《叶落长安》 分卷阅读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 【书名】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书籍简介】 中唐开成五年冬,太子李珃以巫蛊乱宫,遭诛杀。史称河阴之变。太子薨,肃王李愬恭以身殉国。嫔妃随侍尽殉葬。 六年春,皇帝推罪己诏,为祈福祝安,特祷告太庙,削赋税,轻徭役,大赦天下,并改年号开成为霸安。 十六年后。 霸安二十一年三月,皇帝头风旧疾发作。御诏肃王长子李元雍入宫。 二十一年四月,朔方节度使奉天子诏,诏令折冲府左威卫凌朝暮麾下,中郎将鱼之乐返京。 ********************************************* 三次调戏,他赏了他三耳光。 五次相救,为的是一往情深。 泼皮无赖的鱼之乐得罪了睚眦必报的温王李元雍,他要他慢慢的、漫漫的偿还他欠下的债。 第一章 楔子 中唐开成五年,东都洛阳,长乐宫。 此时战火纷争烽烟未息,朝野中权党营私倾轧不休,宦官外戚逾越干政,家国社稷江河日下颓势渐显。 恰值子夜寒凉,银霜暗起。 李愬恭手持火把静静站在崇文馆门前。他头戴山河五岳王冠,身穿通肩斓龙袍,一张脸影藏在火烛之下晦暗不定。 神策军三千铁骑黑袍战甲刀剑凛冽,马口戴嚼,于无声的威迫下透出腾腾的杀气。 皇帝将玉玺倒头抛下,玉石清脆不堪撞击,直被摔成两半,滚落到李愬恭脚边。 宦官赵弗高厉声喝道:“太子身系社稷安危,本当安分守己乐居东宫,夤夜来此何干?陛下未有诏命,你可知擅闯王宫,罪当论死!” 李愬恭轻蔑一笑,不发一言。 皇帝微微抬手制住赵弗高的喝骂。他缓慢开口声音伤痛:“昔日韦氏篡国,李承贞藏血书铁劵撺掇琅琊王起兵谋反,兵败被诛,宗室十去其八。当时睿文武太子李承显隐居太极殿,是穆宗诸皇子中最为憨直的一个。虽未牵涉其中亦不能幸免。朕那时初封越王尚且年幼,与燕国长公主一贬三千里,在河州龙潜十五年。皇天不佑,这三十年来血脉凋落子嗣不旺。朕常常终夜不寐愧对祖先。愬儿,诸兄弟中你最为聪慧堪守大成,可你今日此番作为,是想学琅琊王,还是想做当日的越王?” 李愬恭眼角有清泪缓缓流下。他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李承显被酷吏逼迫投缳自尽,但皇长孙李珃却被先帝抚养,他何罪之有?赐他鸩酒的那一道金匮圣旨,出自何人之手?儿臣自知罪当容诛死不足惜,然而想请父皇给一个明白的解释,少府监、鸿胪寺卿与长安令今夜调兵遣将是为何意?东宫侍卫被迁往何处?御史台为何有三十位御史同遭毒手,三省六部又是为何仓皇撤出政事堂,父皇,你子夜才起銮驾,是往何处去?是要做什么?” 赵弗高尖锐嘶叫:“好出言不逊!太子你竟敢对天家不敬!” 李愬恭厉声喝道:“阉奴住嘴!都是你这等人祸国殃民!太子一向安居崇文馆,孝悌恭顺为天下垂范,他是先帝亲口钦赐的东宫!岂容你这等贱奴口称亵渎!” 他转向皇帝,“父皇,此奸诈之徒蒙蔽圣听混淆是非,不可再留他性命!他诬蔑太子犯了死罪!” “父皇,我尚不知我何时竟成了太子?” 惶惶苍穹下皇子一句一句指责当朝天子,一句一句说的都是大逆不道、致人死地的实言。皇帝定定望着他,良久疲惫扶额,说道:“云麾将军何在?送太子回甘露殿!” 检校千牛卫冲上前将他制住,李愬恭兀自挣扎不休目眦俱裂,他喊道:“父皇!太子还活着!他姓李名珃,是先帝嫡长孙,你亲口承认的社稷储君!父皇,我祖父昨夜薨逝尸骨未寒,列祖列宗在上,一国之君竟然忤逆祖先不成?” 此时场面混乱嚷闹不休。偌大东宫门前只有李愬恭一人声嘶力竭不住哭喊,实在螳臂当车不堪一击。羽林卫踌躇不前人人看向云麾将军韦三绝。 韦三绝头皮发麻,他本来睡在青楼楚馆何等逍遥,三更之时却被人从热被窝里揪到皇宫大院。原本以为一场普通的掖庭换防竟成了夺嫡之战。太子要被杀,要杀太子的是当今皇帝! 皇帝不动手,动手的将是他这个倒霉蛋。他面色阵阵发青在黑夜中也无人瞧得出,他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皇帝,烦躁说道:“左右校尉何在!竟然在圣驾面前大呼小叫,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他早已犯了滔天死罪也不怕再背上三千凌迟,侍卫们小心翼翼按住李愬恭,一个御林军掏出一条干净的丝帕战战兢兢堵住“太子”的嘴。 李愬恭像是才发现了他,满目哀恸泪水涟涟,口中呜呜做声。他二人与李珃从小一同长大关系非同寻常。皇帝多番对太子下手都是李愬恭从中阻挠,他为了李珃甚至搬至崇文馆与太子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他妄图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却不料令皇帝撕破脸皮大开杀戒。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韦三绝退后一步转过头不忍再看。 赵弗高喊道:“李珃图谋不轨心怀叵测,勾结外戚以下犯上,屡有野心贼胆,品德败坏干犯人伦,奉陛下手谕,将——” 他一言未尽,东宫大门豁然打开。 朱漆铜门,威重森严。李珃白衣白服,凛然站于庭中。 千军万马之中,他直视皇帝,目光从容不卑不亢。 寒风骤起乌鸦哀啼,黑魅魅的夜空当头压下令人心中畏惧。皇帝沉静开口:“李珃,你可知罪?” 李愬恭拼命挣扎却被人死死按住,孤独无助的声音吞噬于肃穆的风声中。 李珃微笑,白衣黑发无风而动,他向来喜怒不动于声色,今夜面对生死亦不露半分怯懦,他声音清朗扬声问道:“叔父,不知侄儿何罪之有?” 皇帝以国法置他于死地,他以伦理序齿反驳。 那一声叔父竟令皇帝冷酷的心脏也有一丝疼痛。他想到当年风华绝代的诸兄弟在波谲云诡的 分卷阅读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 宫廷政变辗转成泥,而今日举起屠刀的竟是他自己。他深知李珃聪明绝伦在宗室中无人可出其右,他继承大宝当可做一代明君。然而——皇帝静了静心。先皇自李承显死后曾召集诸臣要越过诸皇子,立长孙李珃为储君,朝野顿时哗然。是中书令萧素之痛陈利弊以死博志才令先皇改变主意,又是他力排众议在十四位王子中选了守成持重的越王为九五之尊。先帝逼他登基之初即下圣旨立李珃为太子,打得名号是惧怕主幼国疑外戚夺权,实质是为补偿无辜身死的李承显。 这许多年来他端坐龙椅实不过是个傀儡,一举一动都要听从逊位已久的先皇意旨。他忍了太久也等了太久。 皇帝原本只想将李珃赶回封地幽禁终生,赐他颐养天年也对得起天下和宗族。但此人心胸宽博志向远大,不是池中之物。纵然做个郡王,对李愬恭的影响之大也令人害怕。他不愿李愬恭成为第二个越王处处遭人掣肘,他想为自己的儿子扫清一切障碍,即使,即使李愬恭终其一生不过能做个守成之君,但谁说固守疆土不是百姓之福? 皇帝心中既定,说道:“朕年少时曾听人说,老鹰在小鹰羽翼未丰之时就将其从悬崖丢下,在生死之中让孩子学会飞翔。朕也听说丛林中的老虎在虎崽断奶之后便扔下他独自面对敌人。不知死焉知生。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常常问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朕想了又想,还是做不到。” 李珃面容平静但掩不住泪光莹莹,他哽咽道:“叔父,悬崖若能选择,便不愿当悬崖,猎人若能耕种,也不会做猎人。” 皇帝心中悲戚声音渐柔,“那要是鹰枭和老虎非要与悬崖和猎人为伍呢?” 李珃眼中光芒一黯恐惧暗生。皇帝要为自己的儿子登基扫清障碍,恐他左右未来帝王的思想,而不愿放他一条活路。 李珃眼中泪水缓缓流淌,看的李愬恭悲痛欲绝。他听不懂皇帝与太子之间哑谜但明白皇帝要置他于死地。他绝望的看着韦三绝想要他一施援手,而后者却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布满惊愕之色。 皇帝顿了一顿,肃声说道:“要是鹰枭和老虎非要与悬崖和猎人为伍,做父母的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填平天下的悬崖,杀尽天下的猎人!” 李愬恭不能自持哭泣出声,他挣脱侍卫的禁锢扑在皇帝脚下跪倒,手抓着皇帝的衣襟仓惶道:“父皇,父皇,儿臣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皇帝!求父皇放李珃一马!” 皇帝狠狠瞪了李愬恭一眼,沉声道:“赵弗高,带太子回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韦三绝,李珃恪尽职守深得朕心,替朕赐美酒一壶,以示嘉奖!” 韦三绝手捧托盘走入东宫。他走到太子身侧半跪于地,一声不吭。李珃咬唇沉吟,片刻之后冷冷一笑,说道:“李珃这么多年来深受皇恩,不胜惶恐,多谢陛下赏赐!” 他仰头将手中杯酒一仰而尽。未几倒地而亡。 李愬恭眼睁睁看着,浑身冰冷异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韦三绝双手颤抖回望皇帝,却发现皇帝颓然坐倒在銮驾之上疲惫不堪。他简短下了几条命令之后便令回宫。 李愬恭浑浑噩噩走到李珃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韦三绝不敢再看,只跟在皇帝身后魂不守舍。皇帝目光直视深邃的夜空,说道:“你可知道为何韦氏诛灭九族之后,独独留下你一人的性命?” 韦三绝身上顿时炸起一身冷汗,他俯身作揖回答:“末将死罪!” 皇帝恍然若失,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母亲是朕的小妹子。宣慈当年随朕颠沛流离不离不弃,下嫁到你家后郁郁寡欢,死前求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你平安。这些年朕看你如同看自己的亲子。” 韦三绝背上汗流成河,不敢发一言。 皇帝说:“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呢?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你看遍地锦绣满目豪贵,实不如普通百姓家的日子过的安稳自在。他一死,又有几个能活得下来?” 韦三绝啊了一声,片刻之后才领悟皇帝是要赶尽杀绝,他心中沉甸甸恐惧异常,噗通跪倒在地,说道:“末将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帝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罢了,不难为你了。宣萧素之进宫。” 他仿佛还有话要说,却听得身后喧哗之声骤起,赵弗高蓬头垢面满面惊恐遥远跑来,尖声哭叫:“陛下!大事不好!太子,太子他,关上了东宫之门,放火,要将东宫烧了!” 皇帝惊诧回望,见东宫熊熊火光映红了夜空一角,颤声问道:“那太子呢?” 赵弗高跪倒在地哭道:“太子,太子将自己关在宫中,说什么生死不计,要落个干干净净,侍卫们救他不急,太子已经……已经……” 烟雾滚滚,火光冲天。亭台楼阁烟灰烧烬黑烟冲天,无数秘密随之付之一炬。 皇帝面无表情站于崇文馆门口,赵弗高跪在身侧手牵着皇帝的衣带哀哀哭泣。 韦三绝眼角俱红不敢言声。他亲眼看着李愬恭举身火海,亲耳听到他悲愤欲绝的控诉。他心中惊骇远远压过伤痛。他明白李愬恭对李珃向来维护有加形影不离,但他不知道李珃与李愬恭之间有何深重情谊,可以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自戕而死。他三人之间向来交好,但他是否遗漏过什么? 他暗自咀嚼往事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脸色亦越来越惨白。 皇帝呆立良久。面容颓丧。他喃喃念道:“愬恭。我儿。李愬恭,你糊涂啊。” 皇帝蹒跚而去。他高坐銮驾再不回首。 韦三绝转身望向陷落火海的崇文馆。熊熊大火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吞噬一切,赤红火焰映红了他的双眼。 第二章 陷城 中唐开成五年冬,太子李珃以巫蛊乱宫,遭诛杀。史称河阴之变。太子薨,肃王李愬恭以身殉国。嫔妃随侍尽殉葬。 六年春,皇帝推罪己诏,称自己见贤而不能任,见不肖而不能退,以致酿成大祸。痛失国之栋梁,为朕心头巨创。为祈福祝安 分卷阅读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 ,特祷告太庙,削赋税,轻徭役,大赦天下,并改年号开成为霸安。 十六年后。 霸安二十一年三月,皇帝头风旧疾发作。御诏肃王长子李元雍入宫。 二十一年四月,朔方节度使奉天子诏,诏令折冲府左威卫凌朝暮麾下,中郎将鱼之乐返京。 六月,岷州城。 鱼之乐与城门守备勘验关舆,率三千亲兵缓辔入城。此时天将黄昏,城池之中悄无人烟,荒凉异常。 鱼之乐皱眉道:“我怎的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董之武提了手中长刀,策马随在鱼之乐身后,眉头紧锁,低声道:“鱼将军,岷州为陕甘要冲,我在边疆亦听云城内繁华不逊于中原大城。此时应当是晚饭时分,然而人烟俱无,恐有变故。” 鱼之乐骑马走过城中最大街道,见道路两旁街门阖闭,商铺歇夜,黑漆漆的巷子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掩藏了什么,他胆色极大也不惧怕,微笑道:“莫不是岷州刺史贪墨太多,见了咱们当成巡城御史,于是杀人灭口,卷款而逃?” 董之武皱眉道:“咱们只是进京述职,凡事小心为妙,大将军说了,要我看着你……” 鱼之乐哑然失笑,回头却听见城门下钥,哗啦啦的铁链作响,斥候来报,竟然是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大门。 仿佛是瓮中捉鳖一般。 探访的细作也匆匆归来,好似见了了不得的东西,以葛巾掩住了口鼻,禀道:“将军不可再前进!前方民居中,俱是得了时疫的百姓,被铁链锁在各自家中。岷州刺史早已避出城外,镇日锁城,许进不许出,要将这一城之人活活封杀。凡有靠近城墙者,不分缘由一律斩杀。” 鱼之乐勒马站定。他翻转刀尖顶了顶自己的头盔帽檐,冷冷笑道:“莫不是岷州刺史想升官想的疯了,要拿这一城人的命染一染他的乌纱?还是看我们孤身进城,想要将咱们当成替罪羊?” 董之武与他同职多年,最是了解这无赖之徒的不轨想法,他立刻出声制止:“鱼将军三思!咱们奉大将军之令进京,沿途勘验关文,不得多生是非。咱们去解释清楚也便罢了,立刻出城就是,这等地方事务,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鱼之乐调转马头,温和的笑道:“董将军思虑周详,那么,咱们这就去交涉一番,快点离开这座坟墓吧。” 既然已成坟墓,怎能出的去? 高墙之下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读书人,儒冠儒巾,大声斥骂岷州刺史荼毒人命,遇到瘟疫只知苟延残喘,不肯上报朝廷,竟然封城要将一城百姓囚禁致死。 那男子书生意气,竟孤身一人在这城墙之下,重军之中,为民请命。他句句天下百姓,为官之道,句句江山社稷,皇恩浩荡。于这帮妄图填人命做富贵阶梯的歹毒官吏耳中,何其刺耳。 固然勇气可嘉,却实在是自掘坟墓。城门之上阵阵骚动,顷刻黑暗中流星一箭射来,直奔面门。 鱼之乐身后闪出一名将领,手搭长弓利落射出一箭,长箭受阻方向一偏擦过男子肩胛,殷红鲜血立刻沾染了男子身上青衣。 董之武面色疑虑,低声吩咐道:“成安不可!若生是非他们必然不肯罢休,快回去。” 鞠成安背起长弓,拇指向下,朝着鱼之乐做了一个鄙夷的手势。 鱼之乐冷眼看着董之武言辞恭谨满嘴同僚,要将躲在城楼之上的岷州刺史说动,放他们出去。 他口干舌燥说了半天,城门之上,火把之后,没有一人前来应声。只听得董之武回音绕梁,声如洪钟:“我等奉陛下之命,要前往长安禀报北疆布防,若有延误,你我都吃罪不起……” 鱼之乐默不作声半晌,抬腕做了一个手势,三千亲兵立时刀剑出鞘,金铁铿锵,人人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高墙上下,弓弩蓄势,兵甲鲜明。 鱼之乐坐于马上手挥马鞭,望向那黑漆漆的城墙,狞笑道:“本将在北疆职守十三年,头一遭进京,就给我这等下马威。” 他纵马缓缓行至青衫男子身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玉瓷瓶兜头扔给他,道:“你且拿着,去往客栈治伤。本将今日刀要见血,不能牵涉你这个无辜的秀才。城里不太平,你孤家寡人,万事小心。” 青衫男子接过锦囊微微抿唇,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日后倘能再相见,定当——” 鱼之乐挥挥手,截断他的话:“本将救你不过顺手之劳。到了明日也不会记得今天发生何事。你不用说什么报恩的话,本将不信也不爱听。快走。” 青衫男子甚少见到这等爽快又无赖的兵痞,也不纠缠,拱手施礼便带着家仆匆匆离去。 鱼之乐看他走远,勒马行至城墙下,马鞭在夜空中尖尖炸响,身边诸将立刻扯着嗓子高喊:“守城将领是哪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城门守备何兆从堞垛后探头,怒道:“岷州城奉刺史之命执行宵禁!尔等何人,夤夜在城楼底下大声喧哗?” 董之武高声喝道:“吾等折冲府左威卫凌朝暮大将军麾下!” 何兆应道:“左威卫将领众多,谁认识凌朝暮何人!便是朔方节度使亲临,今夜此时,也休想踏出岷州半步!” 鱼之乐探身取过震天弓,手搭钢弦,闪电般射出一箭! 守备惨呼一声身子瘫软,从高耸的城墙上直直坠下,沉闷一声噗通摔倒在地。鲜血和着脑浆,缓缓流淌。 第三章 诛阵 长箭贯穿脑颅,何兆一箭即被斩杀!片刻沉寂之后,城门上下尽皆哗然! 城门守军大哗是因为朝廷命官为天子敕封官禄,刑不上大夫,边疆武职将领职权尚在州府官吏之下,诛杀守备等于向朝廷宣战! 城门下董之武等人则大开眼界,这厮原先驻守边关泼皮惫懒,是北疆中有名的兵痞恶棍。他与人时常大打出手屡见不鲜,但踏入中原王城第一步,竟然不分青红皂白, 分卷阅读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 一言不合就立刻射杀守城将领! 朔方节度使借凌朝暮拥兵自重,皇帝最忌讳的是尾大不掉,地方豪强与皇族宗亲争权夺势日渐惨酷,派系之争日见端倪,鱼之乐这是想干什么? 城门上一阵喧嚣,熊熊火把映照下,城楼上现出一位中年官员,面白无须一团和气,沉声说道:“各位将领,恕下官无礼。岷州城内瘟疫爆发,上峰有令准进不准出。望诸位将军见谅,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此事实出无奈。” 城下士兵闻言阵阵低语,鱼之乐面无表情,手搭长弓问道:“你是谁?” 那官员朗声回答:“岷州刺史江淮远。霸安九年进士科三甲进士。” 鱼之乐仰头道:“请江刺史开城门。本将长途跋涉,帐中诸军疲惫不堪,于此地不过稍事休息。我负皇命在身,若延迟进京,你我都担不起这个干系。瘟疫爆发甘宁,离此地尚有百里之遥。江大人,你我同朝为官,留一线脸面,日后好相见。” 江淮远不语,火把闪烁之下面色已渐渐狰狞。 瘟疫离此有百里之遥,然而城中老弱妇幼有感染迹象。他江淮远怕上司责罚丢了乌纱,故关闭城门封锁消息,要将这一城之人活活禁杀。 鱼之乐适逢其会,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率领三千亲卫军方将入城,后有守城士兵立刻关闭城池。 好一招借刀杀人。 想必上奏的奏章都已拟好:北疆军士路途中感染时疫,全军覆没,并且传染城中百姓。为防止扩散,他江淮远大义灭亲,关闭城池保全全州府。 只不知这道嘉奖令,下头掩着多少血淋淋的白骨? 瓮中之鳖,机不可失——江淮远左手在背后打了一个手势。 站在他身后的别驾程门寿立即得令,躲藏暗处的弓箭手即刻开弓引箭,无数暗箭齐发,向着鱼之乐破空而来! 擒贼先擒王,他想灭口。 鱼之乐冷眼高坐马上,不躲不避。 他身后有少年偏将闪身而出,接过长弓纵马狂奔。他横搭震天弓,五只穿云箭流星赶月,迎面撞击正前方箭雨。 箭矢碰撞箭矢,箭杆穿透箭杆。十支长箭激射于地。 少年身形一转躲在马腹,于急速奔跑的马蹄声中,再探身引弓,连珠箭发,沿着方才箭身轨道,将城墙之上身形隐蔽的五名弓箭手当场射杀! 箭囊已空。鱼之乐随手抛出一物,那少年敏捷接住,反身策马,回首一箭将江淮远乌纱帽射个对穿,钉在了坚硬城墙之上。 却原来是一把精致的玳瑁匕首,剑刃漆黑毫无光泽,剑柄犹自嗡嗡作响。 少年端的好身手,好箭法。 变故倏然发生,城墙守军无人能够反应。江淮远发丝散乱,他惊慌大喊:“给我杀!给我杀了他们!” 少年跃马而起,他右手向后平伸,鱼之乐掷出长剑,少年随手抄过,长剑在他手中旋转过无数光圈,便向城墙狠狠掷去。 旋转剑身闪过寒冷光芒,江淮远身形后仰瞳孔剧烈颤抖,于那锋利剑刃上,仿佛看见自己濒死的恐惧! 长剑转瞬将他头颅斩去,鲜血喷溅他身边众官员,众人大惊之下,竟无人发得出任何声息。 岷州刺史江淮远当场身亡。 少年轻松翻身坐回马上。他取下头上盔甲,重重灯火之下是一张英俊洒脱的脸。他扬眉说道:“本将乃鱼之乐麾下参军鞠成安。还有何人,前来受死?” 司马万启琛吓得浑身瘫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抖抖索索靠在城墙恐惧睁大双眼。 程门寿急急大喊:“还不开城门!开城门,请诸位将军——出城!出城!” 董之武手提长刀行至鱼之乐身侧,低声道:“鱼将军,岷州城内惊险,敌暗我明。不如在外休整一夜,天亮即刻启程为上。况且咱们今夜已捅下了大娄子,此地实在不久留。请将军三思。” 鱼之乐淡淡微笑,看向不远处的少年偏将:“不急。董将军,你去将所有人都喊醒,大开城门,放百姓出城。有病不能行的,召军医医治。” 董之武瞬间明白他是何意。 他恭声回答:“末将领命。” 少年偏将察觉到他的目光,倏然回头,嚣张一笑,食中二指并在眉峰,向右一掠。 端的是豪迈洒脱,潇洒倜傥。 鱼之乐御马前行,跃过何兆的尸体,回头淡淡说道:“本将军累了。想洗个热水澡。城内刺史府有高床软卧,美酒佳肴,这等享受,怎能错过。本将辛苦了这许多天,有此机会,为何要夤夜出城。董将军,你若是怕了,就在此幕天席地,睡上一宿吧。” 这个混蛋! 董之武气的脸斜嘴歪,恨不得立刻提笔狠狠参奏,将这厮军法处置千刀万剐才能解心头之恨。 他紧握手中长刀,慢慢吐一口气,随在三千军士中鱼贯而行,解开百姓手脚铁链,通知全城可自由出入。片刻灯烛大亮,声浪震天,城池沸腾。 鱼之乐逆着拖家带口乌泱泱人潮,向着刺史府缓缓策马而行。 他在边疆撒泼撒野,一向率性而为。他不受拘束管了,被江淮远满嘴官腔和歹毒心思激起杀意,再不能停歇。 他身处边疆见惯了刀光剑影,一踏入繁华富盛的中原城池,竟有些恍惚难安。 偌大刺史府,树倒猕猴散。 鱼之乐领着亲兵,自行寻了上房,各自安歇。 花木扶疏,亭台湖泊错落布局,有江南园林景致,也有西北风情粗犷。 烛光昏黄,门外修篁迎着晚风,簌簌而响。 鞠成安抱胸侧倚门框,少年英姿勃发铠甲鲜明,看向鱼之乐:“末将有紧急军情,前来向大人禀报。” 鱼之乐方将沐浴,他头发散开中 分卷阅读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 衣大敞,少年目光流转,瞬间将他打量的清清楚楚。 鱼之乐低声笑:“既有军情,鞠将军当仔细道来。” 鞠成安将屋门反锁,抬手熄灭蜡烛,他与他挨得极近,交换一个深深的吻。 鱼之乐手滑入他衣内,说道:“若有半点疏漏,定当军法处置。” 那军法凌厉狠辣,少年后背现出道道红痕。他双手反绑衣衫塞入口中,呜呜做声。 鱼之乐俯身,扳过他下巴,从侧吻他耳垂。温润舌头钻入耳内,少年全身颤抖,*阵阵紧缩。 鱼之乐抽出他口中衣带,鞠成安声音微弱春意荡漾:“卑职……任凭将军惩罚……” 鱼之乐双手掰开他白嫩臀肉,深深碾入,凶狠撞击:“岂止要罚,本将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鞠成安扬起脆弱脖颈,清秀脸庞晕红双颊,他唇微张,双腿分开腰身弯折,鱼之乐沿脊梁轻吻他后背,激起一阵阵战栗:“卑职……甘愿领教棍刑……将军不必垂怜……” 鱼之乐几近爆发,他五指陡然发力深深掐入他腰身,将他后臀提到更高,使那粗长更为深入。迅猛的撞击使得鞠成安双腿酸软再用不上力,仅凭鱼之乐手劲提在半空,一前一后随着撞击之下无力散乱摇晃,床侧嵌有巨大铜镜,映出模糊合欢人影,那粗长进出之间却异常清楚。鞠成安低头喘息看的一清二楚。被蹂躏的羞耻感和满足感迸发,他低低呻吟,然先射了出来。 少年肌肉光滑身材流畅,深色皮肤有汗水流淌。紧缩的*令鱼之乐喉咙发出猛兽般的嘶吼。 他将他后臀猛然并紧,在那炙热禁锢的甬道中尽情喷射。 少年伏在床上身形不住起伏,清幽月光洒入,*肌肤光可鉴人。 鱼之乐将他放入浴桶,水波微微荡漾。 少年修长双臂搭在桶侧,头无力后仰。鱼之乐身上水珠滴落,伏在他胸前不住啜吻。 少年笑意清雅:“怎么将军……还要动用水牢之刑……” 鱼之乐呼吸喷在他颈侧,气息烫热:“本将最想在那城墙之上,当着万千众人的面,干到你翻白眼。” 这般情话粗鲁直白,却瞬间点燃两人欲火。少年微微闭眼,说:“卑职……难以逃脱,只好凭将军肆意妄为……” 水波荡漾更深。 月光倾洒,屋中人影纠缠一处,在堂中投下斜斜长影。 第四章 围猎 过岷州府,再南行十五日,便是物华阜盛,冠盖如云的长安城。 长安城布局庄严,大气纵横。城内百万人家,胡人娇娃,波斯大食,商贾云集。那是凌朝暮大将军,偶尔酒醉之后,会提及的故乡。 无定河边坟茔骨,多少春闺梦里人。 已是仲秋时节秋风渐起,不料路途多舛,沿路上淅淅沥沥下起秋雨,连绵七日有余。 鱼之乐率众冒雨而行,终于跋涉到灞水左岸苍虞山。夜色深沉下,连绵山林鬼魅耸峙,雨脚栖栖遑遑,似有鬼怪追赶。 有惊鸟于夜空中轰然飞起,不知所踪。 鱼之乐勒马而立。 三千铁骑顺序站定,人人沉默,马口勒嚼亦是半分声息也不出。 董之武于黑暗雨丝中看不透他半分神色:“鱼将军,前方似有埋伏。不如咱们绕道而行,躲避则个。” 鱼之乐思忖片刻,笑道:“这便奇了。你我既非显贵,又不是富商,何人会在此布兵设阵,等我们自投罗网?少不得要去看看。” 董之武心中大急,手中长刀虚虚拦在他胸前,沉声道:“鱼之乐!你莫忘了军令如山!大将军命我严加看管,不许你多生事端,违者严惩。莫非你想抗令?” 鱼之乐三根手指夹住沉重刀鞘向外一推,说道:“啧啧,啧啧。董大哥何必着急,大将军天天跟我说严惩不贷,没有三筐也有四箩,说不定连他都忘了是不是真的吩咐过你。难道你不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董之武鼓着腮,双眼瞪如铜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鱼之乐转首吩咐鞠成安:“传我军令。成四路合围,散开山林。这埋伏不一定是冲着咱们来。但撞到我手上——要叫他有来无回。” 鞠成安领命而去。 董之武随在鱼之乐身侧,心中极是不耻。他行事谨慎鱼之乐却恨不得挑起一路事端。凌将军欣赏他飞扬跳脱,他却恨极这种莽撞行事不顾后果。 这趟差事陪着这混世魔王而来,也不知道是撞了哪路煞星。 鱼之乐领一路士兵,穿越阴森山林。 山林下有官道,火把穿越雨幕,熊熊映照山底平地。有黑衣人四处重围,不则声,只以手势相互指引,居中三匹马车前后遭受夹击,死尸遍布,剩余十几人犹在力撑。 黑衣杀手进退有序,有几十人车轮战意图消耗士气,片刻不到便可将马车周围护军斩杀殆尽。另有善后杀手将死尸拖到一处点火焚烧,竟是要毁尸灭迹。 好狠辣的手段,好歹毒的心思。 鞠成安手中长弓稳稳抬起,指向其中一名发号施令的黑衣首领。 又是一声呼啸响彻半空! 马蹄震雷般掩杀而来,山道后又极速闪出数百黑衣杀手,为首者自马上腾空而起,下坠之中将车前黑衣杀手一刀斩首,随后众人立刻加入战团。 先前黑衣人立刻结队布阵,放过苟延残喘的马车诸人。两群黑衣人仿佛辨认得出是敌是友,两方交手再无半点迟缓,俱是下的死手。 局势有变。 先前掠阵的黑衣杀手首领手持烈火弓箭开弓激射,箭矢直奔正中马车! 后来者黑衣人立刻掷刀阻拦,一刀一箭于半空堪堪相撞,刀尖劈断箭杆,刀势不竭虎虎生威反奔向第一辆马车。第二箭瞬息即至,紧盯准刀柄破空而来。铁 分卷阅读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 器相撞尖锐作响,一刀一箭相互撕扯,倏然插入岩石之中! 派别立显,高下难辨,双方精锐尽出,均是心头一凛,拼却同归于尽,也必要对方不能活着走出山林! 董之武久在边疆,不识得江湖伎俩,他低喝一声:“好功夫!” 鱼之乐脸上满布嗜血笑容。他在边关最擅千里奔袭出其不意,每一战刀必见血方可罢休,如今看了这三方混战怎能轻易放过!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在后。 四围弓箭手搭弓引箭,以鞠成安马首为瞻,长箭刺穿雨幕射向三辆马车,箭箭直钉黑衣杀手右脚,硬生生将一干杀手脚步阻拦在马车十丈之外。 唿哨声四起,人人顿住身形心中惊骇,望向周围黑暗山林。马车周围几十名护军如获救星,操起长刀便待杀入战团。第二波箭雨鬼魅而至,将一干护军冲势阻截,依旧是箭箭直钉右脚,将护军阻挡在马车五丈之内。 两排长箭在战场之中,活生生撕开了一道箭光鸿沟。 厮杀诸人皆是心头疑惑,不知幽昧山林中潜伏多少弓箭手,亦不知是敌是友,是何目的,双方黑衣杀手首领闪电般交换眼神,撮指长啸,场中阵型转换,竟是内外交错刀剑对外,片刻唿哨声复又四起,无数黑衣杀手掷出手中兵器,要同仇敌忾,先将山林中潜伏之人斩杀殆尽,再行决战。 敌明我暗,易守难攻。董之武躲过迎面飞来的铁蒺藜,怒道:“你以为这是在草原上打猎么?” 原来鱼之乐等人在荒漠草原上猎狐狼牛羊为乐,总是仿照兵家攻守之道,以弓箭阻挡狼奔冢突,引入圈套,再将猎物分而杀之。 鱼之乐见厮杀声阵阵,心头正酣,低声笑道:“你看他们指令一致,想必是师出同源。两方都要杀马车中人,却又目标不一相互牵制。咱们往日都是与铁勒十五部小股游兵小打小闹,见了这等武功高强之徒,不用来练兵简直是一大损失!” 董之武握住他手臂:“站住!不许去!” 鱼之乐手掌一翻倏然挣脱,令董之武坐镇,抽出长刀,喝道:“咱们往日杀敌,从未碰到过这等强手!以众欺寡胜之不武,更何况这班人都是杀手!诸位兄弟!今夜陪本将对敌,不必留情!” 他暴喝一声:“儿郎们!与我杀!” 无边山林顿时响起惊雷般呼喝,黑衣人瞬间呆滞之下,已见山林之上,雨幕之中,从四周方向冲出无数铁骑军士! 呼哨声淹没在马蹄声中,黑衣首领大喝:“贼头扎手!不可迎敌!快撤!快撤!” 四路纵队头咬尾成包围圈,铁骑下冲势不可挡,如尖刀直直撕裂敌营,转眼惨叫声厮杀声无数,两波黑衣人俱陷入屠戮境地。 鱼之乐手起刀落与黑衣人缠斗,这般酣斗比之与游牧民族死缠烂打更为痛快,鲜血溅袍刀刀毙命,他暴喝道:“本将不斩无名之鬼!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他一刀劈翻面前之敌,狞笑道:“本将乃折冲府中郎将鱼之乐!尔等何人,竟敢以众欺寡,杀害商旅?!” 黑衣人听他报上番号乃是边区将领,心头剧凛!他们双方均是授命守候在此,要将马车中人斩草除根。但谁能料到对方为求一击而中,竟然安排伏军在此,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计中有计,布局之人好歹毒的心思! 黑衣人嘬指唿哨阵法散乱,人人想明白此中关节只为自保,阵法一破更是被动,鱼之乐率兵轻易杀入内阵,勒马站在马车旁边。 第五章 相遇 长箭整齐排列马车四周,箭簇挑有一丝朱红,正是凌朝暮亲自做样,亲自督促锻造的锋利兵器。 鱼之乐手持长刀站立雨雾之中。他丝毫不顾身周厮杀惨呼,马车周围护军都是强弩之末也不在他眼中。 他收刀,喝问:“马车中人,请出一见。” 护军首领低喝:“放肆!我家主人也是你能见得的!” 鱼之乐反问:“救命恩人,为何见不得?” 马车中有人回答,声音苍老:“说得好。救命恩人,我一定要见一见。” 车帘掀起,有侍从扶住垂垂老人缓慢下车。 鱼之乐心中一颤。 那老者穿圆领阔袖明黄龙袍,软翅纱帽拢住束发玉簪,面容苍老,眼中却有精光湛湛。 鱼之乐踌躇片刻。护军首领喝道:“折冲府麾下,你是何人?见到吾皇为何不跪?” 鱼之乐翻身下马。 他手持佩刀缓步上前。护军首领剑尖直指他喉咙,说道:“见天子五步外跪拜。再上前为大不敬。” 鱼之乐立住身形,在晃晃火把下仔细看他:“你是何人?” 护军首领傲慢回答:“北殿右威卫大将军,神策军韦三绝在此。” 韦三绝转眸看向场中士兵,沉声喝道:“诸军听令!本将为天子亲卫,神策军统领韦三绝!乱臣贼子犯上作乱,意图加害吾皇,杀一人官进三级!诸军听我号令!今夜之事必不能放过一人,与我杀!” 他当先持刀杀去。 鱼之乐站在五步之遥观察老者。那侍从将锦帕铺在车辕,老人虚虚扶住,回望鱼之乐:“你是凌朝暮麾下。你叫鱼之乐?” 鱼之乐点头。 侍从伸兰花指,声音娇媚:“怎的见了天家,却还不跪?你好大胆!” 皇帝挥手制止他。 他仔细看鱼之乐,意态愀然:“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姐姐。” 鱼之乐活过二十年,头一遭明了何为晴天霹雳:“姐姐?” 皇帝微微点头,笑道:“是。你姐姐鱼知恩,曾是先太子李珃的侧妃。” 鱼之乐愣怔。 皇帝唏嘘:“没想到你也长大成人。你是进京述职?朕——朕也归京。可命你一路随扈。” 分卷阅读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 鱼之乐呆呆答应:“好。” 侍从又伸兰花指:“放肆!御前跪拜,你应该口称谢恩!” 皇帝笑意盎然,说道:“你救驾有功。封你做——做殿前侯如何?” 鱼之乐不过凌朝暮麾下诸多将领中的平庸一位。他生长塞外自然不懂殿前侯只是虚封,九等县侯之中位居第六,不过是个光鲜名声,荣誉之称,毫无永业封邑,更逞论手掌实权。 鱼之乐兀自懵懂,手持长刀,迟疑道:“那臣——谢主隆恩?” 那侍从立刻飞过几个眼刀。 皇帝满意颔首,说道:“朕乏了。殿前侯可去陪伴温王。他在后面马车。你二人俱是年轻人,想必更易相处。” 皇帝疲惫看一眼周围厮杀战场,摇摇头,皱眉上车。 鱼之乐一场战役即可封侯,董之武也是官升三级,他犹自愣怔无法接受:这算什么!这混蛋目无军令一路招摇不说,岷州城中竟敢射杀一城刺史!行到长安城侧,又多管闲事,管闲事也就罢了,谁能料到竟能管出一场泼天富贵! 他牵过马缰,对兀自呆傻的鱼之乐说道:“鱼将军!别在这臭美了!陛下有令,命你去陪伴什么王。” 姐姐。殿前侯。他陪伴凌朝暮生长北疆,二十年来孤家寡人,只道自己是孤儿。凭空里多出了一个姐姐,是什么太子的侧妃——鱼之乐神思恍惚走到第二辆马车。 他跳上车,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迅疾当面而来。鱼之乐瞬间转身,右手攀住车门身形向外一侧。 立刻被人狠狠砸在五指。痛彻连心,他发了狠,左手平拍那人寸关尺,反手夺剑,身形一跃跳入马车。右手一挥,啪!就给了那人一个清脆耳光! 那人呆愣,见一身是血雨水湿衣的鱼之乐脸色狰狞,顿时大怒,啪!同样还了鱼之乐一个火辣辣的大耳光! 车外火光微透,车门人影闪烁。 那端坐车厢,右手捂住脸的青年男子,竟是如此绝色! 他眼神泫然如泣,青碧纱袍下掩住一段修长身形,随胸膛一起一伏,不知是何种销魂滋味。 鱼之乐杀心未泯色心陡起,他右手肿胀,犹自沉迷不自知,他色迷迷道:“说是王爷,原来是男宠。好,好。我喜欢——” 啪!又是一个大耳光迎面扫来! 鱼之乐伸手格挡将他手腕紧紧握住。他遭受左右开弓心中恨极,合身扑上紧紧箍住他双手,脸庞挨近他脸庞,看见他鸦翅一般颤抖长睫,清澈眼珠有惶恐无助,紧紧抿住的粉嫩双唇。 他微微低头,想要吻他又似是不敢。呼吸轻轻扫过他脸颊。 鱼之乐放开他。笑道:“本将乃是折冲府中郎将鱼之乐。你是——你是什么来着?看来陛下是将你赏赐给我。不错不错。这买卖太值。” 那青年男子听他自报名号,眼眸半垂脸色转了几转方才回复平和,他轻轻说道:“本王是皇长孙李元雍。天子赐号温。你是——什么来着?你上了此车,是我皇祖父将你赏赐给我。” 他眼神狭烈声音冰冷:“不错不错。本王一定让你觉得这买卖很值!” 他伸腿将鱼之乐踹下马车:“大胆贼子!贱奴!你敢对本王不敬!” 他手中抓一方端砚狠狠扔过鱼之乐头顶,将刚刚站起的殿前侯砸一个趔趄:“本王让你调戏我!你这混帐!贱奴!” 鱼之乐满头满脑俱是黝黑墨水。 此时战事收尾诸军清扫战场。众人见鱼之乐狼狈不堪被踹下马车,更有砚台紧随其后,一瞬间哄堂大笑声震田野。 李元雍紧紧握住衣角身形颤抖。他性情偏激为人多仇。耳听得车外刺耳笑声更恨不得立刻命人将那鱼之乐五马分尸! 他拼命呼吸方能轻纾心头一口恶气。 车帘外雨雾中那青年将军四处巡视,与周围士兵交头接耳,偏偏视线总是若有若无扫过马车,嘴角一丝*.邪笑容,肆无忌惮向他张望。 鱼之乐!来日方长,本王一定要让你明白,什么叫睚眦必报! 第六章 觐京 天子归京,早有云羽卫收到号令,于城外三十里列阵迎接。 云羽卫为天子亲卫,神策军中精锐之师。军士擢拔自世家大族,将门先烈,训练严苛专为护卫天子安全。 浩荡队伍中鱼之乐缀在队尾。韦三绝将他三千亲兵编制打乱归入长安布防、城门巡驻,鞠成安等人则编入禁卫军,列为天子随从。 长安城万籁俱寂,沉重铁骑踏过朱雀大街。两侧商铺阖门闭户,夜空黑云欲摧。众边疆将士无眼福得见京城繁华。 皇帝夤夜回宫,玉辇驾临麟德殿,于御书房休整片刻,在嫦娥西沉的子夜时分,与李元雍彻夜长谈。 鱼之乐倚在书房门外假寐。韦三绝持剑守在门旁,眼冒精光见这少年郎身姿挺拔,循规蹈矩沉默不言,更兼对敌之时身先士卒,心中赞赏他为可造之材。 等到听见低沉的呼噜声才勃然大怒:这厮,这惫懒无赖,竟然背倚天子书房,在这庄严尊贵的上阳宫前,睡得昏天黑地! 他却不知鱼之乐在边疆练就一身好功夫,凌朝暮恨他不成器,又恨他生性散漫,立下军令命他于中军帐外守夜,常常一站便是六个时辰。鱼之乐不用床铺,不要枕具,练就一身睡觉好本领。岂止站着能梦见周公,便是行军途中睡到人事不知,也可懂得拐弯操练。 李元雍于凌晨时分踏出书房。他心中雀跃脸上偏偏要摆出冷静从容,他心头有一丝惶恐眼望夜深星空下的长安城。皇帝一言一行言犹在耳。 他要将这天下重器,悉数委在他肩头。 初秋夜深露重。他甫一踏出房门便觉头脑清醒。他仰望浩瀚银河静静叹一口气。 鱼之乐睡到心满意足,见他出门精神抖擞便要踏进御书房。 温王李元雍,这位绝色男子轻微侧首 分卷阅读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 ,吐字铿锵:“殿前侯要去何处?本王起驾回宫,怎的殿前侯还不引路?” 鱼之乐听到愣怔。他半夜陪驾入宫,随一众侍从转来转去昏头昏脑,路都未认得半条。怎的一炷香时间,便成了李元雍的专属随扈? 李元雍见他头脑呆愣心中暗暗厌恶,他摆出温和面容说道:“方才陛下下旨,殿前侯值守东宫,是本王贴身内官。鱼侯爷武艺超群,咱们来日方长,正好从今夜开始,好好认识一番。” 他一字一字说来简直咬牙切齿。 鱼之乐面皮紧绷做不得声。他知道这位少年王爷不是个温厚宽容的角色。他与他一见面便是天崩地裂,他扇了他一巴掌,他回了他一耳光一砚台。 他以为双方早已扯平揭过此节。然而现在看来,这位被踩到尾巴的皇长孙,对他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哪! 然而他鱼之乐在边疆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这些年怕过谁? 咬人的狗不叫。且忍住一时口角,教你看看鱼侯爷的手段! 鱼之乐恭声称是。他随身佩刀早被侍卫收缴。他习惯性腰间一摸。 这黑漆漆的后花园,这荒僻角落的古井,还有这深不见底的荷花塘,哪一处,哪一角,不是杀人埋尸的好去处! 一行人逶迤去往崇文馆。 那书阁楼台富丽堂皇为皇帝严令督促修造,仪比东宫。鱼之乐见屋檐高耸勾心斗角,心道:这是乘龙梯,还是修罗场还不一定呢! 温王静静站在宫门前。他伸手轻轻拍铜兽貅吻铜环。 他在迁安王府无数次听过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诸如与巫蛊乱国一众匪徒同归于尽,诸如死时七窍中无数蜈蚣逃窜而出。诸如他紧抱李珃使他不能伤及皇帝,及至悲壮殉国。 他未曾见过这位父亲。然而,他身上,流着他的血。 崇文馆中诸服侍太监、侍女、侍卫、官员为皇帝亲自安排,人人垂首静默在他身后静待命令。 李元雍低声吩咐殿上宦官秦无庸几句,秦无庸率众人有序散去,唯独殿前侯无所适从,站在空荡荡庭院摊手望天。 温王未有言语秦无庸不敢随便安排,于是三等伯殿前侯鱼之乐鱼大人,安憩之所便是温王寝宫——之外的长阶。 他睡过荒漠戈壁,草原荒岭。少年时历经无数惨烈战役,倒也不甚挂怀。有片瓦遮身便是心满意足。 然而温王殿下却是极为不能心满意足,岂止不能心满意足,简直见到新科殿前侯便如同隔世宿仇。 他面容瑰丽遥望如好女,兼之风姿超然,常常令前来拜候的诸王公贵族赞叹追捧。不多时温王高贵气度美丽容貌便已声名远播长安城,崇文馆门口候着的等到召见的马车排到西华门,殿前侯左右无事,常常站在门口,与一干侍卫乱嚼舌根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全无半点威仪。 温王心知自己面容俊美常常令人起垂涎之态,他偏居迁安王府时唯恐有人借此生事,或者令人生轻侮之心,是以定下严苛规矩,不许有人直视自己脸容。若下人有违背必得杖责。 哪料到这个嘴角常常挂着一丝不知所谓的笑意,眼中急色之态从不加掩饰的登徒浪子,站在殿门口,在他与诸官员议事之时,大喇喇的上下打量他,好似在那*.荡不堪的视线之下,已经剥掉他身上衣衫一般。 他自然是光明磊落看的心满意足,惹得温王日复一日如鲠在喉,终于勃然大怒,要杀一儆百。 第七章 鞭笞 宗正寺卿李南瑾尊天子令,为李元雍延请制诰留台阁知事令狐詹为师,并替温王敬奉六礼束修,为拜师之礼。 令狐詹遣礼部右侍郎回赠甜瓜五枚,秦无庸小心接过,以紫檀翡翠盘衬着明黄绫子盛了,礼遇有加放到了温王书案一侧,以示铭记。 回事宦官手捧着沉甸甸长盘走上台阶,目不斜视,冷不防旁里伸出一只手,捞过一只瓜,说道:“这奇怪了!这个节气还有这等稀罕之物?” 回事宦官冷汗阵阵,立刻说道:“殿前侯这可碰不得!” 鱼之乐正与云羽卫猜枚赌钱,多喝了两杯糙酿水酒,口里干得紧,咔嚓就是一口,含糊说道:“不过是别人进奉的瓜果而已,要不就是陛下赏赐的,吃一个王爷也察觉不出,何必大惊小怪?” 秦无庸一头冷汗小跑过来,颤声道:“殿前侯可闯大祸了!” 原本这瓜产于马谷,典故悠远。此处谷底温度偏高,于秋冬季节常常结出春夏水果,为秦始皇称异。始皇遂命儒生聚集于此商讨成因。数百儒生手持竹简在此辩解,不料谷上檑木滚石俱下,将儒生活埋谷中。此便是坑儒骨的来历,马谷瓜便以讽喻古今流传,却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提醒温王以读书人为念,心存仁厚,不可做出焚书坑儒这等违背天伦之事。 鱼之乐听了秦无庸语无伦次的说辞,心中惊惧。他悄悄探首看李元雍手持书卷闭目养神,手下不停,将那被啃了一口的甜瓜藏在最底下。 秦无庸背后冷汗流淌成河:“……” 回事宦官更是两股战战几欲昏倒。 鱼之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此事若泄露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将盘子给我。” 回事宦官恨不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殿前侯的脑门上。鱼之乐单手托着紫檀木盘轻步进入殿中。 李元雍背靠鸡翅梨花罗汉椅,手上书卷慢慢滑落,似是睡熟了。 深宫寂寂,檀香轻染。温王穿浅碧云缎长衫,衣衫繁缛潇洒富丽,腰间慢慢滑下天下乐晕暖玉佩,鱼之乐视线随之移动。 彼时北疆夜深苦寒,凌朝暮习惯独坐中军大帐托着一卷书轴,念什么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蒹葭倚玉树,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鱼之乐厌恶读书更不喜诗词,然则看见熟睡中的李元雍,突然福至心灵立时懂了“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为何意。 看了个心满意足的殿前侯轻步 分卷阅读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 退出殿外,只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多少美酒佳肴,多少赌局狩猎都填不补了其中的空虚,他长叹一口气坐在了台阶之上。 李元雍慢慢睁眼再无半分惺忪。他五指紧握绢帛眼神冷峻。 李元雍钢牙紧咬恨意滔天:那厮眼神灼热神态*邪。定定看着他像在梨园教坊看那登台的戏子唱曲的花娘。这口气怎咽得下! 若不杀一儆百,这偌大崇文馆,不知道有多少魑魅之徒想要对他不敬! 这不学无术罔顾礼仪的殿前侯着实可恨! 恰回事宦官来禀刑部上奏案卷,要等温王酌情添复。 刑部左侍郎殷商捧着《提刑录》入宫觐见,言道左监门卫中郎将薛自知误砍了通陵路侧柏树,人犯带到崇文馆。刑部尚书崔灵襄早有结案陈词,惯例罚俸降职,岂料这“中郎将”三字正正戳中了温王殿下的心肺命门,他拍案大怒,说道:“自古君臣父子,忤逆犯上为大不孝。莫非薛将军身泽皇恩,将上下尊卑都忘记了?这等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党还有何用处!左右何在,与我杖毙!” 薛自知抖衣而颤,在台阶下不住磕头求饶。李元雍心中烦闷,眼光微沉,身侧内监秦无庸立时出殿,令侍卫堵住了薛自知的嘴。 温王协理政事,循例不过在案卷陈词上朱笔圈点即可,但此番举动却不知道触了哪根逆鳞。殷商人微言轻,心中诧异却不言不语,他静默低头站在一旁。 那一杖一杖沉闷击打肉体,却没有丝毫鬼哭狼嚎之声,在人人自危的崇文馆中,显得尤为可怖。 行刑之人俱是心知李元雍要杀一儆百,是以下手狠毒,毫不留情。 李元雍紧紧盯着鱼之乐,果不其然他脸上浮现不屑神色。 温王殿下故作沉静,问道:“殿前侯认为本王处置有失妥当吗?不知侯爷有何高见?” 鱼之乐不知有诈,直愣愣回答:“薛将军误砍陵寝柏树,按律并不致死。殿下以死处置,岂不是触背律法。日后如何取信于人。” 李元雍眼前阵阵发黑。他原本只是想要鱼之乐说出些大不敬的话便可叱骂一番出一出心头恶气,岂料这混蛋竟然出言不逊,直斥面非,将律法摆了出来,直接说中了温王的软肋! 他要饶了这厮,简直是天理不容! 李元雍气极反笑,手负在身后指尖冰凉,他狞笑道:“殿前侯直言进谏,令本王甚为欣慰。然而事关先祖神灵安歇,若是开了先河,人人皆来砍伐陵寝树木,要置我李唐于何地。” 殷商暗暗咧嘴。秦无庸面上冷汗滴落,他轻轻抬头,向着鱼之乐悄悄使了个眼色。岂料鱼之乐面上沉吟,接着胡吣道:“理虽如此。然而因为一株柏树便诛杀守城将领,小题大做,怕是令人心生变,恐怕有人不服。” 李元雍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开口说道:“小题大做?有人不服?殿前侯食朝廷俸禄,忠君忠国,说出这样话来是何意?莫非你心中不服?还是侯爷认为本王能力有限,不足以处置如此事务?” 鱼之乐摊手:“王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薛将军终是守陵重将,如此刑法,怕是要请示陛下才是。” 李元雍轻声道:“昭穆有序,莫非忤逆犯上,本王不能替天子行道么?” 鱼之乐说道:“也不是昭穆……” 他一言未尽听到脑后风声,殿前侯侧身微转左手一伸,握住了一根廷杖。 李元雍同时喝道:“你放肆!” 他看着李元雍眼中喜色才堪堪反应过来:通陵中躺着的那位老祖宗,名字中间,恰有一个穆字!皇帝说得,温王说得,普天下的王臣百姓,偏偏说不得! 这混账引着他说出忌讳之词,就是为了要寻衅滋事打他一顿! 这众目睽睽之下都听到了他说出了那个要命的名字,无处抵赖也无法抵赖,岂止不能反抗,还要自行脱了衣服,跪在当庭,恭恭敬敬的说请赐杖刑! 鱼之乐咬碎了牙,憋炸了胸膛,他紧紧盯着李元雍,脑中转了又转,反抗屈服把王爷千刀万剐种种念头咆哮过心头,干脆利落一脱上衣,跪倒在薛自知身边,磕了一个敬意十足的长头,沉声道:“臣殿前失仪,请殿下责罚!” 李元雍心满意足只差放声大笑。他强忍住眼中泪花温声道:“本王知道侯爷不是故意,然而国法家法规矩严格,本王有心回护却不能罔顾律法。左右,与我打。” 薛自知口中塞住核桃,嘴角鲜血丝缕流下,在沉重棍棒之下昏晕当场。 鱼之乐咬紧了牙关等着三十廷杖,却听见长鞭炸响,带刺沾了盐水的牛皮鞭子自一个刁钻的角度,一鞭抽到了他的肋骨! 疼的鱼之乐惨叫都叫不出声,眼中泪水刷刷流下。 原来是有备而来!早就等着他了! 这心胸狭隘的温王,真是睚眦必报还有完没完了! 那一鞭一鞭狠辣无情抽的鱼之乐皮开肉绽,每一道都是专挑人身上最痛苦,最皮薄肉嫩之处下手,简直抽的殿前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卑鄙小人!你给我等着! 鱼之乐咬牙硬抗,背后鲜血浸透衣衫,他死死盯着眼前长靴:总有一日,叫你连本带利,都给我还回来! 第八章 饮宴 温王殿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殿前侯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起身。 皇帝听到殿前侯感染风寒,流水价钦赐下诸多赏赐之物。鱼之乐连一丝布条都没见过一眼,俱被乾纲独断的温王殿下收归崇文馆金库代为保管。 温王协理政务处置妥善,殿前侯风寒痊愈。皇帝龙心大悦,于九九重阳佳节召开芙蓉出水宴,宴飨百福殿。 华灯初上,大明宫前冠盖云集,歌姬舞女流水价穿梭,羽爵无算,樽俎星陈。 百福殿曲折回廊,廊下悬百颗直径数寸夜明珠,殿前设火焰山数十座,沉沉檀香灰烬环绕中庭。殿中光耀如白昼,异香绕梁,如入仙 分卷阅读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 境。 辉煌龙案高踞大殿正北,两列锦绣燕座自北向南面对而设。桌上陈设王母饭、赍字五色饼等糕饼点心。糕点精致鲜果芬芳,发髻高耸的侍女步履轻盈而过,面庞含笑衣袖带香。 鱼之乐成长北方苦寒之地,未曾到过京城。他在军中饮食粗糙,大啖牛肉羊肉,喝的是烧刀烈酒。凌朝暮为人豪爽,与吃喝二字并不上心。便是有全军筵席,帐下诸将席地而坐也未觉丝毫不妥。 他何曾,见过这等宫廷宴席浩大声势。 殿前侯跟随寒暄作揖的诸官员鱼贯而入,他大摇大摆不惊不惧,忝列末位。 龙椅之侧设有锦榻矮桌,专为皇长孙李元雍而设。 宗正寺卿李南瑾前呼后拥浩荡而来。他主持皇室宗族事务,为皇帝大周亲睿宗嫡孙,身份贵重权势煊赫。 他见鱼之乐蔫头耷脑身形猥琐心中不喜。此人眼神四处丢溜溜乱转,看的都是堂上青年貌美男子。色急之态溢于言表。鱼之乐一朝鸡犬升天确实好命。然而大唐煌煌开国百年,凌烟阁中功臣数以百计。小子何能,竟敢张狂?马岭道长见了,拂了手中拂尘,向鱼之乐开口:“听闻殿前侯姓鱼名之乐:未知是君子乐,小人乐?” 他说完,脸上颇有自得之色。 他不知鱼之乐泼皮无赖,军中长大。他是个吵架的积年,斗嘴的行家。他能将凌朝暮气到吐血,这份功夫没有十几年的历练,如何而来。 鱼之乐等到面前官员们脸上布满讥笑之色,方才慢条斯理开口,他毫不怯场:“人都说道长仙风侠骨:不知是饿鬼道,畜牲道?” 马岭道长鹤发童颜,听了气的无风而动,面皮紫涨,手中拂尘乱抖,一部飘然雪白胡须根根都要化作利剑,直奔鱼之乐心口而去。 散骑常侍李道枢心中主意亦转的很快,他戏谑鱼之乐:“今日已是重阳佳节。天气如斯喧热,莫非是殿前侯从北疆带来?” 鱼之乐诧异反问:“大人此言真是让鱼某心中感慨颇深。想不到本侯前来长安,才令诸位大人懂得寒暑。” 众官员无言以对,只好:“哈哈哈……鱼侯爷词锋机变……哈哈哈……好酒好酒……今日筵席好热闹……” 李南瑾面上含笑心中暗恨带着皇族外戚亲近官员远远行开去。 鱼之乐身后有人轻轻一笑。 他凝神戒备以为有人还要再挑衅,傲慢回头却发觉是一位青年官员。 那人——长得好相貌。 举止温润,眼神清冷。行动之间书卷气质浓浓弥漫,将一句雅致风流解释得恰到好处。 鱼之乐看得直了眼呆了心。 本来凌朝暮大将军派出另位将领前来长安述职,是他与大将军大吵了一架,半夜下了巴豆,才抢到这趟要命的苦差。 原本这趟苦差路上风刀霜剑自不必提,周围荆棘遍布,未进长安先厮杀两场。进了宫更是没受过一日逍遥待遇,东宫中先捱了一顿畅快的鞭子。 他几乎要热泪盈眶,暗叹上天果然待我不薄。早知道长安有这等侧帽风流的佳公子,还用等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他见了这气质翩然的紫衫男子,两只眼带着钩带着刺,几乎将眼前人勾到偏僻宫殿行那苟且之事方能以偿所愿。 他眼神炙热姿态急迫。将那紫衫男子看的一张脸顿时红透。 白嫩面颊,有晕红淡淡渲染。 那青年官员见他这般唐突失礼,眉头微皱,沉默不语,越过他身侧,自去寻了位置坐下。 鱼之乐呆愣愣跟在身后,连龙椅之上龙袍加身的皇帝陛下说的祝酒词都未听见半句。他闻着他身上清淡淡花木香,胯下一瞬间就胀痛无比。 那男子见他跟在身后眼神诡异,心中更是不喜,他持身自重向不与朝中官员论争朋党。他见他张口欲言连忙坐定,心道待他走过身旁便不用承受那诡谲视线。他打定主意不开口。 岂料鱼之乐,他一屁股坐下了在他身侧。 殿前侯官拜三等伯,他的座位恰恰应在李道枢之下。这般公然示威,是给谁看? 刑部左侍郎殷商与国舅胡不归寒暄了几句,回头便看见鱼之乐端坐案边眼神炽热,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直勾勾盯着刑部尚书崔灵襄崔大人。 吏部可忍,户部可忍,刑部不可忍! 他还未张嘴皇帝开了金口,他声音迟缓语气含笑:“鱼之乐是愿意坐在崔灵襄旁边吗?那便给左侍郎加个位子。” 鱼之乐即刻起身谢恩,他抱拳作揖声音激动:“多谢陛下!” 诸官员听到刚才李道枢讥讽鱼之乐,以为鱼之乐借机报复。心道此人不好惹——视线彼此交错,交换了几十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道枢气得面皮发紫,这般当场给人过不去,是存心要在百官面前,让本官下不来台!小子敢尔!他气到内伤偏偏还要附和着皇帝的龙心大悦,嘴角都笑到抽疼。 夜光杯盛来玉琥珀。雕梁长桌陈列羊殁忽、金齑玉脍、熊白啖、炙鹅鸭、镂金龙凤蟹、辋川小样等名贵菜肴,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也填满不了鱼之乐心头的饥渴啊。 那屋梁上悬鹿肠,早有宫人注酒于肠中,结其一端,名为“洞天圣酒将军”。欲饮则解开,注之杯中。 鱼之乐何曾见过这阵仗,这等贵族情趣。 那些酸腐诗人,一抿赞一句好酒,一盅拍一句马屁。他们其乐融融可闷杀了粗通文墨的殿前侯。 他品着小酒盅好难过瘾,他手指向外轻挥将那鹿肠削断,松缪酒水哗然流下,溅湿了他衣衫。引得身后侍女一片惊呼。 众人停住欢声笑语,顿时侧目。 皇帝正与李元雍俯身说着什么,见状笑道:“殿前侯可是喝的不过瘾?” 鱼之乐起身回答:“陛下。臣长于北方,平日与众位同袍喝酒,惯用的是海碗。这般好酒我也 分卷阅读1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 是第一次喝。若陛下不怪罪,还请御赐一只大碗。” 皇帝呵呵笑。他挥手吩咐赵弗高:“去取朕的钧窑降魔吉祥碗来。” 李南瑾适时笑言:“陛下,侯爷乃是大英雄,英雄向来海量。不如让南瑾取青铜紫爵觞来可好。” 皇帝心知李南瑾促狭计谋,他微笑颔首未有异议。 李南瑾心中花朵噌噌噌连连开放。早有伶俐宫人会意,顷刻送上广口瓶大小,狭深度量的青铜觞。 鱼之乐丝毫不为意。他见李元雍脸色阴沉存了挑衅之心。他朝着李元雍眨了眨眼。 后者立刻扭转了脸。 鱼之乐笑道:“多谢李大人抬爱。我有兄弟候在殿外,今日本侯可否借花献佛,与我那兄弟痛饮此杯?” 李南瑾心中诧异,但他更迫不及待要看鱼之乐当场出丑,点头回答:“如此亦可。” 鞠成安身着神策军三等侍卫服缓步入殿。他跪下向皇帝谢恩。他从鱼之乐手中接过青铜觞,那人趁机送了一张小纸条在他手中。 又拧了他手腕一把。 旁人犹可,唯独崔灵襄位置视线无有遮挡,将这*看的一清二楚。 鞠成安深嗅一口酒气,喃喃道:“葡萄酒。” 他站立殿中手捧巨觞一饮而尽。他喝的不疾不徐,没有丝毫酒滴泄露。 那一觞少说有三斤酒。他这般轻松喝完令李南瑾也目瞪口呆:这是个酒桶么? 鞠成安并起食中二指缓缓擦拭嘴唇。他伸出舌尖轻轻扫过长指,他斜眼看着鱼之乐眼中风情无限。 崔灵襄仍是看的一清二楚。他谨守礼教沉默垂眸,非礼勿视。 鱼之乐笑问:“鞠将军,此酒如何?” 鞠成安抱拳肃穆回答:“回侯爷,酒是好酒,只不过酒味淡了些。” 皇帝哈哈大笑。他令宫人赏赐鞠成安。 鱼之乐施施然坐下。他向李南瑾举起酒杯示意。李南瑾面色沉郁举杯一饮而尽,手抄象牙筷,将面前一条鱼一筷插成两半。 鱼之乐伸手取过几枚红艳艳水果,扔进嘴中。立刻被那干涩粗粒硬皮噎得直翻白眼。他不敢咳嗽也不能下咽。他捶了捶自己胸口,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挂在面颊,衬着茫然痛楚不知所措眼神,十分可笑。 李道枢笑得幸灾乐祸。李元雍远远看了也是无奈扶额。 崔灵襄看在眼中,迟疑半晌,终于伸手,倒了一杯酒给他。 他将那水果接过,一点一点剥了,晶莹剔透馥郁喷香的娇嫩果肉衬着他嫩白掌心。刑部尚书崔灵襄温声说道:“你长于北方苦寒之地,不识得荔枝是平常。这个却是剥开皮才能吃的。” 鱼之乐将酒喝了,顺了顺胸膛。 他摊开手接过荔枝,大喇喇吃了,微微笑道:“谢谢你。等我回北疆,我猎狐裘给你。” 他歪着头笑意盎然,脸上犹有两行泪滴将坠未坠。 崔灵襄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宫廷中热闹歌舞不再答话。 第九章 侍读 鞠成安步出殿外,遥望巍峨大明宫下,长安满城的辉煌灯火,他恍然若失自嘲一笑。 他手中一张字条,沾染些许酒气,笔迹豪放,写着子时偏殿耳房相见。 也只有鱼之乐敢如此明目张胆私相授受,当着文武官员的面与他调.情。 他与轮值神策军交接职戍,仍穿着侍卫衣饰,穿过甘露殿,于上阳宫后簌簌竹林中,静静坐在黑暗抄手游廊中等着鱼之乐大驾光临。 鱼之乐满心满肠都是少年偏将临去时唇角一丝微笑,那笑意令他抓耳挠腮心神不宁,连一脸阴霾的温王都抛之脑后,只觑着空便从殿上溜将出去,要去私会他的小情郎。 秦无庸领着一位蓝袍官员站在那火焰山下,手捧着厚厚的画册,笑眯眯的将半途逃窜的殿前侯正正逮了个正着。 秦无庸袖手道:“侯爷,这位是韩萱韩待诏。王爷命我请韩待诏来,在此等候侯爷,有些微小事,还要麻烦侯爷与咱家走一趟。” 鱼之乐笑道:“秦公公这是跟我客气。我有些事情要忙,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之后再去崇文馆商谈可好。” 秦无庸仍旧袖着手,笑眯眯回答:“侯爷见谅,咱去的不是崇文馆,乃是掖庭局。王爷严词嘱托要殿下学习礼仪,韩待诏与宫教博士等候良久,侯爷这便跟着咱家移步吧。” 鱼之乐也笑眯眯回答:“那若是我不去呢?” 秦无庸这才伸出手来,一根满是倒刺黑漆漆凶悍无比的牛皮长鞭展露凶光,秦无庸笑道:“那也不如何。到底如何,全看殿前侯意下如何。” 鱼之乐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的做了个揖,说道:“那便请秦公公和韩大人前方带路,本将……本侯这就恭聆指教了!” 掖庭画院屋宇宽广墨香缭绕,四周画架高悬玄元庙《五圣千官图》、《照夜白》、《牧马图》等名家画作,煌煌灯火之下,数十名宫教博士正凝神精笔工绘堪舆图,卷轴展开数十丈,铺满大厅。 鱼之乐啧啧感叹半晌,问道:“王爷是要让我来学习堪舆图,好回去跟大将军讨论北疆风水的吗?” 秦无庸命韩待诏展开画册,见一本本山水画、花鸟画、蔬果草木画中,各色花草树木、鸟兽山石跃然纸上,颇得精妙。 秦无庸笑道:“却不是,王爷令殿前侯来掖庭局,是要侯爷学习南北自然景象,文物鸟兽。就从这本菜蔬辑录先开始吧。王爷有令,若侯爷有半点懈怠敷衍,奴婢便代陛下、王爷、宗正寺加以惩戒。侯爷——侯爷您在想什么?咱这便开始吧?” 殿前侯如五雷轰顶被轰成齑粉。他手捧着菜蔬检录一页页看那惟妙惟肖的葵、藿、韭、菘、荠,耳听得韩待诏轻声细语在一旁解释那禾、稷、菽、黍、稻、麦的物候时 分卷阅读1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 令,喜恶偏好,简直按捺不住要持刀闯入崇文馆,将心胸狭窄徇私报复的温王在胸膛上搠七八个血窟窿才能吐出一口恶气。 李元雍!本将是武官驻守边疆,是折冲府大都尉大将军麾下中郎将!士可杀不可辱! 殿前侯于是反反复复在心里念着士可杀不可辱,颠三倒四做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与韩萱虚与委蛇,直到半夜子时才被困倦不已的韩待诏释放归宫。 鱼之乐失魂落魄躺倒在冰冷长阶之上,只要一闭眼便看见鱼蟹虾螺在眼前挥舞,或者是那柑橘杨梅等水果蔬菜轮番出现,竟然睡不着,只好靠住寝宫大门独自运气。 彼时宫殿中窸窣而动,有宫人捧着盥洗之物来回穿梭,片刻侍寝嫔妾(男宠)头顶纱帽身披大氅匆匆入殿。 温王甫居崇文馆行事低调,来回侍寝之人俱是夜半而来,夜半再走。既是忌惮言官言论,也有意在皇帝面前表示清心寡欲不为万物萦怀的气度。侍寝过后他常常读书至深夜,五更起身再学习政论。端的是一位有潜力肯上进的好王爷。 唯独苦了殿前侯,他终于想起自己约了鞠成安,偏偏被秦无庸软硬兼施哄去掖庭局,早就错过了与鞠成安私会的时间。 这半夜难眠,他听床角自然听得光明正大。李元雍与何人上床他比宗正寺李南槿还要清楚。时间长短,欢愉与否,乃至温王喜好何种姿势他也有一笔明白账,简直可以兼任起居注刀笔太监,在绢帛上浓墨重彩一笔:温王临幸侍妾已有半柱香,堪称龙精虎猛。 鱼之乐青春年少心头也有一把火,只是鞠成安跟随韦三绝驻跸上阳宫日日不得见,让鳏寡孤独的殿前侯渴成了一尾枯鱼。 寡人有疾他也不想掩盖。温王上朝学习政务,时常阴沉脸色回寝宫。他要树立宽厚仁慈的谦谦君子形象不能雷霆大怒,半夜烦躁不安,只能起床习字平静心绪。 少年衣衫半掩,肌肤裸露,赤脚踩过清冷地砖,独自在灯下看书。他时而皱眉,时而茫然失笑。一笑一颦都令殿前侯心旌神摇。 鱼之乐不是善男信女做不得柳下惠。他在军中有过无数袍泽,边疆草原男女性情爽辣,不似中原教化风俗,与他享过鱼水之欢的更是为数不少。 殿前侯心中想着他赤足踏过清凉金砖端坐书桌之后的楚楚风姿,忍不住便站在寝宫外眼神猥琐偷偷探看。他想,若是能将这少年温王拥入怀中,恣意欢爱,不知他脸上,该有何种动人风情? 他想了又想,活生生将自己想成了单相思。 他却忘了那当庭受罚的痛怖滋味,色字当头也顾不上那条如芒如刺的长鞭,正由温王殿下亲手悬挂在寝宫一侧,可是日日惦记着让它重出江湖哪。 另外亦有苦不堪言的老者,自然是内辅阁老、制诰留台阁知事,金青光禄大夫,当朝一品令狐詹令狐宰相。 令狐詹睡眼惺忪五更教习温王读书。他心思深沉言语不多,一句一句讲下来,将那书经解释的反而更是晦涩难懂。 他常常声东击西,一句话中颇多言外之意。李元雍小心翼翼耗神应对,令狐大人眼神半眯,看在无聊之极的殿前侯眼中,自然是忙中偷闲睡眼朦胧。 令狐詹问道:“陛下最恨结党营私官员贪赃。未知温王有何应对之策。” 李元雍思忖片刻回答:“可将亲信之人安插左右。与之一同共事,贪赃枉法之事自然毫无遮掩。收集证据交大理寺、刑部及有司秉公处理,最后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令狐詹半垂双眸一言不发。偌大宫殿丝毫无半点声息。沙漏簌簌而下,鱼之乐等到无聊,背倚着殿门,低低打了一个呵欠。 李元雍正提着心等着令狐大人明示,不料这懒散可恶的鱼之乐竟然困得前仰后合。在令狐詹面前做出这等有失体统之举,真真朽木不可雕! 他眼如飞刀,刀刀直刺鱼之乐心脏。鱼之乐眼含泪花紧紧闭了嘴,面上佯装古井无波。 令狐詹也听到了这突兀之音,他慢慢开口问鱼之乐:“殿前侯作何解?” 鱼之乐猛一愣怔。他随侍温王读书,李元雍坐着他要跪在殿门一侧,名为教化实则罚跪。他最擅长繁衍了事,日日佯装凝神聆听。 他前半夜听韩萱干巴巴讲那物种土产,后半夜跪在殿门听令狐詹干巴巴讲那国家政事。他又饿又冷,早已跪得不耐烦。张嘴直言:“在官员中安插眼线,有一时成效,到最后必然人人自危。谁还会信任同僚?谁还敢相信陛下?天子言行都让人心中忧虑,怎么推行政令?我常年呆在军中,凌大将军捉拿细作都不用这样手段。” 令狐詹默然听了半晌,又慢慢道:“今日就讲到此吧。” 他起身而去。李元雍恭敬将他送出门外。 他看见朦胧玫瑰晨光中身影转过宫墙,不再遮掩脸上冲天怒火。 崇文馆大门缓缓关闭。 鱼之乐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让那个老狐狸给耍了!他不敢点出李元雍心胸狭窄手段残酷,他就转移话题令自己也回答这个要命的问题!他方才一句一句实话实说,简直是让李元雍难看至极颜面扫地! 鱼之乐啊鱼之乐,昔日那一个字引来的一顿毒打你是忘记了!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李元雍步履匆匆回寝宫,他阴测测看着呆立廊下的殿前侯一眼。 鱼之乐脸色木然等待李元雍倾泻心头怒火。未料温王殿下只是阴惨惨看了他几眼,说了几声甚好便挥袖入宫,到让全神戒备的鱼之乐晃了个趔趄。 莫非他要算总账,等待秋后合适时机,拿捏住七寸,再将他鱼之乐赶尽杀绝? 鱼之乐心头冷笑。他岂是引颈就戮无能之辈!走着瞧就走着瞧。舍得一身剐敢把王爷拉下马,他要被逼上绝路,也定会寻他做垫背! 殿前侯冷哼一声躺在石阶一侧安稳合目而睡。 鞠成安长长吐一口气,望着璀璨朝阳堪堪升起,霞光万丈。他在游廊 分卷阅读1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 中枯等了一夜,枯坐了一夜。 等到心头冰凉,而他果然还是没有来。 鞠成安冷笑一声。万里草原,荒漠戈壁,长安王都。他追随着他的脚步,从来都在他方圆周围视线所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他亦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一夜一夜的苦苦等候,最终一无所获。 第十章 出宫 昔日玄宗重建大明宫,循坐北面南格局,宫殿壮丽高耸于龙首山之上,正门俯瞰雄浑渭水,上穷碧落下临黄泉,白云苍狗转瞬飞驰,气势恢弘萧瑟。 殿前侯一阶一阶踏过龙尾道,与扶桑大食高句丽诸国使者擦肩而过。秋日暖阳均匀铺洒,无数云羽士卫与他抱拳见礼,十分稔熟。 殿前侯身无军功只因救驾擢拔,泼天一场富贵,人人趋之若鹜。他少年心性,游侠作风,呼朋唤友之外,得罪人也为数众多。 数得着的第一位,便是温王李元雍。李元雍久居迁安王府,唯我独尊。他性格乖戾喜怒无常,心思偏狭最恨这等游荡不羁之徒,视鱼之乐为眼中刺肉中钉,镇日寻衅滋事要将他驱逐出宫,最好一贬三千里老死北疆才合他心愿。 他要恩泽身边诸人,令人又敬又怕,颁了恩旨允许崇文馆众侍卫五日一休沐。鱼之乐袖了鱼符,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得到温王恩准,同着年轻英俊的侍卫勾肩搭背,自己给自己放了休沐大假。 长安城中有百万家,围棋般攻守布局,秩序井然。朱雀大街剖分两市一百零八坊,格局对称,大气雄浑。 天子赐宅第,殿前侯鱼之乐居住昭国坊。 此坊遍布皇亲国戚,左邻是永光公主的公主府,右舍乃国舅胡不归的国舅府,真是富贵逼人。 殿前侯府纵深七进,进进飞拱走檐。花园疏朗可走马,闺阁绣楼精巧联翩,内里居住的,都是他的亲兵侍卫。 金部员外郎补发了三等伯俸禄,鱼之乐又支取了本月俸禄与食料杂用,数数恰是三千大文。 那永业田、冰敬(夏节收的贿赂)、炭敬(冬节收的贿赂)之类一分也无。李元雍欺他不懂,也存了羞辱的心思,令人将所有银钱悉数交至太子内务局,牢牢的把在了自己手心。 害的殿前侯鱼之乐比那本朝第一妻管严房玄龄房大人还要穷困潦倒,兄弟们吆喝着喝酒请客之类俱是两袖清风干等着吃白饭,受到人人嘲笑,他倒也能够唾面自干,一一笑纳。 最是要命的,是鱼之乐鳏寡孤独,做了崇文馆的头号寡夫。李元雍生性喜静,与男女之事,或者男男之事根本不上心。他不喜欢风月勾栏众官员、侍卫自然也不敢造次,便是京城王公贵族约请喝个花酒,也是人人正襟危坐一副柳下惠的模样。唯独苦了孤家寡人的鱼之乐,空自对着阳刚英俊的诸侍卫不敢动手,便是对着那只名叫校司空的波斯猫儿,也动了龙阳之兴。 唉,真真苦不堪言。 他迫不及待出了殿前侯府,揣着三千文,正待要去找个清倌儿捉对厮杀一番,见公主府门口,恰逢着一位小和尚前来化缘。 那和尚生得好。唇红齿白,法相庄严,见人则温和一笑,若有布施落落躬身作答,不卑不亢。 公主府外有马车侍从,乃驸马郭青麟造访。皇帝独宠永光公主,不仅可不与公婆奉帚,连晨昏定省索性都免了,驸马若要夫妻相聚,也需要等到公主传召。京城中人眼神细密,将驸马一月传召几次、时间长短都不时有坊间流言津津乐道。 鱼之乐笑眯眯站在街旁,果然见小和尚缓步行到跟前,向他双手合什:“施主请随喜。” 鱼之乐起了促狭之心。他原本飞鸡斗狗惯了的泼皮性子,又有那寡人之疾,见了这年轻鲜嫩的小和尚岂有不调戏一番的道理。 鱼之乐佯装环顾四周,忽然伸手指着远处:“啊!啊!快看!狗咬河上(和尚)骨!” 小和尚本能回头,待得反应过来便是面红耳赤,忍不住反唇相讥:“有何可笑之处!不过是水冲鲫鱼刺!” 他说话出口脸色更红,连出家人不得妄嗔都顾不得了,连忙闭眼念了几声罪过罪过。 鱼之乐笑吟吟说道:“我是鱼之乐,小师傅法号怎么称呼?” 小和尚颇有些局促,低声说道:“小僧法号空问。” 鱼之乐笑道:“哪里空问,小师傅言辞敏捷,应该称呼辩机师父才对。” 辩机为玄奘大师首徒,高阳公主面首,风流韵事曾经传遍长安。 小和尚听他言辞狎戏不愿多谈,转身便走。鱼之乐扯了袖子,将三千大文慷慨装到他衣袋里,低声道:“贵寺何在,得了空,我听小师父讲经去。” 小和尚羞得一张脸红布也似,连忙躲了,想着他布施了几千大文也是虔诚向佛之人,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回头说道:“城南慈恩寺。若大人诚心礼佛,寺中上下必定扫榻相迎。” 鱼之乐向他眨了眨眼,眼见得水到渠成正要喊他留步,却被一团急云一般疯狂飞过的车驾闪了一个大趔趄。 却原来是永光公主车驾。永光公主是皇帝的小女儿,放在心尖上宠着都怕宠的不稳当的主儿,京城中跑马圈地,麟德殿上马鞭选夫,李家公主中行事为人最是泼辣大胆的一位。 鱼之乐清晨出宫便见得郭青麟车驾停于仪门处,以为驸马奉诏侍寝,谁料到公主临近午时竟然才回府邸。这倒怪了,公主不在家,驸马倒是偷偷来到公主府。 公主身着骑马装,手持马鞭,率领着一干如狼似虎的羽林郎冲进府中,直接把驸马爷从床上拖到了府门口。 随之拖出来的,还有一个袍履不整的柔媚少年。那少年衣衫散乱吓的眼神都涣散,这一番不禁狂风暴雨的柔弱风情,顿时让殿前侯呆直了眼,立时将小和尚丢在脑后,索性站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永光公主眼色阴沉扫他一眼。她手挥马鞭,啪啪啪在空中三声炸响。 第一鞭抽在驸马的手上。驸马惨呼出声到处躲避,随即有侍卫上前架住手脚 分卷阅读1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 动弹不得。 永光公主居高临下疾言厉色,说道:“这一鞭,是恭喜你捉奸不成丢人现眼!我李家对你不薄,你犯不着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在我身上泼脏污!全长安城都知道我永光是什么样的品行,但对不起,还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 第二鞭抽在驸马的腿上。驸马瑟瑟发抖咬牙扛住,英俊容颜汗水潸潸落下狼狈不堪。 永光公主冷冷环顾四周跪倒在地的侍女守卫等人,冷道:“这一鞭,是恭喜你装腔作势巧惑人心。我身为大唐公主,我是金枝玉叶!我只活这一辈子,怎不能飞扬跋扈!天管不着我,谁也管不着我!你要恨,就恨你没托生个好肚皮!” 第三鞭抽在驸马的臀上。 永光公主收了马鞭,调转马头,说道:“最后这一鞭,是我做妻子的,教训你这个不长进的丈夫。你沾花惹草招摇生事,整日里醉生梦死不思进取。靠裙带往上爬无可厚非,但你才疏学浅言行卑陋,再爬十年也不过如此!” 那柔弱少年局促站在侍女背后惶恐不安,清瘦身躯微微发抖,看的殿前侯真恨不得上前搂住恣意怜爱,免叫这玉一般的人儿受这腌臜之苦。 他目含垂涎直勾勾打量,却发现那少年——竟然没有喉结? 殿前侯愣怔不已。他一面深憾一面揣测: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驸马捉奸,捉的是假凤虚凰?还是永光公主竟有这爱好,专喜好巾帼红粉作须眉装扮,才能颠鸾倒凤同登极乐? 永光公主眼含轻蔑环视在场诸人,冷哼一声,命人将那少年——不,少女接入车驾。公主马鞭一甩策缰与一行如狼似虎的羽林郎再度浩浩荡荡扬长而去,留下驸马一人灰头土脸。他颤巍巍扶着门前怒睛石狮子站起,右手整了整散乱的头发,呲牙咧嘴,嘟囔了半日,也只是低声反复念叨着:“牝鸡司晨!牝鸡司晨!” 鱼之乐扑哧乐出声。 第十一章 寻隙 殿前侯好整以暇看了一出驯夫大戏,不由得笑出了声。 郭青麟红涨了面皮做不得声,只得拱了拱手说几句晦气便要起身离去。 五陵年少让清光,郭驸马年方而立,却其实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当时纵马长安,也曾是昳丽檀郎,无数长安少女的掷果卫阶呵。 好死不死的,鱼之乐见了他“风度不凡”,袖手笑道:“本朝出悍妇。驸马爷不如与本侯喝一杯散散痛如何?” 郭府诸人气他在一旁看笑话,扶着驸马踟躅而行,鱼之乐不曾觉察冷遇,兀自赶上,伸手便要轻搭驸马肩头。 旁边有人低喝一声大胆,电光火石之间却已出手,轻飘飘拨驸马转身,与鱼之乐近身缠斗三十余招。 却是一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侍卫,为郭家家将左明堂。鱼之乐贴身游斗功夫俱学自鞠成安,他右掌横掠砍他手腕,趁他反击之时腿脚一勾一带,滑身而过,左手一搂将驸马爷搂了个满怀! 光天化日之下,这殿前侯,竟然当街调戏了永光公主的老公,皇帝的女婿! 昭国坊门禁森严,此时站在街上看热闹却也不少,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见鱼之乐低首在驸马爷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令驸马红了眼眶! 旁人看他二人言辞亲密举止亲热,两位英俊男子当街拥抱却丝毫没有半分不妥一般,侧目之际纷纷心旌神摇。 郭青麟听他在耳边邀约去那青楼楚馆梨园坊,心中大惊,心道这若是被公主知道了,性命不保! 他不会武功却使了蛮劲,膝盖一抬正正撞到了鱼之乐的子孙满堂——殿前侯面容失色捂住下身踉跄后退,右脚横踢将驸马爷踹到了地上,两人混乱之间纠缠着跌倒在地,俱是狼狈不堪哎哟叫唤。 旁人一拥而上拉的拉扯的扯,也不知是哪个女人指甲又尖又长,趁着人仰马翻抓了鱼之乐耳朵一把,将他耳后挠出三道长长血迹。 撕扯之际却听见有清道锣鼓响过,有官员下了马,问道:“何人寻衅滋事,在此喧哗?” 围观中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陡然喊了一嗓子:“抢和尚咯!抢和尚咯!” 鱼之乐被郭府诸人拉到一侧,捂着红肿的耳朵,大怒道:“哪个混账偷摸老子的胸?” 郭青麟躺在地上被他压得肋骨生疼,颤巍巍站起也是怒喝不已:“殿前侯你想做什么!本驸马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有交情,你想去梨园教坊你就去!别想拖我下水!” 刑部侍卫团团围住众人,两人这才傻了眼,却发现是宗正寺李南瑾、刑部侍郎殷商并一干纠风御史巡查昭国坊风化,正巧逮了个正着。 皇室内族须得谨言慎行,由宗正寺主管教化礼仪之务。李南瑾心中狂喜得了这个机会,一面飞速派人禀报崇文馆,一面袖了双手,故作威严,站到一侧,侧首笑道:“崔大人,陛下命你我巡视长安南城,考略诸位侯爵是否表率礼仪行为人范。未想到昭国坊中这般热闹,两位贵戚为着一位小和尚当街打成一团,这便如何是好呐,啊哈哈哈。” 鱼之乐听到这个名字有如被针一刺,他惊恐回首正好看见崔灵襄车驾停住,崔大人手拎官袍缓步下车,冷淡眼神扫过在场诸人。 崔大人相貌清雅见之忘俗,为人却不善言谈不苟言笑,尊律法,受权柄,满朝官员中最威严沉默的一个,偏偏眼神含着冰刃,含着箭光,挟带着刑法重律的威迫气势,轻轻一扫,便要教人背后冷汗淋漓。 鱼之乐确实是冷汗淋漓。 旁人不知道他与李南瑾的过节,他可是心知肚明,李南瑾借故生事狭私报复,难不成崔灵襄真的敢当街捉拿他这三等伯爵,陛下眼前的红人儿? 李南瑾故作严肃生生挡住自己的眉开眼笑:“前日起居舍人路衡于西市买胡饼当街大啖,陛下怒其有失礼仪体统,诏令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今日两位勋贵当街厮打恐怕惹得陛下雷霆大怒。此事你我二人殊难决断,不如奏明圣上,再行处置可好啊,崔大人。” 崔灵襄低眉敛目,紫色官袍掩住修长白皙脖颈,他面 分卷阅读1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 色平静声音沉稳,说道:“两位都是王亲贵戚,殿前侯又隶属温王管辖。既然是陛下家事,便奏请陛下申明,再教有司决断吧。” 他轻轻颔首,早已眉开眼笑的殷商按捺不住,挥手命人将两位爵爷锁拿归案,吹吹打打,恨不得一时到了御前,闹一个大大地没脸才罢休。 叫你抢我的座位!叫你调戏刑部尚书! 这鱼之乐,这位殿前侯,出宫第一天,竟然因为当街强抢小和尚,与永光公主的夫婿,皇帝心爱的驸马郭青麟打成一团。 厮打中被刑部尚书崔灵襄当场擒拿。申明情况便奏到御前,令皇帝自行处理这等家务事。 皇帝闭关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这等苦差事,就落到了温王殿下头顶。 他望着鱼之乐神色冷峻,一双手藏在宽大袍袖中却几乎将腰际的天下乐晕锦玉环生生捏碎:他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天子身畔学习政务,人人都知他贵不可言小心逢迎,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为这等痴懵小人打这般见不得光的官司! 刑部官员,皇亲国戚坐定含元殿,要看温王殿下怎样处理鱼之乐以儆效尤。事关颜面,他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恼不得也恨不得,活活的憋了一口粗气在胸腔之中。 鱼之乐!我打了你一顿,你就这般报复我! 他眼色晦暗杀机顿涌,将胡不归看得心惊胆战。他陪伴温王多时,心知李元雍为人多疑气量狭窄,口称宽厚心中记仇,一言不合便要当廷斩杀,换做别人无非奈何路上多一条冤魂,偏偏堂下跪着永光公主的亲老公,当今大家的小女婿郭青麟! 这小女婿受宠程度,有飘香十里,专为赏赐不断而开辟的木樨巷为证。 国舅爷面色青红不定只不敢出声,眼色乱瞟见着刑部尚书崔灵襄清淡从容,站在面有得色的李南瑾之后隔岸观火。他顿时心中雪亮灵台清明:好一个崔大人,城府何其深沉,手段何其毒辣,当真深不可测!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使得不可谓不狠呐! 李元雍甫一入京便四处拜会三省六部封疆大吏,其心昭昭。三省并相,宰辅重臣,崔灵襄是第一位要拉拢的有司要员。 崔灵襄不参与党争。他出身豪贵为人清冷,最擅长行伐决断牢狱之事,他是皇帝亲封的刑部第一官员,直接效命陛前。 这种人性子硬如岩石,见惯豪奢铺张,钱财、女人、权势最难打动心肠,门第渊源高贵也不屑与他人结交,是诸官员中最不好相与的一位。 胡不归听闻温王常常折身下交礼遇与他,嘘寒问暖,往他府中送了多少名贵珠宝山珍海味。崔灵襄不迎不拒,不温颜也不冷语。他行事冷静惯会拿捏七寸——只消借着鱼之乐或者温王其他亲厚之人寻衅滋事,抬着秉公处理这四个光明正大的金字招牌,便可不着痕迹的与李元雍划清界限。偏偏让人说不出口挑不出刺,怎能不让温王恨的咬牙切齿。 可怜这鱼之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做了棋盘上的棋子还不自知。 第十二章 杖刑 这棋盘上的棋子偏偏不知死活,跪在殿中,耳朵后三条血痕招摇醒目,眼神骨碌碌乱转,只看着李元雍,口内分辩道:“殿下不要受人蒙蔽,我不过与郭驸马叙旧而已。” 郭青麟审时度势,干脆闭着眼凭他胡说,点头称是。 李南瑾老神在在,回道:“我有纠风御史为人证,证明你确实与驸马爷当街殴斗。亦有人看到你与和尚拉拉扯扯。空问供词证实,你对他有轻慢之举。与驸马争斗一桩,欺侮出家人一桩。殿前侯身奉皇恩,未必连光天化日之下,礼仪教化四个字都忘到脑后了吧?” 鱼之乐面色平静,说道:“宗正寺职责所在,臣心中敬重莫名。臣自问遵循孔孟之道,怎会行那不轨之事?空问师父可有提及本侯布施的三千香火钱?或许本侯太过潜心向佛,若是空问师父有错怪之处,本侯可向小师父道歉。至于驸马,也已承认我与他不过是当街叙旧,不慎踩了鞋子跌倒在地,大家来扶这才狼狈一些而已。” 众人看向郭青麟。驸马面无表情一味点头。 李南瑾喝问:“本卿受天子令,巡查城内皇亲行为举止,如今物证人证据在,殿前侯罪责难逃。你与驸马爷搂作一团,令多少人看了笑话!官仪尽失有失体统,难不成你认为本卿冤枉你不成?” 李元雍随着他句句喝问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他与驸马爷都搂作一团更是坐立不安,只差亲手拿过长剑,搠他一个透明窟窿这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鱼之乐大喇喇丝毫不在意,他看了大气不敢出的郭青麟一眼,佯装诧异道:“我随着温王殿下读诗经,听到过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这一句,是说男子美丰仪,令人见之忘忧的意思。便是本侯真的倾慕驸马爷,要望尘而拜,又与你何干?” 郭青麟脑袋耷拉到胸前,羞得眼中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李南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到鱼之乐继续大放阙词:“宗正寺主管男女宗妇族姓,外戚官爵迁叙功罪,事务繁杂,未必冤枉,倘有错判,也不一定。况且我心中早有一人,怎会对郭驸马有不轨之意染指心思?李大人一定要我承认与驸马有不齿之事,是为了向永光公主交代,还是觉得这样结果,可以让陛下称心如意?难道大人要乱点鸳鸯谱,非让我与驸马凑做一对不可?” 这番歪辞怪理将李南瑾气的血海翻腾,捂着胸口,连连道:“你放肆!” 众官员视线倏然转向鱼之乐。 鱼之乐腾地起身,怒道:“你罗织罪名,你想打击无辜!” 众官员顿时扭头看向李南瑾。 李南瑾喝道:“你罔顾教诲不堪成器!” 鱼之乐喝道:“你公报私仇,你想株连成风,你想当张汤来俊臣,你是酷吏!” 众官员眼神交错隔岸观火,各有心思。 李南瑾气的心肝乱颤:“你这个——你想造反不成!” 鱼之乐说道:“我又不姓李!为何我要 分卷阅读1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6 造反!” 李南瑾被他气得糊涂,竟然顺口说道:“莫非你姓李,你今日就要造反不成!” 李元雍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听到此处勃然大怒,喝道:“住嘴!不得妄言!宗正寺卿罚俸一季,抄写宗蝶三卷,立刻退下!” 李南瑾当着满朝官员,李姓王公说出这句话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听闻温王名为责罚实则保全,连忙躬身谢恩一溜烟退出殿外。 鱼之乐口舌之争大获全胜,洋洋得意,兀自不知死活,还说了一句:“我对郭驸马真的没意思!大人明鉴!微臣心有所属,可不能令驸马遭受无妄之灾!” 他句句道来义正言辞,明说郭青麟实指李元雍,加上衣衫褴褛眼斜嘴歪,两只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只往温王身上飘,满朝文武个个都做掩嘴葫芦,仿佛成了庙堂里的泥塑又聋又哑,只把李元雍恨得牙根直咬,手掌剧颤,恨不能立刻锤杀了这混账小子。 他眼看着他半真半假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心有所属什么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他何时与他讲过半句诗经! 这无赖,这个不要脸的,是在借机向他——向他表情么! 李元雍霍然站起,说道:“鱼之乐,你可知罪!” 鱼之乐不是傻子,他看出了温王雷霆之怒,立刻见风使舵乖乖跪倒,说道:“臣知罪!臣错了,请殿下责罚!” 当然要罚!还要堵着这悠悠众口,防止别人看他笑话! 李元雍狠狠呼吸平息心头怒火。他踏入皇宫也是孤家寡人,苍虞山下那一战至今令他心有余悸。 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不知道藏了多少面目和善,实则等着啃骨嗜血的仇敌要他的性命! 他心中讨厌鱼之乐想驱逐他去北疆去南郡一世不见才称心如意,但他胸中自有丘壑,也存了拉拢之态,他知道他武功高强行事勇猛是个可造之材。偏偏这厮不通世情不知恭顺,日日就是对着他垂涎三尺,他不是傻子看不出来! 光这一份不轨心思,就足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李元雍喝道:“左右!拉下去与我杖责三十!殿前侯当庭出言不逊顶撞宗正寺卿,是以下犯上,这一条就足以死罪!” 给我狠狠的打!打死才好! 于是犹自懵懂的鱼之乐还未来得及哀叹又打,就被如狼似虎的云羽卫拖到含元殿前的青石板砖上,嘴里塞了核桃,一杖一杖打在屁股上了。 鱼之乐汗湿重衣,幸亏秋冬天寒,他穿的颇厚,左右侍卫是他玩熟了的,下手时存了三分留情四分颜面,这才没有让殿前侯新伤加上旧患,当场发作不治,话说皇帝虽然闭关不理世事,这当庭杖毙三等伯爵,可也交不了差啊。 李元雍右眼皮直跳。那一杖一杖的刑法,也是落在他脸面上。 满朝官员袖手旁观大气不敢出。刑部左侍郎殷商突然开口:“圣人制五刑,以法五行。《唐律》卷二十二斗讼律条有云:九品以上殴议贵;两相殴伤论如律;殴制使府主刺史县令为恶;郭青麟官拜驸马都尉、银青光禄大夫,职位权柄远在殿前侯之上。殿前侯身为佐职统属,殴官长又训为耻。而今鞭笞须得四十五,才能符合律法所规。” 崔灵襄依旧低眉敛目沉默站在一旁,仿佛默认了殷商的僭越之词。 鱼之乐这才真正害怕,他哪里想到与郭青麟一番拉扯被这些人牵强附会竟成了“殴官长”重罪,他立时掏出口中核桃大哭道:“殿下饶命!我真的只是看见郭驸马一见如故,想与他去梨园教坊喝酒谈天而已!” 左右侍卫背后冷汗直冒立即堵住了殿前侯的嘴,将他双手反绑,停住了廷杖等着李元雍示下。 李元雍面色愈发阴沉。鱼之乐不知何事得罪了崔灵襄,尚书大人这才借他之力痛下重手。他不想为人摆布但偏偏律法昭彰煌煌如巨日,令他无处反驳无法分说。 权衡利弊,人人心头都有自己一本帐。李元雍轻声道:“左侍郎言之有理。殴伤官员本是重罪,何况殿前侯明知故犯,此为十恶之首亦不为过。” 他双手负到身后十指扣入掌心,面色狰狞:“那就给本王打!若杖刑致死陛下面前本王自可负荆请罪!左右还不动手!” 云羽侍卫面面相觑,而后那又沉又痛的廷杖便真刀实枪的打在了殿前侯的屁股上,绝对不敢有一丝懈怠敷衍。 秦无庸侍立在侧看着温王面色越发苍白手掌紧握成拳。他心想殿前侯若是哭叫求饶,也别“啊!我又没错!”“嗯!你们屈打成招!”“嗯嗯!我就没有——”这般不成体统,至少该哭喊两声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之类的,也算为温王殿下挽回几分薄面,这般市井小人嚎哭出声真是啧啧,令人耻笑啊…… 李元雍听他犟头犟脑一边挨打,一边还不停强辞争辩气得头晕。 鱼之乐打定主意不令他好过。进宫以来两次三番被他气的半死不活,他在别人面前都做出一副儒雅宽厚的样子,偏偏这混世魔王般的鱼之乐屡次三番逼得他现出本来面目,这一番被崔灵襄当面挤兑,恨得温王连礼贤下士都不想再装了,他说道:“殿前侯如此不堪教化,教宗正寺少卿会同礼部、刑部侍郎协同处理此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殿前侯身为国家官员怎能行此不端之事,左右,与我重罚!送交刑部从重处置!若有此等效尤之徒必要严惩不贷!等陛下出关,本王定要去向陛下请罪!崇文馆管教不严有此凶徒,是本王的失职!退朝!” 第十三章 坐牢 温王旨意当头倒下,殿前侯当晚进了刑部大牢应承点卯。 这大牢始建于东西两晋,为司马氏迫害宗族所用。自南北朝至隋朝太子杨勇,死过无数天潢贵胄,千万厉魂囚禁于此阴惨不见天日。 天色已是深秋,阴森大牢中石墙石砖冷冽异常。偏偏鞠成安随皇帝闭关北都不能前来搭救,可怜殿前侯孤身一人没有家眷探望,袖中一分银钱也无,屁股又疼,只好苦苦捱日。 殷商一日三餐和伤药送将进来,言辞虽然客气却从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分卷阅读1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7 之态。这厮当街调戏和尚,当朝倾诉对驸马的眷恋之情,当面顶撞李元雍只差撒泼打滚,实在是大逆不道为人厌憎。 然则破船都有三两钉,寒冷荒僻的刑部地字号第三间大牢,破天荒迎来了第一位贵客。 鱼之乐每逢见到崔灵襄,不等对方有何举动,便是身躯一颤背后一紧,冷汗潸潸就落了下来。 他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面色清雅行事严谨的刑部尚书,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吓得魂不守舍。 也许是他积威深重令人望而远之?也许是他身侧总有血腥戾气令他本能害怕? 刑部尚书崔灵襄为人喜洁好静,行事低调言辞内敛。殷商提早将大牢打扫干净,为殿前侯换了新衣裳,摆好了桌椅脚踏锦茵铺陈之物,恶狠狠盯了他有半柱香时间,才一言不发率众离去。 可怜殿前侯还以为他要来放人,连连搓手欢天喜地,见他不关牢门还道自己可以自由离去,一步就跨出了牢房大门。 崔灵襄身着暗蓝衣袍站在牢门外。 地字号第三间牢房单门独户,灯火黯淡烛影动摇,崔大人长身玉立不言不动,身影静穆在阴影之中,似是在思忖什么紧要的事物。 他侧身看着灯火怔怔出神。他长得不似李元雍艳丽夺人,却清淡如菡萏芙蓉。他行为举止堪为世家大族风范,举动间轻车随风,飞雾流烟。顾盼间转侧绮靡,韧如蒲柳。偏偏这样好相貌却有那般庄严肃穆、生人勿进的严苛性子。 殿前侯鱼之乐见他眼眸半垂静默于黑暗处,心中一惊背后冷汗淋淋,立时一声不吭,转身就回了牢房乖乖坐定,等着刑部尚书崔大人赐教一二了。 崔灵襄与他对桌坐定。桌上早早摆好全套棋具,棋子据说来自东海扶桑小岛。岛上有一个水潭,潭中卵石俱是羊脂般的玉石,形状恰好与棋子相同,且天然就生就黑白两色,只需在潭中捞些出来就是现成的棋子,拿在手里冬暖夏凉号称冷暖玉子。 传闻此岛还有一种玉石纹理色彩与制作棋盘的楸木十分相似,故称之楸玉,这套棋具中的棋盘就是用楸玉雕琢而成,棋盘表面光可鉴人玉石纹理清脆细腻。 此岛神秘飘忽浮沉东海之上,非机缘难以巧遇。普天之下,八姓郡望对此求之若渴,却只得这一套楸玉棋盘珍贵无比,是崔灵襄心爱之物。 然而鱼之乐出生北疆,性子粗劣做事泼辣,不懂什么棋子珍珑之类美玉,更逞论手谈养性,方寸之间谈笑自若。 说白了,他鱼之乐,在凌朝暮草原放羊自生自灭的纵容中,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兵痞,一个——臭棋篓子。 臭棋篓子偏偏都爱下棋。 他手执黑棋率先开战。崔灵襄不言不语陪他走棋。鱼之乐抓耳挠腮惴惴看他神色,妄图看出半丝波动,或者自己棋艺高超令他敬佩赞赏,或者崔灵襄有一招妙棋甚为自得有甚颜色波动。却不料崔大人从头到尾就是那一张清冷脸皮一副沉默神色,脊背挺直身姿瘦削,仿佛端坐高堂华厦一般从容自若。真是恨得人牙痒痒。 崔灵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衬着白色棋子,洁白细腻竟然不分轩轾。 天下刑罚决断,生死献狱,就出自这样素手持书卷的书生一般的手吗? 鱼之乐捏着棋子在棋盘上四处逡巡,他看着自己的布局——好似,好似不知不觉之中,把自己给下死了? 崔灵襄慢慢问道:“你在北庭都护府长大的么?” 鱼之乐不妨他有此问,愣了片刻才回答:“是啊。我从小被送到北疆,在军中过活。我读书不多,下棋也下的一般。不若大人好棋力。” 崔灵襄沉默不语,一粒一粒收起了棋子,手拿丝帕擦拭干净了棋盘,换了白子交给他,手持着黑子,清脆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鱼之乐水平虽然低劣,却也看得出崔灵襄这一子蕴含兵家布阵。当年三国纷争,魏国邓艾领精兵数千手持斧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走小径绕过剑门天险直取成都,蜀汉两代国君四十三年江山就此成为过往尘烟。这盘棋法起势命名为“邓艾开蜀势”。 鱼之乐看的出装看不出,这一局崔灵襄气势凌厉不似方才君子端方沉稳严谨的棋风。鱼之乐自知不敌就恰似闲庭散步,一路自由下开去,也堪堪拉起了一条大龙。 他看着面色沉静的崔灵襄,心道这刑部尚书理治天下法典,手握定谳重狱之职位高权重,素日定是忙得团团转,怎么晚上有这等好心情找自己下棋? 他真是猜不透崔大人的意思看不懂崔大人的脸色了。他又转念想起自己挨得两顿打,哪有北疆斗鸡走狗轻薄人子来得痛快?那无法无天快意恩仇的草原沙漠,哪一处不比这牢狱阵刀剑丛中来的干净简单? 他落了一子,笑道:“北疆苦寒,现在已是下了雪。现在这个天气连游牧民族都迁水草去了天山深处,所以反而是一年中最安全的时候。没有战事,我闷得紧,就天天在凌大将军帐前听令。他不知何处得了一首诗,天天闲在帐中念诵。” 他缓缓背诵道:“征兵北上分天下,忽闻祸患起萧墙。不见幽人独往来,却听凄韵满回廊。 短衣辕辙别愁绪,伫立寒风蓦回望。是非鏖战几时尽?江天秋水空苍茫! 马蹄踏碎清秋夜,剑映萧索冷孤光。战火烧尽白骨乱,兵临城下镇沧桑。 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 …… 鱼之乐念着北疆风光想着鲜卑人慕容冲戎马一生。他恍然笑道:“但凡领兵作战的将领,终其一生,都不过想要为君王一统天下,马革裹尸而已。” 崔灵襄沉默听他说话,手中黑子落得极慢。鱼之乐棋力低劣黑子逡巡半天方才找到位置,然而殿前侯又喜欢悔棋常常自己推翻自己,崔灵襄竟然十分有耐心等他手中白子最终落定。他二人一来一回,清澈棋子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与这静谧深夜中,别有一番雅趣。 鱼之乐 分卷阅读1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8 偷偷看他一眼,垂眸佯装不在意说道:“那时大将军逼着我读书,延请了一位中原名士。他曾经教给我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可好?” 崔灵襄沉吟不语。 鱼之乐心道这人寡言少语,性子沉闷难以接触,难怪满朝文武没有至交好友,只好在这冷清半夜找了他下棋。 他想了想,那首诗却记不完整了,只得磕磕绊绊背道:“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楼头曲宴仙人语,账底吹笙香雾浓…… 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 桐英永巷骑新马,内屋凉屏生色画……” 这首诗是赞扬古代男子相貌的,鱼之乐一句一句念来,与这斗大一室独处的两人之间,却没有丝毫不敬,仅仅是在赞美自己心中的那一位风姿清朗,行事端庄谨慎的刑部尚书。 他眼神虔诚声音平和,不似在崇文馆那般浮浪行事,也不似与一干侍卫勾肩搭背不拘礼节,这一下子正正经经的念着他自己都未必懂的诗词,也有个温良恭谨的模样。 崔灵襄为人理智做事循规蹈矩,礼教二字刻入骨髓。他心思慎敏手段刚硬,众官员见了他心中存了三分敬畏,刑部权柄积威深重更是令人侧目相对。他习惯了诸官员以上礼相待客客气气,哪里当面听过这等艳词绮语。 他性情沉穆听见这等诗词也不便开口反驳,轻轻起身便即离去,连棋盘都不顾了。鱼之乐手忙脚乱跟在身后,他原本是想将他哄开了心放他出去的,方才也见到了些微眉目,却不知怎的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刑部尚书面色沉郁拂袖而去,若是像李元雍那般咬牙切齿记恨在心,改日寻了时机再治他一个冠带不谨这可如何是好! 他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惶急说道:“我已经写了信,我家里有许多好的狐狸裘皮,大将军已经让人送了来,你……” 崔灵襄微微侧首,手指拽出自己衣袖匆匆离去。鱼之乐站在牢门前不敢踏出一步,他拍着门框问道:“你还来吗?” 他引颈而望,像是倚门而立呆守着自己情人的小女儿一般,看着实在可笑之极。 好在刑部尚书连头也没回快步离去。剩的鱼之乐一人坐立难安这等丑态也没人瞧得见。 他回头看那棋盘,发现不知何时黑色棋子合围成龙,将白色棋子围追堵截的七零八落,真是输都输得惨不忍睹。 片刻殷商携司隶侍卫匆匆而入,他怒气冲冲收起棋盘桌椅,临出牢门又恶狠狠盯着殿前侯上下打量一番,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鱼之乐想了又想自己方才念的诗歌,心道没错啊!这是赞美男人品行高尚的啊!难道尚书大人听见不应该是心花怒放吗? 他怎的知道,这诗词是热恋情人写给心爱男子的,在灯火初上高朋满座的豪奢筵席之中,他眼里独独只有那一个人啊。 他怎的知道,写这首诗的也是一个男子啊。 第十四章 捉弄 崔灵襄拂袖而去,刑部大牢复归冷清。殿前侯麾下亲兵三千,董之武等人前来探望俱被殷商客气拦住,言道殿前侯为将养棒疮戒掉一切酒肉荤腥之物,一日三餐均是茹素,借此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殿前侯于是每日对着白水青菜一碗米饭泪水涟涟。刑部上下厌他言辞鄙陋惹得崔灵襄不喜,都看他不入眼,又不敢明火执仗当面折辱,于是想了这等刁钻法子给他暗气受。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偏偏雪上加霜,殿上宦官秦无庸手捧《诫吴王恪书》、《戒皇属》、《颜氏家训》、《孝经》等厚重书册前来探监。 秦无庸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藏着精明的痕迹,语气公事公办四平八稳:“传殿下旨意,问殿前侯有悔悟否?” 殿前侯手持竹筷首如飞蓬,哀哀泣道:“臣万分后悔,万死不辞!臣知错了!” 秦无庸满意点点头,又说道:“殿下有命:殿前侯生长之地不通驯化,文教不昌。所谓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亦所谓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特奉太宗御笔所书典范,教殿前侯字字习之,务必痛悔过失,谨言慎行,为武官楷模。” 殿前侯瞠目结舌。这一番大道理冠冕堂皇,说什么他不学无术行为不检,其实不过就是李元雍没有出尽恶气,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慢慢的零刀活剐,慢慢的让他抑郁而亡罢了! 那书卷数十万字几可等身,通读也需要一年半载了,更何况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这般明火执仗的欺辱,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鱼之乐目眦俱裂不敢吭声。人在屋檐下,怎敢——怎敢不低头! 云羽卫铺开案几宣纸,为他磨墨,将狼毫小笔亲自恭送到鱼之乐鼻尖之下。 殿前侯悲愤莫名双手颤抖,手持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抄写“夫圣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真是热泪盈眶一句三叹。 他略有怠慢走神,身侧侍卫便怒目相向。再偷奸耍滑想要与人攀谈交情,得了严令的云羽卫便哐啷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湛湛刀剑加身令殿前侯神昏胆颤。 李元雍知他性子浪荡不定,与云羽卫简直臭味相投堪称知己,遂下了命令一日一轮值,防的就是他与人厮混共同欺上瞒下。 绝了后路的殿前侯对着一灯如豆晨昏定省下笔不辍,身侧侍卫虎视眈眈,更有回事宦官不时巡查,写到右手腕酸疼不已真是生不如死。 天至寒冬,第一场雪眼见得飘然落下。殿前侯于这深深牢狱中度日如年,终于遇到天下大赦,原来皇帝自北都闭关参道功成圆满,已然出关,且正在回赶大明宫的路途之上。 这意味着,鞠成安也要回京了。 殿前侯于是更加敷衍了事,每日托辞手腕酸软难以写字,在刑部大牢中日日过得快活,比崇文馆中还要过得恣意。不仅养好棒疮,而且有发福的趋势,怕是骑到马上,要觉得大腿的肌肉都要擦到马鞍 分卷阅读1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9 了。 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那就是,他鱼之乐破天荒的禁欲五十二天,已经到了月满则亏的地步,快要禁欲而亡了。数算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他那日在街上慷慨将所有薪俸送给了化缘的空问小师父,随后便被投入大牢禁锢至今,清心寡欲过了大半个月,那鱼水之欢是何等滋味,他都已经忘记了。 鞠成安不知如何,他却是快要干成一尾硬直的咸鱼了。 御驾回宫,皇帝第一件事便是要召见温王、宗正寺卿与殿前侯。 风雪之中,殿前侯被刑部扫地出门,左侍郎殷商口中说着好走不送,眼里那一股如释重负的神色实在令鱼之乐一头雾水,怎的他何时竟然令刑部也避之不及恶如蛇蝎了? 话说自那日崔灵襄大人拂袖而去,便再未出现。害得他想要道歉也找不到人啊。 刑部大牢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侧倚着英俊潇洒的少年偏将,不是鞠成安是谁? 鱼之乐见了他眼前一亮,他快步走上前觉得身体都要炸裂,他踩过一地落雪,握着鞠成安的手,眉眼飞扬,笑道:“我可是终于等到你了!我想死你了!” 鞠成安眉目酷类西域民族。高眉深目五官硬朗,英俊中有咄咄逼人的锋芒,不是中原男子平缓柔和的面容。原来长安城兼容并蓄,各色人种都有出现。单是突厥色目民族于长安城中担任官吏的,便有万人之众。是以他这幅长相并不突兀,衬着汉族将服,明光铠甲,反倒越发显得英武逼人。 鱼之乐见了他眼中满满情意再也阻挡不住,左右看看无人,忍不住钳了他的下巴,在马车背向一侧,狠狠地堵着嘴吻着他。 鞠成安心中一惊身躯一僵,未及抗拒即与他深深热吻起来。这一吻炙热莫名夹杂令人心惊的悸动,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只有鱼之乐这等我行我素的人物不惧人言了。 他喜欢的,不就是他这份洒脱率真,率性而为么。 鱼之乐上了马车,一手将他扯在怀里,任凭马车自由而行,双手直扯他的腰带,喘着粗气道:“我快死了。你摸摸,我为着你,忍了不知有多久。今晚在哪里见面?你还要当值么?” 鞠成安心知他胡言乱语。鱼之乐花名在外,边疆古城中,多少浪荡少年与他有那苟且之事?他不会为他守身如玉。鱼之乐这人,没有心。 他微微一笑并不戳穿,手中长剑剑柄顶住鱼之乐腹部,将他抵在马车车壁上,笑道:“回侯爷,今夜陛下处理政务,末将自然要在御书房外守职。侯爷莫要动手动脚——陛下有请。” 鱼之乐沉痛说道:“什么?现在?本侯还想去洗个热水澡,洗一洗这浑身的晦气呢。” 第十五章 入彀 晦气没有洗掉,反而越来越大。 麟德殿中燃起炭火,皇帝裹着厚重北海黑熊长袍,斜倚着暖榻,手里捧着博山铜镂紫金手炉,看着衣衫单薄的殿前侯,点头道:“到底是年轻人,不像朕年纪老迈,遇到这样冬天,便觉得要熬不过去,不知道到了数九寒冬,要怎样度日。” 李元雍身着满文青貂裘皮大氅,领口一圈淡蓝色柔软皮毛显得脸色更为白皙艳丽,他坐在皇帝榻侧笑道:“陛下真龙护佑,与我等凡人自然不同。” 皇帝摇头微笑,说道:“原本功德圆满出关,也是修行一件。谁知道修行到了,白日神思困倦,晚上却是头脑清明再难睡着。” 李元雍眼中俱是满满的关切神色,他说道:“陛下得证天道,自然神清气爽。但是国事烦心,恐怕心内郁积也为未可知。不如让孙儿召太医来诊治一番。” 皇帝摆手,看着窗外簌簌白雪,将奏章挪至李元雍腿边,笑道:“心病难医,药石罔治。不必召太医劳碌,朕这是——是老毛病了。” 李元雍膝行皇帝身侧,言辞恳切神情真挚:“若是如此,孙儿倒有一法。孙儿昔日在迁安王府,曾与袁天师有幸一见。当时袁天师得悟大道,证法自然。是袁天罡嫡传弟子。” 他说:“太祖皇帝夜不能寐,诏吴道子画尉迟敬德与秦将军形神贴于宫门,魑魅魍魉再不能侵。皇祖父,不如孙儿冒昧命袁天师入城,希望天师开坛祈福,能为皇祖父分担解忧。” 皇帝眼中含笑,慢慢说道:“温王有此心,朕心甚慰。但本朝并无大将,况且元神在此耗费,也对人无益。不如就此干休。” 李元雍眼中含泪,说道:“皇祖父,率土之滨,皆为王臣。凌大将军镇守北疆自然是最好人选,但北庭都护府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大将军不能回京。他帐下能兵强将无算,如今算起来在长安中,恰好就有一位。” 鱼之乐原本事不关己,听闻此处眼皮霍然一跳。 他就该想到,这不年不节的,荒僻孤寒的把他叫到这巨大宫殿里,难不成是听他们皇帝王爷的话家常上演祖慈孙孝吗! 他算是看懂了也看透了,这位温王,这位最受皇宠的长子长孙,是必定不肯放过他了! 李元雍缓缓道:“殿前侯原本是凌将军麾下中郎将。他历经战事无数,虽不能与尉迟将军相提并论,但忠君职守、保家卫国之心并无其二。况且武将行天道,诛邪魔,有浩然正气。皇祖父日夜受夜魔所魅,孙儿食不下咽。” 他泪水滚滚:“求皇祖父体谅孙儿一片孝心。” 皇帝伸手摩挲他脸庞,眼中往事沉寂变幻:“若是你父亲——如你这般听话该多好。” 李元雍握住皇帝手掌泣不成声。 皇帝感慨良久,说道:“你能如此。朕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准奏。元雍快起来。” 赵弗高腰身微躬掇过织锦矮凳,李元雍斜欠着身子坐定,与他道谢。 皇帝御口吩咐道:“温王孝心可嘉。李南瑾,你觉得此事如何?” 宗正寺卿李南瑾是许久不见了。他与鱼之乐对视一眼视线交错而过,那一眼蕴天雷藏电火刺入心扉,瞬间噼啪交错电闪雷鸣,双方俱是心里冷哼一声 分卷阅读1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0 。 来日方长,且叫你看本卿(侯)手段! 李南瑾虽然年少但却老成持重惯了,他不过三十倒蓄了一部长长的胡须,软纱帽翅一颤一颤:“如此早有古法可循。况且太祖文韬武略,有忠臣良将镇守边关,得享国祚。陛下为中兴之主,循太祖之制可正宫中风气,开坛祈福为上善之举。” 皇帝更是高兴,慈爱看向鱼之乐,说道:“殿前侯一向忠心为君,是朕福将。殿前侯可愿担此重任?” 鱼之乐瞠目结舌:这几人轻飘飘几句话语,揣摩皇帝向道心理,连消带打,借着什么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论,将他架成了瓮中之鳖! 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鱼之乐恭谨抱拳:“卑职能为陛下尽职尽责乃是本分。陛下若有需要,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不住点头,又向李元雍迟疑道:“元神一事如何?” 李元雍笑道:“袁天师早有准备,只需在法坛道场祭祀形神,再送到宫中便可。不会对人有任何损伤。” 长安贵族极重元神幽冥之事,如此慎重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但鱼之乐这般不信天地鬼神,不做无谓之举的人听在耳里看在眼中,活活被这场闹剧噎得哑口无言。 鱼之乐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他心头一口气出不来险些气晕当场。 这厮心胸狭窄度量如豆。他心心念念报那当日擅自出宫之仇,恨他背着他勾引郭驸马:原来在这使了绊子,借着什么劳什子元神形绘,开什么法坛,说穿了,就是要给他来个活出殡! 真是没完没了了!真是没有天理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他都早就说明白了,他与那郭青麟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鱼之乐身犯天煞性格狷介,手上更有血命,丝毫不怕这鬼神之事,然而众同僚却是一清二楚他二人瓜葛,人人站在风火不相干处看皇长孙软刀子磨人:他是要将鱼之乐声不能出、气不能顺的一点一点磨掉锐气,是要他含恨而终哪! 鱼之乐几乎一口血喷在殿前! 他眼神狰狞丝毫不惧。古语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摆下天罗阵,他自有过墙梯。皇长孙雅量过人,那他也不能中途怯阵甘拜下风! 他与皇长孙执手寒暄同出殿门。这一个嘴里言语亲密口称君臣,那一个身负皇恩任重道远,他二人言辞热烈相互恭让直如鱼水之欢。甫出大殿立刻身形骤分。 鱼之乐捏捏拳,皇长孙冷冷哼,两人相视一眼分道扬镳:走着瞧! 来日方长,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湖路远,风水自会轮流转,且忍你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十六章 法坛 殿前侯府大堂设高案,焚鼎香,诸道士坐定八卦方位,气氛肃穆沉稳。手持拂尘身着道袍的老者安稳端坐,精神矍铄,白须翩翩若神仙。 侯府虽然纵深七进是为高堂广厦,然而夹在永光公主豪奢府邸与胡不归的高门宽第之间,还是出身寒酸,如同委委屈屈难登大雅之堂的通房丫头一般。 鱼之乐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昂然独坐中堂,在一众妖魔古怪生张熟魏的素衣道士之间颇为怡然自得。 侯府门前张灯结彩,董之武并几个钱名管家坐在大门外,拿了账簿收取祝仪。 殿前侯形神高挂中堂之上,香炉焚鼎烟雾缭绕,袁天师跪在蒲团入定嘴里念念有词。 来往众官员一一叩拜虔诚拈香,多少皇亲国戚交头接耳,人人脸上神色各异,艳羡有之、不屑有之、爱慕亦有之,鱼之乐大落落受了,毫不介怀。 原来他借着皇帝焚香祷祝求先祖庇佑,以助睡眠之际大肆敛财。消息一出全城哗然。鱼之乐振振有词:“陛下诚心敬天,自身修道以达天听。怎么诸位不能随喜,追随陛下左右吗?” 皇亲外戚多数有例可遵循,仿照香油钱为他签注。但鱼之乐为人贪婪不说,他竟派人分交诸王公主府,诸高官厚爵人家,丝帛卷上清楚列明银两该若干若干,一角一毫也不许舍入。这般明目张胆,这般仗势凌人,难怪令众位邻舍俱是不耻。 更为人揣测纷纷的是,那丝绢的落款,堂堂正正,清清楚楚,盖的是皇长孙李元雍的钦章!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说的就是殿前侯了! 李元雍肺都气炸,待要理论又觉不值,不理论京城众人都认定是他授意——这泼皮无赖,自己大发其财也就罢了,巧立名目生生将他拉入贼船! 他站在侯府堂前神色肃穆。铙钹鼓乐笑语喧哗,鱼之乐拎着酒瓶醉眼朦胧,侯府众人喜气洋洋东奔西跑,不像替天子敬神,倒像是他鱼之乐要加官进爵,要做新郎官,要洞房花烛五子登科一般! 李元雍手握成拳无风而动。 鱼之乐见温王面色不虞呆立中庭,招呼道:“殿下!炉香早已备好,请王爷替天子上香!” 他言辞无礼眼神垂涎,两只眼珠子又有那等痴懵色急之色,眼巴巴只是往他身上打转。 胡不归即刻替皇长孙焚香。鱼之乐抬手架住他:“哎哎哎——怎能劳国舅大驾。殿下上一炷香,如同天子亲临。” 他接过胡不归手中长香笑道:“殿下,请吧。” 李元雍目光凶狠,鱼之乐直直回视,毫不畏惧。 少顷皇长孙手持长香,脸色虔诚,于堂前对准殿前侯形神,作揖三躬身。 这般能屈能伸才是大人物所为。要想成人之不能成,就要忍人之不能忍。 温王默立片刻转身想走,鱼之乐抢到面前,他脸上笑容猥琐两手虚虚扶住,貌似表达主人留客之意,但说不定想要借着机会摸一摸温王皓如白玉的手臂,他殷勤说:“后堂备好酒席,专为温王殿下一人而已。本将为殿下效力良久,还未曾与殿下促膝谈心。殿下若肯赏脸,与本将共饮一杯如何?” 李元雍目不斜视打定主意不开口 分卷阅读2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1 。 他不知道这奸诈小人肚子里卖什么药,他前倨后恭行事可疑,莫不是下了什么圈套,想趁机赚他入彀? 鱼之乐奸笑道:“本将生而为人,还未曾给活人出殡。头一遭就是给自己,殿下这等大恩大德,本将今生没齿难忘。况且本将值守崇文馆,还未曾有机会亲近殿下聆听教诲,实为心头憾事。” 他一句一句说的大不敬之词,一句便往前一步,面上含笑眼神叵测,越靠越近,最后憾事二字简直靠在温王耳边低语,如同俯首帖耳意态亲密,好似已对他心猿意马不能自持。 李元雍斜眼冷冷看他,片刻嘴角一弯,带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殿前侯既有如此美意,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鱼之乐见他面如冠玉,心中一荡左手差点就摸上了他脸庞。 殿前侯府没有半个女人。来来往往俱是北疆随来的粗豪汉子,原本各王公贵族、宗正寺都按例送来侍女仆从,全部被董之武率兵退了回去。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男女有别有碍风化,实质是董之武为人谨慎,最害怕有人借机探刺军情。 他不是鱼之乐这般银样镴枪头不知死活,他身处行伍多年见惯细作,兼之为人多疑,是以守住了殿前侯府不放一个外人进入,偌大个庭院,便连个洒扫的粗使小厮,都是亲兵勤力而为。 后院中备好的下酒菜,滋味不过一般。倒是一壶壶的酒,是火里夹杂着的烈,凛冽中透着的辣,后劲醇厚十足,酒入愁肠,顿时整个心肺都跟着烧将上来。 一个按兵不动,酒来即干毫不推辞,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心怀鬼胎,立定主意要将他灌醉,若是能一亲芳泽也就罢了,实在不行就将他酒醉之态报上御前,也好出一口心底的恶气。 鱼之乐恶从胆边生。他心道你三番两次作弄我,三番两次的鞭笞杖责,若不能扳回一局作为彩头安慰自己,便传到北疆军士耳中不知会如何耻笑我。 他存了心思千般算计,姿态低婉口中净是阿谀之词,与温王推杯换盏之际却遗漏了一个大问题:酒品问题。 温王心高气傲,作威作福,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他身居崇文馆向来谨慎,最忌讳做出失礼之事令皇帝不满,于酒色财气四个字,向来小心翼翼。 鱼之乐知他软肋要攻其不备。 在这殿前侯府,李元雍只顾着提防鱼之乐贼胆包天恐要上下其手,却没有料到这酒出自边疆,不是下阳春那等清香绵软不上头的淡酒,而是游牧民族自行酿就,后劲强烈,一喝就醉的干烧烈酒。 鱼之乐追随温王时间短暂,与他镇日里勾心斗角,偏偏不知道他不能喝醉酒这个难掩瑕瑜的小小问题。 第十七章 同榻 李元雍三杯即醉,眼神都涣散了,鱼之乐心不在焉,只顾着自己暗中算计根本就没看出来。 李元雍目光流离容颜受酒意熏染,三分晕红淡淡渲染面颊,更显得惊心动魄风流不已。 他慢慢放下酒杯,眼神极亮,柔情万千,看着鱼之乐简直要看化了殿前侯的身和心:“与我备马。本王要出去赏花。” 鱼之乐尚未反应过来,说道:“这寒冬腊月,去哪里赏花?就是梅花,这个季节也不开啊。” 李元雍轻声喝道:“闭嘴!” 他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扭转了脸庞看他屋内摆设,微笑说道:“附耳过来。” 鱼之乐面色迟疑。他看着温王殿下一笑真是冰河融化清风拂面。 温王生的性子凉薄为人刁钻,嘴唇薄就带了三分凌厉,配着那一张艳丽的面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他褪去了平日里的雷霆秉性,目光柔和红晕在颊怎的不让鱼之乐心花怒放,他想他可真是个妙人啊! 要是将他搂在怀里如此这般任意妄为,不知道是什么销魂滋味。 他这里勾魂夺魄的想着,脸一侧过去,啪!就挨了一个火辣辣的大耳光! 鱼之乐大怒,手腕抬起就要还他一掌! 李元雍慢条斯理解开衣衫,解开玉带,解下皇帝钦赐的天下乐晕玉佩,皱眉道:“你身上怎么带了这么多我的东西?” 鱼之乐手掌停在半空,再也打不下去了。温王哗啦啦扔了东西,皱着眉头双手捧着酒杯,说道:“喝。怎么不喝了?” 鱼之乐见他前言不搭后语,这才反应过来,这厮喝醉了!不仅仅是喝醉了,而且醉的人事不知! 这种时刻将他放出去,堂前有满朝官员皇亲贵戚,若是他们见了平时洁身自好爱惜仪表的温王醉酒耍疯,简直是,哈哈!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鱼之乐故作不知情,假意说道:“回禀殿下,这酒没了。要不要再去拿?酒在前堂,不如殿下随我去取?” 李元雍笑着点头,白嫩肌肤愈见透明,笑道:“极好。随本王去取酒,接着再喝三——三大觞。” 鱼之乐起身假惺惺笑道:“三大觞就三大觞,殿下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他引着步履散乱的温王走出门外,心中狂喜奸计得售,岂料温王醉的眼神都花了,见着树木当成了侍卫,喝道:“你为何站在这里?擅离职守还是刺探本王?罪当论死!” 鱼之乐连忙转身去搀扶他,温王见他转身也便转身,回头正对着鱼之乐寝房推门而入,醉眼惺忪道:“本王乏了,你来服侍本王躺下歇息片刻。” 他站在床前双手平展,因为玉带解开早已衣衫散乱,掩不住修长洁白身躯在丝绸中衣内若隐若现。 鱼之乐干巴巴咽了几口唾液。 李元雍挑眉道:“怎的?还想挨打?你这不要脸的——”他想了想,终于没有想起有什么市井俚语可以骂的解气,说道:“贱奴!快来伺候本王更衣!” 鱼之乐心里一横不管不顾,伸手就扯住了温王领口,肌肤滚烫乍一碰触令殿前侯心如擂鼓,有些喘不动气。他看他一眼,心中反反复复意动神摇,见温王 分卷阅读2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2 已经醉的昏昏欲睡了,松了手,手掌顺势一推,笑道:“你醉糊涂了吧。” 他一掌推下,竟把站立不稳的温王推了个趔趄,接着推倒在了床上,李元雍索性就这样敞着中衣,睡得酣畅自如。 这种机会若是放过就不当人子了! 鱼之乐将李元雍外衣脱去,将他塞进被窝坐在床榻一侧侧看他睡相。这人刁钻乖戾岂料睡着了却是这般安详从容。 他看了又看,手伸出了又缩回。鞠成安驻守宫中,崔灵襄想想就觉得亵渎,这般可口又近在眼前的温王,毫无防备的躺在他的床上。 鱼之乐酒意上涌。他脱了靴子,也不管前堂那些请神送神的官员寻他不着怨声载道,秦无庸久等不见李元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索性就盖着绸被,靠着李元雍身侧,昏昏睡去。 这一觉,才叫酣畅淋漓啊。 等到国舅胡不归笑着推门而入,说道:“殿前侯白昼而眠有失礼仪,有没有见到温王殿下?陛下等着元神归位呢,都等着急了……” 他惶惶然住了口,待要转身已来不及,李元雍慢腾腾坐起,神情茫然,手扶着额头说道:“你说什么?”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不归手指颤颤指着兀自睡得呼噜震天的殿前侯,觉得看见了世间最不敢置信的一幕,原来温王与殿前侯感情亲热竟到这步田地,两人都大被同眠睡到一张床了啊! 殿前侯为着前程未来,赌上了自己的身体,此等牺牲真是令人震惊!原来温王从不对殿前侯假以颜色常常寻衅责罚,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但这般亲热误了皇帝的大事,他二人该怎么交代? 他胡不归看见这一幕,会不会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被权势滔天的温王除之而后快? 胡不归心惊肉跳看着李元雍慢慢低头,眼眸中瞬间点燃滔天怒火——也许是恨自己打扰他二人休憩?胡不归即刻转身站在房门外,打定主意不能叫一个人进去看到这幅活色生香的香艳场面。 屋内一阵乒乓乱响,又是一声闷哼,片刻李元雍怒气冲冲摔门而出,酒气未散红晕散在明艳的脸颊,胡不归偷觑几眼也觉得真是国色天香,等得回头看向殿前侯,见那人眼上一个乌眼青,右腮五个红指印十分耀眼,心中暗暗解气之际不由得想歪了:莫非是殿前侯逼奸不遂?还是温王投怀送抱? 还是二人,就有这番奇特兴致,爱好这等闺房秘戏? 李元雍怒发冲冠乘车而去,一众侍卫捧着形神图大气不敢喘随在身后,直奔向上阳宫麟德殿。 皇帝等到日影歪斜,从心燥到心急再到心沉如水,手中的太上忘情卷看了又看,才见到李元雍急匆匆入宫觐见。 皇帝眼神不辨喜怒,他放下手中书卷,问道:“怎的耽搁了这许久。” 温王欲言又止,秦无庸小心翼翼看着皇帝脸色,代为禀报:“陛下,是殿前侯见着王爷,心中欢喜,请王爷喝了几杯酒,却不防那酒是北疆的烈酒,酒力后涌,王爷醉倒了,怕醉酒面君,是为大不敬。” 皇帝点头,说道:“你二人如此误事,该当何罪。” 李元雍心中火气郁积不敢多言语。他今日不仅醉酒还被鱼之乐骗到了一张床上,这等暗亏传讲出去丢人现眼容易令人多生疑心。 他跪倒在冰冷金砖地面上,声音恭顺,说道:“陛下,此事与殿前侯无关,是孙儿贪杯,以为那不过是果酒多贪了几杯,才酒醉误事,请陛下责罚。” 说话间鞠成安进殿禀报,却原来是殿前侯通禀求见,手中拿着长长画轴,屈膝跪倒说道:“陛下,袁天师又加持灵力,新作了两幅三清尊神神像,命我向陛下进献。” 他手举卷轴递给赵弗高。灯火通明下,眼眶淤青脸上掌印一清二楚。皇帝面色一沉。 李元雍侧首看见鱼之乐垂眸之下,竟然做了一个鬼脸!他心知此番不能善了,忍忍心头怒火,接过三清尊神图像,膝行至皇帝御前,说道:“殿前侯脸上瘀伤,是孙儿所为。孙儿自知所做错误之极,请陛下责罚。” 皇帝面色纹丝不动,平静看着李元雍。 温王顺势跪在皇帝身侧,眼神诚恳字字真挚:“皇祖父往日教孙儿克省己身,孙儿不敢忘,凡有过失,必在长乐宫甘露殿中向列祖列宗悔过。此事由孙儿起,孙儿难辞其咎,请皇祖父下旨,让孙儿前往宗正寺领罪。” 皇帝风烛残年精神疲惫,然听到长乐宫甘露殿三字依然不由眼中流露一丝痛楚,他叹口气令内侍扶起温王,摆摆手向鱼之乐说道,“元雍日常随侍朕的左右,勤勉尽孝,未尝懈怠,朕都看在眼里。偶有醉酒贪杯,不过些微小事。” 他一手撑着龙椅慢慢站立,李元雍连忙去扶,皇帝摇摇头,威严的看他一眼,道,“朕乏了,先回宫歇着。余事由温王会同殿中省处理吧。” 鱼之乐瞠目结舌愣在当场,他十足十的把握今日要让李元雍脸面扫地,皇帝雷霆震怒,却不料峰回路转风向不定,以往只道李元雍脾气暴躁心胸狭窄,却不知他是这样的能屈能伸做张做智,几句话几滴眼泪哄得老皇帝脾气全无! 这个梁子,结的越发的大了! 李元雍跪在殿中直等到玉辇身影消失,他扶着秦无庸缓缓站起,面无表情走过鱼之乐身侧,忽然俯身道:“殿前侯心智绝伦令人佩服。本王消受了你的美意,怎的不能礼尚往来?” 鱼之乐侧首冷冷看他。 李元雍笑容明艳姿态风雅,他说道:“殿前侯不必腹诽,也不必与本王客气。本王想起袁天师还要命人抄写五十卷道德经,有劳殿前侯大驾,就到崇文馆偏殿,跪着抄经吧。” 这个心肠比女人还毒辣的温王李元雍! 鱼之乐跪在地上仰首看他,笑道:“温王厚爱,本侯怎能让殿下失望。谢殿下赐本侯这等福气。来日将经书献给陛下,一定会对本侯另眼相看。” 李元雍脸色冷峻眼中怒火冰冷刺人,他哼一声拂袖 分卷阅读2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3 而去。 殿前侯揉着跪得酸疼的膝盖遥遥缀后。 这人他动不得杀不得,他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李元雍心中比那凛冽西风还要寒冷彻骨:这厮拿了烈酒骗自己入彀实在可恶,竟然还敢——还敢同榻而眠,害得他不得不在皇帝面前替他遮掩免得这等丑事暴露人前,鱼之乐,你且看着——本王如何慢慢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第十八章 雪游 殿前侯跪在偏殿抄写经文,身周大小宦官争相环伺,略有偷懒便高举温王亲自为他量身定做的厚重青竹戒尺,令他无处躲避。鱼之乐一笔隶篆行草随心所欲,写的咬牙切齿。他读书不行,却擅长写字。一钩一挑,皆宛如精钢寒铁锋芒挥起,硬骨铮铮,金戈之气扑面而来,绝不类同他那破落散漫、行事乖僻的歪辣性子。 他怎的不会偷懒,偷觑着书房昏黄灯光下那清秀单薄侧影,一笔鬼画符描了半天,心不在焉随手扯过宣纸,就着那进贡的金丝墨,画了几幅画。 见到崇文馆寝宫熄了灯火,他也摔了笔,仰面躺倒,裹着厚重的被褥,扔下面面相觑的众位内侍呆举着青竹板,梦周公去了。 清晨时分,下了一场大雪。 此时启明星遥遥堪坠,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鱼之乐趁着宫人一早开丹凤门入山凿冰取水,溜之大吉。他步履匆匆走过大雪弥漫的大明宫巍峨城墙,绕道绿色琉璃华丽冰冷的新昌坊,沿着绥福大街抄近道向自己宅邸走去。 董之武率兵打开殿前侯府正门。 朱漆兽首正门处,大雪纷飞处有一人一骑,沉默而立。那人一身暗紫衣衫,身披黑色大氅,于呼气成冰的清晨雪雾中,沉静勒马而立。 董之武心中犹疑,他看他衣饰豪奢不似平常勋贵子弟。这人面容雅致长眉入鬓,眉目之间冷淡异常。只是静静骑于马上,身姿泰然傲若青松,那一股无法直视的威严气魄已经渗透到了清寒风雪中,令人不敢轻易造次。 董之武是武将粗通礼数。他驻守边疆极少与文官打交道,踌躇片刻硬着头皮方要上前打招呼,却看见那人黑瞋瞋冷清的瞳孔转向了昭国坊巨大石雕牌坊下。 雪雾中鱼之乐一路小跑着过来,厚重马靴踩过满地积雪落叶,一张脸冻得通红。他见了那人顿时眼都要发光了,看的董之武颇为不齿:这混蛋,这又是去勾搭了哪家贵戚少谙情事的青年公子,被人寻到了门上? 真是死性不改。当日大将军打得那些板子,这么快就被这厮忘到了脑后,来日回边疆密报上,定要再重重参他一本。 鱼之乐颠颠跑到马下,挽住了他的马缰,仰着脸笑容满面,仿若见到了多年的好友般熟络,说道:“真是雪中迎贵人。崔大人正好路过这里么?进去喝杯茶暖一暖胃如何?” 崔灵襄居高临下看他身上落雪,他目光淡如雪中远山,看殿前侯眉眼跳脱伸手抚摸马鬃笑得十分纯真。 崔大人声如清钟,说道:“户部员外郎告假归宁,我兼任户部政事,见冬日雪大,便出来巡查城务。” 鱼之乐痒痒的心里一把火都要烧沸这倾城的大雪。他笑道:“我左右无事,不如陪大人一起出城巡查,若是路途艰难,也为大人做个伴。” 崔灵襄并未答言亦没有温颜邀约,鱼之乐乐呵呵火速备了马,不管董之武使了多少眼风令他离这等朝堂重臣敬而远之,也不管崔大人少言寡语不爱开腔,随他骑马直奔城外而去。 城外十里,有赋闲亭。 干枯枝条覆盖白雪。官道冻得坚硬,细密雪花直直落下,穿过枯树,斜过瓦当,落在万籁俱寂的村庄,象时光一样悄无声息。 落雪宁静淡然,恰如崔灵襄此人清冷性情。他于亭外下马缓行,青丝如瀑垂在暗重裘袍上。他眼眸空灵旷远注目远方起伏山峦,似是若有所思。 鱼之乐陪他漫步,双方衣衫若有若无扫过,淡淡清香沁入鼻端,他擎着手中竹伞向崔灵襄倾斜,自己半个身子积满了雪花,竟不曾觉察。 他心中兴奋,满腔的话语挡也挡不住,开始一路滔滔不绝,说的是北疆的趣事。那些游牧民族擅长抢掠,他便怎样假扮了山户,佯装为人所擒混在队中伺机而动,常常偷盗了牛羊粮草与众位同袍痛饮烈酒。或者扮了草匪拦路抢劫,里应外合反将草匪一击即溃,打得抱头鼠窜。 他说的兴起还撸着袖子,给崔大人看手臂伤痕。他兴致高昂一心要讨得崔灵襄欢心,说起戈壁逐鹰沙漠猎狐,年少轻狂与人比武的爽心日子。他的家当不多但最好的腋裘狐皮已经由专人驿递,料想不日到达便可送交崔灵襄府上。 崔大人居住安陆坊,高宅豪第有修竹万千,说是尚书府更像是私家别业,是清河崔家在西都长安最大的宅邸。鱼之乐也看着崔灵襄脸色,说起自己早就听闻尚书府邸好景色,想去拜访苦无机缘云云。 他说北疆日子寂寞,养过猫猫狗狗云云。一个人单身的久了(骗人),常常觉得没有寄托(凌大将军若听到此定会再吐血),远不如征战沙场来得更为痛快恣意。 他说得太多太快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分辨红黑。他看着崔灵襄面容平淡心中喜悦,竟然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堂堂的刑部要员,严刑峻法心思刚硬的崔大人。 崔灵襄踩着路旁枯草落雪一路走到赋闲亭,可怜鱼之乐满心狂喜以为得到机会与这清雅不凡的崔大人得享二人空间,说不得可以趁机亲热一番,诉诉衷肠也好。未料到那荒凉郊外的赋闲亭,竟然已被重重金线黑貂毡三面合围,炭火熊熊燃烧,酒意暖融融的透着香气,真是香飘十里,但是满满的侍卫站在旁边虎视眈眈所为何事? 刑部左侍郎殷商殷大人那一脸不合时宜又是从何而来? 鱼之乐面皮平静心中犯了嘀咕:不过是一场雪中野游,怎的这般声势浩大? 崔灵襄出身世家,为人做事虽然严谨有度,但身居高位一饭一饮莫不精巧细致注重养生。 仆从端过暖炉茶海,鱼之乐一杯浓浓的酽茶喝进了肚中,立刻将寒意 分卷阅读2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4 驱散干净,连带着整个人脸上都透出舒畅的暖意。崔灵襄看他一眼并未出声阻止。那茶水不过为取其香气令人心神宁静。崔灵襄取了白玉杯,倒了暖热清水慢慢啜饮。另有贴身小厮拨了猊炉,散出紫烟袅袅。 可怜殿前侯出身太过贫寒怎见过这等场面。 更令他讶异的是,这寒冬腊月,竟然见到了那四五月间才有的樱桃。 那樱桃放在金制的杯盘中,崔灵襄食中二指捏住了,用羹匙将小小樱桃从中间剖开剔核,早有侍从端着奶酪进行拌合,再递到了殿前侯鱼之乐面前。 这份殊荣简直让鱼之乐满脸通红心跳的像突厥族祭祀狩猎时被疯狂击打的羯鼓,哪里还顾得上吃樱桃。单是看着崔灵襄白皙修长手指捏着樱桃便已让他脸红心跳不能自已了。 殿前侯心中无限感慨的想着:若我是那樱桃该多好…… 他捧着金杯吃得香甜,一颗心被甜蜜灌注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轻飘飘赛过雪花。 恍惚中听得崔灵襄慢慢开口:“殿前侯一路南下,从长安西入京,路上可有什么奇闻异事。” 鱼之乐心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只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笑道:“一路所见都很新鲜。我长这么大,竟然第一次知道泉水是热的。可惜不能见四月花开,听人说那时候泡温泉乃是人间最大幸事。” 崔灵襄眼神温和慢慢吹着杯上浮茶,他说道:“可是在岷州府听人说的么?” 他这话一出鱼之乐心头立刻冰冷,恰如分开八片天灵骨,倒下一桶雪水来。 鱼之乐手指捏紧金匙,如针芒在背不敢看崔灵襄锐利双眸,他瞬间想起被自己一刀斩杀的岷州刺史江淮远。 他刺杀朝廷命官是犯重罪,他知道这案子迟早要发但不惧不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万万想不到,竟然在此时此刻,由刑部尚书崔灵襄直接揭破! 鱼之乐讷讷停住汤匙,不敢乱说话了。 其实是他刚想张口辩解便被崔大人看了一眼。鱼之乐也奇怪,明明这人面容清淡淡雅如远山,却为何有那般冷烈那般夺魄令人不敢妄言的眼神,令人一眼之下,所有分辨之词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口了。 可惜他有满腔的撒泼耍赖,插科打诨,指鹿为马的本事,在这种尖锐直刺心底的眼神中都无处施展。 无计可施的殿前侯只好定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老神入定,一味反反复复研究眼前的金匙。 崔灵襄却不逼问,他手中没有人证只有岷州别驾程门寿的血衣证供。这事体便是真的,捅出来也是一桩通天大案。鱼之乐若不是殿前侯当然可以随便处置,但他运气太好,背后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偏偏有着世间最显赫的权势。 崔灵襄隐忍通达,手段刚硬,从不做无谓之争,更不会有失分寸。他沉默不语慢慢喝茶,又闲谈了几句皇帝寝宫的门神之事,鱼之乐也不敢造次捡那不要紧的一一回答。 他眼神猥琐惯会装疯卖傻,但崔灵襄不是李元雍,不是那锦衣玉食的皇子嫡孙,连杀鸡都没见过的柔弱书生。他知道鱼之乐上过战场杀过人。若岷州别驾所言属实,则此人一见面就敢杀害朝廷命官,双手沾染血腥绝不像面上表现的那般疯疯癫癫。 崔灵襄计谋缜密存了心思自会慢慢挖掘。他秉持国家律法,这公平正义四个字,就在他的手上他的心里——刑罚焉沮,大唐律例几千条的条文明细,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便是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更逞论小小的殿前侯。 第十九章 伴读 殷商手捧着沉重紫檀木盘,上覆着黑色布帛,掩盖了斑斑血衣字字铁证。 鱼之乐斩杀江淮远为岷州众官员亲眼所见。然而司马、别驾诸人畏惧新科殿前侯炙手可热,人人退避三舍偃旗息鼓。 他凝神戒备等着崔大人一个眼神,一声令下,便令身周虎视眈眈诸司隶校尉当场将鱼之乐擒拿。 刑部有七十九种酷烈刑罚,便是神仙过了刑堂也要开口求饶。鱼之乐帐下三千士兵未必个个都是好汉。神策军中那个名叫鞠成安的侍卫更是以下犯上动手杀害朝廷官员,其心可诛。 公仇私怨,都在今日皆可一报。 偏偏崔大人只是沉默捧着茶杯,眼睛注视辽阔山峦正襟危坐,间或说上几句,也都是不打紧的寒暄之语,真是令人煎熬不已…… 他眼神热切直直盯视殿前侯,便是看待情人也没有这般专注。他盯着殿前侯直待他坐立不安言辞尴尬,终于起身告辞。 殷商暗吸一口气心中一喜上前一步。 崔灵襄并不挽留,淡淡说道:“送殿前侯。本官政务在身,还要在此再坐片刻。” 殷商立刻屏住呼吸直了眼,他讷讷看着崔大人神态惶急,身形一闪拦住了转身欲离去的殿前侯。 崔灵襄平静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平静中夹杂万千雷霆之势,令殷商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压下了当场斥责的心头怒火,率领刑部诸侍卫恭送殿前侯离开了。 崔灵襄枯坐到茶冷香尽,方起身步出亭外,拢紧了身上厚重大氅,缓缓漫步荒野,任凭积雪落于肩头。 殷商心中焦急不安,他按捺不住走到崔灵襄身后,说道:“大人!这却是为何——” 崔灵襄恍若自失并不答言,良久之后,才轻轻一笑。他是刑官重臣,平日秉持风范少颜色,触目处皆冰凉,最是泰山崩于前而神情不变。 这一笑,倒仿若冰凌绽开清淡从容,不逊于温王李元雍雍容高贵风度了。 殷商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崔大人这是为何而笑,笑的是何人何事。莫非他忌惮温王不敢动手?还是觉得证据不足难以服众,这才自嘲一笑? 鱼之乐拧眉神色匆匆走回昭国坊。 永光公主府邸之外车马云集宾客络绎,是这位备受皇宠的掌上明珠最爱召集的游雪流觞宴。 鱼之乐倚着门前石狮子, 分卷阅读2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5 看见郭青麟站在仪门处迎来送往,脸上笑意温雅清俊好不撩人。 自从殿前侯受赐一顿木板,端坐了半月刑部大牢还未曾有机会与这位近邻好好叙旧。两人对视一眼,鱼之乐微微弯腰摸了摸膝盖,眼神暧昧神情促狭,令英俊飘逸的郭驸马立时红了脸扭转了身子不再看他。 鱼之乐意有所指,指的是郭青麟家有悍妇,自从廷堂上遭到温王申斥后,回家又被公主喝命跪在床尾反省己过,满城皆知驸马爷惧内甚于猛虎。是汾阳侯亲自请了皇帝谕旨,又到公主府摆了家翁嘴脸才解救下自己的小儿子,真是丢尽了郭家列祖列宗的颜面。 鱼之乐便是这等性情,明明自身泥菩萨过江,死到临头也不忘调侃他人是非。 郭驸马转身进了内院不再出来,鱼之乐百无聊赖却见无边落雪中,有马蹄声阵阵转眼奔驰到府门前,鲜衣怒马的神策军少年郎收到严令护卫公主安全,头一位下马的,便是鞠成安。 鞠成安脸色沉郁仿若心中有甚烦闷之事。鱼之乐吹了口哨将他唤到眼前,双手搭住他肩膀,劲道微吐,笑道:“鞠将军,好久不见。” 鞠成安右肘轻曲反撞他臂弯,不动声色卸掉了力道,手腕微切他手腕,两人轻轻握了一下手掌随即放开。 鞠成安冷道:“末将受皇命,护卫公主出游城外蒹葭山庄。不能与侯爷多言,还望见谅。” 鱼之乐眼眸深沉,方才那一握勾起了他身体欲望无法停歇。 他拂掉鞠成安铠甲上薄雪,说道:“心情不好?” 鞠成安深深看他欲言又止。半晌自嘲一笑:“便真是心中有事,又与你何干。” 鱼之乐粗糙手掌缓缓靠近他脖颈,低声说道:“你我情同一体,怎么敢说与我无干。” 鞠成安微微侧首看他手掌不着痕迹抚摸自己耳垂,拇指轻轻擦过自己双唇。 胯.下霎时胀痛无比。 鞠成安后退一步,眯眼看着殿前侯府朱漆大门,忽然忧伤笑道:“鱼之乐,我们回北疆好不好?这京城真是太脏了。我们以前,多快活。” 鱼之乐不胜诧异。他遵军令交接虎符前来述职,在京城纠结一班浮浪子弟不知过得有多快活。他知道人心叵测长安权贵为权势莫不相互倾轧,但鞠成安不过是神策军三等侍卫,这般颓废言辞,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鞠成安定定看他脸上懵懂神色,低低吐一口气,说道:“我要走了。” 鱼之乐瞬间清醒,说道:“岷州事发了。” 鞠成安扬眉冷笑,眼神嚣张说道:“你怕了?” 鱼之乐神情桀骜不驯,回答:“我为何要怕?” 鞠成安微微一笑转头掩盖住自己眼中深深迷恋。鱼之乐眼神热烈,低声说道:“偏殿耳房,何时赴约?” 鞠成安扭头大步走向公主府邸并不回答,右手握拳负在背后,又伸开,却是伸了四个指头。 便是四更了。 鱼之乐心中了然转身回府,被董之武耳提面命数落半天,决心尽忠职守,在崇文馆闭门思过了。 殿前侯自与崔灵襄大人一同出巡后回京,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他不再谋害温王心爱的波斯猫,也不再挑衅温王心底极限。每日里忠于职守睡在崇文馆外的台阶上,简直声息不闻。李元雍心中自得,以为自己这般重罚终于让此人心惊胆战服了软。 皇帝亦有所耳闻,对鱼之乐陡然成熟稳重颇为赞许。他得了皇帝嘉奖竟也不是往常那股嚣张跋扈的模样,李元雍自认调教有方,看见将他的性子磨得四平八稳,心中存了五分欣慰。 皇帝常常驾临崇文馆查考功课,令狐詹据案授课,殿前侯站立旁听。令狐宰相宣讲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李元雍点头称是。 令狐詹问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作何解?” 李元雍恭敬回答:“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施政,都记载在竹简和木牍上面。当他们在位的时候,他们的教化就能施行,他们死了,他们的教化也就灭亡了。以人来施政的法则,是希望政教能快速推行,而利用土地种树的法则,是使树木快速生长。所以施政的道理,是希望政道如同蒲卢一般快速滋长。” 令狐点头称是。皇帝听了他解释书经道理、旨意条分缕析不由龙心大悦。 他说道:“说起天下之达道五,我倒想起,是应当为温王选一个伴读了。将来东宫诸多事务都要培养左膀右臂,朕先想想,哪家有这般少年才俊堪为大用。” 东宫二字一吐口,令狐詹与李元雍俱是心头霍的一跳。 令狐詹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皇帝当着平章阁知事、三省六部之首说出这句话,用心良苦,是要明示朝堂有意立温王当做储君,以后可继承大宝。 东宫伴读,选的可不仅仅是伴读,而是他登基为君的身后助力啊! 皇帝垂眸沉思,随口问道:“选哪家小子好呢?” 他看着殿前侯一脸懵懂目光澄澈回望着他,不由莞尔笑道:“殿前侯可有什么高论?” 殿前侯正盯着皇帝的胡子魂游天外,正想着边疆泰尔善大荒漠上的山羊,嚼着草根树皮,也是这般一耸一耸…… 哎呀罪过罪过。 殿前侯躬身回答:“微臣常年生活行伍,军中比试武技,胜者为王。所以臣只知道凭一双拳头说话。要是道理推及开来,自然太子伴读也要凭才华本领说话才对。” 皇帝不料他说出这等高论,满意地看了李元雍一眼,笑道:“那殿前侯有何高见?” 鱼之乐不知深浅不知死活,直言相对:“不如广选天下 分卷阅读2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6 ,从亲近勋爵、王公贵族的年轻子弟中,选拔一个出来做伴读好了。” 皇帝沉吟片刻,轻轻颔首道:“有理。殿前侯性情直爽,倒是令朕想起年轻时候的韦三绝来。”他又微微一笑,说道:“既如此,就依照鱼之乐所言,诏令九节度使与经略使,广宣才俊,大开言路,卓拔出一个武功文采均是超凡绝伦的太子伴读来罢。” 可怜李元雍忍了又忍,心热了又冷,冷静了又冷静,才将嘴里的“裴嫣”两个字活活吞下胸膛。 他在京中势单力薄捉襟见肘,四大望族李崔赵卢盘根错节难以攻破,内无亲眷相助,外无外戚帮扶,看似居住崇文馆春风得意其实危险之极,他的前途、命运都系在皇帝一念之间。 这个准太子,当得真是步履维艰战战兢兢啊。 只有长安裴家,勉强算作他仙逝母亲的娘家。他在迁安王府寂寥长大,二十年来门可罗雀,只有裴嫣与郡王侍读萧卷不离不弃陪伴左右。 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裴嫣接入宫中分忧解难,怎知道这个油盐不进四六不通的鱼之乐一张嘴就断了他的后路! 他怎能不恨,怎能不绝望! 原来鱼之乐装疯痴懵都是在化解他心中戒备。他暗自揣测等着合适时机就要给他使绊子,处处掣肘定要让他不如意。 这等人心计阴狠怎能不让人生恨——他恨得第一次动了杀意。 第二十章 计诱 然而殿前侯见了他也是能躲则躲,躲得李元雍心头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温王控制不住暴躁脾气便想找人出气,崇文馆中各云羽卫、宫人、内外官员都仰他鼻息,人人都是精明谨慎,只要他一垂眼就知道他心情好坏,各自寻了位置避开,唯独鱼之乐不知死活从不惧怕。但现在殿前侯丢了魂失了魄,时常问三句答一句呆傻不堪,守在石阶上对着波斯猫儿校司空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温王寻衅滋事要置他死地鱼之乐来个无动于衷。他这一腔怒火落在了个死人肉布袋身上,没有了昔日的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反倒让李元雍心头更为愤懑。 温王心道:莫非与崔大人有了私情?还是崇文馆少他吃穿,这厮生了外心,才会在皇帝面前痛下杀手置我绝路? 殿前侯日日被人挂在心头念了又念,这才是逃出虎穴,再入狼口啊。 鱼之乐头顶斜阳纵马出宫,青龙门前正正遭遇永光公主。 那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策马站于轮戍的云羽卫面前,手执马鞭将那男子腰间的鱼袋卷入袖中,俯身轻笑道:“本宫看上你了,今晚申时你来公主府。莫要忘了。” 那英俊侍卫面带红晕嗫懦不敢言,永光抬眼见鱼之乐目瞪口呆立在马上,皱眉喝道:“怎的还不走!莫非你也想等到本宫临幸?” 鱼之乐立时一抱拳驱马狂奔,心道这天潢贵胄果然爽朗直率,见了合心意的就强抢回家,这满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郭青麟早先头戴一顶绿头巾,如今怕是身上的袍子,也都是一片墨绿了吧? 他却不曾想,这天下头一位罔顾王法的,就是这位名动京城的殿前侯了。 昭国坊外青衣小内侍等他多时,听了马蹄声便一阵风扑上来,嘴里唧唧道:“侯爷!侯爷怎的现在出宫了,殿下,温王殿下有请……有请!” 鱼之乐拍马而过行色匆匆:“本将知道了!戌时便去!” 那内侍跟在后头气喘吁吁一径小跑,然而马蹄攒风极速不见,阵阵扬起的灰尘中他兀自大喊:“殿下有令,命侯爷现在就去!现在!现……” 说是戌时,鱼之乐入崇文馆时,长安城早已华灯初上,夜色幕幕,灯火流离了。 花木扶疏的崇文馆内灯烛昏暗,侍卫宦官宫女一个也无。 寝宫中门大敞,长长的红木案几布列香气腾腾的珍馐佳肴,四顾无人,唯独李元雍一人据案而坐,自酌自饮。 鱼之乐实在是与鞠成安宫外幽会,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见了酒菜眼放光芒,搓掌笑说:“累殿下久等,恕罪恕罪。这就开席吧?” 他左手抄起象牙筷右手搂过酒壶,脸上笑意盈盈。 李元雍却不动筷,他手持酒杯浅浅嗅那香气:“本王常闻殿前侯礼贤下士亲近民臣,有魏晋大夫之风。今日遣散诸人,备下酒席,情深意重专候一人。崇文馆奴才不少,却没有像殿前侯这般精明剔透的人物。殿前侯拖到如今才现身,是不屑与本王交好,——还是瞧不上本王为人?” 鱼之乐手中象牙筷当啷掉在案几,被李元雍颠倒黑白胡吣是非的功力彻底战败,他这一顿胡说好似他就是那不识趣不领情的强项令,立定主意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分庭抗礼一般。鱼之乐实是怕极了这个偏激暴躁的少年皇孙:“臣实在不敢!只是今日九城防务布置交接(借口罢了),臣奉皇命必须列席,臣紧赶慢赶此时才到(幽会罢了),罪责难逃,请殿下恕罪!” 李元雍听他指天咒地宛若衷心肝胆不由一笑。他似不在意,淡淡说道:“既是有事,倒也无妨。” 他原本好颜色,失于阴柔,一张脸俊美非凡,笑起来更是色如春晓眉如远山,只看得鱼之乐心里抓耳挠腮好不痒痒,他直直盯着李元雍,眼中猥琐之态渐露,色胆之气陡增,李元雍见他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萎靡神色,那双眼冷的像从冰窖子里挖出来一样,他沉声问:“你在看什么?” 鱼之乐连忙低头将筷子拾起,心中讪讪不敢多言,片刻听得李元雍说道:“殿前侯此时来的也极好。本王画兴正起,正要挥毫。侯爷先来磨墨吧。” 鱼之乐一愣,恋恋不舍看一眼鸡鸭鱼肉,随李元雍起身,却是到了内室中的书案旁边。 他心中存了龌龊念头,于这静谧内室色胆陡增了百倍不止。见李元雍手提画笔凝目看着宣纸,不由便抓耳挠腮,两颗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皇长孙的寝宫。 皇长孙性喜繁华绮贵,品味清远,爱用笔墨纸砚,亦爱用色彩斑斓的轻罗软碧妆点内堂。 分卷阅读2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7 殿前侯睡得寝宫外头石阶,竟然从未进过寝宫内室。其实他进过——头一次趁着李元雍入朝议事,他便进去打了一转。彼时宫人脚步轻微来回穿梭,恰逢着李元雍落了奏章回来寻找,鱼之乐藏身纱橱静气屏神,状如过街老鼠。他记得那时躺在橱底,金砖冰冷寒气侵人,皇长孙宽衣解带如此销魂他只看见洁白细腻的脚踝,环绕着一圈晶莹剔透的五色暖玉。 后来殿前侯职责第一件是夜夜轮值崇文馆。他深夜在殿外巡防,见过侍寝的男女静静来回,却也偶尔在子夜寒冷时,见到温王身披长衫手持书卷坐于灯下看书。 一灯如豆,衣衫半垂。有晶莹肌肤常常无意间泄露,少年意态舒卷,动静笑颦皆出自本性,艳羡的这位备受皇宠的殿前侯啯啯咽唾液。 鱼之乐心中一动,两只眼随之由上往下,看他鸦翅一般颤动的睫毛,肤色洁白细腻,身材修长,不知软纱下藏着如何诱人的风景,天马行空想的好不透爽。 李元雍见他神色猥琐姿态*秽,两只眼睛直往自己身上打转,又惊又怒,碍于早有安排不可轻举妄动,他温声道:“侯爷请坐。” 鱼之乐神色恍惚正想到永光公主俯下身时锦绣内衣掩不住的酥胸半露,暗道李家人果然好颜色,闻言愣愣答了声是,一撩衣袍便往椅子上一坐。 这一坐,无边锋芒顿时刺入臀肉,疼得他冷汗淋漓痛苦不堪,他跳将起来几乎便要抽出腰中软剑,一剑将眼前这个人刺穿心扉血溅五步,却见那人眼中藏着跃跃欲试,眼睛明亮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唇角微翘噙了半分明艳笑意,他气息一顿反手握住腰际咬牙切齿喝道:“疼疼疼疼……” 他反身见那椅子上已然血红一片,无数直立的牛芒细针闪烁寒光,何谓如坐针毡,何谓如临深渊,令殿前侯立刻有了更为深邃直观的感受,心道老子这下是着了他的道了! 鱼之乐扶着腰疼的大汗淋漓,见到李元雍一脸期待的神色心中蓦然一动。 李元雍抿着唇,佯装不在意手指却有一丝微颤,想是掩藏不住自己的快意,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端庄从容的模样来。 鱼之乐看他眼神无辜心中哀叹:算了,不与他计较,只是个孩子气的恶作剧罢了。 李元雍正是在等他计较!纱帐后三十刀甲斧正静静等着信号,他知道鱼之乐最经不得激,只要他手中有刀刃便可以犯上作乱的名义当场斩杀,理由光明正大一举数得,物证人证都已备全,单等着鱼之乐刀剑相向了! 鱼之乐神色羞愧颇有犹疑,他呲牙咧嘴手持墨块慢慢磨墨,一只手还搭在腰上。 李元雍皱眉道:“本王画什么好?是千手观音,还是佛祖讲经罗汉图?” 他打定主意要挫掉鱼之乐耐性,果见那孙子面上露出绝望神色即将崩溃,刚要在骆驼身上加最后一根稻草,却听得殿门处有人笑道:“好香!殿下可在?胡不归要叨扰一杯水酒了!” 此言一出,殿中二人各怀鬼胎皆是神色一变。李元雍纳罕这国舅爷怎来得如此之巧? 鱼之乐面色变了几变,低声道:“殿下恕罪,本将,哎哟,先,先走一步……” 他一瘸三拐拐将出去,正与胡不归撞了个满怀。胡不归见他神色惶急,一只手捏住了他胳膊,陡然喊一嗓子:“殿前侯?你怎的在殿下内室?” 鱼之乐向外拽自己胳膊,呲牙说道:“本侯怎的不能在这?” 胡不归诧异道:“难道侯爷不知道殿下心性,最恨肮脏之人踏入内室扰他清静?” 他上下打量鱼之乐,见他面上汗出如浆,不由怪叫一声:“你屁股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被戳了! 鱼之乐恼羞成怒,一边挣脱一边向外疾走,说道:“干你屁事?!” 他绕过胡不归遽然而去,胡不归愣怔当场,看看鱼之乐扶着腰,袍子上血迹斑斑甚是可疑,他再回头望望安静寝宫,电光火石之间心下清明:自己这是第二次撞破他二人床榻好事了!头一次温王并无计较只是暗令他十五日不许入崇文馆,这第二次当场撞见这等欢爱情事,若不急中生智圆滑应对温王该如何处罚他? 胡不归眼中噙泪疾步走到皇长孙面前,单膝着地肃声说道:“臣恭喜殿下!殿下计谋无双,将鱼之乐收服,实在是一大助力!听闻凌大将军待他如子,如此说来朔方节度使也会追随殿下,殿下深谋远虑,令臣万分钦佩!” 李元雍愣了片刻方明白他说的意思,又不能开口分辨,待忍下这口气又觉得心脏也要炸裂,额暴青筋面红耳赤,喝道:“给本王磨墨!本王要画送子观音!” 胡不归诧异抬头,见李元雍面色怪异但并无责罚之意,心中既定又轻抒了一口气,挽袖取过砚台墨块,手下不停,一边说道:“殿下不用担心,男子怎能怀孕生子。” 李元雍将千手观音说成送子观音,心中一凉,听胡不归当场揭短再也压抑不住,袍袖一扫将案边茶碗扫落地上,暴喝道:“左右何在?” 刀甲斧手并一干东宫侍卫齐应一声,从帐后潮水般涌出,人人手提锋利兵刃直指胡不归,寒光凛冽中胡不归噗通软倒在地,十指扣着书案,磕磕绊绊叫道:“殿下饶命……饶命……微臣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但微臣发誓绝无背叛过殿下一分一毫……” 李元雍面色狰狞缓缓笑道:“舅爷不用害怕,本王何时画完这幅千手观音,就令左右护送舅爷回府!还不过来磨墨!” 第二十一章 养伤 殿前侯“一坐针毡”坐的新伤旧痛一起迸发,兼内外交困,只好俯趴床上,将那伤患之处露在外慢慢将息。 从来蜚短流长,揭人阴私之事散播最快。殿前侯调戏温王反被惨痛责罚,卧床不起的消息传到宗正寺,李南瑾即刻派了宫中太医院妙手,专治跌打损伤的医正大人携着一箱的名贵药材为鱼之乐详加诊治。 医正所用之药十分霸道,药汤更是苦的鱼之乐恨不得吐出肝胆,直接拒绝了李南瑾的好意,言道受不得御医歧黄之术,还是自家偏将的蒙古手段更适合他 分卷阅读2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8 这等皮糙肉厚之人。 董之武极是不齿,于发往边疆的密函中又重重添了一笔,弹劾鱼之乐放荡不羁,竟然调戏了皇帝长孙,调戏不成反落入敌之陷阱,为北庭都护府之奇耻大辱。 那军中疗伤良药性质霸道药效迅猛。鱼之乐轻声呻吟:“……轻点。轻点。” “这里?” 鱼之乐嗓音沙哑,汗珠流过面颊:“别摸……嗯嗯……” “咬牙忍着!别再叫唤成吗侯爷!鱼祖宗!” 董之武恨他不成气候去招惹权势煊赫心如蛇蝎的李元雍,亦恨他给大将军丢了脸面,下手老辣毫不迟疑。 鱼之乐手掌握住枕头,连连哀叫不已:“慢点慢点!你就不能温柔一些!” 董之武粗糙手掌毫不留情揭着棉布,他刷拉一撕——鱼之乐便是一声惨叫。 董之武满脸恨铁不成钢:“泼猴穿上龙袍也不似太子!你便是自己找死,招惹温王,何必令我们大将军都为众同僚耻笑。你说他为何派你来?当时不是邯章将军奉军命向兵部述职的么?” 鱼之乐哎哟哎哟一味哼疼,脸埋在被褥中,遒劲结实后背上汗水淋漓。 他微微侧身躺着,脸色惨白,偏偏闷笑不已,又忽然问:“你可有银两?” 董之武脸色大变。他悄悄摸着自己干瘪荷包,发觉几角银子还在,顿时松一口气。 他喝问:“你偷过我多少回,如今怎舍得开口借?” 鱼之乐伸手摸他腰间,垂眸笑道:“好久不见小情人,买个礼物哄哄他。” 董之武与他阻挡手下一滞,顿时老脸通红。鱼之乐这“寡人之疾”名头几乎响彻全军。边疆诸将之中有此癖好实在不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那荒凉之地女人稀少,蛮夷民族女子性情彪悍,怎及得上中原女子温婉柔顺。可心女子极难寻找,只好结为契兄弟,彼此取个意头罢了。 人人都是相互取乐,心知肚明。唯独鱼之乐策马顺缰一纵三千里,自这条兄友弟恭道路上誓不回头。 中郎将偏好英俊男子面容,因此阅人无数倜傥风流,勾引别人家少年公子的手段简直炉火纯青,时常有人争风吃醋打到军营。 董之武看他捏着荷包扁着嘴,兜头拍了一掌,咬牙切齿道:“那鞠成安武艺超群,箭法绝伦。折冲府校尉、都尉、中郎将无算,谁能躲得过他三箭?连大将军都对他赞赏有加,有意加以提拔。岂料那小子迷了心窍,为了跟你厮混,连射声校尉也不做了!——你这小杂种!大将军为这事情打过你多少次!你怎么还是这般记吃不记打!” 鱼之乐呵呵笑道:“天生的,改不过来。” 董之武五指成抓刷拉又是一撕,鱼之乐连连惨呼,响彻全府:“疼疼疼——!扯着子孙根了!” 鱼之乐骑不得马,挥不动缰,偏偏惦记着鞠成安,养了十日便受不得欲火之苦,遂从左邻国舅爷胡不归府中借了一乘豪华车驾,配了鱼袋,招摇进宫。 殿前侯府中无数家丁,都是粗豪汉子。人人与他出生入死,脑袋别在裤腰上。一群亡命之徒半军半匪大多不拘小节。搞的这偌大三等侯府,一个可以迎来送往的机灵人也没有。 前几日散骑常侍李道枢于灞水中网得无数肥鱼,特地送了几尾白鲤到殿前侯府。那开门之人见了三尺长的鲜美大鱼,名剌也没收,道谢也没半句,醋钵大小的粗黑手掌一把薅过,声如洪钟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李常侍府中大管家头晕目眩:“好鱼好鱼!鱼之乐这小子真是有口福!这便蒸了吃!” 大管家在哐当一声门响中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他一路走过朱雀大街无数权贵府邸,人人笑脸迎到府中端茶递水,温语寒暄唯恐怠慢。送出门外也有不菲谢仪,何曾吃过这等大亏。 他在一干下人中丢了个大面子,面皮紫红转黑,气咻咻带着一众下人挥袖而去。 鱼之乐正拄着拐杖站在胡不归府邸大堂,等着国舅爷更衣见客。 胡不归为皇帝宠妃幼弟,自幼养在宫中,与皇帝情分非比寻常。他长得面目讨喜,一张白嫩圆脸衬着两只水汪汪大眼,表情之无辜,神色之天真,令瘫软不得的殿前侯十分想上去调戏一番。 他却不知道,他国舅爷研了一天的墨,赔了一天的小心,替他平息温王殿下怒火三千丈,可都是一笔一笔的帐记得清楚着哪。 胡不归站在车外,裹着大裘,笑道:“侯爷身体欠安还要去宫中值守,这等衷心,本舅爷又是钦佩又是羡慕,唉。” 鱼之乐趴在锦褥之上散痛,他有气无力说道:“国舅爷这话令本将惶恐了。崇文馆事务繁重,职责所在,本将岂能推脱。多谢国舅爷借车,本将铭感在心,来日定当答谢。” 胡不归连忙搀住一脸正气的鱼之乐,面上含笑说道:“不敢不敢。侯爷客气。”心里早已怒火滔滔:岂止要你谢!还要你拖家带口的谢!要你回到北疆,还要对着京城给本舅爷磕三个长头! 胡不归心念转了又转,脸色迟疑神情羞赧,他嗫喏问:“一直以来没有机会与侯爷把酒畅谈。本舅爷——我想有事想要问一下侯爷。不知……凌大将军近来怎样,身体可康健。” 鱼之乐立时抬头:有情况! 他挣扎侧身,脸上神情之真切,眼神之真诚,令人如沐春风:“大将军向来龙精虎猛。国舅也认识我们凌大将军吗?” 谁认识什么凌大将军!四海广阔边疆,从安西节度使到岭南节度使,十位封疆大吏麾下骠骑、千牛将领无数,尚还轮不到一个折冲府备战将领认识自己这等皇室贵重侯爵! 胡不归仍旧脸色羞涩,声音软糯,几乎是他必胜武器:“也没什么……只是前年将军入京为陛下恭贺千秋,曾在百福殿中,远远的见过一面……大将军英姿威武,我心中很是折服,常常感叹世间有这等伟男子,不敢或忘罢了。” 鱼之乐心中狂喜。凌朝暮不近女色,不近男色,连自渎都没得几回。他夜 分卷阅读2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29 夜潜听壁角从无所获,还以为他是石菩萨不懂男女(男男)情事,却原来千躲万藏,他的心上人,隔着千山万水——就在遥远的京城啊! 难怪此人每次独坐大帐,动不动就寻了一卷酸腐诗词默默念诵怅然若失,或者酒醉之后眼睛半闭半睁泄露一言半句,想起京城便是神情凄楚一脸落寞,原来两人隔着地位权势,家国重担,是这般难成眷属! 鱼之乐肚里乐开了花,立定主意一回北疆定要搞得人人皆知,脸上却一派难过之色:“大将军谨言慎行,平日持身甚重。对下属和蔼可亲(分明胡扯!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他向来沉默寡言不说心事(喝了酒就是个要人命的话唠),却原来心中自有乾坤,只是无处诉说。其实我等下属也盼着他早日有个伴……唉,本将先行告辞,国舅爷留步。待有机会,鱼之乐定要到府上叨扰一杯水酒,与国舅爷不醉不归。” 胡不归诺诺低头应承,唇角苦笑眼中寂寥,看的鱼之乐心中我见犹怜。 胡不归独立寒风,看着远去车驾嘿嘿冷笑。他方才脑筋转得极快想出了这样一个绝妙主意。只要借着未曾谋面的凌大将军,引得鱼之乐醉的糊涂说出些不敬之语,就能密报皇帝让他失宠。鱼之乐有勇无谋不足为虑。他布了天罗地网,一定能等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这一局,连同上次他撞见他俩高床同被,险些被杀人灭口那一局,定要扳回来。不然我胡不归誓不为人。 他嘿嘿冷笑半天,唤过身旁侍卫秘密嘱咐:“即刻前往崇文馆禀报,就说殿前侯未蒙诏令就去内宫,不知密谋何事,违犯宫禁。” 他飘然转身遮挡不住脸上笑意。那殿前侯口口声声说自己职责所在不容推辞,公然撒谎当面欺骗,胡某岂是个傻子。他被温王收入麾下出入宫廷自然十分方便,何必寻找理由言谈闪烁,看他神情含羞带浪,定是背着温王,与别人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鱼之乐不仁他也不义,他出生二十五年还未曾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还未曾被刀斧手吓的噩梦连连夜夜失眠!这一切都拜鱼之乐所赐,这笔帐可是要连本带息一点一点讨要回来。 鱼之乐驱车直过大明宫,穿过立政殿,再过灵秀宫,在甘露殿偏殿中,有他心心念念的情人。 鞠成安轮值皇帝身侧,还未归来。偏殿中他有单独耳房,鱼之乐与众侍卫寒暄一番,自去屋中静静等候。 这一等,便是日影西斜。 大明宫宫殿庞大,规矩森严。鱼之乐等到心烦,在甘露殿外夺绿亭枯站了半晌,正自焦躁不已,转眸见尚书大人崔灵襄带着一干随扈,浩荡而来。 青年男子身着朱紫官袍神情冷然,身姿挺拔行动如分柳扶风。他身边殷商捧着厚厚卷宗低声细语。 崔灵襄察觉有人窥视,他抬眼平视鱼之乐。他眼神锐利官仪威严,穿着官袍更有刑官深重压迫气势,冷淡一眼便看的鱼之乐瑟缩不已。 鱼之乐咬着牙定了心神,心道岷州一事若有凭据自己不早就被请到了刑部大牢中去了么!他看着冷漠寡淡的崔灵襄,笑着遥遥招手:“崔大人,这是去往何处?” 第二十二章 偷情 左侍郎殷商抬眼一见便看见了面皮堪比城墙厚,笑容猥琐眼神垂涎的殿前侯,立刻勾起夺位之恨,调戏之仇。 鱼之乐罔顾身份对清华飘逸的温王动了龙阳之性,闯入寝宫却被狠狠责打,狼狈名头响彻京城。怎么这厮尚还不良于行,这便就按捺不住,要勾引崔大人了么? 此人胆大包天,不知礼法,当刑部为何物!难道崔大人是他二人调戏玩闹的消遣品,他那头受了气挨了打,便来这头找回颜面,嬉笑勾搭,行那放浪之举不成! 殷商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抢前一步挡在崔灵襄身前,怒喝:“何人在此喧哗?宫中尊奉礼节,闲杂人等见到尚书大人为何不避不退?” 鱼之乐扶着腰带着谄媚的笑,靠住夺绿亭白玉栏杆,硬生生受了左侍郎的诘问之词。他站于傍晚的冬风残霞中,居高临下看着花木中端庄严肃的刑部尚书,笑道:“这几日雪后起了寒风,大人怎穿的还如此单薄。那日出游还未曾谢过大人款待。咸阳驿站有信回复,我送大人的礼物,就快到了。” 崔灵襄微微仰首,他少言寡语此刻更是没有半句话,他其实已然忘记鱼之乐做过的许诺。 鱼之乐斜倚栏杆姿势散漫,行事乖谬为他不喜。 他低微垂眸鱼之乐看不清楚他神色。斜阳掩映,夺绿亭树木荒瑟,他身影长长投在一侧。 鱼之乐对着这冷淡肃穆的刑部一品官员,越发的不敢造次了。岷州之战令他心虚不已,崔灵襄掌管律法与他正好是猫捉老鼠般的关系。他身周更有一股强硬紧迫的冷淡感,令飞扬跳脱的殿前侯更是添了许多小心。 鱼之乐心中存了畏惧,也存了拉拢之意,不免处处都在讨好他。 鱼之乐笑道:“大人可否近前,鱼之乐有几句要紧话要讲。” 殷商一瞬间就要拔刀。他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怒目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未知侯爷有何紧要之事,要耽误我家大人处理公务?” 崔灵襄淡淡看了他一眼。殷商承受不住他目光,讷讷闭了嘴,讪讪退后一步。 崔灵襄长袖翩翩拾阶而上。 他身周有淡淡花木香。鱼之乐听闻他出身旧族贵不可言。清河博陵,崔氏子弟,自西晋以来的豪门郡望,一言一行堪为五陵豪贵表率。他紧张看着面前男子,他衣衫整齐朱紫长袖垂下盖住雪白手腕。 他目光看得狠了,带着痴,带着欲,看得令人心生厌烦。 崔灵襄倒背双手,双眸平视,静静看他。 一个清冷冷外柔内刚,一个色迷迷外强中干。 鱼之乐从怀中摸出一枚青玉雕刻的鱼儿挂饰。那青鱼翘头摇尾,活泼泼一股灵气,但手工颇为粗糙,质地并不昂贵。是他从长安商肆玉石坊中买来。 分卷阅读2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0 他伸开手掌,将那枚小鱼递给崔灵襄,他说道:“我方才买的,不是很贵,是个小玩意儿……谢谢你那日请我吃樱桃。” 崔灵襄不接不拒,不言不语。他冷峻威仪背对亭下诸刑部官员。此人眼如寒星难以瞒哄,心思如千年古潭深邃幽深偏又洞察一切。他垂眸沉默,是在思量他的用意、进退、求舍。鱼之乐此人眼神黯淡,心机深沉不是易于之辈。 殷商看见鱼之乐似是伸手入怀,接着仿似摸了崔大人一把? 他手势挡在腰侧颇为可疑。他眼神不定神色奸佞。 殷商心中细细思量:莫非这厮又在调戏崔大人?我该如何是好?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不怕他翻天,再不行便套住口袋乱棍打一顿就是——有了!就治他个冠带不谨! 他将宗正寺教养风化的活计揽过,冷眼旁觑就待鱼之乐行那不轨之事。 鱼之乐呆了半晌手都颤抖,他微微踏前半步,崔灵襄立刻后退一步。 殿前侯终于懂了,他是在无声拒绝。 好在只有二人,他再尴尬也不必担心人前出丑。鱼之乐缩回手,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我是从来都没见过樱桃的,更不知道滋味,让你见笑了。” 他顿了顿,说道:“那日大牢中,我没有任何——” 他想说那日我没有任何不敬之意,他是武将胸无点墨对诗词一道全然糊涂。 崔灵襄伸手,低声道:“拿来。” 鱼之乐没有听清楚,他面带疑惑见了崔灵襄手掌才恍然大悟,他慌慌张张将小青鱼腰饰扣到他手上。 他手指抚过他掌心,激动地浑身都要颤抖。 崔灵襄接过青鱼转身离开。 他在落日余晖中远远眺望他的修长背影,心花怒放。 殷商随着刑部侍卫一路走远还在不住回头张望,便是斜阳余晖也挡不住他脸上的悲愤莫名。 他都暗中使了眼色,就等着鱼之乐再行那强逼之举就可以一拥而上大打出手,没想到崔灵襄脚步匆匆下了楼梯,倒令他无所适从。 殷商心中含着愤懑渐行渐远:早晚有一天,总会有机会,教他狠狠的尝一尝刑部牢狱的手段。 鱼之乐兀自高兴,冷不防身后清澈声音响起:“怎么着,你这又是要勾搭谁?” 是鞠成安。少年偏将穿窄袖胡服,明光铠甲密缀钢星,战袍长长垂在身后,将清瘦挺拔身姿衬托的异常潇洒矫健。他容颜俊秀五官深邃,眉骨高耸下眼光晦暗不明。 鱼之乐嘿嘿笑。他说:“何时到的?” 鞠成安抱剑冷哼:“你说我何时到的。” 鱼之乐笑道:“我再勾搭谁,这些年来,身边还是只有你一个。” 鞠成安看他一眼,脸色麻木冰冷,唇上血色退了两分。他侧首看着几不可查的杳杳人影,说道:“鱼之乐,在边疆不比京城。你有多少风流债我不管,但你记着谨慎二字,莫要惹恼我。不要以为你那些花花肠子我不知道。要是敢到那一步,我要你比死还难看。” 鱼之乐依旧微笑,声音暗哑:“北疆自然比不得京城。你若是高宅府邸中去的多了,也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名下,归属管辖。公主是金枝玉叶,犯了再大过错不过是申斥一番。你要是行差踏错,可就回不了头了。” 鱼之乐挨近他身侧,紧扣他五指伸到自己衣内,嗅他身周阳刚之气:“阿炎。你不知道,我不能干你——这样情况真是比死还要难看。” 此时暮色四合夜空深沉。夺绿亭地处偏僻花木扶疏。少年偏将微微一笑手环到他身后,将鱼之乐压倒亭柱,慢慢啜吻。 自入宫五月有余,鱼水之欢皆是偷偷而就未能尽兴。此处景色荒芜人烟僻静,皇宫重地不同于荒漠古城,自有一番禁忌的快.感。 鱼之乐受伤颇重片刻便喘息不已。少年偏将吻他喉结,吻他坚硬下巴,舔到耳后,呼吸灼烫两人兴致高涨。鞠成安眼神饥渴焦躁含着掠夺之色。 少年偏将星眼微殇。他轻轻咬他耳垂:“跟谁鬼混过?” 鱼之乐手捏着他腰侧肌肤,气息不稳:“为卿守身如玉。” 鞠成安轻轻低笑,手探入他中衣之内,握住那一根粗硬刑具,低声问:“做不做?” 怎的不想做。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每次起了兴致便被毒打一番,仿佛李元雍掐住了他的命根子一样令他心惊胆战。这半年以来躺在床上比站在地上的功夫还多,他怎的不想做。但如今却是真的不能做啊。 鱼之乐微微挣扎:“不如就这样。我受了伤,不能做。” 鞠成安长长吻他。慢慢矮身。他说:“好好看着。” 他半跪在青石砖地,手托着沉甸甸的子孙袋,吹了口气,慢慢舔.舐缓缓吞吐。 他舌头灵活,专挑鱼之乐最敏感最脆弱的筋膜擦拭。 他右手食指向后摸索,指甲来回刮擦那褶皱处。 鱼之乐如被人扼住咽喉身形不稳,他仰头艰难呼吸。他双眼失神望向夜空。 不知何时,星斗满天。 不知何时,秋风猎猎。 鱼之乐低头看他双唇包裹自己的粗长形状,腮旁微凸凹陷,衬着鲜艳唇色*靡异常,少年脸侧泪水缓缓流淌,口中银丝半坠。 他指腹擦去他泪水。 他捞住少年长发,缓缓挺进他喉咙。他高挺鼻梁喷出炙热气息,喷在他最敏感的所在,汹涌快.感奔腾在下腹。少年神情痛苦,放弃了微微挣扎,任凭他深入。 他知道他不好受,他亦是如此。 他受不住这般*靡风情,狼狈抽出,在他脸庞狠狠喷射。 少年随手擦去。鱼之乐心满意足腿脚微软。他笑道:“轮到我了。来吧。” 鞠成安眼中锋芒乍隐乍现,眸色黑沉如墨玉。他站 分卷阅读3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1 起身,冷冷问道:“你刚才,是在想谁?” 鱼之乐愕然不已,心中一虚背后冷汗流淌,他慌乱伸手拉著少年。鞠成安反手一扭抽出手腕轻轻抽了他一个耳光,右手做刀砍向鱼之乐胸口。 鱼之乐茫然直直看着他眼睛,鞠成安手势在他心脏处顿住。他冷笑道:“鱼之乐,你若是没有心,就一直不要有心。不然——你莫负我。” 不然,就不仅仅是这样虚晃一刀了。 少年战袍微扬再不回头顷刻走远。鱼之乐垂头丧气倚靠亭柱,慢慢长叹一口气。 在那夺绿亭枯萎树木荒瑟草丛不远处,有一个人也静静转身离开。 李元雍听闻胡不归密报即刻派人寻找。他摸不清楚鱼之乐底细,不知道他假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与谁鬼混,亦或者,要对他图谋不轨?有这样好时机,当然要查一查这位深受皇恩的殿前侯,在背后如何编排他这个新主子。 他闲庭漫步走到夺绿亭见到了这二人所作所为,心中惊骇。他知道有人性喜香火兄弟,男女不忌。他偏居迁安王府曾读萧卷藏书,《清异录》便有云:京师男子,举体自货,迎送恬然。明皇与薛崇简当年尘闻情事淹没卷帙,曾引来多少揣测。长安官员风俗开化,亦不时有这般桃色绯闻泄露。 这鱼之乐,真是色胆包天无耻之极,竟公然与人偷情。那个神策军侍卫他曾见过——原来他喜欢的真是男人。 第二十三章 马球(上) 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八个字,不足以形容胡不归此时的心情了。他原本占了上风,想着温王看见鱼之乐与人私相授受暗中勾结,自然会大动肝火,重重下手处置这吃里扒外的殿前侯,大快人心。他站在崇文馆高耸石阶外引颈等了温王半晚,只看见秦无庸领着一干掌事太监脸色阴沉噤若寒蝉一溜小跑,人人如临大敌并无人抬着鱼之乐回归崇文馆。他等的焦躁,随手抓住一个小内侍问询,才知道温王被皇帝连夜招到含元殿,却原来是皇帝为祈天道得饷神仙,学汉武帝雕刻白玉仙人盘,铸了黄铜洪钟大吕,于春节前设坛落成,正令温王明发上谕,要全长安的王公贵族每人撞一下钟,捐一百贯随喜玉帝天尊。李元雍写得了祝词“元天首祚,景福维新,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与天同休”云云,正与赵弗高教了袁天师等道士念诵。 胡不归呆了半晌,犹不死心,喝问道:“那鱼之乐呢?” 小内侍见他面色狰狞眼存狠辣,吓的单薄小身板抖如筛糠:“侯爷……爷正随同侍驾,与殿下同在含元殿。” 含元殿香烟袅袅,精美法器环绕,皇帝不堪疲惫早已离去。偌大宫殿虽然是贴金绘垣,丹墙壁立,透着九五至尊的尊贵气象,却只有两人沉默以对。 辉煌龙椅下首设桌案,李元雍正一句一句写着皇帝钦定的祭天之文。鱼之乐站在蟠龙玉柱之侧,怔怔看着紫铜掐丝珐琅祥云灯烛出神。 李元雍微微侧首便看见殿前侯转眸看向别处。等他转过视线,鱼之乐若有若无的眼光便又凝聚到他身上,行那意*视奸之事。 害的李元雍几次三番要下笔写错字,沾污了黄绫帛卷。这目光若有实质他早就命云羽卫当场拿下狠狠责打他一顿板子,偏偏那厮眼光漂浮不定,带着些微探究,少许疑惑,还有那种熟悉的如刀剑一般要撕裂他衣衫的急迫姿态,简直令人如鲠在喉又不能发作。 温王手持玉玺印了朱泥,对着落款重重压下。鱼之乐眼睛便成了毒蛇猛兽,转而盯着他的手指如同掌下的猎物再不松开了。 李元雍斜睨他一眼,突然问道:“殿前侯可背诵熟了陛下的祝词?” 鱼之乐收回目光,点头道:“是。” 李元雍目光颇有赞赏之意,说道:“背来听听。” 鱼之乐心道这人软语温存,莫非转了性子不成?他眼望着殿顶九龙云集壮丽图案,口中念道:“帝出乎震,人生于寅……圣敬文思光孝和武皇帝,嗯,与天同休。” 他念到皇帝道号便觑见李元雍唇边一丝冷笑,心中一惊才知自己颠倒了顺序,果然听到李元雍温声说道:“好。殿前侯若是在祭祀天道,敲响金钟之时念出光孝和武这四个字,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要本王去给你祭奠几杯薄酒了。” 鱼之乐心猿意马分神之际被当场抓住痛脚分辩不得,心中暗暗懊悔:李元雍性子刁钻,最擅长抓字眼给人下套。自己屡次三番吃了读书不多的亏,总是被人拿捏,且一捏一个准,真真恨杀人也。 李元雍却并没有趁机痛打落水狗,他看着鱼之乐脸上后悔逞强自恼无谓神情瞬间变换,不动声色道:“本王不是那刻薄寡恩之人,不会因为臣属说错做错就赶尽杀绝。本王倒有一事相托。陛下几日后便召开马球盛事,与本王讲了彩头,若有人能赢,就将三川节度使的官印赏了他。殿前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若为本王取了头彩,本王自然既往不咎,若是不行,本王就要将前日的,今日的,和明日的帐,好好的与侯爷算上一算了——” 鱼之乐听到此才知道这人心肠弯弯绕,早就想好了陷阱等他跳进去,一计不成必然再生一计,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微微一笑拱手抱拳,说道:“本侯定当甘为牛马供殿下驱使,拼死也要将三川节度使的官印赢下,报答殿下挂念之恩!殿下勿要急躁,只等着千里膏腴之地收归囊中就是!” 他语气斩钉截铁微微俯身,掩住了眼中讥讽之色:若是让你能赢了这一仗,还不知道以后如何践踏我!你且等着,这三川节度使,我一定漂亮赢下,握在手中! 从来只有筹码握在手中,才有分庭抗礼的资本!我纵横沙场虽然不通文墨,然而兵家之道这四个字,只怕你看的明白,没有我用的明白! 时近春节,皇帝依照宫廷传统,召集勋贵子弟,将领大臣,于中和殿庭院布置场地,嬉戏马球,以示不忘祖先“马上夺天下”的辉煌事迹。 中和殿前宽阔场地,为坚硬平滑石板铺就,驸马郭青麟浇油筑之,使之成为全长安最富盛名的鞠场。那球场周长千步,场地一端竖木为门,置绣旗二十四面,莲花巨石为基, 分卷阅读3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2 高达丈余,柱顶刻五爪飞龙,木板下有朱红圆孔作为球室。 神策军精干侍卫守门,球若击中,二人持红旗呼报进球得分。球场四周云羽护卫驰马站定,等着温王代天子击打第一球,博得满堂彩。 李元雍立于龙首池畔,他身穿青色窄袖袍,脚踏黑靴,手持硬木彩画球杖,威风凛凛立于马上。更显得容颜瑰姿艳绝,凤眸如墨。 皇帝身体抱恙端坐高台,简短命赵弗高献球。东内苑中顿时鼓钹齐鸣,梨园子弟击打激昂悲壮的《凉州曲》,气氛喧腾。 李元雍于马上抱拳施礼,要为大唐皇帝拔得头筹。 他手中球杖头形似一弯月牙,杖身清漆黄龙,为皇帝专用。内侍跪倒在地手捧木盘,呈上马球。那球大小如拳,质料轻韧,中间挖空,以朱紫涂面。 唐朝习武为风。上之帝王,下到黎庶,马球之乐沿袭百年。李元雍身在迁安王府民风彪悍,更是个中高手。他右手持鞠杖,策马而奔,于数十丈宽的球场之内直奔球室而去。 擂鼓声顿时激越,神策军诸侍卫虚虚堵截,然而李元雍左冲右突乘势奔跃,迅若雷电运鞠于空中,连进数十球而马驰不止,亦令众人难以阻截。逢着身姿优雅的温王巧妙躲过侍卫,必有一干侍卫大声鼓噪,夹杂球场四旁无数声音顿时呼喝:“好!” 声震云霄。 他一路驰骋击进马球,于众声欢呼中驱马狂奔。少年汗湿重衫肌肤红润,他原本相貌鲜妍令人心驰神往,如今更是风姿卓绝,所过之处无数贵族女子顿时娇呼掩扇而笑。 鱼之乐看的技痒,更看得皇长孙心痒。 李元雍从他身边纵马而过一声冷哼,鱼之乐知道他在示威,也是在暗示他“用兵一时”的任务。他却不知道自己服装仿照胡人样式窄肩束腰不似中原宽袍大袖,将修长身段销魂背影展现无疑。 鱼之乐看的几乎要当场飙血了。 两棚人马陆续入场。服色不一,泾渭分明。人人摩拳擦掌,要在这仕女云集的中和殿中,炫耀自己高超身手。 骑手们身轻手捷,策马争击,球杖如残月翻舞,红球如流星迸飞。 擂鼓阵阵不绝于耳,鞠成安身姿敏捷攻球入门,东门苑外杀鼓三通,呐喊声此起彼伏。侍卫唱筹插旗,神策军已得一分。 温王手下精兵强将,唯独鱼之乐心不在焉。他挥着球杖左右冲击,一双贼眼只顾贪看李元雍背影。温王殿下姿势潇洒,他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皇帝示意暂停。他笑说:“殿前侯怎的一球未进?莫非是嫌朕彩头寡淡?如此说来,朕与诸位爱卿赌三川节度使一位。若有哪位卿家进球最多,朕即刻命人封赏官印。等到年后,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他声音一落顿时引得欢声雷动人人激昂。众官员、王公、武将眼睁睁看着赵弗高磨墨秉笔,皇帝颤巍巍写就旨意,仅留着姓名未填,令人眼红耳热千里沃野的裂图重镇,就在那一个小小的马球上了。 那三川节度使为封疆大吏,地方诸侯。封地富饶,是朝廷赋税重地。皇帝一开口以此为赌注,将诸多人的命运仕途,系在了这一只小小球杆上! 他开口点名鱼之乐。众人眼神看向脸色木然的殿前侯,视线波澜诡谲汪洋成海,嫉恨、艳羡、恼怒、揣测等等不一而足,简直要将殿前侯溺毙而亡。 鱼之乐面色如常右手执缰,左手执偃月形球杖,于场中策马穿梭。神策军几乎全面合围将他堵在了一角。他还未曾想好如何面对这种窘迫场景,,温王殿下回身反手击球,将朱紫马球击到了他面前! 众人汹涌奔至,马蹄声扬几乎要将鱼之乐踩死当场,鱼之乐不敢怠慢,狼狈不堪即刻纵马而逃。 鞠成安骑枣红马,四蹄腾空,往他驰骋而来。少年着黑色马袍,红色翻领,眼睛微红脸色苍白,手中未持鞠杖。 鱼之乐百忙之中回头一看:他这气势汹汹是要做什么! 鞠成安纵马狂奔,身形于半空暴起,一瞬间跃至马前。 第二十四章 马球(下) 鱼之乐呆愣愣仰头看他。 他想起多年征战,一场场沙漠厮杀。那时马蹄震天,如同轰鸣战鼓击打大地。黄沙四溅,骑兵们如同黄沙暴般席卷一切,冲向对方。 强弓弓弦的震颤声和无数箭矢同时离弦划破空气的锐鸣齐齐炸响。 无数道寒芒从双方骑兵手中骤然射出,离弦之箭如同满天的流星射向战场中的敌人。 那时少年意气风发,连珠箭发,无人可挡势如鬼神——鞠成安足尖倒勾在他马鞍,单手撑住殿前侯左肩,左手一捞将鱼之乐球杖抢在手中。 殿前侯眼睁睁看着他,眼前掠过万里狂沙大漠黄尘。欢爱情欲,喜怒悲哀,过往云烟于历史尘埃中长长悲鸣。 鞠成安翻身坐于他马后,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在马蹄轰鸣众人高声叫喊的喧嚣声中,一字一顿道:“鱼之乐,你听着,我——不准你去。” 马蹄狂攒,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太快,众人还未看清楚他的身影,他嘬指长啸唤回掠地云,重又翻身安稳落于马上。 神策军三等侍卫,中郎将麾下区区参军,竟在一起一纵之间,抢了殿前侯的球杖! 众人哄堂大笑,又掌声雷鸣! 李元雍目光阴鹜死死盯视鞠成安。年轻偏将丝毫不以为意,他甚至回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那神情之不羁,那动作之傲慢,简直要将温王殿下气死当场! 鱼之乐,你除了会给本王丢脸,还会干什么! 皇帝眼见精彩一幕也拊膺长叹,他笑着对身侧面色平静的崔灵襄说:“这孩子好功夫,崔卿看如何。英雄出少年,果然不愧是朕的神策军。假以时日,这孩子定当长风破浪,为朕前驱。唉,朕老了。” 崔灵襄垂眸回答:“陛下当年英明神武,球技超群。家父常常感叹赞赏,只是灵襄无缘得见 分卷阅读3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3 。” 皇帝眼神幽沉低低苦笑:“我算什么。当时先太子李珃风姿翩然球技出神入化,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闭口不再言。崔灵襄等了半日再无下文,转眸看回场中。 神色讪讪的殿前侯搓着手掌红着两只眼睛前来告罪。 皇帝微微笑着摇头并不以为意,挥手命他坐在崔灵襄身侧。 鱼之乐一见崔大人便把三川节度使忘在脑后了,他心甘情愿恭敬不如从命。他看着眼神肃穆的崔灵襄,献媚笑道:“本来以为拔了二筹,赢得胜利可以送你些什么。” 崔灵襄黑凉眼珠转向他看了一眼,毫不在意。他转眸看着场中激烈争夺,恍如于己无关并不回答。 鱼之乐低垂了脑袋,神色颇有些羞赧:“我常年军中任职,职位不高军饷不多。大将军又常常克扣,他那人擅长赌博,逢赌必赢。我还以为这番赢了……唉。” 崔灵襄见场上相持不下,鞠成安身姿矫健反应敏捷,将马球横空击起,直直越过了温王头顶。他神情冷淡冷眼旁观,黑色狐皮裘袍袍袖下垂,盖在雪白手腕上,掩住了权杖天下刑法凌凌杀气。 鱼之乐习惯他冷然沉默颜色不透,自己干巴巴说了半晌见他不答腔也不敢造次。 场上鞠成安进退自如,再进三球众人欢呼惊叫声竭尽疯狂,连韦三绝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帐下这位年轻英俊的好儿郎。 韦三绝心中纳罕鞠成安竟有这等功夫,转圜之间将中和殿当成了自家马场纵横奔驰,每一球每一杖都妙到毫厘令人惊叹,生生压住温王殿下。他掌心汗水湿透手中剑柄。 他无意识搭住鱼之乐肩侧,连连捶他后背:“小子好功夫!好速度!好——好!!” 鱼之乐被那巨大力道锤的头昏眼花心中泛苦,他竭力侧过身子挣脱右卫大将军韦三绝的拥抱,却是向崔灵襄身边越挤越紧。 崔灵襄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再退——就要到皇帝玉辇上了! 他微微伸手推住鱼之乐左腰侧,要他注重礼仪。鱼之乐吃痒,想也不想,反手将他手掌握住。 触手温润,双方俱是一愣。手指相碰有如火灼,瞬间将鱼之乐烧成灰烬,偏偏还剩一颗心,在烈火中剧烈的跳动。 崔灵襄吃了一惊,他心中惊骇不敢高声张扬,愣了一愣即刻反应过来,微微向外抽手。 鱼之乐心中万马奔腾,百般滋味翻滚掠过心头,好像掌心握住的是上好的美玉一般,这温腻触感令他都要忘却身在何处。他没有放手,反而更紧的将他手指攥进掌心。 刑部尚书崔灵襄大人,一瞬间脸如火烧。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盼着这等徒浪子,这泼皮无赖大胆狂徒赶紧放手。然而那殿前侯鱼之乐却似呆了一般,他只是握着手掌却没有趁机行那挑逗龌龊之事。 他身周侍卫林立无人注意这番小动作。崔大人抿紧嘴唇不敢妄动。那人指腹有粗粝硬茧,是长年累月征战沙场握刀用剑磨砺而来。那厮手指滑过他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自己掌心。 崔灵襄长于豪富之家,锦衣玉食精心呵护,他掌心柔软肌肤白嫩,一双手握过最重的物什,不过是刑部大堂中厚重的案卷。这等温润柔腻触感简直令殿前侯鱼之乐又要落泪。 刑官堂堂官威生人难近。他性情刚强心智聪慧无人敢欺瞒。所有的真心假意,一句话,一个眼神,总在心头掂量过,绝不肯泄露半分喜怒。鱼之乐何曾想过崔灵襄会主动示好与他十指紧扣,这等情谊当以国士报之了。鱼之乐心满意足想着,长长的,极为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崔灵襄面色极嫩几乎要红透耳根。他不敢言语心中恨苦,良久之后,他听见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似世间所有的吉祥如意,心想事成,都在这一声叹息之中了。 众人再次欢呼雷动却是鞠成安拔下二筹,他竟然击进百球,生生压过了温王风头,将那三川节度使的大好位置,抢到了自己手上! 皇帝满意颔首,取过御笔,要将鞠成安的名字填进玉帛。 鞠成安跃下骏马,抱拳跪倒在地。他肃声道:“陛下!臣对封疆称侯并无所求。臣乃一介粗豪不通文墨,不敢决断州牧大事!臣心中所愿,乃是以微末之身,护佑陛下左右!望陛下成全!” 皇帝面无表情听他说完,良久才慢慢搁下手中御笔,笑道:“好,好。州牧易得,忠心难求。鞠将军人品武功,堪为诸官表率矣。千牛将军勇气可嘉,秦无庸,将朕的百辟毒宝刀拿来,赏给千牛将鞠将军。” 皇帝御口一开,鞠成安立时官升三级。 温王侍立在旁躬身祝贺,皇帝起身,拉过李元雍之手,将他带到鞠成安身侧,他看着抱拳跪倒在地的鞠成安,温声道:“你将来侍奉温王,要如同侍奉朕。” 皇帝此言一出,百官俱静。满座王公贵族心头俱是一凛。寂静片刻之后才有谈笑声渐渐高涨。 皇帝年纪老迈声音缓慢,然而语气铿锵威严不容人忽视:“鞠成安,你可愿意?” 鞠成安不着痕迹侧首看李元雍一眼。那眼神之中全是讥诮嘲笑之色。 李元雍垂眸看他一眼,掩住眼中重重杀机。 鞠成安字字句句坚定道来:“臣忠贞为国,万死不辞!侍奉温王定如侍奉陛下!若有违背,甘受雷霆!” 若是奉你为君,我还不如那林中粗蠢呆傻的熊罴! 李元雍眼含感激亲自将鞠成安搀了起来,颇有礼贤下士之风,朗声道:“鞠将军武艺超凡,必将成为国之栋梁,大将之才。” 等我登基为君,先将你五马分尸,喂那林中蠢笨的熊罴! 皇帝老怀安慰,他牵着李元雍手回到御座。他咳了几声,缓缓笑道:“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李元雍脸色恭谨颔首应承。 他眼光斜斜一转,却看向了目光呆滞的鱼之乐。他看见他锋芒目光,慌忙将双 分卷阅读3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4 手藏进了袖中,身形一侧站到了韦三绝身后,佯装无事左右乱看。 那该死的蠢笨的殿前侯,脸色通红眼神乜斜,为何以一种偷情被抓了个正着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该死的混蛋! 第二十五章 哗变(上) 殿前侯不仅输了三川节度使,还与他的参军当众勾勾搭搭并立马上,说不得有什么暗中勾结欺下瞒上之举,令温王心中疑窦暗生恼怒不已。 温王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招惹着一众狂蜂浪蝶令人生厌,寻衅滋事扣了殿前侯三月俸禄,寒冬腊月令他日日值夜,要狠狠的折磨这轻浮浪荡的匪头贼军。 旨意一下,殿前侯职责所在又添了一项,是为崇文馆守夜兼太子洗马,身担重任,每晚捧了干草在马厩中与西域骏马厮混,梳毛并查看温王钟爱金鞍辔,常常夜不成寐。 子夜银霜,他无聊坐于高高台阶,口中嚼着草根,看向天际银河。 已是冬末,北疆早早秣马厉兵,备那来年开春,逐水草而居的蛮夷民族蠢蠢欲动。 过了新年,春水化冻,第一场春雨下来的时候,想必战役一触即发。那是热血男儿都向往的征战沙场——殿中有娇媚呻吟不时传来,浇灭了殿前侯心头激情火焰。他侧耳听着眉头渐皱,心道温王最近偏爱清秀小厮,侍寝之人换了又换,那声音听着总是太过虚假。想必比女子还要美貌的温王殿下,没有尝试过真正的高.潮吧。 若是换了他,定然在那敏感之处吻得他泪水朦胧,弯了腰身沿着白皙肌肤一路舔吻下去,有数十种法子可以让他哭泣求饶,猛烈挞伐之际,也总能让他双目失神忘了自己姓名。只要一想清贵俊雅的温王在他身下面色潮红哀转喘息,那真是啧啧啧……妙不可言…… 殿前侯心猿意马侧耳听了半晌,觉出温王殿下不过半柱香时间,也许是为了养精蓄锐明日再战?——这般揣测君意,算不算死罪? 他仰躺在寒冷彻骨石阶上,心中滚烫胡思乱想,不由得笑出声。 殿内声息再无,少顷有内侍开门,低声道:“传殿前侯。” 温王宠幸男女,有刀笔吏记载,内事房中清清楚楚,列明时间地点。不能独处亦不敢独处,尚有内监侍女罗列在侧,为安全也为备主人兴起之举。 寝宫门内外捧着绸巾衣衫的梳洗侍女进内服侍温王,内侍掇着浴桶进进出出,无人敢出一点声响。 有出那声响的,或者大胆瞟一眼温王俊美样貌的,早已死在了按察院中。 原本风月之后,温王神思困倦,侧躺榻上,比之国中绝色,还要艳丽三分。 殿前侯目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入内听宣。 层层柔白纱帐之后,皇长孙慵懒说道:“屋顶有只猫,聒噪不堪。你去将他捉下来。” 大冬天的,哪里有猫! 屋中诸侍女太监恍若未闻,各自轻手轻脚忙着自己事情。 殿前侯呆了半晌,方答道:“是。” 他转身就走,李元雍慢慢说道:“你敢发出一点声音,本王就将你割成屋瓦大小的方肉,用盐腌了,赏那乱坟岗中的野狗。” 殿前侯一个趔趄,逃也似窜出寝宫。 秦无庸命小内监掇过花梯,万分同情看着面带沮丧的鱼之乐。 鱼之乐踩着花梯,身形连连跳跃,手掌在屋檐一撑,轻飘飘落在屋顶之上。 手势极其熟练,这般潜听壁角的潇洒身姿,非老手不能为。因他在北疆中常常偷听凌朝暮与众将领密商军情,借以胆大妄为擅自出征,十几年堪堪练就一身本领,最熟练的就是偷听墙角密语。 登高望远,半个皇城在眼下。 无边星海贯穿天空。那里是否有另外一个世界? 鱼之乐瘫在宽敞屋顶,踩着突翘的螭吻,沉沉睡去。 他很快惊醒。彼时月光西沉,启明星微弱闪烁。东方一线青色隐约飘荡,已是凌晨时分。 左、右神策军开始交接宫门防戍事宜。浩荡军队从西华门潮水退却,遥远的南安门前,盘查云羽卫的禁宫侍卫方要打开大门。 崇文馆靠近大明宫西侧,遥遥对准南门。 门闩被沉重取下。吱呀声响处与西华门军士出宫正好重叠。声音几乎重合无人注意。 长安皇城大门豁剌剌缓慢打开。黑夜与黎明交错,昏暗星光摇曳不能及,黑暗处有浩荡军队缓慢入宫。 鱼之乐霍然站起。 他紧紧盯着为首之人,那人身形高大却不熟识。他东西眺望,西华门业已关闭,东安门正要开启。 禁卫轮防,那此时从南门出现的,正好在这交替时间涌入宫门的,拿捏得妙到毫巅的,是谁? 黑压压军队闪烁着利刃的光芒潮水般涌入前殿,已有驻防士兵前去问询,未走到跟前,便被一箭射杀! 局势登时大乱。宫城巨大宽阔,那十几名守门兵士轰然向后逃窜——人人想要登上城楼敲响传令金鼓,未等逃离便被全部射杀在丹凤楼下。 尸体迅即被拖至四周偏殿之内。黑压压军队马蹄从容,为首之人以旗帜指挥士兵一路行来无人起疑。无数盔甲武士手持刀剑,悍然越过第一道城防。 直奔向——大明宫! 皇帝寝宫国之重地。然在大明宫前,首当其冲的,便是温王居所,崇文馆。 果然马队有将领指挥,分出一列骑兵,蜿蜒朝着崇文馆而来。 鱼之乐惊骇欲绝! 宫廷哗变!是皇亲国戚逼宫,还是十路节度使终于要谋朝篡位他已无暇顾及,他仓皇转身后望。 重重宫殿中把守最严的地方,是皇帝寝宫麟德殿。 最安全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地方! 然而要去向上阳宫,沿途俱是平坦长街,丝毫不能掩蔽自己,若沿此 分卷阅读3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5 逃离,只会成为箭靶! 那队骑兵弓箭在手无声无息已逼近前。人人刀剑铿锵,凛冽杀意铺天盖地涌来。 崇文馆中仅有几十位内监侍女值夜,温王侍读萧卷睡在偏殿,皆是老幼妇孺兼柔弱书生,丝毫无防御之力。 鱼之乐手攀屋檐翻身跳下。 他落地亦是无声无息。此刻宫中诸人尚在沉睡不知大祸临头,他自己逃走绝对安全无虞,但是——他转身看向寝宫。 李元雍心胸狭窄不是宽宏之人。他为君为帝手段偏狭猜忌多疑也不是善于之辈,更何况自己与他积怨太深! 他捏着小小错误毒打了他两顿,赏了他一座“针毡”,还生生逼得他抄经值夜苦不堪言,更不用说平日冷言冷语多加嘲讽,寒冬腊月令他睡在台阶等酷烈手段数不胜数,这种毒辣小人怎能救他。 鱼之乐心中纷繁思绪快速闪过,他后退一步。 他眼望着崇文馆大门心如乱麻。皇长孙暴戾眼神毒辣心肠与灯下看书温婉平和神态不住交错而过。 他握拳呆立良久,瞳孔犹如针缩,他闭了闭眼,瞬间睁开。 鱼之乐一脚踹开宫门,惊醒寝宫中的内监侍女。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有刺客,关紧殿门,切勿走出去。” 侍女们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内监磕磕绊绊奔走神态惊慌,兵荒马乱终于惊动了李元雍。 鱼之乐径直越过纱帐扑向床侧,李元雍尚还懵懂未曾清醒:“你——” 鱼之乐将他拖出床榻。 李元雍只着白色绸缎睡袍,长长墨黑头发未曾束冠披在身后。他被拽下床榻火气陡升,陡喝一声大胆,反手一个大耳光,啪的打在鱼之乐脸上。 红印浮现。双方俱是一怔。 这是第三个耳光了!他挨近他三次,每次都是一个大耳光! 鱼之乐咬牙,终是未说一句话,铁掌攥紧他手腕拽着他就往后窗跑去。 李元雍惶急掰他铁也似的坚硬手腕:“放肆!贱奴!你敢碰我!” 他以为殿前侯神智失常要施那逼奸手段。 鱼之乐打开后窗将他向外狠狠一推,李元雍狼狈跌出,还未曾爬起就被殿前侯扯住手臂狂奔。 鱼之乐不住回头望,声音飘散在寒冷夜色中:“别出声。有刺客。” 李元雍惊骇瞪眼,张嘴就要大喊救命。 鱼之乐将他压在墙边手捂住他嘴唇。他附耳在他脸侧,急促说道:“是禁卫军。哗变。快逃。” 李元雍倏然变色。他震撼之下不知作何反应。鱼之乐左右手交错握住自己手腕,对李元雍说:“踩住。我送你过墙。” 皇长孙呆呆愣愣茫然看着鱼之乐,完全失了章法。 殿前侯左手翻掌一个耳光重重打过去。 红印浮现。 李元雍顿时清醒,他怨恨看他一眼,紧抿着唇,勉力踩着鱼之乐手臂。 鱼之乐喝道:“起!” 李元雍借他手臂之力攀着高墙,十指扣紧镂空花窗爬到墙头。他向下一看心中昏眩,脸色苍白不敢向下跳。 鱼之乐退后几步踩着墙边假山石身形暴涨,轻松跃上墙头。 他看一眼脸色瑟缩的皇长孙,一脚将他踹下高墙。 李元雍眼前一花声音都未来得及出,大头朝下直直摔落。 鱼之乐先行跃下,双臂张开一拉一带,滴溜溜一个转弯,接住了温王殿下。 李元雍狼狈逃出他怀抱,手脚发冷站在墙边。他眼泪都要落下来,喝道:“你该死!你要摔死我!” 鱼之乐借着黑夜嘿嘿冷笑,步履如飞拉着他就向外跑。 李元雍气息不稳竭力挣脱:“放开我,我要去找皇祖父!” 鱼之乐边跑边说:“路上都是杀手!禁军哗变谁知道是敌是友!你现在去就是找死!” 他穿过花园,一眼看向夺绿亭。他说:“你去那里,穿过亭子翻墙到甘露殿,在那殿后有假山可以躲人,你去那里等着我!” 他将李元雍奋力一推。 李元雍猝不及防被推到另一条路,几乎摔倒。他焦急大喊:“你去哪里?” 鱼之乐头也不回,身形矫健顿时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中,吼道:“我引开他们!” 第二十六章 哗变(中) 身后马蹄阵阵如惊雷,鱼之乐跑向绵长宫墙夹道,运气大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皇上!” 无边朱漆宫墙回荡着他振聋发聩的大喊。 猛然寂静之后,大明宫金鼓晨钟阵阵敲响! 有兵士嘶吼:“有刺客!” 声音戛然而止。鱼之乐惊慌回头,见到大明宫垛堞高台之上,无数冷箭猛然射至,一个身影坠下城楼。 片刻又有声音大喊:“保护皇上!禁宫哗变!” 金鼓余音颤抖,诸多身影纷纷惨呼坠楼。声音再止! 宫殿之中,无数惊慌声音顿时大乱。 骑兵身着北殿军服饰,紧紧追着鱼之乐,有人叫道:“殿前侯在此,温王必然不远!” 鱼之乐转过城墙拐角藏在墙后,待第一匹马霍然冲出,他揉身探出,纵身跳跃将那人生生扯落下来。 后方军士俱是大喊,长箭倏然而至,鱼之乐急忙随地一滚,以身前士兵做盾,躲过第一波森烈箭雨。 那士兵成了肉靶,身体接住无数利箭,惨呼之下,血液顿时溅在鱼之乐脸上。 他单膝跪倒在地,随手抄起士兵身上弯弓,也不躲闪,拔出尸体长箭,反手一箭射出,将最前面搭弓的士兵一箭射个对穿! 士兵身体歪斜,胸前血箭喷涌而出,坠下马身。 分卷阅读3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6 后方马匹收势不及,有人本能勒缰,无数马蹄踩过那士兵身体,将他踩成了肉酱。 鱼之乐身形不住后退,趁人荒马乱再射一箭,从受惊马匹腹下,射中第二匹马腿,那马身形一歪不住旋转,沉重身躯带着骑兵轰然倒地,嘶声惨呼之后,马队登时散开,将左侧冲势硬硬挡住。 鱼之乐掷出长弓击中身侧追赶骑兵面门,身子一闪跳过长亭,钻进花木,沿着雕梁回廊急急逃窜。 身后无数箭光尾随而至,惊慌宫人不及躲闪,凄厉惨呼时时炸响,无数鲜血溅上他衣衫。 鱼之乐立定主意引开这一队杀手,他立在假山之后,或站在回廊拐角随手拈住尖利石块狠狠甩出,例无虚发,不住有人受伤落马。 追赶的骑兵首领气到发疯,他立于高处紧咬着鱼之乐,眼已血红,长臂一伸,手中弓箭追着鱼之乐后心,流星赶月呼啸奔至。 鱼之乐此时跑到甘露殿宽敞庭院,青石板铺就宽大庭落,前无阻挡后无退路,他脚下一软向前扑倒,狼狈躲过这一箭。 他踉跄爬起霍然转身。 马队呈半圆状散开,人人手持弓箭,遥遥对准他。 顷刻就能让他射成刺猬。 首领狞笑,再不迟疑引弓搭箭:“殿前侯,久违了!” 是永光公主家将左明堂! 这不是十路节度使谋朝篡位,这是皇亲国戚暗中勾结,要杀掉的,是李元雍! 永光公主!郭青麟!长明公主!还会有谁,站在黑暗之中,窥探着东宫之位? ******************************************** 刑部后堂。 殷商手握刀剑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奔至后堂。崔灵襄端坐退思斋,手中朱笔圈点,松烛高悬明亮如白昼,案前卷宗堆积如山。 殷商急匆匆推门而入抱拳道:“大人!太极宫走水!” 崔灵襄手势平稳下笔如飞。他身为刑官之首掌律令、刑法、徒隶、勾复审计、关禁之政令。公务繁重中夜难寐,与大理寺卿、御史台同掌法令权衡权势彪炳。 崔灵襄朱笔勾决案卷放下狼毫毛笔,他起身到了庭院高处看向京城北方。漆黑夜空隐隐透出滔天红光,火焰灼天烟雾滚滚。 明日便是新春佳节。此时风干物燥,民间烟火爆竹喧腾升空,极易引发火灾。太极宫内又多为木质建筑,若是烧将起来,必定连绵一片,无休无止。 刑部司、都官司、比都司、司门司各侍郎、员外郎站在他身后人人皱紧眉头,不知此时宫中走水,是吉是凶。 皇帝刚刚铸了洪钟大吕搬到太极宫中,袁道师设了香案夜夜念诵太上之词,若是这些道士胡作非为烧了宫殿,这趟浑水,趟不得。 崔灵襄看了片刻,神色平稳不见有丝毫波动。他问道:“可曾知会长安令与宗正寺?” 殷商回答:“长安令闭门不出。宗正寺卿李大人已率人赶往皇宫。” 崔灵襄默立庭中,眼中映着熊熊火焰,片刻之后沉声道:“召所有司隶校尉、差役捕快至刑部大堂,不得肆意妄动。若有旨意即刻进宫。” 殷商领命,迟疑道:“那若是——没有旨意呢?” 寒风刺骨,崔灵襄衣衫簌簌迎风而动。他缓步走回退思斋,温声道:“那便就这样烧着吧。” ***************************************** 宗正寺大堂。 厅堂正慌乱不堪人声鼎沸之际,有侍卫血流满面衣衫褴褛冲进府门,凄厉喊道:“大人!禁宫哗变,有人谋反,要诛杀皇上!” 李南瑾正慌忙调兵遣将要赶往太极宫救火,闻言一愣,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谋反?——你是谁?” 那侍卫面上血污衬得一张脸狰狞不堪,他手中长刀哐啷出鞘揉身扑上,锋利刀刃压进李南瑾脖颈,一线血液随之流淌下来。 李南瑾身周侍卫护军众多,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宗正寺卿已被反贼挟持。那人嘴角一丝狞笑,狠声道:“宗正寺卿,我家主人尚缺一道讨贼檄书,这就有请大人,动笔写上一写吧。” 李南瑾自身被钳制反抗不得。他惯经风雨倒也不至于失了仪态,立时怒声反问道:“讨贼?讨得是谁?” 那侍卫笑道:“黄口小儿,也敢窥探国器。自然是温王李元雍。” 李南瑾咬紧牙根背后已有冷汗流淌。皇帝亲自自迁安王府接出李愬恭遗腹之子,宠幸有加令他居住崇文馆。更言之凿凿要将国之重器加诸他一身,李元雍小小郡王身份强行越过诸多亲王叔父已是不智。更风闻皇帝要广选太子伴读,中和殿中令他代替天子拔得头筹,与千牛将鞠成安字字句句当着众多官员之面毫不掩饰立储之意,自然逼得一些人坐立不安。 这趟浑水,便是死,也趟不得。 李南瑾冷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有胆动手斩我头颅,李某虽死犹荣。然而这讨贼檄书,我死都不会写!” 那侍卫面色紫黑可怖嘶声笑答:“那你就去死吧!” 他反手一刀将李南瑾手掌划破,从怀中掏出黄绫帛卷,陡然展开,握着他的手掌狠狠一摁,鲜红五指印在了遍是墨黑楷体小字的帛书上。 李南瑾于灯火之下亦能看清那帛书所言,字字句句直指李元雍心胸狭窄难以容人,进宫半年便滥杀无辜,更有勾结番邦里应外合之举,一桩一桩列的都是大逆不道之罪,看得他头昏眼花眼前阵阵发黑。 锋利刀剑重又架在了他脖子上,侍卫笑道:“多谢宗正寺卿仗义执言,大义灭亲。还请李大人护送一程,与我入宫,向陛下揭发李元雍罪行,一清君侧罢。” 李南瑾身不由己,只得随他上了马车,身后浩荡跟着无数黑衣府兵,更有宗正寺一干侍卫不敢轻 分卷阅读3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7 举妄动,威风凛凛直奔大明宫而去。 第二十七章 哗变(下) 鱼之乐慢慢后退,剧烈喘气。 左明堂大喊:“放箭!” 箭雨再起!森冷锋芒交错而过,簌簌破空声中长箭贯穿他肩胛骨,左明堂手臂无力,惊骇回头:身后不知何时,有数百人纵队已然伏击! 他身周士兵不断惨叫落地,马匹吃惊,横冲直撞。 神策军千牛将鞠成安手据长弓,目光睥睨,冷冷道:“你竟敢擅闯甘露殿。” 左明堂目眦俱裂,喝道:“是你——你怎么——” 鞠成安随手一箭阻挡他出声质询。 左明堂俯身马背躲开箭芒。他右臂鲜血流淌已然废掉,左手抽出长刀策马直奔鱼之乐,后背大开断了生念,一心要将殿前侯诛杀当场。 刀锋转瞬到眼前。鱼之乐连连后退,狼狈冲突于乱马奔腾之中,情急之中竟是躲避不开。 鞠成安眼疾手快探手取过三支长箭,上中下三路迅即发出,眼神狠烈,一箭直取左明堂后颈,一箭取他左手长刀,最后一箭,直奔鱼之乐面门而去。 长箭迅若奔雷瞬间透左明堂咽喉而出,激起无边血雾。第二箭击落他左手长刀,刀箭互斫向外飞出将左明堂身侧一名骑兵半个头颅削掉。 他紧紧盯着鱼之乐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长箭。唇边滑过一丝狞笑,冷冷下令道:“叛贼乱党擅闯甘露殿,扰乱列祖列宗安宁,死不足惜。儿郎们,——与我杀!所有叛军格杀勿论!” 左明堂一死,叛军登时军心涣散,无头苍蝇般成了神策军刀下冤魂。 鱼之乐趁着乱势抱头鼠窜,奔向甘露殿后殿。 他甫一转过正殿回廊,便有箭簇叮叮铛铛跟在脚边追杀而来。 后殿假山处成掎角之势,数名叛军持剑围住李元雍。他身前散乱侍卫尸体,只剩他一人惊恐而立。 所有人惊愕转首,看着狼狈而来身上鲜血淋漓的殿前侯。 马蹄声声紧追在后,长箭箭雨随之铺天盖地迎面落下,箭箭穿心而过,一名叛军躲闪不及被钉在地上。 鱼之乐滚到山石后,手中弓箭倏然飞起,砸向另一名叛乱侍卫身体。他未及躲闪一声闷哼,顿时头破血流昏晕倒地。 其余众人挥刀挥剑,已是扑了上来。 鱼之乐手上再无兵器,成为鱼肉任凭宰割。众叛军心中明白,杀了他李元雍再无倚仗,那便是大功一件! 鱼之乐身形微侧,左手从腰间划过,衣衫散开腰带微卷,抽出一柄寒光凛冽的软剑! 殿前侯惯用的,竟然是左手! 他手中真正的兵器,是他腰间的软剑! 长剑抖开冷冽光芒,剑身如绸缎波浪闪过,角度刁钻,啪的卷住一人手腕,鱼之乐向外收力,血光蓬然四溅,已将那人手腕削了下来! 那士兵惨叫着顿时昏死当场。 其余叛军相互看一眼心头俱凛,明白鱼之乐平日从不出手原来是留有后招,此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众人求生本能猛然爆发,都已杀红了眼,只求人多势众将鱼之乐斩杀当场。 鱼之乐手中软剑如毒蛇吐信嘶嘶可怖,他面上沉稳心中早已惊涛骇浪:鞠成安并未跟过来,那必然是受到阻挡! 如果不是—— 前庭厮杀声响成一片,压住后院刀剑互斫刺耳声音。 鱼之乐身形游弋,手中软剑姿势诡异,指东打西毫不能预料,他脚下又有摔跤功夫身形滑不溜丢,专踢人膝盖之侧,于这人多势众偏偏能牵引诸人相互掣肘。往往有人中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便被自己人剑光掠过伤了性命。 鱼之乐眼光六路耳听八方,趁脚边之人临死阻挡之势,身形游离转出战场,他翻身扑向李元雍。 李元雍靠假山躲避自己,却不知道他身后有人悄悄摸过来,向着毫无察觉的温王,平平一剑刺出。 鱼之乐掷出软剑穿过李元雍发丝,穿透那人咽喉。李元雍惊骇回头,正好看见那士兵仰面倒地口喷鲜血而死。 腥热血液溅了他一头一身。那叛军眼眸圆睁兀自死死盯着他,仿佛死不瞑目。 鱼之乐扑到李元雍身前,豁然回头,已是赤手空拳,仅凭肉身对住身前五人。 他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尚有鲜血沿着袖口不断滴落。手臂颤抖勉力难支,强弩之末再无可惧。 那五名叛军只消挥剑便可结果鱼之乐性命,再杀掉李元雍,便可大功告成! 左右长剑同时挥出,鱼之乐再无可避。 鞠成安悄然闪出,从叛军身后笑道:“我救了你……两次。” 他手中长弓平横,五支长箭奔雷齐发,瞬间结果了五人性命。 鱼之乐自那名死亡士兵喉头抽出软剑。剑刃破肉而出,血肉白骨狰狞,李元雍几欲作呕。 鱼之乐以衣袖拭去剑身血污,挑衅的看着鞠成安。 少年偏将摘下头盔,扔掉弓箭。他急速走来,拎着鱼之乐衣领,将他压在假山,深深一个长吻。 鱼之乐伸脚撞他腿弯,两人巧妙翻身,鞠成安已被压在了他身下。 他吻他,吻的肆无忌惮又面色凶狠。少顷两人唇分,眼神带雾,银丝半垂,已是气喘吁吁。 鞠成安舌头舔过嘴唇,眼中饱含情欲,手下不歇,伸到了他衣内。 鱼之乐面红耳赤连连阻挡,掩住自己身体窘迫反应,干干说道:“别——别在这。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鞠成安似笑未笑看着他,随手夺过软剑,剑尖如毒蛇吐芒力道灌注其中,精光一闪,已然直直对准李元雍喉咙。 情势瞬间一变。 李元雍见鱼之乐为他身犯险境心中剧颤。五人瞬间被杀又吓到失神,未及躲闪, 分卷阅读3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8 便被剑尖抵住晶莹肌肤,只消鞠成安手势轻轻一送,便能当场了断性命。 他心中惊骇也根本忘了躲闪。在这修罗屠场之上,遍地死尸之间,那二人竟然吻到了一处! 大逆不道!干犯天伦! 他死死捂住自己口唇方能压抑自己的惊叫。 鞠成安挑眉喝道:“苍虞山下,第三辆马车之中,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李元雍脸色苍白瞬间转红。他怒火更甚:“你这是何意?你敢质问我?莫非你与叛军乱党根本就是沆瀣一气,想趁着叛军作乱谋逆犯上,你想杀害本王?” 鞠成安狞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鱼之乐伸手握住他手腕,从他坚硬手掌中慢慢取下软剑,干巴巴说道:“别这样。阿炎,别这样。别——伤了和气。” 鞠成安面带不虞冷冷看着鱼之乐,嗤笑道:“你枉费心思,一路引叛军到甘露殿,就是为了救这个无用之徒?” 李元雍暴怒,喝道:“你大胆!你这乱臣贼子,你敢对本王不敬!” 鱼之乐捉襟见肘谁都不敢得罪,耳听得厮杀声仍然阵阵不休,太极宫火光冲天,不知外界情形到底如何。他皱眉说道:“阿炎,你不要做无谓之举,先离开这里。我们还要护送他去大明宫。” 鞠成安浅笑,英俊脸庞有无边阴狠:“我们?鱼之乐,你这番赤胆衷肠可表天地了。你好,你很好。” 鱼之乐审视李元雍见他毫发无损,回首见鞠成安眼中已迸出杀气,无奈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他,只是大将军吩咐过,不要惹出滔天之罪,多生事端。他若是有何不测我终究脱不了干系。这趟浑水,你趟不得。快走。” 鞠成安冷哼一声,紧咬着唇,转身怒道:“冠冕堂皇,不过是借口罢了。你莫以为我好欺哄——你到底还要招惹多少人?” 鱼之乐紧随在身后,也不争辩,也不否认,竟是庙里的泥胎菩萨沉默不言,将堂堂温王说的就像跟他有私情一般! 李元雍面红耳赤。光天化日之下,这对奸夫*夫,将他当成了争风吃醋的娼寮小倌! 他怒不可遏看着鱼之乐,火气直灼头顶比那火焰冲天的太极宫不逞多让,恨不得用那软剑缠住他脖颈免得他胡说八道。他气得五官都要扭曲,却见那泼皮无赖也不分辩还他清白,还偷偷看了他一眼! 那一口气便噎在胸口寒凉沉浮,如锋利尖刀横亘在心头,他真想把他眼珠子剜出来! 鞠成安面色高傲神情森冷,也不行礼也不跪安,大喇喇看了李元雍一眼,策马在前直奔皇帝寝宫麟德殿。 李元雍毫不畏惧冷眼相对,狠狠还以颜色。 鱼之乐转身牵过马匹,扶着李元雍上了马,说道:“有鞠将军护卫必然安全。咱们走,去上阳宫。” 李元雍心中忿怒,看他眉头紧皱袖口血液不断滴落,愤懑中夹杂隐伤,又不知如何宣泄,马鞭炸响将他甩在身后,驱马前行,带领浩荡云羽卫前去勤王。 第二十八章 皇亲 天色大亮,朝阳初升。 上阳宫屋檐蹲踞五脊六兽,在湛蓝天空下看去,气势威赫金碧辉煌。 琉璃瓦上残雪化雨,水珠如碎玉连绵落在麟德殿。天子起居,政事决断,俱在此处了。 恢弘宫殿之前,三方兵马各立一方,刀戟指天泾渭分明。地面死尸堆积。郭青麟与韦三绝分据宫门东西两侧遥遥对立,李南瑾恰站在皇帝寝宫宽敞高耸台阶上,身后是金壁朱门并数十名黑衣府兵。 尚有无数勤王队伍,于皇宫四角门处乌压压赶来。 韦三绝一马当先。他沉痛看着郭青麟:“郭家历代皆为忠臣良将。汾阳公为先祖平定风波,驱回鹘,有汗马功劳。封赏诰命四代有余。郭青麟,你若现在束手就擒,我可求陛下赏你全尸。” 郭青麟一改往日萎缩面貌,他眯眼抬头,看一看清澈天空。他英俊相貌,曾经称冠全长安城。倜傥公子,丰神俊朗。他笑:“我郭家世代为臣,护佑大唐江山。从未出叛贼乱党。今日我自然也不是。” 韦三绝手按长剑,目光沉沉看着他。 郭青麟纵马行到一边。他身后有青衣小轿,车帘掀开,永光公主袅袅娜娜行将出来。 她身姿娇小玲珑,水红长衫铺开在地。凤冠簪首,流火花钿贴于洁白额头,长长金步摇清脆作响。 她环顾四周,冷笑道:“昔日武瞾临朝称帝,意属武三思为储,朝野各树朋党,更相谮毁,祸乱动荡。本公主金枝玉叶,是天潢贵胄。你若以为今日我想做安乐公主,那便是你鼠目寸光愚蠢不堪。本公主素以平阳长公主为尊崇,自当为我父皇镇守江山,免遭奸人蒙蔽。父皇曾说过,许我以半壁江山,堪为膝上把玩。而今,我要为我的江山,向父皇进言!” 韦三绝一头雾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辩驳,看向这位皇帝的掌上明珠。 皇帝曾笑言,若是永光愿意要这半壁江山,他便给得起。 如今,他心爱的小女儿,是真的来要了。 永光手中高举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血液顺着她白嫩手掌滴落地面:“众位将士!李元雍性情暴躁气量狭窄,不是帝王之选!他伏诛已死!众位将士,可愿选我为主?” 韦三绝看向她手中人头惊疑不定。李南瑾额边冷汗不住流淌身体颤抖,却被身后侍卫以匕首抵住后腰。 永光走至两军对垒之中间,手举血污人头,喝道:“我是天子亲女!是李氏嫡子嫡孙!李元雍不过是亲王之后,区区郡王身份,才德品行不堪大用。陛下如何能越长立幼,视国法家训何物,以何服天下人悠悠之口?” 上阳宫宫门紧闭,仅有簌簌寒风扫起门前残雪,扬起粉雾。 永光公主凤目流转,看向李南瑾:“宗正寺主管皇族内外事务,敢问李卿:立长、立嫡、立贤这三条,李元雍站到哪一条?我大皇兄侧妃庶出之子,如何令三 分卷阅读3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39 都八姓贵族心甘情愿服膺?我若果真叛乱,陛下右羽林卫万骑军如何甘愿随我调遣?李大人,你手中血书,记载的是何事,辩证的是何罪?” 韦三绝等人大气不敢出。她句句实情针针见血。她口中疑问掷地有声,不仅仅是代表自己,而是皇亲、国戚乃至裂土重臣之中,逾半数人的心头疑问! 李南瑾身后侍卫手中高举长长血书,一字一句朗声诵读温王残暴品行: “……以轻微之过定臣僚死罪。宫人苏昃因小愆’不洒扫庭内’,‘私戏污败官毡’即遭金瓜乱捶,脑浆迸裂而死,是为残暴不仁; 中郎将薛自知因误砍通陵松柏,罪不至死却遭杖毙,是为罔顾法令; 御史台监察御史刘绍敬弹劾骄奢朋党,夜引刘至合璧殿灌酒棒杀,使其颈骨折断,五脏碎裂,吐血而亡,是为寡恩灭心; 密令方士制丹药,诱促皇帝风疾,是为包藏祸心;至于窃权植党,枉法奸欺,蠹害政治,谋危社稷,私通外藩,贿令朔方节度使……” 上阳宫前数万军士人人沉默,听着由宗正寺亲自彻查盖棺定论,诸多权贵口述佐证的诛心之言。 李南瑾心知此番不能善了,苦无脱身之策,听得两股战战几欲昏死。 那侍卫高声念道:“恐引贼入室,重蹈定夏绥节度叛乱之覆辙,再犯镇海节度使勾结蛮夷之祸……” 鱼之乐听到此处眉骨豁然一跳,他撕裂衣袖绑紧左手腕虎口,随手拔出身边尸体胸口血光钢箭,于宫墙下遥遥引弓,钢箭平稳锐利,透过挨得极近的李南瑾耳侧,直直对准那侍卫不断翕动的嘴唇。 天地苍茫,他眼中只剩一点。鱼之乐轻吐一口滚烫的血气,神思守一,轻轻喝一声“着”,便见锐芒嘶声划破空气,势若流星游若贲龙,引动寒风雪雾,直直刺穿那侍卫口腔强悍力道尚不衰竭,将他身躯向后带起掼至黑衣府兵之中! 长箭锋芒激起戾气划破李南瑾耳侧,他颤颤抚摸耳垂,摸到一手鲜血。 李南瑾双眼上插当场昏晕。 众人被那一箭激荡心魄纷纷转首,看见鱼之乐垂下长弓,向左侧一让。 温王李元雍勒马站在宫墙阴影之中,站在湛蓝天空下,面无表情听着他这位皇姑为他定下的血腥铁证罗织之罪。 他手指紧紧扣入掌心鲜血淋漓。 他这位皇姑,句句实言。 他李元雍是皇长孙,二十年中偏隅迁安王府,难问世事,未奉召不得入京城。是皇帝亲自将他接回长安,尊太子礼,居崇文馆,许以万里江山。 皇帝子嗣不旺,然而亲王叔父之中,总有资历、才华、血统在他之上者,更有资格问鼎九五。 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为何皇帝越过这么多皇叔皇伯,偏偏垂青于他。他父亲李愬恭位居亲王,虽然死后得太子谥号,但他却被发配州郡,从小长于妇人之手,身周亲随屈指可数,除了中书令萧素之之子萧卷,只有裴嫣。永光公主说得对,立储所求的长嫡贤才德,他一样也没有。 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戳中他心底最惶恐,最不敢碰触的软肋。而且是用这种惨烈方式,在所有人的面前,剥光了他的脸面,撕裂了他的尊严,血书昭昭,数落出他最恐惧最不敢让人探知的黑暗内心。 今日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皇位之争,只论输赢。从来就没有为什么。 李元雍缓辔走到两军当中。双方士兵刀剑铿锵,激起阵阵金铁喧哗,人人侧目,看向身染鲜血,脊背挺直,稳重从容的温王。 他仿若眼中无物,只是死死盯着永光公主。 永光见了他,冷冷嘲笑一声,将手中人头随意抛出。 李元雍干涩启唇,缓缓说道:“我是天子长孙。……我是李愬恭长子,本王姓的,是李唐国姓。” 他傲然转首,缓缓掠视四周武将士兵。万众瞩目,所有人黑漆漆的瞳孔焦点所聚集,都在他一人身上。 他单骑立于两方数万军士之中。他高声说道:“吾乃天子长孙!本王深受皇恩,克己恭人,行为谨慎,从不祸国殃民引起祸乱。本王是皇室血脉!” 他冷眸看向永光身后,越过郭青麟头顶,掠过万千万骑军将士的脸面,朗声说道:“她永光公主嫁入郭家,她姓郭,她子子孙孙,享的是郭氏家祠祭祀!而本王姓李!本王叔伯任意一人继承大统,都是姓李!怎么,你们要篡权乱国,要将这李唐江山,送给他郭家不成?” 敌方士兵神色巨变。眼神犹疑面面相觑。 郭青麟策马上前一步,吼道:“即便永光公主为尊,必选李氏子侄为王!便是圣神天帝武后,也尊李显为太子,将江山还给李氏王族!但你李元雍,何德何能居高位配君飨,皇亲不服!国戚不服!难道我大唐百姓,要尊你这个心胸狠毒豺狼之辈为君!你为一己之私,当庭杖毙薛自知!薛家三百余口为陛下镇守西南边关,只有这一点血脉!你勾结藩镇,意图拥兵自重,宗正寺卿血书罪证,罄竹难书!” 郭青麟抽出长剑。剑光一泓秋水潋滟,日光下泻出瀑布杀气。郭青麟高吼道:“今日为吾皇江山,为大唐国运,杀此逆贼——” 他身后万骑军士兵声音席卷苍穹,滚荡长安皇城,嘶吼声震天裂地:“杀——” 李元雍迎着森冷刀剑光芒,毫不畏惧,微微冷笑。 左右神策军已然赶到,数十倍于叛军。合围之势已形成,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可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第二十九章 袍泽 上阳宫麟德殿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铜龟蛇铺首鸣,声音悠长,威严耸峙。 三声云板清脆敲击。赵弗高手捧圣旨高声宣道:“陛下有旨,宣永光公主,驸马郭青麟,温王李元雍入殿觐见——” 此时朗日高悬天蓝风清。 左右卫上将军、刑部尚书崔灵襄与李道枢率兵入宫 分卷阅读3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0 。他身后云羽卫、十二城卫盔甲加身随在身后。万丈光芒映照数不清的勤王队伍,刀兵凛冽。 他驱马走过鱼之乐身侧。殿前侯衣袍上喷溅无数鲜血,他正倚着城墙,撕了衣衫下摆,用牙咬着慢吞吞缠好自己的右臂。 他一路回护李元雍,身上刀伤箭伤无算。将他推入假山之际右臂硬生生挨了一刀,情势急迫下根本未曾觉察出痛苦,方才毕生一箭劲力引弓,致使血肉绽裂右臂乏力。现在局势未明两方首脑被召见入宫,他才看见自己站立的所在,已然滴了小小一滩血迹。 鱼之乐眼前视线一暗,他微微抬头,嘴里还咬着一根长长布条。那人身影渊渟岳峙,坐立马上自有沉重官威森仪。清淡花木香气随寒风飘散,清冷眼神正看着他手臂伤痕。鱼之乐自嘲一笑,他知道自己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看在这等见惯血腥惨怖场面的刑官眼中,却不过是平淡无奇。他复又低头,认认真真缠着受伤手臂。 韦三绝待得宫门关闭,方才转首喝道:“郭青麟乳牙黄口,不过是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万骑军军中无将。尔等今日与我为战,不过是拿命来填。武卫将军出列。” 万骑军中登时有十数将领越众而出。 韦三绝冷漠颔首,说道:“今日自裁宫前,吾等同袍,敬重你们是有担当的汉子。若敢妄纵刀兵,便是谋反叛国,人人可诛。本将今日于十万袍泽前立下毒誓:尔等遭受奸人蒙蔽,主凶伏法与万骑军士无干,其余人等均解甲归田,永世不得再入长安。动手罢。” 那十数名将领互相对视,目光不一而足。片刻后轰然作答:“末将领命!若来生有幸,定当追随将军麾下,为大将军前驱!” 顷刻刀剑横颈诸将自刎而死。血线溅地色泽鲜靡,血腥气四溢。 韦三绝提声呼道:“万骑军听令!尔等身为部属奉命行事,篡夺宫禁铸下大错!即刻解下兵刃,认罪伏法!” 诸将已死难有回天之力。便是士兵其中仍有心存不甘者,亦只能喟叹大势已去。 片刻刀剑清脆撞地连绵不绝,骑兵下马步兵束手,神策军与十二卫收监叛军,押出宫门。 玄宗一手所创立亲卫万骑军,诛灭韦后与太平公主的精锐之师,自此灰飞烟灭,消失于煌煌史册之后。 崔灵襄勒马站立于上阳宫大门前,静等皇帝示意。今日变生肘腋禁宫哗变,究其职责所在,永光是第一个罪孽深重,李元雍便是第二个在责难逃。 崔灵襄浸染刑部权柄近十年,见惯人间波澜诡谲计谋暗算。人心之毒翻脸无情,帝王清除异己,亲朋旧友互相残杀,他每日里在堂上看的不知凡几。看得多了,一颗心越发的冷寂起来。 他冷冷扫视左手侧叛军,那一张张脸年轻稚嫩,尚不知人世间风霜悲苦。亦不知反叛之罪最是为君王难以容忍。韦三绝立下毒誓可保军士一时性命,皇帝心中如鲠在喉,却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端看借的是朝廷的刀,还是草原铁勒十五部的刀了。 崔灵襄孤身一人环顾四周。他身姿卓然面容冷峻,灼灼如太阳光芒下清寒的雪松。他目光深邃内敛无惊无惧看着神策军检视地上尸首,若有尚未死亡者便即刻补上喉头一刀。 他衣袂微微飞扬,眸子冷烈,恍若遗世独立万事不萦于怀的仙道中人。 若是能将这般高洁从容的神仙一般的人物拉下神坛…… 殷商捧了沾满血迹,无数权贵摁上朱红手印的讨贼檄文奉给崔大人观看。 崔灵襄不言不语,垂目读来面色从容平淡。殷商目瞪口呆看着殿前侯鱼之乐一身脏污,却扭扭捏捏借机挤到崔大人身体一侧,将殷商自己都挤了一个趔趄。他面容讪讪眼神中存着哀求讨好的姿态,也要看看崔大人手中的讨贼“血诏”了。 这厮所立之处矮下一个台阶,殷商目瞪口呆见他悄悄转过身体,嗅了嗅崔大人衣袖,状如京城贵妇手边膝下的长毛狮子狗儿一般摇尾乞怜,微微抬着右臂,喃喃道:“我好疼。但见到你,便一点也不疼了。” 这是什么话!这是当众调戏官长,这不要脸的殿前侯一时脱了温王管辖,便露出那幅急色浪荡的猥琐面貌,连身在何处周围何情何景也不顾了,看他半身雪狮子向火一般的酥麻样子,这厮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这般不要脸皮亵渎不知尊重的混账东西?! 崔灵襄心无旁骛视他如若空气。崔大人读完心中思量片刻,淡淡开口:“勾结藩镇……如此说来,殿前侯便是重要人证,若是案件审结,需要前往刑部与温王一辨是非。” 鱼之乐冷不防听他开口说话,心神荡漾不能自已。又听得勾结藩镇需要作证云云,立刻一声不吭谄谄笑着走到远处。 殷商几乎要拍掌大笑。冷测测跟随身后接过话题:“殿前侯可要明晓:谋反勾结兹事体大,证人之言直达天听。且人证自身前后罪孽也要查得清清楚楚,若有不实之言,侯爷定遭追摄、拷讯和问罪。那时便是有人想要徇私枉法,也抵不过天网恢恢罪责难逃这八个字了!” 殿前侯状如未闻,一径坐到昏晕不醒的李南瑾身侧,足尖踢他的尊臀:“李大人,醒醒了。别装了,我早知道你醒过来了。” 李南瑾面色惨白口唇紧闭。 鱼之乐笑的奸佞,伸出拇指按住他眉毛内侧眼睛边缘凹陷,微一发力,便见李南瑾身子一颤眼珠抖动。原来人体此处最是疼痛,昏死之辈只要用力按压此处攒竹穴位便可苏醒。李南瑾仍僵直如死尸,是打定主意要避开这泼天祸事。 那檄文之上,血红手印昭然印在绢帛最大者,可就是他李南瑾了。 鱼之乐附耳笑道:“再不起来,我可就在你胸口再补上一箭,反正此处人仰马翻死尸众多,大家也许以为你被流箭所伤,说不得这也是殉国,还要厚厚国葬……” 一言未毕,便见李南瑾悻悻爬起来,拍着袍子上的灰尘,怒瞪了他一眼,冷哼着竖子朽木云云,与崔灵襄遥遥见了礼,站到宫门一侧扶摸着自己手掌狭深伤口,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分卷阅读4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1 新春伊始,霸安二十二年,便在这样的杀伐谋逆大战中拉开了序幕。 崔灵襄冷眼看李南瑾面色慌张长吁短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待皇帝召见,并不以为意。 便是在殿中的那三人,惹了雷霆之怒遭受刑狱凌迟,也与他无干。 他性情沉稳心思深沉,他捧着这道檄文看着字字诛心之言,所列姓名若干,每一个都慑威赫赫。有多少人将因这洋洋千言家破人亡,有多少人将飞黄腾达,亦有多少人暗中盘算徐徐图谋,并不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目光转了一瞬,便看见鱼之乐踢了踢李南瑾,又笑意盎然伸手摁住他眼眶,附耳说了几句话,便将老谋深算的李南瑾说的跳了起来,慌慌张张走到了宫门之侧。 ……大约这世间生死谋算勾心斗角惨烈刑罚看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冷心冷性更兼职责所在,原本该将思虑、考量、情绪排除在外。能够到心底的,也便没有了吧。 崔灵襄目光凉薄,淡淡落在了鱼之乐身上。他眼光锐利抽丝剥茧,一寸寸如钢刃如利戬挑断鱼之乐的伪装,看到了他的心底,看的鱼之乐瑟缩发抖不敢抬头。 这殿前侯,佯装疯傻又聪明跳脱胆色无忌,却……是个有趣的人。 第三十章 国戚 麟德殿中,香烟细细。皇帝精神疲惫头疼难忍。他虽然风烛残年垂垂老矣,一生见惯多少兄弟睨于墙父子相残。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永光公主,仿佛女儿根本没有长大,还是一团玉雪可爱的婴孩模样,他抱着她在膝头,于灯光下御案前批改奏章。燕国长公主宣慈与她的无邪笑容交相闪在眼前,正如一梦江山三十年。 这三十年乾坤逆转万物轮回,春残秋尽,冬寒夏热,煮沸了又彻冷了人间。今日朝堂家国千秋不幸,轮到他自己的女儿了。 皇帝看着面前茶碗雅淡清香的茉莉花,沉默不语。 金石汉砖上跪着的面容倔强的柔弱身影,眉眼之中印刻着他的相貌,是他的骨血,他的孩子啊。 当年跪在他身侧牵衣哭泣的,何尝不是他的孩子。 皇帝看到茶凉,良久才唤着永光的小名儿,慢慢道:“令柔,你这是提兵造反,要在天下人的面前,用刀砍了你老父亲的头么?” 永光公主眼泪刷然而落。她长裙铺地身子纤细,面容梨花带雨,是皇帝最不忍看的容颜。永光公主说道:“父皇怎能这般错怪孩儿。我提兵勤王,为的是江山社稷,李唐天下,不落入奸人之手。怎么会……” 皇帝打断她的话:“你是出嫁的女孩子,江山社稷,山河天下这样的话,说了有何用处。” 永光公主说道:“我是说了没用处!武后说的如何?韦后如何?甚至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说的又如何?” 皇帝说道:“所以你连同长明公主,新城郡王,还有郭氏一族起兵谋反,就是为了要做第二个韦后吗?” 永光公主反唇相讥:“我不是为了做韦后,我是要父皇下旨,另立太子!论心智荣耀,他李元雍比不上临淄郡王!论文韬武略,他比不上荥阳王!若论长幼,他怎么能越过我这么多兄长弟弟,要以嫡孙的身份位居东宫崇文馆!陛下,非是我不服,而是整个天下,整个王族,都不服!” 皇帝头痛尤甚,他看着永光倔强神色,与自己神似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滔天怒火与勃勃的野心。他心中寒凉语气不觉间带了杀伐决断:“外戚妄议国事,是为僭越。你莽撞行事,擅闯大明宫已是死罪,难道你要株连九族,要将郭氏血脉,都毁在你一人的自私残忍上吗?” 永光公主说道:“我不是外戚!我是堂堂公主,是你的女儿!天潢贵胄李氏后人,我有权利有资格站在这里,向陛下您讨一个明白!父皇,你执意要立李元雍为储君,是在弥补谁?是要让谁安心?” 皇帝勃然大怒面容颤抖:“你住嘴!” 永光公主傲然站起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我知道!最适合当太子的大哥已经死了!他死了你就要让他儿子当皇帝!你才是自私残忍!你罔顾民意一意孤行,你根本就知道李元雍无德无能心胸狭窄,他当不了一国之君!你就是为了你自己的心安……” 皇帝震怒,他抓起手边茶碗就向永光砸去。茶碗砰然落地碎成千万片,锋利瓷片掠过永光光洁额头,顿时一道血痕显现,温热血液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 皇帝震怒后便是心疼。他的小女儿出生时贵妃即难产而亡。她小小的手掌紧紧握着他的手指才能不啼哭不夜惊。他曾经宵衣旰食亲手带大这个最小的女儿,许给她无上的荣华富贵和乘龙快婿。 看他的女婿真是够胆色够镇定,竟然联合着他的妻子,在腊月万户喜庆之际,要来篡夺他的江山了! 皇帝冷冷看着郭青麟。郭青麟目光追随永光公主,眼睛俱是万般的深沉情意与深切的担忧。 伉俪情深,难为他二人演了这么多年的好戏。 皇帝心中有巨大的失落和浓重的疲惫。他向着赵弗高说道:“将永光公主拿下。宣崔灵襄、李南瑾入宫。郭青麟篡宫谋反,意图挟持温王夺权,是大逆不道。这桩案件,交由刑部会同令狐詹亲自审讯。所有涉案官员,都要严惩不贷。” 郭青麟目光沉稳神情从容,他叩头谢恩。 永光公主神情惊慌,她挣脱左右神策军束缚,扑到郭青麟身侧,惶急说道:“父皇!造反的是我,郭青麟不过受我胁迫与此事无关!他罪不至死,求父皇看在汾阳公郭侯的情分上,放过他!” 皇帝面色沉痛冷冷盯着她。皇帝冷冷开口:“情分?你现在才来跟朕讨论情分,这么多年的父女亲情,在你提着刀剑要来逼朕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朕的情分?” 永光公主说道:“我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父皇你若放过郭家,我就供出所有名单!我牵连的不仅仅是长明公主和新城郡王府中官员,还有五——” 皇帝与郭青麟同时暴喝:“住嘴!” 郭 分卷阅读4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2 青麟向永光公主长长作揖,言辞温和声音淡然:“麟德殿中公主选我做夫,为青鳞一生幸事。今生无缘,愿来世再见。” 他说完转身从容离去,永光公主面色凄厉萎顿在地,她死死捂住嘴泪如雨下,面容高傲,却是一声不吭不肯令人看出落魄魂断之色。 她这番神色,与她的父亲,甚至与她的堂兄李珃,何其神似。 崔灵襄、李南瑾奉诏进殿。皇帝吩咐道:“永光受人蒙蔽,行事不智。钦赐出家,今夜离开长安,去往陪都太原云林道观,终生不得再踏进长安一步。郭青麟——狼子野心其心可诛。申明案卷后立刻凌迟不得迟疑。全族流放。今日所有涉案官员,杀无赦。” 崔灵襄领旨称是。 李南瑾心中栖栖遑遑,他看着皇帝眼神酷烈不似平常,胸腔淤积了畏惧之情快要吐血,他心中想道我要不要再昏倒?转眸却看见崔灵襄目光轻淡平稳,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思所想,他咧咧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呆立一侧。 崔灵襄仔仔细细看着李元雍。他遭逢巨变身上未有伤痕。 皇帝亦目光深沉转头看向李元雍。李元雍遭逢变故又看着皇帝雷霆万钧利落处置,一颗心不知是酸是苦。皇帝手中握着刑部侍郎呈上的斑驳檄文,血迹斑斑令人心惊胆颤。 皇帝一字一句细细读完。李元雍跪在榻侧神色窘迫,不知所措。皇帝看他紧抿着嘴唇,双手扣紧榻边锦褥,衣衫上犹有血渍。心软了又硬,硬了又软。他将檄文扔进鼎炉,注视着银雪木炭上蓬起紫红火焰,黑烟缭绕,瞬间席卷吞噬血红手印。 李南瑾心中既定,面上这才透过红晕,背上渗出冷汗不住落下,湿透衣袍。 皇帝沉思片刻,威严说道:“你是未来储君,为人处世当明晓是非知人善任。刘御史一事必须彻查。是你治下不严还是有人借机生事,都要给朕,给你皇叔皇伯,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回去闭门思过吧。” 李元雍磕头谢恩。 皇帝颓唐倒在榻上,一手扶额神情痛楚,慢慢说道:“都走吧,别在这里,朕看着心烦。” 第三十一章 株连 新春伊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推事云集刑部大堂,共审驸马都尉郭青麟谋反之诏狱。 堂上端坐赫赫官吏分掌狱讼权柄,人人面容沉穆眼中畏惧,唯崔灵襄马首是瞻。 这谋逆案件牵连甚广网罗无数权贵。诸多在野官员封疆大吏生死均在崔灵襄一念之间,妄纵轻判也好,诛杀殆尽也好,全倚仗崔尚书腕中朱笔一挥而就的简短判词。 他神色如并州刀剑冷冽赛雪,唇中言词亦利如薄刃直穿肺腑亦令人魂飞魄散。 刑部刑罚惨怖酷烈。新城郡王温润兴雅名士风度,最喜骑驴随性而游,身旁拴一个酒葫芦时常不醉不归,更与堂上诸官员诗酒唱酬过从甚密。 而今一朝事变,便已零落成污泥,遭受恶卒践踏折辱不成人形。 皇子皇孙被当众剥光衣衫捆于铁砧板之上,胸腹、脚腕、手腕均被铁条缠绕。砧板上无数中空锥形铁钉密密麻麻刺穿他肌肤,血流遍地散发血腥恶臭之气。刑部侍卫抬了烧的火红的木炭倒入中空铁钉之内,因铁可传热温度巨升,新城郡王未曾感觉疼痛,众官吏、犯人便见他皮肤一路毫无阻碍迅速融化塌陷,绽出狰狞鲜嫩筋脉血肉。 堂上官员、堂下人犯无不抖衣而颤心胆俱裂! 那铁钉一端细如针尖嵌在他血肉中,极细伤口慢慢扩大,血花崩散血肉烧灼焦黑即刻见到嶙嶙白骨,皮肉烧焦恶臭不住奔涌进众人鼻端,有胆小者毛骨悚然轰然昏死倒地,亦有人奔出大堂不住呕吐,无数官员掩面而泣。 那优雅一生只知风花雪月的王公贵族,身娇肉贵,他何时尝过这种魂飞湮灭不得超生的恐怖惩罚。 火红铁钉刺穿新城郡王咽喉,他黧黑喉头咯咯作响,手脚不住抽搐痛的嘶吼都无法出声。 三堂会审第一堂,崔大人恐怖手段阎王心肠,便了结了这位皇帝亲侄的性命。 诸多人犯被当场吓至神志失常肝胆俱碎。 崔灵襄状若未闻依旧面色平常,他经历无数刑讼见惯血腥生死早已心肠刚硬。他身姿挺拔端坐高堂手握一本一本卷宗提审人犯,铁桶重狱确凿人证物证,将那严苛酷刑,诸如剥皮腰斩,五马分尸一一施展,审结了一个又一个曾经令人耳熟能详的人物。 刑部尚书临危受命方显出治国能吏本色,铁腕手段阎王秉性名号响彻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天下侧目,名头之响,可治小儿夜哭。 治乱世须用重典。 殷商捧过厚厚卷宗,为他换下冷彻茶水,低声附耳禀道:“大人,殿前侯后堂求见,等待多时——他想见一见郭青麟。” 郭青麟深陷谋反篡国森重诏狱,钟鸣鼎食富贵四代的郭家如大厦将倾巨树倒塌,人人唯恐招惹祸事上身纷纷畏如蛇蝎。 此时此刻,这位殿前侯却毫不避嫌要见一见驸马都尉,此间过往、情事、缘由、来历,都颇耐人寻味。 殿前侯,鱼之乐。 刑部尚书性情刚毅,奉公正直,原本精通律法概掌司署,为人低调审时度势,行事滴水不漏心思缜密。 他洁白手指稳稳端着茶杯,目光轻淡飘逸,正正落在手边高积案卷上。皇帝亲笔诠注,言明彻查的为首第一卷,正是刘御史弹劾李元雍的洋洋之言: “……性急浮躁,难堪大任。因结党以去贤有之,欲竖权以挟人阴私有之,欲立威以受制宦官有之……更丛集奸佞,假至尊之权以售私,窃朝廷之恩以市德。党同伐异,常有怨怼陛下残害名士,‘投清流于浊流’之言……” 台院御史风闻弹奏,有整肃朝列之职。既为天子耳目又善察言观色,封章弹劾密奏皇帝不为旁人所知,李元雍若敢私自拆看奏章,劫持御史灌酒棍杀,则狼子野心远重于勾结藩镇,此事若不能水落石出必将为天子所厌憎。 分卷阅读4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3 若是栽赃嫁祸,则此计阴狠毒辣必有后招;若不是—— 崔灵襄修长手指拈住薄薄奏折,沉吟不语。 奏章内所言字字句句责斥李元雍无德失行,每一句都掐住七寸落地铿锵,奏章中首告证词齐全,更有宦官泣血亲书指证刘御史为奸人所赚死于非命,出手者正是殿前侯麾下亲兵。 殿前侯,鱼之乐。 崔灵襄微微颔首,声音无波无澜,眼神冰凉中透着温润从容:“那便请殿前侯到刑部大牢,探望一下故人罢。” 鱼之乐第二次造访刑部大牢心中仍不免惴惴,郭青麟被囚之室,恰好是他住过的地字第三号牢房。 此时早已夜色深沉星子躲藏,月光银练泄地寒风乍起。于这阴森恍如地狱饿鬼憧憧云集的刑部大牢之中,顿时令人背后寒毛炸裂变貌失色。 他伤未痊愈难着武将服饰,换了浅绿宽袍广袖,一袭蹀躞古兽银带缠绕腰间,足登长靴,衣衫翩翩宛若贵公子端的潇洒。他右手臂衣袍鼓起,露出浅黄丝绢一角。那丝绢缠绕伤口,正是崇文馆温王所专用之色。 他见了世外散淡神仙一般的崔灵襄,眼睛骤然一亮,殷商心中一惊,果然那令人熟悉令人厌恶的垂涎笑容就挂在这浪荡子的脸上、唇边了。 崔灵襄背负双手独立阴湿墙壁寒灯之下,目光一转将他的畏缩、惊惧、垂涎之色看得一清二楚看的鞭辟入骨。 鱼之乐暂居崇文馆养伤,每日邸报文章、宫人口耳言传谈论的都是这位官威深重手段雷霆的崔尚书。 崔大人面不改色冷对破口大骂之人犯,判了车磔之刑喝令其余众犯抬眼观看,震慑无数凶徒心肠; 崔大人秉公执法不为权贵所迫,心思聪敏难被人欺,量度刑狱不肯多加株连,杀害无辜; 崔大人…… 鱼之乐慢慢吸一口长气垂下双袖不敢造次了。他心中存了三分恐惧四分伤痛,见了崔大人便不似平常那般嬉皮笑脸不知所谓,也不敢再胡说什么想你之类的无赖混账话,唯唯诺诺跟在崔灵襄身后,一步一步走过幽暗狭长气味腥臭的甬道,见到了郭青麟。 郭青麟垂首躺卧冰凉地面上,气息微弱恍如死人。鞭伤刀伤几可入骨皮开肉绽,脓血淋淋流下腿边,全身黑紫肌肤下有无数淤血肿起,逼迫双腿肿胀不堪,一条腿以诡异的姿势蜷缩一侧,竟是被生生打断了。 鱼之乐身躯一震。他历经战事与人厮杀,从来都是一刀毙命不肯拖泥带水,凌大将军为人刚直亦少做残酷折磨俘虏为乐趣之事,是以胆大妄为的鱼之乐,从没见过这般酷刑可以将一个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状如恶鬼。 他侧首看一眼崔灵襄。眼中含着泪光含着痛楚含着生疏,崔灵襄不动声色站在一侧,见他目光悲痛哀伤,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微微一怔。 鱼之乐跪在郭青麟身侧,试探着掠开他脸上蓬乱干枯黑发,看见昔日英俊洒脱的驸马都尉,面如金纸遍布瘀伤,唇上开绽深深紫黑血痕,气若游丝。 鱼之乐右臂乏力半跪姿势令他背后伤痕快要绽裂,他索性慢慢坐到郭青麟身旁。 鱼之乐低声说道:“今日是……新春佳节,殿下说,你明日便要处斩,我来看看你。” 郭青麟胸膛有微弱起伏,良久之后才慢慢启唇,甫一张口便有一丝血线蜿蜒流过下颌,直直流到了胸前。 他微微闭眼,嘶哑笑道:“今日……落魄,还,还有故人来访,多谢。” 鱼之乐左手入怀掏出一小瓶酒,说道:“酒不多,殿下恨我打了他……一耳光,这几日天天寻衅骂我,逼我跪着抄经,不得空闲。好不容易藏了一瓶酒,这才能来跟你说说话。” 郭青麟默然半晌,嗓中涌过一阵剧喘,鱼之乐慢慢抬起右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郭青麟胸膛剧烈起伏慢慢平息,哑声道:“我手……断了,你喂我喝吧。” 鱼之乐右臂颤颤垂在身侧,浅黄丝绢有血迹氤氲,渗透到衣袖。 他抬起酒瓶喂郭青麟慢慢啜饮酒浆。脸上悲痛神色表露无遗。 他性喜英武男子,未必对郭青麟没有不轨心肠调戏之心。然而鱼之乐此人虽多情善变,对每一位心之所系的情人知己,他便是掏心掏肺去对待,从未有任何伤害欺瞒之心。 他见了郭青麟如饮琼浆的饥渴灼热神情,心中哀痛莫名,竟至于握不住酒瓶,眼眶一热,便有泪珠要滚落衣衫。 郭青麟听到他气息粗重,闭眸笑道:“何必难过。有一日,你殿前侯说不得……也如我一般躺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会不会有人请你喝一杯酒。” 鱼之乐苦笑道:“说不定还未到那时候,我就被人打死了。” 郭青麟道:“你来所为……何事。” 鱼之乐抬眸看一眼站立门外侧身对着摇晃灯烛的崔灵襄。那人站在黑暗中几乎与黑影融成一体。满墙灯烛火影却倒映在他目光里,他正仔细看着鱼之乐,带着火带着热的眼光犹如烧得滚烫的利刃,凌迟一般一寸一寸,将他内力表皮都挑开,仔仔细细看得透彻。 在他的眼里,怕他也是与郭青麟一般的囚犯,只是等待时机,便可将他擒拿归案,下在大狱,打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状如恶鬼了。 鱼之乐自嘲一笑,恍若自失,说道:“鞠成安前日启程,护送公主前往云林道观。” 郭青麟轻轻喘息,良久才道:“谢谢。” 他知晓他心中所系,特地前来告知,是恐他夙愿未偿,难以入轮回。 鱼之乐声音沉重,说道:“我从前纵马草原,最害怕的,是踏进草丛中隐蔽极深的沼泽。快马一旦失足深陷,连骨头都无处寻找。我害怕我的朋友,也踏进这样的沼泽,骨肉皆被吞噬,我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救他。” 郭青麟心中电光石火转瞬即亮,知晓他心中所系,乃是神策军千牛将鞠成安。 他低低笑道:“原来是……为了他。” 分卷阅读4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4 鱼之乐说道:“我不想……他出事。” 郭青麟摇摇头,涩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这人,比你想的,还要深。” 他闭口不言,脸上冷汗淋漓,苍白面容衬得嘴唇殷紫,濒显死相。 鱼之乐心知他言尽如此,是真的不知道了。他恍惚起身,抱拳肃声道:“驸马千秋高义,鱼之乐心中敬服。今生无缘,若有……来生,定与君把酒言欢。” 他转身离开。 郭青麟声如蚊讷悄不可闻,鱼之乐心中哀恸迈步而去,因此也未听到他口中言辞。郭青麟声息越来越低,笑容沧桑自嘲,说道:“我最后悔的,……却是那日没有,没有与你一同去梨园教坊……” 第三十二章 救孤 鱼之乐一路匆匆越过诸多侍卫皂隶走出刑部大牢,空气冷冽迎面扑来浸透肺腑。寒风尖锐刮过面庞几乎要逼出他眼中泪水。 李南瑾率领一众官员缓步而来,正与他打了个照面。宗正寺卿官袍肃整面容哀戚,手捧黄色帛绸覆盖着的宗室谱牒,当头走来避无可避,只得点头道:“殿前侯。” 鱼之乐心绪烦乱亦无心应酬,这番相遇颇为尴尬。他微微回礼,说道:“我来探望驸——探望郭青麟。李大人为何深夜前来刑部大牢。” 李南瑾亦是不愿详谈,略略说道:“皇室宗亲犯法伏诛,临行之前,须得宗正寺验明正身。” 双方别开脸面擦肩而过。 刑部侍卫手持火把分立大牢左右。寒风席卷明亮火焰劈啪作响,浓重松烟四散令人避之不及。鱼之乐稍一侧脸视线匆忙掠过一干侍卫随从,在一人脸上打了个转。他心念闪动迅即顿住身形,霍然转身。 李南瑾并一干侍卫身形转过甬道消失不见。鱼之乐站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心思宛若被千丝万缕丝线牵扯缠绕,脑海中思绪翻飞,那人脸庞迅速掩藏进黑暗记忆难以钩沉,他反复思量怔怔站着,却是神游天外不可捉摸了。 殷商跟随崔灵襄步出大牢,抬眼一见正看到鱼之乐心事重重两眼发愣直直瞧着刑部尚书,立时心中一沉。 果然鱼之乐愣愣走到崔灵襄身边,踌躇片刻,愣愣伸出手来。 他从崔灵襄的衣袖中摸索出一块锦帕系在右手腕上。血迹浸染丝帛薄绢,绽开浓艳深稠花朵。 崔灵襄不躲不避,他与他站得极近气息几乎交错。鱼之乐闻得到他身周淡然香气如饮琼浆如甘露醍醐熏染心间,看得见他眸光淡雅温和如漫天银河倾泻眼底光芒蓬现。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是如痴如醉只盯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崔大人,喃喃道:“天上的星星,好像,好像都落进你的眼睛里,却,却没有你的眼睛亮。” 殷商站在旁边顿时目瞪口呆,他抬手揉揉自己眼睛。这是当着众多刑部同僚、职属、司理的面——这厮,这是在倾诉衷肠吗? 崔灵襄背对满堂灯火淡然站立,清淡身影峭立如竹随着半明半暗阴影微微深邃摇动。 这人性情如寒潭寒铁碰一碰凉的扎手。又如晶莹白雪香远益清令人心旷神怡。鱼之乐心情激荡欢喜忧伤轮番滚过心尖,像把一颗心放在油热锅中反复煎炸一般又疼又热。他见过郭青麟惨状犹不知死活,奓着胆子说道:“你让我见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心里——是……是有我的。我很高兴。” 他兀自唏嘘感慨竟胆大包天,伸出贼爪想要握一握崔大人白皙手掌。 殷商腰中长剑仓啷一声出鞘。他低喝一声:“大胆!”周围伺立刑部侍卫、皂隶、捕快手中利剑立时仓啷啷随之出鞘响成一片。无数寒冷剑刃反射灯火银光四溅,人人阴沉盯着鱼之乐,杀气腾腾。 殷商眼中亦暴涨腾腾杀气,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刑部尚书无礼!左右与我拖出门外!” 左右虎狼侍卫即刻应是,铁钳一般的将鱼之乐架起向门外拖去。 鱼之乐身受重伤挣扎不得。他心中焦急张嘴欲呼,殷商赶上几步撕裂衣襟团成布条塞入他嘴中,拧眉喝道:“将这狂徒拖出大堂!这厮目中无人视刑部为何物!真是反了!” 崔灵襄站立原地目光平和。鱼之乐言语疯傻眼中有别样算计。他是在掩饰什么,又或者,他是在哀求什么? 哀求——他高抬贵手么? 那厮被虎背熊腰侍卫拖小鸡子一般拖着走远。他双脚扑腾想要挣扎出殷商的禁锢,腿脚趁乱踢中殷商膝盖一侧,踢得殷商火冒三丈,怒吼连连:“殿前侯值守崇文馆与刑部并无干连!以后若要无故出现在刑部左右,见一顿打一顿!若不服可向温王禀报,看温王殿下是否束下不严管教无方!若果真如此刑部可代他管教,见一顿打一顿,教殿前侯尝一尝刑部的规矩!” 崔灵襄沉吟不语转身走进黑暗夜色中。满天星光如水倾进他眼眸润泽晶亮柔和光芒。他微微握了长袖一人独行,唇角微翘却有笑容清冷温润缓缓绽放,雅致风流,与这肃杀寒风凋落天地中,明美绝伦。竟无人知。 翌日皇帝御笔圣旨倒下大理寺、刑部,点明各地进京恭贺新春的王公贵族、节度经略使、骠骑将军并六品以上官吏共计五百余人齐至刑部,观瞻郭青麟凌迟之刑。 刑部亦派出专人前往崇文馆拜谒温王,言道崔大人点名要求殿前侯鱼之乐陪审郭青麟。 三堂之后,郭青麟十指尽被拔去,左眼眶眼珠被剜掉,脸上突兀一个深深地大窟窿令人厌怖,浑身血腥气夹杂腥臭气肮脏不可闻。昔日名满长安的富贵倜傥公子,今日做阶下囚,为杀鸡儆猴,便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喉咙嘶嘶作响在地上抽搐,一目淌着血泪看着鱼之乐微微张开了口,血肉狰狞,竟是连舌头也被截断。 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鱼之乐坐姿僵硬指节泛白。他昨夜被扔出刑部大牢即刻转回殿前侯府,倒令董之武不胜诧异。 鱼之乐胆大妄为做事从不前瞻后顾,心中一横便是一个不要命的主意。他召过几 分卷阅读4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5 名心腹耳语几句,便换了夜行衣向鹿泉坊潜去。 鹿泉坊紧邻昭国坊,壮丽宅邸鳞次栉比连绵不绝。汾阳公郭府,就在鹿泉坊显赫中心。 郭侯宅邸俱被神策军重兵把守,阖府上下男女老幼被铁链锁在府中。子夜寒凉声息不闻,鱼之乐率人潜伏在黑暗处,默数着云羽卫换防时辰、人数、岗哨暗卫。 他掩藏浓重阴影处看着郭侯居住中堂。他摸了摸腰间匕首,轻轻呼一口气,连连比划几个手势。 鱼之乐蓦然回神,轻抬手掌挡住自己铁青眼眶,他不敢注视郭青麟恐怖样貌,惊骇转首看一眼崔灵襄,眼中俱是伤疼与畏惧。 岂料崔灵襄正在看他。那人眼若饥鹰深邃犀利,透过皮囊一眼就扎进了他的心肺五脏啄食骨血,这眼光太过狠辣看的殿前侯狼狈不堪,他只好转开了头,听着殷商捧着厚达上千页的案宗,一句一句的念着驸马的罪状:分别是: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每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六条罪名罗织成网,牢牢罩定了郭青麟的头顶,其中却并未涉及新城郡王与永光公主等一干皇室贵胄。 仿佛这滔天的罪过,都是他一人而为。 殷商声音刻板平平念道:陛下亲笔谕旨,驸马“不利于国,谓谋危社稷。不利于君,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窃器为奸……为大凶德,有偿无赦。” 他停歇片刻,问道:“郭青麟,你可知罪?” 郭青麟手脚俱断口不能言,一只眼睛随着他左右转首不断有血液涌出。他直直看着鱼之乐。 鱼之乐端坐温王身侧手脚冰凉。 他昨夜潜入府邸行那欺君之举,为的是搭救郭青麟侧室所出庶子。 夜色掩映中,几人轻巧翻越侍卫防守,躲避暗哨监察,潜行到郭侯门前。 鱼之乐左手持匕首,轻轻挑落门闩。 缁衣白服的老者目光炯炯坐在黑暗中,手腕中铁链叮当作响,威严怒目看着面前几个黑衣人。 鱼之乐低声道:“受人所托,某前来搭救小公子。” 郭侯轻轻点头,声音苍老沉着:“看你三人身形举止,不似江湖人。你们是何人麾下?” 鱼之乐定定看他,冷声道:“多问无益。你满门流放岭南,瘟疫瘴疠之地实难存活。不若将小公子交给我。” 郭侯漠然说道:“我孙儿在后院。你带他走,院中诸人,命其自尽。有不从者,杀便是。” 郭府先祖曾平定大唐叛乱维护社稷,满门忠烈驻守边关,为大唐中流砥柱。 鱼之乐长长躬身作揖,率诸人潜到后院。 院中满是弱质女流贵戚女眷。郭青麟如夫人递过小小婴孩眼中泪珠不住滚落,骨肉分离痛楚撕心裂肺却一声也不吭。 郭老夫人率众女子跪在黑暗内室,向鱼之乐磕了三个响头。 郭青麟挣扎良久,手脚并作似是跪伏在地,他向着鱼之乐所在之处,慢慢磕了一个头。 鱼之乐左手捂住眼睛,泪水潸潸而落。 第三十三章 震慑 李元雍目光阴狠嘴唇紧抿,站立高处冷冷环顾掠视四周高官厚爵王亲贵族。 人人身着朝服垂首不语。有人目光淡漠神情泰然,有人眼中不忍脸色怜惜,有人面色僵硬愤恨溢于言表。 他转眸看鱼之乐强抑哽咽以手捂面,指缝间泪水不断渗落。他心中微微诧异。 他知道鱼之乐驻守边疆,惨烈厮杀场面历经无数,风悲浮云,蝼蚁噬骨,人血涂遍草莽,将军百战死,壮士如黄叶凋零漂浮。累累白骨堆积沙漠。 李元雍看着殿前侯失魂落魄颓败模样心中诧异。他知道他胆大妄为向不惧生死之事。他——是在害怕吗?他身躯微颤眼带惶恐,他是在——在害怕什么? 李元雍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哀恸之情无法掩饰,看到自己的毒辣阴冷心肠,竟也有一丝丝疼痛和不忍。 殷商声音平平,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即虽谋反词理不能动众,威力不足率人者,亦皆斩;父子母女、妻妾并流三千里、资财在没限。其谋大逆郭青麟者,凌迟三千。” 众人听着这道旨意汗湿后背心底发凉,皇恩浩荡而又薄凉,竟是要将郭家一脉连根拔起了。汾阳公郭氏于天宝之乱中战功赫赫,七子八婿位极人臣,门臣学生众多。多年来盘踞京兆声势烜赫,宗族子弟嚣张跋扈与王室分庭抗礼,普天下王公大臣莫不望风而拜,如今干犯谋逆就被皇帝斩草除根丝毫不留情,天威难测圣意难违,说的就是此了。 殷商念完判词即刻命人将驸马拖到刑部后堂宽阔场院行刑。 刑部大堂后院焚香设案,赵弗高手捧皇帝朱笔御批圣旨站立在案后,满朝文武身着朱紫、绯色、蓝绿朝觐官袍齐齐下跪,观这凌迟三千之刑。 侍卫挟裹之下,郭青麟目光渺茫仍在拼了全力转着脖颈四处探看,汨汨鲜血顺着他脸颊滴落地面,拖出一条长长血迹。 鱼之乐落在众人之后,他知道郭青麟在找谁,他仍旧期冀能够再见一眼永光公主,即使明知公主早已被送至太原道观。即使公主在场,他亦不知道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怕那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见了,会否要到一旁干呕。 他更知道,堂上官服严整仪表危重的刑部尚书,他把自己抓了来看这场闹剧,是在提醒他:他一直在查岷州的案子。他不是不能办他,只是不敢办他——他身后站着皇帝。有朝一日他也失宠,今日的郭青麟,就是明日的鱼之乐! 他这招杀鸡给猴看,真是好毒啊。 那三千凌迟,乃是将渔网勒进人体,肌肉块块突出,刽子手持短刀慢慢切割,血流满庭,犯人慢慢哀嚎至死。郭青麟舌根尽断,眼睛环睁嘴唇大张却是一 分卷阅读4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6 句话也嘶吼不出来,血直流到散骑常侍李道枢的面前,这种无声的静谧令刀刃刺穿肌肉切割撕扯的声音更为可怖。 刑法进行到一半,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昏晕当场。李南瑾更是面金如纸,抖抖索索掏着手帕捂住了眼睛,不过片刻,那丝帕便被泪水浸湿。 庭院肃杀乌鸢哀啼,等着啄食血肉。李元雍始终冷傲站立左右目不转瞬。凌迟三千活剐之刑,斑斑血滴溅满他浅黄衣袍。他冷冷看着昔日英俊倜傥的驸马爷辗转成血泥。 新城郡王临死前的怒吼仿佛言犹在耳。涉案官员临刑之前无不詈诟诅咒,面目可憎。然而那些诟骂侮辱,算的了什么?李元雍脊背挺直冷冷环顾身周官员狼狈模样。他于不动声色中,暗自冷笑。 这长安城中局势混乱翻天覆地,人人都有可能双手染血背负无穷罪孽,人人都算计权谋等待图穷匕见。 永光公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想要他的命的人,站在他面前,躲在他背后,从来就没有少过! 他生在富贵乡中荆棘林立。他踩着荆棘步步惊心登上高处,身上手上若没有半点血腥,岂不是干净得令人生疑? 要做的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有筹码有野心。他龙章凤姿,受皇帝宠爱钦点,他是帝王最倚重扶持的储君人选。他还有哭啼不成体统的殿前侯舍身相救忠君事主。 他望着满朝文武神色冷然,眼帘低垂盖住顿涌杀机。 朝堂之上皆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是号称开国之臣的孝子贤孙,这些人各自为战又相互勾结,不过为权势利焰,为眼前功名利禄,蝇营狗苟偏安苟活不思进取,大好河山沦落奸臣权阉几近破碎。 他们盼着他死,也怕他死。这其中纠缠错落何等复杂,岂是一个小小的郭青麟所能斩绝的? 李元雍眸中轻蔑之色尽显无疑。不过见了点血就惊慌成这样,一个一个抖若筛糠烂泥扶不上墙。若真是要他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与草原铁骑战场厮杀,更不过是痴心妄想。 鱼之乐汗湿重衣汗如雨下。他悄悄退到崔灵襄身侧不敢再抬头看,地面流淌鲜血令他晕眩。 那刑部尚书是个怎样的人物,明明相貌清柔中透出一股别样的雅致风流。漆黑剑眉斜斜上掠飞入鬓间,如高翔的黑鹰在阳光下舒展光辉的翅膀。那双洞察一切的黑色眼睛也十分的勾人,看你一眼便是流淌着无数的情意一般。这刑部翻做屠场,屠戮性命法重心骇天地失色。他身姿纤细清淡如柳,在这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的法场中,为何这般具威慑力且藐视一切。 鱼之乐受他目光威慑,不敢看他却又想看他,在挨挨挤挤的刑部三司诸官员中,他暗暗后退一步站在他身后,悄悄抽噎片刻,额头抵住他的后背,泪水肆意流淌。 他真的害怕。不仅仅是害怕刑罚焉沮法令苛刻。而且也在害怕有朝一日,他看他的眼神,这是这般无情中含着冰冷。 这种想法,只要想一想,便觉肝肠寸断难以承受。 殷商不经意扭首看见行事鬼祟令人避之不及的殿前侯,眼珠哐当落地。原来这厮趁着众人胆战心惊之际行那大胆无耻之举—— 他一手捏着尚书大人的手臂,眼神畏缩眼睛通红,一只手鬼祟探摸,竟然伸过尚书大人的腰侧,揽住了他的腰! 殷商看的一口血几乎要喷在当场。 刑部尚书崔灵襄微微侧脸看他手臂环过自己腰身,目光温和却没有甩脱。这人有心无意,话语轻佻举止无礼。他在试探,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踩进他底线。 而他一直在冷冷观看,等着他将自己的心和盘托出。 崔灵襄长袖遮腕风姿翩然。他面无表情注视庭院血腥凌迟之刑。嶙嶙白骨被利镞块块削碎,血液凝冻地面。 殷商简直猜不透看不懂崔大人的心思,他看着鱼之乐趁情势混乱众人恐慌之际挨挨挤挤靠住他肩膀,似乎是哀求的看了看他,倚着他肩膀又啜泣一会,目光软弱姿态低婉,只差摇头摆尾邀宠卖乖了。 而尚书大人任凭那登徒浪子扯着衣袖,转首之际似乎微微拍了拍他的手掌,状同安抚。 这动作转瞬消失恍如错觉。殷商又抬手揉了揉柔自己的眼睛: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鱼之乐同样也看不懂,他只知道这刚硬手腕目光狠烈的尚书大人,这一番入骨三分的恐吓,快要将他活活吓死了。 同样令他看不懂目瞪口呆的,还有温王殿下。 李元雍自郭青麟认罪伏戮便大肆论功行赏,更于崇文馆正殿设宴,宴飨殿前侯,三等伯鱼之乐。 禁宫哗变,前来解救的第一位,就是平日里他多有调教的殿前侯。这份忠心为主十分难求。他救了他两次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站着朔方节度使,站着折冲府骠骑大将军凌朝暮。 站着大唐北疆手握重兵,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守护神。 李元雍存心折交便看鱼之乐越发的顺眼起来。名贵宝物流水一般赏赐到殿前侯府又迅速收归到崇文馆小金库中,言明替殿前侯掌管银钱免遭旁人谋算,对他里里外外真是呵护备至。李元雍更在心里暗自盘算要为鱼之乐娶一房妻子留在长安。哪怕——是个男人也罢,只要不闹得太出格,他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这般恩宠换的他死心塌地,岂不是无比合算。 但李元雍心思多变极善猜疑,他存心要捧他却又不能让他翘了辫子洋洋得意目无尊主,是以这豪奢筵席苦里带着甜,甜里藏着酸,酸中有教训,有亲热,有点到为止的提点和敦敦告诫,种种滋味吃的鱼之乐真是心头惆怅肝肠寸断。 鱼之乐拈着筷子,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又放下筷子。片刻之后又在李元雍一脸*威之下无奈提起象牙著,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看着面前一桌子的清淡水煮菜蔬。他陡然记起韩萱手里的描摹画卷,心中真是感念温王大恩大德不已。 光禄寺诸仆从流水价传膳,朗 分卷阅读4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7 声念着菜名还个个来头无比奇大:清炒白菘,意喻君子淡如水;凉拌莼菜,是为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蒜泥萱草即为谈笑忘忧;贫贱不移志的蕨菜;堵住了孔的莲藕,是在提醒他不可多藏心眼;什么心思清楚的水煮豌豆,清白无碍不准去乱勾搭人的油淋菠菜…… 鱼之乐几乎又要泪洒当场目光哀求求李元雍高抬贵手也放他一马了。这一桌的蔬菜盛筵,在寒冬腊月可真是难寻,温王对他拳拳心思可昭日月令人掬一把同情泪了。 鱼之乐无肉不欢,最恨吃菜。忍了又忍还是扔下了筷子,赌气说道:“一桌子青菜,叫人怎么吃饭。” 李元雍将筷子在桌子上一顿,玉石相击声音清澈,他拈一块凉瓜,冷冷道:“我一向喜欢滋味清淡。不吃你就回你的侯府再吃吧。” 这是什么态度!他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自己逃命,管他去死!这天下谁坐,头号金交椅上坐着的姓甚名谁,与他何干! 多管闲事落到这个田地,被这睚眦必报的小人整日拿捏着拾掇着,怪得了谁! 鱼之乐气咻咻抄过几块苋菜扔进嘴里。立刻被那无法形容的苦涩苦的脑子都晕眩了,他强着脖子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恨老天爷多生了味觉给他。 李元雍见他蔫头耷脑心中暗喜。他清清嗓子,佯装不快,喝道:“既然殿前侯无肉不欢,本王也不能薄待了救命恩人。来人,上一道烤鸭掌给殿前侯。” 烤鸭掌普及:活鸭放在微热的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加温。活鸭因为热,会在铁板走来走去,到后来就开始跳。最后鸭掌烧好了,鸭子却还活着,切下脚装盘上桌,鸭子做其它用。 鸭子在铁板上跳来跳去,鱼之乐坐在桌前眉眼青筋在脸上跳来跳去。这道菜上的形神兼备,上的生动活泼,简直活生生比喻了鱼之乐的真实处境! 他看的目瞪口呆看的震撼五脏,那满嘴的胡言乱语咽在肚里却是一句也不敢乱说,这人太可怕了,这样的毒辣招数也想得起来! 他鱼之乐做了什么孽,一个行刑杀人要他陪着看着。一个请客吃饭拿这样可怕的菜肴招待他。他虽然起了不该起的龌龊念头掺杂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怎么消受得起这般轮番的蹂躏! 莫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欠了这两个人的,这辈子来还了不成? 第三十四章 抄家(上) 唐律有规:元正(即春节)、冬至,各给假七日。 新春佳节长安城中月如练。万户百姓饮酒作乐,燃放爆竹,更把新桃换旧符。 皇帝病体沉疴犹勉力支撑,循旧例召集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与各翰林学士、宗室诸王以及驸马们入宫守岁。四海歌舞献技宴会不绝,平康坊窈窕歌姬奏乐助兴,“朝会”之上臣僚、四海使者冠礼服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陈设”盛集珍珠宝玉、黄金舆辂,钟鼓宫县之乐不绝于耳,当真门响双鱼钥,车喧百子铃。仿佛那场宫变,那场血腥屠杀从未发生一般。 更漏细转,深殿寂寥。皇帝半倚床榻听着前殿无数官员、黄门笑语喧哗喜气洋洋,独自对着灯火怔怔出神。 赵弗高跪在书案一侧,悬腕疾书,于明黄帛绫上制诰圣谕。 皇帝慢慢说道:“以前太宗太祖文武圣裁,说道继文遵后轨,循古鉴前王。今日召集诸位议事,更在新年之始,朕要为温王选一位东宫伴读出来——” 东宫二字如黄钟大鼓振聋发聩,震得殿中跪着的门下、中书省官吏们心头俱凛神魂不定:永光公主悍然起兵,干犯禁宫填进无数人命,只为阻止皇帝一意孤行。未料到弄巧成拙反倒令皇帝痛下决心,皇帝今日当着王亲百官亲口承认李元雍将为储君,皇帝是终于等不及了! 皇帝继续说道:“温王年幼,尚且需要磨练。早日选一位品德具优的伴读,与他修身养性相得益彰。朕想过,就从天下寒门学士之中,卓拔一位才识过人的少年出来。” 寒门二字再次将百官震得摇摇欲坠:自李唐建国以来,东宫伴读均出自京兆名郡八大望族,李杜裴崔更是挤挤洋洋把持朝政数十载,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若是为东宫之位修桥铺路这般启用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将影响天下的八大望族全部排斥一旁,对李元雍百害而无一益! 李南瑾偷觑一眼冕旒豪奢面容苍老的皇帝。心中暗自思忖:莫非皇帝心中还存有疑虑要对李元雍有所防备? 李元雍矮身坐在皇帝榻边垂首不言。他心知这是皇帝采用鱼之乐的一派胡言,他心中恨极又不能出声反驳,只好微笑谦恭在一旁沉默不语。 赵弗高盖了皇帝玉玺,将圣谕呈给皇帝过目。皇帝说道:“便是如此。即可交付驿寄分发十五道,三百六十州府,并十节度经略使,半月之内务必接到邸报卓拔有能之士,三省六部勿得阻塞圣听敷衍塞责。都下去吧。” 百官山呼谢恩,浩荡而退。 皇帝神识虽时有昏聩,然对此事却足够雷厉风行,不似他平日温和的帝王之姿:天子圣谕自上而下推行,在朝堂党争纷扰,宦官干政,帝王软弱无力的中唐历史上,仍旧一石激起千层浪,刹那间议论纷纷,令各地王侯悚然而惊。 麟德殿中复归寂静,惟剩温王、宗正寺卿数人而已。 皇帝干枯瘢痕手掌拍了拍自己腹部,对李元雍说道:“常日服食丹药仙丸,腹中有金石声。若能得效太宗太祖得道飞升,未尝不是幸事。” 李元雍握住皇帝枯索手掌,低声道:“皇祖父寿与天齐,自是我等凡人难以仰望。只是孙儿心中惶恐,却希望能陪侍皇祖父左右,得享亲情天伦。是孙儿自私了。” 皇帝眼中滑落温情转瞬消失。他说道:“朕心里知道。你所倚靠者,惟朕一人而已。你却不知道,朕所倚靠者,也只有你一人罢了。尚有祖孙相依为命,不必伤怀。方才留下你们几人,却是有要事。是要你们替朕,抄一抄永光的家。” 抄永光公主 分卷阅读4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8 的家。 皇帝说道:“永光是朕女儿,你的皇姑。大理寺与长安令那些腌臜事朕心头清楚。王侯贵戚一旦零落便遭践踏,只是说不得罢了。朕却不容许大理寺诸官吏染指她的宅邸。” 李南瑾心道:坏了。大理寺司职刑律论理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若是皇帝撇开大理寺乾纲独断,那只能是宗正寺触这大霉头了! 果然皇帝声音干涩,徐徐说道:“此事朕最信任的,是神策军、刑部与宗正寺。崔灵襄,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崔灵襄目不斜视神色平稳肃声应是。 皇帝沉默良久。他看着重重灯火逼退黑暗。却被黑暗重重包裹逼将上来,宽阔宫殿昏暗无比,不若斗室之光。 他说道:“该抄的,要给朕抄的一干二净。该烧的,要给朕烧的片甲不留。该杀的,也定不能手下留情。明日一早,朕便派鞠成安率兵镇守公主府,你们只管放手去做,都听清楚了?” 崔灵襄依旧四平八稳领旨称是。 众人见皇帝再无话,便齐齐告退。皇帝颔首,却又笑道:“刑部门前所悬挂楹联,是否年久有些褪色了?朕想着,也是该换一换了。” 崔灵襄敛袖回答:“是。请陛下圣裁。” 皇帝笑语温颜,说道:“圣裁不圣裁的,朕身周事物繁多,也无暇分身顾这些。我听说殿前侯写字很好?” 李元雍面皮一颤。他罚他抄写经书,他指天咒地哭天抹泪在崇文馆撒泼打滚…… 皇帝慢慢笑道:“他为救你受了伤,朕身旁侍卫向朕谈论起来,俱是佩服不已。我心中向来喜欢这等勇猛忠君之士。既如此,就让殿前侯来写吧。” 崔灵襄心中一颤。这厮是牛皮糖沾上身便不能甩脱。目无礼法也不懂规矩殊为可恨。他要收拾他偏偏碍着一个温王。 他与李元雍对视一眼。这一眼将各自心思心中所想看得透彻看得一清二楚。崔灵襄眼光锐利深邃不起波澜,李元雍唇边却有一丝冷笑睚眦心肠又起惊涛,心中不知为何掀起百般滋味搅动胸膛,心中念了又念,脑海中各种主意转了又转,这才强压下心头不快勉强称是,终于快步行到殿外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正月初八新雪细细从天而来,天色阴霾。内监局与宗正寺打开了永光公主府的大门,奉旨查抄公主府。 鱼之乐早早得到了消息站在飞雪中引颈而望。胡不归裹着厚重石腊狐大氅缓步踱来,不时咳嗽几声。他自哗变之日便一病不起,一直病到昨夜皇帝筵开百席朝会召开才下得了床。 鱼之乐笑的暧昧不明,倚着石狮子闲闲抱拳,说道:“国舅爷贵体可安康。末将这些时日忙的头重脚轻,竟没有到府上探望。” 胡不归知道他嘲讽他装病避祸。他身为外戚荣宠系在裙带上,一心只想富贵平安,这些大事却是连沾都不敢沾的。他圆脸庞上挂着病体支离的虚弱微笑,大眼睛水汪汪含着柔弱的光芒,说道:“区区只是……身染风寒。岂知内外交困,抵不过……相思之苦,这才病体流离,缠绵床榻到了如今。” 鱼之乐眼前叮的一亮:他怎么忙糊涂了!把凌大将军的心肝肉儿小宝贝国舅爷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胡不归看他眼神佯装不懂,掩袖咳嗽几声,虚弱问道:“侯爷这厢坐立不安,又傻笑,又团团转的,像是在等心上的人一般。不知却是对哪位大家闺秀青眼有加?” 鱼之乐干干笑了几声,呵呵道:“国舅爷心思聪慧狡黠过人,真是什么都逃不脱你的眼睛。国舅简直比那草原上最难猎到的银狐还要耳聪目明,令人佩服佩服!” 胡不归被寒风呛了一口,咳得面红耳赤。这厮竟敢说他狡黠——还耳聪目明——还跟畜生相比。 滔天仇恨,又硬硬加上了一笔! 鱼之乐却无暇关注咳得前仰后合的胡不归,他瞩目风雪白雾中,有朱紫身影慢慢闪现。那人面容肃穆唇线却婉转,泄露着内心一丝温柔。那人何时何地都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威仪风范气息典雅都令人忍不住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想的一颗心飘飘摇摇,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挂在他身上胸口上才好…… 胡不归看鱼之乐眼神灼热面上含春,只差手捧桃花搔首弄姿,心说这小子对谁动了春心? 他转眸看飞雪中马踏长安,黑衣铁骑前呼后拥踏破积雪缓缓而来。当头三位,却是身着浅碧色绣翠竹大氅的温王,朱紫官袍眼神比飞雪还要寒凉比顽铁还要刚硬的刑部尚书崔灵襄,窄袖胡袍铠甲鲜明的千牛将鞠成安。 他再回头看鱼之乐,却发现这人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由黑转紫,由紫转……不知是何颜色,五彩缤纷恰似开了一个染料铺一般,热气腾腾两股战战,苦笑讪笑面皮连连颤抖,他转身就想跑。 胡不归眼疾手快一把就搂住了殿前侯,连连咳了几声虚弱道:“侯爷留步……区区心中思念一人,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侯爷,还请侯爷与我多……多叙说一番他的近况——” 鱼之乐被他紧紧拥抱挣脱不能,瞬间懂得了李南瑾双眼上插就翻身倒地的痛快决绝。 什么叫三堂会审,这就是三堂会审了!什么叫奸夫*夫齐聚一堂,这就是了!什么叫生不如死死去活来这就是了!什么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这就——鱼之乐你脑子发昏痴懵呆傻被驴踢了才会站在这里! 鱼之乐面红耳赤张牙舞爪,仿佛被捉奸在床极力挣脱逃避悍夫的偷情奸夫,恨不得化作钻地虎挖个地洞逃得越远越好,逃到北疆再铸造一间铁桶也似的屋子躲上三年五年才敢露头,他低声喝道:“放手放手!快放手!小胖子你想害死我!” 两人撕扯之际神策军刀甲铁骑簇拥温王、刑部尚书转瞬到了跟前。 第三十五章 抄家(中)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如冰刃如钢箭如九天落下玄雷,牢牢结成捕捉猎物的大网当头罩下,鱼之乐便是惊慌失措不知何处奔逃的野兽摇摇欲坠,便是成了那铁板上的肥鸭饱受油煎火燎。目光一闪如同刀 分卷阅读4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49 光一闪,无处躲闪被吓破了胆的猎物唯有引颈向刀乖乖等死…… 鱼之乐腿脚一弯。 胡不归提着他的后腰带将他向上一提。 鱼之乐迟疑转首看了看眼睛如小鹿般无辜纯良的国舅爷,他唇边笑意如同洞若观火。他左手本能一扶瞬间将胡不归拥在了怀里。 李元雍眼神一暗。粗粝马缰绳勒入他柔软掌心红印迸现。他心思被马前两人情意绵绵的相互凝视牵引,身躯一僵心中即刻泛起那种睚眦心肠惊涛骇浪,百般滋味轮番掀动胸膛,在暴怒与自制之间来回摇摆一时间唯有沉默。 凌迟三千都未能令他醴陵神昏心烦气躁。鱼之乐一脸垂涎之色对着胡不归却瞬间令他又起杀心。他自恃身份不肯暴露怒火只能咬着牙闭口不言。 鞠成安只看了一眼便勒马而立退到一侧。他神情闲散目光却如恶鹰如秃鹫,紧紧盯着李元雍脸色瞬息变化。他神情喜怒哀乐难于描述可真是精彩。鞠成安笑容轻松五指聚拢握紧了剑柄。 李南瑾袖手候于马上不明其中形势瞬息万转,只觉气氛尴尬众人沉默的令他无所适从。 他唯有紧紧盯着鱼之乐方能稍稍缓解心头诡异之感。 他二人姿势暧昧神情浪荡,一个心怀鬼胎佯装镇静,一个好似被强迫无力反抗只能泫然欲泣。 仿佛是那苦命的鸳鸯私奔的情人,被当场抓包生离死别一般。李南瑾心思恍惚:他二人左邻右舍原比其余人要关系亲密一些。如此说来,便是那“不悔仲子逾我墙”了…… 神策军数千精卫沉默站立落雪之中,昏蒙天地之间唯有黑白双色泾渭分明惊人心魄。 无数双眼睛锤击在鱼之乐胸口与天灵盖上,大石碎裂雪山崩塌令他快要当场跪倒在地,哭喊“殿下恕罪!大人恕罪”了! 片刻寂静之后,李元雍终于按捺不住,沉声开口:“你……” 他想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简直让本王当着众多同僚极为难堪——温王最重脸面之事他这是要发难了! 鱼之乐心思灵活熟稔温王脾性,立刻想到李元雍所思所想。他微微躬身抱拳说道:“殿下恕罪!臣向来听殿下教诲。庙堂高义、江湖智略自问学之皮毛,然而体君爱国绝无二心。永光公主身居高位却不能反省克身,致使铸下这等大错。臣心中常常扪心自问,绝不能辜负殿下信任之情知遇之恩!” 李元雍错愕看了身旁李南瑾一眼。他不知是否自己耳目幻觉听错了,及至看到李南瑾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才堪堪相信:鱼之乐义正言辞掷地有声,是在表肝胆之意,是在发自肺腑的诉说他的忠君之心么? 李元雍难以置信,他缓缓开口说道:“你——” 鱼之乐立刻截住他的话语,肃声回答:“臣在公主——不,钦犯府邸之前克己悔悟,自问为人行事问心无愧。恰逢国舅爷与臣论及古今圣贤之人。言道商贾亦有忠君爱国之举,屠夫流徙之徒亦要孝悌为君,是以心神激荡与国舅爷把臂言欢相见恨晚。” 他说到动情处竟然眼泛泪花声音唏嘘:“真是高音谁能享,知音世所稀。” 李元雍眼冒金星真真要被他气背过去了。他还没有追究他与胡不归的苟且之举他竟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说辞,牙尖嘴利一张口活生生将自己架到了众人仰视的高度。好像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这厮前科累累劣迹斑斑,遇到事情最会推诿责任——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温王手中陡然发力,马缰将骏马勒的倒退一步。他颤巍巍开口:“你——你——” 鱼之乐声音铿锵:“臣感慨万千心思不能自已,是以情态外露殿前失仪,臣不能妨碍殿下与大人公务,臣先行告退!” 他扭身就走。身形潇洒步履矫健,颇有北疆行军万里奔袭大将之风。 他不敢回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速速逃离这是非之地。他貌似步伐稳健实则狼狈落荒将李元雍活活晾在了众人面前。他拿着冠冕堂皇之言堵得他有口难言有志难伸,堵得他胸口窒息身体都颤抖。 堵得他颜面无存。 他这是活腻了才敢这样胆大妄为对待温王。 然而鱼之乐也是有口难言心脏窒息。他死都不会想到李元雍竟然与鞠成安还有……还有那刑部尚书崔大人一同出现在昭国坊煌煌门庭。 他心中存了不敢说也不能说的心思只好佯装游荡不羁转移自己心神。然而纵使天上明月高雅静美,九重天阙光华婉转世间珍稀异宝都堆积在眼前,也骗不了瞒不了自己的心——鱼之乐心事重重垂首看自己的胸口。抬起左掌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听着胸腔中心脏沉稳跳跃缓慢有力。他愕然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心。 他转身一步一步仿若走在针毡刀丛里,走在那人寒冷复杂莫测的眼光之下。每走一步都踏裂自己的温热心脏,脚下明明没有血迹却已经血流遍地,直直模糊了眼睛。 他身后有人清冷开口,飞雪如絮难以描摹他的动人身姿。那人说道:“殿前侯留步。本官奉命查抄永光公主府邸,循例受敕陛下手谕,必要请殿前侯鉴证监察。侯爷,这厢请吧。” 鱼之乐彻底僵立在寒风素雪中。 他从头到尾都不敢看崔大人面色不敢想象他开口会说出怎样的诛心之言。崔灵襄声音清雅面容平和,偏偏行规道距连说出的话都四平八稳不带有任何情绪。 他看见了仿佛没看见。他听见他向李元雍胡说八道之词仿佛没有听见。他始终如一甚至稳稳立于马上身形没有任何改变。越是如此越让鱼之乐心惊胆战不敢抬头。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谓的自作聪明不可活呵。 鱼之乐转身垂首抱拳道:“臣——谨遵圣谕!” 第三十六章 抄家(下) 永光公主圣眷最盛之时,皇帝钦赐长宁、安仁二坊,并宫城左近的长寿坊为她府邸。大明宫落地黄叶铺满园林,灞水一脉 分卷阅读4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0 吟唱流淌入宅;华清池月光掬手在怀,数千亩花木流霞绚烂于高墙之内。宝马香车清渭滨,红桃碧柳禊堂春。是为长安最奢华浮生的贵族宅第。 这个“鉴证监察”做得极妙。 鞠成安命神策军守住豪奢府邸四周角门,独自沿着花园抄手游廊,踏雪踟蹰而行。 鱼之乐无处可去始终默不作声跟随身后。他走的厌倦五指搭住他肩头,微微用力,嗫喏开口:“阿炎。” 这一声称呼令两人心生悲凉竟有些恍惚。他与他踏入京城各怀心思渐行渐远,纵使少数晤面时机也总是心机深沉莫测沉重,似这等默然随行更是少之又少。 鞠成安漠然道:“侯爷请自重。本将奉命巡查府中人犯,职责所在关系重大。侯爷莫令本将雪上加霜,处境艰难。” 鱼之乐扣住他肩膀将他推到柱侧,手掌钳住他咽喉劲道微吐,说道:“阿炎,听我一句。长安城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万不可失足太深。永光公主受如此宠信一朝兵败便是如此下场。你与我不过是一介武将,若有人别有用心要对大将军下手,我们根本无力反抗。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鞠成安定定看他,眼中悲伤如银河浩荡流逝。他手掌冰冷握住他手腕,嘲道:“鱼之乐,你想不到我要的是什么吗?你想要的,是别人的心。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你能不能给我?” 鱼之乐瞬间缩手却被鞠成安牢牢握紧。鞠成安道:“长安城翻天覆地,我却毫无依傍。鱼之乐,京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这皇宫,还有这公主府,藏污纳垢包藏祸心令人防不胜防。鱼之乐,你跟我回北疆好不好,我们以前的日子多快活。” 他情思悠远漫漫被纵马草原无拘无束的快意生涯牵动,他眼角虽有忧愁,却笑道:“阿乐,年已过完,军中诸事也早已交割完毕。大将军书函早至,你为何扣而不发?你是在为谁迟疑,又为何不能去向陛下请辞?你若是现在就走,我立刻抛下一切跟随你回北疆。什么千牛将什么云羽大将军,哪有在草原上喝酒猎鹰来的舒坦呢。” 鱼之乐不敢看他炙热眼睛明亮笑意,心中仓惶悸动只得别转了眼,咬牙不语。 鞠成安眼中笑意转瞬颓败。他推开鱼之乐冷冷道:“殿前侯若贪恋繁华富贵,本将自然也是志向远大不肯屈居人下。长安冠盖如云,名利令人欲罢不能,你想要的,我自然都想要。鱼之乐,咱们来日方长。” 他大步流星英挺身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 鱼之乐面容颓丧,唉声叹气出了花园,一路迤逦缀在李南瑾属从之后,随着宗正寺卿抄查库房。 他看着一箱一箱金珠宝贝被抬到马车,九十八抬后还未完毕,而马车已不堪负重。 宗正寺少卿站立库房左侧手捧着长长清单卷轴,四平八稳念道: 金锭一万八千两;托舍古玉佛三十五尊;玉方龙觥八件;玉蕉叶花觥五十二件;小玉罄十五件;玉太平有象六十九件;玉松梅瓶三百七十一件;玉狮子玉羚羊玉鸣凤蛤蜊玉子儿无算; …… 陶渊明归去来辞手卷一件;僧衣德白描罗汉一件;怀素藏真帖真迹一册;沧海麻姑图一轴;泥金佛经五千册;雨过天晴唐三彩无算;蟹爪冰纹官窑瓷器无算; ……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地契约,各种物品东西折合银钱九千万贯—— 古戍黄沙迷断砖,羊裘坐冷千山雪。 永光公主富可敌国,富得可以组建一支军队秣马厉兵。这里的宝物若是有一半送交北疆,则千万将士可不再忍苦受饥,武器装备若能更换,那草原铁勒十五部至少能与之一战。何必惧怕突厥回鹘焉耆等部的侵扰,有这些银钱,一定能将他们打过天山、打过阿尔泰山,赶到无边无际的荒凉大沙漠中去。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他想得太出神并未听到身周士兵呼喝不已,片刻沉重铁闩被取下,八人驱使马匹合力拉开高耸木门。鱼之乐未及反应便看到黑漆漆无数麦粒当头砸下,铺天盖地灰飞烟灭瞬间将殿前侯掩盖其中。 香料特有气息充斥天地,原来不是麦粒,而是胡椒。 李南瑾亦是目瞪口呆,忍住笑忙命人手刨脚抗,刨开那胡椒山将灰头土脸被腌好了的殿前侯及时救出。 殿前侯衣衫袍履中满满都是胡椒细粒,脱了长靴单脚站立一旁,气急败坏抖着靴底。 人人哄笑之余,脸上俱是稀奇神色。 原来唐人极重丹药,善“香修”。贵族偏信方士之言,认为多吃香料滋补元气,可延年益寿。沉香、檀香、麝香、木香等均在此列,坊间更有传言有助历代皇帝成仙入道。是以胡椒之类调料也水涨船高价值若城。永光公主囤积居奇倒也颇有精明头脑,只是这四座库房存满胡椒,几乎将全国的储量都私藏到她府中了! 刑部并大理寺足足清点三天才称量完毕,七百石胡椒(约五万公斤)堆积大理寺庭院尚不能全部承载,更堆满了整个刑部大堂,香飘京城人人称绝。皇帝亦觉得难以想象且莫名其妙。 殿前侯垂头如丧家之犬在众人讥笑目光中掩面而去。他遥遥看了眼前殿,见温王长身玉立,正站在公主府堂皇朱红正殿台阶上,身侧云羽卫刀戟鲜明屹立左右,宛若凶神恶煞簇拥着十殿阎罗一般令人望风而逃。 鱼之乐干脆破罐子破摔,随着殷商穿堂入户捉拿钦犯。众多男女奴仆惊慌失措鬼哭狼嚎,有胆大反抗者立即被刑部侍卫当场屠戮。 血腥之气渐渐飘满天空。殷商站在公主寝宫珠楼贝阙之前,手提滴血长刀,话语言简意赅:“陛下有旨。不甘擒拿者视同犯上谋逆,可当场诛杀不必留情。公主府中武将文臣务必仔细审问。知公主谋反不报者五马分尸。涉案同党一个也不能枉纵。” 他狠狠瞪了鱼之乐一眼,喝道:“总有大胆狂徒心存侥幸,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瞒得了自己的滔天罪行!却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官今 分卷阅读5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1 日就要看看,是他的舌头硬,还是刑部的刀快!” 话音未落寝宫菱格窗中飞出凌厉暗器,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击中殷商脑门。 殷商霍然一跳猛然暴喝:“何方奸佞!竟然使这偷袭手段!”他扬起手中长刀又倏然背在身后。惶惶然住了嘴。 地上之物珠贝锦绣娇俏可爱,却原来是一只女子的绣鞋。 鱼之乐被他凛凛爆喝吓了一跳,知道他又翻出他旧案做那无谓之举。 及至他看到地上女子精美绣鞋与殷商额头青筋,立时落井下石笑的肚子都要破了:“左侍郎大人还等什么!有这等大胆狂徒竟公然对朝廷命官下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户部可忍刑部不可忍!大人,立即点兵点将,待本侯——” 啪的一声又是一只绣花珍珠丝履猛然飞出,正拍在鱼之乐嘴上。 鱼之乐惶惶然住了嘴,也不敢乱说话了。 寝宫殿门被侍女们缓缓打开。 柔媚少年衣衫俨然傲然坐在堂中,他粉面朱唇眼角含煞,喉中无喉结,手下不停凝神配着草药。正是鱼之乐那日见过的永光公主的假凤虚凰。 殷商目光流连片刻之后才敢确认,眼前所坐着的,是个女子。 真是骇人听闻,真是蔚为奇观。殿中仕女均做妙龄道士装扮,柔媚身影莺声燕语不知世间沧桑。个个穿了男装各有千般风情,立刻让鱼之乐瞪直了眼食不下咽。他想到若真是小道士小和尚便立刻拖到了山洞中行那颠鸾倒凤之举,如此多的英俊美貌面相首岂不是让人快活似神仙! 为何偏偏是假凤虚凰!永光公主真是性情独特深得老李家真传,这般口味奇特热衷女扮男装,莫非公主便喜欢这等情趣床榻之间亦别有洞天? 他不敢造次也不敢再乱说话,捂住嘴好整以暇站在一旁,听殷商声音磕磕绊绊:“立刻封锁寝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来人,去请——请崔大人。不,请宗正寺卿李大人即刻移步到公主寝宫。” 鱼之乐遥立殿门之外,好奇心肠不能抑制,开口问道:“你——你还记得我么?” 那华袍少年——少女搓着手里的大药丸子,一面抽冷子抬头刺了鱼之乐一眼,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记得你。” 鱼之乐讪讪看了殷商一眼,不死心又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女顷刻间搓出两个黑沉沉大药丸,又取出一锭金,眯眼笑道:“古人说吞金自杀最是痛苦不堪。我想着外面裹些甘草蜜糖也许好下咽。” 这少女辛苦配着草药忙的两袖生风,凝目在金天平上码着一味一味的药末,竟是在配自裁用的药膏。 鱼之乐不由莞尔,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冷冷扫他一眼。忽然笑意盈睫,清朗说道:“太原王氏女,这厢参拜宗正寺卿大人。” 太原王氏为天下王姓肇兴。代出群英,簪缨相继,乃百年望郡,自西晋以来便是一流门阀士族,从不与唐朝皇族通婚。唯一一位,便是高宗王皇后。 李南瑾正走到鱼之乐身后,听她喊出自己官职便觉不妙,眼皮抽搐唯恐祸事临头,只得敷衍道:“本官——本官公务在身,唐突小姐了。待本官回复陛下,即刻将小姐送回太原。公主行事不智,恣意妄为令小姐受惊,本官替公主向小姐赔罪。王小姐见谅。” 王琬冷冷一笑,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就不必麻烦李大人替我回禀。我想亲自面君。” 她手腕皓白如玉,裹着黄金的大药丸颇有分量摊在掌心上,说道:“若不然,小女子只好吞金明志,以死证明自身清白了!” 第三十七章 推心 李南瑾拊膺长叹,暗自对着王琬掌心之上的溜圆大黑药丸运气,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吃了而后一闭眼落个清静。别无他法,只好备了马车请这位王家十七娘子入宫面圣驾。 天色向晚,公主府书房太乙堂灯火通明,刑部侍卫来回运送火油、芒硝之物,脸色凝重忙碌异常。 太乙堂临浩渺太乙池,取天一生水之意。藏有诗书珍本万卷,更有历代名家碑帖字画无数。 公主府书房掘地三尺青石板砖全部被敲碎,拆卸的书桌窗屏并无数书稿信函整整齐齐堆在雪地之中,足足五丈高。一众侍卫手持木桶将火油细细洒遍。 皇帝有旨:此次抄查书房要严搜秘查,犹如妇人篦头。 崔灵襄一本一本仔细查点书画信件与厚厚书册,又亲自一本一本堆在雪地中。书房三丈外数百侍卫铁桶重围无人可近前。偌大庭院悄无声息。 皇帝密旨若有发现当场焚烧,不得拆开探看,有一字泄露,全部斩杀殆尽。所谓该烧的要烧,该杀的要杀,该抄的,也要抄的干净彻底。 崔灵襄点燃火把扔到书堆中,片刻火焰翻卷黑烟咆哮四散于浓重夜空,火光冲天而起。 殷商奉命送王家小娘子进宫,满头大汗一路快马赶回,翻身下马禀道:“大人,赵总管请见。” 崔灵襄扔下手中书本,淡然回首。 茫茫雪地里停驻一乘黑油布小轿,掌殿宦官赵弗高抄着手,雪人似的站在游廊下,身后跟随皇帝亲信值守麟德殿的北殿军侍卫,人人佩刀挂剑,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赵弗高手捧沉檀木盒走至崔灵襄身旁,笑道:“崔大人。” 崔灵襄微微颔首:“赵翁。” 赵弗高陪伴皇帝经历风雨位高权重。手掌后宫与半个朝堂,满朝官员迎迓来往须执子辈礼。驸马外戚在城中相见必须下马称一声赵老。 赵弗高满面笑意,恭谨说道:“生受了,不敢不敢。咱家皇命在身不能多礼。陛下亲书一封对联,命我交给崔大人。” 崔灵襄接过木盒沉吟不语。 皇帝垂垂老矣然在皇位浸*数十年,帝王心术娴熟于胸。 苍虞山下御驾遭谋刺。禁宫哗变。诸多人暗中窥伺为的是东宫立 分卷阅读5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2 储。皇帝心头一清二楚,恐怕他连是谁暗中策划,有谁牵涉其中都了然如胸。 皇帝按兵不动,为的是以一派牵制另一派。如此拖延时间,可让李元雍渔翁得利。 温王。——鱼之乐。此人出现的时间、地点都极为巧妙。 岷州城中屠杀朝廷命官。 亲信棒杀御史台刘刺史。 汾阳侯郭府数十位女眷伏剑而亡,人口数点,恰恰少一个周岁婴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殿前侯的身影。鱼之乐泪洒刑场,揽住他腰侧泪水打湿他衣衫。 他在惶恐什么?在害怕什么? 皇帝命他追查刘御史之案,却又张口赞许鱼之乐勇猛救主赤胆忠义。甚至夸赞鱼之乐字写得好,要他写刑部楹联。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写字写得好的书法大家。 皇帝这番曲折心肠可真是令人难猜,这份委婉算计可真是令人悚然而惊。 殿前侯,鱼之乐。 而鱼之乐身后,还站着一个面目不明心机难测的鞠成安——鲜红火舌*烧灼夜空星斗,映照崔灵襄面庞如玉又似阎魔罗阇静静屹立,赵弗高袖手在侧并不敢催促。高门阀阅世家大族在朝为官者数不胜数。唯独崔灵襄秉性刚严手段圆智,既处庙堂中又置身事外。他不与宦官折节下交亦同满朝官员距离甚远。此人胸中丘壑万千难以琢磨。性清看似温润下手擅长酷刑峻法,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最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一个人啊。 崔灵襄掂量手中檀盒恍若无物,他思虑极重不肯轻易吐露心肠。他站立寒风火焰旁边,良久启唇,声音平常:“陛下——” 陛下心中纵有千般不舍,然而国法难为律法苛刻,纵使帝王如此极尽偏袒之能事,起了怜才惜才之心要为李元雍保全鱼之乐,但若要他蔑视法令矫枉放纵,也未必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他只说得出两个字,转眸间看见殿前侯躲在游廊廊柱后探头探脑。 殷商随他目光看去又看见了这躲不开撕不去沾衣十八跌沾之即倒霉的鱼之乐。他眼巴巴藏在柱子后头举止鬼祟像是要靠近又害怕崔灵襄威势踌躇不前。 他看见崔灵襄黑瞋瞋目光扫来便举起手指向天指了一指,又向着他讨好的笑了一笑。 崔灵襄心念转得极快瞬间明白他这是在说天冷雪寒,嘱他勿受了寒气。 这人多情似有情,有情似无情。 这人有心似无心,无心之中偏偏又有那多情之举,真真假假信手拈来,难以甄别。 殷商火冒三丈。这厮一味跟在他身后打转,从公主府颠颠跟到皇宫,又从皇宫摇头摆尾趸回公主府,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什么企图。殷商立时脸色阴沉喝令四周侍卫将这厮撵将出去。 这厮上次受了教训不敢乱出现刑部左近,逮着机会又来恶心人。温王这等放纵此人行径,莫非,此事根本就是由他授意?莫非他以为崔大人是他一个小小的郡王可以拉拢得住的么? 火把下鱼之乐嬉皮笑脸左躲右闪。举手投足躲避的恰到好处又游刃有余。偏偏还有闲心直勾勾看着崔灵襄,待他目光扫视便又做出摇尾乞怜的没用嘴脸。 崔灵襄听闻他奔雷一箭射杀挟制宗正寺卿的叛军乱党,箭法绝伦气势如贯长虹,震撼人心。口耳传说最易神乎其神失了根据,然而他衷心肝胆为李元雍身陷死地却是铮铮的事实。 崔灵襄目光倒映澈红火焰唇角绽出半丝微笑。他缓缓说道:“陛下心中所思所想,皆为珍惜国之栋梁。” 赵弗高察言观色立即笑道:“崔大人心思通透,为陛下最倚重的股肱之臣。咱家来公主府前,陛下曾言知我心者谓我何求。果然与崔大人心有灵犀。” 崔灵襄这才真正笑了起来。他身负刑法不苟言笑,为的是维持仪表与肃整堂威。这一笑便如满天星斗滑落银河光芒淡淡荡漾。眼角风流宛转面容魅惑人心,不似刑官倒像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了。 殷商与这厮缠斗久战不胜,心头怒极钢刀一横机括轻响出了鞘。鱼之乐翻转左手背轻轻一碰又将刀撞进了刀鞘。 殷商立刻拔刀。鱼之乐手指点他右臂曲池穴迫使他手肘后缩,左手背再一撞,又将钢刃撞进刀鞘。 夜色掩映身后灯火辉煌,殷商背对火焰无人看见他额头一粒粒冷汗潸然落下。他心中震骇更落了下风。 这厮仅凭左手便令他手中长刀拔都无法拔出。他腿脚功夫又灵活,专攻下三盘力度刁钻,连消带打令侍卫们施展不开无法腾挪,在这狭长走廊中占尽地利,以少攻多轻松自如。 他第三次拔刀却看见鱼之乐怔了一怔,手掌垂下卸了力度似是呆了一般望着自己身后。 殷商刀背横掠收势不及将鱼之乐踉跄击退,一干侍卫立刻连锁带拿将鱼之乐手脚封住,架了出去。 殷商回首,只看见崔灵襄垂眸打开木盒拿出一张纸条。他凝目看着字条并无表情。 殷商心道这鱼之乐算是疯癫入骨入髓不可救药了。 鱼之乐也心道自己算是疯癫入骨入髓无药可救了。方才崔灵襄看他与殷商过招似是看出了妙趣,朱紫官袍映衬身姿瘦削,眉眼清清亮亮,嘴唇弧度弯如恬静的新月。微微一笑就像是漫天银河倾泻下来,天地一下子就灿亮如银了。 他被侍卫扔进雪地心思恍惚爬起来,蹒跚转过前殿。 温王清点财物、人犯完毕,正率众启程回宫。 公主府中男女老幼被锁到了前殿庭院中,衣衫首饰全被剥光,刀剑横架颈上,手脚捆缚沉重枷锁,由神策军监押只着中衣赤脚行于凛冽寒雪中。 他稳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鱼之乐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兜兜转转,垂头丧气踯躅上前,佯装漫不经心看了看他手掌,在他阴霾目光中牵住了马缰绳。 温王心中一暖。他掌心勒出道道红印 分卷阅读5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3 仍有些疼痛。白天被他当场抢白又被他一番言辞伤了元气未能恢复,如今见他做小伏低不再张狂的样子,心情却一时好转起来。 鱼之乐倚在马侧,明亮烛火中偶尔目光与门外鞠成安交错而过,便立刻扭转了头不愿再看他。 鞠成安眉眼嚣张微微哂笑,拇指向下,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 尘世情仇,北疆中的青葱岁月,与他的缠绻情缘多年相伴,都像是昨天,也像是永无法追回的永远。 一念起,已过万水千山。一念灭,争如恍如隔世。 番外?边城 “君子驰骋田猎,猎之有方,不得滥伤无辜。不得捕幼兽。” “诺。” “膘肥体壮者可猎杀。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不伤母子,不得破坏鸟巢洞穴。” “是。” “要围而不合,留有余地,不得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此种做法有伤阴德,违背自然造化。” “嗯。” “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 “本将还未曾烦你倒嫌我罗嗦!左右,与我跟紧了,若鱼之乐稍有违背即刻军法处置!” “诺!” 三个时辰后。 军曹踌躇上前,抱拳禀道:“大将军!邯章将军已请出军法,将鱼之乐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可是这厮违背我军中戒令,伤了幼兽?” 军曹垂首面红耳赤,咬紧后牙槽声音越来越低:“回禀大将军,却不是。而是——鱼将军专挑那正在交配的雄兽下毒手,手起刀落去了势(阉割),邯章将军阻拦不及,只好将他捆绑起来——” “噗——” “召军医!大将军吐血了!” …… “箭术第一要义,乃是气势威猛刚毅,精神神俊飘逸。抬起头来!” “以手指箭,是为下乘;发乎于心,箭随心动,是为中乘;神思合一,渺茫无忌,箭随意动,是为上乘。——射箭!” 一点流矢光芒反射晶莹阳光,迅即消逝于茫茫天野。 弓弦嗡嗡作响。鱼之乐眼睛半眯笑容倜傥,引弓姿势阳刚潇洒。 “……” 众人引颈望天:“箭——呢?!” 凌朝暮立于中军大帐后一声爆喝:“鱼之乐!你平日疏于马术骑射,就是为了今天让老子人前出丑是吧!” 年长校尉驻守帐前,与身侧新调防众军交头接耳:“凌大将军发火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为帘卷北风,人成咆哮兽。” 清朗刚毅声音从军帐后传出:“举弓时左臂下沉,肘内旋!左——用右手!右手虎口推弓左手扣弦,打起精神来!你两眼无神一脸纵欲,昨晚去哪里鬼混了?” 有人强词夺理铮铮有词:“我若跟人鬼混天打雷劈!身边人死得一个也不剩!” 哐当一声巨响。“我让你顶嘴!” 帐外众军:“……” 片刻后继续交头接耳:“那第二重呢?” 校尉一手拈起须子,颇有成竹:“怒发三千丈,黄泉似个长。” “有种你别打我!没有就是没有!我句句实言,若有半分瞒骗不得好死!” 哐当又是一声巨响。“你还敢砌词狡辩!” 军帐后声音逐渐变为怒火连连,声震三军:“你这混蛋又去勾引谁家的小公子了?节度使亲笔书函来质问我!你——我且问你,为将之道,乃是刚毅、儒雅、仁德、礼让!事先士卒体恤同袍!做人根本,乃是恪守古礼君子有道!这几条你占哪一点?!” 声音嘎然停顿。似是有人长长吸了一口气,暗自压抑住满腔怒火。 “昨夜让你背的兵书背熟没有?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是何人所言?” 油滑声音颤颤响起:“西巷口的……桂花油小郎中?” “你妈!混账小杂种你个王八蛋!都给我滚开!拿鞭子来!我今天替天行道抽死你个王八蛋,你个狗日的!” 众军立于帐前视线阻隔面面相觑。凌朝暮滔天怒火令人不敢出面劝阻,人人只求自保噤若寒蝉。 “第三重境界是什么?” 校尉继续拈着须子,啧啧道:“——撕书。” “……” 牛皮鞭呼呼成风不断炸响,皮开肉绽之声不绝于耳,帐后顿时响起鬼哭狼嚎。怒吼声暴躁如雷:“关内盐池使的三公子真是痴情,今日竟敢逃婚前来军帐,说要跟你长相厮守不离不弃!要奔逃沙漠,要去敕勒大草原!你这小杂种,在外招摇撞骗则罢,你竟敢窜用我的名号,说你是凌朝暮!我今天不打死你,对不起天地祖宗,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娘!!” 那鬼哭狼嚎之人泼了胆子,索性喊道:“我本来就没爹没娘!犯不着拉着死人来吓我!他要跟我私奔与我何干!我又没有说要跟他私奔!你就想知道我跟谁鬼混去了是吧?我告诉你,我连灵州刺史、朔方军节度副使杜忠嗣都睡了!你从灵州问到安北都护府,跟我有一腿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都知道我叫凌朝暮!” 帐后那声音顿时嘶哑:“杜——我日你个仙人板板——都给我放手!滚开!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我要剥皮抽筋,把你挂在灵州城门,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仓啷一声利刃出鞘。 帐后顿时乱哄哄响成一片,劝阻声怒骂声皮鞭声吃痛声沸反盈天,吵闹不休不堪入耳。 有偏将回禀:“将军息怒!昨夜鱼将军始终与我等在一起,并未有任何不轨之事,还望将军明察——” “你们去哪里了?” 纷杂粗豪声音又响成一片:“噤声!别说!住嘴住嘴!” 分卷阅读5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4 偏将声音期期艾艾:“昨晚——我等与鱼将军,前往室韦一部,打家劫舍,嗯,伸张正义,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帐后顿时没了声音。 “大将军不可撕书!这套元稹诗集只剩这一册了!” “滚开!罔顾军令擅自出征,你要惹得边境祸乱生灵涂炭,这次放过你你迟早也得自讨死路!我今天不把你五马分尸,我就不姓凌,我他爷爷的跟你姓!” 鱼之乐简直该下拔舌地狱,他冲口而出:“你爷爷姓什么?” “姓鱼!” “……” 沉寂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胖头鱼快逃!” “快拦住将军!” 轰隆一声巨响鱼之乐被人踹的直飞起来,越过中军大帐,飞掠帐前诸军眼前,撞上了粗壮旗杆而后滚落沙地,全身瘫软没了声息。 ……… 日光暴烈。 董之武一身戎装,翻卷衣袖站在点校场上,威风凛凛提了精沉长戟,喝道:“折冲府用兵之道,首在于纪律严明,令出必行!刺杀战退,列兵布阵均以军旗号令为准!传令兵听令!骑兵结雁行阵,步兵居中成玄襄阵,展翼而行!” 话音未落见半空中银光一闪,厉芒直奔塔楼之上传令士兵而去。 指挥旗兵手忙脚乱打出旗语,随即身形一闪翻身跳下塔楼,身形娴熟似是演练过千万遍。长箭流星闪过刺穿他手中金丝麒麟旗,将之带向远方,铛的一声击中塔楼远处传令金鼓。 董之武目瞪口呆听着巨鼓余音袅袅回荡在三军大帐之中。 参军上前问道:“董将军!方才旗兵却是何意?” 董之武鼓着腮两眼圆睁如铜铃。他抑住气血翻涌一字一顿咬牙说道:“鱼之乐!” 参军倏然明白,说道:“妄自敲响军鼓按律该斩!这厮箭法不知是准还是不准,十次有八次击中军鼓迫使咱们鸣金收兵。这次被咱们抓住了痛脚,非要去大将军前重重参他一本不可!” 传令士兵不懂旗兵此番旗语何意,点校场中顿时情势大乱。前军纷纷后退后军却结成锥形向前推进,人群密集撞做一处士兵相互踩踏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董之武皱眉看着数千士兵变做无头苍蝇,仿佛感觉全身血液灌进脑海快要炸出一道血泉,暴躁不已猛然喝道:“骑兵向两翼散开!步兵听令!即刻收阵!解散!” 数千士兵顿时轰然散去,寻午饭去了。 灰尘漫天灰头土脸中,只剩董之武握着长戟站在猛烈阳光下气得肺都要爆炸。 这厮胆大妄为难听教诲,每逢大将军考校功课便要射一箭直中军鼓早早收兵好逃了处罚,大将军并未起疑,真真恨杀人也。 他看着邯章将军手持竹筷串着两只烤雀,悠然而过。怒道:“鱼之乐呢?!” “鱼之乐呢?!” “禀大将军!鱼将军抢了箭壶弓箭并一匹骏马,说道要前去沙漠自生自灭,此生绝不劳烦大将军再顾念半分情谊!他若死在沙漠也为大将军节省棺椁,正好两下清净!” “……” “禀大将军!鱼将军还偷了您仅剩的半册诗集《玉台新咏》,言道将来认领骨殖,此书便是凭证!” “……” “召军医!速为大将军端一锅蟾宝黄芪败火汤来!” 番外?燕然 鱼之乐伏在马背缓辔而行。大漠沙如雪,道道黄沙梁如龙骨波澜起伏。燕山钩月孤悬墨蓝高空,一人一骑渺如尘埃行于黄沙之上,宛如画境。 鱼之乐虚弱睁眼,嘴唇爆皮皲裂。他说道:“别再跟着我了。你都跟了我三天了。” 少年靠近他脸侧,修长手指抚摸他脸庞。笑道:“不跟着你,谁能给我酒喝,还把我抱在怀里,念诗给我听。” 他二人距离极近瞳孔映出彼此面容。少年眸光极冷如刀锋,只消一寸便可割裂肌肤见血封喉。 两人气息暧昧呼吸缠绵。 鱼之乐偏转过头,苦笑道:“你若是要钱,可去折冲府报我名号……” 少年嘲道:“一边做一边念诗给我听的时候,可没提起你要给我多少钱。” 鱼之乐无奈闭眸,说道:“你若是不要钱,那你要什么。我无权无势,无家无业。不过是个流浪的武夫。你便是跟着我,也榨不出一丝油腥来。” 少年眼眸更冷,道:“怎么,鱼将军,你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上完了就装醉糊涂不认识,我这个当债主的,还不能跟着你讨债是吧?” 鱼之乐头疼欲裂,头埋在马鬃中呵呵苦笑。 他闷闷说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少年嘲道:“偷袭室韦焚烧粮草记不记得?单枪匹马斗殴沙匪记不记得?跟人赌博赌输了,拿我当彩头记不记得?” 鱼之乐说道:“那——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少年冷道:“对不起留给死人去说吧。” 鱼之乐说道:“那你想干什么。有话直说。别像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纠缠不休。” 少年深邃面容慢慢绽开微笑,拇指轻轻摁住他双唇,声音暗哑:“你不应该问我想干什么。而应该问我想干谁……” 他倏然住嘴。 漆黑沙海凉风拂面。漫漫黄沙翻涌波涛,天地寂静却显得沙沙声空旷刺耳,杀机弥漫。 少年脸色凝重侧耳细听,道:“共十三匹马。马蹄裹布阵势不乱。他们追上来了。” 鱼之乐扪心长叹:“还有完没完了。” 少年踩镫跃上马匹,从他后背抄过弓箭,说道:“有人欠下风流债,用情偿还。你欠下的风流债,别人要你用命还。怎么逃?” 马蹄陷沙吃力颇重。鱼之乐身形猛 分卷阅读5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5 然后躺,少年扶住他双肩半空一翻,已然跃至他身前扣住马缰。两人配合默契瞬间转换位置。鱼之乐接过弓箭取下箭头,说道:“看北斗七星方位,朝沙梁之下跑——驾!” 月光下骏马四蹄生风快如离弦向北方奔驰。鱼之乐舒展身形平躺马背,看也不看双臂平伸向着无边黑暗引弓射出一箭! 十三匹骏马穿越黑暗于月色下疯狂追赶而来。利箭刺穿阵阵沙雾陡然射中马腿关节处,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伴随阵阵咒骂声清晰传来。 那一箭击碎了追赶最前的骏马腿关节。 鱼之乐哈哈大笑。少年向身后抛出酒囊鱼之乐探手捞住,猛然灌了一大口。 酒香四溢。鱼之乐喃喃道:“好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古来征战几人回。” 少年笑道:“你好歹毒。骏马关节破碎只能沦为废物。也许与放牧的牛羊一般任人宰杀吃肉。” 十二匹骏马散成半圆向鱼之乐两侧包抄而来。转眼间成包围圈将鱼之乐锁在中心。 鱼之乐向左侧缁衣骑兵再射一箭意图杀出缺口,那人腰身柔软迅速滑落钻入马腹,躲过了这一箭。 少年哈哈大笑。他身体一晃自鱼之乐短靴旁拔出一把匕首,倒钩马镫右手做投石状猛然掷出,刀光贴着沙面旋转而去将前方迎面扑来的骑兵坐下骏马前蹄瞬间削去。 追马由于巨大惯性仍迎面冲来不可阻挡。缁衣骑兵足尖一点猛然跃起向沙漠中扑去。 双方距离极近无法躲闪,两匹马迎面撞击力道之大可令人断手断足甚至命丧当场。鱼之乐大吼:“你他妈疯了!” 他本能要弃马而逃。少年揉身搂住他足蹬马腹借反冲之力向沙海中坠去。 沙尘参天中两匹马收势不住堪堪撞在一起,一声骨头断折巨响之后,骏马濒死惨嘶声遏长空。 两人直直滚落一道高耸沙梁,大头朝下栽到沙堆中才停住身形。鱼之乐狼狈不堪满头满脸嘴中都是黄沙。他从沙漠中勉力爬起,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个疯子!想死你自己去送死,别拉着我!” 少年一路只顾护住鱼之乐胸腹无暇顾及自身。手脚俱被粗糙沙砾狠狠摩擦,狭深伤口血液不断迸出,头脑轰鸣,肋骨几乎要刺穿肺腑使得他呼吸艰难。 他蜷曲在侧挣扎了几下爬不起来,索性躺在沙堆上呵呵干笑。 追赶之人驱马四散立于不远处,看似门户大开却守住了鱼之乐必逃方向。 一人策马缓缓行到他面前。那人白衣飘逸青丝凛凛。眉眼狭长,五官妖娆绝艳。 鱼之乐抱拳挡住自己脸面,尴尬笑道:“末将——末将参见节度副使大人。” 这人面相过于阴柔他慵懒一笑更显得妖媚如蛇。他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声音低沉如箫,自有音韵和鸣性感动人,却又暗藏灼烈热血令人不敢轻视。 鱼之乐头垂得更低:“末将蓬头垢面不敢唐突大人!请杜大人恕末将死罪!” 杜忠嗣微微一哂,道:“唐突?鱼将军红口白舌说谎不打磕绊。整个安北都护府都知道你鱼之乐做了我的入幕之宾。污我清誉毁我名声,令本府做了整个北疆的笑柄。本府应该如何报答你这唐突二字?” 鱼之乐讷讷摸着鼻子不敢争辩。杜忠嗣性情如蝮蛇变幻莫测城府深沉,一句话说错便千里追杀不留活口。心狠手辣惹不得。 杜忠嗣手提马鞭说道:“这人是谁?” 鱼之乐呐呐道:“……一个朋友。” 少年捂着胸口站起身,慢条斯理拍了拍衣袍,盯着鱼之乐跋扈反问:“这人是谁?” 鱼之乐面皮不住抽搐,声音含一丝犹疑:“本将……我的……上峰。上峰。” 少年冷笑,左臂微抬,道:“在下鞠成安。乃是鱼之乐的情人。” 鱼之乐张嘴就想说我不认识他。鞠成安目光毒辣随即扫来,鱼之乐闭上了嘴,干脆把臂望天,假装与己无关。 杜忠嗣微微一笑。 他性情幽静曲闭笑起来却诱惑无比带着异样勾人风情。 杜忠嗣说话绵声细语从不高声张扬。他低语道:“情人。嗯,很好。情人。” 声音极低飘散于沙漠清风,鱼之乐距离如此之近也才将将听清楚他的自言自语。 杜忠嗣眼神斜睨带着丝丝邪凉之气,他说道:“鱼之乐,别让我再见到你。” 鱼之乐心头一震面带喜色,心道他这总算是放过自己了! 杜忠嗣拨转马头转身离去,声音仍旧很低难以听清楚:“若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做成佛陀干尸,令你千年不朽,陪侍本府左右。” 鱼之乐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杜忠嗣于沙漠深处铸造的沙洞,洞中摆满虎狮狼豹几十种食肉猛兽干尸标本。毛发宛然张着血盆大口,栩栩如生仿佛要扑上来撕食血肉一般。 他背后也冒起丝丝凉气。想起那洞中唯一缺的物种好像便是活人了。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跟他在那洞中偷情…… 鞠成安冷冷说道:“想什么呢?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再去追回来?” 鱼之乐倏然回神笑道:“此处离敕勒草原不远,我带你去偷猎突厥人的牛羊,饱餐一顿如何?” 鞠成安面色稍缓,冷哼道:“是不是还要大醉一场,以便慰劳情伤忘却故人?” 鱼之乐将匕首塞回靴筒笑道:“是应该大醉一场,不过是要谢你替我赶走这个大魔头。” 他心念一转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说我喝醉酒,给你念诗,念的是什么诗?” 鞠成安与他并肩跋涉在无边瀚海沙漠中,脸色一沉,怒道:“你若是忘了,那我也忘了。” 鱼之乐不敢回嘴,伸手握了握他左手腕,心有余悸:“幸亏你方才没有轻举妄动。你左臂上装的是弩箭。 分卷阅读5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6 你是室韦人?” 鞠成安哼道:“怎么了?” 鱼之乐说道:“你方才若敢轻举妄动伤到他,整个朔方三十万大军,便只好倾巢而出与铁勒十五部开战,与突厥人一战不知胜负,灭掉你们全族还是绰绰有余。” 鞠成安挑眉道:“若要战,便来战。恁多废话。怕了你们不成。” 鱼之乐拍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莫不成我给你背的,是长相思?” 许多年后。 少年历经生死无数征战。关山迢递不可越,长烟落日孤城闭。 暮色四合幽霜满地。鞠成安倚马而立怀抱长弓。喃喃念道: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 黑暗中高大身影背负双手,与他续道: 安得鸿鸾羽,观此心中人。 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 何言一不见,复会无缘因。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那人说道:“你才年少。怎知相思。” 鞠成安问道:“大将军知道这相思二字,是什么滋味么?” 凌朝暮说道:“大约相思之苦,是天地苍茫,你却独自一人。满座高朋,你却独思一人。不想便不觉疼痛。一想到便痛彻心扉。患得患失无法与人言,亦无法释怀。” 鞠成安说道:“相思之苦,还在于对面相坐,他知你情意却不能回应。以为远离不见可以缓解痛苦。谁料走得越远,心却还在原地不肯离开。见得到,见不到都是心如刀割。有时恨不得亲手了断。有时却又希望彼此就这样维持下去,捱过这一生寂寞,也就罢了。” 凌朝暮沉默片刻,说道:“你相思的,却不值得。” 鞠成安长吐一口气,落寞笑道:“那大将军你相思的,就很值得的么?” 凌朝暮说道:“也未必值得。” 鞠成安问道:“大将军……心中所系之人,是谁?” 凌朝暮默然半晌,说道:“萧卷。他的名字,叫做萧卷。” 第三十八章 东都 东都洛阳。 洛阳为万城之城,建制比照长安。神宫殿摆列历代宗祖牌位,香火薪传肃穆庄严。 清晨寒光中马蹄散乱人声喧喝排开薄雾直涌到殿门前,绿衣侍卫执戟询问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首领跃下骏马,随手扔出一枚黄澄澄的螭金鱼符,绿衣侍卫伸手接过,迟疑道:“未奉召不得入内。扰乱祖宗先灵乃是死罪。便是亲王也不得……” 黑衣首领手中刀光一闪已将绿衣侍卫人头劈落。 血雾蓬出溅上高大犀兽铜环。神宫殿门哗然大开,一众黑衣人随之仓惶涌入。 薄雾之中刀甲鲜明盾牌林列,结成严密阵法步步推进,转瞬已到宫门前。 领军校尉抱拳向马上之人禀道:“大人。乱党潜伏至神宫殿躲藏。然宫殿中陈列列代先祖牌位。未得陛下手谕擅自入内,处腰斩拷掠之刑,并诛三族。该如何行事,请大人示下。” 青衣秀士仰首看着太祖亲手所写神宫殿恢弘三字。他眼中有悲悯神色忧伤。少顷说道:“召三十死士换装。许以三百金。恩恤妻子,荣养父母。我们受制皇命自然不能扰乱祖宗安宁。但乱党内部自相残杀,非我等能够预料。” 校尉应是,又道:“可要重兵合围?” 青衣秀士慢慢摇头,手中锦帕堵住口唇低低咳嗽几声,说道:“不必。放一人一条生路,令其向同党求救。我们等着……有人来救他们。等到乱党众匪到齐,自可全部剿灭回复圣命。将军平乱自然是大功一件。本官自会向殿下美言,加官晋爵,手到擒来。” 校尉面含喜色领命而去。 授之以渔,投其所欲。若揣摩住人心善加利用,则天下可图。 只是这天下皆为白骨累籍,腥臭腐烂令人作呕。 厮杀惨呼声与刀剑互斫声阵阵传来摧人心胆。遍地血流被宫殿高大门槛阻挡,青衣秀士踩过一地血海,身影从幽冥鬼蜮彼岸沙华薄雾中逐渐显现。步步生莲花。 宫殿之外街坊井然,商肆闭门摊贩俱无。惟有老者袖了双手,坐在八卦桌后昏昏欲睡。一本《推背图》从他腿上慢慢滑落在地。 青衣秀士停住脚步,走至老者身旁拾起那本书。 老者头点如鸡啄米,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可……称骨算命,推八字,大六壬……亦可数算阴阳,安宅驱邪……” 青衣男子一页一页翻看纸页泛黄枯卷破损的书册,低声笑道:“是否还可以悬丝诊脉,施展歧黄之术?” 老者仍旧昏然欲睡声音干涩:“卜医巫毒……不分家,自古皆然。” 青衣男子掩住咳嗽,断续说道:“不知老丈能否为在下拆字……算一算运数。” 老者说道:“不敢夸海口。测字乃本卦师多年擅长。公子且说。 青衣男子说:“那就测一个‘测’字。” 老者这才微微睁眼,抖擞了一张蜡黄面皮,浑浊眼球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男子脸面。良久说道:“位极人臣。” 刀甲利斧反射青衣男子面上笑意,带出森森冷芒。青衣男子说道:“一派胡言。” 老者瑟缩说道:“为官为将,当然求飞黄腾达。大人处乱军屠杀之中面不变色,自然鲲鹏展翅,指日可待。” 青衣男子笑道:“老丈莫要推搪,再测。” 老者重又闭眸,说道:“测字分三部分。水火在前,刀兵殿后。中间一个贝字,暗合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大人衣着谈吐非贪图银钱之辈。想必所求为官途畅达,一展胸中抱负而已。” 青衣男 分卷阅读5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7 子说道:“抱负?” 老者干涩说道:“大人……肺中郁积悲伤。眼神透露悲悯之色,心思灵敏却身体羸弱,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如此……则逃不脱一个情字。” 青衣男子长袖垂于身侧,手指微微摩挲腰际紫铜鱼符,笑道:“老丈真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么?” 老者将《推背图》展开盖住脸,打了个呵欠,说道:“水火刀兵之中,心神必然备受煎熬。大人身处其中情思撕扯不断,便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倘如山人迷了眼界,自然痛苦不堪面有忧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青衣男子站立半晌,将阿瞒这四句短诗反复在心尖掂量思量,痛楚悲酸沉凉积淀难以言表。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锭赤金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即离去。 无数黑衣人策马越过他身侧扑向神宫殿。精锐士兵随即在校尉指令下结成鹰阵凝神对敌。双方凛凛对视于朝阳之下,杀气腾腾。 其后跟随车马辚辚金铃轻响。有人掀起暗金蟠龙车帘,向青衣男子笑道:“朔方一别,好久不见。萧卷。” 他头戴玉冠腰缠金犀贵气逼人。端坐车中长眉一挑,英气勃发。 萧卷敛袖微礼,说道:“好久不见。广平王。” 广平王笑道:“故人难得相见,不如寻个清净去处,与君小酌几杯如何。” 萧卷咳嗽几声,说道:“在下遇天寒则肺气受凉不能饮酒。况且此番前来皇命在身,要诛灭叛党。既有重任则自顾不暇。尚请广平王见谅。” 广平王脸上关切忧虑之色一闪而过。他笑道:“皇命二字,尚待商榷。本王却能力证叛党一说纯属子虚乌有。” 萧卷袖中滑出浅黄手谕,端庄小楷字句清楚,正是温王授意侍读萧卷可便宜行事,彻查叛党余案。萧卷说道:“陛下许温王参知政事。谋逆之事蛛丝马迹均指向东都。殿下不敢掉以轻心,派在下前来查证此事。” 广平王毫不掩饰眼中轻蔑,说道:“是查证还是想要矫诏行事,其心昭昭路人皆知。党同伐异铲除异己,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萧卷仍旧心平气和说道:“陛下昔年命广平王一生驻守洛阳,谕诏亲笔藏于神宫殿匾额之后,写道永世不得入长安。广平王是否真的无违陛下意旨,一查便知。” 广平王紧紧盯着萧卷,萧卷面色苍白强抑咳嗽,体虚病弱似是难以为继。广平王咬牙说道:“你莫要逼我。” 萧卷看他目光毒辣握拳置于膝上,蓄势待发。他目中悲悯之色又慢慢显现,说道:“你也莫要逼我。” 广平王放下车帘说道:“果然还是故人最了解本王心中所思所虑。亦最了解本王心中为何惧怕。今日是本王僭越了。神宫殿中诸人是杀是留,全凭萧大人一人之意。本王尚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车轮沉重碾压青石街道。萧卷忽然伸手握住雕花车棂低声道:“广平王。” 广平王隐身车帘之后,声音沉稳冷淡,说道:“敢问萧大人还有何指教?” 萧卷嗓音透出忧伤低沉,说道:“昔日陛下曾同日赐死两位皇子,将长乐宫付之一炬。自古帝王心意最是冷酷难以揣摩。他其意已决不可更改。广平王你……好自为之。” 广平王垂眸看着他修长手指紧紧握住车窗泛起瘦弱苍白,仿佛一折即断。 他心思忡忪恍惚之间,温暖手掌已经覆盖了他的冰冷指尖。触感温润,一梦经年。 广平王慢慢说道:“萧卷。” 他静一静心神,续又说道:“萧卷。我心意从前未变,以后也不会变。萧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手掌中握住的手指蓦然一僵滑滑如游鱼般遽然撤走。温雅药香犹自沾惹掌心,那人清淡身影转瞬不可见。 萧卷揣摩利用人心已臻化境。他懂进退知取舍。岁月漫长,衣衫凉薄。层林染火,琼壶藏万丈尘埃。边塞古城虚幻苍野。世事沧桑浑噩不自知,最难将息的,是人心二字。最叵测的,也是人心二字。 第三十九章 置腹 人心二字,倏为叵测。 崇文馆惯用寿阳公主梅花香。博山香炉似山峦叠嶂,周有云气仙人依附。沉香龙脑袅袅提神,粹静麝香镇神宽怡。 秦无庸手捧火漆密函进入殿中,禀道:“殿下,洛阳书信。” 信函为松涛密云火漆封住纹路俨然。题跋清癯蕴含七分风神。信纸之上惟有一首短诗: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为防止他人窥视信件泄露机密,他在迁安王府闲来无事与萧卷自创书信体式。此既是诗,又是密钥。李元雍信手翻过《史通》,对着诗中嵌字一字一字解读信函之意。 广平王。 他心中默念过这三个字毫无犹疑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一切恰在意料之中。 令狐詹正坐在温王对面,捧着皇帝赐下的书稿,声音缓慢讲解帝王心术。 令狐詹道:“殿下可知,帝王御宇之道,除了权衡臣民王土,首重的,是什么?” 李元雍漫不经心翻过手中书卷,目光一转却盯着鱼之乐。他有意栽培他使之文武双全类同汉魏名将。他开恩特许这泼猴站在帐侧听令狐詹讲解权谋之术,这厮却抓耳挠腮不甘不愿,比走在烧红铁板上的肥鸭还要痛苦难耐。 令狐詹清清喉咙,说道:“殿下……殿下?” 李元雍倏然回神,他声音诚恳,说道:“请老师赐教。” 令狐詹起身施了一礼,回道:“不敢。乃是深自砥砺,矫情自饰。昔日曹操意嘱曹冲为王。奈何冲王太过聪慧少年早夭。众人拥立曹植。曹操曾以这八个字评价植王不通政术,若是为君则必被臣僚欺瞒酿成大祸。故而选了曹丕。殿下当引以为戒。” 李元雍手中书卷密密麻麻皆是皇帝御笔小字。 分卷阅读5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8 他垂眸回答:“是。谨遵皇祖父教诲。” 他心思翻腾,看见殿前侯脚边卧着校司空波斯猫儿,手捧着鹞鸟玩的正欢。胡不归不日前巴巴寻了玄色凶猛鹞鸟进奉温王眼前,为温王闲暇助兴。这活物鹰喙枭眼桀骜不驯难以降服,反倒勾起了殿前侯万丈热情。不过五日便将这一员猛将训成了画眉张敞,他口中低低哨音不时命令鹞子用尖喙梳发、挠痒,一脸享受满足看的令人生厌。 令狐詹继续说道:“帝王心智通彻天地,亦要恭谨孝敬,眼光长远。殿下可知为何司马炎选中何不食肉糜的司马衷为帝?” 李元雍说道:“请老师赐教。” 令狐詹又起身施了一礼,回道:“不敢。司马衷为人痴傻白痴,膝下一子却聪明过人,名叫司马遹,遹者音玉,是美玉无瑕意也。曾有禁宫失火,武帝司马炎登高观望。司马遹年仅五岁,却懂得调兵布防,并与皇帝言道:‘救火时仓猝之间,秩序混乱,皇上不可轻易暴露,要防备不测之事发生。’此子聪慧过人,是以晋武帝力排众议选中司马衷为帝,留下遗旨却是令此子继承大统,是为国家长远打算啊。陛下今如此悉心传授,亦是此意。殿下当戒之。” 李元雍震慑心神,说道:“皇祖父宵衣旰食为我谋划。我……受之惶恐。” 令狐詹对温王诚心感激之言并不予置评,声音一如平常说道:“殿下聪慧过人。当知走一步观三步,权衡取舍,在乎一心而已。” 李元雍心神不定轻轻嗯了一声。他向来最恨苦寒喜炭火酷热,岂料鱼之乐自身便如火炭耐受不住这等高温。那鹞鸟似通人意谄媚张开翅膀为其打扇。一人一鸟竟也情意绵绵……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得喂水喂饭洗漱起卧都在一处,还能为殿前侯按摩筋骨生一窝小鸟雏儿了…… 温王身上微微沁汗,扯了扯衣袖唇角微抿颇有些烦躁。 令狐詹察言观色见李元雍面露疲乏立知其意,敛袖道:“臣老迈不堪,讲了这半日竟然觉得乏困,还望殿下恕老臣不敬之罪。” 李元雍温声说道:“令狐丞相字字珠玑,本王恭聆教诲受教不已。既然丞相神思困倦,便请回府,改日再为本王授课。” 秦无庸搀扶令狐詹缓步退出殿外。 殿中只剩二人面面相觑。鱼之乐看着温王眼神不善似是又要生事,索性转了脸仔细梳理着手中鹞鸟的羽毛。 那泼贱鸟便伸了脖子极为享受的双翅微颤。 李元雍于凝冰一般的沉寂中开口,他声音低沉萧瑟:“鱼之乐。” 鱼之乐“嗯”了一声才觉察不妥,立刻左手一扬将那鸟扔出了帐外。 鹞鸟长长惨鸣一声,扑簌羽毛从天飘落。殿前侯佯装无辜立时侧了头去看他。 这厮又在装可怜装无辜。 李元雍靠住铺错灵芝雕漆的匡床,目光遥远似是迷茫,良久说道:“你救了我两次。我心里承你的情。” 鱼之乐看他微微怔神精致侧脸惊心动魄。唇角带一丝迷人而不自知的微笑。他低低嗯了一声。 李元雍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皇祖父曾与我说过,他所倚靠者,唯我一人而已。他却不知道,我能依靠的,还多一个人。” 鱼之乐心中翻滚过滚烫酸痛滋味,掩住目光中晦暗情绪,垂眸不言。 李元雍说道:“是裴嫣。我在迁安王府独居多年,皇亲贵戚无人问津。若是比照古人说来,便如同魏无忌与赵胜一般危难真情,独善不容。裴嫣——像是我的哥哥,也像是我的朋友。我在世间,唯一可信任的,大概只有这样一个人了吧。” 心沉深潭碎地无声。鱼之乐微微苦笑,他抬手抵住眉心,手掌挡住自己眼睛,有无形酸涩不断涌出,令眼眶灼热。 李元雍仍不看他,只是沉沉说道:“封疆列侯,留名青史。为将之人,最希冀的,应该是马革裹尸还,建功立业战死疆场了吧。” 鱼之乐长吸一口气,回答:“不错。” 李元雍说道:“你要是能记住你那日公主府前说的知遇之恩,我必不负你。鱼之乐,你若不负我——我必不负你。将来史书刀笔忠臣录里,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鱼之乐漆黑眼珠斜斜一掠,见他独坐匡床,以手支颐惊鸿翩翩气度高华。艳丽面容蕴染淡淡光彩令人忘却呼吸。 鱼之乐转眼望向窗外枯枝阴天,冷淡回答:“臣谢殿下另眼相看一心栽培。殿下大恩大德,臣铭记五内,定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他冷冷说来这样的忠君报国言辞,话里没有半丝不耐不屑之意。李元雍心底笃信他字字道来毫不掺假绝不欺骗。他本来应当甚感欣慰心满意足才是。 然而为何心底被他字字冷漠之言重重锤击,以致悄无声息裂开条条不易觉察的裂缝,便渗透了难以诉说的哀伤,透入骨髓甚至令他感到软弱令他心中抑郁。 他别开眼看着殿中炉火熊熊燃烧。心情如坠云雾,为何他说出口中最可依靠之人是裴嫣之时,眼前飞掠过的,却是他独立宫墙阴影中缠绕自己右臂创伤,身姿沉稳刚健从容。对着他相貌悠悠出神,眼神探究藏着不知名的情绪。泼皮无赖妄图逃脱惩罚的种种情形呢…… 这种软弱而又难以拔除的残酷的阵阵伤恸,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第四十章 楹联 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逢顶头风。 鱼之乐悻悻出了宫门恰遇见殷商好整以暇站在崇文馆殿外石阶下,恭候多时了。 秦无庸正背对着鱼之乐,抄手说道:“殷大人来得太不巧,殿下读书疲倦正要安歇片刻,殷大人且回,若是殿下醒来,咱家立即……” 殷商越过言辞寒暄的秦无庸直盯着迎面而来的鱼之乐。 殷商凉凉说道:“陛下命殿前侯为刑部书写楹联。尚书大人今日拨冗,有请殿前侯前往退思斋,完了这桩差事。” 鱼之乐满脸热切两只招子放出晶亮亮的贼光,说道:“果然 分卷阅读5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59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尚书大人定是听到了本侯夜夜祈祷上苍,感知了本侯的思念之情,这才专程派大人借着写楹联的名义,前来请本侯前去相见吧。” 殷商呆了半晌,对这厮向自己脸上贴金的厚颜无耻本领极为叹服。他顿了片刻才说道:“崔大人公务繁忙不劳侯爷这般惦念。再说宵小之徒夜晚不睡到处装神弄鬼,也最易扰人安眠。侯爷还是少挂念为妙。” 鱼之乐与他勾肩搭背,浪笑道:“殷大人情窦未开。不若跟我厮混两日,管教你情思销魂,尝遍人间极乐。” 殷商一脸嫌弃的躲开,说道:“殿前侯唾面自干气度不凡。本官不需要这种情窦,侯爷还是省省吧。莫要被温王逮住,再揍一个屁股开花可就不妙了。” 鱼之乐与他一径斗嘴一径绕过丹凤楼出了皇城,过鹿泉坊便到了刑部大堂的门前。 刑部与大理寺皆为镇国重器,建筑高大耸峙庄严震撼。獬豸立于照壁之上映照贪官本来面目。正殿大门矗立数十级台阶之上。布局方正而对称,线条笔直,棱角分明。偏偏带着森寒阴狠的气势,令人望而远之。 殷商率众拾阶而上,奔正殿而去。鱼之乐心中疑惑,他低声问道:“崔大人不是说在退思斋召见我吗?” 殷商不答,微微冷笑。 带刀侍卫与当值司隶曹属乌压压站了百人之众,人人冷若冰霜又带着“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与“进来容易,想走便没那么容易”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夜色中看的鱼之乐背后冷汗横流寒毛炸起。 殷商皮笑肉不笑站立正门一侧,手握刀柄向右一横,说道:“侯爷,这边请吧。” 鱼之乐一脚踏入大堂中,两旁呛啷啷刀刃出鞘,齐整整寒光闪过,便听得有侍卫爆喝:“小小六等县侯,见到尚书大人为何不拜?” 鱼之乐骇了一跳,武官本能激发立时抱拳道:“末将参见崔大人!” 他等了半晌偷偷抬头却见崔灵襄仿若未闻,案几两侧堆积厚重卷宗,崔大人凝目悬腕饱蘸朱笔判决案件。 森严大堂松柏明火亮若白昼,时已至子夜,崔灵襄身着朱紫官服坐于案前心无旁骛。 刑部审结案卷卷帙浩繁,大理寺众官员肃立堂下等候崔尚书朱笔批决。右侍郎、四门司事都官抱着案宗脚步匆匆来回穿梭,人人敛声屏气不敢打扰崔灵襄心神。 鱼之乐尴尬立于堂下面带鬼祟偷觑为人冷峻不苟言笑的崔灵襄。 他对他原本怀着别样心肠狭色之态。他经历颇多看人目光便丰富无比,由他脸侧圆润耳珠,修长脖颈一路“舔”到白皙柔嫩双手,他甚至侧了身子还要“舔舔”崔大人腰际。 崔灵襄如有所觉倏然仰脸。冷电一般的目光霍然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又微微蹙眉看向殷商。 殷商立即挥手命人抬过长桌,铺开三丈有余的宣纸,铺陈笔墨砚台,说道:“殿前侯速速动笔。写完我家大人还要前往宫中向陛下复命。” 唐时三省中书令权势滔天。六部尚书未有资格直接面圣。皇帝独有授意刑部崔灵襄可越过中书令挟制直接面君奏事。刑部上下视为殊荣。 鱼之乐左手提了狼毫毛笔,右手虎口丈量过洁白宣纸,嘴里念念有词:“写什么好呢?” 他声音不高却足够令在场诸人听得一听二楚。诸官员瞬间看一眼凝眉深思的崔尚书。 上一个敢在崔大人面前言行不谨肆意谈笑的司曹官吏已被褫夺官服,流放去了岭南。 鱼之乐蘸着墨汁,沉思道:“新年佳节,给崔大人写一幅福庆初新,寿禄绵长怎么样?” 殷商差点一口血喷在宣纸之上。刑部楹联代表庄重刑狱震慑人心,这厮以为自己要写的,是普通百姓人家恭贺新春招财进宝的对联吗? 鱼之乐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好。虽然亲切,但气势不足。不如写宝鸡能僻恶,瑞燕解呈祥。” 未等旁人有所表示,他又摇首说道:“亦是不够。虽然有气势,但不够清晰。不如写门神护卫,厉鬼藏埋。” 殷商与大堂中诸官员、侍卫心中电光石火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厮够大胆,这厮是只身入虎穴,这厮是来砸场子来了! 崔灵襄并不动怒,淡然说道:“来人。为殿前侯磨墨。” 话音一落便有官员卷了衣袖走至鱼之乐身旁,手持墨块缓缓在砚台中滑动,恭声道:“殿前侯。程某这厢有礼。” 鱼之乐看他第一眼便如分开八片顶额骨,倒下一桶雪水来。他脸上笑意如冰晶凝结,扯一扯嘴角便觉片片冰块轰然碎裂痛楚难当。这人他在岷州见过,不仅见过,还曾经一箭射杀他的顶头上峰江淮远——这手持金丝墨的官员,正是岷州别驾程门寿。 程门寿道:“殿前侯。岷州一别,下官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侯爷提携之恩。今日再重逢,恰如隔世重生。侯爷别来无恙否?” 鱼之乐汗湿重衣紧紧盯着面容猥琐的程门寿。这人面皮蜡黄松弛声音尖细,恭恭敬敬说着寒暄之词,等着他挥毫泼墨。 鱼之乐心中苦笑难发一言,他手臂肌肉紧绷连弯一弯都困难,逞论写字。 崔灵襄随手扔下一本卷宗,声音清寒冷冽,说道:“此案有疑。向来死者腹部受重击,死前牙关紧咬血气上涌,于头顶囟门骨中心处必出现红色血晕伤痕。然而此案中为何卷宗未记录伤情?即刻发回大理寺重审。召刑部仵作与都官司、比都司诸侍郎共同开棺验尸。取牢中案犯来。” 鱼之乐听得瞠目结舌。人都说崔灵襄耳目聪敏难以瞒哄,心思慎密不能猜度,但未料他举一反三见微知著到了这种地步。堂下诸官员亦是惊惧不已,齐齐应是。 堂中各路罪犯轮番受刑,真是精彩纷呈令人大开眼界。刑部酷刑惨厉手段日新月异,名字一个比一个风轻云淡,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 他听得贪腐之官员方叫了一声冤便被蒙住口唇打得四肢尽断,想到自己轻浮调戏刑部尚书真 分卷阅读5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0 是胆大包天死不足惜,额上汗水闪闪,双手瑟瑟发抖,再看看程门寿,竟是提不住狼毫。 他不怕光明正大单手挑决,最怕的就是这等不明不白的阴暗手段,刑部尚书公报私仇,满堂官员落井下石,捕快们一起动起手来,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呐。 他心中惊惧眼神带了哀求,巴巴看着崔灵襄,只盼他能网开一面心中垂怜。 崔灵襄笔不加点目不斜视。他恨他视奸意*行为放浪偏偏不说,找准机会就能将他整治得求死不能有苦难言。他将他晾在当场,晾在受刑罪犯旁边,晾的他服服帖帖。 崔灵襄等他终于认罪服软不敢造次,过了良久方才说道:“陛下曾有手谕,亲笔拟定两句,命我交给殿前侯。” 他案几上压着一个朱漆小盒,正是那日赵弗高等在雪地亲手呈交崔灵襄的木龛。 那木盒中躺卧一张字条。字体虬劲沧桑,端端正正写着两句话: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好一句欺天毋自欺也。 好一句负国何忍负之。 欺天……负国…… 第四十一章 祸起 鱼之乐捧着皇帝手书哭笑不得。心道自己只知道崔灵襄性格沉肃城府深沉,却不知他心思原来也十分狡黠,定要先折磨自己一番得出了乐趣才肯将皇帝“重托”交代下来。 皇帝说刑部正门前楹联字迹陈旧污损要他来写一副新对联,可没说要他在哪里写,怎样写。 高堂华厦殷勤招待他得写,刑部大堂鬼哭狼嚎也是得写。对着清雅温润的崔大人他要写,对着面皮蜡黄一脸猥琐的程门寿他还是不得不写。 崔大人既擅长严刑峻罚凌迟炮烙,也擅长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对折磨他可真是信手拈来乐此不疲,奇思妙想一个接着一个令人防不胜防。他不似李元雍动不动就鞭子棍子一起上。他不怒不骂甚至也从未动过手,他只消拿住七寸就能拾掇的他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那是谁说崔灵襄性格方正不假颜色,亦不肯和光同尘流于世俗来着? 真是一派胡言。看他折磨他的时候那一脸的气定神闲理所当然,比坊间百姓妻子使唤自己的老公还要得心应手啊。 殿前侯乖乖执笔按照篆隶行草金文阴文一路写下来,写的堂中侍卫轮值过三班,刑部官员逐一告退,写的太白西坠金乌初升,共写废了一百二十余张。 殷商满眼血丝捧着长长宣纸一一给崔灵襄过目。崔灵襄于公务劳碌案件判决中仍不时分散心神一幅一幅仔细看来,若有尚可者则用手中朱笔圈一个红圆圈。剩余字幅就令殷商随意抛到火盆付之一炬。 朝阳东挂鱼之乐仍颇有精神不见疲乏。他是武将习惯了昼夜颠倒,只苦了在一旁磨墨的程门寿。他二人各心怀鬼胎视线一交错便心中一悸,程门寿心中惧怕更甚。鱼之乐惧怕刑部尚书但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轻松。他唯恐这看似不动声色的殿前侯起了杀心要灭他的口。但崔灵襄未有发落他也不敢告退。 崔灵襄终于停了朱笔放下卷宗,抬一抬贵手放过了呵呵苦笑的殿前侯,独自起身去了后堂。 殿前侯立刻端着笔墨纸砚紧随其后。殷商只打了一个呵欠的功夫就不见了殿前侯的身影,他随即明白过来立刻涨红了脸,紧追在后去了退思斋。 唯独剩下程门寿一个人拿着墨块站在堂中,尴尬无言。 崔灵襄步履从容走过青石甬路。 皇帝看似不偏不倚实际算无遗策。他手书这两句对联若令殿中省工匠镌刻,则对百官震慑更甚。偏偏多一道手脚命鱼之乐来写,实质是为李元雍思虑前途安插棋子,想的真是面面俱到。 那为李元雍苦心孤诣安排的棋子却正缀在身后若即若离。 殷商快步追上鱼之乐,这厮涎皮笑脸左手一滑,讶异道:“殷大人快快!砚台掉了!”殷商本能俯身一捞,鱼之乐身形一扭一转,膝盖一弯右手一抄从他手上平平抄走那方端砚,轻轻巧巧的与殷商转过了身,迈步过了仪门随即一合下了门闩,游鱼戏水般就滑进了退思斋。 殷商几乎额撞木门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这采花贼锁在了门外! 他暴跳如雷张嘴就要怒吼唤人开门,却又恨恨地住了嘴。这要让人知道崔大人与鱼之乐独处一室,传出去有辱刑部和尚书的清誉名望! 鱼之乐将钥匙随手丢进廊前枯萎荷花池,乐颠颠朝着崔灵襄所居正堂走去。 崔灵襄性格端肃整洁,即便身着深色丝绸中衣也是衣扣俨然一丝不苟。鱼之乐站在门口窥视半晌,越看越心花怒放,见崔灵襄解开官袍似是准备洗漱,连忙推开门笑嘻嘻走了进去。 清晨阳光暖中含凉,斜斜洒满庭院。登徒浪子揣着一颗不轨之心掩到近前,崔灵襄目光清冷眼神蕴含无边锋芒。 他就这样定定看着他。 他长身玉立站于床边,未发一言便令这色胆包天的登徒浪子心惊胆战。 鱼之乐嗅到他身周清雅香气,心猿意马情思渺渺,与他静静对视片刻,转身将纸笔堆到书桌旁,讷讷说道:“我在大堂中心惊胆颤,真的写不好。我想在这里写,不知道行不行?” 崔灵襄不置可否。 鱼之乐提了笔环顾四周摆设,问道:“我听人说大人平日都在退思斋处理政事。大人为何不住安陆坊?” 崔灵襄从万字书格中抽出卷宗,自去榻边坐定,并不理他。 鱼之乐忙前忙后接过了小厮的活计,给崔大人沃汤洁面递过毛巾,又倒了一杯清茶端在一旁,试探问道:“崔大人,是因为安陆坊府邸宽阔,一个人太冷清了吗?” 崔灵襄姿势未变眼神都欠奉一个。 鱼之乐受了冷遇也不觉得尴尬难安,就着残水匆匆洗漱,又与小厮们撕扯片刻,才从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总角小童手中夺过了崔大人的毛巾。 他手中笔力重千钧。一颗心战 分卷阅读6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1 栗不安,心慌急口中发涩,看着那些字似是认识又好像不认识,怎么也写不出半个来。 昔日惊鸿一瞥得窥天籁。原本可独逍遥于濯浊外,如蝉蜕去拖累,抱明月而长终。绝不为万物所主宰。却不料心念之间将他的音容笑貌刻于脑海,便是受了捉弄算计尝遍喜悲酸痛也想靠近。明明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仓皇回顾那人坐在一侧面容平淡致远性情宁静淡泊。 明明一世知己胜却满城烟花。内外交困煎熬最难熬练锤炼的是自己的心。他迷了自己的心看不清楚情海变幻也看不懂诡谲风云。 鱼之乐,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门外脚步声错乱响过,殷商声音高亢震怒连连呼喝放肆,便听见门外一人高声禀道:“大人。恕末将无礼。北疆紧急军情。陛下令兵部、刑部、户部三尚书即刻进宫,商榷调兵布防事宜。” 声音清朗,正是鞠成安。 鱼之乐一听这声音心中冰凉,如无头苍蝇乱闯乱撞,眼眸一转见到了青檀博古架,立刻慌慌张张藏到了后面。 崔灵襄看他一眼,立即起身更衣面君。他开了门,向鞠成安说道:“鞠将军稍等片刻。本官即刻进宫。” 崔灵襄静了一静,转身向屋内说道:“殿前侯,不如随本官一道进宫,如何。” 鞠成安闻言一愣,气的手指发抖,他钢牙咬碎强自抑住身形,目光沉沉越过屋内陈设,如利剑贯穿面门,将鱼之乐狠狠钉在了墙上。 鱼之乐慌忙从博古架后跑出来,他连滚带爬窜到后窗处,推窗看见满池枯萎荷叶冰冷水面结成坚冰,不知道跳下去是死是活。他又跌跌撞撞走回来,掩面经过鞠成安身侧,口不择言说道:“本侯有要事先走一步!诸位大人慢走不送!” 鞠成安目光阴沉浑身冰凉心里有一腔说不出的血气,气的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四处浪荡留情的混蛋。 他与崔灵襄匆匆寒暄几句便策马而出,前去请宗正寺卿李南瑾入宫。 宗正寺木樨街巷道狭长人烟稀稀,程门寿战战兢兢走在前,鱼之乐失魂落魄跟随其后。 鞠成安按辔迎面而来,说道:“这位大人且住。你我是不是见过面?” 程门寿听这声音颇为耳熟抬头一看,蹬蹬倒退了三步。 这人他记得!岷州城中正是这少年偏将闪身而出,抛出长剑旋转锋利光圈,瞬间将江刺史头颅斩去。腥热血液溅他一脸恐怖难忘。 他抱剑冷冷望着程门寿。他面上带笑,眼中瞬间迸发猛兽发现猎物的凶虐热烈光芒。程门寿见他腰间悬挂皇帝亲卫军所特有的金铜鱼符,顿时面如死灰。 鞠成安活动一下手腕策马踏前一步。 鱼之乐说道:“站住。” 鞠成安挑眉看他,冷笑道:“你在命令我?” 鱼之乐说道:“这人不能杀。” 鞠成安笑道:“这人不能杀,留着他性命到陛下面前指证我滥杀朝廷官员罪同谋反?不能杀,留着他断送我大好前途?!” 鱼之乐皱眉说道:“岷州之事陛下未必肯追究。但长安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若动手便是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你。” 鞠成安左手腕平抬,说道:“我是不是自己找死,与你无关。也耽搁不了殿前侯你的富贵荣华左拥右抱。” 鱼之乐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生气冲我来。莫要将气撒到别人身上。” 鞠成安眼眶被怒火激到透红,说道:“我岂敢生你的气。殿前侯。你左右逢源平步青云。我这等草莽之徒岂能放在侯爷的眼中。” 鱼之乐叹了口气,说道:“是我错了。阿炎。我与他,——不可能有什么的。” 鞠成安冷哼一声,说道:“清晨共处一室,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要说没有什么瓜葛,你以为我是无知小儿么。” 此时三人站在偏僻巷中程门寿被堵在中间。如同胡同捉驴无处躲藏。程门寿听他二人言语机锋似是听得懂也似是没有听懂。 他噤若寒蝉慢慢后退。 鱼之乐看了他一眼以示安抚,说道:“我若真有什么,自然不会瞒着你。但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决不能放过你。” 鞠成安说道:“恩断义绝,自此陌路,我认了。” 鱼之乐面带忧伤,说道:“阿炎。二月一过,我们便要回去了。 他声音越来越轻:“从此——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鞠成安长吸一口气,慢慢放下手。 鱼之乐脸色凝重问道:“什么情况?” 鞠成安摇摇头,说道:“不知。凌晨长安驿站有军士携带大将军信牌,密封羽檄呈递陛下。陛下命令狐丞相与三省六部即刻进宫商议。” 鱼之乐疑惑道:“未听得有谁谋反?” 鞠成安道:“大将军另有修书一封,让我交给你。” 他衣袖微抬。 程门寿栗栗危惧想要转身而逃。 鞠成安说话之际目光如毒刺始终紧紧将他笼罩在下。鱼之乐若是虎这偏将便是狼。草原上的孤狼凶残嗜血,撕咬猎物攫戾执猛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他甫一后退便见鞠成安左腕中闪电奔出一道黑影直奔自己而来。他刚想张口呼救却看见颈侧血涌如江不可遏制。 程门寿双眼暴突双手捂脖颈翻身而死。 鱼之乐骨寒毛竖,喝道:“鞠成安!你为什么要杀他?!” 有人自鞠成安身后越出,同时爆喝:“鞠成安!天子脚下,你敢杀人?” 那人身着浅黄豪奢华服,面庞美如冷月。端坐崇文馆辇驾之中,正是李元雍。 第四十二章 萧墙 卯时三刻。 胡不归清晨即奉旨进宫陪侍温王。他怀中鹞鸟毛皮秃噜无精打采。浑如被拔光了毛的鸡。 分卷阅读6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2 胡不归扯了温王袖子暗自垂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殿下可知氆氇(鹞鸟)是我花了三千白银从西域重金购得的珍禽。特地奉给殿下赏玩。据说曾在佛祖脚下尝过宝烛香火,最是灵性剔透。殿下忍见灵鸟受辱,凤凰落魄乎?暴殄天物圣人所哀,说的就是殿前侯这种人。” 他又火上浇油别有用心说道:“那鱼之乐野性难驯不堪教化。殿下最近可听说梨园坊中的清倌鹤龄?听说此人色艺双绝,诗画不俗。那小倌头一遭破瓜就遇到了殿前侯,梳拢之后带回了府中,听说真是夜夜笙歌日日相随,长安城谁不说殿前侯仗义疏财,更有好事酸儒文人写些什么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什么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云云。这份情真意浓真是令人啧啧……羡慕啊……” 李元雍原本气息不平心思黯澹,闻言停了笔,说道:“国舅最近闲来无事,怎的不去户部点卯坐班?我听说你府里各色娈宠嫔妾争风吃醋,打架打到了长安令那里?” 胡不归立刻冷汗淋漓口称不敢。 李元雍心中动怒面上仍然神色冰冷。他说道:“要不要我提兵亲自去国舅府上,将那十二郎君与七仙子锁拿归案,还国舅爷一个清白?” 胡不归立刻捉住鹞鸟,躬身作揖连连后退:“回禀殿下!臣想起还有公务缠身不能久留!臣告退望殿下恕罪!” 国舅爷衣袖掩面抱头鼠窜而去。 李元雍这才透过脸上的苍白神色。他抓起笔待要写写画画,又觉得一腔平和清静全被打断了打碎了,胸中诗情画意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秦无庸期期艾艾守在桌侧,欲言又止。李元雍心思烦躁面色一沉,说道:“有话便说。怎么崇文馆诸事完毕,不用你掌殿总管去打点了吗?” 秦无庸犹疑说道:“殿下。老奴想起一事。昨夜殿下读书读得久了,早些歇息住了,老奴便未敢打扰殿下。刑部左侍郎奉命来请殿前侯,说是尚书大人请他去写诗。” 写诗?! 李元雍将书卷重重扔到桌旁冷笑出声,说道:“写诗?!写个屁!他鱼之乐不通文墨,平仄都念不全还写诗?怎么我崇文馆中家将是人人都可以随意差遣任意使唤的么?” 他写不下去也坐不稳当,念着崔灵襄三字便觉得胸腔火气不住翻滚郁结,苦中含辣,如火烧一般直烧灼到喉头。他坐在椅子上恨了半晌,方又冷笑道:“本王向来忙于国务。事务繁多一时不察令崇文馆束下不严,竟让某些人浑水摸鱼偷奸耍滑。不成规矩无以方圆,本王倒要看看殿前侯疏于职守公然渎职,都背着本王干了些什么好事!秦无庸!更衣!本王要出宫!” 辰时一刻。 董之武方排开府门与秦无庸正打了个照面。 董之武未曾与崇文馆诸人谋面并不熟识。他诧异问道:“你是何人?” 内侍声音尖细腔调怪异,说道:“咱家为崇文馆掌殿宦官秦无庸。温王体恤职属体察民意,特地前来看望殿前侯。” 董之武更为诧异,说道:“殿前侯昨夜不在府中。不是说昨夜轮值宫中,一晚上都与温王殿下在一起吗?” 在一起。 这三个字颇耐人寻味。秦无庸袖了手唇角下垂退到一侧。 他身后站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温王。鱼之乐彻夜不归便罢了,还敢在府中胡吣什么在一起一晚上之类的混账话。 好好的名声,就被这厮糟蹋了。 李元雍冷冷说道:“本王有要事立即召见殿前侯。速令鱼之乐前来复命。” 董之武汗水沁出额头,抱拳说道:“殿下恕罪。侯爷若不在崇文馆,则必定去了刑部。末将即刻派人去寻。” 李元雍紧紧抿住嘴唇缓缓点头。他没有破口大骂反而笑了一笑。他怕一张口喷出一嘴血腥。 董之武立即垂下眼帘。他心道这传闻中的东宫储君长得可真是国色天姿。这等比女人还要令人垂涎的好相貌简直就是鱼之乐的克星。 妖孽尽出。看他脸色苍白笑容中有些凄楚,就不知道谁到底是谁的妖孽了…… 温王直奔侯府后堂,鱼之乐的寝室。他眼角扫过路旁无数士卒唇边笑意更甚。上次来喝醉了未及查看,这次在府中转了一转,竟然发觉合府上下没有一个女人! 竟然全是孔武有力肌肉遒健的男子汉! 他端坐正堂不言不语,门外呼啦啦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的亲兵近卫。 还有一个人呆立门旁垂手而立浑身颤抖,站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坐不知道该怎样坐,跪不知道是否该跪,瑟瑟成一团,却不是新收入府中的伶人鹤龄是谁? 董之武暗暗心中叫苦。 温王抬头环顾四周,只不见吃得好睡得暖一身肥膘四处浪荡的鱼之乐。 鱼之乐性喜渔猎最爱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怎么不知何时,府中添了个不男不女不雌不雄长相妖媚毫没有男子之气的唱戏的小倌! 这*魔!这轻薄子!这混账!这一府的乌烟瘴气,传到别人耳朵,会如何编排他教下不严! 好你个殿前侯!好你个闭门不出间履凫的鱼之乐,原来千方百计避开本王,私筑金屋藏着这等贱奴,嚷的长安城大街小巷无有不知,千瞒万骗就糊弄本王一人而已。本王日理万机还要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本王的提携扶持! 他枯坐半日也未等到一个传令斥候前来复命。看来红粉帐,温柔乡,这厮写诗写的快活,只怕都写到了尚书大人的床上,都自荐枕席了吧! 李元雍目光凌厉,向着董之武冷笑道:“殿前侯真是古道热肠才情不凡。三请四请也不肯前来。怕是刑部招待热情,殿前侯嫌我崇文馆管束太严失了自由,索性改弦易辙投靠刑部尚书了罢。” 董之武听他言语讥诮不敢反驳。他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恨不得立时把鱼之乐抓过来塞给这个善于记仇言辞刻薄的温王殿 分卷阅读6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3 下才好。 李元雍冷冷道:“都下去吧。看来本王必须亲自走一趟刑部,才能见到崇文馆的家将,本王的属下之臣了!” 潮水般的亲兵向外散去,人人如同避遏妖魔鬼怪。董之武撂着蹶子溜之大吉,比谁跑得都快。 巳时。 殷商匆匆迎出刑部正堂,向着满脸煞气的李元雍禀道:“殿下!我家大人辰时时分蒙陛下召见便已进宫。殿前侯却随千牛将鞠将军先行一步。不知去了何处。殿下请回。” 李元雍连扑了两个空早已烦躁不堪。他吩咐车辇起行却听车驾外殷商继续道:“若是殿下因为殿前侯触犯宫规私自出宫则可吩咐宗正寺捉拿归案,审明后即刻押解刑部,下官自会秉公执法决不轻饶!这厮惫懒耍滑有空就溜进刑部,下官等均是一清二楚,可作殿前侯渎职之人证!如今还要殿下车马劳顿亲自垂询,下官亦替殿下不值!” 他字字句句诚挚无比:“但凭殿下一句话,下官便将这尸位素餐欺上瞒下之徒押回刑部,予以重重惩治。若有别的罪愆一并让他交代出来,唐律国法三千一百条,绝不会矫枉放纵一人!” 李元雍气的胁下疼痛难忍。左侍郎明明大义凛然,实际句句挤兑他耳目不明被鱼之乐蒙在鼓中,看这厮腆着脸皮偷来刑部不知多少回,刑部卖他面子才不能追究。如今还说是为了他体面威严才暂且按捺,言他若是不能管教则刑部可代为施以酷刑狠狠调教。 他被人说到痛脚上偏偏做不得声,独坐车中又气又急,受人讥讽也不能拉下脸与他计较,无计可施只得命令车辇赶回大明宫。 午时一刻。 温王一腔恼怒发作不得。岂料车驾甫过宗正寺府邸右临的木樨巷,便与鞠成安撞了个正着。 李元雍滔天怒火瞬间冲天而起。他扶着秦无庸下车,转过巷口却见程门寿颈侧被利箭划断血涌如江,双眼暴突双手捂住脖颈,口中嘶嘶,片刻倒地而亡。 他心头一颤登时紧紧握住了秦无庸的手腕。 三人都是一怔。 李元雍心念闪转爆喝出声:“鞠成安!天子脚下,你敢杀人?” 他怒道:“左右何在!来人!千牛将鞠成安当街谋害人命胆大包天,与我除下他的官袍符带立刻拿下!本王现在就去面君,要将这大胆狂徒严查法办!” 崇文馆云羽卫齐声轰然应答,持刀剑向前团团围住鞠成安。 鱼之乐踏前一步。 李元雍眸光狠烈生生将他脚步钉住,不容他出声,喝道:“杀害人命为本王亲眼所见!若有求情便是同党,以杀人论!左右还不与我拿下!” 神策军方才止步三丈之外不知发生何事,此时见长官受缚立即驱马向前拔刀相向。 小小巷道皆为昔日同袍,此时兵分两派刀戟凛冽登时挤得水泄不通。 鞠成安目光低垂微微一笑束手就擒,似是根本不在意发生何事。 鱼之乐目光惊恐再踏前一步。他左袖微微一动。 李元雍语气透出狠毒令人不寒而栗,他一字一字说道:“殿前侯,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便是公然抗命。来人!褫夺他鱼符解下他的佩刀!此人腰中有软剑一并解下!押回殿前侯府严加看管,未有我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众军面面相觑一时踌躇。随军诸侍卫与鱼之乐相熟者不在少数。温王这般心狠手辣发落鱼之乐却是第一次。 李元雍语气冷峭如雪窖冰河:“怎么,你们要抗旨不从,是要与鱼之乐沆瀣一气,共同包庇犯罪吗?” 众侍卫齐声应答,一拥而上将鱼之乐捉拿在旁。 情形太过诡异。死尸倒卧鱼之乐身侧不清不楚,千牛将鞠成安却被温王下令擒获。当案者两人均是沉默不言,令众军心头疑惑。 无人敢发一声。听得马蹄轰鸣阵阵逼近,有侍卫翻身下马禀道:“殿下!陛下急召!北疆军情爆发!请殿下与——与鞠将军即刻回宫!” 李元雍狞笑道:“来得正好!本王正有滔天大案要向陛下禀报!这就请鞠将军与我一同进宫觐见陛下!” 第四十三章 刺杀(上) 殿前侯被铁索捆缚重兵把守押送回府。数千羽林郎奉了严令将殿前侯府围的水泄不通。 崇文馆云羽卫果毅都尉柴卢站立中堂,公事公办吩咐道:“奉温王令,将殿前侯锁在后堂禁足十五日。所有亲军侍卫全部除下刀甲等候发落。” “无诏令则不得出府,不得私相授受。所有书信往来俱被禁绝。” “殿下特意分咐,殿前侯牵涉要案,关系重大。身为人证当谨记谨小慎微四个字。” 他环顾四周见董之武等人面含愤懑横眉冷对,有胆大者按捺不住颇有反意。 鱼之乐眸光垂地却一直沉默颇似垂头丧气。 柴卢抬手令众军解下殿前侯周围亲兵武器利械。又笑道:“殿前侯,你我同为温王臣属,我向来拿你当兄弟对待。今日奉命而为不是有意冒犯。殿前侯一向深得殿下信任,此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来日望殿前侯宽宥则个。” 鱼之乐双手背在身后,抬眸一笑,说道:“冒犯?” 柴卢笑道:“正是,还请——” 鱼之乐蓦然欺前抬右手取他双眸,柴卢一怔随即抬手一挡,鱼之乐左手抽出他佩刀寒光凛凛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董之武等人早收到他手势暗令,与他同时而动立时将身周侍卫尽数擒拿。 柴卢微微侧脸看着颈侧钢刀,笑道:“殿前侯这是何必。殿下临行前吩咐我等不能对你不敬,亦不能伤你一点毫毛。但你若是动手挟持朝臣,罪名重大。” 鱼之乐眼神如寒潭碎冰,冷道:“我为什么要挟持你?” 他横刀在他脑后一拍将他拍晕在地。随即动手剥下他甲胄披上自身。 鱼之乐说道:“关紧府门许进不许出。将这位将 分卷阅读6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4 军抬到我的卧室。看他醒了再把他揍晕。其余众人押到柴房,好吃好喝的供着。” 董之武说道:“鱼之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鱼之乐匆匆道:“鞠成安出事了。” 董之武恨道:“又是你惹的祸!” 鱼之乐身形一滞,回首说道:“现在我就去把这祸害给平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天色堪堪入暝,殿前侯府未点灯火。光影昏晕下他面色沧桑颇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鱼之乐大摇大摆出了府门无人敢阻拦。他手持柴卢鱼符进了大明宫,一路直奔含元殿。 有司勘狱铁证如山。要等到劫鞠成安的法场已经迟了。兵贵神速他一定要趁这种时机才能乱中求胜火中取栗。 至于是一同被俘,还是引颈就戮全然不在鱼之乐的心思考虑之中。 鞠成安追随他数年托付生死。袍泽之义情意之恩深重如山。他唯有以死相报。 丹凤门前宗正寺卿李南瑾车驾赫赫前簇后拥招摇而来。有内侍匆匆迎上,与李南瑾隔着车窗耳语几句,便见他摈退众人,由内侍驾车改了路线,向上阳宫疾驰而去。 鱼之乐站在猎猎寒风中惊疑不定。皇帝召股肱之臣商议北疆军情,参详军队调防,为何不在正殿含元殿,而是在自己寝宫? 此事颇有可疑! 他望向首阳山最高处的宏丽殿堂。未宣召而擅自入上阳宫,是刺探君情,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手中符节为崇文馆专用,级别甚低经不起盘查。若被发现必将置李元雍于不利之地。 鱼之乐心中一横脱了甲胄潜身避开三九巡防的北殿军,倏然转入麟德殿侧殿偏僻书房,隐身重重纱帐之后,听着众人低声议论。 正值光禄寺卿传膳,流水价的宫人脚步匆匆经过他身旁。 片刻宫门阖闭,久久沉默。 皇帝与三省官员枯议了半天边疆乱事,早已疲惫不堪。 令狐詹握着绝密情报,说道:“灵州刺史杜忠嗣又命人传来羽书密函。铁勒酋长利粟毒伙同其他部落起兵犯境,铁勒九姓拥兵十几万,凭借天山之地利,攻破吐谷浑,吐谷浑王曷诺率残部逃到灵州,向大唐求救。铁勒俘虏的是——曷诺王妃,大唐宗室女宣化公主。陛下,边疆虽未告急,但公主危难,救还是不救?” 皇帝沉吟良久,说道:“铁勒九姓向来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偏偏春天大旱,灵州千里之地雨贵如珠。于这初春耕作之时开战,正是我方军事人心思归、情绪浮动的时候啊。滋糜费巨,这场仗,若能不开才是良策。至于宣化公主——” 鱼之乐呼吸粗重陡然捏紧了拳头。他几乎瞬间就冲了出去请求一战。 吐谷浑正处北国原野与突厥铁骑之间,是为朔方的缓冲和铺垫。 出乌鞘岭人人传诵这位深明大义以稚弱身躯力撑吐谷浑王室数十年的宗室公主。 出乌鞘岭便是戈壁大漠,黄沙飞扬,战马厮烈,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数十万将儿浴血沙场,正和铁勒十五部厮杀得昏天黑地。 令狐詹说道:“如果不救宣化公主,则尚有另一事难以搁置。若吐蕃起兵呼应,以小勃律进入西域,北行数千里,与突厥连兵攻北庭,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沉默不语,李元雍却已按捺不住,抢道:“为何我们不能兵分两路,离间吐蕃,同时坚固边城严密防御,分化而攻之?” 鱼之乐躲在暗处皱眉缓缓摇头。灵州刺史与朔方节度使向来不睦互有掣肘。孤军千里深入后援必须源源不绝。若有人生异心断其后路,则朔方甚至整个西北道危殆矣。 皇帝亦慢慢摇头,手掌捂住腹部神情难忍痛楚。片刻后说道:“你们思虑的是。此战,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若我宗室子女被俘而遭受凌辱,是朕的耻辱。千秋万载后世说起来,会说朕是个任人宰割的无能之君。就命凌朝暮为瓜州长史,授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前往灵州整顿军务,出击突厥部阿史那策兰,务必救回宣化公主。” 皇帝手捂腹部汗水潸然。李元雍端过一盅清水,皇帝就着他的手喝了,又断续说道:“新城郡王虽然谋逆,但他毕竟是朕子侄。他血嗣不继,女儿宣化当年又一直伴随朕左右,孝心拳拳。后来和亲,又挺身代替了永光……朕身体不适,有些乏了……” 他一言未尽便觉腹中坠痛,如遭千斤巨石重锤。他手掌紧握住李元雍手臂。李元雍见皇帝面色惨白身体蜷缩,心中一惊遽忙起身道:“皇祖父!您怎么样?快召御医!” 赵弗高慌张跑到殿门处,一叠声高喊道:“起銮驾!快去太极宫!快诏袁天师佐备药丸!” 皇帝声息渐低手掌无力垂下。 李元雍心中疼痛泪水不断滚落,轻声唤道:“皇祖父……祖父……” 身侧重臣惊惧不已,人人屏息看向皇帝。皇帝唇色发青眼睛血红,举动间已然风烛残年,脸颊带濒死之象。 皇帝慢慢喘息,虚弱道:“你阿翁死不了……服一丸药便好。你在此执笔,为朕拟旨吧。” 片刻内监纷乱抬进辇驾,皇帝扶着赵弗高踉跄而去。满宫北殿军侍卫俱随之起身。 三部官员纷纷起身告辞,转去政事堂。 第四十四章 刺杀(下) 麟德殿重宫深寂人声杳然。 李元雍独坐大殿,研了金墨提笔写诏书。他唤了秦无庸更衣续茶,久无人应。心中疑惑,前往侧殿查看究竟。 鱼之乐听的人都散去,巡防侍卫敲击金匮等待轮值换守。他刚刚站起身便见到李元雍脚步匆匆赶过来,吓了一跳,连忙藏到红柱后面掩住身形。 他本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这“献帝”突然转到偏殿倒吓得他如同墙角小鼠惶恐不安。 鱼之乐咬了咬牙。今日事势必不能善了,鞠成安 分卷阅读6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5 锁在何处只有李元雍知晓。李元雍性情奇倔不能哀求,越是求他他越是置之不理。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惹一惹这个睚眦必报的混账储君了! 此时诺大个寝宫偏殿一个人影也没有,鱼之乐慢慢转出纱帐灯火突灭。 李元雍转过梨花木长案几见黑暗中人影幢幢,喝问:“何人在此?因何擅闯皇帝寝宫!报上名来!” 那人不答话,袖中银光一闪,一柄弯刀已然出手,直奔向李元雍喉咙刺去! 李元雍急速后退,张嘴要喊有刺客——一捧粉雾迎面而来吸入肺腑。他五指握住喉咙顿时嘶哑不能出声。原来那人暗藏搜神花粉于十指指尖内,随着他的手势铺散在李元雍面前。温王呼吸之间喉咙剧痛眼泪长流,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他陡然意识到,花粉有毒令他失声不能呼救,这人是来要他的命的! 他转身向殿外跑去,那人弯刀飞过,他听得刀剑呼啸向一旁急忙扑倒,弯刀锋芒斜斜飞过耳际,长长血痕划开在背后。 血湿罗衣流于地。 李元雍求生意志强烈迸发,他竟然抱起了殿中沉重不堪的柚金高足案几,举过头顶向那人所在的位置砸去!椅子出手他只盼能够挡得一挡,他转身就逃却没有听到半点木头撞击金砖的粗重声响,那人肯定是于瞬间接下了!李元雍心头剧骇纵身向外扑去,刺客手中飘过长长绞索缠住了他的腰际。 绞索向后猛力一拉,李元雍身形阻滞摔在了地上。他迅即转身一滚滚到了纱帐之后。他口不能言泪水直流看不清楚,绞索缠身令他无法再逃,他听到刺客——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 鱼之乐听到李元雍喝问听到刺客出手。他愣在当场不敢出去。 那是突厥人。那人用弯刀身周有淡淡的膻气。他在无数的草原民族男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根本不需要仔细分辨便能够知道他来自草原荒漠。这人于此时机渺然出现,恰恰天子病重去往太极宫,满宫禁军无人在旁,李元雍成了落单的孤雁。鹰擒孤雁机会稍纵即逝,于是悍然出手丝毫不为奇! 李元雍适逢其会,算他倒霉!若他被诛杀则可趁乱寻找鞠成安,温王一死无人追究程门寿之事,当可安然回归北疆! 他救过他两次,算是够义气了!这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君子,他救过他两次已经足够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他还记得头悬梁锥刺股,一顿皮鞭一顿廷杖,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有一个必欲杀之而后快的鞠成安。 李元雍看见弯刀闪过寒冷光芒,破空而来。他避无可避闭上了眼睛。 弯刀抵住他喉头再不能前移半分。一柄匕首剑身短薄恰好挡住刀刃。 刺客满心惊慌根本料不到这样空旷黑暗的大殿中,原来还掩藏着一个人! 他身为杀手反应极快,右掌横砍那人手腕左手夺剑,弯刀收回角度诡异,飞旋到半空再向那人身后突袭。 鱼之乐单膝跪倒右腿横扫他双腿,用的是摔跤的手段,那人手势一顿呆了一呆顿时明白遇到的是行家里手,半空一跃堪堪避开,绞索一抖席卷李元雍脖颈。 鱼之乐手中匕首割裂纱帐如灵蛇吐芒鬼魅缠住他的手腕。弯刀回到刺客手中,他根本不管自己手腕拼命一刀砍向鱼之乐肩膀,竟是要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鱼之乐收卷软纱滑身避开,他刚想张口大喊救驾见那人手中蓬涨无数粉雾立刻掩住面孔就地一滚。 刺客趁他闪身之际绞索一抖,将向外跑去的李元雍卷住腰际再向后一拉。 鱼之乐扑身过去赤手握住绞索与他抗衡。刺客身形闪到宫殿墙壁一角掷出手中弯刀,刀舞成一个锋利的光圈直奔鱼之乐左手臂。 鱼之乐被迫放手转身自救,刺客长索一卷将李元雍拉向身侧,他身后墙壁忽然洞门大开,他钳住李元雍连人带索一起扑进夹壁! 鱼之乐拼却全身力气扑向李元雍握住了他的手。弯刀倏然卷过在他右边脊背血肉绽开。幸亏刺客只为逼他放手飞掷弯刀,若是直刺鱼之乐胸口角度一偏此时他就已经身首分离了。 三个人噗通落进狭长幽暗的夹壁之中。刺客在前,李元雍居中,鱼之乐殿后。 鱼之乐心中一怒又一惊。 怒的是李元雍拼命拉住他的手将他活活拽进了夹道。惊的是这夹道只容一人侧身而过。三个人挨挨挤挤连转身都不能,更逞论逃跑。贴身缠斗李元雍最为苦命,他就夹在两者之间。 刺客武器已失仅凭一双肉掌,鱼之乐手中提着匕首顾忌李元雍根本不能施展,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有来有往,刺客掌掌不落空只要当场击毙鱼之乐,鱼之乐偷袭功夫高明也没有落在下风。 刺客狠辣招式都落在李元雍身上,鱼之乐顾此失彼阻挡之中不免狼狈,硬生生不知道替他受了多少拳打脚踢,李元雍咬紧牙关左冲右挡,三个人难以转圜俱是狼狈不堪。 黑暗中刺客手指如铁戟插向李元雍双眼。 鱼之乐听音辨位揽住李元雍腰身将他向后硬生生拉了半寸,左掌偷袭那人肋下。 刺客横砍李元雍颈脖,鱼之乐握拳阻拦,恍惚之际刺客声东击西,将鱼之乐手中匕首抢夺了过去。 唯一的一把武器是他手中的匕首! 刺客再不迟疑挥剑直刺李元雍胸膛。鱼之乐不躲不避反而将李元雍狠狠前推,李元雍惊骇欲绝未料到鱼之乐竟要他死! 匕首刺破肌肤直入腠理。鱼之乐右手掌平抬护住他心脉,那短剑无比锋利竟然刺穿了他的手掌。 血液迸散,剧痛连心。鱼之乐猛推手掌握住剑柄使其不能动弹半分。 利刃刺穿肌肉骨骼这人都没有闷哼出声。刺客没想到他这般不要命以肉身相博即刻拔剑,鱼之乐同样左手声东击西,抛出绞索套住了刺客的脖子。 那绞索一端紧紧缠住李元雍腰身。李元雍心念一动握住绳索向外狠命一拉,登时将那刺客勒的不能呼吸。李元雍面 分卷阅读6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6 色狰狞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半分,他双手用到了最大的劲要将那刺客活活勒死。 鱼之乐灯尽油枯已然握不住绳索。他双手血肉模糊眼前一片昏暗。伤疼迷离令他渐渐委顿在地。 那刺客双眼暴突停绝呼吸良久李元雍才慢慢放开绳索。他摸索着墙壁找到了机关拼命按住,夹壁之门缓缓打开。 李元雍身上溅了无数的血迹,他忍着喉咙疼痛将鱼之乐拖到殿中。 鱼之乐声息全无仿佛伤重不治已然死去。 李元雍心头震惊泪水连连落下,他扶着鱼之乐试探他的呼吸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热气。 他低声抽泣,双手流淌过他的温热血液。他摸索着鱼之乐紧闭的双唇轻轻吻了上去,他想要撬开他的舌头给他渡一口气。他从书中看过这样方法却不知道是否可行。 他断断续续的沉默的吻着鱼之乐。 他在黑暗中紧紧拥住身体软瘫的殿前侯,将他活活的勒醒了。鱼之乐喉头甜腥低低咳嗽,他双手双肩俱是血腥伤痕根本抬不起手臂。 一个是伤重不能言,一个是失声不能言。 潸潸的泪水滑过他脸庞,香暖的热吻落在他的眼眸上。那个人一边吻他一边流泪,喃喃低语竟连出去呼救都忘记了。 鱼之乐痛苦蜷缩冷汗淋漓。伤疼令他意识有些模糊言语混乱。他说道:“伤着了没。” 李元雍抱着他胡乱摇头,脸颊挨着他的脸颊,泪水流过腮旁渗透鱼之乐的唇中。 鱼之乐轻轻侧首捉到了他的双唇。他轻轻反吻他,李元雍心中掀过滔天巨浪微微愣怔却没有躲避。黑暗中他力道柔弱轻轻触碰,似是极为小心又似是甘愿沉沦。原来温王唇瓣柔软,竟是这般绝佳的触感。 李元雍忘了呼救,呆呆搂着他,嗓音嘶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鱼之乐喘了几口气,气血涌出口唇,说不出话。 李元雍低声说道:“你是为了我——对不对。” 鱼之乐意识昏眩无法作答。 李元雍复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鱼之乐昏迷之际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我不能看着你死……” 他只是明白,他看着他束手待毙便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弯刀划开他衣衫鲜血却撒落在他的眼前。 如此浓稠,瞬间模糊他的眼睛。如此血腥,瞬间爆发了他心底的狂性。他看着他闭眼待死那种滋味竟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他彻底昏晕不知道李元雍脸上带着泪水的笑意在微微的呆愣之后,有多么的璀璨夺目。 李元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元雍低低浅笑,脸上虽有泪水却遮挡不住倾国的笑靥绽放。他说道:“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你来救我,我很高兴。鱼之乐。” 第四十五章 依偎 “董将军,鱼将军衣服被鲜血浸透干涸。没有办法脱下来,怎么办?” “拿剪刀给我。” 锋利铁剪一片一片将衣衫剪碎,有人伸手唰的一撕连皮带肉揭了下来。 鱼之乐伤重昏迷亦难捱这剧痛,全身微微抽搐,不自觉呻吟出声。 “殿下!殿下!军医!” “殿下脉象平稳……只是受惊过度,心神不稳。此处血腥,殿下可要到中堂休息片刻?” “无妨……本王熬得住。他怎么样。” “右掌溃烂。背上几可见骨。取刀创药来。” “这药效力如何?” “内服外用,药效十分霸道。此药为凌大将军与本军医专为刀创伤所制,军中伤药顾不了那么多。恐怕创伤并发致使高热,若是烧到明日说不定烧成了个傻子。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董将军,鱼将军牙关紧闭无法喂药。” “拿匕首来。撬开。必须给我灌下去。” “……” “殿下不要害怕,军中救治伤患别无他法。我们有一次还捉了白蚁啃食骨上腐肉……” “……” “殿下。鱼将军一直抓住你的手,无法松开。还请殿下松手。待会怕他……伤着殿下。” “无事。让他握着便好。” “嗯……来人,给我摁住他。” 冰凉药膏猛然贴在鱼之乐背上狰狞伤口,药力刺激带着烧灼痛苦如同巨鞭绽裂血肉直接抽打到他的骨头上。鱼之乐全身肌肉绷紧低低嘶吼出声。四人拼尽全力摁住他手脚令他无法挣扎,伤口再度炸裂血流脊背。 薄薄眼皮下他眼珠剧烈颤抖。额头汗水渗进他眼眶。更多的泪水瞬间流淌在他脸侧。 如此滚热,令心底有些微妙的熨帖。 “鱼之乐!” 仿佛黑暗深渊有人急急呼喊,带着焦灼带着惨痛的期盼。 梦境支离破碎他在凄凄沉重雾气中转身四顾。空无一人。 他五指蜷曲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他张开五指发现那把匕首坠入深重深渊。他低首发现铁链刺穿自己腹部血滴不断滴落,他大声嘶吼挣扎如同垂死的猛兽。 “苍虞山下,第三辆马车中……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我五皇叔,广平王。” 鱼之乐倏然睁眼。 眼前灯火辉煌侍卫急遽来回,无数人扑在脸前高声呼喊,声浪震耳欲聋。他看见李元雍缓缓起身心中焦急,不知何处迸发力气陡然吼道:“别走!” 李元雍俯身看他。 他握住他的手,急急说道:“不要走!跟我回北疆!我可以护你一世安全!别去崇文馆——宫中有诈,提防突厥人仍有内应!” 分卷阅读6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7 李元雍面带笑意眼含一丝不屑,说道:“我在宫中,在皇帝身侧,谁敢害我?” “你莫要担心。陛下与六军武卫定能护我安全。你放心去吧。” 鱼之乐眼前面容渐渐模糊,他喃喃说道:“我怎能放心。留你在这,我怎么能——” 声浪倏然远去灯火暗淡。暗淡中却有人声音清越,低声安抚他:“我不走。我在这里。鱼之乐,是我。” 鱼之乐睁眸定定看着枕头鸳鸯戏水绣图,片刻后长吐一口气,低声道:“谁给我……敷的药?” 董之武粗声粗气回答:“正是末将。鱼将军不用客气。人说大恩不言谢。况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鱼之乐全身汗湿。高烧令他虚弱不堪。他慢慢道:“你妈。你就不能告诉那混账军医,别再拿我试药。你妈……每次都是我……” 混账军医手中正娴熟施展一百单七根长短银针,闻言一针刺进背后大穴,刺得鱼之乐右腿猛然一阵抽搐。 鱼之乐面孔扭曲呲牙咧嘴:“千万……不能得罪……” 他侧过脸视线一转才发现李元雍目光灼灼坐在床榻之侧看着他。更要命的是自己一直握着温王的手。他慌忙尴尬松开,李元雍却五指绞住了他的左掌,他手掌缓缓覆盖他的手背,扣进了他的五指。 指节修长白皙,温暖干燥。带着某种笃定。 有士兵拍门而入,禀道:“董将军!偏房那位果毅将军醒了,现在干呕,该怎么办?” 军医闲闲道:“是否伴有谵语、眩晕,并怒火攻心,言道要将你送交有司法办,却站都站不稳?” 士兵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将军真乃神人也!” 众人默然。任谁醒了又被拍晕,晕了又醒,都会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怒火攻心罢。 董之武作贼心虚,说道:“末将先行告退!请殿下与鱼将军好好休息!” 军医手中尚有数十根银针,他磨磨蹭蹭站在床榻之前不愿离去,被董之武扯了圆领揪出门外。 门扇啪嗒并紧。军医说道:“夜已深,是否要为殿下,唔,再寻一张床?” 董之武仍旧粗声粗气回答:“休得多管闲事。跟我去看那果毅都尉去。” 房中惟剩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鱼之乐精神难以维持缓缓闭上双眸。 李元雍手掌试了试他的额头,仍旧滚烫高于常人。 丝被半滑,鱼之乐衣衫褪尽露出斑斑伤痕。他常年在军伍中行军打仗,身上新伤叠着旧创,累累深刻令人不忍多看。 其中后背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鞭伤,乃是拜他所赐啊。 李元雍手指拂过道道伤痕,心中悲痛难以抑制。 鱼之乐头埋在枕头中低声道:“鞠成安……” 李元雍收回手指,沉默片刻,说道:“晚了。我已将所有事情禀报陛下。他当众杀害朝廷命官狼子野心。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自会圣裁。你死了那条心吧。” 鱼之乐强撑精神,说道:“你将他关在哪里?” 李元雍看他身上汗水滴落面带不舍,心中烦躁不堪,直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皇帝服过药丸早已歇息在太极宫,刺客一事并未敢惊动圣驾。他在宫中遭刺关系重大,原本今夜该大肆搜捕余党趁机铲除异己。是他死死拉住自己的手,反反复复说什么要提防宫中还有余孽,自己能保护他要带他回府云云,他只好暂命韦三绝处理尸体镇守宫阙,以防有人趁机再兴风作浪。但此人伤重垂危面带凄楚,说什么怕他再遭毒手自己无力护卫周全,却原来真实目的在于向他求情,是求他放过鞠成安呵。 这厮里外亲疏分得真是清楚。 李元雍冷冷说道:“关在甘露殿中。此人辜负皇恩胆大包天,死有余辜。更何况程门寿为朝廷官员。陛下定不会轻饶。” 鱼之乐默然半晌,说道:“我能不能……见见他。” 李元雍语气尖刻道:“禁军将领身犯杀人重罪,自有皇帝诏三司推事主持廷辩。你若是真想看,便等伤养好了,教你看看触犯国法的下场。” 鱼之乐慢慢吸气已近昏睡,喃喃道:“他说大将军给我写了信。我以为大将军……不愿再理我了。” 第四十六章 贬谪 温王遭刺次日,皇帝明发诏书,循旧例开科取士。恩准温王以“纳卷取士”之权,一时天下士子咸集人人争相拜倒门下。诗卷著作充盈公车,在崇文馆中堆积如山。宫人索性将其堆积在道州府与十节度经略使擢拔的东宫伴读人选名录上,连篇累牍可一路踩着攀到屋梁之上。 隔日又有旨意倒下,国子学中太原李氏宗亲、六部尚书、功臣勋贵子弟即刻选拔学生四十名,设崇文馆为学堂,陪伴温王读书。 皇帝始终对李元雍遇刺一事三缄其口。并未诏三司推事也未举行廷辩,而是密令韦三绝暗杀当夜北殿军所有值守侍卫与内监侍女。贬逐岷州一州官员,赐死岷州司马至城门守将数十人。 皇帝召近臣至寝宫议事,龙目亲阅过崇文馆中新调防的官员、将领、宦官名单。 他沉疴难治精神疲惫,向身侧赵弗高招了招手。赵弗高立时捧着紫玉盏走至近前,皇帝从身侧荷包中捻出三粒金光灿灿的药丸,投入盏中。 麟德殿中香烟缭绕灰雾朦胧。袁道士扶占设香案捧了桃木剑画着数十道旌天符在皇帝面前焚烧。又化了符水倒入盏中融了药丸,方捧至皇帝手中。 皇帝慢慢喝了。默默揉着额角,叹了一口气。 崔灵襄跪在殿中不言不语,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皇帝痴迷道教以为设坛做法可向玉皇大帝祈福延年。却不知道这命数二字,从而就是天意难违。 皇帝背倚明黄靠枕神情干枯看着殿门上怒目圆睁手提大刀的门神像。 那是图绘的武将鱼之乐,却参考了钟馗驱鬼的镇妖除魔像。 鱼之乐救过 分卷阅读6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8 温王三次,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少年将军,舍生忘死赤胆忠肝,他是他的福将。 皇帝缓慢开口说道:“此事要查。但不可株连过广。” 崔灵襄心中了然。自温王入京,苍虞山下第一战,朝野内外就已经弥漫了浓重血腥之气。他奉旨率刑部四司官与大理寺卿勘探过现场,询问在场诸将士,却没有一人能够说得清楚事件缘由起因。 绵绵细雨冲刷掉所有证据残留。狭窄险峻林道下焦尸累籍黑烟呛鼻。尸体衣物兵器全部凭空消失,没有名牒文书可以确证死尸身份。想必物证早就已经被人毁尸灭迹,化为烟灰一同消逝人世了。 崔灵襄心思灵透瞬间明白皇帝心中有一本清清楚楚的帐。 何人所为,因何而为,他不是不能追究,而是不想追究。从苍虞山一战,到禁宫哗变,再到突厥人能够避开重重关卡潜伏上阳宫对李元雍痛下杀手。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弥漫长安全城。 皇帝为何仍按兵不动,是要养虎遗患还是令其坐大他也猜不透看不懂。 长安城中,令人看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比如鱼之乐为何同样潜藏在麟德殿偏殿。为何能在算无遗策的幕后黑手手中活活抢出了李元雍的一条小命。比如刘御史冤死禁宫,宦官血衣力证动手的是鱼之乐麾下亲军。但那队亲军同样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后宫中一样。 皇帝慢慢说道:“刘绍敬一事,查得如何。” 崔灵襄说道:“查验得知,刘御史乃是被捆绑于笼中悬于房梁之上,以黑布缠绕全身令其无力反抗。御史全身俱为棍棒重击伤痕,骨骼尽断。是被人活活锤击至死。人证物证齐备,只是凶手却不翼而飞。应是早已逃亡出长安。” 皇帝皱眉思索片刻,说道:“倒令朕想起韩信的三不杀典故来。此事疑点颇多难免有人借此嫁祸,暗渡陈仓也未可知。朕自有打算,你且销案吧。” 崔灵襄应是。 皇帝说道:“李南瑾,你过来……替朕拟诏。” 李南瑾坐卧不安自觉胡须都愁白了几根。李元雍仿佛命犯天煞孤星一进长安便没了他的好日子过。 他恭谨应答,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赵弗高。诏书拟制历来只有二人可以代皇帝执笔。温王其一,皇帝宠臣赵弗高便是那其二。 他是先帝大周亲为明哲保身向来循规蹈矩。皇帝待他不冷不热他已是万幸。却不料皇帝竟然他代发诏书。这要写的是什么? 皇帝慢慢说道:“唐立国百年。朕承宏业,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今李瑨岳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乱,难出诸口。据父兄于蛇蝎心肠,照朋党在鸠聚党羽。种种恶端不可枚举。难希冀其悔过自新,即隐忍优容于何地。痴心妄想不安于室,是为戕贼,更败国壤。令其蓬门负荆,敝褥跣足跪于神宫殿前克己悔悟,自挞其面。” 李南瑾手腕颤抖难以书写。 皇帝斥责辱骂蛇蝎、暴戾、戕贼之词丝毫不掩厌恶不留情面,骂的是驻守洛阳,永世不得入长安的广平王李瑨岳。 亦是李愬恭的同母胞弟,陛下的亲生第五子。 皇帝骂自己的亲生儿子痴心妄想败坏国壤。更令他裸露脊背背负荆条,穿着破烂衣裳跪在宫殿中向列祖列宗请罪。且还要自挞其面——要自扇耳光数落自己的错失,签发京兆尹与洛阳三公高爵在旁监刑。 他明白皇帝为何要借宗正寺名义下发诏书讨伐自己儿子。他要公诸于众,要李瑨岳终其一生,都背负着这样奇耻大辱。 这等折辱令人心寒惊怖。哪有半点父子情份可言。不过失势王爷不受宠爱便被雷霆之怒波及,便要当众受这等侮辱。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或众星捧月或贱如脚底之泥,都不过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崔灵襄仍旧低眉顺目恍若未闻,脸色都未变过半分。 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兵不血刃便将自己儿子的最后半分尊严踩落地面令其受万人“同情”。这“同情”之耻辱比受众人嘲笑讥讽更能让广平王万箭穿心永世难忘。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李南瑾盖了印章,捧着诏书膝行到皇帝跟前。皇帝摇摇头不愿再看。 崔灵襄静静看着皇帝。他眼神苍凉阴郁,竟让崔灵襄想起刑部惨厉的寒牢。大牢坚不可摧全部由数米高的大块青石砌成。青石铺地周围寸草难生,阴冷之气长存常令人不寒而栗。 想必在皇帝心中,广平王所在的位置,恰恰是这森重阴冷不见天日的牢狱。 他瞬间明白,皇帝不是不追究。而是在这权倾天下的帝王眼中,任广平王再兴风作浪争权夺势,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丢人现眼。 九五之尊煌煌龙椅,便是李元雍坐不得,也始终不会轮到他李瑨岳。 刘邦与韩信曾约定今生不负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君不杀,见铁不杀。皇帝与李瑨岳定曾有约定三不杀。刘绍敬御史冤死大明宫,不过是广平王的愤懑不甘。 皇帝闭眸养神,忽又说道:“至于鞠成安……言行不谨擅自行事令朕失望。贬职东都昭武校尉,发配万象神宫修葺宫墙,未遇赦不得夺复。” 第四十七章 将心 皇帝说完未遇赦不得夺复之言,想了想,又道:“鞠成安现关押何处。” 赵弗高躬身答道:“关在甘露殿。” 皇帝道:“将鞠成安移到掖庭。铁枷重锁不得有任何人接近。若有人敢劫狱当场斩杀不必容情。” 掖庭地处偏僻东临太极宫,遍地野草幽深宫巷,为皇宫中最荒凉萧厉的所在。 众人未有异议垂首称是,鱼贯退出寝宫。 崔灵襄姿态低婉手段雷霆,于兵防守备中迅疾下手,当晚轮值大明宫四处宫殿的神策军、北殿守卫军、云羽卫三百一十四人即刻被关进大牢分别审讯。 三百一十四位勋贵子弟将门之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崔灵襄求的是速战速决绝不可拖泥带水。 分卷阅读6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69 三部属都官,比部,司门等有司迎风而动,诸侍郎、郎中、主值倾囊而出,三省六部九司随他差遣,务必要抓出任何与突厥刺客有蛛丝马迹相关联的地方。 崔灵襄奉皇帝谕旨提审诸军,核心有三:突厥内应是谁;职守上阳宫何人有何异动;夹壁暗道有谁知晓。 第一二条有抗辩不从者或可活命,第三条若有人面色稍有迟疑即被杖刑至死。 崔灵襄执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原本就门前可罗雀,从温王遇刺殿前侯伤重的通天巨案爆发后,简直就成为风声鹤唳之地,人人屏声敛气避而远之。春游流觞之宴会也没有了官员前来拜访邀约。 殷商却是心中甚为替崔大人不值。皇帝十七年间虽有科举取士,却没有一次如今年这般声势浩大昭告天下。天下士子争相奔走,官宦子弟更是摩拳擦掌要在朝野之中谋得一席之地。满朝文武趁机网罗同党,崇文馆炙手可热人人艳羡。谁人不知那勋贵旧戚的三十名少年公子陪伴的是未来储君,要做的是股肱之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连不学无术的胡不归都借了裙带关系削尖脑袋拼命挤进崇文馆,唯独一个煌煌森重的刑部门前冷清,众人仿佛不约而同约好了一般避开尚书大人。崔大人也仿佛乐在其中丝毫不在意。难道为官者不都求的是留名青史仕途显达,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么? 殿前侯虽借着养伤之名躲在府中闭门不出,却时时差人送了北疆特产玉石器皿来,也算患难真情聊可安慰。只是殿前侯府中迎来送往的下人全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来送礼便罢了,专挑夜深人静鸟雀不闻的时节偷偷潜入退思堂,在崔大人门前放下一件物事便借着夜色再行潜逃。 刑部众侍卫从如临大敌全神戒备到见怪不怪再到掐着时辰数算着今夜已到子时为何不来,早已习惯了殿前侯这种不见天日的怪异行为。 话说殿前侯送的遮遮掩掩,崔大人倒也安之若素来者不拒,长安城果然是奇闻异事有滋有味啊。 偏偏有人看不惯殿前侯过得有滋有味。 温王命秦无庸手持邸报,将皇帝贬斥鞠成安前往洛阳修缮宫墙,未遇赦不得起复的旨意传到殿前侯府,一句一句念给鱼之乐听。 同时传到鱼之乐手中的,亦有温王代转交的凌朝暮书信。 那书信一笔隶书雄阔严整又舒展灵动。与鱼之乐字迹有五分神似。薄薄信笺上金钩铁画,只有五个大字:狗日的,速归。 鱼之乐捧着书信哭笑不得。秦无庸站立在旁,说道:“殿下有言:殿前侯身担重任为本王倚重。为防止奸人中伤,以后所有书信、物寄往来均由本王先行拆看以防夹私坏了侯爷名节。侯爷回信也必须在本王准可之下才能执笔。若有违背定要重重责罚。” 温王为人多疑且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不时派人刺探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论,还吩咐掌殿宦官秦无庸将殿前府里凡是碍眼的人啊鸟啊全部扫出门外。若是死赖在府中的就不由分说乱棍叉出去。 如今大言不惭说什么名节什么中伤,塞了一顶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无非就是为了满足这人见不得人的阴暗心理,好光明正大的拆看他的私人物品罢了。 这个要命的冤家。 鱼之乐苦着脸回道:“谢秦公公。殿下想必已经替本王回了一封书信,说本侯尚有要事为殿下驱使,不能回北疆了吧?” 秦无庸袖手应道:“侯爷明鉴。” 鱼之乐伤重未能起身。躺在廊下长椅中与他对视片刻,说道:“秦公公还有事?” 秦无庸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后堂院中长安驿站送交的一车车物品,俱是由北疆寄来的器皿土产。 鱼之乐沉痛说道:“公公的意思是——莫非殿下已经清点完毕,看着顺眼的就给本侯都拿走了吗?” 秦无庸依旧慢条斯理袖了双手,垂首说道:“侯爷明鉴。” 这宦官为人奸滑最善见风使舵。鱼之乐笑道:“大唐律例,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秦无庸说道:“侯爷明……” 他尴尬拿袖子掩住了嘴。心道崇文馆中都知道鱼之乐为人奸滑冷不防就掉进他的圈套,果然此人防不胜防。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妙。 鱼之乐以信纸覆面,吹了口气,说道:“殿下……最近在忙什么事?” 秦无庸长居深宫老成寡淡惯了,这时也面上带了喜色,笑答:“陛下举荐国子监十名饱学之士教学崇文馆,殿下与诸位世家小公子正在馆中学习政论,切磋武艺。” 小公子三个字戳中了鱼之乐的风流之怅相思苦恨。殿前侯心有戚戚:“想必各位小公子都是才华超群,诗才绝逸的青年才俊吧。本侯深憾不能结识一二,得晤神采。” 秦无庸说道:“岂止岂止。据说河东裴家十四郎裴嫣也快要到京城了呢。按理咱家平素不敢多言。但殿下常说三晋才俊,文采斐然无人出其右者当属裴嫣。裴嫣自幼被誉神童,曾经得到陛下亲口嘉许,十几年一直陪伴王爷,是王爷最信任的人。殿下常说什么前人夸耀兰陵王风调开爽,器彩韶澈,这八个字用在裴嫣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裴嫣。 那日李元雍神情幽然曾说过他在迁安王府独居多年,皇亲贵戚无人问津。以古为喻,则裴嫣之于他,便像是魏无忌与赵胜一般危难真情,独善不容。 裴嫣——与他陪伴长大,既是朋友,更胜兄弟。 鱼之乐说道:“殿下……一定很开心吧。” 秦无庸笑眯了眼:“殿下说若裴嫣抵达长安,则定要筵开百席召集京兆名士同游春赋诗。想必侯爷是一定能见到的。” 鱼之乐展开信纸盯着速归二字一直盯到眼中酸涩神思困倦,方说道:“若是真有这个机会,自然是末将三生有幸。” 第四十八章 新宠 三生有幸。 李元雍笑道:“他……鱼之乐真这样说的?” 分卷阅读6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0 秦无庸回道:“是。侯爷说道殿下一定很开心。他若能与裴公子诗酒唱和自然是三生有幸。” 李元雍笑了一笑并未说话。他甫从芙蓉苑承宴归来,头戴平巾帻,束玉钿起梁带,紫褶白绔风姿潇洒,正是储君装扮。 此时薄春崇文馆奇珍异木次第开放。馆中景逸清幽惟闻鸟啼风嘀。天既入暮只见一盏一盏的琉璃灯山、玉壶光转鳞次亮起于大明宫。 东风温煦繁花绽千树,却都不如李元雍唇边笑意风流蕴藉。 这厮竟然说三生有幸。 李元雍缓缓说道:“替本王赐金羽觞一只给殿前侯。斟满三大觞葡萄美酒,就说——本王谢谢他的三生有幸。” 鱼之乐觉得天都要变了。 他不知何时成了温王跟前的第一红人,李元雍也一改昔日的冷眉横对强横高傲,简直换了一个人一般,竟然执了他的手温柔款款。 崇文馆中太医来回穿梭珍贵药材流水一般灌下去,李元雍犹自嫌弃鱼之乐恢复的速度慢,恨不得亲自给他换心换肺的好。 他这厢伤重未愈病的骨瘦支离,那厢温王的赏赐源源不绝,充盈昭国坊。 先是御膳房费尽心思新制了五色小饼甘甜可口,温王尝后为之赞叹。那甜饼作花卉珍宝形,按大小盛之盒中累积,谓之灯短。温王灯下读书,尝过一口后感慨:独乐乐岂如众乐乐?于是将这灯短用五彩紫檀漆盒盛了,命宫人一路骑马疾驰过朱雀大街,直奔昭国坊,赏赐给殿前侯。 头缠白布巾,面色红润的鱼之乐洗手沐浴,设桌焚香,向天三叩首谢殿下隆恩,这才开了食盒,由秦无庸小心翼翼,托着金漆木盘,满脸堆笑的捧出一块被啃了一口的小豆饼,一脸艳羡的说道:“殿下每逢三餐饮食都必要念及侯爷,说侯爷长于北疆荒寒之地,没见过中原饮食博大精深,是以一饭三吐脯,将侯爷放在了心尖上。这份宠幸您可是绝无仅有啊。” 秦无庸那晚被内侍支调回崇文馆取边疆堪舆卷轴,待得回来便见到浑身浴血的温王,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以为自己必定是要死在按察院之中,谁知道李元雍申斥一番便留他续用,并命他对殿前侯府多加照拂。他感激鱼之乐力挽狂澜也添了十二分的小心,每日勤恳清点侯府人数,唯恐混进猫猫狗狗。不知道背后为了邀功,递了他多少小话。 鱼之乐心道我怎么说自己老是心悸胸闷右眼皮狂跳呢,定是被这些人背后嚼舌根所致。他不喜甜,听得秦无庸捧臭脚更是酸的倒了胃口。他三根手指捻着小豆饼扔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含糊道:“吃……吃完了,秦公公慢走不送!” 一句话未完,见第二波传膳宫人快马奔到,十几人手捧食盒鱼贯而入,鱼之乐目瞪口呆快要被这份恩宠宠的内伤而死了。 光禄寺女官们一一打开食盒,见那菜肴真是丰盛无比。光禄寺少卿亲自提了筷子为殿前侯布菜。一边毕恭毕敬说着烹制方法:“天下归心。为里脊腌制烹煮的红虫脯,色香味俱全。” “鳖辄缄其足,暴于烈日。鳖既渴,即饮以酒而烹之,鳖方醉已熟也”的醉鳖;“驴系于庭中,围之以火,驴渴即饮五味汤汁,荡其肠胃,然后取酒,调以诸辛味,复饮之,驴未绝而为火所逼炼,外已熟矣”的活烤嫩驴肉…… 一道一道,全是新鲜烤制的嫩肉,一片菜叶也寻找不出。 光禄寺少卿笑道:“侯爷快请。殿下方才用膳,言道侯爷身体虚弱最宜滋补,亲自拨了菜肴给侯爷。殿下亦说上次全部都是清淡素菜亏待了侯爷,这次,以及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侯爷。” 炙肉香飘三十里,比当日皇帝对郭青麟的宠信还要令人脸红耳热。鱼之乐虎目含泪一顿饭吃了三个时辰,吃的真是皇恩浩荡感激涕零。 李元雍手段狠辣,连宠信臣子也做的与众不同,一定要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仿佛昭告全长安鱼之乐与他一条战壕里的袍泽一般,这般毫不掩饰的霸道独占控制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秦无庸又命人端出金羽觞,笑道:“如此正巧,殿下赐下三大觞西域美酒,正好为侯爷佐餐。” “……” 殿前侯这次是真的病了。五味乱调,冷热酸辣一一咽下肚皮,他穿着官袍含着眼泪站在庭中当众吃给人看,还不能吃的不好看,还不能吃的不满意,吃一块必要满目陶醉,喝一口定要夸赞万分,汗湿了衣服又干了衣服,冷热交错,鱼之乐真的感染风寒,快要一病不起列位凌烟阁了。 温王的雷霆雨露,君恩新宠,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秦无庸在一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袖了手说道:“殿下将校司空改了名字,那波斯猫儿现下名唤阿乐。” “……” 鱼之乐觉得自己也跟这体态痴肥混吃等死的肥猫儿一般无二,整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闲的汗毛都长长了三寸。 他府中后院花生杂树牡丹未盛,一派好景致。温王夸赞天下七分国色牡丹,五分长在了殿前侯府。怕他身周都是粗鲁汉子不懂怜香惜玉,在园中密密麻麻纫了红丝为绳,花梢之上密密缀满了金铃,每有鸟鹊落脚士兵乱走,则由内侍守在院中牵了铃索以惊之,为惜花之故。 董之武等人见了那红绳密密麻麻头晕眼花,与众人考较武艺也施展不开拳脚,索性避开鱼之乐卧室四周,将他一个人冷冷清清扔在了小院落中。 偌大庭院遍寻不着半个人影,唯有温王赐下的博山香炉沉水瑞脑香气氤氲,令人心神宽怡昏然入睡。 灯光暗淡嫦娥西沉。鱼之乐猛然惊醒。一个毛茸茸的毛团不知何时卧在膝头酣然入眠。 毛色鲜亮体态肥腴,正是波斯猫儿。他身体一动那毛团便动了动尾巴,却没有惊吓跳开。 鱼之乐摸摸它背上绒绒细毛,那波斯猫儿意态舒畅,喉咙发出一阵低低的愉悦的呼噜声。 鱼之乐低笑道:“顺毛捋。倒跟他……一个样。” 它颈子上还系着一只绯色鱼袋 分卷阅读7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1 ,长长丝带垂在地上。鱼之乐左手掌一圈一圈缠着丝带,缠到最后丝带绷直倏然拉紧。 他心中疑惑手掌扯着丝带慢慢一拉,便听见细碎脚步静静响起。 那人自花木红绳之后缓步而来。他身着纨素冰绡暗纹长袍,雪一般水晶一般从乐游繁花中走来,从春夜流萤中走来,如水墨青岚般平静安宁。 他手腕系着丝带,随着他手掌的缠绕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鱼之乐恍惚间若登蓬莱仙境。十万鲜花齐放,三千珈蓝吟哦,婆娑树下飘零的思念随着花瓣无声落地,一切都昭然若揭。 他安静看着他璀璨瞳孔,仿若不思过去,忘记将来。唯有月朗星稀洒满一地心事,星点尘埃,风生水起。 第四十九章 衷肠 鱼之乐停了手上动作一时愣怔。仿若不敢置信亦难以置信,捧着黄粱又怕不过南柯一梦,控制不住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李元雍身周如佛祖幻化莲花朦胧淡淡光辉。他手腕系着丝带一端愈走愈近。他眼中含笑有温柔情意,顺着他的衣袖,他的手腕,顺着那根长长的丝带流淌在地。晚风若有若无吹过薄薄丝绸,在黑的夜色中显出华贵的素白。 他走至廊下半俯下身为鱼之乐掖了掖外袍,坐在了躺椅之侧的掇凳上。 夜太深鱼之乐看不甚清楚他的面容,只觉他的眼睛中蕴着满满柔光,赛过温暖烛火幽然明亮。 李元雍说道:“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鱼之乐回答:“屋里有些闷。我以前……都习惯了睡在外面。” 李元雍看他右手掌心伤口已然结痂。他右臂袒露有狭长伤疤蜿蜒过手肘。当日他曾一箭射杀挟持宗正寺卿的黑衣侍卫。肌肉崩绽血流满地,如今伤口愈合却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疤。 他为救他奋不顾身不计生死。情义深重夫复何求。 他心中悲伤,低声问道:“好些了没。” 鱼之乐恍若被摄走神魂脑海空荡荡,低声回答道:“好多了。劳殿下挂念。” 李元雍慢慢翻转手腕缠住丝带,缠到尽端与鱼之乐手掌并在一处。 鱼之乐惯弄刀剑军中忙碌操练,手掌一排硬圆的茧子。 李元雍沉默无言,修长柔软的手指一个一个极专注的摩挲过去。他低垂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在白色长袍上,有几丝滑过他的脸颊。 鱼之乐侧过脸看着他。眼神专注忘却所有世事。 倘若时间凝滞不必吝啬痛楚畏惧离别,则愿这一刻为天长地久,此生永恒。 鱼之乐声音犹带着初醒的疲倦苍茫,说道:“殿下……” 李元雍侧抬手臂靠在椅侧,压住了鱼之乐的手臂。他喃喃道:“我方从曲江承流觞宴归来。多喝了几杯有些站不稳。你闻到我身上的酒气了么。” 鱼之乐说道:“夜已深了,殿下是否要回宫歇息?” 李元雍笑一笑,声音沉雅:“没有外人……不要称呼我殿下。” 鱼之乐慢慢抽回衣袖,说道:“殿下……” 李元雍悠然起身,向他伸出手掌,说道:“宫门早已下钥,现在回去,便是要露宿宫墙之外。” 他含笑说道:“不如殿前侯分出半张床榻,收留我一晚可好。” 鱼之乐尴尬到满脸通红。向来都是他四处调戏别人,今晚却被素日偏狭不假以颜色的温王不动声色调戏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嘴只好沉默以对。 李元雍觉察他手臂肌肉绷紧硬如铁石,他苦笑一声,慢慢说道:“鱼之乐,长安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我惟一能来的,唯一可信任的,便只有你这里了。” 鱼之乐干涩一笑左臂近乎麻木。他说道:“其实……” 李元雍定定看着他,忽然说道:“你若是不要与我这般生分,我清晨时便带你去见鞠成安。” 鱼之乐见他脸色一变神情转为冷漠,不由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要是你不嫌弃我被褥单薄,别说半张床榻,就是你要整个殿前侯府,我也愿意给你。” 他起身牵住他的手掌,慢慢走过参天古树,丛密林荫。廊外有风拂过,带动清香暗袭。 满长安的桃花歌扇,蝶戏鸟鸣,绮罗盛宴,歌屏掩翠,都退到了沉寂夜色渐渐杳无声音。 天地静谧只余一个黑索索的巨大的轮廓。鱼之乐的手微带了凉意却又有热度直接透过手臂传到了心脏。心脏跳得太过激烈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一步一步踩在云端又怕从云端坠落,只希望这短短几十步,走不完一生才好。 卧室中一灯如豆。李元雍手持书卷,侧卧在他身旁静静看书,柔软长袍覆盖修长身躯侧影如倾倒的玉山。 鱼之乐难得安静双手交错放在腹部上,安稳合目而睡。 李元雍掩袖熄了灯,在黑暗中翻过身,赤着的脚踝环绕着五彩的暖玉,随着他不经意的动作清泠作响。他问道:“北疆……是怎样的风情?” 他衣袖上熏得沉水香与花香,融合了笔墨清香与温柔醇厚的酒香,幽幽传来令人欲罢不能。 鱼之乐想了想,说道:“草原荒漠风沙遍地。总不如长安繁华。但居延城外八月飞雪,我常常牵了猎狗去猎狐狼。那时百草干枯寒风能将马吹倒,有时候——会遇到突厥回鹘和羌狄人,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带了人厮杀上一场。” 夜色中李元雍目光神采飞扬,显然被纵马草原无拘无束的游猎生活吸引。他笑道:“果然是草原任侠快意生死。那是长安好,还是朔方好?” 鱼之乐微微一滞。夜色掩盖住了他脸上神情。他庆幸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哀伤。 朔方是他生长之地自然情感深厚。暮云空碛可以随意驱马,秋日平原上引弓射雕。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雪嫖姚。 北疆没有三更五更循环不断的玉壶光转,没有紫阁丹楼纷照曜,璧房 分卷阅读7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2 锦殿相玲珑的繁花未央。 而长安城中,也没有戎马生涯生死激战,没有烈酒孤月,没有羌笛吹寒飞雪冷燕然。 但北疆却没有那样一个人,在城楼之上荒漠之中,在千军万马遮天蔽日的战场,在长刀反射冰冷月光盔甲结霜的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可以让他捧着一壶酒酣畅大醉,肆无忌惮的相思。 而长安城中,却有眉弯如画笑意吟吟的一生所系。 一生所系之人,偏偏拥有四海寰宇权倾九州,将终生受万众景仰与日月同辉。 长相思,终其一生,都在长安。 鱼之乐别转脸面,低声道:“京城富贵如云,自然是天下第一。” 李元雍说道:“天下第一莫过长安。我昔日读太白诗,曾记得有一首长相思。那时不懂是何意,现下却是隐约能够明白。”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长相思,摧心肝。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鱼之乐听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慢慢念来,仿佛倾诉满腔心事也仿佛神思向往,他愣愣听着心中悲喜交错要醉得做一场春梦。 李元雍声音渐低呼吸平稳,终是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鱼之乐却辗转再不成眠在黑暗中怔怔看他。此一生将有无数的冀盼、相遇、离别的轮回,每一道轮回都将会带着锥心刺骨的悲恸和重压碾过他的心脏,碾过他的灵魂,直至他鲜血淋漓,尸骨无存。 然而在只能隐忍只能压抑的伤痛中,他仍旧有一丝的庆幸,庆幸自己终于能够遇到他,庆幸他将他的心困在一座皇城,困在一座宫殿,困在他的掌心之中。 庆幸他将他的荒凉寂静打破,庆幸他让他看见自己的心,让他知道此生有情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鱼之乐曲起左臂慢慢撑起身体,受伤右手跚跚拂过他额边发丝,慢慢俯下头在他脸颊一侧轻轻一吻。 这一吻虔诚带着迷惑,带着所有的甘愿与不甘愿,带着毕生的困苦难熬与无限欢喜,终于沉沦,再无反复。 鱼之乐喃喃说道:“莫说整个殿前侯府……便是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 第五十章 送归 掖庭永巷常年断垣残壁破败不堪,上雨旁风,无所盖障。 凌晨时分细雨蒙蒙,掖庭令命铁甲执金吾除了沉重铁锁,牵出一辆囚车。 鞠成安胸锁铁链双手戴枷,背靠着粗重铁槛闭目养神。 车轮辚辚碾过漉湿青石板砖,迤逦穿过高大巍峨城墙。慢慢驶出大明宫,慢慢走出富贵权力场。鞠成安面容瘦削神色不变,偶尔睁眸看看雨丝飘落孤寂的长乐观,大明宫甲第千甍小径上冲落的花朵,眼中并无半分留恋。 囚车于东安门处缓缓停下,等候神策军勘验正身,即刻便会将他发配东都洛阳。 鱼之乐手撑一把竹伞站在霖霖细雨之中,衣袍下摆已然湿透,不知站了多久。 掖庭令抱拳道:“殿前侯这厢有礼。陛下曾有严令不许人与鞠将军交谈。若有发现当场格杀勿论。请侯爷退出东安门,在宫外并无禁令,殿前侯可与鞠将军叙旧道别。” 鱼之乐点点头,自行退出大明宫,站在了恢弘的龙尾道之下。 神策军卸下鞠成安身上枷锁。另有鹰扬将牵过一匹骏马交付与他,笑道:“鞠将军虽犯小谴,仍是陛下赏识之臣。陛下特命末将在此守候,护送鞠将军前往洛阳修缮宫墙。陛下此番小惩大戒,还望将军体谅陛下良苦用心。” 鞠成安漫不经心点点头,翻身上马。 春雨舒缓绵密自无垠的天空纷扬飘洒,沾衣欲湿。鞠成安缓辔行至鱼之乐身侧,眉目冷漠居高临下望着他。 鱼之乐扔了竹伞,抬头与他对视。 几日不见鞠成安形容憔悴颇有枯槁之色。唯独眼眸冷冽异常仍旧光芒熠熠。 鱼之乐说道:“我这几日受了伤,没能探望你。” 鞠成安淡淡说道:“我知道。陛下虽然羁押甚严,怕有人与我私通消息,但衣食并无短缺苛待,亦没有追究我杀人过错。” 鱼之乐说道:“那便好。那天我——” 鞠成安道:“我知道。是我鲁莽行事,连累了你。你伤得怎么样?” 鱼之乐慢慢抬起右手,牵动背上伤口,疼痛难忍缓缓吸了一口气。笑容仍旧邪剌:“还行。死不了。” 鞠成安眉眼中陡然显出一丝牵挂不舍转瞬即逝。 他握紧手中马鞭,说道:“是突厥人?” 鱼之乐点点头,回答:“是突厥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宫中眼线众多,我怕你又惹是非上身。” 鞠成安冷笑道:“是怕我惹出泼天大祸,连累了你的心上人罢。” 鱼之乐回首看向城墙之上的垛楼,复又笑道:“是啊。我的心上人站在荆棘丛中,走在荆棘丛中,像是悬崖旁边的山羊,后方跟着无数饿狼。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鞠成安抿唇不语,片刻挽起左袖解下袖箭,说道:“给他防身用。箭头有剧毒可令人全身麻痹意志涣散。谨慎些,千万别误伤了自己。” 鱼之乐讪讪接过,笑道:“多谢你。” 他心中想起一事,遂又问道:“刘绍敬之事,是否为你所为?” 鞠成安注目苍茫昏暗长空,未承认也未否认。 此时微风吹树叶飒飒响,京城万千壮丽楼阁朦胧在细雨中,烟雾缭绕气息清新。 宛若洗尽铅华,宛若涤荡心灵。 鞠成安说道:“那晚——你是为了救我,是不是?” 鱼之乐窘迫低头又觉得十分尴尬,摆了摆左手,说道:“休要再提。阴差阳错太难预料,千万不要再有下次了。 分卷阅读7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3 我有多少小命,也不够填还你们的。” 清凉雨丝落在鞠成安脸上。转瞬消融。他英俊深邃的面容也仿如被这雨丝融化了一般醺然淡淡暖意。 鞠成安深吸一口气,喃喃说道:“我们北疆,甚少有这等好雨。这季节多半是风沙扑面干旱不已。动不动又要厮杀疆场。” 鱼之乐说道:“是。春雨贵如油。哪里有这种景象。若是草原上有这种雨水,边牧州民忙于耕作,怕是连战争都要少打几场。” 鞠成安笑道:“你真的决定了?” 鱼之乐抬手抚摸马鬃,说道:“大将军连发十二封军令召我回去。你觉得我还可能有别的选择么。你先去洛阳,等着我。不出半月,我定会向陛下辞行,与你会合,然后返回北疆。” 鞠成安挑眉道:“那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鱼之乐头抵着马颈呵呵苦笑,慢慢说道:“长安虽好,怎比得上自己的家。他在京城,将来——怎么会是你我所能高攀得起的。” 他眼中镌刻深重伤恸令人看一眼也要心悸悲怆。他挡住自己视线,挡住自己的恐惧与眷恋,强笑道:“待得返回朔方,这一生便与你相伴,从此——再也不会走出北疆边关,再也不要到京城来,就在边疆草原相伴终老好不好。” 鞠成安缓缓点头,说道:“鱼之乐,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若有相负,我要你纳命来赔。” 他纵马而去,马鬃高扬耸起状如飘雨,四蹄飞翻,色白如霜。 他身后紧紧跟随数十铁骑,一并转瞬消逝在茫茫雨雾中。 鱼之乐神色凝重站立片刻,握紧了手中袖箭举步离去。 细雨依旧如丝如缕,斜斜打在依依青翠杨柳上,打在长廊所系的铁马悬铃上,打在高耸城墙垛楼上。李元雍站立垛楼之后目送鱼之乐背影逐渐消失,缓缓转身。 城墙之下龙尾道数百级台阶为雨水浸湿。阴霾细雨不断冲刷糙白的宽敞台阶,有朱紫身影手举竹伞长袖翩然拾阶而上。 宫城与天地苍茫一色雄浑壮丽。那人身影慢慢行过一级一级的台阶同样带着威迫庄重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忽视。 李元雍静静看着他走到眼前。微微颔首道:“崔大人。” 崔灵襄矮身几级台阶不肯再前行。他面目清俊敛袖站立,与他的距离不远不近,既没有热络也不显得傲慢,恰好适中。 崔灵襄清声说道:“未知温王相召,所为何事。” 雨滴滴落空阔城墙岩石声音清澈空濛。 李元雍说道:“请崔大人前来,是有一事相烦。” 他声音同样清澈空濛:“刘御史之死终成悬案,无人可知其中关窍。若有一人能够循着蛛丝马迹找出真凶,普天之下能够见微知著,逻辑缜密的,只有崔大人而已。” 崔灵襄垂眸望着脚下雨水缓缓流淌。他无意识摩挲手中伞柄。那伞柄为羊脂美玉整条打磨,玉石温润纹理明丽。 崔灵襄低声答道:“刘御史之案为陛下钦点密封,存档于上阳宫。若殿下讨得御诏准可,本官自会查证到底,找出真凶绳之以法。” 李元雍笑道:“我却并不是要追究刘御史背后死因。我亦不关心他到底为谁所害。我要崔大人查的,是一个人。” 崔灵襄沉吟不语。 李元雍慢慢说道:“我要崔大人查的,是广平王,李瑨岳。我要知道的,是他为何永世不得入长安。他为何定要杀我而后快。换言之,我要查的,——是河阴之变的真相。是我父王的真实死因。是我这位五皇叔自挞其面鄙衣跣足,为何要在宗庙中谢罪。谢的是什么罪。我要知道,为什么。” 崔灵襄仍旧看着自己脚下雨水不言不动,波澜不兴。 李元雍目光悠远,声音平平道:“崔大人,此事为我毕生所托。李某这一生历经无数煎熬困苦,自可忍受唾骂不公度日。唯独这一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定要知道个清楚明白。大人切勿托词拒绝。” 崔灵襄神色不变恍若未闻。 李元雍说道:“若崔大人能够查出事情真相,则裂土封侯,天下可共之。大人若想要什么,李某定当双手奉上,决不推辞。” 崔灵襄目光平视穿越朦胧迷离的雨雾,落在雨水浸染的亭台楼阁中。他身影坚韧纤细飘逸,衣带当风,如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散淡神仙。 崔灵襄眉目冷清疏离,轻轻一笑,说道:“殿下言重了。勘察刑狱本为刑官分内之职。若有冤狱本官自当剥丝抽茧,查明真相汇报陛下。殿下不必再言列土封疆之类。若殿下果有诚意,到时候,说不得本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 第五十一章 寿辰(上) 三月十七日为皇帝寿诞,称为千秋瑞安节。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仍强打精神赐宴设酺,命李元雍代为迎接外藩重臣,并大张旗鼓宣万国使臣朝贺,一时长安权贵云集,车水马龙翠盖金铃旌旗绵延数十里。 皇帝下诏宴开五日,不设宵禁,并令教坊齐奏八音九乐凤鸾来仪,飨宴百官臣僚于花萼楼下。 鱼之乐伤养的大差不差,自鞠成安离开长安便温顺收敛呆在崇文馆。令李元雍甚为满意。 鱼之乐听闻侍卫讲起皇帝十六年前大办寿诞盛况空前,被勾引起兴致不能抑制。他困在崇文馆日日当值人都要痴懵,又听闻皇下令长安城中花灯如火燃放三日,全城的贵族少女富贵子弟都出来赏灯游玩。更有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百般齐备,又有百匹异域大象、犀牛、舞马隆饰嬉戏,端的是普天同庆热闹非凡。 温王地位特殊,要代天子出席盛宴忙碌异常自然顾不上他。鱼之乐爵位虚衔小小县侯也出席不得这种国宴。 他错过了新年赏宴,更无缘见识游人如织的上元佳节,少年心性再怎么也不肯错过皇帝万寿节这般热闹盛事。 他存了希冀盼望开始对温王俯首帖耳。 李元雍觉得 分卷阅读7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4 天都变了。 温王写诗他在一旁磨墨。 温王吃饭他在一旁殷勤布菜,将秦无庸都架空了。 温王批改奏章他在一旁守夜,明明困的前仰后合,狗屁不懂还强撑着附和李元雍高论。 温王看书他守在书案旁边添灯油。看见温王写着福字清丽过人笔力不足,自告奋勇挽了袖子要替温王写几幅。 李元雍颇为受用,知道他不学无术遂笑道:“我这福字是袁天师点名要的,既是为陛下祝寿,亦要张贴在洛阳行宫为我祈福。你若是想写,陛下正命我抄多阿宝苦竭魏碑,你替我写了吧。” 李元雍心中存了欢喜生涩温柔不同往日。他原本只是要他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磨练他性子稳定心神,省得抓耳挠腮只管来烦。他自顾自写了一百九十二张福字便到一侧书案查考鱼之乐的书法。 一看之下,连李元雍都怀疑自己是否老眼昏花。他看了看鱼之乐,再看看他写的字。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知道,泼皮无赖的鱼之乐竟能写出这般气势纵横,大开大阖的字体来! 鱼之乐存了讨他欢心的意思,有十二分的卖弄,写得极快,他行书临二王墨迹,有魏碑雄浑端宗,亦有颜骨柳筋刚硬。气韵高古,奔放潇洒,翩翩若飞,用笔凌厉痛快,不拘一格。出世之态破空而来。 李元雍手捧着宣纸沉吟不语。这样气势磅礴端庄肃穆的书法,绝对不是浪荡行事的鱼之乐能写出来的! 那厮正眼巴巴面有得色看着他,状甚摇尾乞怜。他深知鱼之乐为人斗鸡走狗轻薄不算。他就是个军中混大的兵痞。 他知道他习字好陛下也曾夸奖。但这样一笔挥毫书法——莫非他真看走了眼? 李元雍心中暗自思量,问道:“这一笔行书,是谁教与你的?” 鱼之乐不摸头脑以为不入温王法眼,赔笑道:“这书法是我在边疆学会的。那时候凌大将军逼我读书,我看不下去,又逼我写字,请的是什么江南硕儒。那老头子为人古板得紧,一味的临碑抄帖,一抄就是五年,抄的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于是他就四处刁难这位名气极大的曾怀素老师,偷了女人的胭脂擦到他后衣领,被师母举着笤帚追打出三条街,是为塔尔城的经典笑谈。 当然鱼之乐也付出惨重代价。凌朝暮发了一大通脾气,命工匠打了铁笼子将他锁在笼内扔在草原上。四周虎视眈眈都是草原的野狼,盯着他如同盯着嘴边的一块肥肉。鱼之乐写的一幅碑帖便获得一块牛肉引开群狼注意力,这等学习方法简直震烁古今空前绝后,鱼之乐这哪里是在习字,这是在保命啊。 鱼之乐畅谈一番自己如何在冰雪三尺水滴成冰的北疆寒冷地带一边打仗一边倚马“读书”(春宫)的光荣历史,一边眼瞅着李元雍的脸色,说道:“你知道我在荒凉冷僻的沙漠长大。从小就听说长安城的繁华,不知道能不能求假三天,看一看千秋赏灯节?若是能够看到什么游骑,什么话梅的场面,也不枉来长安城走一遭了。” 李元雍心中愀然不敢看他期盼神色。他放下纸张淡淡道:“是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我每年寿诞之前,都要奉旨向陛下进奉一副字,写的是云阳公为亡父母造像题记。今年确实无暇写出。你若写上三遍,本王可以考虑。” 鱼之乐不读书不知道什么叫为亡父母造像题记。这题记原本是前朝大儒郑云阳悼念父母所做。笔力之健,可以刲犀兕,搏龙蛇,而游刃于虚,造化神韵。于唐初欧虞褚薛诸家,皆在笼罩之内,实为大唐第一。 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题记三万余字,鱼之乐若要抄写三遍洋洋十万言,怕是抄到明年正月也抄不完! 鱼之乐欢天喜地应承下来,他看着李元雍俊朗眉目中风华流转又被摄了魂魄。早已色字当头晕头转向了。 皇帝寿诞当日,李元雍朝服加身头戴远游冠,英姿勃发站立皇帝身边,亲自拿过扬州铜镜与承露囊,依次颁给王公贵族封疆大吏。他笑容温煦面如冠玉,自是万人瞩目风头无量。 他站立高处将楼下景象尽收眼底。他眼珠微微一瞥,汹涌人群中正瞥见站在芙蓉池边的殿前侯与一身华服的胡不归勾肩搭背招摇而去。 温王面容有些抽搐,唇边笑意瞬间僵硬随即铺开更艳,看的四周无数高官厚爵也不由眼前一花。 他向秦无庸使了一个眼色。秦无庸心领神会转而离去。 胡不归揽着鱼之乐的腰,遮遮掩掩笑道:“宫里筵席最是无趣,一帮驼腰老头捻着须子相互吹捧听着让人厌烦。平昌坊歌姬优伶编了最新的云裳羽衣舞。小娘子腰肢软弱好不雅兴。我带你开开眼,免得你来一趟长安,回去没有吹嘘的资本。” 鱼之乐连忙摆手说道:“我可不敢。我只是想逛一逛夜肆罢了。” 胡不归见他脸色苍白惶急是真的害怕,心道温王御下有方闺教甚严,教的这厮简直改了性子要做柳下惠,当那劳什子谦谦君子了。 改日入宫,定要与温王好好讨教一番。 胡不归也不勉强,干脆利落道:“你不去也罢。这几日陛下千秋瑞安,崇文馆歇了学业,本国舅终于不用再听那一干腐儒喷酸。耳朵都要被什么经济世道熏臭了!我听说殿下常有赏赐给你,来向你讨点。” 鱼之乐带他转过朱雀大街直奔昭国坊,一径漫不经心问道:“你讨要殿下的赏赐做什么?” 胡不归笑说:“那鹤龄小倌儿甚的我心。上次你为带他回府还借了我不少银两,怎得这么快就撵了他出去?你欠我钱我当然要你还债,少不得从你这讨点稀罕物件哄佳人开心。这等情趣殿前侯最是精通,还用我说。哈哈哈。” 他这一笑也衬出殿前侯形单影只孤冷凄清来。 鱼之乐破釜沉舟说道:“好,那我便跟你去见识一番。只是不能让殿下知晓。若是泄露半句我定饶不了你。” 胡不归抬袖掩住唇边奸笑。他心道你害死我的鹞鸟,便是欠我一条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道彰彰 分卷阅读7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5 这是必然。 温王赏赐物品充盈库房琳琅满目。饶是胡不归见多识广也目不暇接,捧着一个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说道:“这壶曾是玄宗御用之物。殿下何时赏了你?若是拿出去换钱价值连城。买的下北疆一座城池。” 鱼之乐无奈抬过壶底,见朱泥钤印着“崇文馆御”四个红光灿烂的大字,说道:“我早不知道想卖这劳什子多少回了!京城当铺百余家,没一个敢收!而且殿下也奇怪,净赏我这些吃不能吃喝不能喝,还不能折现银两的瓶瓶罐罐,闷煞人也。” 胡不归哂笑一声笑他不懂风雅,顺手捞过一只银质罂罐,登时眼前一亮。 原来皇帝肃整最注重臣属仪表,除以身作则之外,寿诞之前都要给官员们赠送澡豆之物,称为紫雪、红雪。那紫雪等澡面之物,内含滑石、青木香、犀角、沉香、丁香、玄参、朱砂等十几种药物,名贵异常芬芳扑鼻。 胡不归低了头一闻,见那紫雪膏凝雪莹,含液腾芳,不是寻常赏赐大臣之物,倒像是尚医局专门调制,为皇帝、储君、亲王、后妃而做的贡品一般。 这物品自两晋便被风流名士竞相争逐敷于面上。送与小情郎最妙不过。鱼之乐这等武将盥洗之余并不懂容颜修饰,留在手里也是暴殄天物。 那银质罂罐小盖雕刻玲珑嵌着一颗蓝宝石。胡不归捏着咔哒一声扭开机关,见字条折叠上面还附着一首诗,笔迹清丽端庄秀美,正是温王殿下的亲笔。 他看了看便随手递给鱼之乐。鱼之乐心中疑惑展开一看,却是一首诗经里的短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鱼之乐站在辉煌珠宝璎珞珍贵玉器之中,捧着这张字条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最完美的物品。他记得这首诗歌。 他曾念给他听。那时候他气得他无风而动,还命人持了廷杖毫不留情打了他一顿。 他近乎贪恋的一遍又一遍读着这张字条上的诗歌。那一个一个清丽小楷如同九天玄女舒展了长袖在他面前舞动起来,鲜活滋润又深情缠绻。 那写诗之人意态温婉坐在书案之后,衣衫半垂挽了衣袖,手中提着狼毫一笔一笔写着世间最完美最珍贵的情意。 那情意连绵如潼关群山,阻隔他深藏心底的恐惧与怆伤。若是相思如鸩毒,他也会甘之如饴饮下罢。 第五十二章 寿辰(中) 胡不归见他眉头紧皱又舒展剑眉不知是哭是笑,说道:“你傻了?” 鱼之乐嗯了一声,又叹一口气。 胡不归说道:“张嘴。” 鱼之乐道:“什么?” 胡不归将玉笏板塞到鱼之乐嘴中,将那银罐藏到腰间玉带钩,半身探入衣箱中乱翻,又提了一领深绿右衽窄袖绫衣,笑道:“这胡服样式窄肩束腰是尚衣局所制,举止轻便,倒比圆领罗衫时兴的多。这便归我了。” 鱼之乐嘴中叼着玉笏板,慢慢将字条折好,开了腰间古兽银带,将字条塞入暗扣中,一边含糊说道:“不如再给你画一个梅花妆,描远山黛,梳两个发髻,你也上台唱两只曲子,让本大爷乐呵乐呵。” 胡不归眸中荡漾羞赧之色,道:“原本是唱的。后来阿姐派了人截打了我两顿,这才不敢再去了。” 他伸手摸向鱼之乐腰间,说道:“这便是你的软剑么?常听人说你便是凭着这软剑救了殿下。后来不是被收走了?” 鱼之乐取下玉笏板,啪的打开他的禄山之爪,沉声说道:“国舅爷,可知窃货曰盗,害身为贼。你光天化日入室盗窃不说,还想强抢良家少男。待我禀报推事院,定打得你屁股开花鬼哭狼嚎。” 胡不归将玉笏板插到后腰,唱了一个大大的喏,笑道:“小郎君,救救情郎则个。” 鱼之乐摸着下巴说道:“不敢不敢。你是大将军意中人,我要跟你有私情就是败坏人伦,是忤逆不孝,还望国舅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胡不归大言不惭笑道:“好说好说。待本国舅枕边与你美言两句,定能让殿前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鱼之乐笑道:“末将先行谢过国舅爷提携之恩。不知国舅爷床上功夫如何?你这枕边风隔了千里,还能吹得动么?” 胡不归扯着他只管走,又见他院中密密麻麻都是红绳,更有内侍牵着金铃不时摇曳铃音清脆悦耳。不由笑道:“这便奇了,昔日宋王李成器奉旨花钱,一本姚黄魏紫费的是二十万贯,世人谓其奢靡无双多有诟病。你府中牡丹也不出奇也不是珍本,有这多人,倒像是在监视你,防你与别人偷情一般……” 鱼之乐咧咧嘴不答,与他出了府门驾车直奔平昌坊,此时华灯初上青楼楚馆次第林立,一街辐辏,灯火崇光泛彩,流水与歌喉宛转,落花并舞衫飘香。更有红粉女子脚步轻盈如穿花蝴蝶,偶尔遮着团扇回眸一笑,彷如神仙妃子瑶池仙境。 一知楼喧嚣热闹客似云来。茶博士见了胡不归倒是十分熟稔,迎迓贵客直奔后院一所偏僻院落,请二人端坐花厅等候,又仔细放下了水晶插扇屏风。胡不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松神态笑容爬满了脸。 鱼之乐笑谑道:“国舅爷为何一路遮遮掩掩?” 胡不归擦过额头冷汗,道:“一路上熟人太多,又要忌讳宗正寺一干风化御史,少不得自挡脸面,免得彼此尴尬。” 鱼之乐笑得眯了眼:“真的是怕宗正寺卿朝上弹劾?我倒常听殿下说,皇家禁苑的象栏狮山有雌狮伏虎,一作狮子吼便连雄狮都躲避不及。哈哈哈。” 胡不归知他调侃自己府中妻妾娈宠个个成精作怪,个个猛于狮虎,可恨一墙之隔瞒不过这厮。他面红耳赤说道:“那又如何是好。再让宗正寺卿告到陛下面前,免不了我阿姐又是一顿给我好打。别笑了!我去去就来。” 鱼之乐笑道:“快去快回。若是晚了,我就先去宗正寺参你一本。” 分卷阅读7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6 他独自枯坐半晌茶都没得半杯,听见花厅后卧房中渐有嬉笑声浪传来,伴有粗重喘息不由一怔。 这等欢好声音他真是太熟悉了!这该死的胡不归自顾着自己快活,将他当成了把门的龟奴! 这混蛋忒也不仗义!鱼之乐登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便出门而去。 他一出门便被声浪震天笑语喧嚣的优伶歌伎阻拦了回来,众多妖娆小倌怀箫抱琴纷纷坐定,更有清秀少年主动投怀送抱,笑道:“这小郎君长的忒俊。可有婚配?可有田宅?家中排行多少?” 原来那茶博士十分眼尖一眼便瞥见了这位少年将军衣袍饰对虎,料定他为右威卫北殿军位高权重者。既为金主自然不敢慢待。 怀中少年身上浓郁香气十足,性情也爽辣无忌,口中哺过满满一杯葡萄酒,搂过鱼之乐便要嘴对嘴喂过来。鱼之乐脊背僵直不住后仰躲闪,满脸通红张着双臂,推不敢推抱不敢抱。他只好摆手笑道:“这位……小哥……不敢不敢,在下真的不敢。” 那少年兜手探进衣衫摸了一把,媚笑道:“嘴里说着不敢。底下可没说不敢。小郎君忒也口是心非……” 胡不归满面春风得意自后厅走了出来,见状笑道:“这位小郎君却不是不能嫖。而是不敢。他心有暗疾。将他送到厅后卧室设个屏风,摆上好酒,一边听曲儿去罢。” 鱼之乐心中既痒痒又怕了李元雍阴惨积威,闻言倒真的以袖遮面,立即逃也似的窜到后厅。 刚刚摸一把冷汗,便听见身后有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侯爷。怎的有了空闲,前来与故人叙旧么。” 鱼之乐回头一看,见鹤龄身着深绿右衽窄袖绫衣十分清爽,幽然香气更是十分熟悉,干笑道:“是你。我说他为何非要挑这身衣裳,却原是给你。” 鹤龄倒不扭捏,说道:“都是恩客赏脸,与我一碗饭吃。” 鱼之乐颇觉尴尬,笑道:“你坐着。我出去走走。” 他再起身打开侧门又退了回来,已变了颜色浑身抖如筛糠。 门外有人兜帽披风站在花木阴影处虽然身形难辨,站在他旁边作商贾打扮的,不是秦无庸是谁! 若秦无庸在此,则那人必定是他的冤家了! 门外茶博士咬了咬银锭,向身着披风的男子谄笑道:“谢公子赏赐。后院有清净房间,已备好了丝竹。您若有雅兴只听清唱,可巧鹤龄小郎君正有空……” 那人低沉开口:“不需有人来烦。我在等人。” 那声音不是李元雍是谁! 花厅中细乐阵阵气氛*靡。胡不归有了七分醉意,持了酒壶踉跄转过花厅屏风,高声笑道:“殿前侯!鱼之乐!你藏到哪里去了?今日本国舅与你不醉不归,当再浮三大白!” 鱼之乐冷汗直淌。他竖起手指示意鹤龄噤声,压低嗓子说道:“万万不能让人看见你我在一处。你速到花厅中与其他人在一处。不然我命休矣。” 鹤龄冷哼一声,傲然道:“莫不是国舅爷家小娘子又寻了来?你勿需怕成这样,不是个男人。” 鱼之乐呲牙咧嘴,低声说道:“不是他家的。是我家的。上回是谁把你打出府门的?!” 鹤龄想起那面皮多皱神情阴狠的内监秦无庸,如何命了人褫夺他衣衫将他狼狈叉出府门,也不发怒,只是淡淡说若是再见到他就把他切成八块扔进灞水喂鱼。太监性狠毒自古皆然。他惊惧不已登时连牙根都咯咯作响,身子抖得站都站不住,白着脸溜之大吉。 鱼之乐吹了屋中灯火掩到门后,听到花厅中丝竹之声不绝入耳,笑语喧哗声振屋瓦,心中暗暗一定。单手挑了门闩悄悄开门。 李元雍正站立灯火通明的花厅门口台阶下,身姿巍然不动。他一张脸藏在风帽之中不知喜怒。 鱼之乐手提着门闩无声无息打开半扇门,衣袖掩面,在廊中就地一滚滚落石阶花丛之中,于夜色中落荒而逃。 他姿势潇洒利落身形快如鬼魅,非偷情老手不能为之。 李元雍如有所觉瞬间转头看向花厅一侧的房间。他心中疑惑缓步走到门口,微微推一推房门。 胡不归拎着酒瓶灌了一大口,转出花厅门口站到了廊中,醉意可掬笑道:“鱼之乐你这小混帐,到处寻你不着。怕甚,有人……吃了你不成。” 他醉眼朦胧看到有人站在房门处缓缓解下披风,微弱灯光下那人穿着一身窄袖绫衣,身姿挺拔。他踉跄走近即闻到了紫雪芳香,不由笑道:“小情郎,怎的站在门口,不——不进去?” 他一把揽着他的腰将他推拥进屋中,灯光未燃那人身周香气氤氲,他揽着他的腰只觉身子瘦削肌肉匀称,笑道:“舅爷疼你……疼你。你可真香。我从宫里带给你的,这紫雪是陛下御用,就连温王也不过,分了两罐,两罐。让爷好好疼你……心尖上的肉哎……” 那人被他压在身下默不作声并未挣扎。胡不归正兴致勃勃撕他衣衫,听见脚步声纷乱轰然传来,有人一脚踹开门转眼灯火大亮,为首者官袍俨然正是宗正寺卿李南瑾。 胡不归酒意化成冷汗唰的从后颈全部渗出。他呆呆看着李南瑾不知如何分辩。 李南瑾正准备气吞山河挥斥方遒将案犯好好整治羞辱,谁料他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登时哑口无言,也呆呆看着胡不归嘴唇翕动,同样不知如何分辩。 胡不归咽了一口唾液,双眼发直干巴巴说道:“李寺卿……李大人,幸会幸会……” 李南瑾颤巍巍指了指他,同样干巴巴说道:“这……这……” 他方从宫中谢宴回家便得知风化御史告了一状弹劾国舅无端离席不知所踪,是为大不敬。他深知胡不归也是五陵子弟浮浪惯了自然不愿多费力气,却又听御史谈起一路盘查得知胡不归带着殿前侯鱼之乐直奔平昌坊。 大唐国律三千条跟满天神佛站在一起,也写不完说不尽鱼之乐的罄竹难书! 分卷阅读7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7 他带了人飞奔而至一脚踹门捉奸在床,心道这次定要鱼之乐吃不了兜着走!让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让他如坠阿鼻地狱,让他尝一尝宗正寺纠正风化的板子,是不是要比崇文馆的狠辣! 李南瑾呆着一张脸愣愣看着胡不归和床上那人。 胡不归终于想起自己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倌衣衫不整。他低头笑道:“无妨无妨……你……殿殿殿下——” 他破声道:“你是?!” 李元雍面沉如水冷冷盯着他。 胡不归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跪在床角子不成句道:“我我我我……” 李元雍缓缓坐起,他身着一袭深绿右衽窄袖绫衣,与胡不归今日从殿前侯府拿出的,绝对是一模一样出自一人之手! 胡不归瞪大了小鹿一般原本就无辜纯良的大眼睛,说道:“我我我……” 李元雍冷冷道:“本王不追究你的无礼之举。鱼之乐何在?” 胡不归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他喃喃道:“是啊。鱼之乐呢。鱼之乐呢……” 鱼之乐滚到台阶下,被花枝短刺划伤手脚狼狈不堪。他仓惶窜出花厅抱头鼠窜,在重重院落中兜墙转巷迷了方向。 他漫无目的只捡着灯火明亮处行走。遥遥见前方游廊一班文人书生簇拥一人招摇而来。那人身着青袍面容含笑与他打了个照面。 鱼之乐猛地愣怔。他收住脚步定定看着他。 岷州城下,青年书生孤身一人站立城墙之下,重军之中,为民请命。他句句天下百姓,为官之道,句句江山社稷,皇恩浩荡。 那时他纵马行至青衫男子身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玉瓷瓶兜头扔给他,说道:“你且拿着,去往客栈治伤。本将今日刀要见血,不能牵涉你这个无辜的秀才。这里,待会可不太平。” 他接过玉瓶微微抿唇,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日后倘能再相见,定当——” 刑部大牢前,李南瑾率领一干侍卫官员验明郭青麟正身。那侍卫转过甬道转瞬消失不见,那张脸如此熟识掩藏进黑暗记忆难以钩沉,他心思被千丝万缕牵扯缠绕,却反复思量难得其解。 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见过他,他也见过他。 那青袍秀士衣袖翩翩,站在廊下站在他对面。缓缓笑道:“在下裴嫣。久闻殿前侯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裴嫣。 长安城中局势复杂斑斓诡谲,所有的疯狂暗涌都在皇帝寿辰的喜庆气氛中慢慢呈现。 他说他的名字,叫做裴嫣。 鱼之乐说道:“末将鱼之乐。久闻三晋名士文采斐然。只是——今日却不是第一次见。” 第五十三章 寿辰(下) 举目风流皆书生意气。裴嫣含笑不语。 鱼之乐黑眸如漆,笑道:“说起来,我们有三面之缘。” 裴嫣道:“再相逢即是故人。昔日一别,还未曾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鱼之乐道:“本将救你不过顺手之劳。早已忘记此事。不必再提。” 裴嫣道:“歌坊酒肆能与将军邂逅,却是缘分。” 鱼之乐闻言笑道:“缘分……这世上原本许多缘分,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他错身掠过他身旁,说道:“今日还有急事。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裴嫣笑道:“来日方长,恭候大驾。” 鱼之乐认真看他一眼,裴嫣笑意盎然神情恳切,并无半分慌张托辞。 鱼之乐行色匆匆转过游廊步入一条小径,随即立住了脚双手抓住矮墙镂窗,足尖一蹬翻身坐到了墙头。 他皱眉看着裴嫣如众星拱月缓步走过游廊,与众书生有说有笑。 他慢慢缀在裴嫣身后,左手无意识摩挲古银兽带,指尖微微一摁,已触到了软剑机括。 李元雍站立花厅之外曾说过他在等人。等的自然是裴嫣,却不知道为何误打误撞正听见胡不归醉酒失态之言,这才来寻他晦气。 岷州城中裴嫣大义凛然字句铿锵。刑部大牢外却改头换面只为鬼祟掺入狱中见郭青麟。 鱼之乐是普通武将不通政治不懂权谋。他心中疑惑甚巨又夹杂陈醋,心中酸涩难受自然要跟在后面,看他俩人有何阴谋诡计见不得人的小算盘。 李元雍与裴嫣情分非常。但这见面之地太过烟花风流惹人遐想。温王倒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为何他定要鳏寡孤独洁身自好连优伶的手都摸不得了? 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好不好,大家一拍两散! 裴嫣站在一幢精致绣楼前与众人拱手作别。一群书生羡慕几句公子艳福便做鸟兽散去。 裴嫣独自在夜色中站了半晌,有人匆匆前来低声与他交谈几句随即各自分开。 裴嫣一手扣门环拍了五下。三长两短似是暗号。便听得楼门微微侧开,他随即闪身而入。 鱼之乐脸色阴沉攀住院墙,随手捡起石子向树上一抛。几个黑影急遽掠出扑向暗处,手中寒光一闪已然亮了刀刃。 鱼之乐心中怒甚。这厮鬼鬼祟祟还带了许多侍卫守在旁边,如此慎重戒备,定是有奸情怕被人知。 他翻身踩过屋檐突翘攀上楼顶。足尖倒钩无声无息的贴在了后窗处。 屋中人影被火烛映在窗上斜斜拉长。摇摇晃晃如鬼似魅。 窸窣杯盘撞击清脆作响。有人说道:“永光殁了。” 这一句险些让鱼之乐大头朝下栽到地上。那声音他并不熟悉。还有——永光公主,竟然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如何死的? 云林道观把守森严既是监控也是保护,一国公主怎会无声无息就死了? 裴嫣没有则声。 那人又说道: 分卷阅读7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8 “你家表妹手段老练,倒是个人物。” 裴嫣低低回答:“也许吧。” 他心不在焉无精打采,连鱼之乐也听出了敷衍之态。 那人自然也听得明白。片刻之后又说道:“药如何了。” 裴嫣说道:“尚可。” 那人低笑一声,徐徐说道:“东宫伴读人选,陛下嘱意的,惟你一人而已。” 裴嫣懒洋洋道:“崇文馆卷轴堆积如山。三百四十七人入选雀屏。怎轮得到我。” 那人道:“且看。”又说道:“长安节气反常,往常三月天气暖和,倒没有今年这般春寒料峭,像是天要变了。” 裴嫣嗯了一声。那人又絮絮叨叨,说的竟是各地风土人情时闻轶事。鱼之乐与裴嫣同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啰嗦。裴嫣似是并不热衷不过随意点评几句。鱼之乐听了半晌也觉得枯燥无比甚为厌烦。兼之房中并没有李元雍他也打了退堂鼓,复又踩着屋檐突翘之处悄无声息翻过院墙。一路攀着墙头遁逃而去。 鱼之乐转出游廊一路询问,自角门处转出了平昌坊。 此时灯月交辉,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皇帝寿诞取消宵禁,意为“放夜”。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 灯市规模巨大,自昭国坊直至城西鹿泉坊,绵延数十里。当中有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杂,皇帝命人制作巨型的灯楼,金光璀璨,极为壮观。路上波斯大食高丽人与汉族人交相赏灯,笑语喧哗。 更有五方彩色舞狮,高丈余,各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十二人为一队,戴红抹额,执红拂子,随着太平乐曲在那游人如织中灵活穿梭。 正是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的繁荣景象。 鱼之乐徜徉在人群中形单影只颇为落寞,他看了一回舞狮戏马,又从彩衣铺子上叮叮*扔了数十文铜钱,摸了个钟馗的面具戴着就走,一路招摇无所方向,竟直走到了安陆坊。 车马拥挤四处都是结双成对之人,鱼之乐身处人潮汹涌孤独异常。 北疆从未有过千秋万岁节,赏灯之事更无从谈起。此等料峭岁月他多半纠结了同伴,偷猎牛羊,袭击异族商人商队,偶尔罔顾军令,潜到草原铁勒王庭部落中,找寻那有同好的少年,滚在干枯草丛中好不快活。 崔灵襄车马辚辚缓缓驶过朱雀长街。皇帝年纪老迈难忍喧腾,几杯水酒后早已回宫歇息。他性情冷淡不喜应酬,随之离席也无人太过注意。 长安城繁花似锦,月色辉映,多少波澜诡谲争斗夺势在豪华筵席上幕幕上演。 崔灵襄微有酒意。他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上回望繁华涌动人潮。 灯火辉煌中,鱼之乐逆着人潮向他走来。 他一手捧着芝麻糖栗子之物,一手拿着一个包裹。殿前侯走到台阶之下,眼神落寞似是也颇为意外,只愣愣看着他。 他二人站在台阶上下静静对望。 鱼之乐说道:“宫中赏宴,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崔灵襄缓缓摇头。 鱼之乐举过手中的小吃之物,笑道:“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去看看花灯?” 崔灵襄沉吟不语,他眸色深邃面容冷清。 鱼之乐恍然若失,眼中有期冀神色,又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过这般灯市。很盼望有人能陪着我一起看一看。” 他等了片刻,又笑道:“我那些日子受了伤,没有时间去看望你。你别生气。我一直惦念着你。” 崔灵襄仔细看他片刻,缓步走下台阶。鱼之乐眉开眼笑,将栗子等吃物塞到他手里,抖开包裹,却原来是一个粗糙狰狞的钟馗鬼怪面具。 他将钟馗面具扣到他脸上,为他系好了丝带,他身周清香浮动。鱼之乐退后一步,含笑上下打量他,目光温柔,又抱拳道:“崔大人请!” 他将头上面具顺手一摸,却原来是三国关云长,红光满面十分滑稽。 崔灵襄握着手中暖热的纸袋与他缓步走在人群中。灯火绰约流光飞舞,端的一幅太平繁荣景象。 至于这繁荣背后,是如骨附蛆的阴惨冷厉还是风声呼啸的分崩离析,有谁会在意呢。 春风十里吹绿长安城。城中有衣冠无数,倾盖如故。 然而满座高朋中,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心平气和缓步同游的,就在身边,何其幸甚。 他心思慎密,他飞扬跳脱。他拘谨礼教,他偏偏最爱犯天下之大不韪。 然而这天下事却极为有趣。明明南辕北辙也能凑做一处。缘分二字盈虚自有定数,实则为天意不在人为。 他心思澄澈最敬佩他为人处事。他甚至在心中暗自引他为知己。 崔灵襄沉默走在鱼之乐身侧。 鱼之乐想到即将离开京城,再不能见到这位清贵超然的崔大人也不禁心中酸疼。 他问他:“你冷不冷?” 崔灵襄微微摇头,手却在袖子中,被那人的手掌包裹住了。 鱼之乐停顿片刻,又说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 他应当向他告别。 他前来京城原本替凌大将军交换虎符,向皇帝呈交军机述职。 职责完成,皇帝寿诞也过,凌大将军的军令积攒二十余封,是时候应当回归北疆。 崔灵襄退后一步,垂眸不言,将手抽了回来。 鱼之乐不敢造次,一颗心又酸又涩,他看着他的钟馗面具想象面具之后那人面目清雅心智聪慧,行事果断又滴水不漏,如能有幸把酒言欢当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对他好与对李元雍不同。 他不见李元雍一颗心便会受那斧剁刀斫、油烹火炙之苦。他不见他却只会默默思念心中安静欢喜。 分卷阅读7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79 这两种感情如此矛盾大相径庭偏偏能同时存在心室之中令他亦不知如何是好。 长安月洒落人间,也会洒落他心上这两人。 而他终会独自一人没入北疆浓重的夜色,看不见长安的月亮,望不到潼关的尘烟,只能将思念困踞心底囚狱之中,剩下孑然一身漂泊天地。等着漫天烟霞,荒凉沙滩,最后把他化成白骨。 鱼之乐贪看他剪水双瞳寒寒清光,兀自强笑道:“此生在荒僻边疆,我从没想过能……能碰到你。北庭都护府有千万的读书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令人心生推崇。我回去了会……会一直挂念着你的。” 他二人缓步走过九曲玉带桥。 桥下青衣河环绕长安汇入灞水。波光粼粼水影绰约,他二人相对而立恍若站立瑶池玉境之中。 崔灵襄清冷说道:“多谢殿前侯挂念。此间夜深露重。请殿前侯早日回宫。本官觉得有些冷,先行告退,就此分别。” 鱼之乐唯唯诺诺不敢拒绝。花灯之下,他看着崔大人清俊身影缓步下桥,眼神逐渐带有一丝落寞与伤感,他站在桥上轻声说道:“今晚亦是我生辰。——若有来生,我却希望,能陪着的人,是你。” 第五十四章 峙对 殿前侯宛若酒醉一波三折赶回崇文馆。他心中翻滚情潮感慨萧瑟,竟然没有发觉崇文馆灯火辉煌灯火通明,北殿侍卫与云羽卫持刀分列寝宫两侧,八扇朱漆殿门正中打开,现出大殿之上,端坐着的温王。 今夜原本皇帝大宴群臣,气氛浓郁热烈。温王代天子主持筵席,穿着装扮更是明艳夺目。森重红色锦服艳丽无俦,长发束在嵌宝冰纹白玉冠,越发显得鼻若悬梁,目若秋波,深邃寒冽如深夜下的大海。 鱼之乐立刻清醒。他浑身冷汗跑过——走过——挪过庭院,一俟跨入寝殿中,身后殿门立即轰然关闭,放眼四周再无一个人——有,崇文馆掌殿宦官秦无庸正躬身站在温王身侧,眼角余光微微一动,似是告诉他大事不妙好自为之。 擅离职守,偷跑出宫,与温王在歌坊妓肆狭路相逢,可不是一句“好自为之”能够解决的。 李元雍端坐大殿不言不动,看着明晃晃的松明烛火,良久说道:“我听闻令狐丞相讲典故,曾与我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有一教书先生坐船,艄公与其攀谈起年庚,就问教书先生属相,教书先生回答说属狗,又问月份,答说正月,艄公于是感慨道:我也属狗,但是是十二月的。先生是狗头,所以叫(教)一辈子,我是狗尾,所以摇一辈子。” 鱼之乐额头汗水淙淙而落。他听他声音平稳如常,心中却揪的越来越紧。他知道自己私自出宫犯了大忌,惹了这位太岁的虎须,今夜怕是不能善了了! 鱼之乐抬头看他一眼。李元雍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何处,他轻轻笑道:“未知殿前侯,是做了谁的狗尾,又打算为谁摇一辈子呢?” 此话欺人太甚!放在平时他若不伶牙俐齿与他争辩一番,简直对不起整个北疆军士。但鱼之乐心虚的紧,恰如同盗窃财物的小偷被人赃并获一般,牙关一咬,——生生忍了。 李元雍脸色白嫩带着淡淡绯红,些微酒意渲染暖香环绕殿中,熊熊火炉噼啪燃烧,气氛一时沉寂。 然而他看着鱼之乐垂首站在堂下以沉默对抗,瞳孔却微微收缩,有寒气丝丝散发浸透。空气如被冰封不能流动,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快,一个慢。 鱼之乐支着耳朵等了半晌再没听到他说话,于是悄悄抬头偷看。他眼睛一抬就被李元雍琉璃瞳孔猛然擒住,再不能离开半瞬。 鱼之乐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嗵嗵嗵不停跳动,耳中有轰鸣声响响彻脑海,他想躲闪却无处躲闪,这般对视,就已经让殿前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今夜或许皮鞭,或许廷杖,无论刀山火海,都只能伏低做小,任他施为了。谁让自己对不起他——鱼之乐微微诧异:我怎会有这般想法,我做错了何事,又为何对不起他?明明是他派人暗中跟随,还跟裴嫣——那无耻之事! 李元雍怎的看不透鱼之乐心中所思所想。他浅笑开口:“宗正寺卿与胡不归微服走动,正巧看见殿前侯与崔灵襄崔大人把臂交游相谈甚欢。殿前侯身上的衣袍披在了崔大人身上。不知何时鱼侯爷竟与崔大人推心置腹,成为了金石之交么?” 鱼之乐暗道:来了! 他双手抱拳回答道:“殿下,末将——” 李元雍言辞如刀怎容他有一丝一毫狡辩:“殿前侯不必多心。官员情同莫逆共扶朝纲是件好事。本王不会有那闲心横加干涉,管他们是色授魂与,还是如胶似漆。” 鱼之乐皱眉听他声音虽然清晰如斯但话语逻辑颇为混乱。什么叫做神魂颠倒?什么叫如胶似漆? 秦无庸手捧茶盘心中也暗自揣测:今夜宫中赏宴,温王为陛下钦点代天子敬酒,席间诸大人无不逢迎小心。虽说暂离席中亲自去抓殿前侯而未得,但仍然很开心,还特意嘱咐小厨房为殿前侯准备夜宵,俟他回宫便与殿前侯一起赏灯。 却怎的听说了殿前侯安陆坊“偶遇”崔尚书,便一个人在殿中喝了多半个时辰的闷酒,沉默不语,又严令北殿侍卫大开宫门? 莫非是——吃醋?怎的可能。温王是储君之选,龙章凤姿天潢贵胄,鱼之乐不过是那龙章凤姿“照鱼鸟”的一尾小“鱼”,怎会在目空一切的温王眼中? 这般机锋打的,也不知道行伍出身的鱼侯爷能否听懂。起码他就没有听懂那个典故是什么意思。 狗头狗尾是何意?比周岁生日大小,好论序齿长幼么? 一定是喝醉了!一定! 他低头恭敬站立一旁心中闪过无数杂念,却不如鱼之乐心中狂呼海啸来的更为猛烈:李南瑾!胡不归!这两个奸诈小人奸佞之徒,一个是为了宫变之日装死而不得,一个是为了那只匪鸟,原来一直暗中尾随我,简直比那细作还要令人不齿,这是在狭私报复! 小人!混蛋!我鱼之乐从不吃暗亏,你们等着! 分卷阅读7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0 等我被打完这一顿,要让你两家上下二百八十口不得安宁! 鱼之乐道:“殿下。是我私自出宫贪看热闹,却不料遇到崔大人承宴回府。结交外臣是大不妥,是我行事不谨慎。请殿下责罚。末将心甘情愿绝无不服。” 李元雍端过茶碗慢慢喝了一杯热茶,觉得那滚烫的茶水也无法缓解心中冰凉。他温声说道:“殿前侯不必惧怕。你与崔大人情投意合是你的事,本王不会多加斥责,也不会被人挑拨行那不智之举。” 鱼之乐心头一松却听到李元雍淡淡说道:“只是本王近日寤寐思服,精神有些不振。想殿前侯奉归本职,就在本王的帐前,踏实做一回值守中夜的职责吧。” 鱼之乐明明感觉大斧头亮锃锃凉飕飕就高举在后颈,听他轻轻发落如同瞬间超脱地狱拔升天堂,不由大喜过望,唯恐反应慢了惹他恼恨生是非,连忙抱拳道:“臣职责所在,为殿下守夜乃分内之事,但凭殿下吩咐。” 他一向睡在寝宫长石阶,或者高墙屋檐,这番能登堂入室已是庆幸,岂料还能在床前守夜——这简直就是美差! 莫非温王知晓他心事所以抛开那冷烈性情,主动曲意奉承,这是在向他示好?还是借此机会可以如此这般那般?…… 温王沐浴过后披着长发,肤色暖如羊脂美玉,偏偏透着淡淡红晕,换了一件深绿右衽窄袖绫衣,赤着双脚踩过寝宫大殿。 那五彩暖玉声音清脆叮咚作响,瞬间勾走了殿前侯的魂魄。 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那缕魂魄荡荡悠悠缠住了他的脚踝,慢慢沿着向上…… 鱼之乐站在纱帐一侧,装睡也睡不着,想看又不敢看,心中色字当头恨不得都要化身成狼扑过去将他衣衫撕碎,抬起了他的腿,将他腰身弯叠,逼他睁着眼看着自己被操弄的场面,要他的眼睛里都是恐慌求饶,就着那下压之力狠狠的埋进去前后*…… 鱼之乐虚不受补挪不开眼睛,两行鼻血快要流淌下来。 若是相思可成狂,他便是大唐开国第一人了。 温王手捧书卷倚在床侧看了一会,又轻轻敲了床侧紫金铃,吩咐道:“传人侍寝。” 鱼之乐眼睛几乎咣当摔落在他脚下。 侍寝之人低眉敛目蹑步而行,跪倒床侧与李元雍擦净黑发。 鱼之乐皱眉掠起纱帐,偏头粗略打量那人几眼。是个清秀小厮,不知是不是太监。或许青楼教坊中买来的,李元雍一向爱洁。这小厮眉眼清爽干净,透着一股谨慎的机灵,行事看颜色知分寸,也是那人偏好的性格。 大概常常作对气他个半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还未想完,就见李元雍抬手放下帐幕,与那小男孩遮身在帷帐之后。 鱼之乐蓦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手掌握紧成拳骨骼有咔咔的响动。 他身体僵直眼中有些刺痛,他微微张口无声的喘息——方才那一幕化作利刃寸寸刺穿他的胸膛。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这利刃割裂,血肉暴露在外,无法挣扎生不如死。他的沉痛都被自己的喘息带动了一般,越发的清晰起来。 床榻之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元雍低沉长长呼吸,气息不稳。 鱼之乐微微闭了闭眼。觉得胸口那莫名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迅即蔓延,他只要一想李元雍身上衣衫被人解开,光滑肌肤晶莹裸露,便觉得自己一小块心被挖出来,每挖一次,心脏便又剧痛一次,仿佛这种痛苦伴着他的低沉呼吸将一直延续,无法停止。 鱼之乐十分了解李元雍动情之际的举止反应,他甚至知晓若他兴之所致会有怎样的笑容。 那般耀眼,那般销魂,令旁人看见了,便沉溺其中奋不顾身只为他能够展颜一笑。 鱼之乐霍然转身。 李元雍情思恍惚转眸看着帐侧身影。鱼之乐一直背对着他不言不动可谓忠贞为主。 他看着他背影心海中划过万千幻影。身下之人唇中调戏他的要害。唇舌吞吐都经过严格调教,每一次的*都击中他的*之源。而那个背影更能激发波涛*将他没顶吞噬。 鱼之乐霍然转身,惊动了情欲中随波逐流的温王。他的眼睛几乎刺透重重帷幕看到了他*的肌肤。 昏黄灯光下那两人的身影映在纱帐之上,*靡异常。 鱼之乐心中血性尽数激发,他性格跳脱不受胁迫,亲身站在帐侧看着李元雍与他人欢好,这般狠辣的折辱怎能咽得下去。 鱼之乐后退一步,转身大步离开。 李元雍倏然坐起,他推开身上之人披衣起床,轻轻喝道:“站住。” 鱼之乐双手握拳眼睛血红。他站在殿门处咬紧牙关却不回头。 李元雍赤足走过殿堂,声音低沉说道:“本王召人侍寝,例有条规房中须有服侍之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鱼之乐几乎冷笑出声。他不屑说道:“本侯生长北疆,为人粗鄙,不堪大用。殿下若是以为鱼之乐好欺侮,有什么手段,尽可以施展开来。刀山火海,鱼某陪你走一遭就是,不必如此费尽心机,令人生厌。” 李元雍冷淡说道:“你被天子钦封三等伯爵,是本王帐下将军。说如此话,视同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鱼之乐冷笑摇头,眼中几乎笑出泪花。他说道:“鱼某奉旨进京述职,是折冲府大将军凌朝暮麾下。便不做了这个侯爷,本将也是北疆武臣中郎将。若你说这是犯上作乱,”他轻轻回头,说道,“那本将今天,就大逆不道一回,也要领教领教殿下凌迟三千,剥皮见骨的手段!” 李元雍拧眉喝道:“你是什么意思?” 鱼之乐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元雍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鱼之乐毫不畏惧:“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 李元雍气的目瞪口呆,他未曾料 分卷阅读8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1 到鱼之乐口舌狡猾,一句句都嚣张跋扈的敢当面顶撞。他心中怒气难以忍耐,说道:“好!你有种!你踏出一步试试!本王定当禀明圣上,你鱼之乐——” 鱼之乐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李元雍狼狈站在寝宫之中气的浑身颤抖。他咬牙切齿说道:“鱼之乐!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欺君罔上!你这个混账!你——” 鱼之乐充耳不闻甩门而去。 李元雍转身走向床榻,听到那沉重关殿门之声异常刺耳。他呆呆站了片刻,将书卷瓷器乒乒乓乓扫到地上,见到床榻之上还呆呆跪着的侍寝之人,心中怒极又有隐痛,暴喝一声:“滚!都给我滚!滚!” 第五十五章 报复 鱼之乐摔门而去,怒冲冲一径直走到丹凤楼下。此时各处宫门严锁下钥,六合晦明,大明宫千万贝阙楼台并无一个人影晃动。 青石板砖红瓦高墙太过安静,反显得他的脚步声异常空荡冰冷,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一地青灰犹如满盛青荇的河流缓缓飘弋直通远方,他浑身浸在这条河流中竟是好似窒息一般游不到彼岸。 鱼之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上阳宫之侧的崇文馆。 满天星光下连黉宫殿沉进黑暗鸦雀无声。云楣雕梁溶于夜色并无往常刀劈斧砍般的凌厉轮廓。 他脑海中却还栩栩浮现那人脸上凌厉神色,夹杂明媚春情与漫不经心的冷淡冷冷看向他。 在李元雍抬手放下帷帐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被利箭倏然穿透,全身都跟着痛的颤抖起来。 鱼之乐长呼一口气,无法再想下去,一脚踏入丹凤楼下偏殿耳房中。 董之武正率守值侍卫整治鹰犬,套了猞猁,预备皇亲宗戚春猎。 鱼之乐见了他倒愣怔片刻,这才想起自鞠成安受罚贬去洛阳修葺城墙,董之武便被编入神策军轮戍城防,与自己的数百亲兵成了校队。 想想这二人,一个狠似狼,一个毒如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之武见了脸色郁卒又添悲摧的殿前侯,指了指四足温酒炉上架着的酒壶,说道:“喝一杯驱驱寒。” 鱼之乐伸手捞过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董之武皱眉说道:“你就没觉得……烫?” 鱼之乐长呼了一口滚烫的酒气,也皱眉说道:“还真没觉得烫。” 他倏然察觉到手中酒瓶灼热似要烫熟了手掌,忙不迭重重放在一旁,拧眉说道:“这什么酒?” 董之武手下不停,说道:“市肆上买的最劣的烧酒。混在糠菜团子中,专门醉翻那些贪吃村蠢的貉子猞猁。” 鱼之乐似是没有察觉他的讥讽之意。他抄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口。 董之武少见他这等吃瘪表情。心中暗暗解恨,又道:“鱼之乐你是县侯,按律薪俸当有十二石。平时温王也有不少赏赐,怎么穷到这种地步。见到这样的酒也一副馋鬼的模样。” 鱼之乐被勾动新愁旧恨,冷冷嗤道:“别笑话我。薪俸我哪里见过一分?赏赐的那一堆破烂都盖着他的名讳,谁敢卖?就这兜里的五百文,还是从你那里偷来的。” 董之武双手猛力一挣,差点就将腿中间的猞猁猫勒的翻了白眼。 他咬牙道:“你这厮太混账,为何每次只偷我一人?你这厮别以为在京城天高皇帝远我就管不了你。你在这一举一动我都写在信中禀告了大将军,等咱们回北疆定严惩不饶,看你小子怎么逃脱……” 正有侍卫举着一只猫伸到了鱼之乐鼻尖,粗声粗气道:“鱼将军,看这毛团机敏善捕,拿一只去耍?” 鱼之乐揪着猞猁后颈,看那猫四爪胡乱扑腾十分凶悍。他忽然一笑,道:“一只怎够,借你二十只。片刻便归还。” 董之武急急喊道:“你又要去哪里?” 鱼之乐顺手牵过一辆装饰典雅的厌翟车,将二十余只绑缚了四条腿的猞猁塞入车中,头也不回说道:“拜访一下咱们的邻居!谢他路见不平两肋插刀!” 董之武不敢高声喧哗,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攀着车辕说道:“站住!别去闯祸!你这混蛋,你又要干什么……” 此时天色晦暗宫门大开,鱼之乐驱马驾车狂奔而出。董之武颇想跳脚大骂又不敢触犯宫规,憋得一张脸涨如猪肝,无计可施只得气咻咻反身回了丹凤楼。 鱼之乐驾车碾过昭国坊巨石牌坊。敲开了国舅府的大门长驱直入,诸家丁拦截不及便见饰有公主封号的厌翟车一路横冲直撞窜到后院。 鱼之乐堂而皇之将车停在胡不归睡房前,手脚利落挑断绳索,从窗户中将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猞猁扔将进去,随即踩着山墙攀到墙头。 胡不归正搂着金童玉女睡的香,一睁眼便见一屋子鬼影重重鬼哭狼嚎,惊得抱头鼠窜,穿着单薄中衣大呼救命,被无数恶兽利爪狠狠抓挠,几乎连扑带抢惨呼着窜到门外。 他站到墙下惊魂未定,听得上方有人笑道:“舅爷——可需有人来陪?” 胡不归一抬头便见墙头跃下一人,张开四肢好死不死砰地一声砸到他身上将他压扁在地。 胡不归被砸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哎哟哎哟瘫倒在地,双脚死死夹住那个想要逃窜的混帐,怒骂道:“你姥姥!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对你舅爷不敬!左右何在!本舅爷饶不了你这混账……” 鱼之乐一边压住他挣扎双腿一边笑道:“哎哟。舅爷何必动怒,莫不是小厮们伺候的不满意,不如让本侯来服侍一场如何?” 胡不归听得是鱼之乐勃然大怒,滔天仇恨瞬间将他淹没,兜头几拳揍得鱼之乐眼冒金星,从他手中逃脱,狼狈站起身唾骂道:“你这混蛋昨晚逃得倒快。害得我……被殿下责骂,还被宗正寺逮了个正着,今天上朝不定怎么弹劾我!胡某杀了你都不解恨!” 鱼之乐瘫在地上左腿一勾就将他撞倒在地,说道:“你这混蛋竟敢串通宗正寺卿,跟踪与我 分卷阅读8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2 !害的我……害得我被殿下责骂!鱼某不杀你誓不为人!” 胡不归扑到他身上与他厮打,笑骂道:“要收拾你这个泼猴,只能殿下亲自出马!骂你是轻的,狠狠抽你一顿鞭子才好!你不敢惹宗正寺卿,就拿我一人作伐!你这个欺软怕硬的竖子!无赖!” 鱼之乐架着他双手,狠狠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收拾宗正寺卿?我要让他一辈子都知道我姓鱼的惹不得!若不报此仇我跟他姓李!” 五更刚过百官早朝。点卯官数来数去,正少了宗正寺卿一人。便见金銮殿外,玉带桥旁,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轻官员,面上含泪,进麟德殿便跪倒在地高喊一声:“陛下!臣迟误早朝,请恕臣死罪!” 诸位官员甫散朝潮水般退出含元殿。人人定睛一看,那白面书生含笑似嗔一双桃花眸子,却原来是李南瑾! 鱼之乐抄木樨巷近道看着宗正寺卿高阔府邸不由得冷笑。宗正寺卿为人果然阴毒行事沉稳,终于拿捏住他的错处向李元雍狠狠告了一状。鱼之乐躲在沉沉夜色中拖过了一个巡夜的士兵,掩住口敲昏了,杂在护军中进了李南瑾的后院。 宗正寺卿李南瑾李大人一觉醒来,惨叫声响彻全府:原来他引以为豪仔细爱惜的那一部长长的美髯,竟然被剃的干干净净,连根拔起挂在了门前滴水檐下! 李南瑾一向老成持重。他年方三十为皇帝掌管宗族内务,皇亲家事。怕威仪难以服众,是以蓄了一部长长的胡须,以示自己沉稳果毅。现在被削了胡须,立刻显示出这人面相的薄嫩出来:他原本一张长圆脸含笑含嗔,面白无须恰似则天武后的面首一般唇红齿白,不光是他看呆了,连府中一众夫人、侍妾、管家都看呆了! 原来李大人没了胡须,是这般风流粉嫩的年轻郎君! 李南瑾命人取下胡须心中正暴跳如雷万马奔腾,却看见一个小小的青鱼就夹杂在他的美髯之中——这罪魁祸首昭然若揭:就是那混账殿前侯鱼之乐!他竟然敢私自潜入府邸剃掉他胡须!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不当人子! 李南瑾脸色通红眼中几欲滴下血来,他立刻命人备齐车马进宫,要到圣驾前,狠狠的参他一本,竖子!本官要你纳命来赔! 第五十六章 遗诏 李南瑾捧着胡须暗自垂泪进宫告御状,跪在了含元殿中。赵弗高替天子收整批改奏章,走下丹墀躬身说道:“宗正寺卿,你这是将胡须剃掉了么?也罢,这般看着更觉得年轻硬朗许多。” 李南瑾哑口无言几乎泪洒当场。他颤巍巍说道:“赵翁,敢问陛下何在?” 他一壁与权势冠绝后宫的大太监恭谨叙礼,赵弗高连忙笑着温声说道:“陛下与殿下前去花萼楼参详东宫伴读,特命咱家在此草阅政务。大人若是心中焦急,便去花萼楼觐见陛下罢。” 李南瑾心中权衡利弊,怎敢为一己私事去花萼楼惊扰皇帝。要生生咽下这等羞辱却是不能。他想了想转身退出了殿外,要谋划一个来日方长了。 皇帝坐在楼上望着依次进宫的青衫学子。 宫门一侧北殿军逐一细细勘验形神图,与伴读人选核对面目年龄籍贯等。宫门另一侧韦三绝率人手持刀剑。见到一位书生便立刻刀剑相向。有惊慌不已吓得腿脚俱软者即刻被拖出门外,第一关甄选便宣示名落孙山。 李元雍濯了双手,亲自执青铜双耳炉,放在烈火丹鼎上轻轻低烧,拿五彩描金石榴罐盛了仙丹,袁仙师祷祝五界,神游太极念诵了道家仙法,皇帝这才服了七颗,半晌说道:“昔日太宗曾站在城门上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也。今可作如是观。” 李元雍伺立在旁端过金丹清水给皇帝,回答:“孙儿预祝陛下得到才智超群之辈,可以引为国之栋梁。” 皇帝轻轻笑了笑,靠住明黄锦褥,声音苍老,缓缓说道:“傻孩子。这哪里是在为我选栋梁之才。这是在为你选手中之刀啊。” 李元雍说道:“请皇祖父教诲。” 皇帝手摁住胸膛喘了几口气,说道:“你还小……我常常觉得不能多陪伴你,多教你一些,因此心里急躁,怕扔下你孤苦伶仃一个人……” 李元雍俯身皇帝榻前,低声道:“皇祖父……” 皇帝道:“你若是成为东宫,总有些事情,总有些人,皇亲不能动,外戚不能杀,那些百年大族也不能妄加铲除。你需要的,是有人替你动手。这些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可以做酷吏,可以毫无顾忌凭着一腔血勇,是你手里……最好的刀。” 李元雍恍然大悟,说道:“谢皇祖父。” 皇帝慢慢摸着他的黑发,眼中俱是慈爱,道:“就连殿前侯……也是朕为你选的一把刀。十方节度使未必肯听你调令,你将来提拔鱼之乐取代凌朝暮,可为朔方的掣肘。” 李元雍浑身一颤,手背爆出青筋,五指紧紧抓住了皇帝衣角,脸埋到皇帝龙袍一侧却不敢则声。 皇帝慢慢说道:“好孩子。你心里软……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你像你父亲一般重情。” 李元雍呼吸急促艰难。他泪盈于睫恍惚中却想起了那一晚遇刺,鱼之乐伤重垂危极力忍耐痛楚的样子。 若他是一把刀……便已经先插进他的心脏了罢。 皇帝道:“我没有杀掉鞠成安,而是贬谪他去了洛阳,也是为你有一日起复他,令他对你感激。这是一员枭将,可用不可近,若将来有不测之祸,杀掉他便是。” 李元雍默默点头。 皇帝眼眸微冷,说道:“其实,这些选东宫伴读功夫,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李元雍诧异问道:“做给外人看?” 皇帝微微闭眼,说道:“你的伴读,必定是陪你在迁安王府长大的裴家小子,裴嫣。” 李元雍大喜过望简直难以置信,他跪倒皇帝榻旁手握着皇帝衣袖,说道:“孙儿谢过祖父体恤。裴嫣与孙儿一起长大,他才智绝伦,胆识过人,是孙儿最信任的伙伴。有他做伴读,必定能助孙儿学业大成 分卷阅读8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3 。” 皇帝说道:“裴嫣云游四方,近日回到京城,你见到他了么?” 李元雍微微诧异,摇了摇头。 皇帝含笑看他,良久叹一口气,说道:“昔日宣宗热衷微服私访。有一次宣宗乘坐肩舆,恰巧对面也行过一顶肩舆,随行官员看到对面肩舆上坐着的人后,都纷纷躲到一侧。” 他口中干燥,喝了一口清水,才续道:“宣宗十分诧异,想何人能让见多识广的诸官员规避不已?他命人放下肩舆亲自去看一看。原来对面肩舆上坐着一位夫人,是长安县令卢彖的妻子,长安人都说卢彖的妻子长相颇似钟馗丑陋不堪。宣宗亲眼目睹果然不是谣言。 然而卢彖之妻其貌不扬心地贤良,辅佐丈夫尽心竭力,是当时长安城中最为人敬重的一位妇人。 所以,有时候你表面上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李元雍心中滋味杂陈难以言述,他垂首道:“孙儿愚钝,谨记皇祖父教诲。” 皇帝说道:“裴嫣……虽然是裴家庶出,无权无势,然而八姓望族这一代子孙,却实在以他为第一。他身后有京兆裴家,世家大族德高望重,会为你如虎添翼。” 李元雍低声道:“祖父处处为孙儿谋划,是孙儿愚钝不自知。” 皇帝慢慢说道:“鱼之乐不通政治,他随口说出这样一个主意,却令朕茅塞顿开。广选天下寒士可增你威望,声势浩大,众人皆知的事情,便不好更改了。” 他声音含着帝王深深威严令人悚然惊惧:“就算有人想更改,他这一辈子,也要背一个弑君篡国矫诏的罪名。” 李元雍默然无语,只低垂着首暗自思忖。 皇帝停顿了片刻,疲惫扶额,道:“石榴罐旁边,你展开看看,是我给你的……遗诏。” 李元雍倏然抬头看着皇帝泪水滑落脸庞,遗诏二字太过可怕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听。 皇帝浸染丹药太深,唇色呈不正常的殷红,形容枯槁憔悴。皇帝自知大限将近于是立下诏书以防不测。而他如同雏鹰乳燕尚不能独立面对厮杀世界。外无依傍内无支撑他根本无法节制日益强悍的诸节度使。 他甫一张口便已哽咽:“阿翁……爷爷……” 皇帝定定看着他。李元雍眼睛神似他长子李愬恭。当日他也是这样恍然不知所措牵衣哭泣。 他却不知道,他首先是手握杀伐决断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行将暮年的老父亲。 他最钟爱的儿子,以死来惩罚了他的漫长一生。 他的儿子,死得好惨。 皇帝慢慢说道:“朕还没有察觉,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亲朋子弟个个凋零。就连永光……也抛弃了朕,先她的老父亲去了。” 李元雍愕然一惊。云林道观重军把守全为皇帝心腹。他的这位皇姑如何会死在重重包围之中? 皇帝目光虚落于大明宫飞檐斗角连绵碧瓦。曾经御临天下的皇帝独自吞咽悲伤孤独,不过是个失去儿女的无法愈合创痛的老人。 李元雍不敢再问。他只能说道:“皇祖父,若有人谋害皇姑定要严查。皇祖父勿要太伤心,孙儿还在你身边。” 皇帝老泪浑浊轻轻摇首,说道:“永光已没有利用价值,要谋害她多此一举。她是自戕而死。朕的孩子们啊……” 李元雍心中惊骇目含悲痛看着皇帝。 皇帝恍然回神,说道:“再过几日,是你父亲……忌日。你前去洛阳行宫,替朕去看看他。这么多年你也没有去拜祭他,这次算是一酬宿愿。等到你回来,朕要开始筹备册封太子大典。” 李元雍心中剧痛,他跪倒在皇帝身侧,眼中有泪水垂落,惶惶说道:“孙儿未曾见过父王,不能拜祭是人子心中之憾。谢过祖父体恤。祖父天佑吉祥,定能与日月同寿,保我大唐江山……” 皇帝挥手道:“你我祖孙别说这些了。这样假惺惺话留给宗正寺去说吧。朕……年老体衰,数次想去洛阳,又怕睹物思情,相见之下,徒增难受而已。你……去尽尽孝道,灵前替朕上一炷香。” 李元雍含泪点头。 皇帝沉默片刻,说道:“朕先行拟了旨意,待你启程去东都洛阳之时,便封你父亲为恭愬孝悯皇帝,以正其名。亦是为了你……能够坐稳这江山。” 李元雍哭到泪水朦胧气息阻滞。他心中震撼皇帝将事情讲到如此透彻。若不是大限将至皇帝原不必将事情考虑的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那道遗诏就放在他手边。堂皇皇位就在他手边。他只要一提起来,就可以提起大唐江山,万里社稷。 那些人,他……心中所爱的,和他心中最信任的,都将会做这江山背后的枯骨,垫稳这张龙椅。 他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能是一个人。 李元雍慢慢展开遗诏。那诏书为皇帝亲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李元雍畏天明命,其有海纳百川之襟怀,桐枝非傲之气节,又惧太、中之业,将坠于地,今荣登大宝实乃民心所向,于此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 “惟神飨祚大唐江山,永绥历服——” 第五十七章 脉络 城南古刹梵音暮鼓呗响之时,含元殿金吾卫腰悬箭壶宝刀,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奔至刑部大堂,滚下鞍说道:“奉陛下圣令,有口谕给崔大人。” 崔灵襄手扣卷宗停下朱笔,振衣而起。满堂官员随之躬身退出大堂。 金吾卫道:“永光已殁。郭青麟一案所有案卷即刻封档,呈交上阳宫,不得有误。钦此。” 崔灵襄沉默颔首,殷商领命即转向刑科案库,着 分卷阅读8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4 刑部侍卫抬出五个宽大厚重黑漆楠木箱呈交北殿军。 金吾卫双手捧着狭长螺钿檀木盒,上前一步单膝跪倒,说道:“陛下命末将亲手将此盒呈交崔大人。” 殷商双手接过木盒转呈给崔灵襄。 崔灵襄看着木盒上浮雕的青贝螺钿楼阁山水图,沉吟片刻便即打开,明黄丝帛上卧着的,却原来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舍利。 舍利为高僧骨殖所化。皇帝传下口谕又命送此物与他,虽未明言却实际表示要他自乱葬岗中起出郭青麟骸骨与永光公主同葬。 郭青麟罪犯谋逆身受大辟,早已自宗亲谱牒中去除名讳封号。皇帝为防悠悠众口不能通过宗正寺与鸿胪寺下诏,于是给他一枚舍利嘱托他暗中行事。 崔灵襄缓缓说道:“臣谨遵圣谕。舍利为佛骨与佛法所凝精华。佛法精魄与高僧肉身原本出自一体,自当还归一体。” 金吾卫说道:“末将会将大人之言详覆陛下。末将即回宫面圣。先行告退。” 崔灵襄返回案椅坐定,将檀木盒与一只满工雕龙顶香盒并放在桌案一处,又默默提起朱笔研判卷宗。 殷商侍立在旁按捺不住,说道:“大人。” 崔灵襄手扶长袖笔不加点,淡淡说道:“有话便讲。” 殷商道:“今日倒也奇怪,先是温王着人送来一个盒子,后又是陛下传来圣谕。宫中两位宅家恁多赏赐,却为何不通过光禄寺焚香设案,着殿上宦官宣读旨意?” 崔灵襄并不在意,翻过卷宗折过纸角,注了一个“疑”字,说道:“你若好奇,打开看便是。” 殷商立即挽了衣袖拿起香盒,见明黄丝囊中盛着一块四指宽和阗青白玉板,密密麻麻皆是雕刻小字,并有皇帝朱泥亲笔填的名讳。 殷商看清那名字心中不由震撼莫名头脑发蒙,他肃声说道:“这是——?” 崔灵襄说道:“不错。正是温王自宗正寺中取出的,广平王李瑨岳的宗室谱牒。” 殷商惊疑不定,如握一块烫手山芋立即扣紧香盒,说道:“温王殿下,这是,这是何意?” 崔灵襄将案卷叠放整齐,道:“温王有钧旨,令本官彻查河阴之变真相。” 愍厉太子李珃当年以巫蛊篡国,谋夺圣驾及宫妃五十余人性命,国势危殆。幸被肃王李愬恭察觉端倪并代皇帝中蛊,才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保卫社稷。皇帝早发过罪己诏数算过失,此案天下皆知。李元雍要查的是什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殷商吸一口冷气,说道:“河阴之变为陛下亲自盖棺定论。若有怀疑便是怀疑陛下——大人待要如何?” 崔灵襄饱蘸玳瑁狼毫,冷淡说道:“既然殿下慎重嘱托,本官自不能负了他的期望,查便是。” 殷商急急说道:“大人三思!此案为无底深潭……” 他一言未了便见数十名锦衣校尉顺序进了大堂,人人手上捧着鱼缸笔洗之物,为首之人恭声道:“末将为殿前侯麾下偏将。奉殿前侯之命,特地向大人进奉青鱼三十缸。” 殷商顿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了看天,见日头西斜薄醺苍茫。呐呐说道:“今天可奇了。殿前侯怎的不挑半夜子时派尔等前来,却坏了他的规矩,提前了三个时辰?” 为首偏将竟然脸红过耳,似是极为羞赧,说道:“回……回大人。鱼将军说,崔大人整日伏案写字容易眼涩手酸,游鱼花草最是养眼怡情,盼大人注重休息,不要为了公务……伤了自己的身子。” 他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似乎都要藏到那鱼缸之后。殷商几乎要大笑出声。鱼之乐为人浪荡随意,原以为他手下之人个个粗豪不拘小节,如他一般都是色中饿鬼。怎知还有这般面皮薄嫩的后生辈。终于有人为殿前侯三番五次的恬不知耻感到羞愧,真是快哉人心。 众人将三十余缸青鱼安放在刑部大堂角角落落,与血腥暴戾刑具摆放一处,令威严耸峙的大堂顿时增添了诸多花鸟鱼虫自然之趣。 殷商看着满堂器皿极不协调,心知鱼之乐毕竟武将不知家具摆设处处皆学问。然则这份细腻心思却是难得。他笑叹道:“你家殿前侯为人最是豪爽。正月间送了崔大人一车狐皮裘,如今尚还堆积在库房中无处可用。现又苦心孤诣送了这等大礼讨好我家大人,真可谓感天动地。” 那偏将抱拳垂眸道:“还有一车杂色玛瑙,和田玉籽并水晶棋子方从驿站赶来,正等在门外,请大人笑纳。” 殷商听得双眼发直,啧啧感叹,笑道:“谢殿前侯费心。崔大人一定笑纳。汝等还有何事,一并讲完再走。” 那偏将说道:“鱼将军今晚设宴招待,还望崔大人赏脸出席。” 殷商转眸看向崔灵襄。崔灵襄始终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于手下案卷,他看他脸色平常揣摩不出喜怒不敢妄言。他想了想,说道:“殿前侯怎的没有亲自前来延请崔大人?” 偏将回答:“鱼将军进宫去请温王殿下。嘱咐我等定要传达他的殷切盼望之情。” 殷商嘴快,遂问道:“可知殿前侯带了什么贡品入宫?” 他眼角余光瞄到崔灵襄手中狼毫微微一顿。 偏将诚恳据实相告:“鱼将军两袖清风并未带任何贡品。倒是今晚宴请诸位大人并没有银钱,进宫向殿下借银两去了。” 殷商肚中好笑一阵,又极为不齿。鱼之乐这厮竟也趋炎附势长了一双富贵眼,自从得知温王即将位列东宫,便时刻大拍马屁奴颜婢膝,连武将的骨气也不要了。 他想了又想竟不由得暗暗动怒,说道:“崔大人公务繁忙无暇分身。若能拨冗必定出席,尔等且回去复命吧。” 那偏将似是长舒一口气,他亦惧怕冷眼冷色的刑部尚书。连忙率众而去。 殷商心中颇为失落,看着一屋子明彻如冰,晶莹类雪的青白瓷鱼缸,说道:“大人,这腌臜物看着碍眼,没得折了大堂威严。不如臣命人 分卷阅读8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5 将这些青鱼白鱼的扔出去喂猫也罢。” 崔灵襄环顾四周。鱼之乐不懂瓷器选购之物多为市肆中随便买来。质地尚可但个个造型古拙,更有甚者粗蠢呆笨难登大雅之堂。 他合上卷宗,淡淡说道:“与我取一盘子玛瑙来。” 殷商不解,倒是快手快脚捧了满满一盘子七色玛瑙端给崔灵襄。 崔灵襄随手抓过一把玛瑙石,站立鱼缸旁边看那青鱼。那鱼昂头挺背,流畅活泼,身姿灵敏透着一股自然地野趣。 崔灵襄将手中玛瑙轻轻扔进鱼缸。玛瑙为北疆特产玉中精髓。纹理艳丽光洁细润,却是上乘之品。沉入水中顿时增添晶莹雅致之感。 崔灵襄说道:“将我毛笔下压着的两卷案宗取来。” 殷商依言而行,却是禁宫哗变与温王遇刺的结案卷宗。 殷商手捧着厚重证词等着刑部尚书崔大人示下。 崔灵襄沉默无言,又抓过一把玛瑙石子投入鱼缸,激起一片澄澈水花。几近透明的青鱼便欢快的扑到晶石之侧不住舐吻。 殷商等得心焦,方听崔灵襄说道:“河阴之变真相到底如何,唯有陛下清楚来龙去脉。其余的人,便是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殷商说道:“那大人为何……” 崔灵襄缓步走过大堂,目光专注,一一看过鱼缸中活泼泼的游鱼,说道:“你手中案卷,可曾令你想起过什么。” 殷商脑中甚为糊涂,翻过手中厚重案册,说道:“卑职太过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崔灵襄道:“鞠成安。” 殷商喃喃道:“鞠——将军。神策军千牛将鞠成安?” 崔灵襄道:“不错。” 他一一排过手中透明玉石,看到了一块小小的琥珀。琥珀中凝结一只小巧虫体,灵动自然。 崔灵襄说道:“甘露殿中,他射杀了郭青麟家将左明堂。仵作勘验尸首曾写道,逆贼身中数箭。其中一箭自身后穿透咽喉,一箭穿透手背。” 殷商更是一头雾水,说道:“这是何意?” 崔灵襄说道:“如果是你站在敌人背后,于百步之外取他性命,为何不直接射穿心脉,而是舍近求远,要射穿他的喉咙?当时情势混乱人人只求保命,鞠成安为何如此冷静,能够保证自己一箭即可射杀敌首?” 殷商目露震撼,说道:“除非——” 崔灵襄慢慢颔首,说道:“除非这个人,当时要说出的话,对他十分不利。” 殷商额滴冷汗身上寒毛乍起,毛骨悚然之感顿排山倒海涌面而来,忽然噤声不敢多发一言。 崔灵襄说道:“温王遭刺那一晚,我们曾奉旨审讯所有北殿侍卫与神策军值守侍卫,陛下亦将所有涉案人员斩杀殆尽,更亲自更换崇文馆中所有官员。” 殷商点头说道:“不错。” 崔灵襄慢慢说道:“但其实,我们——都遗漏了一个人。” 殷商紧握卷宗喘不动气。恐怖感令他睁大眼睛。他终于想到一个人,那人因杀害朝廷命官身陷囹圄被关在甘露殿中,因此躲过了这场泼天大祸。他哑声道:“鞠成安。是他。我们谁都没有想过,神策军中,有一个人值守皇帝身边深受器重,那个人亦熟悉麟德殿所有兵士布防,他甚至能够亲自制定轮值暗哨——是他!” 崔灵襄捧起一个赑屃祥云鱼缸,说道:“不错,正是千牛将鞠成安。” 崔灵襄顿了顿,又说道:“他也可能不是鞠成安。” 殷商惊骇说道:“大人这又是何意?” 崔灵襄说道:“刺杀温王的突厥人,叫做阿史那齐鄂。那么,鞠成安的真实姓名,会是什么?” 殷商五雷轰顶不知如何反应。他颤颤说道:“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鞠成安的名字。他并非中原汉族这名字自然是后来才起的。可叹长安城中过万官员都是异族,我竟然从未起过疑心。” 崔灵襄说道:“如果有人借了他的手,里应外合……” 他忽然沉默不再说话。 殷商陡然兴奋道:“不错!鞠成安数案均牵涉其中嫌疑甚大,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便可抓人。此人小小的五品武将断没有这样的通天手段犯下大案,他背后定有幕后黑手掩藏,只要沿着他查下去,就一定能把这个刺杀温王的刽子手抓起出来绳之以法。请大人即刻下令!” 崔灵襄看他脸色涨得通红目含激动。他向来言辞不多沉默寡言。今日已是说的太多令自己也颇为奇怪。 他听着殷商滔滔不绝如何定罪,如何追询,甚至动用何种刑罚都想得周全仔细,心中平静并无半分惊喜。 殷商是律法司官,执法之人只会勘验尸首,查询凶器,并不懂官场之道。 崔灵襄说道:“将这鱼缸……移到退思斋中。” 殷商正兴致勃勃被他打断,只好偃旗息鼓领命而去。 崔灵襄独立大堂长袖垂地。他凝目看着青鱼唇边渐有轻淡笑意。手指轻轻拂过一排排的鱼缸。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他手眼缜密最难令人瞒哄。想必殿前侯亦是参透其中关窍,才要时刻费尽心思来接近他好不伤分毫抽身事外。他要跟他一起离开长安。 ——原来他选择的,最后还是他么。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你可以轻易招惹,然后再可以轻易的全身而退的。 第五十八章 和解 皇帝言辞言犹在耳。他明着施展血腥手段绝不姑息妄纵,暗地里却又嘱托他不可株连牵涉过广。 那幕后黑手昭然若揭,他甚至从未掩藏过自己的狠辣手段。朝堂之上的两位亦是心知肚明各有打算。 皇帝权衡利弊并不想赶尽杀绝。 温王要的,恰恰是赶尽杀绝。他要罗 分卷阅读8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6 织罪名要让广平王逼入绝路不能反扑,就一定要铁证如山煌煌重狱。 这铁证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不借他崔灵襄之手,亦会假借别人之手。 不动声色之中,才是真的杀人不见血。 崔灵襄摊开手掌,仔细看着掌心之上的琥珀。松脂凝滞包裹着一只小虫纤毫毕现。它似乎沉醉在梦境中,久久不能醒来,让人不忍惊扰。 崔灵襄手掌一翻将它沉入鱼缸之底。 有许多的这样的好梦,都让人不忍惊扰。 窗外春风飒飒拂动垂柳,城中游人如织暖意如熏。梦未醒盛宴未散而宾客尽皆举身离席,剩他一人面对残杯冷炙四处空旷,才是人间的常态罢。 崔灵襄看着夕阳如血沉入西山。他纤瘦身影沐浴余晖光影之间面目冷暖变幻难以捉摸。他轻轻说道:“今夜晚宴,我不想去,你代我去吧。” 殷商走至他身后,方又要滔滔不绝不料再次被打断。他嘟着腮帮无奈的想了想,只得应答:“是!” 他胸中气闷不已,心道崔大人按兵不动难不成是心有疑虑,捕鼠忌器忌讳着鱼之乐这个祸害? 殿前侯府便是龙潭虎穴,他也定要前去查探一番! 鱼之乐踟蹰站立崇文馆台阶之下。来回走了十数趟。秦无庸说道:“近几日殿下心情不好,遣散了随侍诸公子。每日家呆在馆中并不外出,只是习字。” 鱼之乐垫脚眺望馆中寝殿。縠丝帷幕轻轻随风飘摇,偶有书香泄露并无声息。他思忖说道:“莫非是犯了思春之情,也需要服几丸丹药败败火?” 秦无庸:“……” 秦无庸四平八稳道:“不若殿前侯去陪殿下说说话,料能开解一二。” 鱼之乐与李元雍吵了一架正少颜没色如何肯见他。立即摇头说道:“我只是去内务局支取资俸,若无事就不打扰殿下了。” 秦无庸袖着手说道:“咱家这可做不得主。殿下为人仔细,亲近官员取用薪俸必定要他亲自过目许可,内务局诸位大人才敢发放。侯爷勿要为难我等,还是亲自与殿下说一声为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鱼之乐硬着头皮举步走进侧殿。 地面散着数十张宣纸字迹疏狂,完成的未竟的,俱是云阳公为亡父母造像题记一文。 李元雍端坐书案后悬腕疾书,头也不抬,说道:“出去。” 他长发只用一根白缎束住未曾簪冠,大片黑发倾泻肩膀,越发衬得一张脸苍白俊俏。 殿中有一股清冷的香。鱼之乐低叹一口气,弯腰一张一张拾起叠好,放在他案头。 李元雍抬头看是他不由得怔了怔。他随即低头继续默写悼文,不愿与他多说话。 鱼之乐走到他椅后抱臂靠住硬木椅背,默默站着。 片刻李元雍涩然停笔,说道:“你来所为何事。” 鱼之乐干干说道:“我进京这么久,还未请你吃过饭。……想请你去我家做客。” 李元雍看他俯首帖耳递过降表,心中气顺略微展颜,说道:“你哪来的钱?” 鱼之乐终于扭捏:“钱是没有,这不是……想到内务局来支取俸禄,置办一桌酒席么。” 天下最穷困潦倒做官做到这般份上,连酒席钱都要问客人先行赊借的,怕也只有鱼之乐一人了。 李元雍温和看他言辞柔和,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去问秦无庸领取,需要多少领多少便是。” 鱼之乐尴尬应一声是便想转身要走。 李元雍说道:“站住。” 鱼之乐低头看他。 李元雍说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对。” 他亦在向他求和。鱼之乐原本该欣喜自己扳回一城让这善于记仇又睚眦必报的温王服了软认了输。却为何他心海翻滚如被火焰煮沸。一时呆头楞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好站在椅后愣怔看他。 李元雍眼眸低垂,黑密长睫颤颤衬在羊脂玉般的脸庞上。他重又无言也不发话令他退下,只是扶住毛笔续写题记。他笔尖流淌悼亡诗极尽哀伤忧虑。鱼之乐看他慢慢写道:逶迤立南墙。皎皎窗中月。 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 枯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 鱼之乐心中默念几乎全然领会了这诗中所思所狂。他看着李元雍面容苍白,心中竟全是割舍不得与焦灼疼痛。 他知道自己唯独不敢跟他说告别。不敢想象离开他后他如何独自一人面对朝堂森怖长安诡谲。 长安处处刀丛剑林,处处皆可汤镬夷族。他该如何趟过这地狱一般的业火鬼障? 墨迹半干氤氲纸张。李元雍缓缓开口道:“鱼之乐,你可曾见过你的父亲?” 鱼之乐张口结舌难以回答。他自小生长北疆视凌朝暮如父如兄。见别人承欢膝下他虽则羡慕然而生性散漫,与自己未曾谋面的双亲情感却是淡漠。 鱼之乐想了想,说道:“未曾见过。大将军在我幼时便直言相告,说我父母在我出生后,均已罹祸相继染病身亡。不过陛下曾经说过我有一个姐姐。却也没有见过。” 李元雍头靠着椅背,疲惫闭眸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他舍身殉国时我不过一岁,对他并无半点记忆,所有事情都是听别人讲述得来。你跟我……倒是同病相怜。” 鱼之乐心中难过,不知如何安慰,轻轻拍了拍温王的肩膀。 李元雍轻轻侧脸,将脸枕在了鱼之乐手上。他说道:“人人都说我酷肖母亲。只有陛下说我神态似足我的父亲。因此本王常常在想我父亲是怎样人物。他长得什么样子,笑起来什么表情,为人处事是否与本王一样,性情冒失做事冲动。” 鱼之乐手在轻微颤抖。温王肌肤滑腻如美玉。幽香传来令他几乎难以自制。 分卷阅读8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7 李元雍语气柔和说道:“鱼之乐,昔日我在迁安王府贫静度日,自以为安然守距也就类同岐王李范,做个闲散王侯,可以逍遥一生。至于天下至尊一国之帝王,是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只是斗转星移世事难料,有太多事容不得你退避三舍或者另寻出路。渭水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会陪着我的,是不是。” 他百合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紧抿,透露出一股无助的脆弱。 鱼之乐硬咬着牙才将那一个是字压到心脏之下,压进胸腔最黑暗最寒冷的所在。 他尚年轻未曾劫尽业火,参不透色相与无常,亦不知道世间一切爱恨痴迷终将复归虚无。然则他一句话却令他瞬间参透了求不得与生别离。 李元雍慢慢说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一把刀的。” 他靠在椅背微微仰首便看进了他的黑眸。李元雍眼中有悸动情意,有深沉笃定亦有萧瑟的惆怅。 鱼之乐垂首看他目不转瞬。他不解他话中何意。他心思全被他眼眸吸引如被蛊惑再也无法忍耐,俯下身右手摩挲他的面庞,慢慢亲着他的眉毛,眼睛,嘴唇,脸颊。他一遍又一遍亲着像是怎么样也亲不够。 崇文馆寂如深潭。唯有两人相互依偎缠绵而吻。 李元雍复又闭眸。鱼之乐掌心之中有瘢痕摩擦带来异样*,如世间最甘美的宠溺只需纵情享受。他面上笑靥如大火将鱼之乐吞噬燃烧不留半片骸骨。 鱼之乐神识挣扎回归清醒,单膝跪倒他椅子旁边,握住他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扳开机括,咔嚓一声合在了李元雍的手腕上。 李元雍察觉铁器冰冷沉甸甸压住左腕。说道:“这是什么。” 换了鱼之乐仰首看他。鱼之乐说道:“这是弩箭。为北疆工匠特制,内有剧毒钢箭,可以护身。若一日我不在你身边……” 李元雍抚摸黝黑袖箭,知他殚精竭虑只为护自己周全,心中更有无限暖意欢喜。说道:“此物甚好。你怎会不在我身边。陛下说他会颁下旨意给凌朝暮,将你卓拔京城,就留在崇文馆叙用。” 鱼之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秦无庸侍立在殿外良久,终于听到殿中温王展颜欢笑,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说道:“殿下,裴嫣求见。” 果然殿中温王声音愉悦,说道:“快传。” 鱼之乐匆匆走下台阶与裴嫣擦肩而过。裴嫣头戴幞头身着圆领绯色衣衫,腰间缠紫金带,好一副风流婉转的文官装扮。 裴嫣立住身形上下打量他,笑容意味深长说道:“殿前侯,这是第四次见面了。” 鱼之乐冷淡看他一眼,说道:“你数数的很好。” 裴嫣噎了一下,片刻又笑道:“始知缘分皆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鱼之乐冷冷一笑扬长而去。他向来直爽不擅长与人兜圈子说那文绉绉的寒暄话语。况且这裴嫣曾算是他情敌他也看他颇为讨厌。 裴嫣望着他背影转过高大宫墙。他方才站立花园之中透过镂窗见到的一幕颇耐人寻味。他心思漫卷泛起涟漪,飘然不知何处去了。 第五十九章 赐归(上) 同样认定殿前侯府为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的,亦有左邻胡不归。 鱼之乐不仅穷,且是个瓷公鸡惯会一毛不拔。他从稚弱幼婴便被送到凌朝暮身旁,凌朝暮几乎将他一手养大,但此人脾气与凌大将军不但不像,简直做人有天渊之别——一个豪爽任侠,一个泼皮无赖;一个倚马读书腹中经纶,一个读三页书便要踢天弄井,习字都是野狼环伺血肉横飞才肯收敛半分。 是以这向来一毛不拔,瓷公鸡一般滑不溜丢手的殿前侯,竟要请自己到他府邸上做客,令胡不归也颇有些惊讶。 鱼之乐所有资财都捏在温王的手心,他哪来的银子请客?还专门遣人送来请柬,笑里藏刀不提那天大打出手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一定要去查探一番! 胡不归抬头望望右邻殿前侯的府邸,再三确定这描金字帖里刚峻古朴的一脉小楷是出自厚颜无耻的鱼之乐之手,这才将信将疑命下人备了薄礼,带一筐元宝与一盒子闺房秘戏之物,要去会一会殿前侯府的华筵了。 出于尊重,受邀贵宾胡不归天色一黑就沐浴爽利,踱了三十步到了墙边,熟门熟路踩着花梯攀上墙头,翻身一跃跳进了殿前侯府。 四周水榭楼台、亭阁假山暗处,顿时仓啷啷响过一片刀剑交鸣声。 胡不归掸掸衣衫,说道:“自己人,自己人。” 四处花影移动并不见半个人影,仓啷啷刀剑入鞘后再无声响。 客人早至主人却未归来。胡不归又熟门熟路转去库房,自去挑拣温王赏赐之物。 他自衣箱中翻出一副沉重明光铠甲一袭窄袖舞衫,提在手中看了看,随即将铠甲丢弃一边。在身上比一比,穿上了那套衣衫。 他转过游廊便来到了后院宴席所在。 殿前侯这筵席开的霸道,受邀宾客需缴纳一筐开元元宝方能登堂入室。 他是温王宠臣前途远大非当日吴下阿蒙。众人忖度李元雍权势自然不敢嘲他趁机敛财。 然各路贵宾随喜的礼物也很霸道。李南瑾披一身箬笠令宗正寺侍卫扛着八株柳树种植于殿前侯卧室周围。 董之武不胜诧异,问道:“大人为何身穿箬笠手持柳条,站在此处念念有词?” 李南瑾老神在在笑道:“孤舟寒笠翁,盼殿前侯早日回归北疆,这是送归之情殷切不已的意思。” 在场诸贵宾:“……” 散骑常侍李道枢做游方道士装扮,胸前好大一个阴阳八卦太极图,一手提着一筐鸡毛菜,在后笑道:“千里送鸡毛,礼轻人意重。望殿前侯笑纳。” 鱼之乐:“……” 其余诸官俱是不约而同有了灵犀一般,各个做峨冠博带竹林七贤装 分卷阅读8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8 扮,齐齐等着看宗正寺卿如何修理张狂放纵偷割了他胡须的鱼之乐。 他二人势同水火不同戴天。虽有温王左右斡旋今番怕是仍不能善了。 春夜良辰皓月当空,侯府亭台楼阁处遍燃篝火,鼓乐喧阗。 众宾客席地而坐,见细鳞铁甲军士陆续抬出祁连山大石板,厚宽削平置于火红木炭之上,上有清油爆出阵阵香气。又有士兵流水一般抬出数十只宰杀洗净的全羊全鹅,将五味肉丁和糯米饭塞进全鹅,又将备好的全鹅塞进羊肚子中,将羊肚子缝起刷好酱料,架在火上烧烤。 微凉晚风吹散浓烟,火舌灼热肉香四溢。唐时风俗兼收并蓄,众官员并无“肉不方不食”的君子紧锢,纷纷卷起衣袖手持匕首切割酥嫩喷香的羊肉放在石板上,自去大啖不提。 铁甲军士满斟烈香白酒捧与诸贵宾。 宗正寺卿未曾到过边疆,初见这等军中豪放烧烤颇觉新鲜。鱼之乐端过一觞白酒向他躬身请酒,面有羞涩。李南瑾沉吟片刻便与他对饮。两人相视一笑也算暂时冰释前嫌。 温王殿下位高权重自不能混迹诸官员之中。他独坐亭中设了几案,面前恰空着一个位置。 他心中不快,转念便知道这座位是为谁所设。崔灵襄未赴宴却令他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鱼之乐遥遥举觞,看着他目光灼灼笑意缠绻,映着火焰却比火焰还要明亮热烈。心中一软便也暂时压下计较心肠。 忽听得羯鼓高鸣,横笛琵笆弹奏,舞者着五色绣罗窄袖胡衫,缀云珠帽,珠光银带霍霍生光,悲凉高亢音乐响起,却是一支柘枝舞。 歌者声音低沉沧桑,唱曰:悬军征柘羯,内地隔萧关。日色昆仑上,风声朔漠间。何当千万骑,飒飒贰师还。 边塞争战厮杀不歇,壮士浴血视死如归,悉数悲怆浸染在这一曲中,令人迸发沉烈共鸣。 殷商正不甘不愿看着鱼之乐手中匕首如飞,将烤嫩羊腿片的又细又薄堆于盘中,命人传给独坐亭中的温王。他看他神情专注面带温柔肚皮内不由一阵冷笑。 看他缠绵似水好似对着情人一般。假以时日这鱼之乐果真要学那龙阳董贤,要做那邓通霍光了。 莫非——莫非崔大人托辞公务繁重不便出席,也是因为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 殷商独自胡思乱想,他眼光四处掠过在水榭台上跳舞的舞者,再定睛一看,那舞者身子柔软面染油彩,目中流波送盻,依稀辨得出是国舅胡不归。 他一口酒险些喷在身侧董之武身上。 他再看向亭中却发现皇帝身边金吾卫匆匆赶来,向温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温王随即起身离去。 董之武端过一碗粗米饭并一个蒸全匏瓜放在他面前,粗声道:“侍郎大人且压一压酒。这酒性烈,千万别喝吐了。” 殷商随手将匕首插入斗大匏瓜。 董之武:“……” 侍卫悄悄附耳,向殷商说道:“大人,崔……大人来了。” 殷商顿时向着火焰喷了一口酒。篝火遇酒陡然蓬涨剧烈焰势,四处顿时响起哄笑声,高声鼓噪喝彩声不绝。 殷商蓦地回首。觥筹交错之外,灯火阑珊暗处,崔灵襄静静站在夜色中看着欢腾筵席众人笑语。 他似是一道影子融入夜色,偏偏冷清寂寥比夜色还要冷上三分。 今夜殿前侯府筵席好生奇怪,走一个又来一个。便是掐算时间也没有这般默契。 鱼之乐霍然站起。他捧着酒觞走到背光廊下。他衣袍沾惹酒香身上甫热甫冷,向崔灵襄说道:“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以为——” 他笑了一笑,又道:“既来之则安之。大人可愿入席,与末将痛饮一场?” 崔灵襄眼神细密又似月光清润。他说道:“只饮三杯即可。” 鱼之乐递过酒杯倒满烈酒,笑道:“大人随意。末将先干为敬。” 他一饮而尽。崔灵襄与他亮了亮杯底,说道:“第一杯。” 鱼之乐看他面容掩映黑暗声音清澈,不似平常冷漠疏离难以接近。 那酒杯狭深总有三两。北疆酒烈灼热辣喉并不绵软。崔灵襄饮完第二杯,说道:“昔日我喝过暹罗烧酒,其酒性烈,此酒与之不逞多让。” 鱼之乐心中啧啧称奇,知晓他酒量甚好。他斟满第三杯,暗淡灯火中看崔灵襄脸色若傍晚天边火烧红云,眼角面颊透出淡淡晕红。 他心驰摇曳,笑道:“与大人饮完第三杯。来日山高水长各自分别,望大人珍重。” 崔灵襄微微一笑,便如杏露春雨赛过杯中醇酒琼浆,直直灌溉进了鱼之乐的胸膛。 鱼之乐心神激荡别开眼神,借喝酒掩盖了自己的窘迫。 崔灵襄却没有喝,缓缓说道:“此程路途漫漫,颇为多舛。” 鱼之乐笑道:“虽万千人吾往矣。” 崔灵襄饮尽杯中酒,转身而去。他修长身影穿越簌簌修竹。灯影深邃一路昏晃摇曳追随着他的脚步。 崔灵襄并未回首,淡淡说道:“既如此,便各自珍重罢。” 第六十章 赐归(下) 温王被皇帝急诏回麟德殿。 他赐坐皇帝特许的四马四镳八銮青车,金铃似鸾鸟萃鸣,一路响过玉京丹阙的宽敞大街,官街坊巷间的衢市香车,雕楼深院里的秋千细语。 皇帝愈发消瘦,裹着尊贵无比又显出宽松的皇袍,强自支撑着病弱之躯。 他唤过李元雍坐在榻边,手里捧着一卷宗室诗词选注。首页即是章怀太子李贤的殒命之作《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少,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皇帝说道:“凌朝暮救回了你姐姐。宣化再过三日就要回长安了。” 李元雍心头一振,笑道:“我以 分卷阅读8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89 前在迁安王府,听人说过宣化公主比太宗的广平公主还要贤德。若非是她,则吐谷浑王室未必能支撑这么久。” 皇帝缓缓点头,说道:“可惜她父亲见不到这个场面。自古和亲的公主……没有一个能够回来故土。至亲阴阳永隔,岂不是世间最哀痛的事情。” 李元雍点头不语。 皇帝又道:“你本是迁安郡王。可知道我为何赐你的封号是一个‘温’字。” 李元雍回答:“皇祖父是希望我温润而泽,温慎天下。” 皇帝笑道:“也是希望你温养同产,不要多摘这黄台上的瓜,要温善体恤宗室诸亲。” 李元雍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眼中有尖锐利芒一眼便看破他心中所思所想。 李元雍抿唇垂首,神情复杂。 皇帝慢慢说道:“人要是老了,便喜欢回忆从前。大约是因为前方距离死亡太近,没有任何悬念,便只好靠着记忆想想自己这一世过得如何。” 李元雍宽慰道:“圣人也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这一世不在长短,却在是否通悟达道。” 皇帝笑道:“这一个悟字,何其艰难也。朕心神不济诸事荒芜,早荒废了这份心思。你取过案上密折过来。” 凌朝暮亲笔羽檄呈奏,言道北疆军情吃紧,突厥、焉耆、傈僳等蠢蠢欲动,不时有小股游骑兵骚扰边关,到处滋事。深入沙海营救宣化公主后,他的副将邯章迟滞未归,要趁这个机会各个击破,先将焉耆灭族。草原铁勒十五部虎视眈眈狼子野心,邯章一旦轻举妄动便是予人口实,必然造成不可预计的可怕后果。 凌朝暮在奏折末尾悍然拒绝皇帝提拔鱼之乐的君命,言道中郎将性格散漫做事冒失,留在京城恐多生祸端。请皇帝即刻遣返鱼之乐与三千精兵回归灵州编入兵防,即刻前往沙漠与邯章会合。 皇帝说道:“你看清楚了。” 李元雍心中空荡难安,低低嗯了一声。 皇帝神情冷漠峻峭,说道:“朕已经核发奏章,准了此事。此事你如何看。” 皇帝原本要将鱼之乐留在他身边作为助力。不料天威难测全然推翻了先前的打算。李元雍想不出悟不透其中关窍到底哪里出了错。他眉头越皱越紧,下意识捂着胸口喘了口气。茫然说道:“皇祖父……” 皇帝紧紧看着他神情愕然痛楚,仓惶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措辞,喊了一声祖父之后便说不出话来。 皇帝慢慢开口:“昔日李义府官至宰相,为监察御史,侍奉高宗。李义府容貌不俗,有文采,善对擢,为人所嫉。有谣言称李义府靠出卖自己的男色,取媚于刘洎、马周等人才当上的官。因男宠事主获势,自古皆然。” 李元雍脑中轰鸣作响,系数怀疑全被证实。皇帝知晓了他隐藏心底的欢喜与秘密。 他听得皇帝说完此言,心中一根弦绷得极紧陡然绽裂。颓然坐倒一侧,手指将密折紧紧抓在手中,分离恐惧不可遏制的反噬心脏,魂魄已经被撕扯成飘絮。 悲凉之雾,遍被华林。满堂豪奢,不过是苦杨衰墓。 皇帝看他怫然变了神色面色惨白,乌黑眸子凝结泪雾,尘埃不染不带半点瑕疵。这眼神似曾相识,撞碎了皇帝心脏,撞得他原本已成铁石的胸膛阵阵剧痛。 皇帝反手握住了李元雍的冰凉手掌。 要做皇帝,第一件事,不是沉醉万民膜拜臣工匍匐畏惧,而是要忍受得住一个人冰冷彻骨的孤独寒意。 赵弗高于殿门处高声禀道:“陛下,殿前侯鱼之乐奉旨觐见。” 皇帝淡淡说道:“传。” 鱼之乐手捧鱼袋,步入麟德殿向皇帝单膝跪倒,肃声道:“臣鱼之乐奉旨进京,为折冲府大将军凌朝暮替换虎符。臣在京中耽搁许久,职责已完成。军中事务繁多大将军连发将令催返。请陛下赐臣旨意,令臣请辞回边疆。” 李元雍忽然衣袍一动,便要站起。 皇帝轻轻将手搭在李元雍肩上。李元雍眼中暴怒哀痛激烈交错闪现,尽数落在皇帝眼底。他仰首看见皇帝眼光冷静深邃厉芒闪现,心中恸苦哀求如沃冰雪全遭焚灭,被抽走最后一丝力气,只能呆呆坐回皇帝旁边。 皇帝重又握着李元雍的手,片刻后目光掠过鱼之乐头顶,说道:“朕……本意是待元雍大婚之后赐你放还。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你职责所在自然应当回归灵州,为这天下固守边疆。” ——大婚。 李元雍倏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皇帝。五指蜷曲冰凉尤甚。 皇帝温声道:“朕早已为你求得太原王家的小女儿王琬。她一直住在仙蕙殿。朕自当择吉日为你完婚。” 鱼之乐单膝跪倒在地。目光垂落地面看不清楚表情。 皇帝说道:“你且先退下,朕有几句话要与殿前侯说。” 李元雍跪倒在他身侧。面容执拗失魂落魄,似是没有听到皇帝的话。皇帝面色微微一沉。赵弗高走到他身侧搀扶他起身,低声道:“殿下,先随老奴去吧。” 李元雍跌跌撞撞随着赵弗高退出殿外。皇帝从案几扔下卷轴,长长黑色卷轴铺展开来,摊在金砖之上一直滚到鱼之乐面前。 鱼之乐看那楷书端谨,人证物证丝丝入扣,证据严明,正是崔灵襄的奏折,上书岷州刺史江淮远被杀一案的陈案结词。 皇帝说道:“郭家那孩子,是你救的吧。” 鱼之乐如五雷轰顶浑身一颤,他俯身叩首道:“末将死罪!” 皇帝看他良久,说道:“你在朕眼皮底下行此事,本就是大逆不道死不足惜。朕非是不治你之罪,原本是希望为元雍留一可造之材。” 鱼之乐垂首不敢言。 皇帝陷入忧伤往事,许久才说道:“那时先太子李珃聪慧绝伦。先帝曾指着他说,此子当作中兴之主。” 分卷阅读8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0 皇帝顿了顿。时间太过久远李珃二字有些干涩难以吐口。这个名字会让他想起另一个名字,仿佛不敢碰触却始终不得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令人寒冷,流尽了最后一丝暖意。 皇帝有些恍惚,说道:“那晚上鱼妃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跪在仙居殿中哀求我放这婴孩一条性命,愿替他改命换骨,将他放逐万里之外,终生活在荒凉之地,不知父母何人,不知生死来历,只求平安一生即可。” 鱼之乐豁然抬头目中恐惧,看着皇帝。 皇帝说道:“朕……准了。” 鱼之乐如坠冰窖,哆嗦说道:“你是说……你是说……” 皇帝慢慢颔首,说道:“不错。你是李珃的孩子。你是元雍的堂弟。” 鱼之乐身躯堕入阿鼻地狱之中,受刀剁车裂、油烹剔骨的轰齑。他似是能听见万里之外的沙漠狂风,又能听见宫殿外的更漏报数声,混合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沙沙雨落,犹如一个噩梦一般荒诞不经。 浮生大梦,梦不过庄生蝴蝶,沧海桑田。一切皆虚妄。 皇帝疲惫说道:“朕也不知道是定数还是劫数。偏偏是你,来到了长安。” 鱼之乐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呆呆跪在地上,脑海中不断轰鸣着皇帝的话语。 他是……他的……弟弟…… 皇帝说道:“朕——加封你为北殿武威将军,赐你宝袞勒辔良马百匹。你与元雍同赴洛阳,待他祭祀完成之后,元雍返回长安,而你——鱼之乐,你就回北疆去吧。终其一生,都别再到长安来了。” 鱼之乐仍是一副被震傻了的模样,呆愣愣给皇帝磕了一个头便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殿外。 深宫寂寂。 皇帝闭眸养神良久,方说道:“元雍……怎么样?” 赵弗高为皇帝掩上丝被,摇了摇头,说道:“温王一直不发一言。像是病了一般。” 皇帝说道:“你是不是在腹诽朕,行那村夫愚妇的计策,出言蒙骗一个孩子?” 赵弗高顿了片刻,微微躬身道:“老奴不敢。”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这种话,也就能骗一骗鱼之乐。宗室子弟填名谱牒,从出生至死亡均有内侍省跟随记录。他一个不读书的武将……又不知道,我这样说,也只能唬他一人而已。” 赵弗高跪在榻旁,沉默着为皇帝轻轻捶着腿。 皇帝说道:“你不懂。这种事……杀了他有什么用?投鼠忌器……且不说元雍会怨恨我。就算杀了他,还有万万千千个鱼之乐这样的人出现。天下怎么能跟一个死人相抗争。” 赵弗高说道:“陛下行事自有道理。老奴愚钝,却也知道陛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皇帝目含欣慰,说道:“还是你我君臣连心。朕……经历了一遭。朕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朕不想……连自己的孙子也失去。放了他,有一日元雍再召回他易如反掌。唯独让他活着且知道不能逾越雷池半步,方才是良策。” 赵弗高默默点头,说道:“陛下心中苦,考虑长远,老奴是知道的。” 皇帝默然良久,说道:“人老了,一闭眼,全是过往的往事。竟没有片刻能忘。朕也扪心自问,后悔那晚若是不杀他,是不是愬恭就不会死?是不是,今天朕就不必受这割心剜骨之痛?” 赵弗高看见皇帝眼中泪光点点,不由恸哭道:“陛下……” 皇帝说道:“那孩子……那样看着朕,眼睛可真像他的父亲。硬硬逼得朕改了心肠,想出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馊主意来。朕都气的慌,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只是朕晏驾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护着他。风刀霜剑都要靠他自己去抵挡,谁又能对他施恩庇佑?我的儿子,谁能给他挡在前面呢……” 赵弗高哀哀哭泣。皇帝心恸不已,竟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口中的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孙子了。 也许在他眼里,他自始至终看到的,将要继承大统的,只有自己的儿子罢。 皇帝心潮澎湃悲从中来。听着宫外鼓声三响,已是到了三更。 皇帝静了静心神。说道:“待朕百年之后,你便随侍殉葬吧。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新君处置老臣,最是心狠手辣。不如朕……先顾全你的体面。别的人,朕就顾不得了。” 赵弗高目中垂泪向皇帝磕一个等身长头,泣道:“老奴谢主隆恩。黄泉之下追随陛下,是老奴祈求不得的福分。” 第六十一章 惊雷 三月惊雷。如飙举电至霹雳列缺。春雨来势汹汹凄凄惶惶。整个长安城流离往日的繁华,楼台宫阙皆在雨中阴沉静默。 鱼之乐全身湿透轻轻战栗。雨珠从他前额不断流入眼中再流至下颌。 他好似越活越艰难。从前的征战生死,如今的繁华劫难。行走漠漠荒原中从未绝望,但从麟德殿至崇文馆不过百步距离却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迈出一步即刻转身而逃。一直逃到刑部才立住身影。明明雨水寒冷却无比滚热,雨柱狠辣如鞭,将他的彷徨与苦痛抽打出魂魄,又被虺虺闷雷击散于地。他站在刑部大堂门外哑然做不得声。 他腰间软剑为精钢所炼,经锻烧捶楚才锋利无比。人的心肠——是否也要经过淬炼百般挫辱折磨才能坚硬如斯? 有谁能够不费丝毫力气,便可以生生割断自己的情意槌烂真心,然后飘然世外超脱形骸? 他不能。即使明知违背人伦败坏道德他也不能。所以这一世,这破烂形骸,竟荒谬如斯,成了一个大笑话。 门外左右两侧凶兽悚立,朱漆铜柱写着两行酣畅淋漓的隶书: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欺天……负国…… 笔墨雄浑气势磅礴。 人道他行事惫懒无赖,为人嚣张狂纵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晓得这煌煌天朝、威严耸峙、阴森肃穆的刑 分卷阅读9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1 部大堂悬挂的巨大匾额,竟是出自他这个泼皮无赖之手。 中门喀喇喇缓慢打开。 崔灵襄身着朱紫长袍肃然站立。他身侧司隶校尉手握刀剑面如铁铸不怒自威。 崔灵襄不言不动面无表情,他向前一步,站于滂沱大雨中。 鱼之乐站于台阶之下向上仰望。他心海瞬间奔涌过无数悲欢离合,崔灵襄面容隐在大雨阴影中恍然看不清楚。 鱼之乐说道:“我要先去洛阳。再回北疆。” 崔灵襄道:“嗯。” 鱼之乐眼眶湿热嘴唇颤抖,他嗫喏道:“我……” 崔灵襄垂眸回答:“是。” 鱼之乐愕然说:“你……” 崔灵襄微微颔首,低声回答:“对。” 鱼之乐眼中泪珠滚滚混在雨水中。他迟疑道:“那……” 崔灵襄深深看他,回答:“好。” 鱼之乐愣怔不知如何应对。崔灵襄性格沉稳内敛惜字如金。他漆黑眼珠静如深潭难以揣测,他处事谨慎敏锐不肯假以颜色,然而话语铿锵三个字便揽下波谲云诡变幻惊险。 我要先去洛阳,再回北疆。洛阳步步惊险惨厉如蛇窟狼吻。不知能否生还。 嗯。我知道。 我拼却一死,也要护他周全。我……对不起你,你是否介意。 是。我介意。 你……是否已经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从岷州到郭青麟幼子,包括鞠成安?甚至我亦要为了他,神挡杀神佛拦杀佛? 对。我知道。 那……如我有不测,待他回归长安,能否帮我保他安康平稳,保他……心愿圆满达成抱负? 好。我答应。 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半分犹疑。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人面如拂花身如垂柳,明明有羞涩拘谨又略带悲凉。 他的眼中仍旧有悲悯之色,却又充溢柔软缠绵。 他知道他身犯贪嗔*欲,伤痛苦咽半世颠沛流离,独自一人承受罪业惩罚。 他的温和冷清似能够抚平他的创伤。在孑遗沉没入冥河之前,唯独这一线光明能够让他心中尝到片刻解脱欢喜罢。 崔灵襄身为刑部尚书为一方重臣。赏罚决断系于公正二字却完全出自一人之手,他权势喧天却从不纵情声色。亦不与诸官折身交好。他气势威严惨厉,令人人屏息静气。 却原来,他也有这般温柔而缠绵的眼神,如千秋瑞安节玉带河上飘满的千万盏彩灯,光芒深邃缓缓寂静流淌。 温暖的令人心醉。 鱼之乐胆战心惊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呆呆看了一会,终于扑到他怀里无声大哭。 殷商举着雨伞站在崔灵襄身侧,他张口结舌。 这泼皮夤夜来访不知为何事,但他身犯孤煞,来到京城就掀起无数波涛叵测是非。他夜探刑部,说几句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话,罔顾身份大声哭泣,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崔灵襄怀中拥着眼泪滚滚的鱼之乐。他清雅俊秀的脸上快速滑过一丝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表情。殷商眨眨眼见刑部尚书面色如常平和漠然,心中怀疑是自己眼神懵懂一时看错上司的神情。 那廉威公明、陟罚臧否雷霆电霹的国之重臣如何会对这个混账泼皮的无赖嘘寒温软? 大雨倾盆而下,湿气挟风扑面滚入殿中。 仙蕙殿铺满草药研钵,王琬握着黄铜杵慢慢捣药,发髻步摇缀满明珠,一闪一闪晃得李元雍心烦气躁。 李元雍站立殿门良久,衣衫被风势激荡。他干涩说道:“你是王琬?” 那女子挽着衣袖摆弄一架金天平,手中抓着一管毛笔,片刻取下几个金砝码,又在纸上画了半天,说道:“你就是温王?” 李元雍说道:“陛下说,要让你我成婚。我不会娶你的。” 王琬道:“你倒奇怪。半夜三更独自一人跑到仙蕙殿,张嘴便是我不会娶你。我何时说要嫁给你?” 李元雍道:“这样最好。” 王琬从药桌中掏出两个黑沉沉大药丸,说道:“你垂头丧气在这里站了半天,没得我觉得晦气。不若我送你两个大药丸,保你早登极乐。” 李元雍神色冰冷,慢慢打量她。 王琬道:“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我真的不想嫁给你。” 李元雍满腹烦躁胸腔刺痛,片刻说道:“陛下一向依赖你的丹药。你是不是给我祖父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琬诧异道:“我只喜欢炼制丹药。他吃他的,与我何干。他要我跟你成亲,不过是看中我家势力,要牺牲我一个小女子,帮你为虎作伥。” 李元雍道:“那若是陛下逼你呢。” 王琬叹口气道:“那我迫于*威一定屈服。面上哭哭啼啼,到了晚上给你灌一碗迷魂汤,搓两个药丸,保你舒服升天。” 李元雍心情原本无比沉痛,被她插科打诨逗得不由一笑。 王琬眼中倏然飞过惊艳之色。说道:“你喜欢的是谁?” 李元雍说道:“一个混蛋。整日莽撞大胆斗鸡走狗,天天跟我耍心眼,还在外……浪荡轻薄,招惹了许多蜂蝶。一个看不住就溜的比谁都快。” 他声音柔和眼中明亮:“但若是我有事,他连命都不要也要救我。他救了我三次。他的箭法……很好。我起初很讨厌他,见到他就恨不得把他流放三千里,关到孤岛上一辈子都不让他出来才好。” 王琬说道:“那现在呢?” 李元雍看她一眼。说道:“现在?没有现在。他要弃我而去,要离开长安了。” 王琬看着这孤独的少年全身浸满悲伤。漆黑雨幕击打进他 分卷阅读9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2 的心田。却丝毫不能滋润半分他的枯燥干涸。 王琬说道:“你为什么不能将她留下来?” 李元雍说道:“我会把他留下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无处可逃,只能守在我的旁边。” 王琬从药桌下又摸出两个大药丸,说道:“若是她还想再逃,你就给她吃了,保证她这一辈子都想着这药的滋味。你便是厌弃她,她也无处可去。” 李元雍看着她小巧白嫩的掌心上,托着两枚硕大的黑色药丸。 李元雍缓缓摇头。他身影落寞言辞尖刻,他说道:“不需要。我已经无药可救。而他——若是再敢逃,我就亲手把他埋进坟墓。” 第六十二章 漫途 三月甫过,皇帝即下旨追封死于河阴巨变的长子李愬恭为仁勋愬光烈恭献孝皇帝,神主宗庙,玺刻布告咸使闻知,天下缟素半月,极尽哀荣。同时命光烈皇帝长子李元雍代天子执事,前往洛阳行宫拜祭这位未登基即薨逝的孝皇帝。 温王特赦半副天子仪仗,诏令右卫大将军韦三绝殿后,北殿武威将军鱼之乐随侍,两万神策军随行,崇文馆诸官员尽皆陪驾,浩浩荡荡,前往洛阳行宫。 四月阴雨霏霏,殿前侯伴君如虎,蹇困不堪。 温王独坐车辇看着东去路途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前方兵甲仪仗之中,鱼之乐身穿明光铠甲越发挺拔,眉目阴郁更显成熟沉稳,偶然转眸看见拂起车帘的李元雍亦是不苟言笑,非礼勿视,尽职尽责做那侍卫的本分。 温王看着手中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正读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一句。心中不由一动,说道:“传殿前侯磨墨。” 秦无庸看他脸色立刻应声而去。李元雍倚窗看他小心趟过泥泞官道逡巡四处,站在鱼之乐马下向他交待命令。鱼之乐倒转刀鞘顶了顶盔甲,蹙眉回首扫过一眼迅即转移视线,摇了摇头,又说了些什么。 李元雍心中一沉。 片刻秦无庸回转,站在车辇之侧说道:“殿前侯正与果毅都尉柴卢将军商讨驻跸兵防事宜,言道午后方有时间前来侍奉殿下。” 他停了片刻,见李元雍面无表情,小心翼翼道:“殿下,不如老奴伺候为殿下磨墨,可好。” 李元雍放下手中书卷,淡淡说道:“不必了。你且退下。” 秦无庸心惊胆颤又不敢走远,寻了身侧一匹马缀在车旁。他是内侍不惯策马驱驰,雨雾凛凛亦是苦不堪言。 殿前侯平日与温王常常斗作乌眼鸡一般,见面就掐。只是这番不知为何闹得厉害,接连数日都有意无意避开温王。温王倒也按捺性子颇能忍耐,反害得他每日里替殿前侯提心吊胆。 临行之前温王有严旨,殿前侯府中凡是形状像“包袱”或者包袱的东西都被刀枪翻检,马蹄上锁,盔甲点收入库,唯恐殿前侯有半途私下溜脱的不轨意图。 侯府中诸军士所有细软资财均被登记造册一一记录在案,人口姓名一日三核对,若有一人对不上则所有士兵均要受连坐之刑,比抄家没族还要戒备森严。 而殿前侯除了身上所穿明光铠,将温王所有赏赐之物尽数转送给国舅爷不说,如今竟至于公然抗命了。 午间温王传膳。小黄门举着竹伞衣衫浸湿,脸色青白不定,急匆匆跑到近前,喘息不定说道:“殿前侯呢?温王有召。” 鱼之乐口中咬着一块粗糙干粮,正站在树下雨中与众军士抢一壶烧酒。闻言眉头一皱,拍了拍手,越过小黄门向温王车辇而去。 秦无庸见他三请四请终于露面,便是收到一座金山也没这般欣喜。长呼一口气说道:“侯爷真是军务繁忙。殿下等到午膳都凉透了,侯爷快去罢。” 鱼之乐却不进车驾,隔着车窗向李元雍肃声道:“末将身着盔甲,且浑身雨水,不便见殿下,恐为不敬。” 李元雍冷冷道:“恕你无罪。进来。” 鱼之乐道:“末将已经吃完午饭,还要去查看诸军军籍。请——殿下先用膳罢。” 李元雍心中气苦,说道:“你再敢胡吣,本王就命人奉了廷杖,先打你个以下犯上不尊君命。” 皇帝赐下黄绫廷杖一根,上至王侯下至庶民,如有冒犯温王者均可当场施刑,打死不论。 鱼之乐似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站在车外抱拳躬身,沉默以对就是不肯挪动半分。 雨水滴答从他铠甲上不断滚落。两人一时僵持。 秦无庸急的无法,瞥见车窗之后李元雍脸色愈发难看要当场发作,悄悄抬起腿踹了鱼之乐一脚。 鱼之乐冷不防被踹的一个趔趄,扑在车辕一侧。 温王纡尊降贵亲自打开车门,眼锋扫过命他上车。鱼之乐无奈,只得背靠车门跪坐,也不看他,垂首不语。 李元雍取过漆木食盒,取出一碗尚还温热的青槐汤面,按下一双象牙筷箸,并两只咸面葱饼,一碟盐渍蕨菜,端了汤面给他。 饭菜香气勾动鱼之乐辘辘饥肠。他双手接过,一双筷子使得上下翻飞,几口啃掉面饼,又喝干一碗热汤,觉得四肢透过热度,整个身子都暖洋洋起来。 他跋涉行伍从来都是与士兵吃住一处,凌朝暮从无半分优待。似这般暖热饭食已是极大眷顾。他吃完也有一丝懈怠,喝了几杯茶漱口,见李元雍闭眸斜斜躺在软榻也似是疲倦不堪,觑眼偷偷看了几眼,便要悄声溜走。 李元雍漫不经心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鱼之乐说道:“殿下恕罪。末将实在……” 李元雍冷冷看他一眼,从身侧拿出长一尺、厚五寸的紫檀戒尺,颇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古风。 鱼之乐瞠目结舌,他忘了李元雍原本不是个能耐得住性情,能忍的下火气的宽厚之人。 李元雍道:“近来事多,疏了考校你的读书。本王且问你,一为 分卷阅读9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3 浮云词,愤塞谁能禁。后一句是什么?” 鱼之乐知道他又要借机生事。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胡乱回道:“驰……走百年内,唯愿展所钦。”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手心便狠狠挨了一戒尺。 鱼之乐揉着红肿手掌心中恼怒,说道:“怎的我背错了么?” 温王说道:“走字说不得。” 鱼之乐怒道:“为何说不得?” 温王淡淡答言:“因为本王忌讳这个词。” 鱼之乐气结,心中愧疚又不敢分辨,忍了忍佯作“强项令”狠狠咽下了这口气。 温王修长手指捻住纸页,又问道:“独去沧洲无四邻,身婴世网此何身。以何解?” 鱼之乐嗫嚅半晌,心道触了他晦气,不能说“走”“归”,这下一句“关情命曲寄惆怅,久别山南山里人”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不如续别的句子糊弄过去便是,于是张口回答:“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 温王高举手中戒尺,见殿前侯将手藏回袖中,缩在马车角落东躲西闪,冷冷喝道:“拿出来。你以邯郸少年行回答本王,是欺我不懂蔡氏典故,你公然嘲弄本王,本王要施以惩戒。” 温王出行赐天子仪仗,玉辇宽大豪奢舒适,但空间狭小再怎么躲藏终究徒劳无功,鱼之乐慑于*威不敢不从,只好手心朝上任君宰割,口中强词夺理道:“本侯不擅长读书不懂这些诗词。殿下明明强人所难,我回北疆乃是大将军所定……” 啪的又是一戒尺狠狠敲在手中。温王淡淡道:“欺瞒在先,狡辩在后。真要回灵州,也怕别人笑话本王教下无方,让你扫尽本王颜面。是以先行管教。你可谨记?” 鱼之乐硬硬挨了五戒尺终于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的哲理名言,心中再腹诽面上也不敢丝毫有所流露。 殿前侯眼含热泪做小伏低回答:“末将知错了。” 温王晚间驻跸距洛阳百里之遥的蔺城县衙。命人侍寝。 秦无庸跑得腿脚生风,赔笑道:“侯爷,殿下派人传唤五次,侯爷若再不进屋,可就不是一顿戒尺的惩罚了。” 鱼之乐背倚房门,说道:“本侯负有重任当为殿下守夜。请殿下放心,县衙后堂有重重兵防,另有本侯站在门外守候,殿下可高枕无忧。” 秦无庸袖中一滑,现出了崇文馆久已蒙尘蠢蠢欲动的牛皮长鞭。 鱼之乐嗓音陡然转弯:“忧——愁殿下安危是末将职责。末将谨奉君命岂敢推辞。秦总管请。” 秦无庸说道:“本总管身体老迈不堪驱使。殿下特开恩令本总管歇于耳房以候传唤。侯爷请吧。” 鱼之乐长叹一声,推开房门。 第六十三章 刺探 屋中只有几盏纱灯朦胧。李元雍静静看书并不抬眼看他。片刻将书卷放在枕侧,合目而睡。 鱼之乐环顾四周。县衙后堂布置比照崇文馆,四周摆满温王惯用之物,处处豪奢。沉水瑞脑香幽然传来。 他看他睡下随以手掩灯熄了烛火,唯留墙角一盏尚闪烁微弱光芒。李元雍自麟德殿遇刺之后睡觉便增添了诸多怪癖。他心中不安从不肯全部熄灯。 鱼之乐和衣躺在匡床一侧的地砖上。铠甲撞地有轻微声响铁石交鸣。 李元雍说道:“你都穿着盔甲睡觉么。” 鱼之乐躺在黑暗中,手边是自己佩刀。说道:“习惯了。以前行军打仗,都是这般随地而眠,万一有敌人杀来不至于乱了阵脚,被人所乘。” 李元雍说道:“你过来一些。” 他等候良久也未见鱼之乐起身。倒有低沉的愉悦的呼噜声响起。 李元雍倏然发怒,摸出书卷狠狠向他身上一砸。 鱼之乐装睡而不得,只好唉声叹气摸着书册重新放在他枕侧。李元雍趁他伏身之际单手一伸便握住了他腰间银带。 他坐在床榻黑发未束,垂泻单衣之上。气息太近呼吸交错颇为暧昧。 鱼之乐不敢乱动。李元雍亦不吭声,慢慢解开他肩甲护腕,为他一件一件除下身上甲胄。 他手心轻轻抵住鱼之乐胸前护心镜,感到铁甲之后他的心跳低沉有力。李元雍说道:“这套盔甲为精铁所铸,原本是前朝征集能工巧匠打造,专为赏赐凌烟阁名将。我向陛下讨了来,助你日后上阵杀敌,卫我边疆。” 鱼之乐亦能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源源热度。 李元雍手掌滑落向他腰间蹀躞银带,在暗扣处双手摩挲,说道:“这是你的软剑么。那日我命人收缴你的兵刃,怕你抗命要救鞠成安。后来刺客谋逆,麟德殿后你用匕首救了我一命。我心中其实常存后怕,若是当日稍有闪失——” 他指尖轻轻一摁,咔哒一声已将银带解开。 鱼之乐被他摸得心中麻痒难当,心中警惕不由得后退一步。想了想,解下腰中软剑递给他。 剑刃如一泓秋水,寒光湛湛。 李元雍手指轻轻滑过轻薄锋芒,见剑柄处刻着一个“慎”字。问道:“这个字,是铸剑之人刻上去的吗?” 鱼之乐借着微弱光芒低头看去,笑着说:“却不是。是凌大将军刻上去的。他怕我性子冲动与人动手,是以不许我用刀,又说软剑有君子风,所以刻了慎字,是要我审时度势,谨慎行事。” 李元雍触动情思颇有些拈酸吃醋,说道:“你跟随大将军长大,情同父子。他对你很好。” 鱼之乐笑道:“好不好未曾多见,只是我若犯错就是一顿毒打。大将军从来也不会像别的兄长长辈一般与你讲理,性子上来拿绳子绑了,扔到草原上任你自生自灭。” 李元雍笑道:“你这泼皮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还就要这般约束你才好。” 鱼之乐想起边疆策马扬鞭的恣意生活,心中半是神往半是感伤, 分卷阅读9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4 道:“等我回去之后,他便不能再轻易打我了。三等伯爵又是武威将军,怎么也要给我几分情面才对。” 李元雍低声道:“若是你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喃喃自语面容萧瑟。鱼之乐强抑住心中眷恋与痛楚没有将他抱在怀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怎么会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是未来的储君,将来登基为帝,天下都属于你一人而已。” 李元雍笑道:“天下都属于我一人。不知道我想要的人,会不会也属于我一人。” 鱼之乐默然。 李元雍微笑道:“可知我为何唤你前来?” 鱼之乐摇头。 李元雍道:“自然是命你侍寝。” 鱼之乐脸色煞白倏然向外一挣,跌跌撞撞翻身就逃。逃到门口察觉不妥,又折身走到床榻一侧,将甲胄搂抱怀中,垂首不语抖衣而颤。 李元雍看他滑稽举止不由大怒,见他踉跄折返惧怕之极心头怒气又夹杂阵阵悲凉。 他原本只为逗他一逗,见他如临大敌不由得心中意兴索然。复又倒回榻上,冷冷说道:“我骗你的。你睡吧。” 鱼之乐暗暗松一口气,见他情绪烦杂面色阴郁,终是心中难忍,道:“你也睡吧。我守着你。” 李元雍翻身向着床内侧,冷道:“你能守我多久。” 鱼之乐怔了片刻。他坐到他身后伸手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俯身低头,隔着自己的手背吻了吻他。 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鸿沟横亘在他面前。他被铁索困在彼岸不敢逾越,连伸手碰触他都听得到冰冷声音回荡脑海之中。 李元雍只觉眼前有短暂黑暗,温热呼吸扫过脸颊又迅即消失。 李元雍沙哑问道:“这算什么?” 鱼之乐无法回答。 李元雍又问道:“陛下那晚,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鱼之乐立刻否认道:“没什么。” 李元雍方冷哼了一声,待要施展阎王手段大肆逼问,听得秦无庸脚步匆匆到了门口,声音焦急道:“殿下。广平王已到了县衙。”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必有所图。 李元雍与鱼之乐对视一眼。沉声道:“更衣。取我朝服来。” 即有一干内侍捧着皇帝敕命的黑色太子冠冕朝服为他穿戴,秦无庸小心捧着天下乐晕玉佩系在温王腰侧。 李元雍道:“可曾带洛阳守军,文武百官随行?” 秦无庸迟疑回道:“并无。广平王只带了两个侍卫,似是单枪匹马而来。” 李元雍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图,蹙眉道:“鱼之乐,你去看看。” 鱼之乐领命而去。 李元雍想了想,又说道:“请我五皇叔到书房歇息半个时辰。替本王好好招待,切勿怠慢了这位贵客。” 秦无庸又迟疑道:“老奴见广平王长途跋涉十分疲惫,也是……先请他先去歇息。广平王言道不必。说他在凉亭等候殿下即可。” 此时夜色已深,寒星隐约闪烁。湿凉风气穿堂入户,单衣振振。 温王缓步行于锦簇花园中,明灯遍燃衬着他眉锋如刀眼眸似天上盈盈寒星。 广平王只身坐在凉亭之中,面容清癯英武不凡。笑道:“苍虞山别后甚为挂念。本王已接到天子谕旨,隔十里设棚彩障,以储君之礼逢迎接送,为皇侄休憩驻扎仪仗之用。” 李元雍端坐他对面,笑道:“五皇叔,别来无恙。” 广平王微笑寒暄,目光掠过温王身上储君服饰,在李元雍腰侧的团龙玉佩上顿了一顿。 寒暄数句之后,广平王道:“陛下可有旨意传给本王。” 李元雍说道:“陛下确实曾有一言令我转述五皇叔。陛下寿辰之时,高句丽王高藏自洛阳入长安觐见,陛下曾问他,广平王尚还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寻橦跳剑,鼓鞞声通昼夜不绝否?高藏瑟瑟不敢答言。” 广平王脸色变了几变,笑道:“本王昔日少不更事,此等荒唐事早已尽绝矣。” 李元雍面有难色,说道:“五皇叔见谅。陛下令我问的是,堂堂龙子龙孙,胡为曳尾泥中?” 皇帝此言是说他与突厥疏勒牧民厮混一处甘为下贱。不啻于狠狠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广平王镇静如常似是受惯了皇帝这等锋利言辞。他洒脱一笑,道:“儿臣谨领陛下教训。自当谨小慎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环顾四周乌压压神策军并崇文馆诸官员,又笑道:“尝闻崇文馆网罗天下名士,怎的不见你的郡王侍读萧卷?” 李元雍心中诧异,说道:“陛下欲重修崇文馆。命萧卷督促琉璃窗牖之制,去往剑南西川道了。” 广平王沉吟片刻,说道:“官道之上多有驻军设置辂辇车舆等物,本王除了监视勘验之外,还要打点洛阳诸官卤簿事宜,不便打扰皇侄休息。先告辞了。” 李元雍起身笑道:“五皇叔遵候胜常。虽是皇命如山,但万勿劳累伤身。” 广平王眼中满满热切感动,道:“谢皇侄挂念。本王此番前来,亦是查看沿途周围丞县是否有不谨疏忽之处。如今看来万事井井有条,本王便先行去往洛阳相候。” 李元雍温驯持礼,笑道:“侄儿随后即前往洛阳。皇叔稍安勿躁。” 第六十四章 祭祀 谥号光烈帝的李愬恭配天子七庙,三昭五穆,与先祖牌位陈列殿中,和而为十七座。 万象神宫为则天女皇敕建,天子明堂梁木巍峨。皇帝又命人奢华重塑,楼、墙、檐、斗拱均为七彩琉璃,三层须弥座为汉白玉雕花巨石所砌,正殿覆盖黄色琉璃瓦庑,金丝楠木为户枢,金砖墁地恢宏壮美。 朝阳之下,李元雍浩荡率众骑马直入神宫。三司九卿并广平王、 分卷阅读9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5 紫微令、左拾遗等跟随身后。洛阳三辅三公、四方朝觐使臣各按身份逶迤随行。 鱼之乐勒马缓行让过乌泱泱朝廷官员。宫门左近鞠成安面上含笑,半歪脑袋挑眉看着他,又眨了眨眼。 鱼之乐扫他一眼,提鞭朝着宫墙夹道指了一指,便下马进了宫门,目光遥遥追随着温王。 李元雍身着黑色五龙衮冕太子朝服,头戴玉藻,十旒明珠垂于前额清脆作响。 他翻身下马。洛阳行宫万千军士随之跪倒于地,铁胄刀戟锤地铿锵铮鸣。声音如千丈巨浪澎湃击石响遏长空:“叩见温王殿下!” 李元雍抬眼看着湛蓝天空下高耸金殿,琉璃黄瓦反射五彩炫目光芒,宽阔长阶似天梯攀入云霄。他缓缓迈上第一级。 礼部奏响悲壮乐曲。太簇为徽,姑洗为羽,雷鼓孤竹之管琴瑟齐鸣,奏的是天地十二和之乐,为天子祭宗庙的《永和》一曲。 广平王与所有官员止步于台阶之下,跪地俯首。宗庙祭祀三层须弥座仅能为天子与太子登攀,其余诸亲王按礼制参叩均不得逾越半步。 洁白石阶上只有一道黑色修长身影缓缓掠过,对比太过简单反倒衬出庄严肃穆,沉甸甸压在人心,令人震撼。 鱼之乐悄悄退出万象神宫,面容肃穆百般滋味萦绕心间。他信步走过错综高墙夹道。洛阳建制与长安仿同,号称万城之城,每一座宫殿直如一座小小城池。 李元雍拈香为敬,向着光烈皇帝与其他先祖牌位三跪九叩。 偌大殿堂空地上六卫诸军、神策军并千余官员随着他的身形逐一叩拜。 礼乐清扬悠远,礼部与太常寺诸官员指引温王行那迎神、登歌奠币、迎俎、德明酌献、兴圣酌献、亚献终献、送神之礼,后换成为天子祈福所用《寿和》。 温王礼毕,起身用圭瓒满盛郁鬯香酒,浇酌于地。 鞠成安背靠城墙站立等候良久,紧紧盯着他,说道:“你来晚了。” 鱼之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道:“何时动身。” 鞠成安拧眉看他,目含锐利冷笑道:“若是你割舍不下,便可留在长安,为他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鱼之乐讪笑一声,说道:“祭祀不过五日。三日后我便奉旨北归,到时城门处见。” 鞠成安慢慢点头,又道:“你怎么了。” 鱼之乐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他转头看着六卫士兵并神策军浩荡退出宫殿,皱眉道:“为何东宫侍卫没有值守殿下身边?我去去便来。” 鞠成安道:“且慢。鱼之乐,你真的要与我一同回去?” 鱼之乐诧异停步,说道:“不错。我从未更改主意。” 鞠成安打量他神情未见丝毫犹豫。低舒一口气,道:“好,我信你。你可知道何为流黄伏火。” 鱼之乐说道:“听大将军提过一二。为北疆特贪汗山特产。焉耆等族向用之助冶铁矿。何出此言?” 鞠成安笑容意味深长,说道:“本校尉负责修缮万象神宫,耳目自然要四通八达。你且去守着你的殿下吧。三日后再见。” 鱼之乐不明所以也无心追究,逆着人潮大步走入神宫。祭祀之仪业已结束,洛阳官员并四方使臣自去广平王府赴宴。三层须弥座站立数千洛阳羽卫,正殿门窗紧闭,四周均布设重军把守。似是困住了李元雍一般。 紫微令见到鱼之乐大步流星而来,官袖一抬,说道:“这位将军留步。” 鱼之乐看他一眼,左手握紧刀柄。冷冷道:“让开。” 紫微令授孔孟之道,为人迂直。说道:“殿下替天子祭祀宗庙,需在圣祖圣宗牌位前虔心礼赞,跪足三个时辰。外臣不得擅自入内,否则即为抗旨。” 鱼之乐道:“守殿将领何人?” 紫微令道:“洛阳宿卫。广平王殿下。” 鱼之乐皱眉道:“换。本将为陛下亲封武威将军,麾下有五千云羽卫,原本为天子镇守含元殿。殿下为未来储君,仪制当遵奉天子。否则也是抗旨。” 紫微令面含迟疑,道:“这……恐怕还要与广平王商议才好。本官恐真的做不了这个主……” 鱼之乐笑道:“大人不必犹豫。本将替你做这个主。” 云羽卫早收到号令,即刻列队撤换正殿周围士兵。紫微令只觉身上厚重礼服闷热不已,被太阳一晒更是头晕目眩,不住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这可不行……这是逾越礼教……这需要广平王殿下许可才是……这这这……” 鱼之乐最烦文官啰嗦,不耐烦道:“紫微令大人身体虚弱似是中暑。左右,与我扶着大人前去休息,找个郎中把把脉。此处交由本将负责,自不可能出任何纰漏。” 如狼似虎的云羽侍卫轰然应是,立刻架住了紫微令手脚将他平抬下须弥座。 他身后左右拾遗等官员个个机灵,不等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武威将军下令,立时转过脚后跟随着紫微令汤汤离去。 紫微令兀自挣扎,一张脸涨得紫红,举着玉笏版道:“放开本令!一群粗野之徒!斯文扫地斯文扫地!真真夏虫不可语冰……朽木不可雕……污泥涂墙也……” 秦无庸守在偏殿门侧亦是急的满脸通红,见到鱼之乐连广平王所辖官员都敢驱逐,心中不由得轻松,上前说道:“亏得殿前侯赶来。众大人位高权重,老奴怎敢冒犯。紫微令大人命老奴等守在偏殿,老奴心中焦急也说不上话。若是殿下怪罪起来……” 鱼之乐看他神情惶惶怕到极处,笑道:“无妨。你等不是内侍便是文官,料他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他突然想起裴嫣,说道:“崇文馆诸官员都在偏殿,裴嫣何在?” 秦无庸诧异道:“历来祭祀宗庙都有胙肉分与众官。殿下早有命令,令裴小郎君替殿下赏赐祭仪,去了广平王府。” 鱼之乐眉头 分卷阅读9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6 越皱越紧,厉声道:“你即刻派人召董之武镇守宫殿。未有我号令,任何人若敢靠近命他立斩无赦。本侯要去一趟广平王府。天黑便回。” 秦无庸抹着额头上的汗,道:“侯爷,万象神宫是列祖列宗神灵憩息之地,刀兵相见扰乱祖宗先灵,这样做可妥当?若是殿下……” 鱼之乐眼中杀气迸现,道:“本侯管不了他人的生死。祖宗先灵为的不就是保护天子血脉?若是殿下伤一根毫毛,我要整个洛阳陪葬。你谨记着我的话,若是有人敢来挑衅,拿我这句话回他。快去。” 秦无庸见惯他不知尊卑上下窜跳处处泼皮无赖。鱼之乐身周嗜血杀气陡然迸射瞬间如阎王荼罗,令他心中暗暗惊怕。此时方忆起鱼之乐生长边关历经厮杀,手下人命无数,屠城灭族也未曾手软。怎可能忌惮这一城的官员与广平王手下士兵。 秦无庸躬身道:“老奴谨记侯爷教诲。侯爷速去速回。” 第六十五章 伤城 西凉春,长安月。 骊山道,双鹰河。 李元雍据蒲团跪坐看着高台上那一排排金丝楠木所制的堂皇牌位。大唐自开国便威震域内九州臣服,异域无数国家提起大唐唯有艳羡赞叹。他的祖辈父辈金戈铁马挣下光耀河山,一个一个镌刻入木的名字给他的国家带来的是无上的尊严和骄傲。 贞观开元有倾尽天下的繁荣昌盛,天宝甘露亦有血泪遍地生灵涂炭的破碎潼关。 帝国根基千秋万世,是他所有先祖先宗的梦想和期盼。亦包括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的父亲位居淳宗之后灵牌庄严肃穆,他为国献身视死如归是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 李元雍悄然起身,伸手慢慢摸过冰冷华贵的楠木牌位。他手指顺着父亲谥号的字体纹路一遍一遍滑下。他独自坐在灯火幢幢之下,怀里抱着父亲的牌位,有无边孤独蔓延开来。 冰冷木牌无法慰藉他心中的渴望。祭祀仪式的庄重亦不能让他纾解心中失落。如果父亲活着当可做自己路上的明灯与头顶的庇佑。如果他活着便能教自己习字读书,与自己谈论京城内外奇闻异事。若他活着,也可以一遍一遍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像诵读世间最珍贵的佛偈。他需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他亦有许多的话,要告诉自己的父亲。 窗外夜已深。声息全无风声醺然。 李元雍腿脚酸软打开殿门。门外秦无庸正惶恐不安团团转,见他安然无恙立刻扑上来扶住,说道:“殿下,您可出来了。咱回寝宫吧。” 温王寝宫暂设天子明堂两仪殿。 李元雍见他神态惶急不似平时老成,说道:“本王尊礼仪要跪拜众先祖。你当守在殿外,为何这般失态?” 秦无庸呐呐道:“是老奴失礼了。只是天色已黑尚有些风寒。殿下站在这里若是着凉,可怎么好。” 董之武率领众侍卫上前,抱拳道:“请殿下回宫!” 李元雍拧眉道:“怎么是你。鱼之乐呢?” 秦无庸正留神怕他问起鱼之乐,不由嗫喏道:“殿前侯有要事,说是巡查宫殿防务,怕是现在——已到了两仪殿吧。” 李元雍心情阴郁,说道:“备马。本王要前往錾陵,探望我父亲陵墓。” 秦无庸急急说道:“殿下稍安。殿前侯再三嘱咐,若无他护驾则请殿下即刻回寝宫,殿下不如等侯爷回来再陪伴左右,一同祭拜光烈帝陵寝可好。” 李元雍摇头,说道:“董之武并神策军随行护卫即可。你若见到鱼之乐,——便命他到錾陵来,本王有话要跟他说。” 董之武道:“殿下。此事不妥。錾陵地处洛阳城郊,虽有重兵守卫但你我不熟悉地形,为安全起见不如等到明天与鱼将军先行商议,再决定此事。” 李元雍心中烦闷,道:“休得多言。立即点齐云羽卫与我同行。” 夜色浓重,巍峨古城只余沉默轮廓,气势磅礴。 温王头戴单梁进德冠,着齐衰之服,足蹬乌皮靴,骑马率军当头而行,夜色掩映中向錾陵疾驰而去。 錾陵气势宏伟,墓前山川秀丽,溪流蜿蜒,主墓背靠高耸山坡,屋宇斗檐错落有致。 守陵将领郑通德开启寝陵内殿,延请夤夜前来的不速之客。 松柏深深。光烈帝墓碑为汉白玉整体雕刻,皇帝亲书碑辞,螭首龟趺,浑然天成。 李元雍独立半晌,淡淡说道:“都下去吧。本王……想自己在这里呆一会。” 墓碑之前摆放一壶酒,一碗胙肉。 那胙肉乃天子所赐,祭祀列祖列宗后分给众亲贵大臣、羽林军士,以白水煮熟,无滋无味。 他从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肥腻浓烈的肉汤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李元雍背靠墓碑坐着,倒了一杯酒浇在地上。 他干涩开口,说道:“父亲。孩儿不孝,我来看你来了。” 他给自己倒一杯酒,以手抚摸墓碑说道:“父亲。在天有灵,来享孩儿祭祀。” 他饮尽杯中酒,沉默站立中庭,以见天子礼三跪九叩之后再行家礼。 李元雍举手加额行揖礼,举至齐眉弯腰鞠躬。后双膝跪地以额头附于手掌之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齐眉缓缓站起。如是者三。 鱼之乐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而来。他站立殿门处呆呆看着李元雍跪拜光烈帝心中剧颤。世家子弟冠礼须得父亲亲手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李元雍父亲早已薨逝,冠礼为宗正寺卿李南瑾代执行。然则他心中有深深遗憾,是以不顾劝阻也要到寝陵来向父亲神主祭祀,以示冠礼完成。 骄纵强横刻薄寡恩的温王殿下,原来也有伤痛难愈的不堪往事。 李元雍长跪墓碑之前饮泣不起。 少年失怙失恃,偏居迁安王府长大。京城中尔虞我诈, 分卷阅读9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7 数次以身犯险难享太平。身边无依无靠,便是情根深种,也无法抵挡人各有志。他方明白自己的心,而他已经决然离开长安回归边疆。 从此山河万里重山阻隔,再晤面却是难上加难。 他的长安,原来不是他的长安。 李元雍悲从中来难以断绝,泪水婆娑滴落寝陵地砖之上。鱼之乐看着他悲伤难忍,不由得矮身跪在他身侧,伸手拥他入怀。 李元雍抑制哽咽胸膛不住起伏。他反手抱住鱼之乐,只觉一松手他便会如一缕魂魄般飘荡飞到天外。他不敢想象自己独坐一张四处透风的龙椅会是怎样的孤清寂寥。鱼之乐若在边疆便不能描摹他的音容笑貌。关山迢递不可越,若是战死沙场,他这一生又该怎么办。 李元雍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便恐惧的无法呼吸。 他看不见鱼之乐的脸却能感到他呼吸滚热,似这般温暖怀抱还能停留多久他并不知道。他忍不住无边哀伤亦无法阻止。 鱼之乐一走,便会带走他的心罢。 李元雍眸中有哀求,是让他宁可去死也无法直面的鞭笞痛楚。他说道:“鱼之乐,能不能留在长安。长安城有万千的富贵,可是我却只有你一个。” 鱼之乐胸口如同被巨兽撕裂,一颗心血肉淋漓。他沉默不言却又不能决绝,他甚至难以呼吸。 李元雍握住他的手看向墓碑,说道:“父亲。孩儿不孝,今日才能来看你。请父亲恕罪。孩儿还有一事——求父亲饶恕。我心中有一人,今生愿与他长相守。若父亲在天有灵,请饶恕孩儿不孝之罪。” 鱼之乐惊愕看向李元雍。 狂妄骄纵性情狭烈的温王亲口承认对他有意令他震撼莫名。 他眼神中有缠绻深情令人沉醉着迷。他看着鱼之乐唇边有真心笑意。 那笑靥犹自带着泪水,却更带着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元雍道:“长安有渭桥,为西出阳关的送行地。另有灞桥,是东出长安的送行地。鱼之乐,我胆怯畏惧与你的离别。我希冀有一日与你并听雨落芭蕉,铁马金铃。在我父亲墓前,你能不能答应我,有一日,回到长安陪着我,到我死为止?” 鱼之乐紧紧拥抱他泪水潸潸而落。似是要将他融入自己骨血再不能分割。便是为他挡住所有的灾难替他去死又有何干。只是这一句陪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一步步走到如今是踩到刀尖针毯上。他在边疆十数年逢场作戏情人无数,求的是春风一度片刻欢愉。未曾交出一颗真心。这人生活到现在痴懵愚昧,才知道自己竟是错了。昔日别人对他真心他肆意辜负从不在乎,如今全都报应在了他身上。这天下许多事,原不是他能做主的。漫天神佛都诅咒了他的命运,他想要的他给不了。历经波折未必换得来一个团圆的结局。 皇帝说过,鱼之乐,你不应该来长安。这一切……都是错的。全都错了。 第六十六章 困城 纤月排云而出,清光辉洒天地。 更漏声断,空旷寝陵中只有两人相互依偎。连日劳累跋涉心情激荡令李元雍疲惫不堪。他伏在鱼之乐肩侧昏昏欲睡。 鱼之乐一手搂过他的腰,一手慢慢揉捏他的膝盖,低声道:“跪了一天,疼不疼。” 李元雍嗓音沙哑:“不疼。饿了。” 鱼之乐从怀里摸索,掏出一个丝囊,里面珍而重之藏了一个白色小布包。 他伸手取过那碗胙肉,用丝帕仔细擦了碗沿,舀过一碗清汤,将小布包浸入碗中。而后将汤碗捧在李元雍面前,说道:“尝尝看。” 李元雍喝了一口,只觉滋味鲜美令人食指大动。他祭祀守陵需要清饿五天,饮食粗糙并不周济。 李元雍手捧热汤,说道:“这是胡椒调料?你倒巧心思。胙肉向来难吃的很。原先在迁安王府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赏下一大盆。不吃还不行,吃了又很腻味。这个法子挺新奇。怎么得来的?” 鱼之乐说道:“胡椒是以前查抄公主府时得来的。我向刑部讨了五车运回北疆。原先驻守边防常遇到突厥与慎肃等族民。他们也是这样吃。军中拨下的钱粮不够,兄弟们吃不饱肚子,就随我四处游猎。偶尔打个伏击战,可以缴获大批牛羊。干肉吃得多了嘴角生疮,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权且打打牙祭罢。” 李元雍看着笑意点燃他眼眸。淹没岁月英姿勃发的少年郎牵黄擎苍,逐渐有血有肉,鲜活站在他面前。 他发上单梁进徳冠颇为沉重。鱼之乐解开他颌下丝带取下黑冠,触手肌肤滑腻。他手指轻轻拢过他黑亮润莹长发。从他发髻中,抽出一根墨玉簪。发丝有清香传来。 他嘴唇碰到他的黑发。似是一个不着痕迹的吻。 李元雍说道:“我从小也向往黄沙荒漠,戈壁千里。等到长安尘埃落定,就命你做先锋,与我一起巡猎边疆。” 鱼之乐心中愀然面上强笑道:“好。那时我替你驻守边关,拼着三省六部御史台参我勾引陛下以身犯险境,身犯五毒不赦之罪,也要带你游猎草原,见识一下保家卫国的三十万好儿郎。” 李元雍未料到他答应的这般痛快,笑道:“一言为定。那——咦。你看,天上这是烟花么?未曾听说祭祀之仪需要燃放烟花爆竹?” 鱼之乐心头诧异抬眼望向浓黑夜空。见箭矢如流星,带着火光织成一张火箭雨网从洛阳西郊平平掀起,铺天盖地激射而来! 漫天火雨迸射进他的瞳孔。 “你可知道何为流黄伏火?” “北疆产石流黄。以石流黄、硝石适量研粉制作火弹,置沙锅内。再将锅放入土坑,以土填实锅之周边,使锅顶与地齐平。皂角烧成炭投入锅内,浴火则爆炸。威力无穷。是为流黄伏火。” “那若是在锅中放置流矢铁刃之物则如何?” “若如此,则杀伤之力太过恐怖,所到之处必定杀人如麻夷为平地。己方少有损耗可全 分卷阅读9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8 部歼敌。” 鱼之乐猛然醒悟,声嘶力竭吼道:“流黄伏火!” 周遭一片沈寂,茫茫火箭转瞬横贯原野射至錾陵城墙。片刻殿门外士兵惨呼嘶叫声大哗,刀剑铿锵陷入激战当中! 郑通德叛! 轰然连声天崩地裂。巨大燃烧石块不住坠落寝陵之侧,火光如神雷在天顶乱窜,无数熔岩火石顿时乱飙乱射。 李元雍耳中脑中轰鸣作响。寝陵殿门轰塌洞开,骑兵马蹄践踏在他身后嘶鸣。鱼之乐猛力将他向后一推,骑兵手中马鞭倏然卷住他的腰,将他扯上了马匹。 抛机夹杂燃烧巨石再一次以风火之势倾头砸下!轰隆声震得他耳膜剧痛,他根本听不见鱼之乐在吼什么。 骑兵突破重重杀阵所过之处血刃卷起无数头颅。李元雍伏在那人背后纵马向西狂奔,另有无数云羽卫杀声撼动天地紧随其后! 冷风如箭簇,枯草翻卷,声如猿啸尖啼。李元雍喘一口气被冷风所激泪水不住滑落面庞。 他想起鱼之乐喊的是:“向西进洛阳城!逃!” 利刃钢箭千万,携着无数彤红火石翻滚过他的头顶,像一头狰狞自地狱而来的火龙,冲破夜幕直奔錾陵而落! 自西往东平原大地上,迎面有无数黑衣燕犀铁骑肃杀而来,手执金瓜长戟为洛阳宿卫! 骑兵撮指长啸,身后云羽卫训练有素尽数散开,地上扯直无数粗长绳索,迎着黑衣铁骑厮杀而去。 骑兵勒马陡然转了一个方向奔向北方平原阴林高处。月光下他转首看向李元雍将缰绳扔给他。 巨石暴雷连番炸响,火光将那人映得盔上朱缨如血面容深邃鼻梁高挺如鹰勾。李元雍陡然惊呼一声,说道:“是你!” 鞠成安! 鞠成安足点马鞍飘然落下,说道:“不错!蠢货!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我去救他,你快逃!” 他手中长剑银光闪现霍然出鞘,月光下身影极速冲入杀阵与洛阳宿卫战成一团。 李元雍站立阴深森林之中看着脚下战场短兵相接万军大哗。 他瞬间明白为何鱼之乐高吼一声让他向西奔逃。韦三绝所率领一万神策军殿后甫到洛阳,他绕过洛阳城池方能求救援军! 此番若能斩杀广平王则可以高枕无忧——然而鱼之乐身周只有五千云羽卫,更有近三千士兵随他而来! 他惶然转首看向东方。錾陵中雷光电火纠结劈落。仿佛天塌地陷隆隆声不绝。惊得人肝胆俱裂。 流黄埋在錾陵之中不知还有多少,若是全部被引爆,他定然会粉身碎骨——李元雍拨转马头长鞭挥起,向着錾陵疾驰而去。 “儿郎们!与我来战!” 錾陵中杀声震天,银甲长槊如潮水奔涌而来。锋锐槊尖有万千根,随着轻甲步兵步步前进槊刺齐齐向外,森列光芒反射月亮寒光,令人肝胆俱裂。所过之处嘶鸣战马被刺穿,断肢残臂纷飞如雨。 董之武惊惧大喊:“是突厥人!” 正在厮杀成一团的两方军士俱是一愣。大火遍燃映照天空如同白昼。火光下突厥士兵如鬼魅冥兵骤然出现,长枪如虹所向披靡,霎时攻至錾陵高大城墙之外。 三方顿时混战成一团。 槊尖撞碎士兵铁甲肋骨,深深扎进血肉,带出腑脏横飞。 精钢箭镞兀自嗡嗡铮鸣震颤,钢箭射穿士兵眼球破头颅而出,将无数身躯钉在墓碑之侧。 鱼之乐长刀横劈砍落身前一名士兵,沉声道:“你身为守陵之将,为何带头叛乱?” 郑通德举刀一挡,狞声道:“你可记得左监门卫中郎将薛自知?” 鱼之乐愕然停刀,道:“记得。薛自知误砍通陵柏树,已被杖毙。” 郑通德道:“昔日我与他驻守西南边关,是为歃血兄弟。他有何辜要被活活杖毙?” 鱼之乐长刀横掠,漠然道:“君要臣死。” 郑通德错身抽刀向他扑去,吼道:“不错。这等人为君,叛了也罢!” 董之武心中大急,伸手抄过铁弓,钢箭上弦,一箭贯穿郑通德胸腹,将他当场射杀。 董之武怒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那头狰狞自地狱而来的火龙,冲破夜幕喷发蜿蜒,直奔錾陵而落。 正是两面夹击,腹背受敌!广平王内外勾结,为置李元雍于死地,竟然联通铁勒突厥一起动手! 鱼之乐大吼道:“你带人走!我引他们入寝陵!” 他翻身跃上城墙,吼道:“儿郎们!与我来战!” 董之武拼尽全力率云羽卫纵马向西方急奔。 俄而大地剧震烈火冲天,爆炸声撼天动地,赤红烈焰熔岩四处喷溅,将錾陵变成了修罗火海! 董之武大声嘶吼:“鱼之乐!鱼之乐!” 李元雍听到了那绝望的嘶吼。火舌灼热鼓荡他的衣袖。热浪灼痛了他的面庞。 他越过董之武与浴血奋战的云羽卫,勒马站在荒寂无人却又厮杀喧嚣震天的战场上。 鱼之乐——他瞳孔剧烈颤抖。火海中有人纵马奔出,浑身漆黑如吞炭,唯有明光铠甲坚硬冰冷如初。 他奔马向着李元雍正与他迎面相逢。 鱼之乐面色陡然惊愕惶恐。原以为李元雍早已逃到洛阳求救。为何他竟然独自一人站在双方血战的屠场之中? 鱼之乐战袍为鲜血浸透。吼道:“你怎么在这里?越过森林,向北而去!” 他身后有数千突厥士兵散成双翼之阵,长槊闪着血红光芒紧随其后排山倒海而来。 李元雍倒吸一口冷气立时调转马头向北奔逃。 洛阳城北密布森林蜿蜒河流,中有一所宫殿高延广厦。是长乐宫—— 分卷阅读9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99 光烈帝李愬恭的殉国之处。 李元雍胯下神驹马蹄翻飞,身后追着鱼之乐,鱼之乐身后紧咬着数不清的突厥士兵、云羽卫、洛阳宿卫,黑压压齐向北方涌去。 洛河宽阔在月光下泛着异样幽蓝光芒,碎金玉屑漂浮河面上浩荡奔向远方。 李元雍更不迟疑纵马涉入冰冷河水,向河对岸竭力奔驰。 第六十七章 孤城 战马长嘶。鱼之乐勒马站立河边转身看着奔雷掼至的千军万马。 长刀出鞘。鱼之乐手中长刀凝聚冰冷月光,吼道:“杀——” 马蹄践踏冲在前锋的突厥士兵,刀光挟带冲天火势暴涨锋芒划过一名骑兵,自左胁向右肩将他劈成两半! “杀——” 鞠成安连连发出哨音,云羽卫扑到河边散成一线,结阵阻拦意图过河的突厥士兵。 突厥军士训练有素早已越过洛阳卫,鹰翼阵聚化成锋芒刀尖如一柄长刀插进云羽防线,一刀即撕裂一个巨大的缺口。 鱼之乐连人带马掠至战场腹地疾风穿梭,吼道:“背水一战,杀——” 无数视死如归的勇士嘶吼声山崩地裂:“杀——” 洛阳宿卫兵力几倍于云羽卫实不如皇帝亲卫彪悍。然突厥士兵征战边关勇悍无双,与从未经历大规模战役的云羽卫甫一交战便占据上风。 突厥士兵多识水性。云羽卫且战且退与敌纠缠纷纷扑入河水,刹那尽数赤红。无数人马尸体沿河漂流而下。 密集火箭骤风急雨再度铺天盖地而来。 鱼之乐策马奔至河边抢过一根长槊,噗通一声跳入冰冷河水。 数名敌兵持刀来杀,鱼之乐长槊一挑刺入一名士兵头颅,借着反蹬之力远远游向河心。 无数敌兵紧追狼狈不堪的李元雍。 敌将架起手中长刀掷向李元雍后背。骤觉右腰一凉,一柄匕首已捅进他的腹部。那长刀失了准头一刀扎在马臀上,骏马痛嘶一声硬硬挣扎渡过河心到了浅水区。 马身僵硬坠入河底。李元雍手脚并用喘息着爬到河滩。 鱼之乐泅水将身侧敌军生生拽进河底,匕首划破他喉管,血液奔涌那敌军浑身痉挛沉入黑暗冰冷河中。那敌军却不撒手,紧紧锢住他一条手臂。鱼之乐向后一挣便觉明光铠甲下肩膀一痛,一名敌军手持长槊扎进他腰侧硬甲将他向河底狠狠掼去。 鱼之乐手腕酸软无力挣脱,口中喷出一道血线。 少顷劲道一松一个头颅向他坠来却是大睁着眼死不瞑目。须发合着粘稠血液渐渐迷糊了他的眼睛。 冰冷河水尽数灌入口唇。鱼之乐反手握住长槊猛然将槊尖扯出,疼痛立时令他清醒。 鱼之乐脚踩河水骤然出现河面,大口喘息。 又是一刀劈面砍来。那敌人却中箭沉入河中。 李元雍手持弓箭跪倒河边。他眼神狰狞不断从河边尸首中拔出钢箭,有敌人甫一靠近鱼之乐身侧左右,他便搭弓引箭迅速将其射杀。 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能手握箭矢,在血腥杀阵中保护袍泽,令人心头一震。 鱼之乐被河水冲至下游,他勉力爬起踉跄而行,喝道:“上马快走!犹豫什么!” 李元雍扔掉手中长弓抢过一匹马,紧咬嘴唇看他一眼。 他脚下一绊但见黑暗河滩上有士兵身形暴起,手持弓弦套进了他脖颈,向后一勒。 李元雍脸色青紫踉跄后退。 敌兵脸上犹自流淌血滴,狞笑道:“万户侯可待矣!” 鱼之乐如野兽死死盯着他。 敌兵贪占功劳不肯高呼同伴前来相帮,吼道:“你脚下有刀,立即自裁!不然我就勒死他!” 血液轰然燃烧至鱼之乐头顶。他抄起长刀一身力气灌注其中,向李元雍一刀掷出。吼道:“闭眼!” 长刀掠过李元雍眼前一线戾气激荡。敌兵大骇,立时将李元雍挡住自己面前。 刀尖停于李元雍眉间再无力前进半分哐当落地。敌兵愕然分神,不由自主探头一看。鱼之乐等的便是他这片刻分神。他身形向前一扑手中长箭倏然射至,狠狠钉进他的眼珠。 敌兵惨嚎一声倒地而死。 鱼之乐握紧手中血弓吐一口气,眼中煞气慢慢消散,冷道:“凭你——也敢要挟我。” 李元雍双眼顿时被血雾模糊。他浑身颤抖剧烈喘息被鱼之乐搂抱入怀。 一道血线从他双眼缓缓流下。 鱼之乐面色苍白,颤声道:“我伤着你了?” 李元雍反而十分镇定,说道:“无妨。只是眼皮被箭气划破出血。你箭法够狠。” 鱼之乐手指渐渐颤抖至痉挛。方才一箭他未曾有任何杂念顾及其他,只有满腔被激发的血腥杀戮之意。如今方才后怕。他撕下李元雍衣袖,将他双眼裹住,说道:“抱紧我。” 两人并骑一马向长乐宫狂奔。 鱼之乐呼吸沉重肌肉倏地绷紧。李元雍目不视物靠在他肩后,脸侧有粘稠液体。他察觉他牙齿微微颤抖,说道:“你受伤了。” 鱼之乐说道:“没有。” 顿了顿,又道:“若是伤着你,我即刻死在你面前。” 李元雍蹭了蹭他的肩甲,低声道:“无妨。” 甲胄冰冷,脊背滚烫,雄壮混和着血汗的男子气息醺然鼻端。莫名的让他心安。 李元雍双手上下摩挲,最后在他脸侧摸来摸去。说道:“你……哭了?” 鱼之乐道:“别说话。” 宫殿近在咫尺,两侧密林杀机密布。 鱼之乐长弓平端,凝神停了片刻,横搭两根长箭激射向黑暗山林密处。 无边幽林看不见 分卷阅读9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0 敌人鸿麟半爪,野豹一般的气息却敏锐的令鱼之乐察觉到危险。这是他在草原荒漠无数次杀敌对阵训练出的本能。 长箭无声无息不知所踪,黑暗中似乎有人嗤笑一声。 距宫殿七十步。 鱼之乐低声说道:“躺到马背上。” 身后怀抱陡然一空。李元雍平躺在马背上。他看不见天地万物。只能听见箭雨穿破夜空泼墨而来。 鱼之乐听风辨位,心念守一长弓挽至满月,向着前方黑暗中又是两箭射出。 叮的一声箭头相撞。长箭委地。密林中陡然反出两箭直奔他面门。鱼之乐不敢躲避咬牙还了一箭。 另一箭穿透胁下甲胄,犹如一股烈焰灼伤了他的胸骨。 三十步。 鱼之乐连珠箭发均被那人轻描淡写一一化解。 箭囊已空。月光下他抽出腰间软剑狠狠掷向密林。 那人毫不畏惧随手一箭钉在剑刃,软剑被击飞迅疾没入山林不知去向。 李元雍猛然起身从后将他抱住。 鱼之乐道:“我没箭了。” 李元雍眼角有血流蜿蜒滑落衣衫。他笑道:“那便死在一处好了。” 鱼之乐反手扣住他左手与他十指交错。 五步。 骏马长嘶与那人错身而过。鱼之乐与李元雍左臂陡然平伸,机括一响剧毒短箭连珠射出! 那人钢箭凌厉同时向他激射而来,距离太近无法躲避。霎时穿透鱼之乐肩甲破血肉骨骼而出。 箭头堪堪擦过李元雍脸侧。温热血腥液体溅了他一头一脸。 李元雍颤声道:“鱼之乐……” 与此同时短箭没入那人胸膛将他钉成了针板。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坠马而亡。 鱼之乐勒马站立长乐宫门之前。 宫殿内黑雾沉沉不知是避难之所还是天罗地网。 身后有人纵马踏出幽林。他轻轻拍了三下手掌,说道:“好箭法。” 这人话语平静无波不知是讽刺还是赞美。鱼之乐瞳孔针缩,他听过这个声音! 当日与裴嫣在一知楼密谈的,就是这个人! 月光中缓缓出现一个高大身影,那人举起手中长弓,说道:“你能躲过我两箭。很不错。” 鱼之乐看一眼地上尸首。知晓不过杀了一个替死鬼。 他微侧身体护住了身后的李元雍。哑声道:“你是谁?” 那人傲慢回道:“祖毒王。” 草原上的破魂箭。突厥第一神射手。他手中的箭是神的震怒,是落在大地上的玄天雷霆。边疆千里听到他的箭声便如同听到死神的笑声。 鱼之乐身上多处伤口鲜血直流微有晕眩。他冷冷道:“但请一战。” 祖毒王嗤笑道:“一个瞎子,一个残废,胜之不武。来日你养好伤,与我在草原上决一死战。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 鱼之乐道:“本将亦不会手下留情。” 祖毒王道:“一言为定。” 鱼之乐道:“须臾不敢或忘。” 祖毒王满意点点头,撮指长啸,如鬼魅般退回山林。 鱼之乐咬牙肩抗推开铜铸大门,牵着李元雍将他带入崇文馆殿中,说道:“崇文馆可有密道?” 李元雍道:“有。通向麟德殿。” 鱼之乐道:“洛阳宫殿比照长安而建。此处也是崇文馆,料想定有密道通向外间。你先走。” 李元雍死死拉住他的盔甲,颤声问道:“那……你呢?” 鱼之乐始终目不转瞬看着他。目光有温柔与决绝。他慢慢倒退出大殿将大门阖上,说道:“我守着你。” 李元雍双眼疼痛陷身黑暗无所依傍,他听见门闩沉重关闭才知被他反锁在了殿中。他惶急难安踉跄扑向前方,慢慢摸到门栓,一边拉扯一边道:“鱼之乐,你进来,你进来,我跟你一起走。” 殿门哗啦啦作响。鱼之乐背靠殿门撕下衣衫绑住自己伤口,血液很快浸透。他低笑一声随手将布条扔在一侧。说道:“我没事。不要出来。再等一会天就亮了。” 他身边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堪堪举动。那把长弓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起半分。 失血过多。恐怕未等到敌军大肆攻入他便已经血尽而亡。 李元雍拍门大哭,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擅自行动引你入险地。鱼之乐,你快进来,我们一起逃。” 鱼之乐抬头看着天上月亮,温柔光芒洒落天地也洒落在他身上。 他哑声说道:“乖。我一会就去找你。” 嘶杀声响彻夜空愈来愈近,兵甲如夜幕下燃起的大火推到长乐宫殿外。 长箭飞起银火弧线相互在半空交错。叮叮当当钉在宫门,流矢穿过宽阔庭院不住射在崇文馆的朱红龙柱,八扇雕花门窗。不住落在他脚边石阶。 鱼之乐得到片刻喘息时间,反倒无畏无惧,目光清澈看着漫天箭雨。 他随手扯过那一团布条,将匕首缠在自己左手腕上。 宫门外仍旧听得见鞠成安与董之武的啸声相互应和。料想叛军与云羽卫与宫门处拉锯战。云羽卫退无可退,全部以命来填守住宫门。 四处高墙难以攀登,方能让他二人苟延残喘片刻。 第六十八章 救城 旌旗猎猎,东北长空隐约火光冲天。 斥候来报:“禀大将军!洛阳声震如雷,恐墙倾屋塌,有地动之灾。” 韦三绝道:“胡扯!若真是地动,洛阳令那等贪生怕死之辈跑得比谁都快!广平王满口仁义道德,为何不开洛阳城门放百姓出城?再探!” 分卷阅读10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1 斥候应是,疾风而去。 洛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高大闸楼五丈有余,凛凛皆有重兵。瓮城门户箭楼林立。 城门喀喇喇缓慢打开。马踏长街,天子近卫铁甲耀目,长槊锋芒。万余甲胄缓辔入洛阳城。 守城将领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属下奉广平王之命,前来迎接右卫大将军、云羽卫统领……” 韦三绝手握马鞭道:“东北处为何有火光?” 将领道:“属下不知。属下驻守城门……” 韦三绝道:“殿下呢?” 将领道:“殿下正在广平王府。” 韦三绝冷冷看着他。 那将领倏然明白,忙垂首道:“禀大将军!温王殿下正在万象神宫。” 云羽卫火把密密麻麻,如绳索紧箍成一条长长火蛇,蜿蜒行过漆黑的朱雀大街。 韦三绝皱眉道:“传我军令,即刻前往万象神宫!” 高大箭楼上悄无声息出现二十余架十二石车弩,弓弩手以轴转车张弦开弓,对准了浩荡前行的云羽卫。 天子明堂,万象神宫。 正殿俱都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极为热闹。殿外却并无半个侍卫。 韦三绝手握刀柄,沉声道:“开殿门!” 云羽卫打开殿门,发觉数百位京兆官员被绳索锁住口塞布条,见到云羽卫顿时纷纷激动挣扎口中呜呜作响。 侍卫立时拔刀砍断绳索。 紫微令颤巍巍哭道:“辱没斯文有失官仪!广平王将我等锁进殿中不知去向。幸大将军来救……” 秦无庸衣衫散乱跑的鞋都丢了一只。扑倒韦三绝脚下高哭道:“大将军!殿下危矣!殿下去了錾陵祭拜光烈皇帝!至今未归!” 东方夜空苍凉号角声如闷雷滚动,一路鼓荡震痛诸军耳膜,响贯天地。 鱼之乐三千亲兵是为殿后。听到号角不由一愣。片刻轰然高呼:“是突厥人!” 韦三绝吼道:“城内有诈!众军听我号令,立即结阵向东突破城门!殿下有难!” 箭雨飞蝗般从万象神宫高处而落。洛阳宿卫伏兵过万,精锐尽出,逆着云羽卫冲杀而来! 云羽卫以后阵作前锋,横刀长槊砍开一道道血路,迅即又被洛阳宿卫堵回神宫! 云羽卫被切割成数部各自为战。 万象神宫列位大唐先皇牌位泛着深蓝光芒,冷冷看着须弥座下尸山血海,天子十二卫互相残杀。 刀剑互斫,战马嘶沸,众官员惨嚎躲避! 唿哨声四起。军医慕容哐啷抽出陌刀,狂吼道:“朔方军听我号令!结牝阵——杀突厥人!” 突厥二字便是血海深仇,刹那将士兵眼睛染成血红一片! 三千精兵状如一群疯虎骤然冲入豺群,金铁交鸣,铁骑踩裂骨头! 嘶吼翻滚的战马,飞溅断折的肢体,大地战栗恐惧的喘息! 车弩手接连发射重型弩箭,沉重杀器挟带呼啸戾声压过飞矢箭雨,穿破外墙和房顶,插进神宫宫殿,掼至厮杀战阵中,将无数士兵连人带马钉进坚硬石砖地面,血肉飞溅。 三千精兵嚣张凶悍化整为零,突破洛阳宿卫防线如一根根弩箭直奔洛阳东定鼎门。 城门闸楼火箭纷纷雨落当头倾泻而下。 弩箭汇集凝成一点奔袭冲锋,与守城宿卫短兵相接肉搏攻城! 陌刀崩撞缺口,顺着刀槽狂泄而出的鲜血,断折的长槊! 崩碎的甲胄,三千骑兵散成一线架起长槊再次狂飙! 铛!是弩箭射穿城门! 守城士兵被长槊挑起掼向城门。朱红血液顺门流淌,像一个诅咒。城门处拥堵无数残破血腥尸首。 朔方军横列合围第三次疯狂冲锋,身后尚有无数敌军雁阵杀来! 闪电般的快攻,只为抢夺一线先机—— 咔!铜铸门闩被缓缓抽开,两方士兵大喊,城门已然失陷! 洛阳城每一寸骨骼随着定鼎门的霍然打开,都响起了痉挛般碎裂的暴响! “杀——” 无数骑兵转瞬冲出破碎的大门奔至平原,将平原之上向着錾陵连续发射火箭的弓弩阵冲碎踏裂! 士兵高呼:“快看天上!” 长风猎猎,夜空中忽明忽暗,凭借风势自錾陵处竟飘过来无数的血红灯笼。那些灯笼源源不断,像是带着最紧迫的使命一般。 无数灯笼在空中燃烧爆炸,残骸被风吹的漫天满地,飘散了一地的黑麒麟军旗。 号角长呜,沙漠上鹰枭不住盘旋战场。铁翅扑打死去战士的干枯紫黑脸颊。强悍的西北风呼啸穿越槊尖长刀。 黑衣杀手以人梯翻越三丈有余的长乐宫墙,手中长剑挑破月光,人人黑衣覆面只有双眼散出嗜血光芒。 鱼之乐背靠殿门缓缓站起。 头盔已失。身上铠甲已经被浓黑污血浸透,漆黑长发微微在月光下飞扬。凛然夺目,威赫烈烈。 鱼之乐冷冷笑道:“你果然不放心,还是亲自来了。” 广平王手举火把慢慢走来。仿佛地狱来的修罗,步不生尘优雅至极。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垂死之人。 广平王道:“你夜探我王府。我亦可以派人监视皇侄的行踪,毕其功于一役。” 鱼之乐道:“与异族勾结叛乱,杀害大唐将士。他日下地狱,你永世不得超生。” 广平王道:“我每日里都在地狱。没有什么不同。” 他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暴怒,惟有一片平和。 广平王扔掉火把,道:“杀了他。” 与此同时 分卷阅读10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2 ,森冷剑芒如影随形,刺向鱼之乐胸前! 鱼之乐踏前一步左手摸向腰中软剑。刺客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兵刃顿时向右横掠,鱼之乐右手一扬抛出一团碎布击中刺客鼻梁。 那刺客本能闭眼身形后撤,另一名刺客手中黑剑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剑刃如毒蛇般紧追他后心而来。 鱼之乐避无可避已看不清眼前憧憧人影,他左手中尚有一把匕首,身后——身后有他生而在世,生而为人,唯一的牵挂。 鱼之乐身形微顿,掷出手中匕首。那刺客腰身一转伸掌拍飞,电光火石之间鱼之乐合身扑到了他身前。 他手中武器已然出手再无倚仗,仅凭血肉之躯迎住黑剑,寒铁透肩而过令诸人均是一愣,刺客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狠狠刺穿他肩胛骨,意图将他钉死在当场! 剑刃穿透窗格破窗而入,将鱼之乐钉在了殿门上! 鱼之乐手腕一转砍向他肩肘,刺客手臂一弯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左掌突出一物迅疾横刺,一点光芒一闪而没,那刺客颈间爆出一丝血雾,他踉跄后退护住脖颈,将那暗器拉出。却原来是一根墨玉簪。 刺客颈间血喷如浆倒地痉挛而亡。 鱼之乐伸手拔出血刃,一口血喷出来。他神识渐失全身浸入冰窖,抬不起任何一条手臂,失血令他眼前发黑。 他慢慢喘息。他以剑拄地撑在当场,意图以血肉之躯,为李元雍,挡一堵血肉墙壁出来! 只盼他,逃得越远越好! 李元雍听到剑入骨肉惊骇欲绝,拍门痛呼:“鱼之乐!” 他的声音湮没于连绵高呼中。 宫门轰然崩塌。 三千铁骑碾压过黑衣杀手,寒刃杀气四散逆着长剑当头斩落。 是他的亲兵终于赶到与鞠成安等人合力打开宫门,前来相救。 鱼之乐恍惚抬头。长风猎猎,夜空中忽明忽暗,自东向西飘去无数血红灯笼。在空中燃烧爆炸,残骸被风吹的漫天满地,烧成灰烬的黑麒麟军旗不断落在他的脚下。 那是为祭祀錾陵中的光烈帝而制作的孔明灯。未料到竟然被流黄伏火爆炸声浪冲到半空,点燃后随着东风飘到洛阳。 光烈帝在天有灵,定是不忍看他的独子血流满地,被人践踏杀害在他的殉国之处。 第六十九章 荆棘 宫门轰然崩塌。现出残骸累牍堆成的一道尸墙。 战死侍卫保持生前最后一个姿势,俱是手握刀剑背靠宫门,以自身身躯填在宫门之前,生生挡住了洛阳宿卫的轮番冲杀。 果毅都尉柴卢左臂已失,满面血痂狰狞交错,犹自高呼:“鱼之乐!殿下安在?” 云羽卫踩过同袍尸首如黄河冰凌摧枯拉朽霎时将黑衣杀手冲的七零八落。 三千铁骑碾压过殿外无数敌兵,长槊寒刃杀气四散逆着刀戟当头斩落。 鞠成安手中长刀快如泼风,笑道:“鱼之乐!今夜洛阳事了,我们可以回北疆去了!” 他刀背反旋将身前黑衣杀手磕晕倒地。战马奔腾随即将杀手踩成肉泥。鞠成安跨过一地死尸到了殿门前,伸手探了探鱼之乐鼻息,笑道:“这祸害,恁的命硬,还没死。” 军医陌刀归鞘,从腰侧兜囊中掏出一把药丸,掰开鱼之乐下巴一股脑灌了进去,猛拍他后背让他咽下。半晌鱼之乐剧烈咳嗽,口中喷出一股黑血。歪倒在地。 他五指蜷曲死死握住手中长剑,手掌犹如铁铸,任人掰也掰不动分毫。 军医手下翻飞将鱼之乐包扎妥当,随手在他胸前打了一个同心璎珞合和结,道:“晕过去了。” 那同心结转瞬被鲜血洇湿,可笑的飘在鱼之乐胸前。 云羽卫打开殿门,将李元雍扶出殿外。 柴卢虎目蕴泪,单膝跪倒在他脚下,道:“殿下千岁!末将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无数士兵下马跪倒在地,手中刀枪寒光林立,齐道:“殿下千岁!” 声震夜空。李元雍袍袂轻飘独站于庭中。他双眼蒙着黑布却似将左右看得清楚透彻。 李元雍道:“传本王旨意,立即回援洛阳城中,所有叛军全部就地歼灭,不必容情!” 士卒轰然答道:“是!” 李元雍道:“广平王勾结突厥犯上作乱,是为叛国!府中所有人犯即刻拿下严加看管!亲近官员全部抄家没族!” 士兵应道:“是!” 李元雍道:“众位将士!云羽卫为击退突厥慷慨捐躯,为救我慷慨赴死,请受李元雍一拜!” 李元雍躬身抱拳作揖。 无数士兵声音激昂,甲胄撞地铿锵作响,回道:“为殿下肝脑涂地!” 人马重又杀向洛阳。偌大殿堂空荡荡仅剩三人。 李元雍默立良久,身陷虚空眼前一片漆黑。 他慢慢说道:“鞠成安,你救我出錾陵,大恩大德本王铭记于心。本王定当回奏天子,裂土封疆令你名垂青史。” 鞠成安大喇喇坐在台阶上,漫不在意笑道:“谢殿下提拔。此乃末将分内之职,为殿下死而后已不足为贵。殿下他日登基,必将千秋万代……” 李元雍道:“你住嘴!” 鞠成安浑身杀气暴射,双眸阴骛如鹰舛,喝道:“莫惹起我性子!此处只有你我,我杀你易如反掌!” 李元雍道:“你若伤我半根毫毛,鱼之乐一定会替我报仇。” 鞠成安气息滞住牙根紧咬,随手抄起一把弓箭。 李元雍轻轻道:“鱼之乐。你醒了。” 鱼之乐无声无息。 李元雍道:“方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说洛阳事了,你们可以回北疆去?” 满庭月华如水。 分卷阅读10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3 李元雍身影孤独浸在这一庭冰水中。 李元雍道:“为何——是你们?” 鱼之乐背靠殿门呼吸微弱。仍旧没有半分醒转迹象。 李元雍道:“鱼之乐。你是在耻笑我,还是在侮辱我?你看着我付出真心,然后就这样抛弃我,是要跟他回到北疆,从此——再也不会到长安是不是?” 李元雍字字诛心:“在我父亲的陵墓前,你就是这样践踏我的,是不是?你早有打算要跟他远走高飞,独独瞒着我一个人。你知道不能报我以真心,所以你命也不要拼死救我,是为了补偿我是不是?” 鱼之乐屏住呼吸一直装晕。抑不住的颤抖直奔心尖,寒凉爆裂般的痛楚遍布脊背,比浑身伤痛还要让他生不如死。 李元雍泪流满面,血泪混合缓缓流过脸颊。他说道:“鱼之乐。你瞒得我很好。你以为你的补偿,就能让我心安,就能让你心安么。他日你跟他自在逍遥,就不会受那苦难煎熬,辗转反侧之苦是不是?” 鱼之乐睁眸看他。泪水太过灼热烧穿了他心肺。戎马倥偬边疆路远,世事浮沉,无常太过无情;漫长一生,他用他的绝望和悲凉铸成高墙将自己圈禁在内,生生世世不得超脱。 李元雍道:“鱼之乐,你有没有心?” 李元雍句句诘问寒如利剑长槊攒刺他的心脏。他明明已经一退再退,一力承担所有重负,耗尽所有心血。他早已预知即将到来的分离,却还是没有想到那痛楚竟然这般深重惨怖,铐在他身上的铁链纵是死也不能拽脱,若是一死在地狱中可自由自在,他必定不愿剔骨重生再世为人。 李元雍声如寒霜道:“你处处欺辱,将本王当成了什么?还是你以为,本王就会成全你们?鞠成安,本王一定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终老长安!咱们来日方长!” 月亮西坠苍穹万里,藏不住掩盖不了满目疮痍满心的血泪。 李元雍蹒跚摸索走向宫门,道:“而你,鱼之乐,本王就如你所愿。终其一生,你就镇守边疆,不要再到长安来了。” “鱼之乐。人说缘尽有时。我却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 殿门大开。温王前后簇拥云羽卫往洛阳而去。 鱼之乐慢慢呻吟出声。 鞠成安道:“鱼之乐,你看看,你就是个王八蛋。” 鱼之乐说道:“是。” 鞠成安道:“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你就该下地狱千刀万剐。” 鱼之乐道:“陛下说……他是我的哥哥。” 鞠成安破声道:“你说什么?!” 鱼之乐泣不成声痛苦蜷缩,说道:“陛下也曾说过,终其一生,令我就镇守边疆,不要再到长安来了。” 第七十章 诏狱 广平王谋逆篡国,于万象神宫大开杀戒亵渎神灵,将錾陵火夷平地。震惊天下。家眷亲属尽入诏狱。十数侍卫拼死将他抢出洛阳,人海茫茫不知逃向何处。 韦三绝率军平叛,上书皇帝旌表战死烈士。皇帝恩赐骨灰还乡抚恤子孙,其余等人各有封赏。 雷霆暴雨一天一夜,落花千万。 洛阳令涕泪横流襥帽歪斜拍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臣救驾来迟万死不辞!若是殿下有何不测,老臣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老臣还有何面目再对陛下效忠!” 他膝行向前清泪洒落千行:“老臣恨不能赴汤蹈火替殿下分解半分苦难,若是殿下有半分闪失,老臣即刻自刎以谢天下,追随殿下而去……” 两仪殿纱帐重重静谧安然,瑞脑安魂香袅袅四散。 四月回暖,洛阳全城牡丹灿然开放,化作仙人琪树,王母梵阁篆烟。寝殿窗外探头探脑伸进几枝花簇,香云缭绕鲜妍明媚。 军医放下手中草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殿门。 洛阳令登时会意,起身将殿门轻轻阖闭。 军医皱眉摇摇头,指了指门外。 洛阳令恍然大悟,立时转出宫殿,将殿门向外关上。 洛阳令:“……”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尴尬。整肃官袍走至宽阔庭院,向坐在车辕一侧的鞠成安拱手为礼:“昭武校尉,怎的驱赶马车坐在这太阳底下。” 鞠成安揶揄道:“大人倘能早来半个时辰,则必定在韦大将军旌功奏章上添上一笔。必能官拜公侯,封妻荫子,富贵不可云。” 洛阳令笑道:“不如鞠将军居功至伟,将殿下自錾陵中救出,又死守宫门等到援军。勇猛无双天下皆知。想必奏章已送到御前,将军来日才是富贵不可言。” 鞠成安挑眉说道:“富贵不富贵的且当别论。本将不用再修这劳什子城墙,自回北疆潇洒快活,这才是正理。” 洛阳令诧异道:“莫非将军全部家当都在这驾马车,要学那李太白赐金放还,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鞠成安眯眼笑道:“正有此意。” 洛阳令道:“那鞠将军前夜便可挂印而去。为何还站在此处?莫非是等殿下醒来方能辞行?” 鞠成安唇边微笑意味深长:“却不是。而是请求殿下成全,莫要出尔反尔。赐我一人与我同归朔方。” 洛阳令捻须沉吟片刻,奇道:“莫非便是方才那殿中医士?” 鞠成安:“……” 那军医正捧着汤蠖药鼎交付庭院中流水伺候的小黄门,闻言说道:“某不胜惶恐,若鞠将军真有此意,则赴汤蹈火必定随着鞠将军同甘共苦,绝不推辞半分。若将军有半分闪失,则某必定自刎以谢朔方,追随将军而去。” 洛阳令讪讪笑道:“这位将军相貌英武定不是凡人。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军职几等?” 军医道:“慕容。殿前侯麾下亲兵,三等医士。” 洛阳令道:“慕容——?” 分卷阅读10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4 军医道:“正是,敝姓慕,单名一个容字。” 洛阳令:“……” 秦无庸手捧紫檀长盒匆匆越过诸人,向军医点一点头,道:“太医令奉陛下急诏已然送来伤药。请慕容军医即刻前往太常寺会诊。” 军医转身离去。 鞠成安眯眼笑道:“大人,秦总管早已走远,大人无须望尘再拜。” 洛阳令掸掸官袍,道:“鞠将军不懂。望尘而拜,不能描摹某心中敬仰之情之万一耳。” 鞠成安:“……” 秦无庸碎步走入殿中,隔着层层纱帐,低声道:“殿下可睡醒了?陛下有密旨。” 李元雍眼伤未愈脸上仍蒙着一层雪白绫布。他说道:“念。” 秦无庸道:“官员近臣交由刑部并大理寺审讯。亲眷子女尽没入推事院。即刻押解至长安。速归。钦此。” 李元雍面无表情点点头。推事院酷法讯囚,人犯暴于残虐相互啮噬,非死不得出。皇帝伤恸长子骨殖化为烟灰,终被触了逆鳞亦要大开杀戒。 秦无庸道:“老奴为殿下更衣。” 李元雍说道:“不必。你且出去。” 秦无庸偷觑一眼纱幕深深。蹑脚而去。 昨夜雷霆交加大雨倾盆。殿前侯坐在两仪殿门长阶之上僵如石雕。浑身湿透不言不动。 秦无庸焦虑不安。看温王端坐书案之后亦是沉默无言。 秦无庸小心翼翼道:“殿……” 李元雍道:“让他坐着吧。” 秦无庸无法,开了殿门走到鱼之乐身侧,道:“殿……” 鱼之乐道:“就让我坐着吧。” 秦无庸无奈转回殿中,站了半天再一开门,殿前侯噗通倒地。高烧谵语喃喃念诵,不知是在说什么。 秦无庸硬着头皮自作主张将他抬至温王榻上,唤了军医前来诊治。 军医为他换下衣衫,亦在默默念诵:“痴儿。一看不住就跑了。料想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或言辞温柔:“嗯,不怕。” 或心有灵犀:“嗯。我不怪你。” 或脉脉含情:“好。我也守着你。” 温王脸色愈发难看。陡然喝道:“来人!将他叉出去!” 高大魁梧的云羽卫长戟一伸,将军医架在了枪杆上扔出殿门。 两人一站一卧,对峙良久。久到李元雍握住他冰冷左手才发现,自己竟被那阵阵寒意激的也在轻轻发抖。 他原本该硬起心肠将他驱逐出洛阳,永世再不相见。像那夜他字字句句淬上毒药化成利剑割断纠葛不清的孽缘。 而鱼之乐像走失的幼兽蹒跚挣扎回自己的巢穴,陷入睡梦中也不安惊峭,唯恐再被抛弃。 他其实也很痛苦罢。 李元雍喃喃道:“你是不是也觉得痛呢。” 他是他的劫数。他也是他的命。 李元雍倏然回神,道:“过来,替本王更衣。” 鱼之乐脸色苍白病体支离,坐在榻上替他穿戴好太子冕服。将玉佩系在他腰侧。 李元雍握住了他的手指,说道:“本王目不视物不良于行。还请殿前侯护送最后一程。” 鱼之乐道:“柴卢将军可担此重任。” 李元雍微微一笑,道:“可惜天下良臣众多,我却只信一人。” 鱼之乐道:“末将——只能送到长安城外。陛下有旨,令我终生不得踏足长安。” 李元雍道:“倒是与本王不谋而合。” 鱼之乐苦笑一声。 李元雍沉默片刻,胸中翻滚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最后终化成一句:“传令诸军,启程回长安。” 第七十一章 合欢 来时双阙连甍垂凤翼,三万将门子弟声势显赫。归时山川满目泪沾衣,袍泽手扶灵柩全军缟素。共近七千北殿军损折洛阳之战中。另有囚徒两千余人麻衣披孝胸戴枷锁踟蹰在后。 鱼之乐率亲兵取道长安,再转凤翔节度军镇回归灵州,恰与温王同行。 韦三绝旌表奏章上首当其冲便是他的功绩。皇帝并未有半分回应,倒下的恩旨内连他的名字都未曾出现。像是遗忘了还有殿前侯这个人一般。 沿途丞县洒扫精舍,牲以太牢,设祭坛猊兽焚香。奉皇帝命令祭祀战死烈士的英灵。 鞠成安暂代柴卢将军职责,与温王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李元雍既存了阎王心肠,便处处刁难。每日里读书读史规矩繁多,稍不留神即遭戒尺痛打。那三餐饭菜更是令人心存惧怕。温王自己吃素以示虔诚,却不禁绝身周侍卫食荤。 温王本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忽然转了性子不再喜欢山珍海味。随行御厨掌案鹅掌鸭腿鸡翅膀流水不绝,均是被斩成一段一段炖了清汤,寓意深刻滋味鲜明。 又命内侍殷勤布菜。说道这道蹄髈烧得好,肉骨酥烂鲜美,实乃御厨精心炮制,鞠将军来尝一尝;这熊掌鱼唇虽然美味珍稀,但本王更喜欢这道骨肉穿心,清淡爽口更有嚼头…… 吃的鞠成安真是要暴病而亡了。 鞠成安涕泪四流道:“鱼之乐。这般软刀子磨人本将真是无福消受。再过几日非要弑君不可。你且去,不过五日我定能追得上你。” 鱼之乐伏于枕畔怏怏道:“滚。” 鞠成安指桑骂槐道:“还是不是兄弟。还是不是亲兄弟。” 鱼之乐抄起银针漫天一撒。 鞠成安就地一闪滚出门外。 门外怒喝声纷纷响起:“干!混账东西!扎到老子天灵盖了!” 军医眼神阴沉,直勾勾看着鱼之乐 分卷阅读10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5 如骊山温泉要烧沸流黄一般。鱼之乐正颇不耐烦,怒道:“看什么看。换好药滚出去。” 军医阴测测一笑。慢条斯理取出一瓶药酒,化开药丸在他背上涂抹。 鱼之乐脊背袒露,肌肉流畅腰身健美。诧异道:“这是你新制出的药酒?往常年药力霸道得很,能将人眼都烧红,恨不得一路杀到铁勒王庭。今天这药感觉倒很舒服。定是你藏私,不肯献给大将军。” 军医笑道:“莫要向大将军告发我,等会再给你好东西。”他从兜囊中翻翻捡捡,夹出两枚药丸沉吟半晌,似是遇到难以抉择之事。 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似是不大妥当……” 鱼之乐随手抄过倒入嘴中,说道:“还是这般婆婆妈妈。是个爷们就别在这叽歪。吃完了。走。” 军医奸笑道:“还真是不大妥当。方才本军医就一直在想,不记得这药丸是否跟药酒力道相冲。还真是怕你顶不住。万一你烧的眼红,要当场把本军医给法办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鱼之乐目瞪口呆:“你给我吃的……” 军医道:“和合散么,用麝香团的丸子。药油是十面埋伏。想当年魏晋南朝遍地断袖,美男子肌肤生香,啧啧啧……” 鱼之乐:“……” 少顷一声巨响,军医抱头鼠窜。 温王正默然站在门前。军医面色变得极快,随手将药油塞到温王手中,低声道:“鱼将军大发雷霆。嫌弃本军医手劲太过粗鲁,唉——需要劳烦殿下了。” 李元雍眼上伤口红肿半退,为免失了仪态,仍旧覆着雪白鲛帕。视线半遮半掩。 秦无庸将木盘放到榻侧,捧出一只大海碗。 鱼之乐道:“末将吃过晚饭了。” 秦无庸笑道:“这傍晚时辰怎能给侯爷送膳。是殿下惦念侯爷伤痛未愈,命御厨炖了塞外黄鼠滋补汤。” 塞外黄鼠——这讽刺忒也绝妙。 鱼之乐噙泪道:“末将真的不渴。” 李元雍坐在榻边,说道:“是我给你灌下去。还是你自己喝。” 鱼之乐别无选择只得一口口灌下去。阳气太重他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烧的骨头肌肉全部都成灰才能解了心头的饥渴。 李元雍默不作声,手上挑了药油,一点一点沿着脊背打圈,逐渐滑向腰臀。 鱼之乐身子微微一侧,面目潮红道:“多谢殿下。这就行了。” 药油滑润。李元雍手一按住他的腰被他奋力阻挡。他视线不清慌忙躲避。手一滑触到了那火热的高昂的,不肯退却的一处。 李元雍身体一僵倏然变色,鱼之乐全身颜色好比那煮熟的螃蟹,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他轻罗薄衫被扯开。袖子卷起衣领松松拉开,挡不住狼狈的迷惑与风情。 他面颊含春,晶莹肌肤暴露在外,一怒一颦均有动人心魄风姿,鱼之乐心中快要煎熬殆尽。 李元雍触到他滚烫肌肤。灼热温度也烧到了他的心底。 李元雍慢慢道:“昔日读史书。良臣撰中写道,齐景公面容姣美潇洒倜傥。出巡途中,有一个负责举着羽翮扇的小官不停地注视着他,面有爱慕。公大怒,想要杀掉他。相国晏婴劝道:‘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虽使色君,于法不宜杀也。’齐景公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道:‘恶然乎,若使沐浴,寡人将使抱背。’” 他声音越来越低:“拒欲不道,恶爱不祥。今晚若使沐浴……不知殿前侯可使抱背否。” 暖色生香情意熏染。这番挑逗令久经风月的鱼之乐面红耳赤。 他慌乱低头,说道:“末将不敢。亦不能。” 李元雍深深喘气,道:“你为何不敢。又为何不能。” 鱼之乐干巴巴回答:“末将惶恐。” 李元雍道:“你惶恐什么?” 鱼之乐道:“我不敢。” 李元雍道:“你为何……” 他来来回回俱是此句。李元雍反应过来他在敷衍,拒人千里之外,假装不解风情。 李元雍继续轻声诱哄:“明日一早,我进长安,你便绕过渭桥西出阳关,回归朔方。既然后会无期,便是一夜欢好,有何不可。” 鱼之乐看他温煦笑容,秀丽脸庞平添几分动人之姿。 鱼之乐道:“我害怕。” 李元雍道:“我看不见。你来帮我。” 鱼之乐身体向后一挣,几乎将李元雍带倒在床榻上。立刻被搂抱的更加紧密。李元雍长发倾泻床侧,白玉脸庞修长双眉微微拧紧,我见犹怜。 他手指慢慢摸过他刚硬嘴唇,浓密眉毛。鱼之乐眉目刚俊,长的原本,这样好看。 他凑唇吻在他的唇上。唇齿之间暖香馥郁。渡过一个香丸。 鱼之乐问道:“是什么……” 李元雍道:“麝香丸。” 鱼之乐低声道:“你是想要我的命……” 他手掌卡住他的脖颈,薄薄经脉在皮肤下不住跃动。李元雍双眸轻颤背依床柱,浓密睫毛掩住无数情色。他呼吸沉浊后背细汗流淌。 鱼之乐低低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被蛊惑的失了魂智,侧脸衔住他色如白玉的耳珠。 门外秦无庸道:“殿下。刑部尚书崔大人求见。” 鱼之乐恍然惊醒,背后一身冷汗哗然落下。 李元雍心中长叹。这人来的时机倒是真巧。他容不得鱼之乐迟疑,也不容他退缩。但是隔着鲛帕他也能感到鱼之乐的仓皇震惊,滚烫情潮潮水退去,如天堑的隔膜重又将他重重包裹。他一腔热情蓦然冷却。 李元雍道:“宣。” 第七十二章 暗涌 鱼之乐顿时瑟缩。李元雍一言 分卷阅读10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6 出口方察觉出不妥。待要说且慢已然来不及,秦无庸恭敬推开门扇说道:“崔大人请。” 鱼之乐这个鼠辈做贼心虚立刻躲藏他背后。 崔灵襄甫一抬眸便看到屋内诡谲情欲如潮,暖烘烘的扑面而来。床榻之上两人搂抱在一处,李元雍衣衫半褪,颈侧吻痕嫣红一片。他看不见自己面带红晕欢好之态风流乍泄。鱼之乐闪身躲藏,脸上有未退下暧昧神色。 崔灵襄瞬间觉出尴尬,心中翻腾着恼恨。他出身阖闾望族,礼法戒律几乎刻入骨髓,兼之生性清淡冷漠,乍一见这白日宣淫肆无忌惮的场面,立刻垂眸转身,匆匆退出。 秦无庸嚇了一跳立即伸手将门窗阖闭。 斜阳穿过隔窗,将房内纱帐染上一片绯红。 崔灵襄身影冷清寂寥,斜斜扫过地面,如同一个迷茫的幻影。 屋中有窸窣细微声响。李元雍道:“请崔大人移步县衙后堂书斋。” 崔灵襄站于门外清冷道:“不必。陛下派本官与殿下交割广平王谋逆之案。所有涉案官员均需交由刑部三司另行带回长安。” 李元雍道:“既如此。秦无庸,请东宫詹事诸位大人到书斋。务必核对准确,不可使一人逃脱。” 秦无庸立刻应是,后退几步垂首道:“崔大人,这边请。” 秦无庸正暗自懊悔。温王向对殿前侯另眼相看。只是他二人针锋相对一贯吵闹别扭,他枉在宫中呆了四十几年竟未参透其中关窍。一个身涉死境屡次拼命相救,另一个寻衅滋事处处敲打却原来别有因缘。牵肠挂肚各怀心思,总归逃不脱一个情字。 情之一事,身不由己。 两人转过花园。崔灵襄忽然停步。他举目看着红日撞碎西山轰然滚落瑶池之下,黑暗吞噬光线扑涌过身后。四月空气微醺和着夜晚雾霭,将天地都溶合成了茫茫混沌一般。 他面容沉稳身形巍然。他身为刑官自有阴森怖威气势,站于黑暗中周身浸凉。秦无庸躬身随侍,见他沉默良久亦不敢出声。 崔灵襄道:“殿前侯何时启程。” 秦无庸一头雾水,回道:“明日。” 崔灵襄淡淡道:“好。” 他这个好字说的平常无奇却不由得令秦无庸胆寒。他将满腹寒暄恭维之词压倒舌板之下,与崔灵襄保持三步距离,直到将这位沉默寡言的刑部尚书送至书斋方松了一口气。 刑部、大理寺与推事院三司点核人犯并谳定案卷直到四更以后。小小县衙后堂挤挤挨挨站满刑部官员,时有崇文馆文官武将被问询案情。崔灵襄思路严谨判词决断娴熟律令,与大理寺卿审谳诏狱推情定法,刑必当罪令众官无不敬服。 更深月静,官道绿树如栖黑鸦。 绵长队伍押解囚徒夤夜沉默赶路,只有脚步声踩碎春虫梦境。偶然铁链刀剑交错斫出星点火花,又如暗夜蜉蝣迅疾消逝。 路旁一人一马等候多时。 崔灵襄握了官袖侧身让过辎重车轿,与他站在浓重黑暗中。 那人并不下马,笑道:“裴嫣有礼。见过崔尚书。” 裴嫣性格怡然,见人不笑不语。 崔灵襄淡淡道:“裴伴读深夜候于此地,必有要事。但说不妨。” 裴嫣俯身解下马身所驮沉重包袱,说道:“不错。崇文馆耳目众多,下官不得不有所防备。这里有书信密函近百封,更有铁证如山,力证千牛将鞠成安通敌叛国,勾结逆贼,意图加害温王殿下。泼天功劳,唯大人能受之安然矣。” 崔灵襄未料他一张嘴,又是一桩通天大案。他心劲刚强从不受人摆布,亦不肯委屈行事。他推敲过前因后果亦深知鞠成安心机叵测。但裴嫣向来云游天下,回京不过两个月。他如何得知个中详细? 证据可以捏造,人言亦可以铄金销骨。此事干系重大,未进长安温王手下众官先行内讧。裴嫣此举可以斩断李元雍膀臂。他是嫉恨救驾有功意图栽赃嫁祸也好,是恐惧有人位居己上痛下杀手也罢,崔灵襄不想多问亦不关心。 崔灵襄瞬间猜透其中重重关节,沉默半晌,冷冷道:“你想以刑部做杀人的刀。” 裴嫣笑道:“裴嫣不敢。大人明察秋毫智谋机断,裴嫣向来敬重。我敢出此言,自有人证。” 崔灵襄抬眸看他。裴嫣背光而立难以看清面容。唯独笑意诚挚声音沉稳,令人如沐春风。 崔灵襄道:“是谁。” 裴嫣笑道:“我的表妹。未来的太子妃,王琬。” 京兆河东八大望族多有联姻。太原王家与裴家关系尤为紧密,两姓清流于历代十二位帝王之中,位居宰辅把持三省六部者,有二十三位之多。 修桥搭路各有计谋。算来算去,无非是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崔灵襄慢慢道:“你与鞠将军共事一主。文武得济并无干犯。” 裴嫣笑答:“国之良臣时代辈出。鞠成安这等虎狼,难保他日不起贰臣之心。不如先行下手翦除方是良策。” 崔灵襄道:“裴伴读为何不直接面圣,又为何笃定本官一定会彻查此案。” 裴嫣言词清朗:“法行无亲,令行无故;赏疑唯重,罚疑唯轻。非是下官甘愿拱手相让,而是陛下心中信任者,唯独崔尚书与赵弗高而已。” 崔灵襄半晌无语,又说道:“你可知李义府。” 裴嫣面色一变。李义府德薄善诈,笑里藏刀,与人看似剖心坦诚,实则机关算尽。后因狂妄失色在皇帝面前拂袖而去遭到流放,死于隽州。 崔灵襄凛凛双眼透过漆黑天地直直盯视他。似能在夜色中将他的惊恐心思复杂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山林风暖天气和煦,那目光却如烈烈寒风,彤云惨怒澡雪五脏六腑,裴嫣浑身冰凉,后背寒毛惨栗不敢多言。 崔灵襄声音柔和,缓缓说 分卷阅读10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7 道:“这一案,本官收下了。” 第七十三章 阳关 天色甫亮,崔灵襄搁下朱笔,将最后一封信折叠抚平,压在卷宗之下。 刑部大堂松明熊熊烧灼,灯火辉煌。皂隶捕快主事一干职属衣衫整齐面目严肃,分列堂下两侧。 刑部尚书夤夜升堂,实属罕见。 殷商道:“长安馆驿沿途传递消息,制度严苛不得有误。大人苦等至子时,为何你等职责所在,却敢明目张胆,延误证物?” 驿丞跪在阴冷异常的大堂之中,汗如雨浆。 殷商略微侧身,他立时见到刑具琳琅满目。摆放四处均是用作凌迟斩首、赐死弃市、车裂脯戮。 驿丞听闻长安城中崔尚书面柔心狠手段毒辣,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简直可止小儿夜哭。就连百官贺岁朝廷邸报,最害怕最不愿踏足的,便是这阴惨惨的刑部贵宝地啊。 他额上冷汗滴滴落在铜砖地面。他竭力镇定,颤声回答:“自山东连绵大雨,路途不便。非是卑职等人故意耽误刑部证据,实在是山洪天灾致使消息断绝。大人不妨告知所等何物,是文书,信函,还是其他物品。卑职连夜出城,三日之内定会将大人所指之物取回。” 崔灵襄垂眸不语。片刻摇了摇头。 殷商抬头看到崔尚书神情疲惫。说道:“既如此,你先退下。若是山东有信使赶来,须得立即上报刑部不得延误。” 灯火晃动下他面目狰狞双目放电,将惴惴不安的驿丞简直吓到昏死当场。驿丞如蒙大赦扯着袖子擦汗,头也不敢抬连连告退。 堂中诸司郎侍卫随之退出中堂。空荡荡大厅唯独崔灵襄一人枯坐。他面对一室空旷森冷,四处斧钺刀锯等严酷拷捶刑具林立。 他缓缓合上双眼。紫色联珠团窠纹绣满袖口贵姿庄重,掩住了他的修长双手。 他手边案卷摊开,密密朱笔赤色刺人眼帘。 裴嫣所举证词言之凿凿,化作阴曹判官手中的生死薄勾魂笔,无人得以逃脱。 还有一案牵涉重大。普天之下,敢接此案,敢查此案的,唯独他一人而已。 这两桩案件他原本都可以推辞。一念之差乾坤翻转。想要抽身而退已然成为奢望。 崇文馆中君臣都想将他将刑部拉下水。为的是才?他书生面貌雷霆手段,他用法主张严峻,常以春秋之义加以掩饰,以皇帝意旨为治狱准绳。 他不站在任何一派立场,直接听命皇帝旨意,为皇帝推行政令,告缗算缉,剪除豪强。 为的是滔天权势?他审时度势衡量律法。所审之人若为皇帝心腹大患,他自可施展严刑峻法;若皇帝敲山震虎只为震撼朝中官吏,则责成有司处置;诸王侯宗室、节度使与地方诸侯触犯律法,生死由皇帝权衡斟酌秉心而定。 都不过为的是自己的贪念吧。一念起可为极乐,一念灭亦可沉堕地狱。 崔灵襄轻声唤过殷商,说道:“情法之中,可有折中之道?” 殷商肃声回答:“情法互抑,古来难以相容。优情纵法最易滋生事端。” 崔灵襄说道:“不错。权衡取舍失于偏颇,公正二字无从谈起。三千律法枉纵不行,就成了空谈。” 殷商心中不安,说道:“大人,何出此言?” 崔灵襄不答。片刻后说道:“本官不愿委曲求全,亦不会为他人委曲求全。” 这话说的既无根由又无所指。听得殷商满腹迷惑苦思不得其解。 崔灵襄复又沉默。他睫毛垂落始终未曾睁眼,神情平稳也瞧不出半分破绽。 他黑发垂在官袍之后。宽大袍袖掩住柔弱白皙手腕,显出一种异常的脆弱。 殷商看到心惊胆战,他从未见过坚硬如磐石的尚书大人如此软弱姿态。 那凌迟三千,锯肢断椎的恐怖刑罚当场施展,血液四溅令众多资深干吏呕吐不止的惨厉场面,也未曾让崔灵襄皱过眉头。 如今,为一件不知是谁送来,不知何时而来,亦不知是何物的馆驿运送物品,他竟然失态至此。 殷商道:“大人可是为驿站证物忧心?” 崔灵襄说道:“你可知道,我等的,是什么?” 殷商说道:“大人明示。” 崔灵襄道:“玉玺。” 殷商失声道:“大人!” 崔灵襄说道:“本官等的是,十七年前河阴之变,由中书令萧素之带回兰陵的玉玺。” 殷商觉得头顶上天震了三震,令他有些头晕目眩。道:“大人——” 崔灵襄颔首道:“不错。温王钧旨要本官查的河阴之变,第一件证物,便是当夜陛下摔碎的传国玉玺。” 殷商毛发倒竖,扯着袖子擦汗,闭唇不发一词。 崔灵襄低头似是轻轻微笑。挽起长袖将案卷整理齐备。轻声说道:“殷商,与本官进宫一趟。” 殷商道:“大人莫不是——” 崔灵襄摇首道:“不是。昨夜裴嫣将人证物证交予本官。揭发鞠成安通敌叛国一案。本官责无旁贷,自当向陛下禀明案情。” 殷商觉得头上长天喀喇喇撕裂一条大缝,无数阴风鬼啸嚎哭着钻入他头颅。他脑海中嗡嗡作响。 殷商掐了自己手臂一把。说道:“大人!今日温王与鞠将军入宫谢恩,鞠成安可是温王的救命恩人!洛阳之战,几乎赖他一人之手才可扭转乾坤,为温王扫平了一切障碍!” 崔灵襄沉默良久。才说道:“不错。法原本难容情。造化捉弄非人力所能反抗。本官倒是要看看,这手掌权势脚踩山河之人,如何险中求胜,全了这法律,这深情!” 殷商看他如一把冰封沉寂万年的宝剑豁然出鞘,银光乍现戾气毕露。崔灵襄为官多年深谙官场。内敛深藏鲜少与人争锋,对人对事从无可能 分卷阅读10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8 泄露半分情绪倾向。 如今言辞俱厉毫不掩藏。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温王与鱼之乐做了人神共愤之事,才让崔灵襄破了镇静失了神智,惹起了阎王性子无法将息? 天色甫亮。鱼之乐整顿军备,三千精兵马蹄踏月,绕过长安西北山道,向朔方而去。 一路颠簸绽裂了他浑身的伤口。林深草密他骑马踟蹰不住回望来路。 刀剑明锐旗帜招展。天子大开城门,亲临丹阙迎接祭祀归来的李元雍。 他头戴远游冠身着太子黑色衮袍,身后随着千万精兵强将与文武百官,在大明宫外肃整等候。 他腰中玉带钩为他亲手锁扣。他为他理顺天下乐晕玉佩的朱红穗子。他看着他迎着凌晨星海袍袂飞扬起身离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敷衍的坚强与欲盖弥彰的哀恸全在一刻崩溃塌陷,鱼之乐泪洒尘埃。一颗心也碎成了尘埃。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若有来生,再当相见吧。 天色甫亮,李元雍走下天子仪仗豪奢车驾,自东竟门洋洋数万金吾卫、北殿军的簇拥中缓缓入宫城。 万千将士声音雄浑如陨石坠落地面。齐声山呼道:“温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温王一撩长袍跪在大明宫前,朗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无数声音附和着他的声音。响遏云霄又穿透山林,恍惚落入鱼之乐耳中。 鱼之乐立于山顶看向连绵潼关群山阻隔了高耸入云的大明宫。 他都望不见长安了。 他昨夜跟他说缘尽有时倘若我们未曾见面该多好,鱼之乐,是不是不相见,便不会有这般黯然魂殇。 原来西出阳关无故人。从来只有他自己。即使相逢,终归离别。他和他终究有各自的天涯,他的天涯飘飘荡荡,在背向他的方向,越走越远。 原来他的长安,不是他的长安。 也许,这一世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七十四章 羽爵 天地静默群臣匍匐跪倒。唯有右卫大将军韦三绝站立玉阶前,声音朗朗,一句一句念着皇帝亲笔书写的旌表奏章。 “……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 大明宫金庭檐脊直插天宇。白色流云缓缓飘过金碧辉煌的高大宫殿。令人在仰视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晕眩畏惧。 韦三绝气运丹田,高声读道:“敕封果毅都尉柴卢为右卫羽林千牛将军。” “臣谢主隆恩!” “敕封千牛将鞠成安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 “臣谢主隆恩!” “敕封……” “臣……” 赵弗高亲手捧着羽林郎将的敕玉印与武将绶章,步步走过丹墀。躬身奉给鞠成安。 李元雍纡尊降贵,亲自将象征着正四品武将的金童鱼符、白玉敕印与鲜红绶章结在鞠成安腰侧银带。 鞠成安抱拳推辞:“谢殿下。末将不敢当,确实受之有愧。” 李元雍回之虚礼:“鞠将军何必谦虚。将军武功高强实乃一员猛将。以后由鞠将军镇守崇文馆,本王可高枕无忧矣。” 两人俱是言不由衷惺惺作态。一番亲热之词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令听者动容。一个面色谦虚不乏讽刺之态,另一个笑意盈盈藏不住眼中阴狠。 来日方长。 他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立刻别过脸面。 赵弗高笑道:“陛下有旨。请温王殿下与鞠将军进宫谢恩罢。” 鞠成安随李元雍进殿。含元殿殿门沉重关闭,绵长如百年大明宫发出的一声沧桑无情的叹息,将山呼谢恩之声挡在门外。 殿中光线昏暗针落可闻,只有皇帝高踞龙椅。空荡荡并无其他人。 李元雍心中诧异。皇帝随意翻着案上奏章,一手扶着额头,温声道:“孩子,到朕身边来。” 龙椅右侧黄金案下首,设了一张红木圈椅。李元雍心中一震。李唐历代储君即便参知政事批阅奏章,朝堂之上也是位列臣班不得僭越。 唯一能够坐在皇帝身侧协理政务的,只有高祖长子李承乾一人。 李元雍低声应是,走上丹陛坐在了硬木圈椅上。 皇帝面色乌青,强撑着坐直身子,手上筋脉青爆瘢痕累累。 皇帝上下看了看他,说道:“没伤着就好。” 李元雍侧首道:“谢皇祖父挂念。” 皇帝摆了摆手,又道:“也是朕的错。” 李元雍道:“皇祖父,这未尝不是对孙儿的历练。” 他目光坚定,初含峥嵘的帝王气象。与一年之前进宫的那个年轻人相比,多了忍耐淡泊,少了急躁冒失。 皇帝也似乎一愣,转瞬沧桑双眸中更染了惊喜之色。他笑道:“如此,朕老怀安慰。我家后继有人了。” 李元雍坐在高处环顾宽大阴暗宫殿。九龙攒鼎辉煌富丽。每天五更四方朝臣公侯伯爵便会从龙尾道次第进入含元殿,敛声屏息跪在他的脚下。世间万物终生需要以一个仰望的姿态向他虔心礼敬。 生杀予夺,江山社稷,都在他一人手里了。 皇帝始终默不作声。李元雍愣怔出神,在这静谧的宫殿中终于觉察出一丝诡异的气氛。 跪在冰冷金砖地面上的鞠成安也觉察出了诡异的危险。他垂首跪地也能感受到头顶之上皇帝冷漠的视线,带着莫名的探究与残忍。像是鹰枭猛狮站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肥嫩的鹿羊,像是毒蛇吐信罩定呆滞的小鼠。 像是他在沙漠耐心伏击毫无防备的对手。大肆屠杀之前的寂静便也如这般诡异不安令人心 分卷阅读10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09 悸。 他是杀人无数的武将,判断生死逃脱险境早已浸入他的血液成为本能。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鞠成安目光四掠,隐约看到了刀斧剑戟的点点冷光。 李元雍忍不住开口说道:“皇祖父。” 皇帝收回目光,笑了笑,道:“不知为何,看到你这样坐在朕身旁,总是想起你父亲。他坐在御书房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自觉的挺直脊背。唯恐朕批评他。” 李元雍触痛心事。道:“父亲一定是怕自己达不到皇祖父的期望,所以像孙儿这般诚惶诚恐。” 皇帝目光虚幻,喃喃道:“朕……其实对他并无苛求。只是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而已。” 李元雍道:“若父亲没有殉国,一定能够继往开来,做一个像皇祖父这样的明君。” 皇帝揉着自己额头。说道:“朕……不算是明君。朕命推事院杀了广平王府中所有人。连朕刚出生的小孙子也没有放过。” 李元雍垂眸不发一言。 皇帝说道:“做一个皇帝,首重的是学会取舍。明辨是非也好,辨别忠奸也罢,都不过为的是权衡利害,平衡朝堂。该杀的要杀,该放的要放。” 李元雍默然点头。 皇帝道:“今天,朕……就教你怎么做一个皇帝。” 皇帝语气低缓气息不稳,然身为天子浸染数十年的天威深重,杀伐决断之气尽数迸发。李元雍猛然一愣。 皇帝道:“来人,赏赐羽林将鞠成安一觞葡萄酒。以示嘉奖。” 内侍端过金兽镂纹醇醪爵,葡萄美酒香气氤氲,闻者欲醉。 鞠成安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羽爵,道:“臣谢陛下赏赐。” 他捧着这一觞醇美的葡萄酒,凑到唇边,停了片刻冷冷一笑,却没有喝。 李元雍不明所以,心中不安顿时加剧,诧异看着鞠成安。 皇帝声音一冷,道:“杀了他。” 第七十五章 叵测 殿后顿时涌过数十金吾卫,手中长钩抖散流星也似的道道银光,幻影万千便向他挑来。 鞠成安半跪于地。瞳孔倒映漫天锐芒未曾躲避。 君要臣死。 弯钩利如鹰爪狼牙,勾住皮肉便能当场将他开膛破腹撕裂血肉。 鞠成安翻身倒地,贴住地面身形一滑。他逆着弯钩来势滑到金吾卫脚底,腿脚一勾便将一人撞翻在地。那士兵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 鞠成安顺势双手一别,咔嚓折断了那人颈骨。众人回防不及被他偷袭得手,纷纷后撤。 鞠成安翻身跃起已将那人腰中长剑刷然抽出。寒光曼吟未绝剑光横扫,近处数名士兵颈间血雾四处喷溅,点点滴滴溅上了蟠龙红柱,缓缓流淌。 李元雍蓦然站起,喝一声:“住手!” 鞠成安右腕翻转长剑斜斜下指,目光睥睨,冷冷看着四围金吾卫。 皇帝声音平平,道:“杀了他。” 金吾卫训练有素迅疾补上缺位,残月长钩再度呼啸而至。 士兵配合无间,有一人遭斩杀便有另一人以身填阵。弯钩刁钻倏忽难以提防,寒光霍霍鞠成安闷哼一声,自左肩至手臂被钢钩划出一道深长血痕,钢钩入肉卡进了他左腕。 鞠成安反劈一剑将金吾卫砍得血流满面。他稍一凝滞即手缠长索将那士兵狠扯至面前。长剑闪电般捅入他的小腹直至没柄。 鞠成安杀的兴起,暴吼一声将那死尸掼向丹陛,咚的一声,尸首砸翻了玉阶下的铜鼎。 鲜血喷涌,洒落殿堂。 鞠成安拔出弯钩握在手上,凛然站在庭中。 数十条长槊直直对准鞠成安,鞠成安丝毫不惧,他目光微抬,看着龙椅之上的皇帝。 长槊挑起银花,再度撞上剑锋。鞠成安借力斜掠,手中长索猛然飞出,将一名士兵连皮带肉削掉半个脸面。 殿中混战成一团。鞠成安剑法精湛,身形变换极快,神鬼寒战。满殿金吾卫相互掣肘一时竟奈何不了他。 殿中刀枪交鸣,并无一人发出任何声音。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屠杀。 李元雍惊骇欲绝再度起身。他站在金案右侧仍需要仰视天下至尊的帝王。李元雍说道:“皇祖父,鞠将军与我有救命之恩。为何要杀了他?” 皇帝说道:“回去,坐下。” 李元雍额暴青筋强抑呼吸,坐回椅中。 皇帝慢慢以手揉捏自己额角。似乎枯索的手指能够抚平额上饱经风霜冷酷的纹路。 皇帝说道:“这世上,人心最是叵测。救你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鞠成安叛乱之事,崔灵襄已将所有证据呈到朕面前。” 李元雍讶然回首难以置信,说道:“证据?皇祖父为何出此言?鞠成安虽然桀骜不驯,但对孙儿一路维护,錾陵之中更是他挺身而出,将孙儿从流黄伏火中救出!” 皇帝说道:“救你的人,是鱼之乐。” 李元雍道:“不错。但鞠成安亦功不可没。况且怎能刚刚敕封羽林郎将,便将其残杀?” 皇帝慢慢说道:“卧榻之侧,岂容猛虎窥伺。宣崔灵襄。” 含元殿中刀剑争鸣厮杀声一片。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涌入无数刑部黑衣侍卫,当中一人长袖垂地孤立其中,正是刑部尚书崔灵襄。 李元雍转首方看到崔灵襄。刑部尚书宽袍广袖,左手握着黑色卷轴。 他站在高大的九龙木柱一旁,阳光若有若无通过窗棂却没有洒落到他的近前。崔灵襄站在昏暗中像是一个阴沉的影子。他右手微微握住自己左衣袖,微微皱眉,手指拂过繁缛花纹。 当他心中思虑不定的时候,常常便有这样无意识的动作。这是名震天下的一国重臣的习惯。鱼 分卷阅读10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0 之乐——曾经告诉过他。 然而这个人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波澜,他目光疏离冷淡看着浑身浴血独木难支的鞠成安,乍一看还有些温柔悲悯。 他性格冷漠一向难以接近,沉默如铁亦阴冷如铁。此番置身殿中,却偏偏又置身事外。 这证据揭示的太过巧合像是有意为之。李元雍强留鞠成安一方面自有私心,一方面却是自錾陵战后,起了惜才之意。 他冷冷看着崔灵襄,陡现怨毒神色。 殿中拥挤上百人无人发声。外人只道含元殿其内君臣和乐融融,却不知道刀光剑影血溅五步,转瞬已成生死屠场。 殿外韦三绝仍然声音清朗,念着受封将领的名单。 一静一动对比鲜明,太过惊心动魄。 皇帝将广平王书信伪诏扔在他面前。李元雍一封一封展开粗略扫视,面色愈发苍白。 皇帝说道:“做一个皇帝,耳目不可受蒙蔽。臣僚为了邀功买宠,无所不用其极。文臣武将各有私心是人之常情。然而要是有人想将君主玩于股掌之中,却必要杀之而后快。” 李元雍声音干涩:“孙儿明白。但是……” 皇帝说道:“况便没有这等罪证如山,单凭他当庭抗旨拔刀相向,也留不得他。” 李元雍面带悲戚沉默无言。少顷吸了一口气,说道:“皇祖父……” 皇帝说道:“你可知你是在为谁求情?” 李元雍面色苍白身形颤抖。 皇帝说道:“朕知道你在避忌谁。然则做一个皇帝,手握杀伐决断之权,便一定要记得,自己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也是这个天下的……奴仆。即使斩断股肱,赐死血脉,也不能妇人之仁,有所偏袒。” 李元雍忽然道:“皇祖父,您……也是这般教导我父亲的么。” 皇帝眼中厉色暴现,他盯着李元雍说道:“不错。只是……你父亲让我失望了。元雍,你也要……让我失望么?” 李元雍紧咬住唇不说话。 皇帝看他面有难色难以决断终究是少年稚嫩心肠。 皇帝心中暗叹不可操之过急。然则天下等不得,他也等不得。皇帝说道:“住手。” 殿中一滞。皇帝慢慢说道:“狼子野心,岂能容之。鞠成安,朕自然不想当着天下的面杀了你,寒了诸位将士的心。若你能自我了断,朕亦不追究,并有封赏,全了你的名声。若你当真要犯上作乱,朕也成全你。” 鞠成安面带阴狠手握弯钩,血液顺着手臂,顺着破碎的铁胄淌落地面。 皇帝说道:“动手吧。” 鞠成安一振手中长剑,剑锋中映出自己的血红双眼。他忽然嗬嗬低笑,状如被逼进死角无法逃脱的野兽。 他腰间金铜鱼符、玉印与绶章在厮杀中早已不知去向。事到如此他无需承认自己罪行累累,他只是品出了几分荒唐,甚至有些忍不住发笑。 皇帝猝然发难先赏后杀,为的是给李元雍一个教训。他的生死,不过是增添君王心智的“教训”。 纵有满心不甘,又能如何。 李元雍愕然看着崔灵襄。崔灵襄目光平静回望着他。 刹那所有心思汇成佛家棒喝,似黄钟大吕阵阵撞击他心口。醍醐灌顶他瞬间懂了崔灵襄的心思。 他自始至终根本不关心鞠成安的死活。他在旁观他的好戏,他在等他决断。 内有皇亲外有权臣。皇亲如广平王者毫不吝啬对他的鄙夷,公然叛乱兵败也未曾掩饰勃勃野心。权臣如崔灵襄等人较量人心,人人不动声色淬炼蝎刺蛛毒,在针锋相对与步步为营中慢慢逼迫。 牵一发而动全身。鞠成安死不足惜。然而他跟他都知道,绝不会对鞠成安坐视不理的,是鱼之乐——崔灵襄惯会拿捏七寸狠然出击。如今,他终于拿捏住了他的软肋,要试一试温王的手段了。 李元雍涩然道:“且慢。” 皇帝静静看着他。 李元雍向皇帝躬身作揖,说道:“陛下。鞠成安罪行昭彰,死不足惜。然而此人与广平王多有勾结。广平王将我父亲陵寝夷为平地尸骨无存,更在列祖列宗之前大开杀戒。若不将他捉拿归案,则难以安慰我父亲在天之灵。是以孙儿要用鞠成安,做一个诱饵。我要引出广平王。若不除掉这叛逆,则孙儿此生还有何种颜面,面对先祖列宗,面对我父亲英灵。” 尸骨无存这四个字震动了皇帝。皇帝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李元雍这才转身,目不转瞬看着崔灵襄,一字一顿道:“来人!鞠成安当庭抗旨该当万死!将他押入刑部大牢,审明案情再行处斩!” 他将这祸害抛给刑部,抛还了始作俑者。他要他左右支绌情法不能两全,他也定不能让他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崔灵襄平静道:“谨遵殿下旨意。” 满殿中刀枪林立依旧鸦雀无声。唯独他二人平静对视,将对方心思看得透彻明白。 他知道,他也知道,来的,或许只有一个人。也只会是一个人。 第七十六章 良辰 兴元城。夜。 锦帐燃花好,罗帖照梦醒。江湖夜雨十年灯。 侍卫以指叩窗长短敲四下。禀道:“大人。长安密令。” 萧卷披衣起床,取火折点燃油灯,仔细看着书信。 身后有人单手搂住他腰,睡意浓浓:“让本王看看,是胡扯本王逃窜到剑南西川节度镇,还是温王又有旨意,诏令各地节度使派人暗杀本王。——却不是。这是谁……对你如此牵肠挂肚。” 萧卷眉心疲惫,落寞无言递过信函。手腕铁链玎珰争鸣。道:“门外侍卫都是你的亲军。每一封往来书函想必早已有人过目。何必这样假惺惺。” 广平王看那信纸 分卷阅读11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1 扑面而来金戈之气,字迹硬折疏朗,笑道:“本王在你眼中,就是这般小人么。原来是鱼之乐。这厮坏我大事不说,现又隔七天必有鱼雁传书。你何时与这位殿前侯熟悉至此?” 萧卷冷道:“你不是小人。你勾结突厥,炸平錾陵,致使洛阳生灵涂炭,你是千古罪人。千秋万载史书辑录,你就是乱臣贼子。” 广平王面上含笑眼神阴毒。道:“本王的确是乱臣贼子,也确实是人人得而诛之。那你的未来明君可知道,本王不胜枕冷裘寒,逃亡途中也耐不得寂寞,于是就让他的侍读夜夜侍寝身旁,共效那于飞之乐?” 萧卷垂眸长睫微颤。闻言掩袖咳嗽几声。听到于飞之乐浑身冰冷,额上汗水淋漓不住往下流,身体微微晃动。显是气到极处。 萧卷咬牙道:“洛阳宿卫近五万人全部损折在你手里。满城官员俱遭牵连。你听见外面的风雨声了么?那是死去的冤魂涌动,呜咽不绝,是在向你索命。” 广平王冷冷道:“洛阳宿卫是皇帝的亲卫,与北殿军自相残杀死不足惜。阖城官员都是人面兽心,面上与我唯唯诺诺,背地里谁不嘲讽于我?落井下石等着害本王的,从来就没有少过!本王是剁掉了利爪的老虎,是泥淖里的真龙,本王绝不容许有人这样对我。” 萧卷冷笑道:“所以你赔上身家性命,就是为了向陛下证明,你李瑨岳宁肯谋朝篡逆,终生背一个弑君的罪名,也不愿做你的安乐王公。” 广平王拂袖不悦,道:“许他步步紧逼不留生路。不许我临危自计,谋算他的储君?” 他声音狠绝:“李家历朝历代,哪里有亲弟为哥哥守陵的王爷?哪里有落魄至斯,像本王这样,要跪在万象神宫扇自己耳光,满城大小官员站在一旁观看?萧卷!我又何辜,他自己的儿子烧死了自己,就要拿我出气?!我做错过什么?我唯一的错处,就是不应该是他的儿子!他无法宣泄自己火气,就迁怒于我!那天晚上,就应该是我挺身而出,死在他的玉辇前,死在长乐宫里!萧卷,我的父皇曾经亲口问我,为什么那晚上死的不是我?!” 广平王陡然沉默。似是抑住心底伤痛。他冷道:“本王为何要坐以待毙,等着他取我项上人头?不错。你是说本王心地歹毒。本王诏令与我做对的将领袭击北殿军令他们自寻死路。本王将所有心怀不轨的官员招至府中饮酒作乐,令他们百口莫辩死在刑部大堂的诏狱中!不仅如此,本王还将亲信锁在神宫殿中,安插至京城各处,萧卷!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奈我何?” 萧卷反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萧卷道:“你会有报应的。” 广平王眼神阴森。猛然握着他冰冷手腕,抬腕便是狠狠一掌。萧卷体弱神虚,被他猛然掌掴白皙面庞便即留下道道青痕。 广平王起身倒一杯温水端到他唇边,道:“昔日太傅教导你我读书,曾说你气性刚烈。人不可无刚,无刚则不能自立。亦不可无柔,无柔则不可近。情不可极,刚则易折。这个道理,像你这等聪明人,当比我更明白。” 萧卷道:“求你看在你府中七百二十条人命的份上,放过我罢。” 广平王心中犹如针刺。他看着萧卷满脸哀求。此人口舌便捷最喜欢揣摩他人心中思想。他默然片刻,心平气和道:“如今本王家破人亡,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况且遭天下通缉状如过街老鼠,有温王旧人在身旁可保性命。为何要放过你。” 萧卷抿唇,接过茶杯泼了他一脸水。 广平王抹了一把脸,不在意说道:“茶水甚凉,再给你倒一杯罢。不如你带我进宫面圣,之后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打扰你。” 萧卷道:“你杀了我所有侍卫。若进宫我一定向陛下首告,将你车裂腰斩。” 广平王自顾自倒了酒,道:“如此甚好。我便与团儿一道作伴,黄泉之下,也不孤单。” 团儿为他幼子,未出襁褓即被皇帝鸩杀。 萧卷默然。 广平王扔了酒杯,坐在他面前。目光灼烈,粗糙手指拂过他脸庞直至下颌。 广平王道:“疼不疼?你从前也是这样,老是与我作对。” 他单手托着他的后脑。嘴唇轻轻吻过他的面庞,吻住了他的双唇。他的唇薄而性感,冰冷口腔裹着淡淡酒水味道。 萧卷闭眸抿唇死咬着牙关,脸上铺满红晕转瞬更加苍白。手脚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广平王轻吻着他唇瓣。低低道:“你的唇……像是一把刀。” 他将他双手反剪,以衣带绑在床侧。不依不饶单手伸进他衣内。 他单手卡住他下颌,舌头霸道探入他的口腔,在里面肆意游走。一双手也肆意上下抚摸,握住了他的致命之处。 萧卷原本体虚病弱。心中冷寂蔓延,双眼赤色面上呈现一片灰白,紧抿着像刀一般锋利的嘴唇。 他视线直直穿过头顶纱帐,落向不知名的黑暗的虚空。广平王仿佛看到了他逐渐散乱的瞳孔,如同一扇慢慢展开的大门暴露一个无限蔓延的黑洞,从那里,可以一直望进地狱的深处。 像是毫无生气的,任人摆弄的木偶。 广平王被他空洞的瞳孔生生逼得停了动作。道:“莫要不识抬举。” 萧卷喘了片刻回复一丝生气。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声音如同地府回音,空荡阴冷。 广平王熄灭灯火,道:“本王不舍得杀你。从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萧卷,本王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怕告诉你,本王也要让你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就这样,陪着我罢。” 中夜如水萧卷夜不成寐。他手中铁链一端扣在广平王手上。钥匙便在枕下。他放心大胆亦不怕他逃走。萧卷药不离口受不得车马劳顿,说不得逃出生天便真的有可能升天。 他坐在榻上将鱼之乐五封书信反复细看。他与殿前侯并无太多交情。虽同在崇文馆但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分卷阅读11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2 。 这人书信倒是写的十分殷勤,嘘寒问暖天干风燥亦能写上许多。 萧卷将书信重叠,长叹一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心思太过聪慧透彻,思虑过重便伤了根骨,药石罔治。 他睁眸时眉心霍然一跳。信纸薄透朱砂一点极难为人发现。每一张背后都有一点,映着灯光才能蒙蒙看出。他洁白手指重又推开信函,见五张信纸朱砂字迹一线滑下,逐渐成五个字:裴嫣已叛。杀。 殿前侯奉命业已回归北疆。他察知裴嫣意存不轨,却为何自己不动手除掉他,而是大费周章写信给自己? 他这等书信便是要提醒他不动声色下手。忌讳的是温王颜面。这人粗中有细,不似个浪荡兵痞。 萧卷缓缓叠起书信。躺倒床铺重又阖目而睡。 身侧那人立即霸道的搂过他,还将他向自己怀里塞了塞。身躯滚热呼吸扫过耳际。萧卷侧首看他。眸中冷清寂寥。 那人睡梦中亦是皱着眉头,摸索着将被角掖藏他肩下。 萧卷无法翻身,只得愣愣看着帐顶。 广平王声音困倦料是睡得神魂颠倒。道:“十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习性。心事太重睡不着觉,需要诏御医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才好。” 萧卷道:“前日我家中有书信来。你可否给我看看。” 广平王手臂蓦然一僵。已有几分清明,道:“无甚要紧事,不看也罢。” 萧卷冰冷手指搭在他上臂,缓缓起身。黑发倾泻单衣。他认真看着广平王,垂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广平王心中长叹。萧卷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赌上自身亦无所谓。 他的唇是刀锋,他的吻……则是刀锋上的糖。纵使伤的撕心裂肺,也甘之如饴罢。 广平王声音低沉弥漫黑暗。说道:“刑部官员手持温王手谕,开了你父亲的棺椁,取走了玉玺。” 萧卷愕然道:“玉玺?” 广平王疲惫不堪又怒气隐忍,冷道:“不错。” 萧卷沉思片刻,蓦然惊道:“玉玺!” 广平王伸臂将他锢进怀中。益发遏制不住面上笑意。夜里也看不仔细,他眼中是真的笑意,还是险恶的笑意。道:“不错。正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长安如此繁华,若是不去凑这个热闹,岂不是浪费这等好机会。” 萧卷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广平王以为他已睡着。才道:“不错。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第七十七章 蜂聚 日暮时分,长安正门明德门即由直监将军奉旨下钥。 此时承天门街鼓重槌响起,声荡长空。长安数百城门次第阖闭,朱雀大街坊市歇夜,灯火遍燃炊烟袅袅。 城门郎官正站立高耸城门脚下,掌管来往通衢,查验关文门籍。 为首将领连日赶路风尘仆仆。递过将印与中书省官文勘符,并门牒一片。边疆将领与流外官员每年需绘面容身量图,呈交兵部以作备案。 城门郎官手持形绘图覆查门牒,仔细比对官爵、年纪、面容、样貌。他仔细看来不敢有半点疏忽。问道:“这位将军,图上下颌点有一颗痣,为何将军面上没有?” 将领神色疲惫,英挺双眉微微皱起。他铠甲沉重,顶一顶软甲帽盔,答道:“却不是黑痣。当日国舅胡不归曾任兵部侍郎,奉旨绘画六品武将图像。与节度使多喝了几杯,下笔时曾有勘误。末将上峰更被泼了一脸墨汁,尝被陛下当做麻子。此事在凤翔军镇无人不知。” 夜幕四合。城门郎官又看了看门牒,说道:“将军贵姓。” 将领道:“末将乃凤翔节度使麾下,杜光嗣。今奉陛下、节度使之命轮调京城,驻守大明宫。” 城门郎官核对完毕,道:“杜将军,长安城酉时即关闭城门,此乃陛下亲笔谕定。街鼓已响过四百槌,坊内开始宵禁,再无行人。左右金吾卫业已巡查六街。文武百官不得犯夜。末将身担重任不能肆意纵放将军入城。还望将军见谅。” 杜光嗣抱拳客气道:“末将岂敢违背陛下命令。便在城外将息一晚。明日一早入城再不迟。” 他率领亲兵散于城外,幕天席地,自去安歇。 城门郎官极目远眺。看见黑楠辎軿车马萧车粼,其后由侍卫护卫左右,沉沉碾过官道,逶迤而来。 马车雕梁画栋,金饰丝帛。紫色旗帜招摇风中,藩屏车帘四垂,密密围住车厢。正是崇文馆温王车驾。 城门郎官笑道:“杜将军好运气。今番有贵人要入城。末将不妨与将军一个方便,等候中书省御注,便放你们一同入内城。” 杜光嗣站在一侧,随着他目光看向车驾,说道:“多谢。” 马车行到近前,驾车侍卫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牒扔给郎官。 郎官道:“是崇文馆门牒无疑。恕末将无礼,敢问车中是哪位大人?” 萧卷掀起车帘,温声道:“本官是温王侍读,萧卷。” 郎官站于火把下看了萧卷一眼。抱拳道:“是萧大人。末将得罪。萧大人请入城。” 萧卷颔首,道:“多谢。” 杜光嗣与城门郎官颔首致谢,牵了马匹缀在末尾。 萧卷忽然又掀起车帘,说道:“这位将军,你腰中弯刀饰以澐雁,似乎是草原民族惯用之物。” 杜光嗣怔了一怔,道:“大人好眼力。昔日末将曾与铁勒九姓战于蒙古娑陵水。此刀为薛延陀部汗王沙莫塔所配。” 萧卷声音儒雅,听来分外柔和。他笑道:“常读战书,提起过此刀削铁如泥,将军可否借我看一看。” 杜光嗣解下佩刀,双手横搭,捧给萧卷。 萧卷伸手来接,身上佩戴饰物似是极为琐重,举止之间金铁相撞,叮当作响。 杜光嗣与他指尖相触。惟觉 分卷阅读11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3 掌心一凉。 萧卷一压机括,见刀锋如泓,雪亮宽刃闪过霜冷厉芒,端的是非凡名器。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刀剑任侠,自有豪迈气概。 萧卷说道:“多谢将军。”将宝刀归鞘,递还杜光嗣。 车驾粼粼,缓缓驶入城中。 杜光嗣翻身上马,忽然回头问道:“这位将军,杜某无礼,还未曾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城门郎官笑眯眯道:“好说。在下慕容。” 杜光嗣道:“慕容将军,杜某承你人情。多谢相帮。” 城门郎官依旧笑眯眯道:“却不是慕容将军。鄙姓慕,单名一个容字。” 杜光嗣点点头,缓辔而去。 朱雀大街灯烛荧荧,唯有马蹄声空旷回荡。 杜光嗣目光如炬,见车后迅疾有人影一闪而没。他定神在望,前方只有浓重黑影,并无一人似是错觉。 杜光嗣反射般伸手拔刀,突道:“不好!” 亲兵上前立于马侧,道:“将军,出了何事?” 杜光嗣不答言,伸出右手。 灯火重重之下,他的右掌外缘满是粘稠干涸鲜血。 亲兵惶急道:“是方才那位大人!他可能有危难,将军,咱们立即去追!” 杜光嗣握住马缰,沉声道:“切勿轻举妄动。你我奉命调守皇城。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与己无干。京城水深,莫要将自己折了进去。咱们立刻前往兵部覆职。” 亲兵应是。一行人转换方向,向东奔去。 马车驶进内城一路北向,单调声音回荡空旷黑夜。四围建筑灯火逐渐熄灭。长安全城渐次陷入黑暗。 广平王撕下内衣,为萧卷包扎伤口。道:“你便是当场自杀,这位从节度军镇调来的将军,也未必敢掀开车帘多看一眼。” 萧卷抿唇不语。车内帷幕遮挡,微弱光芒下绝望气息弥漫四周。 广平王见他伤口不再渗血,不屑道:“书生意气。” 萧卷声音金石玉振,掩不住一腔恨意,冷道:“萧某便是奋裾首倡,弃身锋刃,也强过被奸贼侮辱。” 广平王漫不经心扯一扯铁链,萧卷腕上青紫瘀痕肿胀,顿时有血迹流下手腕。 广平王待要伸手去摸,忽然道:“停车。” 马车一顿。广平王低声道:“——车底有人。” 四周侍卫刀已出鞘,利刃在车底铮铮交错。相交砍斫声分外刺耳。 侍卫低声禀道:“大人,车底空无一物。” 广平王面色沉重,道:“辎軿车本王坐过无数次。车身斤两即使有轻微偏差,本王也能感知清楚。方才车底一轻,定是有人趁机攀附,借机潜进城内。是本王方才分心未加注意。你们多加小心。” 侍卫应是。 萧卷忽然道:“去刑部。” 广平王嘲道:“怎么,你想将本王绳之以法,锁拿归案,成全你的一世功名?” 萧卷难忍手腕疼痛,整条左臂都在颤抖。道:“前方是宗正寺卿府邸,不足为虑。过宗正寺则是皇宫。方才那人若果真从此处现身,定是因为此地距离刑部最近。崔灵襄为人谨慎规矩极大。然戌时三刻刑部侍卫轮岗换防,却是历代尚书相沿的习俗。唯有此时潜入刑部大堂,才能轻而易举。” 广平王眼中赞赏光芒一闪而没。笑道:“萧卷,若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则问鼎之事早已成矣。” 萧卷大汗淋漓。瘫软车厢一侧。 广平王伸手将他搂抱入怀,轻轻拭去他额上汗水。低叹道:“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萧卷低声道:“我头很疼。丹药在我左袖中。帮我取几粒。” 广平王道:“这丹药是谁给你配的。一路上不过缓解痛楚,却根本无法治愈痼疾。” 萧卷沉默半晌,方说道:“裴嫣。” 广平王冷哼一声,取出红色药丸,喂给萧卷。 他掌心有意无意抚摸他柔软嘴唇。萧卷身躯一震却未抗拒,反而勉力抬手搂住他后颈,吻住他坚硬双唇,舌尖一推,将一枚药丸哺给了广平王。 广平王料不到萧卷竟然主动迎合。欣喜若狂纠缠他舌尖吻到他几乎窒息。笑意沉沉道:“很甜。” 刑部侍卫早已认出崇文馆车驾。迎上前禀道:“大人,刑部正值轮守换岗,殷大人封锁左近街道,等闲不得靠近。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萧卷靠着车厢,颤声道:“无妨。” 片刻只听数百侍卫列队而入。刑部左侍郎殷商站于门外与换防侍卫首领低声交谈几句,随即衣袂轻扬,闪身进了刑部后堂。 第七十八章 暗杀 殷商脚步匆匆一路急行至大牢。见崔灵襄孤单站立门前,微微仰首看向夜空树梢。不知是在想什么。 殷商道:“大人……” 崔灵襄道:“有人来了。” 殷商沉声道:“不错。西南暗哨已有密报,适才有黑衣人借换岗之机,潜入了刑部前殿。” 崔灵襄朱衣素革,司法进贤冠以象牙簪导,朝服俨然,纹丝不乱。 他公服按例为雁衔翟尾,袖口却刺绣一圈上古獬豸纹。象征刑官之首理当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揭发奸邪罪佞。 他权掌一国律法,他代表的,就是一国律令。 皇帝赏识百官敬畏,敬的是他严谨缜密,怕的是他傲慢强横。他身周自然凝聚令人肃穆屏息的刑官威严,是站在不胜寒的高处,冷冷俯视世间蝼蚁辛苦奔波操劳逐命的疏离之感。 斯文有礼心黑手辣八个字,在朝中官员与刑部大堂之间,生生的割开一道天堑。 崔灵襄沉吟不语,手指顺着古 分卷阅读11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4 拙纹路一路无意识摩挲下去。 殷商跃跃欲试,道:“大人,咱们等了三日才有蛛丝马迹。正可一举拿下,完了这通天大案,从此高枕无忧。” 崔灵襄道:“令司隶、侍卫、狱卒全部撤下,十步之内,不得接近。” 殷商急道:“崔——大人!这等天赐良机,怎能轻易放过……” 他心中着急,一张嘴差点僭越身份。崔大人此举与枉纵罪犯并无二般。鞠成安勾结广平王谋反作乱事实确凿,不容抵赖。刑部铺下天罗地网等着有人劫狱。来者无论是谁,无论奉谁之命,都要咬住踪迹追查到底。若能一举擒拿广平王不失为大功一件。却为何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崔大人下这等命令,莫非是有了退意? 崔灵襄并无解释,沉沉扫了他一眼。 殷商无奈住口。他距离极近才感觉出崔灵襄心思莫定,似乎有些意兴索然。 他心中突地一动。温王诏令神策军埋伏左右捉拿钦犯,与刑部侍卫泾渭分明。莫非——这二位知道将要来的是谁? 莫非,神策军怕的是刑部先行一步,抢了人犯? 莫非——来的,是鱼之乐? 崔灵襄缓步离去,修长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刑部兵士几乎倾囊而出。若是功亏一篑——殷商心中恨极。他思虑不周,忘记了羽林郎将鞠成安曾在殿前侯麾下任职,而鱼之乐与其关系匪浅。这厮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来砸了场子,拼着被大人责罚,也定要他好看! 他拧眉心事重重站在大牢外,恨道:“都给本官仔细瞧清楚了。来的人极可能油滑异常,擅长腿脚功夫,腰中有软剑。若有任何形迹可疑之处,立即回报本官,不得有误!” 侍卫轰然应是,各自散去。 牢内灯火通明静谧无声。狱卒岗哨俱奉命撤出,片刻走了个干干净净。 裴嫣听着牢外喧哗声乍起又渐渐消沉,笑道:“刑部侍卫与云羽卫相比而言,真是聒噪的紧。” 鞠成安受刑颇重躺在冰冷地面。手脚俱被铁蒺藜紧紧捆住,手腕伤口狰狞紫黑不堪,道道干涸血迹上覆着新鲜血液,不断涌落身侧潮湿阴冷石砖。 他并不理睬裴嫣,闭眸不语。 裴嫣一身官服,盘膝坐在鞠成安身旁,面前置张黑木矮桌,放着一壶酒,一叠纸,一罐清水。 裴嫣倒了一杯酒,说道:“曾经有人说,我想做的是李义府。做张做智两面三刀,最后必定不得好死。” 鞠成安仍旧闭眼,恍若未闻。 裴嫣饮干杯中酒,笑道:“便是不得好死又如何。裴某首鼠两端,费尽机关,就算为人厌弃,也不过为的是一展心中抱负。大丈夫死于志向,也算的上死得其所。” 鞠成安唇角微勾,轻蔑一笑。 裴嫣说道:“你跟鱼之乐,一个痴一个傻。你们怎么会懂——我的志向。我与殿下一同长大,深知他为人。殿下刚愎自用嚣张跋扈,其实优柔寡断,多有妇人之仁。略施小计就能哄出一颗真心。” 裴嫣慢慢思量,面上疑惑之色甚重。像是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鞠成安。他说道:“裴某也不懂,为何殿下对鱼之乐牵挂到了这种地步,为了他竟然敢顶撞陛下……裴某心中的帝王,无论是暴戾多疑,阴沉偏狭,还是荒唐无稽,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鼠辈,不仅魂伤至此而且糊涂愚昧,为了回护自己的心上人,就连是非曲直都不愿分辨,一味的只想保全羽翼,好与他长相厮守。” 鞠成安道:“你既说自己两面三刀,想必与广平王也有牵连。” 裴嫣轻蔑道:“广平王刚毅残忍,心机城府太深。有君王之才无君王之道。况且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手掌国鼎,怕也平衡不了朝臣、宦官、藩镇三方势力。” 鞠成安道:“照你说来,这天下唯有你坐,才能坐的安稳。” 裴嫣皱眉看着杯中酒水,缓缓说道:“你还是不懂。权臣之道,在于高官厚爵、不索九锡。终生得做无冕之王,与君主惺惺相惜。而君臣共谱千古佳话,终是需要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帝王怎能心存深情厚意,怎能奢望能与谁白头到老,怎能妄想情法兼得,终不相负。而且,竟是甘于沉沦,跟这样一个不学无术鼠目寸光的行伍之人。” 鞠成安忽然道:“如此说来,鱼之乐被陛下赶回北疆,定是你的功劳。” 裴嫣慢慢挽起官袖,将一张纸浸入瓦罐。说道:“不错。陛下听完当即震怒。我本以为……能借机除掉鱼之乐。谁料陛下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只是将他驱逐北疆,终生不得踏足长安。可惜了。” 鞠成安咳嗽几声,道:“如此说起来,本将亦要多谢你一臂之力才是。” 裴嫣认真看了他几眼,鞠成安唇角微翘笑意真挚。裴嫣看了一会才确定他说的不是谎言。 裴嫣慢慢道:“不用客气。” 他从瓦罐中提出一张牛皮纸,说道:“想救你的人,恐怕今晚又要爽约了。崔尚书布下天罗地网,苦心孤诣要将所有人摒弃在外。殿下也命神策军驻扎大牢左侧,除了监视刑部尚书,还要裴某一定守住你的性命。他二人相互掣肘,却不料正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裴嫣将湿透的牛皮细纸盖到了鞠成安脸上,笑道:“众目睽睽之下,重兵守卫之中,裴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你,嫁祸于人。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牛皮纸隔绝呼吸,鞠成安陡然一挣。铁蒺藜卡进四肢血液迸溅,点滴洒落裴嫣绯色官袍。 裴嫣不在意,手下停了动作,晃一晃酒壶,说道:“没酒了。罢了。” 他好整以暇手势从容,从身侧瓦罐中一张一张提出湿透了的牛皮纸,宛若雕琢精美的玉器宝玩一般,严丝合缝覆住鞠成安面容。 裴嫣说道:“我原先并不是想杀你。殿下防你甚重,有你在身旁,说不得能多一个替罪羔羊。” 分卷阅读11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5 大牢内灯火通明悄无声息。一干侍卫俱遭屏退,裴嫣一边自言自语,边一张一张往他脸上贴湿透了的牛皮纸。 他端详着鞠成安深邃眉目英俊轮廓,说道:“裴某阅人无数,自问少有人能骗得过我。但你的箭法,还有你这一张脸,若是不仔细看,差一点就骗过了我。还好裴某前后细想,参破了其中关键。世人多谓三晋才俊,无出裴某其右者。在某看来,这八个字的评语,绝对算的上实至名归。” 裴嫣俯下身,贴在鞠成安耳边低语,声音极低旁人听不清楚。道:“你跟他……我也是为了你好……” 鞠成安全身呈现濒死的抽搐已是无力回天。 第七十九章 争锋 裴嫣如释重负。掏出丝绢擦净手指,低语道:“若不是洛阳城中突厥人背信弃义临阵逃脱,今日神州陆沉,早换了他家天下。你不必害怕黄泉路上寂寞,我也不妨再助你一臂之力,送鱼之乐下去陪你。” 他看着鞠成安灯尽油枯挣扎之势渐渐颓唐。喃喃念着忏业经文:“滞魄孤魂终归九泉。火医沉清暑,剑树化金莲。铁城开黑环,苦楚免钟研。地藏冥府十王慈悲,愿开赦救赎,征引亡魂领过优婆罗汤,早登西方乐天。” 裴嫣喃喃念完,舒一口气闭眸养神。深重石狱寂若死灰显出凝滞一般的安静。极静生动反倒能够听见狭窄高耸石墙上松火不住噼啪炸响。何处水滴滴答宛若转弦,絮絮枯燥却又绵长不绝。 于巨大的极静的阴森而空旷的牢狱深处,有弓弦慢慢绞紧。粗砺兽筋绞缠钢箭不断发出同样沉闷而单调的嘎吱嘎吱声音。 嘎吱声音倏然一停,弓弩绷劲一松发出铮然颤音,飞蝗短箭自大牢天窗倏然射至。 裴嫣愕然抬头。他反应不及遽尔抬臂一挡。尖锐短箭飕的刺穿丝绸官袖钉入他手臂。 银线闪烁诡异光芒,将裴嫣手臂向上一扯。裴嫣痛呼一声发现那却不是短箭,而是一柄柄以坚韧银丝锁住的钢镖,倒刺如钩霎时间钻入血肉,银线拉力将他带的身形一歪。 更多钢镖势如流星闪电,破空嘶然激飞而至不断钉入石墙。 银线密如蛛网遍布牢室。裴嫣心中大骇拔出匕首砍断银线,肌肉撕裂使他痛楚不堪。裴嫣慌忙退入墙角,大喊一声:“有刺客!” 刑部大狱外已现异状。刀枪剑戟哐啷接连出鞘,无数侍卫高声呼喝:“有刺客!”“箭从北边而来!”“速去禀报崔大人!” 殷商高呼:“刑部听我号令,即刻前往北殿捉拿钦犯!” 钢弦再度绞紧。钢镖从不知名暗处再度划破清冽晚风,如同脱缰野马突然而至。 骤然响起的沉重脚步声掩住了这种声响,仿佛黑暗地狱大门坍塌洞开,涌入一线光明。转瞬有侍卫抢到牢中。 裴嫣喊道:“快来救我!” 那侍卫并不答言就地一滚。腰中软剑荡开千道瀑布幻影花开,刀箭相格火星溅落已将无数尖利银线全数斩断! 裴嫣目中惊恐。那人剑眸晦暗摄人心魄。他利落起身剑刃如灵蛇一抖,已将鞠成安面上牛皮细纸碎成齑粉。 鞠成安身躯僵直毫无反应。 裴嫣瞳孔剧颤立时向门外扑去。鱼之乐身着侍卫服饰,旋身一个箭步抢到裴嫣身后。软剑飕然一掠卷缠住了他右手腕,生生将裴嫣扯回身前。 裴嫣疼的面容扭曲。低呼一声:“果然是你!” 侍卫脚步声哄乱响起,已到牢中接应。侍卫见裴嫣手臂受伤身侧有人搀扶,纷纷道:“大人!可曾见到刺客!” 剑刃猛力收紧。他若稍有迟疑便有可能被斩断手腕。裴嫣急道:“鞠将军已经中箭身亡!此处由本官看守不需理会,尔等立即前去捉拿刺客!” 他手臂流血湿透衣袍神情急切。侍卫纷纷应是立即退出大牢。 …… 月上梢头婆娑浮影满地。崔灵襄独自前往退思堂。月光悄然尾随他颀长清瘦身躯,天地静谧孤独如常。 刑部换防岗哨不时来回穿梭,见到他只远远示意并不敢近前打扰。 崔灵襄站在花池一侧树影中,默然看着湖中弯月如勾。池水淡青浅赭轻轻荡漾在他脚下。 湖心坐落小亭,与他寂寞呼应。 崔灵襄向来恪守刑官戒律。他行动举止都遵循贵族礼法规范,他是清河崔家的骄傲与不可企及的高度。 他出身豪奢,功名利禄、钱财富贵难动铁硬心肠,更难为人蒙蔽利用,自可做到洁身自好。他谋划策略,教化民众,禁止奸邪,一切作法皆斯文有礼。 皇帝赏识他性格手段,曾为他挥毫八个字:操守端严,器重如锋。 崔灵襄遥遥看着戒备森严的刑部重狱。灯火辉煌映亮屋檐一角,如同映照另一个火红的炼狱。 崔灵襄自问不是酷吏。他游走唐律刑法与帝皇心术之间,却不必作为棋子得罪朝野。张汤来俊臣之流,自有那性格狷介自恃清高睚眦必报的贫寒书生担当。他审时度势藏敛锋芒,少年得志一路扶摇直上,他却愈发沉稳成熟。是以深受皇帝倚重。 器重如锋这四个字,实至名归。 崔灵襄恍然有所失,心思泛起层层涟漪。他拾阶而上登上了湖中小亭。亭中亦有侍卫把守,见他前来便踏前一步抱拳施礼。 崔灵襄温声道:“不必多礼,退下罢。本官想自己坐一会。” 那侍卫低声应是,匆匆行至他身旁。突地左手一抬捂住他口唇,将崔灵襄向后一推就压到了亭柱一侧。 崔灵襄踉跄稳住身形,眼神一厉便待张口斥责。那人面对月光笑意浪荡。面目英俊孔武有力,赫然便是鱼之乐! 崔灵襄气息猛滞紧紧抿住嘴唇。面色顿时苍白。鱼之乐身着刑部侍卫服饰,大喇喇站在后堂如入无人之境。刑部铁桶合围,这人是什么时候潜入的! 崔灵襄心智深沉脑中闪过无 分卷阅读11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6 数狠辣主意。他阴骛盯着一脸笑意的鱼之乐。 鱼之乐一手捂住他嘴唇一手搂过了他的腰,将他箍在怀中。低笑道:“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你。” 他试探道:“我放手。你——别喊,好不好。” 崔灵襄眼中锋芒一敛神色平静。他沉默站立不置可否。 鱼之乐缓缓放下左手却并未松开怀抱。仍旧与他近在咫尺视线交缠。呼吸可闻。 鱼之乐受不住他冷漠视线几可穿透人心。嗫喏道:“我没有杀人。只是随手敲昏了一个侍卫,站在这里等机会潜到狱中。没想到……竟然等到了你。” 崔灵襄声音平缓:“放开本官。” 鱼之乐温热呼吸喷在他颈侧。笑道:“怎舍得。刑部侍卫太多,我好容易觑了空子才溜进来。你该不会真的想抓我罢。” 崔灵襄生性淡漠,极少与人挨得如此之近。他难耐心中反感,冷冷道:“若你劫狱,本官定然秉公执法,绝不会徇私包庇。” 鱼之乐目光闪亮,化为一泓春水。这种淫邪眼光看的崔灵襄简直要怒火焚烧。 鱼之乐忽然道:“我与他……没什么的。” 这个他说的含糊不已指向不明。崔灵襄不愿多想亦不愿与他多有纠葛,低低道:“放开本官。” 鱼之乐手脚并用反倒将他牢牢搂住,笑道:“你便是现在把我抓进大牢,先斩后奏我也心甘情愿。天赐这样好机会,容我先亲热片刻好不好。” 崔灵襄长眉一皱向外挣扎。 鱼之乐低声道:“我来救他,是因为他是我兄弟。你若杀我我也认了。若是我能逃出去,你可愿去北疆?我薄有家财,买了一个小院子。有一天你若是不想做官,或者你想出门游历,到我那里去好不好。我等着你。” 这厮一旦脱离崇文馆便又回到了那番泼皮浪荡的风流饥色之态。他喃喃低语像是在与情人一诉衷肠。情真意切倒令人真假难辨。 崔灵襄千算万算算不到此人不急着去劫狱,反而大言不惭将他制于掌中行这轻薄之举。 鱼之乐侧脸轻柔摩挲他脸庞,如同痴迷尊崇上古的美玉,说道:“我家里还有条狗,还有两架好葡萄。狗很乖,葡萄是我特意从栗特族中寻的好品种,你若愿意,我等着你秋天来酿酒。” 崔灵襄面皮腾地烧将上来。这泼皮无赖泼天胆子竟然打主意到了他身上!这流氓手脚不停嘴里胡言乱语,他眼神不正气息紊乱,他说的话,这等可恨可恶! 他是刑官不善言辞,他心思缜密然而在这厮颠三倒四的大胆表白中丢盔弃甲。怔了半天也不知该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施展疾言厉色震慑人心。 崔灵襄挣扎了半天也没能逃脱这武将的钳制,怒道:“放开——放开本官。” 鱼之乐说了半晌只听他来来回回一句放开本官。他看他双眸低垂脸色绯红,暗自壮了壮胆,在他紧抿的唇上,轻轻一吻。 仿若火树银花漫天迸散,玉液琼浆倒入喉中,那瞬间的温柔滋味如此销魂夺魄! 崔灵襄抬手就给他一掌。声音清脆毫不留情。 鱼之乐被这一耳光打得一怔。眼中霎时涌上委屈神色。他说道:“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崔灵襄登时大怒。这厮颠倒黑白不分是非,口出狂言竟然说他勾引他! 崔灵襄心中冰凉气的手指发抖,他钢牙咬碎恨不得就此昏晕。颤抖了半晌咬牙迸出一句:“你胡说!” 鱼之乐目含掠夺之色,像饿狼一般看他半晌,忽然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崔灵襄再次抬手狠狠又是一掌扇过他脸庞。 鱼之乐彻底被打的清醒。他看着崔灵襄眼中流露厌恶神情震怒,若有一把剑怕是当场就要搠他一剑罢。 鱼之乐后退一步松开双手,说道:“对不起。是末将唐突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崔灵襄挣扎之际官袍衣领歪斜。他伸手想要理顺衣衫却手指颤抖怎么也扣不住衣扣,震怒迷蒙中听他又在说什么恕罪之言,还摆出一副天大委屈一人承担的悲苦模样,顿时气到须发倒竖钢牙紧咬。 鱼之乐见他勃然变色完全不同往常刚劲守礼风轻云淡的模样,也有些后悔,伸出手替他整理官袍。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一见到你,有些太高兴……” 他一言未尽,从崔灵襄脖颈中拉出一条丝绦,小小一枚青鱼玉坠滑落在外。 鱼之乐倏然睁大双眸!这青鱼玉坠——是他送给他的礼物! 鱼之乐欣喜若狂又有无数疑惑涌上心头,说道:“我以为你早就扔了!原来你一直戴着!可是——可是为什么?” 他看到崔灵襄冰冷双眼不明所以恍恍然住了嘴。 崔灵襄勉力站起神色威严。他恢复了往日肃穆沉重气势。冷冷喝道:“立即滚出刑部!否则本官定命左右侍卫将你押入大牢!” 鱼之乐抱头鼠窜。他连滚带爬窜下台阶,又跌跌撞撞走回来,道:“我去了。” 崔灵襄道:“本官执掌律法,当使刑狱公平决断。你若知法犯法,则本官循律定罪,铲邪室欲,绝不宽宥。” 鱼之乐低声道:“我知道。” 他跪在他身侧,在他手上轻轻吻了一吻,竟然嗓子都颤抖了,胡乱说着“你等着,我很高兴——”一类的昏话,然后便惶急离去。 崔灵襄呼吸不定狼狈坐在亭中。黑暗如水可令他心神镇定平复心潮。这番巧遇真是诡异不堪令他所料未及。 片刻牢狱附近喧哗骤起。侍卫首领疾步赶来,禀道:“大人!有刺客夜闯大牢,鞠将军伤势沉重可能已经遇害!右卫大将军正从城东赶来!请大人即刻移步前殿!” 崔灵襄心中霍然一惊。他不动声色转首看向刑部大狱。心中默默权衡思量。良久才道:“派人守住大牢不可私纵刺客。你们且去。本官——稍后 分卷阅读11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7 即到。” 侍卫首领转身领命离去。 第八十章 出逃(上) 鱼之乐收剑。裴嫣抱住手臂倚墙而立。冷道:“你这奸诈卑鄙之徒,以为能逃得出去么。” 鱼之乐挑眉道:“你累不累?” 裴嫣道:“某不妨告诉你。你救他不如不救。” 鱼之乐横掌一砍砍在裴嫣后颈。裴嫣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鞠成安面色泛青口唇紧闭,已然是死的透了。 鱼之乐拔出长剑绞断蒺藜,他手握剑锋才能用得上力气,锋利的剑刃割裂他的手掌,鲜血涌出竟丝毫不觉疼痛。 他一手握拳一手抵在鞠成安心口处重重敲击数十下,又将他翻过身,曲膝狠狠顶撞他的腹部。 鞠成安依旧没有半点声息。 鱼之乐掰开他口唇,将中指深入他喉咙狠狠一压。鞠成安喉头响动,口鼻顿时喷出一团一团的黑色血块,全数溅在鱼之乐胸口衣衫。 鞠成安蜷缩身体痛苦抽搐,他狼狈咳嗽许久方能顺畅呼吸。鱼之乐捞过瓦罐,掏出一把药丸,合着清水粗鲁灌入他的嘴唇中。 鞠成安手脚受伤不能行动,他喉咙嘶哑也说不出话,只能以眼神冷冷看住鱼之乐,又看了看裴嫣。 鱼之乐弯腰伸手插入他的腋下,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牢门外。 鞠成安哑声说:“快逃。” 鱼之乐道:“这是自然。” 鞠成安难耐皱眉,道:“陷阱。” 鱼之乐说道:“别说话。” 他将剩水泼洒在裴嫣身上。瓦罐撞地怦然碎裂。裴嫣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 鱼之乐道:“你背叛殿下,才是奸诈卑鄙之人。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裴嫣一手扶额神情痛苦,道:“你敢杀害朝廷命官,你罪加一等……” 鱼之乐捏他颈侧手劲一吐,血行受阻便又将裴嫣捏晕过去。 鱼之乐道:“因为会有别人动手。你真是太讨厌了。” 四名神策军抬着木板闪身而入。鱼之乐以目示意,四人将裴嫣覆住黑布,抬出大牢。 鱼之乐半架着鞠成安沿着狭窄阴冷甬道缓步前行。 鞠成安道:“怎么逃。” 鱼之乐咧嘴一笑:“还没想到。” 鞠成安冷哼一声。 鱼之乐随手取下火折。扔进牢狱内。 鞠成安问:“犯人。” 鱼之乐道:“早都死了。” 道旁火把影影绰绰,腥腐之气充斥鼻端,武人本性最是警觉。鞠成安心中大惊,这森重牢狱中竟无半点呼吸之声。他满眼撒过四周。钢镖如蛛网密密麻麻穿透所有囚室。所到之处牢房内众囚犯姿势僵硬古怪,或扑或站,身形被银线透体而过牢牢固定。 俱是死不瞑目。 鱼之乐冷道:“不是我。” 火势起的大了。枯草干柴俱是易燃之物,更有墙壁之上油盆不断碎落地面火上加油,两人顿时涕泪四流。 鱼之乐道:“不知是何人,滥杀无辜,实在歹毒。” 鞠成安视线低垂只能看见鱼之乐双手虚拢,血流不断从手掌伤口涌出。 鱼之乐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他拖出大牢。寒栗冷气吸入肺腑,鱼之乐狼狈咳嗽起来。他衣衫褴褛满面灰尘,偏偏泪水冲刷纵横交错显得十分可笑。 前殿。黑衣刺客尸首摆放殿中。 殷商道:“大人。两名刺客已经伏诛。其余诸人逃往城西。这是刺客武器。” 崔灵襄接过沉甸甸钢镖。寥寥几笔刻着一头粗犷雄鹰。一端锁以银线极为坚韧。 殷商道:“此镖类同绊马索。以强弓射出四散于草丛树木,往往令人防不胜防绊倒在地。这等偷袭手段实在阴毒。” 崔灵襄皱眉道:“不对。为何刺客竟是突厥人?” 殷商道:“定是突厥人与鱼之乐暗中勾结,一同劫狱……” 崔灵襄厉声道:“你糊涂!鱼之乐不学无术,但凌朝暮兵威浩荡,强虏震恐!鱼之乐长于朔方武将之手,与铁勒九姓不共戴天,怎会与贼寇勾结前来劫狱!驻守大牢者为何将?” 殷商脸色一白道:“神策军。——裴嫣裴伴读。” 崔灵襄心中一沉,道:“一介书生难当大用。可曾有人进出大狱?” 殷商道:“有神策军抬出尸首,言道温王殿下要将鞠将军抬至前殿,验明正身……” 崔灵襄眼神凌厉,拂袖道:“即刻点齐刑部四门郎官!召所有司隶校尉,不必追逐刺客!与本官前去大牢!” 正殿大门哗然大开。 神策军铠甲鲜明雁翅而入,温王华服高冠面色如铁,疾步而入。 他匆匆越过崔灵襄等人走到黑衣刺客面前。 殷商抱拳作揖,目光斜睨看到温王深深喘息,似是松了一口气。面上悲戚之色顿时消失。 李元雍道:“刺客何人?” 殷商回答:“禀殿下。刺客乃是突厥人。” 李元雍道:“鞠成安何在?” 殷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崔灵襄,道:“神策军奉殿下之命,正将尸首抬至殿中。” 李元雍诧异道:“本王何时下的——” 神策军抬着木板小跑入殿。木板上黑布覆盖依稀辨得人影。 神策军禀道:“殿下!鞠将军尸首在此!” 李元雍眸色沉郁抬手将黑布扯下。那人衣袍散乱血流污渍,竟然是裴嫣! 李元雍大惊失色探了探裴嫣气息。喝道:“怎么回事?立即回宫!快诏御医!裴嫣受伤需要立即诊治!” 分卷阅读11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8 神策军复又将裴嫣抬出殿外。 刑部侍卫狼狈而入,道:“大人!牢狱走水!” 满座皆惊! 李元雍转首狠狠与崔灵襄对视,言语中满是恶意:“你奉命看管犯人,怎能让人犯逃跑,还令本王伴读受此重伤!本王一定要禀告陛下,你疏忽职守!你亵渎朝廷律令!你身为一部尚书竟然无能至此,连一个受伤的鞠成安都看不住!” 刑部所有官员并殷商俱是敢怒不敢言!人人目眦俱裂凶狠盯着李元雍。崔灵襄身为一部尚书三品大员,官秩职位均在郡王之上,如今被李元雍毫不留情当面斥责,令刑部颜面俱失!他明火执仗袒护殿前侯不说,如今一味撇清干系反将崔灵襄当成了罪魁祸首! 他红口白舌便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崔灵襄!他日陛下怪罪起来,言道堂堂刑部竟然让人如入无人之境劫了大牢,崔灵襄第一个在责难逃! 李元雍冷道:“神策军听令!即刻摆驾回宫,本王要面圣!” 神策军齐齐应是,尾随温王扬长而去。 刑部上下鸦雀无声受了这等奇耻大辱,人人面上俱是不甘。殷商眼角赤红,道:“大人!” 崔灵襄一直面色平静抿唇不语。似乎根本没有将李元雍怒斥之词放在心上。 他摊掌托着那枚钢镖,说道:“若是鱼之乐击伤裴嫣,抢走鞠成安。则鞠成安仍然存活。” 殷商急道:“大人!咱们自身难保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应该立即进宫,与温王廷辩!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刑部必获滔天大罪!” 崔灵襄静静道:“若鞠成安仍然活着,黑衣人必定卷土重来。鱼之乐为人机警,定然不敢现在出门。一个垂死之人跑不远。立即传本官命令,关闭刑部大门,封锁四坊街道,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殷商眼中一亮,道:“卑职明白!卑职立即传令!” 少顷刑部门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四处门闩沉重关闭。侍卫列队如妇人蓖头密网搜查。 鱼之乐闪身树后躲过巡查侍卫。 鞠成安神志模糊,喃喃道:“你自己……走罢。” 鱼之乐勉强架起他,嘲道:“以前与咥勒儿战于金山西南,马陷流沙九死一生。你也未曾放弃过我独自逃生。我怎么能留下你一人。” 鞠成安低笑道:“那怎么出去?” 鱼之乐道:“杀出去便是。” 转过花池则是崔灵襄居所退思堂。鱼之乐熟门熟路登堂入室,将鞠成安藏到博古架后。 鞠成安软瘫倒地。 鱼之乐道:“你在此不要乱动。我出去探探情况。” 鞠成安低哼一声算作回答。 第八十一章 出逃(下) 鱼之乐闪出院落,杂在刑部侍卫中,再度转到前殿。 神策军护势温王左右。面色阴沉登锋履刃,三尺寒光乍现。李元雍负手站在门前。道:“崔尚书这是何意。” 殷商不卑不亢道:“属下奉崔大人之命,封锁刑部搜查街坊,务必将刺客全部缉拿归案。还望殿下见谅。” 李元雍道:“开门。” 殷商抱拳躬身道:“望殿下见谅!” 李元雍言辞锋利,声音冰冷:“莫非是刑部尚书怀疑本王包庇纵容,趁乱会将刺客挟裹出门?还是崔大人害怕本王面见陛下,将刑部办事不利,懦弱无能,致使重犯扬长逃脱的罪行据实禀报,治其罪责?” 殷商气得浑身颤抖仍强自按捺,只躬身紧咬四个字:“殿下见谅!” 李元雍阴沉看着他,目含剑光,冷道:“你敢拦住本王?” 殷商道:“属下不敢!然崔大人之令亦不得不遵从!” 李元雍喝道:“你放肆!” 神策军与刑部侍卫分据对面,刀剑出鞘针锋相对。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裴嫣却已醒转。挣扎道:“殿下。臣尚能支撑。鱼之乐劫持鞠成安,还想谋害我。他夜闯大牢犯了谋逆大罪,死不足惜!陛下若问起来,殿下也牵涉其中难辞过错。殿下——稍安勿躁。” 李元雍紧抿嘴唇。他未发一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柴卢亦道:“殿下!鱼之乐大逆不道其罪当诛!此人劫持囚犯纵火刑部,定不能轻饶!请殿下下令,本将定要将他捉拿归案!” 李元雍沉默难以决断。四周站满刑部侍卫并神策军。众人潮水般分开两侧,心中不免惊疑。谁能料到今日前来劫牢的是殿前侯,劫的竟是羽林郎将鞠成安。崇文馆侍卫神策军中与鱼之乐赌钱猜枚相熟者不在少数。这番场面难免兔死狐悲。 两方将士皆看着李元雍等他示意。 崔灵襄这一招釜底抽薪够狠够毒。他要作壁上观他偏偏能以正大光明理由将他留住。 李元雍默然良久。才轻声说了一个字:“准。” 柴卢未曾听清楚,仍道:“殿下——” 李元雍缓缓道:“不必再多说。立即点起兵将,将鱼之乐捉拿归案,不得有误。” 柴卢道:“是!” 众军得到号令即刻列阵而去。 鱼之乐步履慌乱,低垂着头僵硬从他身旁步步走过。他胸口窒息眼中落泪,他偷看他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李元雍面不改色清冷肃立,眼神凛冽气势迫人。场面沉默诡异,唯有他孤零零站立殿前。鱼之乐几乎抑制不住悲泣之声。他掠过他身边。仿佛身后灯火幢幢凶神恶煞穷追不舍,又仿佛芒刺在背鲜血飞溅。 殷商涨红了面皮喝道:“众军与我仔细搜查!若是发现鱼之乐蛛丝马迹,即可当场斩杀!” 他咬牙切齿将鱼之乐恨入骨髓。这厮居心叵测要将崔灵襄卷入漩涡。黥劓斩笞、枭首菹骨、肉市断舌之詈诅刑法都不能解他心中之恨! 分卷阅读11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19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亲手抓到这厮,让这厮连本带利,连欠刑部的,连欠崔大人的,还有他殷商的,全部都要还回来! 李元雍始终未曾回首。刑部大牢火舌冲天将他眼睛映到血红。 鱼之乐一路丢魂落魄泪眼朦胧。他随着侍卫出了角门巡查街道,正一筹莫展之际,见车驾缓行侍卫随扈,碾过天街,正是崇文馆温王车驾。 温王与裴嫣关在刑部前殿不能外出。唯一有资格坐这辆马车的,只有萧卷! 鱼之乐心头一喜。暗道天助我也。他压低嗓音对身侧士兵道:“大人有令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前方马车也定要盘查才是!” 众人上前。为首侍卫客气道:“大人,属下受崔尚书之命盘查街道。请大人下车,属下……” 他一言未尽便见嗜血刀尖森然扎进血肉,透后心而出。 鱼之乐反应极快吼道:“来人!刺客在此!” 刑部侍卫根本不及反应,只见寒光跃动剑芒闪烁,立时又有几人被当场斩杀! 鱼之乐侧身闪避森冷刀光,喝道:“萧卷!是我!” 马车内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杀了他。” 他声音压低却能令鱼之乐听得一清二楚。鱼之乐腿脚一软闪出战圈,吼道:“是你!广平王!” 狂飙刀锋全数向他身上招呼,鱼之乐一味躲避向刑部狂奔,一边捏着嗓子尖声高喊道:“刺客是广平王!快来人啊!广平王劫狱!刺客在此!” 他脑筋转得也快奸计涌上心头。一边尖叫一边蹿向刑部,打定主意要搅乱池水引过所有人注意力,好浑水摸鱼趁机出逃! 广平王被这厮气的心头发狂。他陡然喝破他行藏令他始料未及。他听他一路呼喊以将所有人惊动,迅疾镇定心神,沉声道:“不要再追!分头快撤!” 一线风雷之势渐成浩荡。马蹄震如滚雷滚过天街,火把照耀旌旗招展,赫然便是右卫大将军韦三绝帅旗。 韦三绝听到尖锐呼喝连绵不绝。刑部大门处喧哗骤起。道:“前方何人?立即前去查看。” 少顷北殿军扶住一人,前来禀报:“将军!是萧卷大人!” 韦三绝拧眉道:“发生何事?” 萧卷踉跄扑倒在地气息微弱。向西一指说道:“广平王……” 韦三绝大惊道:“广平王何在?” 萧卷连日折磨身体支撑不住,已然神智渐失。喃喃道:“城西……” 韦三绝手握剑柄沉声道:“云羽卫分成三队,立即随本王捉拿广平王!务必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死活不论!得其首级者官拜上府果毅都尉,即刻除为万户侯!” 北殿军霎时群情汹涌轰然前行。 刑部侍卫哗啦啦涌到近前。人仰马翻刀剑乱鸣。双方相互推搡难以前行。殷商满头大汗眼神狰狞,喝道:“刺客何在?” 韦三绝坐于马上喝道:“广平王何在?” 情势登时混乱不堪。 李元雍早得到通报,疾步走出刑部正门。 火把之下众军戒备森严。韦三绝策马越过拥挤侍卫,上前道:“萧卷发现广平王行踪。我即刻派人送殿下回宫,殿下切勿在此拖延,以免身陷险境。” 李元雍惊愕失色,说道:“萧卷怎样?” 韦三绝面色凝重,道:“受伤很重已然昏厥。殿下即刻回宫禀报陛下,并召御医诊治。” 李元雍心神大乱。他两位倚重之臣俱遭伤害再也无心耽搁,立刻与神策军匆匆回宫。 韦三绝吼道:“众军听我号令,立刻封锁长安全城!自宗正寺开始全线搜查,即刻请宗正寺卿、长安令前来刑部点卯坐镇!全城戒严不得使广平王逃脱!违者诛九族!” 马蹄嘶鸣声遏云霄。长安全城从黑暗中惊醒。灯火影影绰绰黯淡星空。长安九陌繁华,戚里五侯心生震荡。风势裹着雷声沉闷传来。空气中不知不觉浸满血腥气息。 第八十二章 恩断 鱼之乐趁乱左折右回趸到刑部后殿。退思堂内静悄无言黑暗僻静。 鱼之乐低声道:“出来吧。”等了半日无人应声。 鱼之乐摸到博古架后,又说道:“我先送你走。广平王已到长安,我怕他有事。我要——” 鱼之乐道:“你……”他四处逡巡鞠成安踪迹全无。 鱼之乐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心中悲苦。扶着房门拊膺长叹: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全来了!该等着的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不该等着的一头撞见! 皇天佛祖,他鱼之乐真是命苦,这都造了什么孽! 鱼之乐反身出门沿旧路悄悄折回。铠甲刀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正是刑部侍卫巡逻后院。他转过墙壁便与一人撞了满怀。 为首之将喝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是谁手下!” 此人身着北殿军服饰,正是韦三绝所率金吾卫!鱼之乐吓了一跳,倒咽了一口唾沫。抱拳躬身道:“末将乃崇文馆温王殿下侧将。属柴卢将军所辖……” 那将领喝道:“不对!你身穿刑部侍卫服饰,为何口称自己隶属柴卢将军管辖?定是奸细!左右,与我拿下!” 鱼之乐心头一惊汗水哗然而落。他遽然反应不及,脱口而出报上的竟是崇文馆名号。今夜所有的事情,全都乱作一团!从刑部尚书突然踏足花池小亭,到裴嫣无缘无故妄图杀害鞠成安,再到当面听到李元雍下旨捉拿他这个钦犯,再到萧卷车驾竟然藏匿广平王。一桩一件匪夷所思全撞在一处令他措手不及不说,他竟然心神大乱胡言乱语,忘记了自己潜伏刑部,心心念念的全是崇文馆,全是他的安危!这习惯根深蒂固就足以害死他了! 鱼之乐眸光沉郁,倒退一步,左手后探握住了刀柄。 突听脚步声整齐沉重,身后有人道:“因何报本将 分卷阅读11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0 名号?” 鱼之乐更是大惊失色。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柴卢正率神策军巡视刑部卷宗科库,亦是自后堂迎来。喝道:“尔等为何在此喧哗?” 金吾卫将领说道:“此人报崇文馆名号。言道隶属将军麾下。” 柴卢看着面前刑部侍卫沉默垂首,左手握刀。不由心中生疑,道:“抬起头来。” 鱼之乐踌躇无奈,只得抬头。火把下脸色苍白沉默无言。他抿唇看着柴卢。 柴卢骇了一跳。他握紧刀柄紧紧盯着鱼之乐。冷道:“在此作甚!殿下有命立即回宫,为何在此拖延,还不快去!” 将领道:“柴将军,此人……” 柴卢喝道:“殿下命你驻守大牢,看管嫌犯伺机而动!你却擅离职守躲在此处,犯了死罪!待我回宫禀报殿下,定斩不饶!还不快去!” 他手中长刀向正北处虚虚一指。 温王起驾回宫,沿朱雀大街向北返归大明宫。柴卢令他混杂刑部侍卫中可趁机溜走。鱼之乐立时心领神会,抱拳便即转身而去。 柴卢吼道:“左右听命!广平王潜入长安恐生不测,对殿下不利!尔等多加留神,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北殿军、神策军齐齐领命。各自散开。 柴卢看着鱼之乐背影还想说些什么,突听西方哨箭一响,一朵烟花炸响夜空。星点火光蓬然爆炸如同雄鹰展翅。那哨箭声响便是鹰啸。 阖府官兵俱是一静,疑惑抬头看着天上。 是突厥阿史那王庭鹰哨!鱼之乐心头巨凛。突厥疆场厮杀惯会围三阙一,士卒凶残强悍。王庭常以鹰哨呼应骑兵进退合围,令边疆步兵防不胜防。 西方为鹰哨,则南方必为苍狼应和,东方则为鹿鸣之音。而后是退还是战,要看南方鹰哨再行命令。 边疆征战各有兵法不足为奇。为何阿史那王庭会有人来?为何突厥人竟敢深入长安,行此险恶之举? 少顷南方夜空果然响起苍狼长啸令人战栗。鱼之乐心中一颤无暇多想,转身便向刑部前殿南门奔去。 他与柴卢错身而过。柴卢按住他肩头。低声道:“站住。跟我回宫。” 鱼之乐不敢言,沉默摇头以示拒绝。 柴卢颇有诧异,而后便有怒气烧上心头,道:“殿下日夜不成眠,怕的就是你自投罗网,他无法救你!你还真来了!崔灵襄斩断后路将殿下强留府中,是要将你搜捕交给陛下惩治!多亏广平王出现,反而救急!现在机会难得,还不快跟我走!” 鱼之乐干涩道:“现在不行。” 柴卢强自按捺火气,道:“你混帐!殿下方才听闻刺客被杀,以为是你!顾不得讨中书令御注陛下许可,逼直监将军拿出钥匙开门出宫!你怎的还这样糊涂,要去趟这趟浑水!” 鱼之乐道:“鞠……” 柴卢沉声道:“少管闲事!立即跟我回宫,等风平浪静再送你出长安!” 鱼之乐道:“末将谢殿下回护之恩。但鞠……” 柴卢看他半晌,忽然道:“殿下竭力保护鞠成安性命。又日夜为你担忧,食不成寝,夜不能寐。难道你以为——殿下对你,只有回护之恩?” 鱼之乐看着柴卢。他眼中有不敢置信与痛心疾首。鱼之乐懂了柴卢眼中含义。他心中如被大鼓撞碎胸膛,万箭穿心而过。心如刀割。 鱼之乐垂首道:“鞠成安是我兄弟。我必须要去救他。” 柴卢松开他衣领。冷冷道:“那你好自为之。柴某只能救得你一次。你若去死,便死的远些,莫要让殿下知道。” 鱼之乐点头。又道:“广平王……” 柴卢道:“本将职责所在,如广平王之流逆贼,定杀不赦。你不必挂心。” 鱼之乐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帮我照顾他……” 柴卢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他转身领军而去。 东方夜空宛如鹿鸣幽幽响起。俄而南方夜空再次响起哨音,却不是破空鹰啸,而是细长曲折,颇为苍凉。鱼之乐勉强镇定心神,凝神细听。忽然脸色大变:这是逃亡命令! 他随凌朝暮出入战场,只听过一次这样哨音,是突厥王族阿史那焦密崩殂军帐,突厥人吹响号角全军撤退的声音! 是谁——死了? 此时街道烛火四燃,整座城池明光洞彻。北殿军与东宫神策军脚步铿锵四处搜查广平王踪影,李南瑾一脸忧愁不时与韦三绝低声交谈。刑部侍卫夹杂其中搜掠鞠成安与黑衣侍卫,殷商一脸铁青站在大门处。皆是沸反盈天吵闹不堪。 利箭锋镝再度交互穿刺。箭簇嗡嗡震鸣! 侍卫高呼连绵不绝:“东方金城门发现黑衣刺客!”“西处延兴门有黑衣刺客现身!” 韦三绝喝道:“诸军听我号令!立即兵分三路!三军包抄,务必将刺客合歼城下!” 他当头策马奔去。三军纵列三路,北殿军直袭城南,刑部侍卫绕道东翼,神策军自西翼夹击,越过东西坊街汹涌追赶。 鱼之乐抢了一匹快马,辨着渐渐低沉的哨音一路穿墙过户暗中尾随。 黑衣刺客如同鬼魅不时跳跃闪现屋顶。钢弩绞紧用短制长,漫天钢镖飞蝗轻捷意图分散士兵注意力。后缀银线难以察觉,处处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鱼之乐转过丰安坊便到了正南明德门。 黑衣人策马驱驰狂奔向南,直奔明德门而去。背负一人正是鞠成安! 韦三绝扣弦拉弓,飞速一箭追赶其后。犀利骠悍如流星玉坠,将马匹一箭射杀! 骏马嘶鸣轰然倒塌。黑衣人坠马重伤,微弱挣扎之后便已死亡。鞠成安被甩到一侧。不知死活。 鱼之乐脱手而出手中长刀,气势如虹直 分卷阅读12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1 奔韦三绝。 他马旁左右侧将陌刀一弹,槊尖斜挑将长刀挑飞。韦三绝扣辔向前踏进一步,难以置信喝道:“怎么是你?!” 鱼之乐不答,长剑抖开雪白锋芒,闪电之势耀人眼目,直扑韦三绝面门而去! 韦三绝气势如狂,稳坐马上暴喝道:“你敢!” 鱼之乐单枪匹马剑尖直奔北殿军。金吾卫弓马刀剑全部出鞘,掠阵迎敌! 黑衣人全部现身,站立鞠成安左近,以弓弩射出箭矢遥助鱼之乐。韦三绝喝道:“都给我住手!退下!” 北殿军登时一愣,各自收兵面面相觑。 鱼之乐收剑跃过北殿军,奔至鞠成安身侧。单脚踩住马镫斜身一滑。黑衣刺客顺手一抛将鞠成安抛到他马背上。 韦三绝吼道:“过来!他们是突厥人!” 鱼之乐毫不理睬。他撮指长啸,明德门西侧顿时门闩响动,仪门闪开一条缝隙。 韦三绝面色晦暗,怒喝道:“你这个叛徒——拦住他们!” 北殿军再度狂奔追赶,与黑衣刺客战成一处。 仪门处亦是刀剑交错,厮杀声震天。鱼之乐咬牙更不停顿奔出长安,马蹄翻飞笔直烟道,将北殿军遥遥甩至身后。 鞠成安伏在他身上,呻吟出声。忍痛道:“城西三十里。有接应。” 鱼之乐默不作声,依言策马狂奔。眼中泪水迷蒙,不住随风滴落。 鞠成安道:“……对不起。” 鱼之乐漠然道:“无妨。与你无关。” 鞠成安慢慢摇头。声音散于深夜风声。他低声道:“不是……这个。” 两侧山道唿哨声四起。不时有黑衣人出现策马随在身后。 鱼之乐心内隐约不安。 飞骑如离弦之箭奔向黑夜。鱼之乐不时回头看身后沉默追随的黑衣人。心中不安愈发剧烈。 鞠成安道:“停。” 夜风啸聚山林。骤雨凶悍蛮横,渐成狂势。 鱼之乐勒马站于幽冥参天古木之中。雨中林深处,沙沙声逐渐传来。 那人身穿黑衣,鼻如鹰钩眼神凶狠。手持长弓自黑暗处策马现身。身后涌现无数同样穿着的彪形大汉。 仇人相见分外明白。鱼之乐目眦尽裂,挺直脊背道:“是你。” 祖毒王点头,仍旧是那副傲慢强调。道:“不错。” 鱼之乐沉默片刻,才道:“我以为你已经退回了沙漠。” 祖毒王眸光锋锐,笑了一笑,便如刀光割裂血肉躯体。道:“本来是要回去的。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办法细说,中原人总是优柔寡断。不过还要多谢你救我的儿子。” 鱼之乐喘了一口气。难以置信,震惊道:“你说什么?” 祖毒王漠然点头,道:“过来。” 鞠成安松开手臂,滑下马匹。他踉跄缓步走向祖毒王。 鱼之乐颤声道:“站住。” 鞠成安身体木然停住不敢回头。 鱼之乐只觉身体寒冷。雨水流入他脖颈浸湿了他的心脉。他说道:“你是——你是他的儿子?” 鞠成安没有任何回应。僵直站在风雨中。 鱼之乐吼道:“鞠成安!你个懦夫!你回答我!” 祖毒王道:“不错。你看看他的眼,再看看他的箭法。你就会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他是突厥的子孙。是草原上的雄鹰。” 鱼之乐不理睬他,只觉他聒噪尤胜往日。他吼道:“你听见了没!鞠成安!你给我回来!” 祖毒王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来日沙场见面,我不杀你。” 鱼之乐眼角赤红抽出长剑,吼道:“这些突厥贼子!我让你回来!你听到没有!” 他觉出胸骨疼痛泪水灼烧。继续吼道:“你是室韦人!鞠成安!突厥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给我回来!” 鞠成安肩膀一动慢慢回头。大雨落下,他目光闪烁唇角有凄凉笑意。 鱼之乐面部冰冷却又觉得雨水炙热,沿着他的脸缓缓下滑。他大脑昏厥眼神朦胧,有些看不清楚鞠成安的表情。 第八十三章 义绝 “今夜本将来替天行道——呸!抢牛羊。馋得不行。这是谁?” “叫什么名字?室韦人?怎的独自一人在汗王帐中?是男宠?” “来,让爷先宠宠你。” “给我唱个歌听。” “我做了你们的可汗,铁矛多如森林,野马在猎场奔驰。 天狼是我们的福兆,蓝天作庐帐,太阳是我们的旗帜。 你们拿起弓盾和盾牌,我将用火焰的剑劈开大地……” “赌了!押这小哥,这是草原来的可汗!看这张脸!端的英俊帅气。——开大!大!” “喜欢喝酒么?喝!不识抬举!喝了,我就念诗给你听。长相思,在长安……” “别再跟着我了。你都跟了我三天了。” “末将……身犯军法,还请将军切勿留情,施以棍刑……” “我不许你去。” “我救了你……两次。” “我们回北疆吧。以前的日子,多么快活。” “你想不到我要的是什么吗?你想要的,是别人的心。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你能不能给我?” “那晚——你是为了救我,是不是?” “你若负我,我要你纳命来赔。” “……对不起。” “无妨。与你无关。” “不是……这个。” 分卷阅读12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2 那是——什么? 暴雨雷鸣。 鞠成安站立幽暗山林。站在鱼之乐与突厥人之间,沉默无言。他身后数百黑衣铁骑,威风凛凛强兵环伺,俱是精壮大汉。高鼻深目不是中原之人。 鞠成安目光凝滞面容凄凉。 鱼之乐软剑出鞘,嘶吼道:“鞠成安!你若踏前一步,我必要杀了你!鞠成安,你给我回来!” 他声音嘶哑濒临绝望。 祖毒王皱眉,冷道:“走罢。再晚一步皇帝侍卫赶上来,脱身就难了。” 鞠成安仰首看着他。低声应是。 鱼之乐长剑一抖,说道:“你们想走,没那么容易。” 鞠成安忽然踏前几步,四周刀剑唰然出鞘。 他眼神恳切,映照剑刃冰冷寒光。他低声说:“鱼之乐,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长安。” 鱼之乐怔在当场。 鞠成安声音狂热,道:“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回北疆,终其一生,都不再到这里。你答应过我的,是不是?我们走吧。” 鱼之乐眼光寒凉。他在草原边疆,荒漠戈壁,与他一同作战。他与他摔跤骑马,肆意杀敌,驰骋无边山林。他在沙海之中,身躯柔韧逢迎他的狂热,一吻定情。他委身于他从不掩盖那一腔爱意。鱼之乐有无数情人一夜之欢他一笑了之。他等他回头,他等他归心。他对鱼之乐而言,是同袍,是情人,也是生死之交。 他们同赴生死,不离不弃。 鱼之乐嘴唇微动。 鞠成安遥遥伸手,道:“我们可以回草原,可以像以前一样。我以前都陪着你呆在朔方。现在轮到你陪着我。跟我走吧。” 他脸上笑容英俊热烈。眼中迸发希望光芒,这光芒在黑暗雨夜中如此明亮,霎那间盖过世间最刺眼锐利的阳光。 鱼之乐沉默看着他。左手自马背上取下箭壶,搭箭开弓,一箭直取他胸口。 箭芒射穿雨幕凌厉而来。 祖毒王面无表情,倏然一箭将其击飞。 鞠成安恍若未觉,他固执伸手看向鱼之乐。眼神决烈犹自微笑。泪水滚热混合冰凉雨水流淌在他脸上,没有一个人看得出。 鱼之乐嘴唇微动,慢慢说了一句话。隔着深沉雨幕,隔着过往尘埃,他一瞬间读懂了鱼之乐的唇语。 鱼之乐说:“我们,是敌人。” 他们是同袍,是情人。然而他更是大唐臣子,是折冲府左威卫凌朝木麾下,中郎将鱼之乐。他捍卫边疆子民平安生活,而他,则是袭击边城,祸患百姓,是斩掉稚童头颅,强奸妇女,以兄弟头骨作酒器,迫使平凡百姓为奴为婢的异族王子。 他二人,中间隔着一座天堑,名叫仇恨。 慕容率数十亲兵已然追至。 他翻身下马,吼道:“怎么还不逃?北殿军到了!” 鱼之乐看了看他,又看看鞠成安,自嘲道:“看看我们的兄弟,他是……祖毒王的儿子。” 慕容道:“你说——你说什么?!” 慕容双眼赤红,看着四处黑衣铁骑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他抽出陌刀,喝道:“洛阳一战还没过瘾,今天爷就杀了你们,祭我军中兄弟!” 双方刀兵相见,再无转圜。 鱼之乐默然低头。 他想说,杀。 但他干涩开口难发一言。慕容怒发冲冠眼角俱红。军中上下与鞠成安战场厮杀,视他为兄弟。从未想过过命的弟兄有朝一日亦会叛变,他岂止叛变,他根本就是奸细。他利用所有人的信任和感情,这样畜生,有何资格与面目,活在煌煌人世间! 慕容暴喝一声:“铁勒九姓扰我边疆,杀我百姓,更曾经驱赶手无寸铁之人引出狼群!众将士!为我们无辜死去的大唐百姓,为我们战死沙场的诸位兄弟,杀!” 他一瞬间激起无边杀意,数十兵士刀剑在手气势迫人。暴喝道:“为我大唐——杀!” 慕容一马当先冲至鞠成安面前。草原之狼绝非浪得虚名,人人骁勇善战蛮勇无双。呼啸声四起,战阵瞬间布成铜墙铁壁,彼此撕扯成一团。 昔日同袍,都曾经刀头舐血互为抵牾。今日反目,刀剑相向便是生死之战。 慕容挥刀直取鞠成安项上人头。 鞠成安脚下诡异一滑躲过刀锋,双手一拉一架,侧身卸掉慕容右臂之力。慕容惊愣之间撞向另一名黑衣铁骑刀尖。鞠成安扳著他肩头向后一带。刀尖斜劈,将他前衫割碎。 他救了他一命——慕容顿时大怒! 鞠成安却已走远。他擅长贴身游斗,瞬间闪过身周混战的数十名兵士,向着鱼之乐方向冲去。 鱼之乐咬牙,眼中重重杀机。他横搭钢箭毫不留情,当胸便是一箭。 祖毒王怒喝道:“糊涂!” 他见鞠成安眼神痴迷意态疯癫,心中又疼又恨。他见鱼之乐眼神狠毒开箭射杀不念旧情,一颗心直坠寒冰雪窖。 慕容亦是大骇!他心中对鞠成安惺惺相惜并不想害他性命。他怒骂出声只是为逼他快走,唯有鱼之乐不发一言显是动了杀念,要当场置他死地。 长箭逼近鞠成安身前。他身后黑衣刺客顿时呼喝,异域口音夹杂生硬官话。祖毒王瞬间开弓,流星逐月劈开箭心,激射至鱼之乐马蹄之下,射入泥土,箭簇犹自嗡嗡震响。 高下立判。 鱼之乐第二箭势如离铉倏然尾随而至。组毒王冷冷一笑,挽弓射箭。鱼之乐之流不在他眼中。他箭法无双百丈之外取人性命从不落空。 鞠成安变拳为掌,身形侧转,斜砍身前士兵后颈,将他砍晕在地。他躲过身后无数刀剑,有士兵趁他无暇分身提剑偷袭。长剑无声无息直奔后心。鞠成安身形硬生生半向后仰,曲指弹他手腕,那士兵 分卷阅读12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3 右手一麻,被他夺过长剑。 那一招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原本与他心上人练习过数百次。 他持剑而立,站定鱼之乐面前。 他身上伤痕累累,双腕狰狞斑斑血迹,衣衫破烂不堪,面色阴郁夹杂伤痛,然而一路缠斗却未曾伤害一人性命。 他只为鱼之乐一人而来。 鞠成安丝毫不顾刀剑凛冽已到脑后。他哀求道:“跟我回去吧。我们回草原好不好。” 鱼之乐左手猛然挥刀横劈他脖颈。 鞠成安目光呆滞看他手起刀落。他不躲不避,反而又向前踏上一步。他眼中都是无尽痛楚,说道:“阿乐……” 鱼之乐收住身形刀势已老。他剧烈喘息,仿佛可平复心痛创伤。他退后几步反手转刀割裂袍袖。沉声吼道:“滚!给我滚!以前所有事是鱼之乐有眼无珠,我自认倒霉!今日割袍断义留你一命!他日沙场相见,你我便是死敌!我们过往一笔勾销!这一辈子,都别让我再见到你!” 鞠成安握住他胳膊,已然泣不成声。哭道:“是我错了。但是从头到尾,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害过你。鱼之乐,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鱼之乐倒转刀柄抵住他胸膛,将他向后推了一个趔趄。 鱼之乐冷道:“你若真是祖毒王的儿子,就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为你我留些颜面。快走!” 他刚才看着鞠成安手段越看越心惊。鞠成安隐藏实力从未有这般高超武艺。 他到底,隐瞒了他多少?! 他反手掷出长刀将逼近鞠成安的一名士兵砸的两眼一翻当场昏晕。他扔掉手中长刀转身便走。 鞠成安眼中伤痛身体颤抖。生不如死,死亦不如心爱之人,口口声声说今生再也不要见他。 钢箭声息全无,仅有漆黑箭头闪烁过一丝诡异光芒,掠过混战诸人奔向鱼之乐。 鱼之乐根本无暇顾及。他听闻身后惊呼愕然回首。鞠成安抢前一步,左腿侧踹鱼之乐腿弯。鱼之乐身形瞬间一歪。 鞠成安从身后将鱼之乐死死拥在怀中。长箭贯穿他肩膀。血液和着雨水顿时湿透衣裳。 鞠成安未曾觉察疼痛,他挣扎抱着鱼之乐,拼尽力气在鱼之乐脸颊轻轻一吻。 仿佛这一吻,已耗尽他一生力气。 他眼泪迷蒙,喃喃道:“我又……救了你一命。” 组毒王垂手收弓,冷冷道:“没用的东西。将他捆回来。我们立即走。” 一干黑衣刺客将鞠成安抢到马上。 鞠成安痴傻了一般,固执地看向鱼之乐。 他一路损兵折将,一路丢盔弃甲,数百位草原男儿为救他出城以身填命,而他且战且退,都不过为的是他在等的一个人。 鱼之乐呆立当场。鞠成安疯狂而痴情的眼神灼热如斯,令他心底疼痛又胆战心惊。 这债上加债,何时是个头。 他方才恍恍惚惚之间,问曾经的少年偏将,自己的情人。他说:“你到底是谁?” 鞠成安回答:“突厥,阿史那猎炎霆。” 猎炎霆。名动边疆又迅疾消失的草原战神。整个折冲府曾经畏如虎狼的强劲对手,原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崎岖山路旗帜被雨水打湿。韦三绝率领铁甲精兵追赶而至。 空旷山林只有鱼之乐盘膝坐在雨水泥地。长刀拄在身侧。 雨水浸湿甲胄。浸湿鱼之乐双眼。 韦三绝沉默看着一地狼藉,说道:“你为何不逃?” 鱼之乐毫无反应。 韦三绝冷冷道:“算你聪明,不肯株连他人。今晚你私开城门,劫持死囚。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逃回朔方又能如何。若是陛下倒下圣旨,再抓你易如反掌。凌朝暮想必还不敢抗旨,背一个逆君叛乱的罪名。” 鱼之乐仍旧沉默。 韦三绝沉吟片刻,道:“来人,将鱼之乐拿下。” 北殿军一拥而上,将鱼之乐锁拿归案。 第八十四章 决断(上) 赵弗高站在宫门一侧,常服尽湿。他等待良久却无一丝一毫不耐。声如平常道:“陛下有旨,命咱家在此迎候殿下。待殿下一回宫,便立刻前往陛下寝殿。” 李元雍心事重重下了肩舆,与崇文馆诸人分别。一众金吾卫淋雨与之随行前往上阳宫。昏黄宫灯在前导引路途,脚部夹杂凄惶雨脚之声,除此之外俱沉默无语。 赵弗高在麟德殿前立住脚,忽然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元雍心情沉重,摈退众人,静静看他。 赵弗高面含谦恭,躬身道:“殿下可知,当日苍虞山下,刺客是谁。” 李元雍不妨他提起久远之事。道:“皇祖父曾经说过,是广平王——是李瑨岳所指使。” 赵弗高点头,声音苍老。道:“陛下有命,令他终生不得入长安。然广平王位尊洛阳,每年六月必定出城云游,前往迁安王府。” 李元雍皱眉道:“怎的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赵弗高低声道:“是咱家僭越了。然则殿下心中有记挂之人,广平王亦有心中记挂之人。陛下心中,也有记挂之人。究其渊源,虽则各有各的苦衷,这份心情,确是一般无二。” 李元雍越听越糊涂。赵弗高左右皇帝决断三十余年,靠的是察言观色适机邀宠,从不多花半分力气在不相干旁人身上。亦从不多说窥伺他人心事之言。防的便是引人嫉恨落下口实。 今日一反常态似是诚心实意坦诚相对,反倒令人顿起戒备心肠。 李元雍低声道:“元雍糊涂,愿闻其详。” 赵弗高将手中绸伞倾在温王一侧。自身仍在连绵雨水中。他微微摇 分卷阅读12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4 首,道:“咱家却不能多说一句了。陛下昔日曾问为何赐给殿下一个温字,殿下可还记得。” 李元雍点头。道:“皇祖父敦敦教诲,我未有片刻或忘。” 赵弗高道:“世间情态,过热则生厌,过冷则令人心寒。唯独一个温字,不冷不热,进退皆宜。温煦也好,温善也罢,不过是能柔则柔,遇刚则刚。” 李元雍心中不明,却敬服他看事透彻。方知此人受陛下宠幸四十余载自有其道理。他颔首道:“赵翁高论,元雍受教了。” 此时两人已走到皇帝寝殿高大宫门前。 赵弗高并未措辞寒暄。他推开宫门,退后一步,躬身禀道:“陛下,殿下到了。” 宽阔宫内一灯如豆,侍从仕女人影皆无。殿内铺设灿烂锦绣,均在昏暗灯光下显出一种华丽的惨淡。 药香薰笼透屉香。李元雍站在殿门左侧,说道:“皇祖父,孙儿前来请罪。” 皇帝卧在床榻,良久才道:“跪下。” 李元雍头皮一炸自知事发,无言跪倒在冰冷金砖地面之上。 皇帝起身颇为艰难,手搭在额上,半晌道:“你私闯刑部,矫诏开宫门,可知自己犯了大忌。” 李元雍垂首道:“孙儿知错。” 皇帝道:“一句知错,岂能堵住京城悠悠众口。” 李元雍嗫嚅道:“是孙儿情急无法,出此下策。”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你愿为一个宠臣,做到这种地步,即使自己受牵连,也要纵身扑火么。” 李元雍泪光涟涟,俯首贴在金砖,道:“是孙儿一人之错,愿受……皇祖父责罚。” 皇帝轻轻道:“朕……看不见了。” 李元雍惊愕抬头,慌张膝行到皇帝龙榻一侧,泣道:“皇祖父,祖父……阿翁,您别吓我……” 皇帝眼珠浑浊早已失神。一只手摩挲伸向他。李元雍紧紧携住皇帝干枯手掌。泪如泉涌失了依傍,早已无暇顾及犯禁出宫之事,恐惧到身体颤抖。 皇帝拇指摸过他脸上泪珠,轻轻擦拭。道:“尚衣局正在为你赶制龙袍。朕……册封你为太子之日,便是登基之日。” 李元雍颤抖伸手在皇帝眼珠前左右晃动。皇帝并无任何反应。 李元雍恐惧更甚。泣不成声道:“孙儿惟愿祖父身体安康……” 皇帝慢慢摇头,茫然看着床帐。道:“广平王进到长安,便是朕也未必拦阻的了他。为今之计,唯有抢先一步罢了。” 李元雍哽咽点头。 皇帝脸色痛楚,道:“这事体虽然棘手,却并不是没有转圜之处。另有一事……你却不知道。你今夜这样一闹,反而使得你想要保护之人,亲手将他赶上了一条死路。” 李元雍如遭锤击。惊慌否认道:“我没有!不可能!他没有……” 皇帝叹气,苦笑道:“与他有没有又有何干。御史台参奏你干犯宫禁。刑部尚且不论,满朝文武都等着你给朕一个交代。鞠成安与鱼之乐相交甚厚。除他之外,还会有谁前来劫狱?便是有,你敢说殿前侯真的能置身其外?朕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你说你让朕,选谁是好?” 李元雍脸色颓唐惨白,咬唇不发一言。前思后想刑部中并无鱼之乐踪影。捉贼见赃,空说无凭谁也奈何不了。心中犹疑难定。道:“孙儿在刑部中见过刺客尸体,是突厥人所为。” 皇帝气力不济,声音渐于衰弱。道:“你要将明枪暗箭都引到自己身上,朕亦不知是福是祸。你父亲当年何尝不是这样。” 李元雍诧异道:“我父亲也是如此?皇祖父何出此言?” 皇帝不答,反而说道:“孩子。朕眼瞎之后,反而心头比以前清明。好似一闭上眼,看到的都是朕的亲人。你的皇祖伯,宣慈永光,新城郡王,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堂伯父。朕继位三十余年,常常都希望我的亲人活着,没有死在朕的刀下。他们一直活在朕的骨血里,是朕的记忆。每一刀割下去,都是割在朕的心头肉啊。” 李元雍心有戚戚。声音艰难道:“孙儿从前独居迁安王府,并无这种想法。直到进了长安,陪伴皇祖父左右,还有……多亏殿前侯多方营救,才明白情意之事,殊非天意。孙儿一向以为他……他是上天对我的厚赐。然则他经历的每一刀,都是割在孙儿的心上。一样的疼。” 皇帝面容如槁木死灰。喘息几口才道:“你……不后悔?” 皇帝声音冰冷残忍。怕是早已有决断。一番言语不过为刺探他心中真实想法。李元雍心头一动立时想透赵弗高殷殷提点之语。这位宦官拿捏皇帝心思极其准确。比高力士李林甫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教他明哲保身还教他应对之策,刚柔相济、杀伐果断方可取得皇帝赞赏。 皇帝敢杀自己儿子亦敢杀他。最好的出路,便是自断其臂,舍卒保车。 李元雍坚定握住皇帝手掌。似能将一腔坚强笃定之意传给皇帝感知。他低声说道:“纵使粉身碎骨……我亦是九死未悔。” 皇帝疲惫垂眸心中五味杂陈。嘴角竟有一丝苦笑。道:“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事,常常不能言之过早。——你去含元殿前跪着吧,跪倒何时想通,再来见朕。” 李元雍向皇帝磕了一个头,道:“孙儿谢皇祖父成全。” 第八十五章 决断(下) 暴雨骤歇。大明宫前灯火通彻,偌大宫廷黄氅仪仗,辂辇牛舆来往喧腾。 圣旨如玉山崩推。皇帝自听闻广平王入京便毫不迟疑,即刻命宗正寺、光禄寺、殿中省并其余七寺七监筹备册封储君事宜。 李南瑾忙的汗如雨下。自谓开国至今的皇族宗正者,再无他一般狼狈。他提心吊胆跪在温王身侧。一颗心也如同雨后翻滚的雷霆咆哮不休。 含元殿中亦是通明如昼。温王殿下立储在即,岂料却被皇帝责罚,跪在髹金漆云龙纹龙椅前静思己过。 分卷阅读12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5 李南瑾提着心跪在一旁,唯恐趟到皇帝余威,将他这朝不保夕苦不堪言的宗正寺卿褫夺干净。 殿中省诸官员伺立良久面面相觑。殿中监平展开尚衣局精功绣制的龙袍。颤巍巍说道:“殿下,请更衣。” 李元雍面色沉郁,不作声看着明黄龙袍。袍身做翟尾五焦,十二镂锡,刺绣五辂六冕之文,暗合山龙藻火之数。 衣袖宽阔皆画升龙,其长曳地。 长靴龙头结绶,足驾苍龙。服则衮冕,冠则通天。正是为黄帝始制,万世沿用的至尊衣履。 温王呆呆看着,不发一词。 李南瑾向胡不归使了个眼色。胡不归装成痴懵,一味翻眼望天。 李南瑾无奈,又道:“殿下,臣奉皇命,为殿下更衣。” 温王跪在金銮殿中仍是不言不动。众官渐次矮下身形,跪在他四周。 胡不归惶然说道:“殿下……” 韦三绝佩刀而入,上下打量一番跪在殿中衣衫滴水的温王。沉声道:“本帅奉陛下之命,前来讨殿下一句谕旨。” 李元雍干涩开口,道:“请说。” …… 寝殿重归寂寥。赵弗高跪在皇帝榻前,将猊香鼎点燃檀屑。又端了清水金丹服侍皇帝。 皇帝嗅到熟悉的金铁之意。摆手道:“不必了。将金丹都扔了吧。到如今这步,便是大罗金仙,恐也救不了朕的命。” 赵弗高拭泪道:“陛下洪福齐天,真龙必定得上天眷佑。” 皇帝道:“更漏响过四更了。温王在含元殿,有何表现。” 赵弗高默然。 皇帝叹道:“世事莫不是轮回?若非朕亲历,怎知个中滋味。朕像看着以前,看着愬恭为救李珃,一步一步陷身泥潭不能自拔。只是朕却没有以前的雷霆决断心肠,也或者,是朕真的老了……” 皇帝年逾花甲神智昏聩。时时有自审之言。 赵弗高道:“是陛下仁慈。” 皇帝将手放在眼上。苦笑道:“仁慈?世间最荒谬的事情,是要一个皇帝,一个对自己都不能有仁慈,对别人更不能施舍任何仁慈的人,舍出所谓的慈悲心肠,做自毁根基的蠢事。” 赵弗高颤声道:“陛下蒙德沥恩,万民仰之如天……” 皇帝道:“到此种地步,风雨飘摇。你我主仆有四十多年的情分,朕许你直抒肺腑,有话便说吧。” 赵弗高看着皇帝。皇帝呼吸粗浊,须发苍白斑驳。僵卧龙床之上,华丽的明黄绫衣遮掩不住腐朽的垂死的气息。 仿佛死神站在他们的身侧,险恶而镇定的等待着攫取他们的灵魂。 赵弗高定了定心神。道:“陛下。若今夜陛下需要老奴赴汤蹈火,老奴决不推辞。” 皇帝嘲道:“你枉受朕宠信四十年。怎么,也是欺朕眼盲耳聋,开始说这种话——敷衍朕了?” 赵弗高声音萧瑟,道:“陛下。老奴怎敢。然则老奴记得,明明崇文馆中有密道,先太子珃却不肯独自逃走。明明九鼎在握天意昭昭,光烈帝却宁肯举身浴火。陛下,也许——也许我们错了。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皇帝孱弱身躯猛地一抖。 赵弗高慌张磕头道:“请陛下赐老奴一死!” 皇帝胸膛起伏不住。凝神沉思良久,才道:“罢了——罢了。诏韦三绝进殿。让他去问元雍一句话。” 赵弗高举衣袖拭泪,诺诺领命。蹒跚离去。 …… 韦三绝冷冷道:“陛下命本帅前来问温王殿下,若有人曲谋叛国,骄纵不法,谄媚惑上,陷亲不义,今已捉拿归案,该如何以儆效尤。” 李元雍心绪茫然。听他说的都是令人心烦气躁之事。道:“此有何难。剥皮汤蠖,夷族流放,杀了便是。” 韦三绝道:“若此人是天子所亲,又该如何做。” 李元雍抬首看他。他跪了许久骨头呆滞酸痛。他疲惫看着皇帝亲信,右卫大将军。 韦三绝目光锐利,看着他又不似在看着他。 李元雍忽然笑了一笑。道:“便是天子所亲,也不能置国法家法于无物。便令其悬于高杆,唤鹰隼剖食心脏,流尽鲜血,以震慑诸官。” 他这番话说的轻飘飘有气无力,在场诸人却如遭冰雪心中寒冷。知他又起了歹毒性子。不知是谁这般倒霉撞在风口上,令温王将一腔屈辱震怒尽数宣泄。 韦三绝静静看他。颔首道:“如此,谨遵殿下旨意。” 他转身出含元殿,沉声下令,声如洪钟,道:“来人!将钦犯鱼之乐架上绞索,静候殿下示意!” 李元雍瞳孔倏然张大,紧紧抓住了衣袖。场中诸官面色剧变人人转首看着他! 李元雍嘴唇颤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胡不归面色雪白,立时抓住他双手将温王扶稳,急道:“殿下不可!殿下不可!” 李元雍喘息一声,道:“不……” 天子所亲——他日他成为天子,心中唯一所亲的,便是殿前侯! 韦三绝并未给李元雍半分喘息时间。言辞咄咄:“本帅谨遵殿下旨意!鱼之乐私闯刑部,劫持死囚。内外勾结,赚开城门,更对本将横下毒手!此等逆贼私通突厥,意图作乱,叛国当诛!请殿下即刻写下钧旨,将其汤族拆骨,以正视听!” 韦三绝手握长刀一字一字慢慢道来,利可诛心。 正殿大门轰然洞开。雨声混杂霹雳,重又撕裂沉重天幕。 李元雍手扶着胡不归,颤抖回首。 雨中琉璃光转迷蒙。无数北殿军手持刀戟站立含元殿下。鱼之乐被五花大绑跪于殿前,只能看见朦胧轮廓。 李元雍 分卷阅读12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6 死死盯着他的模糊身影。漫天灯光雨幕逼退夜色。高耸石阶拔地而起生生阻隔他二人。殿内殿外已成两个世界。 殿内是帝王塚,是荆棘丛。殿外箭树列排戈,铜蛇盘绕食。 李元雍身形僵硬。只觉有无数悲凉,唯有声嘶力竭的大声啼哭方能减轻心中之痛。 然而他死死抓住胡不归的手,却一声也哭不出来。 皇帝令他跪在含元殿,是早已知晓前因后果,甚至已经抓住罪魁祸首。 皇帝苦心孤诣令他直抒胸臆,再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终被辜负。而鱼之乐果然如他所愿。皇帝赚的不过是一句话。要自己亲口下令处死这所亲之人。而鱼之乐赌的生死,却是他的全部。 仿佛出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他如期而来救了鞠成安。又不负众望,一人扛下了所有罪名。 他对鞠成安有情有义,有始有终。然则他有何辜?鱼之乐为他舍生忘死,以命相救。他亦许他一生一世,他要他此生圆满,终不相负。 他为他独自抗下皇帝的震怒与猜忌。他却束手就擒,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了绞索之中。他所爱的人,所有爱他的人,为何都要来逼迫他?他们的笃定从何而来?又为何逼迫他做出这种选择? 那些撕扯与怨怼埋葬心底的过往与柔情,仿佛触手可及,却永远触摸不到。 李元雍疲惫道:“来人。替本王更衣。” 宗正寺卿与殿中省诸官员跪在他身侧,一件一件为他穿戴整体。李南瑾更亲手为他戴好通天之冠,腰间束九玉之带。 李元雍面无表情。垂首看着袖口上繁缛的十二道纹章,清脆毓珠垂响在他额前。他身上的龙袍仿佛一叶小舟,是颠沛流离中唯一的依靠。亦承载着他全部的尊严与责任。 胡不归挪到近前,恭敬为他系好象征天子权威的天下乐晕玉佩。 李元雍眸光越来越冷。轻声道:“来人。替本王拟旨。” 胡不归急的额头冒汗。道:“殿下……” 李元雍冷声道:“国舅爷若是想一起分担罪名,本王可以成全你。” 胡不归倏然掩嘴不敢开口。只以眼神示意李南瑾。 李南瑾震惊茫然完全不知出了何等差错。他看着殿外跪着的鱼之乐,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满堂静默。只有粗重绞架咯吱咯吱圈圈缠绕,发出令人颤栗的声音。 鱼之乐被架在了枷锁之上。隔着雨雾他仿佛一只束手待毙的小鼠。无法逃脱死亡也无人前去搭救。只能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李元雍看着堂上龙椅。仿佛从那冷光中,能够看到金碧交辉的崇楼峨殿,看得出璀璨锦绣的前程似锦,看得见自欺欺人的欢愉光阴。 李元雍忽然道:“慢。” 胡不归大喜过望,重又握住了他的衣袖。 李元雍冷道:“取牛皮鞭来。鱼之乐私纵囚犯,惊扰圣驾,罪当论死。他欺瞒本王,罔顾命令,本王要先行施以惩戒。” 他眼中并没有特别的失望与期冀。而是空洞无比,蕴含漫长的寂静。 他听见自己的话语终于像皇帝所期盼的那样流淌而出。无需诵念,重复,温习,越过所有伤害,代谢诸多苦痛,他听见自己声音残忍冷漠,说道:“给本王打。若是打死在本王鞭下,也算他弥补罪愆。” 黄泉中长出倒刺的荆棘裹住了他的心。他怎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别人刀下。今夜倒不如与自己做个了断,亲手送他一程。 只是不知他日,会不会也有人来他送一程? 第八十六章 涉淇 幽泉中长出倒刺的荆棘裹住了他的心。他俯首一捧便能见鲜血淋漓透胸腔而出,眼前阵阵昏晕,似乎身上龙袍也被暗黑血液浸透,碎成狰狞褴褛。 粗长绳索将鱼之乐牢牢绑住,悬挂半空。北殿侍卫轰然应命。抄起长鞭就向鱼之乐身上劈落。 鱼之乐手脚被制无法反抗。牛皮长鞭浸透水,更有毛刺尖锐倒立,呼啸一鞭抽打在他背上。力度狠绝方向刁钻,自肩胛骨至腰际,细锐鞭稍抽碎了他身上的衣裳。 一道道血红伤口顷刻炸现。鱼之乐来不及惨呼,便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胡不归跪在温王身边看到呆愣看傻了眼,他转眸见温王眼中无喜无惧,虔诚跪在殿中。似乎老神入定于己无干。 温王是打定主意要将殿前侯鞭笞至死。鱼之乐是宠臣,为救温王身对刀剑毫无退缩。温王与他也颇似情深意长。——而今一朝翻脸无情即下杀手,胡不归心头无限恐惧顿时涌满胸腔。 他偷眼看着衣衫破碎血肉淋漓的殿前侯。长鞭呼啸,兀自一鞭一鞭打在他身上。鱼之乐死咬牙关一声不吭。是以沉默相对抗,还是怕呻吟声令温王痛彻心扉? 他是痛的不敢高呼,还是害怕——他也痛? 胡不归看着温王脊背僵直嘴唇紧抿。李元雍突地伸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掌,衣袖遮掩下五指泛白。 胡不归心中一线清明。温王是不是被逼迫到如斯境地,退无可退,才只能行此下策,自断心肠? 惨厉呼啸长鞭也抽打在殿中每一个官员的心上。 秦无庸小跑入殿,急促禀道:“殿下,崔——崔大人来了,在殿外,求见。” 殿中诸人各有算计,人人垂首漠然当做未曾听见。 李元雍冷冷道:“不见。” 秦无庸无奈复命。少顷又是一溜小碎步进殿,额头都直冒冷汗,他低声道:“殿下,崔大人说自己前来负荆请罪。他奉皇命彻查鞠成安通敌叛乱一案,却未料到殿前侯与突厥擅自勾结,图谋劫狱,更令广平王趁机混入长安,意图对殿下不利。” 秦无庸顿了顿,头低的更低,说道:“崔大人前来谢罪,他于殿外——长跪不起了。” 李元雍冷道:“刑部涉嫌渎职,令刺客避开重重关卡,如 分卷阅读12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7 入无人之境。一干重犯多受牵连,无辜丧命。广平王站在刑部门前也无人认得出。他是该谢罪,也是该跪在含元殿前,令文武百官好好看一看,骄奢自大的刑部尚书,原来是这般昏庸无能!” 他声声叱责不急不缓,穿透大殿,字字句句落在崔灵襄及一干刑部官员头上。 殷商怒不可遏。明明温王率众直闯刑部给了鱼之乐可乘之机,又是他多有包庇懈怠才让鞠成安逃出城外。 他自身落得逍遥无干,却搅起巨大风浪让刑部和崔大人抗下所有罪行! 李元雍续道:“闻说九城捕快密如蛛网,四门郎官最是精明强干。就眼睁睁看着反贼堂而皇之的进到长安!崔大人奉旨搜掠广平王,毫无成效。——到底是刑部与他深有交往惺惺相惜,还是你根本包藏祸心另有隐情?本王定要上奏天子查你渎职!骄纵罪犯是死罪!” 崔灵襄垂眸跪在冰冷潮湿青石砖地上,手指藏在袖中。温王行事嚣张毫无教养。说话太过刻薄不留余地。殷商目光显出不忿神色,呼吸粗重就要当场发作。 崔灵襄目光平静领受着温王殿下一字一句的教诲。他是皇帝最为倚重的朝堂官员。诸同僚凡事与他皆礼让三分颜面。温王身着龙袍当着北殿、神策将领与随侍诸官的面这般斥骂侮辱,显是恨他恨到了极处。 长鞭破风,一道鞭痕便有一道鲜血溅落灯下。鱼之乐起先还有微微躲避,到得后来便没了声息。 唯有金吾卫声音平平报着数目:“六十七,六十八……” 崔灵襄突然轻喝一声:“住手。” 鞭声骤停。 殿内诸人见他公然抗命,心中一寒。 李元雍霍然起身,缓步走到殿外。他身上龙袍辉煌贵重。自有天子威严。 李元雍站在崔灵襄面前,与他直直对视。他脸上愤懑之色渐消,眼底阴狠之色陡起,巨大宫殿外凄风冷雨渗透衣衫令人不寒而栗。 李元雍冷冷开口道:“怎么,崔大人无力管辖刑部,反而横插一刀,要插手本王家事不成?” 胡不归随在温王身后。心道温王被气到糊涂,明明事关反乱大事他竟然说出了“家事”二字。 崔灵襄声音清朗道:“殿下。鱼之乐擅闯刑部,劫走鞠成安。触背律法须得审明案情,查问犯人去向。本官职责所在,不能不直言犯谏。家事也好,国事也罢,殿外打的是朝廷命官,这便算不得家事。” 他二人一张嘴便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胡不归想要提醒温王笼络重臣之心。他轻轻扯李元雍衣袖,无奈温王颜面被挑战不肯姑息,竟一眼也不看他。 李元雍冷冷一笑:“崔大人是一定要带走殿前侯?” 崔灵襄平静回答:“人证物证俱在,已然证实殿前侯罪名。本官要将所有涉案人犯全部拿下。是非曲直,自有国法所规。来人,将鱼之乐带回刑部大牢。” 刑部侍卫齐齐应是,越过北殿军,将鱼之乐拖起半身。 鱼之乐已近昏晕,鲜血顺着他脊背缓缓流淌。四肢尚在微微抽搐。 崔灵襄见他面色青灰成濒死之象,他皱眉说道:“回刑部。本官需查问案情,将前因后果上奏天子,再行决断此事。” 李元雍说道:“本王身着龙袍。行事决断即为天子所授。殿前侯为崇文馆属下武将,论理论法,都应归本王管辖。来人,将鱼之乐带回崇文馆!” 鱼之乐挣回一丝神识,身上伤疼尤甚,他挣扎着靠在刑部侍卫,声如游丝道:“刑部……刑部……” 崔灵襄冷清打量他。他今夜连番遭逢变乱更是冷淡素勿多言。鱼之乐此事他不想多管也不能多管,然而职责所在不可推脱。 他问道:“殿前侯,本官须带你转回刑部大牢,接受聆讯。” 他冷清嗓音如同谕旨纶音。他身周有清淡干净香气。鱼之乐浑身俱是狰狞伤势,他虚弱点头便牵动血痕崩绽血液流出。他勉强徒劳伸手,想要握一握崔灵襄衣袖。 崔灵襄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他转身向李元雍躬身施礼,说道:“既是如此,本官先行告辞。” 李元雍见鱼之乐对他畏如虎狼,脸色灰败汗水淋淋,抿着嘴唇只不答话,胡不归轻轻拽他衣袖,低声道:“殿下,殿下。再打下去……殿前侯就死了。放他们先走吧。” 李元雍一腔火气无处宣泄,如海涛如巨浪滚过他的心间,风浪过后只留下一派萧瑟怅惘。他艰难点头。 鱼之乐被半拖半抱从他身边经过。李元雍见了他一副凄惨模样,脑海渐渐冷静,心中陡然剧痛,伸手想扶一扶他。 鱼之乐骇然欲绝,他畏惧看他一眼。死死扯住身旁侍卫之手浑身颤抖。 李元雍手臂僵在半空。 第八十七章 孑然 荒梦经年迷津渡。归途难寻。 长安六月落地成雨,刑部大牢历时年久,潮湿青苔层层覆盖囚狱。石壁一角水珠绵长滴落,混合冷厉血腥气息,令人于昏晕中亦觉得烦躁不堪。 他在幽冥迷雾中荒芜择路,水声淅沥,雾中隐约现出李元雍身影,他漠然站在一旁看着他。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无法碰触。 俄而一箭射至直刺胸膛。他听见他说:“若要死,便死在一处吧。” 隔着雨幕他跪在含元殿前,看着他龙袍加身容颜俊秀如天神降临。世间万物匍匐跪倒在他的脚下。 他听见他声音疲惫:“鱼之乐,你到底有没有心?” 鱼之乐声音细如蚊呐:“我有的。” 李元雍孤坐高处,等了片刻已然失望。他说道:“渭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而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鱼之乐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难成语。他的面容依偎在他手掌上,又宛若阻隔九天,他看见李元雍转身进了大明宫。高阁明楼耸峙百尺,一重一重向阴霾天际绵延开去。 分卷阅读12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8 终于不见。 鱼之乐再次睁眼。 他后背满布冷汗,伤口流脓肿痛如同烈焰舔舐。肌肉骨骼好似都被刀剑挑断,架在火上,一遍又一遍的炙烤他的魂魄,将他一颗心都烧成灰烬,散在冥河波涛中。 鱼之乐喉头低涌一阵嘶哑的咳嗽。他抬眸茫然打量四周环境。这牢房单门僻户深居黑暗牢狱之内。 鱼之乐嘴角慢慢溢上一丝苦笑——故地重游令人心生感慨,这牢房他曾来过。第一次是为触怒温王,第二次是探望驸马。昔日郭青麟奄奄待毙,曾笑道:“有一日,你殿前侯说不得……也如我一般躺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会不会有人请你喝一杯酒。” 如今第三次入彀,正应了郭青麟说的嘲笑之言,竟一语成谶。岂非宿命。 鱼之乐慢慢支撑坐起身。他身上伤口青紫犹有血迹不断渗透,但并不像那等蓬头垢面的肮脏囚徒,衣衫已换,还算干净。 鱼之乐咳嗽一阵,慢慢伸手接住冰冷水滴。说道:“我睡了多久。” 崔灵襄负手站在甬道阴影中,说道:“两日两夜。” 鱼之乐低声嗯了一声。又道:“广平王——找到没有?” 粗重黑铁门栏阻挡视线。崔灵襄道:“长安盘根错节,他如鱼归大海,急切之间,难以搜寻。” 鱼之乐不再说话。崔灵襄亦是沉默无言,两人一坐一站,唯有枯燥水滴滴答不绝。 鱼之乐慢慢挪动。粗重铁链将他拷在囚室一角,他走到木桌旁便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鱼之乐晃晃手腕,指尖仅能触到木桌一侧铁链已经绷紧,与桌上酒瓶距离甚远。鱼之乐呵呵苦笑道:“何必这样。我不会逃的。” 崔灵襄道:“刑部、大理寺羁押死囚循同旧例,手脚均需夹上镣铐。” 桌上有一瓶酒。鱼之乐喉中饥渴难耐,贪婪看着却无计可施。 崔灵襄声音柔和道:“鞠成安到底是何人?你为何舍生忘死,也要力保他逃出生天?” 鱼之乐冷不防他发问,唇角又泛起苦笑,沉默不言。 崔灵襄道:“此处不比含元殿。温王为免旁人羞辱你,宁肯亲手打死你。而刑部七十九道刑罚一一施展,便是神仙过了刑堂也酷烈难忍。更能让你魂飞魄散。” 鱼之乐缩回原地,说道:“是我做错的事,我自然一人承担,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 崔灵襄心中泛过波澜,百般滋味掠过心头。终究没有在面上表露半分。他轻声道:“要杀要剐?随我的便?” 鱼之乐以手遮眼狼狈不堪。苦笑道:“是我不对,别逼我了。成么。” 崔灵襄伸手推开牢门。他身周有花木香气,清淡恬适。素来稳重自持的刑部尚书一展官袍,端坐在他身旁枯草上,直直看着他瑟缩双眼。 鱼之乐背靠石壁,心中戒备向后又缩了几寸。 牢内静谧无声。崔灵襄挽起长袖,修长手指抚过他脖颈红紫狰狞伤口。又掏出丝帕,轻轻擦拭他额头道道血痕。 鱼之乐自入京三番五次身陷危机,为救温王刀伤旧患累累相错。伤痂未收口便又添上新痕。比战场之上还惨不忍睹。 鱼之乐顿时愣怔。眨眨眼难以相信。 崔灵襄眸光低垂面色如常。说道:“当日为何不逃。” 鱼之乐呆愣看着他清俊面容,说道:“逃——逃不掉的。” 崔灵襄眸色深沉,道:“逃不掉?凌朝暮拥兵自重,朔方节度使又十分器重他。藩镇雄踞关外实为诸侯,谁能轻易动摇。难道你是——你是怕将温王牵涉其中?” 鱼之乐不妨被他揭穿心事,心中忧虑直如在明月下被人一览无余。 他看着崔灵襄清澈锐利双眼,君子坦荡自是无畏无惧。哪像他怀揣不可告人的心事,又畏首缩脚不肯管束自己情意,才造成今日覆水难收局面。 崔灵襄看他片刻,忽然又道:“还是你一人扛下罪名,为的是成全他人,以证明自己高风亮节?” 鱼之乐苦笑摇头:“唉。莫要这般讽刺我了。什么高风亮节什么春秋大义之类,我却不信。” 鱼之乐仰靠寒冷石壁。索性承认:“是。我只是为了他……我能逃到何处?回到北疆,陛下若要再将我捉拿归案,他再像今晚这样,万一陛下迁怒于他,我怎能心安?” 崔灵襄眸光晶莹,低声道:“这般说来,你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 鱼之乐静默半晌,嘲道:“况且陛下也未必想要我活着。那也便就这样吧。生又何欢,死无可惧。” 崔灵襄不置可否,振衣起身。 崔灵襄说道:“如你真的生无可欢,死不足惧,今日教你再见一人。” 鱼之乐摆手道:“不必了。事到如今,我谁也不见才……” 浓重黑影中却又转出一人。身着宫禁内侍服饰手捧拂尘,目光老练中泄露一丝悲凉。正是秦无庸。 崔灵襄道:“秦总管若有事,不妨直言。” 秦无庸看着鱼之乐,心中亦有酸涩感慨。道:“殿前侯。咱家奉命,前来问殿前侯一句话。” 鱼之乐看见他亦有恍如隔世之感。他苦涩说道:“不知殿下……要问什么。” 秦无庸道:“殿下要问的是,那晚麟德殿中,你要救的,是鞠成安,还是本王——还是我?” 温王前思后想一缕思绪草蛇灰线,终有一天会想到那晚麟德殿中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只是他从来不问。是因为他笃信他的真心。如今他纠结这样一个模糊久远的问题,是不愿放手,还是心存期盼,要他一个承诺,就不管不顾为他再履险地? “不知道我想要的人,会不会也属于我一人。” “你能守我多久?” “ 分卷阅读12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29 鱼之乐,我胆怯畏惧与你的离别……在我父亲墓前,你能不能答应我,有一日,回到长安陪着我,到我死为止?” 纵使死亡,又怎能停止思念之心。虽然远隔万山,但他不知道他从未离开过。然则情长恨短、缘起终会再散,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赌上他的前程性命,赌上他的雄心壮志?若能相守,谁会轻易放弃。而这么多的情与债,还到何时才有尽头? 从不知这样一个了断,终还是要由他亲口说出。 鱼之乐张口结舌,泪水顿时流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秦无庸等候良久已然不耐,诧异看着他。 鱼之乐眼中泪水滚滚而落,咬牙不发一言。 秦无庸心中焦急不住向他示意。他在等他说一句为的是温王。他岂不知温王一心一意从不更改。温王破釜沉舟在等他首肯,亦在等他回应。 他岂不知这一句回应可全了十分相思,两下衷肠。即使一句假话,也可以救他性命。 秦无庸额上汗水不住滴落。他十分无奈,低声催促道:“殿前侯快说呀!说一句咱家也好覆命,殿前侯难道不懂委婉曲从,难道不知殿下心意?” 他看一眼面色平和的崔灵襄。又道:“殿前侯——” 鱼之乐摇首不语。 秦无庸脸上满布失望之色,又道:“殿前侯,你这样一言不发——怎对得起殿下。” 鱼之乐双手掩住脸面。 秦无庸道:“你不说话,可是默认?” 鱼之乐仍是不答话。气氛尴尬。 秦无庸长叹一口气。转身而去,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他的脚步空洞回荡重狱刑道之中。渐渐消失不闻。 崔灵襄始终看着鱼之乐。黑瞋瞋眼珠未有半分情绪流变。他低声道:“你不后悔么。” 鱼之乐经受不住心中创痛。声音渐低神智虚弱。他断断续续道:“有些事,没有办法去想会不会后悔。若去想,大概一早也就不会这样做了。有些人,等你也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这三个字,跟他是连比,都不能比的。” 牢内重又安静。崔灵襄枯立很久。他看着鱼之乐大汗漓淋眼角噙泪慢慢睡去。竟未曾等到鱼之乐再度醒转。 崔灵襄满腹心事散落繁杂,散在冰冷阴暗的空气中无迹可寻。唯有漆黑双眸透露些微隐伤。转瞬又不动声色恢复平常模样。 崔灵襄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亦仿佛是说给一室的寂静听。他慢慢道:“我怎会不知。我知道的。” 第八十八章 颠覆 崇文馆禁苑多植柳树。雨后分外浓翠。 前几日大雨灌进馆中,历朝国法典籍均被淹湿。众宫人摊开在亭台回廊的栏杆之侧晾晒。 秦无庸惴惴不安,遥见萧卷坐在亭中,与伴读裴嫣、光禄寺及三省诸官员细细商讨册封典礼,脸色均是十分凝重。 天气炎热日光煌煌。李元雍一一翻检潮湿书册,挑过一本汉书。 鱼之乐不爱读书,昔日与他闲谈,说凌朝暮定下规矩令他遍读经史子集。鱼之乐读了三页葛洪的抱朴子便大发雷霆,及至看到汉史便心智失常,常常在军中,在城镇中与那地痞混账打作一团,借故寻衅滋事。等到翻了翻三国典籍,要学那三结义,更要学那英雄不论出处,镇日操练亲兵,要去突厥回纥焉耆等漠北之地偷袭,要跟那草原铁骑一决死战。大将军看他不读书还是正常人,一读书便患了失心疯一般,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无奈这人实在不是那博古通今的儒将料子,只好两眼一闭随他接着做那逍遥的泼皮无赖去了。 李元雍抚着泛黄卷册,哑然失笑。 秦无庸心中惴惴,终于咬牙走上前。却又见萧卷、裴嫣二人告退诸官员,相互低声交谈几句。萧卷轻轻摇首,裴嫣却面带坚定。而后裴嫣向李元雍招了招手。 李元雍颇有疑惑,行至亭下,问:“出了何事?” 六月夏衫凉薄。萧卷骨瘦支离,益发清减。萧卷默然不语,静静看着裴嫣。裴嫣环顾四周,忽然伸手摁住了亭柱。白玉亭四角飞卷走檐,玉柱雕饰道教教主李耳宾天图。裴嫣轻轻扣住李耳手中拂尘,只听得咔哒一声,不知道触动了何处机关,亭柱缓缓打开,现出一个小小的方盒。 李元雍心中惊疑,他缓缓打开盒子,从中抽出一卷长长的卷轴。 卷轴背面为明黄色锦帛,上绣着太子专用的九爪飞龙图案,时间太过久远早已满布灰尘。 他轻轻打开,见到了昔日的肃王,殉国的光烈帝,他父亲李愬恭的手泽。 李元雍于迁安王府处处可见自己父亲笔迹。李愬恭为人严肃老成持重,字体偏重魏碑隶书,结构纵横笔力深厚,中规中矩。虽并不是写字最令人惊艳,最令人推崇的一位,却在诸王子中自成一派,多有沉稳气度。 李元雍沉吟半晌方展开长长绸帛。他目光深邃扫过,晦暗不明。片刻之后神态才轻松下来。却只不过是一些生活轶事,类同散漫手记一般,写的随意而自然。 他一颗心慢腾腾放到肚子里。李元雍自嘲微笑,笑自己想得太多。还以为——还以为这是篡国矫诏呢。 李元雍坐到亭中慢慢观看。卷轴中他父亲字体为草书,结构紧凑,龙飞凤舞之间,微微有些倾斜。 “李珃鞠杖模糊了黄龙,骑马破了圆领衫一件。令尚服局与太子内坊局协同织造。” “高昌进白叠(棉花),质地柔软,可裁剪内衣。云性子耐热喜干。未知推广是否可行。” 底下一行朱笔小字,字迹隽秀令人望而赞叹:“可行。卿拟个奏折,令户部吏部协商。” 这人的字迹他却不认得。但他隐约猜得到是谁。 他一路向下看去:“荔枝进奉御前,孤厌甚这甜腻之物。天下都学老庄,孤却遵循佛家要义。闲了寻圆觉来宫中讲解经文。” 分卷阅读12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0 底下又有注解:“那朔望之夜,对着圆觉师傅睡得酣畅,将我衣袖都流了口水的,是谁?” “今日吃了川蜀鲜辣之物。料定符合你口味。不如我命人再寻了厨子来,专门做与你,可好。” 朱笔小字端庄从容:“好。” 李元雍心头疑惑。他通读宫中诸王侯起居注,书中对先太子李珃记载只有一句:性暴戾,与诸王行而远之,为上不喜,敕令逊位,纠党叛乱巫蛊乱国,为祸甚重,为右卫大将军与肃王合力杀之。 按照尚书局所记载,他应当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他怎会与李愬恭关系如此之好,以至于二人都有这般随意手记,相互调侃,还藏在暗格之中? “府中生一子,填写玉牒。珃儿今日感风寒,汤药不治。他在宫中给孽子起了名字,叫元雍。望他渡元初始,庙堂和雍。” ………… “珃儿,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他出生。父皇逼迫太甚。然我心中,却只有一个人。” 李元雍心中巨骇,他眼泪上涌双手都在颤抖。他心烦意乱越过长长的密密麻麻的小字,翻向最后。 那里字迹散乱,显示主人心情烦闷无心再写:“我将卷轴藏在了旧处,你却为何不再写了还给我?” “东宫神策军换了将领,我去查查是谁。珃儿,勿急躁,一切有我。” “你是何意?要与我再不相见?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要你这般对我!” “宫中异动。三省六部御史台都有事瞒着我。我太笨,许多事思考不到,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若是能见到你,你一定会想得清楚透彻。我想见你,今夜寅时,可不可以?” “我搬了进来,但你有心事瞒着我,我有几次见你强装笑脸。你是——在躲着我吗?可还记得长乐宫之盟,仙居殿之誓?” “父皇,父皇,你到底在做什么?” 卷轴最后字体歪斜有半句被黑墨匆匆擦去。那朱笔小字,再没有出现。 李元雍默默读完,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从小住在迁安王府。皇帝并不格外优待体恤,甚至不像胡不归这等外戚勋爵一般可以承欢膝下。他奉旨每年前往京城参加新年宴席,与宫中熟稔程度远远在李南槿与诸皇戚、宗室子弟之下。 他是皇长孙,光烈帝李愬恭唯一的儿子。可他的父亲在卷轴中清清楚楚写着:“我并不希望他出生。” “自从有了他,你却与我这般生分了。我知晓父皇未曾与你娶一个太子妃。莫非你是嫉妒了?” “珃儿,我却知道,太傅讲的那诗经要义,是错的。纵有明年春,青帝别有情。我知道的,你知不知道?” 他李元雍,到底被瞒过了多少?李珃之死,是否如同书中记载是韦三绝助力,李愬恭与他同归于尽? 李愬恭死时七窍爬出无数蜈蚣,到底是道听途说,还是——肆意篡改? 李珃——到底有没有篡权谋国,以至于动用那惨烈的巫蛊之术? 这卷轴中字字句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元雍眼泪迷蒙伤心欲绝。他脚步踉跄走下水亭。裴嫣细眉长睫目光迥然,遥遥追随他的背影。 萧卷眼珠却深不可测,微微瞟了裴嫣一眼,即看向花海葱茏草木。 秦无庸察言观色暗知不妙。温王当面而来,他退无可退,只得硬咬着牙一身虚汗,跪在廊下向李元雍一句一句禀报鱼之乐的无言以对。 李元雍手提长轴,目光沉凉。 秦无庸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殿下,殿前侯料是伤重难捱,心中义气难平,不如过几日,待老奴再去询问可好。” 李元雍摇头,说道:“不必。你且下去吧。” 他慢慢走过秦无庸身侧并无停留。 秦无庸见他身形踉跄,一径伸手来扶,道:“殿下看路,别摔着了。” 李元雍急遽甩袖,面色苍白大喝一声:“不要碰我!全都给我退下!” 崇文馆诸宫人官员立刻潮水一般退出殿外。 裴嫣官袖轻拂。静静跟随在他身后,说道:“殿下。” 李元雍五内俱崩。痛楚与全被否定的过往令他不知所措。他颤声道:“我让你退下,你没听到么。” 温王待人刻薄,却极少对裴嫣声色俱厉。 裴嫣不为所动,道:“殿下,陛下问,鱼之乐该如何处置。” 李元雍手扶廊柱,看向北方壮丽连绵的大明宫。愣怔不已。 他的父亲,原本从未希望他存活于世。 他所有的信仰与坚持建立在一个虚幻的基础之上,在懵懂初开到成长为人,笃信克服艰辛与忍耐所有不幸,是源于他身上的骨血。是源于他从未谋面,却深爱着自己的父亲——镜花水月不过如此,情仇怨恨不过如此,终究归为一个荒诞的笑话。 而鱼之乐呢? 在他所有的坚持和等候之后,会不会发现,自己所给于他的,一样也是虚妄,一样也是愚蠢的遥不可及? 何为劫数难逃? 他的伤痛既无人分担,亦不会有人来安慰。这个位子注定是荆棘丛,是辉煌塚。他不是第一个将所有贪恋、忧伤、希望、火热埋葬其中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不是第一个亲手埋葬自己爱人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温王坐在廊下。过午日光猛烈,蒸腾一层虚妄的水汽。李元雍慢慢说道:“留全尸吧。” 裴嫣目光亦有悲哀,说道:“殿下……” 李元雍面容平静声音淡然,说道:“你没听清楚么?” 裴嫣半晌无语,看他神色凄厉已到承受极限。他后退一步,忽然施礼道:“微臣领命。殿下他日登大宝,需知世间常态,原本虚幻无情。殿下斩断 分卷阅读13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1 所有尘缘,方能掌稳一片清明河山。” 李元雍喃喃道:“清明河山?” 他想了想,什么叫清明河山,谁又能陪着他一起渡过这清明河山下笼罩的漫长岁月。 他与他所有的牵念,期盼,心底的欢欣与爱恋,在他打开手中卷轴的刹那,就挥霍殆尽了。 李元雍目光空荡,一字一字道:“回禀陛下,就说本王心意已决。本王会留他全尸,也算是他——尽忠体国,赏赐他对本王的救命之恩。” 他无法找到一个宣泄口,歇斯底里的痛诉自己被漠待的二十三年。也无法去錾陵拷问,向他父亲寻找一个结果,是否他不过一场敷衍了事的搪塞,不过是为了追寻自己心爱之人,而将他人的生命全部刻上荒唐? 他只能迁怒。也只有迁怒。而他所迁怒的那一个人,却正是他生而为人的全部信仰。 原来长安,都不是他们的长安。 他唯一可做的,是亲手将他推入深渊,令他解脱。而留下自己被逼入绝境,束手待毙在这清明河山之前。 然而抑制不住的疼痛却如连绵波涛不住涌上头顶,汪洋一般将他覆盖窒息。 或者在他注定艰辛的后半生里,每日不过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铸下的大错,陷入循环往复的悲哀,此一生将无法解脱。 第八十九章 了断 崔灵襄静静站在门外阴影处。灯火暗淡烛光跳跃,在他静穆的脸上投下无数明暗幻影。 鱼之乐胸带枷锁背靠墙壁闭目养神。他首如飞蓬濡湿全身,面色苍白。不复当日仪表整洁。 半晌他手指一动,提着一条枯枝,掠过石砖甘草,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他神情专注剑眉拧紧。崔灵襄随着他宛转笔迹悄然看去,见他写的是一篇古赋: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他手中提着酒瓶,说道:“你醒了。你所坐的位置,是当日郭青麟剜目断舌,令其难发一言,不能视物的所在。” 鱼之乐骇了一跳。手腕铁链铮铮错鸣。 崔灵襄声音清朗:“还不肯招么。” 三堂之后,鱼之乐全身青紫淤伤,疼痛锥心刺骨。 他抿唇畏惧看崔灵襄一眼,向墙角缩一缩,不敢抬头,手中枯枝咔嚓而断。 崔灵襄见惯重刑之下惨怖血腥场景,他性情清淡硬如铁石。见鱼之乐瑟缩畏惧不堪,眼神闪躲身体战栗的惊怕模样,不知为何心中闪过惨痛感觉。 他坐在木桌旁倒满酒。自斟自饮道:“不如现在如实相告,免得再受苦楚。” 酒香扑鼻。鱼之乐嗫嚅道:“能不能……给我也喝一杯。” 崔灵襄沉默看他片刻,提着酒瓶递给他。 鱼之乐喝得极为贪婪。 崔灵襄手中拈住一把棋子,清脆撞击着楸玉棋盘。他眼神清澈如两把利剑,瞬间刺入骨髓深处。 崔灵襄道:“这一场刑罚,你昏迷了两天两夜。” 鱼之乐诧异看他,低低哦了一声。 崔灵襄说道:“我每年会审数百重犯死囚,没有一人能够挨过四堂。多少高官贵戚锯割抽肠,尊严被一寸寸割裂,最后无一不崩溃求饶。” 他俯身握住鱼之乐的手,凑过他手中酒瓶,慢慢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崔灵襄神情平和,说道:“不如你如实相告,我可以为你行个方便,保留你作为武将的最后体面,也为你的凌大将军,保住一丝体面。” 他声音低沉,却如同清凉的安慰。他仍握住他的手。 鱼之乐神色迷茫,与他距离极近却看不透他眼神波澜深处。 崔灵襄自恃身份严肃寡淡,从不肯稍假声色,更不可能坐在阴冷荒僻大牢中与他饮酒交谈。 他曾设宴请过京中诸官员,崔灵襄不过与他站在廊下喝了三杯,也未曾像现在一般若多年旧友喁喁细语。 鱼之乐手腕一沉挣脱了他手掌。他说道:“你也说过,人证物证俱全,我罪责难逃。他即便对我不义,又令我身陷囹圄,我却不能让大将军蒙羞。又何必再牵涉不相干的旁人。” 崔灵襄目光冰冷如刀如刃穿刺肌肤直抵心肺,与他在一瞬间激烈碰撞。无形压力几乎逼迫得鱼之乐失声痛哭。 鱼之乐避开他眼睛。 崔灵襄手中玉棋叮泠泠碰撞。 鱼之乐道:“要是下棋的话,不下了。今天——是真的没心情。” 崔灵襄道:“今日朝堂之上,钦天监进奉陛下吉日。将不日钦封温王李元雍为太子。” 鱼之乐愕然抬头,才见崔灵襄身穿礼服头戴冠冕,是拜祀宗庙祈佑天地的正式朝服。 崔灵襄仔细看他面部表情交错闪现,道:“可知未来的太子,赠了你什么字?” 鱼之乐听到太子二字,忽然有一瞬间的放松,转而被更为浓重的忧伤覆盖。仿佛他一早预知结果,如今只不过是被验证,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情绪。 崔灵襄眼中有冰冷火焰,如雪地里孤独的火堆蓬蓬燃烧,将鱼之乐烧成一堆冰霜般的灰烬。 明亮如斯,黑暗如斯。 鱼之乐说道:“是……是什么?” 崔灵襄慢慢道:“留全尸。” 鱼之乐深深吸一口气。 这三个字如沉重的石碾,将他挤压溃成齑粉。他与他所有的牵扯期盼,终将臣服于无可奈何的命运的淫威。 鱼之乐喃喃念道:“留全尸。” 悲欢离合滑过他眼底,眷恋与痛楚不断涌现,他看着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三个字,最终归复为静默的 分卷阅读13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2 宁静。 崔灵襄开口:“若枉纵性命于李元雍的刀下,他日被他知晓真相,你猜温王会不会愧疚自责?为何不痛痛快快招认这一切,皆是突厥人所为?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鞠成安身上?” 他在教他求饶。 鱼之乐也道:“陛下曾说,他是我的哥哥。” 崔灵襄目中有思索不解,他静静想了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出声。 鱼之乐说道:“何时行刑。是赐酒,还是斩首?” 他已失去全部求生欲望。徒留一具空壳,黯然麻木接受全部的惩罚。 崔灵襄缓缓坐直身子,双手握住官袖,说道:“东宫伴读裴嫣有命,令内侍秦无庸灌铅。” 鱼之乐凝眉思考,说道:“灌铅?” 衣袖遮掩,掩住他指尖的一缕苍白。 崔灵襄道:“铅一入肚腹就会凝固成硬块。纵使坠入阿鼻地狱,也休想转世为人。” 鱼之乐说道:“这厮还是这般歹毒。” 崔灵襄道:“是他歹毒,还是你愚蠢?” 鱼之乐仰首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恋。说道:“那日陛下生日,亦曾是我的生日。你可曾听见,我对你说过什么话?” 崔灵襄思索半晌,轻轻摇头。 鱼之乐定定看他,神情坚毅唇角噙流里流气的微笑:“若卿遭如此危难,则某亦会救之。若卿需要某赴汤蹈火,则某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崔灵襄听他说完仿佛不懂他话中何意。他说道:“李元雍心地狭隘刚愎自用,性格偏执为人刻薄,他做事一意孤行严酷苛刻,不是百姓心中的明君所向。你可知道?” 他二人相识已久,想不到第一次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竟是在阴厉森森的刑部大牢。 一人在生门外,一人在死牢内。 鱼之乐愕然说道:“但他是皇帝长孙,是……” 崔灵襄道:“广平王心机深沉,长安城中无数心腹,若你一死,谁能为他图谋?他再遇到艰难之事,谁能前来搭救?你怎能保证,他就一定能够平安活到当上皇帝那一日?” 崔灵襄不假辞色,又道:“你可知裴嫣,是个怎样的人?你可知今日封赐太子,明日就是他裴嫣权倾朝野的肇始?你可知朝党之争,藩镇夺权愈演愈烈,国势危殆迟早再演甘露殿之祸?” 鱼之乐面色顿时颓败,他双手掩面掩住悲戚之声,唯有泪珠从指缝中滚滚而下。 崔灵襄一针见血,问到他内心最惶恐最不安的惊怕牵挂之事。 崔灵襄缓缓道:“你可知,为何我此时会站在这个地方?” 鱼之乐压抑抽泣,一言不发。 崔灵襄咬着牙心海翻腾,续道:“与其等他将你曝尸天下,扫尽你的颜面,不如今晚,我提前与你做个了断如何?” 第九十章 诘问 李元雍神色恍惚提着卷轴,心不在焉转过双阙连甍的大明宫,走到麟德殿前。 宫人手牵金线翠玉,陈列仪仗玉琮。为册封典礼忙碌不堪。将富丽庄重的大明宫布置的更为照耀闪亮。 明明是册封东宫,却堪比皇帝登基。 温王走得极慢,身后诸侍卫,诸舍人,到太子内坊局诸位官员都顶着烈日跟在身后。不敢近也不敢远。 神策军、云羽卫手持铁戟铠甲鲜明,站立麟德殿外,睁眼看着脸色木然衣衫鲜明的李元雍。 宫殿千门,廨署百司,三省六部九卿重吏见到他,均浩荡让出一条道路,纷纷躬身请安。 李元雍举目看着金雕碧树,烟绕画梁。隔着金碧辉煌的朱红铜门,无声看着皇帝寝殿。 赵弗高迎到面前,说道:“殿下稍安。陛下神思困倦,正在休憩。” 李元雍面无表情走过他身边,径直入了天子寝宫。 四处帷幕垂挂莲花香盏,清凉冰山丝丝融化。两侧寺卿、官员、御医回首望见是温王,不住起身行礼。 李南瑾站在皇帝榻前愕然回首,他反应极快说道:“太子殿下,见天子礼仪何在?” 他在好心提醒他。 李元雍恍若未闻看也不看他。 皇帝面色平静不辨喜怒。他慢慢摸索,坐直身子。说道:“孩子,你来了。” 李元雍走到御前,怔怔看着自己的祖父。他说:“我要一个解释。” 他忽然声色失控,眼泪纷飞:“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 寝殿中三省六部官员俱皆震惊! 温王今日不跪不拜,不蒙传召走到麟德殿,已是犯了大忌。他一张嘴,几乎将诸位同僚吓晕当场。李南瑾尤其冷汗淋漓,温王这大不敬的罪名怪罪下来,这不知进退不懂礼仪的无礼言语,这百官之前诘问皇帝的犯上作乱,几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皇帝如何下的来台!天王老子要找人发火,这教导不严的罪责,他宗正寺卿李南瑾,第一个就跑不了! 皇帝眼盲不能视物。神情顿时锐利冷酷。 李南瑾想:我要不要晕过去?暂且蒙混过关也好! 皇帝缓慢开口:“都退下吧。李南瑾留下。” 李南瑾十分不甘愿在这种场面出现。他点头不语镇定如常,望着鱼贯退出的诸同僚目光悲凉几乎悲戚大哭。 殿门沉重阖闭。 李元雍声音艰涩,说道:“皇祖父,我为何一直偏居府州,二十年来,呆在迁安王府?” 皇帝听着他的声音,向他伸手。坦诚回答:“朕为你安全。宫中人多嘴杂,朕……精力有限,无力应对。” 李元雍问:“是无力应对,还是不想见到我?” 他问的太过尖锐,皇帝心中勃然生了怒气。他默默沉思片刻,说道:“是 分卷阅读13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3 何人,与你说了什么话。” 李元雍说道:“没有何人。只是,我看见了一些东西。那上面写着,我的父亲,根本不希望我的出生。” 皇帝陡然大喝:“你闭嘴!” 李元雍丝毫不退缩,他站在皇帝面前泪如雨下:“这卷轴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李元雍的出生是个错误!” “李珃是谁?他与我父亲,为何同居崇文馆!” “我父亲写的他与李珃兄弟情深,又为何要杀了他?” “李珃,到底是不是被毒死的?” 皇帝又惊又怒,这一连串诘责几乎揭起那尘封二十载的灰暗往事,那些他不愿想,也不愿再面对的失子之痛。 皇帝气喘,他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 李南瑾冷汗淋漓面色苍白,他听闻过陈年往事,影影绰绰中夹杂了诸多的稗官野史。他鼻中一酸也掉了眼泪。 那些早已远去的人,所经历的委屈、痛楚、离别,牺牲,为肃穆江山的繁华太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斯人已逝,却又留下无尽悲痛,教活着的人受痛楚。皇帝自光烈帝死于非命便沉湎痛苦不理政事,一味求仙问道。而今温王执迷不悟亦要寻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到底如何,便是追究个水落石出,又有何用。 李元雍泪水涟涟滴落大殿。 他说:“陛下,为什么我今年才到宫中?” “陛下,巫蛊之祸是不是真的?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他是不是真的与李珃同归于尽?” “如果李珃蒙冤身亡,为何不召韦三绝进宫对质?为何不彻查当年旧事,为何不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皇帝眼睛红肿靠住龙榻不住颤抖,大喝一声道:“你放肆!你莫要仗着朕纵容就要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李南瑾,诏韦三绝进殿,送温王回崇文馆闭门读书!礼仪伦常,你学到了狗肚子里了么!诏令狐詹进宫,朕要好好问问,他怎么教导的学生!” 皇帝厉声高吼,传出殿外。诸官员均屏息颤栗。 李元雍诧异问道:“礼义纲常,哪一句,写着有错不能改?” 他步步紧逼:“陛下!你告诉我,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 “陛下,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难道真的事有其因?” 皇帝滔天大怒。 他暴喝:“李南瑾!刑部大理寺如何处置这等犯上作乱的混账东西!给我将他关进大牢!你好——你好,你竟然敢来质问我!” 此时有北殿军奉诏入宫,团团围住温王。 李南瑾站在皇帝身侧不知所措。 他静静看着李元雍与皇帝对峙。眼光神色倔强泪水迷蒙。 他想起昔日见到的肃王亦是年少青涩,神色同样倔强。 李元雍泣道:“李南瑾在此,请皇祖父下令,与我权杖,我要查一个清楚!我要明白,为何我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想要我!” 皇帝将手边药碗狠狠拂到一侧,瓷器玉器乒乒乓乓跌落金砖地面声音刺耳。温王逼问勾起他心头伤痛旧事,那个他只要一想,就会痛彻肺腑的孩子。 他的孩子,终究不会再复生。所有的寄托与错觉,都在李元雍冷硬的逼问中,如一把锋利巨刀当面劈断所有的幻觉假想。 李元雍不惊不惧固执的看着皇帝。 他与他无声地相望。皇帝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嗓音哽咽哀哀哭泣。 皇帝颓然瘫倒榻上,声音苍老痛楚:“孩子,你过来。” 李元雍走到榻侧,跪下身来。 皇帝握住他冰冷手指。 皇帝说道:“孩子,你的父亲,就是在这座宫殿出生。” “如果我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在珠帘后脚步轻响,听他喊父皇,看他跟诸臣僚说起抱负志气,还能看见盂兰盆节,他站在昆明池边为朕祈福的样子。” 皇帝眼中浊泪缓缓流下。说道:“孩子。你失去了父亲,朕失去了儿子。只是你却不知道,你终有一天会长大,前程灿烂辉煌,坐掌河山,权拥天下。你生命中还会有许多的人,教你学会生老病死。而朕已经没有明天,朕活在世上便受一日的凌迟割裂之苦。却再也逃脱不出丧子之痛。” 皇帝眼神空洞,慢慢环顾冰冷奢华的寝殿。他轻声道:“孩子。你的父亲已经去世。难道你还要打扰他的英灵,令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李元雍伏在皇帝榻上,恸哭失声。 李南瑾官袖微挥,与禁卫军静默退出殿外。殿门关闭,将皇帝与温王身影关在了空旷华贵的殿堂之中。 榻侧有一卷卷轴。良久,皇帝慢慢伸手,将卷轴握在手中。 似乎还有自己心爱之子的气息温度。 他老态龙钟的坐在麟德殿的冰冷龙榻上,缓缓摩挲着玉石帛绸。 皇帝打开卷轴。干枯手指拂过李愬恭字迹,喃喃道:“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啊。” 第九十一章 心潮 崔灵襄摊开手掌。他手掌洁白细腻,手指修长似极养尊处优的翰林学子。 刑罚决断,生死谳狱,就出自这样素手持书卷的书生一般的手。 崔灵襄说道:“不如今晚,我与你做个了断。” 他的手心,躺着一把钥匙。 鱼之乐不敢置信,愕然抬头看着他。 崔灵襄眼神悲悯温雅,面色清俊从容,一如昔日初见。 那天他与他道别,他也曾有这般温柔缠绵的眼神,如千万盏彩灯飘满玉带河,光芒深邃随着水波流淌。 温暖的令人心醉。 那时他在他身后轻轻一笑。举止温润,眼神清冷。行动之间雅致风流。 他念诗给他听。桐英永巷骑新马,内屋凉屏生色画。 分卷阅读13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4 言辞轻薄。 他握着他的手掌。手指相碰有如火灼,瞬间将他烧成灰烬,偏偏还剩一颗心,在烈火中剧烈的跳动。 他与他对饮三杯。 朱紫官袍映衬身姿瘦削,他眉眼清亮,嘴唇弧度弯如恬静的新月。微微一笑就像是漫天银河倾泻下来,天地灿亮如银。 他与他夜游长安,他送他无数珍稀玩物。只为博他一笑。 他邀约他前往北疆,春天放牧,秋天酿酒。 他吻过他。温柔滋味销魂夺魄。 他引他为知己。 而他与他对弈,换了白棋让他先行。 大雪纷飞他单人独骑,沉默等他出游。 他为他端过樱桃龢饹酥。 清晨阳光暖中含凉,斜斜洒满庭院。他揣着不轨之心掩到近前,而他目光清冷眼神蕴含无边锋芒。 他就这样定定看着他。 觥筹交错之外,灯火阑珊暗处,崔灵襄静静站在夜色中看着欢腾筵席众人笑语。 他似是一道影子融入夜色,偏偏冷清寂寥比夜色还要冷上三分。 他话语铿锵三个字,替他揽下波谲云诡变幻惊险。 他在含元殿外长身一跪,力扛韦三绝权势与李元雍怒火,救他回刑部。 他出身世家,清河望族。他性情冷硬见惯豪奢铺张。而贴身藏着小小一枚青鱼玉坠,是他所赠。 他半真半假说过无数情话,而他一意孤行,口中说着提前与他做一个了断。却是要抗下雷霆罪行,要放他回归北疆。 他轻易许诺,而他重于践行。 他要干犯天下之大不韪,放他这个劫持死囚的钦犯余孽、窜谋突厥异族的罪人逃走。 他……终于将他拉下了神坛。 鱼之乐呆呆看他手中钥匙,无数前尘往事涌入心头。他摇着头踉踉跄跄向后退却,口不能言铁链哗啦作响,绝望看着眼神幽暗的崔灵襄,泪水成河却说不出一句话。 鱼之乐,你都做了些什么。 崔灵襄将钥匙扣紧掌心,静默了一会,说道:“当日,为何是你来到京城?” 鱼之乐不防他有此问,抽噎一会,方能回答:“是我目无法纪。做了……惹怒灵州刺史的事情。大将军怕他报复与我,这才将我赶到长安,暂避风头。” 崔灵襄说道:“你坐过来一些。” 鱼之乐踌躇不敢近身。 崔灵襄纡尊降贵,将一袭蹀躞羊脂带环绕过他的腰际,轻轻扣上暗扣。 崔灵襄道:“这里,是你的软剑。” 他环住鱼之乐腰际片刻,遽然放手。 崔灵襄平和道:“此去千山万水迢迢,各自珍重罢。” 鱼之乐泪水潸然。模糊不能视物。说道:“给我笔墨,我要招供。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崔灵襄悲悯看他,说道:“事已至此,无需难过。本官能考虑到这一步,自然可全力保你安然脱身。” 鱼之乐惶然摇头后悔愧疚之情溢满心头。 他此时方才知晓什么叫悔不当初。他声音低沉脸色暗淡,沉默了很长时间,道:“我不能再多做孽。到今日,把该还得就都还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我做了……我罪责难逃,再说了人迟早都得死。我是这个命,我就必须当得起这个命,也一定要认命。” 崔灵襄手掌缩回繁缛衣袖,五指扣紧掌心。他淡然一笑:“命么?不错,人一定要认命。” 他眼神清澈直直盯视鱼之乐,语气冷厉:“若真是认了命,那这囚牢四壁,悬挂着的诗,是为谁而写?又是什么意思?你在等谁的消息?亦或者,你是不是心存希冀,期盼能够活着看到温王登基,再引刀称快,全了你的拳拳深情?” 鱼之乐如遭五雷轰击不敢抬头。他自入刑部囚牢便有狱卒日日端着笔墨,等着他写下滔天罪行背后指使。 三尺长宣纸挂满囚室。篆楷行草,王章法素,勾画相连宛若一线。俱是词句酣畅写了一首诗: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鱼之乐张口结舌不能言语。 崔灵襄问:“鱼之乐,本官宁可不顾律令,矫视法律,要成全你一条生路。而你宁肯将性命成全他的心愿,这就是你要的心安吗?这样,你就能心安吗?” 鱼之乐慌张失措,他踉跄伸手握住崔灵襄衣角惶惶不敢言,他眼中满满哀求绝望,方要张口,崔灵襄倏然站起从他手中扯出官袍。 鱼之乐满腹酸涩,咬牙迸出三个字:“对不起。” 崔灵襄凝神看着他,轻轻说道:“你对我,就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么?” 鱼之乐心潮波澜起伏,禁不住抬头看他。 崔灵襄却已转身走出大牢,清瘦身影转过甬道,渐渐消失不见。 大牢静谧,针落可闻。狱卒司隶、郎官脚步声连绵接应,一个接一个退出门外。 身侧草丛卧着一把黑铁钥匙。可以打开镣铐,放他逃出生天。 鱼之乐抄起钥匙,轻轻一抛,将它扔出了高窗。 夜深星子摇曳。鱼之乐伤神疲惫昏昏欲睡。 俄而脚步声杂乱,慕容脸色焦急出现在囚室之外。 他身着刑部侍卫服饰,腰缠陌刀,似是潜伏已久。 慕容低声道:“我等了数日才等到空子!好容易觑空闪进来,大将军已派人接应,快跟我走!” 鱼之乐眼神迷茫未完全清醒,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能走。” 慕容右掌一翻砍到 分卷阅读13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5 他脖颈之后。咬牙说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九十二章 锱铢 裴嫣袖手站立刑部大牢之外,笑说:“裴某听闻殿前侯心愿未了,特命我前来叙旧。裴某不好拂了侯爷的美意。殷大人,与某行个方便,如何。” 殷商面无表情,公事公办说道:“大人有令,刑部重地,非陛下、殿下手谕,其他闲杂人等均不得靠近。我若是与裴大人行了这个方便,只怕尚书大人就要给下官一个大大的不便了。” 裴嫣示意,神策军抬过厚重刑具并一个大铁桶。正是灌铅所用。殷商皱眉看他。 裴嫣道:“如此说来,本官正是受殿下命令,前来送殿前侯最后一程。” 殷商怒道:“你……” 裴嫣温和一笑,长袖轻拂越过他身侧。举步走入大牢。 狭深曲折通道令松明烛火暗淡呛鼻。刑部侍卫重军守卫,人人站立浓黑阴影之下。 血腥与腐臭气息溢满四周。裴嫣长眉轻皱,长袖掩住鼻端。 崔灵襄凝眉沉思,端坐在囚室之中。 裴嫣站立囚室中,笑道:“崔尚书,别来无恙。裴某奉命,前来行刑。殿下说是家丑,自然以家法处置。还望崔尚书见谅殿下一片苦心。” 崔灵襄目光尖利轻轻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将裴嫣刺透皮囊刺穿心中所想,裴嫣心中惊惧立刻闭嘴。 崔灵襄微闭双眸,片刻轻声说道:“本官已经放走了鱼之乐。” 他声音低微不可闻却在裴嫣心中炸开巨大波澜。 裴嫣失声喝道:“你说什么?!” 他环顾四处空荡荡囚室,何来鱼之乐踪影。他倏然反应过来怒发冲冠。 裴嫣说道:“你罔顾法令,你竟然知法犯法!你身为一部尚书,你公然违背殿下命令,放走钦犯,你罄竹难书!” 崔灵襄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立时有侍卫上前,将碎布塞入他口中,堵住了裴嫣的嘴。 裴嫣双手被制气得脸都通红,向身侧神策军连连施以眼色。 神策军面面相觑,慑于刑官重威未敢轻易造次。 崔灵襄不复言。他心智聪明通透,一念微转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一处,才知晓裴嫣中了借刀杀人之计。 只是不知道,是谁借力打力,将裴嫣送到了刑部的刀尖之上。 裴嫣固然聪明,却参不透自己已入他人之彀。设局之人利用一个情字,即可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裴嫣若施下毒手,亲眼看了鱼之乐的死状,那万人之上的东宫储君,来日会如何将心头的怒火向他身上倾泻? 纵使奸似鬼,亦被一时欢欣鼓舞迷幻神智,目光短浅看不清归路。 亦或者,他从未给自己留一条归路。 崔灵襄复又垂眸。他轻声说道:“你想做杨国忠,与刑部无干。可别忘了宫廷之后,处处皆有李辅国。” 裴嫣轻敌算计之心顿失,身上冷汗淋漓。此刻才明白崔灵襄心计权谋令人忌惮,名副其实。 崔灵襄说道:“能质问我的,除了温王,别人都没有这等资格。” 有人应声而答,声音清朗,说道:“不错,除了本王,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裴嫣愕然。回首看见逆光处李元雍长袖垂地,高冠博带面容平静,站在神策军身后。 众侍卫半跪施礼,退出狱外。 李元雍站在囚室之外,石壁狭窄阴寒,水滴声漫长枯燥。 石墙铁窗,悬挂着长轴宣纸,层层叠叠,只是一首诗歌。 密密麻麻,字体各异,反反复复写着同样的字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温王随手解下卷轴。手指复又沾惹墨迹。 李元雍犹自懵懂,将卷轴翻转背后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画像。 画中他手中执一把长剑,刺向一条小鱼。 他倒吸一口气,一张一张翻着宣纸查看。墨迹宛转,画着的都是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人定是记得透熟于心,才会将他的神态描摹的栩栩如生。他的坐卧起立,行动举止,喜怒哀愁,都记在纸上,随手画在一侧,每一张画像的角落,都有一条小鱼陪伴。 寥寥几笔勾勒灯烛,是他在读书。一条小鱼躲在帐后,痴痴看他。 他手腕系一根丝带,丝带一端结在一条小鱼身上。 他双眼覆盖白纱不良于行。仍是那条小鱼伏在他肩膀左侧,意态亲密,摇头摆尾,活泼之极。 墨笔白纸,他的神态如此鲜活,呼之欲出。仿佛鱼之乐提着手腕的铁镣,左手执笔,灌注全部的痴情和爱意,画下了他和他的所有一切。 仿佛是小鱼在告诉他,他心中并无恨意。无论何时,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它依偎在他的衣袖上,他的坐榻旁,他的长鞭下,他的戒尺中。 最后一张,是他身着龙袍,高坐气象森严的巍峨殿宇。朦胧云霞遮挡大明宫,唯有他头戴通天冠,眉眼琉璃光华,自有帝王气象,俯视世间万生。 仍有一条小鱼,就浮游在遥远云端,静静笼罩光芒万丈之下,做俯首称臣状。 李元雍心中剧痛,眼中泪水不住滴落。氤氲宣纸化开了浓墨。 崔灵襄平和看着他,说道:“殿下。” 李元雍泪眼朦胧,面容苍白。他转眸看着他。 一滴泪缓缓滑过面颊。 崔灵襄如稳坐华堂,他说道:“殿下。昔日你命我彻查河阴之变。下官不辱使命,已查到当日崇文馆浴火之时,被陛下摔碎的玉玺。” 他单手将木桌之上的黄色包袱打开,现出破碎的国之重器。皇帝的权杖。 崔灵襄冷冷说道:“殿下可知,这玉玺在何人手上?” 分卷阅读13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6 李元雍看着木桌,愣怔问道:“在何人手中?” 崔灵襄说道:“在已故中书令萧素之的墓中。萧素之随身殉葬玉玺,势必有蹊跷。若殿下同意,本官立即拘拿萧素之之子萧卷入刑部。大刑之下,必有实言。” 李元雍冷声道:“你敢!” 崔灵襄振衣而起。他缓步走到他跟前。他眼神冷酷与他针锋相对,直直对视。 崔灵襄慢慢道:“本官敢放走鱼之乐,也就敢捉拿河阴之变余孽萧卷。” 李元雍看进他瞳孔幽暗深处,说道:“天地异变,纵然搏鸷可用,亦可尽毁之!” 崔灵襄退后一步。唇边竟有轻微笑意。他目光柔亮看着眼神酷毒的李元雍。笑道:“长安来日方长,崔某静等殿下赐教。” 李元雍冷冷说道:“不敢。崔大人权势威赫,计算钩画,分铢不误。实乃治国之才。来日方长,本王还需要崔大人这等忠臣镇守社稷,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第九十三章 秦风 时有寒风,卷动衣袂飞扬,飘然若仙。 法门寺建造鎏金铜浮屠塔,贮藏四股十二环锡杖、玳瑁开元通宝等佛门宝器,为唐朝历代皇室尊崇圣地。 萧卷独自站立法门寺高塔之上,眺望灞水渭桥之后的接天莲叶,烟雨迷蒙中的碑林残篇。湿冷水气扬长,铺面而来。 长安有古意,沾衣断人肠。 裴嫣匆匆而来,眼梢眉角俱有恨意:“竖子不足与谋!今日本当将鱼之乐挫骨扬灰,岂料功亏一篑,天意奈何!恨煞人也!” 萧卷垂眸凝思并未有任何言语。 裴嫣恨道:“崔灵襄好大的口气,竟敢说我要做杨国忠!便是李辅国,也逃不了五马分尸鼎镬烹煮的命运!本官诗书礼经无一不读,怎是他一个刑官所能比拟?” 高塔只有二人,他言辞激烈并不掩饰,这位名满天下的三晋高斗,方显露他偏狭忌刻的一面。 萧卷声音平平,道:“殿下如何?” 裴嫣叹道:“妇人之仁,怎能有壮士断腕之勇气,殿下……还是心肠软懦。他去了大牢。” 萧卷转身,道:“是殿下软懦,还是你逼迫殿下别无选择,你心中应当一清二楚。” 裴嫣陡然戒备。他殚精竭虑只为权势谋划,为人眼高于顶,最畏惧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裴嫣怒道:“你是何意?” 萧卷目光落在西北长空,道:“可曾寻到广平王蛛丝马迹?” 裴嫣心中忿怒,冷道:“若论起来,你与广平王相交甚厚。若不是他一路护送,恐怕你也到不了长安。这话岂能问我?” 萧卷思路转换极快,又道:“三个时辰之前,鱼之乐由亲兵护卫,经由灞桥出了长安。” 裴嫣心惊:“你如何得知?难道是你——是你一手安排?” 他心念闪转,已知萧卷潜伏人马,帮助鱼之乐逃出生天。 前有崔灵襄撤掉所有刑部官员、侍卫,为鱼之乐潜逃大开方便,后有萧卷觑准时机,借朔方、凤阳节度使调换兵士进出长安之际,将鱼之乐放归大海,溜之大吉。 这二人未曾见面便能配合得妙到毫巅,鱼之乐倒是好命。 萧卷点头,道:“不错。是我。” 裴嫣平静心神。他心智不逊于萧卷自不肯慌张乱了阵脚。裴嫣道:“是你要杀他……又为何要留他一命?” 萧卷道:“我前思后想,始终觉得鱼之乐心智平庸,不足为虑。他想要抗下所有罪行,只为与殿下有一个了断。他从头到尾,要救的是殿下,为的不过是殿下一人。一个人心中有所忌惮,便不会生风起浪。然而从鱼之乐入长安起仔细推敲,却有一事令人费解。” 裴嫣道:“何事?” 萧卷冷道:“公主府中谋逆大案,刑部大牢之内,郭青麟死有余辜,是何人斩断他的舌头,剜掉他的眼睛?一知楼中的神秘人,与突厥人暗中勾结錾陵谋刺大事,为什么不是广平王?广平王自洛阳事败,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为何要到京城?他在京城,到底去了何处?是谁想要在背后利用所有人,搅乱一池浑水,目的何在?” 他眼光锐利,直视裴嫣双眼,一句一句如利剑直刺裴嫣心底。 裴嫣毫不畏惧,神色不变:“你在怀疑我?” 萧卷目光有悲悯,道:“我就算怀疑你,又有何用?” 裴嫣不语,他瞬间明白萧卷心中怨怅暗恨。 萧卷虽有纵云之志身躯却羸弱不寿,他勉力支撑至今已是不易,想要越过裴嫣的头顶,却是难上加难。 即便能够获得世间尊贵权势,却不能减轻身上一丝一毫病痛,又有何用? 眼看自己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就算通透世事机关算尽,又有何用? 萧卷道:“你听,这是出征边关的将士,在唱秦风歌。” 朔方、灵州、凤阳更换兵防,数万军士自长安西去,角声满天动危旌,枪戟寒光生积雪。 那曲调起初只是一人低声哼唱,渐而有人和声,如卷地狂风摧枯拉朽,起势突兀,宛如来自洪荒时代,令野兽畏惧,天地震惊。这声音带铜质带着血丝,经过亮丽阳光无情风雨打磨过,像悲壮肃杀的末路英雄,手握锈迹斑斑的长刀,奔赴自己最终的死亡宿命。 裴嫣怔怔看着烟雨飘渺,将士北去。 萧卷受不住冷风,眼前一阵眩晕白雾,又被烈火燎原般的剧痛席卷而去。 他从袖中取出药丸倒入嘴中。捂着胸口喘了片刻,才说道:“裴嫣,我别无他求。我唯一要的,是广平王的命。” 裴嫣转首看他。 萧卷行事柔和少与人争,他长于兰陵萧氏家族,恪守古礼,这一辈子,要做的是个君子,所有人要他做的,也是一个君子。 分卷阅读13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7 他生性冷淡从不与人接近。便是李元雍,亦是教导多,亲厚少。 唯独除了广平王。他对萧卷,到底做了什么? 裴嫣心中默默思量,并不答言。 萧卷目光狠毒,声音接近嘶哑:“将来陛下入葬桥陵,太庙神主孤零无伴。我要广平王化成灰烬,也要埋葬桥陵之下,让他永生永世,都逃不出陛下的脚底!” 裴嫣霍然一惊,这诅咒一句一句,竟是不共戴天之仇。 第九十四章 册封(上) 钦天监传皇帝旨意,占卜《太甲》,云:“惟三祀五有二月季夏,宜以冕服奉温王嗣东宫位。” 礼部进贺表,曰:“褒德纪功,事华典册;饰终追远,理光名教。翼戴兴运,谟明帝道,经纶謇谔,立储之吉辰良时,当以七月大祥。” 皇帝批阅:“准。” 此时距离鱼之乐劫夺囚犯,鞠成安里通外敌遭谕旨通缉,已半月有余。 皇帝目瞢时时昏阙,常有鬼神伺立,胆战心惊之语,仅凭王琬所制丹药续命。是以羽林左右监、北殿军、太官、御府、守宫、黄门、掖庭等重要宫禁部属皆为李元雍调遣。 皇帝有旨,命赵弗高问:“温王今日可有悔悟?” 李元雍跪在甘露殿列祖列宗牌位前,面色萎靡精神憔悴,只有一句话据实以告:“陛下明鉴。孙儿虽是后悔,然细细想起来,却并不后悔。” 即有东宫官员将温王一字一句记录书册,交由萧卷案前。 温王自刑部归来便遭皇帝禁足,诸多事务悉数委于萧卷一人而已。 深夜寂寂中,巡夜金吾卫刀戈凛冽,踏碎满庭凄冷。 明德殿犹自灯火辉煌,黄门监、内侍省官员解押牛车络绎不绝,将十路节度使所辖州县简牍墨迹、木册书章运至侧殿。 皇帝谕旨,东宫开明德殿正堂,于册封大典后,迎迓一国储君。 萧卷手腕伤痕未愈,手中朱笔更是力重千钧,再三与满堂六部官员商榷祭祀,准备五齐、三酒、牲牢、郁鬯及尊彝、笾豆、簠簋、鼎俎、铏登之立储礼仪,已然精疲力尽。 他不时蹙眉,左手五指轻轻揉捏自己右臂。他自入宫后便日渐消瘦,与众官员交接文卷典籍,伏案忙碌未有片刻停歇。 柴卢听得更鼓三声,皇帝禁卫与长安宿卫号鼓频传,开始换防。 明日天亮,长安便要迎来第四十二位太子储君。 萧卷看着宣纸上李元雍这一句话,轻极重极,竟有听天由命,萧索满怀之意。 柴卢转至殿中,道:“大人,夜交三更,长安宿卫即将换防。大人身体羸弱,不如末将先行送大人回崇文馆休息。” 萧卷笔下不停,缓缓摇手示意,隐约灯火映出青白面容,愈发病弱。 他低声道:“无妨。殿下册封在即,凡事必要小心。今夜殿下出宫未归,崇文馆全仗赖你我二人守全,云羽卫俱不能有片刻懈怠。” 柴卢应是,不再劝解。萧卷此人事必躬亲,为人看似宽厚实则从不信任他人,殚精竭虑最害怕任何闪失。 所谓过刚易折。 夜交四更,曙光微透。 秦无庸袖手站在寝殿门前,他等的心中焦急汗如雨浆。温王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只身涉险去往刑部探望鱼之乐。回宫便被皇帝惩罚面壁思过,即使明日便有册封大典也未曾服软认输。 普天之下,皇命难违。此刻若生变数……他不敢深想。 崔灵襄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心高气傲不容人忤逆斥责。他为何纵放鱼之乐逃亡北疆用意难明。鱼之乐终究不过一介武将不足为虑,然而这两人那一笔一笔的账算起来……秦无庸手中拂尘几乎垂坠青砖地面。有小黄门紧随身后手捧托盘,递过俨茶提神。 宫中渐有声响,三省六部、九寺少卿、十四监库司局,均鲜衣饰明,各司其职,等候帝王早朝。 萧卷站在殿门听了片刻,道:“柴将军,即刻命北殿军、神策军前行,随本官回崇文馆。” 柴卢领命,即与东宫官员部属、羽林监诸将军随行,浩荡穿过温王禁足的甘露殿,北行左近至承恩殿。 柴卢心中疑惑。崇文馆距离大明宫最近,萧卷却舍近求远,点起北殿军精锐之师向北行走,再折回南方宫殿,以甘露殿为中心,绕如此一个大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他——不放心?所以亲自带兵查验甘露殿附近一宫一殿,一山一水? 柴卢陡然想起一事。工部主事孟启堂涉嫌窝藏广平王行踪,被裴嫣按图索骥查抄府邸。这位弱柳温儒般的文人才子代替东宫下令,竟是将阖府上下老幼全部凌迟火褂,当众处死。裴嫣向来自诩“法则温雅,美间玉润”,然则手腕血腥,亦有来俊臣暴戾寡恩,动静无常的遗风。 莫非萧大人也是存这般酷毒心肠,定要寸草寸木都仔细勘察,才能平复心中惊恐不安? 性多猜贰,刚忌太过,终非是百姓之福。 承恩殿外檐饰斗拱,上承圆椽连檐,皆作蝉肚形,华贵异常。 萧卷走至石阶处忽然站住,他仰首见横宽匾额题字洒脱自如,气势外露,自有张狂风范。 正是被皇帝逐出长安的广平王旧居。 承恩殿三字,亦是李瑨岳奉皇帝旨意亲笔所提。 萧卷默不作声看着朱龙雕腾虎大门。他心念闪转,已然伸手推门而入。 宫殿荒废多时,唯有一名懵懂年老宫人驻守。 萧卷缓步行在水天荷池之间,一路却自有清净幽寂氛围,亭台水榭皆取志趣淡泊之意。 皇帝封赐宫殿于李瑨岳自有深意,是期冀自己儿子能安分守己,秉戒端行,明心达性,仰仗下任帝王兄弟恩义之情,做一个闲散王爷,富贵终生。 岂料人心难测。帝王未成帝王,兄弟也零落摧残,如过街之鼠不复 分卷阅读13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8 天潢贵胄面目。 柴卢颇有迟疑,道:“陛下有命,承恩殿早已废弃。任何人未奉手谕,亦不得擅闯。萧大人身负重任,不若与末将即刻转回崇文馆……” 萧卷示意他噤声。 月光明朗,树影婆娑。 他站在书房门口,说道:“幼时有幸,本官曾陪诸位皇子读书。那时李珃好读老庄,偶然得了一本《孝经援神契卷》。若我记得不错,当时应当借给光烈帝。后来崇文馆遭逢大火,却没有焚毁。我记得李珃喜欢善缘书房幽静无争,想来丢在了这里也说不定。” 柴卢听得胆寒。他本是外调将领入朝轮值,为皇帝简拔留在崇文馆效命。河阴之变纵有耳闻亦是道听途说,谁能想到萧卷几句无心之言,却实在证实他曾亲历这场宫廷劫难! 当事者十去其八,萧卷如何能安然无恙活到今天,而且陛下委以重任,从未有任何忌讳之词? 年老宫人点燃火烛,引萧卷至书房。 书卷充栋,虽经时时清扫仍免不去蜘蛛结网,尘壅满梁中,泛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萧卷命众人在廊下等候,独自漫步书架之间,随意抽出一本古记,见页眉周边注满笔记,密密麻麻,依稀辨得出是广平王所留:“寄语萧卷:深者愈迟,岂徒岁月而已乎?故练而慨然者,盖悲慕之怀未尽,而踊擗之情已歇;祥而廓然者,盖哀伤之痛已除,而孤邈之念更起。” 悲慕之怀未尽,孤邈之念更起。 萧卷凝视那行字迹,仿若笔墨未干芳香犹存,然而写下这行绵绵情意字句之人,却已经旧恨新仇累计心头如嚼穿龈血,纵然掘墓鞭尸也是刻骨崩心,一生不得消除。 往事萦绕心怀席卷而来。萧卷目光悲凉,手指慢慢拭过那行字句。 少顷他心中一动。昏黄烛光下,他慢慢翻过手掌,见自己指尖之上,犹有未干一点墨迹。 第九十五章 册封(中) 神策军传击金匮声连绵不绝响彻夜空。四方使臣、节度军镇、王侯贵戚皆冠冕绶带,自龙首原下的威严壮观巨大牌坊,逶迤行过丹凤门,穿越中书省、太庙,御史台、社稷坛下曲尺廊庑,按规制九步一叩,并最终等候含元殿之外,朝觐即将成为储君的温王。 李元雍沉默跪在甘露殿列祖列宗排位之下。他头上九龙藻井,木雕金龙怒目环睛,做势狰狞威猛。 礼部尚书并三寺九卿执十二镂锡,手捧和田青玉雕铸金沉香木托盘,上盛龙头结绶长靴,六冕五辂衮冕龙袍。站在李元雍对面。 礼官一句一句吟唱中书省所拟策文:“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承祧守器,继文统业。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 他停顿片刻,等待李元雍领旨谢恩。 满庭沉默。众官员面面相觑,最后视线所归,凝聚李南瑾一人身上。 皇亲国戚,宗正寺卿,能名正言顺敦请储君就位者,惟他一人而已。 胡不归膝行至李元雍身后,头皮发麻仍奓着胆子说道:“殿下。请参叩圣躬,前去含元殿。” 李元雍目光下垂并不理睬。他面前摆放一尊龙泉青釉琮玉瓶,内盛骨灰,为錾陵中李愬恭仅存骨殖所化。 李南瑾暗叹一口气,半跪于地将李元雍扶住,低声说道:“殿下。西北有军报,殿前侯……已安然归到朔方军中。殿下不必担忧。还是与我前往含元殿,觐见陛下,以免误了良辰吉时。” 李元雍仍然不言不动,面无表情。 礼官无奈,只得继续念道:“同日册封秘书丞王亶嫡女为皇太子妃。王氏女琬,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仰惟国章,是用命立为皇太子妃。往钦哉,其光膺命,可不慎欤。” 王琬凤冠霞帔跪在李元雍身后,洁白额前贴梅花妆,簪珥饰黄金龙首口衔白珠,华丽垂于发髻之两侧。她面色平常似是于己无关。礼官念毕贺词,她即叩首道:“臣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弗高缓步踏入甘露殿。众官员纷纷与他见礼,赵弗高并不搭理,一径走到李元雍身侧。 赵弗高声音低沉苍老,说道:“殿下。陛下吩咐老奴前来,看殿下是否需要打点琐事。” 李元雍沉默。 赵弗高亦是沉默,片刻方道:“殿下。陛下本想亲自前来,只是身体孱弱不堪,连衣袍鞋履都需奴婢服侍,起行坐立均需内侍省在旁搀扶,是以未能前来,陛下深以为憾。” 他面容憔悴两鬓斑白,身形佝偻,他说道:“殿下。陛下目不能视物,口不能言,手臂早已无力,也不能写出一个字。然而陛下仍然拼尽全力,以指代笔,在老奴手掌写了一句话,命老奴转呈殿下。” 李元雍眉峰一动。 赵弗高老泪纵横,从他华贵襥衣宝相纹长袖滑落在地。赵弗高道:“殿下。陛下所写的是,此去一路多艰多难,请殿下谅解,陛下不能搀扶左右,护恃殿下了。” 赵弗高泣不成声,身体萎顿,慢慢跪倒在地,说道:“殿下!前尘往事均已云烟,与陛下是为不得已,与殿下,又有何辜?殿下,陛下唯一期盼的,是殿下能有禹汤之明,存黄老养性之福,做一个乾灵休德的英明圣君!” 李元雍眼中泪水长流,婆娑视线,不能自已。 满座官员均跪倒在地,齐声道:“殿下!” 李元雍声音干涩,半晌无言,终于说道:“臣——领旨谢恩。” 胡不归擦拭满头汗水,举目四顾不见太子詹事萧卷。他慢慢踱到大殿门前,见裴嫣衣袍朱紫,面容镇定调度东宫事宜。 今时不同往日。裴嫣一介白衣书生,贫寒庶子蛰伏数年,终于权势煊赫,位极人臣,为天下侧目。 胡不归亦不敢造次,他与裴嫣相识不过数面,却知晓他心地阴狠惯常笑里藏刀。胡不归低声 分卷阅读13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39 道:“裴大人,可曾见到萧大人?” 裴嫣面容镇定心里却也暗自揣测萧卷去向。他身为股肱之臣,却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去往何处,实在令人生疑。 裴嫣冷冷道:“本官已着人前往明德殿催促萧大人。国舅先行陪伴殿下,不得有半分闪失。” 胡不归点头,转身回到大殿。 秦无庸站在一旁,惴惴道:“大人,未知萧大人……” 裴嫣面色一沉,心中思虑繁复缠绕,并不答言。 萧卷倒吸一口冷气,指尖轻捻,犹有未干一点墨迹。 柴卢立于廊下,手握刀柄,听得传击金匮、礼拜欢呼声如惊涛骇浪天震地骇。他心中惊扰,隔窗道:“大人。吉时已到,请大人末将前往含元殿……” 窗内人影轮廓随烛光单薄摇曳。萧卷忽然道:“传东宫命令,令北殿军开承天门、朱明门、肃章门,遣云羽卫、神策军包围承恩殿,未有诏令,任何人敢私纵进出者,杀无赦!” 他声音含冷峻之气,血腥之意。柴卢心中震惊,轻按机括,长刀半吐。他说道:“大人,可是此中生变?” 萧卷冷笑道:“无妨。你且去布置,本官就镇守在此,可保无虞。” 他声音越来越低杳不可闻:“本官倒是要看看,是你的手段通天,还是本官先行一着,让你全盘皆溃!” 柴卢动作迅速,即刻传命召军,将北方三宫庑殿包围的水泄不通。 萧卷始终静坐书桌之后,冷冷看着窗枢一角,有蜘蛛蛰伏等候猎物。 人人即是这蜘蛛,人心交错便成蛛网。 不知这蛛网,最终网住的会是谁?谁是谁的猎物? 第九十六章 册封(下) 天色大亮。 朝阳万丈冷光笼罩巍峨殿宇,长安城气象森严。大明宫栋梁宛然,处处雕楣鹤企,沓势分规。飞檐走脊绣桷虬奔,殊形别起。 七彩晨霞如宝石玛瑙流光溢彩,日光高照,无数金光在飞檐画梁之间闪烁不定。 含元殿御阶高企数十丈,每一级台阶均有公侯子男,骠骑神策、北殿羽林将军并银装剑,佩水苍玉,锋锷槊刃反射着同样闪烁不定的银光。 千万百姓、四方使臣只可仰望高耸如鹏霄上廓,琼都紫帝一般的辉煌殿宇,整座长安城都弥漫在金光红霞中。 传击金匮连绵炸响,如涛涌波襄,雷奔电泄,撼天动地。 萧卷偏居宫殿荒僻书房,亦能感受到那沸天灼地的盛大不绝鼓声,与他的胸腔沉沉和鸣,以至于心脏阵阵疼痛。 他放下手中的《孝经援神契卷》。正正翻到“东岳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百鬼之主帅也,血食庙祀宗伯者也。俗世所奉鬼祠邪精之神而死者,皆归泰山受罪考焉……”这一页。 仿佛一个谶语,一个诅咒。百鬼主帅,血食庙祀宗伯的天上神灵,是否真正保佑过这个千疮百孔的破碎山河,是否真能从虔诚祈祷中灌注力量,使得信男信女心愿达成,从此得享太平,再无痛心疾首之事? 一世都在痛悔丧子的皇帝,心若枯槁的温王,看似高贵实则卑贱如泥的李瑨岳,有谁能够逃脱自己的宿命? 萧卷缓步沿四周宫墙慢慢叩击,听墙壁的回音。墨迹未干而人声杳杳,以广平王多疑善猜忌的个性,此处必有密室。他走过书房墙壁坚固并无半分不妥。 大明宫已然是册封吉辰,礼部官员大声颂祝册封贺词,声遏云霄。 萧卷随之在心中默诵。那一词一句均是他呕心沥血,披星戴月删改而来。他比任何人都知晓那祝词中的涵义与责任。 他陪伴李元雍长大,深知他的为人与他的懦弱。他对他并无奢望亦从未像裴嫣那般患得患失。他唯一的念头,不过冀盼温王真能圣人不仁,做到他的恭词中所写的那样: 皇太子承云紫座,翊八柱於乾维;湛粹青衢,揖三枢於地户。黄离踵曜,太阳分铣树之辉;苍震荐音,少海控银河之色。…… 太子将是天下的储君。而他心中想要的,却只是一个人。 萧卷何尝不知,他感同身受。他徜徉紫檀书架之中,于灰尘弥漫的角落抽出卷轴。 彼时尘封的全部记忆随着书卷的打开,带着灰暗的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恍然明白,所有过往原来全部封存心底,佯装遗忘,实质从未有片刻或忘。 他萧卷,原本聪慧过人记忆超群,竟然也是从未忘记,反而一眼扫去辨别清晰。这厚厚书稿恰是他们年少时读书习字的旧稿。 李愬恭向来老成持重,内向沉稳,是以字体偏重魏碑隶书,结构纵横笔力深厚,中规中矩。 李珃性格灵动飞扬,豪气纵横,他身披大任自与常人抱负不同,是以字里行间笔端性情流露,常有狂妄傲世之感。 萧卷捧着自己旧日习字,宣纸泛黄,却又增添一行新的批注。萧卷默默读过,不由得低念出声:“三年之别,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断之者,岂不送死有已,复生有节?惟愿萧卷,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萧卷将书轴拂落在地,紫檀书架厚重华丽。皇帝以佛经安抚李瑨岳心中不满,是以书架处处浮雕尖拱形券,摩竭鱼首。护法狮蹲踞左右,金刚力士侍立一旁。 龙雕凤咀花纹繁缛。萧卷手掌微微吐劲,已将紫檀雕龙首按下。 果然咔嚓一声沉响,左侧墙壁处一扇暗门缓缓开启,灯光微透,显然暗室内有人避居。 萧卷抿唇轻握长袖,目光沉黯不定,一步一步拾阶而下。暗室中石桌石床极为简陋,是为人藏掩行踪紧急藏身的所在。龙涎香熏染鼻端,夹杂浓重草药与血腥气息,令人不由皱眉。 李瑨岳安然坐在石床被褥中,轻轻颔首道:“萧卷,这么快,你就找到我了。” 分卷阅读13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0 萧卷不答言只是静静看他。李瑨岳神情惨白受伤沉重,面上仍然笑意不减,并无任何意外慌张表情,甚至还有一丝轻松。 仿佛他能笃定,若天下唯一能找到他的,是萧卷。唯一能心甘情愿令他现身的,也唯有萧卷一人而已。 李瑨岳亦是平静回望。他身周并无侍卫,只消萧卷大喊一声,门外北殿军一拥而入即能将他瓮中捉鳖。 他手臂血肉狰狞仅以白布潦草包扎。目光无神唇色青紫,显然伤势沉重未得医治,不消动手,只要萧卷围困承恩殿数日不断,必能令广平王死于此地。 萧卷肃声道:“广平王。” 李瑨岳笑道:“认赌服输。我已经兵尽粮绝。”他勉力举着双臂,牵动伤口令他额上汗水淋漓,向萧卷道:“萧大人仍然智谋周密,令某敬仰。捉到本王自然是奇功一件。李某先行恭喜萧大人,来日加官进爵,必从李某的性命开始。” 他被逼入死角只能束手就擒,等待萧卷将自己绳之以法。 萧卷垂眸默不作声,过了片刻突然问道:“是谁出手伤的你?” 李瑨岳十分惊异。他知道萧卷恨自己入骨,落井下石趁机剪除自己性命,必不肯善罢甘休,亦不会手下留情。 他与他之间,历经多年爱恨纠缠,已成死结。 李瑨岳自嘲一笑,道:“本王自诩阅人无数,岂料也有看走眼马失前蹄的时候。是鞠成安,陛下发配万象神宫修葺宫墙的昭武校尉,想不到此人箭法绝伦,而且心狠手辣。” 那夜李瑨岳乘乱而逃,于城门左近正正撞见鞠成安。双方打个照面即错马而过。未料鞠成安回马枪杀害他身周所有侍卫,更以坚韧银丝锁住的钢镖暗下毒手,倒刺如钩霎时钻入血肉,银线撕扯之际已将他全身血肉崩裂。 萧卷沉吟不语,目光一扫已经看到墙边机括,他抬手关闭暗门。 灯光寂寂,隔绝所有声音,唯有二人沉默以对。 李瑨岳有些许错觉,灯光下萧卷目中满含杀意。转眸一看萧卷仍是那个柴离病弱书生。他并未有任何举措,亦没有大声求救。 李瑨岳心中疑团莫释半是惧怕,他实在看不懂萧卷到底意欲何为。 萧卷神情从容,从长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伸手取过木杯,倒了一杯清水,将药丸研化其中,递给李瑨岳。 李瑨岳面色不变心中惊疑,向后微微依仗墙壁,右手一按,已将短剑握在手中。 萧卷坐到床边,低声说道:“这是我所服药丸。固本培元,可保你气血不失,性命无忧。” 李瑨岳目光清澈,直直看他。他声音疲惫沙哑,说道:“萧卷,你若给我穿肠毒药,本王……我也是甘之如饴。萧卷,我能容许你杀掉我,却不能容许再转投他人怀抱。若此药有差池,即便我血溅当场,也不会伤你分毫。” 他将手中短剑扔到青石地面。哐啷一声,震得人心头霍然一跳。 李瑨岳接过木杯一饮而尽。他将杯底翻转向下,涓滴不剩。 萧卷颔首看他,不置一词,转身欲离去。 李瑨岳冷清一笑,说道:“萧卷。你这便是要离我而去了么?” 萧卷并未转身,唯有单薄背影,摇曳黯淡灯光之下。 李瑨岳等了半晌,才叹一口气,说道:“萧卷,你救我一命,不杀之恩无有报答。本王有一言相告,你此时不如前往含元殿守住你的殿下。我的父皇,”他声音越来越轻,药力发挥令他昏昏欲睡。 李瑨岳唇边有奇特而满足的笑意,他一字一顿道:“我的……父亲,他恐怕熬不过今天了。” 萧卷身体一震。他病体缠绵最忌讳气血翻涌,这一句令他眼前昏黑不由得扶住墙壁,他捂住胸口低低喘息。 李瑨岳却并未觉察,他目光逐渐迷离,仍然笑道:“本王不才,先读过了前方军报。想必我的侄儿,他经受不起……这般的……” 萧卷心下骇然,勉强稳住身形,一路踉跄步行,奔向大明宫。 第九十七章 战殇(上) 太子册封大典。 李元雍龙袍加身,黑色冠冕朝服繁缛富丽。他独行数百级汉白玉长阶,万千朝臣官员将士挨次跪倒在地,向他纳首称臣。 长安富贵世家的仕女身着团花联珠窠纹绛纱衣,如星辰一般灿烂缀在他身后。 王琬头上的芙蓉冠金珠作响,他的太子妃玉簪珠履,同样身佩紫绶金章。 丹墀之外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他脚下的长安城,从未像今天一般气象森严,威严壮观。 每一级台阶均有地方军镇的善勇子弟,骠骑神策、北殿羽林将军并银装剑,佩水苍玉,手执锋锷槊刃,目光凝注他一人身上,只为他的安全。 李元雍九步一叩。他俯视数十丈台阶之下匍匐跪拜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 长安如棋盘布局,这座闻名宇内令四方臣服的城池金碧辉煌,经天纬地,将大唐的盛世豪情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世事也如棋。 他看不见这张棋盘中芸芸众生的欢喜、哀愁、烦恼、辛劳,他却又清楚的知道,四海之滨,普天之下,从最桀骜不驯的勇猛蛮夷,到诗酒酬唱的读书文人,都寄望于他的仁慈,聪慧,果敢,无情与有情。他们期盼他将清明与太平赐于这座繁华的城市,赐于大唐广袤辽阔的土地。 他是天下的储君,隶属于这广阔江山。他是天下的主人,也将会是天下的奴仆。 世人不需要他的残忍。而他唯独能够保留的,却是对自己的残忍。 …………………… 金成河白玉带桥前,掌印内监三道炸鞭尖锐炸响。 太子手捧金印金册,李南瑾站于身侧秘密嘱咐进退礼仪。 传旨太监秦无庸衣饰显赫, 分卷阅读14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1 立于皇帝下收,高声念道:“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 太子黑色龙袍衬得身姿威严,面向大明宫含元殿龙椅之上,最顶端肃穆高坐的天子,一步一步叩拜,一句一句万岁。 左右金青银青光禄大夫、司礼监、九寺少卿少府手捧巾沐,紧随其后。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云羽卫众军士骑马立于其后。 有风缓缓起,太子冠冕衣袂飘扬,凌然若仙。 ……………………… 瀚海阑干百丈冰。无边沙漠月色澄澈,如琉璃光华撒落,冷冷俯视不毛之地。 浩荡银汉纵贯天际,流星间或闪烁。马蹄裹布,箭簇锋芒锐利。 远处有火把隐约闪烁,浩荡队伍车马辎重缓缓压过,驼铃清脆作响。 鱼之乐目含煞气,右掌扣弦,轻轻拉弓。 车队过三分有二,押后为粮草武器。 鱼之乐嘴边含一丝狞笑,眼中血光闪烁,弓如满月,箭离弦,直射向突厥王庭大旗! 那箭于半空中倏然着火,流星逐月,奔芒飞雷,破空而来! 两方军士发一声大喊! 鱼之乐抽出佩刀,暴吼一声:“儿郎们!与我——杀!!!!” 他口咬匕首,腰中软剑一振而出崩射冷冷灿烂光芒,一马当先破沙而出。 尘沙迷蒙中雄浑声音不断响起:“有敌来袭!众军列队,与我迎敌!” 悲怆号角响彻天地,突厥转前军为后阵,辎重车马潮水般退却,中军挥旗,无数兵士迅速出列,三重布防结阵,训练有素,精锐尽出。 马蹄陷入无边沙海,鱼之乐轻轻一跃,借马背反冲之力,已然跃入无边强悍敌军! 他身后士兵手持钢刀紧随其后,两军短兵交接,厮杀声顿时震天撼地。 有风缓缓起,万里黄沙如海涛波浪滚过。 ………………… 秦无庸声音高昂,一句一句念着立储圣旨。 皇帝额前十二道毓珠清脆争鸣,明黄龙袍朝服厚重沉闷,太阳煌煌他眼前一片晕眩。 身后赵弗高并一干黄门监跪在金砖地面上,两手支撑他的腰部。 皇帝慢慢抬手擦了一把冷汗。他恍然睁眸,模糊之间,似乎能够看见台阶之下的英武少年,九步一叩,山呼舞蹈,正向他跪拜而来,准备从他的手中,接过国之重器。 玉玺在他的手旁。冰凉温润的玉器给了皇帝一种莫名的安慰。 那是他最钟爱的儿子,是心底善良纯洁的肃王李愬恭,如同皇帝在心底描摹过无数遍的那样,身着龙袍面带虔诚,步步叩拜,向他走来。 皇帝慢慢眨了眨眼,似乎视线清明,能够将世间万物看得更加清楚。 那时李珃承欢膝下,紫袍少年脸上笑意如同这炽热太阳。李愬恭眼神沮丧站在夺绿亭,也是一句一句,如这般声音干板背着圣人之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皇帝看见无边花海之中,少女永光手提长裙,梅花钿点在额前,轻罗纱衣长长铺开在地,她含笑走来。 皇帝轻颤颤开口:“令柔……” 宣慈与怀化公主在葡萄藤下占卜七巧,霓裳长裙斑斓闪烁月亮光泽,她们合掌做什,静心祈祷:“愿天佑大唐,兵戈无争。” 李愬恭搬去崇文馆。在麟德殿声泪俱下:“我只有这样一个哥哥!先太子也只有这样一条血脉!” 东宫舍人于惊恐之中打开朱漆大门,李珃面无表情站在中庭。李愬恭罔顾亲王身份,急急跑过去,将他搂在怀里。 他看见李珃微微挣扎。在僵硬之后,他缓缓反手抱住他。 崇文馆大门缓缓阖闭。 ………………… 李元雍行到丹墀之下,步步跪拜。 他跪的是天与地,叩的是社与稷,拜的是人与伦。 人伦。 皇帝豁然睁眼:“愬恭我儿!” 崇文馆大火冲天。李珃死在他怀中。李愬恭紧紧抱住他,衣衫燃起熊熊火焰,目眦俱裂。 他声音极轻,但皇帝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若身亡,我绝不独活!” 皇帝陡然站起,他伸手,向着虚空猛然扑去:“愬恭!父皇错了!李愬恭!你该千刀万剐!” ………………… 突厥大军三分中原军队,分割成圆,意图消耗有生力量,将唐军全部歼灭。 鱼之乐浑身浴血,战袍早已撕裂,他左手脱力,长刀绑住右手腕,鏖战不休。 敌将两把腰刀呼啸而来,闪耀璀璨的斗芒当头罩下!鱼之乐脚下一滑,手中刀芒大盛,迎头劈上刀刃,腿脚却已跪倒,引得身后的弩箭手准头顿失,无数箭矢将两名敌将射成刺猬! 鱼之乐翻滚到一旁,打挺跃起,吼道:“腌臜蛮子!冷箭想杀你爷爷,尽管放马过来!” 组毒王立于沙堆高处,冷冷观战。 少年将军杀到兴起,仰天长啸:“儿郎们!卫我边疆,杀——!!!” 千军万马中,有无数声音随之呼喊:“卫我边疆!杀!” 他身周死尸成堆,亲兵愈战愈勇,犹如战场修屠。 组毒王身旁左帅耆杜罗牙齿打颤,他自身后抽出长箭,遥遥对准鱼之乐。 组毒王轻蔑看他。耆杜罗手臂都在震颤,他轻轻吁一口气,瞳孔微缩,喊一声:“着——” 组毒王探身一捞,粗悍手掌瞬间握住那支长箭,反手掷于沙海,冷哼道:“不自量力。” 分卷阅读14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2 鼻音浓重,带着微妙的异族口音。 锋利箭弦崩到耆杜罗脸颊,一条血迹立刻隐现。他脸上陡现怨毒之色。 第九十八章 战殇(中) 皇帝一声大喊,已从玉阶上重重摔落。 百官齐声惊喊阵势大乱,李元雍揉身扑上抢住了他:“陛下!祖父!祖父!” 皇帝头破血流。天子龙冠咕噜噜滚下台阶。 他睁开眼,迷蒙之中,李愬恭出现眼前。他手如枯槁瘢痕尽显,他声音虚弱,说道:“孩子……” 皇帝瞳孔已散。一代帝王终止于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他想说:“孩子,朕错了。朕——终究是错了。” 紫袍少年站立缤纷花海之中,埋怨李愬恭脑袋刻板,将太傅的文章三句解错两句半。 白衣少年笑嘻嘻握住他衣角低声下气道歉。 他眼中温柔缠绻,低声笑道:“罚我煮醴泉酒,赔你可好?” 紫袍少年甩袖而去。花海烂漫,日光耀眼。 他孤零零走了半路,回头促狭微笑,笑容比日光还要耀眼,说道:“罚你陪伴朕一生一世。” 然而这一生一世,已不可得了。 端禾四年八月十七日,皇帝于太子册封大典驾崩。 …………………… 鱼之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他颤巍巍站立,刀柄反转,身上刀伤狰狞,于高耸死人堆之上,长长吸一口气,犹自大喝:“儿郎们!与我来战!” 无人回应。 万里沙海无边月光,冷寂战场之上,唯有余音绵亘天地之间。 突厥士兵刀尖森凛,无人上前搦战。 人人在月光下无声盯着这位少年战士,敬意顿生。 鱼之乐提刀,冷冷喝道:“折冲府凌朝暮麾下中郎将,殿前侯鱼之乐在此,谁来迎战!” 将士人群潮水般向两旁退却,站出首领人物,沉稳回答:“我们不欺负勇士。我们一个人一个人来战。突厥族王子,霍炎霆。” 仿若当日少年偏将阳光英俊,风姿洒脱,手中长弓可射连珠箭,八支齐发,杀人于百丈之外。 仿若当日少年脆弱红唇,吐气喘息:“卑职……甘愿受这棍刑……” 仿若当日少年与他十指紧握,在黑暗殿堂微微祈求:“跟我回北疆……可好?京城处处都是陷阱,我们以前的日子,多么快活。” 仿若当夜少年将军手中长刀快如泼风,在黑暗战场上畅快笑道:“鱼之乐!今夜洛阳事了,我们可以回北疆去了!” 仿若当夜少年泣不成声。哭道:“是我错了。但是从头到尾,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也没有害过你。鱼之乐,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仿若当日少年以身挡箭,竭尽全力给他最后一个拥抱。 今夜月光之下,战场之上,突厥王子霍炎霆长剑在手。目光冷寂。 鱼之乐暴喝一声,手中刀势如长虹,月光下反射冰冷光芒,向他当头劈下! …………………… 秦无庸颤抖伸手,试探皇帝鼻息,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殿下,陛下——陛下驾崩了。” 李元雍瘫坐一侧不言不动,面无表情。 他沉默良久。 亲近官员俱不言不动,垂首等待李元雍示下。 温王握着皇帝渐已冰冷的双手,慢慢说道:“传孤旨意,皇帝——驾崩,太子监国。” 他说:“传孤旨意,太子太傅萧卷除为右相,停知节度事,加光禄大夫,迁尚书左仆射。萧太傅统摄三省六部,国策决断,均由右相秉公而定,与孤商榷。” 他说:“传旨裴嫣,即刻进宫守灵伴驾。” “传右卫大将军韦三绝,太子詹事,英威忠武将军柴卢手持兵符,号令十二卫骠骑将军镇守京师,有趁乱取势者立杀无赦。诏令各地节度使进京守灵。” 他说:“胡不归即刻迁同知奉国军少府,历国舅都监,一并在含元殿守灵。” 他顿了顿,脸上不知是笑意,还是狰狞:“传折冲府大将军凌朝暮麾下,殿前侯鱼之乐进京。” 众官拱手躬身,肃立一旁无不听从。 秦无庸点头称是,片刻之后老泪纵横,他扬声说道:“陛下驾崩——!!” 噪杂不休的文武官员陡然静默,瞬间有哭声震撼宫殿,大明宫上方哀乐齐鸣,太阳映照,无数乌鸦振翅高飞,声音桀骜凄厉。 中书省、殿中监并宗正寺一干官员即刻将皇帝遗体移到皇帝寝殿。 于哀恸不休的哭喊声中,太极殿大门有身影策马急速奔来,传击金匮重重敲响,声声压过哭泣哀乐,有斥候衣衫褴褛手握长匣,他一路滚身下马,大声喊道:“报——前方军情!” 他一路高喊:“报——十万火急!” 他穿过跪倒在地无数王公贵族,穿过白玉带桥金玉河水,直直跑到玉阶下。 他单膝跪倒在地,甲胄在身铁锈斑斑。他大声禀报道:“太子殿下!朔方折冲府军情!十五日中郎将鱼之乐率军偷袭突厥大军!” 李元雍霍然站起。 斥候声如金匮,禀道:“中郎将率亲兵三千,偷袭敌军五万!斩敌七千!亲兵俱战死!中郎将——鱼之乐战亡!” 斥候说:“鱼之乐罔顾军令,擅自出征,已遭受军法处置,凌大将军挫骨扬灰,将其撒入沙漠以示惩戒!” 李元雍身子摇晃了几晃,他面露疑惑只觉耳根轰鸣。他向前迈了几步,甚至还回头看了看面色僵硬不知所措的胡不归。 胡不归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箍痛了他的手腕。他皱眉道:“你怎的如此失态?” 分卷阅读14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3 胡不归面上血色褪尽,眼中有泪水朦胧,他看见李元雍说话倏然睁大了双眼,似乎看到极为恐怖的情景一般。 李元雍又向前走了几步。十二道垂毓珠遮挡了他的视线,使得他眼前发朦阵阵昏暗。 他以为自己是在向前,但其实却在后退。 他冷声问:“你说什么?” 斥候领命,一字一顿回答道:“鱼之乐已被挫骨扬灰,朔方刺史、折冲府大将军有奏章一并在此,请太子殿下过目!” 李元雍想抬抬手。周围人轻声惊呼,恐惧看着他。 他恍然低头,见血液一滴滴淌下,滴在太子冠冕朝服。滴在他的手上。 李元雍甩掉胡不归的搀扶,挺直脊背慢慢抬头,日光下身后一阵阵冷汗。他嘶声问:“你——在说什么?” 斥候大声回答,宫殿四处回荡他的声音:“中郎将鱼之乐战死疆场!他有随身遗物已检查齐备,大将军有令,命军中快马驿寄京城,为太子殿下亲自检收!” 李元雍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胡不归抢到身侧扶住了他。他甚至大胆逾矩揽住了他的腰。 李元雍咳嗽了几声,想要说话斥责胡不归不知轻重,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九十九章 战殇(下) 秦无庸从呆滞中回神终于看出不妥,他痛呼一声:“殿下!殿下!” 萧卷自含元殿偏殿匆匆赶来,同样面色惨白呼吸不稳。他越众而出,急匆匆走上玉阶。他看着口唇出血的太子殿下,轻轻扶住他。 太子推开他,目光锐利,说:“鱼之乐——他说什么?” 萧卷心中惊骇!太子眼光清醒但神识涣散,他口中血液狂涌却未觉出丝毫疼痛。 萧卷将他搂入怀中,摆手令众人轻轻散开。又低声命令秦无庸散朝。 百官潮水般退却。云羽卫身着盔甲随侍在旁,人人目光凝重。 太子殿下勉强稳住身形,却依旧站立不住。 他轻声说道,似在反复求救:“鱼之乐。鱼之乐。” 萧卷回答:“他很好。他在崇文馆。” 太子心中安静,他轻声问:“你说真的?他在崇文馆?他是在——等我?” 萧卷心中震撼,他佯装无事,安抚李元雍说道:“我怎会骗你?他在等你。殿前侯等了好长时间,我们——我们去找他。” 太子半倚在他身侧,言辞乖巧,说道:“对。我要去找他。他说——他说让我先走。” 他压抑不住自己的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心从胸腔中咳嗽出来一般。 他一路依靠着萧卷踉跄而行,颤声道:“他说他会来找我,还说喜欢我。他不会这样对我。” 萧卷目光冷冽,看了看震惊到不知如何应对的柴卢,轻轻做了一个手势。又看看北殿军,示意他镇守掖庭以防生变。 他低声安慰道:“殿前侯向来忠心耿耿,只为殿下殚精竭虑,他怎会不顾殿下,以身涉险轻举妄动。” 李元雍慢慢点头,咳嗽了一声,说:“萧卷。我的心好疼。我好像丢了——忘记了什么东西。你帮我找找。” 他衣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说道:“他要回边疆,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不应该打他,我只是气不过,吓吓他。” 萧卷撑住他单薄身躯,他回答道:“他知道,他不会跟你生气。” 李元雍喘了几口气,说道:“他为救鞠成安,宁肯自己去死。我知道——他实际上是怕连累我。陛下……我祖父……一定是跟他说过什么,才让他这样的……不对……一切都乱了……” 李元雍五指扣入掌心,低声道:“崔灵襄呢?叫他来。他肯定是藏在安陆坊他的家里。崔灵襄!崔灵襄!” 秦无庸擦着眼泪,跟随身后,哭泣道:“殿下,已经派人去宣崔尚书了。” 李元雍眼中终于有泪水簌簌而落。他哽咽说:“好。好。跟他说,他喜欢他的事——我不怪他。” 他眼泪迷蒙,嗓音已经嘶哑:“阿乐。阿乐。” 此时一行人搀扶李元雍已到崇文馆寝宫朱红门扇之前,太子看了一会门侧洁白长石,他蹒跚转身,单手颤巍巍扶着滚烫台阶踉跄坐下。 秦无庸衣以袖拭泪,跪在他脚下台阶,颤声道:“殿下,怎的不进宫内?外面日头这般毒辣,若是中了暑气,怎生是好……” 李元雍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听见了他说话,也似乎是根本听不到是否有人在说话。 他说:“你们——你们先进去。我在这等阿乐。他一直睡在这里。他只要一回来,就能看见我。” 太子坐在滚烫台阶上神态温和,他甚至抚摸了一下身后的雕栏玉砌。鱼之乐昔日镇守崇文馆之时,常常半倚阑干,以石作枕,睡得酣畅自如。 萧卷眼睁睁看着太子如痴似傻。他静了一会,俯视李元雍,冷声道:“殿下,鱼之乐死了。” 李元雍背倚栏杆闭目养神,眉峰紧拧,神色惨败。 他听着萧卷说话身体瑟缩一下。似是不耐烦,挥手道:“别说话,别说话。孤在等殿前侯,等他回宫……太傅你看不见吗?殿前侯奉旨自北疆回到长安,他很快就回来的。孤一有事,他都会出现。他要来保护我。” 萧卷这才心下明白李瑨岳意识迷乱中说出的那句话是何含义。他长身玉立神情冷峻。他一字一句道:“殿下,鱼之乐死了。他昨夜擅自出征,与突厥王庭大军正面对抗,已是犯了死罪。若引起边疆动乱则整个朔方罪责难逃。如今挫骨扬灰,甘受军刑,也算对得起边疆枉死子弟。” 李元雍听着挫骨扬灰四个字,他手捂着胸口艰难喘了几口气,天子冠冕太过束缚令他呼吸艰难。他手扯着领口,眼泪滚滚下落。 胡不归已然忍受不住,扯着他衣袖哀哀哭泣。 分卷阅读14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4 李元雍说:“太傅不记得了吗?孤上个月才将他派遣到洛阳行宫。怎的殿前侯敢违抗圣命,私自回归北疆。我算着日期,他不会这般与我置气。他总是不听话,但我要是有什么事情,他必然不会舍得抛下我。他该回来了。” 李元雍言辞颠倒意态慌张,他方寸大乱恐怕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卷五内俱焚,看着李元雍精神崩溃痛彻入骨。然此时局势纷乱,内忧外患暗潮汹涌。太子左右唯有他一人可以依仗。萧卷必须冷静理智,镇定大局安稳人心。 四周官员皆跪倒在地,低声哭泣。 萧卷目光冷冽,他看着李元雍神情癫狂不似平时刻薄寡恩,他脊背挺直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鱼之乐已经死了。他为国捐躯不过是将功赎罪,殿下于人前失礼,令百官疑虑,成何体统?莫非殿下要为区区一个中郎将伤心若狂令天下耻笑不成?殿下此番面目,怎的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子孙万民?” 他字字诛心令太子心如刀绞。腰侧的天下乐晕玉佩碰到他的手指。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痛彻心扉。 他记得他伤重难治,曾半跪在床,亲手给他系上象征天子权柄的玉佩。 他在他耳边声音虔诚,曾说道:“殿下身负重任安危关系社稷。然则在我心里,却能以守护殿下左右,为一生之幸事。” 李元雍泪如雨下,哑声说道:“他死了。是孤,——是我害死他的……” 端禾四年八月十五日夜,鱼之乐战死沙漠。因干犯军纪死后挫骨扬灰,无任何衣冠冢。 第一百章 薨菹 四百声净街鼓已经敲罢。长安各坊市街巷回道紧闭大门,万家灯火相继熄灭,繁华锦城随着更漏夜残渐渐陷入沉寂。 九月草木落,平芜连远山。首阳山连绵宫殿自丹凤门至崇文馆戒备漆黑森严,太极殿两并仪殿在内的数十座内朝后宫凉风暮起骊山空,殿锁霜红,歌舞不闻。铺天泄地的静谧沉甸甸抑压人心。两仪殿回廊下两列黄门内侍,宫女女官悄无声息站在曲折门廊,倾听大殿内一丝一毫声息,彼此偶尔接触目光,均立即扭转眼神低下头颅。 东宫立储大典礼仪完毕,皇帝御座驾崩,太子监国。右相萧卷以天子灵柩不得惊扰亡魂之名义封锁崇文馆与麟德殿,这两座昔日象征最高权柄的繁华宫殿一夕之间犹如万里荒漠死寂无声。太子迁往大明宫中轴线之上的两仪殿,周围视线开阔戒备森严,北殿军与神策军犄角呼应,拱卫掖庭。 两仪殿寝殿众灯光如灞水河底的暗黄水藻一直铺到了玉阶之下,雕栏玉砌如同漂浮于一片波光粼粼的水中。宫殿大门左侧平放一条长阶,是为崇文馆搬运而来。形状突兀石料坚硬,仿佛等待有人依靠而眠,但煌煌宫殿人人各司其职,又有何人能擅离职守站在此处? 寝宫之外花枝悬挂红色丝绦,有金铃时时鸣响夜色冷风。 太子勤劳国事不眠不休。他似乎从不发出任何声息,也忘记了自己还能发出声息。除去令狐詹、萧卷与日日携中书省诸官员阅览奏章上奏要事,再无其他人可奉旨进入。 然而两仪殿中所有人都知道,这迟暮山河,疆土之主日夜批改奏章处理政务,不停操劳似乎不知疲倦。 唯独李元雍心头清楚,他不是不想入睡,他似乎进入一个梦魇时时惊醒,又似乎心头堆积无数悲凉以致夜不成寐。当他躺在寝宫御榻看着头顶描金恢弘的九转金龙,便看见那金龙化为软剑直直插进胸腔。 他的心脏日以继夜地受着千刀万剐凌迟之苦,那种痛楚说不清,道不明,常常痛到肢体麻木忽冷忽热。 无数个夜晚他极力想进入沉稳的睡眠。然而梦魇层层叠叠纷呈繁杂,半睡半醒之间总有荆棘一般的声音捆住他的咽喉,星光似乎如同燃烧的火箭钉入他的双眼。 他在半睡半醒间挣扎,眼前如有蒙翳。他能听到很多声音,自寝殿中永不关闭的一扇后窗潮水涌来。然而等他惊觉跑去查看,只能看见玉液池水泛着波澜的冷光。 更多的时候,他好像倚靠在某个软热的身躯中被紧紧拥抱直至被窒息,他能感觉到由炽热到冰冷的变化,于是每每被自己粗重的喘息惊得睁开眼,但那到底是什么,是梦是醒很久都分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出现什么问题,以至于不眠不休,需点燃整个宫殿的烛火,才能明白自己身处人间,还是冥域。 光明人间还是修罗地狱,与他又有何干? 殿中沙漏细细,秦无庸一遍又一遍换下冷茶,杯盏交错声音清冷。终于惊动了一直伏案疾书的太子殿下。 李元雍似乎烦躁不堪,抬头看他。秦无庸躬身诺诺道:“是老奴手脚不稳,望天家宽宥则个……” 太子冷冷看着他手中毓秀宝纹清瓷茶杯,怔怔出神。秦无庸腰酸腿疼苦楚不已,抬头偷觑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复又低下头挥笔疾书,不发一言。 他身前桌下散落无数的废弃字纸。宣纸墨汁淋漓字迹疏狂,完成的与未写完的,俱是中书省拟定、右相萧卷亲自誊抄进奉两仪殿中,刻在高大石碑上的皇帝驾崩悼文。 太子殿下夜难成寐,于是披衣而起就着如水灯光,一遍又一遍的抄写。 他长发只用一条白色麻布束住未曾簪冠,大片黑发倾泻肩膀,浑身披孝均是穿着粗劣的麻布衣裳,越发衬得一张脸苍白不堪。 偶尔他会掷笔而起,赤脚走过金砖地面,直扑到寝殿大门,面色苍白靠着门口细听什么动静。 秦无庸初时以为太子失心疯病魂神离体。然见太子回神之后又行动平常,仿佛刚才是他自己的错觉。他见得多了便面色惴惴心中惨然。 门外,不会再有人呼声震天,低声冷笑,甚至也不会再有人爬到屋顶,去捉一只肥胖不堪的蠢猫。 殿中香气氤氲。秦无庸低叹一口气,弯腰正待一张一张拾起那些废旧的纸张,看见太子殿下又愣愣抬头看着他,目光仿佛遥远苍凉又难以捉摸,不知心中想何事。 分卷阅读14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5 秦无庸悲从中来,太子从皇帝驾崩便是这般痴懵,伤神过度,于是时时呆坐天子案边神思天外,若无外人打扰他可以坐上半日。 秦无庸踉跄行到龙案之下,伸了手在太子眼前摆了摆,道:“殿下,殿下,回神……” 李元雍过了片刻才仿佛听见他声音苍老沙哑,他皱起眉头眼中厉色骤现,仍然一言不发。 秦无庸嗫嚅退下,太子殿下提笔抄写悼文,仍是沉默不语。 昔日殿前侯曾服侍太子写字。秦无庸惊鸿一瞥看见殿前侯拾取字纸,右手摩挲太子面庞,俯身在他耳边,曾与他耳鬓厮磨。 如今殿前侯已战死沙场,太子手握国鼎为万民之主。崇文馆树叶尽落烂泥如浆,已然封闭。 当日太子站在门外紧握住了那鎏金铜环,始终未能踏足馆内。秦无庸亦能感受到太子的恐惧无助与五内俱崩。 然则李元雍只在崇文馆门口哭泣一场,遭到萧卷呵斥便再无情绪泄露。 长安全城权贵王公都在揣测太子意向闻风而动,唯恐怠慢取悦这位事实上的帝王。 太子遵奉右相教诲,与此时一心尽孝所有人概不接见,两仪殿寂如深潭,清冷如斯。 想必太子已然斩断所有牵扯旧怨,收摄心神意志,从此——便可心无挂碍了吧? 世上哪有不能愈合的怆伤呢?即便受再重的伤,只要有灵丹妙药便可痊愈。而太子殿下的心伤,在时间浪沙席卷之后,应当可以慢慢痊愈吧? 李元雍盯着御书案下首的流金鹤鼎,博山香炉里兰麝瑞脑溢香,紫檀木雕云海纹嵌玉石桌上搁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莲花香浴詹。香雾渺渺升起,钦天监曾有祥瑞之言进御,言道卜筮天象尽皆预示天下蒸蒸日上,太子殿下一腔雄心抱负皆能肆意实现,为天下子民铸造一个世所罕见的盛世王朝。 第一百零一章 生门 皇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再择吉时良辰入殓。驾崩之后按天子礼葬,所用棺木为金丝楠木,自江南运至长安花运费数十万两白银计。棺木清刷四十九道漆。 帝王遗旨命赵弗高随葬。这位权势煊赫,历经无数风雨,手段阴狠却终生秉承皇帝意志的内侍总管悬梁自尽,于皇帝棺椁旁边至玳瑁金玉罐,宣告他一生起伏的最终结束。 从长安到宣陵沿途几百里,每隔一段距离要搭设芦殿,供停灵和送葬队伍休息。芦殿也是玉阶金瓦,朱碧交映,华丽异常。 时已夏残初秋。 太子殿下一笔一笔写着皇帝埋入陵墓的祭文,秦无庸跪于一侧,干涩念道:“盖从人之欲,方御於万邦,知子既明,复传於七庙。孝已达於神明,爱已兼於君父,成朕之志,何庆如斯?然朕顷感旧病,欻焉大渐。圣贤共尔,修短其分,古无不殁,同谓之归。” 哀乐阵阵自永巷深宫传出。音色清清冷冷,有如冰下夜泉,虽然哀婉动听,但总显得孤高伤绝,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悲怆与伤痛。 秦无庸听过此曲。殿前侯战死沙场噩耗传遍长安。太子殿下当时神智昏聩不肯接受事实,曾令北殿军搜寻安陆坊,以为鱼之乐躲在崔府,定要崔灵襄将其交出。 漫天如针一般的阳光洒落刑部大堂门前。刑部尚书命所有家仆侍女撤出安陆坊,漠然由得太子殿下一遍又一遍的搜寻。 四属官员愤怒滔天,站立大堂之中等待崔灵襄示意。 崔灵襄一如平常批改案卷,决断狱囚精明强悍。 他不言不语亦不肯见驾,太子殿下亲笔书诏亦大门紧闭毫不领情。 秦无庸吃了无数个闭门羹,被侍郎殷商凌冽目光并鲁莽气势恫吓出门,也未触碰尚书大人一丝衣角。 他却听过这般曲调。 那时崔灵襄独立湖心凋残小亭。水面潋滟有无数灯光沿着流水渐行渐远。 残月如钩在湖水暗影中搅成片片碎金。 树影水墨天地朦胧。月落乌啼镜霜满天,笛声绵润如细雨却浸透哀恸潜入心底。仿佛春花凋零青丝做雪,琉璃碎裂皓月成玦,世间万物终归破碎,不可弥补,亦无法追寻。 秦无庸并一干官员看着身影与树影水色一般朦胧的刑部尚书,看着他长袖翩然吹奏此曲,笛声漫天雪落轻不可闻,再回神却已不过一声轻轻的喟叹,杳然无法追寻。 刑部尚书崔灵襄抗旨不遵,屡屡宣召而不至,更由令狐詹代书一封,言道仕宦漫久浸染沧桑,愿乞骸骨,归养乡里。 太子不允,玉玺更加封崔灵襄取代令狐詹,为尚书左仆射,率左三司,专典机密,同掌军务,参知机务,知军国政事,与萧卷平分秋色。 崔灵襄漠然站立刑部大堂,不叩不跪,不卑不亢,对秦无庸说道:“天网恢恢。太子昔日暗中命本官查问河阴之变,如今证据确凿,物证俱在。太子若交出右相萧卷施以炮烙之刑,令萧卷说出当日是谁偷窃玉玺交给光烈帝,矫诏调动凤阳节度军镇兵力,令陛下大怒血洗崇文馆,本官自可查明前言后果,本案当可结案,冤情澡雪,冤魂心安。” 崔灵襄声音刚硬,慢慢道:“至于高官厚爵,崔某从不想,亦不贪。崔某履官已久扪心无愧。本官要的,不过是一个心安。唯一所求的,也是一个心安。” 秦无庸小心翼翼展开黄绫包袱,露出破碎的玉玺。边角狰狞有王者之气。当年沾染的血迹不复存在,然而朱泥油墨之下,似乎仍有浓重的血腥之气,挥之不去。 李元雍右手猛地停了下来。崔灵襄性情刚硬,做事慎密不肯放过萧卷。他追查河阴之变蛛丝马迹追踪到埋葬中书令坟墓中的玉玺,如今归结到萧卷一人身上。 他知道萧卷是他的股肱之臣,是他剩下的唯一倚仗。他懂得釜底抽薪,如何能让大厦倾塌心神崩溃。他威胁他,是因为,他恨他。 他在恨他。 他很恨他。 月光被彤云遮蔽,悬挂宫殿两侧的莲花灯笼便如磷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 分卷阅读14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6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6 出昏晕光芒。 太子殿下侧耳细听檐下金铃铁马交相撞击,看着莲花灯中灯火逐渐燃尽,终至于熄灭。 秦无庸继续沙哑念着皇帝的祭文,泪如雨下: “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修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生多福恩,不忘而报。” 李元雍站立窗前,犹有桂子香气袭人,幽然疏溣五脏,令人心头清明。 他痴痴看着西北长空黑暗。食腐鹰鸩仍在天空中盘旋,吞噬着人心底最后的柔软。万里黄沙随风骤起。沙梁渐渐锻造出坚硬如铁的臂膀。那臂膀炽热若火也冰冷如冰。 他心中反复低念: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当时雷雨寒。刀光反射凛冽月光,千军万马直取敌兵人头。战争寒光不会消褪勇士的血色,男儿高亢的声音冻僵在冰天雪地,枯朽的枝干上高挂着刀剑,站马嘶鸣悍鹰悲歌,留下来的只有沙原荒凉和野鸟飞影。 “兰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长安步步叵测,洛阳战鼓如雷。金戈铁马,他曾经笃信他的肩膀可以撑起属于他的江山。他笃信他的虔诚和忠心能够撑起属于他们的人生,他以为耐心的等待便可以俘获猎物,他却忘了,有人天生是草原上的苍狼,是雪山的白鹰。 他生在边疆,注定死在边疆。他是大唐的武将,他理当守护自己的疆土,一雪前耻。 “爰命皇帝,寄之司牧,观其体自舜禹,以成厥政,则朕窅然汾阳,无负於时。何尝不问寝以侍膳,候颜而顺色?” 月光影淡薄,鸟雀从宫殿上空急速飞过。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他殚精竭虑,为他承担所有重负,熬尽所有心血,甚至不惜以命相抵。然而他却看不到,有人也会牵绊、思念、执着。 秦无庸已然泣不成声:“兹特遣使赉捧香币,祗命有司,诣陵致祭。惟帝号英灵,来歆来格!尚飨!” 一身麻衣的东宫储君,听着那些盛赞先皇的词句,心中却不断闪现一首道尽离别的诗词。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落叶满长安。 他最后还是不能推开崇文馆的鎏金大门。他与他还是隔着生与死。他知道门外的他始终在守护他的生命,纵然被钉死在门前,也不肯让别人有机会诟病于他。 他殚精竭虑,足够成熟,足够担当,足够为另一个人撑起天空。 他却不知道门内的他,坐在那里侧耳细听着所有的动静,心脏崩裂,肌肤蒙尘,双目紧闭。 他为自己铸造了一扇死门,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而他却始终坐在门内,面容依旧,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只能枯坐在门内,一直等待,直到最后的,所谓的终结。 第一百零二章 帝陵 太子一身衰衣,九跪九叩,亲自扶天子灵柩至皇帝陵寝宣陵。四方般若,八部摩羯,数千名高僧岩土趺坐,鲜花芬芳檀香环绕,喃喃颂祝着不灭的佛谒:“人心渴望,佛口宣扬。如春风至而花开,似秋水清而月见。亦如我皇帝每年应圣,特展花筵,表八宏逢时主之时,歌万乘应流虹之日。一声丝竹,迎尧舜君暂出深宫;数队幡花,引僧道众高升宝殿。君臣既能会合,内外欢呼。明君面礼于三身,满殿亲瞻于八彩。牛香再惹,鱼梵虚徐。得过万乘之道场,亦是一时之法身……” 后有僧侣道士王孙公爵行随队仗,皇祚数千人,后妃宫主皆按礼制,随太子起身叩拜。 长安白衣如雪,天下恸哭,一片缟素。 皇帝宣陵紧靠则天女皇的乾陵,两者皆是以山为陵,因山而阙,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千山头角口,万木爪牙深。 从高大门坊直至皇帝陵寝,共有华表、翼兽、鸵鸟、石马及牵马人顺序而列默然迎接皇帝棺椁。六十一个蕃酋侍立左右,预示皇帝英灵不灭,始终俯视这片他为之奉献所有,却最终一无所获的苍茫河山。述圣碑笔力遒健入骨三分,记载皇帝祷文,为太子亲笔所书: “先帝昔晏驾,兹山朝百灵,崇冈拥象设,沃野开天庭。”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跪在气势磅礴,蔚为壮观比拟大明皇宫的宣陵之下。 唯独李元雍一身黑衣,手捧光烈帝仅存的骨殖,在数位内侍都监的搀扶下,走过长长的司马道,穿越眉目如画的石刻群,进入上陵祭祀宣殿。 众人跪在他的脚下。 宫人躬身退到一边。太子居高临下回望山脚。宣殿凌空俯藐,南面而立,北向而朝,仍具有王族的庄严气势。 永光公主、新城郡王,安国公等功臣贵戚陪葬墓众星拱月,陪在一旁。 他们静静矗立在风雨岁月中,将会与皇帝相伴千载春秋,永世不灭。 宣陵四处有高大垣墙围绕玄宫,墙四隅建有角楼,正中各开一门,南日朱雀,北日玄武,东日青龙,西日白虎。 太子独自捧着骨灰坛一步一步走入墓室,在四处皆是明黄绸缎与珍玩玉器的宽阔地宫中,将李愬恭的骨灰放入皇帝身旁。 父子君臣,生不能得享天伦,唯愿死后阴冥相会,可以悯却前尘恩怨,再能聚首。 李元雍低声道:“祖父,父亲……来陪伴着您了。有朝一日,孙儿……也会躺在您身边。祖父,您不会觉得孤单的。” 太子殿下泪水早已干涸声音枯竭。他抚着冰冷金玉骨灰坛,似乎能够汲取光烈帝在天之灵所能给予他的一点温暖。 他慢慢说道:“祖父,先恕孙儿不孝之罪。孙儿……心中最想陪伴的,是他。……若有那一日,请允许孙儿将一身灰尘洒落大漠,惟愿上天宽宥,能够……让我与他再相重逢,从此……从此……” 太子默然不语,他站在棺椁旁边看着厚重金丝楠木之下皇帝枯索晦暗的脸。 分卷阅读14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7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7 皇帝脸上似有一丝满足。死亡对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太子慢慢走出陵寝地宫,起初还有些虚弱。但他竭力挺起自己脊梁,面无表情步步走过众星拱卫之势,巍峨壮丽,阳光映照,四处悬帜的神龙道。 他走向自己的宿命,自己的臣子,和这万里常在的疆土。 萧卷率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叩首高声道:“请太子登基!” 李元雍心中惊讶,停住脚步。 萧卷身后跪着三省六部内外官员,宗正寺卿与鸿胪寺卿紧随其后,再度叩首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子登基!” “请太子登基,此惟先皇遗愿!” 满城缟素白幡猎猎。四周北殿、神策、十二卫武将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解鞍下马,半跪于地,刀剑交鸣,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李元雍微微抬头,忽觉漫天阳光,如针扎一般,刺痛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鸿雁 冷雨其零,湖光山色被濛濛细雨染得黯淡无光。似乎荏苒岁月亦覆盖了所有的过往,长风白驹过隙,匆匆卷走长安最后一丝暑热之气。 太子益发沉稳。 他自两仪殿重回大明宫,在昔日皇帝所居住的侧殿中安稳度日。 麟德殿一丝一毫都未作改动,唯一改换的,是这里的人。新旧交替,权势轮回。 雨落凄迷。花园中牵动金铃,如仙子不停弹奏烂柯游,又如更漏不眠不休催送光阴,雨打残荷叶,凡世的喧嚣和明亮,故去的快乐和幸福,如同被雨水冲刷后的大明宫,永远只见表面的悬阔和壮丽堂皇。 背后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又有谁会问呢。 太子案牍之余,时常孤魂游荡,面色苍白。 他的太子妃居住仙穗殿,与他相看两相厌。她遵奉本分,日日着七破斑斓长裙,青色钿钗衣,高髻上满簪珠玉花冠,高坐华堂,聆讯后宫之事。他见过她烦躁不堪面容抽搐,若是手持药杵,只怕这一身华贵无比的枷锁,会让她不堪重负。她也见过他枯坐身旁与她貌合神离,精神疲惫,面色阴沉听着一片阿谀奉承之词。 他充满恶意的观赏她的窘迫,她亦在不动声色暗讽他的无能。 萧卷殚精竭虑搬至中书省。裴嫣长袖善舞,身在高位便渐渐沾惹官威堂皇,不复昔日青衣书生的风流偏狭。 所有的人,都在渐渐的离他而去。 唯独宫殿仍旧威仪棣棣。李元雍独坐富丽堂皇的麟德殿龙椅一侧,偶尔望着九龙窜顶的殿顶怔怔出神。 秋风牢落故营空。秋风凛凛月依依。 星光一闪,落入原野。 钦天监夜观天象,提笔刻刀,记上重重一笔:九月乙卯晦,月掩轩辕。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出天津,入紫宫,须臾有细流星或五或三相续,又有一大流星从紫宫出,入北斗魁,须臾又一大流星出,贯索中,经天市坦,当为星宿下凡,神祗归位。 宫人即刻将奏本捧至麟德殿。 秦无庸袖手靠在龙柱一侧,昏昏欲睡。 李元雍叹息一声,合上奏章。只觉双眼干涩肿痛,难以视物,心中烦闷不已。说道:“孤只是睡不着。秦无庸,陪我走走。” 秦无庸猛然站直身子,手捧拂尘,低声道:“是。” 太子亲自开了偏殿大门,手提金箔紫莲蓉灯,缓步行走在雨落之后的狭长宫道中。 柴卢与秦无庸紧随身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满宫花草树木受风吹雨打,如被尘世所遗忘,各个自生自灭。 宫内鸦雀不闻,偶有断断续续声音传来,不知道是谁在调丝竹之音。 龙楼凤阙砖瓦黯。夜色掩映淡金碧辉煌。他一路走来,仿佛走过春日灼灼繁花,夏天苍郁树影,秋季萧萧落木,冬日白雪皑皑。 善尽繁华,终不过孓然一身。 李元雍停住脚步,他突然转身,看向大明宫西南方。 崇文馆中隐约有灯火泄露。 众人心头一凛,仔细看去却发现果有一线摇曳灯光掩在门后,曲折穿透黑暗,若不仔细则黯淡不易察觉。 崇文馆像是一个梦魇,亦像是一个令人不能碰触的伤口,渐渐无人再记起,渐渐至于荒废。 秦无庸待要说话,李元雍抬手止住了他,低声说道:“随孤去看看。为何此处还有灯火?守殿将领何人?” 守殿军士刀剑铿锵,瞬间点燃烛火,纷纷向太子抱拳行礼。 首领将军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末将奉车都尉,灵州策将杜光嗣,参见太子殿下!” 李元雍上下打量他,良久才道:“你叫杜光嗣?灵州刺史杜忠嗣,是你何人?” 杜光嗣心头讶异,仍旧躬身回道:“回殿下,杜忠嗣与末将同气连枝,乃是末将五堂兄。” 李元雍颔首喃喃道:“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将门虎子,满门忠烈,很好。” 杜光嗣肃声道:“谢殿下!” 李元雍看向崇文馆大门。道:“为何崇文馆中会有灯火?” 杜光嗣禀道:“末将自四卫调防至宫中驻防,所得第一条命令便是崇文馆中永不得熄灭灯火。至于何种原因,末将不知。” 李元雍面色苍白,一颗心沉沉浮浮不知飘荡到了何处。他知道这下令之人是谁。也知道他为何下这等命令。 他遭逢刺杀便心中惊恐,屋中长留壁灯方能心静。他守在帐侧自然对他的习惯一清二楚。 斯人已逝,一片真心却未曾泯灭。 李元雍沉默半晌,亲手推开了崇文馆久已蒙尘的大门。 殿内依旧珠玉焕彩,锦绣成堆,宫人勤勤打扫整洁雅致,仿佛旧日主人随时会归来,并 分卷阅读14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8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8 无任何离人伤心感。 寝殿寂静风声不闻。太子独自一人面对这几只的寂静,渐渐品出一丝冷漠的味道。 他心中痛楚加剧,却连痛楚的头绪都寻不出来。他看着一件一件熟悉之物,一颗心都已揉碎,却又不知道向何处控诉。 李元雍轻轻躺在榻上。 那丝竹之声断断续续,隐约吹的是一首离歌,歌尽落魄,有诗云: 圜户杳其幽邃兮,愁人披此严霜。见河汉之西落,闻鸿雁之南翔。 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 李元雍慢慢伸手在玉枕下摸索,那袖箭依旧还在。他将那沉甸甸的铁铸之物咔嚓一声,合在了手腕上。 从此之后,艰难险阻,风雨交加,都靠他自己来阻挡了。 太子和衣而卧,心神渐安,甚至小睡了片刻。 月落梧桐,他才起床,走出大殿。 秦无庸双目湿润。扶住了李元雍颤抖摇晃的身体。哽咽道:“殿下……” 李元雍挥手道:“无妨。” 他环顾四周,见柴卢并那位将军驻守宫门,须臾未离。他想了想,说道:“抬起头来。” 杜光嗣愣怔抬头。他面容英俊五官硬朗,历练风霜自有武将风范。 明光铠甲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势稳重。 李元雍看着他。面上悲戚之色渐浓。忽然说道:“明日起,你便调守上阳宫,做孤的中郎将罢。” 杜光嗣不胜诧异,仍旧抱拳躬身道:“是!末将领命!” 第一百零四章 行书 太子忽一日兴起,驾青牛车,与裴嫣穿越旌旗蔽日,鼓乐鼎沸,沿途站满虔诚膜拜的善男信女的朱雀大街,独自前往兴国寺。 兴国寺背城临水,殿塔廊庑,极尽庄严。为三藏西行取经始,世佛法流传地。取佛法流传无尽未来、天下太平之意。 正值法门寺万人空巷迎请佛骨,长安百姓无不欢悦。反衬的这护国大寺枯叶飘落,寂静荒冷。 裴嫣看李元雍脸色,笑道:“昔日迦叶尊者曾托者天心,在华首门中守衣入定、待佛下生、续佛慧命,方得大成。” 李元雍举目看着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忽然意兴索然,道:“众生不识本性,妄自贪著。即使坐在殿中打精进禅七,克期取证,又有多人证悟?随孤回宫吧。” 长安大街摩肩接踵,人潮汹涌。 裴嫣握住车辕,笑道:“萧右相发心修缮法门寺,长安多少权贵慷慨解囊。长安多少年没有这般声势喧腾了。”萧卷笃信佛乘,特命山陕冠樊八寺开坛祈福,为太子祈祷乾定心神,并百姓概览大唐国宝重器,迎请佛骨。 佛有大乘。自洛阳至长安车马昼夜不绝,沿途张灯结彩无碍檀施。神策军甲胄鲜明,刀杖齐全,名僧法师鲜衣拥奉。 右相秉持朝政过半,无一人可抗衡。他迎请佛骨代太子礼赞佛法,对舍利虔诚供养,寺院大小乘并弘,显密圆融,更是满朝艳羡。端的十分热闹。 李元雍看着熙熙攘攘人潮往来心内极为烦闷,道:“转过公主府,从宗正寺卿府邸进宫罢。” 裴嫣张口欲语,又蓦然住嘴。 公主府之侧昭国坊,正是昔日的殿前侯府。 这座昔日曾为皇帝宠幸的壮丽府邸,随着主人的抄没而败落。殿前侯府原本狭窄,在主人黯淡离开长安之后,更是门庭改换不复昔日风光。除去国舅府前车水马龙,其余两栋宅邸门口不过鸟雀,人烟杳杳。 李元雍似是也没有预料到此番情景。他看见门口尚有亲兵驻扎,那人身着神策军士衣饰,腰际却挂着一把朴刀。 那刀锋古朴,风格粗放,刀刃却吹毫即断锋利异常。正是朔方军中锻造而成。 李元雍盯着军士身侧的朴刀,眼中渐有疑惑不安,说道:“停车。这里……怎么会有他的亲兵?” 裴嫣手握缰绳,侧身说道:“殿下,门下省诸位大人正等殿下回宫,我们不可耽误……” 李元雍身形不稳,从车上跳下,倒将裴嫣惊得手忙脚乱,他急忙阻止道:“殿下!殿前侯已经不在长安!殿下不可再翻旧事,殿下难道……” 李元雍脚步匆匆,已然走到那军士门前,面色苍白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军士似乎认得李元雍,看一眼身后匆匆紧随的裴嫣,道:“末将慕容奉凌大将军军命,将殿前侯遗物送至宫中,并将他遗留在京之物带回边疆。” 李元雍一把推开军士,手指颤抖推动大门。府门沉重难为一人之力所推动。他心中惶急手臂发力,硬生生的将沉重木门推开半扇。 裴嫣紧随身后,一身冷汗连连呼道:“殿下!殿下!” 李元雍置若罔闻。裴嫣一甩长袖,对身后军士道:“立即请右相派北殿军包围殿前侯府,请柴卢将军迎接殿下回宫,还不快去!” 那军士痒痒不睬,伸着脖子看着身形不可追及的太子殿下。 裴嫣怒目看他。 军士双手抱刀,不屑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处可寄托哀思?大人一生在世,难道没有任何牵挂惦念?况末将隶属凌大将军管辖,本是藩镇官员,不敢奉内宫之令。大人若有吩咐,可唤国舅爷家将前来答应。” 裴嫣瞠目结舌,看了看这面容倨傲的一介武将,良久一跺脚,追随李元雍而去。 当日春夜良辰皓月当空,侯府亭台楼阁处遍燃篝火,鼓乐喧阗。 曾有舞者跳一曲拓枝舞,边关沧桑,将士悲壮,尽在一曲之中。 鱼之乐混迹官员中遥遥举觞,看着他目光灼灼笑意缠绻,他的眼睛映着火焰,却比火焰还要明亮热烈。 他的唇形微动。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分卷阅读14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9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49 李元雍站立亭中。 他手指颤抖,轻轻摩挲过刻在亭柱之上的一行狂妄肆意的行书。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那行书临二王墨迹,有魏碑雄浑端宗,亦有颜骨柳筋刚硬。气韵高古,奔放潇洒,翩翩若飞,用笔凌厉痛快,不拘一格。出世之态破空而来。 他沉默很久才说道:“以前在崇文馆,馆中收藏天下名家佳作,也曾有过一幅这样类似的字,好像是经书之类的字鱼目混珠。” 裴嫣沉吟片刻,心中措辞想遍,才道:“殿下馆中珍藏万物,见惯了名家真品。想是看混了也未为可知。” 李元雍双手慢慢滑下语气悲哀:“也是。那些字画笔迹拙劣水墨不晕,内容荒诞不经,看着着实可气。那写画之人性情狂妄从来不思进取,事事挑衅,也很可恨。” 裴嫣看着满地枯萎落叶,秋风呼啸席卷。树木枝桠刺在寒冷上空,天蓝湛湛,不见一丝裂纹。 李元雍声音暗淡,说道:“我是很生气,可是……可是那些字,比我从小到大所学的名家真迹,都要好看。” 他眼神中有眷恋痴迷,道:“是我……是我错了。” 曾经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曾经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 而今不过化作一句喟叹,一首短诗。故人命运荒凉破败,河山依然如故。唯一留下的,不过是满目疮痍,遍地尘叶罢了。 李元雍慢慢问道:“他说……他有遗物,要送到宫中?” 裴嫣应道:“是。” 李元雍叹了口气,右手敷在行书之上,隔了片刻,又将额头抵在手背之上。 他低声道:“那就……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国士 国士 天色渐渐黑的深沉,西风吹得越发紧。墙下窗外竹林如同鬼魅一般招摇舞蹈,雨脚一阵紧似一阵,急迫连绵,如同在漆黑的夜幕中凄惶逃窜一般。 法门寺尚有一线灯光。朱阁檐窗全部敞开,寒风料峭,卷起了桌子上宣纸佛经一角。 紫檀木灵芝搭脑躺椅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晶莹的青玉鸟衔花玉佩,目光平静的盯着黑暗中碧澄潋滟闪烁微光的长安城。 有黑衣人悄无声息摸进屋中,低声道:“请大人移步。” 他面上扣着半个铁质砂红面具,垂首看着青砖地面等待那人示下。 萧卷极目远眺,仿佛能看穿黑暗,越过灵山宝刹锦绣三川,一直看到灿烂光明的天竺灵山鹫峰顶。 三千菩提,十方常在,都在接引河彼岸默然诵经,超脱时间魂灵的罪孽。 萧卷淡淡道:“下去。” 那人领命,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萧卷手举火把,缓步走到塔下。他以手转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神像,自简朴清净,佛陀涅盘的阿罗汉后取出一把钥匙,开了暗门。 门内有灯火闪烁。谁能想到妙法千乘,佛骨舍利的法门寺,竟然有地下暗堂? 暗堂曲折隐蔽,形作卍字,修栏夹翼,以白玉石砌成两旁,宽阔深沉不逊于皇帝埋葬的宣陵地宫。 谁能想到这座辉煌壮丽、巧夺天工的暗堂其实是一座黑暗的监狱? 这座黑暗的监狱里只有一间囚室。 囚室里只关押着一个犯人。 那人手持佛经闭目养神,仔细听去却是在反复念诵佶屈聱牙的忏悔业咒:“愿头卢跋罗堕阇、迦诺迦伐蹉、迦诺迦跋厘堕阇如观世音菩萨究竟得证圆通。而成正觉者。盖因滞于智慧也。滞于智慧。则有我相。我见……” 四周墙壁雕刻飞天欢喜赞叹佛事,衣衫凌凌飞行于虚空。佛祖身边的玉女仙子们身披天衣彩带、璎珞,反背乐器,面带欢喜听闻佛法,庄严佛国净土。 萧卷慢慢往青铜灯座里注入澄清灯油,灯芯逐渐明亮,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招摇舞蹈,墙壁阴暗潮湿,不断有水滴滴落,缓慢连绵。 即将惨白燃尽的灯芯逐渐恢复生机,慢慢跳动着微弱身躯,意图努力照亮着阴森囚室。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 萧卷看向衣衫洁净,手镣脚铐缠绕身体的囚犯。 他说道:“这些日子事体繁忙,未能及时来看望你。” 李瑨岳不置可否,笑道:“萧右相位高权重,今时不同往日,故人多蹇顿窘迫,想必顾及不到,亦是平常。” 他手边放置暗金紫檀长匣并一瓮清水。药已半空。 萧卷自衣袋中取出沉甸甸药囊,将黑色丸药倒入长匣。慢慢说道:“我常年吃此丸药,却依旧于事无补。” 李瑨岳看了看他神色,道:“心神过度耗费,药石罔治。萧卷,你该……” 萧卷摇头,疲惫坐在他对面,自顾自的斟了一杯冰凉苦涩的茶水,喝下去反而觉得心中更为苦涩。 他有些烦躁的看着面前这个全副手镣脚铐的男人。揉着太阳穴道:“你好点了吗?” 李瑨岳慢慢点头。他坐在阴影里,头发披散,面容憔悴。胸膛上缠了厚厚的白布,白布上还浸染着嫣红狰狞的血迹,只是那坐姿不像一个囚犯,倒像是一个大将军。 他轻轻抖抖手上精钢铸成的镣铐,抬头平静的看了萧卷一眼,“好多了。这个地方很适合疗伤。” 萧卷道:“猛虎归笼,尚不能掉以轻心。” 李瑨岳反唇相讥:“你想杀了我?” 萧卷道:“原本那日温王册封,我是该杀了你。但时机稍纵即过,我已改变心肠。” 分卷阅读14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0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0 李瑨岳面容阳刚坚毅。他眼中没有丝毫哀愁和愤懑,他说道:“萧卷,你念旧恩。这是软肋。” 萧卷摇头,道:“能让萧卷念旧恩的,已经全部都死了。殿前侯才念旧恩,否则不会以身赴死,为殿下解开死局。” 李瑨岳笑道:“你不杀我,又未必能困得住我多久。当知斩草除根,方不留后患。” 萧卷疲惫看他,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瑨岳抿唇不语,眼神渐渐阴冷。 萧卷不以为意,道:“太子信任一人,唯独萧卷而已。然则功高震主,兔死必然狗烹。今日满朝,竟无一人足以相抗衡。与河阴之变关系千丝万缕,是罪孽之一。阻止太子下诏为殿前侯拟定谥号,是罪孽二。专擅朝政大权独揽,是罪孽三。与你纠缠不清,是罪孽四。萧卷一身是罪,假以时日,必为殿下记恨。” 李瑨岳轻松自若,笑道:“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是智者。” 萧卷面容悲哀,声音凄楚,道:“有何退路?自我父亲焚烧崇文馆,杀尽李珃一脉之始,整个兰陵萧家,就已经如在瓮中,再无退路了。” 李瑨岳仔细看他,目光平静。他不知道萧卷肺腑之言,有多少在打动人心,又有多少,在赌他会伸手相救。 萧卷道:“内忧外患不足虑。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便要抵挡全天下最难防的暗箭,最叵测的人心。” 李瑨岳迅速抬起头看了萧卷一眼,眼光平静如初,只是有些萧卷看不懂的复杂情愫和悲悯。 萧卷道:“我不杀你,是为有朝一日,可以为自己留条后路。” 李瑨岳冷冷一笑。 萧卷笑得冷清,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盯视着李瑨岳,目光里有嘲弄也有怜悯,“旻奴,此处无人。我并不知道你的手下何时才能找到你。你手下强兵悍将无算,红黑堂杀手遍天,到处诛杀朝廷命官,早已人心惶惶。既然无人,我自可直抒胸臆。” 李瑨岳愕然不语。幼时皇帝声声唤他旻奴,怜爱之情溢于言表。那时父子天伦,兄弟满堂,为人间最幸福美满的天子家。那时萧卷侧帽风流,国士无双。那时少年身长如玉,气质若竹。亦曾是一位爱笑爱闹的少年,在风中策马高歌,在斜阳下歌尽桃花,在乐游原上赢得无数少女芳心,在帝王侧备受宠幸。 那时他看他如众星拱月,总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李瑨岳如有触动。 萧卷附耳在他面颊轻轻一吻,双手不停,解开了他身上锁链。 李瑨岳定定看着他,目光坚定,眉头微皱。 萧卷冰冷手指握住了他的后颈,低声道:“来日无多,惟愿今晚,能与君坦诚相见。” 李瑨岳声音低沉,道:“萧卷,你想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萧卷道:“我生而为人,一世都在看别人眼光,一世都怕落了下乘。唯恐不周全,思虑不到,使之有闪失。我……” 他的唇吻住了他坚毅的眉头,随即一路下滑,吻住了李瑨岳的双眼。 李瑨岳长长叹气,问道:“为什么?” 萧卷声音哀伤,道:“若殿前侯不为殿下一死,若殿下不会如今日哀莫大于心死,则萧卷又怎会心生恐惧。” 萧卷跪在他的面前,低下头吻着他的手,“旻奴,我怕。我怕死。” 李瑨岳叹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卷,忽然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长满胡茬的下巴抵住了他的额头,他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萧卷道:“孤魂野鬼,将死之人未敢有多要求。只求……若真有那一天,请放他一条生路。肃王血脉仅此一条,我怕……我怕……” 李瑨岳低声道:“我答应你。” 他双手解开萧卷衣带,说道:“你这是何苦。” 萧卷不言,以唇相抵,堵住了那一声喟叹。 云羽卫匆匆走进秋风飒飒的大明宫,将一份密折递给杜光嗣。 太子正在寝殿练字。杜光嗣将密折放置太子案头,看那纸张被长风漫卷,写的是一首诗歌: 长相思,摧心肝。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第一百零六章 长夜 不几日果见掌殿宦官秦无庸派了小黄门前来崇文馆宣读旨意,将杜光嗣编入北殿军,负责上阳宫巡驻事务,众同僚一番恭贺,均是艳羡不已。 太子殿下并未与他见面,亦曾不加以声色。杜光嗣性本内敛言语罕少,忠于职守亦不与麟德殿外出身世家武将之门的北殿军士有任何交际。 太子夜不成眠,于龙案之后批阅奏章,常常忙到天亮。 上阳宫一草一木所有摆设均未被改动。锦裀被褥均是先帝所遗留。 太子神思困倦便斜倚榻上阖目小睡。从不用丹药提神,亦不再用熏香,唯独时令水果摆放御榻一侧,取其清淡芬芳而已。 殿中灯火通明,柴卢将军站在廊下面无表情,等闲人不敢靠近身。 太子帐前唯独秦无庸添灯加油,为太子磨墨整理书卷。杜光嗣持刀守在殿门左侧,深夜寂静,三人一言不发各司其职,似是极为默契。 杜光嗣偶然转眸看到沙漏将近,残夜即收。他眼锋掠过低首沉思手掌染墨的太子。外人说这位殿下未封太子之前极难伺候,做人阴狠一言不合即杖杀之。杜光嗣随侍日久也慢慢明白上阳宫中这位太子沉默寡言,对萧卷、裴嫣等一干群臣权贵既无温颜也不厚待,除却常来闲谈的国舅胡不归之外,对其他人默然以对。 太子常常独坐龙案一侧提笔出神。他写的手腕酸痛揉着筋骨,低低叹一口气。 秦无庸为太子揉捏右臂穴道。看着太子眼底有青色,迟疑道:“殿下,要不要去寝殿歇息?” 他拿捏到手臂位置李元雍皱眉低哼了一声, 分卷阅读15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1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1 说道:“用力。” 秦无庸看太子眉毛紧拧反倒生了怯意。 杜光嗣看秦无庸又要垂泪惹得太子厌烦,时间长了约莫知道一二,说道:“殿下,末将颇知几个穴位,不如末将为殿下揉捏一番。” 李元雍愣怔一会,看杜光嗣神色羞赧。 杜光嗣见太子目光扫来立知失言,躬身施礼道:“末将唐突,请殿下恕罪。” 李元雍放下手中书卷,说道:“无妨。多谢。” 太子瘦的厉害。骨头咯手显出龙袍衣衫宽大。杜光嗣手下摁住几个穴位力道尽吐,武将手劲本来就大,果然李元雍身体颤抖一下,神情却轻松起来,说道:“好多了。当时孤在洛阳,右臂曾被一根箭划伤。” 杜光嗣道:“殿下幸甚。若此箭再偏三寸则右臂筋骨尽断,虽不影响写字做诗,但提重物则会手臂颤抖无力。” 李元雍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一箭那时本王……在马上。有一位将军替孤挡了那一箭,箭穿透了他右胁下甲胄,箭头钉入了孤的手臂。” 杜光嗣道:“那位将军赤胆忠肝,保护殿下理所当然。那位将军可曾伤及内脏?末将有家传金疮药……” 李元雍面色枯涩,道:“不必了。已经……不需要了。” 李元雍看他右手有一道狭长伤痕,说道:“你这是怎么伤的?” 杜光嗣道:“末将昔日驻守边关时,曾带军偷袭敌阵,路上与林中饿狼拼杀。” 李元雍若有所思,道:“那一定很疼吧。” 杜光嗣笑道:“疼也不过片刻。末将是武将,受伤是平常事。多少同袍在沙场上丢掉性命。比起那些尸骨无存死于狼吻的兄弟,末将岂能用幸运二字形容——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李元雍一瞬间捂住了胸口。 李元雍眉头紧皱良久才缓过气,说道:“没事。有时候会这样,过一会就好了。” 杜光嗣心中担忧,情急之下扶住了太子肩膀,将他半抱在怀中,道:“可要叫太医令前来诊治?” 李元雍灯下抬首看他侧脸。他与他隔得极近,看得见他眉毛刚直如刀,薄唇刀削。衣衫下身躯健遒,曾经历多少风刀霜剑。 太子忽然说道:“你来侍寝吧。” 他声音很低然则殿中三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杜光嗣脸色通红慌忙退后,单膝跪倒,说道:“末将——末将——” 李元雍自知失言。摆手道:“孤……孤口不择言。罢了,不为难你。你且退下吧。” 杜光嗣面红耳赤退回殿门一侧。冷风一扫觉出身上冷热交错,手紧紧握住了长刀。隔了片刻,灯下一张脸红的又似滴血。 门外喧哗骤起。 秦无庸低舒一口气立即起身走出殿外,一边说道:“老奴前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 “站住——抬的是什么?” 小黄门跪倒在石阶之下,惶恐不安身体抖索道:“回禀大总管,崇文馆中卷轴繁多,这些经文被雨水浸泡想是没用,路总管命奴婢们回禀公公之后,在夺绿亭中将其焚烧。” 秦无庸随手抽过一卷卷轴,借着宫内火光,说道:“打开看看。” 这一看便有些魂飞魄散冷汗淋漓。他立即挥手道:“抬走抬走。烧的一张纸都不要剩。半点灰也不得抛洒,一定要埋到花园之下。” 小黄门趔趄站起,又说道:“日前有位将军,将一箱物件抬到崇文馆,说是殿下昔日旧物,自朔方军中长途运来,请殿下收检。” 秦无庸低声说道:“立即一并抬走。烧得灰都不要剩下。快去!” 第一百零七章 奈何 李元雍已走出麟德殿,看秦无庸神色瞬间失态,又佯装平常,说道:“什么东西?拿来孤看。” 卷轴泛黄,是被连日阴雨浸湿已然字迹模糊。 然而那笔迹遒劲有力,转折之间大开大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那些笔画犹如一根一根从黑夜中射来的长剑,将他的心钉的千疮百孔。 那是他罚他写的经文,是他给他抄的经文。 —云何曼陀罗华? —白圆华,同如风茄花。 —云何曼殊沙华? —赤团华。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还有几张涂鸦画像,是他的侧脸,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 他擅工笔,像是天生便会。 他将他画的十分滑稽。有几句脚注,俱是坏蛋狗王王八蛋之类。纸张早已有些破旧,有些模糊。可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似乎都记载着永难磨灭的思念。 李元雍怔怔开了片刻,声音哽咽,低声道:“抬到寝殿,放到孤的书房。” 众人领命而去。 李元雍提着那一卷卷轴,手指慢慢抚平卷轴褶皱,独自回到了寝殿中。 杜光嗣看他面容哀戚似是伤心之事。他不敢多言只能跟随在太子身后。 小黄门将三口黄金檀木大箱放在殿中,太子开箱看了片刻,亦不再顾及形象,靠着箱子坐在大殿中,一张张的看那卷轴、字画、经文。 他眼中缠绻深情自然流露,不加掩饰。 杜光嗣看着太子微笑,瞬间呆愣。他不知道原来不苟言笑的太子笑起来这般好看。他轻轻一笑仿佛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 仿佛年年岁岁,花间月下,一樽美酒。仿佛水落红莲,月下清霜渐染群林,刹那间如逢神仙蹈履人间。 杜光嗣已然失神。 李元雍看着最后一口大箱,那箱子暗纹斑斑像是历经路途跌撞,棱角磕破木头沾染如同血一般的痕迹。 分卷阅读15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2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2 李元雍皱眉开了箱子。 那箱子堆积东西并不多,一套千疮百孔的盔甲,一条腰带,一柄失去了剑鞘的软剑,一条银白丝带,一个小小的金铃,一条粗糙的青鱼,还有一根牛皮长鞭。 李元雍手指颤抖站立不稳,像是被窒息一般紧紧握住箱盖,身形沉默站立当地,浑身僵硬。 他右臂颤抖,卷轴落在了那套破碎不堪全部是长枪窟窿火灼痕迹的盔甲旁。 太子不敢碰触那套盔甲。他手指慢慢提出了蹀躞银带。暗扣早已松动,被盔甲一挡瞬间滑开,一张染血的字条落了出来。那是一首诗歌。一首诗经里的短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那时他曾将这一首诗半真半假念给他听。那时他气得他无风而动,还命人持了廷杖毫不留情打了他一顿。 那时他赐给他许多珍宝。 那时他曾经挽了衣袖,手中提着狼毫一笔一笔写着世间最完美最珍贵的情意。那笔迹清丽端庄秀美,正是昔日温王殿下的亲笔。 如今血迹斑斑沾染的字体都看不清楚,然而他知道,他的至死不渝。 那情意连绵如潼关群山,阻隔他深藏心底的恐惧与怆伤。若是相思如鸩毒,他早已甘之如饴饮下了罢? 良久,太子殿下像是终于缓过气一般,他站起身,捂住胸口遽然倒在了圈椅之下。他长袖带翻了一干笔墨纸砚,哗啦啦坠落地面。 杜光嗣疾步上前,扶住了太子,急道:“殿下!殿下!” 李元雍清瘦手指死死握住了他的盔甲。他在无声的落泪。泪水滴滴涌落眼眶。他无神的茫然的看着他,唇色苍白颤抖,他张开唇,像是在无声的呼救。 一个连大声哭泣都不敢的太子。 杜光嗣看到这般几乎崩溃脆弱的太子殿下,他终于俯身跪在他身旁搂住他,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他单手替他擦着额上的冷汗,说道:“殿下没事。末将在此。殿下不要害怕,殿下……” 太子殿下忽然吻住了他的唇。 君臣有别,尊卑有别。他心中惊骇欲绝便欲伸手推开太子。 他心中脑中全是太子殿下方才一笑。 杜光嗣挣了片刻,心中有莫名情欲海一般涌上来。他闭上双眼,手掌卡住他的后脖颈,辗转反复,回应并加深了这个吻。 他将太子压到了身下,大不敬杀头抄家灭祖全然顾不得,只是在竭尽全力安慰这个被无形的痛疼折磨濒死的男人。 他索取他的吻。像是在索取生的力量。 他竭力控制节奏。身下李元雍身躯洁白面容艳丽。情潮将他扑倒,有灭顶的快感阵阵。 他轻轻扣住了他的手,十指温柔交错,像是熟谙已久的情人。 李元雍侧首看着他的手。默默一个吻落在了他的手背。 你会守着我吧。 臣万死不辞。 我很疼。 乖——一会就不疼了。 乖。我一会就去找你。 缘尽有时,我却希望未曾见过你。 我不能救他,亦不能杀他。 留全尸。 这一箱遗物,俱是来自京城,鱼将军视若珍宝,想必应该归还京城。 一首小诗,一条玉带。 至死珍藏。 愿以我的一生,成就你的霸图。最后以命换命,救你出这困局。 若不见,我会想你的。便是你要我的命,又有何干。 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也会痛吧。 那套盔甲静静跌落在帐外。那上面全被长枪搠了无数个窟窿。暗紫血渍结成一片晕染其上。 鱼之乐,你自己心安,却留我一人受这千刀万剐之罪。 你成全自己……我也成全你。 他眼睛被覆盖住,一个清浅的吻落在他睫毛之上。 殿下,你美的……像是天上的神仙。 孤不是神仙。孤只是个凡人。挡不住生死,也挡不住仇恨。即使能够掌控着生离,也掌管不了死别。 杜光嗣起身为他清理。而后下床,仍旧沉默站在殿门处。 李元雍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仍旧看到那盔甲颓败在冰冷金砖之上。 终其一生,都逃不脱这等千刀万剐的惩罚。 第一百零八章 登基(上) 李元雍静静站在八宝鎏金螭龙华盖下,额前十二道珍珠玉藻垂旒挡住视线。 天子朝服厚重繁缛,有十二图章,十二团龙,三光兆麟,玉圭缁冠,宗羲伏虎。 奉旨太监、内府院大总管秦无庸展开手中黄绫玉帛,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圣仁广允——” 他面前八十八道黄金御阶,十八道护城御河,大明宫左右瑞兽罗列,百官竦立,人人垂首。 他无数次站在这个地方,眺望恒静无言的大明宫,眺望陈旧斑驳的长安城墙,眺望西北长空,等候未归的中郎将。 李元雍轻轻迈出一步。 秦无庸尖声念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先光烈帝李愬恭当日自焚之处,便在大明宫左侧,崇文馆的朱雀大门之后。 他始终不知自己的父亲因何而死。 他只知道,也相信他的祖父为何阻止他再追问下去。他的父亲一意孤行蹈火而亡,为的是保全大唐江山。为的是他的父亲,为这片已经满目疮痍的破碎故土。 为它免遭罹难,不再经受骨肉分离, 分卷阅读15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3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3 手足相残的命运。 李元雍腰间象征天子权柄的天下乐晕暖玉佩叮铃作响。 他缓慢行过御阶,身侧身后诸官员、武将、王公贵族依次跪倒在地。 九寺府卿。 三省六部各位尚书。 中书省官员。 萧卷。 “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云羽卫皆为世家子弟,服饰鲜美嚣张跋扈。此时人人甲胄,手持刀剑,在不动声色之中打量他。 左右金青光禄大夫胡不归手捧天子玉玺随在他身后。 今日太阳,好毒呵。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李元雍畏天明命,又惧太、肃之业,将坠于地,于此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 轩辕镜下紫宸台。 那张金澄澄的明黄雕漆蟠龙椅近在咫尺。 他看到他站在龙椅的下方,向他微笑。 那时鱼之乐剑指喉咙,问他是要生还是要死。 金銮殿大明宫中,他装疯作傻与李南瑾插科打诨,眼神清朗笑容温柔,偷偷望向他的每一眼,都包含着他看不懂的悸动和深邃。 守陵祭祀奋不顾身以身挡剑,油尽灯枯与敌人同归于尽,心心念念的是他能安然逃脱。 而在这些撕扯不开的往事中,他永远记得的是,他为他除下单德进梁冠,双手颤抖轻抚他满头青丝,眼神慢慢溢出的缠绻眷恋。有十分的深情都藏在了那一声压抑的叹息中。 原来曾有一个时刻,他离幸福如此之近。 日光渐渐毒辣。 温王平静走到龙椅之前,跪倒在地。 这么多年在这张椅子旁边,还有一张紫檀仙鹤祥纹矮凳,是专为皇帝长子李愬恭所设。 斯人已逝。 属于他的命运,才即将开始。 内忧外患,权臣窃政,皇叔窥鼎。 那孤独的,寒冷的,黑暗的命运…… 他抬头看着湛蓝天空。那一条小鱼又浮游在无垠的云海,痴痴凝望过来。 曾经长安城中月光皎洁,再圆润的月色也不如鱼之乐眼中的一抹笑意。 然而李元雍抬起头来平静看他一眼,仿佛冰海雪落,戈壁覆沙,是那样的冰寒,死寂与了无生趣。 太子定定看着他。鱼之乐目光悲怆仿佛跃动无数复杂感情。他直视李元雍的瞳孔,那里面深邃幽深了无生趣。 他救了他……五次。 让他此一生都还不尽的沉重“恩情”。 他将面对一生的伤苦,别离,阴阳隔阻,一生都将在辗转的梦中反复思求反复哀望,在期冀中无数次燃起希望又无数次破灭。 秦无庸声音愈加高亢:“其有海纳百川之襟怀,桐枝非傲之气节,实乃民心所向,今荣登大宝,惟神飨祚大唐江山,永绥历服——” 李元雍转身坐下。汪洋一般的人群和高耸的庙堂让他一瞬间眩晕。 他闭上了眼睛。 他一句一句读着凌朝暮的奏章,讲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身中数十刀剑,披靡杀敌,战至最后一人,宁死不屈。 那是马革裹尸,视死如归的战士,是驻守边关的好儿郎。 鱼之乐在临死前,有没有想他? 有没有……恨他? 或者,有那么一瞬间,记起过与他的往事? “?——钦此——” 千万官员百姓山呼万岁,蛮夷外邦四方使者鞠躬致礼。 太极宫居高临下气势迫人,他独坐高处听得耳边风声呼啸。 十月太阳毒辣如盛夏。 这张椅子仿佛遭漫天神佛诅咒一般,有无数人为它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然而权势煊赫看众人匍匐在侧是尘世的大乐趣,因此纵然凶险,亦会有更多的人,愿为它前仆后继。 权力的巅峰,尘世的顶端。他是离神最近的人。 不,从此之后,他就是神。 万千往事迎面肆掠,有半生颠沛流离,有半生困顿不堪。 希望这一世的辜负在此终结,下一世他能够寻获他的身影,他愿放弃生生世世的轮回,执念全部的灵魂,记忆,深情,去寻找他。 纵然远隔重山,音容改变,纵然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即使最终沉归于一无所有的冰冷绝望的黑暗深渊,只要他有一息尚存,也定要找到他。 阿乐,等我。求你,一定要……等我。 李元雍睁开眼睛。 宫门内外肃穆威严鸦雀无声。 人人面上恭谨俯首帖耳。 李元雍轻轻抬一下手指。 秦无庸立刻高声呼道:“众卿平身——” 旧唐历四一三年,太子李元雍祭天地、宗庙、神祗,登基为大唐第三十三位帝,年号徵元。 第一百零九章 登基(下) 结局 西北长空乌云泼墨如彩霞锦绣。 长安城华灯初上人声鼎沸,正是金秋佳节好时光。 萧卷独自站立于冷清的城墙堞楼。他背后是大明宫层层宫阙万千楼台,秋雨细如牛毫慢慢洒落,他负手远眺,见漫天云霞金乌西坠,江河如练层峦起伏,大好河山有无边壮丽风景。 李瑨岳缓步登上城楼。他身着粗布衣衫头戴一顶箬笠,如同独钓寒江雪的渔翁。 他站在萧卷身后,面上带笑而眼中全无笑意,静静垂眸,观看着城楼下无数欢腾黎民 分卷阅读15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4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4 。 三公之首,重臣内辅,萧卷今日权势滔天不同往日。 萧卷回首轻扫一眼李瑨岳,不言不动淡然如常。 李瑨岳缓缓开口:“萧卷,本王答应过你,今日出长安。” 萧卷默然无语。 李瑨岳说道:“萧卷,你放虎归山,必不能瞒住所有人。你今日权势煊赫,门下皆是阿谀奉承之辈。想必政敌更多,等着将你扳倒的人,数不胜数。” 萧卷仍旧默然。 李瑨岳唇角噙笑眼中尽是讽刺之色,他道:“可笑第一个处心积虑的,就是你的同党,裴嫣。此人以退为进,进谏温王不任官职,反倒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之地。他知道你的性格,谙熟你的脾性,深知你的身体不能劳累,撑不住多长时间。若你倒下他自可众望所归,无人敢提任何疑义。这份精明,无人可出其右。” 萧卷轻舒广袖繁缛冠带窸窣作响,沉默以对。 李瑨岳说:“温王甫一登基,陇右节度使左卫大将军郑可威就提兵五万直逼沙场,说是提防蛮夷实则狼子野心,要温王封赏。恐怕温王此时还未出制诰留台阁。他就争宠献媚,要大肆封赏他董家亲眷。” 李瑨岳满面讽刺,说道:“郑可威是你母舅族兄。这份嚣张气焰,当世无人敢认第二了罢。萧卷,你可知,今日京城为何无一人敢燃放烟花爆竹?” 萧卷冷淡看着秋雨长空。衣衫渐渐湿透。 李瑨岳目光满含嘲讽随之望向北方,他说:“那是因为,台州节度使萧志夔为庆贺你首登内阁权倾天下,将半个北地的烟花尽数买下,要在今夜祝贺你做个忠臣良相!好一个陇西望族,好一个忠贞满门!你萧家,打算在羽翼未丰之时就想与温王分庭抗礼吗?” 他并不称呼皇帝为皇帝。他称他仍旧是先皇赐给他的封号,温王。 萧卷不言不动,垂手而立面容藏在夜色之中。 李瑨岳道:“说什么中兴之主国之明君,说什么创万世伟业之先河,不过是瞒哄那愚昧的百姓罢了!内有权臣结党营私,外有回鹘贼心不死虎视眈眈,中原富饶之地豪强并立各方割据,国库亏空贪官污吏横行,尾大不掉,你且看看温王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长长叹一口气,说道:“中书省那帮贪腐无能之徒,写的锦绣文章。好一个敬天法祖!我父皇行事为人,与这四个字真是天大的讽刺!他将所有儿子赶出封地,不分嫡庶要立皇长孙为储君,更曾想瞒天过海逼我认李元雍为子,好为他登基扫清障碍,这就是帝王家! “我名为封疆之臣实乃傀儡。父皇防我这等‘野心勃勃之人’如防虎狼。未奉诏不得进京是什么大事?若进长安诛杀无论又算得了什么?我进洛阳之前一直关闭在凉州,地势苦寒民风凉薄,古来难以驯化之地,我父皇曾亲言要我终老凉州不得入关,一旦染指江山就要我的性命!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我还活着!” 他一句话逼近一步,待说完已走到萧卷面前:“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萧卷面目清朗长眉入鬓,风流倜傥俊雅无双,依旧是当年踏马长安的探花郎。 李瑨岳认认真真看着萧卷,目光如刀一寸一寸掠过他静穆的眉眼,他在他耳边低语宛如情人的低喃:“萧卷,我不在意万民江山,我也不在意国家社稷。我在意的,是你。” 萧卷退无可退只能继续垂首而立,面无表情。 秋风猎猎吹动他二人袍带,满天星斗下万里城墙之上只有他二人比肩而立,烽火台上浓烟滚滚,零星火苗窜入夜空转瞬消弭,却照亮李瑨岳脸上狂热表情。 李瑨岳说道:“萧卷。我对你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你只能属于我一人,也只能陪我到老。我不是李元雍,你也不是鱼之乐。记着你的诺言,你若敢踏出长安一步,我就让这天下生灵涂炭,让你的温王生不如死。” “萧卷,好好做着你的忠臣良将!等到刀笔吏删减春秋,头一笔记得就是你萧卷为国为民,后世万年青史流传不绝,要让你活在忠臣录中!” 李瑨岳声音越来越低:“如今你可以武断专横,炙手可热,也可以权倾朝野,万人之上。但萧卷你要记得,一定给我好好活着,一定不要死。记着朝堂之上,臣工之中,皇帝所依仗的,惟你一人而已。记着本王的诺言,也只属于你活着的时候。” 萧卷听到此处,唇角微翘笑意盈盈,一瞬间如春花水月暖风拂过。 李瑨岳心中荡漾难以自已,他听见萧卷说:“我知道。我会牢牢记住的。” 秋雨静谧落英缤纷,悄然落在二人肩上。 李瑨岳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秋雨迷蒙的城墙之后。 萧卷眉头轻皱终于动容。他心中丘壑万千只为展平生抱负。他执着守候李元雍不仅仅是为皇帝之命,他情深似海但理智冷静超越常人。 他不是鱼之乐那般个性佶屈聱牙,亦不是裴嫣那般曲折隐晦。他知道审时度势顺水推舟,也深谙裴嫣性格短处,以弱势强懈其防备,最终借助裴嫣之力登上右相之位。 他不像最终辞官散游的崔灵襄那般恃才傲物,他性情刚硬姿态柔软,他深谙官场之道,也是个中翘楚。 他在众人的角逐与各怀鬼胎之中,最终踏上了权利的巅峰。 位极人臣之路,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走的这般艰难。 他萧卷要的,从来也不是一人,他要这天下,也要千秋万代都记住,他不仅能做忠臣良相辅佐帝王,他还是这开天辟地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帝王最倚重的人。 要做帝王最倚重而不可或缺的人,就一定要保证,帝王的敌人,好好活着! 萧卷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兔死狗烹这个道理! 萧卷伫立良久,他眼神沉郁神色平静,虽是满脸病容,却并非消沉萎靡之态。他从长袖中取出一张字条。 这是奉命前往大漠深腹的红黑团杀手寻路之时,自一个 分卷阅读15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5 叶落长安 作者:水仙已上鲤鱼 分卷阅读155 名叫郭子都的孩童手中,偶然得到的八个字。 斗柄西指,是为深秋。 那笔迹似曾相识与鱼之乐一脉相承。萧卷过目不忘博闻强记,曾见过类似笔迹,自认不可能认错。 萧卷一生背负诸多秘密。亦不惧怕再多背负几个。 有时候,秘密是一个人扭转杀局的最好的武器。 他需要一条真正的生路,而这条生路,永远不可能是广平王! 长安细雨蒙蒙,大漠戈壁却正是残阳如血,映照万里黄沙。狂风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萧卷将纸条撕碎,手掌伸开。碎纸被细雨吞噬,被秋风撕扯翻卷漫于长安的天空。 所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江湖路远来日方长,一切甫将开始。他怎么舍得去死。 没有杀掉他想要杀的人,没有斩草除根,没有实现他的胸怀抱负,他萧卷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去死。 萧卷从荷包中取出药丸,看也不看,同样将其抛洒在天空之中。 无数药丸坠落地面,随雨水而化。 有谁,会怀疑戒备一个时时濒临死地的人? 又有谁,面对一个虚弱不堪的病人,不会起轻敌之心怜悯之意? 萧卷一振长袖,亦慢步走下城墙。他只身单影走向阴雨连绵朦胧的大明宫,走向新任皇帝所居住的富丽堂皇的麟德殿。 他衣衫单薄袍履灌风,步伐稳健翩然若谪仙。 分卷阅读15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