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有恨》 第1页 [GL百合] 《不应有恨》作者:来者不拒【完结+番外】 文案: 川渝名伶白鸢打小就成了孤儿,走进唱戏这行无非是为了混口饭吃,因为有副好皮囊,她十五岁时便被军阀买走做了侍妾,东北沦陷后,又落到了日本人手里,好不容易遇到了个不错的男人,做了军官太太,可奈何这男子不喜女色,她也只能当着落寞的同妻,她在对男人极度失望和对感情不再有期待的节骨眼遇到周寐,在民国历史的漩涡中开启了更为悲情的故事。 至于周寐,身为作者,我仍不知该如何评价她。 心智成熟的女人,坚强的自伤,刻骨的浪漫,克制的爱意,又皮又疯又要强,又撩又欲又无情,真特么迷人。 民国清水文,同往日文风反差极大,受不住虐的孩子,慎点,不想看可以不看,但是请不要骂人,尤其是不许骂周寐^_^ 本文的官配属性也有必要提一下,TPL,PPL还是TTL? 其实直女爱上直女并且互相渣对方才最刺激,很迷很欲很带劲 2020年11月20日,五年大坑已平,请放心观看。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边缘恋歌 乔装改扮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寐;白鸢 ┃ 配角:唐向晚;景沅;景洛 ┃ 其它:民国;重庆;戏子;服装 一句话简介:民国一段情 立意:此事古难全 第1章 山城掠影 咣…… 这不似林荫古刹的钟声那般的庄严肃穆,却依旧惊扰了伏在阁楼房顶的一群白色的尖嘴鸟,而这鸟,亦不是平常的鸟,一看便是平日里盘旋在江河湖海的水鸟… 这是一座有水的城,不仅仅有一条水的城,可从是人们血汗里提炼出的对这里认知,是山多于水… 李伯书肩上斜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包,脚下踩着一双草鞋,上身是一件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褂衫,他火急火燎的飞奔在这座比街上那些颤颤巍巍的吊脚楼要崭新的多,对于他又新鲜的有些可怕的校园里,也许这是开课的第一天,同学们大多都提前坐的直直的等待着听他们大学生涯中的第一堂课,所以他走的这条主路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头顶泛着独属于秋老虎的烈日,脑上都快生了烟,李伯书啐了口吐沫,不禁把女娲夸父东海龙王都骂了个够,这种臭天气,连坐滑竿的客人都懒得用马褂的袖子去遮太阳,何况是像他这种吃苦力饭的竿夫?真是是时候给他和兄弟彦子的那架破滑竿安个篷子了… 好不容易跑进了教学楼,这钟声,已经响了两下了,再响一下,他就真的迟到了,对不起他这一路让嗓子发腥的飞奔,更对不起他推掉的往南岸去的那单生意了… 二0九,二0七,二0五… 呼…呼…终于到了,总算是赶上了,李伯书带着胜利的笑容兴冲冲的冲到二0三教室的门口,里面如他所料,已经坐的满满的,前六排几乎找不出一个空位,那些学生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衣冠楚楚样貌堂堂,大多比较朴素,桌上摆着统一的课本,脸上洋溢着尊敬又期待的光芒…他们的目光正齐刷刷的盯着李伯书的方向,让李伯书有些微窘,他瞄准了最后一排正中央的一个位置,便低着头,想从过道赶紧移过去,走了几步才发现,一抹娇小的浅绿色影子,刚好就堵在那个过道口… 那是怎样的一个背影,李伯书不知道,他也没敢抬起头认真看,他操起那口地道的,泛着巴蜀味道的方言,小心翼翼的开口“同学,你让一哈…让一哈” “嘻嘻嘻”那些规规矩矩的学生,忽而响起了些许诡异的笑声,不过瞬时又静了下去… 被称为同学的那抹影子并没有给李伯书让开路,只是微微转过了身,让她整个人都面对着这个狼狈的,黑瘦的少年… 正常的情况下,李伯书低着头是看不到她的样子的…可是李伯书比寻常的本地人要高许多,而眼前的这抹浅绿色的影子,似乎比平常的女子,也要袖珍的多…所以他,将这个女子的容貌,彻彻底底的看了个尽… 清澈见底的双眸,精神抖擞的,向额角延伸的眉毛,高挺犀利的鼻梁,精致的,唯一显得有些娇气的上唇,不似那些五四运动里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学生妹一样的发型,而是留到脖根,藏在耳后,微微翘起的短发,她的皮色白的一尘不染,趁着浅绿色的旗袍,更是让人在这种燥热压抑的境地下,多了几分林中清泉的幽静… 真是个好看地人呀,一定是那个地主或是商人家的女儿吧,搞不好,或是那个官爷的女儿也说不定…李伯书心下一黯,更为小心的侧开身,生怕自己身上的臭汗碰到这样美丽的影子… 待李伯书终于在左后一排坐定,阁楼里第三声钟响终于鸣起…他抬起头,将目光放在门口,刻意绕过那抹影子,心里纳闷,难不成这老师第一天也玩迟到? 同一时间,过道里那抹浅绿色的影子,终于缓缓移动了脚步,哒哒的高跟鞋声显得格外的刺耳,待她缓缓站上讲台,李伯书还记得红色的漆木窗打进来有些不真实的光晕,光晕中被两个字洗礼的黑板,以及在光晕中散落的粉笔灰和那柔软的手腕,以及一声,他所听过的,属于女子的,最为松弛悦耳的声音… “大家好,我叫周寐,周公之周,假寐之寐” 不管多少年过去后,不管这个世道变幻了几遭,李伯书清楚的记得,他这个曾寒窗苦读,烈日苦劳,立誓要以中华复兴为此生大志的人,曾经有过,当那一抹光晕中,她手下,散落的粉笔灰的梦想… -- 第2页 这是李伯书在1933年的重大,上的第一堂课… 他错了,这个看起来明显比在坐的所有学生都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看起来既不严肃也不温和的女人,不管重庆的路有多不平山有几个弯还是依旧踩着高跟鞋,每日打扮都风格迥异,光彩照人的女人,她并不是什么官家富商的女儿,可是,她是这所刚成立三年的高等学府,首任校长刘司令留洋数载归来的干女儿… 当下眼…是国军的天下,本就四分五裂的川渝军区,早就归了国民政府,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政府,在山城,有谁不知道这个理呢?刘司令能办得起学校,能住洋楼开洋车,能领兵血战,当然也能让年仅20岁的姑娘站上讲台,传播所谓的外来先进文化,哦,也许也不是所谓… 李伯书对于她的注意,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奇特的女子竟是她老师的原因,而是他每每都会在那些气派的小洋楼,夜半的酒馆,甚至是两江交汇的码头看见她或是于各类穿着暗黄色军装的男子堆中风情万种,或是一个人倔强的伫立在那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她的落寞背影… 这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经常会点一只烟,放在诱人的唇畔,不顾世人的眼光,更不顾那些本地女人带有泼辣意味的指指点点…不出一年的落脚,她已成了山城的名人,说她打着干爹旗号做不伦勾当的,说她被政府军官轮番睡个够的,说她怪戾嚣张又孤僻的,说她就是水性杨花又装清高的,太多太多了,多到李伯书根本不认为那些是真的… 她若真是那样的人,早就天天洋装珠宝不离身,居住在白象街那一片洋楼伫立的高级地段,车接车送了,何苦还会天天栖身燕子岩那颤颤巍巍,参差不齐的地方… 两头失路穿心箭,三面临江吊脚楼,一个女子独身住在那,还真叫个怪…说是别人的干女儿,可她亲生爹娘却身在何方呢… 留洋的女人见识大,那群强取豪夺的金发碧眼怪怕是早都看够了吧,怎管得什么叫流言蜚语? 她实在太吸引人了…何况十七岁的李伯书只是个大孩子,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个滑竿,抬的还挺幸福,因为周寐素来喜欢穿着高跟鞋,出门大多是要坐滑竿的,李伯书和他的搭伴,家就住在自己家破旧的老房对面,老孙家小儿子,孙彦,已经如愿以偿载了周寐好多次… 他们闲时便将滑竿搭在十八梯的地方,坐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咬着刚出锅的馍,这地方是上半城和下半城的交汇处,也是生意最好的地方,每天看着这些不说是死气沉沉,却连个屁也不放的台阶,真是上上下下爬死人,听着熙熙攘攘叫卖的贩子和两边楼里传来的麻将声,日子也便一天一天的就这样过去,运气好了,他们就能在这遇见要搭滑竿回家的周寐… 孙彦也喜欢看周姑娘…或者换句话说,山城里没有男人不喜欢看周姑娘,因为周姑娘是有着能住洋房的模样和本事,却住在平民窝里的女人,这个时代,凡是有点姿色的女人,哪个不是能爬多高就多高,能过多好就过多好?周姑娘给了这些平凡人太多的想象空间,男人大多是想入非非,而没事做的长舌婆娘,则是白眼飞飞罢了… 这不…今天刚好又撞上了大运,馍刚吞到一半,眼尖的孙彦便用臭脚蹬了蹬李伯书的手臂,李伯书皱着眉,抬眼问他“你做啥子哟,臭的很,快拿走!” “周姑娘来咯…快点吞了你那馍!” 李伯书呆呆的转过头,即刻三下五除二的将馍全部塞进了嘴里… 四周,已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她走到哪都这般,连李伯书都习惯了… 十八梯这里鱼龙混杂,做什么的都有,而这恰好就有一条窄的只能容一人而过的巷子,人们来往路过这里,便能闻到一股诱人的辣椒香,拐的有些馋虫不得不顺着香味溜进了巷子,找到那香气的源头,那便是一家开了百年的老火锅店,名为“倒拐子”,这名也起的巧,多少人本是去做正事,最后禁不住这诱惑,则调个弯来此大快朵颐了… “啪!”“啪啪!!”连续的瓷器碎裂声,让十八梯当口的人都好奇的把头扭了过去… “你个没心肝滴人哟,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巷子里传来的女人哭骂声,更是叫爱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 “老娘的男人也不要我咯,儿子也不认我咯,你玩够了你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做梦!”“啪哗啦!”“你给老娘站住!” 黑色的旗袍泛着光泽,上面是精致无比的刺绣花案,配上今天涂抹的似血一般的红唇,这身打扮与她白皙的皮肤简直是搭配的鬼斧神工…周寐的唇角有些不自禁微微上扬,她用手拢了拢耳后的发,迈上了滑竿,顺势从包里取出了一只烟,以及当时太多中国人还没见识过的洋火机,噗的一声点燃了烟... “走起,燕子岩” 同一时间,围在这里人们所关注的,并期待执着的那个巷口,终于疾步匆匆的走出了一个面上不能说是气急败坏,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高挑身影… 围观的人们瞬间恍然大悟,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李伯书和孙彦在将滑竿抬起来后,也不自觉的把头扭过去看一眼,两人似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掉头要往燕子岩的方向去了,谁知,伴随着叫骂声以及人群的议论声,一只露在青衫外的白皙手臂,用那修长不凡的五指瞬间抓住了滑竿的一边,在后面的李伯书看清楚了这条手臂的主人是谁,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发懵… -- 第3页 青衫蔽体的人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扬着修长的脖颈,头发竟是似先生那般梳的细腻整齐,细长的眉眼玩味的审视着滑竿上吞云吐雾的压根就不正眼看她的女人,一张白面不由得有些发绿,那柔软的声音淡淡的响彻了十八梯的弄口“妹妹,你是故意的吧~” 这声音天生就该是唱戏的人儿,真是让人酥到骨头里…李伯书不仅打了个哆嗦… 滑竿上的女人并未答话,依旧闭目养神抽小烟… “很好玩是么,今日你不玩死我,明个我就会烦死你~”青衫人向上走了几个台阶,扬头正一脸暧昧的看着滑竿上的人,她真的很高,孙彦明明比她高站了两个台阶,却和她一般模样的高… “你活该”周寐冷笑一声,吸了一大口烟,冲着伸长脖子仰视自己的白面人,毫不犹豫的吐了过去… 因为她深知,眼前的人最厌恶烟酒气息… 谁知眼前的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表情像是从天上走了一遭,而后一脸陶醉的舔了舔嘴唇,本就不大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妹妹的口气,就是比吃辣椒的女人还辣…” 听了这话,周寐的两条本就犀利的眉皱的更深了,她厌烦的别过头去,牙缝中冷冷吐了两个字“真贱” “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小蹄子!姓白的!!你个龟儿子”巷口里那叫骂的泼辣女人终于追了出来,当且刚好看到眼前让她不明所以的一幕,无疑是火上浇油,所以当她口中的那个姓白的刚想起有她这一茬,把头扭过去之后,一大盆被从火锅里挑出来的调料残渣和红油底子,便二话不说的扣到了她的头上,淋漓尽致的由头渗到了脚… “还不快走,愣什么呢”她以为这黏人的劳什子沾上的都是些年龄偏大且富态放荡的女人,谁想这一路骂街做出如此彪悍举动的女人,倒真的是有着几分姿色,她的身段容貌,多是韵味,完全不显老气和俗气,看来这白生的桃花,好像质量也没那么差…于此周寐不想再生事端,立刻催促二人抬竿,李伯书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知道再停下去果断没有好事,和孙彦两个像是天兵天将般,抬着周寐,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十八梯这,只剩一个抱着青衫人的腿一边嚎哭一边撒泼的女人,以及一身狼狈,望着周寐消失的方向,脸色阴郁的无奈“先生”,还有几只狗闻着她脚边散落的残渣在闻来闻去… 挂着老旗,不知道在这掏了多少年耳朵的老陶,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他一手剔着牙,一手扇着破旧的纸扇,叹息着: 哈哈哈,好一个,戏子白… 而远处的山路上,确定已远离了十八梯后,有个人更是发出了一阵爽朗嘹亮的笑声,将两个竿夫吓的差点摔了客人,李伯书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向沉静的周寐笑的如此张扬,真是越来越迷糊了… 不过他不傻,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戏子白不是好惹的人,被白生看上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而依旧笑的开心的周寐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戏子白那般爱干净,那一头一身的红油汤,真是替她出了口恶气… 想着想着,燕子岩便到了,周寐下了滑竿,掏出了一个大子给了两人,刚要进楼,李伯书没忍住,硬生生的唤了出来“周老师!” 周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倚在古老的砖墙上,并没说话… “太…太多了…”李伯书吞了口吐沫,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 周寐轻笑了一下,又转过身,不打算再做停留,李伯书急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又大声喊着“周老师你要小心,戏子白不会放过你的” 周寐不是没听到这句,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用钥匙开门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你干什么你!”孙彦脸色变了,狠狠推了他一把“我们只管老老实实干活,你疯了么,管起人家的事啦?这是你能管的?当心你自己的小命吧!” 李伯书自知冲动了,低着头不再说话,待二人返回十八梯时,那残留在阶梯上的辣椒,还没人收拾残局… 真的不是幻觉…李伯书抱着双膝,把头埋进了膝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许久不见 真是有点想念 第2章 风月高手 少将府 “让你们去接夫人…结果你们空车晃回来了,夫人呢?”大厅内的中山象熠熠生辉,身披戎装,脚踏长靴的英挺男子并没有多大的火气,只是清淡的对他面前低着头的司机询问道。 “回,回老爷的话,夫人怕弄脏了老爷的车,不,不肯上来,一路步行回来的,非要我们先开回来,不许一路跟着她…”司机老成低着头,如实回答着 男子有些意外的挑了挑浓眉,俊朗的脸颇为好奇“她到底怎么了?” “…”老成不知道怎么和眼前的一家之主形容夫人的样子,只能结结巴巴的杵在那里… “露露,小露露,快给我放洗澡水!!”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子听到这熟悉又带着烦躁,不过却似杨柳甘泉的声音,不禁嘴角轻扬,快步向院子走了去迎… “是,夫人!”二楼不知哪个房间有个丫头娇嫩的回应了一声… 红油已经完全凝成块沾满了她的头发和衣衫,狼狈的身影拧着好看的眉毛,疾步匆匆的由砌好的平整地砖朝透着光亮的大厅走去,她忽而又停下了脚步,心内不想自己身上这些秽物弄脏了大厅里名贵的地毯,便索性一咬牙,看着夜色也慢慢降临,铁门也被侍者紧闭了,她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的长衫和鞋全部扔在了院子里,仅剩一件洁白的背心和底裤,露着的雪白结实的长臂和比例无比完美的酥腿,这副身子骨甚是养眼,一看便是老天得天独厚的宠儿,待她脱完,再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军装笔挺,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 -- 第4页 “哟~鸢儿,我刚回来,你就如此等不及了,在这脱衣服不好吧~”男子高挑着眉毛打趣她… 被唤为鸢儿的女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唐少将这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英雄,怎得说这么下流的话,唐向晚,我怕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总叫我鸢儿,恶不恶心?” “我出师大捷回来,你不给我一个吻么,就算是象征性的拥抱也好啊?”唐向晚张开了手臂,笑眯眯的朝白鸢走了过来… “脏脏脏!你真是够了!”白鸢快步绕过他,直接由大厅内的楼梯奔到二楼,身法快的像飞檐走壁的功夫高手,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响… 唐向晚的两只手臂还大敞着,他无奈的收回了双臂,背着手,踱步到大厅,在沙发上随意的一靠,优雅的翘着二郎腿,拿起了一个苹果,从怀里掏出折叠的锋利小军刀慢慢的削着…棚顶硕大的吊灯泛着金色,搭配着些许琉璃,高度衔接的恰到好处,将这座宽敞的大厅照的灯火通明,那些来自欧洲的名贵家具,更是由此显得价值不菲… 这所公寓,就是建在白象街那一片的洋房的其中之一…它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国党上将,战功赫赫不说,因为其样貌堂堂,与上级领导的关系,更是“妙不可言”,自民国元年,直系皖系军阀分裂,互相厮杀,大部分军阀开始向国民政府靠拢,中原大战时,唐向晚作为拥护蒋派国民政府的东北少帅张学良的部下,参与了夺取平津地区的战斗,带西北军与晋军收编后,唐向晚因“战功卓著”被调至重庆,随后留在重庆作为川渝军的副指挥之一,现如今,重庆已是集结了所有党派和政府军官的重要之地,国党的奢靡之风一向如此,对于自己人的享受,绝不吝啬,可对处在这个乱世中水深火热的百姓,总是冷着一张脸,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放了整整五个浴缸的洗澡水,确定已经把自己清洗干净的白鸢,踢上拖鞋,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缓缓的走向自己的卧室,伺候她寝食的露露已经帮她点好了她房间特质的油灯,她在梳妆台前坐定,看着镜子中一脸衰气的自己,悻悻的眼神,就像一头捉不到猎物的豹子,被饿了整整一天的样子,她不禁用手捂住了脸,这座梳妆台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简洁,而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油彩,印泥,干黑,油脂胭脂以及定妆粉,旁边的一大樽玻璃柜中,更是拥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行头,每每打开灯,都会闪花了人的眼睛… 她是一个唱戏的,这一点,山城本地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孩童,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她不是一般的戏班里给人唱戏,靠着班主的脸色和客人的青睐过日子,渴望成角儿的没名小戏子,想当年在东北时,戏子白就经常座无虚席,天天满堂喝彩,靠着这把金嗓子,便从一场戏中脱颖而出,成了东北王张作霖张大帅面前的红人,直接被接到帅府住了三年,说是被养着,也就等于被关着,直到1928年张大帅不幸被日本人炸死了,她才得了自由身,不知怎么的便和当时驻守东北的唐少将扯上了关系,唐少将在作战时都一路将她带在身边,经过了不少生死患难,直到被调任重庆时稳定了下来,她理所应当的成了唐夫人后,才又上装披甲,重操就业…在重庆,她是专给高官大腕唱戏的,要听戏可不是她主动去唱的,而是重要的场合别人请她去唱的,她的嗓子可将任何唱法都玩转的如鱼得水,她是这片土地的旦王,虽然那个当口流行男子反串扮青衣,可是说来倒怪,这戏子白唱旦扮青衣,妆容比男人媚,嗓子比男人甜,卸了妆,偏偏是一头短发,五官清秀,更比男人清爽干净,使得好多高级将领和富甲一方的商人一直青睐于她… 戏子白有特殊的癖好,这亦是所有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口水话,别看戏子白感觉勾人,但她从不去自己招惹男人,反倒见了漂亮姑娘,眼睛便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喜欢去逗弄人家的姑娘,喜欢讨姑娘打,姑娘骂,不论人家是不是名花有主,是不是有子及膝,活生生的一副贱骨头,说来也怪,她也不知道会什么妖法,姑娘明知她的秉性和名声,倒一个个像着了魔一般接连的去着了她的道,因为这点,戏子白的名声并不好,尤其是作为唐少将的夫人,就更为诡异了,另有传闻,这戏子白的生性,虽然风流不羁,但作为一个女子,也绝不能说是水性杨花,也就是左右逢源,不惹祸上身罢了,不仅如此,她倒还有几分贞烈,当年平津争夺战中,她故意扮作唐向晚身边的便装参谋,被敌方掳走拷打了两天一夜,实则是将己方计划透露给内部接应的卧底,里应外合拿下平津,因为这,她差一点就被冯阎军阀的人活活打死了,期间受尽酷刑,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她与唐向晚出生入死,这也是唐少将对她一直视若至宝,细心呵护的原因,这等乱世,自家女人不去勾三搭四也就够了,另有女人为自己夫人寻死觅活,对这脾气随和的唐向晚来说,只会觉得好玩罢了,何况,这唐向晚一直被政府里的人唤为唐生,因为一张玉面英俊非凡,深得上级司令官高权佑的“喜爱”,他们这对夫妻,本就让人遐想颇多… 一只长茧的大手从后面圈住了她,将她拉进了身后温暖宽厚的胸膛中,另一只手,将削好的苹果块放在梳妆台前,用叉子叉好,喂到了她的嘴边… 梳妆镜里的他,卸下了军装,一身平板的白衬衫,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书生气,鼻梁像鹰一般,眼眸内陷,似星,与浓眉的距离极近,薄抿上微微可见些还未涌出的青色,这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美男子,被这样的人拥在怀里温柔以待,有哪个女子不会动心… -- 第5页 而镜子里的她亦是一张白面,水灵透亮,乌黑的短发还湿着,修长的脖颈一直骄傲的伸着,锁骨漂亮的几近闪闪发光… 他们真是的极有夫妻相的…书上说的天生一对就是如此吧… 她赌气,别开脸,并不张嘴… “乖啊…气生多了容易长皱纹”唐向晚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依旧继续柔声哄着了“来,张嘴,挺甜的…” 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可是我们的白小姐是出了名的吃硬不吃软,而奈何唐向晚从来都对她硬不起来… “我听说是怎么回事了…哎”唐向晚见她执意不吃,也不坚持,直接一下将这身长体轻的俏佳人抱了起来,直接抱到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侧身躺在了她的身边,用手扫过她的脸蛋,眉梢… 白鸢平静的眯着眼,并无反抗,直到唐向晚的手真的窜进她的睡裙里,快要碰到她的锁骨以下的关键地带时,她才猛的睁开眼,冷冷的道“你是没被司令上够么,回来撩着我玩?” “你终于说话了…”唐向晚闻言笑眯眯的停下手,既而整个人都伏在她身上,眼神极为无辜的道“你说说,你们女人本就这么无聊,我听几个朋友说,那周寐简直无聊透顶,笑起来都冷冰冰的,你还偏偏喜欢去逗她,你不是自讨苦吃么?” “笑起来冷冰冰不好么,偏要矫情的羞答答?”不乐意听别人说她不好,白鸢给了唐向晚一记眼刀,示意他说话要识趣… “小白呀,我真不知道你这瘾从何而来,你说你玩那些女人,快活的是她们,你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沾到吧,偏偏还乐此不疲,再过几年都要成老女人了吧,你要学会及时行乐啊”唐向晚颇为委屈的直接躺在她胸口“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好好当我的夫人么,要不今天我让你尝尝甜头?” “你给老子起来!”白鸢听了这话不禁火了,她一手提这唐向晚的耳朵一边骂着“我好好当你的夫人,那你说,我好好当你的夫人,你能好好当我的丈夫么,我丈夫天天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快活的直叫么,你上次把我藏在司令府的柜子里,上演的那一出好戏我可不想再欣赏一次!!” “疼疼疼!”唐向晚不禁求饶“好了好了,我这不说笑呢么!” “有这功夫别说笑,明天你有假吧,帮我跑趟城北,吓吓今天泼了我一身辣椒的那女人,给点钱打发好她男人和孩子”白鸢叹了口气,真是想想这些她就头疼… “好好好~得令”唐向晚双手撑在脑后,想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欸~对了,过几天司令大寿,军中上下要摆宴同庆,司令点名了叫你去唱一段呢,千万别忘了啊~嗯,刘校长也会受邀前来的,唉,最近这□□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司令也不知道有什么行动指示…” “你直接说周寐也会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哪懂你这个党那个党”一听这话,白鸢立刻就从刚才的萎靡不振和愤愤不平的中缓解了出来,立刻又来了精神… “额,小白啊,我听说…” “嗯?” 唐向晚张了张嘴,看着她不经油粉涂抹时至纯至洁的脸庞,而后又噤了声,他觉得这些他还是不要说的好,到时候,小白自会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小白有些若有所思,不得不说,她这次就像是遇见了自己的克星一般,时而闷闷不乐,认识她多年,二人间的关系就好比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他见惯了小白在各类女子间如鱼得水的玩着感情游戏,也真没见她栽到谁手里过,也罢,她命途多舛,还不大时就过了三年非人的生活,又在鬼门关走了不只一遭了,到最后断然不会再为难自己的… 唐向晚闭上眼,将思绪放回到了一年前… 戏场上风光无限的白生,初遇周家女子的那一天… 那时的白鸢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国党的高级party聚会了,认得她的将帅见她见多了,便客套的唤她小白,不夸张的说,白象街的这排洋楼,白鸢一座没差的都走了一遍,她也是习惯了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雍容华贵的晚礼服女人堆里披着戏服,晃着水蛇腰卖弄风姿的,只有一旦看上了哪家的谁,才会回到梳妆室里,卸了浓墨重彩,换上一身文质彬彬的青衫,每当这时,她就一变脸,成了风月场上的有名的“白生”… 其实这种时候并不多,因为白生的眼光,一向很高… 清晰的记得白鸢那天唱的这出段子也是百年流传的老戏了,更是她的拿手段子,取白蛇传的水漫金山这一段,她像往常一般,唱完后,听别人叫好听得够了,连妆都没卸,便从台上直接进入了内场,头上戴着银钗和水纱,身着雪白缎裳,一脸油彩的晃在那些成双成对一起翩翩起舞的男女旁,或在那些水果和甜点很多的一般都是女子走动的取餐区,搜寻着她的狩猎目标,但凡听闻过戏子白的女人,尤其是与国党内部有关的女子,大多见了她都对她留有三分戒备,微微一笑便就闪身而过,可她们想多了,就算她们丝毫无戒备,那种胭脂俗粉,戏子白压根也看不上的… 能被戏子白看上,虽说是倒霉的,但也并非无好处,至少作为一个女人你没白活,因为在气质和美这一方面,你真的非常非常的出色… 眼看着前面那个一身蕾丝花边的水桶腰战战兢兢的从她面前跑开了,白鸢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扭头便想去找在一群军官里拿着高脚杯说说笑笑的唐向晚带她回家,今天这个party的质量实在是太差,差到让她再多呆一会都会被闷死… -- 第6页 谁知她刚这么一走,头上有一股力量好像卡在后面什么东西上,将她拖住了,她不禁更气闷了,这好好的会场,难不成有什么树枝么,她刚要回头,便听得身后一种略带松弛烟嗓的女人声慵懒的响了起来: “你别动,让我好生看看这纱…” 第3章 不知好歹 “向来闻得对戏者而言,水纱是包头吊眉而用…先生倒喜欢再衔接上些白纱做装饰,也不失为对白娘娘的画龙点睛,颇有创意”感觉到头上的力度被松开了,白鸢刚要回头,却又觉得腰间被勾住了,她急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那她想看看庐山真面目的女人声打断了… “不过先生这介字式的鸾带,未免有些创意过头了,为显腰身而让旦角系介字,这要遇上些讲究的大家,先生可就要吃口水了…” “我!我不是…”听她一口一个先生,语速快的让人根本无从反抗,白鸢真的快被呛死了… “先生的条件也是得天独厚,身段柔软,姿态妩媚,怕是打小就要束腰吧,这声音也不似其他的男子,要刻意的去装腔作势,故显柔弱,就连气急败坏时的娇嗔,也同真正的女子一模一样…” “姑娘,你够了!”白鸢唰的一下转过身来,双眸不禁有些喷火,这哪来的不懂事小女子,像是天生来评判她哪里好哪里不好一般,她向来都是被叫好的! 这一转身倒好,向来见到姑娘就往上贴的白生竟有一丝错愕,一动都不敢再动,因为她面前的这位姑娘,竟踮着脚,凑近了她的面,离自己已然近在眉睫,这么近的距离,白鸢只能看到一道清晰的双眼皮印记,平静又犀利的眸光,红的有些妖冶的唇色,和那轮廓娇气的唇形,这是一股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感觉,因为她口鼻间,是淡淡烟草香,正一股又一股的,扑在了白生的面上… 这是怎么个情况…还有女人大庭广众下来倒贴自己么… 若不是脸上的油彩,白鸢不知道自己的脸会红成什么样子,她只听得胸腔内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她一直忍着想要吞一下口水的冲动… “先生对自己真是够狠,为了让妆容显得精神,不惜将眉吊的那么高,不痛么?先生对得起今晚这铺张浪费的阵容,可是这阵容,对不起先生…”女子的眼直直的盯着这隔着一层厚重油彩的脸,似是叹息般,幽幽的道,随即,她退了一步,完全不经白鸢同意,便于宽大拖沓的水袖中,寻找着什么,待她终于摸到了似乎是柔荑的触感时,才将它牵起来,隔着水袖,低下头,优雅的,吻了下去,随后笑着道… “nice to meet you” 这是留洋的人常用的问候礼… 白鸢只觉得自己腰部到头顶像被雷一路劈了上去一般,差一点就飞了起来…不远处和人谈笑的唐向晚,也从侧面看到了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他脸色一下就变了,立刻和旁人道了声失陪,快步的向这边走了过来… 当然,白鸢面前的女人思想可没有这对夫妻那般复杂…待她看够了,吻过了,便低下了脚,而她们之间的距离,也忽然变得比平常还要远了,原来,这女子真的是娇小玲珑,十分袖珍… 也就是这种感觉,让仗着有五尺八寸身长的白生,立刻又恢复了优越感和平日里登徒子的气势…她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一下身前的这只猎物,极力掩饰着她心内的兴奋和躁动… 她已经多久没见过眉眼这般有自信,小小的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柔弱的女子了…这利落又不见张扬的短发,简约又不俗气的耳环,旗袍的图案仿佛让她化身了深宅之中千年不语的青花瓷,还有这双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脚疼的尖细高跟鞋,她这一身的搭配堪称完美,唯一的缺陷便是…白鸢愣愣的盯着眼前女子的胸口… 她也懂,刚才那句是她常听到的洋文,她知道该怎么回应,不知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怎么,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模仿着那女子优雅的强调,别别扭扭的憋出了一句… “难死土馒头” 已经走过来的唐向晚,将这句话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耳里,当即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捂着嘴,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眼前的女子并没有笑她,从刚才让人热血沸腾的魅惑,像变了个人般,迅速恢复了一身的冷气,她淡淡点了头,转身便要离开… “周小姐~”唐向晚适时的叫住了她,他得理清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打碟机刚好换了曲子…四周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恰此时,周寐嫣然回眸,莞尔一笑,唐向晚倒没怎么样,旁边的白鸢倒像被勾走了三魂七魄一般,直直的盯着人家不放… “唐生何事?”周寐淡淡开口道“司令府一别,唐生依旧容光焕发…” “周小姐见笑了…方才见到周小姐可能与我太太有些交集,我怕有什么误会,便过来看看”唐向晚客套的笑着,顺手将一旁像石化了一般的白鸢拉到身前,揽臂搂住“这位便是我太太,平日里喜欢唱几嗓,也就是高司令常提起的小白” …… 一时静的诡异,三人仿佛都有些尴尬,仰头看着这两个都高她一头以上的巨人,最后还是周寐打破了僵局,她有些讽刺的笑了,挑着眉,悠然开口“原来这就是小白啊…我就说,这哪家的男旦,能将女子的曲线演绎的如此雌雄莫辩,方才是我眼拙了,唐生,唐夫人,暂且失陪了” -- 第7页 “欸!”刚想出声的白鸢被唐向晚死死的捏住肩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待那娇小的影子消失在舞池和人流中,唐向晚才得意洋洋的啧啧了两声,悠哉的开口“怎么样,被女人反着调戏的滋味如何,是不是你又心猿意马了?” “你有病吧你,放开我,我要去卸妆!”白鸢很是不满意唐向晚半路杀出来搅了她的好事,自是开口就没好气… “那女人留洋数载,见多识广,别看个子小,好多同僚都对她过目不忘”唐向晚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指指二楼一个时不时麻将牌声乱响,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的隔间“看到高司令和潘市长没,他们旁边那小个子你也不陌生了,就是去年才把重大办起来的那个刘校长刘湘,刚才那女人,是刘校长的干女儿” “然后呢?”白鸢不耐烦的瞪着他… “没然后了…你看,那边和顾大小姐跳舞的杜旅长,刚才和我说话的那几个年轻少将其中的一个景沅,还有那边谈生意的,那个秃头胖子,也就是打铜街那一片的地头,他们全看上了刚才那个周小姐”唐向晚搂着白鸢往更衣室的方向走,话说的也是不紧不慢“可那姓周的,一个都看不上不说,还把他们全部摆了一道~打铜街角的一间门市,现在就归了她,听说她手巧的很,专给有钱人家量身定做礼服和西装,还会刺绣簪花,有课时她就去重大教书,空闲了就去店里做生意” “这么有趣?”白鸢越听越兴奋… “小白你别闹”待两人走到空无一人好像就是为白鸢一个人准备的更衣室时,唐向晚一下把她按在墙上,英俊的脸上是难以形容的严肃“当有人把枪指在你头上,你才说你错了,那就晚了!” 白鸢静静的看着眼前有些失常的唐向晚“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看上哪个女人都行,但是这个不行!高司令和潘市长都是重庆名义上的上级,可是真真正正说一不二的,就是周小姐的干爹刘湘!你若真惹祸上身,我怕我也保护不了你…” “我没说我要……”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要是不知道你要干什么,真的不如去死了,从我第一眼在司令府见到那个女人,我就知道你会看上她” 而后,两个人互相沉默了不知多久… “小白,不要让她毁了你,再毁了我们…” “向晚,她看起来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至于你说的干爹…”白鸢的语气,没有了平时和唐向晚置气时的尖刺,这也是她表示她愿意听他话的征兆“你知道干爹的含义是什么么…” “嗯?”唐向晚松了口气… “在我爹还没出海一去不回,我哥哥没被军阀杀死,我娘还没抑郁而终时,我根本没有干爹…直到我进了戏班…我才拜了班主为干爹,我拜他,不是因为我想混的多好,我想多唱几场戏,我想成角儿…在你失去了真正让你不用防备的人时,好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只见她一眼,可她竟扯出如此多的废话,连白鸢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小白…”唐向晚轻叹了一声“你又乱想了,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她姓周,那她叫周什么…”白鸢闭上眼,轻轻叹着问道,不想再回忆起那些往事… “我叫周寐,求之不得,便寤寐思服”滴答的高跟鞋声让二人不禁都心头一惊,一齐扭头,才发现这更衣室里,竟还站着一个人… 灯光将她晃的脸色更加的白皙,周寐扬着下巴,掏出一只烟,点燃了后一边吸着,一边从容的吐着烟圈“唐生和夫人的感情真要好,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你侬我侬” 这可不是一般的尴尬,而是要命的尴尬… “戏子白,果真名不虚传”好一句,不得已而为之,周寐弯起了嘴角,没有再让二人下不了台,转身便走出了更衣室… 走之前,她和白鸢对视了许久,压根就没看唐向晚一眼… 也就是那短短的一段对视,让白鸢,转变了前几秒时她心中的想法…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唐家的汽车便停在了打铜街的那个拐角处,这真是个好地方,四周除了叮叮咣咣的做手艺的,打铜打铁的,再就是刚建不久的银行,牌子恨不得还滴着漆呢… “去去去,快回去,向晚若问起来,就说我去钓鱼了,知道么?”白鸢敲着车玻璃,大声道。 司机老成点点头,将车掉了头便开走了… 白鸢换上了一身青衫,一头清爽的碎短发梳的油光锃亮,全部背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滑的额头,说她是谁家的翩翩少爷,没有人会不信,不过她今天貌似来早了,这家店,还没开门…隔着玻璃,依稀可以看见里面乱糟糟的模样,剪子和锥子胡乱摆放在缝纫机旁,碎布料扔的遍地都是,还有摆在玻璃前的几樽假人,和那些套在上面,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洋衣裳… 白鸢仰着头,摘掉了脸上的墨镜,装模作样的盯着那牌匾上的两个字,念出了声来“假…假…咳咳咳,假什么,假味?” 旁边就是一家做银器的铺子,门口的小童本就好奇的盯着这个高高的“哥哥”,听他这么讲,不禁奶奶的笑出了声,背着手,摇头晃脑的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白鸢愣了几秒,随即蹲下身子,摸着小童的头“真乖哦,告诉姐姐,这匾上的字念什么?” -- 第8页 “你不是姐姐,你是哥哥”小童看着她,撅着嘴。 “好好好,我是哥哥”见这孩儿聪明伶俐,白鸢不禁喜欢得不得了“来,快告诉哥哥,念什么” “假寐”小童神气的扬着头.. “假寐?”这什么怪名…看看人家,都张记银铺,林家铺子,扁鹊堂,老汤茶馆,通俗又易懂,多好,到这大小姐头上,就变成假寐了?戏子白长这么大没念过书,除了吹拉弹唱可谓是什么都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简直要了她的命… 旁边不远处有一家卖醪糟的,大清早的生意极好,可这戏子白天生讨厌酒味,只好掩着口鼻,在这条街上晃到几近晌午,也没见这个叫“假寐”的店铺开门… “真是够懒了…”晌午时吃了碗麻辣面,白鸢舔了舔嘴唇,这附近都被她逛漏了,她实在是累的不行,没办法,只好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垫在屁股下,靠着上锁的大门,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眯,便是夕阳西下了… 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她听到了高跟鞋声的滴答滴答声,她本就浅眠,一下便惊醒了,整个人从地上利落的站了起来,根本都没用双手来做支点,戏子白的身手是出了名的灵活,不能说是飞檐走壁,但没事舞舞刀弄弄枪,连续来几个空翻,上个树,翻个墙,对她简直就是小意思… 可是因为长时间的蜷膝,她的双腿有些发麻,站是站起来了,可是没站多久,她就扑通的一声,直接又跪在了地上… “嘶…”这样闹,有个不痛么…她受过许多的苦,所以也没有鬼哭狼嚎的,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停的跺脚,活动着筋骨… 谁也不知道她闹哪一出,所以刚走到自家店门口的周寐,更是一脸的茫然… “你是?”周寐从包里拿出钥匙,以为是谁家爱乔装打扮的小妹来替母亲或姐姐拿衣裳,便立刻打开了店门,走了进去“抱歉,今天学校课多,直到这个时辰才开门,姑娘久等了…” 戏子白愣愣的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女人什么意思,她扮白素贞时叫她先生,她扮少爷时又叫她姑娘,她是脑筋和别人不太一样?还是留洋的女人都这样? 不管了,既然门已开,她就进去看看这周寐与众不同的店… 别说,还真是,真是乱的让她整个人浑身不舒服… “姑娘是替谁来取衣裳么,报个名,我看看有没有赶制好…”周寐还没空正眼瞧她,正在各式的衣服堆里钻来钻去,好像在找些什么,她每走一步,都十分缓慢,没有了昨天在公馆里的风姿绰约…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脱了吧…你的脚…”白鸢的面上纠结异常,盯着眼前那泛红的脚腕,真不知道那脚跟会是什么样… 周寐整个人一顿,回头瞟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谢谢” “这个时间滑竿不好坐,你是穿着它,从重大那边一路走过来的?”见她只道谢并不领情,依旧踩着那双鞋踢踢踏踏,白鸢不禁有些火了… 当然,她还不知道,这关她屁事?所以周寐并没作答,依旧我行我素…“姑娘若不是来取衣裳的,也不是来做衣裳的,就请便吧,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 “我是小白”白鸢实在是接受不了她没认出自己来,只好自报大名,不过她刚报完,便后悔了… 周寐就像没听到一般,从地上用脚叮叮咣咣的拖来了板凳,踩了上去,去拿柜子顶上的什么东西… “喂,你小心点啊!”白鸢见她动作危险,怕她摔了,忙想上前去扶… 谁知周寐一个转身,眼里的光芒瞬间冰冷无比,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战战巍巍的站在板凳上,枪管直直对着她“你别过来” 白鸢吓了一大跳,立刻举起了双手“周姑娘,你干嘛,我没有恶意的,你昨天不是见过我么,我就是那个唱戏的小白啊…” “小白是谁”周寐冷笑着,将枪的击锤向后一扳“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想认识,你走吧,不想死,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 “你这女人太狠了吧…”白鸢放下双手,气急败坏的看着这个站了小板凳才和自己一般高的女人“我就让你把鞋脱了,你就拿枪指着我?你自己难受你自己不知道么?” “少废话,这和你没关系…你!你干什么你!!你放手!!”这回该轮到她惊慌失措气急败坏了,白鸢气冲冲的朝她走过来,几乎是用扛的,将她一下便抬到了旁边裁布的台上,期间配合着周寐疯狂的挣扎和乱抓乱打,终于将两只高跟鞋从她脚下扒了下来,然后,一只血淋淋的脚根本不顾被拯救的恩情,冲她面上狠狠揣了过来... 白鸢真觉得眼前一黑,她捂着鼻子,整个人向后倒了去,缓了不知道多久,才发现周寐这一次竟换了把剪刀护在身前,眼神里简直能射出千万把利剑…这么美丽的人,怎么还有如此骇人的一面… “行了行了,我不会再碰你了!好好照顾你的脚,这鞋我替你处理掉了,还有,以后枪里没有子弹时,不要动击锤,那样会让人敌人听出来,反而你就会危险了”白鸢一手提着两只鞋,一手捂着不停淌着血的鼻子,仰着头,狼狈的窜出了“假寐”… 隔着玻璃,确定白鸢已走远的周寐终于卸下了防备,她将剪刀放在一旁,大大的舒了口气,额头上还冒着些许冷汗…看着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脚跟,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刚才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 -- 第9页 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她在那方面声名狼藉,不代表她就是个坏人… 又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她慌忙间又睁开了眼睛,迅速将旁边的剪刀又拿了起来… 果然又是那个家伙,她是阴魂不散么?!! “别别别,别把剪刀扔过来…”戏子白不知鼓了多大勇气才敢再进来,她面上一片狼狈,血还没风干,她可怜兮兮的盯着周寐扬起的手,可见她心里阴影十分严重…她隔着远远的距离,将一双棉布质地的绣花鞋丢到了周寐身边“你把后跟踩着穿,要不然你回不了家,我滚了我滚了!” 说罢,还真是像风一样连滚带爬的就跑了… 留下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看着身前的绣花鞋,发起了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痛成狗 第4章 别样巾帼 吊脚楼里的她,没有开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抱着臂站在窗口有多久了,久到天色已经黑了,她还丝毫没有察觉,这里能够听见江水的声音,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让她勉强能够打消在每一个自己醒来的早晨,都有再不想继续生命的念头… 脑子里依旧回荡着李伯书那句话“周老师,你要小心啊,戏子白不会放过你的” 时间真快,一年了…如今她对这句话,已是麻木了,是的,早知道她不会自己的… 可是抛开一切来讲,小白对她好不好,她心下有数,她好像天生不会放弃对她好的人,她最怕别人对她好,她能切身的感受到,感受到那份真诚和真实,她就会更加的害怕,并更提醒自己不要依赖,不要相信,她已经在谎言中活了太久,活的好假,演的好累… 不过那个天生就会让人开心的家伙,带给她的,远远胜过了一开始她预想中的… 一年的闹剧和步步惊心,改变了她太多,遥想一开始时的她,仅仅把戏子白当成了一场灾难… 因为只要是戏子白带给她的,能造成让她心绪困扰的感觉,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都会阻挡她的很多条路,无论是关于她自己的梦,还是她关于她家国的梦… 她不是一个认命的女人… 有关于周寐的过去,鲜有人知道,或是没有人知道… 她于民国元年出生在一个川康系军阀大将的家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少时幽居简出,很喜欢画画,有着一双刺绣簪花的巧手,十三岁时军阀混战,她被家里送去国外,一直一个人独自生活,她成绩优异,科科满分,大学考取的是英国最有名的温彻斯特艺术学院,在国外,她学到的是自由和民主,脱离了一切国内给她的旧思想,谁知留洋期间国内局势大变,她举家被害,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为了躲避风头,她不能回家,她没有了生活来源,既要忍受失去亲人的悲痛,又要忍受贫寒和落魄,她孤单的行走在人高马大的洋人街头,靠给人画画,在服装店里当学徒工,和一群穿着破裙子的女工挤在嘈杂的大工厂里蹬缝纫机赚些面包钱为生,无论天冷天热都挤在贫民窟的角落里过夜,因为年纪不大,个子又小,她常常被人欺负,被流浪汉殴打,她遭受的欺辱和灾难每一次都给她上了血淋淋的一课,幸运的是她就这样习惯了颠沛的活了下来,她学会了自我保护,有机会赚钱就拼命的赚钱,一个便士一个便士的攒,没事做时就混到小镇上那座闻名于世的大学里旁听课程,1930年,她终于攒够了一张回国的船票,回到了已经陌生了五载的家乡,她觉得找不到方向… 她在国外生活了数年,深知自己种族受到的不公待遇,也知道家国遭受如何的分割与践踏…小时候她不懂,可是现在,她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她发现自己平静不下来,就像她没法容忍自己当年突然失去至亲的那种痛撕咬着她的神经和骨髓…看着民族被蛮夷羞辱,国土沦丧分裂,国内的党派却一直互相厮杀,她不得不又踏上行程,来到一个满是生气的地方,在这里,她遇上了她父亲当年的挚友,现如今已是这片辛辣土地的总掌柜的刘司令刘湘,刘湘一直对当年没能保护好她一家而心生愧疚,便收她做了干女儿,她优雅的谈吐,不属于她年纪的内敛坚强,在国外积累充沛学识与见闻,震惊到了刘湘,他惜才爱才,便让她留在当时刚创立的重大教课… 当美丽的她每每到达一个地方,她的自信与美丽,以及开阔的眼界都会为她带来许多的追求者,可她的理想,她的梦想都离她太远太远,她当然没有那个时间去顾及儿女私情,卿卿我我… 说好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女子一旦有了见识,又岂是男人能控制在家中一辈子洗衣烧饭的对象呢… 所以,对于戏子白的出现,周寐并不觉得意外,她只觉得十分的荒唐,因为她拒绝的名单上,几乎做什么的都有,而女人,这倒是头一个… 然后她彻底头大了,她知道怎么拒绝男人,可她真的不懂怎么拒绝女人,或者换句话说,女人怎么能这么麻烦,这么难搞,这么…贱? 她以为戏子白怕了她,可是怕是一回事,戏子白从来没放弃过骚扰她,这一年的鸡飞狗跳,她和戏子白的斗智斗勇,简直快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让她快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忘记了她的身份危险而特殊,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 第10页 砰砰,砰,砰砰砰砰… 沉浸在思考中的周寐缓过了神,听着节奏鲜明的敲门声…立刻冲到门前,顺着门缝小心的向外看了去…确定了是那顶熟悉的毛毡帽时,她才敢将门打开,门外的男子,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并带上了门… 进了屋,周寐拿起了茶壶,摇了摇,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淡声道“我给你烧点水,泡点茶喝…” “生活的越来越朴素了,连热水都不给自己准备了…”中年男子摘下帽子,看着四下的环境,叹了口气,这是地下党的情报联络员,人们都称呼他为“老曾”… 说到这,有关于周寐的秘密,也就渐渐展露了头角… 她是名□□员,是当下国民政府,口中的□□,更是潜进国党身边的卧底…至于为什么这么选择,她心中有数,她知道,国家的兴衰荣辱,都离不开最底层受苦受难的人民… 她以为,她失去了她爱的人,做了正确的选择,她就可以尽情的游走在最危险的边缘,了无牵挂的做她想做的事,没有弱点,没有软肋,在一个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奉上她的青春和热血… 她跟那些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女人不一样,跟那些会唱靡靡之音的女人更不一样… 反正她以为的,今后全被一个姓白的戏子全盘推翻了… “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这不过就是个落脚的地方罢了”生了火,动作利落的向灶里添着柴,用炉钩搅了搅里面的炭火,才又回到屋里,在桌前坐下,周寐平静的看着老曾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不需要不需要” “你倒是知道我要说什么”老曾也别有深意的笑了出来“你不该受这样的苦的,你确定不要找个人照顾你?这点组织可以解决” “谢谢组织一直关心我,可我真的不需要…”周寐怕他继续提,立刻将话题引开了“这次又有什么任务么…” “那个代号老鹰的人又给情报组的人送来消息,说守备区司令高健钦这个月要过生日,当天上百内部军官接到密贴都会来贺庆,我想这次是个好机会,上次我们中央军在反围剿遭受重创,这次是时候还他们一刀了” “好”周寐点头应允“需要我做什么…” “他们庆祝的地方在市区中心的玉山公馆,那一片离中心政府并不远,不宜大动,若引来大批兵力,反而不利于我方撤退,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这帮国党大部分都是窝囊废,也就有几个有点本事,高健钦的人头是必须要的,还有一个,他麾下有个英勇善战的少将叫唐向晚,和他关系匪浅,到时你想办法,将他们一齐引到公馆三楼的看台,我们的人埋伏在对楼,定会将他们当即击毙,挫挫国军的锐气!” “小周?”老曾看着周寐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有问题,一定完成任务”周寐依旧淡淡开口,然后起身向厨房走了去“水开了…” “小周办事我一向放心,行了,你别忙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老曾话该说的都说了,多停留一秒对二人来说都是危险,他拿起帽子,嘱咐了几句,便从吊脚楼前面周寐特意准备的一个小门,鬼使神差的离开了… 周寐一个人蹲在厨房的灶台前,有些没从烟囱跑出的烟窜出来,熏红了她的眼,她闭上了眼,哑声骂道… “姓白的你这个瓜娃子…” 你放消息出去是想让高健钦死对么…你是有私心的 可是我执行任务,我亦是有私心的,所以我想让唐向晚死… 白鸢骚扰她的这一年,她不仅知道了白鸢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更了解了她对唐向晚的情深意重…她讨厌这样的自己…非常讨厌…她竟然去吃一个男人的醋… ^^^^^^^^^^^^^^^^^^^^^^^^^^^^^^^^^^^^^^^^^^^^^^^ 把一个女人迎面揣到流鼻血,她真以为吃到了苦头的戏子白不会再来了,可是看着那双只穿了一次便被扔在一旁的绣花鞋,她就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她低估了一个女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丽梦想,何况,戏子白绝不是癞□□… 当她在自己的课上发现穿的破破烂烂,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课本,一脸虔诚的盯着自己的戏子白时,她就知道了自己以后永无安宁的日子可以过… 从那天开始,她轻易不敢说“答疑”两个字,因为有一次,整个教室只有戏子白一人挥着竹竿一样的手臂,问了一些蠢到让她无法忍受的问题,她还非常耐心的接连回答了好几个,更不能当堂把这个人轰出去,她一向要面子,能让别人发现这荒唐的戏子白扮成学生跑到学校来骚扰她么? 其实,白鸢觉得她问的问题一点都不无聊… 以为她真的不懂什么叫勾股定理,什么叫阿尔法贝塔,什么叫点成线线成面面成体,什么是微分什么是积分,她更不知道周寐一个学设计出身的女人为什么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为什么一个做衣服要来教数学… 每当下课铃声一响周寐就像如获大释一般拿起书便走,生怕戏子白粘上来自己无法脱身,可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戏子白从来没有跟在她身后过,好像她就是来读书的一般,不仅如此,她还要等所有的学生都走后,自己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教室,拿着笔,尽量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将周寐黑板上所有写过的东西,都一字不差的抄在笔记本上… -- 第11页 每当晚上回到家,只要唐向晚在,白鸢不再像以往一样冲到她单独的贮藏室里吹拉弹唱,动不动拈个兰花指,而是直接冲向唐向晚的书房,将她学到的内容问个遍,唐向晚已经受尽了这种折磨,还无可奈何… 咯吱,书房门动的声音…唐向晚的心哆嗦了一下…他抬起眼,而后愁眉苦脸的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把椅子往一旁搬了搬,白鸢真像一只鸟般,带着淡淡脂粉香鬼使神差的就飘到了书桌前,压根不坐唐向晚给她准备的椅子,而是不客气的往他的腿上一坐,将手中的笔记本一摊… “小白”唐向晚哭笑不得的揉着眉心“你要是问我带兵打仗这一套还好,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不懂你不会学么,学完了教我啊!”白鸢拄着下巴,内心顿时升起了对周寐的无限景仰之情… “这些是洋文化,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的,不过这小妮子也算是厉害,年纪轻轻,什么都懂” “所以啊!”白鸢迅速回过头,撒娇一样摇着唐向晚的肩膀“你让我去念书嘛,让我去嘛” 唐向晚有些发愣“我有不让你去么,我不让你去有用么,你不已经去了么,还要怎么念?” “她每次测验是发50份考卷,我答不到!” “小白…重大不是想去就去的…况且考卷到你手里,你真的会答么?” “….”被呛了一句,白鸢面上有些挂不住,她立时转过身来用双手掐着唐向晚的脸,柳眉倒竖“哼,不去就不去,明天下午你的车不要用了!!” “不用我怎么开去香山别墅?”唐向晚被捏的五官快走了样,大叫道.. “我不管,管你是爬着去还是走着去,车给我留下!” 第5章 一盆冷水 在周寐忍受了戏子白整整十天的课堂骚扰后,当戏子白用行动彻底摸透了她的课表后,第十一天午后的黄昏,唐家那辆新的还泛着光芒的汽车,又冒着热腾腾的尾气,出现在了打铜街那个地理位置极好的十字路口… 这个秋天,是重庆最为燥热的一个秋天,秋天再热,也只能听见蝉声看不见蝉影,可是每天都有一堆事情要忙的周寐,既能听见一个人唠唠叨叨的声音,又能看见她阴魂不散的身影,实在是觉得糟糕透顶…所以她不得不颠覆她一直为自己努力保持的高雅形象,在打铜街上演了整整三个月比戏还要好看的闹剧… 汽车在重庆本就是个稀罕物,有车的人绝对都是大来头,所以每当一辆车出现在哪里,便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一天早早就把店门打开,和自己雇的脑勤手勤的小裁缝阿旺赶制一件特殊的礼服的周寐了… 阿旺已经撇着嘴嘟囔了句“哟哟哟 依然是旁边那家银器点的小女孩好奇的望着那个从车里下来的家伙,眨着她晶亮的眼睛… 周寐隔着玻璃门便可见到外面的壮观场景,哎呦,还真是好家伙… 黑色的西装西裤,白色的衬衫,修长白皙的脖颈称着黑色的领结,闪闪发亮的皮鞋看起来优雅得有些过分,依旧是将那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的背了过去,那张其实算是十分清秀阴柔的脸,整个人从远处看上去,无论是那个角度,都应该是风度翩翩光彩照人吧,尤其是,那家伙真的很高,把她扔到国外去,外形也是不给中华民族丢脸的… 上次青衫布鞋,打扮的像个斯文败类,今天西装革履,怎么看怎么像猥琐劣绅… 周寐从头到脚打量了那个人一番,又瞟了瞟丢在墙角的绣花鞋,心下的抵触感没缘由的又冒了出来,真想不通,她好好一个女人,总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真是不烦见了也烦!!何况她来了自己就神烦! “阿旺,后院还有水了么”周寐从缝纫台前起身,作势挽起袖口… “有水有水,早上我刚从井里打的,东家你要做啥子,我来就行咯”阿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却愕然的看见周寐撇下一句“不用了”,便三步作两步的冲到后院去了… 阿旺挠挠头,想继续手里的活,却看着外面那个吸引人眼球的西装人对着自家玻璃窗在打理着头发,正了正衣襟,而后便要向屋里进了,同一时间,后门被砰的一声踢了开,没有手开门的周寐双手吃力的端着慢慢一盆水,快步向大门走去,又一脚踢开了大门… 可以看见屋外那个西装人吃惊又意外的表情,和她刚要开口说话的模样… 只不过,还没等她那句话说出来,周寐手里那盆水,已经迎面朝她泼了去,伴随着哗啦一声,彻彻底底的从头湿到了脚,那梳的整齐的发也一根一根慢慢散了下来,低着水滴,砸在冒着青苔的石板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一出好戏,让太多的人开始驻足围观,许多做生意的邻居不得不好奇的停下手中的活,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着…各种议论声也是不绝入耳“戏子白欸,是戏子白” 还没怎么样就被浇了一头冷水的戏子白不知道愣在原地站了多久,她隔着墨镜,亦能感受到眼前女子眼中警惕又抗拒的光芒… 白鸢心下不禁五味杂陈,天呐,自己究竟有多么令人讨厌啊?这只是她们第二次正面交锋…她甚至都没给过自己和她说句话的权利… 戏子白一声没坑,司机老成脸色发白的下了车,战战巍巍的站在她身边,有些欲言又止,戏子白脱掉了湿透的西装,解下了领结,松开了领口的衬衫扣子,并往下解了两颗,此举本是为了让她舒适,无意露出了高耸的锁骨和清晰的胸骨,并摘下了墨镜,将这些都塞到了老成手里“你先回去,一会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 第12页 老成点头,将东西接过,没有多话便开车扬长而去… 店门口,只剩二人继续对视,白鸢梳上去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垂下来了,湿漉漉的贴在额角,没有了墨镜的眼睛,是那种温和的长眉细眼,卸下了西装,只剩贴身的白衬衫,十分的显型,周寐也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戏子白一瞬间就顺眼了很多,没那么讨厌了,她好像古欧洲画中的清苦的街头艺术家,落魄潦倒,灵魂里却没失去信仰… 还记得那日台上她卖力的甩着云袖,挺着腰板唱水漫金山时的那股沉淀的风韵,信步飞旋,美轮美奂,似演活了白娘娘一般,国之精粹真是让她拿捏的游刃有余,在这点上,也不得不给她些称赞了,她的戏,唱的当真是极好的… 看不起的不过是因为她只知道隔江犹唱后庭花,但她也真的算得上是清奇非俗流… 周寐咬了咬下唇,本来准备好的几句想要呛她的话,也哽在喉咙里,只要她不惹自己,自己也不会去说了… “中午要一起吃担担面么…”学了好多天,才学得了点英国的礼仪知识,白鸢本来打算绅士的问她,要一起共进午餐么,可现在这副滥德行,也只能这么开口问了…算了… “你的大名人尽皆知,可不可以放过我,重庆的女人有很多”周寐冷冷回道,眼里的光,透着一丝诚恳的请求,但绝非哀求… “…”白鸢眨眨她无辜的嫩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下头,用闪着光的皮鞋在地上摩擦着,不再答话… “我工作了,你走吧”周寐说罢便要转身… “做朋友也是不行?”白鸢蓦地叫住她,语气也非遗憾和不甘,平静的有些出奇… “不行” 砰…店门被甩上了,隔着门,白鸢只能看到那个小裁缝用看贼一样的眼神一边瞟她一边继续工作… 她转身,眯着眼,看着头顶大大的太阳,深深叹了口气,在左邻右舍的观望和窃窃私语中,一步一步走远了… 不知走了多久,是上了上半城还是去了下半城,她觉得有些累,便来到一家从未光顾过米粉铺子,要了碗牛肉粉,待她坐下,双手不禁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等时代,就算她的样子是狼狈的,在姑娘眼里,亦是好看的不行的,像是个书香门第的少爷一般斯文清秀,卖米粉的,皮肤好到滴水的小妹一边烫着米粉,一边斜着眼,总是偷偷的去瞧她,等到米粉出锅时,不自觉的就多给她夹了几块肉,摆在了碗里,浇上了热腾腾的老汤… 待汤里泛着红油,葱香扑鼻的米粉端上来时,白鸢拿起筷子,挑起了一筷头时,那诱人的味道已经窜进了她的鼻尖,可是她却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受挫了…这一次真的很受挫啊…说她头一次被人拒绝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嘛,口是心非占了大多数,可被人拒绝的这么凶,还真的是有点让人郁闷呢…尤其是对于她这种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总是被各类交际花倒贴的情海娇娃… 面前的碗突然被闪进视线的一双玉手直接拉到对面,手里的筷子也被唰一下抽走了,白鸢皱着眉,却见自己面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腰板笔直,有弧度的短发称在脸颊两侧,额前斜着一绺刘海的俏丽女子,她此时正笑眯眯看着白鸢,然后低头满足的吃了一大口牛肉粉,旁边烫米粉的小妹见了这场景,不禁撅起了嘴,不再朝这边看了…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南京了么?!!”白鸢与眼前的女子至少有一年未见了,于此见到她真是不无吃惊,可是她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力气,惊讶之余,只能慢慢的伏在了桌上,把头埋进的臂间,看起来十分疲惫… 可见二人昔日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需要怎么礼貌和客套… “回来了啊,我回来你都不知道”女子又吃了一口,似有似无的瞟了白鸢一眼,然后将脸颊两侧的发别到耳后,看着白鸢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皱了皱眉,径直推了推她的手臂“喂…小白哥,你怎么了,要死不活的” “叫姐姐…”白鸢闷声回着,手臂故意向后躲了躲,并没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天天弄成这副样子谁能看出你是姐姐啊,我本来和哥哥要一起去香山别墅的,谁知你家唐生早早就杀到我家,说什么要搭顺风车,我一直缠他问你在哪,他才偷偷告诉我你来这里了…”女子俏皮的笑着,虎牙顺着嘴角露了出来… “多嘴的唐僧…” “就算唐生不说,今天这么一遭闹,定是明天整个山城都知道了,不知小白哥刚才被周姐姐教训的可还好?”女子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白鸢依旧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听女子这样说,便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意外的哑声道“你都看到了?小洛,你认识周寐?” “当然认识啦”女子一脸的理所当然“她来过我家做客的呀,我可喜欢她了,她英文说的特别好听,我爸妈也很喜欢她,我哥哥更喜欢她,说真的,小白哥,你怎么惹到她了,我还没想到周姐姐能做那样的事呢” 对哦,她怎么忘了向晚和她提过,景沅曾经是周寐的追求者之一,这个景沅,和唐向晚一样,是个年轻的少将,只不过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特殊的癖好,被司令随便青睐了,景沅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战场上勇猛非凡,对着亲朋好友都是温文儒雅,家里的背景也不简单,至今还没婚配,是许多养女儿的大户都盯着的一块肥肉…而眼前这个俏丽的女子,便是景家的掌上明珠,景沅唯一的妹妹,景洛…由于唐向晚和景沅是十分要好的同僚关系,这景家的小妹,从认识了戏子白起,就很喜欢和她混在一起玩,她很喜欢看戏子白舞刀弄枪,梳妆打扮,戏子白素爱打扮成好看的男子去逗女孩子,搞得别人对她神魂颠倒,景洛非但不觉得她有违世俗眼光,反而觉得她十分有有意思,所以一直喜欢跟着戏子白屁股后面跑,气坏了景家的二老,可大小姐依旧我行我素,景沅无奈,怕自家小妹也着了戏子白的道,不得不将她送到南京去参加了什么培训…于此,二人自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 第13页 怪不得这周寐对自己瞧都不乐意瞧一眼了,原来早就有了选好的靠山,白鸢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起身将钱递给卖米粉的小妹,踉踉跄跄的便往山下走了… “欸!小白!”景沅见状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她一手搀着走路都走不稳的白鸢,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怎么了?” 说罢,她将手探上白鸢的额头,继而惊呼了出来“小白你额头好烫!你肯定是被那盆水惊到了,你,喂!!小白?!” 景洛还真没想到,因为以前在戏班天天翻跟头耍□□,一向动如脱兔,能像猫般上墙上树的戏子白,竟然迷迷糊糊的倒在自己怀里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怀里一年后还没怎么变样子的戏子白,不禁托路人帮忙照看了下,赶紧找来竿夫,自己陪同着,将昏迷的戏子白一路送回到唐家去了… 意料之中,唐家没人,唐向晚和景沅一起去香山别墅进行内部密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景沅只好打电话叫了自家私人医生上门来诊治,这来回的一折腾,天便黑了… 白鸢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她眨了眨眼,觉得脑中异常的清醒,就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燥热的秋老虎闹的很凶,露露怕她着凉,便把窗子都锁死了,那时候夜已经深了,唐向晚依旧没有归来,白鸢也猜到他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她披了件薄衫,缓缓推开门,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没想到,一楼的大厅还是灯火通明的,有个背影很好看的女人,短发尾部是很好看的弧度,她翘着腿坐在一楼的大沙发上,貌似在吞云吐雾…白鸢一时出了幻觉,以为那个背影,仿佛是周寐… 她立在楼梯拐角那,移不动步了…她好像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独有的高跟鞋声,那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的面颊,说是清冷,却又像含水的目光,看似坚强,却那样娇嫩的唇瓣,一切一切,都正好击中了自己的喜好,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那是一股如此强烈的,想要接近一个人的欲望…人就是这样,越是被拒绝,越想要紧紧的贴上去…本来没怎样,自己把自己以为的情深似海了… 她又不是傻子,经过了那么多边缘上的生死,她要是能控制,早就控制了… 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她自己荒唐,还是叹这个世道…她怎么就不能是男儿之身呢,若是,也不会早年就要遭受人格的侮辱和□□的摧残了,你以为她天生就爱逗姑娘么,她是受尽了男人的折磨,发誓此生再也不和男人有半点纠缠… 甚至好不容易遇见了让她想安心,让她心肠可以柔软的男人,可这男人,竟然是个…罢了,也许这就是她今生的命吧… 那声轻叹让沙发上的女人回过了头,景洛掐了烟,却是一把甜甜的嗓子“醒了?” “你怎么学会抽烟了?”白鸢十指交握,还倚在楼梯的扶栏上,淡淡问道,昏黄的灯火让她的脸色越发柔和,平时那把金嗓子,更是像在哄孩童般好听… “压力大…”景洛笑眯眯的道,同样伏在沙发背上,两腿跪在沙发上,看起来似只猫般慵懒… “你含着金汤勺长大,衣食无忧,家里有财有势的,压力大什么大”见她长得可爱却说出这番话,白鸢不禁被她逗笑了… “你又不知道我今后会做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压力不大”景洛歪头,依旧笑道… “你今后就乖乖找个好婆家嫁了,找个疼你的丈夫就好”白鸢缓缓走下楼梯,坐在景洛身边,制止了继续要点烟的她“抽一根得了,伤身” “到今日我才佩服你,当年戒大烟的那股狠劲,难以忘怀…”景洛听她的话,放下了烟,半个人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蹬下了高跟鞋,径直放在了白鸢身后“唐生命真好,他无论生与死,都有你在身边,不曾离弃” “没有他,我早被日本人弄死了”久久没人和她聊些心里话,白鸢亦是整个人向沙发上倒了下去“那群狗日的王八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张少帅恨我,把我绑起来送给他们,他们逼我唱,我偏不唱,他们就打我,虐待我,若不是向晚夜里突袭他们,把我救出来,带我走,我早就死在那群畜生手里了,如今,整个东北都沦陷了,国党却仍旧忙着剿共…” “小白…”景洛认真的看着她仰在沙发上的侧颜“攘外必先安内…剿共是人心所向,你和唐生是一家人,自然也要拥护政府的主张” “我以前一直没明白向晚天天出去打仗是打谁,一开始我以为是打日本人,现在才知道,他是去打中国人,我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可是我再笨也知道,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啊,何必呢?” “没想到,小白哥不单单只对漂亮女人上心”景洛挑挑眉,随即利落的蹬下了另一只高跟鞋,整个人向白鸢的脖颈上攀了过去,趴在她耳边,低声道“烧刚退,你还有力气了么?” “你不怕你哥一枪崩了我?”嗅到了好闻的香水味,白鸢单挑着半边的眉毛,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和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邪笑,她双手拥着景洛的肩臂,俨然一个暧昧的情场浪子般“一年不见,好像成熟了很多啊,长发也变成短发了” “没有我,你这一年又钓到几个倒霉女人”景洛没离开她的耳畔,而是整个人埋在她脖颈啃咬着,一只手解着她的衬衣扣子… “唔”感觉到自己脖颈间的热气,白鸢眉间不自觉的一皱,越来越觉得这次回来的小洛仿佛变了个人,谁知她刚开口想问什么,便被一张红唇紧紧的封住了… -- 第14页 “够了!”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制止了这个女人疯狂的举动,白鸢将她死死的压在沙发上,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她大口的喘着气“小洛!你有点过火了!” “你不要后悔”景洛极为安静的看着自己上方的白鸢,却露出了一个让白鸢看不懂的温婉笑容,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语气… …… -------------------- 作者有话要说: 唉,修正字眼,烦躁 第6章 搬石砸脚 在次日唐向晚回来前景洛已经离开了唐家,那夜她们都发生了什么白鸢很快就忘了,她对于这种事情一向忘的很快,亦不觉得有什么,接下来的几日,她安心养着病,也思考了许多,尤其是对于周寐这件事上,她并不打算就这样算了… 正巧,五日后,国党内部进行了又一次的秘密会晤,她像以往一样,照常唱她的靡靡之音,听得满堂的喝彩,而这次,唐向晚刚好被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并没有在场… 白鸢对于这些国党的内部高层来说,也算是特殊的熟人了,因为这些会晤全程都要保密,而过程中又不能没有了乐子,她身为军官的妻子的身份,正巧解决了那些长官的顾忌,多年来更算是他们面前的红人… 戏子白被几张桌子围成了一个大圈,随着鼓点,几个滑步和栽步跳的栩栩如生,将腰肢摆正,刚平地作了个揖,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对面桌前的情景,潘市长满面红光的在叫好,但没有手来鼓掌,因为他的怀里,不知何时,多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懒散的倚靠在他胸前,那女子的容貌,是那样的眼熟… 脸上的油脂粉掩盖了她的惊愕…尤其是,她看到景沅,就像以往一般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就在角落里端着高脚杯和几个军官富商依旧谈笑风生… 戏子白唱罢后匆匆退了下场,这次连头饰都没来得及摘,就向景沅的方向冲了过去,景沅身边身有个穿西装的个子矮小斑秃,也是当地有名的盐商,名曰赵四海,他用那狡猾的眼睛给景沅使了个颜色,另一边则客套的招呼着“哎呦,小白来了啊,改天去我家唱一段嘛,我夫人最爱听你唱了~” “赵老板说的是,可还要看小白给不给这面子了,人家唐生好生疼她,最不舍得她抛头露面了”旁边一个身着中山装,留着浅须的男子,他看自己的眼神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有些古古怪怪的感觉,因为白鸢并不认识他,而他,却认得自己… “想不到戴局什么都知道,真是世上没什么能瞒得住您啊,哈哈哈”景沅更是点头应着,回身道“小白,你还没见过吧,这是南京来的戴局,到重庆考察巡视的” 戏子白此时才懒得管这些,她对周围人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各位爷,打扰了,我找景少将有点事”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点点头,唇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说罢她一把拉住了景沅的衣袖,将他扯到了一旁,咬牙切齿的道“小洛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就看着不管么!!” 景沅正了正被拉歪的衣领,脸上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他抿了口杯中的酒,轻声开口“小白,唱好你的戏就够了,景家的事,不劳你操心” “她是你妹妹!潘市长都快五十岁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你动她时想过我是她哥哥么?”谁知景沅忽而一手捏住白鸢的下巴,眼中的光,微微露出了不善“若不是夺平津时看你有些胆识和骨气,我早就想找你算账了,潘市长快五十了他也是个男人,而且,他还是市长~有本事你找他理论去啊” “景沅,亏得你和向晚那么要好”白鸢牙都咬出了声音,一脸的阴云密布“我行为浪荡亦有分寸,你侮辱我可以,不要连你自己的妹妹你都不相信!” “如果小洛是自愿的呢?”景沅话里的意思很简单,这根本不是他干涉就能解决的“为了她的安全,你最好从今天起和她保持距离,那样才是为她好~” “不用你说,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景沅的得意更明显了,而后眼中的光忽然一凛“对了小白,我提醒你,别人我不管,你那些风流事我也懒得去管,但是你最好不要再去骚扰周寐,干什么前,先称称自己的分量,不要以为司令和唐生可以一直护着你”说罢,他带着和景洛有七八分相像的笑容,转身回到了那些军官之列… 白鸢立在原地,她轻笑着,冷冷的睨着景沅,一把扯掉吊的她眉眼生疼的水纱头饰,快步向梳妆室走了去… 唤为戴局的人看了看白鸢的背影,似是有意的问着回来后脸色也不是太好的景沅“她身子骨很不错,还会唱戏,真是个好苗子,唐生没和她提过?” “就算她愿意,向晚也不会同意,算了戴局,人我另给你物色,小白这人什么都好,但是脾气和爱好都特殊”景沅十分遗憾的道… 戴局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深吸了口烟,向围坐在一处饮酒谈笑的那群人里的谁,使了个眼色… 而另一边,谁知白鸢刚疾步匆匆的走进梳妆室,便见一抹倩影,正悠悠的立在那,那个有棱有角的精致侧颜认真而专注,似乎在观察着自己装满了五花八门的行头箱子… 白鸢吓了一跳…她真的不知道,这场宴会周寐也在…. 而且在被她泼了一头冷水后,白鸢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实在是太丢人… -- 第15页 而周寐倒不意外,更不觉尴尬,她见白鸢半张着口愣在门口,轻声道了歉后便往外走了… 当她路过白鸢时,白鸢的眼中燃过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火焰,她一把拽住周寐的胳膊,双手将她一把按在墙上,另一只脚,灵巧的将梳妆室的门紧紧的关上了… 这梳妆室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没事不会有人来光顾的,而周寐已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逛又被自己撞上了,这种机会,她能轻易放过么…. 从侧面看,两个人的架势颇为诡异,若此时是一男一女,那么气氛便该是暧昧丛生的,而现在主角变成了一个身穿戏服的花旦,和一个一脸平静,似乎连一点畏惧都没有的娇小女子,便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的… “疼”周寐知道自己没那么轻易能走掉,她看着眼前人浓墨重彩的妆容,不觉得被一个女子如此无礼对待有什么越距,只是用眼神示意白鸢放开紧紧钳制自己肩膀的双手… “你这次不怕了?”白鸢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诱人却又让人有些心凉的女子,力度渐缓,开口问道… “外面有那么多人,如果我开口叫,该怕的是你”深红色的旗袍像喷搏而出凝固的血液,让她素雅的白面映的有些苍白,说出的话,更为让人冷入骨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事不过三” “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行头的来历,意义,制作方法,衣蟒褶子,帔氅靠盔,帽冠纱巾,貂靴鞋履,我无一不知无一不详,我还可以教你如何上戏妆,生旦净末丑我都会扮,我…”戏子白急了,想也没想,就啰嗦了一大堆,不过她还是聪明的,她察觉到周寐对这些行头感兴趣,便抓住机会来下手,谁知还是被无情的打断了… “松手”没想到周寐压根就不买她的账,直接发号施令 “你和我说些别的不行么!”白鸢见她依旧冷冰冰,不禁有些恼火… “你是无赖么?”周寐渐渐失去了耐心… “我喜欢你” “啪”,一记耳光声,接下来,整个梳妆间越发安静了… “我不管之前你和多少个女人这么说过,这巴掌,是我替她们打你的” 戏子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她无措的松开手,并不等周寐离开,而自己却先了一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谁想她刚推开门,就见涂抹的过于艳丽已经失掉了她本来面貌的妖冶女子,一身露背的洋装,性感无比的站在梳妆间门口,似是等了自己很久,白鸢先是有些呆的忘了她一眼,而后,毫无预兆的,贴墙快步向大厅外的走廊走了去… 大厅里纵情玩乐的人都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动作… 景洛见她落荒而逃般,亦不语,只快步跟了上去,而在梳妆间的周寐也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她脸色有些发白,更平添了几分冷俏,只得也跟在了后面。 身后有着高跟鞋快速的踢踏声,白鸢听得出景洛在追她,她心中由酸楚和茫然不知为何突然转化成了怒火,渐渐脱离了大厅的嘈杂声和烟酒气,她身在二楼华丽雕刻的金色扶手处,望着一楼的红毯,没那个耐心,便使出老本,用手一撑,直接从旋转了几个弯的楼梯跃了下来,似悄然落地的燕子般,在华丽的地毯上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还灵活的加了个腾空翻… 她打小戏班出身,身轻如燕,以这番的身手,再早些年月,都可以去当皇太后的锦衣卫了…唐向晚每次都忍痛割爱派她去做敌方线人,倒不如说,也就她有这个本事活着回来了… 这一楼迎宾的大堂内已然没什么人在了,地毯上散着许多庆祝用的彩色纸屑,所有的宾客大都在二楼寻欢作乐,连接待的侍者都百无聊赖的坐在公寓外的铁门边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手煽动着有些燥热的空气,周寐刚出二楼的大厅就将戏子白这套动作完全看在了眼里,她不惊也不慌,只是略微的皱了皱眉,眼眸淡淡的眨了下… 她没有多烦这个人,她只是从戏子白如此漂亮的身手中,越发的感觉到,把这个人甩开的难度,实在是非比寻常的大,除非她自己玩的无趣了,主动想要离开… 就听着楼梯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以及伴随着戏子白纵身一跃时的女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身体接触楼梯的重重响声,和一只顺着楼梯滚落的闪耀着光彩的高跟鞋… 糟了…白鸢见状,就是能跑也不可以跑了,她急忙冲上去“小洛!!你怎么样!!” 回应她的是再度一个耳光,虽然轻到根本听不到声音,自然也不会疼… 戏子白又愣了一下,虽然在楼上,亦能看得清,她抿紧的唇边,似是溢出了一丝苦笑,周寐抱着手臂,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摇了摇头… 短短时间内,被两个女人扇耳光,是算她混账,还是算她本事? 景洛的脚踝已经完全鼓起了大包,红肿到有些骇人的程度,一看便是骨头脱节,这要是寻常的女子,早就大哭大叫的抹起眼泪来了,可景洛只是嘴唇有些泛白,紧紧蹙着眉心,并没有多浮夸的表现,景家的家教,没有那么差… “你…你追什么?”被摔的也不是自己,戏子白的眼神倒是哀怨了不少…声音也软了下来… “你跑什么?”景洛两鬓的冷汗如水般滑落,语气依旧不依不饶… “我…”白鸢无辜的眨了眨眼,是啊,她跑什么?不就是挨了周寐一巴掌么,不就是被景沅又呛了几句么,她找小洛的麻烦干什么… -- 第16页 “你嫌我脏是么…那我告诉你,我以后会比今天更脏” “……你自己愿意”白鸢微叹了声“好自为之吧…” “你!”景洛闻言,没好气的道“我记得你每次和那些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好自为之” “你不要总这样说,我可从来没那样随意的对待过你,也没那种想法”戏子白觉得十分头痛,只能不停的辩解… “你就这么怕我哥哥?那好,你今后别再打周寐的主意了!我哥哥他一定会敲断你的腿!!” “周寐的主意我打定了!!有本事现在就来杀了我!”白鸢的一双眉毛都扬了起来,几乎是用吼一般回击了景洛… “抱歉…打扰一下…”周寐在扶手楼梯的正上方,她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就微咳了一下“小洛,你们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谈,你的脚,必须立刻复位” 景洛不知周寐也在,她着实吓了一跳,扬着头,表情微微有些尴尬“周姐姐…” “我去叫你哥哥下来,至于她,你是让她走还是让她留,你决定”说罢,周寐转身就走,不想再看这一双人的闹剧,更不想他们将自己也扯进来… 她话中之意很明显,要不要景沅找戏子白的麻烦,由景洛决定,而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跟来,无非是她知道景洛的隐形身份,她怕自己在梳妆间的异动,让她发觉,现在看来,景洛什么都不知情… 戏子白呆呆的向二楼望去,嘴一张一合的,景洛见她不管什么关头依旧死性不改,恨铁不成钢的同时还有些哭笑不得,她手颓然一松“你快走吧,一会我哥哥和潘市长下来就麻烦了” 戏子白没说话,低着头,直到她听到楼上的嘈杂声变的小一些了,也听到阵阵的脚步声时,她微叹了一声,快步退出了这栋洋房… 向晚不在时,她只是一个戏子,而向晚在时,她又成了一颗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更文 第7章 做个女人何不好 一个星期后,戏子白在清晨在江边活动身手时,在路边的小茶馆那里就得知了些风言风语,景洛在景家大宅休养脚伤,听说是没大碍,并没有骨折,休养个月余左右便可恢…潘市长的车最近总是进出景家大宅,这桩婚事看似已经板上钉钉了般,让整座山城一度哗然一片,议论纷纷,谁都知道,这潘市长和景小姐的年岁,相差两旬还要多… 戏子白是有原则的,她和小洛认识也有三年了,期间“坑害”过无数良家妇女,和小洛也依旧相敬如宾,偶尔开开玩笑而已,像小洛这种豪门大小姐,和自己丈夫的同僚关系厉害相关,她才不会做给唐向晚添麻烦的事,再者,她拿小洛当真正的朋友,更多时候,她甚至视小洛为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她,不愿意拿自己的亲人来找乐子… 与此同时,唐向晚和景沅又被上级调走了,而且短期内可能无法归来,据说这已经是国军发动的第四次围剿战,想一举彻底歼灭红军的残余部队,因战事艰难,唐向晚的部队也被派去支援前线.. 打吧,打吧,自己人打自己人,乐得日本人…哎… 每次唐向晚出战在外时,就是白鸢最为无聊的日子,她既不喜欢应约去别人家打牌,又不会做什么手工活打发时间,还答应了唐向晚不要随随便便去戏院唱戏…自打被周寐泼了水又打了脸后,她当真是老实了一阵,不再去学校听周寐的课了,天天除了习惯性的早起晨练,要么就是在家里呼呼大睡… 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午后,戏子白正裹着白色的戏衣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浅眠,叮叮叮的电话声便把她吵醒了… 露露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拭大厅里的挂钟,另一只手顺手接了电话,回应了几句后就 去唤还没完全清醒的白鸢“太太,太太,景小姐请您听电话” “你帮我听,我再睡会”白鸢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整个人像死了般又窝进了沙发,一动也不动… “景小姐,太太她..额” “我听到了…等她醒了,你让她来一趟景家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景洛停顿了几秒,淡淡说道“哦…别忘了告诉她,周小姐也在景家” 说罢,就挂了电话… 电话没挂多久,白鸢就渐渐清醒了过来,她起身,活动着她修长的四肢和柔软的腰肢,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露见她已经不再瞌睡,就把电话中的内容传达给了她… 露露也是粗心,单单忘了那句,周小姐也在景家… 什么?去景家? …白鸢有些意外的眨眨眼,小洛可是很少正面提出让自己去景家的,景家不仅家底丰厚,更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和门第望族,景家的二老曾非常反对她们二人之间的交好,小洛脾气犟,在家中没少挨骂,受完了骂依旧我行我素,白鸢曾经去过景家一次,景骏茗老先生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最高风度,和自己的夫人纷纷躲进内堂不予见客,为了唐向晚和景沅之间的关系,没差人把她这个所谓的“唐夫人“直接轰出去… 去就去呗,谁怕谁啊,虽是觉得奇怪..小洛毕竟是因为自己才伤到脚,不去主动看她就罢了,人家都来电话请了,再不去,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戏子白给自己找足了借口后,像一抹鬼一样,披着白衣,轻飘飘的飘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 第17页 为了不气到那二老,她就换身行头吧,不能又把自己打扮成花心大少… 小雨依旧在飘,天气略微有些凉了…司机老成刚把汽车驶进景家的大宅,白鸢就注意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这台比唐家还要阔气的加长轿车… 难道…白鸢思量了下,而景家的侍者已经撑着伞出来迎接她了,她也没时间多想,踩着她极少穿的高跟鞋,缓步跟着侍者,走进了景家大宅… 刚到大门口,白鸢脚步就略顿了下,她貌似听到了些熟悉的声音,待她走进门去,就不由得有些发呆了,她以为景家二老仍然会闭门不待客,没成想,景骏茗先生和他的夫人正坐在大堂内的沙发上,景骏茗的脸上挂着一幅西洋的圆形黑色眼睛,上身是一件系紧了领口的唐装,他身子向□□着,认真的听着坐在他左手边女子的话语,眼睛看向他们中间摆着的一本厚厚的书,脸上一片慈祥,而景老太太则坐在景骏茗的右侧,洋溢着笑容替景老先生剥着石榴粒... 听见响声,沙发上的三人目光集体向她飘来,景骏茗扶了下眼镜,眯起了眼睛,待看清楚来者何人后,脸上的慈祥立刻飘的无影无踪,还多“哼”了一声…景老太太的笑容也僵住了,她面容严肃的问着将白鸢领进门的年轻侍者阿东“是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反了么?” 阿东不慌不忙的答道“老夫人,刚才潘市长吩咐说,二小姐最近觉得闷,想听唐夫人唱曲想的厉害,让我将唐夫人请来…” “景老先生好,老夫人好,未请自来,失礼了”白鸢双手在身前交叠,手指上戴了一枚墨绿色的戒指,优雅的向前欠身行了个礼,笑的清淡,挑不出一丝错来… 老先生和夫人相互一望,一脸的无可奈何,虽说不情不愿,但也不能反对,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就摆了摆手,示意阿东立刻领白鸢上楼… 阿东一边应着“是是是”一边引领着白鸢“唐夫人,您这边请” 末了他发现,自己重复了三遍这句话,白鸢依然立在原地没有动,嘴边还漾着让人读不懂的微笑,他有些茫然的顺着白鸢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一动不动的望着沙发上的周小姐,周小姐扬着下巴,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可以看清印记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和白鸢细长的眼眸对视着… 她难得的将她微短的发向两边分,整洁的放在耳后,给自己平时清爽白皙的面上了些粉,画了她浅浅的眉,涂上了她似樱桃般可以让人一口吞下的精致的唇,那平日里练家子般的身段,被纯黑色的简单刺绣旗袍勒紧了腰身,修长的身形,纤细的脖颈,配上踮起她修长双腿的适中高跟,无一不散发着东方女性的魅力,而那细长的眼睛,隐藏了平日里轻佻的光彩,反而沉淀了某些想要刻意被遗忘故事…最重要的是,练家子果然身材大好,前凸后翘,恰到好处… 戏子白第一次这样见周寐…或许说,她第一次以一个传统,正常的女人形象见她…她不觉得有多别扭,因为自己本身就是个女人,她并不是很喜欢把自己扮成好看的男人,而是在她潜意识里,她以为她想要的那些女子,都喜欢那样的男人罢了… 被比下去了…周寐难得的弯起了唇角,自己也不知道被比下去了为什么自己还在笑… 看她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些笑意…戏子白越发纳闷的站在那,心里想,没装不认识我就不错了…她这是怎么了? 这两人就一直僵持着…老先生和夫人似乎也发觉了身边的周寐的反常,景骏茗试探性的唤了声“小周?小周?怎么了?” “抱歉”周寐马上收敛了目光,立刻将视线重新放在手中的书本上“看书久了,眼睛有些累,刚才走神了” 白鸢也再不停留,心中带着不解和疑惑,跟阿东向二楼的大阳台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小周累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吧,巧翠,告诉厨房今天多做些好菜,小周你就留下吃饭吧”景老夫脸色也好了许多,让周寐先去休息,顺便晚上一起吃饭… 白鸢当时已经走远了,听不清周寐是婉言谢绝了还是答应了,反正那二老是肯定不会留自己吃饭的… 当阿东把她领到二楼露天的阳台时,一个个子特别小的丫头过来告诉她,先坐在这里等一等,二小姐和潘市长正在房间里休息,听到这暧昧不明的话白鸢略觉心头有些不舒服,也只能耐心的坐在长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等了,这是个摆满了花草盆栽还支着雨棚的花园,雨棚边缘挂了些闪着光彩的珠帘,这里能闻到泥土的味道,有泛着竹香的桌椅,陪她等的,还有一只窝在竹椅枕头上睡觉的折耳猫…她听小洛说过,这只猫叫琳达,是她的爱宠,白鸢挪了挪身子,将这团毛茸茸的东西抱在了怀里,轻抚着它柔软的毛发,琳达舒服的喵了一声,往她怀里蹭了蹭,安心的继续睡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棚顶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停了,一天不曾见的阳光脱离了乌云,努力的在夹缝中露出了一丝光亮…白鸢仰起脸,一手掀开珠帘,整张面都笼罩在让人看不清楚的阳光中,她学着琳达,用她那好听的嗓子,模仿着琳达的调子,调皮的低低吟了声“喵…” 有些时光,是值得被纪念的,就看你愿不愿意记得… 她不喜等人,因为她不知道每次是不是都能等的到…小时候,她在海边等出海的父亲归来,可等到是肆虐的台风和自家残破的渔船,而父亲,已经没了踪影,她在火车站,等在北平读书的哥哥归来,等到的却是他被日本人杀害的消息,她在海边那个破瓦屋里,每天砍柴做饭,等待母亲病好,却等到了母亲也离她而去… -- 第18页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无比的思念唐向晚,她真的希望没有侵略,没有战争,这样她的家人就不会离她而去,唐向晚就可以永远都陪在她身边,不要离开… 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白鸢以为景洛终于肯让自己过去了,便扭过头,谁知珠帘被一双清瘦的手撩开,眼前伫立的娇小玲珑的人儿,竟是周寐… 自己画唇不过是为了掩饰苍白,增添些许色彩,而这个女人的唇,总是涂抹的似血一般鲜艳,她的高跟鞋,也从来不为自己的脚考虑,高的让人有些咋舌,由此就可以看出,周寐,其实是个张扬的人,不把别人的想法放在眼里的人,可她那棱角很鲜明的侧脸,又透露着一种冷清,有些无情的那种冷清,能把张扬和冷清,结合的如此的相得益彰的人,世上,绝不多有… 两人又像刚才那般,相互对视着,没人开口打破这个局面,倒是琳达适时的醒了,四仰朝天的在白鸢怀里蹭了蹭,便跳到地上,拧着屁股朝走到周寐的脚边,窝在那不动了… 看得出,她还是和周寐比较熟一点,小洛说过,周寐是景家的常客,刚才看情况,老先生和夫人十分的喜欢她,是不是,他们都把她当成景家的准儿媳了? 一向清冷的周寐低下头,嘴边难得的泛起了一丝笑意,眼眸里似乎也没那么重的防备了,她抱起琳达,直接走进了雨棚… 看来,自己占了她平时的位置,是嘛…. 白鸢起身,她不想再等了,更不想影响了周寐的好心情,没成想她刚挑起珠帘,周寐不看她却叫住了她“你去哪” “找小洛啊”白鸢挑挑眉,有些意外的道… “在这等吧,你在景家到处晃,总是有些不方便”周寐坐到刚刚白鸢所坐的那个位置旁边,难得多说了一句话,而且竟然还有允许自己和她坐在一处的意思… “哦…”白鸢听话的坐了回去,在托盘里又拿了盏茶杯出来,一只手搭在袖口,另一只绷紧手腕握住茶壶的把手,像模像样的给周寐倒了杯茶… 她连倒茶也是练过的,不像她平日里那么轻浮冒失…真不知她在外那副登徒子满身的气质是哪来的… 之后两人就那样沉默不语的坐在那,许久许久,寂静的就似花园里无人一般,只能闻到各自身上不同的香味… 白鸢享受着那般奇妙的嗅觉,周寐身上的味道是那种古老的荷包香,清而不浓,而自己今天却喷了唐向晚送给自己的法国香水,略显铺张,如此对比,周寐用荷包香,怎么都不觉得她这种女子土,而自己这香水味,反倒是一点都洋气不起来了… 茶水上方的热气逐渐散去,天上的小雨又适时飘了下来,为二人的无声相处,抹去了一丝尴尬… 天在逐渐变暗,能闻到楼下厨房传来的饭香,呛人的巴蜀辣椒味,让白鸢不禁微微咳嗽了起来… 周寐倒是习惯了这股味道,她扫了眼白鸢,淡淡开口“还等么” “不等了”白鸢简单的回应同时起身,没有多留恋的向她来的那道走廊走了去,走到中间,便到了刚才上来的那道楼梯处,如果她再向前走,便是走廊的另一头,她知道小洛的房间就在那里,而最里面有一间敞开着房间的大门,是景家的书房… 白鸢停下了脚步,径直朝景洛的房间走了去,在另一头的周寐隔着珠帘也可以看见她所有的动向,她见白鸢目标很明确,脸色变了变,立刻松开怀里的琳达,几乎是用跑的向那边奔了去… 不过还是晚了… 第8章 她没有忘记 景洛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在华丽的西洋式公主床上,一男一女,还能在干什么? 手臂被一股力量向后拖着便走,白鸢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而房间内的二人似乎过于投入,根本没听到这点响动,反而女方的情绪更加奔放了,叫的已经离房门越来越远的白鸢耳膜生疼… 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戏子白连拉带拽的又拖回了那个听得见雨声的走廊口,周寐拧着眉头,似乎很不开心的开口道“人家的私事,你看够了没有?” “她故意的”戏子白有些淡漠的回了四个字,心中不禁也是感慨万千,小洛若算是用心良苦的话,当真是可怜了她的大好青春年华,她本该知道,自己的性子,根本是不吃这一套的,不在意就是不在意,怎么作,结果都是一样…虽然她这次作的,有点大… “送我回家” ….戏子白仍旧心不在焉,好像脑子里在回放刚才那一幕一样,听得周寐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话,先是呆愣了半晌,然后带着十分不确定的眼神反问了声… “啊?”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我没带伞,劳烦唐太太送我回家,可否?”周寐又有些不耐烦了… “额…” “不送算了”周寐见状顿时绕过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便走了… “喂喂喂!!我送我送!!”白鸢终于反应过来了,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追了上去,奈何这时候的周寐已经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你慢点走,小心楼梯”戏子白嘴里不停的唠叨着,下楼梯时并不是那么的顺畅,熟不知周寐的高跟鞋,踩的比她好了不知多少,走起来不仅步速没变,而且依旧风姿绰约… 刚才是呆子,现在转身变哈巴狗,一点骨气都没有…周寐打心眼里鄙视她,下了楼,天公作美,刚巧景家二老不在客厅,周寐就和阿东嘱咐了一声,借口说唐夫人非要请自己吃晚饭,一番盛情百般无奈,便和她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探望二老… -- 第19页 老成已经将车调好了头,下来撑好伞,开好车门,没想得白鸢没先上车,反倒将周寐先请进了车里,待两人都坐定,老成总觉得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也不多说,发动了车子,驶出了景家… 当真是,天下没有太太搞不定的女人么?连周小姐都屈服了? “你倒好,为了逃走,又把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了”脱离了景家后,白鸢不禁松了口气,那份贤良淑德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恢复到了原先的气质,乐呵呵的打趣道,对周寐刚才的做法,并不生气“你住哪就和老成说,我们先送你回去” “在他们眼里你本就不是好人,再坏一点怕也没得什么”周寐松弛的女中音哑哑的开了口,她将车窗摇开了些,外面的雨像针一般,从窗缝钻进来,有些扎人般的打在了周寐的脸上,她深吸了几口气后,把头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眼里闪着光芒的白鸢“有火么…” “你瘾很大,能戒就戒了吧”其实白鸢早看得出她极力掩饰的烦躁,因为曾经的自己,也沾上过要人命的东西,虽然周寐抽的只是平常的西洋烟,但归根结底,烟都是害人的… “有火么”周寐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白鸢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生怕她说出你不给我火我就下车这种话“老成,火借来用用” “谢谢” 哗的一声,火柴将车内照的更亮了,落雨的傍晚外面有些黑,只看得见周寐挺直的鼻梁和烟嘴上一抹血红的唇印… “周小姐,您住哪里…到路口了”老成将车速放缓,询问着周寐住处的方向… “麻烦你将我送回打铜街的店里就好,谢谢”周寐思量了下,淡淡道… “欸,好好”老成回了声,加快了车速… “这么晚了不回家,回店里?”白鸢双眼含笑,挑挑画的较弯的眉“你是怕我知道你住在哪么?” “废话真多…你肯定知道我住在哪,别装了,我回店里是因为有件衣服要赶工”周寐觉得她实在是够无聊,懒得和她继续捉迷藏… 白鸢低头干笑了起来,轻了轻嗓子,尽量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一路,二人再没说过什么,唯有周寐的烟蒂,一灭一亮,似在粉饰这种莫名的氛围,车很快就驶到了目的地,招牌上“假寐”两个字在黑压压的天色下由远及近,白鸢拦住要下车的老成,自己拾了后面的油纸伞,将车门拉开,伞撑好… 烟刚好燃尽…周寐看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将烟掐在车里的托盘上,出了车门… 一阵小风打在她的身上,她不禁抱紧了双臂,天气开始凉了… 周寐对白鸢道了谢,头顶淅沥的淋了几滴雨,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了铁锁的锁芯,不远处的小食店飘来了老麻抄手的香味,窜进了她的鼻尖,她觉得胃里有些空,犹豫了下,还是先打开了锁,走进店里,随手捡了个外套披在身上,疲惫的靠坐在裁布台,闭上眼睛,没有开灯,不知过了多久,她偶然向外看了去,朦胧中见到,也深深的记住… 1932年的秋天,一个极为美丽高挑的东方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伫立在蒙着雾气雨中,凝视着她… 她难得有些发呆,一个眨眼之间,她揉揉眼睛,再去看,外面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剩汽车马达发动和鸣笛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又过了一会,她缓步移到角落旁,踢掉脚上已经打湿的高跟鞋,瞄了眼被冷落在角落很久的棉布绣花鞋,还是选择了自己那双简洁的黑色棉布鞋,她回到缝纫机前,开始聚精会神的工作…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她踩着缝纫机踏板的踢踏声,只看得到她犀利又张扬的眼眸在灯下忽而变得温柔而专注,仔细的在袖间领口的细微处斟酌着…点灯赶工最为熬眼睛,她的大眼睛也不禁越来越酸,有些发长了… 砰砰砰,这时的敲门声让她有些意外,她抬起头,走到门口,见隔壁不远处面馆的小厮正站在店门口,咧着一口白的更显得他黑的牙齿朝她笑,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老麻抄手… 周寐打开门,一脸的不解“这…” “东家,刚才有个太太和我讲,如果雨停了没见你出来吃饭,就让我给你送碗抄手过来,呐,刚出锅的,东家你趁热吃了噻”小厮十分热情的道… 雨停了么?周寐向外瞄了瞄,可惜天已经黑的看不真切了… “好”周寐点点头,取下手指上的顶针,打算回身去柜台拿些钱“小哥,多少钱呀” “不用了不用了,那位太太已经付过钱啦”小厮将抄手放在店内的小桌上,挥挥手跟周寐告别,一蹦一跳的往自家店里去了,看样子,跑腿费没少得… 周寐又轻叹了一声,捧起那碗抄手,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而车里的戏子白,回家的一路内心都十分的纠结,今天是自打她认识周寐之后,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一天,而且并非自己上门去惹她,而是意外遇见她,难得的,她没有立刻将自己推开,像耗子见了猫般的逃走,而是平静的,像普通朋友般和自己相处,不排除她有利用自己借口离开景家的原因,但这也够戏子白高兴一阵的了… 可她反而没什么精神,她只是一路盯着那干净托盘里唯一一支带着唇印的香烟头发呆,虽然她早前出入的都是些离不开烟酒的寻乐之地,但她对烟酒,真的是憎恶到了极点,她从不允许唐向晚在家中抽烟,何况是在车里… -- 第20页 可是她不敢要求周寐任何… “停车,停车”戏子白突然十分烦躁的吼了出来… 老成纳闷的踩下了刹车“太太,怎么了?” “你先回吧,我从这自己走回去,如果太晚见不到我回去就把大门锁了吧”白鸢打开车门跳了出去,一股脑的向旁边巷口的石梯上跑了去… 老成似乎已经习惯了戏子白的作风,二话没说,发动了车子,顺着大路,驶回了唐家… 戏子白穿着高跟一瘸一拐的跑着,脚下的水坑溅了她一身,也不知道她摸着黑走了多久,才走到了曹家巷口…她按着熟悉的记忆,听着院内孩童嘻嘻哈哈的声音,叩响了一人家的门… “谁啊”问话的是一个男人粗狂的嗓音,同时,天上的雨又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她呆了一秒,立刻纵身一跃,跃进了这户人家对面的围墙内,听得到那男人开了门,唠叨着碎碎骂了一句,又关上了大门…她重新翻上了墙,脱掉了脚上的高跟,跳在潮湿的,冰冷的石板路上,顿觉冷得入骨三分… 下着雨的夜晚并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倒像是鬼城,不见几个人影…白鸢低着头在雨里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处有些熟悉的路口…她盯着那块虽然掉漆但还能看清楚的门牌许久,脑海中却分辨不出这里面住的是哪一个了,她不禁苦笑了出来,她不想记得的,真的都很难想起来,看来唯一没记没错的是,这又是一个被她抛弃过的女人… 在风雨飘摇的夜,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做的那些糊涂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爱干这种事… 砰砰砰,这次她也不顾忌什么了,里面有男人大不了她就挨几句骂再走,她就想找个女人睡觉,睡完再说…别问她为什么不去舞厅随便拉一个,或是去窑子里点一个,她眼光高着呢,每次都是挑肥拣瘦的寻觅,千辛万苦的追求,潦潦草草的结束,不外如是… 敲了一阵,院里终于传来回应声,是一道女声…听着这声线,她好像有些记得是谁了… 咯吱,门打开的一瞬,撑伞的女人吓了一条,以为是哪家的女鬼…她低呼了一声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穿着朴素旗袍的女人稍微平静了一下,声音颤抖着问道“小白?是你?” “简容”她的刘海滴着水,咧开嘴,微微笑了下…心内微叹,好久不见… 女人没有关门,只是转了身,戏子白咬了咬嘴唇,默默的跟了进去,将门栓好… 刚走到低低的瓦房边,顺着陈旧的窗框向里看,看得到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清俊的男子拿着笔伏案在不停的书写着些什么,她愣了一愣,不再走了…简容回身,见她有所犹豫,柔声道“我弟弟怀钊” “哦”她哑口无言… 白鸢听得到张简容那声似有似无的低叹,她跟在她身后,艰难的从湿滑的竹梯爬上有些微颤的吊脚楼,踩着咯吱咯吱用钉子错错杂杂钉在一起的木板,终于钻进了室内,简容点燃了灯,室内古朴而宁静,飘着些好闻的味道,这里,她本曾是熟悉的,白鸢从后面看着简容挽好的鬓发和简单的耳环,不知何故,泪水和着雨水,成串的流了下来… 她走到这是潜意识在作祟,这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女人….. 简容一回头,不禁有些愕然,许久,她只当认命的轻声道“把衣服脱了吧,都湿透了,你看你这副样子,哪像你” 手中接过她递来的毛巾衣服,白鸢倒也不避讳,除去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用毛巾将头发擦干,套上简洁的白挂衫,整个人从一个落魄的女鬼,瞬间变了模样,纤软的短发垂在额前,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露在挂衫外,细长的眼眸在灯下似是在泛水,风月场有名的白生,仿佛一瞬间又回来了… “这回像了么”白鸢脸色苍白,启开了精致小巧的唇… 张简容似乎不想看她,接了那些湿透的衣服,便要退出门去… 她不犹豫,赤脚站起来,擒住简容的手腕,任那些衣服散在咯吱咯吱的地板上,将她拉至床上,两人在泛着皂香的被褥上,眉目相对。 雨声加大,继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震天… 第9章 人不比人的孤独 她在雷声中猛然坐起来… 周寐被吓醒了…她窝在店里堆放的大片布料堆里,用最上面一层盖住了自己,每当来不及赶回家时,她都这样将就着睡,其实她更喜欢这样睡,因为被包裹的时候,是十分有安全感的…可是它们遮不住雷声啊…她有些发抖,整个人往里面蜷了蜷,蜷成了一团,用手堵住了耳朵…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自己店里那些僵硬的支架模特,没有头的它们伴着窸窣的雨声和雷声,诡异的让人发毛… 周寐钻进最底层,不知用多少布料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住了,她一边颤抖,一边将脸埋进臂弯…她将自己捂了一身汗,仍旧不想出来…她想哭,可是她忍住了,她必须坚强…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停了,因为过于疲倦,她伴着那种紧缩的疲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两种人,一个孤独了,便去发疯的摆脱孤独,完全不顾代价,更不顾别人,另一个孤独了,那就让自己孤独,完全不顾苦痛,更不顾自己… 雨停后,是一个大晴天…早早的时候,阳光就钻进了屋子…周寐准时醒来,觉得周身有些发酸,屋内闷的她喘不过气,她挣扎着起身,去后院的水缸舀了些清水烧热了,给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清洗后,从柜子里随便捡了件带着盘扣的刺绣布衣,下身套了件棉布裙子,踢着随意丢在地板上的黑布鞋,准备出门去呼吸下新鲜空气… -- 第21页 她从不会蓬头垢面的见人,定要打扮的让自己称心如意才出门,活的精致穿的精致,像她生来就信奉的理想般… 今天她没课,也没有应酬,可以好好的在店里放松一下了…看着雨后被冲刷的干净的石板路,水坑映射出的光晕,周寐不由得心情大好,她想着这时间江边空气一定更清爽,便寻着山路,往江滨走了… 江边不远处有个支着炉火卖早点的小摊,远远的就能看到热气,不知道已经在这开了多少年,生意不错,摆了小小的四张矮方桌,如果想吃就要耐心的排队,也有买了蹲在一旁吃,不介意有没有位置的人,今天自己算早的,还有不少位置,周寐走过去,和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要了碗汤圆,然后坐在矮矮的板凳上,边吃边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 “想我悠悠中华的大好河山,怎可拱手献给蛮夷”…上一次组织慷慨激昂比手画脚的会上演讲不知为何冒了出来,嘴里本是甜的,为何觉得心头发苦,周寐忽而脑中有些混乱,她咬着牙,暂时不想想这些… “老板,两份汤圆” 这嗓子好听,更好认…周寐手里的勺子一顿,她抬起头,见对面方桌上,侧对着自己的一对“璧人”,也坐下身,其中那个温婉的女人,替那个穿着中山装的清秀“先生”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 “你头发太软了,不听话”女人的声音是带着幸福感的,周寐听得出来… “我打点油你又不让”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周寐确定是她,不对,除了她还有谁呢,整座城,没有第二个女人会像她这样无法无天的穿衣服…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男是女,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这男人,总归还是要像个男人,女人,终究还是要像个女人…周寐最看不惯的,就是戏子白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 “不喜欢看你油头粉面的样子”女人似是在撒娇… “好好好,汤圆来了,来,快趁热吃吧”这语气,听不出是敷衍还是宠溺… 能判断出这两个人关系有多亲密,这么早一起吃饭,昨夜肯定做了些什么吧… “烫!瓜不瓜?”女人似在责怪般“慢点吃啊…听话” 听不下去,也吃不下去了,周寐将勺向碗里一扔,起身便离开了小摊,朝白鸢和张简容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姐姐,姐姐你还没给钱!!”一个个子还不高的小女孩,稚嫩的脸上还沾着面粉追了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裙子… 这下好了,摊上的人本是各吃各的,听了这话,全都朝这边看了…包括白鸢和张简容…然后,白鸢舀起的汤圆,就那样从嘴边滑落,掉到了她的裤子上… 还是有些烫…简容立刻拿出帕子去给她擦“你看看你,慌什么呢” 周寐的脸颊顿时有些发热,她向口袋里摸了摸,糟糕,换了衣服,忘了带钱出来… 小女孩满眼无辜的仰头望着她,满脸皱纹的朴实老婆婆也远远的望着她,眼里带着淡然… 周寐脸上的温度已经越过了皮肤,化作了颜料,染红了面,红过桃花,胜似晚霞… 可是戏子白看懂了…她立刻回头和老婆婆喊道“一起的,我们是一起的,一会我给!”说罢,还回头朝周寐笑了一笑,喊道“是不是呀,周老师~” 一句周老师略显突兀,可还是让那些好奇的人们收敛了目光,这年代,吃白食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谁知周寐根本不买她的账,只是走了回来,看都不看戏子白一眼,和那婆婆解释“实在抱歉,今天没带钱,明天我给您送来,好么” “要得要得”婆婆点头摆了摆手,周寐松了口气,回身便要离开,却看到戏子白站在自己面前… “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谁欺负你了?”白鸢仔细的观察着紧紧几个时辰没见的周寐,皱着眉道…她身后的张简容,依旧坐在板凳上,云里雾里的看着这俩人… “让开”周寐眼里一凛,声音冷的让人发颤… “一会我替你给了就是了,明天你有课,再往这边跑太折腾了”她能将周寐的课表牢牢的背下来,戏子白一笑眼睛就眯成了缝,依旧挡着周寐的去路,好像并没发觉她话中透出的提醒… “啪!”脑中的混乱和胸腔中的怒火已不是她能再压抑的住的,周寐忍无可忍的举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我叫你让开!” 这一下真的有点狠了…白鸢眼前有些闪着金光,身影也有些踉跄,待她反应过来,周寐已经小跑着不见了踪影,简容在她面前,无奈的盯着她,似是有些麻木般的样子,最后,她颤抖的抬起了手,又给了戏子白一巴掌… 这一次,戏子白没有赶她,她自己离开了她… 这下根本就不痛…果然,只有周寐舍得打她…白鸢捂着微肿的左脸,觉得自己没救了… 每次周寐打她,她都会附带着收获别的女人的一巴掌…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百无聊赖… 可谁也不知道,清晨的太阳只不过是回光返照,昨日的这场小雨,象征般的把重庆的秋雨推向了一个高峰,雨水没命的从天上散落,一发不可收拾,破旧的山城其实根本经受不了自然的考验,持续的降雨继而引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山洪,几日之间,山体滑坡,泥石流泛滥,好多山沟里的房屋都被冲毁,城里也被殃及了不少… -- 第22页 当然,像景家大宅和唐公馆这种建在地势高根基稳排水又好的地方,自然是体会不到这种民不聊生的…被暴雨困的只能天天闷在家的白鸢,可以从窗口看到远处街上的水越积越深,她以前也见过这种景象,没当回事,以为雨停了就好了,直到第三天她发现那条街已经没人行走了,每天都能取到报纸的报箱也空了,积水已经漫过了店铺大半个门时雨还在疯狂的下,她才反应过来,好像出大事了… 人祸不比天灾… 白鸢叮叮咣咣的跑下楼,一脸慌张的喊着“老成!老成!”结果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她… 露露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太太,怎么了?” “老成呢?怎么不见他?” “听成叔家里发水了,挺严重的,他一大早就回去了,还嘱咐我别和您讲,怕您担心” 白鸢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样,她脸色一变“老成家是不是住燕子岩?” “是呀,现在那一边最危险了,那房子可都是建在山崖上呀,三面临江…咱这山本来就不牢靠,啊!太太,太太您去哪!!你不能出去呀!!” 不顾身后露露尖声的叫喊,白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踢开大门冒雨冲了出去,贴身的白衣服被瞬间打湿,那雨打的她的脸颊生疼,她才知道这雨有多大,在她用手抹了下脸颊,将衣袖和裤腿全卷了起来,露着两根修长紧致的手臂,将裤管卷到大腿根部,像个猴一样,不管不顾的跃上道路两边唯一露在水面外的围墙上,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快步跑了起来… 她一口气跑了几条街,打铜街离唐家并不远,可是她发现水越来越深,根本跑不动,街上的叫声哭声不断,这里的住户也在转移阵地,纷纷在雨中搬运着那些有用的家当… 她是多希望周寐还好好的呆在她的店里,或是狼狈混在这些人里,都可以,至少这还不算太糟糕,可当他看见假寐里半灌着雨水,上次她见过的那个小裁缝身上绑着几件衣服,正吃力的在没了腰的水里淌着,她的心就凉了一半… 白鸢一把抓住他,摇着他“你们东家呢?” “东家?”小裁缝茫然的回过头“…东家昨晚上回家了,今天一直没来…我,我也不” “唉”白鸢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继而头也不回的,像只水上飞鱼般,各种找落脚的地方,一跳一跳的向燕子岩去了… 她到了没办法下脚的地方,干脆就用跃的,上不了路上墙,上不了墙上树,树上走不了走屋顶,好几次她都险些从破烂的屋顶直接掉下去,她每每这时才晓得,自己小时候受的苦没白受,这副身手,还是有的用的,就这样,她从别人纷纷逃离的那个相反的方向一点点靠近着,直到她终于到达了临江的那片房子… 天啊… 戏子白挎坐在唯一可以通达哪里的那条向上的石板路旁的粗树上,仰头望着,感慨着…这条路现在哪里是路,简直就是瀑布,真是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黄河落九天…能看出这一片应该是灾情最严重的区域,她看到这个并不高的山崖边有几艘船艰难的停在湍急的江水里,绳子都系在几颗岸边还没有被淹没的、粗壮的树上,船上站的那些人,戏子白大致能认个清楚… 因为其中有个披着雨衣带着眼镜的人,就是这座城的市长潘文华,船上的那些人似乎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在焦急的想法设法营救上面的灾民…还有一条船上的人,上面都是些光膀赤膊的汉子,斑秃的赵四海急的像跳脚的猴子,在雨中不停的指着上面咒骂… 雨和江水混合的声音淹没了上面微弱的人声,她向山崖那边看,依稀的看得到许多已经散掉的破烂竹架子,看得到有些人绝望的抱着仅剩的插在山体里的竹竿子哭喊,她眯着眼,在暴雨的拍打下艰难的寻找着,看到了在山体上突出一排木板的那处地方,现在的那排木板早已不知去向… 他妈的,那是周寐的住处…她个脑子残掉了,住那么危险的地方,平日里要风景又什么用,风吹雨一打就散成那个鬼样子,天王老子救她么? 第10章 山洪的咆哮 在心里骂够了,白鸢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看见周围已经没有路,便一猛子扎进水中,向江中那两几艘船游了过去,船上的赵四海本来还在骂,骂着骂着,却见自己船沿被一双泡的发白的手攀住,船也在不停的摇晃,他以为是女鬼来索命,吓的哇哇直叫… “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船上的大汉也都颤颤巍巍的拿起船桨和斧子,没等下手,戏子白便露出了她那张极有特色的脸,她吐了口水,一脸的扭曲“呸…这江水急成这样,让不让人活了” “额”赵四海愣在了那,他怎么都想不到从水里冒出个人竟会是戏子白… “咳咳咳,赵爷”戏子白一边咳一边道“你怎么也在这…” “还不是他奶奶个景沅一直催命的打电话,说如果看不到周小姐平平安安,等他回来就一枪子崩了我,小白你评评理,你可看到了,就这个样子,谁能救得了她,除非神仙吧!”赵四海一脸的愤愤不平“我们船都不敢挨着山太近,怕上面一旦塌了,下面的人都没命…” “你确定她还在上面?”戏子白心急的问道… “刘校长那,景小姐那都打过电话了,说是没信儿…一大早也派人去她店里找过她了,那裁缝说她昨晚就回家了” -- 第23页 戏子白叹了口气,四处环视着,见潘市长的那几艘船的船舷上有叠好的绳子,顿时灵光一闪,她又跳回了江里,谁知刚一下水就被江水冲了好远,她喝了口水,卯足了劲,一阵扑腾的游着才攀上了潘市长的船,身穿雨衣的潘市长吃了一惊,无比意外的看着她“小白?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这!” “市长要救人是么”戏子白只顾捡起船上的绳子往自己腰上缠着,看也不想看他“我帮您试试吧” “你这是…”潘市长还没看懂戏子白的意思,就看到了她那细长双眼里闪着晶亮的光,她带着绳子,扑通一声跳进了江水里,卖力的向山崖下游着,眼睛向上瞄着,认准了唯一一条有希望能爬上去的路… 赵四海的船渐渐接近了潘市长的船,潘市长一脸惊恐和不解的指着在水中游的艰难的戏子白“这,这?!” “市长您别怕,小白从小在海边长大,身子骨灵活,水性特别好,我们且看她要干什么”赵四海心里暗暗佩服着白鸢,嘴上也劝潘文华先放心,反正有人在替他冒死解决大麻烦,他这个商人何乐而不为? “你们机灵点,把绳子看好!”潘市长下令后,所有的军人都争先恐后的拉着船上的绳子… 好不容易到了山崖下,白鸢的背贴紧了山崖,先是大口喘气歇息了一下,然后,她抓紧了山崖上的杂草和凸石,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着,生怕力度太大加速了山体的崩塌,她的手心被各种坚硬的不明物体硌的生疼,这一路脚上那双鞋更是磨的不成样子,有些草十分锋利,她一个不慎,脸颊就被划伤了,血顺着脸,向脖颈里流着…山上的少数灾民仍在发出嘤嘤的哭声,听得出有小孩子的,他们都看得到山下的这副景象,渐渐的都秉住了呼吸,等待着希望… 山体动不动就摇摇晃晃,她踩过的地方土石松动,从半空中掉下了江水,每向上一次,都显得举步维艰,终于快爬到接近那些扎进山中的竹竿地基时,忽然间她右手抓的那块石脱离了山体,她整个人都半悬空在山崖上,被她绑在腰上的绳子的末尾有根锋利的四爪铁钩,就是这股力,让她没法控制自己,向山体猛的回弹了下,向铁钩的方向戳去,顿时,锋利的铁钩有两个爪扎进了她的背部,钩住了她的一块肉…她闷哼了一声,咬牙用手抓住了另一个着力点,强撑着不让自己坠下去… 众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皆惊呼了一声,龇牙咧嘴的在下面仰着头望她,赵四海不禁啐了一口“我操” 他们都以为白鸢撑不了多久了,都准备着她坠下江时把她拉回船上,谁知白鸢咬着牙,直接扯下腰间的绳子,当然,背上的那块肉也随着钩子被扯掉了,她嘶了一声,大口的喘着气,在另一只手最终支撑不住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绳子向上面抛了上去,也许是天助,那四根爪,恰好卡在了两根竹子间,卡稳了,她双手紧拉着绳子,就那样,晃在了半空中… 潘市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忍不住赞道“这家伙真的有两下子,以前我还当那些人唬我!” 万千持枪的堂堂须眉,此时也只能仰首看着,暴雨中的红颜巾帼,不畏生死的挺身而出… 赵四海赶忙和船上的人吼道“将船另一边固定好,千万别扯断了上面!!” 白鸢在半空中定了定心神,然后慢慢的继续向上爬着,直到她的手抱紧了上面几根竹竿,对着下面摆了摆手,下面的军人随着她将船上的绳子一圈一圈的放长后,她又慢慢的将绳子向上抛,重复了好几次这个过程,终于到达了这片吊脚楼的中央,她将绳子卡好,确定牢靠无误后,冲进了那间她认准的屋子…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白鸢立时跪坐在门口,松了一大口气… 被暂时隔在外面的雨声,霎时加大,侧坐在镜前的她仿佛就当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依旧安静的坐在镜前,整理着发髻,画眉梳妆,不理那世外的喧嚷和哭闹,亦不觉她已站在生死边缘,那血红的唇畔,仍旧哼着她喜爱听的家乡小调,悠闲的让人几近想杀了她… 听得这噪声,她不禁蹙眉向旁看了去,而后被惊了一惊… 那家伙满脸是血一身狼狈的靠坐在自己门口喘粗气,究竟是在闹哪样? “不去找你的红颜知己,跑这来干什么?”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她这样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会跑到这来送死,她是有些意外的,说出的话,更多的是呛人和嘲讽 “你知不知道这座山都要塌了,你还在这臭美?”戏子白扭过头,几近双眼喷火的看着她“是死是活你倒是出个声啊!哪有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人!!多少人在担心你!嗯?!!” “该你死,你想躲都躲不掉,该你活,你想死也死不了”周寐抓起手边的烟,想点一支,才发现,漏雨的屋顶,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将烟浇湿了… 她知道四周的邻居都在逃命,更知自己住的这个地方最为危险,一旦出事,逃无可逃… 她性子素来寡淡,反正这一切的后果唯独就是一个字不会变,反正这世道,活着比死要苦的多,生死有命…她懒得去害怕,更懒得着急,死嘛,她也要留出点时间,让她漂漂亮亮的死… “行,你不急是吧”白鸢一脸气恼的站起来,转身向外走了,一边走一边交代“上面有几个孩子和老人,我把他们先救出去” -- 第24页 她这一回身,倒是吓到了周寐了,戏子白那白色的褂子,后面已经被血染了一大片红,周寐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那残破的马上要散掉的门口旁,这才看清外面凶险的样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涛涛的江水和江上几艘船,船上有一根绳子一路向上,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正卡在自己门边不远处的两根竹竿里… 这片地方,怕是要毁了,所有的吊脚楼,都没有了形状,只剩些竹竿孤独的,压抑的指着天上… 她也被大雨打湿了,她眯着眼,看见穿着血衣的戏子白,背着一个孩子,把他送到绳子边,将自己的衣服扯了一段,挂在绳子上,让孩子抓住两头,戏子白脸色惨白,她温柔的摸了孩子的头,柔声哄着他“乖,别怕,抓紧了绳子,滑到下面有叔叔接你…” 小男孩抽泣着,含泪点点头,带着被雨声淹没的尖叫声,顺着绳子,便向下滑了下去…就这样,戏子白爬上爬下,一连救了三四个小孩,还有不少他们的亲人…这一片的灾民,大多都成功的到达了船上… 最后,只剩一个老婆婆,她满头白发一脸皱纹,抓着白鸢的手,不停的道谢,虽然那些本地的方言,白鸢大多都听不懂,她还是拍着老婆婆的背,连连应着,还不停的安慰着她…周寐一向觉得她话多聒噪,可是这一时,她总觉得这个浑身是血,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人,周身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温暖… 白鸢将绳子固定了下,最后为老婆婆准备好,嘱咐她抓紧,此时她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扯的破烂不堪,都快难以遮住那她白皙的身子,可当她将婆婆缓缓推下去时,可能因为年纪太大,没有抓稳,滑到一半,老婆婆的手没能再抓紧,直接从半空掉进了江水里,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潘市长在下面咆哮,船上的军人乱作了一团,争先恐后绑了绳子跳进江里去找,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白鸢呆愣着看着那个掉下去的老婆婆,跪在原地,捂着脸,无声的哭了出来…周寐扶着一根竹竿,脸色有些悲戚,在愈发凶猛的雨中静静的看着她… 雨越来越大了…那边的一处山体,伴随着泥土和石头,以及上面破败的竹楼,轰的一声脱离了上面,掉入了江水中… 饶是周寐再冷静,也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看着下面,用手试探的拉了拉这根通往下方又不会掉进湍急江水的唯一救命绳索,问道“这是怎么弄上来的?” 戏子白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最后带着鼻音道“你别管了” 周寐还想问什么,这时赵四海在下面大声唤着“周小姐,周小姐你快下来吧,记得,千万要抓紧啊,无论如何都要抓紧绳子!!” 白鸢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她用力扯下自己身前最后一段襟子“快走,快走!” 周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下面,淡淡开口“你呢?” “你安全下去了,我就下去了,我命硬,别怕!”白鸢对她咧嘴笑了出来,而后带着哭腔焦急的喊着“快一点,当我求你了!!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周寐不再拖延,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好看图案的手帕,当即撕成了两段,一段自己握在手里在绳子上挂好,另一半在白鸢微愣的目光下塞在了她领口,周寐看着下面,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回眸冷冷道“别忘了把另一半还给我” “额”还没等白鸢开口,她像只轻巧的鸟儿般,向下滑了去,速度有些快,悬空的感觉让周寐的心不得不在胸腔中跳动,这真的是在玩命… 值了,白鸢指尖轻抚手中的半块手帕,仰天长叹,而后咯吱的声音由脚下传来,她立时脸色大变... 忽然间,上面好像发生了什么问题,周寐发现自己的速度在变慢,最后,完全只是垂在半空中不动了,距离船上,只剩十几米的距离,她看到自己下方不远处的赵四海脸色变的十分的难看… 上面的山体崩了…只剩一根埋在深处的竹子,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而固定绳子的那两根竹子,已经扑通扑通的掉向了江水里,而她,为什么还没有随着绳子掉下去?她艰难的回过头,看见戏子白在高处两只手握着那四爪的铁钩,两只□□叉倒扣在山崖上的最后一根竹竿上,这惊险的造型,惊得下面所有人一身冷汗,周寐咬紧了嘴唇,她毕生只得一次见到的那个画面,让她心口觉得生疼…… 分不清白鸢满脸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见她脸上拼的都挤出了皱纹,仿佛在用尽毕生的力气般,那竹竿般的手臂上青筋由青变紫,倒立的脖颈上,血管全都鼓了起来…她一点一点的,将那绳子一点一点的向自己拉进… 不管你觉得我有多坏,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厌恶我也好,实际上有些时候,我已做了所有的努力,我就是不会伪装自己而已,我不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差到哪里去,甚至,我比他们强了千百倍…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想做什么,前提都得是我愿意… 知道她不会给自己机会说这么多,自己也可能没机会说这些,戏子白的嘴角反而微微扬了起来,觉得这倾盆的大雨还不如周寐的迎面而来的一盆水来得痛快,周寐不怕死,自己更不怕!也不知道她精疲力竭的身躯哪来的力气又紧紧绷了住,她的喉咙发出了低低的嘶吼… 绳子向下垂的一个弧度的慢慢变平,最后,周寐又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慢慢,滑向了船尾,被几个军人一把接住… -- 第25页 而上面,那个已经满身是血,筋疲力尽的她,已经再也提不出一丝力气,那最后一根竹竿随着再也站不住的山体,伴随着周寐住的那块吊脚楼,直接从山崖上断裂了下来,随着那个穿着血衣的人,一齐,轰隆隆的一声,砸进了众人面前的江水里… 树枝,杂草,石头碎屑掺杂着江水的泡沫,从眼前一闪而过... “小白!!”潘市长脸色发白的大叫着“拉绳子,快拉绳子,看她还在不在!!快!!快!!” 船上的孩子因为受惊过度,又开始了嘤嘤的哭泣,可以听出人群中浓浓的惋惜声,周寐踉跄的站在船边,齐耳的短发从未这样凌乱过,好像还没缓过神来,她的妆被雨浇花了,散去的妆容的脸色,有些白的骇人,她低头,怔怔的看着手中那张已经被她攥皱了的帕子…赵四海一脸殷勤的从另一艘船上跳过来,关切的问道“周小姐,你没事吧,太好了,景先生一直在担心你…这回我总算有个交代了…” 她不答话,她一动不动的,和船上所有得救的灾民看着那几个疯狂在拉绳子的军人,在期盼着什么…可当那个光秃秃的四爪铁钩被拉上来,叮的一声落在甲板上时,周寐觉得腿一软,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她扭头,哑声问着一旁的赵四海和那些围观的大汉“这绳子是怎么栓上去的,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上去救人?” 赵四海亦是沉默了“她爬上去的” 也就只有她能爬上去,也就她敢爬的上去... 爬上来?!!!周寐看着这几乎是垂直而上而且不停的有碎石往下滚落的山崖,更是无法再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觉得头有些晕眩,立时用手捂住了腹部... 赵四海同几个人搀扶着她,像趁火打劫般,将她送到自己的船上,发动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将周小姐送到医院去,给前线个电话,报个平安”赵四海理了理他的斑秃,冷静的吩咐着… “是,老板,那唐太太的事….”他手下那个人犹豫着道… “先别和唐少将说,我怕影响了他…”赵四海亦是轻叹了声,不再说话了… 就像古书里说的那般,洪水如猛兽… 国民政府对此尚无经验,一时无暇应急,重庆顿时狼藉一片,待三日后洪水退去,暴雨停歇,街上巷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惨淡,商铺都在计算自己的损失,加速修复,重新开张维持生计,好多灾民都游窜到街上,抢夺从外地运来的救济粮食,社会秩序乱的毫无章法,而此时国民党高层正做着歼□□党,独霸江山的美梦,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周寐在失去了住处的情况下,只能在景家暂时安顿下来…而她休养的这些天,说的话,没有超过三句,人也几乎是滴米未进… 话说少了一个该提防的人叨扰她,她本该开心不是么? 可惜她真没那么薄情,她顶多能做到的是不矫情而已,她除了发呆,只能发呆… 景洛偶尔会煮着拐杖来陪她打发时光,大多是在和她抱怨潘市长没什么时间陪她,而戏子白又像人间消失般不知去向,饶是她想绑住她,也找不到人,景洛到现在都不知真实的情况,潘市长几乎将那日的消息全部封锁,很少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些灾民又是如何逃生得救的… 她的“干爹”刘湘期间曾来探望过她,见她精神不振,便嘱咐她多加休息,因摆脱不了繁忙的公事不得不匆匆离开了,这段时间国党内部也不安歇…总之,大家好像都在忙,忙公事,忙国事,好像没有人管戏子白是死是活,她只做了那一时的英雄,就被人们简单的遗忘了,甚至,都没人想要记得她… -------------------- 作者有话要说: 行情冷清,就回归创作 赚钱和传记,要有一个在路上 这篇文,唯想用平淡换得感动 第11章 冬日伊始 这动乱的岁月,一转眼间,便是两个月… 山城终于恢复了该有的平静,经过昼夜叮叮咣咣的修整,家园陆续都在重建中,渐渐恢复了以前的面貌,有些吊脚楼只能彻底终结于那时的洪水,还有些有幸挺过这次冲击的,变成了日后的纪念和遗址,人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街头巷尾间,也逐渐听得见谈笑声,慢慢找回了些人情味… 十一月底,已是秋末快要冬至,天气已经冷的让人裹紧了棉袄,人人争相白日里聚在院子里晒太阳,小孩子骑着木马在门口跳来跳去,家家的架子上都挂着成串的腊肉和香肠,光阴里洒满了或大或小的故事,一切都宁静安详的顺理成章,人们似乎真的快要忘记那场如噩梦的浩劫了… 这些人,可能也包括周寐… 周寐的店铺彻头彻尾换了个新模样,经过洪水这次的洗礼,打铜街这一整片的商铺都刷了新漆,换了牌匾,周寐上牌匾重新开张的那天,当地最大的盐商老板赵四海,带了四提篮的贺礼,亲自登门祝贺,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打铜街这一带的地头来照应她,也是个和国党高官混的十分熟光头的老大,姓石,早年在他们几个兄弟间排行老六,人称“十六爷”,他们几个在大清朝还没覆灭时曾一度是和洋人打过仗的清兵,生死间结拜成了几兄弟,赵四海则是他们之中的老四,在辛亥革命胜利,封建统治瓦解后,几人就各自分道扬镳,改头换面,做起了生意,实际上,他们暗地里勾结政府,垄断贸易渠道,大手笔敛财,手上的□□势力,总以掌握大半个重庆… -- 第26页 光头十六虽然没有头发,长得倒不似赵四海那般猥琐,平日里喜欢穿黑色的对襟短衫,下身仍是清朝时的那种长袍子,外面披着古老的毛裘大衣,看起来清瘦斯文,目光十分老练,嘴上总是叼着个金色的烟斗,在他手下有些本事的人,大多和他一样,都将头发剃光,作为是石家帮手下人的特殊标志… 他一来,假寐门前本是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左邻右舍都来凑热闹,结果人们见到他自然而然就避着行走,时不时探头探脑,可见他的身份地位,没人敢随便招惹… “假寐”里,回来继续帮周寐搭手工作的裁缝阿旺小心翼翼的给石六和赵四海看了茶,而后较为有眼色的跑回后院去干活了… “承蒙十六爷关照,不胜感激,以后要是太太有什么需求,就让她直接来找我,我保证把太太打扮成整个山城最美的女人,给十六爷脸上添光”周寐脖颈上围着水绿色的丝巾,身上披着黑色的毛衫,在初冬的阳光里双手叠在身前,水绿色称的她的肤色越发白皙,脂粉打在脸上,亦看不出红晕,只觉白的让人心想滴水… 她的发长长了不少,两边很自然的向下垂着,是那种很干净的中分短发…依旧露出了两道让人精神抖擞的眉毛… 她这一句太太不知包含了石六的多少个姨太太,石六曾有五房太太,个个如花似玉,可是其中有个英年早逝,两年前就去了,所以他现在只有四房太太,有传闻说,那个年岁小的姨太太,是由于跟外人有染,被石六发现后,亲手派人弄死的,至于是和谁有染,这就不为人所知了…… 石六用他那让人觉得背后冰凉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下,转了转拇指上的姜黄色扳指,不禁笑出了声“周小姐太客气了,你看看我这身行头用不用换一下,穿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变,那些洋鬼子的西装,我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哎,真是可惜了,小女子从来不做男装,可今天既然十六爷来捧场,那我怎么也要给您个面子,赶明您托个人将尺寸报给我,我争取在过年前给您赶制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让十六爷彻底焕然一新~” 身在人家屋檐下做生意,又和自身利益相关,怎能不给人家三分薄面,周寐给其他人的感觉虽是冷,但在关键时刻,是一丝诟病都挑不出的,往好了说,她该是那种善于讨男人欢心的女子… “那可真是劳周小姐费心了”石六挑着眉毛拿起手边的茶,又看了看“假寐”里的格局,似无意的道“周小姐今年多大了?听说你在大学教书,这么年轻,不简单啊…” “女人的年龄可不能随便问哦~”周寐俏皮的眨眨眼,嫣红的唇抿在茶杯上一抿,巧妙的将这问题搪塞了过去… 石六闻言大声笑着,心情大好时吩咐手下人平日里多照看周寐的生意和安全,周寐也陪着笑,待一阵客套话说尽,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后,赵四海一边和周寐眨眼一边拖走了还想继续再呆下去的石六… 当店里只剩周寐和阿旺时,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阿旺的手和那些常干手艺活的人一样,因为经常在寒冬里暴露着,长满了冻疮,他擦了下额头的汗,在盆里洗了洗抹布,继续擦拭着店里的新摆设… 周寐脑里不停的思考着,不禁暗骂赵四海这家伙总给自己找麻烦,心下顿时烦躁了起来…最近国党的另一路军队早都整顿编派完毕,马上就要向湘赣的红军根据地支援被打的连连败退的自己人了,红军的第四次反剿战斗正处在水深火热中,而上级给她的任务,她却一直没有进展… 她脑中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拾起毛线篮子里的毛衣针,指尖带着灵巧的频率,速度飞快的织了起来…单是这样看,也看不出她织的是什么,只看那冗长的线,在她的叨扰下,形成了极好看的花式,慢慢的,由细胞转变为了鲜活的生命… 在那个年代,其实毛衣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大多的老百姓还没有见过,每次在她织这很神奇的东西时,阿旺就会搬个板凳在一旁,一脸崇拜的看着,有时看一个下午也不会觉得累,周寐亦不吝啬,会将这门手艺连带她自己的一些创意,全部教给他. 突突突…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汽车马达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心绪略有期待,待她见景家的车已经停在了“假寐”门口,也不知为何,周寐心头和眼前皆恍惚了下,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直到毛茸茸的琳达蹭到她脚边“喵”了一声后,她才反应过来… 周寐放下手中的活,弯下身子,将琳达抱到了腿上,用手揉着它软软的肚子,琳达拼命的向她的毛衫里钻,想在发凉的天气中钻出一丝温暖… 景洛踏着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靴,整个人裹在温暖的毛呢大衣里,拥着好闻的气味踱了进来,看来她的脚好的很利索,她挡住了傍晚的暮光,理了理和周寐一样利落的短发,甜声道“周姐姐,我爸妈叫我接你去家里吃饭呢” 这味道… 嗯,周寐很难记住事情,也很难忘记感觉,这味道,她还记得,她曾经从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水的味道… “老爷子又想听故事了么”久而,不想再多想,周寐梳理了下自己的思绪,淡声回道… “嘻嘻,其实也不是”景洛做了个鬼脸,眼珠随着在“假寐”里乱窜的琳达在转,瞄了眼在去倒盆里脏水的阿旺“走吧,和我上车吧,我们车上说” -- 第27页 周寐和阿旺交代了声,拎了手边有些发沉的羊毛大衣,和景洛一起出了“假寐”… 刚坐进车里,眼前就递来了一支香烟,周寐愣了下,随即接过了那支烟,景洛和周寐一起在车内不大的空间里吐起了烟圈,车向前行驶了一段,景洛才懒洋洋开口“我哥回来了,回家了没怎么搭理我,开口就说想你了…” “哦”周寐吸了一大口烟,淡淡应了声,心里却在揣测为何景沅在开战前夕回来… 他所在的师这次受到了重创,能侥幸逃脱归来没有成为俘虏,也是算他命大… “我爸妈都出去了,听说今晚很多重要的人都会到我家,包括这次战役左路军的副指挥蔡司令,他们好像要商量很重要的事…”景洛别有深意的咳了咳“总之,男人一多,难免需要点女人,小白不在,刘伯伯钦点你,你逃也逃不了” 周寐点点头,面上没怎么表现,可心里自然是微喜的,有时候,机会就会不经意的出现在你面前,就看你如何把握,她的身份带有极大的危险性,若有一点差池,便会送命,可她若没那个胆子,也失去了在这个圈子多么如鱼得水的意义… 她,真没有那么爱结交权贵,她对功名利禄,完全不感兴趣… 景洛说的不假… 这次来景家,打远处周寐就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景家的大院里停着几台军用的吉普车,门口还有很多穿着军装的人拿着武器一脸严肃的把守着,见此,她非但不怕,心中反而略兴奋了起来,越是把守森严,越证明国军左路队的这次会晤十分重要… 车子停下,她和景洛一同下了车,刚进了景家,大门就被门口把守的军人砰的一声关上了,周寐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本是习惯了烟味的她不禁也捂着鼻子咳嗽了起来… 景老先生和老夫人定是去别处打发时间了,这满满的一层大厅,几乎坐满了穿着姜黄色军装的军官,他们多数都在抽着雪茄,一脸严肃的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些什么,正对着大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面相和蔼,头发干净利落的梳上去的中年男人,那便是周寐的干爹刘湘,他身边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神情较为疲惫,仍强打着精神和众人看着铺在案几上的一副大大的军事地形图… 听闻中路军的总指挥陈诚被吃掉了两个师,身为另一路的指挥,他定是焦头烂额的,周寐觉得他和其他的国党军官有些不一样,看到他的第一眼,总觉得,她和眼前的这个人,可能不会是永久的敌人… 听见响声,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仿佛在冒烟的沙漠上突然盛放出的两株娇艳的花,见这两个美丽又洋气的女人被烟味呛的捂鼻咳嗽时,他们大都发出了些轻松的笑声,立时那僵硬的气氛,就缓和了下来… 刘湘抬起头,立刻脸上堆起了笑“小寐…来了啊”,他起身的同时,旁边的那个清瘦的男子也起身,身形高挑,腰板笔直,刘湘看起来比他要矮了很多,他指着周寐介绍着“贤初,这是我女儿,小寐啊,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蔡司令,蔡廷锴” “总听甫澄说起你,幸会幸会”蔡廷锴伸出手,朝周寐十分儒雅的一笑… “早前听闻蔡先生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见面的,”周寐笑的妖冶,不仅仅两只手握紧了蔡廷锴的手没有立刻放开,而且还踮起脚,用十分认真的贴颊式西洋礼,很周到的问候了下他… 听得见众人的打趣和窃笑,周寐继续双眼泛波的盯着蔡廷锴,见他额头有汗微冒,周寐抿了下红唇,继续调侃着“这都冬天了,蔡先生好像热的很呀,还是我太热情了,您有点招架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了一阵哄笑,刘湘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贤初啊,这可不得了啊,我可从来没见小寐对谁这样主动过,你可要好好把握了~” 其实周寐出席这些场合的作用也不过如此,给那些干的快要着火的场合适当的浇浇水,用她的美貌和智慧处理好她在这个圈子里的交际,熟悉她的人大多很喜欢她,当然有对她垂涎三尺数次暗示的人,只不过,碍于刘湘的面子,都不敢对周寐强行下手罢了… 她从来不乏追求者,可当她单独对人时总是褪去了在人堆里的热情,冷的让面前的人不敢开口,当真敢向她表明心意的,还敢对她直接动手的,好像至今只有一个… 刘湘是聪明人,更算是个有情义的人,他和周寐已故的父亲周建安曾是很好的知己,对周家的败落他看在眼里却无法伸以援手,他心下一直愧疚,答应了周建安要好好照顾周寐,所以他不会让周寐沦落为那些随随便便的交际花,他深知周寐身上的知识和美貌,配得上更好的未来,也有更高的利用价值… -------------------- 作者有话要说: 都在吼让我更后传 后传改了又改,里面有一对结局始终让我头疼 而后进行到一个节骨眼,痛定思痛 顿觉我真的千般对不起叶青鸾,更对不起我自己 先让这篇简单的结束,也让我简单一下 第12章 代价 最后他们似乎是定下了几套方案中的某种计划时,众人都松了口气,开始了碰杯祝贺,侍者按下了打碟机,悠扬的音乐声顿时填满了室内,刘湘掐灭烟,将桌案上一张纸叠了起来,走到景沅身前,将那张纸放在了他胸前的口袋里,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 第28页 周寐虽是陪着些许军官在闲聊畅饮,时不时发出些张扬的笑声,但也将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尤其是那张纸,让她的心跳顿时加快了起来…她微叹一声,想来自是难逃命运,便倚在一个年轻英俊的肩上,和他随着音乐跳起了探戈… 景沅一直在角落里,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着周寐在一群男人中风情万种的笑,他并不介意,心中自有他的一套想法,身为这里的东道主,他仅肯将刘湘和蔡廷锴放在眼里,国军选哪里不好,偏选景沅家作为商量战术的地点,其中道理,还不明显么,景家与蒋家宋家关系交好多年,尽管他战功平平,也还是这些人里,最年轻却最有仕途的军官… 景洛陪在周寐身边,时不时的还要搀着喝了酒有些东倒西歪的她,看着她在这些满身烟味的家伙面前近似癫狂的闹,景洛实在是万般无奈…她只习惯了那个平日里无论说话做事为人都像大冰块一样的周姐姐,每当周寐一下子转换了状态时,她难免有些跟不上节奏,觉得周寐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来疯… 待周寐终于和每个军官都打了个照面,精疲力竭的疯够了后,这场名为宴会的战略会议也接近散场,人走的七零八落时,景洛见周寐已然快要不能站立,没办法将她直接带到了一直低调的在角落里喝酒的景沅身边,景沅主动上前,用他宽大健硕的肩,给了无力支撑自己的周寐一个拥抱,他抱的有些紧,勒的周寐有些喘不过气来,周寐虽是喝了酒,意识十分清醒,她皱了皱眉,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想挣开这个怀抱,却发觉在景沅面前,自己那点挣扎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那她就不挣扎了…她安静的被抱着,推也不推,动也不动,她发现了,即使是在任务面前,她也有着强烈的抵触心理,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被他拥抱… 眼眸中不知名的光闪了一下,在充斥着酒劲的一片朦胧中,周寐用她松弛的烟嗓哑哑的唤了声“唐向晚…” 景沅刹时一愣,慢慢松开了她,继而一脸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脸颊微红,眼中的光却无比锐利的女子… “小寐”景沅柔声唤她“你是不是喝多了,我是景沅啊…” “唐向晚,唐向晚呢”周寐不理他,她眼神没有聚点,只是不停的重复自己口中的话… 景沅皱着眉“你找向晚?他要晚一些才回来,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嗯”周寐应了声,觉得自己问什么其实都是无济于事,她跌跌撞撞的转过身去,揉着自己一直跳动的太阳穴…她今天,着实有些疯,酒喝的有些多,她除了意识清醒,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了… “周姐姐,我扶你上楼休息吧”景洛看她已经左摇右晃,脸色白的吓人,知她酒量有限,今天完全是在自己买醉,便驾着她,一步步的,艰难的往楼梯上走,待把周寐安置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时,景洛不禁出了一身的香汗,她坐在床上喘了几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去楼下给周寐冲醒酒茶了… 等她捧了醒酒茶推门进来,屋内静悄悄的,她以为周寐睡着了,景洛先将茶放在桌子上,自己则是跪坐在床边,她点了支烟,一边抽着,一边细细的观察着床上这个似是已经睡着了的女人,看来今晚,她要和自己共度一夜了… 又是个小白看上的女人…景洛吸了口烟,认真的看着自己床上的女人… 景洛拄着下巴,不禁离周寐又近了一点,她的鼻梁挺的那样锋利,喝了酒脸色也不显红晕,眉间紧紧的蹙着,两只手臂抱着自己的肩,周寐看起来,真的不像个好女人,她既没有传统的长发,也没有很丰满的身材,她身形玲珑,胸前几乎没有什么能彰显女性的特征,平日里妆容张扬妖冶,气场也不是很友善,在讲台上讲课时冰到下面没学生敢窃窃私语,一有功夫,她指尖都会夹着香烟,小白究竟喜欢她什么?为什么自己剪了长发,学会了抽烟,小白从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过? 越想越气,景洛颓然的把头埋在床上,模模糊糊的微叹了一声“姓白的,你躲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直接帮你把她办了!” 身边的人似是很难受的样子,她侧过身子,捂着胃,发出了痛苦的嘤咛声…景洛见状不禁有些头疼“周姐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想吐啊…” 周寐摇了摇头,并不回应,她额头的冷汗汩汩滴落,咬紧了似血般的红唇… “真是…”景洛嘟囔了一句,快速起身,出去给她找药了… 一楼的宾客已经走光了,只剩室内的狼藉,景家的家仆今天也悉数被他们支走了,景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景洛跑下楼梯,毫无头绪的在杂物间里翻箱倒柜的在找止痛药,趁景洛不在大厅时,景沅果断掐掉手中的烟,快步上了二楼,推门便进了景洛的房间… 而后,他叮的一声,反锁上了房门…他一步步逼近床上那抹蜷缩在一处的身影,体内的酒精开始发作,其实应该这样讲,在战场上吃了败仗的男人,最需要的便是女人的温柔乡,最渴望从某些地方得到慰藉,何况他如此骄傲,他最受不了周寐每次对他那冷淡的态度,景沅弯起唇角的同时,开始解自己的军装… 喝了酒后的身体是发热的,最为畏惧寒冷,感觉到自己的领口被慢慢解开,周寐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却感觉一阵男子的气息扑在自己面上… -- 第29页 醉意刹那间少了七分,周寐想起身挣脱,手腕却被身上的人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她脑中也是天晕地转,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感觉自己脖颈间被胡茬刮的生疼,周寐心中迸发了巨大的厌恶感和屈辱感,她一动不动,任身上的野兽啃咬…景沅执着于寻求刺激,努力了半天竟不见周寐有一丝回应,他愤怒的抬起头,却见周寐一直睨着自己…不禁额头冒了些许冷汗 “放手”周寐脸色煞白,冷冷瞪着景沅,那讥讽无情甚至透着嘲弄的眼神真的让景沅有一时的犹豫和退却的.. “订婚是你自愿,这是我的权利,你打算避到几时?耍我么?!你以为有刘湘护着我就不敢动你?!!”景沅咬牙道… “自愿?你们一家子在自作多情,反倒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周寐越发的觉得可笑“没有他你照样不敢碰我,你明明是怕我,却还要硬装胆子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景沅一手掐住周寐的脖子,眼眸血红“我怕你?!你以为你是谁!不许这种眼神看着我!!” “打了败仗就来欺负女人,你还想我用什么眼神看着你?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看你,不要浪费我的精力!”周寐艰难的从被其掐紧的喉咙中吐出了零星的词,脸色已被掐的通红,却见景沅抽出了腰间的皮带,迎面对着自己狠狠的抽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捂住脸颊,却感觉道道来势汹汹的皮带,如暴风雨一般,火辣辣的抽在了自己身上… 而找到药后回房的景洛旋转了一下自己的房门,发觉竟是反锁的,同时她听到房间里有个男声在喘着粗气,时不时发出些低吼声,景洛顿时变了脸色,扔掉了手中的药,砰砰的砸着房门“哥!!哥你干什么!!你开门!!!” 可里面并没有人理她…景洛急了,开始对门连踢带踹“哥你不能这样,哥,哥!!混蛋!!开门!!!”可她一个女孩子,对这样一扇西洋构造的门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景洛的嗓子都要喊哑了,她筋疲力尽的靠在墙上,却见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紧接着,景沅一身酒气,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条皮带,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景洛跌跌撞撞的奔进了房内,床上的女人平日里光鲜平整的衣衫被完全扯烂,满身都是青紫色的血痕,她的唇被咬出了血沫,两只手遮挡着胸前,眼前的情景带给了她巨大的冲击,她尖叫了一声,反跑出去堵住双目无神的景沅,对他哭喊着“你干什么你!你是人么!!她是个女人,你欺负她干什么!!” “闭嘴!!”景沅心下难堪,咆哮着吼道,绕开景洛,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景洛屋内的周寐一边微弱的呼吸着,一边迅速打开自己手心紧握的纸条,将上面的内容死死的印在自己脑中,然后将纸条叠好,丢在了床尾的栏杆和床体的夹缝中… 她锐利的目呆呆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几何图案,看着华丽的吊灯,在那些让她快要失去意识的光晕里,她带血的唇畔泛出了一丝苦笑,还好…幸得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发疯,若是自己主动去引诱,怕是怎么,也留不住自己了… 景洛拿了药箱重新进门,将门反锁后,一边哭着道歉一边给她处理着伤口,周寐脸色冷清,并不多言,只是强迫快要痛的晕厥的自己,将纸条上的内容一遍遍的牢记… “不是你的错”许久,伤口清理完毕,她牵动着淤青的嘴角,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昏沉沉的睡去了…景洛在她身边微眯着,准备天一亮司机回来就带周寐去医院… 寂静的午夜,月影鬼魅…二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周寐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浑身发冷,连翻个身都没有力气,景洛迷迷糊糊的起身,皱眉在门口犹豫的问着“谁…” “小洛开门,有重要的事”外面的景沅语气认真而严肃,还带着几分焦急…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你刚才做的好事还不够?” “你听话,我有重要的东西好像掉在你房里了” “景小姐,快开门,此事涉及我军生死存亡”门外还多了一个耳熟的男声,让景洛倏然间一愣,她犹豫的打开门,见景沅已换上了干净的衬衣,他旁边,比他还要英俊的男人穿着满是灰尘的军装,彼时阴柔的脸显得风尘仆仆,他就是连夜坐车才赶回重庆的陆军上将唐向晚… 景沅急忙快步冲进室内,拉开吊灯,急促的在寻找些什么,他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见周寐脸颊带伤,浑身发抖的裹在被子里时,顿觉后悔万分… “唐生”景洛见他,不禁有几分惊喜“小白呢,她回来了么?” 唐向晚一脸的凝重,并不答话,只是规矩的站在门口,他看到景洛床上的周寐脸色似乎白的不对劲,唐向晚开到问道“她怎么了” 景洛看着景沅弯腰在床缝间掏出一张纸条,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咬咬嘴唇,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慢慢走回床边,看着周寐干裂的嘴唇,摸了下她的额头,不禁又叫了出来“天啊,她烧的好厉害!!” 景沅也把手伸了过去,感受到那股热度后立刻收了回来,一脸的复杂… 唐向晚见状,当机立断“我送她去医院,快!” 医院急救室里的白炽灯下,处于昏睡中的周寐脸几乎没有人色…她的手上挂着吊水,护士在给她做专业的伤口清洗,外面三人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互相沉默,景洛平静了一会,仍然没有放弃追问唐向晚那个问题“唐生,小白呢…周寐都这个样子了,她又跑到哪里去浪了?” -- 第30页 景沅瞟了眼自己的亲妹妹,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而唐向晚不知注视着哪里,这段日子的生死奔波让他的肤色晒的有些黑,那双星目显得十分的疲惫,他轻轻开口,盈满了忧虑“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她失踪的很反常…” 以往小白去哪,她都会知会自己一声,她从来不会这样,说走就走… 杳无音讯… 第13章 后勤女队长 黎川县 山上的土地挖好了坑就地生火,支起了锅碗瓢盆,里面熬着米粒稀少的滚烫热粥,粥里掺着些玉米粒,旁边的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黑瘦汉子,在一处狭窄的溪流清洗几个背篓里沾满泥土的野菜… 而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山林里,一群普通村民打扮的女人要么提着布袋,要么背着竹筐,用小镰刀在冰凉的泥土里,收集着越挖越少的野菜… “队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啊”一个年岁偏小的女孩,问着她们打头的一个,身穿破烂碎花棉袄,微长的短发翘在脑后,眉清目秀的女人… “怎么都要等这一仗打完吧”女子有副好嗓子,人也能干,虽然刚来这里不久,就已经是第一生产小分队的副队长了,因为她的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在进行些野外游击战时,总是由她领导的后勤部队负责观察和掩护红军主力的安全… “啵咕,啵咕”特殊的鸟鸣声,让她心中一紧,她招手,指挥那些女孩躲进不远处的一个极难被人发现的地洞中,自己则攀上了一棵大树,用腰间的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远方… 好家伙,不长记性,刚灭了两个团,现在又来一个连送死,是哪个白痴指挥的?她无奈的跳下树,心里又气又恨,气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到底该帮谁,恨的是唐向晚所在的那个阵营的指挥官实在是笨的像头猪… 不错,这个穿着土里土气的碎花衣服的短发女人,就是坠江后消失了整整快三个月的白鸢…当那日泥沙和水流淹没了她的面容,灌进了她的鼻孔,她以为她浑身是伤筋疲力尽,在湍急的江水中必死无疑…也许是她运气比较好,刚好让她抱住了江水中一块浮木,她泡在江水里,死死的抓着浮木,不知道自己漂向了何方,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枪声炮响,朦胧中记得有个用头巾包着头的人将她从水中拖上岸,扛在肩上,一边开着枪,一边颠簸着行走,她在水中泡了太久,浑身冰凉,后腰的伤口已红肿流脓,不省人事… 当她醒来,发现她所处的环境比较艰苦简陋,而照顾她的是一家朴实的农民,偶尔会有一些清瘦的“领导”来看望她,其中有一个带着眼镜的,叫陈赓,貌似是一个大角色,告诉了她在这的前因后果… 白鸢是被一个叫康果的年轻战士救回来的,他们随军转移至此,康果的老家就在这个村子里,老家的人待她像家人般,对她照顾入微,给了白鸢很多已经遗失的感觉,她识字不多,不太懂得地域,竟不知自己已经身在在赣边,这里管理严格,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也不允许村民擅自外出,军队里的战士虽然衣衫破旧,却训练有素,不怕吃苦,待她痊愈,熟悉了这的生活后才觉自己麻烦了,她好像掉到唐向晚所说的“共FEI”窝里了… 起初她怕的要命,生怕这些匪徒将自己绑了当人质来要挟唐向晚,她谎称自己名叫小黑,家乡遇到了洪水,运气好才捡回了一条命,她每天都小心翼翼的跟着生产队,早起种田下午采药,多劳动,很少说话,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走,好在她那身已经被撕破的衣服根本看不出自己曾是个混迹资本家圈子的戏子… 直到一个月前,大批的武装军队开始进攻这里,炮声震天,飞机投下来的导弹炸的树木横飞,白鸢看着满天的轰炸机,想起了东北沦陷那日的惨烈情景,她心里突然非常难受,眼看着这个村子即将被攻陷,康果的家人也会遭殃,白鸢无奈,只好暂时加入了反围剿战斗… 开战第二天,枪林弹雨,对方因不熟悉地形,损失惨重,我方相比较虽然没有太大的牺牲,也是伤兵累累,白鸢带着医药包,和一个排的人掩护受伤的陈赓撤退,时不时旁边就会落下一颗炸弹,震耳欲聋,她耳朵灵,几次都把陈赓及时驾走扑在地上,救他于危难间,等一个排终于冲出了敌人集中攻击的地带,也只剩三分之二的人了,她打开急救包,一边帮陈赓包扎伤口,一边咬牙问他“首长,这有多大的冤仇,要自己人往死里打?” “你这问题问的好,我也不知道”陈赓的眼镜蒙了层灰尘,他大口喘着气…战士们大多都靠着大树擦着额头的汗,都晓得这种安全只是暂时的…他们擦着手里宝贝的小米枪,啃着硬邦邦的干粮,白鸢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唏嘘,以这种装备来看,能把仗打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不过如果再继续硬碰硬,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国军的装备如何她这个少将夫人不是不了解… 她没法再继续装老实了,她可不是只会扛锄头挖野菜,她本来就是爱凑热闹逞英雄的… “首长,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硬打,他们兵力很集中,这样打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白鸢绕到几个讨论接下来行动方向的参谋员后面,指着那张摊开的那张军事地形图,一边对着旁边流汗的陈赓讲道“熟悉地形是我们的优势,但是我们人少也是事实,你们看,这有三个山头,进山有两道入口,而越往东的两个山几近相连,不熟悉地形的人只知道有一道出口能出山,其实南山下面还有一条路,只有我们知道,他们占领了村子后定会派一部分人顺出口追击,另一部分则是在村中休整,现在村民们都已经从南山口的小路转移到避点,暂时没有危险,如果我们硬去夺村子肯定是夺不回的,我们不如现在撤到村民那,晚上天黑趁他们留守和追击两路兵力分离后,先消灭留守的那部分,如果顺利追击的那部分敌人肯定不敢再轻易进山,而东边又是险山死路,我们守东要比守西要容易的多” -- 第31页 她吐沫横飞张牙舞爪的说了一通,可几个老战士只是看着她笑,接着讨论他们的战术,完全没把一个丫头的话放在眼里…白鸢见他们不听自己的,仍是在想着怎么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时,就急了“他们有两千人,我们就几百人,杀个屁啊杀!!” “你一个黄毛丫头,照顾好陈赓同志就够了,打仗这些事,你插什么嘴!”旁边一个晒黑的大哥,脸上有些不高兴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们死了也是光荣的!” 黄毛丫头?你当老娘没上过战场么?你只摸过小米枪,老娘可是扫过机关枪的!!这大哥的母亲是个好人,做了一手的好饭菜,最爱乐呵呵的和战士们夸自己的儿子,白鸢每日劳动完经常去她家里蹭饭,看他头脑这么不开明,白鸢也是火了“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你老母亲都80多岁了,你出了什么事你对得起她么,脑子不能变通点么” “你说啥!!”大哥明显急了,脸色发红的咆哮了起来. 救了白鸢的康果也在他们之中,他拉住要发火的大哥,舔舔干裂的嘴唇“丫头,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就别添乱了…” 靠坐在一旁休息的陈赓当即叫停,下达命令:不许硬来,我们牺牲了没什么,村民们是无辜的,就按黑丫头说的办,现在就从南山口撤离… 当天夜晚,国军占领村子后果然得意忘形,分派一大半的兵力连夜乘胜追击,而红军夜间对其进行了突袭,打的措不及防的驻守军队一派狼狈,基本上俘虏了大部分的敌人,缴械数百只,而有了这些装备,这个环山的村落根据地战斗力倍增,东路追击的国军被隔离在山外数日后,因为粮食不足,兵马疲惫,不得不分散兵力四处找寻出路,这时的国军俨然不堪一击,终被康果引领的几支部队分批歼灭… 在这场打破围剿,保护村落的斗争中,白鸢立了大功,她取得了陈赓首长的信任,她想也没想到,她的人生会因为这场战斗而发生了转折,她依稀的记得庆祝胜利的夜晚她把拳头举在脸庞,盯着那面鲜红色的,画着一把镰刀的旗帜,跟着几个年轻的男女,在陈赓见证下,一起念出“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这几句话,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时,已经没办法再后悔…她变为了这个根据地中唯一的后勤队队长,彻底和她以前所接触的群体,而对立了起来… 虽说是别扭了一阵,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历练,她发现红军没有唐向晚说的那样愚昧而低俗,相反,那份属于劳动人民的单纯与质朴,反倒让她很舒服,她本就是渔民的孩子,她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了,天天看着两军厮杀,心里一直都有个奢望,她想让双方和解,共同去对付日本人,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国党一向排斥多党共存,更排斥□□的革命主张,蒋JS一心想把GD全部歼灭,独占江山,所以对待GD的家属一向残忍无情,好多无辜的群众都相继被连累杀害,红军部队恨国党恨的牙痒痒,哪一个不听了蒋JS三个字就红了眼?如今见他们主动来送死,当然是来一个杀一个… 她想家,她想唐向晚,她也想知道自己生死不明的情况下,那女人现在过的好不好,小洛过的好不好…她当下的处境,进退两难…仗不打完,她别想走,或者,换一个结局,就是她“死“,她才可以走… 白鸢跳下树,将小米枪别进腰间,在山谷间灵活的穿越着,很快就和在树丛里的几个隐蔽的极好的战士碰了头,里面有个叫大锤的不禁抱怨着“这群孙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战士们都饿的前胸贴肚皮了,怎么打仗,搞不好粮食全被他们毁了…” 她和刚才煮饭的几个人交代着“前几天不是猎了两只山鸡么,你们一会将它们收拾好,一起扔进锅里煮了,敌人的嘴叼,肯定不稀罕我们的米汤和野菜,只有放长线掉大鱼了” 几个人听了这命令后都有些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汉子不解的道“啥!!队长!咱们猎的肉为啥要给他们吃!!兄弟们都多久没尝过肉星了” 白鸢不语,解下刚才在山中挖野菜时绑在身上的布袋,里面装了一些黄色的豆子“能把鸡炖的多香就多香,记得把这个捣碎了掺进去,看姑奶奶我怎么收拾他们!大锤,你快去通知康排长,让他时刻注意我的信号,一旦有动静,立刻想都不要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看这群笨蛋是拉还是跑!” 无论前因后果,她当下的任务,是保全这支后勤部队,部队里的人大多是女孩,她很清楚落入敌方手中的下场,这个节骨眼,如果她不杀敌,敌就要杀她,还要杀她手下的这群女孩,死了倒是万事皆休,没死若被抓去拷打一番,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只要她没在对方的军队里看见唐向晚的脸,该打,她还是要打的… 几个汉子顿时醍醐灌顶,先是嬉笑了一阵,而后接了白鸢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崖去执行命令了,白鸢四处瞄着,看准了其中一棵最为茂密的大树,退后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后,像是攀墙那般,几步便腾上了大树,她将自己隐蔽好之后,拿着望远镜,安静的等待着,丝毫不敢有懈怠… 过了约么半个时辰,白鸢的手已经被冻的要僵掉了,为了遮掩自己,她每日都往脸上涂黑泥,弄的她的皮肤略显粗糙,这三个月她黑了不少,真是从小白过渡到小黑了,平日里保养的白白嫩嫩的双手已经长满了冻疮,因为精神紧张缺少睡眠,她细长的眼眸里全是血丝,可此时的她冷静的不像平日那个喋喋不休聒噪无比的她,她耐着性子等,一动也不动,终于,她在望远镜里看到远处的山坳处有些拿着中正□□穿着姜黄色军装的人伸脖探脑的向前前进着,她弯起了唇角,准备看一场好戏… -- 第32页 这个连有一百五十人左右,是顺着炊烟过来的,他们不是来打仗的,目的是捣毁后勤部队,不让红军战士吃饭,这场仗打了这么久,他们的条件不见得比自己人好到哪里去,也该是好久没吃过好的了,炖了这么久,鸡肯定是炖出香味了,白鸢看到那群人围着地炉上的几口大锅转了几圈,然后招了招手,然后皆开始狼吞虎咽的疯抢,而没抢到肉的兵,就只能排队用勺子舀了几口汤来解馋,喝完后还不停的舔着嘴唇回味,心下不禁偷笑,连这点戒备心都没有,还怎么打仗… 突然,有一个人起了反应,捂着肚子开始原地转圈,然后快速跑到草丛里去解决,接着,第二个人也出现了同样的反应,白鸢收起望远镜,扬起脖颈,长鸣了一声“吱咕,吱咕,吱咕!” 身为排长的康果只来了一个排,埋伏在不远的山林中,听到这声信号,立刻带着红军冲了过去,三十几个人,轻而易举就把那群顾得了下顾不了上,看起来苦不堪言的敌人杀了个落花流水,他们个个把手举在头顶,交出了枪,有的还光着屁股,白鸢将那群女孩顺利接出,掩护好回村后,就和康果碰了头,康果一脸的兴奋,使劲拍了下白鸢的肩膀“丫头!真有你的!我怎么没想到巴豆可以这么用” “以前我也没想过”白鸢看着满地的俘虏和一股异味,掩鼻道“还是要杀光么?” 无冤无仇,却如此… “当然了,你不杀他们,他们还会找上们来的,蒋JS的狗,没一个是好东西”康果咬着牙,脸上有着说不清的仇恨,他大哥康粮曾经也是□□,就惨死于这群匪徒的手里… “好吧”白鸢转过身准备离开,她不想目睹这么血腥的场面,走到一半康果叫住了她“丫头,晚上去陈指导员那开会,据说是有大事!” “知道了”白鸢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只听后面无数声枪响和惨叫,她闭上眼,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好多敏感词汇 唉 什么年代了 第14章 腊梅花 晚上的会议仍旧在那间挂着党旗的破瓦房里进行,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子,大家都简单的围坐在那,这次的会议除了平日必到的几个排长和连长,以及一个团长,加上后勤队长白鸢和总指导陈赓,还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也是穿着一身村民的衣服,待白鸢看清他的容貌后,不禁吓了一跳… 她绝对没看错,这个年轻人是那日雨夜里她在简容家里看到的男子,他是简容的弟弟,应该叫张怀钊! “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能保住这个村子和根据地,很不容易”陈赓喝了口茶,为这次会议开了个头,他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我们欢迎下从重庆来的情报员张怀钊同志,这次他冒死进来给我们传递情报,实在是勇气可嘉!” 啪啪啪啪啪…白鸢皱着眉,心里肯定了自己判断的同时,也庆幸张怀钊不认识自己,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跟着所有人十分隆重的鼓起了掌… 可唯独不敢轻视的便是,简容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弟弟所做的工作,她的安危,从此也是被逼到了边缘… “大家好,这次上级接到的情报非同小可,收到指示后我立刻争分夺秒将情报送了进来,虽然国党中路军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可□□并没有放弃这次的围剿,左路军马上就会来支援,这张行动线路图是我们的情报员冒死收集到的,已经抄了几份分别送到各大根据地去了,请首长和各位战士立刻看一下,中央那边的意思是,我们这的部队立刻全部撤离,黎川和南丰我们都不要了,待左路军打过来,再随机行事”张怀钊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口袋里的一张纸,挂在了前面的地形图上… 他娘的…白鸢眯着眼睛,看着这张十分清晰的行动图,不禁手心都出了汗,这种军事机密都能泄露,果然国党大部分都是吃屎的…这个节骨眼,这份情报无疑挽救了这所有的战士和村民…可她看着这张图的同时,心里总有些微妙的感觉,这字,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周围人都开始嗡嗡的议论了起来,唯有白鸢一个人沉默的看着这张图…她看了一遍就明白,此番绝对没有打赢的可能,只能是撤,否则四面楚歌,只能等死… 陈赓表情严肃,看了看她,白鸢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陈赓取下眼镜,从粗布擦了擦“遵从中央指示,先掩护村民立刻从南山口撤离,接着主力全部撤退!” “是,首长!”饶是千般不情愿,对这里也有了感情,但是在现实面前,总要学会低头,在座的人几乎没有反对,完全遵从了指示… “大家为了守护这里,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就不要多想了,我们该想些好的,对了,黑丫头啊”陈赓脸上带了一丝笑意“黑丫头也算是老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康果同志有些心里话一直不好意思和你讲,就委托我开口了,今天大家都在,我就替康果同志问一句,黑丫头也该到嫁人的岁数了,你愿不愿意嫁给康果同志当老婆呢?” 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出戏,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包括刚刚融进来的张怀钊,可见他年岁尚轻,看着康果那不好意思又满怀期待的神情,脸皮够厚的白鸢也不自觉的面色有些充血,她当然不乐意了,康果长得和唐向晚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脚还臭,不过换句话说,她的命是康果救的,以身相许来报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伶牙俐齿的她杵在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第33页 “丫头你不说话就当同意了啊,这也是组织的决定,你该高兴才对”陈赓笑眯眯的点了支烟“这样,等我们和主力军会头时,就办个热闹的婚礼,到时候让主席给你们做个见证,我知道女娃子害臊,其实心里甜着呢” “就是就是,恭喜啊小康!” 一出闹剧,自己没说什么,反倒其他人手舞足蹈开心的不行,莫名其妙被安了桩喜事,白鸢心下一派烦躁,她担心撤离后就离回家的方向越来越远,这都还好,万一真的被组织安排嫁出去了,才惨呢,所有的现状,都在暗示她,她逃脱的方法,只有一个… 红军的行动一向已以敏捷迅速为名,接到了指示后,大家连夜收拾了行囊,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民就纷纷涌向南山口撤离了,按顺序是村民先走,然后是战士们,最后才是后勤部队,白鸢背着自己简单的包裹,靠坐在墙上,一夜未眠,天亮时,她吞了两个鸡蛋,然后跟随部队护送村民出山,他们既要保证村民的安全,又要隐藏好这个南边的出口,不让敌人发现,驻守在山外的敌人虽然已经被消耗的没有多少兵力,也会像昨天那个连一样,随时会采取偷袭… 可今天似乎不那么顺利,啵咕啵咕的警报此起彼伏,战士们的表情开始变的严峻,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同村民火速撤离,当然这样因为目标群体太大会被敌人察觉,连累村民的安全,二就是留下一小部分人对抗,假装主力还在山里,显然,舍己为公是□□的原则,白鸢自告奋勇带着小分队里的几个汉子和康果的排和敌人玩起了障眼法,掩护主力部队的撤离… 这次他们有些大意了…也许是敌人也察觉到了些什么,今天有几近两个团的兵力在向山内挺进,在望远镜里看着黑压压的兵,康果的冷汗不停的滑落了下来,他问着自己旁边镇定自若的白鸢“丫头,怎么办,怎么办?” “打不了,你们先撤,给我和大锤二锤留三箱手榴弹”白鸢理了理耳边的发,细长的眉眼中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轻松… “啊?你要干什么?”康果一脸的愕然… “别废话,用你的臭脚快走啊!再不走你们都得死!”白鸢瞪了他一眼,不禁一脚将他踹了很远,康果无奈,一边指挥着排里的人撤离,一边跳着喊“我在接应点等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白鸢看着自己面前的三箱手榴弹,咬了咬牙“大锤二锤,你们俩帮我个忙,把这箱手榴弹绑在我腰上,另外两箱你们抬着,跟我来!” 她这一句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大锤和二锤咬着牙“队长,这…” “快绑!”白鸢拧着眉毛,将粗布麻绳在自己绕了几圈,将手榴弹牢牢的固定在了上面,绑完后,三人一言不发,抬着手榴弹,跟着白鸢,攀上了南山北山中间夹着的那座中山山脊斜坡上,这个位置很陡,却是两条山路进山的交汇处… “一会他们从哪条路来,我们就引了手榴弹往下炸,炸死这群孙子,能炸死多少炸多少”这座山确实是进山易守之地,可红军没有一次在这个地方驻守过,怕的就是一旦敌人太多,没法一举取胜,那山上的人根本无法逃脱,会被两面夹击,两个汉子大致明白了白鸢的意思,也抱了必死的心了,眼珠有些发红,一起咬牙切齿的道… “你们两个走”岂料白鸢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去送死,她一个人跨坐在斜坡的一棵扎在土里的矮树上,背对着二人,她腰间的手榴弹在烈日下泛着光,她回头,脑后已经长长的发像鸡屁股一样毫无美感的翘着,用那极为好听的声音,淡淡开口… “额…”两个大汉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娘在山外等你们,快去吧,二位兄弟,我想我娘,我该去见见她了”她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发,左脸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曾经被草叶划伤的,她眯着眼,笑的好像平常的告别… 两个汉子顿时泣不成声,在她的谩骂加催促声中麻利的从斜坡滚了下去,往南山口去了,白鸢松了口气,她摸着腰间冰冷的火器,嘲笑自己平日里都是耍嘴皮子让女人感动,孰不知让男人感动这么容易,她这不算是苦肉计,更不是背叛,她没有连累任何人,单枪匹马保护他们离开,也算是对得起与这群弟兄这段时间的出生入死了… 远离了南山口的村民和战士在一条小溪旁汇合了,陈赓不和任何人说话,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面色十分凝重,康果在一旁来回踱步,一脸焦虑,等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大锤和二锤两个红着眼睛,低着头,而后,远方的大山深处,接连传来了数声巨响… 陈赓起身,所有的战士起立脱帽,眼含热泪,朝北面山林,敬了一个严肃的军礼… …. “又被这群龟儿子跑了!!”前线营地指挥处,国民党上将陈诚一脸阴云,撕烂了面前所有呈上来统计数据,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现在我才知道,一座村庄,区区几百个红军,能把一个师打成这样!!最后还跑了个精光!丢不丢人,我有何面目回去见委员长?!!” 几个团长面色发黑的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反抗… “最后是谁袭击了你们,炸伤了这么多兵?你们总该给我个交代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见几个部下像死人般,陈诚直接将手里的钢笔砸了出去,可怜的钢笔尖顿时被摔弯了… -- 第34页 “当时山坡忽然滚下两个箱子,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 “废物!!”陈诚一脸扭曲“马上将伤员连夜送到外省医院!等支援部队到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这种惨状!” “是…” 浓浓的夜色中,数量载满伤员的军用卡车,由崎岖不平的山路,驶向了远方…里面一个身穿姜黄色军装,一个满脸血色和泥土的伤兵用纱布裹着小腿,倚靠在一群同样血肉模糊的战友旁,眯眼看着漆黑的夜空,许久,她的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转眼,腊八将至,每年这个时候,重庆都冷的要了命,每个人都是能穿多少衣服就穿多少,拼了命的想给自己再加上一层皮,俗话说的好,十层单不抵一层棉,棉衣在这个季节供不应求,老百姓也都指望着新年都有件新衣穿,也不吝啬买件衣裳来为自己保暖,各大服装商行里的客人络绎不绝,而周寐那件凡人不能明了服装店只是间给私人订制的高端铺子,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显得有点冷清,唯独有人上门光顾的,就是那几件看起来还不错的手织毛衣和围巾,前几天石六爷专门挑走了一件,对周寐的手艺赞不绝口,并对周寐所设计的几款经典的时装销路很感兴趣,听闻广东那一带新起的纺织厂和工厂里就是洋人的把戏,他想仿照这一套,建一座厂,专门做服装生意… 周寐对经商速来无趣,可一提起设计便有说不完的话,提不完的建议,她那十分的心绪,三分给了爱国热忱,七分给了艺术领域,说到野心,她也就对这些有些野心了,等家国安定,她本就是要再回到她热爱的行业里去了,否则,也不会一边教书一边替地下党卖命,一边还要苦心经营店铺了,要不是因为钟爱,谁能愿意让自己这么累… 她在景家受到那般屈辱后,已经近一个月没再踏进过景家一步,景沅没过几日就再次和唐向晚奔赴前线,没时间去叨扰周寐,这段时间日子过的飞快,一直对她印象颇好的石六也算摸清了周寐的喜好,总是主动上门,和她洽谈生意的事情,二人总是相聊甚欢,初步合作也算达成,就看日后的进展如何… 腊八的早晨,寒风凛冽,周寐裹着厚厚的大衣,散着微长的短发,登上了许久未去的燕子岩…雾气很重,她看不清江面,这里再也没有破旧古老的吊脚楼,只有杂草丛生的光秃秃的山体,她手中握着一条枝桠,上面长满了黄色的腊梅,她蹲下身,将枝桠插在了石缝间,花瓣在随风摆动,她伸出手,摸了摸那脆弱的花瓣,整个人坐在山头,发了一会的呆… 过了许久,她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离开了这,路上乘了滑竿,赶到了重大,今天,是她这个学期最后的一堂课… 最后一堂课,意料之中的座无虚席,学生们听得一如既往的认真,甚至比以往还要认真,因为周寐带他们回顾的很多重点,会将成为期末考的内容之一,可意料之外的是,当所有人都在跟着自己讲的东西走,生怕漏掉一个字时,教室角落里,竟有一个人埋着头在睡觉,看起来她真的睡的很香,这样嘈杂的环境都没能吵醒她… 周寐注意到这点很久了,但她没有停止讲课,也没有叫醒那个同学,也许是受西式教育出身,她尊重人的自由,一向不喜欢强迫,学业是自己的事情,学生知道要为自己负责就够了… 当大家格外认真时,时间就过的要比平常要快,整整一个上午,就这样一眨眼过去了,当下课铃声响起时,周寐被一群学生围着,问了很多补充的问题,直到最后一个学生请教完毕,她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让她有点好笑的是,那个角落的学生就像睡死了一般,大家都走了,她竟然还在睡… 从讲台上看,那是个女学生,穿着碎花棉袄,头发乱蓬蓬的,根本看不清是平日里的哪个人…周寐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走下了讲台,朝角落走了去,她伸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推了推那个学生的肩膀… 还不醒…周寐无奈,伸出另一只手,一齐用力推了推… 有反应了,那个学生动了动,缓缓的将头从手臂间抬了起来,眯着眼睛,好像还不能习惯突然的光亮… “唔…困死了,谁啊…” ……周寐睁大了双眼,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 还好她过往的经历和所做的工作练就了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她没有有失形象的尖叫出来,可是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微抖的身躯,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发型犀利,穿着“另类”的戏子白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眼前披着黑色羊毛大衣,微长的短发散在脸颊两侧,红唇闪耀,脸上写满了惊愕的璧人,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好久不见啊…” “…”周寐心跳依旧,毫无应答…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戏子白知她惊讶,不禁起身,想证明自己是自己,可她碎花棉袄,大红棉裤,鸡窝一样的头发,实在是和她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冲撞,就那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能让周寐认得出了“我不是鬼,你看!” “太土了”憋了许久,周寐忍受不了眼前的视觉冲击,拧着她锋利有神的眉,从牙缝中蹦出了这三个字…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玩的有点疯,慢慢来 第15章 她讨厌做梦 -- 第35页 “我要吃老麻抄手,我要吃担担面,我要吃火锅,我要吃米粉”戏子白的眼神晶亮,嘴里开始唠叨个不停。 “……”难不成是饿死鬼来讨债的… “我要吃汤圆,我要吃叶儿粑,我要吃我要吃!我什么都要吃一遍!”戏子白舔着嘴唇,然后可怜巴巴的看着周寐“我,我身上没有钱,我,我日后还你行么…” 最后那句,声音是比苍蝇还小的… “…..”周寐不是不想说话,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她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别的说不出,单单冒出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些红颜知己?” 眼前这土妇人还能有红颜知己?说完这句话周寐自己都想笑,面上一时难以恢复往日的不冷不热… “我这样子谁要啊…”戏子白也算有自知之明,笑的坦荡“反正你也是讨厌我,那再讨厌一点也没什么嘛” “还算你聪明”周寐淡淡道,然后先转了身,大步朝教室外走了… “喂,喂喂!”戏子白气急败坏的从后面跟上去“你真不管我啊!!” “站住!”周寐唰的一下转过身来,面上的冰冷还是把这段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总在生死间打转的戏子白吓了一哆嗦“离我十步开外远,距离不许少一步,和你走在一起太丢人了,你先和我回店里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随你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你嫌我丢人,给我点钱我自己去吃就好了呀,还去什么…”戏子白纳闷的看着她,一脸的不解… “你少废话!要么吃饭,要么吃屎,自己选!”周寐又瞪了她一眼,风一样的离开了… 白鸢翻了个白眼,只能在后面快步的跟着她,当她走出教室前,无意间扫了下黑板上周寐写的那些字,她微愣了一下,觉得世间人字体相近有许多,并没放在心上,又使出吃奶的劲去追周寐了,这一路,她还真是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步速,生怕自己的长腿不经意拉近了和周寐间的距离,谁知这女人好像忘了她存在一般,到了学校门口就拦了滑竿,两个汉子抬着她风风火火的就向打铜街下了去,戏子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只能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在路人对她异样的目光中,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 坐在滑竿上的周寐背对着她,戏子白并看不见,她放松的仰坐在上面,翠绿色的丝巾随凉风摆动,白皙的面容看起来神清气爽,整张脸都涌上了难得一见的,温暖的笑意… 到了“假寐”,周寐付钱给竿夫后,等也没等戏子白,就走进了店铺,对着柜台里正在打围巾的阿旺道“阿旺,今天不开门了,你去后院烧两桶水,就收拾收拾回去歇着吧” “好的东家”阿旺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去后院烧水了,这时候,像个叫花子一样的戏子白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蹿进了假寐里,她进门后,毫不客气的坐在客椅上,抓起茶壶就往自己嘴里倒… “像什么样子”周寐十分嫌弃的看着她,又没有阻止她… “渴…”白鸢喝够了之后,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几乎焕然一新,飘着淡淡香气的“假寐”,虽然格局和以往差不多,但色调和摆设总体看上去高了许多档次,白鸢不自觉笑了出来“哇,新装修的么,好漂亮呀,那件衣裳好好看,我只在上海见过外国佬这样穿,这还是第一次在重庆见呢” 不管她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眼光果然还是好的很,单单看上了那件自己打了整整三个月当店里的招牌却一直都不舍得卖的毛衣…… 周寐皮笑肉不笑的的瞟了眼她“洗澡去吧,后门右转就是洗衣房” “好!”戏子白麻利的起身,谁想她这一回头就和刚刚从后院回来的阿旺撞了个满怀,一向身轻如燕的她这次直直的跌坐在地上,好久都没起来,只觉得眼前在发黑,一直扶着额头,呼吸有些急促… 周寐皱皱眉,看来她是真的很虚弱…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些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阿旺急忙去扶她,他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心里还纳闷东家怎么放了个叫花子进来。 戏子白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嘴里一直道谢,然后扶着墙,一步步向后院去了。 周寐轻叹一声,打发阿旺回家后,她拿起衣杆,将挂在高处那件麻花条纹的酒红色高领毛衣取了下来,又去旁边堆放杂物的竹筐里拿了条本来要丢掉的黑色西裤,她抖开手中的裤子,知道肯定是肥了,便坐在缝纫机前,十分熟练的改起了裤腰和裤腿,最后,她又挑选出了的一条发亮的皮带,用锥子在后面新戳了几个洞,然后叠在一起抱在怀里,走到后院… 她刚要抬手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悠扬悦耳的歌声…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晓色朦胧倦眼惺忪 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 换一换新天地 别有一个新环境 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如梦初醒,如梦初醒..” 这首歌起源于旧上海的一座舞厅,刚刚出来就已经火遍了大江南北,喜欢在收音机里听新闻的周寐总能听到,她一向不爱听这种靡靡之音,可这次却站在门口,难得的把整首歌都听完了… -- 第36页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就像这荒嬉又放荡的家伙的自白…周寐莞尔,抬手敲了敲洗衣房的门… 她好像不用解释什么就懂得,一根竹竿模样的手臂伸了出来,小臂以下都是小麦色,而以上的部位,却是格外的白皙,那清楚的分界线,可以看出是经过烈日暴晒的,心底埋藏的有些不愿想起的东西在翻搅着,虽然她一向擅长遗忘,可脑中不受控制的便拾起了前段时间的记忆,大雨中,她手臂上凸的要爆开般的血管赫然在目,周寐眨了眨眼,如歌词唱的那样,如梦初醒… 工作的重压和□□的疼痛让她不愿回忆那些更加难过的事,她刻意错过了这三个月的时间,要说她刚才一时还没缓过来,现在,她是清醒了。 她讨厌做梦,更讨厌梦醒… 她愣愣的把所有衣服都递了进去,自己则回店内安静了坐着,奈何她坐不住,到最后周寐一咬牙,直接起身,出了店门,她毫不犹豫的用链锁将大门牢牢的锁了起来,径直去不远处的那间鞋店了… 她为什么要锁门,她还真是怕自己回来后,戏子白就又不见了,可她又不敢在那继续等下去… 坚强的人最喜欢做无谓的挣扎,这句话,说的就是周寐… 按照她眼中的戏子白所穿的码数,她挑选了一双精致又复古的软皮皮鞋,用手摸了摸那皮子的质量,满意的付了钱,又回到自家店门口,掏出钥匙时,她是有些紧张的,不过她性子一向果决,她三下五除二的开了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响动告诉她一切不是幻梦,周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自嘲,什么时候如此在意得失了… 是真的,她没有死,是她… 白鸢穿着她给自己选的那身行头,高高瘦瘦的站在自己的店铺里,赤着布满伤痕的脚,用毛巾轻轻的擦着她在滴水的微长的短发,她的眼神清澈见底,眉梢眼角安然平和,见周寐回来了,嘴角更是弯了起来,语气轻松的问着自己“你去哪啦?” 周寐沉默了许久,咬着自己娇嫩的下唇,直到平复她喉咙底的酸楚,才将鞋子递给她,强撑起了她松弛的烟嗓里那惯有的傲慢“你是山里来的么,这么冷的天光脚出来?” “我嫌以前的鞋脏”戏子白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客气的接过周寐手里那双皮鞋“你选的?肯定差不了~” 周寐这样的女人肯定不缺钱,但她一向崇尚自给自足,因为最近生意冷清,她还要筹划着给自己买新的居所,所以她的生活也没有太富裕,平日里她更是个节俭的人,这双鞋足足花了她在学校教书三个月的薪水…只因为她不想让眼前的人将就… 她冷清是冷清,可对待一些她明白的事,并不薄情… “少耍贫嘴,快穿上,穿完吃饭去”周寐催她。 “好~”戏子白蹬上那双皮鞋后,本就高的她似是又拔地而起般,将西裤的裤管撑的细长,对于她来说微微有些小的女士毛衣紧紧的贴着腰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那,让周寐一度以为,她好像还是生活在国外,于一个安静的咖啡小店,邂逅了一个高挑又绅士的英国女孩… 周寐仔细了端详了戏子白一会,将锋刃台上平铺的深灰色羊毛大衣拾起,用脚将一旁的小板凳踢来,自己踩上去,站在了戏子白面前,替她披上了大衣,然后,她十指穿进了白鸢的发,帮她抖着两边的头发,戏子白头发软,抖了一会,便渐渐干爽了许多,她又将毛衣领子往下堆了堆,整个过程,白鸢规规矩矩的站着,双臂伸展仰头的配合着,难得不像登徒子般又多嘴又动手… 这感觉有点恍如隔世,前几天她还混在一艘货轮上,因为偷渡被发现差点被伙计丢进水里了,她不懂地域,一路摸爬滚打着能回来,靠的全是运气,而回来的早晨,她问了日子,记不得今天是腊八,只记得起周寐今天有课,她一路冲到重大,天刚蒙蒙亮就窝进那教室里等,打算吓的她讲不好课,谁知竟死死的睡过去了… “好看么?”两人的距离难得如此之近,白鸢毫不避讳的直视眼前这双漂亮有神的大眼睛,轻声问道。 周寐亦是不退缩,直直对上她的眼眸,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还凑合” “你头发也长了”戏子白抓紧这个和周寐相距甚近的机会,观察着周寐的每一处细节,因为她知道,不晓得下一秒她说错了什么,周寐就一个巴掌又把她呼的三丈远再不能靠近了… “你晒黑了”周寐看到了她左脸的那道浅浅的疤痕,想起了临别前她带血的脸颊,补充了一句“要不然会更好看” 说罢,她跳下板凳,径直向店铺外走了“走了,吃饭去” “外面有风,你的丝巾”戏子白抓起丝巾,跟了出去… “谢谢”周寐接过来,没有再看她,而丝巾也是被攥在了手心里… 还是这样让人感觉冰冻三尺又不领情呀,戏子白搓了搓发凉的手,小心翼翼的走在周寐身旁…两人交手其实并不多,也只在生死间一起打了个转,这么久不见,倒还真得不知从哪聊起了… 二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各自无言…两人的打扮在街头很是引人注目,戏子白紧了紧大衣的扣子,手揣在口袋里,很是宝贝的抚着身上的衣服… “吃火锅?”路过一家火锅店,周寐扭过头,似在问她的意见。 -- 第37页 “不了不了,新衣裳,吃出了味道就不好了”白鸢闻着那又香又辣的味道,吞了吞口水,不过还是推却了… “我给你洗”周寐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让戏子白大吃一惊的话“以后我店里的衣服,你想穿什么穿什么” 后一句她是说真的,自己那些漂亮又新潮的衣服,不给戏子白这种标准模特身材的人穿给谁穿,难道给那些肥成猪的地主婆穿么?她生意不太好也并非偶然,谁叫她那么清高,看着不顺眼的人,决不放弃自己的原则,宁可不要钱,也不做些俗气又难看的东西,不过这前一句也是趁着自己心情好时胡乱说的,反正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有阿旺呢,阿旺帮她洗不就得了。 她胡乱一说,倒是把戏子白感动的不行,不过最终她们还是没吃火锅,周寐一脸僵硬的看着白鸢在一个小面馆里吃了两碗面一碗抄手,外加一份汤圆一份叶儿耙,当白鸢还想叫一笼小笼包时,被周寐果断制止了“不许吃了,吃的多本就浪费钱,撑坏了我还得花钱给你治病!” 第16章 难改的风流 “太好吃了!还是重庆的东西好吃!!”戏子白嘴一直不闲着,一边吃一边夸,她其实也饱了,就是觉得自己委屈了三个月的味蕾还没有得到满足而已。 “回来就好,以后慢慢吃”周寐用汤盅暖着手,她自己只喝了几口汤,看着戏子白像养猪一般的吃法,并没什么胃口。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吃饱喝足后,白鸢笑着道… “如果你愿意讲,那你就讲好了”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我是猫,我怕死” …气氛一时有点冷。 周寐忽然冒出这一句,让白鸢不由得一愣,她脑子转了几个弯,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笑话时,总觉得尴尬无比,周寐这女人,还是冷冰冰的比较好… “唐生呢,他知道你回来了么?”周寐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便岔开了话题。 “我回来的路上就给他捎了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收到,前线的仗不好打,他有心回来也不能立刻动身吧” 又胡扯了一会,白鸢见周寐一直抱着汤盅唤老板加汤,知她怕冷“我们走吧,你现在住哪,住小洛那么?” 周寐摇了摇头“我住店里,等新的燕子岩修好,我就搬过去” “你还敢住那!”戏子白一听就急了“再发一次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可以不管我的,反正你我也无关”她时刻是生死边缘游走,人祸她都惹了,还怕天灾么,不过此燕子岩非彼燕子岩,新的燕子岩是离十八梯并不远的一处地方,为了给以往的标志性地名保存个旧址,便把一片吊脚楼翻新了赋名的,她就为了气气还乐意不怕死凑热闹的戏子白,才不跟她说明的… “你你你”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戏子白长吐了一口气“老板,再来笼包子!!” “好叻!” …… 她还真能再吃下一笼包子… 周寐无奈的看着包子被一个个消灭,看着她赌气一般鼓起的腮帮子,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老板,算账” 付了钱,出了店门,从中午到现在,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渐渐晚了,二人看起来,该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戏子白出了门就开始搓手,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她面对着周寐,微笑着,看得到她嘴里的热气“谢谢周小姐行头和大餐,我这厢感激不尽” “不必”周寐也觉得外面的寒风入骨,就不再多做停留“我走了,你早回休息” “好”戏子白点点头,在狭窄的巷子里伫立着,目送周寐娇小的背影,谁知周寐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 戏子白疑惑的站在原地,却见周寐转过头来,仿佛有话要说。 “姓白的” “啊?”白鸢好奇的眨眨眼。 “你要是敢穿着我的衣服睡别的女人,我保证让你死的很难看”周寐面色冷凝,一字一顿,让戏子白又打两个哆嗦… “额”戏子白有些心虚的低头用脚画着圈,咕哝了一句“真是吓人啊…” “你说什么?”周寐又走近了她,拧着眉,看起来十分不高兴。 “我哪敢啊,再也不敢了,嘿嘿”戏子白挠着头,赔笑道。 “那你不送我,是打算去哪?”周寐好像能猜到她的心事般,那犀利的眼眸,让白鸢根本不敢直视。 “…” “你真不是一般的风流”周寐将手里的丝巾朝她身上砸了去,咬着牙道,她知道山城有许多女人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可这也不怪那些女人,戏子白就是有这个天分。 本来周寐根本不屑于在意她这个毛病,可她一边和自己大献殷勤,闹得人尽皆知,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小命,一边又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她究竟是几个意思?她还当真是佩服小洛,戏子白混蛋成这样,她都能一直忍下去。 “可我总不能黑天了回家吧,这么久不见人,别把露露和老成吓死,以为我是鬼呢…” “这借口太拙劣了”周寐声音越来越冷。 “我就是还不想回去…” “那你跟我回去,今晚哪也不许去” “啊?!!”戏子白睁大了眼。 “啊什么啊!”周寐真的觉得快被她气死,她刚想再骂戏子白几句,谁知突然,眼前像蒙上了一层的白雾般,漫天的小雪粒,就那样不经意的飘洒了下来,有些扎脸,在两旁店铺打灯的牌匾映照下,格外的清晰,可惜落到地上,没有堆积,就化为了雪水… -- 第38页 “下雪啦下雪啦!快来看呀!!” 店里吃饭的客人,做饭的老板,老板的小孩子,纷纷涌到街上,穿插在了两人之间,用手接着这片土地一生也见不到几次的雪花,周寐在英国数年,每年冬天都能见鹅毛大雪,所以并不觉稀奇,倒是见戏子白一脸茫然的仰着头站在雪中,似是想起了什么般,这个角度,能看清她微眨的睫毛,她只顾发呆,被身边乱跑欢呼的孩子撞的有些踉跄… 她丝毫没有生气,反是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头,柔声道“小心点,别摔倒了” 然后她对上周寐的眼,笑着道“真是的,下这点毛毛,就值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我老家的雪,深的能埋掉整个人~” 那语气,无比骄傲…好像她说的东西真的有多厉害一般… 也许刚刚她脸上那种茫然,叫思乡…她听小洛草草说过戏子白的事,知她大不了自己几岁,却也已无亲人在世,不禁也有些唏嘘。 罢了… 她风流就风流吧,反正她的风流事不会和自己有关便是,她又没逼良为娼,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不杀人也不犯法,她只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为什么还要阻止她去寻求陪伴? 与她只短暂相处了一个下午,虽然处处别扭,可是唯一让周寐欣慰的便是,无论自己怎样对她大呼小叫,尖厉严苛,戏子白不是嘴笨之人,却始终没有拿前事为自己辩解过一句,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哪怕是生命的代价,还有许多她不能想象的颠沛流离… 待二人又回了打铜街,这一带的店铺大多打烊了,没有白天那样热闹了,“假寐”里黑漆漆的,白鸢跟在周寐身后走了进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心,她一个女人自己住在这,真的安全么,万一被坏人盯上了可怎么办…可她好像忘了,她第一次来这时,周寐就掏出枪来要对付她了… 室内还有炭火的余温,周寐拉开了电灯… 光亮霎时充满了整个室内,几个不同颜色的灯泡,将店里那扇透明的玻璃映的像霓虹,将外面整个街角都照亮了,屋内的模特交错陈列,高档旗袍泛着丝滑的光晕,周寐将窗帘一放,室内顿时与室外隔绝,多了几分温馨,白鸢挑了挑眉,周寐真是该去装点世界的,如果那样,世界会多些美好,少些丑陋吧… 周寐怕黑,所以她在装修时就对灯光有着特殊的安排,“假寐”里色彩丰富,也一如既往的乱,而拉开和柜台并排的挂帘,就可以看到一张宽约一米的小床,周寐为利用空间,便暂且将自己的住处安置在这了,这里营业时是客人的更衣室,夜晚是周寐的卧室。 “我住洗衣房”白鸢十分自觉,脱了羊毛大衣,直接就往后门走了,前两个月打仗时,她大树都睡过,洗衣房算什么… “你回来,那能住人么”周寐瞟了她一眼“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当然是外面”戏子白有点晕,说话也有些结巴“外、外面好冷啊,能给我床被子么” “我问你睡床里面还是外面”周寐坐在床沿边,顺便将小板凳踩在脚下,从包里掏出烟,点燃了,使劲吸了几口,如获大释一般的吐起了烟圈。 这一下午她都在神游,一根烟,总算是把魂找回来了。 “……”白鸢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她可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这女人想干什么,主动羊入虎口么?她不是没脑子,她脑子鬼着呢,她仔细的想了想其中的缘由,不由得皱起了她乐意乱挑的眉… “我不用你这样回报…”思虑了许久,周寐的那根烟都已经快抽完了,戏子白看着坐在床边,隐在烟雾中,耐心等自己回应的周寐,轻声开口“我怎么敢睡你… 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 “你个瓜皮想的美!!”周寐的骂声尾音明显难掩笑意,顺带着将抽完的烟头朝戏子白的方向丢了去,她内心是感动的,不自觉的就被白鸢给逗笑了,说句实在话,如果戏子白真要,周寐当真会给,不过给完,也便再无今后… 周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精致的五官拼凑的太过完美,可是美丽的东西往往是不常见的,她极少笑,一是没什么值得她笑,二是她极为爱美,怕长皱纹罢了。 戏子白见她笑,也只能跟着她傻笑,她用脚将地上的烟头踩灭,弯腰拾了,丢到了后院的垃圾篓里。 天还不晚,周寐抽完烟就回到柜台里,在参差不齐的毛衣针里挑了两只出来,又捡了团白色的毛线,自己坐在藤椅上,开始织了起来,她一工作,就忘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眼,看着戏子白一直呆坐在那看自己,才觉得自己如此待客实在是有些失职,周寐唤她“看报么?” “我不识字…”戏子白双手交叠在身前,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难得谦虚一番。 “那有梅子”周寐瞟了瞟一旁的架子。 “不用了,我好饱”戏子白笑笑,摸了摸鼓起来的胃。 “那你闲着不无聊么” “我看你啊” “…”周寐忽然浑身的不自在“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戏子白知道其中意思,但不会咬文嚼字… “好看啊,反正就是好看” “…那你看吧,我睡了”周寐放下手中的活,走进了挂帘里。 “……” 周寐在挂帘内换衣服时,白鸢坐在客椅上,可以透过影子看清她的动作,看清那摆动的发丝,看清那优美的脖颈,看清…天呐,戏子白双手捂着额头,然后遮住自己的双眼,心中略感崩溃,顿觉几千个拿着枪的兵站在她面前都不算什么,这一个女人,才叫人要了命… -- 第39页 “我睡了,把灯关了,进来吧” “唔…”她还坐在客椅上,不敢动。 “把灯关了,我睡不着” “哦”戏子白起身,椅子发出了咯吱声,她关掉灯之后,又退回了椅子上坐着… 这次周寐没有再唤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开始发凉,她不停的往手上哈着气,因为近日的奔波,困意也愈发凶猛的袭来,她侧耳仔细的听着,感觉周寐真的睡着了,便蹑手蹑脚的,像做贼一般,钻进了挂帘… 黑暗中,她看不清周寐的脸,轻身躺下的一瞬间,她闻到了周寐好闻的发香…她扭过头,觉得像梦一般,却无比真实… 相比初识周寐时的那种对她非要不可的心态,白鸢此时感到自己幼稚无比,以前逗别的女人,她总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可这次,她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光得到她的人有什么意思呢,她给过自己机会了…她要的不是这样,绝不是… 周寐带给她的感觉,其他女人给不了…想得到,却又畏惧得到,因为她好像发觉了,一旦得到,她就难以再不要,前段时间被包围在山内挨打的经历给她的情绪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她很讨厌被动,更讨厌狼狈… 她本来困的不行,可是累透了加之脑中乱想,却更难入眠,相比之下,周寐反倒平静的可怕,呼吸沉稳,而白鸢翻身不敢翻,起夜也不敢起,她怕惊扰到周寐,也怕被周寐发现自己的失态… 这个腊八的寒夜,周寐睡的很香,戏子白憋的很痛苦… 可她最后还是睡着了…然后第二天早晨,如愿以偿的被尿憋醒了,她一扭头,发现身边已无人,当即一下就跳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拉开挂帘,发现周寐已然穿戴整齐,换上了她最爱穿的深红色旗袍,脸上也施了淡淡的妆容,手上的配饰简单精致,侧脸锋利的如被雕琢过一般,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又在那认真的吸那伤身的东西了… “醒了?”周寐听见响动,也不看她,指了指后院“出后门左手边是茅房” 戏子白闻言,立刻冲了出去,好一会,才回到店里…看得出她用凉水洗了脸,面色有些苍白,手都冻红了。 “今天学校期末考,我要去监考,你把衣服穿上,回家去吧,如果你还不想回,那就想去哪去哪吧” “嗯”戏子白柔声问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有事么”周寐抬起头和她对视,又回到了她那最初的模样。 “哦,没事”戏子白穿上大衣,又原地站了会,也不知道自己在磨蹭什么,过了一会,她见周寐自顾抽烟,并不理她,声音有些失落的道“我走了啊,你别忘吃早饭” “好” 她瘦削的手打开了店门,冷风又一次打在了脸上,原来天刚蒙蒙亮,她以为周寐睡的很好,其实也并非如她所想…戏子白轻叹了一声,把手揣在口袋里,低着头,消失在打铜街的尽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年岁尚轻,写的东西一向如此,起初门户冷清,不靠灌水,不靠刷评,有那么几个人一直盼着我更,那我就好好写,慢工出细活,脑子里有东西不羡慕别人腰带上有银子,这是我隐藏在人后强大的精神世界,我只需要干净 第17章 再会 其实戏子白说的是对的,她昨晚本来就不该回来,因为从她踏进家门起,露露就挽着她的袖子在抹眼泪,老成也是激动的不行,差人采购大量的丰盛食材,还亲自去庙里供奉香火,可能他们心里大致都有个谱,也都在后怕,怕自己真的出什么事吧,这要是真的大晚上冒出来,他们真要吓的三魂丢了七魄了… 露露哭归哭,还记得轮番给这段时间打听戏子白下落的人家回电话,戏子白不在的这段时间,唐家除了电话在不停的响,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戏子白归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景家,景大小姐二话没说就梳洗打扮,以最快速度驱车驶到了唐公馆,所以,戏子白在家里的沙发上还没坐热乎,橘子还没剥完,她就看到景洛顶着典型的学生妹的短发,穿着一件公主式西洋大衣踱了进来。 “小白~~”景洛根本不顾老成和露露那尴尬的眼神,娇滴滴的唤了声她,眼光闪亮,目的明确的直接朝戏子白扑了过去,双腿分开跪坐在她身上,好不暧昧,景洛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先是一顿揉捏,而后朝她脸上极为夸张的猛亲了几口“你去哪了你!这么久才回来,人家都想死你了~” “停,停停,够了”白鸢一脸扭曲,布满唇印,只觉得香气满怀,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景洛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小洛,你,你先下来” “嗯!!不!!我不!!”景洛挂在她身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她仔细的观察着白鸢“呀!你脸怎么了,受伤了么?又让哪个女人挠的?你变黑了耶,不过也挺好看的,以前太白了,纯正的小白脸~” 白鸢已是百般无奈,她只好任景洛坐着,自己则向沙发后面仰靠了去“你干什么像只饥渴的母狼一样,就不能矜持点么” “什么叫矜持?”景洛哈哈了一声,随着戏子白的这一仰,倒开始注意起她的衣着打扮了,她微愣,一眼就认出了戏子白穿的这件深红色的高领毛衣,也知道戏子白的衣着品味绝非如此之高,景洛不由得脸色一变“你去见周姐姐了?” -- 第40页 也没打算瞒她,戏子白很是自然的答道“嗯,怎么了” “你刚回来就去找她了?你跟她很熟么?你怎么不来找我?”景洛冷笑道“三年交情还不敌你与她几面之缘?” “…正打算歇歇就去找你,你这不不请自来了么”戏子白洞悉既然被她知晓,就要忍受她的冷嘲热讽,也是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哈!你的意思倒是我犯贱了?可她也没好到哪去,我还以为她有多清高呢,原来她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景洛相中周寐这件衣服已久,可周寐一直讲这件衣服是冬季里店铺里的招牌,一旦出货,很难在短时间再赶制出第二件,所以一直挂着当装饰,很多人问她她也是婉言谢绝,不谈价钱,包括景洛。 “…..”戏子白皱了皱眉“小洛…” 人家周寐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她这样揣度人的心思未免偏激,还自作多情的给戏子白带了高帽子… “小白,看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景洛从她身上退下来,坐在她旁边,有些傲慢的将双腿交叠了起来,那双名贵的手工皮靴被擦的锃亮,有些晃眼“刚巧,我今晚约了周姐姐吃饭,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想还是不想?当然想了,可早晨刚道了别,晚上又往人家那凑,不是招人烦么?白鸢摇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吃吧” 景洛讶异的扭过头“哟?你不趁热打铁么?人家店里最宝贝的衣服都穿在你身上了,再努努力,你就可以直接脱她身上的衣服了…” …一阵寂静。 露露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提了镀着金边花纹的茶壶给两个人倒着热茶水,她都好久没沏过茶了,动作难免有些生疏,白鸢冷冷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水,纤长的十指抓紧了毛衣长长的袖口,骨节有些泛白… “小白,你怎么不说话了”景洛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分,她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主动缓和着气氛“晚上还是一起去吧,你不是爱吃白象街那家西餐店的牛排么,很久没吃了吧…” “知道了,你先回吧”白鸢平日里温和柔顺的眉眼,一旦翻了脸,也是不带什么感情的,她这副嘴脸,向来都是用在景洛身上的,景洛早就习惯了,见目的达成,她也不再拖延,依旧是甩着一身的贵族气息,翩翩然的离开了,只剩脸阴的一塌糊涂的戏子白。 戏子白一旦被人踩中哪根筋就很难再清楚的判断事情,要是她冷静的想一下,就会发觉景洛做的这个邀请其实是很蹊跷的,所以她当晚,准时去赴约了,而且是,有些刻意的去赴约了… 这个傍晚更冷…车里没好到哪里,老成载她时,时不时就要搓搓手… 从下车一直到走进金典餐厅的这个过程,白鸢还一直在赌气,可当她在侍者的引领下,走向里面深处的一个包间时,她才发觉有些不对,当侍者拉开了门时,她微张着嘴,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 包厢里坐的不单单是如她所想中的两个女人,除景洛和周寐外,白鸢看清了一个让她既愤怒又愧疚的人,她已说不清自己和他究竟是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真是巧,正说起你呢,你就来了”景洛化了淡妆,一边寒暄,一边观察着白鸢的脸色,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 坐在周寐身旁的石六爷在开门的一刻就主动起身,还是平日里的对襟黑短衫,满脸笑容的和披着狐裘大衣,脸色冻的微白的白鸢抱拳道“小白,真是好久不见啊,想来这都快两年了,石某也请不动你呀,还得是景小姐做美,才有机会再见你” “六爷说的哪里话,六爷传唤,小白自当给六爷的面子,只是这一年身体抱恙,嗓子不佳,戏若唱不好,怕扫了六爷的兴罢了”白鸢往里走了几步,解下狐裘大衣,身后的侍者替她将大衣挂好,椅子拉出来,白鸢没等石六入座,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等她一抬头,便跟坐在自己对面,冷清肃静的周寐,对视了… 周寐还穿着清晨那身衣服,怪不得她打扮的如此隆重,原来也是为了今晚之约… “唐太太好,常听景小姐和六爷提起您,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周寐淡淡开口,嘴上的客套话,不说也得说…她也不知道景洛到底在闹什么,本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见,竟把戏子白也扯进来了。 戏子白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面上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看起来好像并不想配合她演戏,她并没有穿自己给她搭的那身衣服,而是彻底改变了风格,只要戏子白打扮的合她的眼,穿不穿自己的衣服倒是无所谓,她别把自己弄的不男不女,周寐就不会摆脸色给她看,这么冷的天,脱了外面的狐裘,她便便只剩里面那件绣着青色芷兰的白色旗袍了,周寐见过戏子白穿黑色华缎旗袍,何等高贵,那日光彩斐然的画面仍深刻在心,她本就瘦削,一着简洁的衣袍,不知怎的就似完全变了个人,浑身都透着文弱谦卑,见惯了她的嬉皮笑脸和冒失轻浮,再见她如此幽静素雅的一面,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周寐感觉出了些什么,可她只能沉默,石六和戏子白相识她倒不意外,两人都在山城如此有名,如若不相识,那才觉奇怪。 景洛分别为三人倒好红酒,抿了抿红唇,那副模样,倒是在等着看好戏“来,我先干为敬,祝此行六爷和周姐姐马到成功!” “哈哈哈,我也这般希望,来,我们干”石六端起高脚杯,对桌上的三人,极为友善的微笑着… -- 第41页 白鸢听了景洛这句话,好像有点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她并没举杯,只是盯着餐桌上格子花纹发着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石六见她如此,挑了挑眉毛“景小姐是不是还没和小白说我们的事,这也巧,人都在,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说罢,他拿出了烟斗,装了些烟丝,点燃了… 周寐和景洛都常在吸烟的人身边周旋,早已习惯了这味道,而白鸢明显有些不悦,倒也没说什么,她能继续坐下去,是想听听景洛和石六到底搞什么鬼。 “眼下局势很乱,关乎国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石六吐了烟圈,慢慢讲着“我走访了许多有些家底的同行,发现大家的处境几乎差不多,勉强能维持生意运转,盈余并不丰裕,而与民生相关的行业不过四个字,衣、食、住、行,在重庆这块地方,盐、油、粮食,几乎已经被我四哥赵四海垄断了,都是结拜的兄弟,我没那个心思去和他争什么,只想挑他不涉足的地方,做点什么” 石六是何等的聪明人,他的主业是圈地头,做的是□□,依附的是党派,眼下国内局势这么乱,还有外敌侵略,以后谁主沉浮,他也不能确定,一旦选择错了靠山,他以后连活命都难,这个时候,他怎能不给找一条其他的,脱离帮派二字后仍可以保他安稳富贵的路呢… 石六边说边看着周寐平静的侧颜“周小姐是做服装的行家,石某也算是三顾茅庐,才请得周小姐做石某的军师,现在一切都商量的差不多了,就看看这资本能否到位了” “六爷什么意思不妨直说”白鸢眼神诡异,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 她当然不喜欢其他的男人色眯眯的盯着周寐看了,尤其是,石六… “景家、周小姐的干爹刘校长,还有我,都已经决定合资建厂,不知道小白有没有这个打算,替唐少将做个决定,在乱世也跟着发一笔财呢?” 重庆守备区司令高健钦一向对唐向晚“偏爱”有加,单是那栋华丽的唐公馆,就价值不菲,军阀混战时期,每个首领座下的金银财宝都富可敌国,作为剿灭军阀的主力之一,唐向晚的身家自然不由而知,而唐家的财产,一向都由白鸢来管理处置,小洛把自己引来的真正目的,难道是这个…? 看来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来拉人集资建厂的,这样,即便到最后一切成空,亏损,也不会赔上他的全部家当…白鸢冷笑道“六爷想的真周全啊,路也给自己留好了,那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听你几句话,就被忽悠的下了本钱吧,你还什么都不懂,工厂以后怎么运行,主要出产什么,而针对的又是什么,你能说出一二么?” 本来周寐一直沉默不语,见戏子白一脸轻蔑毫不留情,竟是不卑不亢的问了这些,倒有些意外了,她以为戏子白只是个榆木脑袋,心里不装事,即便管钱也是大手大脚的,除了唱戏逗姑娘,什么都不懂呢。 “这些我现在当然不懂,不过听闻广东那一带先行发展,工业发达,纺织厂遍地,我几日后便要动身前往,亲自踩点,收集经验引进技术,也不怕到时候无从下手”石六爷也不生气,依旧悠哉的吸着烟斗。 “就你去学习,我可不放心,六爷还是恕我胆子小,不敢拿唐少将的钱胡乱挥霍吧”白鸢拿起高脚杯,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就似梁山里的好汉,全无赏品红酒的优雅。 “我当然知道小白不信我了,你看,今天把周小姐请来也是为了此事,周小姐几日后会与我一同前往,她可是留过洋的,见识广,学问大,小白当真这还不放心?”石六成竹在胸一般,双只手交握,发出了骨节的咯吱声… “你他妈说什么!!!”要说刚才白鸢一直是忍着,这句话,十分成功的点燃了她的怒火,开什么玩笑,让周寐陪他一起去广东?先不说她不知道广东在什么鸟地方,他石六算个屁啊,竟然要周寐陪同?陪同期间呢?山城谁不知他心狠又好色,周寐的人身安全,他如何保证? 周寐的手霎时握紧了椅垫,仍是一言不发… 第18章 旧事重提 景洛见势不妙,她一把捏住戏子白的肩膀,想让她冷静“小白,你有点太激动了” 这时候,包厢的门被叩响了,侍者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将他们点的餐食一一端了上来,菜品香喷喷的味道让这紧绷的气氛暂时缓和了些许,景洛不禁松了口气,将白鸢最爱吃的牛排推到她面前,替她浇上了番茄汁“来来来,你好久都没吃了吧,先吃,这些事一会再聊” “你要和他去么?”没想到白鸢根本不领景洛的情,她立马直奔周寐,开门见山。 周寐比三人都要冷静,她朝戏子白点了点头,口吻坚定“去,我要去看看未来” 我要去看看未来,几个字,暗含多少讯息…也足够让白鸢哑口无言… “…”戏子白闭上了眼,看似泄了一半的气。 “我也不知道小白究竟是在置什么气呢,如此激动”石六看来并不打算终止话题,倒有几番火上浇油的意味“你几近两年没来给我唱过戏了,哦,我知道了,难道小白是怕我像对待玉漱那样对待周小姐么?那你可多虑了” 这一句话刚一出口,景洛已经后悔将戏子白带来了,她从桌下一把拉住白鸢冰凉的手,紧紧的攥住,一边看着她灰白的脸色,心里也不禁忐忑万分,她可真是怕这两人动起手来… -- 第42页 “啧啧,不过,这事绝对不怪小白,玉漱那女人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见了小白脸就恨不得自己扑上去,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你,可你呀…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那娼妇死了就死了,就你傻,倒是和我结了仇了”石六拿起刀叉,慢慢的切着面前的牛排,叉起一块,放进了口中。 “石六!”白鸢砰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脸铁青“很有意思么?” 周寐只见过她平日里的温和戏谑,并没见过戏子白发火,她此时眼神阴郁,这副随时准备撕咬的模样,还当真有些吓人了… “你看看,又来了”石六也砰的一声放下刀叉“我爱才,欣赏你戏唱的好,性格直爽,也敬你是唐少将的夫人,和你饮酒谈笑中,听得你精彩人生,更当你是我挚友,我对你好不好,你心知肚明,可你呢!一叶障目,完全看不清是非” 几年前戏子白初来山城时,他二人曾经是真的交好,戏子白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一向喜欢鬼混,和谁臭味相投就会和谁成为挚友,石六偏爱传统,极爱听戏,戏子白曾经日日是他的座上客,两人经常一起放荡行乐,这一点关乎白鸢的私生活,显有人知,恐怕只有乐意陪她放纵的景洛知道… “这就是你将玉漱乱刀折磨致死挖心斩肺的理由么!!!” “玉漱应该感谢你,至少这世上到现在还有人愿意记得她”石六看来是做好了准备,就是专门来刺激白鸢的“她出身桂香坊,自古□□无情戏子无义,你和她倒是反着来演了一出好戏,她直到死都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为了她你也真的就再没见过我” 周寐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不由得觉得心惊肉跳,这个玉漱想来就是被石六亲手弄死的姨太太之一,她万万没想到,与她有染的,竟然是… “你是我朋友,你看上了一个女人而已嘛,我讲义气,让给你,这算什么,而同样,作为我的女人,她背叛了我,就要付出代价!” “你和我提义,你怎么会懂义这个字,你当年,你…”白鸢浑身发抖,眼眶也有些发红,她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周寐,显然不想再提过去那些肮脏的事情,她深吸了几口气“石六,我为你做成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你对玉漱做了什么,我也不想再提,于此我们两不相欠,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 “小白,行了~别装了,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事发之后你可有及时回头及时收手?你也就为她伤心了一阵,然后继续张三李四的,风流依旧,难道不是么?”石六早就听赵四海讲了戏子白在打铜街的那几出闹剧,心知她惦记着周寐,他当然是抓紧机会,能怎样毁她的形象,就怎样煽风点火“你看你,头发长了后多漂亮,要不是你太爱玩,之前和唐生的那个孩子能保住多好,唉,可” “石鼎龙!!!”戏子白浑身发抖,直接念出了石六多年无人问津的全名。 “六爷不要再说了!”景洛知道石六绝非善类,但没想到他会一点情面都不讲,将他人的痛处当笑话一般如此娓娓道来,实在让人胆寒… 说到这里白鸢大致已经猜到了景洛和石六的用意,有钱人那么多,他们干嘛非要找唐家入伙?他们目的大概一致,也就顺水推舟来了场鸿门宴,她苦笑了出来,也知道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是惘然,经此番折腾,她在周寐心里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估计已经一落千丈,她甚至都不敢再去看她… “抱歉”周寐打破这僵持的气氛,提起手边的包,果决起身“看来唐太太和六爷有如此深交,我也不方便在此多做打扰,先告辞了” “喂!周姐姐!”景洛急忙开口想叫住她,可周寐心里已经敲定主意要走,岂是她能拦得住的。 “小白,你不去追?”景洛想找借口快点放走白鸢。 “不劳你费心了”白鸢慢慢起身,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站不稳,她平复下了心情,看着仍旧笑里藏刀的石六,哑声道“你敢动她一下,我一定让你去地下问候你五哥” “看来女人真是你这辈子的软肋”石六继续拿起刀叉“小白不饿么,再不吃,肉凉了可不好切” 戏子白定是不会理他,拿起椅背上的狐裘,就出了包厢,景洛也不知道这顿饭会闹的如此不堪,她心下担心戏子白,和石六打了招呼,便追了出去。 金典大堂里,多数客人都在用餐,两人一前一后撕扯着,难免有些招人耳目…直到撕扯到外面,里面的客人也依旧透过玻璃看着她们,街上行人若干,路过时,都会扫上几眼,老成发动了车子,停在了不远处,心里着急,却不敢上前。 “小白!!!”景洛死死的攥住白鸢的大衣,大声叫着“白鸢你给我站住!!” “你松手!”戏子白拼命的掰着景洛的手腕,奈何景洛就是不松手。 金典餐厅门口有两根十分气派的大理石柱,支撑着这栋威严肃穆的西洋建筑,而大理石后,有一抹娇小的身影,本是在落寞的吞云吐雾,看二人一路破马张飞的杀出来,只能转到后面,静立着,不想让二人察觉。 “你干什么,你要去哪!!” “你满意了吧!!看我丑事痛处皆被人拿出来炫耀嘲讽,你舒服了吧!!”白鸢至今没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你出去一年,不是去学习了么,真好,真是学的一副好手段,还学会了算计人!” “我…” -- 第43页 “对,不仅学会了算计人,还学会了攀附权贵!和男人纵欲求欢!” “还不是为了你!”景洛带着哭腔吼了出来“你,你欺负我!” “好一句为了我”戏子白冷笑一声,立刻解开大衣,整个人便脱离了景洛的禁锢“我欺负你?哈哈,好,为了你好,我答应了你哥,要和你保持距离,我看从此你我也不必交往了” “小白…”景洛捂着嘴,眼睛红红的,她沉默了一会,才唤住已经转过身的白鸢“我要结婚了” 白鸢愣了下,停下了脚步,瘦削的肩膀曝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预料到早晚有今天,所以并不意外,可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甚至我都讨厌我自己” 景洛咬着嘴唇,一脸的凄然“很多事情我没法和你解释,可你该了解我,我不会害你,我不许你接近她,是为你好,你能不能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戏子白依旧背对着她“我今天就是相信你,才来自取其辱…” “她和别的女人不同,以前是你伤害她们,而她,她会伤害你!!你看到了吧,她是何等的有想法,那般的野心,满腹的学问,我爹都对她心生敬畏,你配得上她么,你大字都不识几个!”景洛狠下心继续“你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天天纸醉金迷,唱些靡靡之音!你说你除了添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景洛说的是事实,这事实,当事人周寐该是最清楚的,她靠在大理石柱后,听完了这些,想听听戏子白怎么回答,可她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戏子白的答复,她有些沉不住气,轻轻侧过身,想看看戏子白怎么了… 戏子白背对着景洛,却是面朝着自己…待她看清了,忽然觉得有些无措… 腊月风饕,那穿着淡薄的女子被冻白了脸,于人流川息的街巷,潸然泪下… 戏子白哭了…虽然她立刻就就用手背拭去了… 没野心,没想法,没文化,没见识,常认错字,闹笑话,一问圣贤三不知,她因此常被景洛打趣,这已不是新鲜事,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这些失去什么,也从未因为这些而错过什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复杂了,她还是她啊,就算有了这些又能怎样啊,她仍然是她啊… 这般训斥和阻挠,好像她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样,这两个人也是太狡猾,完全不顾自己同意与否,就设局让自己扮演那个罪魁祸首,周寐当真有些生气了… 一辆加长的轿车从街头驶来,停在了景洛面前,里面走下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景洛毕恭毕敬“小姐,天晚了,市长叫我接您回去” “就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景洛将狐裘大衣从后面替戏子白披好,自己迅速坐上了那辆轿车,西装革履的男人瞟了眼白鸢,替景洛关好车门,自己坐在驾驶位开车离开了。 老成见状赶紧跑过来“太太,太太冻坏了吧,快上车吧,我们回去” 不料白鸢用肩抖掉本就披的不稳的大衣,自己快步向唐公馆的反方向走了去“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太太,你这样不行啊!”老成急了,白鸢才刚回来一天,就开始耍小脾气,她仗着自己身体好,从来都不知道注意分寸,这要是又冻坏了或是不见了,他该怎么和唐向晚交代… 白鸢健步如飞,哪里管他说什么,谁料刚走几步,就被一抹娇小的影子强拦了下来,两个人顿时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 “把衣服穿上,回家去”周寐虽然吃痛,双手坚持着驾住踉跄欲倒她,直接下令。 怎么想也想不到是她,戏子白傻站着,看了周寐一会,轻声道“多谢周小姐关心,劳烦周小姐让行” 她若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当真是极好的,小洛这一闹算是帮了她大忙,可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话对她而言可能都无足轻重,周寐不禁又有些恼了… “你是猪么!那两个家伙的话值得你糟践自己么!!!”周寐提高了声调,想让她打起点精神。 “然后呢”白鸢收起了她脾气爆发时的任性和口无遮拦,无意识的温柔了起来,她是冷静了,她只是觉得好笑,周寐是觉得她还没死心,接着来再补一刀的么? 眼前的女子虽然高自己一头,此时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不忍心再责骂,素白的旗装,寡淡的芷兰,对自己一如既往的谦让。 “人又不是只有过去,孩子,孩子…还可以再有,女人,还可以再找,额…”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寐开始生自己的气了,她还当真不会安慰人,她安慰人一向都是用骂的,一点都不好听,若是让她去当什么心理医生,肯定会逼死人的… “其实他说的对,这全怪我自己爱玩” 戏子白似已经看开了般,反而笑了。 说罢,她手伸进怀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过了会,她掏出了一小块皱皱的帕子,她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身前这抹美丽的影子… 周寐眼眸晶亮,红唇似血,一如既往的放肆张扬,戏子白低下头,有些不舍的把帕子递到周寐面前,用冻的冰凉的手,塞进了周寐的掌心…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定要小心石六” 这算了结么?周寐站在街角,手里握着那条帕子,还能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戏子白走了,没听她的话,没穿大衣,没有回家,更不知道她会去哪,可周寐已经没办法再阻止。 -- 第44页 算了,她本来就不该阻止…天知道自己这不受控制的反常行为由何而来。 这场晚餐,虽然对戏子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可对周寐来说几乎没什么作用,她才不管戏子白的过去如何如何,她只知道戏子白对自己好,所谓的心理防线,是天生的,就算有后天的锻炼,也绝对没有天生的那般坚定。 坦言来讲,周寐对戏子白,有那么一点失望… 总之,对周寐而言,戏子白还活着,而且不再对自己心存杂念,已是她这几个月收获的最好的消息,总算能和这段荒唐的岁月告一段落,回归平静的生活了… 第19章 请柬 而在人们敬佩又怜悯的目光中一直瑟瑟发抖的行走在寒风中的戏子白,这次没有去找任何人寻求温暖,她裹在淡薄的白衣里,一直在夜色里走着,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从喧嚷的闹市到寂静无声的小巷,直到走到了城郊,她感觉她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已经飘离了驱壳,她站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伸出已经毫无温度的手,抚摸了下那冰凉的石碑… 孤零零的石碑上只有四个字,刻的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不怎么会写字的人胡乱弄上去的… 玉漱之墓… 白鸢倚在墓碑旁,喃喃自语“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看过你么,你前生凄苦,我却让你的命运更加悲惨,你为什么不认了,这样他也不会把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声音哽咽,情绪也激动了起来“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害你枉死,又不能替你复仇,我就是这样混账吧,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我对不起太多人,对不起大帅,对不起你,对不起简容,对不起向晚,对不起我还没出生就被杀死的孩子…我…” 出众的外貌看起来乐观清闲,无忧无虑的,并不代表她人生从没有过阴影,十五岁因金嗓一曲被张作霖看中,被接走在大帅府里被养了三年,无底线的游戏放纵和骄奢淫逸中,她染上大烟,当过着魔的瘾君子,差点成为一个废人,而张作霖死后,她在帅府的地位一落千丈,要看别人的脸色生活,动不动就会被虐待殴打,东北沦陷后,她直接被张少帅送给了一些爱寻欢作乐的日本人,期间经历非人的一切,早已不是普通人能体会的,在唐向晚带她逃离了东北后,她真的曾想一切从头开始,拥有正常的人的幸福生活,她像剥了一层皮般的戒掉了大烟,靠着以前的好底子,将身子骨练了回来,她曾想过要用自己一辈子去报答唐向晚,她和唐向晚有过一个孩子,可就是葬送在那个她轻信并拿来当挚友的石六手里,石六现在手里管辖的地区和帮派曾经是他五哥隋成做主,当时的他和隋成有很大的分歧,加之一山难容二虎,野心作祟,他想方设法要除了隋成,两人是结拜兄弟,他下手难免会招人诟病,所以就设法借他人之手,隋成和他一样,清兵出身,偏爱听戏,不仅是白鸢的戏迷,还一直妄图对她想入非非,有一次白鸢在他们那唱完戏,石六派人在酒里下了迷药,把白鸢迷倒送到了隋成的房里,另一边又派人通知唐向晚,说隋成要对白鸢行不轨之事,可他没想到,白鸢那时已有身孕,而没轻没重的隋成害她直接丢了孩子,唐向晚带人冲进来时,只见到白鸢苍白的脸色和满床的血污,他盛怒之下乱枪毙掉了隋成… 这些事,白鸢并不知情,她和唐向晚被利用了,也都蒙在鼓里,她只当是自己当年爱玩,误认了奸人当好友,而石六又推波助澜,只顾自己利益,并未及时出手相救而已…而玉漱,便是偶然间听到了石六和下属交代的事情,才明白其中肮脏的,也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才引来了杀身之祸,石六生性残暴,最懂得那些丧尽天良的酷刑,玉漱就相当于被凌迟一般,折磨致死,然后被肢解放在麻袋里,送到了戏子白面前… 那画面有多冲击,直到今天白鸢还记得,有时梦里还会惊醒… 石六说的对,玉漱当真是有情义的,石六明知真相,却一直借口奸情败露拷问她,她直到死都未曾说出戏子白的名字… 这段回忆,太不愉快,也彻底斩断了戏子白人生里,有关于和男人再有什么瓜葛的想法,除了一直在她床前安慰她,在她流产后天天抱着她出门散心的唐向晚… 生死患难,便是如此… 坐了有一会,白鸢迷迷糊糊的走回了唐公馆,老成和露露都守在一楼等她,见她回来都恨不得谢天谢地谢祖宗,见她苍白的了无人色的脸颊也是吓的不行,用毛毯给她一层又一层的裹在身上,炭炉就放在脚边,露露泡了热茶,把茶杯送进她手里,让她握着取暖,戏子白不说话,一直蜷在沙发上发着呆,意识却清醒的,老摆钟在不停的摇头叹息,今天小洛的话依旧在她脑中回荡,她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也许像她和玉漱这样的女人,没什么文化和心机,在这样的年代,只能让人当棋子,被利用,被摆布,永远永远…. 她的鼻子有些堵,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问道“露露,你弟弟在哪读书?” “就在春晖廊那,有个私立的小学,太太,怎么了?”露露有些意外,她在唐家工作,大部分的收入都是供自己弟弟读书用的。 “哦…明天带我去看看”戏子白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说别的了,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慢慢的,就睡着了。 -- 第45页 露露哭笑不得,太太要去读书?她宁可相信太太是想吃书…也就只当她今天又犯毛病了,在胡言乱语,露露也没当真,给她加了被子毯子,也去休息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露露还没睁眼,她就被裹着毯子的戏子白摇醒了… 露露睡眼惺忪“太太?怎么了?” “起床,梳洗,送我去读书”她虽然无精打采,可眼里的光芒却很坚定… 就这样,天还蒙蒙亮,还没睡醒的老成也被摇醒,驾着戏子白,在露露的引导下驶向了一所在当时还算奢侈的私立小学,里面的设施精致,相比民间的私塾要优越太多,孩子们大多三三俩俩结伴而行,多数都是贵族子弟,他们规规矩矩的坐在课桌前等待老师,戏子白的出现吓到了很多孩子,以为是新的任课老师,她穿过那些畏惧她的眼神,老老实实的搬了把椅子,安静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教课的先生一进门,见她气度不凡,还有家仆在身边,以为是上级派人来视察的,讲课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什么话,就这样,在简单的旁听了一天的课程后,戏子白和这所小学的校长进行了交涉,获取了在这所小学听课的权利,老成抱了高高的一摞课本,摇摇晃晃的放进了车里,载回了家,而后,戏子白还是每天坚持早起晨跑练功,此余还多了一项朗读诗词的任务,她整个人除了跑学堂就是点灯熬油的泡在唐向晚的书房里,不舍昼夜的看着书… 她在书房里,日复一日,仿佛忘记了时间,有一天她握着钢笔,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她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穿着素色的旗袍,抱着单薄的臂膀,划破夜空的烟花映亮了她简单清秀的脸庞,她猛然发觉已经过了年,这个年,过的不像年,没有红色的剪纸,没有守岁的人儿,没有唐向晚握着她的手逗她笑,她心善,放露露和老成回家去陪家人了,只剩自己一个,楼下有各家送来的礼物,有政府对军人家属的特殊补贴,她都礼貌性的接了,一并堆在那,没有精力去打理。 动乱的岁月一向过的很快,她不停听到前线传来的各种消息,国党失利,战事堪忧,也极少接到唐向晚的消息,心里难免担惊受怕,这一转眼,又是两个月,天气也渐渐转暖。 当你习惯了什么时,永远只把开始的那天,以为是昨天,那日傍晚,她伏在飘着刺鼻印刷味的书本里,正沉沉的睡着,感觉到有一双粗糙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庞… 她朦胧的睁开眼,一个浑身都带着灰尘的男人,弯下身子,脸上堆满了宠溺的笑,他的皮肤因战乱晒的有些黑,嘴唇和下颚,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略显疲惫… “你回来了…”她仍躺在书上,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浓眉“活的,真好” “你也回来了”唐向晚摘下军帽,整个人英气斐然“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丢了呢…” “打仗不好玩”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我讨厌打仗,害怕死亡,可我发现,如果和读书相比,我宁愿选择前两个…” “说什么呢”唐向晚自是不懂她的意思“我一回来,听露露说你在书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以为你思念我过度变傻了呢” “嗯,确实有点傻”白鸢起身,拧了拧僵硬的脖颈,她理了理已经堆在脖颈下的鬓发,直接正面抱进了唐向晚,柔声道“向晚,我们再试试好么…” “试什么?”唐向晚抚摸着她瘦削的背,温柔的开口。 “孩子…”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愿意就可以的问题,他们曾经共同经受过失去,她也是伤害他的元凶之一… “…”唐向晚真没想到白鸢会主动再提这件事,虽说他现在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骑虎难下,但他喜欢孩子,渴望回到平凡的生活,也是事实… 战争会让贪玩的人学会珍惜,也会让自私的人变得无私,让小白重新做这个决定,绝非易事… 沉默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把白鸢横着抱起,离开了书房… 唐向晚回来的正是时候,两人次日起床后,还没吃完早餐,一张来自景家的请柬就送到了唐向晚的手上,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打开扫了眼,没怎么细看就递给了对面的白鸢… 景家是专门等景沅从前线安全回来就要办喜事的,虽然景沅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此时依然在医院里疗养,不管仗打的如何,人还在终归还是好的,喜事是不能缓的,还能冲冲晦气,潘市长恨不得立刻将景洛这朵“妖冶的”百合娶回家,自是一日也不想多等,请柬上两人的名字是书法大家亲笔写的,龙飞凤舞的,贵气的很,看来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戏子白仰头将牛奶喝光,将请柬扔在了餐桌上,转身准备出发去小学听课… 这周末,在天门教堂… “小白,你去不去啊”唐向晚嘴里塞满了面包,英俊的脸上满是好奇,叫住了她。 “当然去啊,晚上再说,我先上课去了”说罢,白鸢挎着手提包,走出了大门,登上了早已在门口发动了的车上。 小洛成家了,接下来就是生子,走过女人平常的一生,她只当这是一件很理所应当的事,和她没什么关系…虽然深信他们之间暧昧不清的唐向晚并不这样想,可他更加不信的,是白鸢近日反常的表现… 刚开始听露露说她醉心于读书认字,差点没笑掉唐向晚的大牙,本以为她又是三分钟的热度,新鲜感没了自然就恢复原来的样子了,谁知道她这次好像还上了瘾,连续多日,就像一日般,唐向晚看着如此循规蹈矩的她,真觉得有些见鬼了… -- 第46页 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唐向晚一概不知,他见小白不说,也就没有多问,可能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小白曾经带着兵,和自己的阵营敌对,在各种生死关头兜兜转转,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里,等他回来… 这次围剿战中国军损失惨重,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发动主动进攻了,四十万装备精炼的大军,竟然会输给在山坳里拿着小米B枪打游击的红军,实在对政府打击很大,加之日本人已经全面侵占了东北,在逐步向内陆扩张,党内争权现象混乱不堪,国内局势变得愈发的严峻了起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国军高层的放纵和享乐,周末的天门教堂,声势浩大,宾客满座,大多打扮的光鲜亮丽,礼服奢华,西装革履,女人们浓妆艳抹,男人们叼着雪茄,香水和烟味混在一起,演出了一场活脱脱的资产阶级盛会,而场地四周全面戒严,有武装力量在巡视,毕竟里面大多数都是高级将领和主要领导人,要时刻提高警备性。 教堂里人真的很多,而白鸢坐的位置并不显眼… 她坐在唐向晚身边,换了她不太适应的白色礼服,整个美背几乎都露在外面,蝴蝶骨凹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她还带上了手套和礼帽,也许就是为了更好的遮掩自己,就这样,在她并不习惯的西洋音乐中,她看到了教堂门缓缓敞开,看着小洛一席洁白的婚纱,带着灵动俏皮的气息,像天使一般,从自己不远处经过,走到了潘市长的身边,将手交给了他… 白鸢伸着她修长的脖颈,认真的看着整个过程,她看着小洛那幸福的笑脸,安心的当着局外人,无论台上的那个女子曾经多少次在自己面前哭泣着不愿离去…也许她真的太过专心了,所以她没看到,就在同一排,有个惹人注目的女人转过了她锋利冷艳的侧颜,用她那没什么感情的眼眸穿越了人海,在一片为别人响起的掌声中,看着自己… 第20章 婚宴 教堂宣誓结束后,宾客纷纷转移到户外场地进行庆祝,蓝天白云下,草坪party搭配着西洋式的教堂顶,一个穿着燕尾服洋人,指挥着现场的乐队拉起了欢快的节奏,处处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气氛,似一副价值连城的油画,新娘挎着新郎的臂膀,在和每个到来的宾客亲热问好,极少褪下军装的唐向晚今日难得换了西装,打了领结,引来了无数千金小姐觊觎的目光,白鸢带着公主式的礼帽,一手挽着唐向晚,一边看着自己手套上粉色小巧的珍珠发呆… “咳咳,你最近是怎么了”唐向晚意外的看着穿的如此给自己面子的白鸢“我以为你会打扮的比我还帅呢” “天底下就你一个丈夫天天盼着自己老婆打扮成小白脸”白鸢白了他一眼,拿起面前一块精致可爱的小蛋糕,吃了起来。 “现在看清楚了,真的好多熟人啊,你看,刘校长和司令在那边,走,我们去打个招呼吧”唐向晚内陷的星目四处瞄着,在看到了守备区司令高健钦时,立时兴奋了起来。 “知道了~等我把这吃完的”白鸢心里满是无奈,看样子,想让唐向晚也收心陪自己过正常日子,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快一点呀,快…额”唐向晚愣了下,又犹豫了“乖啊,不急不急,你还是慢慢吃吧” “神神叨叨的,真是…”白鸢压根不看他,她喜欢奶味的食品,这个party的蛋糕味道实在是不错,绝非花瓶摆设,值得一尝…春风冻人不冻水,要多亏了今天的大太阳,才能让穿着露背礼服的她不被吹的瑟瑟发抖… 唐向晚脸色变了又变,无非是看到了刘校长身边多了一抹殷红色的身影,绽放着似妖姬般的笑容,那笑容在对她有兴趣的男人眼里,是美,是诱惑,而在唐向晚眼里,总觉得是罂粟,是毒品,他莫名的有些排斥这样的女人,总觉得她不知爬上过多少人的床… 他耐心等待,想等那抹影子离开刘校长和司令,他再带小白上前问候,谁知那抹影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般,直接调转了方向,带着了如指掌的笑容和飞扬的气质,朝他和白鸢走了过来… 现场乐队仿佛在配合,小提琴声的节奏慢慢的加快,搂抱在一起跳舞的男女也随之转起了圈… “小白,小白!!”唐向晚摇了摇白鸢,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慌,总觉得不远处的女人好像天生就是来同自己抢白鸢的,这女人自身带着冰冻三尺的功能,近一分就凉一分… 周寐还真是冤枉…她不过是来传话的而已… “摇什么摇呀,不是说了吃完就…”戏子白一脸气恼的转过头,毫无疑问,身形高挑并凹凸有致的她真是比在场任何一个女人都适合穿这种西式的礼服,她的礼帽有点歪,嘴角还挂着一丝奶油,难得撒娇,却不做作,这摸样,有点滑稽却不失美丽… 最简单的东方五官,最标准的西方身材…她真该感谢老天给的这副皮囊,让眼里一向只瞧得上美的周寐,怎么都没办法彻头彻尾的无视她… 阳光下的周寐,浓密的黑色短发包裹着白皙的脸庞,清澈见底的眼眸精神抖擞,红唇依旧,殷红色的旗袍同往常一样,穿插在所有穿礼服的女人中间,又那么的不一样… “就…就”戏子白舔了舔嘴唇,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当真忘了,这种场合,周寐怎么能不来,她怎么就忘了,自己还会不可避免的遇见她… -- 第47页 见她尴尬,周寐也不为难她,只对唐向晚眉开眼笑“唐生,好久不见” “周小姐客气了,我们确实很久没见过了”唐向晚客气的笑着。 “唐生在前线为政府效力,餐风露宿,实在是辛苦,不过见你还如往日一般俊俏,我就放心了”周寐也客套的打趣着“刚司令还说呢,你过往战功无数,理应比现在还要风光,他也好久没见你了,让我招呼你和唐太太过去,聊聊家常呢” “好,多谢周小姐带话”唐向晚点了点头,准备带白鸢过去。 “不过这唐太太还真是可爱,这么大了,竟然爱吃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周寐忽然把视线转到了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戏子白身上,她掏出怀里一片眼熟的手绢,径直走到白鸢面前,替她擦去了唇角没擦干净的奶油… 一个英俊的男子露出惊诧的表情,是那般的引人注目,可他身边的两个女子,美得各有千秋,更是惹人注目,这一幕,当然逃不过在一旁随潘市长和宾客寒暄的景洛… 当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小白,你难逃此劫… “这样就好了,两位请便吧”周寐笑眯眯的看着脸部表情几乎僵掉的戏子白,转身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这个周寐,真是的…”唐向晚一脸的不情愿,顺势一把揽住白鸢,很像一只老母鸡在保护它的蛋… “你先去吧,我等一下再过去,别耽误你和司令交流感情”戏子白突然停住脚步,绕出了唐向晚的怀抱,朝往另一个方向的周寐追了过去… 唐向晚满脸愤愤不平的杵在那,摇了摇头… 周寐没走多远,只是换了个人少的地方,掏出了一只烟,慢慢的吞云吐雾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今天的任务很重要,所有的高级将领都在,她不能轻易退场,那样会错过很多关键的信息,她需要安静的观察,冷静的分析,清楚的记忆,还要想法设法不露马脚… 谁知那家伙这时候果然好死不死的又粘过来了…她摘掉了礼帽,两鬓的短发随风飞舞了起来,让她有些狼狈… 就两个月不见,又养的这么白,果然是个小白脸… 周寐扫了她一眼,并不理她,继续抽着烟… “额…”戏子白不仅摘掉了礼帽,还摘掉了手套,她一边捏着手里的这些装备,一边支吾着“那个,额…” “有话说话”周寐心里有事,自然懒得看她… “你没事吧”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没事吧?”听她这么问,周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和石六从广东回来了?”不知道说什么,也只能这么问了… “有事我还能呆在这么?如果真有事,你现在来问有什么用?”见她如此,周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是挺有脾气么,到最后不还是放着自己根本没管么… “……”已经习惯了被她呛,白鸢并不意外,她重新扣上帽子,打算离开… “你给我回来”周寐将烟头一甩,一脸的不悦。 “嗯?”白鸢咽了下口水,总觉得心口砰砰直跳… “帽子不是这么带的,应该这样!这样!这样!”周寐一步走到她面前,掂起脚,血红的唇在不耐烦的抱怨,一边将戏子白凌乱的发整理好,将它们平整的塞进帽檐下,最后,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打量了一下眼前一脸幽光的人,满意的舒了口气。 她越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周寐越要让她抓心挠肝到崩溃,刨去天性使然,女人的心思,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懂…她压根不会告诉戏子白,她根本没和石六去广东,有些场面话,也就戏子白这瓜皮才会信,而且这家伙不是一般的瓜,连帽子是周寐送她的都不晓得,只知道它和一堆不明来路的年货混在一起,被慧眼识金的露露淘出来保留了下来… 已经在场地里走了一圈的景洛,终于和潘市长来到了这个不易被人打扰的角落,侍者端着托盘,里面有四个装着红酒的高脚杯,景洛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酒,她倚在潘市长身边,醉眼朦胧的看着白鸢“小白,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来参加我的婚礼,竟然偷偷和周姐姐躲在这说悄悄话,也不来恭喜我,你啊你” “说的对,是我不像话…”戏子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拿起托盘里的高脚杯“来,小洛,恭喜你,潘市长,恭喜恭喜” “小白啊小白,你还在,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唐生交代了,周小姐,你当真要好好谢谢小白啊!”潘市长也喝了不少的酒,有些微醺,于此再见戏子白,不是不吃惊,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面上更春风得意了,对之前发生的,他刻意不提,只是一笔带过… 景洛不知其中经过,他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封锁消息是他的拿手好戏…带着那么多人去营救,始终没能救下一个灾民,最后还要靠个女人挺身而出,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 “市长说的是…来,我们干杯”周寐显然会意,立刻举起酒杯。 四人愉悦的碰了杯… 就在同一时间,人群里爆发了一声枪响,一个穿着西服的高级军官被当场爆了头,顿时,整个party变得混乱不堪,人们争相逃窜,尖叫连连,蛋糕和果盘散的遍地都是,宾客里大多训练有素的人都伏在地上,挡住自己脸的同时伺机看清始作俑者,戏子白吓了一大跳,她一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侍者的白衬衣,手持银色火轮枪的男子对着高司令的方向一直开枪,唐向晚自然而然的一把将高健钦扑倒在地上,自己用背挡住了他,一瞬间,两颗子弹便打穿了他的肩膀… -- 第48页 “向晚!!”白鸢大惊的同时风一般向那边冲了过去,她纵身一跃便跳上了拦路的长桌,腾空而起,从后面将那个男子直接压倒在了地上,她的手拼命的压住男子的手腕,抢夺着他手里的银色火轮枪,男子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女人,两人手里疯狂争抢的枪口在不停的调转,已然对着天空开了两枪,隐藏在人群里的同伙见情况不妙,立刻出手援助,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顿时也掏出了怀里的□□,像两人撕扯的方向走了去… 周寐知道今天的意外一定会发生,可她没想到戏子白会这样搅进去,她瞬间就被吓白了脸,她的任务是在混乱中掩护自己的人撤离,此时手心里的烟雾弹却迟迟不敢丢出去,她既担心自己的人被擒获,又担心戏子白搞不好就会命丧枪口… 场内鱼龙混杂,并为如她之前预料,她察觉出了情况有变,一直在伺机寻找真正的刺杀目标,谁知搭档的同伙那般冒失,见她迟迟不发指示,便擅自做主开枪,正中敌人的障眼法,却自以为找到了大鱼,年轻人激进,都好大抢功,太沉不住气… 二人撕扯的距离和唐向晚只有几米远,唐向晚眼看着身后拿枪的男子在不远处步步逼近,他捂着肩膀,大声喊着“小白!!你走啊你!后面危险!!” 而高健钦早已在躲开那几枪之后,先行逃之夭夭 刺杀行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景洛才反应过来戏子白的危险处境,她的酒顿时就醒了,派人调动场外武装,交代专人将潘市长护送出去后,景洛阴着脸,迅速冲上去拦住了那个要朝戏子白开枪的年轻人,她低身绕过枪口,对着对方的腹部就是几拳,长腿一扫,顿时将那人扫到在地,夺下他手中的枪,朝他下身砰砰就是两枪,全部精准的打在了膝盖上,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一下便晕了过去,景洛回头,见和戏子白争斗的那人身形魁梧,并非戏子白赤手空拳能打倒,两人抢夺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被丢在草地上,那男子手里多了一把闪亮的小刀,戏子白一直小心的在躲闪,景洛拿枪瞄着,手有些抖,怎样都扣不下扳机,她怕这时开枪会误伤到小白,她飞速的想着对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喊了声“小白!” 然后,她将脚上细尖的高跟鞋踢上空中,戏子白见她此举,立刻意会,她绕到男子后面,反手扣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另一手擒着他的手臂,以此为着力点,侧身倒立般用双脚接住了空中的落下来的高跟鞋,顺力双腿弯曲,直接将根部插进了男子的腰间… 这腰功,非常人能及... 男子发出了阵阵惨叫,不得不松了手,瘫在了地上… 戏子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跑到负伤的唐向晚身边,焦急道“向晚你怎么样!” “我没事!!这两枪不碍事,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 “那货算个屁!”戏子白呸了声,然后莫名其妙的看着周围那群还在受惊中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你们都瞎么,这有人受伤了,送他去医院啊!” 在教堂里被专人保护的刘湘走过来,查看了下唐向晚的伤势,派人叫了救护车,而后他脸色严峻的在场内巡视,探望各个伤者的情况,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形矫健,眼神诡异的黑衣男子,默默在旁边观察着一切,相对其他人,他最为淡定… 他之前也出现在重庆的几次高端会晤中,景沅曾唤他为戴局…他在被打死的那个军官的尸体旁审视了许久,这个死者的西装款式和领结颜色,和自己当初搭配的一模一样,为防意外他早上临时就改变了穿着,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戴局绕到刘湘身后,瞟了眼一身礼服高挑婀娜的戏子白“啧啧啧,这身手,不给政府办事是不是太浪费了…” 刘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得得,她是个唱戏的,不适合你那一套,何况,你栽培的人也不差” 戴局看着手里拿着枪,调派人手整顿现场的景洛,不置可否的摊了下手…这个戴局,就是一向神出鬼没国民政府军统局局长戴笠,景洛被送去南京学习一年,其实就是在军统局进行特殊训练,从事情报工作,这次战场的失利,国军总结失败经验的同时,开始对党内人的信任产生了怀疑,一致认为家贼作乱才是最大的隐患,下令要严抓隐藏在党内的线人… 周寐的手虽然都快把旗袍抓烂,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她梳理好情绪,回到刘湘身边,装作被吓坏的样子,她皱着眉看着已经被抬上担架的唐向晚,关切的问道“唐生,没事吧” “没事”唐向晚点头致谢“周小姐,麻烦你帮我好好看看小白,她有没有受伤?” “她没事,你放心吧”周寐看了看一旁在发呆的戏子白,只见她一直看着地上那个双膝中弹昏厥过去的年轻人,因刚才的激烈搏斗,她的额头满是汗水,顺着鬓发,滴滴滑落,露出的肩胛骨上也像抹了层蜜一般… 周寐心里顿觉烦躁不堪,想骂她几句又碍于场面不允许,看来戏子白这家伙对谁都可以豁出性命,并非对她一人,再者,此次计划失败,她的处境已经愈发危险,面临的几乎是生死考验,就看被生擒的两人是否能咬紧牙关了… 第21章 夹缝 国党高层知晓了有预谋的刺杀后,无疑是大怒,尤其是潘市长,在自己的婚礼上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会轻易放过伺机捣乱的不法分子,被戏子白伤到腰的那个魁梧男子在被押解的过程中吞了准备好的特殊药物,当场毙命,只剩那个当时昏厥过去的年轻男子,被押往了地下监狱,由经戴笠一手栽培出的新任军统局重庆地方办事处防谍组组长的景洛负责审讯。 -- 第49页 白鸢在医院里,守在已经清理好伤口但发着高烧的唐向晚身边,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唐向晚的烧已经退下来了,他嘱咐白鸢回家休息,白鸢应了,老成载着心事重重的她回到了唐公馆,谁知刚一进门,一个穿着朴素的旗袍,面容良善的女人,坐在唐家一楼的大厅里抹眼泪,见她回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 “简容你这是干什么!”白鸢慌了,立刻上前扶她起来… “小白,求求你!救救我弟弟,看在往日情分,求求你!”女人的眼睛带着血丝,抓着戏子白的手,声泪俱下。 “……”刺杀行动中被景洛生擒的年轻人正是与白鸢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怀钊,戏子白连夜就让老成将简容接到了唐家,以防她也被情报处的人带走,白鸢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叹了口气“你先起来说,好么” “我不起来…你不救他,我就不起来” “我想救,也要我能救啊,他这次是羊入虎口…” “你也知道,我爹娘都不在了,丈夫也病死了,我就这一个弟弟,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她哭的伤心,亦知自己的请求肯定是为难到了戏子白,她对自己,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救他,是先保护好你,你是他姐姐,他出了事,情报处的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戏子白低下身子,双手捧着简容的脸,轻声安慰着“我明白,你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来,剩下的事情,我去处理,相信我,好么…” 简容满脸泪痕,一把抱住戏子白,浑身颤抖,不停的啜泣,戏子白抚着她的背,闭着双眼,顿觉事态复杂,太棘手… 唉,她该怎么办…她很清楚,如果她管的太多,会把自己带下水…如果她不管,未免太过无情,她千般对不起简容,简容为她失去的还少么… 时间是有限的,多等一秒,张怀钊的命就少一秒,白鸢思前想后,不耽搁,她换了风衣,将头发像周寐教她那般,都塞进了毡帽里,拨了个电话后,立刻叫老成送她去重庆军统办事处… 办事处人员礼貌的接待她后,她被请进了防谍组组长的办公室,被告知稍等片刻,她审视着屋内的摆设,书柜里摆放这各类卷宗档案,西式台灯上有一层灰尘,桌上摆着一副相框,里面的小洛,穿着女式军装,手里拿着军帽,齐耳的短发,笑颜如花,一身的利落干练… “你就是嫌我胸小,嫌我不懂事是么!!” “不!我不!你不许去找那女人!!” “你欺负我,我要让我哥教训你,呜呜呜!!” “我讨厌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从她始来重庆,与景家与小洛相识,小洛就像跟屁虫一样,有时间就赖在她身后,不停的撒娇捣乱,无所不能用其极… 一年前,她因为和自己赌气离开重庆去南京时,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不施粉黛,而当她们再见,她就已经学会抽烟,学会化妆,剪掉了长发,行为举止,变得有些陌生…白鸢忽觉有些心痛,她本以为小洛会像正常的女孩一般,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安度一生,谁知,她竟然走上这样一条路…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白鸢瞬间回首,见景洛穿着姜黄色的衬衣,墨绿色的高腰军裤上扎着皮带,快步走了进来,这身打扮衬的她双腿修长,高跟鞋上隐约有几丝血污,她将手里一串手铐随意丢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响声… “…”还没等戏子白开口说什么,景洛一脚将门踢上,扑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自己… “下次不许做那么危险的事,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怎么办…”景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透过戏子白的大衣,抚摸着她瘦削的脊背… 看来她昨天吓坏了… 白鸢微叹“小洛…我有事和你说…” “嗯…”她等着戏子白开口,手却慢慢攀上她的发,温热的气息在颈间飘荡。 腰间发颤,戏子白浑身抖了下,却没有推开她,只是自己纹丝不动的立在那,她喉咙有些发紧“那,那个地下党非死不可么…” “把该问的都问出来,也就差不多了”景洛一手解着戏子白的风衣扣子,而后用手探进了她的衣襟…她把戏子白抵在墙上,一脸魅惑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这个德行,还问别人怎么? “你结婚了,能不这样么” “结婚?那只不过是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工具,你之前玩的那些女人,哪个没嫁过人?”景洛在她耳边呵着气,双腿也在她身上摩擦了起来… 戏子白呼吸开始急促,她皱着眉,犹豫着开口“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不行”景洛忽然笑开,从她身上退离,整理了下她的发,绕回办公桌里,坐在皮椅上,用头枕着交叠的双手,向后仰靠着“其实我正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找我?”白鸢见事情没那么简单,便靠在墙上,看看她想如何… “别装傻,张简容是在你那里吧,你胆子真大,敢妨碍军统执行公务?!” “她一无所知,你相信我”白鸢镇定自若,并不慌张…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她,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当年你和她鬼混在一起,我病了一个月你都没来看过我一眼!!!”景洛的音调忽然飙高,震的白鸢耳膜生疼… -- 第50页 “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记恨…” “我不是记恨,小白,你死了这条心吧,其他的我都能帮你,可是张怀钊这个地下党,我帮不了你…”景洛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扬了起来“除非…” “除非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一点戏子白比谁都清楚。 “除非,你加入我们的行动组”景洛起身,慢慢向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的戏子白走了过去,用手捏着她尖细的下巴“我上级领导很欣赏你,军统重庆办事处也是刚刚建立不久,缺少有能力的人才为政府效力,你的身手,是我们想要的,如果你进了行动组,这个案子你可以同我一起处理,别说见到他了,如果想亲自审讯他,都随你~” “你想多了,我不是这块料”戏子白果断的拒绝,那些残忍至极的事,她做不出,何况向晚坚决不会同意她做这样的工作… “我知道你的顾虑,唐生一直都在保护你,不想你卷入这里面,你怕没法和他交代,是么…”景洛悠哉的点了一支烟,边抽边道“这个问题我会让高司令和唐生谈谈的,我想,他会很听司令的话,你说是不是?” “你拉我下水,不怕我以后生死不由己?”戏子白一脸冰冷“小洛,我真的不认识你了” 长吐了一口烟,景洛将烟直接掐灭在手心,淡淡道“我只是照命令行事,你该明白,如果你死,我会第一个挡在你前面代替你,不过我替你死,都要看你愿不愿意” “……”真真的哑口无言… “加入我们,我可以不动张简容,你还可以见到张怀钊,反正那家伙双腿也废了,他就算活着,也没法再替地下党做事了,他会被抛弃,所以他是死是活,可以由你处置”景洛完全占领了一切先机,戏子白太被动,根本没有说不的余地… “成交” “你是聪明人,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景洛笑的开心“下午两点,你准时来香山别墅,我带你见个人,见完他,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知道了,在此之前,希望你手下留情”白鸢最后她对视了几秒,转身便离开了… 下午一点刚过,唐家的汽车就准时到达了城郊的香山别墅… 刚一下车,白鸢看着笼罩在一片浓雾中的这栋建筑,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只听当地的百姓说过,这里曾是一个军阀的故居,具体的,她还不太了解,别墅外面停了数量军用吉普,哨岗的战士手里拿着枪,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到处都有小队内外巡逻,可谓是守备森严… 在一个人的引领下,白鸢走进了这栋阴森森的建筑,里面如她所想,家具古朴,光线晦暗,十分的压抑,意外的是,这栋房子打扫的竟是一尘不染,难道这地方还有人居住?她走上楼梯,被引进了拐角最里面的一间房,耐心的等待着… 窗外的风很大,山雨欲来,窗户被吹的呼呼作响,白鸢上前几步,将窗子合上了,屋里的空气无疑变得更闷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忽觉隔壁有些异动,她迟疑的走到墙边,仔细的侧耳听着… ……她不只第一次听了,所以她听明白那暧昧的声音是什么意思了,她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离开那面墙,靠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她没有等多久,房门就被人打开了,景洛还是早上的那身衣服,发丝散乱,衬衣的扣子都没系好,脸色微红“哟,这么早就来了?” “如果加入你们,是不是和你一样,还要尽些分外的“义务””这回,戏子白是从心痛到心凉了… 景洛从来没见过戏子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她不在意的笑了出来“没什么所谓的义务,这是我自愿的”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穿着中山装,带着诡异莫测的眼神,从外面飘了进来,见到白鸢的第一眼,他脸上堆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小白,久仰久仰” 戏子白不答话,一直和眼前的男子对视,发觉她好像不止一次见过这个人,却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交集,她只依稀的记得,景沅曾和她介绍,这个人姓戴,在南京任职… “您好,戴局”对视了一会,戏子白淡淡开口。 “看,话都没说过,她却记得我”戴笠得意的朝景洛挑了挑眉“我看上的人,绝对没错” “戴局过奖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戏子白并不吃他这套,只想搞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该说的,小洛已经和你说过了”戴笠从景洛手里接过点燃的烟,坐在了戏子白对面,翘起了二郎腿“你先别急,先说说,你觉得这栋宅子如何?” “不像人呆的地方”白鸢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哈”戴笠不禁大笑着“这话我爱听,啧啧,小白,你知道么,这宅子的主人,也姓白,他叫白驹,以前是四川的一个军阀,专门搜刮民脂民膏的,还用剥削来的钱在这里建了栋宅子养小妾,就这种土匪本性的人,居然自称是白居易的后代,白居易号香山居士,他就用香山二字给这栋宅子起名,所以叫香山别墅,它又名,白公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我要这鬼地方做什么”白鸢真是一点都不稀罕… “你要,我就送你,你不要么….那不久以后,我会将这里改成一座监狱,专门关押那些为猪卖命的走狗,你觉得如何?” “……” “好了,刚刚是题外话,说完了香山别墅,让我们说说你吧”戴笠交换了一下交叠的双腿,晃着他闪亮的皮鞋“你出生在青泥洼海边,父母都是朴实的渔民,你还有一个在北平读书的哥哥,你五岁时父亲出海去世了,母亲一病不起,同年,你哥哥在“反二十一条抵制日货”的游行中被日本人枪杀,然后你母亲也离你而去,你在街边和狗抢食,狗追你跑你就轻松的爬上树,被戏班的班主看上,从此在戏班唱戏,十五岁进了大帅府,十八岁被送给了日本人,期间装疯卖傻,徒手杀了十几个折磨你的日本兵,连夜和唐向晚南下,你戒得了大烟,拿得起机枪,中原大战中你亲自充当线人,假装被俘,结果成功炸了敌人的军火库,还能活着回来…” -- 第51页 他满意的看着戏子白阴沉的脸色,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唐向晚三次战功,两次都是因为你在,否则就凭他那两下子,唉…” “说的真详细”戏子白冷冷的瞟了眼景洛,却发现景洛的嘴一张一合,也是异常的惊讶… “她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她,四个月前,重庆那场山洪,若是没有你,燕子岩上的大多百姓都会死于天灾,而你,却坠入江中,两个月后,奇迹般的生还,这个两个月,你去哪了,干什么了,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知道有关你的,就这些,你非常符合我的要求,我对你,垂涎已久” 垂涎二字,让戏子白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失踪两个月是因为坠到江里?!!”景洛惊呼了出来… “她的命,的确够硬”戴笠搓了搓手,眼珠在转动“怎么样小白,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身受重伤,大病一场,被一户农家圈养着准备当童养媳,后来逃出来这种丢人的话,需要我详细说么?”其实戏子白怕的不得了,要是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曾经加入了□□,那她还有命活么… “哦,原来这样…”戴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你平生的爱好也没多少,一个是唱戏,一个是女人,你跟了我,我绝不会亏待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小洛这样的如何?” “咳咳咳”戏子白尴尬的咳了几声“这就不劳烦戴局了” “她喜欢周姐姐那样的”景洛玩味的看着她,阴阳怪气的插了一句… “周…寐?”戴笠饶有兴致的道“眼光真不错啊,可她不是一般人能动的了的,重庆这边都是刘湘的军队,还是他说了算,上次我就暗示了下他,谁知立刻就给我否掉了,他可是很疼这个干女儿的,不过么….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不要把她扯进来!”戏子白立时就紧张了起来“我可以为你们做事,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要让我做威胁唐向晚和周寐安全的事” “好,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进入了军统情报处,你的身手我信的过,不过你的文化程度…”戴笠犹豫了下“有些相应的培训,你必须要掌握并牢记,不管你认不认字,该学的,统统都要学会!” “哪个说老子不识字!!”戏子白好不客气的吼了回去… “哈哈哈哈,还真没人敢这样顶撞我”戴笠不但不生气,反而异常兴奋“拿出你的本事,今后你有享不尽的权利和荣华” 第22章 眉睫 自打离开香山别墅,去医院简单探望了下唐向晚后,白鸢拖着疲惫的身躯再回到唐家时,已是傍晚时分,这条街巷了无行人,平日里紧闭的铁门敞开着,唐家整幢建筑灯火通明,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在等她回来... 老成停车时就敏锐的发觉了异样,他没有熄灭发动机,紧张的回头望着白鸢“太太...我们...” “你今晚回自己家,不要进来”白鸢的眼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屑,她毫不在意的打开车门,扯下了头顶的帽子,轻荡着不长也不算短的乌发,大大方方的朝唐宅里走了去。 她刚一进门,整个人便拿沙发当救世主一般,昏昏欲睡的朝上面栽去,眼皮沉重,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要不是眼下真的还不能睡,她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唐宅貌似空无一人,依旧静悄悄...露露和简容早已不见踪影,这些也是她能预料到的... “藏够了没有,出来啊,折腾完了好让姑奶奶我去睡觉”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和她打声招呼,戏子白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别敢做不敢当,谁给你们的权利,来唐少将家里胡闹?!” “原来小白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为了睡觉的,啧啧啧,我果然没猜错”隐在收纳室暗角处的人影,慢慢移步出来,灯光照亮了她本而纯洁的面貌,而那涂抹暗红色的唇,此时慢慢弯起了一个邪恶的弧度,景洛一手持着银白闪亮的匕首,架在她心仪已久的猎物的雪白脖颈上... 这戏谑又无礼的女声让戏子白眉间一蹙,心内不禁焦躁了起来,午后不是刚见过她么,该应的都应了,不想应的也应了,都屈从至此了她这个节骨眼还来找什么麻烦?可她更该想到,这件事,于公来讲,自己的退步确实已经是满足了戴笠的要求,可是于私,小洛和简容之间的私人恩怨,依然存在... 简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颊上有很清晰的指痕,她虽然整个人都在发抖,可面上并无恐惧的神情,只是呼吸略微不稳,冰凉的利器紧贴着她柔嫩的肌肤,这平日里可以轻而易举粉饰外表的皮囊此时显得格外脆弱,稍不小心,再无他用... 戏子白当年确实是为了简容着迷了一阵,天天带着她游山玩水,开心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去看看因病瘦了十来斤的景洛…尤其是有一次景洛撑着病来唐家找她,就是想看一眼她,结果戏子白就把她晾在一楼的沙发上,自己躲在二楼闭门不见不说,还继续和简容在房中风流快活… 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心下发凉,白鸢尽力平复着惊慌的情绪,跪在沙发上,细长的眉眼透着疲惫,她平静的看着挟持着简容的景洛,声音里满是无奈,甚至透着一丝恳求“你究竟要怎么样,小洛?你不能出尔反尔...” “小白...我说过可以让你见张怀钊,可以饶他一命,但我可从来没答应过你,要放过这个女人”景洛的脸上盈满了笑意,下午她派人跟踪着戏子白的动向,趁她没有及时返回唐家时亲自带人来扫荡,她刚闯进门时,张简容正和露露热火朝天的在厨房给戏子白包饺子,那副为人妻表贤惠持家的模样更是让她火冒三丈,还没弄清楚情况的简容莫名的挨了俩巴掌,所有包好的饺子也都被倾倒在后院,景洛派人把露露绑在二楼书房堵上嘴巴后,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专心在用言语对简容进行侮辱折磨,简容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自己弟弟的命在别人手中,她心知肚明,她只能一直等,等到戏子白回来救她... -- 第52页 “你...”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小白你知道吗,只有我变成这样,你才能不再对我为所欲为,我才能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景洛仍然维持着那个笑容“我不想和你再废话,你若想救她,从此就断绝和她的往来,再断绝和一切女人的往来,从此,你只能是我的,你的女人,只能是我” “小白,不要管我,只要救怀钊,只要救我弟弟,我死不足惜!!”简容见白鸢受此胁迫,不禁失声阻止。 “小洛,你别忘了,你是潘市长的女人,你也是戴笠的女人,你可以是任何人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将我扯进来!!”景洛的话已经挑起了戏子白罕见的怒火“且不说别的,倘若你我间的事败露,你自保都难,我必死无疑!” “哈,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是,我就是要你尝尝这种被人吃定的滋味” “你真是疯了”戏子白忍无可忍“小洛,实话告诉你,眼下时代这么乱,我只想和向晚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可以答应你从今往后不和任何女人有来往,反正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没法答应你其他的,你放了简容吧,你杀了她,我和你之间更是情义全无,我这个人你最了解,话说到这个份上,随你!” 戏子白有情义还是没情义,还当真要看她的心情,说翻脸就翻脸也是她的一大特点,景洛确实是摸的七八分通透,她有些意外“小白,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呢,不过这样也好,即使我杀了她,你也不会恨我了” 说罢,那锋利的刀刃已然划破了简容柔嫩的肌肤,伴着简容的闷哼,鲜血顺着脖颈流向了胸口,这一幕简直是在刺伤戏子白的眼睛,她嘴咬着下唇“你他妈这个疯女人,停手!!!” “哈哈哈哈”景洛下手并不重,只是一道浅伤,不足以致命,看来她还不想让简容那么快死,只是想先吓一吓戏子白,而戏子白的反应,也是让她觉得满意 砰的一声,唐家的大门几乎是被人撞开了,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人蜂拥一般涌入,手里持枪,几乎围堵住了整个大厅,打破了三人的僵持...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滚出去!”景洛不得不停下,她怒目审视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发现竟没一个是自己的手下... 高跟鞋的踢踏声格外的让人胸口微跳,一抹娇小的身影裹着厚重的大衣从外面踱进来,鬼魅妖冶的妆容映在明亮的金色灯光下,白皙的面孔透着几分凛冽,仿佛将外面的寒冷一并带了进来,松弛的嗓音泛着几许悠闲“看来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啊...” 这唐家的大门真是没尊严,难道是任得外人随意进出打砸的么?戏子白本想拿这些送上门的妖魔鬼怪出口气,谁知最后她才看清这领头鬼是何方神圣... 戏子白的眉心皱的更厉害了,今日的情形,真的是越添越乱,从她敢将简容接进唐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从此再无宁日... “周姐姐...”景洛漂亮的大眼睛眯了起来,隐着让人无法猜透的危光“阵势这么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太过嚣张,干爹很是生气,下令全面搜捕地下党的亲眷,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也要全部抓起来,那个张怀钊的皮够硬,不找个人来对付他恐怕他不会开口,我听说张怀钊的姐姐如今就藏在唐夫人这,当然是带人来捉她回去问话了~”周寐话音中带着笑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这不应该是我的职责么,什么时候烦劳司令插手了...?”看样子景洛并不打算放人,而戏子白则是喜忧掺半,虽然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一旦落在自己完全不可能抗衡的刘湘的手里,简容岂不是羊入虎口?刘湘是赫赫有名的四川王,这川渝地区,等于就是他的地盘,连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可就不好说了,据刘司令这边的探子讲,小洛是军统专门负责搜捕这个女人的组长吧,可是听军统行动处的人说,自打你下午进了唐家大宅,就再没有过消息,上面很是担心你,所以就让我看看究竟怎么了”周寐柳眉高挑“这次意外显然是有内鬼给□□做内应他们才有的线索和消息,真是胆大包天!所以这个人犯的利害关系非同小可,不能单单落在军统的手里,好在我们在来的及时,人证还完好无损,小洛这么急着杀了这女人,莫非...” “好了好了!人给你就是,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景洛恨恨的将怀里的张简容往前面一推,一脸的阴沉“希望周姐姐回去不要乱说话” “那是自然...小洛为了我党建设事事亲力亲为,实在辛苦,回去要好好休息”周寐粲然一笑,微微颔首,做了个标准的西方礼仪... 周寐这最后一句话,景洛自然是没有回应的,她带着诡异的笑绕过了戏子白,在她和周寐之间用自己的白色手套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然后收回腰间的鞘内,冷哼的一声,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周寐不经意的扫了下景洛纤细的背影,心中微叹,也不知道这姓白的有怎样的魔力,能让小洛的性情变得如此分裂,上次装醉景沅对自己施暴,小洛义无反顾的护自己时,可完全不是今日这般极端的模样,可随着自己对戏子白态度的转变,小洛对她,也慢慢变得生疏而防备,她能感受的到… 周寐朝两边使了个眼色,手下的黑衣人便蜂拥而上,将简容架着带出了唐家,她自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戏子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心思也在博弈... -- 第53页 “可否手下留情”戏子白率先开口,也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 “替你相好求情?”周寐看着戏子白那副似在思索什么的模样,面色严肃的逼问道“你下午去香山别墅做了什么” “救人”戏子白淡淡开口。 “然后呢,救到了么?”周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 “一个女人而已,舍了就舍了,你那么多相好,你救的过来么?睡过能怎么样,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没和你睡过我还救你呢”戏子白同样笑了“和睡不睡没关系,重点在于我不是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个瓜皮!!”周寐的脸庞难得的染上了一层怒色“替军统办事,小则伤残,大则没命,你有几条命?!” “你怎么知道?”戏子白惊道。 “为了女人,你什么干不出来,你的心思猪都晓得,戴笠手段何等高明,你岂能玩得过他”周寐狠狠斥了她一句,忍住抬手打人的冲动“我警告你,要么好好唱你的戏,要么好好玩你的女人,要么好好做你的唐夫人,总之,不许跳进来搅局!离这些危险的事,越远越好!” “你怕我死呀?”虽是被毫不留情的狠狠的骂了一通,但戏子白又不傻,哪能不自作多情一下,如此一想,她面上不禁盈满了开心的笑。 “...”似是喷□□停顿了几秒,周寐骤然间哭笑不得“臭美!” 若要说担心,那就勉强算担心吧,可这担心只是其一,其二戏子白身手如此好的人替国党做事,她从此岂不是增添了个大麻烦,这家伙该是来伺候自己的,不是来对付自己的... “你个龟儿子,朝三暮色的花心大萝卜,做女人不好好做,扮男人又像个娘娘腔,没事猴子一样窜来窜去,总是差点死又死不了,谁个脑子不好的担心你,臭美臭到屎盆儿里去了!” 周寐一脸凶神恶煞的数落了她一通,只留给戏子白一抹飘忽的背影... “喂喂!这么快就走啊!再骂一会嘛!”戏子白正被骂的陶醉,谁知一转眼周寐已经走远了。 “我赶时间!”怎么就有这么欠骂的人,被骂了还嫌不够,周寐当真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她走的风风火火,不知为何,戏子白总觉得简容的处境暂时安全,甚至比呆在自己身边还要安全,周寐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油盐不进,但至少比情报处那些对犯人残忍至极的人要好的多,这也给她争取了不少营救简容的时间... 第23章 荒唐 唐家大宅外依旧静悄悄,车子发动的马达声突突直响,周寐大步向押着简容的那辆轿车走了去,绿色的丝巾在夜风中摆动,从唐家大门到车门口,她的唇角本是一路微扬,在走近车子后,转瞬便恢复了一脸的冰霜,一名黑衣随从毕恭毕敬的替她打开了车门,她优雅的侧身坐上了车,三辆闪闪发亮的大头老爷车在黑夜中畅通无阻的向城郊驶去,平缓的砖路慢慢变成了颠簸摇晃的土路,两边的杂货铺换作了零星的树木,让人略觉压抑,周寐的眼神似乎藏着些故事,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后,转过头,淡淡审视着靠在后座一言不发的张简容,她身边坐着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面无表情的挟持着她的臂膀... “你一点都不害怕?”周寐见她无所畏惧的和自己对视,松弛的嗓音透着几分悠然“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 简容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迷茫的盯着窗外,四周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农田稻草,她的发髻盘的简单利落,旗袍也是朴实无华,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肤色很白,生得一张典型重庆女人的面容,惹人怜爱... 乍一看,和那面目温润举止轻佻的家伙,倒真有几分般配,戏子白的女人,果然都长得一副深得世人心的模样... “你跟了她多久?”可能是嫌路程太枯燥,周寐依然朝她吐着眼圈,不急不躁的继续盘问,似乎非要问出点什么来... 我就看你有多勇敢,如此纷乱事故的人间,敢不顾周围的眼光,坦言和一个女子相爱...说白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追随她的放荡,而不是打醒她的荒唐... “和你有关系么” “不怕遭天谴么?” “你们这些欺软怕硬滥杀无辜的人才该遭天谴!!” “嗯哼?” “有本事去打鬼子呀,杀自己人算什么能耐?!” 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么刚烈的一面,看来人家的温柔也是分人的,对戏子白温柔不代表对所有人都温柔,还有一点,戏子白玩感情一向都是热的快冷的也快,对她来说一段关系要是决定了断,那就等于彻底了断,唯独在简容身上是断断续续,续续断断,三年来,从来没断干净,难怪景洛恨她入骨... 被这女人又呛又骂,周寐掐了烟,竟爽朗的笑出了声,然后转过身,继续笑,一边笑一边系上了安全带,笑的她身边的司机,后面的警卫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周寐是出了名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外敌侵略,国土沦丧的节骨眼,主政党仍然坚持剿内而不攘外,你以为温性纯良的女人,就什么都不懂么,国难当头,哪怕是个街边的乞丐,都能明白事理吧...她笑是因为她欣慰,只要人心没有麻木,只要有人努力,一切都还来得及救赎吧... -- 第54页 就在她有些魔性的笑声中,前方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开着晃眼的车灯,疯狂的向他们冲撞过来... “妈的!”司机大骂了一声,急忙打着方向盘闪避,奈何还是和卡车打了个擦边,被冲力直接掀翻了,躺在了路边... 卡车似乎并不满意,直接横在半路,堵上了后面两辆车的去路,同时车上跳下了十几个持枪的蒙面人,二话不说,就朝两辆车开枪扫射... 一阵激烈的枪声后,黑夜又恢复了平静... 温热的液体在额角流下,脑中时不时在嗡嗡作响,看得到身边的司机已经血肉模糊,身后的两个男子在哀嚎,周寐强撑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解下了安全带,几个蒙面人小跑到这旁边,对着车后面又是两枪,然后齐力将她从车里拖了出来,其中一个人解下了面罩,他就是平日里和周寐暗中接应的老曾,他和一个年轻人驾着有些踉跄的周寐,担心的问道“小周?你没事吧?” “开那么快干什么,真要弄死我么,我没事,怀钊的姐姐呢?她怎么样?”虽然有些天旋地转,但缓了一会,就恢复了许多,周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冷静的回答着。 “上面都说了,不要你搅进来,你非要亲自出马”老曾的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在那呢,她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吓到了” “救她就是救我”周寐很清楚,若是自己不来,恐怕张简容也会湮没在这场枪林弹雨中,她走到吓的花容失色的张简容身边,替她将散落到额前的发掖到了耳后,露出了一抹如罂粟花般的微笑“记得,若想小白平安,你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就算张怀钊是个硬骨头,如何严刑拷打都不能撬开他的嘴,若是将从小相当于母亲般的姐姐绑来威胁他,他未必能撑得过去,而他的招供,极可能毁坏重庆地下党的组织结构,严重威胁到老曾和周寐的安全... 而共党高层都清楚,周寐这步安插在国党内部的棋,相当的有分量,也相当的危险,就算牺牲掉大多数人,也要保住她... “不!不要!那我弟弟呢,我弟弟怎么办!”她是被吓到了,可她又不傻,她立刻明白过来救她的人是些什么人... “你活着,就是对你弟弟最大的安慰,为党,为家,为国,他的牺牲是值得的”老曾安慰道。 “他为你们卖命啊,你们不救他?!”张简容不由得有些失控... “不救?若不救我们为何要出现在你面前?世界上的事皆有不得已的选择,你要真为你弟弟好,就应该好好活下去”敛去了平日的妖冶魅惑,此时的周寐一身的浩然正气“小白为了救你弟弟,被人胁迫加入军统,你愿意看她为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特务办事?你忍心看她时刻在生死间兜兜转转?” “他才十九岁,他才十九岁啊!求求你们,救救他,让我死好不好啊!”声嘶力竭的吼叫,一脸泪痕的无助,、平日里素净的女人看起来癫狂无比“为什么你们行动失败,却要他付出代价!!为什么!!”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让简容瞬时停住了吼叫,她一脸的惊恐和茫然,呆呆的看着腹部一滩血迹的周寐… 围观者无不惊愕,老曾气急败坏的抢回刚刚被周寐夺走的此时还在冒烟的□□,上前架着顺势向后倒的她,呲牙咧嘴的责备道“你这个丫头犯什么浑!!!” “怀钊的事,也有我的责任,不知道这一枪是否能让你好过点,反正为了你活下来,为了上面不起疑,我必须要捱…”虽然用一只手捂着腹部,可还是有血液汩汩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滴下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周寐脸色惨白,平日里松弛低哑的嗓音越发有气无力“有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想死,可是我必须活下来,你也必须活下来,我不是逼你一个弱女子晓以大义,而是如今的乱世,我们活着不该是为了仇恨,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为了家国完整的诠释,简容,你该为怀钊骄傲” “你先别说话了,快把伤口压好!!”老曾手忙脚乱的掏出怀中的手绢替她按着伤口… “你们快走吧…支援的部队马上就会赶来,带她走,走的越远越好”周寐见简容面无表情,情绪已然没那么失控,立刻将老曾推开,催他们快些赶路… “可你!”老曾十分担心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 “又不是没受过训练,无关要害,捱到医院,取个弹壳而已,快走!” 十几个人麻利的跳上卡车,老曾将简容也抱了上去,夜色中,周寐已经站不稳了,她瘫在老爷车的车轮边,大口的喘着气,额角的汗珠成串的滑落,她艰难的朝打着刺眼车灯的卡车挥了挥手,引擎的声音渐行渐远,周围彻底黑了下来,只剩朦胧的月色,陪伴她的,是一群冰冷的尸体和尘土的气息,寒风中摇曳的树影平添了几分诡异,她觉得周遭越来越冷,最后,她实在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而已驶往远方的卡车里,简容看着时刻保持警觉的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又看着老曾隐在毡帽下严肃的面容,突然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寂“既然结局都一样,杀我比救我容易,为什么你们还要救我…” “我也不知道,你该去问挨了枪子的那个人”老曾扭头看了眼她,自己也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沉思中… 周寐为人格外谨慎,思维缜密,处事冷静,做什么事都考虑的万般周全,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这次她的行事作风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千辛万苦横插一刀,好在事情还算顺利,她冒这么大的险,究竟是为了什么? -- 第55页 古老宏伟的英国建筑交叉林立,看起来肃穆又阴森,街上的行人匆匆疾行,几乎没有女人,偶尔会看到马车中穿戴隆重的贵妇骄傲的侧脸,在马蹄声和车夫的吆喝声中一闪而过,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穿着带补丁的裙子,散着一头与众不同的乌黑长发,蒙着脸,小心翼翼的走在人群中,有些倒在墙根里的乞丐用手里的酒瓶向她身上泼着,笑的猥琐,偶尔有西装革履的英国男人拿放肆的眼神审视着她,手里拿着几枚银币,嘴里满是侵犯的言语… 她拐进巷子里,想躲避骚扰,几个人跟进来,尾随着她,她怕,加快了脚步,那些人追了上来,拉扯住她的头发,她尖叫了出来,有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冲过来,踢开那些混蛋,背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发光的地方… 一睁眼便是刺眼的灯光,苦涩的药水味在鼻尖打转,鼻子里的氧气管,让她十分的难受,腹部如撕裂般的痛楚,将她从残缺的梦境带回到了现实… 果然没死…真的是有些失望呢… 她扭头望了望窗子外面,天好像还没亮,依旧黑漆漆的……她很渴,很想喝口水… 算了,与其承受伤口的□□,不如让她再梦一回,虽然她极不喜欢做有关于那个人的梦,她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她闭上眼试图再睡过去,许久,发现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恰好这时外面的喧嚷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对不起唐太太,司令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周小姐休息” “你们就让我进去嘛!我就进去看看她!” “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说不定她醒了呢?说不定她醒了想喝水呢?!你们想渴死她吗?” “医生说周小姐的麻醉剂量还要几个小时才能醒,醒了她一定会叫我们” “奶奶的,她怎么知道你们在外面?” “对不起唐太太,您还是回去吧” “给老子让开!!” 老子老子,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接下来就是一阵厮打的声音,伴随着各种躯体撞击声音,对于她的这套章法,周寐真的是深感无奈… 外面斗了一阵…病房的门被轻轻的打开了… 一抹纤长的身影快步踱了进来,砰的一声反锁了病房的门,任那些外面刚刚爬起来的人在敲打着“开门!!唐太太请您开门!!” “少废话!你们吵到她了!!” 任外面的人先是安静了几秒后继续锲而不舍的砸着门,白鸢转身,一张干净无暇的面庞透着几分俏皮,安然的眉眼满是自信,她梳着寻常女人家的发髻,因刚才的几番大动作额前不经意散下了几丝刘海,她还带了耳环,手腕上是成色较好的玉镯,一身纹着素雅芷兰的白色旗袍泛着点点光泽,左手提了个绿色的军用水壶,右手食指上倒挂着两把闪亮的□□… “一群蠢货嘞~~~”她就算好好说话,有时候也带着几许戏腔,温言细语的,走路时胯部也摆的有几许风,戏子白不屑的咕哝了句,将枪往旁边的桌子上一丢,立刻打开水壶盖,冲到病床前,蹲下身,眨眼望着仍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的周寐… “假寐够了么…我知道你醒了”戏子白轻轻开口,似乎不想打扰到这个装睡的女人… 第24章 破车揽债 周寐依然没什么反应,她压根就不打算醒,说实话戏子白这台舞马□□闯病房的戏并不讨喜,她这是来探望病人的,还是来砸场子?穿的这么传统,就不能优雅点得体点? 白鸢嘴角微扬,她起身,弯下腰,凑近了周寐那带着清晰痕迹的眼皮,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张扬的眉,平日里殷虹此时却苍白的唇,逐渐缩小两个人间的距离… 虽然闭着眼,周寐能嗅到这戏子面上那特有的胭脂香,脑子里也能刻画出她油脂彩墨涂的活色生香的模样,一股浓浓的女人气息迎面而来,近在咫尺,胸腔擂动的频率不经意的快了起来,快的让周寐很不开心,就在戏子白的鼻息已经打在她的面上时,周寐豁然间睁开了眼,一脸的不冷不热,她直视眼前那双和自己对视时毫无畏惧的眼眸,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滚开” 如此近的距离,她美丽的大眼睛都能当戏子白的镜子了,说实话,她是真的有点怕周寐的,她哪是敢直视她,她是看着自己猥琐的倒影在壮胆而已…… 戏子白冲周寐嘿嘿一傻笑,也不尴尬,她将水壶放在胸前,一脸的理所当然“来,我喂你喝水嘛” “我不渴” “别装了,我刚就在窗子外面,看你醒了就一直舔嘴唇”戏子白依旧保持着无赖的笑容… “这是一楼?”周寐瞟了眼不远处的窗,皱着眉斜她… “三楼啊” “几点了” “四点半,天还没亮” “怎么不摔死你呢!”看着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又和人打架又黑天爬楼,仗着会三脚猫的功夫就到处献丑?周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把头扭到了另一面,看都不想再看她… “等我真摔死了,你不见得不想我”白鸢立刻踩着高跟鞋滴滴答答的绕到另一面,低身伏在床边,满脸堆笑,对未发生事件开始了感天动地般的构思“说不定你会伤心,还会为我掉几滴眼泪,在以后见不到我的日子,会时常想起我,不过不要担心,我做鬼了就给你当门神,急急如律令!杀退一切妖魔鬼怪!” -- 第56页 她家的门神是崂山道士?…真真是被这家伙打败了… “怎么就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呢”心中泛着点点苦涩,周寐已经没力气反驳她了,她无力的闭上眼,咬着下唇,随着麻药剂量的散去,腹部的痛感越发的明显起来,痛得她浑身都是冷汗,伤处虽然无关要害,也足以引起恶性的高烧,棉被只覆盖了她腰部以下,她整个人都在剧烈的发抖,看起来十分骇人… 摸了下她的额头,烫的自己将手缩了回来…戏子白敛去面上的笑意,她从一进门,就一直尽力的隐藏着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疼惜之情,这个女人从来都高高在上,从来都以光鲜亮丽的形象示人,平日里性情越寡淡,便越与现在的画面强烈冲撞,让一直处于弱势的自己一时有些无措… 可是她不懂,再强势的女人,终究也有柔弱的一面,可她们不是在谁面前都能肆无忌惮的表现柔弱的… “你撑一下,我去叫医生” “小白…” “啊?”戏子白讶异的回过头,周寐可从来没这么叫过自己… 滚烫的温度让脑子有些天旋地转,她只依稀看到那个背影离自己远去,她虽是下意识的叫住她,却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让她离去… “你不爱小洛,是因为她太爱你了么”周寐用两臂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肩膀,那眼神说不清是清醒还是混沌… “……”她该不是烧的胡言乱语了吧,白鸢一下就被噎在那了,周寐还会关心情情爱爱的东西? “从一开始我就拿她当妹妹,所以怎么都没可能” “从一开始你就缠着我,所以你…是不可能把我当妹妹的,是么…”不知为何,眼中涌上的炽热,自己早已无力控制,只能如洪流般倾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戏子白傻了,周寐的眼角不是汗水,她的声音一边哽咽一边抖,她在哭…戏子白心里有千万个疑问,无论是关于周寐的,还是关于简容的,短短几个小时,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可她知道这不是该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今夜本就未眠,午夜时分竟收到了情报处的电话,景洛在那边阴阳怪气的告诉她押解张简容的人在城郊全军覆没,周寐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她脑子懵懵的赶到医院,只看到刘湘黑着脸在手术室外面对一干低着头的人咆哮后愤然离去… 她受了伤,却没人照顾,这让戏子白如何放心的下,门口被专人把手,奈何她数次骚扰都进不去,只好又使出看家的本事去爬楼了…她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么难驯服的女人会当着她的面肆意流泪… 周寐脸色惨白,躺在素白的枕头上,泣不成声,泪水涟涟…她仿佛出了幻觉,那年她还很小时,也是这般高烧着躺在床边,母亲拿白酒给她擦着手心脚心,然后握着她的手守在床头,任窗外的斜阳流水匆匆而过,夜晚父亲身披戎装归来,衣服上带着隐约的桂花香,低头轻声哄着她,说等她好了就带她去骑马玩… 太遥远了,都不是真的…她已经多少个日日夜夜都睡不好,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最危险的边缘,硬撑着几分热忱扮演着一个如鱼得水的交际花,她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双面人,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白天演戏,夜里崩溃,而卸去所有的伪装,青苔石阶,简陋小店,一把剪刀,粗裳万件,她哪来的什么家国大义,她着迷的,不过是寻常女人家的寸心流转… 她是多么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多么自私的人,可她这次竟然朝自己开了一枪,她觉得太对不起自己,她这些泪,当真是因为委屈… 看着她如此难过,戏子白当真是诚惶诚恐却又感同身受…她手忙脚乱了一通,丢下所有的东西,俯下身子,将周寐整个上半身都揽在怀中,几近是用自己这半辈子最最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语无伦次的哄着“乖啊乖啊…不要哭了…” 身上的人无论平日有多荒唐,她带给自己的感觉,永远是温情的,正好弥补了她此时最缺失的东西,她不想再抗拒,周寐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进了脖颈,也烫到了自己,她闭上眼,将手臂攀上了身前瘦削的脊背,她用那已经哭的有些嘶哑的嗓子,有气无力的念叨着: “回绝戴笠,不要去军统” “好” “照顾我,直到我好” “好” “让我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 “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别哭了啊…” 想给她自己的全部,却一无所有 想为她放弃一切,幸好有可放弃 究竟什么是倾心?是点点付出与滴滴陪伴?恐怕在戏子白心里,唯有在多年后举杯,以致岁月,方能坦荡心安的说出,我是真的倾心于你… 没有时间的沉淀,任何情话都可以变成鬼话…可惜了戏子白只是个会油嘴滑舌,不懂甜言蜜语的人,否则刚才她会说,不仅要照顾你直到你好,而是直到你老… “说实话,我常看不起你是个戏子,可是最后我发现,我也只是想做个裁缝”当泪水渐渐被体温拭干,周寐莞尔一笑,终是道出了心底的怅然… 世人有多少个看不起,还不是因为高看了自己… “…” “嘶…”伤口痛的她忍不住将五官扭在了一起,前一秒的温顺也立刻变了脸,一边骂一边往戏子白的颈窝里钻“都怪你这个瓜皮,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痛…” -- 第57页 这个罪名当真有些无辜,可以说是自打那个雪夜与她挥别,戏子白就没再对她动过什么歪心思,之后每次不得不与周寐打交道,也是这女人主动倒找上来的…但像她这种见不得女人撒娇的好色之徒,很容易就会把所有事情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认定了这一切肯定有自己的责任… “嗯嗯嗯,怪我怪我”破车揽债揽的如此之幸福… 她的指尖穿过的周寐浓密的黑发,像哄孩童一般安抚着她,她能感觉到周寐那干裂的嘴唇划在自己脖颈肌肤间的生硬触感… “好了…叫医生吧”发疯发够了,周寐轻轻拍了下戏子白的背,这一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她也像放下了什么一样,眼前一黑… -------------------- 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在多年后举杯,以致岁月 第25章 招惹 次日一楼 被消毒水味道覆盖的医院里,病床上的男人虽面色欠佳,仍旧难掩他眉眼间的那股英气,此时他正一脸委屈的望着时而有人提着饭盒穿梭的门口,闻着隔壁病房飘来的饭香,揉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他着实已经饿的有些发昏了,眼看着都要到中午了,白鸢还没来给他送饭… 每隔半天时间,面上染着几分红晕的小护士便会温言细语的来给他的伤口换药,换完了还乐意多呆一会陪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些什么,他见惯了这些姑娘的羞涩,多半也是无奈…唐向晚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他能有今天,多半就是靠自己的这张脸,一旦形成了某种惯性,他反而厌倦了这种天生的优势,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原因,军人,多半习惯了仪仗命令行事,忠于并享受听命与人的感觉… 他和戏子白,绝对是天生一对,都是犯贱犯上天,非得被虐待,才安得下心… 当小护士拿着第三袋盐水推门而入时,唐向晚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拒绝更换盐水,并径直拔掉了手背的针管,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其实这肩膀的枪伤对于经常于战场出生入死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凌晨间医院外车灯闪烁,偶尔间楼道里传来的喧嚣声没有避过他敏锐的耳朵,当前这个纷乱的节骨眼,他最担心的就是白鸢出事,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把自己晾在这里不管,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谁知他刚坐起身,就见一抹身着姜黄色军装的倩影婀娜的倚在病房门口,手里提了一个用布袋装好的饭盒。 唐向晚一愣“小...景组长?” “唐生干嘛这么客气~”景洛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几乎盖过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走向唐向晚,殷红的唇畔带着几丝笑意“难不成我穿成这样,就变了个人吗~” 唐向晚笑笑,其实他和景沅相熟多年,和小洛的关系,也自是不必说,主要是她和白鸢间微妙的关系,有时总让二人间有些若有若无的尴尬,尤其是这次景洛从南京秘密集训回来,摇身一变,竟成了重庆军统情报组的组长,这转变让唐向晚始料未及,又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年轻的女人。 “唐生饿了吧”景洛把手里的布袋直接打开,掀开饭盒,一阵清粥的米香顿时盈满了房间“也不知怎么了,我身边的一个个都进了医院,我哥到现在还在南京的医院休养,你家小白现在正在楼上,最近可能没时间照顾你喽,真是可怜哟” “楼上?!她怎么了?受伤了么?严不严重,我要去看她!”唐向晚吃了一惊,说罢就要起身。 “你先别急”景洛隐去了脸上的笑意“这么多年,我没见过谁能奈何得了小白,倒是她天天在管别人的闲事,给自己找麻烦” “小洛...” “出事的不是小白,是周寐”景洛的声音越来越平静,目光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她本是受刘湘之托来照顾周寐的,想着女人间终究方便些,谁知道戏子白早已经抢先一步包揽了全部,她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唐向晚,边说边用勺子舀起一勺粥,轻轻的吹着热气“现在上面的意思是封锁消息,尽量不让这件事外露,对外口径统一是周姐姐夜里遇袭” 唐向晚皱着眉头听完,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道“我懂了,晚些,我还是要上去看看” “你是该去看看,我从来没见过她对一个人这么好”景洛起身,坐在唐向晚的床边,将勺送到唐向晚的嘴边“来,张嘴,我喂你” 唐向晚一愣,顿时觉得张嘴也不是,拒绝也不是,眼前的人身份特殊,让他不敢再轻易对待。 看着他俊脸窘迫,景洛噗嗤一笑,不再为难他,将勺递到他手里“好啦,不逗你啦,不过你的小白,可就是这样一勺一勺的喂周寐的,我刚才刚巧看了个遍,看的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怕你饿着,就让我把这份粥给你送来,我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好好休息吧” 唐向晚点头谢过,并送走了景洛,而后他捧着怀里热乎乎的粥,一勺一勺的吞着,回想起刚才景洛的话,便觉得胸口堵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简直是...见异思迁?不对,重色轻友?也不对...越想越气,唐向晚索性把饭盒丢在一边,直接趿着拖鞋就上了三楼。 打听周寐的病房不难,整栋医院的高级病房就那么几间,还离着很远就能看见外面还有两个身穿便服的人在一边巡视,一走近,两人都认得唐向晚,他说明来意,也就未曾阻拦他。 -- 第58页 他轻轻推开门,一阵熟悉的胭脂香就窜进了鼻间,此时正值晌午,阳光透着窗子直直洒了进来,窗外早春的鸟儿叫的正欢,白鸢穿着靛色的旗袍,微长的短发未曾打理,就那样随意的散着,一改平时素面朝天的习惯,画了眉也涂了唇,她正将洗好的毛巾晾在窗口的支架上,嘴里也正哼着那些他常能听到的小调,让唐向晚有一时的失神... 他好像未曾发觉白鸢如此女人的一面,或许她天生本就是这般,却因为自己,而从未流露... 病床上,周寐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手上插着针管,她上身平躺,腹间的纱布仍见血色,头靠在立好的枕头上,苍白的脸色和枕头几乎相差无几,她嘴唇干裂,失去了往日的殷红,此时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白鸢的侧脸,眼神中的光,隐去了平常的干练和犀利... 周寐这个样子,绝对要比自己要惨的多,见多了枪伤的唐向晚倒吸了一口气,伤口再偏一点,恐怕就.....他忽而觉得自己太小气,吞了下口水,便礼貌性的敲了敲门。 白鸢回眸,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正打算去看你呢,你怎么跑上来了” 说罢,她绕到唐向晚身前,仔细的查看了下他前后的伤势,见他气色比前两天好了不少,伤口已无血痕再渗出,便松了口气,责备到“你说你,到处乱跑什么...” “我听说周小姐受伤了,特意来看看”眼看着周寐的眼神在他和白鸢间徘徊,唐向晚面上有些发热。 “唐生有心了”周寐本就有些松弛的嗓音听起来更为暗哑,她清了清嗓,勉强支撑出了气力道“小白...我昨天是烧糊涂了,都忘了唐生也有伤在身,你去照顾他吧,不用管我,我没什么事” 几小时前谁抱着自己不松手哭哭啼啼的求安慰的?戏子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压根没理会这句话,她拉着唐向晚的手,出了房间,二人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双手交握,唐向晚犹豫着开口“你....” “我对她没那个意思...”知道他要说什么,戏子白立刻出言打断了他。 唐向晚看了看身边人近在咫尺精致的妆容,想起戏子白以往风月心起时,要么青衫油头要么西装革履,忽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而后又更糊涂了“那她...” “她......需要我”戏子白顿了下,果决开口。 她心里清楚,其实周寐不需要戏子白,周寐需要的是一个对她没有想法的戏子白。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她不会”白鸢再一次打断了唐向晚的话,他二人间,好像太过了解,从不需要唐向晚多说,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唐向晚叹了口气“好吧,我信你” “明天我会让露露来照顾你,今天纯属意外,来不及多想” “我倒不是在意这个” “那你上来做什么?”白鸢带着笑意望着他。 “行了,我走了还不成?”唐向晚架不住,缓缓起身,步步远离了三楼,白鸢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边漾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刚推开房门,就见周寐的眼神直直射过来,哪怕是虚弱着,也藏不住里面的锋芒,白鸢绕到床前,俯下身,帮周寐理好耳旁的发,与她对视着,并不言语。 两人就这般,不知对视了有多久... 直到白鸢的一根细发,落在了周寐的眼上,让她眼皮微颤...白鸢立刻用指尖帮她拂去,掌间传来她好奇却又少见的水粉胭脂香。 头顶的女人,眉如月,肤如脂,完全剥离了以往的荒嬉,腹部的伤口在痛,可为什么心窝,却有些发酸。 “你这样,是真好看”许久,周寐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好看就娶回家喽”白鸢眉毛一挑,笑了出来。 “水性杨花...”周寐莞尔,缓缓闭上了眼,这一刻,她放开了一切防备,安安心心的,只想睡一个好觉。 她在刚才那不长不短的对视里,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坚定,也知道再怎样出言让她离开,也是徒劳,何况自己本就需要她,不是么。 既然改变不了她,那便,改变自己吧... 当周寐从层层梦境中再次醒来,天已经又暗了下来,可这次,她不是痛醒的,而是... 她感觉床下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不得不轻咳了几声。 响声停止了,戏子白从床下狼狈的钻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瓷制的夜壶,一脸的懊恼。 周寐皱眉“你做什么” “我本来想看看这床能不能掏空了”戏子白无奈的起身。 周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似火烧般。 “算了,你早晚都要起来的,来,我帮你” “放手...” “行了啊你,这都快一天了,一会疼不死也憋死了” “滚...” “我滚了你就真的憋死了,瞎矜持什么呢” “.......我自己来” “哎呀,你别掐我!!好了好了你自己脱!” “...” 最后,白鸢两手托着夜壶,蹲在床沿边,偏开脸,静静的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她感觉周寐两条白的像藕般的腿在颤抖,待声音停止,她立刻将夜壶端开,将刚刚准备好的热毛巾递到脸上终于有了人色的周寐手里,挑眉道“自己擦擦” 周寐咬牙,一把扯过毛巾。 白鸢端着夜壶,觉得她的模样好笑“啧啧啧,你好像真得娶我回家了” -- 第59页 周寐面上更热,作势要将毛巾朝她面上丢,戏子白见好就收,立刻跑出去倒夜壶。 刚才的拉扯让她腹部伤口又有隐痛,周寐缓缓躺好,轻轻的帮自己清理后,见戏子白已经回来了,便去扯身旁的被子遮盖自己,戏子白抢先一步上前,将被子抖开,缓缓的帮她将下身盖好并掖好,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周寐看了看天色,淡淡开口“你两天没合眼了吧” “忘了”戏子白眨了眨发长的眼角,事实上自打景洛婚礼至今天,她就没睡着过。 “休息下吧,有事我叫你” “车在下面,你怎么叫我” 其实最辛苦的就是司机老成,整天守在医院楼下听白鸢发号施令。 戏子白将凳子扯近了些笑道“没事,我趴一会就好了” “上来” 戏子白揉了揉眼睛“嗯?” “上床来” “好”又不是没经历过,戏子白想来也没那么扭捏,三下五除二的踢掉高根,脚踝间的酸痛顿时从脚底传到头,她嘶了声,这张病床随没有那么宽敞,但对于同是瘦弱的两人来说,也不算太拥挤,这么一躺,她当即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只是心底有些念头一直安不下,眼皮总是半睁半闭。 “我中枪前,看到他们带她上了车,样子不像挟持,而是保护”知道她心底放不下却又一直不敢和自己提的事,周寐主动开口,想让戏子白安心。 “真的?”戏子白顿时精神了下,眼里全是血丝。 周寐注视着她的眼眸,暗暗思量,谁道戏子无情... “他们有多恨我,你相好现在就有多安全”周寐将戏子白的手拉进被子里,轻声道“睡吧,她不会有事” 这一声,当真就似催眠一般,戏子白倒真的彻底合上了眼,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周寐抽出手,将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而后,重新放了进去,她犹豫了下,最后,覆在了戏子白的手上。 她的手看起来白皙修长,实际掌心却布满了茧,应是少时戏班里磨出来的罢,周寐的用她的指尖轻轻抚着那些老茧,最后浅浅的勾进了她的指间。 周寐曾经恼过自己怎么就招惹了戏子白,现在的她,无比庆幸自己招惹了戏子白。 第26章 将别 接下来的几天,二人相处照旧,只不过比以往,多了些默契,少了些交流。 在周寐养伤期间,景老夫人、石六、赵四海也曾亲自来探望过,见到白鸢在一旁照应后都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周寐婉拒了景家要派菲佣来照顾自己的好意,更是对石六有意无意的示好以礼相待的同时又毫无回应,那模样,让白鸢想起来初识她的样子,简直是千年寒冰般不近人情。 周寐在客套的寒暄时白鸢并不多言,甚至还很得体的端茶送水,她也在旁人投来的目光中暗中揣度周寐的想法,想来这个女人这次是不想清静了,反正她的流言就够多了,她压根不在乎山城的人再给她编一套故事。 二人都是一般脾气,乐得别人怎样哼哼唧唧。 周寐的想法白鸢可能想不明白,但白鸢想的很简单,她只不过想遵从周寐的话,照顾她,直到她好,刘湘几次来探视周寐,见戏子白代替了景洛在此,起初本欲阻拦,但考虑到近期状况频出,也觉得只有戏子白的身手才是保护周寐的最佳人选,而她又对周寐无微不至,便只得默许,几次下来,戏子白从周寐那得到了许多消息,其中一点着实惊到了她... 张怀钊趁人不备在狱中自杀,彻底断了军统好不容易抓到的这条线索。 如今简容又被人救走,既然天意如此,她少了后顾之忧,关于戴笠一方,戏子白真的如周寐所言那样,找理由推却掉了,至于简容,她不知道简容被什么样的人救走了,又去了什么地方,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她愿意,从此她可以安心的,当一个安享荣华无忧无虑的唐夫人,而简容脱离了她,会有一个更好的开始,她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对于她来说,这仅仅是塞翁失马。 四月初,是春意正盛之时,刚出院的唐向晚接到了一通电话,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 国军上海秘会,他务必参加不说,还要带上白鸢同往,委员长说了,梅大师从北京迁居上海,钦点小白,同台尽兴。 这个消息对于唐向晚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但对于同梅大师多年未见的白鸢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二人本就是故交,当年两个风华相似的青衣在帅府一见如故,台后秉烛夜谈,饮酒对戏直到天明,奈何梅大师那时已是名角,而年少多才的白鸢只是被禁锢在帅府的金丝雀,时至今日,已是整整七年未见,梅对友人曾言,若戏子白不被控制,也未曾流离失所,当今这四大坤旦的名字里,又怎能没有她? 所以当伤势初愈的周寐刚回到被阿旺打理的一尘不染的假寐里,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热茶,唐家那台发光的老爷车便飞驶而来,戏子白换上了白芷旗袍,耳后的发又长了些许,她眼神晶亮的大步跨进假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开怀,好像把门外的春风也一并来进来了一般。 假寐里依旧色彩斑斓,只不过架子上的成品衣衫已经零星不剩几件。 “来了,喝茶”周寐似乎被她感染,心里也有几分愉悦,面上也不表露,示意阿旺给白鸢看茶,顺手将刚在街边买的青梅加在了茶碗里。 -- 第60页 “我要去上海了!”白鸢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来,一边的阿旺早都听说了些街井间的流言,看着两人较之从前好像亲近了不少,也不作声,默默的做着手头的事。 周寐一愣,不过立刻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态,她低下眸子,伸手向身边的架子上摸索,白鸢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不出意外,周寐从一篮子杂物里摸出了一盒烟,正取出一根往嘴里送,就被戏子白径自抢走了。 白鸢皱眉“你干嘛,伤好利索了吗?” “让我抽一根吧,我快死了”谁知周寐这次非但不怒,反而眼神如水,温声细语的请求道。 当烟味窜入了白鸢的鼻间,她才从刚才周寐的那个眼神中缓过来,她眨眨眼,有些暗悔自己发的什么愣。 “去多久...”周寐吸了一大口烟,似乎想填满自己空虚的胸腔,然后又吐了长长一串烟圈出来“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啊”戏子白又恢复了之前的兴奋“你知道我去干嘛吗,梅兰芳大哥要我去和他同台唱曲!” “梅鹤鸣?”周寐眼神一亮。 “对啊!!”戏子白笑的眼睛都要不见了“我和他七八年没见过了,那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大家了!” “他的扮相和嗓子,确实惊为天人”周寐松了口气,竟也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和他也有交情了?” “那时候大帅府娶亲,张少帅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专门去北平请了梅大哥上门来唱,说来也是有缘,那台贵妃醉酒本是给我唱的,可那梅大哥对这出戏已经着了魔道,鼓子一起竟忘了他本是来唱彩楼配的,我和他一左一右点步同时亮了相,活脱脱的两个贵妃凑了一台,满堂静悄悄的,没一个敢起哄的,都吓傻了!” “然后呢”周寐掐了烟,顿时也起了兴头。 “然后我急了呀,心想着,这以后传出去,帅府可是要闹大笑话了,可那梅大哥却不急,正儿八经的听着念白开唱了,我瞧着他给我的眼色,左右心一横,就扮起了从不曾在台上现过身的梅妃,二人争锋相对,你一句我一句的将词给拆了,好多词我都是当场胡诌的,却唱的那个爽快,将自己也唱进去了,等这戏一毕,台下竟是满堂的喝彩之声” “你那个信口胡诌的本事,我倒是信”看她说的生动,周寐听得也开怀。 “所以啊,一下了后台,梅大哥刚摘了头冠就朝我来了,你猜他说什么~”白鸢挑挑眉。 “说你才是浑然天成的青衣吧”周寐脱口而出。 “...”白鸢张着嘴,有些讶异。 “谁让你是得天独厚的的女儿家呢”周寐抿了口茶,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可惜她,已经故去了” “恩?” “薛月秋” “噗嗤”白鸢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北梅南菊,这样高看我啊?” 其实戏子白也知道重庆民间百姓对她的看法,她这个人就是这般,除了私生活乱了些,在唱戏上,是没得任何人诟病的,甚至真有人说过她是许文转世,她也是一笑而过,只做好她该做的事罢了,对于唱戏,她真的是由骨子里般热爱的。 “不犯浑的时候,还凑合”周寐怕她得意的过了头,忙止住话头“也是巧,你前脚走了,我刚好也要去广东进料子” “和石六?!”白鸢一惊,砰一声放下了茶碗,惊得阿旺打了个哆嗦。 “嗯” “你大病初愈,不适合奔波!” “你是存心想让我这店倒闭了不成?”周寐绕到柜台前拎出了账本,朝白鸢晃了晃“连续两个月只出不进,我以后吃什么,你以后臭美穿什么?” “...”白鸢吃了一噎,想说些帮她忙之类的话又怕热恼了周寐“那倒不是,可你为什么总要和那个混蛋混在一起啊?” “到了广东我有专人接待引路,可以白吃白喝,还有人保护,我不和那个混蛋一起,难道和你这个混蛋一起去上海?” “好啊!你就和我这个混蛋去上海吧,等我们回来,我再陪你去广东!”看着周寐出了院对自己一直温和而耐心,不禁开始得寸进尺了起来。 “我去哪都不会去上海的”周寐的眼忽而有些迷茫,淡然开口“好了,你不要吵了,不要让我又赶你出去” 戏子白果然噤了声,她收拢着怒气,静坐了一会,便理了理耳边的发,起身往外走。 “站住” “干什么”白鸢没好气的回头。 “想要什么”周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支烟,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淡淡问着,似乎不像是在问戏子白。 “要你平安”戏子白扬了扬她的眉,踩着高跟,哒哒哒的消失在了假寐。 阿旺见身旁的周寐叼着烟愣了会神,便自顾忙着手里的活,哪想着身边的人如风般迅速向门口跑了去,阿旺大惊失色“东家你做啥子!!你有伤的哟!!” 老成刚刚发动了车子走出不远,就见到后视镜里周寐往这边追的身影,一脚就踩了刹车。 “太太,周小姐...” “嗯?”白鸢本是闭眼准备小憩,她意外的摇下车窗,看着颈间翠绿丝巾摆动的周寐在古老的街巷间走近了她,竟有一瞬间的错觉。 她觉得那些不可能的事,真的是永远不可能吗?白鸢在心底问了自己一遍。 “我刚是问你,想要什么衣服” -- 第61页 周寐本是欲走近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却适时的停住了,二人之间保持了一段合适的距离,能彼此相望,彼此听见。 还停留在自己思绪中的戏子白犹豫了下,忽而咬了下唇,继而嬉皮笑脸的道“婚纱呀” “...”周寐无奈“别闹” “我结过两次婚”戏子白自嘲一笑“一次婚纱都没穿过” 周寐用手指抵了抵太阳穴,轻叹一声,转头便走。 白鸢将头探出车窗,直到目送周寐的身影又走近了假寐,也叹了口气“开车” 假寐里,被戏子白饮过的那碗茶还摆在原位,里面茶水已空,仅剩了一颗青梅,周寐坐回戏子白坐过的位置,看着那颗梅子,少刻,不禁又用手抵住了太阳穴。 她一定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想在分别前,多看她几眼。 第27章 百乐门 渐渐入夜,打铜街上的行人也从络绎不绝变得稀稀落落,远处的面馆挂起了油灯,阿旺歇工后将店里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和周寐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一出门,便觉得一阵细雨扎在了面上,阿旺压了压头上的毛毡帽,不禁打了个哆嗦“啥子鬼天气哟” 假寐的左侧是家银店,右侧则是家百年的瓷器老店,店门口的墙角零星摆着些裂口的破旧瓷器,上面的灰尘,不知蒙了多少年也没人拭去,不知过了多久,打铜街彻底安静了下来,假寐里的灯光也熄灭了,周寐身上裹着件毛衫,走了出来,锁上了大门,向附近的面馆走去了,路过瓷器店时,在黑暗中,她将一团揉皱的纸,扔进了一个瓶口有缺口的瓦罐中。 等她吃完面,向回来时,借着月色,发现瓦罐的缺口,已经对换了方向。 周寐松了口气,取出钥匙,又进了假寐。 凌晨城郊林海村舍的牛棚下,若干身影围坐在草堆上,其中一个人掌着微弱的灯光,照着纸条上的符号,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眼镜,正一点点比对着符号在纸上写出文字。 “国党上海密会,感非同寻常,吾需南下,盼尔等同往之” 其中一个人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陈赓同志刚在上海被捕,这群鸟就要开会,这么重要的事,她不想办法跟着去上海,竟然要去广东?” 随即就是一阵议论声。 “上次劫车的事影响太大,她又跟着去,恐怕会暴露行踪,不去也好,当避避风头”一个熟悉的男声打断了议论,他就是重庆地下情报组组长,老曾。 “我看未必是因为这个”带着眼镜的男子将纸条放进嘴里嚼了嚼,吞进了肚子,慢慢笑道“她是什么人?她是哪里危险,便乐意往哪凑,可她不去,肯定是有原因,你别忘了,上海是个什么地方~” 老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男子的话,不禁咬了咬牙“有那么难?” “把你老婆配给蒋公,你乐意?” “老傅,你这张嘴...”老曾心口一疼,精明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茫,以及,阴森。 “说错话了...”突然意识到了某些发生过的悲剧,被称为老傅的人,抱歉的低下了头“一个道理,小周那个人,死心眼的” “这又不能怪我,组织的意思,我就算想替她说话,也没办法”老曾叹了口气“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通知文先生吧” 老傅叼了根烟,点点头。 虽不是第一次见上海的繁华,但仅是这三年一过,没想到昔日的黄浦江盼,已是洋房林立,完全失去了当初大清国的影子,行人亦是洋服盖过了长衫,个个步履匆匆,白鸢坐惯了山城的滑竿,这冷不丁一坐黄包车,没了那摇摇晃晃上天入地的感觉,反倒觉得掉进了棉花包里一般,她哑然失笑,把玩着手套上的袖珍珍珠粒,春日里江畔的暖风,带起了她及肩的发。 等黄包师傅把她送到了一幢气派的白色洋房前,一身姜黄色军装的唐向晚已经带着无奈的表情等在门口的法式梧桐下了,地上的叶子似是被他踩出了印记,看样子,也是等了许久。 白鸢给了钱,倒了谢,被师傅搀扶着下了车,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带着笑容朝唐向晚走了去,挽住了他“怎么,等很久了?” “两个轮子和四个轮子,能一样吗?”见她妆容清丽,一身特意更换过的洋礼服,配上那一向令人不忍责备的笑容,本来想因为她非要闹着坐黄包车的事说她几句的唐向晚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时间还早,我刚和文先生打过招呼了,他这会有事出去了,让我带你好好在盛家转转” 白鸢由他牵着,进了这幢洋房,这房子富丽堂皇,墙壁上由不同的西式油画拼着,似是指引一般,螺旋楼梯的精致扶手都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偶遇几个菲佣,也是彬彬有礼的朝他们问候着。 “盛家...”白鸢在东北也是住过大帅府的人,可这现在的上海的建筑和院落可完全不能与当时的府邸相比较,处处都是她没见过的花草盆景和西式雕刻,让她有些看花了眼睛。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唐向晚牵着白鸢,生怕把她弄丢了,边走变说道“盛老先生办轮船,开银行,修铁路,还创设了数所大学,传奇人生,足以名垂千古,可惜他仙逝后,家业一半归了义庄,一半都被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分掉了,盛家的鼎盛基业,终究是没能延续下去” “你在人家家里闲逛,居然还敢说人家子孙不争气”白鸢闻言不禁斜了唐向晚一眼。 -- 第62页 “这有什么,这是盛七小姐的家,盛小姐和那几个哥哥,不亲也不疏,几年前那桩案子你还记得吧,就是她把这几个哥哥告上法庭”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桩争取女子继承权的官司,最后闹的全天下都知道了,蒋夫人也去帮腔,最后还破天荒的打赢了” “对!你现在,就在这鼎鼎大名的盛七小姐家!盛小姐争取到遗产后,就出资建了百乐门,她早就听过你,所以叮嘱了文先生,一定要盛情款待你,让你今晚去百乐门走个场,给那些洋人秀秀我们国人的戏” “等等”白鸢猛然停住脚步“百乐门?” “怎么了?” “这地方怎么听起来像舞厅?” “什么舞不舞厅,那可是上流社会的娱乐场所” “唐向晚你知道的”白鸢忽而松开了手,平日里的那股子温顺竟丝毫不见了踪影“戏子虽戏子,可并非儿戏” “小白你听我说”唐向晚莫名有些急躁“梅大师在百乐门也不止走了一次的场了,我们..” “那是梅大师”白鸢的眼神锐利“名伶做什么,人家也是名伶,可我不一样,你知道我一向忌讳什么,这不像你的作风,我要先问问你,盛小姐是何许人也我现在心里有数了,可这文先生,是什么来头?” “文先生自然是盛小姐的丈夫啊!”唐向晚见白鸢的眼神一直剐着自己,面上不禁赔着笑“也...也是司令的好朋友” “狗改不了吃屎!”白鸢像是早就猜到答案般,转身就走,高跟鞋的滴答声,踩在名贵的大理石面上,格外的刺耳。 望着她赌气的背影,唐向晚无奈的摇了摇头,英俊的面上似是也有些叹息,他也想和戏子白回归正常的生活,可是生这个年代,委实不敢让他对未来有有太多的期许,上级的压力和战争的炮火,早已磨灭他内心深处很对于安稳的渴求,让他忘记了他本身,是可以当一个好丈夫的,而她,亦会是个好妻子。 是夜,霓虹璀璨。 百乐门舞厅在上海滩红极一时,是有钱的贵族和租界的洋人常去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灯红酒绿,歌舞靡靡,相互依偎在一起随着音乐摆动的男女,从来不记得当下是什么年代,也不记得当下的世道,他们一杯酒,够别人家吃上几顿荤腥,人人脸上洋溢着迷离的笑容,看起来,就似真正的太平盛世一般。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 何处寄足?高楼广寒。 非敢作遨游之梦, 吾爱此天上人间。” 穿着素芷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摆在门庭间的报纸,皱着眉将这首酸不溜叽诗念完,用手理了理堆在耳后半长不短的乌发,踩着高度刚好的高跟鞋,施施然的走进了这晃的她眼瞎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这头发,她此时定是又是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顶着梳的一丝不苟的油头,然后随意的呸一声。 舞厅就舞厅,酸什么酸啊,不过成想,自己这字倒是没白认,心里不禁又有些得意,她思着想着,等她真的步入了主厅,不禁吓了一跳,这舞池少说也有几百平,远看上去人头攒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她不自觉的堵住了一只耳朵,且看身边两个西装革履的侍者面带微笑的引她向一侧也几近坐满的高脚候席,也就是说,她还得排队? 她气质从来不凡,且在这里聚集的不是结伴的富家名媛就是成堆的贵门公子,皆是对这独身一人却风姿绰约的女子颇有兴趣,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 这就是不和唐向晚一起来的下场,好在她也是有所准备的,白鸢呼了一口气,没经侍者的搀扶,便灵活的跃了候席,将两只修长的腿微微交叠,从包里掏出一张折成三角的钞票,拉住了侍者的领结,鼻息都几近扑在了侍者尴尬的面上“喂,听说你们这,可以包钟~?” 侍者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容,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大为诧异,他第一次见得有女人问他包钟的事,还大庭广众这样调戏他。 白鸢妩媚一笑,将那叠成三角的纸币,塞进了了侍者的口袋,伏在侍者耳边道“我先排上了,不许插队,记得哦” 说罢,她转了转脖颈,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派安逸的倚在那,那侍者呆呆的伫立了一会,便僵硬的移步走开了,待走到无人的角落,打开了那三角纸币,看清了那皱皱巴巴的面额,不禁脸都吓白了,他立刻穿越了舞池,小跑到一席圆桌旁,朝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耳语了一番。 那男人带着一副黑色的圆形眼镜,穿着板正的白衬衣和褐色西装马甲,翘着二郎腿,看起来俊朗而干练,他唇畔叼着一根雪茄,在暗影里忽明忽暗,他微微沉思了些许,沉声道“正常安排就好”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朝远处看了看,似乎颇有兴趣。 侍者迟疑了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笔,转向舞池左侧一个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地方,抽了一张单,疾步朝候席这边来,走近了才发现,这平时最磨人无聊的地方,此时热闹的不得了,一个女子被众多的女人男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在说些什么,众人时不时的发出些开怀的笑声。 此时,舞台上歌声正浓,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妖娆的从群舞中出现,一手扶着立麦,整个人随着她口中的歌声摆动着,舞池中的人皆停了下来,个个面带兴奋的随着节奏鼓掌。 -- 第63页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著芬芳” 侍者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寻寻觅觅,终于发现原来那个在人堆里拈兰花指,搔首弄姿的人,就是和他提包钟的那个小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恭敬敬的将一只金色的笔和一张单递给了还拉着一个名媛的手在讲话的白鸢,壮着胆子“小姐,您的单” “呀!”白鸢见他来了,立时眼中发光“还是钱管用啊” 她接过那张单的同时,围着她的那几个男男女女不禁都瞠目结舌。 他们是常客,怎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刚才给他们说笑话变戏法的美丽女人,竟然要点舞女包钟!!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不过这玩意怎么写啊??”白鸢一只手揽了侍者的脖子,同他一起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而且大多都是她看不懂的洋文。 “小姐看上谁,自是圈了谁,写下自己名字就好,不过点人必开酒,人不同,酒也不同” “价格也不同,是不是~”白鸢放开他,将单塞回他手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笑嘻嘻的道“不用圈了,我就要台上那个!连人带酒,一起送来吧~” 侍者顿时石化在那里,连带着旁边几个珠光宝气名媛,都不禁捂住了嘴。 “夜来香,夜来香,夜来香~~” 音乐一收,全场掌声雷动,震耳欲聋的安可声,几近把这一块安静的地方湮没了,白鸢向台上撇去,似乎也发觉了,这台上的红衣女人,该是这百乐门当红的歌女吧,不过,那又如何? 侍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拿起笔,将单上位列第一的那个英文名一圈,然后大步流星的朝原先水泄不通的那个地方去了,那背影,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 谁想这台上的音乐一毕,很多原先占着席位的客人都三三两两结伴离去了,那些候席区的宾客自是随着安排又补充了进去,白鸢理所当然也被引到了一个席位上,她既不爱抽烟,也不爱喝酒,身边没了人听她说话,她难免觉得无聊,眼中是灯红酒绿和群魔乱舞,心中,却仍旧在赌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快睡着了,一个身影立在了她面前,挡住了那些刺眼的灯光,白鸢眼皮一挑,打量着面前的人,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红衣女人有着这个年代女人少有的波浪卷发,身上挂满了首饰,画着妖艳旖旎的妆容,身段凹凸有致,手臂间,抱着一瓶可以称之为桶的金色香槟,她不屑的盯着和她一直对视的白鸢,看着看着,眼中不禁涌上了一层愠怒,她一个巴掌便扇向了引她来的那个侍者,嘴里骂骂咧咧道“侬个猪崽子,这明显是来抢饭碗的小表子,不赶出去就算了,还真让老娘来伺候她?” 这一幕吸引了四座所有宾客的注目,侍者狼狈的捂着脸颊,解释道“苏萝小姐,这位小姐同其他客人一样下了单,我怎么可能不接待,尤其是,我已经请示过文先生了” “请示?请什么示,文先生亲自见过她吗?见过的话她现在还会坐在这?肯定是你又收了几个臭钱,话都没说清楚,就不按规矩办事了!”被称之为苏萝的女人气焰嚣张,她将手里的香槟往桌上狠狠一放,伶牙俐齿的还击着,浑身长满了刺一般,毫不顾忌周围的目光。 “什么收几个臭钱!”侍者被戳中了软肋,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也怒道“客人来这,都是来消遣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来赚钱的?你唱的叫座,你是台柱,你每天数钱数到手软,挂了一身叮叮当当的臭铜烂铁招摇过市,活该你前段时间被打劫!我们平日里开个门端个酒,顶多收几个子,还不够烟钱,这你都不让了?”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大吼大叫!!” “你又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要挑客人!!” ..... 白鸢翘着二郎腿,在卡位间,冷眼看着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骂了半天,突然觉得她今天绝对是抽风了才会来这,她无奈的打开皮包,拿出一沓钱,甩在桌上,冷声道“你们是要继续吵,还是一人拿一半钱,各自走人?” 二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苏萝满脸讶异,再度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侍者瞪了苏萝一眼,整理了下歪了的领结,对白鸢致以彬彬有礼的微笑,望了望桌上的钱,咬了咬牙,却分文没动,仅是用笔在手中的单上做了些标注,放进衬衣的口袋中,转身向柜台方向走了。 虽然吵架停止了,可是周围人的眼光,却是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人干脆围了上来,饶有兴致的盯着这百乐门里前所未有的场景。 “苏萝小姐,是吧?”白鸢起身,正了正身子,朝苏萝风姿绰约的一笑,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幸会” 苏萝莫名其妙的瞟了白鸢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钱,想了想,不情不愿的将手往白鸢手里一塞。 第28章 苏萝 察觉到女人手心滚烫的温度,白鸢蓦地低头看了苏萝的手,见她指甲涂的嫣红,带着纱网手套,却掩盖不了一道狰狞的刀疤覆在手背上,那伤疤似是还未愈合,被手套磨出了些血痕,白鸢皱了皱眉“你真的被打劫过?你的伤口还没好,你在发烧!” “喂!”苏萝一愣,下意识抽回手,心下更是觉得怪异“我怎么样管你什么事啊?这位小姐,你出这么多钱,是要我陪你喝酒呢,还是陪你跳舞呢,嘁,反正你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今天这单子好赚,我就当送上门来的,你可别后悔~” -- 第64页 白鸢闻言,不禁微恼“你的意思是,为了钱,就算病着,也乐意做其他事?” “嘁”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一边大笑,一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一手搭在白鸢肩上,一手搭在苏萝肩上,口齿不清的说道“嘻嘻嘻,你们两个,不如一起和我回去,我来和你们做些其他的事情~” 周围有几桌人,一齐发出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白鸢发觉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她们,立刻意识到失言,她厌恶的拿开男人放在自己和苏萝肩上的脏手,反手便是两个耳光“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你敢打我!”这两个耳光像是醒酒一般,男人东倒西歪,血红无神的眼睛却看出了愤怒。 白鸢不想惹事,她靠近苏萝身边,贴在她耳边道“苏萝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桌上那些钱都是你的,但你现在要和我去医院,我送你” 说罢,白鸢扯着苏萝的手臂就往外面走,刚才那嬉笑的气氛和苏萝的情况,让她想起了一些她不愿回忆的往事,所以她不想在那里久呆。 “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啊,是来找乐子的还是来打听民间疾苦的啊!你放开我!”苏萝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挣扎着,尖声道“我12点前不能离开这,你放手!” “等一下” 清亮沉稳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文先生...”苏萝立马态度大转弯,收起了刚才那副泼辣相,细声细语的朝后面打了声招呼“这,这位小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我没说要走” 所谓的文先生绕到白鸢面前,一身笔挺的白衬衣套着马甲,头发向后梳的一丝不苟,犀利的眼神透过镜片,打量着白鸢许久,露出了一个儒雅的笑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文颂” 白鸢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松开了扯着苏萝的手,回握了文颂“你好文先生” “这位小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我已经破了例让苏萝来招待你”文颂点燃了雪茄,淡淡道“你不能再破例在她上班时间把她带走” “她在发高烧”白鸢丝毫不畏惧这个男人身上强大的气场,因为她早年就是陪在张大帅身边的,而后又结识了更歹毒的地头蛇石六,这个文颂比起前两个人,非但让她没压力,反而显得有些正气“文先生难道听不出刚才那首夜来香,唱的有气无力吗?以她这个状态,就算留在这,也会砸了文先生的场” “她在这砸我的场总好过场上没有人吧” “百乐门这么繁华,文先生这应该不止她一个歌星吧” “可今天是苏萝的专场,一会她还有三首要登台,你要让那些等她的客人白等吗?” “你放她回去休息,我来替她唱” “哈,哈哈”文颂顿时觉得好笑“开什么玩笑!这位小姐,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客人,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可就要把你请出去了!” 说罢,他身后的几个身着西装的保镖已经一拥而上,皆是目光冷冷的注视着白鸢,白鸢不慌不忙,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容,她转身,在几个保镖间一闪,如风般穿过几个还在饮酒作乐的卡位,跳进了舞池,虽然穿着高跟,仅是用手撑了下,整个人就欣欣然的站在了舞台上,文颂见她身手漂亮,暗自心惊“都回来,别追了!” “喂,喂,咳咳”戏子白清了清嗓,试了下面前的立麦,顿时,场下互相依偎在一处跳舞或是还在搂着女人饮酒的客人都抬起了头,注视着台上这个陌生的女人。 “今天苏萝小姐身体不舒服,不能给大家唱歌了,下面就由我,给大家带来一首,民族之光” “文先生,这!!”文颂身边的何经理急了“这可如何是好,您还由得她继续胡闹?” 文颂双手一摆,做了个停的手势,台下本要上去将白鸢揪下台的保镖都面面相觑,退了下去,台下的乐队微张着嘴,只是给了白鸢简单的一点乐调声,文颂嘴里的雪茄忽明忽暗,面上却是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舞台上的白鸢,因为就从他这个视角来看,白鸢身段纤长,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有着万种风情,像是早就见惯了舞台一般,一点都不紧张,她笑颜如花,却毫无风尘之意,而且,她竟然要唱民族之光这种歌! 这是周小红的成名曲,现在的周小红改名周璇,已经是这大上海滩的当□□女,不过自打她成了名,开始为上流社会走专场演出时,她便不再唱这种会给自己添麻烦的歌了,而是完全顺应了时代,开始唱些供人玩乐欣赏的乐曲。 小提琴婉转的音调响起,白鸢闭上眼,而后又睁开,她双手捧着面前的立麦,高声唱着: “帝国主义逞凶狂,神州大地遭了秧,乌云怎能遮太阳,我们要发扬民族之光 .....” “心如潮一样涨,一齐上战场; 血如火一样烫,冲锋往前闯; 杀!杀!把一群群倭奴撵回鸭绿江; 打!打!把一队队矮兵轰进太平洋! 勇气不可挡,一直打胜仗! 凯旋齐声唱,民国增荣光!” 她的脸映在璀璨的霓虹灯光下,曲着结实的小臂,随着自己歌声中的节奏,挥舞着,台下的人似乎被感染,皆用掌声附和着节奏,霎时间,灯红酒绿,烟酒弥漫的地方,响起了整齐的合唱声“杀!杀!把一群群倭奴撵回鸭绿江;打!打!把一队队矮兵轰进太平洋!” -- 第65页 文颂眯起眼睛,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热血沸腾般,他身边的何经理不可置信的看着百乐门的客人,心中大骇,这若是惹来了租界的巡警,可不是闹着玩的。 待一曲唱完,台下爆发了轰鸣般的掌声,白鸢长舒了口气,在口哨和喝彩中,看着苏萝呆若木鸡的样子,朝她眨了眨眼,随即,刚才停下来的乐队像又蓄满了能量一般,奏起了欢乐颂,白鸢向台下鞠了一躬,十分乖巧的退到了后台,只见刚才所有的保镖都等在那里,文颂站在他们中间,面上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 “抱歉文先生”白鸢也知自己放肆过了头,为不引起太多误会,先声低头。 “小姐干嘛要道歉,你给我唱歌,让我的客人开心,还给了我百乐门这么大的噱头,按道理,我该付你薪水才对”文颂朗声大笑,让何经理遣走了保镖,将一旁的苏萝,引到白鸢身边“不过小姐刚才点了苏萝,我是个生意人,这样吧,今晚苏萝就给你了,这样我们两清了” “文先生果然是人中豪杰”白鸢见文颂非但不为难自己,还给了苏萝假,不觉对文颂大为改观“改日文先生若有何需要,白鸢也定会将这人情还了文先生” “白鸢”文颂一愣“你是白鸢?!!” “文先生认识我?”白鸢明知故问一般,调皮的道。 “哎呀,向晚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我不知道唐夫...”文颂激动不已,却被白鸢刻意打断“好了文先生,今日打扰了,改日我自来拜会,眼下,我还是先把你这个台柱送去看医生把,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岂不是你的损失” 白鸢朝他挤了挤眼睛,拉着苏萝,风风火火的离开了百乐门。 文颂眼神发亮,面上十分愉悦,见身边的何经理苦着脸,莫名道“你这一副什么表情,快让露娜上台顶了苏萝就得了” “是,文先生”何经理看着文颂今天像变了个人般,一边纳闷,一边去安排了。 苏萝任白鸢拉着,心中不是滋味,她刚才听白鸢唱歌,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怎能不知白鸢的气息和歌喉一听就是专业干这行的,待二人走到百乐门门口,上海春日的夜风将本就高烧的她吹的一个浑身激灵,她顿时甩开白鸢的手,冷眼道“行了,别装了,今天算我倒霉,以后我的场子,怕是要给你这妮子了” “呵”白鸢笑着看她“我今天是真心想帮你,这个情随你领不领,你家在哪,家里有药吗,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有钱,叫的起车”苏萝白了她一眼,还真是不领她的情“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不是上海人,不会在这呆太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知道你没力气和我吵架,既然你不说,就跟我走吧”说罢,白鸢直接将苏萝打横抱起来。 “喂!!你干什么!”苏萝惊呼着,脸色大窘,一直挣扎着。 白鸢大步流星的朝一边已经排成一条龙的黄包车走,将苏萝向头一辆车上一放,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师傅,国都宾馆” 听到国都宾馆四个字,苏萝吃了一惊,她怎能不知这是政府专门用来接待的宾馆,平日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从刚才文颂对这个女子的态度,苏萝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女子,并不是好惹的人物。 “好勒”车夫将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拉着车便跑了起来。 车愈快,风愈凉,身边的苏萝瑟瑟发抖,抱着双臂,白鸢皱了皱眉,立刻解下身上的披肩给她披上,路过黄浦江时,白鸢直接将手臂从她身后穿过,将苏萝揽进了怀里,替她遮挡着两边的江风。 苏萝此时也放下了防备,她闻着身前女人的胭脂香,心中微暖,更多的,还是莫名其妙,她干嘛对自己这么好? 到了国都宾馆门口,白鸢架着她进了包间,苏萝似是终于不用强撑,她摇摇晃晃,直接倒在了洁白的床榻上,脸颊烧的通红。 “啧啧”白鸢抱着臂,悠哉道“现在不装了?如果今晚我不带你走,我看你怎么办” 苏萝抬眼瞟了白鸢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用手臂抱着双肩,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这股子倔强,还真是有些似曾相识。 白鸢晃了下神,见她是真难受,也不再打趣她,她给苏萝盖上了被子,喊来了侍者,请来了国都宾馆里专门当值的医生,为高烧中的她处理伤口,还喂她吃下了退烧药。 待一通折腾后,苏萝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白鸢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朦胧的月色,心中空落。 唐向晚去开会了,可是只是开会而已,用得着不眠不休吗,他彻夜不归,是去了哪,又和谁在一起? 心中明知答案,却又无可奈何,白鸢苦笑着,伏在床前,不知过了几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上海的春意,便是那两岸纷飞的柳絮,清晨枝头长鸣的鸟声。 当那股晨凉,让睡梦中的苏萝睁开眼睛时,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置身在一方她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床榻间,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抹青灰色的身影,翘着二郎腿,坐在已经大开的窗户旁,似在闭目小憩。 那人本是微长的短发已经完全梳到了脑后,五官简单而精致,嘴角微微翘着,甚是好看,窗外的晨光恰到好处的洒进来,称的她格外白皙。 看清楚了此人是谁,苏萝吃了一惊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 第66页 戏子白缓缓睁开眼,高挑着一边的柳眉,戏谑道“醒了?笑什么?” “哈哈哈哈,你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苏萝虽是难掩笑意,但却觉得新奇,扮青衣的戏子她不少见,可她还是第一次见扮先生的女子呢。 “我一会要去见个人”戏子白起身,膝上的青衫顺势垂了下来,她纤长的身段被这身青衫完全显现了出来,神形若水,她走近已经卧坐起身的苏萝旁,直接捏住了苏萝的下巴,刻意压低了她婉转风流的声线“烧退了,你可以走了” 苏萝微愣,随即有些恼了,她打开戏子白的手“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戏子白眯起眼,非但没把手拿开,反而将手抚上苏萝的脸颊“你要是再不走,我就让你看看我能干些什么” 察觉到了眼前的人似乎和昨夜那个一心护着自己的女子判若两人,苏萝心跳如鼓,她急忙起身,奈何本就虚弱,眼前不禁一黑,戏子白一只手顺势圈住她的腰身,将她箍在怀里,立刻低头,尝了下眼前的樱唇,另一只手,直接随着旗袍间没有扣上的边隙,探了进去。 瞬间的错愕,苏萝瞪圆了双目,脑中一片空白,竟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而就在这一刻,包间的门响起了钥匙拧进锁眼的声音,随即咯吱一声,房门开了。 戏子白这才松开苏萝,她轻咳了两声,用手背,擦着残留在自己唇上的口红,苏萝惊魂未定,脸色发白,似是没缓过来,她偏开眼,见一个英俊的男人,穿着姜黄色的军装,平静的走了进来,他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自己一番,根本没任何惊讶的表情,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你走吧” 刚才行为火热的戏子白,此时的声音,冷静的出奇。 苏萝一向懂得察言观色,她再笨也看得出这其中的猫腻,只是冷笑了一声,整理好了衣衫,拿起手包,便出了门,顺带将门狠狠一摔。 唐向晚深吸了一口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绕到坐在床畔的白鸢身后,将她搂进了怀里,一手则开始解她领口的青衫扣。 “没快活到?”白鸢似笑非笑。 他就是这般,常年如一日的彻夜不归后,清早便要来撩拨她。 “谁让你一大清早,就费尽心思勾引我?”唐向晚的声音难掩笑意“我难得想了,你总不能不救火吧” “你快一些,我一会要去见梅大哥”白鸢已被他放倒,声音却没任何感情。 “快慢是我能控制的吗”唐向晚微喘“不是想要孩子吗,我尽力” .............. 虽说上海的春日,尚带一丝凉意,可这广东的春日,却完全看不出春的特质,四月刚至中旬,便是已如盛夏般燥热而潮湿,周寐坐在老爷车里,身着浅绿色的丝绸旗袍,她的短发刚被修剪过,还是乖巧的放在耳后,她一手拿着松香扇,正有一遭没一遭的扇着面前的空气,石六就坐在前面的副驾,嘴里叼着烟斗,对襟短衫的领口仍是紧紧系着,额上,时不时的落下汗珠。 他们一路经佛山到顺德,已经走访了十余家缫丝厂,如今正在去往广州丝绸市场的路上,这几年,广东的丝业随着世界战争的爆发,已经逐渐没落了下去,外商对于供应量的需求锐减,只剩不多的丝厂靠此维持生计,还有些场子,千方百计的拖关系,和军工厂合作,直接出产军服,以此牟利,生逢乱世,本本生意经,愈发的不好做。 第29章 姑婆屋 虽说上海的春日,尚带一丝凉意,可这广东的春日,却完全看不出春的特质,四月刚至中旬,便是已如盛夏般燥热而潮湿,周寐坐在老爷车里,身着浅绿色的丝绸旗袍,她的短发刚被修剪过,还是乖巧的放在耳后,她一手拿着松香扇,正有一遭没一遭的扇着面前的空气,石六就坐在前面的副驾,嘴里叼着烟斗,对襟短衫的领口仍是紧紧系着,额上,时不时的落下汗珠。 他们一路经佛山到顺德,已经走访了十余家缫丝厂,这几年,广东的丝业随着世界战争的爆发,已经逐渐没落了下去,外商对于供应量的需求锐减,只剩不多的丝厂靠此维持生计,还有些厂子,千方百计的拖关系,和军工厂合作,直接出产军服,以此牟利,生逢乱世,本本生意经,愈发的不好做,而周寐此行,刚好便是打着重庆政府的幌子,为了刘湘的军队跑差事,顺路,逛逛这祖国的大好河山。 行至路半,刚好下起了雨,雨声淹没了车外的喧嚣,周寐习惯性的将车窗留了一道缝隙,她很享受那零星的雨点透过缝隙,像针一样扎在了她面上的感觉,这似乎是她的怪癖之一。而这分凉意虽消退了不少署气,可外面的路况不佳,车正在缓慢的前行,有一下没一下的颠簸着,周寐闭上眼,想通过小憩分散下周身的不适。 雨落时本是晌午刚过,而当周寐再睁开眼,天色已是黑了下来,车里静悄悄的,她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对襟短衫,向外望去,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灯火和石阶古路,路旁是潺潺水声,相邻的每家院落门口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可以听得到司机黄雀和随行的几人正在和两个看起来很有威严的老者笑着交谈,石六就站在一边吸着烟斗,身上没了短衫,只剩里面简单的长袍,周寐深吸了口气,打开车门,同一时刻,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涌。 -- 第67页 她歪歪扭扭的走下车,跑到墙根旁,狠狠的吐了出来。 一旁的石六很快就发现了,他皱皱眉,立刻跟过来,一只手架住周寐,一只手,帮她轻抚着后背,周寐虽然腹中恶心,但她脑子始终清晰,待她缓过来,整个人只是蹲了下去,用双手抱着膝盖,尽全力,调整着自己,试图快些恢复。 石六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周寐,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 周寐抬头,与他对视,石六虽是帮派中人,样貌却是极斯文的,很难让人想到他的表里不一。 “六爷见笑”周寐亦是扯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没人能轻易读懂。 人在脆弱时,寻求依赖是本能,可是,她真不是对每个人,都能那般放得开。 “已经到顺德了”石六道“这还不是县城,今夜先落个脚” “...”周寐点点头。 “折腾了一天,早些休息”石六并没再多说,只是快步朝那边的几人走去。 周寐深吸了口气,她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眯着眼,沿着这汩汩的流水,向这条石板路的尽头走了去。 这条路的两边,家家灯火通明,时不时院落里传来广东本地方言的欢声笑语。 实际上她只是想走走,以此来恢复体力,可身在异乡,竟不知是哪般的勇气,让她能一个人,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孤零零的走着。 石六吸了口烟斗,似乎知道周寐坐了一天车,身子又不适,想一个人走走,他给了黄雀一个眼神,黄雀立刻跟在周寐身后,保持了一段不近也不远的距离。 走了许久,似是走到了尽头,可远处仍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周寐好奇,便是又走了一段,待她走到那一处似乎有些偏僻的庭院外,抬起头,看到了匾上的三个字:姑婆屋。 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两个输着长辫子的女人,那两人本是都拿了碗筷在大口吃饭,时不时的说些悄悄话,当看到她时,脸上都变得十分警惕,尤其是旁边那个黑瘦的女人,站了起来,挡在了身后那个娇小的女孩身前,她们都穿着白色的短褂,被汗水浸透,似是劳作了一天,眼睛却明亮有神。 周寐身后的黄雀见到这情景,立刻三步做两步冲上来,先朝那两个女人点了点头,然后引着周寐向回走“周小姐,这是姑婆屋,不要离这太近” 周寐一脸茫然“为什么?” “这里的女人一辈子不嫁人,个个老死在这,晦气的很” 周寐斜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她只是回了下头,看见那黑瘦的女人,一手牵着旁边那女孩往姑婆屋里走,一边瞪了自己一眼,随手合上了大门,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这边的丝厂需要女工,都是姑婆屋里的女人去做的”黄雀是石六多年的随从,走南闯北,似乎很是熟悉这一带的风土人情“姑婆屋的女人厉害的很,男人靠近一步,就要挨骂的,可最后还不是要找婆家买门口,不想当了孤魂野鬼” 周寐只是听着,并不言语,她跟着黄雀,回了先前那座大户人家,主人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想必是黄雀的老友,挑了最上等的房间给她落脚,石六一行人,正和主人共宴,周寐平日里总是应酬,难得与公事无关,加之身体不适,此番便懒得参与,自己窝在那飘着药香的房间里。 许是在车上睡多了,此时,她十分精神。 想起自己的位置,已是国境之南,她不禁有些好笑,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闲暇的一段时日了,可没想到,竟是跟着石六一起晃荡。二人虽是以生意为由一路同行,但很明显,互相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周寐南下,为私也好为公也罢,终究是为了避风头,而石六呢,显然,是为周寐。 许是还不够了解石六,但不知为何,她发觉,自己虽抗拒景沅,但对石六,却无太大的抵触情绪,不咸不淡,也只是那样而已,可能是因为石六经历丰富,身上有的见识和气度,要比含金钥匙长大的景沅要更老练些。男人,对周寐而言,或许倚靠和庇护,更为重要,这是什么时局她心里清楚,她需要人保护自己,便不会了当的拒绝任何可以为她所利用的人。 反正,她已然没了真心。 掏出烟来,燃了吮在唇畔,她不由得,发起了呆,直到夜已渐深,万籁俱寂,她似乎终于等到了某些人,那人轻声敲门,她借着月光,辨别出了何人,起身,打开了房门,那人坦然的走了进来,她,亦是如常的将门合了起来,刚回过身,便被身前的人圈紧了,轻微的酒气和身上的烟草气钻入了她的鼻间。 “六爷还不休息”周寐殷红的唇瓣似血,被石六箍在怀里,却是从容的很。 “周小姐打算和我玩到几时”石六亦是不慌不忙,只是闻着怀中女人身上不同于他所尝过的其他女子的味道,悠然说道。 “我与景少将,有婚约” “你与你干爹,不也是不清不楚” “是啊,我与好多人,都不清不楚呢”周寐忽而笑出来“那依六爷的脾气,我若真跟了你,岂不是要把我剁成肉泥?” “哈哈哈哈”石六朗声笑着,俯身,堵住了周寐的嘴。 若于普通的女人而言,其实石六的样貌和本事,皆是讨喜的,是可以征服一切他想征服的女人,可周寐,不是普通的女人。 掠夺般的亲吻,又似是啃咬,面上,脖颈上,皆被侵袭,周寐闭着眼,并不反抗,手亦是像起初般那样垂着,其实她早都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该怎样迎合,闭眼后的思绪,似乎可以给她一片自由的空间,不知为何,或是不自主的,她好像觉得置身在一个虚晃的世界中,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环抱自己的,是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耳根温湿的包裹,似乎来自那泛着胭脂香的樱唇,她不自觉的抖了下,轻喘了一声,而就是这暧昧的声音,让本该激动的石六忽而停下了动作。 -- 第68页 石六大感意外,喘着粗气,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你怎么了?” 讲真,周寐的心惊,不亚于石六,她面色微红,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似乎也在扪心自问,她怎么了? “哈?”石六松开周寐,一脸的幸灾乐祸“周小姐,原来你心里也会有人啊” 周寐还没反应过来。 “这样就有意思了”石六的笑,带着深意,也夹带了些寒意,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回味周寐的味道,不过现在,他想要的,已经不是那样单纯。 两人都是心机似海的人,尤其石六,涉世太过于深,第一眼就知道这种女人天性凉薄,只有目的,没有真心,但这种人往往就是天生有魔力,让人想要拥有。 可他今天意外发现,她竟然还是有心的,似乎,争抢周寐这种女人的心,比占有她的人,有意思多了。 她是那样的年轻漂亮,而一旦年轻,就注定了有些事,还看不透。 石六没再做任何,只是十分有礼的道了安,合上了房门。而周寐,正愣愣的蹲在床畔,她将头埋在双膝,心中微恼,这种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而心头有些异样,久而,周寐一脸烦躁,她脱下了脚上的绣花鞋,狠狠的向前砸了去... 她恼了自己一整夜,合不上眼,当天边泛白,彼时极少听到的鸡叫声,彻底把她从思绪中,又拉回了现实,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微肿的双眸,轻叹了声,赶紧拾掇了下自己的妆容和头发,并从随身的行李中,换了套较为明媚的衣服。 周寐推开房门,适应着这丝和山城不一样的阳光。 主人家的帮手起的比她早多了,都已三三两两的忙活了起来,不远处的厨房里,飘着家一般的米香,此时的周寐,有些饥肠辘辘,可她没去找吃的,只是在那些人好奇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昨晚天色已暮,没能体会到这里的风情,随意的逛了一会,周寐心情便好了许多,南方的水乡就是如此,家家邻水,十步一桥,古老的围墙上爬满了青苔,藤木攀附着瓦片,映着鸟叫虫鸣,也许这里真的不大,她走着走着,又绕回了昨晚路过的那个姑婆屋。 姑婆屋前便是台阶,台阶下便是镇里蜿蜒相交的绿水,有几个女人正蹲在水边清洗着自己,她们互相嬉笑,时而追打,其中有两个,好像正是昨夜的那两个女人,此时,那个娇小的女孩散着长发,正在刷牙,而那黑瘦的女人,正屡着她的长发,熟练的帮她编着粗厚的辫子。 待辫子编好,女孩转过脸,笑的开怀,黑瘦的女人看着她嘴角的泡沫,立刻用脖颈上的毛巾,替她擦拭干净,两人间的举动,如此的自然。 周寐又出了神,她忽而想起,就在上个月,自己还躺在病床上时,死活都不肯让戏子白碰自己,而那个女人,叮叮咣咣的将盆盆罐罐都拖了进来,俨然将医院当成了家,每个来换药的护士进来都十分无奈,她不但厚着脸皮对劝说视而不见,还不忘了顶着那轻浮的嘴脸调戏护士。终于,戏子白在有一次连哄带骗加唱歌的情况下把周寐弄睡着后,悄悄端来了一盆热水,用香皂,揉的她满头的泡沫,替她挠着头,待周寐惊醒,戏子白嘴里还没完没了的数落她头发都臭了,最后还趁她不备,把她的眉毛也涂白了,还拎了镜子来让她看。 想起当时镜子里的自己,周寐哑然失笑,她好像忘了,她本不爱笑,也不爱温情。 她无法忘记,当自己闭着眼时,那双手,在自己头皮间温柔摩搓时,心里那微妙的感觉,热水的雾气,肥皂的香,以及那被晌午阳光晒干的毛巾,似乎都早有预谋,也皆是细节里的帮凶。 每一个极端的,厌世的,不爱活着的人,往往都更容易感受到生活赋予他们的感觉。她终于明白这一路的别扭和莫名的空落,到底是为何。在她的世界里,人始终可以换成另一个人,可感觉,却也始终无法代替。 这还真是糟糕...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作品,应该是我从一个少年到成年人后文风的一个转变。 不再纠结,不再犹豫,不再只懂得爱别人,要时刻记得爱自己,而以前,我习惯了描写的渣攻与痴情受,这次,会反其道行之。 也许我唯一改变不了,应该就是虐了~ 第30章 无巧 而此时,位于上海马斯南路一栋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中,两个同样身着青衫,面色均由油彩涂抹成了风华卓著的青衣,正在饭桌前,高谈阔论,笑语嫣然,虽是气派的洋楼,西式的餐厅装扮,这可餐桌上,仅有四碟中式的下酒小菜,青花瓷酒壶里装着香气四溢的桂花黄酒,正用热水温着,无一不显示出,这主人,定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酒至三旬,两人揽肩搭背,不禁一起哼起了那年同台的贵妃醉酒。 “梅大哥,一别数年,想不到,你竟一点都没变”白鸢抿了口桂花酿,看着桌上的菜,不禁笑道“我还记得,你当年为了保护嗓子,这油炸花生米,是一口都不吃的” “可是你爱吃啊,我专门让人准备的”梅鹤鸣眯起眼,看着白鸢近在咫尺的容颜,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一年,那时候,他受张少帅之邀从北平赶往沈阳给张作霖演出祝寿,当他吃过接风晚宴,一个人在大帅府中闲逛醒酒时,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一个身着单薄戏服的女孩,正跪在院子里的杂草间,脊背挺的笔直,关东的早春寒风凛冽,她似无感一般,就那样面无表情的跪着。 -- 第69页 起初他以为,这是个做错事的丫头,后来他才听说,这是张大帅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是个从戏班买回来的戏子,出身低贱,在帅府里人尽可欺,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少帅,故而总是被罚,在冷夜里跪上一两个时辰,已是见怪不怪了。 梅鹤鸣是个唱戏的,是誉满中华的名角,他虽不喜戏子被这般轻贱,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不能管,也不敢管。直到张作霖大寿那日,他上好了妆,换好了行头,稳稳的坐在镜前拾掇着自己的发饰,为自己的彩楼配做准备时,他听到了戏台上贵妃醉酒的鼓点,他知道自己前面有这一场,并不意外,只是本能的竖起了耳朵,谁知,当台上亮出第一嗓时,他眼神发亮,整个人唰的一下便站了起来,鬼使神差的,从另一边,冲上了戏台。 他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子,他是四大花旦,多少人跪着求着要拜他为师,多少人请着供着邀他开嗓,可台上这一嗓,让他一下子有些怀疑人生,这种冲击让他丧失了自控能力,差点无法收场。谁知那人不仅有副好嗓子,应变的能力也是一等,二人一唱一和,竟将贵妃醉酒拆了,唱出了一出天衣无缝的经典之作。 这就是白鸢和梅鹤鸣的相遇,人生如戏,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梅鹤鸣这个人有多厉害,他便有多孤独,多惜才。他们那夜相谈甚欢,自梅鹤鸣离开后,也是经常书信来往,直到张作霖中了日本人的埋伏,被炸死后,梅鹤鸣知道白鸢在帅府的命运可能岌岌可危,第一时间写了书信,让她来投奔自己,谁知,从此便失去了白鸢的消息,直到北伐结束,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于她和唐向晚的线索。 “小白”梅鹤鸣深吸了口气“你现在,还唱戏吗” “唱啊”白鸢笑着道“唱了这么多年,哪能说不唱就不唱” “我以为,你有安稳的日子,就...” “这世道,有真正安稳的日子吗” “小白,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一个老师,他叫王瑶卿,现在在北平的戏曲学校做校长,他需要人才,传承我们中华的戏”梅鹤鸣眼神热烈“我和他提过你,你也知道,你天赋很高,但毕竟是杂家出身,你去了那里,不仅可以帮助他,还可以从王先生身上学到很多京剧大家的知识” “真的吗,我可以拜老先生为师吗?!”白鸢不禁有些微喜,她少时在戏班里翻跟头挨打时,就常听师傅念叨,王瑶卿是一代宗师,声名显著,能和他学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当然可以,这是我亲自写的手书,你把他交给王先生就行了”梅鹤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白鸢“我一直惦记着你,想我们泱泱中华,人是不少,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才,不该就这样埋没了,不过小白,你要想好,你这一去,可能就是三年五载,或是更久,你和唐少将是夫妻,可能要好好商量下” “梅大哥放心,这个我会处理好”光顾着高兴,一想起要和唐向晚分离,白鸢心中咯噔了一声,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不舍得与唐向晚分别,可唐向晚未必乐意和她朝夕相对,就像现在,他每日都可以和司令厮混在一起,恨不得就不回国都宾馆面对她,每次回来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着实让白鸢恨的牙痒痒。 从“梅华诗屋”里卸了妆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为喝了酒,白鸢不禁觉得有些发抖,她一只手探进怀里,摸了摸那封信,随即吐了口气,缓缓的走向了来时的路口,叫了黄包车,回到了国都宾馆。 当她付了钱,正准备走进去时,她看清了斜倚在门口石柱旁的那抹身影,白鸢十分意外,随即皱了皱眉。 “阁下真忙啊,让我好等”苏萝换了身衣服,没穿平日里在百乐门那夸张吸睛的演出服,只是穿了件十分简单的靛蓝色旗袍,一手挎着包,一手拾着根烟,笑着道“你这幅打扮,没把那车夫吓到?” “你怎么来了?”白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似乎比昨晚又漂亮了些。 “我来还你钱啊” “还我钱?” “是啊~”苏萝将烟叼在吹畔,手探进包里,掏出了一沓纸币“喏,看医生的,住宾馆的,给给给~” 白鸢莫名其妙的看着苏萝,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钱,略带有不舍的不光,不禁觉得好笑,她伸出手,接过苏萝手中的钱,可是奈何她怎么接...都接不过来... “你倒是松手啊,没诚意的我见多了,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白鸢嘴角微微扬起,松了手,径直向宾馆里走“行了行了,明知道我不会要的,你还演这么一出,我冷了,先进去了,你也回吧” “喂!”苏萝急了,赶紧出声叫她。 “干什么?”白鸢真是有些不耐烦的回了头。 “我不想欠你的” “所以呢?” “我用别的方式还,行吗”苏萝踏着高跟鞋,走到白鸢面前,那勾人的眼神,颇有些刻意的感觉。 天降一个风情万种风姿绰约的上海女人,主动暗示这些,这种好事,身在异乡,此时无比空虚的戏子白会放过? “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萝妩媚一笑,她俯在戏子白耳边,轻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一个女人,到底能干些什么~” 房中暧昧的橙黄色灯光和喘息声,是这个年代少有的放肆,虽然戏子白今年才二十二岁,但她的经历和风流事,足以写一本传记,□□对她而言,简直是再老练不过,可她发现了件事,她今天,完全不在状态。 -- 第70页 许是因为这些天唐向晚的表现,许是因为刚才梅鹤鸣和她提起的去北平进修的事,或许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面对苏萝这样的一个在她怀中颤抖的尤物,她竟没能集中精神去享受。 待一切平息,苏萝点了根烟,倚在戏子白身上,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一切“原来,是这样啊~” “好玩吗”戏子白对自己的表现不满,一手揽在苏萝的纤腰上,在她滑腻的皮肤上摸索,眼神有些空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你男人,在外面有女人是吗”苏萝转过脸来,看着戏子白近在咫尺的眉眼。 “...”戏子白含糊的嗯了一声,因为她实在是没脸说,她男人在外面有男人。 “那我今晚在这睡了,不对,我最近都在这睡”苏萝看起来十分开心,她将吸好的烟头掐灭,躺回了柔软的床榻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脾气的” “谢谢”戏子白对这种话显然已经是听多了,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发了会呆,突然转口“不如,我明天去你家吧” 苏萝愣了下。 戏子白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她立刻道“不方便就算了” 苏萝想了想,淡声道“我家里的硬床板哪有这好,会糟糕的让你很没心情” “你以为我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那种人?”戏子白挑眉。 “你不像,否则我不会来找你” “哦?” “我在意面子,爱慕虚荣,我喜欢很多人的钱,但不喜欢他们的人,但你不一样,你给我钱的同时,我对你的人,也不抗拒” “噗,你真是耿直的可爱”戏子白低下头,忍不住尝了下那泛着甜味的樱唇,可这一尝,让她突然心头有些异样。 因为苏萝刚抽了烟,现在唇齿间都是陌生的烟草香,她此时散着头发,香肩似雪,眼眸中波光流转,戏子白嗅着那股陌生的气息,觉得腰间发麻,她闭上眼睛,本来毫无欲望,不知怎得被这股嗅觉点燃了神经,她整个人变得狂躁了起来。 这感觉,让她迷离,可她戒大烟已经三年了,本是极厌恶烟酒气息的。 这一回,她表现的极好,当苏萝的叫声几近冲破了她的耳膜,她好像在脑中拼命的搜寻着什么,每当她快要找到答案时,她却努力把那种想法抑制了下去。 结果便是,她筋疲力尽,在一种混沌的意识下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浴室里有水声和女人的歌声,她揉揉眼,发现苏萝的高跟鞋歪歪扭扭的摆在墙角。 看来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啊,呵呵,果然,唐向晚又彻夜不归。 白鸢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想了想,又给苏萝也倒了一杯,她慢慢的喝着水,发觉自己浑身都在疼,看来是太久没碰女人,一下子这么卖力,有点体力不支。 唐向晚,你早上卖力,晚上被卖力,你不累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得砰砰砰三声,白鸢冷笑着,心里想,他这是爽到连房间钥匙都弄丢了吗?反正他进不进来,也不会对白鸢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想法,那就索性让他看着! 满腹的火气,白鸢阴着脸,快步冲到门前,打开了房门,刚想劈头盖脸的抬头骂过去,最后,她鸦雀无声的,目瞪口呆的,将视线移了下来。 临别时,那条翠绿色的丝巾,又回到了她的视线里,那双冷漠又美丽的大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永远是那样的精致而利索,又永远是那样的出其不意,惊天动地,让现在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白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他娘的能告诉她,周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31章 不成书 白鸢半张着嘴,有些手忙脚乱,第一反应,竟是把身后的房门立刻合了上,然后,也把凌乱的自己成功关在了外面。 她这些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其实讲道理,她和周寐间什么都没有,她大可以不必这样,一旦这样,反倒觉得,两个人间似乎有些不清不楚一般。 “咳咳,唐生...还没醒是吗”周寐深吸了口气,先是清了清因为吸了一夜的烟而快要报废掉的嗓子,然后抬起眼,直视戏子白那完全傻了眼的样子,轻声道。 “呃...”戏子白的眼睛不自觉的躲开了周寐的直视,声音卡在喉咙,结结巴巴的 “你,你找向晚有事是吗,现在恐怕...不太,不太方便” 观察着她脖颈间的吻痕,白鸢凹凸有致的身形隐在轻薄的睡裙下,散着及肩的发,脸色微红,和她平日里的轻佻完全成了两个人。周寐看着戏子白这幅小女人的样子,眸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几分,她抿了下嘴唇,轻叹了声“让他继续睡吧,我,有话和你说” “....”戏子白有些心惊肉跳,不过她似乎忽略了,虽然她见到周寐的第一反应是慌,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喜,可是这喜从何来,她还没完全捋清楚。 清晨昏暗的走廊里,没有灯光,只有那人殷红的唇瓣和含水般的清冽双眸,白鸢迷茫的看着周寐,看着她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指尖在自己耳朵上轻轻摩挲着,白鸢脑子发白,顿时像被雷击中了一般。 “我从广州,坐火车过来”周寐嗓音轻哑,上前了一步,另一只手,圈了白鸢纤细的腰肢,直接将脸埋在了白鸢颈窝,就这般娓娓道来“整整两天两夜” -- 第71页 白鸢嘴唇微抖,微微低头,闻得到周寐发间浓烈的烟草味,感觉心都快从喉咙眼跳出来了,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你...” “我来的这一路都在想,当初那似野兽的长江水,怎么,就不把你淹死...”周寐抬起头,另一只手将白鸢的头也向下拢,逼她和自己对视“也好,断了我今时这番念想” 戏子白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不懂周寐这番架势,和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震惊之余,心底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她差点就直接乐出来了,可是她这时候能说什么呢,她已经激动的都不知道该干嘛了,只能呆呆的看着周寐那漂亮的双眼皮。 “你平时话那么多,现在怎么哑巴了”周寐嘴角微挑,侧耳贴在白鸢胸前“你心跳的好快啊” 她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其实心里却是忐忑,她一向如此,做任何事情都是不管不顾,但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畏惧结果。 “你是认真的?”白鸢似乎终于回魂了,她拧着眉,犹豫了下,双手也环上了周寐,轻抚着她的背,好像在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如果周寐是趁她还没睡醒在故意耍她,她肯定会非常难过的。 “唉”周寐咬了咬牙,脸还是伏在白鸢胸前,却果决开口“小白,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你可以,为我收收心吗” “好” 千言万语,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愕,戏子白这个臭不要脸的人绝不是惊愕于周寐说爱她,而是惊于她会说出来,这样一个冰块人,火力这么猛的对着自己,实在是不太正常。而她脱口而出的“好”,也绝不是胡乱答应,你别提她现在有多开心了,这几天都在苦恼的事,似乎给了她很大程度上的惊喜,让她喜不自禁。 周寐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她有些贪恋的抱着戏子白,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她被动接受的一切并非忠于内心的亲密关系,是那样的让人煎熬。 “等一下...”白鸢似乎想起了什么,顿觉尴尬,屋里面还有一个昨晚刚耳鬓厮磨过的上海女人,她想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刚落下,顿时又悬了起来,周寐手臂一紧,斩钉截铁的打断她“我不要听你说别的,小白,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算我请求你,别拒绝我,别像对小洛那样对我” 突然明白,自己对她的要求,是那样的自私,明知自己随时可能不在,明知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走过冗长的一生,可是,她还是想要这生命中唯一的快乐日子,是和她在一起的,她完全,没有考虑过戏子白的今后,想到此,她的内心竟泛出了苦,她紧紧的收拢的着双臂,想把戏子白揉进身体里。 “不是,我是...”戏子白觉得被她箍的有些喘不过气,平时转速灵活的脑子此时也锈掉了,嘴里也是话不成话“不对,我不是,那个...呃” 楼梯拐角处传来稳重而熟悉的踢踏声,接着,便是靴子踏上地毯那静若无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拥在一处的二人并未分开,只是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映着走廊尽头擦的一尘不染的西洋式窗子洒进来的晨光,唐向晚那英俊的脸,显得格外的白。 “...”唐向晚嘴角抽搐,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生”周寐一脸迷茫,她礼貌性的松开圈着白鸢的手,继而,将脸转向了戏子白身后的门,然后斜过眼,冷冷的睨着戏子白。 戏子白一手捂住额头,躲避着周寐和唐向晚同时射出的眼刀,心下低咒,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周小姐...”唐向晚露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真是巧啊,在这都能遇见” “不巧”周寐恢复了平日里的假面,说话的强调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我本想着,晚些和你说,既然你来了,那就当面说清楚,也好” “周小姐什么意思?”唐向晚一手将白鸢揽进怀里,温文儒雅的面上染着白鸢从未见过的阴郁。 “没什么意思,从此,你跟司令玩你们的,姓白的,归我了”周寐嘴角微挑,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轻佻的瞟了眼戏子白“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不可以!!”唐向晚瞬时吼了出来,脸色发绿“周小姐,你留过洋,该懂得法律吧,这是中华民国,我和她是合法夫妻,让她和你走,你算老几?” “你如果想维持现状,让她继续成全你的颜面,就不要吼了,这里落脚的都是全国的政府骨干,你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了,就算合法夫妻又能怎样,她有选择离婚的权利”周寐那轻松的语气,仿佛就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周寐”唐向晚怒极反笑,他松开白鸢,逼近周寐,两手掐住周寐的肩头,鼻梁几乎顶在了周寐的面上,几近咬牙切齿,语气却放轻了许多“你威胁的了我,可你拿的住她吗?我告诉你,她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每次玩腻了,最后还不是乖乖的回到我身边,女人始终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来倚靠的,是,你现在是得意,不过总有你哭的时候~” 周寐收了笑,配合性的贴近了唐向晚“唐少将,我想你弄错了,我和她,我玩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我就知道!”唐向晚克制不住,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好了向晚,你冷静些!”深知唐向晚的手劲,生怕他弄疼了周寐,白鸢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将二人分开,只听“砰”的一声,戏子白身后紧闭的房门被踢开了,苏萝一头蓬松的卷发还在滴水,身上裹着浴巾,皮肤还是刚出浴时的微红模样,她吃惊的看着门外的这一幕,不禁火气上了头,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对准了唐向晚和周寐的脸,啪啪两声,一正一反,分别抽了两人一巴掌。 -- 第72页 “呸,侬这不要脸的,晚上不回来就算了,早上还敢领回来,侬是个什么东西!!” 一时间,空气完全安静了。 以刚才唐向晚和周寐的姿态,不知情的看到定是以为他们在调情,而苏萝,便是觉得唐向晚夜里出去风流不说,早上还带了女人回来,她是在为白鸢鸣不平。 周寐活动了下吃痛的双肩,又轻抚了下被打的火辣辣的脸颊,深呼了一口气,轻笑一声,她将苏萝从头打量到脚,踱步到戏子白面前,仰着脸,看着戏子白那似乎有些惶恐的样子,用手拍了怕她发白的脸颊,悠然道“眼光不错~,就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放屁” 说罢,她转身,踏着高跟鞋,娇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逐渐被晨光照亮的走廊。 她的背影,是那样娇小,小到戏子白不敢信,刚才那些话,是她那般勇敢而从容的说出口的。 清醒过来,戏子白完全不顾自己的穿着打扮,趿着拖鞋,撒腿便追了出去。 刚冲出国都宾馆的大门,轻柔贴身的丝质睡裙便被上海初春的江风打透了,戏子白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抱着双臂,四处张望着,见那抹娇小的影子倚着江边的栏杆在走,并未走远,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向对面追去。 “看报,看报,扬子江早报,看报嘞,太太,买份报纸嘛” 耳边是报童稚嫩又执着的喊声,鼻间是晨间小摊荠菜馄饨的特殊香气,眼里,流走的行人或是浩瀚江海孤帆远影似乎都成了那个人的背景,那似真似幻的女人,指尖夹着白色的香烟,远眺着涛涛江水,就似一幅油画。 白鸢双手不自觉的拢着随江风飞舞的发,拉平了睡裙上的微褶,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如果周围有镜子,估计她还要好好的照一番。 周寐不喜欢她扮先生,她早都感知到了这一点,便每次都顺应本心的打扮自己,描眉拾妆的去见她;因她一句女人就该像个女人,便没再剪过头发,而是将发蓄长;她习惯了无知,也不介意别人笑她无知,可最后她还是拿起了书本,认起了字,这些都是周寐悄然影响她的,而她却一直浑然不知,直到今天。 当许多年过去,身边的人也许已不再是她,可你仍能从生活里的细节和自己为人处世的习惯中,找到她的影子。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会影响别人,可自己,却活的无一更改,然而还有些人,注定就为别人而活,难以自控的被他们影响着。 我希望,你永远都要做前一种人,而我心肠这么软,便做后一种吧。 说真的,戏子白在所有女人的面前,都在扮好看的先生,可那并非是真实的她,而是一个刻意伪装皮囊去取悦别人的她,可她在周寐面前,却是最真实的,一个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漂亮,会不会被周寐的嫌弃的,真实的女人。 “喂...”白鸢调整好了自己,壮了壮胆,开口唤她。 “你怎么才来啊,刚才在旁边磨什么呢?”周寐不看她,只是又吸了一大口烟,缓缓的吐了出来。 “以后不会了,刚才是最后一次”白鸢低下头,语气诚恳,那模样,颇为可笑。 “管我什么事?”周寐转过脸来,勾起嘴角“不是说了,当我刚才说的都是放屁吗” “那屁那么香,哪能说没放就没放啊!”戏子白急了“再说了,放出来的屁,能塞回去吗,你给我塞一个瞧瞧!” “你个瓜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寐那神采飞扬的眼里带着笑意,嘴里却依然是不依不饶的骂“瞧你这个怂样子,穿成这幅德行,真不想和你讲话,你看看谁家女人这幅样子出门,丢死人了!” “你以为你有多好呀,平日里你多利索呀,看你现在,一身的烟味,头发都快臭了”见她笑了,戏子白不禁开始得寸进尺。 谁知周寐瞬间敛了笑,一动不动的直视戏子白,幽幽道“我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坐火车好难受,我以为,我在你这,起码会有些不一样,谁知来了才晓得,我是高看了自己” “喂喂喂...”戏子白立刻又慌了“没有没有,真的真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其实你也不必对我有什么交代,你没错” “不是”戏子白赔笑“是我不对,我,我克制力一向不强” 周寐偏开脸,努力抑制着抽动的嘴角,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认真的模样“说真的...小白,我不是一个好人,以后你会受苦的,你可能再也不会这样快乐了” 周寐是自负的,她是感觉的到戏子白喜欢她的,如此她才敢来上海,她才敢说这些,可她更知道戏子白不是非她不可,所以,她只能用戏子白认为的她的无情和变幻莫测,来拿住她,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赌呢,万一,根本拿不住。 拿不住,就逼自己不爱,她做的到,所以她什么都敢,越是有危险,她越是要靠近,这是周寐的天性。 “巧了,我也不是一个好人”戏子白笑眯眯的道“不如我们互相祸害,就别去祸害别人了” “想的美,谁跟你互相祸害”实在是受不了她的油嘴滑舌,周寐指着脸冷声道“你看好了,第一天,我就被你相好打了,怎么办吧!” 戏子白抿着嘴,莞尔一笑,低头,轻轻的在周寐脸上啄了下。 “好点没?” 这一幕实在太过显眼,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 第73页 周寐石化当场,待她反应过来,不禁气恼,使劲推了戏子白一下,咬牙切齿道“你疯了,这是大街上!” 谁知戏子白一手擒住周寐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恢复了平日里登徒子的气势“大街上?那你意思是说,回去,就可以随便咯?” “看报,看报,扬子江早报” “姓白的!放手!”周寐面色染红,莫名慌乱,她身份特殊,本不想引起过多关注,可这时,这些该顾虑的,仿佛通通都被抛到了脑后。 “你爱上的,就是这样的我” 说罢,白鸢搂住周寐,回吻了她。 忽然,脑中闪现了两人初识的化妆间,那时的周寐,殷红的唇瓣似血,整个人散发着慵懒诱人的气息,清冽的眼眸中却透着莫名的疏离,戏子白拧着眉,她睁开眼,见周寐眼中,此时,只有似水般的柔情。 她怎么哭了。 察觉到不对,白鸢本想停下来,可她看到周寐闭上眼,唇舌皆纠缠了过来,与她热切回应,她脑中发白,便不再想其他。 “看报看报,扬子江早报” 这下好了,明天,会不会上报。 -------------------- 作者有话要说: 她怎么哭了 因为往后的日子,你会苦啊 第32章 暗涌 周寐同白鸢和唐向晚一样,在国都宾馆落了脚,本来,广州之行是她伤好后难得放空自己的假期,可就因为这份任性,她彻底将自己的假期,变成了一场无可避免的公差,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必然要光明正大的现身,代表刘湘同守备区司令高健钦一同参加许多特殊的场合,等上海密会进行完,作为景沅的未婚妻,她还要替景家二老探望在南京养伤的景沅,所以,在进行那些焦头烂额的应酬前,她需要好好休息,以补充在火车上整整两天两夜未合眼的过度消耗。 周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的格外沉,平日里精致微翘的嘴角有些微干,她身上未着寸屡,娇小的身子裹在洁白的被子里,一只玉臂露了出来,轻轻的搭在斜躺在一旁,穿戴的十分整齐的白鸢的腰间,当然,白鸢不是色魔,就算这女人用言语兼行动表明了要跟她,她也不会不知轻重的在她最需要休息的时候叨扰她,二人间一清二白,在这听得到风声的明媚晌午,只有安静的时光在肆意流淌。 白鸢一直注视着周寐的睡颜,周寐真是标准的美人脸,秀气的瓜子脸型,鼻梁高翘,樱唇娇艳,极有女人味,让人很想吻上去,细细的观察,才发现,她的眼角,已然有了些痕迹,可能是因为眼睛大吧,或许又因为她爱瞪人?红颜易老,周寐说过,自己不爱笑,便是怕老,可她刚二十岁啊,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怕老,那等她真的老了呢? 白鸢方才回房更衣,特意换上了最好看的靛蓝色金线旗袍,对着镜子快速的化了个妆,就赶紧过来陪周寐,谁知刚拧开她的房门,就看到一地的狼藉,和睡的像死猪一样的周寐,白鸢哑然失笑的同时,竟带有几许无奈,她定是累及了,只顾把自己脱的一干二净倒头就睡,而这丢了一地的脏衣服,八成是故意的,知道自己会帮她收拾好。 看着想着,白鸢也有了些睡意,可是脑中徘徊着的一些念头,始终困扰着她,清晨时唐向晚那愤怒的表情,让她心中忐忑,以往自己和其他女人厮混,他都视若无睹,管都不管,比如前天自己当着他的面吻苏萝,他也没这样发过火,而今天,他是直接动了手,要不是苏萝及时出来,他不知道还要对周寐做些什么。 察觉到了唐向晚对周寐的敌意,知道他是怕自己受伤害,白鸢心里,隐约还是有些不舍,梅鹤鸣给了她机会,她本是决意要离开重庆,去北平进修,也好解脱自己在这场婚姻中长期的分裂感和压抑感,给彼此一个更好的相处模式,可周寐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的计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唐向晚有一句话说对了,她掌控不了周寐,周寐也掌控不了她,两人以后怕是要经常斗智斗勇,再加上各自的身份和要面对的人和事,想到这,已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的白鸢,并不觉得这有多刺激,反而觉得很累,其实她应该拒绝周寐的,这样对彼此都好,这不就是她始终不肯和小洛有任何纠缠的原因吗。 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她不得不承认,周寐那疲惫的眼神,低哑又松弛的嗓音,伏在她耳边轻语的那句“当初的长江水,怎么就不把你淹死”,十分成功的撩动了她的心弦,让她无法抵挡,那些可以对小洛说的绝情话,也刹时堵死在了嘴边。 这个重庆上流社会有名的交际花,山城里让女人嫉恨男人垂涎遐想的蛇蝎美人,重庆大学最年轻的留洋老师,把她圈在怀里,温柔的对她说,她爱她,天呐,你让她怎么拒绝,她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又回味了一遍,戏子白偷笑了出来,尤其是回忆起当初周寐还举着枪一脸防备的拒绝她,不禁更加得意了,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你笑什么呢...” 又是那松弛而性感的嗓音,打破了戏子白优哉游哉的自我陶醉。 周寐半睁着眼,似半梦半醒间,她掀开被子,不清不楚的哼哼了两声,人往戏子白怀里挪了挪,被子晾在了另一边,嘴里嘟囔着“好热啊” “呃...” 周寐是典型的四川女子,身材娇小紧致,皮肤像雪一样光滑洁白,戏子白的眼睛不自觉的把周寐全身都扫了一遍,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赶紧去拉被子“刚睡醒哪能这么晾着” -- 第74页 “嗯!!”抗议声伴随着推搡加脚蹬,戏子白哭笑不得,只能松了手,转而用手拥着她,她的手悬着,有些发抖,犹豫了半天,才轻轻放下来,覆在周寐滑嫩的脊背上。 心跳陡然加快,要了命了。白鸢舔了舔嘴唇,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几点了”过了一会,周寐似乎真正的醒过来了,她平躺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见戏子白不回答她,扭头一看,见戏子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胸前,耳朵尖都红了,不禁觉得好笑,用手去捏戏子白的耳垂“你看什么看,我这么小,有什么可看的?” “你你你,你别勾引我,我受不住的”戏子白口干舌燥,眼睛发红,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嘁”周寐的手一紧,狠狠捏了下她的耳朵“想的美,现在不行!” “我知道”戏子白可怜巴巴的叹了口气,刚才她替周寐收拾衣服,自然是内衣裤都看到了,这女人,正处在特殊时期,好在国都宾馆隶属国民政府接待处,平日少不了洋人入住,戏子白便嘱托侍者取来了当时少有的护理品。 看她那遗憾的样子,周寐缓缓勾起了嘴角,她顺力一拉,戏子白便顺着这股力道便跌回了床上,也直接压在了周寐身上,她不觉的喊了出来“哎呀!喂!喂!” “我好像忘了,你不是男人”周寐眯起眼,一只手上移,摸着戏子白的脸。 讲真的,周寐也是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 有些地方的手感,实在太好。 “唐生真的好福气”周寐的手不安分的又探了探,最后索性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她感受到白鸢胸口起伏剧烈,身上也变的滚烫,觉得差不多了,才将手拿出来,攀上了白鸢的背,将她拥抱住,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啦,不逗你了,消消火” 戏子白伏在周寐胸前,喘着气,她懊恼的闭上了眼,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自在,心里头涌上一股念头让她顿时弹坐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浴室,用凉水,往自己的面上泼,些许,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挫败的自己,万般的怨念涌了上来。 怎么都不行呀,还不能明着表态,好委屈... 她是真的后悔了,周寐有毒。 她竟然,想被一个妖娆性感的女人上,甚至希望被粗暴对待,存了这种心思,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戏子白这股委屈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几天也没散去,每每想到那脸红心跳又无处发泄的感觉,都会郁郁的,周寐虽然喜欢逗她,但对于有些方面也是真的迟钝,根本不知道戏子白心里那些小九九。 不过也别说,虽然这两人是破天荒的黏在一起了,可不惧沙尘在车水马龙的地摊上相对着吃饭,嬉笑着争试百货公司里新鲜洋货,于上海滩拥挤的人潮中携手漫步,待到共同望着黄浦江际的夕阳西斜坠落,一切,就好像是一起走过了许多年一般,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却也都诧异着,为何会这样。 尤其是戏子白,她闲暇时都会在想,是不是自己前世就与周寐相识,这辈子,只不过是在延续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 而比起戏子白柔软内心包裹着的浪漫情怀,周寐则觉得一切都是宿命,因为她清楚的明白,她们的命运是如此相似,今时的光鲜靓丽都是外壳,背后隐藏着许多常人无法预想的苦痛经历,只是她们自己逼自己忘却,所以,才更加想抓住这些难得的,甚至是转瞬即逝的幸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些感觉,你越想抓住,就越是抓不住。 国都宾馆,周寐收到了封来自重庆的电报,这些天,她那本来已经习惯了松开了眉心,又缓缓聚了起来,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她便把白鸢扔在房里,匆匆赶往重庆驻上海办事处,拨了通电话,冷静的向刘湘汇报了自己的情况。而唐向晚也不约而同的来敲周寐的房门,冷冰冰的提醒白鸢明天务必出席盛小姐的生日会,还要一展歌喉。 这两件事可以说是迅速把白鸢拉回了现实,她都快忘了,她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又该做些什么。 周寐坐在黄包车上,指尖夹着香烟,耳边感受着呼啸的江风,夜色里,车夫在卖命的向国都宾馆飞驰,她这几日极少抽烟,因为她知道白鸢不喜烟酒气,可从挂电话的那一刻起,她便烟不离手,一根接一根的吸着。 当回到房间,她本以为坏脾气的戏子白要朝她大吼大叫,谁知白鸢神色如常,什么都没问,还极乖的给她递来了一杯热水,周寐大感意外,不禁莞尔。 盯着她捧着茶杯的纤长双手,想起这两日和她十指相扣间的感觉,周寐像想起什么一样,赶紧打开她们今天刚从百货公司挑选的旁氏白玉霜,用手指舀了一小块,坐到白鸢身边,慢慢的在她发干的手背和手掌间涂着。 戏子白手型极漂亮,却因掌间布满老茧而显得粗糙,周寐便一直惦记着。 “喂!这东西很贵的!哪有拿来抹手的!”戏子白虽然嘴里这样说,但也没有把手拿开,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周寐不理会她,继续涂着,边涂边道“最近我有工作要忙,你自己管好自己,别来烦我” “没什么事吧...”白鸢抬眼瞧她。 “应酬罢了” 她是交际名媛,自然要做些她该做的事。 -- 第75页 “应酬什么?又去陪那群臭男人喝酒跳舞嘻嘻哈哈?”白鸢心里是有些酸的,自然出了口,就变了味道。 “...”周寐手顿了下,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涂着“你不是一样要去卖唱吗” 一股无名火上了头。 “可我用不着作陪吧?我就不明白了,一群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干嘛总缺你一个小姑娘啊~” “可你敢不去吗?”周寐终是扬起脸,眸光不善。 “...”戏子白回瞪回去。 “你不想去,还不是得去?” 她是山城名角儿,唐向晚的夫人,更是梅鹤鸣的抬举的当家花旦,点她的人,都是什么人,利害关系如何,周寐心里清楚,戏子白比她更清楚,她话里有话,明显就是告诉戏子白,她不想陪,可不得不陪,可戏子白脾气上来,哪有心去想这些。 感觉到她的手从自己掌中抽离,随即的房门砰的一声,周寐坐在床沿,未有任何扭头,召唤的举动,更别提追,她长舒一口气,将指尖没涂完的白玉霜,轻轻的拭在了自己脸颊上,揉搓。 嗯,不错,还挺香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嫌弃这段甜日子长 等整篇结束,回头再想,估计又会嫌短了吧 这文不长不短,我会在2019年上半年尽快收尾。 另附上一张不怀好意的脸提醒:这文应该是我所有文里最虐的,希望大家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第33章 名伶 作为上海最大资本家盛宣怀的第七个女儿,盛七小姐的生日宴会穷尽奢华,百乐门为此停业一天,专门将此设为了party场地,大门设有保镖严守,来宾要有请柬方能进入,舞池里,上海上流社会的高官阔太或是富家的公子千金,都挂着不知国恨家仇的笑容,相互依偎在一起,西洋蛋糕和香槟在长桌上排布摞成了塔,百乐门的当□□女从下午4点就开始扯着喉咙唱,一直唱到了夜幕降临,彻底让这些纵欲的人都疯狂了起来。 如果放到古代,搞不好这就成了酒池肉林吧。 周寐今天亦是作了隆重的打扮,妆比往日浓了许多,还换上了价值不菲的耳饰,不过相对于其他女人追赶时髦而争相穿戴的西洋礼服,她仍旧穿着昭显东方女人气质的黑色旗袍,在一群男男女女中,尤为显眼,她一路陪同蔡廷锴,经他介绍着,短时间内,便结识了不少上海商界的名流,如经营百货公司的杜立明杜老板,在江淮、绍兴一带有十几家纺织厂的吴向安吴老板,还有不少租界同法国佬打交道的外交官,她仪态万千的同他们握手,谈吐优雅,随意拾了香烟在指尖,吞云吐雾,笑声爽朗,轻而易举的便吸引了许多男人的目光围着她打转。 西洋乐队的节奏逐渐加快,直至收尾,只听戏鼓三响,宾客似乎也跳累了,相继回到席间,等着看戏,中国人终究是中国人,再怎么热闹,生辰宴也少不了戏做压轴。 民国时期风气大开,社会中的名流早不能再以逛窑子点戏子酒食征逐作为享乐的方式,捧女伶,追欢买笑,成了富人圈里的主流趣味,而像白鸢这种既能唱又有皮相骨相女人,幸而是生活在重庆,又有唐向晚庇护,这若是在风气先行的上海,她定是要被穷追猛打的。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一抹妖艳的影子似游龙巧雀般亮了相,她那一脸的油彩显得有些不真切,眼中顾盼神飞,毫无一丝的媚俗,恰到好处时,嫣然一笑,有的,是独属于女人的柔软美艳。 所谓珠围翠绕,千金买一笑,便是如此吧。 人生不可能永远不公平,就像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坐在下面,像个普通人那般看着她,鼓掌或叫好,这个时候,她是名伶,是哪些眼光毒辣的富商盯上的猎物,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眼中的尤物,而周寐,也只能任戏子白让旁人肆意欣赏。 周寐安静的抿着杯中的红酒,眯着眼,看着台上的白鸢,她有些醉了,不自觉的倚在蔡廷锴身上,耳中,是别人不绝于耳的谈论声。 “哟,瞧这坤伶,身段真好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她,是谁家的?” “听高司令说,她不是上海的,是重庆过来的,重庆当地的都说她是薛月秋转世” “看那腰身,多纤细,若是能搂着亲上一口,呵呵呵”杜老板目光猥琐,笑声也带有几分淫邪。 其他男人听了,皆哈哈大笑起来。 周寐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她一口闷掉杯中的红酒,懒懒的凑了过去,勾住了杜立明的脖子“杜老板人在这,心看来早都飘到那妮子身上去了” “哎呦”杜立明赶忙一手搂住周寐的腰,赔笑道“失礼失礼,有周小姐这样的佳人在旁,杜某还心有旁骛,实属该罚,杜某马上自罚一杯!” “看你那眼神吧~别惦记了,瞅那边,看见没,那军官是他丈夫,不好惹”周寐指指舞台正对面,陪高健钦坐在一处,正在喝彩叫好的唐向晚。 “哎呦喂,少将啊”撇了眼唐向晚肩上的军衔,杜老板明显的眉心一跳,赶忙摇头。 “啧啧,年纪轻轻就嫁人了,倒是聪明,知道找军队的当靠山,不敢小看啊”吴向安可惜着道。 “切,要是这么说,放到以前,也不就是个官妓吗” “说是这么说,想总不能不让想吧” -- 第76页 ...... 或许,只有不沾染这群包裹着金钱铜臭味的油腻男人,不被世俗难以抵抗的物质诱惑而物化了自己的全部,她才能永远像一阵清流这样,活的真实,活的自在,和唐向晚的婚姻,虽然限制了她的某些幸福,可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她保护,那是自己怎么也给不了的啊。 那也是她唯一给不了自己的吧。看着舞台上,她那美丽的剪影,周寐忽而觉得眼眶里有些发热,她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酒顺着喉咙下肚,灼烧着食道和胃,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小白,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被改变,永远只能被觊觎,被谈论,而不是像千百年来的优伶那般,只因世人眼光和生存压力,不得不屈从于达官显贵,被摆布玩弄,继而再找不回自己。 待白鸢最后一嗓,满堂尽是喝彩之声,她侧过脸,直视着不远处,周寐那微红的脸。 她怎么好像又哭了。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周寐起身,低头致歉,向舞台一侧走去。 喝了酒的她有些微醺,步子也走的不是很稳,她一步步向后台走着,也听到又一出戏开了,梅鹤鸣那清雅的嗓子,仿佛能穿透世间的污霾般,让她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 比起西后台满是歌舞演员叫嚷的嘈杂声,东边专属于名伶的后台似乎清静了许多,只有一抹婀娜的倩影坐在那,对着镜子,卸着自己头上的水纱,其实,当她看到周寐起身,就很默契的退回了后台,听到周寐的高跟鞋声,也是意料之中的,只不过她尚在气头上,自然是不会主动和她说话的。 刚才周寐坐的位置离戏台极近,台上的戏子白,早都看到了她,自然是把她和那群男人的互动全看了个遍,虽是唱过这出段子千百回,戏子白还是被气的不行,若不是她极快的调整了心态,恐怕她就要唱不下去了,连她刚退场和梅鹤鸣擦肩而过时,梅鹤鸣都埋怨了几句,说她心不在焉。 周寐缓缓走过来,俯下身,两只手从后面圈住白鸢,脸搭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还没卸妆的戏子白和自己,因为微醺感,不自觉的又嗯了一声。 耳边被她的乌发磨的微痒,戏子白还恼着,手朝交叠在自己身前的双手轻轻的打了一下“拿开!” “嗯?”周寐非但不拿开,反而醉眼朦胧的看着镜子里的戏子白,然后侧过脸,在她脸上,亲了下去。 “哎呀!”感觉腰间像被电了一般,白鸢赶紧偏头一躲,随即哭笑不得“谁允许你耍流氓了!!” “你知道吗...”戏子白越躲,周寐越往她那边贴,就这样从后面使劲箍着她,嘴里也幽幽的“那群臭男人说,想搂着你,亲一口” “他们只能想想,而我,可以直接下手”说罢,周寐弯起了嘴角,直接在白鸢胸前抓了一把“真痛快!” “行了行了!”刚才心里憋着的那股火气,顿时全都没了,要不是面上涂了油彩,估计戏子白的脸又红的像猴屁股了,可她嘴里依旧不依不饶的“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呀,你说你和那个姓蔡的整晚都黏在一起也就算了,刚才那个死猪头,那么丑!你干嘛还伸手搂他,你真是,你赶紧洗洗手,不然别碰我!!” “就碰”周寐捏住白鸢的下巴“人家好不容易过来偷下情,你就不能老实点?” “...” “一天没听你唠叨,还真有点想你...” “...” “你乖乖卸妆,先回去,洗干净,等我回来~”最后在戏子白脸上拍了下,周寐轻若无闻的说完这句,便踏着高跟鞋消失在了镜子里。 这...着实的脸红心跳。 一直到周寐都离开化妆间了,戏子白还傻在那看着镜子的自己。 周寐的这一套,她实在是没辙。 机械性的卸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将行头都摆放好,白鸢的一切动作都不自觉的加快了,恨不得赶紧回国都宾馆,待她穿戴完毕,刚好碰见了下台回来的梅鹤鸣,他一脸意外“咦?怎么了这是,辛苦了半天,不喝一杯再走?” “不了不了,昨夜没睡好,头疼的很”白鸢笑着道“有梅大哥在,也好帮我顶一下” “真是的,人家都托我介绍,说要认识你呢”梅鹤鸣摘下头饰,活动了下臂膀“怎么样,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敛起笑容,白鸢低头,似乎若有所思“我会好好考虑” “知道你有苦衷,我也不逼你,有一天你想去了,就拿着我的信过去”梅鹤鸣挑挑眉“快回去休息吧,一看你就不在状态,险些把戏糟蹋了!” 同梅鹤鸣道了别,走出百乐门,夜已渐深,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本来在门口可以摆成长龙的黄包车,此时个个都急着往家赶,看着和她一样出来的宾客大多都坐着崭新气派的汽车离去,白鸢叹了口气。 唐向晚每每和高健钦混在一起,压根就不会记得自己是谁,哪里还会记得派车送她回去。 她卸了妆后模样清丽可人,又是从百乐门里走出来,几个看起来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上前来搭讪,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说送她回去,她摇头婉拒,只好问门口的侍者借伞,侍者说她运气好,赶上了最后一把。 松了口气,支开伞,刚踏进雨中,她便想起刚才周寐那微醺的脸庞。 已经没伞了,她喝了酒,万一淋了雨怎么办?转念一想,她真是傻,周寐怎么可能没人送,就凭她刚才在那群男人间风情万种勾肩搭背的,应该是有大把的人,排着队争着抢着要送她的吧。 -- 第77页 可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不屑于让他们送?思来想去,怎么都迈不开步子,白鸢只好又回到门口,倚在石柱旁,百无聊赖的等着。 说真的,她还真有点想家了,上海这座城市充满了喧嚣和浮华,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这一切的浮华都太过于虚假,每个人的笑都好像是在竭尽生命将要枯萎前的全部气力般,感觉好累。 门口汽车发动的马达声让断了她的发呆,而后熟悉的笑声闯进了她的耳畔,白鸢眼看着周寐和刚才那个她搂过的“猪头”有说有笑,一起走向了发动的汽车,“猪头”还十分绅士的替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则绕到了前面上车。 戏子白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雨伞,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真是白操心。 车子调了个头,脑子昏昏沉沉的周寐一手抵住了眉心,试图缓解下红酒带来的后劲,她不经意的撇了眼外面,见一抹熟悉的影子,撑着伞,背对着自己,走在行人稀少的街巷间。 她不是早该回去了吗? 就算醉了,她脑子还是好使的,看着车窗外的小雨,周寐低咒一声,瞬间出声“停车” 杜立明纳闷的回过头“周小姐,怎么了?” “杜老板不介意再多送一个人吧”说罢,她立刻开门下车,一手遮着头顶的雨,一边大声喊着“小白!” 戏子白意外,她回过头,只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周寐太知道她的脾气了,她快步跑向她,一只手拉住白鸢的手,意料中发觉了拉不动,便柔声央求着道“我喝多了,怕冷,你和我一起坐车回去好不好” 戏子白抿了下嘴,摇了摇头,可是手里的伞,不自觉的向周寐的方向移了过去,毫未发觉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露在了外面“你坐车回去吧,我想走走” “你昨晚摔门出去,跑哪去了,我都没和你计较,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我没闹,你快过去吧,人家等你呢” 又使劲拉了下,发觉她真的一点软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周寐冷下脸。 “你最好适可而止” “谁适可而止?!我没不让你去!你有人送我还放心呢,但是你没必要还要拉着我吧,我有胳膊有腿的!我用不着!” 其实她是真的没赌气,她也希望有人把周寐安全送到,她只是单纯的不愿上那个猪头的车而已。 “你如果这样,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戏子白睁大眼,手不自觉的捏紧了伞柄“你神经病啊!” “对!我神经病!我就是有病,才给自己找罪受!” 周寐吼的戏子白浑身一个激灵,而后大步流星的回到杜立明的车里,车子一溜烟,便消失在了戏子白的视线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留评。 第34章 窝囊 从百乐门回国都宾馆并不远,白鸢已经来回跑了几次了,自然记得如何走回去,她在淅沥的雨中撑着伞,刻意将脚步放慢。 春雨贵如油,没有明月的黑夜,她一身绣着金底花样的素白旗袍,如隐在雾气中一般,柔软的青丝,乖巧的堆在耳后,面上干净的不着一缕尘埃,其实只要她不故作轻佻,无论从任何一种角度看,她都是端庄的,秀雅的,完全想象不到,她为人所不知的另一面。 她走着,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周寐的那句“你如果这样,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凭什么啊?就凭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就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你! 再说了,你把我吃干抹净了,我还没尝到你什么滋味呢,你就想跑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越想越气,简直想打人!戏子白虽是气着,可心里又莫名的有些慌,她该不会真的不要自己了吧,以后又要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冰着一张僵尸脸,怎么逗都不说话,怎么对她好都不领情,这混账王八蛋,她还欠老子一条命呢,老子可从来没和她算过。 就在她心里这般纠结过后,她已经走回了国都宾馆的门口,她像块木头一样,一脸的幽怨,大堂侍者替她收了伞,她便慢吞吞的上楼,像只乌龟一样的朝她和唐向晚的房间挪着,他们的房间是在走廊的尽头,而周寐的房间,则在走廊另一侧的拐角处。 挪着挪着,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戏子白挺胸抬头,原地转身,直奔走廊另一侧,在周寐门前站定,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刚想敲,张了张嘴,又缓缓放下,思来想去,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可没走到一半,她又折回来了,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她被自己气的不行,直接上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怒骂道“窝囊!!” 而后,她直接上了脚,谁料刚“咣”的一声踢上周寐的房门,门锁便啪的一声开了。 周寐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似乎一直在等她。 两人一黑一白,隐在暗影中,一个妖冶似罂粟,一个清幽如玉兰。 戏子白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步,把周寐搂在了怀里。 周寐双手垂着,没有回抱她,同样,也没有推开她。 “我错了” 戏子白弱弱开口,心想,算了,窝囊就窝囊吧。 “我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 仍然得不到回应,戏子白暗暗叫苦。 “你先听我讲”周寐清了清嗓,刚开口,就被戏子白瞬间打断。 -- 第78页 “我不听!” “你别像小孩子一样” “说好的洗干净等你,这下好,还没舒服呢,就要被就地枪毙了,没有你这样的,老子是一身的毛病,脾气也不好,但你总得给老子个机会改啊” 刚才在夜里混沌,没有看清,其实本想夸她今天好看,可这似一块白玉般的人,怎么张口就是这粗鄙之言? 周寐不悦,心里想着,定要把她这臭毛病改过来,不禁斥道“以后不许再自称老子!你真当你下面有东西?!!” “...”戏子白舌头打了结。 “行了,休息吧,我累了”周寐退离她的怀抱,淡淡开口,没有给她任何鼓舞,也没有赶她。 她喝了酒,想要做什么决定也是力不从心,对着镜子,将名贵的耳饰摘了下来,周寐心下也是烦躁不堪。 因为她发现,在看到戏子白的一瞬,刚才酝酿在心中的那些话,竟怎么也说不出了。 待两人洗漱后上了床,周寐没像往日那般,牵着白鸢的手再合眼,而是转过了身,背对着她。 戏子白可怜巴巴的看着周寐的背影,试探着黏了上去,一只手从后边轻轻圈住了她的腰,没再敢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周寐还是那般,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戏子白非常乖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进入了梦乡。待周寐听到了戏子白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熟,才轻轻的转过身来,黑夜里,周寐贴近戏子白,嗅着她的鼻息。 闭上眼,她贪恋这股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保持,想让自己一直都能嗅到这股气息,直到梦中的戏子白觉得痒了,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才退了回来,而后,她将自己离戏子白近了些,贴着她,也沉沉入睡。 次日,戏子白在水声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周寐已然沐浴完毕,裹着浴巾,在镜前拾掇着自己。 观察了下外面的天色,她这是干嘛啊,昨天不是喝多了吗,今天还起这么早。 周寐瞟了眼镜子里□□的戏子白“醒了?” “嗯”戏子白揉了揉眼睛,不自觉的用被子遮住胸口。 “你今天要是闲的没事,就出去转转,如果没人陪你,你去找上次打我那女人陪你也行” “你说什么呢!” “我有重要的事,只是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有多重要啊,救国救民啊,真是”许是还没睡醒,忘了昨天自己被周寐的冷暴力“收拾”了一通,戏子白开口,还是阴阳怪气的。 周寐转过脸,目光不善,嫣红的唇只涂了一半,戏子白立刻清醒过来,知她的工作,不能对谁都说,哪怕是自己,便识相的闭了嘴。 她杵在床上,见周寐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衣服,在镜子前不停的折腾,妆也洗了又重新上,不禁十分纳闷。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待周寐终于拿定了造型,不忘了给自己身上又喷了些前几日新买的香水,戏子白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嘟囔着“根本就没你身上原来的味道好闻” 周寐看着镜中精致斐然的自己,十分满意,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转身,看着戏子白那一脸的幽怨,觉得有些好笑,她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乖,我走了” “嗯...”虽然语气满是不舍,但知道继续拖着她只会惹毛了周寐,戏子白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要不”看着她那模样,周寐思量了下“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戏子白一愣。 “赶紧穿衣服,好好打扮下,别给我丢人!” 戏子白一下就乐出来了,周寐这举动才算是对她最大的恩赦啊!她赶紧在行李箱一顿乱翻,一手系着扣子,一手用梳子好好的理着头发,在周寐摆的那一排瓶瓶罐罐前一顿乱抹,描了眉,涂了口红,仔细观察了自己一番后,她像想起什么一般,拿起刚才还在暗自嫌弃的香水,往身上一顿狂喷。 “够了!”周寐无奈“想呛死人啊!” “可以吗?”戏子白转了一圈。 其实,你就算不好好打扮,也是好看的啊。 “等下”周寐拾了眉笔,戏子白见此,赶紧乖乖坐下。 周寐用眉笔在她眉峰处补了几笔,白鸢那张本就干净俏丽的眉眼,顿时又精神了几分。 “可以了,不许比我好看”周寐眼睛含着笑意。 也罢,怪就怪,她太对自己的眼了,就当是命吧。 国都宾馆门口,一辆阔气的老爷车已经等在了那里,戏子白只顾跟着周寐走,压根不管她要把自己领去哪,其实只要周寐带着她,就算自己被卖了,估计戏子白都乐意。 两人上车后,周寐的手极自然的挎过了白鸢的臂弯,柔声道“一会你就在盛家老老实实的呆着,别上蹿下跳的给我惹麻烦” “你要去盛家啊,你早说啊”戏子白本来还有些紧张,一听去盛家,可能是因为之前去过,便立刻松懈了下来。 “你去过啊,也好”周寐想起唐向晚和文颂的相识已久,也不意外。 “不仅去过,我和文先生,还有交情呢~” 戏子白脸皮那么厚,理所当然的便把和文颂在百乐门的一次交手,当成了交情。 周寐闻言一愣“你们什么时候有过交情?” “哎呀,到时候再说” 白鸢虽然不喜受拘束,但她毕竟平日里也是个军官夫人,所以自从进了盛家开始,她便表现的十分得体,周寐和文颂在二楼的书房谈公事,她便老老实实的呆在盛家的客厅里品茶吃水果,然后随意的参观了下上次因为和唐向晚置气而没能好好参观的盛家花园。 -- 第79页 这盛家既效仿西式的建筑,又搭配着东方园林的特色,既满足了年轻人接触西方思想的潮流,又让老人也能感受到家乡的归属感,有钱人可真是会享受啊,戏子白边逛便咂嘴。 不远处,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在花园里的草地上踢着毽子,戏子白见了,顿时来了兴致,她都多久没踢毽子了,她简直就是这方面的高手呀。 这小女孩,便是文颂的女儿盛晔,今年刚刚六岁,盛晔本不是盛七小姐的孩子,而是文颂和原配夫人的孩子,因文颂入赘盛家,盛晔才改了姓氏。 一边的侍者见白鸢是客,不敢怠慢,便任白鸢和盛晔一起玩着,小盛晔见白鸢将毽子一次次踢向空中,又能稳稳的接起来,还会踢花式,不由得一脸崇拜,乐开了花,在一旁拍手喝彩“姐姐,姐姐好棒噢!!” 白鸢天生喜欢孩子,耍到了兴头上,不禁又使劲踢了一脚,谁知,这次毽子没回来,她也没看清,八成是落在了二楼哪间房外的阳台上,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盛晔,转眼间就瘪起了嘴,哇哇大哭了起来“我的毽子,呜呜,姐姐坏,你把我的毽子踢没了” 文颂平日极疼爱这个女儿,一旁的女侍者见此赶紧哄着“小姐别哭,还有呢,我们有的是毽子,红的绿的黄的都有,比那个好看多了,我这就给小姐去拿” 说罢,女侍者嘱咐了戏子白一句,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八成是去给小盛晔买毽子去了。 戏子白看着泪眼婆娑的小盛晔,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她蹲下来,摸摸盛晔的头“乖哦,小宝贝不哭,姐姐飞上去,帮你把毽子找回来,好不好” “好,姐姐还会飞呢”盛晔瘪着嘴,点了点头,模样十分可爱。 白鸢不自觉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她脱下高跟鞋,看了头顶那个阳台,向后退了几步,而后便向一只燕子般,纵身一跃,手臂便攀在了阳台上,待她翻身上去,果不其然,毽子就躺在那,她笑眯眯的朝下面的盛晔摆了摆手,将毽子丢了下去,低身刚想跳下去,就听见一个男声十分激动的低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白鸢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打扰了屋里的人,刚想起身致歉,谁知却听到了熟悉的女中音无所谓的回应道“文处长,你什么意思” 想来,她是跳到了文颂的书房外了,白鸢深吸一口气,本不想偷听二人间的谈话,奈何她刚动一下,只听文颂的语气异常激动“不是说去广东避风头吗,你去哪不好,偏偏要来上海,你知不知道这边高度戒备,你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有那么夸张吗?”屋里的周寐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文颂的书桌前,声音似乎含着笑意。 “好,行,可以,你不是不能来,可你来就来吧,非要搞的沸沸扬扬”砰的一声,文颂将一张照片拍在办公桌上“你自己看看,要不是扬子江晚报有我们的人,这张照片早都捅到报纸上去了!” 周寐皱皱眉,拾起照片,这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匆忙间拍摄下来的,还有些模糊,画面以黄浦江为背景,两个女人,正互相拥抱着,吻的忘情。 周寐仔细的端详着,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笑出了声。 戏子白这一身睡袍实在是太好笑了,还有,这个角度挑的实在不好,显得自己鼻梁好低啊。 “你还笑?” “不然呢?”周寐放下照片,难掩笑意,其实她从下火车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要不是和戏子白的这段情能替她解围,她早都百口莫辩了,现在,没人会怀疑她来上海的目的。本来事实就是如此,戏子白成了她手里最有利的挡箭牌,可她面对这个男人,却不想说出实话。 她始终,还是介怀的,介怀他在国外留学时,已有妻儿却来招惹哄骗她,哪怕是旧时的父母之命,更介怀当初他的选择,他可以不当这个文处长,可以不入赘盛家,可是,他样样都违背了她心意而行。 周寐承认,对待家国大义时,她也曾存有过小女儿家的私心,可是这分私心,早就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打破了。他说,等她回国就会娶她,可当自己回国时,他选择了出任上海地下情报处处长,为极尽工作之便,成为了实业大王的乘龙快婿,他是故意把自己架在中间,用工作,用道义来捆绑她,甚至让她连普通女人的怨恨都不能拥有。 她每次见他,都会将自己打扮的如初见时那般漂亮,她就是想看他后悔,看他痛苦,让他思而不得。 “别笑了!”文颂脸色发青。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吗?还是更担心重庆的线报从此就这样断了?” “...”文颂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他看不清楚周寐近在咫尺的脸,也不想看清楚,他试探着问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你以为没了你,我就活不了吗?”周寐仍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我倒是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没你我反倒过的更好” 文颂缄口,二人沉默许久。 “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肚里千般疑问,文颂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如你所看到的” “小寐,你不要胡来,这太荒唐...”不知是担心她的安全还是这样,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经不似从前,文颂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 第80页 “你懂的,我这样,只能是因为爱她” 介怀也好,赌气也罢,肯说出来,也是认真的吧。 “就算我对不起你,可你也没必要这样糟蹋自己吧?” “哈,文处长,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周寐不禁觉得好笑“你我之间,除了工作,再无其他,你还是和我说说,这次营救陈赓同志,需要我做些什么吧” 察觉了自己的失言,文颂调整了下情绪,立刻开口“你伤刚好不久,上级给你的任务,就是远离这次的营救任务” “他们要将他转狱到南京,我刚好过几日也要去南京,你确定不需要我提供什么支持?” “不需要” ....... 阳台上的戏子白,大气不敢喘一下,她脑中发白,艰难的接受着这段对话中的信息量。她好像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周寐和这个文颂,关系匪浅,似乎有一段过往,而第二件,她真希望自己听错了。 营救陈赓同志...她忽然想起了在黎川县打反围剿战时,张怀钊带来的那张纸条,那字迹,同周寐在黑板上写的板书,一模一样,怪不得,押解简容的人全军覆没,而周寐的枪伤恰好偏离了要害仅仅一厘米,那么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一点都不好玩!!!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 第35章 宣战 怕被盛家其他的人发现自己的行为,戏子白赶紧跳下来,穿上鞋,刚巧侍者也回来了,带回了新的彩色毽子,小盛晔眉开眼笑,爱不释手,早把眼泪忘的一干二净,戏子白将手里的毽子递给侍者,继而回到盛家大厅,她茫然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胡乱吃着水果,大口喝茶,想冲淡心中那丝丝的惶恐。 这是一个不可玩笑的对立面,她知道,周寐的身份一旦被揭露,面对的将是何种下场,而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在直接或是间接的损害着和自己有关的人的利益和安全。 不一会,周寐便下来了,听到熟悉的高跟鞋声,白鸢扭过头去。 周寐理了理浓密的短发,还从被擦的锃亮的扶手里观察着自己的样子,而后眼睛直直的落在白鸢的身上,嘴角漾着一抹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经验丰富并小心谨慎的老牌特务,反倒像个不知人间忧愁千金小姐。 “我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想起不久前,周寐靠在自己怀中,说的那些话,她那时还纳闷,人生可能什么都没有,唯独有的,就是大把的时间,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 她把人生仅此可能快乐的时间,都压在自己身上了吧,或者,她根本就没考虑过任何以后,只是遵从本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 仅仅一个钟头,白鸢的心境,已经变换了几遭,眼前的女人如初见时那般美丽而诱人,如昨夜那般让她宁可受尽冷落也想不顾一切的黏上去,可现在,她却想逃了。 周寐走到她身前,低下头,手放在白鸢头上,指尖揉搓着她的发,柔声道“走了” 白鸢微仰着头,不说话,她和周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对视着,许久,她低下眸子,拾起盘中一颗饱满的提子,送到了周寐嘴边“这个很甜” 周寐张开口,将那颗提子吞了,挑了挑眉“怎么,有吃有喝,想赖在这,不走了?” “是呐,太幸福了”她耍赖一般,将头埋在周寐身前,心中,却如被撕扯着一般疼。 周寐笑出来,手直接把白鸢拎了起来“好了,走了” 直到两人同上了来时坐的那台车,周寐说明她要去重庆办事处处理公务,要白鸢自己打发剩下的时间,她便也没说什么,二人十分自然的道了别,直到车快要开出租界时,戏子白主动叫司机停了车,自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散起了步。 途经一个高耸气派的西式建筑,见里面皆是步履匆匆面目严肃的洋人,少有国人,戏子白不禁有些好奇,她走了进去,门口指引台眼睛碧蓝的侍者见到她,立即说了一通她听不懂的话,随即,递给她一张写满了洋文的表格。 戏子白的嘴微张,顿觉头大。 头戴毡帽手提厚重行李箱的中年先生刚巧路过,注意到了她,随即走过来,掏出怀中锃亮的钢笔,接过白鸢手中的表“你去哪里,日本还是美国” 白鸢一愣“啊?” “你不是要出国吗?”中年男人一脸疑惑。 “你去哪里?”白鸢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反问。 “当然是美国” “那你还问我去哪,谁还会去日本?” 男人有些玩味的看了看她,随即在那张表上写了一堆白鸢看不懂的东西,随即塞回白鸢手里,扣上帽子,转身便走。 白鸢拿着那张表,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快步走出这里,刚才心中的沮丧和苦闷彻底消失,盈满了欢喜和雀跃,她叫了黄包车,回到了国都宾馆,快步冲向唐向晚和自己的房间。 晚上,当一身酒气的周寐推开房间的门,便看到白鸢只穿着一身丝薄的睡裙,躺坐在窗边的圆椅里小憩,她的藕白色的长腿搭在茶几上,在夜里下格外魅惑,而她没注意到,她们的房间里,多了一只牛皮的行李箱,她将自己摔到床上,呈大字一般,疲惫的哼了声“嗯~” 听到响动,白鸢起身,她一边帮周寐将身上沾满烟酒气的旗袍脱下,一边卸着她身上的首饰,嘴里如往日般的嫌弃“喝了多少呀,哪天喝死你算了” -- 第81页 本来打算和她说些正经事,看她这幅德行,大概什么也别想说了,白鸢看着脸颊微红的周寐,心中无奈,就这醉鬼,哪天喝多了说漏嘴了可怎么办,真是不能等了。 刚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完面上身上,白鸢还没等起身去洗毛巾,便被周寐勾住了脖子,整个人又伏在了她身上。 “好了好了,等等,我再给你擦一遍,乖啊”戏子白像哄小孩一般,捏了捏周寐的脸,想起身,发现周寐两只手像螃蟹钳子一般,从后面死死箍住了自己。 身下的人抬头,温热的脸颊和柔软的唇瓣贴在了自己脖颈间。 戏子白被雷劈了一般,艰难的吞了下口水。 身下的人复又躺下,那双蛊惑人心的眸子,望着白鸢,她开口,平日被烟酒荼毒的松弛女中音恍然如梦“抱我” 戏子白不禁结巴了“呃...” “我要”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汗水滑落自己眉峰额角时,戏子白眼中疯狂,她有些气喘,在内心不停的问自己,周寐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昨天冷的像一块冰,今天又似一把火,能让她僵硬,也可以让她融化?能让她恐惧,可当拥有她时,却觉得同归于尽亦是归宿。 她真的很能喊,她喊起来是很尖利的,有些振聋发聩,不似她平日里慵懒的女中音,这是戏子白第一次碰她,很多都是初初经历的,着实把自己吓的不轻。 她的紧致,她的热烈,她的吻,和平日里那个三分冷漠、七分讥诮的她,判若两人,可这都多久了,她怎么还不打算松开她。 还没够吗?戏子白手腕酸痛,几近求饶了,想来要不是自己身体好,这一般的人,哪降得住她。 当周寐的手快拧碎她的睡袍,指甲都刻在了她背脊上,又滑落在床铺间时,两人几近筋疲力竭。 戏子白将头埋在周寐胸前,有气无力喃道“你太猛了” 啪的一声,感觉屁股被捶了一下,戏子白咯咯的笑了出来。 “睡觉”周寐任戏子白伏在自己身上,没赶她,瞌上了眼,不过任谁都听得出,她的语气透着愉悦。 “我们出国吧,好不好”戏子白毕竟没喝酒,她一折腾完,反倒精神着,经过这一遭,她非但不想逃,反而一起赴死的想法愈发强烈。 猛然睁开眼,周寐瞬间起身,戏子白失了支撑,摔在了床被间,她心一凉,看着像个陌生人般的周寐,她的眼神,让自己又开始恐惧。 “你说什么?”周寐虽然酒劲上头,但此时意识格外清醒,她拧着眉,冷冷问道。 “我们去美国,好不好,那很自由,没有战争...”那句,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不想你有事,卡在心里,没等说出来,便被周寐打断。 “呵呵”周寐笑了,她复又躺下,靠在床头,拾起一根烟,倏的一声点燃了,随即吸了一大口。 戏子白虽然被打击了信心,但却没有退缩“这些年,我攒了些钱,我相信我们可以生活的下去” “你出去过吗,听得懂洋文吗,知道什么叫举目无亲吗,知道棍棒和枪的区别吗,感受过阶级的冷眼吗?”周寐眼神似刀“一个女人,行走在街上都会被醉汉和乞丐侮辱,那是截然不同的文化,怎么置业,怎么成家?你能保护我吗?还有,别忘了,你是个结婚的人” 虽然生死间打过转,可两个人至今尝过的尚是甜,她不想那些不可抵抗的俗世悲情发生在她们之间,毁了曾经的感觉。 “我可以离婚啊”戏子白咬牙,她不甘心。 “别闹了行吗?”周寐用手掐断了烟,那分滚烫让她疼到眉心皱的更紧了“不光你不能离,我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戏子白瞬间就醒了,她真的,从未考虑过未来,是啊,她的境遇,根本无从考虑,所以才会选择自己。 莫名的难过,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她虽然看起来浪荡,不代表,她真的就不会动感情啊,这种预想,太伤人。 “从今天开始...”周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裹住了自己,整个人侧过身去“你不必为我收心,你爱找谁就找谁,不过我告诉你,我找你时,你给我乖乖的过来” 终是被这句话激怒,戏子白咆哮出来“我凭什么听你的?!你当我是什么?百乐门的小姐吗?” “你要是百乐门的小姐倒好了,只要我有钱,你什么都可以听我的” “嘁”戏子白冷笑“你有钱吗?你不也是个任有钱人玩的?” “我可以嫁个有钱的” “你!” 戏子白浑身发抖,指着周寐平静的背影,跳起来整理好衣衫,砰的一声,摔门而去,周寐扭头,而后听到钥匙急切开锁的声音,忙又转过身去,只见戏子白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拉着墙角的行李箱,制造了一系列噪音后,又是重重的关门声。 哦,她竟然是认真的,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周寐平躺在床上,双手捂住眼睛。 苦笑出来,小白,该认真的你不认真,不该认真的,你为什么要认真呢。 很意外,白鸢拖着行李回到房间,发现唐向晚今日竟然没出去鬼混,而是准备了一支红酒,边喝边看书,好不惬意。 今天晚上本就是国党高层的内部聚会,高官如云,周寐喝了那么多的酒,自然是有原因的,而高健钦的太太今天做为他的女伴随行,唐向晚不会去自讨没趣,便寻了借口,自己回来乐得清闲。 -- 第82页 唐向晚讶异的看着一脸落魄的戏子白“你怎么了?” 白鸢没理她,她将箱子摔到一边,靠着床蹲坐了下去,用手抱着曲起的双腿,整个人在发呆。 唐向晚一口喝净杯中的红酒,起身,他高挑健硕的身材挡住了白鸢头顶的暖色灯光,白鸢微微抬眼,瞪了他一眼,唐向晚这才看清,她的眼睛已然红了。 他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啧,这才几天啊,就被收拾的这么惨了?” 白鸢依旧没理他。 唐向晚低身,将戏子白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粗糙的手抚摸的白鸢的面颊“鸢儿,苦就罢了,我在这” 白鸢将头靠在唐向晚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这种人,没一个好东西,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要保护自己,鸢儿,你记得,你始终都有我,我也始终都有你啊”唐向晚将白鸢揽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 唐向晚一直都是这样的,无论她颠三倒四的泡女人或是横冲直撞的捅娄子,他都不会介意,当她需要他时,他都会这样给她怀抱,给她保护。 他唯独给不了自己的,就是女人最需要的某种精神慰藉,通俗点说,便是男女间的那份情爱,可白鸢不是不明白,唐向晚早就是个没感情的人了,他年长于自己,经历的又是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哪还会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比于此,他更注重rou体上得到的冲击和愉悦,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踏实,给予他真实的满足感。 戏子白忽而清醒了起来,想来,她真的是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周寐却想的比她周到,她清楚的知道两个人都苦过,没人乐意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适时的把握着这场游戏的节奏,每当戏子白犯病,她就抽她一个巴掌。 既然玩都玩了,凭什么我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你他妈算老几? 好不容易,从一个圈子跳出来了,可又跳进了另一个圈子里,女人和女人间的斗志一旦被燃起,终究是意难平。 第二天一早,在餐厅里用餐的周寐,一边剥着鸡蛋皮,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早报,一双锃亮的黑色的皮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她抬头,见一身西装的唐向晚,英俊的面上挂着绅士的微笑,端着餐盘坐在了自己对面。 周寐只是抬眼瞄了他一眼,未有任何其他反应,继续剥着鸡蛋。 “嘶~”唐向晚刻意的正了正腰板,抿了口杯中的牛奶“昨晚可累死我了~” “她很容易到的”周寐咬了口剥好的鸡蛋,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你也太差劲了” “噗,咳咳咳”唐向晚呛的不轻,引来了其他人士的侧目。 “力气用不到点上,吃力也不讨好” 唐向晚满脸通红,他用餐巾擦着嘴角和衬衣上的狼藉,待整理好后,他不禁义愤填膺,低声吼道“你要点脸好不好!” 周寐终于肯直视他,随即挑了挑柳眉“怎么,用不用我教你?” 唐向晚忍无可忍,拿起餐盘,转到旁边的桌上,面无表情的吞咽着食物,虽然金黄的煎蛋和意面在晨光中看起来十分诱人,可对他来说,已然食之无味。 周寐拾起报纸,悠然的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干嘛?”唐向晚的表情,非常不友好。 “听说你过几天去南京,能不能顺路捎我一程?” “你去南京干什么?” “看景沅” “哦”唐向晚若有所思“那行吧,我刚好,也该去看看他” “嘻”周寐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柔声道“唐生,你要是个正常男人,该多好” 如果你不是敌人,那就更好了,你是善良的,有情义的,亦是大度的,若你真的可以一辈子照顾她,爱她,那我绝不会再打扰。 “喂喂喂”唐向晚显然不知周寐的心事,他一脸的惊恐“我就算喜欢女人,也看不上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家鸢儿比你好看多了” “是,要不然我也不会见色起意” “...”唐向晚又一次咬到了舌头。 “鸢儿...”周寐试探着喊了一声,不禁皱了皱眉“肉麻...她人呢,这都几点了,还没起来?”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唐向晚白了周寐一眼“一大清早,就赶火车去了,她回重庆了” 周寐面上浮现一丝微笑,只是若无其事的回了个“哦” 而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大多是聊昨晚宴会上的趣事,再就是一些工作和见闻,没有再提起戏子白。 直到周寐走出国都宾馆,站在不远的江边吹风,她面上才恢复了平日的冷凝。 她将手里的报纸狠狠捏成了一团,丢进了汩汩流过的江水中,她很生气,非常生气,那个瓜皮,竟然敢说走就走?这是公然开始向她宣战了吗? 第36章 玉堂春 刚落过雨的潮湿的街巷,人来人往,红油辣子那诱人的香味,钻进了每个过往食客的鼻间,戏子白翘着二郎腿,身上围着一圈白色的围布,手中拿着一份报纸,三心二意的看着,胃里的馋虫在大闹五脏庙,她身后鬓发花白的老师傅眉开眼笑,手中的剃刀麻利的削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嘴里寒暄着“白老板儿,您都好久没来了,这头发都这么长咯” 心里咯噔一声,戏子白放下报纸“别像以前一样剪太短了” -- 第83页 “好勒”老师傅嘴里应了,来回观察了下戏子白的样子,手里的动作放缓了许多,两边的发没再剪短,临到末了,他拾起工具箱里的发油,将戏子白的短发向后分了去,然后端起脚边一方镜子,放在她脸前。 镜中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个精致文雅的白面小生,唇红齿白,风度翩翩。 戏子白幽怨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差点落下泪来,她叹了口气,扭了扭脖子,心里又开始生自己气,不由得啐了一口“呸!老子爱怎样就怎样!” 谁知她这举动吓坏了本来自信满满的老师傅,他胡须发抖,连声道歉“白老板儿您别生气,这钱我不收了” 一时之间,来往行人都在侧目,戏子白摸了摸鼻子,赶忙拉住老师傅的手,将一块大洋放在他手心“辛苦了,刘老” 她拧着眉心,离开了这熙攘的街巷,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老师傅。 临到傍晚,山城的店铺多数都下了门板,接近打烊,唯有几家戏台的灯笼刚刚亮起,曹家班的戏台是重庆最火爆的一处梨园,重庆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来这听戏,戏院里的雅座,基本上头一天就被包出去了,没得座位的戏迷,就都挤在后面人堆里,如痴如醉的听着。 巧逢这几日落雨,看官都不爱走动,戏院的生意没以往那么好,白鸢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顶着她那打油的中分短发,走进了曹家班后院,班主曹红叶眼放金光,瞬时就像跟屁虫一般,堆着殷勤的笑容跟在她身后,眼里止不住的兴奋“小白,这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自打三年前那场意外后,戏子白很少在出现在这种正经的戏台上唱戏,平日里只是应着唐向晚的意思,去各种场合走个应酬罢了。 “怎么,不欢迎?”白鸢挑了挑眉,她背着手,看着阔别已久的戏台后院,虽然落着微雨,可这并不耽误那些武生耍着花枪,两个穿戴好靠旗的人似乎在对戏,打的正激烈,还有个已经画好脸谱的丑角,低身,上下窜动,一边对她笑眯眯的摆头,一边练着矮子功,她蓦地想起了以前,她在班里的那段日子,回忆在她眼前闪过。 许是经历的多了,三年前的她,扮小生,总归还有些稚嫩,让人觉得油腔滑调,而现在,她身上多了些其他的感觉,尤其是自内而发的那股风流散漫,比以往更多了些许魅力。 “哎呦喂小白你这可是折煞我,这重庆有哪家戏院会不欢迎你吗”曹红叶虽然嘴里满满的恭维,可这恭维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戏子白就是旦王,哪怕她现在不怎么唱了,但名声还在,角儿就是角儿,这是毋庸置疑的。 白鸢似乎早就习惯了班主嘴里的那一套,她在后台慢慢踱步,手抚着悬挂在角落的一件不起眼的青褶子,那褶子似乎有些泛旧,不过还算平整,亦没有灰尘,想来虽是许久未有人穿,倒还有人时常打理着,她轻叹一声“今天唱什么?” “玉堂春呀”曹红叶眯着那精光的绿豆眼,不怀好意的道。 “这样啊”戏子白回眸盯着他“那,三堂会审我来吧” “妥嘞,哈哈哈哈哈,福子,福子快给外面那定军山的牌子撤了,那两个,说你们呢,春雷,春雨,别练了,赶紧换官衣!白老板大驾光临,今儿要给咱唱玉堂春!燕儿,燕儿那死丫头去哪了!!还不快点过来,伺候白老板上妆!!” 不是本来就准备的玉堂春吗?怎得又诓她,戏子白一脸无奈,见曹红叶已经热火朝天的吆喝起来了,想着不与他计较了。 她的招牌还是有用的,刚摆出去不出半个钟,曹家梨园的门口已经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她在后台都听得到外面争相喊着添茶的喧嚷声和嗑瓜子的噪声,刚才还身披靠甲的春雷和春雨已经换好了一红一黑的官衣,趴在戏台边的帘缝里向外看着,嘴里不禁感叹这“真是巴适地很!” 感觉身后有人,白鸢抬头,看着出现在镜中,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不禁傻了眼。 那女孩梳着一条麻花辫,身披一件花褶子,浓眉大眼,鸭蛋脸配着尖下巴,看起来天真无邪。 燕儿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方刚用开水烫过的毛巾,绕到白鸢身前,俯下身去,细心的替她擦拭着面部。 “我自己来”戏子白心里虚,急忙伸手去接。 啪一声,手被打掉了,燕儿叉腰瞪眼,嘴里骂道“屁娃儿,老实点儿!” 这小妮子人不大,脾气倒是如以前一样的火爆,戏子白吐了吐舌头,半眯着眼,任燕儿给自己上妆,心里不禁默哀着,以前她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到处都是桃花债。 想来今天的琴师鼓师也是兴奋,锣鼓铙钹声比以往要响亮了许多,随着京胡那拉长的音节和月琴的撩拨,似乎挠的下面每个听客的心在痒痒。 布、按二位大人到。 春雷一声:免!带犯妇! 戏子白甩着那七八尺长的水袖,翩翩然的亮了相,她跪在堂前,活灵活现的双眼似乎带着惶恐,娓娓唱道:来在都察院,举目往上观。两旁的刽子手,吓得我胆战心又寒。苏三此去好有一比。 崇公道念白:比作何来? 鱼儿落网,有去无还。 随着这句西皮散板刚刚唱完,台下皆是一声“好!” 老子已经是落网之鱼,怎么挣扎似乎都回不到水里,再没得自由和快活,可你们怎得还叫好?真是戏如人生,戏子白心中讽刺,她抬眼,发现二楼正对戏台的雅座,正是穿着黑色对襟的石六和一脸油水的赵四海,二人面露愉悦,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 第84页 戏子白收回心,继续唱了下去。 与其想那些糟心的,不如痛痛快快的过好眼前。 直至掩门一刻,郎啊那冗长悲戚的尾音慢慢爬进了每个听客的心里,众人自两边分下,戏台下已是如潮水般的掌声,石六将手里的烟斗递给身后的随从,缓缓起身,也轻而缓的拍了拍手,他身侧的赵四海和他性情不同,早已大声叫好,狠狠的敲打着身前的围栏。 而后台,几近是被众人簇拥着白鸢,在一片花花绿绿的脸谱中茫然的移着步,她静静的坐在妆台前,别人说了些什么,她听不真切,只看到进出处各色的花篮已然被抬了进来,上面赫然标着各家老板的署名,其中一篮,石鼎龙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她冷笑了一声,随即摘下头顶的银泡头。 “白老板儿”曹红叶眼睛都快笑成了一道缝“你累了吧,燕儿,快给白老板倒茶” “行了行了”戏子白有些烦躁“都没见过世面怎么着?不就唱了一出戏,用得着这样?” “哎哟喂,您都多久没开嗓了,咱们这有多少您的戏迷,想听您唱也听不到,这真真是破天荒”刚才唱王金龙的春雷,轻声细语的开口,白鸢从未和他对过戏,这真真是头一出,可见他们都吃透了剧本,就算换了人也应付的来,她方才便觉得这后生有天赋,看他眼中真挚,听了这话,倒有了几分开怀。 “曹老板” “欸” “你知道的,包银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此番叨扰,我的那份,你就赏这两个后生吧” “哎哟,好勒好勒” 说罢,她走到那几个花篮旁,在石鼎龙三个字前站定,她拧着眉“还要麻烦曹老板件事” “您尽管说”一听着她又不要包银,曹红叶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 “把这篮花帮我丢到猪窝去~”戏子白施施然的道。 笑容停滞在嘴边,曹红叶一脸尴尬“白老板,这可是六爷...” “我管他六爷七爷,我不喜欢” “成,成”曹红叶立刻吆喝了两个小伙,将那花篮抬了出去,临走前还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待白鸢卸了妆,清爽的短发顺着两边垂了下来,她准备换回那身黑色的长衫,谁知她在更衣间找了半晌,却愣是没找到,而燕儿不知从哪飘了出来,拿出一袭干净青衫,往她身上一砸。 “还找那脏东西做什么,上面都是头发茬子,邋遢死了” 白鸢意外的接住怀里带着皂角香气的青衫,眉开眼笑“谢咯,燕儿妹妹” “没心肝!”燕儿一脸厌恶,而后离开了更衣间,复又回来,丢了把油纸伞给她。 里面的戏子白嘴角弯了弯,她迅速换上了这袭衣衫,待她整理袖口时,发现内袖绣了一只燕子,她内心一软,莫名想起了以往在这更衣间里的风流事,不禁发了会呆。 忽然释然了,这样过日子,多好,这才是她嘛,她习惯了当主角,真真当不了配角。 走出曹家梨园的后门,夜已然深了,还飘着淅沥沥的小雨,白鸢撑开油纸伞,走到略微开阔的路上,刚准备叫棒棒,却看见一台车缓缓向她驶来。 车窗摇下,景洛久违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上车啊,白老板~” 白鸢挑挑眉,收了伞,从另一侧上了车。 雨夜难行,车在这时,还不如两只脚快,只是缓缓的向前爬着,她本来是想快点到家洗个澡睡觉的,这下倒好,白鸢不禁有些后悔上来了。 “你在上海,可真是动静不小啊”二人本来都懒得说话,许是看出没那么快到,景洛开口,便是带着笑意。 “什么?”白鸢故意装傻。 “还没恭喜你,又抱得美人归了” “什么美人归,她有我美吗” “真不要脸”景洛逼近她“小白哥哥,你还是这样比较顺眼一点” “嘁,谢谢,我怎么都好看”白鸢扭过头去不看她。 “你这个样子,刚好可以帮我个忙”景洛幽声开口。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老潘最近不太安分”景洛点了根烟,白鸢皱眉,立刻摇开了窗。 “那个女人,叫丁子君,她男人以前是个矿工,因为矿里出事,瘫了,他们有个七岁的儿子,为了养家糊口,她在十八梯那开了家火锅店,叫倒拐子” 戏子白瞪着她。 “你去,帮我解决了她” “喂!”戏子白不满。 “我又没说要她怎么样,你让她收心就好,女人无意,老潘自然也就识趣了”景洛见戏子白一直掩着鼻,便掐了烟“我不允许潘家出现什么姨太太” “搞了半天你不是来接我的,又是来坑我的!我才不去!” 这么好玩刺激的事,她也只是嘴上说不去。一直以来,小洛求她的事,只要她能办到,她从没推脱过。 “少废话,叫你去你就去” “不是,你干嘛不找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去,我去算怎么回事?” “我让你去是帮你,瞧你这熊样,被周姐姐玩了吧,灰溜溜的滚回来,又跑到戏台上去找安慰,再多的人为你叫好有什么用,你不还是拿不住她?” “...”戏子白吃了一噎。 景洛一脸幸灾乐祸“吃亏了才知道后悔,笨死你算了,她玩你,你不会也玩她?” “知道了!我去还不成!”戏子白吼了声,吓的前面的司机打了个激灵。 -- 第85页 景洛满意的笑出来,偏过头来,倚在了戏子白肩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快点吧,唉。 第37章 嚎啕大哭 南京军区医院 周寐和唐向晚走下了绿皮吉普车,周寐任唐向晚拖着她的厚重的行李和刚才在街边买的水果,自己则空着手,在前面步履如风的走着,留唐向晚一个人在后面边骂边艰难的移动。 虽然休养了月余,景沅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唇上的胡渣都冒了出来,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景家请来的高级看护正扶着他在病房中来回走动,听到门响,他回过头去,看到周寐的一瞬,眼里便止不住的欣喜,步路蹒跚的便向周寐那边行来。 他有两处弹伤,复又被流弹炸伤,昏迷数日才醒过来,着实伤的不轻。 不得不说,景沅这个样子,周寐也算是功不可没,她是希望他死,但她更希望他是为国光荣战死,而不是死在同胞的手里。 周寐面无表情,踩着高跟鞋,赶忙上前几步,扶着他,向病床那边走“慢点” 景沅更高兴了,他在病床上坐稳,仰头看着周寐,双手握住周寐冰凉的手“小寐,你怎么来了” 周寐挣了下,没挣开,便也就不挣了,她淡声回着“伯父伯母挂念你,我刚巧去上海,顺路过来看看你” “我没事,只是小伤!再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了!”景沅活动着身体,以示他无大碍。 “那就好” 这时,后面的唐向晚终于赶上来了,他将周寐的皮箱子往旁边一推,将手里各式各样的水果递给一旁来帮忙的看护,气喘吁吁的道“呼...为什么要住在最高层啊!累死我了!!” “向晚?”景沅懵了。 “唐生送我过来”周寐趁景沅发愣,挣开了他的手,走到一边,拿了个苹果,取过床头的小刀,坐在床沿,慢慢的削了起来。 “呼”唐向晚一脸的幽怨“你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那么重” “女人用的东西”周寐将苹果切了一小块,送到唐向晚嘴边“来,辛苦了,唐少将” 唐向晚不客气的用手接过来,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过来观察着景沅“怎么样啊,老兄,看来这次伤的不轻” “没什么事”景沅身在他乡,此番有周寐和唐向晚来探望,难免开怀,人也比方才精神多了。 “塞翁失马,你啊,说不定这次能躲过去呢”唐向晚唉声叹气“肚子里的沙子还没消化完呢,过一阵又要行动了,这次委员长是玩真的” 周寐眼皮跳了下,插起一块苹果送到景沅嘴边,皱眉道“你们就不能争口气,赶紧消灭了这群共F,这样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说的轻巧”唐向晚翻了个白眼“这群家伙,狡猾的很!最擅长打游击战” “向晚说的对,越是看似不堪一击,越是不可轻视”景沅吞下苹果,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周寐以往,从来没这样温柔的对待过自己。 “不仅如此,现在他们还学会安插间谍了,否则我能挨一枪吗,还有你,差点就完蛋了,你还是小心点吧”想起上次在潘市长婚礼上的事,唐向晚就后怕。 “怎么了?小寐?你受伤了吗?” “没事” “打在下腹,叫没事?”唐向晚一脸无奈“我说景沅,你还真得谢谢我家小白,周寐这次受伤,多亏了她悉心照料,才能这么快恢复,你说吧,同样是挨了一枪,我一个人在下面喝粥,你家小寐就在楼上吃肉” “唐生,你真的很啰嗦”周寐不禁觉得头疼,他是没长脑子吗,明知景沅对小白的态度并不友好,还三番两次的提起她。 景沅安静的听着,并没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倒是让周寐大感意外,心里揣测他莫不是脑子被炸坏了,有些反应迟钝。 “行了,你们俩聊吧,我在这也碍事”唐向晚正了正军帽,开口道别。 “我在这住几天,你先去办你的事,办好了记得来接我” 唐向晚瞠目结舌“大姐,周大姐!你那个破箱子,这次能不能雇个人” “你放心吧,三天后,就没那么重了”周寐当着二人的面,打开了箱子,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一些瓶瓶罐罐的香水护肤品外,夹层里有一个用牛皮纸裹起来的袋子,最底层,压着一包面粉,不过看似是在上海买的。 怪不得那么沉,唐向晚好奇的探过头去,凑近那牛皮袋子,一阵刺鼻而正宗的辣椒味迎面而来,盖过了医院的消毒水味,他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我说周大姐,这是火锅料吧,你不远千里带着这个做什么” “他是重庆人,许久没吃了,一定会想”周寐将箱子封好,回眸对景沅道“晚上我就给你煮面”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似家常一般,唐向晚和景沅不约而同一愣。 直到唐向晚走出了军区医院大门,坐上了吉普车,准备去指挥部报到时,他还在思索刚才的事。 周寐,真的是已经拿景沅当家人了,她是用心的,否则谁会将那么重的东西背在箱子里,千里迢迢的带到南京来,刚才她的样子,就是对待自己未婚夫的表现,让人无从诟病。 可是,她前段时间同自己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唐向晚现在是既开心又难过,周寐刚才是明着告诉他,自己最后还是会选择景沅,这么说,她是不会从自己身边抢走小白的,可是她在做什么呢,玩游戏吗? -- 第86页 她有想过小白吗,小白前几天的样子,他是久久未曾见过了。 她上一次这般失魂落魄时,还是在十八岁那年,张大帅的葬礼上,那个初长成的少女,一脸的泪痕,平静的眼中,透着绝望,让唐向晚只一眼,便记住了她。 晚上,景沅捧着泛着红油香的面,大口的吞咽着,不时被呛的直咳嗽。 周寐在一旁看着,淡声道“慢些,没人和你抢” “这么好吃,怎么会没人抢”景沅眸中闪动,胃里有些火辣辣,但却十分温暖,不得不说,周寐的这碗面,彻底感动了他。 他以为,这场既定的婚姻,她是不乐意的,哪怕景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景骏茗和赵四海分别是重庆商会的会长和副会长,不过现在看来,她不乐意,不代表她就不会尽心尽力,这一年,她已经是景家的常客,一直代自己陪伴着父母,对他们恭敬而孝顺,景家二老早就认定了她做景家的儿媳妇。 而周寐此时正靠坐在看护平时休息的窄床上出神,两个人心里想的,完全是不同的事。 周寐是在讽刺自己,因为从进医院开始,她便想着戏子白照顾她的那段时间,可是戏子白的无微不至和细心呵护,她非但没有回馈,还继续对她索取,甚至伤害,而今,她竟然跑来照顾别人。 “小寐”待最后一口面吃完,景沅捧着碗,犹豫着开口。 “嗯?” “嫁给我吧,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他一脸的忐忑,要说此前他是个富家公子,含着金汤匙长大,学业有成,事业顺利,习惯了高人一等的傲慢,也从不相信没有什么女人是他得不到的,可当一个人真的在枪林弹雨里兜兜转转,日日夜夜和死神打着交道,从前那些虚无的东西,会逐渐从灵魂中剥离出来,人,确实是会随着坏境和经历而改变的。 每个男人从少不更事到血气方刚,起初都曾梦想征服世界,而在被世界嘲笑和玩弄后,他们最想要的,便只剩平安和团圆,因为动乱的年代,最求而不得的,莫过于此。 周寐茫然的看着他,久久未答话。 “我想过了”景沅低眸“至于小白,我还是了解她的,其实以她的身手,只要她认定你,就会舍命保护你,这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你把握分寸,别让我爸妈知道” 戏子白是唐向晚的妻子,景洛和周寐都与她关系匪浅,景沅明白,有些关系根本是斩不断的,自己太过计较也是无意义,只能让步,何况戏子白虽然行事荒唐,却重情重义敢作敢为,他表面上看不起她,却也一直敬佩她这一点。 “你想多了”周寐走过去,冷着脸接过他手里的碗筷,朝水房走去,走到门口时,景沅听到那如梦呓般的烟嗓: “等你好了,就结婚吧” 铃铃铃。 一大清早,白鸢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虽然楼下的露露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接了电话,但她还是没精打采的爬了起来,而不是蒙着被子继续睡过去。 她揉着眼睛,从二楼飘了下来,躺坐在唐家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拿起已经冲泡好的菊花茶,边喝边问“谁呀” “太太,是景小姐”露露回应她,而后对着电话道“景小姐你稍等,我们太太已经下来了” “哎呀,真是麻烦”白鸢懒洋洋的起身,结过电话筒“嗯?” “你下手也真够快的”电话这边的景洛,坐在重庆军统局办公室里,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悠哉的道。 “景大小姐吩咐,哪敢懈怠”白鸢不自觉的揉了揉酸痛的臂膀。 “你少来” “其实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子君这么漂亮,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 “废话,她都被老潘盯上了,你想也知道是什么皮相啊” “那可不一定,你还被他看上了呢,可我对你不感兴趣” “死小白!”景洛尖声道。 戏子白赶忙把话筒搬离了耳边“大清早的就这事啊,没其他的我挂了” “喂小白!” “又怎么了,有事说事” “你,知道周姐姐现在在哪吗” 戏子白眉心一跳,顿时变了语气“关我屁事!” “她在南京,在我哥那”感觉出了她情绪的变化,景洛越发觉得有意思“我哥不是在南京养伤吗,她去看我哥了,最近都会在那照顾他” “哦”这些日子她逍遥的很,天天去逗十八梯的火锅西施,变着法的缠着人家,本来都快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可景洛只这一句话,之前内心的那些酸楚忽然复涌了上来,还格外的难过,好像有人在敲打她的后脑一般。 她不傻,她知道景沅是周寐选中的归宿,可以给她名分,可以让她一生安闲富足,她知道她现实的可怕,可她这么快就做了选择,似乎完全没有犹豫,是不是太伤人了一点? 对于她来说,自己算什么啊,什么爱,什么狗屁的爱,她真是蠢,竟然会信,她这种女人哪里还会有爱,哪里还会懂得什么是爱! 戏子白不想计较。与她相识的以来,她差点付出生命,才能靠近她那么一点,她不曾对唐向晚表露的温柔,却都给了她,她把自己身为女人唯一的那点浪漫情怀全寄托在了她身上,她倒好,真是完全不在意,好像一切都该她的,所有期望都摔的稀碎。 -- 第87页 都不知道是怎么挂的电话,戏子白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双膝,不顾露露在场,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死女人你去死吧!你去死!去死!老子再也不管你了!你最好早点被发现,被乱枪突突死!死了再鞭尸!再被野狗咬!野狗咬完老鼠咬!老鼠咬完蟑螂咬!!去死去死吧!!!” “太太...”露露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还不拿纸!”戏子白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又忍不住,扁着嘴继续呜呜的哭着。 露露大气也不敢喘,赶紧去给戏子白取纸巾,心里不禁纳闷,难不成真是有因果的,以往,她只见过被太太抛弃的女人,这样歇斯底里一哭二闹,这是她头一次见戏子白哭。 -------------------- 作者有话要说: XLWB:睐睹 新注册的,偶尔登,发点章节 第38章 贵妃醉酒 1933年5月初,距离上一次围剿战役失败不到两个月,国党高层便于重庆、上海、南京等地,先后进行三次秘密会晤,准备集结大笔兵力,发动第五次围剿战争,而此时日军在东北三省建立的伪满洲政权,在这片本属华夏的土地上,已不知不觉,明目张胆的,存在了整整一年。 身在军区医院,周寐闲时会陪景沅出来散步晒太阳,常会见到列队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国党将士在日以继夜的操练,无论远观近察,都能感受到南京守备区的严峻气氛,似乎一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一个如以往般安静的夜,浅眠的周寐被楼下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吵醒,她迷糊着起身,去桌前倒了杯热水,走到窗前,观察着楼下。 楼下是一台军用卡车,上面跳下很多武装精良的兵士,而在卡车后车厢,抬出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两边的兵士将他紧紧包围,护送进了医院大门。 景沅似乎也被吵醒了,他翻了个身,朦胧着问“怎么了?” “没事,睡吧”周寐将水喝完,若无其事的走回旁边的护床上,她睁着眼望着夜里的墙顶,嘴角浮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翌日下午,将自己闷在唐家贮藏室,裹着一身红帔,边自己哼哼边拉京胡的戏子白,被楼下刺耳的鸣笛声惹的不耐烦,她边吼露露去看看是哪家的牛鬼蛇神在太岁门前动土,一边心里又揣测着,定是景洛不知道因何又找上门来。 她移步下楼,懒得去换衣服,便着红帔直接飘了下去。 景洛已经坐在了唐家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烟草味已经窜进了戏子白的鼻间,她用纤纤玉手煽动着面前的空气,埋怨道“干什么呀,催命呀,又按喇叭又放毒的” “明天我哥会从南京转院回重庆疗养”景洛说话倒是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戏子白愣了一愣“这边的医疗条件,应该比不上南京吧” “是我安排的”景洛吸了一大口烟“我们情报处在南京、上海、重庆三处电台,同时截获了一条电文” 心莫名的悬了起来,戏子白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怎,怎么了” “你知道陈赓吗” 顿感头皮发凉,虽然重庆还没热起来,但是戏子白这身戏服总归没那么透气,不自觉的出了一背的冷汗“啊?什么?晨耕?哪里啊,要种什么?” 景洛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种地,我说的陈赓是共D的指挥官,三月的时候刚在上海被捕,结果就在前几天,他从南京跑了!我们截获的那条电文,共F指明了要在六月黄埔军校十周年阅兵大典行动,我哥出身黄埔,如果继续留在南京,免不了要参与那场阅兵,他这次伤的不轻,我爸妈受不了这个刺激,我不能再让他冒险” “啊”白鸢眨眨眼,懒洋洋道“那管我什么事” 实际上,她吓的都快找不到北了,陈赓果然被营救了,这期间,周寐恰好就在南京,她是不是又参与其中了?她真的是太可怕了!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混迹在他们之中,还掌握着最核心的情报,戏子白就觉得心惊。 “后天,周姐姐会同我哥一起回来” 戏子白皱了皱眉“你以后能不能别和我提她,她是你未来的嫂子,要念和你哥念去!” “你知道就好”景洛眯起眼“小白,我哥如果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会放过你的,你,收敛些吧...” “哟~”戏子白一脸讽刺“景大小姐,你让我勾引谁,我就去勾引,你让我远离谁,我就要远离,难不成我是你一条狗吗?” “小白...” “你闭嘴”戏子白咬牙切齿“景洛!老子今天和你把话说明白了!周寐如果心甘情愿的嫁你哥,我今后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不过她只要有一丝的不快活,我也不会就这样算了,哪怕你哥的枪顶在老子头上!” “你怎么还不死心?!”景洛听罢,干脆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指着因为情绪激动而脸颊通红的戏子白“她这样对你,你还处处想着她!” “我怎么!我犯贱,我就是喜欢她,我喜欢她对我那幅德行,我喜欢她对我爱答不理,行不行?!你根本就不懂!” 哗的一声,景洛阴着脸,干脆拎起茶壶,扣在了戏子白头上,把她从头淋到脚,好在那茶是温凉的,烫不坏她,露露躲在客厅和楼梯的转角处,听两人争吵已是吓的不行,突然这出,更叫她手足无措。 -- 第88页 景洛泼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唐家。 戏子白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茶叶残渣,心里万幸道,幸亏露露没给她泡一壶滚烫的热茶。 瞧着袖口沾染的茉莉花碎渍,戏子白苦笑,这下好了,还真的成了红袖添香了。 三天后 曹家梨园宾客满座,水泄不通,许多挑着扁担去江中提水的伙计路过,都暂将那肩上水桶卸了下,在不高也不矮的围墙外探头探脑,有些男人将自己的孩儿扛在肩头,挤在戏园外排着队,班主曹红叶挂着笑面虎一样的笑容,一手露在柜台外,在拥挤不堪的人群里接着各式各样的钱,一边吐着吐沫,在一沓厚厚的戏票中捻一张出来,递了出去,好几次,递出了戏票因为太多只手在抢,被撕成了几截,曹红叶身边的丁掌柜带着副金边的圆形眼镜,手中的算盘打的飞快,时不时的抬头瞄一下,轻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都算老江湖,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了,今天这般热闹,还不是因为外面挂了出贵妃醉酒的招牌,这场戏在重庆实属难得一见,要知道,川渝地区的名伶,大多身段娇小玲珑,皆无杨贵妃纤柔的体态和雍容华丽的神韵,所以这些名伶是宁可不唱,也不愿唱砸,而毁掉自己的招牌。可戏子白身量纤细高挑,又具备刀马旦的功底,她唱这出戏可谓是形迎神合,每逢衔杯下腰,必令人拍案叫绝。 虽然外面这些散客一票难求,但内里包下雅座的老板,早已悄无声息的入了场,并由人侍奉添加了专门的茶水和小食,喜着黑色马褂的石六叼着烟斗,将桌上的梅子和姜糖都移到了周寐手边。 周寐确实很给石六面子,刚回重庆第二天,便二话不说陪他来看戏,于此,石六还是十分开怀的,平日里,也算没白叫人照看她店里的生意。 周寐坐在石六的右手边,二人间隔着一台小小的方桌,她眼睛有些微肿,穿着暗红色的旗袍,画着夸张的妆容,似乎想掩盖住她的憔悴,坐了两夜火车,她虽精神欠佳,但腰板还是如以往般,坐的笔直。 她昨夜刚回重庆,今早便到假寐,整理了石六派人从广东进来的上等布料,也从阿旺做的账本上,了解了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铺的经营情况,她没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虽不在,可是由她设计的那些定好版型的新式旗袍,竟卖的极好,阿旺手巧,照版做出的东西与她如出一辙,经常会守在假寐里点灯熬油的赶货出来,她意外的同时,也有了几丝欣慰。 石六和周寐所坐的位置是二楼视线最好的正雅位,基本上可以俯视到戏院里任何一处角落,等待期间,周寐有些困倦,便吃了几口酸梅来抵消困意,她看着楼下拥挤不堪的散座,想起刚才远远看去那戏园正门的盛景,心下唏嘘,没想到这瓜娃子的魅力如此大,唱这一场,八成够这梨园的老板吃一年的粮。她心里正想着,这时,二楼东边的雅座也已有人落座,周寐抬眼一瞥,不禁吃了一惊,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景骏茗老先生和他的夫人。 这景老先生不是一直瞧不上戏子白吗,可奈何老夫人爱听戏,拗不过吧,也真真是难得。周寐哑然失笑,其实她想错了,老先生瞧不上的是戏子白的生活作风,不喜的是她教坏自己的女儿,并不是针对她的戏,要是不算这个,他和夫人也算得上是白鸢的戏迷了。 石六也注意到了景骏茗,他和周寐相视一眼,立刻起身去问候,景骏茗和老夫人见到周寐,面上皆盈满了笑容,招呼她有空便去家里吃饭,周寐笑说是她失礼,没能先去探望二老,石六在一旁看着三人握手寒暄,心中暗道,这景家确实视周寐为自家人。 待几人寒暄完,西边的雅座也来了人,周寐看过去,顿觉头大,石六似乎也觉得此行多事,无奈的挑了挑眉,又同周寐一起,从东边又绕至了西边,这订下西边雅座的是重庆有名的实业家胡子昂和金融界名流温少鹤,尤其是,这温少鹤还是重庆大学的筹建人之一,相当于周寐在学校里的顶头领导,周寐热情谈笑,言语间应对自如,还调侃着要把正雅位让给温少鹤,几人都是来找乐子的,想来也没那么多规矩要讲,客气了几句,听到单皮鼓师傅已就位,便各回各座,等候开场。 假笑着应酬完,也大大松了口气,周寐不禁心下恼火,她此番是来消遣的,这下倒好,该遇见的,一个都没落下,难得一时清闲,要不是刘湘此时正忙着在巴渝境内收拾二刘争川后的残局,布置新防线,估计今天,也少不了他。 都怪那个唱戏的瓜皮! 也不对吧,若是自己不想来,好像也没人逼她来吧?气完戏子白,周寐又开始气自己,重新落座后,她赌气般,随便抓了把小食放在嘴里发泄,谁知,竟抓了她最讨厌吃的蚕豆。 要不是她在人前顾忌形象,一会戏子白出来,她真想把鞋子脱了直接丢过去。 这整个场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想朝戏子白丢鞋子了。 伴着这种心情,在锣鼓铙钹声中,她终于看到了由高力士谄媚相扶,众花旦团团簇拥的贵妃,慢慢步上了戏台。 与她分别,其实不久,分别期间发生的一切,哪怕是刚刚发生,她都记不真切了,她唯独记得,临别时,那女子失望的眼色,和疾步匆匆的背影。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周寐扭头,见石六眼神发亮,嘴里是发自内心的轻叹,便难得认真的听起了戏,她对戏曲一向了解不深,但也听戏子白同她讲过,贵妃醉酒的大致内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等她心爱的男人来相陪,可帝王无情,半路转驾梅妃宫中,玉环便一个人醉酒感伤,由个太监相随抚慰,想到此,她莫名的发起了愣。 -- 第89页 人生如戏,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 而此时正在戏台上,俨然入戏的戏子白,蹲身嗅花,刚走至第一个卧鱼,抬眼间,便望见了正雅位的石六,以及石六身边那妖娆的面容,她没有意外,却莫名心中一酸,眼眶中,蓄满了晶莹剔透的泪,在灯火阑珊下,极为显眼。 她在卧鱼后,用宽大的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泪,娓娓唱道“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地待你,何等地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她早都入戏了,可以说,她一旦入戏,便很难出得来。 任台下的叫好声和掌声几近湮没了戏鼓声,周寐的视线,始终落在白鸢身上,不知怎的,她眼眶温热,不自觉的拾起桌前的茶杯,大口的喝着。 听着身边的石六嘱咐身后的随从送花篮,见左面雅位的□□二位先生皆是如此,周寐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戏毕,戏园内外掌声擂动,戏子白下了台,她根本顾不得前前后后的恭维声,飞快的脱下蟒袍及头饰,自己拎了水壶调了温水,准备卸去脸上的妆。 “哎呦,白老板,你急什么,我让燕儿来伺候你”曹红叶见状,立刻去喊燕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戏子白半眯着眼睛,手中的香皂已经涂了一脸,因为太急而进了眼睛,睁也睁不开,一边痛的嘶嘶直叫,一边用浸了温水的毛巾,使劲擦着脸上的油彩,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本来的面貌,然后便开始慌慌张张的四下寻觅起来。 “白老板”曹红叶察觉出了她情绪不对,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戏子白没注意,一个回身,两人撞在了一处,差点都摔个跟头。 “哎呦” 曹红叶一把年纪,哪经得起戏子白的身子骨撞,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抱怨着“白老板,你找啥子嘛,我叫人帮你找,你别慌呀” “衣服,我衣服呢”戏子白像丢了魂一样,嘴里念着。 “这呢,你急啥子嘛”燕儿赶忙从更衣室跑出来,手里捧着上次戏子白穿过的黑色长衫。 那衣衫已被清洗过了,方方正正的叠在那。 戏子白一愣,而后,她步步后退,嘴里又碎碎的念着“不要,不要这个,有没有旗袍啊,借我穿穿!快点!” 戏台后的众人因今天的戏演的格外精彩,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打赏,本打算集体庆贺一番,谁知戏子白下台就变了个人,行为怪异,他们大气也不敢出,早被她这幅样子吓傻了。 “好好的,你发什么疯哟!” 这个时候也就燕儿敢和她顶嘴,谁知戏子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身上的青色的短袄和黑色长裙,盯的燕儿发毛,还没等反应过来,她便被戏子白连拉带拽的拖进了更衣间,而后,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曹红叶轻咳一声,以为戏子白老毛病又犯了,立刻喊着众人该干什么干什么,都不许靠近更衣间,谁知他话音刚落,更衣室的门便砰一声开了。 戏子白穿着燕儿身上的青袄长裙走了出来,因为两人身高差距,燕儿的裙只到她小腿中间处,甚是滑稽,戏子白不顾众人夸张的表情,直奔镜前,一手蘸着墨盒中的青黛,将眉描长,另一只手举着梳子,使劲将两边的发捋顺,期间,燕儿裹着一身和她完全不搭的及地长衫,从更衣室里狼狈的走了出来,指着她的背影谩骂着“你脑壳被门咔了是不是?真想扣你个屎盆盆!” 待镜中的自己,终于有了几分妩媚之色,戏子白松了口气,她跌坐在镜前,幽怨的看着镜中不伦不类的自己,苦笑了出来,她不理燕儿的骂声,不管旁人的眼色,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在那,等着。 她方才看到了她,她确定不是幻觉,周寐今天在场,并听她唱了整场的戏。 戏子白不想骗自己,她对她有期许,才会对她失望,她是真的很想她,如今也在等她,等她像上次那般,绕到后台来,走到自己身后,拥着自己,告诉自己,不介意之前的一切,她们尚可以继续走下去,给她一个吻,那么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可以忘记,都可以原谅。 可曲终人散场,待周遭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剩打扫的阿公在镜中不停的出现,戏子白这才清醒过来,她掀开帘子,看着空无一人的戏园和那一地的瓜果皮。 虽是意料之中,却也难免空落,她摇摇头,逼自己打起精神,准备新一轮的战斗。 打铜街的拐角,只有这一家店的灯尚亮着。 戏子白自滑竿下来,便不由自主的晃到了假寐的门外,假寐里的光因罩在玻璃上的彩色的布料而显得鬼魅异常,戏子白清了清因今晚太卖命而唱的有些发疼的嗓子,在门前站定,许久,她轻轻拍了拍门。 咯吱一声,门开了,周寐穿着睡裙,外面披着件开衫,卸掉了浓妆,平日里漂亮的大眼睛有些微肿,隐在假寐斑斓的色彩里,恍然如梦。 “你来的正好”周寐莞尔一笑,她牵着戏子白的袖子,将她从漆黑的街巷中,拉进了光明中。 白鸢嘴张了张,待走进假寐,发现里面的一切似乎同她离开前并无两样,只是两面墙上的成衣,比以往多了些,她蓦地想起了什么般,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好笑的衣着,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 第90页 周寐绕去水壶边,打开壶盖,一股热气迎面而来,沸腾的水卷着些许梨肉,扑腾着,她向后躲了下,将手边的冰糖丢了进去,用筷子搅着,她一边搅,边打量着站在那,又像最初那样走进她视线的戏子白,不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什么造型啊?是去打劫别人了,还是被别人打劫了?” 白鸢咬着嘴唇,不理会周寐的调侃,赶紧在墙上找适合她的衣服。 她一点都不和周寐客气,伸手便要拿一件价值不菲的黑底金边旗袍,周寐见到,赶忙出声阻止她“那个你穿不上,你胸太大,你穿上面那个紫色的,那个还没加盘扣” 差点被气死。 白鸢恨恨的扭过头,眼中几近喷火,心里咒骂着,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自己现在才这么丢人?她虽气,也十分听话的拿了上面那件,三下五除二的便换上了,换完了,也不理周寐,自顾拉开周寐休息时的那张单人床的帘子,复又拉上,坐在里面不出来。 难掩笑意,周寐将壶中的冰糖雪梨倒出来,拿着杯子,将帘子拉开,递了过去。 “给” “干什么,杀人灭口啊”嘴上虽这么说,戏子白还是接了过来,并抿了一口,喉间顿时舒服了许多,那股甘甜似流进了心里般,可她却差点落下泪来。 她大爷的,原来她早就猜到自己会来。 “没想你今晚就过来了,本来想着泡一夜,效果会更好”周寐抱着臂,站在戏子白身前,她嘴角翘着,短发已经及肩,而今披在了锁骨处,乌黑的发伴着白色的肌肤,隐在杏色的睡袍里,仿佛在发光般,甚是好看。 “哟,头发剪了~”周寐伸出手,摸了摸白鸢柔软的短发,面上并无不悦,继续柔声道“书也不念了,又跑回去唱戏了,这是真真的,要造反啊~” “...夏天要来了,怕热”戏子白低头咕哝着,比蚊子声还要小。 她不是故意剪的吗,不是故意要气她吗,周寐喜欢什么她就偏不要怎么吗,结果,这么快,便认了怂? “不用和我说,以后我也懒得管你”周寐像根本不关己事般,用脚踢了戏子白一下“往里点” 万般怨念,白鸢踢了鞋,一脸惨状,她似壁虎一样贴着墙壁,待周寐将帘子拉好,躺在床上,她都没敢再动,心里却想着,这女人怎么不关灯。 开着灯,她总是好怕她,怕她凛冽的目光,怕她张口便是无情又戳心的话语,如若关了灯,她还能耍耍赖,是不是? 周寐拧着眉,直接将戏子白的手拉了过来“你赶紧帮帮我” 戏子白一头雾水“啊?” 周寐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眼睛肿成这样,你瞎了吗?也不问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瓜皮!暑气太潮,一到这个时候,我手腕就容易长疹子,痒的我整夜睡不着,你赶紧忙我挠,我好睡觉” “这哪能挠啊,越挠越严重!”戏子白看着周寐的手腕,确实有一个鼓起来的红疙瘩,她用指甲轻轻在那疙瘩上面刻了刻。 “对对对,就这样”周寐一脸陶醉,她将头偎在戏子白身前,而后,竟迅速的进入了梦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没心没肺的睡着了,自己难不成要一晚上都帮她这样刻? 等一下,她今天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她明明是来找她算账的,这下好了,账没算好,又成了苦工了。 算了,看在她眼睛肿成这样的份上,先不和她计较了,看着周寐的睡颜,闻着她好闻的发香,白鸢嘴角微挑,她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姑娘啊,轻点虐她,可好 第39章 无法安放 好热啊,戏子白一手擦拭着额头的薄汗,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皮,她感觉身前贴着个火团般,捂的难受。待她在晨光中辨别出周寐光滑洁白的肌肤,才猛然清醒过来,这“火团”,原来是周寐。 她的身体很温暖,并不似她给人的感觉那般千里冰封,周寐紧紧的贴在戏子白身上,一只手抓着戏子白身前的.....看得出她几日都没休息好,此时仍睡的格外香甜。 难得见她这一面,戏子白眼神温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 鬼天气,还没到六月,重庆就热成这个德行,这张床本就小,而两人贴的太近,戏子白察觉得到彼此的衣襟都湿透了,再这样贴下去,周寐可能就不止是手腕长疹子了,想了想,她小心翼翼的侧身起来,踢上周寐摆在床前的小拖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扭头四顾,好家伙,想来白鸢昨天是光顾看周寐了,竟完全没仔细看这围帘后的环境, 周寐的皮箱子大敞四开的丢在一旁,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各式丝巾、衣服、鞋子几乎丢的到处都是,由一块宽大的碎花床单垫着,才幸免没直接与地面的灰尘接触。 戏子白翻了个白眼,她凑近仍沉睡的周寐,闻了闻。 嗯~好香啊,她自己倒是挺干净的,可这一地的破烂是怎么回事?!戏子白敲了敲脑袋,心里道,以后她看女人,真的不能只看外面,一定要去她家里看看,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蹲下身,轻声收拾着地上的衣物,将那些脏衣服用床单裹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从后门走了出去,她将衣服丢进后院角落的大木盆里,走到带着铁锈的水管旁接水,等水没过衣服,便拧上了阀门,刚巧这时,后院的门板有锁链响声,戏子白扭过头去,见后门咯吱一声开了,阿旺赤着精瘦的身板,肩上担了两桶水,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愣。 -- 第91页 “唐太太早!”阿旺看起来木讷,但也是个人精,心里什么都明白,还能装作无事的打招呼。 “早”戏子白点头回应,也并不觉得多尴尬,于是随口问道“这不是有自来水吗,你怎么还大老远的去挑水” “啊,东家爱喝井水泡的茶,她说自来水有股味道”阿旺挠挠头,随即一脸嫌弃的看着水管“别说东家觉得有味道,我都觉得有味道呢,反正这离水井也不远,我每天跑一趟就够了” 真是个合格的资本家啊,白鸢挑了挑眉,她没再说什么,去洗衣房里取了肥皂出来,坐在台阶上,便开始洗衣服。 阿旺本在一边的灶下烧柴,见白鸢此举,立刻急了,冲过来叫着“太太,这可使不得!你放着吧,我把粥做好就去洗!” 戏子白停下手中动作,一脸吃惊“你还给她洗衣服做饭?!” “要得”阿旺腼腆的笑着“东家那么忙,也没空照顾自己,这都是小事情” 什么没空照顾自己,我看她是习惯了被照顾吧!反正没了我还有你,没有你还有景沅! 心里莫名泛酸,戏子白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搓衣服的动作也加重了“你先安心做饭吧,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做” “这像啥子嘛,太太,不要客气了,这世道,要不是东家给我口饭吃,我家有老有小,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了”阿旺一脸认真,赶紧将木盆往一旁拖,他身形虽不高,皮肤却格外白,下巴留着些小胡子,脸上总是挂着巴蜀小伙子格外热情的笑。 戏子白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抢,她坐在石阶上,打量着假寐的后院,原来这里种了好多盆植物,显得生机勃勃,四周不高亦不矮石墙上,覆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零星点缀着几朵浅蓝色的牵牛花,阿旺在灶前熟练的忙前忙后,沏茶煮粥,戏子白嘴角微扬,顿时心里暖了许多。 其实,她过得一直比自己想象中好。 不一会,米香便窜进了鼻间,阿旺将粥都盛出来晾在一边,便去洗盆里的衣服和床单,可那床单比其他衣服长许多,洗起来自然麻烦,他一直都在忙,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了脸颊,脸色也有些微红,戏子白实在是做不到就那样看着而无动于衷,她赶忙去洗衣房拿了个木盆,坐到阿旺身边,十分自然的将床单另一边扯过去,她熟练的搓洗着,嘴里道“其实我以前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你不必把我当太太,我也从来没习惯当太太” 阿旺虽意外,但没再说什么,两人边洗,边胡乱扯了些话聊,比如哪家的火锅好吃,哪里的水更好玩,没想到二人还算投缘,期间有说有笑,颇为悠哉。 直到他们听见身后的响声,一起回过身来,见头发逞鸡窝状的周寐,似乎还没睡醒般,正茫然的看着他们。 周寐的茫然其实也就是一瞬,她随即就清醒了,一点都不惊讶,她绕过台阶上的二人,去洗衣房里默默的刷牙,然后去锅里盛了碗粥,将鸡蛋捞了出来放在一旁,她拎起墙角的水壶,边吞着粥边给盆栽里的植物浇水,似乎习以为常了般。 待她喝完粥,便在院子里转悠着,手里剥着鸡蛋,她边剥,边朝戏子白走了过来。 待戏子白被她的影子笼罩,她不得不抬起了脸,和周寐对视着。 戏子白一向胆大,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和周寐四目相接,总是觉得心跳跟不上拍,她在心里默念,祈祷。 拜托,能不能不要清醒过来,就赶我走。 “乖,回去吧”周寐微笑,淡声道。 看来祷告并不灵验,戏子白颇为失落“你一会去哪” “去学校,要考试了,我得去出题” “我...我...我晚上去接你好吗”下了好大决心,戏子白柔声问她。 周寐摇了摇头,依然是那个刺眼的微笑“去完学校,我得去景家” 景家现在正一团乱,景沅出身黄埔,极爱惜身上的军装和军人的荣耀,他一直坚持在南京养伤,便是为了顺路参加黄埔建校的阅兵大典,可此次他被景洛诓骗,强行安排回家,心中自然不满,和景家二老闹的正凶,饭也不吃,药也不换,非要回南京参加阅兵大典,这可把景洛愁的不行,昨晚上便求周寐,说什么也定要去景家劝劝他。 可对于周寐而言,她巴不得景沅赶紧前往南京,那边的局势箭弩拔张,外有日军海上演习,内有共D集结活动,所以无论戏子白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怜,今天她都非去不可。 “....哦” 戏子白的手紧紧捏着床单,没再说什么,她低下头,使劲搓着床单,白色的皂沫溅了她一脸,也飞进了眼睛,她用手背擦了擦泛红的眼睛。 周寐不声不响的蹲下身来,将手里剥好的鸡蛋,送到戏子白嘴边。 戏子白乖乖张开嘴,用抢的方式,将那鸡蛋吞进了嘴里,还咬到了周寐的手指。 见她鼓着腮帮子,毫无形象的大口咀嚼着,周寐虽被她的牙齿刮到了,可并没恼她,还用手替她拭去了脸上零星的皂沫。 阿旺的余光偷偷望着身边的两个女人,也不敢乱讲话,感觉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暗语般,说不清道不明。 这山城里有名的戏子白,终究还是惹上了自己的东家,不过现在来看,东家心里,是乐意的。 待戏子白的脸差不多干净了,周寐起身,回屋里收拾自己,待她将自己拾掇好后,便将那万能的帘子一拉,昂头挺胸的离开了,帘子内一如既往的邋遢。 -- 第92页 帮阿旺晾好衣服后,戏子白回到假寐里,她无奈的看着帘子后的“盛景”,只好帮周寐整理着东西,待帘子后规规整整后,她又开始扫视着假寐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给自己找活干,而这期间,假寐已经进入了日常的运营时段,三三两两的顾客已经开始光顾,阿旺也认真的投入了工作。 假寐的生意其实不错,戏子白第一次看到周寐设计的衣服穿在各种不同女人的身上,她初初接触这些,难免觉得新鲜,看着阿旺对着那些贵妇滔滔不绝的调侃,她便在一旁跟着帮衬说好话,看着那一块块平整光滑的布料,经打板缝制后,变成精致的成衣,时间如行云流水般,很快便过去了,午间,白鸢直接去点了两份抄手,阿旺一边吃一边和白鸢扯着裁布制衣上的事,两人吃完了后又继续忙着店里的生意,转眼间,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直到阿旺伸了个懒腰,打算开始做清洁时,才发现,假寐里已然被戏子白弄的纤尘不染,可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 阿旺将身上的布包背好,看着戏子白,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太,你还不回去吗?” 戏子白正趴在缝纫机上发呆,见阿旺都要回去了,她有些尴尬,犹豫着开口“我...我再等等她吧” “要得,太太,那我不锁门了,锅里还有些粥,你饿了先垫垫肚子”阿旺抿着嘴,没有再多话,非常识趣的和戏子白道了别,还体贴的替戏子白打开了假寐里的夜灯。 夜灯亮起,室内顿时灯火阑珊,戏子白白皙清幽的面容变得更清晰了,她仍穿着那件没打盘扣的紫色旗袍,趴在那,用手拾起手边的剪刀,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就似钟表的秒针般,记录着安静而缓慢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前门锁链的响声,戏子白顿时精神了起来,周寐嘴角叼着根烟,眉间微皱,似乎碰见了什么烦心事般,她见假寐里灯没熄,以为是阿旺在赶工还没回去,谁知道进来,却发现坐在缝纫机前的,是戏子白。 周寐有些意外,脑中的话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 戏子白见她回来本是满心欢喜,可听她这样一说,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边,她尴尬的起身,哑声道“趴着眯了会,没想到睡过头了,你忙,我这就走” “...” 戏子白见周寐似乎要说什么,她真的很怕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所以她撒腿就跑,像一阵风般,急急忙忙从敞开的前门奔了出去,周寐转身想唤她,可见她背影踉跄而急促,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作罢。她觉得身心俱疲,走到围帘前,想好好躺一下,谁知围帘拉开的一瞬间,后面好像换了天地般,所有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旁,行李箱被挪到了高高的柜子上,那张落满灰尘的镜子此时纤尘不染,简易的梳妆台上,散着几朵紫色的牵牛花,周寐的指尖拾起一朵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茫然了。 傻子,牵牛花是没有香味的。 她走到后院,缓缓坐在石阶上,看着麻绳上那些,随着晚风飘荡的衣服和床单,她点了支烟,慢慢的吸着。 此后的日子,新燕子岩已翻修完毕,虽依旧临江而建,可选址却比以往那沙土飘摇的山崖牢固了许多,周寐搬到了新住处,不再挤在假寐那小小的一方床铺上,每日都能倚靠在江边吹吹晚风,排解盛夏的暑气。 因重庆大学临近期末考,周寐又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好在现在国内的焦点都集中在南京,重庆这边局势暂时松缓,她难得可以清闲一阵,便安心的带着学生复习,每每在办公室里熬到深夜。 一个落雨的傍晚,天气闷热,周寐额头沁着薄汗,依旧盯着手里的考卷,认真批改着,同一间办公室的任课教师大多年纪都比她大,已经成家,见天色渐晚又落雨,便三三两两的先行回家了,待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人,一个浑身补丁,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提着扫把和搓子缓缓踱步进来,他一边轻扫着地面的灰尘,一面不经意的道“你到底还是把景沅给拦到南京去了” 周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考卷翻了个面“这不正如组织所愿吗” 老大爷呵呵乐了两声,手中的动作没停,摇头叹息“好好享受这段日子吧,等阅兵结束,才是一场苦战” “对我而言,都一样”周寐心中默算着考卷的得分,拧着眉“老曾,我一直都想问你,我可不可以不干了,到此为止” 扫地声戛然而止,那老大爷终于肯直视她,目光锐利“怎么着,是不是陷进儿女情长里了” 长叹一声,周寐将红色水笔放下,双手揉着太阳穴,内心陷入了深度反省中,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戏子白果然对她产生了影响,她觉得在工作和个人情感间她一向分得开,可谁知真真的经历了后,才发觉,心魔这东西,真的很可怕,人都是有欲望的,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的本性使然。 “就算你不干了,也该找个靠谱的人,过安稳的日子吧”老曾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你难不成要跟着那个戏子,走南闯北,登台卖笑?” 自己的事被老曾知道,周寐并不觉得意外,她漠然开口“怎么,不行么” “行不行,你比谁都清楚”老曾无奈了摇了摇头“好了,你有情绪也是正常,这种工作做久了,是人都会疯,小脾气闹闹就算了,大局还是要顾着的,明天刘湘会从雅安回重庆,他刚平了四川内战,对川军肯定有新的部署,这番折腾,你自己小心点吧” -- 第93页 “知道了,你走吧,别呆太久”周寐重新拾起水笔,埋头扎进了那堆考卷中。 第40章 抗拒 1933年的夏天,酷热异常,四川军阀们接近二十年的混战,由这次叔叔和侄子的骨肉相食而推上了高潮,最终也以刘文辉的失败而谢了幕,自此,刘湘几近掌握了整个川渝地区的武装势力,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四川王,也让川军在易帜后彻底变了风貌。周寐有时亦在感慨,自古以来,亲情两字在权力面前从来就很苍白,李世民和朱棣都是由此上位,这侄子和叔叔打到头破血流,也是见怪不怪了,老蒋一直攘内,想必也是时运如此,所以这场争斗,无可避免,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重庆公署的总司令办公室内,周寐将自己打扮的精致斐然,脖颈上挂了一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她挑拣着礼盒里的竹叶青,准备泡一壶这季的新茶,听得走廊间整齐的脚步声,她回身,便见一身新式军装的刘湘,带着白色的手套,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 刘湘在周寐面前站定,先是挂着微笑,威严的眸光中透着几丝探寻,随即他面色变冷,挥起手,给了周寐一个耳光,因为他没摘手套,所以这一下,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周寐却觉得被重物击中般,脑中嗡嗡作响,她抱着茶叶盒,顺势倒在了地上,里面鲜绿色的茶叶顿时洒了一地。 周寐咬着下唇,跪伏在地上,她仰头,默默的注视着刘湘。 “你是不是以为老子这次回不来了?”刘湘缓缓蹲下,玩味的道“这一巴掌,是老子以父之名,替周建安教训你,你自己说说,你干了些什么” “干爹教训的是”周寐淡声道,她在刘湘面前,确实是小心翼翼,从不敢妄为。 “你起来” 周寐缓缓起身,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刘湘见此,绕过她,直接坐在华丽的办公桌前,脱下了手套“堂堂四川省总司令的干女儿,和一个风尘戏子闹得沸沸扬扬,你简直丢尽了老子的脸,妈卖麻批,小白她是不是不想活了,等明个老子一枪子崩了她!” 周寐的手在发抖,她强作镇定,淡定的沏茶,将茶倒好,双手呈到刘湘手边“干爹,喝茶” “还喝茶!”刘湘瞟了她一眼,大声道“你看着老子!” 周寐直视刘湘坦荡而精明的双目,心跳如鼓,只能装作无赖的假笑,并抿了下嘴唇。 “你和她怎么回事,给老子说清楚!” “只是玩玩” “哈哈哈哈,玩玩?”刘湘大笑出声,拎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我不管你是真的玩玩还是假的,你和景家的事,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 “是”周寐冷冷答道。 “唉”刘湘将椅子转过来,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小寐,你是新学出身,不要被旧东西给拖累了,景家有财有势,景老先生又看重你,你进了景家的门,以后十有八九要当家,你也看得到,四川的时局一直不稳,今天我能赢,明天别人照样也能赢我,我这个总司令,不仅需要南京政府的支持,更需要当地商会的扶持,你是我的女儿,要学会顾全大局,不要胡闹” “女儿明白”周寐绕到椅子后,帮刘湘捏着肩颈,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干爹,你放心吧,我会在年内嫁进景家” 身体的舒适让刘湘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边喝茶边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也不怪你,我去找那个小白脸算账就是了” “她毕竟是唐向晚的太太,唐向晚旧日是奉系麾下的将领,所带的兵多数是东北军,和张少帅也有交情,川军和东北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干爹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和气”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刘湘敛眉思索“以前小白肆意妄为,也是仗着唐向晚给她撑腰,委员长又和张少帅私交甚好,确实不宜在这事上大动干戈,可是她这次未免有点过了,别人就算了,竟在我的地盘,闹到我的头上!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干爹勿气,其实女儿钓着她,并非无用,委员长为了防您,毕竟还放了个高健钦在重庆,重庆的军防部署有一半还在他手里,唐向晚和高健钦的关系匪浅,而我与他太太交好,也可为干爹探听下情报,再者,张少帅的东北军现在都集中驻守陕晋地区,川陕相接,以后干爹有什么事,可能还会麻烦到张少帅那边” 刘湘回身,挑眉看着周寐“这么一说我好像还错怪你了??我不知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变着法护她,总之,你把握好分寸,要不然,景家那边没法交差!” “是是是”周寐嫣然笑道。 踩着高跟鞋走出公署大楼的一瞬,周寐觉得腿肚有些发软,她仰头,看了自打入夏以来便经常灰蒙蒙的天,不禁觉得脑中有些发晕,她知道逃不过刘湘的问责,更知道刘湘的手段,她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把自己和戏子白都推入了一个两难的漩涡,现在的局面,其实当断则断,是对于二人来说,最好的选择。 可刚刚面对刘湘如虎狼一般的眼神和威逼,不知怎得,她复又想起前些日子老曾和她提的那些话,她站在街巷,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耳里是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这个时代满满都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自己,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分别? 内心涌上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抗拒,她本该是个自由的人,拥有自由的灵魂,为何,她会活成这般模样。 -- 第94页 脑中忽然闪过那张风月后满是温情的脸庞,和那句小心翼翼的“我们出国吧,好不好”,周寐眼中温热,想来,那家伙是早早就预见到了她现在的感受,当时才说出这般可爱又可笑的梦话吧。 虽说是梦话,若是有充足的钱,在国外安身,其实也没那么难吧,她算是精通语言还有文凭,做个翻译也不难,实在不行,在服装店里,帮忙打打杂,日子总算是可以维持的下去吧,至于那个家伙,周寐一点都不担心她的生存能力,梅鹤鸣曾经赴世界各地演出,中国的戏曲文化一直是外国人最为感兴趣的,以戏子白和梅鹤鸣的交情,只需一封推荐信,戏子白混的,恐怕会比她还好。 她以前从不想这些,是因为她不想去想,她下定心思要做的事,绝不会半途而废,可她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女孩,她也有任性的一面,每当这些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戏子白。 因为戏子白是她灰暗生命里,穿过云层的那一道光,黑压压的年代,满是绝望,那道光要多不容易,才能从云层里挤出一点点缝隙,再洒落天际。 自上次一别,戏子白已经许久没出现在她面前,周寐本以为,过一阵子,她会乖乖的自己又主动送上门,可没想到,转眼一个月都过去了,她再没见过戏子白的踪影。 面对戏子白,周寐心里总是有一杆秤,她把自己摆在中央,不敢进,也不敢退,有时真是厌恶她太理想主义,又太粘人,可当她没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嘘寒问暖,讨打讨骂,她又莫名的有些心慌。所以当周寐从重庆公署出来,直至晌午时分抵达景家时,她整个人都处在游离状态,此时景家二老此时正在午睡,侍者阿东便先招待她在客房休息。 周寐只是呆坐在客房几分钟,而后她非常果断的拾起了手边的电话。 “喂你好,唐公馆,请问您找哪位” “你好,请你们太太听电话” “太太...” 刚听到侍女弱弱的呼唤,然后便是很遥远的,听不真切却感觉得到非常不耐烦的回声“谁啊,困死了!!!” “请问您贵姓” “你告诉她,我姓周” 又是一阵叮叮咣咣声,周寐一度怀疑戏子白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接的电话,而后电话里安静了一下,熟悉的声音钻进了她耳畔“嗯?” 周寐弯起嘴角,她瞬间有些哽咽,一手捂住嘴,而后又捂住了话筒,眼泪顺着脸庞而下,噼里啪啦的淋湿了旗袍上的花纹。 “喂?喂?!是不是你啊?喂!!你说话啊!” 缓了半天,又清了清喉,周寐淡淡道“你晚上过来陪我”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不行哦,今晚我要去接孩子” “接孩子?什么孩子?” “子君的孩子,昨天答应了的,我必须去” 周寐心中顿时冷了下来,她怕将景家的电话摔坏,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先去接,接完了再过来” “不了吧”电话这边的戏子白,半光着身子,脚上也没鞋,用沙发垫子遮着自己的胸,亦是红着眼睛,她还真是连滚带爬的从楼上跑下来的。 “好,知道了”周寐轻轻放下了电话,随即,她举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戏子白听着挂线声,仍还举着电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放下。 周寐瞬时坐起向景家外走去,眼中冒着腾腾杀气,阿东听到响声急忙赶过来,见到周寐的脸色,顿时被吓的不轻“周,周小姐...这是...” “阿东,麻烦安排下司机,我要借用下车” “啊?”阿东一愣,赶忙去叫司机老袁。 周寐上车前,嘱咐阿东,改日再来探望二老,今日请代她问好后,便坐着车,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了军统驻重庆办事处。 砰的一声,防谍组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了,办公桌前的景洛皱眉,下意识便伏下身子,躲在桌下,打开第二层抽屉,摸出枪来,可当她从缝隙间见到周寐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口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周姐姐?你疯了吗?” 周寐直接走了进来,双手撑在景洛办公桌上,面色阴郁,景洛饶有兴致的放下枪,抿了口香喷喷的咖啡“周姐姐,你知道这是哪吗,这是防谍组,你大摇大摆闯进来,真不怕我的人把你直接毙了?” “无所不知的景组长”周寐眼神犀利,直奔主题“我问你,丁子君的儿子在哪上学” “噗咳咳咳”景洛不禁呛到了,她咳了半天,脸色通红,狼狈道“周姐姐,你没事吧,跑到这来,就是问我这个?” “回答我” “行了行了”好像是猜到周寐为何会这样问,景洛闲而无事,逮不到地下党,不如当看戏,陪她去逮小白,她随手将枪放进腰间的枪套中,拉着周寐的手便往外走“我直接带你去” 此去一行,竟然还真真没那么容易,周寐和景洛平日里习惯了在南岸生活,而那丁家小儿念书的明远书堂,却远在重庆城正东的东水门,邻近湖广会馆处,二人半路下了车,乘船渡江,又爬了阵石梯,总算是赶到了芭蕉园街上,此处集市熙攘,和精致的南岸风光完全两幅模样,周寐和景洛折腾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便就近找了家茶馆,要了壶凉茶解渴。 景洛用手煽动着面前燥热的空气,掏出怀里的表“还好,总算是赶在下学前到了” -- 第95页 周寐径自喝茶,沉默不语,额头虽然冒着薄汗,但一举一动,仍然十分优雅,她望着景洛微红的脸颊,心下疑惑,自己这次算是明着对戏子白表露心意了,可景洛却丝毫不当回事,当真让她大感意外。 景洛见周寐默默打量自己,好像会读心般,直接笑出来“周姐姐,你不必这样看我,我没什么歪心思” “为何差别如此大?”周寐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嘿嘿”景洛用指尖敲打着古老的木桌,缓缓道“第一,你是我未来的嫂子,我和你迟早是一家人,我犯不着和自家人过不去,第二,不管你现在能和她走多久,反正你和我是同一种命运,无论多钟情一个人,最后结局都由不得自己,既然没结果,我何必费那个心思,第三,你不是张简容那种温柔如水对她千依百顺的死心眼,小白只会被那种人感动,所以,我自然比较忌惮张简容~” “给不了她承诺,还不许别人给她,你这大小姐脾气...” “你还不是一样,要不然你现在会坐在这和我喝茶?”景洛的面容透着一丝和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老道“周姐姐,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我见不得我哥伤害你,我保护你就像在保护我自己一样,我们这种人,有悲哀,自然也有荣光,嫁个有钱的丈夫,住洋房用洋货,青春可以肆意挥霍,一辈子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这是多少底层人都望尘莫及的啊,若有所得,必有所失” “如果她给你机会,你会有另一种选择吗”似乎被景洛的话洗了脑,周寐莫名出了神。 “噗,哈哈哈,周姐姐,你还真是动感情了,这种傻话,真不像是你问的” “我只是问问” “她给我机会,也许我就不爱她了” 这句话,就似一针镇定剂,注入了周寐本蠢蠢欲动的血脉里,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和景洛对视许久,到最后,竟彼此都露出一个默契的微笑。 第41章 懂事 这茶馆不远处有个西瓜摊,那瓜摊正对着书堂正门,破破烂烂的木架子上摆着几瓣红彤彤的西瓜和切瓜用的尖刀,一旁的篓子里,满满都是瓜皮,上面苍蝇乱舞,摊边的男人叼着旱烟,时不时的用手哄着飞到那几瓣瓜间的苍蝇,眼睛直勾勾盯着瓜摊旁的四方桌,三男一女,此时正围着方桌,热火朝天的打着麻将,时不时发出很大的洗牌声。 景洛本思量着买瓣瓜来解渴,但看到那苍蝇,就十分倒胃口,便打消了这念头。 此时,书堂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门边,等待接孩子下学,其中妇人居多,只有少数男人,也都规规矩矩的,时不时伸着脖子向书堂里张望,瓜摊的生意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麻将桌上的一个汉子起来,换掉了那个哄苍蝇的男人,手法熟练的切瓜给买家。 这时,书堂大门西边,有个瘦高的人影,缓缓出现在了周寐和景洛的视线里。 那人穿着件浅蓝色的立领条纹衬衣,灰色的背带西裤,一双复古的英伦皮鞋,双手插袋,一边吹口哨,一边眯着她细长的桃花眼,嘴边漾着轻浮的笑,中分的短发随意垂了下来,荡在额头前。 她懒洋洋的倚靠在书堂外的石墙上,侧面的线条看起来十分修长,时不时的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还朝旁边姿色姣好的妇人,挤眉弄眼。 “好帅啊~”“流里流气,没个正经” 景洛和周寐,几乎是同时出口,两人相视,不由得,互相有些不服气。 “哪有,明明很帅嘛”景洛嘟着嘴,似乎想让周寐表示下认同。 “不敢苟同” “她就是好帅嘛~” 周寐翻了个白眼,其实她心里也不否认景洛的话,戏子白这幅干净清爽的模样,真的是好看极了,其实她一直没发觉,自己的审美观在悄然发生变化,以前,她十分反感戏子白的那副打扮,她不喜欢戏子白将自己当成男人,就她那身段和性情,和男人实在是不搭边。 她本认为男人和女人就该在所属的性别里发挥出最美的一面,可慢慢的,她不再拘泥于那些界限,现在看来,女人也不一定非要穿旗袍和裙袄,女人穿男装,也可以很漂亮啊,这单纯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当男人啊。 咚咚的钟声,书堂里慢慢发出独属于孩童的玩闹声,有些孩子已经背着单肩包率先冲出了大门,这书堂门口的各式生意也开始繁忙了起来,好不热闹,其中属那瓜摊,最为忙碌,小孩子嘴馋,夏天到了,都喜欢这又甜又解渴的东西。 “对了,你知道丁子君的儿子叫什么吗”景洛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蹦蹦跳跳跑到戏子白身边,抱住了她的膝盖,哑然失笑的同时,便问周寐。 “我怎么会知道” “倪敢” “我敢不代表我就知道”周寐莫名的撇了眼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就知道会这样”景洛笑到弯腰“那小子姓倪,名敢,真不知道是丁子君起的,还是她那背时的丈夫起的,不过看起来,他很喜欢小白” 周寐也看到了那边的动向,她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事实证明,戏子白没有骗她,也不是故意气她,她确实是来接孩子了,嗯,替别的女人接孩子,而非常直接的拒绝了自己。 周寐和景洛坐在茶馆外的阴凉处,很是不起眼,所以戏子白离她们不远,却没看到她们。小敢儿刚跑出来,便摇着她的腿,撒娇讨瓜吃,戏子白也不恼,她笑眯眯的牵着敢儿的手,摸着口袋里的钱,准备给他买瓜吃。 -- 第96页 瓜摊生意十分好,几个汉子也放下了手里的牌局,分工切瓜,随着手起刀落的嘎吱声,每个排队的人不禁都开始咽口水,敢儿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前面的小孩子狼吞虎咽的啃西瓜,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几个汉子抬头,见到戏子白领着敢儿,脸上顿时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那收钱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哎呦,娃儿,你心真大哟” 其中一个切瓜的黝黑汉子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不孝子,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还想吃瓜,瓜么得,瓜皮要不要?” 另外一个精瘦的汉子笑的更为狡黠,他低下身子,用手推了下敢儿的额头“小子,她搞你老娘你晓得不!你爹就是个龟公公” 巴渝人的嗓门大,这一切,不远处的景洛和周寐都听的一清二楚,景洛十分了解戏子白为人,心里暗叫不好,周寐静静的看着戏子白的侧颜,见她嘴角似乎还带着丝轻蔑的笑,便用手按住身边要起身的景洛。 景洛起初不解,但看着周寐的眼神,便又坐了下来,虽然周寐什么都没说,但景洛完全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是想看看,当戏子白面对这些世俗的压力时,会怎样做。 “老板,这瓣切了吧,给孩子吃,不用找了”戏子白指尖捏着一块大洋,递给方桌上翘着二郎腿的女人,面上依然平和。 周寐皱了皱眉,显然偏见这东西,根本不是钱能解决的,钱只会让偏见变得更深罢了。 那女人看着钱,吐了下瓜子皮,似乎有些动摇。 “欸~白老板有钱~出手咋这么寒酸”那精瘦的男人抱着臂,面带不屑“我们五个人,你就给一个大子算怎么着,怎么也要五个大子呀” 其余人皆发出了些哂笑声,围观的人也变多了,后面排队的人嫌麻烦,竟也跟着帮腔“喂,还买不买,不买别挡路噻,我们还要买呢” “人家不卖,你就别自讨没趣了” “贵人不在白象街享福,还要到这来和普通老百姓抢瓜吃” “就是” 戏子白咬牙,她牵着敢儿,默默走出了人群,她将背在自己身上的书包放回敢儿怀里,柔声道“敢儿,你先去东水门等我,别和陌生人走,我马上来” 倪敢虽然只有八岁,但却相当懂事,他看出戏子白不对劲,便劝到“算了小白哥哥,你不要再打架了,不吃瓜也没什么的,我们回家去吃粽子,妈妈包了好多” 戏子白揉揉倪敢柔软的黄毛,哄道“乖,哥哥不打架,听话,你先过去” “那你快点来噢”敢儿点点头,踩着布鞋,乖乖的先向东水门走了。 敢儿的背影刚消失在街头不久,瓜摊里便传来一声尖叫,话说那精瘦的男人,本在切瓜,刚抬头,便被一个半圆形的空瓜皮扣到了脑袋上,遮住了视野,他狼狈的掀下西瓜皮,满脸西瓜子,见戏子白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他面前,不禁叫骂道“臭戏子,你想弄我噻?” “是呀,我就是要弄你呀,我还要弄你全家呢”说罢,白鸢将桌上两块切好的瓜,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合力向他面上拍去,西瓜水顿时挤了他满脸都是。 远处的景洛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捂住脸,心里哀叹,完了,看来一会又要去警署替她收拾烂摊子了。 四周人群一哄而散,瓜摊的四个男人撸起袖管,争拥而上,那女人尖叫着,也加入了战斗,她胡乱拾起桌上的麻将,一块块的朝戏子白胡乱砸去,一个男人操起木凳,向正和另外两个男人搏击的戏子白的背后砸去,戏子白伸手灵活,周旋间本是占上风,可这一下却没躲过去,砸的她顿时半跪了下来,她吃力的闪到一边,一边活动着肩臂检查伤情,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 几个男人哪打算放过她,他们各自封堵了两边的路,戏子白瞄了下竹篓,她从地上滚过去,一脚将那竹篓踢飞,顿时,里面的西瓜皮散落了一地,戏子白迅速将掖进西裤里的衬衣拉出来,闪身到方桌前,将桌子一抬,兜了些麻将牌,她疾速奔跑,蓄力一登,十分轻巧的翻上了书院的高墙,而后,她喘着粗气,嘴边浮现了一抹坏笑,像刚才那女人般,将怀里的麻将牌,狠狠向下面几个人的头上砸去。 刚那女人只是随意的乱打,哪有什么杀伤力,而戏子白可是舞刀弄枪的底子,扔飞镖的准头和力度自然不在话下。 “哎呦喂”一个黝黑的男人被砸中了脑门,顿时痛的不行。 另一个男人见到,顿时抱头鼠窜,结果匆忙间,踩到了地上的西瓜皮,转了个圈不说,摔的牙都磕在了地上,哗哗淌血。 “别打,别打了,哎呦,哎呦”那女人抱着头尖叫,看到一地的西瓜皮,像看到了救星般,直接捡了个扣在了脑袋上,躲在了远处的角落。 几个男人都被打怕了,通通效仿那女人,头上顶了个西瓜皮,时不时的,还有苍蝇围着他们头顶乱转,虽然很多小商小贩怕被连累早早就收了摊,但还不乏有些在看热闹的,顿时爆发了阵阵哄笑声。 几人气急败坏,他们围在高墙下,叫骂着“龟孙儿,有种的你下来,躲在上面算什么本事?” “你们几个正宗的瓜皮,哈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以戏子白的视角来看,这五个人实在太好笑了,她蹲在上面,手里把玩着一个红中,悠哉道“老子就不下来,有本事你上来呀~” -- 第97页 这架势,十分滑稽,几个人只骂的出口,又一直被打,时不时的哎哟几声,一直僵持着,其中一个男人眼里发了狠,他缓缓后退到摊位后,他摸出麻袋里一把轻巧的小刀,瞄着墙上在逗那九个包的戏子白,抬起手,刚想丢出去,只听“砰”的一声枪响。 这震耳欲聋的枪声,让这条街巷,瞬时变得鸦雀无声,连戏子白也吓了一跳,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心里想着这下完了,有枪还怎么玩,可当她顺着声源看过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干脆摔了下来。 “哎呦”戏子白扶着墙站起来,揉着快摔成四瓣的屁股,虽然她下来了,并且是摔下来了,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乱动,更别提对她做什么。 周寐拿着枪,枪口指着那个手中握刀的男人,她面无表情,一步步靠近他,那男人的腿开始发抖,额头冷汗直流。 “放下刀,滚”周寐语气轻的,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双腿发软,一声不敢吭,赶紧将剩余的西瓜绑在货车上,连滚带爬的推走了。 看热闹的人彻底没了,茶馆的老板像见了鬼般,迅速关上了大门,整条街巷静的就像入夜了般。待那几个人影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周寐调转了枪口,将枪对着在揉自己肩膀的戏子白,戏子白看起来占上风,其实嘴角也肿了,脸上不止一处伤痕,刚才那一板凳也挨的不轻,她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疼,眉头也松不开了。 她本来还挺惊喜的,她都很久没见周寐了,期间也是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如今美人突然出现,并用如此霸气的方式替自己解了围,这让她的浪漫天性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可她没得意多久,周寐的枪口就转向了自己,戏子白不由得有些懵“你干嘛?” 砰。 “喂!!”戏子白吓的顿时蹲在地上抱着头。 砰,砰,砰,砰。 “啊!!啊!!你神经病啊!!啊!”虽然子弹只打进了戏子白身后的石墙,可戏子白还是被吓的不轻。 子弹打空了,而周寐还指着戏子白,她咬牙切齿,不停的扣动扳机,发出咔咔的响声,戏子白抬眼看她,被周寐的表情吓到了。 一旁的景洛冲上来,赶紧去抢周寐手里的枪“好了,周姐姐,差不多行了” 刚才两人同时看到那男人的小动作,而周寐竟先她一步,掏出了她腰间的配枪,对着天上便开了一枪,显然,她是多怕戏子白受到伤害。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这?”戏子白挣扎着起身,一脸纳闷。 “我和周姐姐来湖广会馆会客,谁想到遇见你这混蛋在这打架”景洛转了转眼珠,张口便胡编,表情也是十分高傲“你怎么样啊,一会我叫李医生去你家给你看看” “不用了,又没伤筋断骨的,看什么医生”戏子白嘟囔着。 “啪” 景洛张大了嘴。 戏子白捂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周寐“你打我干什么?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打我你!” “你多大了?不就是没吃上西瓜吗,至于吗,用得着打的头破血流?”周寐抬起手还要再打,吓的戏子白赶紧退后了几步。 “我...他,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就因为知道,才觉得你还没那八岁的孩子懂事!” “周姐姐...”景洛夹在中间,顿觉尴尬,她刚为了帮周寐骗戏子白,便说是来会客的,可周寐倒好,直接把自己卖了。 “懂事?什么叫懂事?你是让我忍吗?我不是你,什么都能忍,难过也要忍,不爽也要忍,忍有多难受,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老子不会欺负别人,可被人欺负了就要讨回来,被打死也比憋屈死强!” 这是真真要造反了,不仅敢还嘴了,还理直气壮,周寐顿时上了头“是,你厉害,一身功夫,用来打几个卖瓜的,你真本事啊你!” “他妈的!老子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失东北时,张汉卿不让开一枪放一炮,这就是你所说的忍,忍了两年,老子家乡的人都快化成了白骨了,也没机会打回来!如果现在委员长乐意编排抗日军,老子二话不说就冲到前线去,死了老子都没话说,可是有这个机会吗?有吗?!你们不也是窝里斗!” 啪。 这次换周寐张嘴了。 戏子白狼狈的又捂住另一半脸,瞪着景洛“你干什么,你也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不要乱说话”景洛皮笑肉不笑“小白,你的无法无天,也该有个限度,你懂什么?国家政事是你张口就来的吗” “呵呵,我是无法无天,可我说的是心里话,你们敢说这不是实话吗,有一天,当这世界上连一个敢说实话的人都没有了,那这个世界就玩完了!” “闭嘴!你知道说真话的人,最后都什么下场吗?” “大不了一个死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女人不是闪亮登场又救了我吗,还吓得那群瓜皮屁滚尿流,这么痛快的事,你们俩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的,以为我不会还手是不是!” “你敢!”周寐脑袋发热,高吼了一声,吓得戏子白捂着脸往后又跳了几步,那模样,滑稽极了,周寐嘴角抽动着,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虽然她不懂事,可她却做出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不开心时就还嘴,受欺负了就还手,该据理力争时绝不会退让,周寐一直过的规矩且压抑,可戏子白却活的自在而精彩,周寐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被她吸引。 -- 第98页 “你说你没事是吧”周寐冷静下来,随口问道。 “没事”戏子白揉着脸,心下还有些窃喜,以为周寐关心自己的伤,想都没想,直接了当的道。 “没事的话,今晚过来” 气氛忽而暧昧起来,景洛尴尬异常,背过身去,用手指刮了刮额头。 “呃...”戏子白微愣,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胳膊,好像,好像要等几天...” “你快滚,你说我要你有什么用!” 是啊,明知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也只是一时之愉,苦时之慰罢了,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刚才还来势汹汹,此时突然又没了底气,戏子白表情黯然,也不敢再出口惹周寐,她理了理衣衫和发型,踉踉跄跄的走远了,消失在了芭蕉街尽头。 景洛这才转过身来,叹息着“啧啧啧,你后面那两句话,等于朝她伤口撒盐呐~” “活该,你也别叫医生去看她!” “知道啦~走了,回家吃饭去” 周寐点点头,二人便在夕阳余晖下,按照原路,返回了景家,这个时间也快到饭点了,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粽香,想来这是快要端午了,家家都忙着包粽子过节。 恍然间想起,戏子白的生日,就是端午节。 其实戏子白也才二十二岁而已啊,周寐悄然轻叹,此去经年,可能这段荒唐的时光,在日后的岁月长河中,就像惊鸿去影般,连一点痕迹都寻觅不到。 她不怕被遗忘,她只怕自己学不来遗忘,遗忘,是个本事。 其实往往都是这样,一段感情中,你毫无预兆的率先闯入,看似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然而未获所期,便宣告世界,我有多心如寒冰不可饶恕,但你无怨无悔,而后一别两宽,你重复着这样的故事,永不知腻,而我这个向来被认为冷酷无情的人,却在偷偷怀念。 -------------------- 作者有话要说: 改字眼比考试要令人头疼,我太难了 第42章 巧取 翌日,倒拐子火锅店食客满座,人生喧嚷,伙计们都热火朝天的忙着,时不时被后厨的辣椒香呛的直流眼泪,戏子白一身青色长衫,嘴角还挂着伤痕,和丁子君在最里面的一张长桌上相对而坐,桌上堆着一沓散着清香的箬叶,二人有说有笑,不慌不忙的舀着木盆里的糯米,包着手里的粽子。 丁子君是那种身材较为丰满的年轻妇人,不仅有着姣好的五官,举手投足间也满满是女人韵味,她用彩线,将每个粽子都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而后推到戏子白面前炫耀着。 戏子白面上虽一直挂着笑,实则却没什么精神,也难怪,她一身的伤,今天还能好好的坐在这也是不易,她来这混着,一来是因为无聊,二来,在别人那受的委屈,她总得找个人讨讨安慰吧,要是真让她一个人呆在家,她真怕自己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就算做了傻事,那个人也不会管自己的,所以她千万不能出事,那太亏了。 “伤还疼吗,怎么这么没精神”丁子君似乎发觉了戏子白有些心不在焉,便将手贴在她额头上。 “这点伤,还没我师傅当年打的狠呢”戏子白闷闷不乐的伏在桌上。 “真是副贱骨头”丁子君嗔了句。 她也算是山城有名的活寡妇,男人瘫了,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人撑着这家生意还不错的火锅店营生,如今和戏子白扯在一起,难免闹出了许多风言风语,两人虽大大方方的坐在这,可明显能感觉到脊背被人盯的发凉,近日店里天天爆满,想来吃饭是小,看热闹才是真吧。 见伙计忙不过来,后厨的油烟愈发呛鼻,丁子君便先放下手里的活,去后厨搭手了。 戏子白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竹篓里一个个包好的粽子,敛这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就是那一时间,喧嚷的店内忽而变得寂静无声,本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热辣滚烫的火锅上的食客,都统一将视线转向了门内一抹妖娆的身影上,戏子白发觉了异样,也跟着向门口看,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珠。 周寐的红唇鲜艳的似在滴血,她化着极为夸张的妆容,脚上蹬着让人看着便觉得疼的高跟鞋,指尖夹着香烟,平时中分的短发没放在耳后,反而一边像特意设计般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颊,显得她更为神秘而慵懒,她眼神迷离,四顾环绕,待发现了手中还握着粽子的戏子白,便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她目标明确,直直朝戏子白走了过去,一个迈步,而后双腿张开,直接跨坐在戏子白身上。 周寐搂住她的脖子,用嘴吻上了已然吓白脸的白鸢。 浓烈的酒味和烟草味混合在一起,迎面而来,她喝酒了。 白鸢脑中空白,嗅觉倒是灵敏。周寐滚烫的舌用力翘着她的唇齿,让她浑身发软,戏子白能克制住自己当众不回应,已是难得了。 “我好想你,怎么办”待周寐亲够了,她伏在白鸢肩头,喃喃自语,虽然这场景是她早早就预想过的,但是她说出这句话时,却莫名的红了眼。 鬼才信她。 白鸢心在抽搐,店里的辛辣和油烟味似乎盖过了一切,可此时的白鸢鼻腔里只感觉的到周寐的味道,她不停的告诫自己,别信她,她就是个魔鬼。 “我曾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种姿势,坐在心爱的男人身上,可我没想到,今天我这样做了,为的却是抢一个女人”她的沉默和无动于衷也是周寐预料到的事,可周寐才不管她怎么样,她只想说出她想说的,哪怕戏子白不信。 -- 第99页 “你对我的好,真的就不能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吗,我就这么失败吗,连要你付出点仅剩的时光都不肯”话到句尾,竟听得出她喉间的哽咽。 那些美丽的情话,纵使再假,听者也难不动容。 “小白,你帮我去买几颗葱回来”与此同时,丁子君掀开后厨的布帘,朝戏子白唤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整个店里,只有火锅翻滚的咕嘟咕嘟声。 丁子君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从这个角度看,戏子白是背对着她,而周寐不仅正对着她,嘴角还挂着挑衅的笑,她从戏子白身上起来,深吸了口气,转身便走。 眼看着周寐的身影已经飘远了,而戏子白还楞在那,一嘴的口红印,她呆呆的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在回味那个吻,还是在想周寐说的话。 啪一声,冰凉的糯米糊了她一脸“你醒了没有!!” 直到区分出眼前是丁子君盛怒的脸庞,戏子白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她自认倒霉的抹着脸上的狼藉,张口欲辩解“不关我的事,子君,是...” “哎呦,哎哟哟”丁子君起手便拎着戏子白的耳朵出了后门,只听到戏子白阵阵哀嚎声。 店里的食客爆发了一阵哄笑声,随即,热闹依旧。 “哎哟,子君,你放手,你,你听我说”戏子白被丁子君一路扯到巷子里,她龇牙咧嘴,哀求着。 “听你说,说什么劳什子?好,你倒是说,那蹄子是谁?老娘知道你不是个东西,可还是跟了你,可你是不是也太不是东西点了?这才几天,就和老娘玩这套?”丁子君虽是风韵不凡,但也是个有脾气的,她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戏子白理亏,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子君,我和你,也不是长久之计,离开我,对你而言是好事” “我呸!你讲的好听,和你这一遭,我公婆咋子说我你晓得?名声没了,人也没得了,你赔我噻?既然做了,就有点种,别动不动就想着跑!” “行行行,我赔你,我赔你钱还不成吗”景洛当初丢给她的这块烫手的山芋,虽然帮她排解了一时的郁闷,可当她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此时不断,更待何时? 既然摊牌了,那话说的越难听,便越容易脱身,何况她明白,丁子君不是简容,在这世道,她一个女人能撑起一家店,背后肯定有不止一个靠山,她定是深谙人情世故,不会钻牛角尖,两个人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与其绕来绕去,不如开门见山。 丁子君听了这句话果真平静了许多,她没理戏子白,而是自顾从后面又进了店里,直接用簸箕舀了一大坨泔水桶里的牛油辣椒渣。 对于戏子白这种人渣,她连钱都不屑于要,只想赏她一头泔水。 戏子白起初不解丁子君回身去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便是如一阵风般,撒腿便逃,丁子君在后面紧追不舍,表情狰狞,嘴里亦是不停咒骂,不知问及了戏子白几辈子祖宗,十八梯上,男女老少,皆笑着看热闹,将这一幕,当成山城里的日常戏码来看。 这一次,戏子白仗着自己的体力,轻松逃了,可她没想过,往后总有一盆她躲不过的泔水,想来这也是她应得的。 戏子白施展着她的身体优势,上蹿下跳,一路狂奔,当她喘着粗气闯进假寐时,阿旺正在缝纫机前赶工,他看着满头大汗的戏子白,一脸懵“太太,这么急做啥子” “你,你们东家呢”戏子白毫不客气的跑到围帘旁,哗的一声拉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空床。 “东家今天没来店里,该是在家呢”阿旺回道。 “知道了,旺小哥,改天请你吃酒去~”戏子白听了,转身便跑,便跑边吆喝着。 “好勒~”阿旺也扯着脖子回应,便接着做活了。 戏子白虽然没去过周寐的新住处,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她早就派人打听好了不说,几次也是远远的路过,然后在原地磨蹭,忍着不让自己去找她罢了,所以此行,她轻车熟路的就跑到了新燕子岩那泛着光彩的瓦片前。 戏子白连敲门都懒得敲,纵身一跃,便进了围墙里,而后她发现,屋子的房门,竟是虚掩的,她平复了下气息,轻轻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烟草味。 戏子白被呛的咳了咳,她发现地上零星散落着烟头,屋内简洁的方桌上摆着一个酒壶,几碟简单的小菜,两个碗,两双筷子,而其中,只有一副是使用过的,再朝一旁看,对比这外厅的一地狼藉来说,卧室看起来还算整洁,尤其是淡那淡蓝色的被褥,格外亮眼,周寐抱着膝盖,光脚坐在床上,还是她刚才见过的那副美的张狂的模样,指尖仍夹着一根正燃着的香烟,那烟灰眼看着便要落在床单上了。 戏子白眼疾手快,瞬间冲上来,用水接住了那长长的烟灰,她一边嫌弃的拍打着手上的烟尘,一边埋怨道“大小姐,你是想把自己烧死吗?” 周寐红着眼,抬眼瞟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难得见她柔软,白鸢不禁也开始心软,她小心翼翼坐在周寐身前,张开双臂,周寐没有拒绝,整个人向前倾去,将头埋在了白鸢身前。 白鸢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在这” 周寐没什么反应,只是用双手箍紧了白鸢的腰身,白鸢不知所措,顿时开始语无伦次“你别这样啊,我错了还不成吗” -- 第100页 时光仿佛停滞,两人静默相拥,只听得江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和江鸟的长吟。 “还疼吗”许久,周寐那松弛的烟嗓,轻音道。 “小意思” “以后不许打架” “好” “你怎么能这么久不理我呢” “...”戏子白话卡在了喉咙,心道,再理你,以后不好过的不是自己吗,每次理你,都像哑巴吃黄连似的吃到内伤,当真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知道哪些必然的结果,她如今还是抱着她啊。 “以后不会了”纵使白鸢心思千回百转,她终是柔声许诺了。 周寐从她怀中起身,昔日的大眼睛肿的像桃核般,她伸出手,穿进戏子白柔软的发中,摩挲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你这一身,真难看” 戏子白低头看了看身上简单的长衫,不置可否的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到,今天会见你啊” “见我?见我有什么不同吗?”周寐莞尔。 “女为悦己者容嘛”戏子白嬉皮笑脸,想了想道“对了,你这离曹家梨园不过两条街,我现在就去那换身衣服成不” “带我一起” “啊?”戏子白有些意外。 “怎么了?” 以她的境遇和身份都不怕,你有何可怕,你不是最天不怕地不怕吗,戏子白忽而觉得,周寐好像从未对不起她,让她委屈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怯懦和本能的自我保护罢了。 “没事,走”戏子白兴高采烈的弹起来,拉着周寐便出了门。 周寐因为喝了酒,脑中微微有些发晕,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挽着戏子白的手臂,同她穿过了两道满是人流的主道,自动忽略了那些诧异惊奇的目光,一同走进了曹家梨园的后门。 同往日一样,后院里都是些练戏的生旦,他们都毕恭毕敬的同戏子白打着招呼,有的直接还用戏腔朝她问好,戏子白向满面堆笑的曹红叶说明了来意,曹红叶便十分爽快,放了两人进后台。 天气有些闷热,后台的空气更是密不透风,但周寐对于那些戏服的好奇心早早让她忘却了身体的不适,她在试衣间的两排戏服前走来走去,抚摸着那些独有的刺绣工艺,眼里光芒闪烁。 戏子白注意到了,内心忽而酝酿了些什么,便上前调皮道“喜欢?我帮你挑件试试?” “可以吗”周寐蠢蠢欲动。 “怎么就不可以,你要我全给你买回去!一天换一件!”戏子白难得这么有底气,豪迈说道。 “少耍贫嘴,挑件合适的,过过瘾就罢了”周寐无奈。 “这个这个”戏子白好像早就想好挑哪件般,选出了件颜色鲜艳的红披,而且样式是简单的开襟,很容易便能换上。 周寐向来喜欢大红大绿,没有多想,便对着镜子换上了,她身形娇小,这红披穿在她身上,还是有些大了,不过趁着她酒后娇艳的面容,很是搭调,她刚想唤戏子白看看,却发现戏子白同她一样,也穿上了件一模一样的红披,在那美的不行。 “你怎么不去换衣服,反倒弄了件同我一样的”周寐疑惑。 “不穿一样的,哪能比出谁更美呢~”戏子白笑吟吟的,将周寐拉到自己身边,打量着镜中般配的二人,十分满意的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果然还是我比较美” “不要脸”周寐更加无奈,虽然戏子白说的事实,但她本就是戏子,如果穿上戏服不如自己,那还怎么在江湖混饭吃?不过周寐注意到了,戏子白笑的是真的开心,她以往多是笑的轻浮,要么就是冷笑,这种发自内心的笑还是极少见的,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么。 许是闹够了,试衣间里也足够闷热,戏子白帮周寐脱下红披,自己便换上了身特意留在这里的短袖旗袍,周寐发觉到了,便调侃着“哟,学聪明了,有准备了,不再偷人家衣服穿了” “还不是怕你突然又杀过来”戏子白得意,理了理鬓发,顿时从个清秀的少爷变成了个有纤细腰身和清瘦玉臂的美人。 周寐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抬起脚,轻吻了下白鸢的脸颊,还咬了下她的耳朵,空气顿时变得暧昧了起来,而与此同时,试衣间门口有些异响,二人朝一旁看去,见是燕儿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目瞪浑圆的盯着戏子白。 戏子白好不尴尬“燕儿,我就来换个衣服,马上走,马上!” 咣的一声,燕儿将手里木盆朝地上一摔,大声吼道“带着你的蹄子赶紧滚!” 巴渝女子的嗓门向来大,周寐也被吓到了,她皱眉看着戏子白。 戏子白则小心翼翼的拉着周寐,绕过燕儿,离开了梳妆间,而当戏子白这一身走到后院时,那些还在翻跟头耍大旗的练家子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皆是惊奇的看着戏子白。 戏子白真是极少这样出现的,或许他们早都忘了,真正的戏子白,是个美人,而不是个先生。 “白老板~,您慢走哈”曹红叶极为艰难的拦着还在叫骂的燕儿,极力将表情控制的和蔼可亲。 而戏子白则是硬着头皮,拉着周寐赶紧退出了曹家梨园,谁知刚走不远,周寐便甩开戏子白的手,一脸复杂“喂,我问你,刚那女娃多大了??” 戏子白心虚,不敢直视周寐那锋利的目光“应该,应该有个十五六了吧” -- 第101页 “你作孽能不能有点底线!这种缺德的事能不能少干!” “我没有!!就,就是过过手瘾,根本没来真格的...”戏子白我没有三个字还挺大声的,说到后面,也是越来越没底气... “你还真想祸害了那么小的姑娘?”周寐越想越气,拾起街边的一把已经干枯许久的扫把,朝戏子白身上狠狠打了两下。 “脏,哎呀脏啊!”戏子白一边闪躲,一边嫌弃的嚎叫。 “你嫌这个脏,你说你做的是人事吗,和这个比哪个脏!”周寐咬牙切齿,完全没了往日里的高贵淡漠“还敢躲,你给我回来!” 第43章 转折 从这日起的整个盛夏,戏子白几近都赖在周寐的那间简单的吊脚楼里,充当着全职保姆兼佣人的角色,负责替周寐揉背捶腿,搔着手腕的疹子,哄她入睡,基本上周寐有公务出去,她便乖乖的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周寐晚上有应酬,她便叫上老成,早早开车等在会所门口接她回去,两人偶尔吵架,戏子白就摔门而去,回到唐公馆,舒舒服服的当几天阔太太,待她缓冲好了,再嬉皮笑脸的回来受虐。 她们都没再提今后,甚至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一茬,渡过了极其愉快的一个暑假。 1933年8月,日军已经全面入侵了华北,中华民族岌岌可危,与此同时,蒋在南昌建立了委员长行营,并在庐山开办了剿匪军官训练团,唐向晚和景沅的名字,就在其中,他们日夜同国党聘请的军事顾问学习理论知识,两党对峙的局面日益严峻,蒋对内调遣集结了近50万军队,对外同美、英、德、意等国大笔借款,购置军火,打算一举消灭红军。 重大收发室里,伪装成送报大爷的老曾,和假装在这找信的周寐,进行了极其简单的交会,当周寐回到备课的办公室,拆开信封,收到了来自组织的一级任务时,她本来已恢复温度的心,霎时便冷了下来。 所谓的一级任务,便是刺杀任务,又是和人命有关的,你让她如何不心凉。 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她烧了那封满是摩斯码的密件,看着火光中残存的灰烬,往日犀利又冷漠的双眸,渐渐恢复了原样。 而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在燕子岩里炒菜煮米的戏子白,和周寐完全是两个心境,她虽然也有她的烦恼,但那些事情,并不能阻碍她的好心情,因为不久前她刚收到电报,唐向晚过几日便会回来短休一阵,和他分别了近三个月,白鸢心里自然是开怀的,她一边哼着戏腔,一边铲着锅里滋啦啦直冒香气的麻婆豆腐,盛出锅后,便将菜板上嫩绿的葱末,均匀的洒在了上面。 戏子白的烦恼,自然是来自十八梯那位十分难缠的火锅西施,不得不说,戏子白这次还真是惹了个大麻烦,以往她的女人要么浪荡看得开,要么认命叫她滚,只要花几个钱,就可以摆平所有。可这一次不同,戏子白为了斩断和丁子君之间的关系,已经破了不知道多少次财,而丁子君还总是利用她对待孩子心软的弱点,以倪敢为由捆绑和戏子白之间的关系,今儿个敢儿需要的玩具太贵了,明个敢儿生病要借车去医院,后天敢儿想她了想和她玩,不是需要占用时间,再就是要钱,虽说都是些小钱,但这本质上,就像无底洞般,永远看不见尽头。 戏子白虽无奈,可不到万不得已时,她还不想做的太难看,何况她确实很喜欢懂事的敢儿,也不好做太伤害丁子君的事,所以,这个麻烦,景洛也不方便插手,她只能等唐向晚回来替她解决。 戏子白虽然经历的多,可本质上却是孩子心性,不喜尔虞我诈的人情世故,也不会真正去伤害谁,她做事情,全凭自己开不开心,有能力解决的她便尽力,没能力的,她便心安理得的等着唐向晚。 唐向晚是她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也是她想仰仗终身的人,她曾料想过失去周寐有多难过,但她觉得自己承受的起,承受的前提,便是向晚会一直在。 将豆腐盛好,白鸢低身,去拿橱柜里的米酒,弯腰时,她发觉自己腰身处的旗袍崩的有些紧,不禁翻了个白眼,想来是最近日子过的太安逸了,都开始长肉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向来身轻如燕,如果和周寐一起,天天这样吃吃喝喝变成个大胖子,她该怎么唱戏哦。 打开瓶盖,白鸢嗅了下,刺鼻的酒糟味迎面而来,她立时皱起眉毛,赶紧将盖子塞回去,整个人捂住胃干呕了两下,她一边呕,心里一边骂道,要不是周寐喜欢吃饭时小酌两杯,她才不喝这种变相马尿。待一切打点好,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见时间也不早了,可周寐还没回来,便一个人伏在床上小憩,谁知这一眯,再睁眼时,天已经大黑,外面的虫鸣格外刺耳,而周寐,还没回来。 自打知道了周寐的真实身份,她经常提心吊胆,好在这几个月只是平稳过渡,没发生什么意外,可周寐一不在她身边,她心里便有些担心,白鸢赶紧起身,准备顺着夜路去迎周寐,没成想,起身的一瞬间,脑中竟天旋地转,她缓了半天,才起身走进了夜色里,顺着山城蜿蜒起伏的路,刚走了不久,她便出了一身的汗,戏子白停下歇息了半天,心里不禁纳闷,自己这身子是怎么了,最近为何这么虚,她一向生龙活虎,走几段路便喘成这样,实在不太正常,所以,当她途经一家还悬着暖灯的药铺时,便顺便进去请大夫看了看。 -- 第102页 年岁不小的老中医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一手捋着民国后少见的长须,许久后,眉头一挑,面上浮现了几丝笑意。 “先生在笑些什么,想来我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没什么事吧”戏子白见医生笑了,自然而然的便松了口气。 “小姐当然无事,不过要恭喜小姐,喜事”老先生一边去柜台拿笔开药,一边笑吟吟的道。 戏子白的笑僵住了。 “这几幅药,回去煎了,按时吃了,可缓解身子上的不适” “先生的意思是,我怀孕了?”戏子白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道。 “绝不会错”老中医那既肯定又老练的目光,让戏子白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走出药铺,狠狠捏着手中的牛皮纸,白鸢仔细回想着,她确实有两个月未来月事了,可她从小经常摸爬滚打的练戏,着凉受伤导致月事不准是经常的,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谁知这次,竟然真的中了彩。 曾想过的惊喜,如今好像变成了天大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她六神无主的在夜色里晃着,走累了,就停在一株老树下,仰头,看着茂密的枝丫,手抚着发潮的树皮。 不知在外晃了多久,她才恍惚的回到燕子岩,一开门,发现周寐已经回来了,靠在床头,闭目拧着眉心,看起来,也是遭遇了烦恼般,桌上的酒菜,纹丝未动。 白鸢内心有些酸楚,不过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好了情绪,便温声道“回来了,我给你热热菜” “不用了,我不饿”周寐显然醒着,立时回道。 “...那就早点休息吧”白鸢将药放下,转去灶台烧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懒得睁眼,眯着也看清了她手里那一提东西。 “...”白鸢一顿,咬了咬嘴唇“是给敢儿抓的药” “呵,又病了啊”周寐冷笑一声,语气不善。 知道她心情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白鸢深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烧着水,待水烧好,她便将盆端过来,将毛巾浸湿了,慢慢替周寐擦着脸。 周寐只要心情不好,便这幅样子,动也不想动,只等着她来伺候。 可是有些话,不能不说,至少这段时间,她不能再陪她了,她需要一个人,想清楚今后该怎么办,她不可能放弃这个孩子,可她更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去放弃周寐。 直到替她擦干净了身子,将薄被覆在小腹上,白鸢才低声开口“向晚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待一阵” 和脑中的琐碎刚好碰撞,周寐霎时睁开眼,眼里的刀直接朝白鸢射了过去“好啊,其实你可以不用回来” 不要回来,离我远一些,因为我会摧毁你的一切,我本质上,是你的敌人;不要回来,离我远一点,因为你每离我近一些,我就会改变,我会变得心软,可有些事情,不能心软。 一级密令的重心,就是为蒋在各区调遣军队增添阻力,为红军的战略转移提供缓冲时间,各地的地下党,都在对相应的守备区司令和指挥官执行暗杀任务,而重庆的主要目标,就是高健钦和唐向晚。 这句话,让本来心就碎如玻璃般的白鸢更加难堪“我只是回去一下,你需要这样?你去景家,我什么时候挖苦过你?” 周寐不耐烦的转过身去,面朝墙壁。 白鸢咬着牙,向周寐扑过去,从后面把她箍进了自己怀里。 “干什么你,放开!”周寐吼道,但她却觉得十分意外,按常理来讲,戏子白不会这样做。 “你老实点!”白鸢浑身发抖,有些力不从心,眼眸也有些发红。 周寐用力转过身来,逼近白鸢的面颊,发觉她眼中的异常,不禁愣了下,她没再用力挣脱,而是拧着眉问“你怎么了?” 白鸢的嘴角眉梢皆在发抖,喉间哽噎,她语无伦次的道“我警告你,警告你啊!不要再惹我了!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这架势骇人,可说出的话,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带着些许稚气,让周寐更加困惑,便也没再开口呛她,只是默默看着失控的她。 白鸢脸色发红,努力咽下喉间的苦涩,她用手擦了擦已经湿润的眼角,试探着,把头埋在周寐身前,周寐难得见她这样,想用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思来想去,仍静若磐石,无动于衷。 许久,周寐淡声道“去吧,去看看敢儿,再去陪陪唐生,我这,无需挂念” “可是我爱你” 周寐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直都未曾松开的眉骤然间拧在了一处,她连忙起身,提着戏子白的衣领,几近将戏子白从她身前拎了起来,只见戏子白泪眼婆娑,像丢了魂一般。 “我说我爱你,你敢听吗,又敢信吗”戏子白双目无神,如同梦呓。 “你今天抽什么风!”周寐举起身边的茶碗,猛猛喝了一大口,咣的一声摔回了桌上。 “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喝水,一想哭就喝水,你真的很聪明,水顺着喉咙下肚,喉间,心里,胃里,就没那么酸了,是吗,我哪怕给你的丁点儿影响,你也要用水给它冲淡了” “......”只是霎时间,周寐便红了眼眶。 见她红了眼,戏子白面现苍凉,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桌上的药,朝门口走去,走时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算了,我不逼你,没意思” -- 第103页 待屋里只剩夏虫的聒噪声,周寐一只手抵住太阳穴,另一只手在床上探着,习惯性的去摸烟,谁知摸了半天才想起,戏子白为了控制她的烟瘾,竟将她的烟藏到房梁上去了,还被她好一顿骂。 周寐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她并非薄情,她只是太理智,就像她那直接而从不绕弯的表达,她说她爱戏子白,便是真的爱,她喜欢她触碰自己,喜欢看她柔软的身段,喜欢她明媚的笑容,喜欢她揽她入怀,喜欢她明知自己怀抱脆弱性情凉薄,却依然义无反顾的跟着她走。 是啊,她那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一脸眼泪的说爱你,要不是真遇到了什么事,会这样吗,你哄哄她,又能怎样?周寐那么聪明,她感觉到了异样,却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如果刚才就是最后的别离,就算是别离,也明明是可以有些温度的,可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选择用一杯水把它冲淡了。 两个人相处,不相知,不可,太相知,亦是不可。走在路上,此时心里格外平静的戏子白忽而生出了些感触,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懂周寐了,所以才不忍再要求她什么。 一个走在刀尖上的人天天将手腕放在你手里入睡,意味着什么,她与死亡并肩而行,却把生时的希望都了你,于此,你还想怎样? -------------------- 作者有话要说: 记录2020年初的国难,禁足之时希望能顺利结文。 第44章 老子 玉山公馆坐落在重庆南岸,毗邻奢华的白象街,是守备区司令高健钦在重庆的临时住处,也是国党高层聚会,商议政事的重要场所,而此时玉山公馆二楼的主卧中,拥有着健硕身材和一张玉面的年轻少将唐向晚,正□□着上身,兴致盎然的开了瓶价值不菲的红酒,耐心的等待着浴室里沐浴的守备区司令官,对他“施教”。 唐向晚此番回来实属忙里偷闲,上面的军令早早就到了他和景沅手里,要他们安排好家中事务后即刻整顿川一军第七师、第八师,连同编排中央军第二十六师,以最快速度动身前往闵赣边界支援第五次围剿战役。他连夜赶回重庆,第一件事不是回家去看白鸢,而是先跑到玉山公馆来见高健钦。 前线有人打仗,后方守备区必然也要有人坐镇,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蒋多疑,所以他的众多心腹,多被安排在原驻地待命,高健钦就是如此,何况经上海密会的讨论决定,重庆的地形易守难攻,在应对空袭时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日后定会成为最重要的守区之一,所以重庆是重中之重,断断不能乱。 唐向晚浑身只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军裤,腰间的皮带也早都松垮了,象征性的挂在那罢了,怕是随便一扯,就什么也不剩了,他站在窗前,深邃的双眸朝窗外望去,看着白象街一带仍灯红酒绿,人来人往,不禁冷笑了声,抿了口杯中的红酒。 他刚转过身去,就听窗口有一阵异动,他心中一紧,立马拾起枕下的枪,指着窗口,谁知棕红的窗漆上,竟攀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白皙双手,而后,一抹纤细的影子,轻若无闻的便爬进了屋中,与他许久未见的白鸢,嘴边似乎挂着些笑意,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唐向晚大骇,他惊恐的看了眼浴室,发现里面的水声依旧,还伴随着洪亮的男声哼着小曲,他二话不说,便将白鸢往她来时的窗口推,压低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疯了你,你这样爬上来,不怕被巡逻的人看到一枪打死!” 戏子白的那身本事,有时确实可以给她保命,可多数时候,都是用来惹事的,唐向晚也算是深受其害。 “别推了,这里爬的上来,但是跳不下去了”白鸢的眸子,冷的几近看不到往日的神采,是啊,如今就算是个矮矮的台阶,她都不敢随意去跳了。 “小点声!” “你都和我说了你要回来,我等啊等,终于把你等回来了,可你回来了却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鬼混?” “鸢儿,别闹了,我求你了好不好,这要是让司令看到,会出大事的” “大事,什么大事?让他看到能怎样,和你结婚的是我,不是他!难不成他还敢毙了我们,呵呵,说到底,你不就是怕他不要你了么!” “鸢儿,只有我好,你才能好,我们才能好,你究竟明不明白!没有了司令的提携,我什么都不是啊!”眼看着浴室里水声已听,唐向晚欲哭无泪,他咬咬牙,狠狠朝白鸢后颈处打了下,将已昏倒的白鸢,塞进了一旁的衣柜中。 如果白鸢昏的再彻底点,也许便不会如此绝望,可奈何外面的“战斗声”太多激烈,让被击昏的她,渐渐的苏醒过来,听着男人的吟唱,她还从没见过唐向晚的这一面,心如死灰般的蜷缩在密不透风的衣柜中,初秋的闷热没让她汗水淋漓,许是因为她已经凉透的心吧,回想起刚才唐向晚的话,她一觉得可笑,二觉得讽刺,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可想着外面那个鬼叫的男人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她既痛心,又难堪。 可有个父亲,终究比没有要好,凡事做不到最好,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所以白鸢拼命的克制自己,她没有踢开柜子门破口大骂,也没有给唐向晚再添烦恼,她待外面一切恢复平静,呼噜声此起彼伏时,才轻轻的打开衣柜门,看着两个男人十分不养眼的外体和唐向晚那满足的睡颜,白鸢气的哆嗦,恨的牙痒,唐向晚是不是都忘记了她还在柜子里,他就不怕把她闷死?白鸢越想越气,恨不得拿起床头的枪打死高健钦,可最后,也只能悄无声息的,不着痕迹的离开了。 -- 第104页 她可以溜进来,自然可以想办法溜出去,这是她的本事,那两个男人虽然经历过运动,睡的香甜,可外面也才刚刚入夜不久,戏子白在白象街上慢吞吞的走着,看着周围的人尽是成双成对,不是有男士揽肩,就是有佳人相伴,越走越觉得心里难过。 只是一朝的心境变化,她好像便不似从前那般豁达了,想来女人的一生,何其的艰难。 许是缘分使然,走着走着,她鬼使神差竟走到打铜街这一带来了,想着既然来了,便去假寐门口看一眼吧,数日前离别匆匆,当时再多的怨气,如今两人都该忘却了。 眼看着假寐里绚丽的灯火几近点亮了整个街角,白鸢的心里隐约有了丝安慰,她推开门,发现阿旺正眯着眼,伏在缝纫机前赶工,见有动静,立马朝她看了过来。 “哟!太太,好些日子没见了,这么晚了,怎么有空过来了”阿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取了些茶叶,用一旁刚烧好的沸水,给白鸢沏了壶茶,待白鸢刚想喝时,阿旺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冲到后院,不知从哪寻了颗已经晒干的梅子,替白鸢放进了茶碗里。 看着冒着雾气的茶水,和浮在茶水上的梅子,白鸢微愣,心底复涌上了些伤感。 这并不是有青梅的时节,显然是事先准备,晒好备用的。 周寐嘴里虽从来没好话,可她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周寐都一清二楚,要么处处留心,要么故意作对。 她要是能永远同自己在一起,该多好。 “你们东家呢”想来无果,便不去想,白鸢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咦,太太不知道吗,大学那头开学了,东家这几天累的不行,没工夫过来,我都熬了两天喽”阿旺一边解释,一边揉着他的黑眼圈。 “那还真是辛苦你,她要是一股脑的忙什么,别的就别指望她了” “还好还好,现在都是按照样式来成衣,就是耗些时间罢了” “阿旺,你会给孩子做衣裳吗”算了下日子,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敢儿八周岁的生日,白鸢急忙问。 “当然会了,跟东家前,我就是个苦裁缝啊,这孩子穿的衣服最容易做了,料子好挑,款式也是方便宽松即可,方便他们追逐打闹” “那就麻烦你,帮我做几件八九岁的孩子穿的衣裳吧” “好嘞,包在我身上!”阿旺近日来都是做些女装,千篇一律,很是枯燥,好不容易可以换换手,自然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这个你先收着”戏子白摸出块大洋,往阿旺手里塞。 “使不得,太太,这是分内的事,东家交代过的,店里的东西您都任拿,几件小孩子的玩意,不费什么心力,您这可是折煞我了”阿旺赶忙推回去,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态度也十分坚定“太太,您要是逼我,我就撂挑子不做喽!” “噗”戏子白忍俊不禁“你就不怕我真把你东家的店搬空了?” “太太你又逗我,以您的本事,能搬空个假寐,就能赔东家个真寐” “你可真是油嘴滑舌”戏子白十分开怀,在假寐坐了许久,一边喝茶一边同阿旺闲聊,走时也约定了,差不多三日后衣服做好了,便由她上门来取。 阿旺确实是个实心肠,不出半日,就已经做出了三件模样极好料子也舒服的小衣裳,不巧的是,这三件衣裳就放在手边,被最近忙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一趟店里的周寐给撞见了。 周寐这几日,正是满心的烦躁,一来前线红军连番失利的,上级一再催促她执行任务,压力大到让她喘不过气,二来重大开课,她是个老师,即便有多重身份,也要尽她该尽的本分,再者,景沅已经回到了重庆,此时正同景家二老一起欢天喜地的置办婚礼,不日便会公布二人的婚讯,这个时候,那个能给她带来快乐,释放压力的人,自那日从燕子岩离去,便再没来找过她,好像一切都似梦一场,该来的,都会如期来临,想留下的,却终究留不住。 假寐附近的一些传统买卖的商铺陆续都被政府征用了,处处都扬着沙土,噪声不断,听消息说是要将这一带改造成金融街,建些银行什么的,好多百年老店一夕之间淹没在了时间的沙海,唯有假寐这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服装店,还傲立在打铜街位置最好的拐角处,还盘下了旁边的银器店,准备扩张店面,这其中定是少不了刘湘的关系运作,加之这一带的地头石六,亦是对她庇护有加,假寐的前景,一片光明。 反正外人看起来,她是活得越来越好,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阿旺,更别想知道,所以当周寐问起衣服缘由,阿旺便直接了当的说是戏子白请他做的,他也不懂东家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还骂了些许脏话,抓起衣服便踢门而出,那门弹在外面的石墙上,发出了重重的响声,还敲落了几块碎土,吓的他顿时手脚发凉。 十八梯,倒拐子火锅店。世间的不巧,有时候偏偏全赶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到底是巧还是不巧。 这戏子白今天刚好换了青色长衫,还是那副斯文败类的打扮,同刚下学的敢儿,窝在最里面的桌上,复习着当日的功课,敢儿正在用十分生动的言语给她讲述木兰从军的故事,两人十分忘我,都忘记了食客的喧嚷和呛鼻的气味,一齐念着“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 第105页 周寐见了眼前此景,方才的怒气,也平复了几分,又恢复了往日那不温不火的样子,整个店内的食客看到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而周寐根本不顾这些,甚至连戏子白那吃惊的模样都懒得管,直接大步流星的冲进了后厨。 后厨内,丁子君一头香汗,正在菜墩前卖力的切辣椒,眼睛都被呛红了,身旁的厨子先注意到了周寐,顿时傻了眼,赶紧推了丁子君两下,她抬眼一瞅,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周寐这仪表和气质,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太不搭调了,这感觉,仿佛是沙漠里莫名地生出一朵玫瑰花。 丁子君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着始作俑者又出现在眼前,顿时打了鸡血般,将手中的菜刀砰的一声砍在菜墩上,手向身前的围裙上蹭着,趾高气扬的叫到“哟!这不是睡遍山城的周姑娘吗,到处暖床的狐狸精,今儿大驾光临是要怎么着啊,是想当片肉给老娘的客人尝尝吗,你不嫌自己脏,老娘还嫌你骚呢~” 戏子白此时已经冲了进来,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子君,你嘴巴放干净点” “放干净点?老娘和她谁干净你心里没数吗?不对,老娘比你们俩都干净,你们赶紧给老娘滚!” 戏子白刚要还嘴,谁知周寐回身便给了戏子白一巴掌,眼里冒火“闭上你的嘴!” 戏子白被打懵了,捂着脸愣在那。 “哈哈,啊哈哈哈哈”想来从没见过戏子白被打,又看见两人内讧,丁子君顿时笑弯了腰“你个王八蛋也有今天,好笑人噢” 周寐不想再拖延时间,直接将手里的衣服向丁子君一甩“最后一次” 丁子君打量着怀里的几件衣服,讪笑着“几件衣服就想打发了老娘?老娘告诉你,我偏不!” “你要是再敢纠缠她,老子就让人铲平这里,老子说到做到” 这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一边的戏子白彻底凌乱了,她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重新审视了下周寐,老子?她不是最讨厌女人自称老子吗,害的戏子白再没敢开口,可她自己今天居然一口一个老子,这他妈的是周寐吗? “呵,呵呵”想起周寐身后的背景,丁子君明显有些慌了,但还是硬撑着底气“你以为老娘会怕你?你真以为有个干爹就可以随便杀人放火了?” 周寐莞尔一笑“你儿子的命,对于我来说,就像条狗,我用得着杀人放火吗” “你!你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做鬼也救不了他” “贱人!” “我要说的说完了,身家性命和这个王八蛋,要哪个,你自己选”说罢,周寐捻起菜板上一段已经切成一半的干辣椒,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呸的一声朝戏子白吐了出来,而后,施施然的,在一片死寂的气氛中,走出了倒拐子。 理不清的冤孽,躲不过的泔水。 如梦似幻的一年,有些戏虽是假,可情终究是真。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的时光,终于回忆完了,那就好好面对未来的时光吧 第45章 一世安稳 1933年9月12日,玉山公馆高朋满座,重庆各界名流齐聚于此,共同为守备区司令高健钦庆祝四十四岁的生日,也为近日来国党在围剿中的连胜举杯同乐,玉山公馆里外都由军队把守,宾客持请柬出入,千金富少争相攀比,席间笑语不断,花样百出。 玉山公馆对面便是上海驻重庆的办事处,平时只是白天接待办公,晚上封闭,粗心的安保管事只是简单的打着手电上下巡逻了一遍,最后将守门的工作在下班时交接给了专职守备军,谁也没想到,有一支装备精良的暗杀小队,早在两天前就偷偷潜伏了进去,准备执行今晚的一级任务,并提前布置好了隐蔽的逃生出口。 按照惯例,戏子白今天本是要开嗓的,可她腰身丰腴了不少,又不敢束腰,怕伤及腹中骨肉,便借口称自己喉疾抱恙,仅作为唐向晚的女伴出席宴会。 今日的男宾皆是军官富商,女宾免不了争奇斗艳,大多都换了高档奢华的洋装,唯有戏子白,只穿了身清汤寡水的芷兰素旗袍,穿插在一群花枝招展的俗物中,格外惹人注目。 这生性曾比那些花花公子都要风流的白生,往日来说早都扮成先生去到处猎奇了,可她如今只是安静的倚在角落,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果汁,偶尔有老友来搭讪,也只是浅笑不多言,活脱脱变了个人般,让与她许久未见的景沅都吃了一惊,远远观来,她仿佛让人想起了诗经中的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化着淡妆,一脸淡漠,手镯,耳坠均是剔透无暇的白玉,她眼角瞟着被众多人簇拥,一脸春风得意的高健钦,和永远赖在他身边一脸谄媚的唐向晚,及其厌烦的仰头喝尽杯中的果汁。 其实她穿这一身,本意就是想诅咒高健钦,想亲眼看到他的生辰,变成忌日,出门前,还因这件事和唐向晚大吵一架。 心烦意乱间,白鸢忽而感觉身边多了些柔软炽热的触感,她扭头看去,见是一身黑色旗袍的周寐,正仰头靠在沙发上,脸色绯红,神态迷离,似乎在缓冲着酒劲。 方才就看见周寐被石六和赵四海缠着,风情万种的左右搭肩,不知道一连干了多少杯,胡子昂和温少鹤也不放过她,偏要把她惹恼了才罢休,这一晚上,就属重庆商会最能闹腾,大呼小叫的。戏子白翻了个白眼,赶忙拉住途经的侍者,取了片温热的毛巾,帮周寐擦着额角的汗珠和明显已经喝花了的口红,嘴里抱怨着“那个王八蛋过生日,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干嘛,还喝这么多酒,真是没事闲的” -- 第106页 周寐哼哼了两声,顺势倒在了戏子白肩上。 “喂!”大庭广众之下,戏子白十分尴尬,拍了拍周寐的脸颊“我的祖宗,你干爹、未婚夫还有小姑子都在那,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哦”不知道周寐是真醉还是假醉,她应了一声,也没起来,便还是那样倚着戏子白。 她的醉眼似乎看到景沅朝这边行来,便低声撒起了娇“我有点难受,你去帮我泡杯茶,好不好” 戏子白将手覆在周寐以往酒后胃部常痛的位置,忧心道“怎么,又疼了?” “没事,你先去”周寐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马上回来”戏子白立刻起身,去找侍者要醒酒茶。 周寐盯着她翩然的背影,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她仰着身子,看着头顶璀璨的灯光,那光晕在她眼前重叠,散开,再重叠,再散开,直到她看到景沅俊朗的脸,遮挡住了那束刺的她眼睛生疼的光。 “怎么了,不舒服?”景沅试探着伸出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周寐摇了摇头,没有挣扎,只是懒得答他话。 “那个赵四海太不像话了,我看他把你从头灌到尾”景沅一脸不悦,赶紧将军装解下来,披在了周寐身上。 “你去帮我顶一下,我一个人呆会再过去”见景沅没有走的意思,重庆商会的人又个个喝在兴头上,周寐便开口支他离开,反正她代表的就是景家,如果这时候景沅不去,未免也太不给面子。 景沅还是不放心,便去政府要员那边,将同潘市长一起的景洛给拉了过来,让她照顾周寐,这才去继续应酬。 “嫂子”景洛一脸媚态,打了个饱嗝,语气十分委屈“我还一口东西都没吃,就喝了一肚子的酒” “早该习惯了”周寐伸手替景洛整理了下微乱的鬓发“你少喝点,不是都怀孕了吗,还这么疯” “小白呢,我刚才还看她在这呢”景洛伸着脖子到处张望。 “我让她去拿点茶来” “你没和她说么?”景洛带着几分深沉的笑意。 “说不说都一样” “她怕是要伤心死喽”景洛这句话刚说完,只听唰的一声,玉山公馆外面准备的烟火已经绽放在了夜空中,火树银花不夜天,姹紫嫣红间,所有宾客都发出阵阵惊呼,争相涌上三楼外的露天看台上。 “嫂子,要不要去看烟火?”景洛毕竟年轻,还是喜欢热闹的。 周寐莞尔“你去吧,我歇会” “那我一会就回来”说罢,景洛兴高采烈的往看台去了。 周寐不经意间向看台瞟了眼,见高健钦就站在人群最中间,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这边,戏子白刚从二楼上来,她终于和侍者要到了醒酒茶,见到外面烟花闪耀,不禁起了兴致,想出去看看,见唐向晚就在她不远处,似乎正想往高健钦那凑,不禁又掉了脸子,去寻周寐了。 谁知周寐已然就站在她身侧,看样子精神了许多,竟一丝醉意都没有了。 “好了?”戏子白一脸疑惑“那还喝吗?” “嗯,我没事了”周寐见戏子白眼睛在瞟唐向晚,便直接开口唤道“唐生!” 唐向晚听见有人唤他,见周寐向他招手,便走过来,见一旁的白鸢还是一脸赌气的样子,自然心里也不痛快“什么事啊” “小白准备了醒酒茶,司令今晚没少喝,你给他送去,陪他缓缓吧,喝坏了身子可不好” 唐向晚脸色稍缓,从戏子白手中接过茶,直接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乖啊,去吃点蛋糕,那个布丁不错,要是觉得无聊,就和周小姐跳跳舞” 他前几个月不还怎么都不肯将自己交给周寐吗,就因为今天是高健钦的生日,他宁可直接把她塞给周寐,也不愿把心收回来。 周寐趁着戏子白出神,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将失魂落魄的她一点点的往回拉,直到远离了看台的那层玻璃门。 戏子白一步一步退着,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实在忍不住,想过去大骂唐向晚,她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只是要把话讲清楚,他现在是一个父亲,他该做的是什么,他该放弃又该是什么。 可她往前冲,周寐却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戏子白莫名其妙,她回身对上周寐那冰冷的眸子,脑中忽而闪过了什么,不禁愣在了当场。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阵阵枪响。 只是一瞬间,哭叫声淹没了一切,在漫天的烟火中,俱是仓皇奔逃的人影和玻璃桌椅被机枪扫射的残渣飞溅。 枪声只是响了不到10秒钟,而看台上倒下的身影,已然惨烈一片,只剩景洛一个人,捂着左臂,背靠着看台角落,不敢起身。 “格老子的,又来!!”方才因醉酒在席间趴着小憩的刘湘猛然惊醒,他勃然大怒,顿时拔出腰间的配枪“全部跟老子去对面,毙了这群龟孙子!” 楼下的守备军在枪响第一时间便冲进了对面的大楼,许多军官此时都拔出配枪,跟随刘湘一起追了出去。 “大家别慌,都蹲下,找地方藏好!不要去窗边!”潘市长躲在一个被撞翻的圆桌后,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边大声指挥着现场。 戏子白被周寐锁死在怀中,她浑身发抖,神情呆滞盯着看台的一滩狼藉“你......向,向晚...” “向晚,你听见我说话吗!” -- 第107页 “向晚!”戏子白哭喊着,发疯般的推搡着周寐“你放开我你!你放开!” “小白!!”景洛疼的龇牙咧嘴,着急的吼道“你别过来,哥!哥你快去按住她!!” “放手!你们放手!”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景沅都已经上手去拦了,可戏子白如同野兽般,疯狂的挣脱了他们的钳制。 当她跑到看台的一瞬间,包括景洛,所有躲在角落里的人都捂住了眼睛,怕她被乱枪打成了蜂窝。 可过了一会,戏子白却安然无恙的站在那,她那一身的白芷旗袍,白的有些吓人。 戏子白蹲下身来,抚着唐向晚还温热的脸庞,只见鲜血从他胸腔中不停的往外涌,他抽搐着,想呼吸,想说话,可当他见到一脸泪水的白鸢,艰难的抬起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可那手刚抬起,复又重重落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还睁着,映着天上的星星。 见白鸢无事,远处传来阵阵枪响,潘市长赶紧电联警局和守备区,调遣军队保护玉山公馆,刚吩咐完,他便砸了电话,还骂了些十分难听的话,这是今年重庆发生的第二次暗袭了,让他如何不恼。 与此同时,一些胆大的人陆续挤到了看台这边,潘市长低下身去,不忍看唐向晚的尸首,低声劝到“小白,你要节哀啊” “小白,你...”景洛此时也被景沅搀扶了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鸢堵住耳朵,她将下唇咬出了血沫。 忆起白雪纷飞的时光,他一骑战马,身披戎装呼啸而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唐向晚,温暖的怀抱,有力的臂膀,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在震耳欲聋的战火中奔跑,带她逃离日本人的营地,将她又一次救回了人间,他喂她吃药,在春日给她折新开的桃花,携她策马奔腾,拉着她的手并肩而战,多少生死契阔。 没有婚纱的婚礼,没有约定的结合,没有誓言的相守,可他们一路互相取暖,也曾那么幸福过,她从一个从无人问津的帅府侍妾,变成了令人艳羡的军官太太,她心里深深的依恋着他,她多想他能真的爱自己,就这样平凡而幸福的走过一生,可她也明白那不可能,所以才逼着自己懂事,知足。 她不计后果的去疯,去闹,最喜欢的便是她闯祸后,他毫无怨言的善后,宠爱,纵容。 那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她唯一的亲人,终究是停止了心跳,乱枪穿了他的胸膛,也打没了她的一世安稳。 向晚,不要走,别丢下我和孩子,别留我一个在这世上,好吗。 她霎时扭过头,血红无神的双眸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潘市长、景沅、景洛、赵四海、石六,以及许多昔日的熟人,最后停留在了周寐身上,白鸢随即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只那一抹笑,让周寐低下了头。 她不敢看她。她这样做了,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甚至她愿意一命赔一命,虽然,她明明知道答案。 她多想她拆穿自己,一解心头之恨。 白鸢的泪无声的从脸上滑落,几近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一身素芷旗袍已被唐向晚涌出的血染的通红,她牵起唐向晚尚存温度的手,覆在了自己小腹上,静静抚摸着。 周寐睁大眼,脑中嗡嗡作响,她那么了解戏子白,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她会不明白吗?她突然克制不住,捂住胃,三步做两步,走到一旁,呕吐了出来。 胃酸混着酒液,掠过食道,灼烧的感觉,脑中却更加清醒了,该死的,她做了些什么? “嫂子,你没事吧?”景洛顾不得身上的伤,赶紧同景沅去扶周寐,石六也直接将手搭在了周寐的脉上,似乎在看她有何不妥。 “嫂子”地上的戏子白,扭过头来,呆呆重复了一遍。 景洛暗叫不好,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她一脸尴尬的望着白鸢,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小姐和景先生的婚礼不是定在这月底吗,哎,谁想着先遇上这种事”一旁的赵四海早都吓破了胆,根本忘了看人眼色,直接感叹出来。 “呵,哈哈哈哈”戏子白哑声笑着,所有人皆被她的笑声弄得不寒而栗,以为她失心疯了。 周寐艰难的回过身去,面色惨白,她想开口,可是口中直接涌出了血,她捂住胃,直接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唐先生下线,默哀一阵 第46章 一如当年 睁开眼的一瞬,钻入鼻尖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周寐朦胧间,发觉床前有个人影,只是她尚未清醒,根本认不清楚。 “你醒了,周小姐”那抹岿若泰山的身影露出一丝少见的笑容。 周寐使劲眨了眨眼,才认出,这熟悉的对襟黑短褂和手中的金镶玉烟斗,除了石六,重庆也无第二人,能有这身行头了。 “六爷,怎么是你在这”周寐缓了缓,茫然开口道。 “景少将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看护,公馆那边正在调查这次的暗袭,刘司令要求他彻查,他走时嘱托了我四哥帮忙照顾你” “既然有看护,怎么还好麻烦六爷呢”周寐觉得嘴里又苦又涩,胃中仍像有根棍子在搅动般。 石六保持微笑,端起一旁的糖水“喝点吧,医生说,你醒来肯定想喝点甜的” 周寐这个急性胃出血,这次着实把景沅吓的不轻,医生甚至都动用了抢救用具,还吸了氧,如今才能好好躺在这。 -- 第108页 “六爷” “周小姐请讲”石六看周寐并没有喝糖水的意思,便自然的将碗放下,耐心的道。 “这次小白的事,六爷能否去帮衬下,处理下后事” “我已经安排黄雀和东赤去了,丧事,又涉及民俗方面,自然是复杂的很,她一个女人家,确实难为她了,只不过,我出手容易,关键在于她肯不肯让我介入”石六的面上也有些许无奈“你也知道,她和我之间,误会颇深” “这次她应该不会拒绝了”周寐苦笑,怕是小白,此时已经无力拒绝了。 “你还是安心休息,别想太多了”石六拍了拍周寐的手背,想让她放下心防,他惊讶的发现,哪怕是在如此需要人照顾的时刻,周寐身上,仍存在着一种让人退却的疏离感。 周寐也非故作坚强,而是她明白,突来的温情,哪怕是雪中送炭,也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安心,这是一种感觉,自在与不自在,是根本装不出来的,石六为人那么老辣,肯定早察觉出她和小白间的关系,这个时候,她能做的,只能是在石六面前示弱,尽全力保护小白。 “六爷,放过她好吗”周寐将手掌翻过来,紧紧捏住石六粗硬的手,她看向石六深邃的眼眸,面上充满了恳求。 没有了唐向晚的小白,就像是失去了温室的花朵,易折易损,在这个时候,周寐更不能让她再受到其他伤害。 “周小姐...”石六轻笑出来,同样紧紧回握着周寐的手“你放心吧,石某人没有那么不堪,在这个时候还落井下石,非大丈夫所为” 对于石六来讲,小白算他的朋友,也曾替他办成过大事,还因此痛失爱子,像他这种执掌帮派的江湖人物,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和恩义,恩将仇报这种事,他还真不屑去做,何况在他眼里,小白的脾气不过像个小孩子,跟她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谢六爷成全”周寐绷紧的神经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她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其实,若她乐意”石六拧了拧手里的烟斗,抬了下眼皮。 “嗯?”周寐又睁开了眼。 “我可以收了她”石六嘴角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我的夫人有大户千金,有绣娘,还有□□,她们平常哼个小曲小调还凑合,若是说唱戏,这重庆,谁唱的过小白” 周寐拧着眉,双手支撑着床,想挣扎着坐起来“六爷在说笑吧!” “你可以当我在说笑,起码她跟了我,我就有理由保护她”石六一脸的惋惜“唐生这么一走,多少人盯着她,你知道吗,我要是不派人守着唐公馆,只怕今晚,她就要被人糟蹋了” 石六话一落,周寐的泪便涌了上来,似断了线般,顺势而下。 “你同她认识的,还是晚了,你见过十八岁时的小白吗”石六眯着眼,似乎记忆犹新“那时她还梳着两条辫子,远远瞧过去,哎呦,这是谁家的姑娘,笑的那般好看,多少有财有势的人对她虎视眈眈,日日在后台堵着她,可她偏偏另有癖好,这癖好得罪了许多人,那些人想报复她,一直都不敢下手,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 “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可她却出了这档子事,你不给她寻个出路?她以后怎么办?” “别说了!”周寐捂住胃,汗珠滚滚而下。 “我不该这时候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石六扶周寐躺下,赶紧让守在病房门口的跟班去叫医生。 看着周寐痛苦的表情,石六也觉头痛,他确实想借此逼周寐决断,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只有她的话能让戏子白彻底死心,也只有她,能让戏子白彻底放弃她。 不知是天懂人意还是怎的,这几日重庆的天,阴的渗人,唐公馆内外,更是惨淡异常,石六手下的黄雀和东赤当晚便带着各式祭品来前后帮衬,内室所有带着反光的玻璃器皿或是镜子,都用废旧的纸张糊了起来,白鸢识得他们,破天荒的没赶他们出去,而是由着他们张罗,还配合着给了唐向晚的军装照,所以他们很快便设好了唐向晚的灵堂,看起来有模有样。 景洛虽然手臂中弹,所幸只是擦伤,在简单包扎后,便赶到唐公馆来守着白鸢,同她一起接受着一批又一批昔日都不常来往的故友慰问,时而别人先着戏子白哭了起来,可她自己却没反应过来,还维持着麻木的微笑,点头致谢。 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天,从早到晚,景洛怕她伤心的过了头,便哄白鸢去睡觉,灵堂那边,黄雀和东赤在轮班守着,贡品也摆上了唐向晚最爱吃的小笼包,保持着灯火长明。 卧室里,景洛将被子覆在白鸢身上,轻声哄道“睡一会吧” 白鸢的手下意识的伸出来,拉住了景洛的衣摆。 景洛莞尔,坐在床边,揉了揉白鸢的头发“我不走的,睡吧” 她的眼眸整整一天都没什么焦点,此时却落在景洛左臂的绷带上,一开口,声音也有些哑“你怎么样” “真有事的话,我也不能在这”景洛不由得有些欣喜“你别操心别人了,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这些年,谢谢你” 景洛一愣,忽而有些发慌“小白!” “都是我不好” “小白,你想开点...” 唐向晚的离去,对小白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景洛心里清楚,纵然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想到以后自己可能是小白唯一的依靠,她心里,竟然还有几丝快慰。 -- 第109页 “我不会寻短见的,我只是好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听你的话”白鸢苦笑,她现在是两条人命,肚子里怀着唐向晚的骨肉,于此,她更不会随意轻贱自己。 想起昨夜的那场噩梦,这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这是圈套,是她,是她杀了向晚,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招惹她,现在,她也不会这样痛苦吧,明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 “...”明白她话中所指,但以为她说的另一层意思,景洛也只能喟叹,其实她也不确定,经过此番变故,周寐,还会不会嫁给她哥哥。 “她呢”白鸢闷声问。 依稀记得,一片混乱中,她被景沅匆忙的抱走了,脸色如纸,也不像是装的。 “胃出血,抢救了两次,我哥在照顾她”察觉出她的恨意,景洛无奈“她也不好过,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好不好” 呵,罪魁祸首,还配大病一场,受人照顾,强求原谅,哦不,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原谅,她以后是尊贵的景太太,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却什么都没了。 可她竟然无力愤怒,也无力计较,因为这是她选的,只是她没想到结果会糟糕到这个程度。 “你还有伤,就别忙着照顾我了,陪我睡吧” “我当然要陪你一起睡,你赶我我都不会走的” 直到今天才察觉到秋凉,景洛摘掉耳环和项链,熄灯上床,从后面圈住白鸢,白鸢转过身去,她将头埋进景洛怀中,嗅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馨香。 “好了,快睡吧,你不吃不喝,总要休息” “明天你会走吗” “不会,这几天我都在这啊,乖” 不得不说,潘市长也是极其有风度了,不但允许景洛在此照顾白鸢,还定时定点的送李医生到唐公馆来给景洛换药。 “几天后呢” “...”景洛心中一紧。 “为什么,你们都要走呢” 又为什么,走之前,还要夺走我的一切。 “小白,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哪怕我结婚了,也会一直保护你的”黑暗中,景洛将吻覆在白鸢额头,轻声道。 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滑落,白鸢自嘲道“她连这样哄我都不会,我到底是图什么” “你就是自找的”景洛虽心疼她,又不得不埋怨“既然爱了,就别后悔” 早知这样,她就不赶张简容走了,起码这样,还能有个人陪着她,不离不弃。 景洛因为过度疲累,拥着白鸢,很快便睡着了,而白鸢却仍然清醒着,她轻声起身,步去书房中,翻寻着,最后在一本厚重的字典中,找到了一封信。 她茫然的盯着手中的信件,忽而,窗外响起阵阵风声,而后,一道闪电,划过她苍白的眉眼,白鸢心神不定,她担心唐向晚的灵位,便立刻下楼去,楼下大厅的灯还亮着,有雨将至,露露也起来了,在帮黄雀关客厅的窗子,白鸢向外瞧着,远远看见东赤手里抱着个油纸袋,用手遮挡着头顶已经零星滴落的雨点,正迈着他极其灵活的双腿,向公馆这边奔跑着。 在雨变大的前一秒,东赤一个虎跃跳上了台阶,他头顶为数不多的头发也已经被雨淋透了,他胡乱整理了下头发,恭恭敬敬的和站在楼梯口的白鸢点了下头,将手里的油纸袋打开,把还冒着热气的油饼递给了黄雀,两人十分有眼色,都走了出去,只坐在公馆门槛外的台阶上,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白鸢低眸思索了下,唤露露来,去给两人又煮了些热汤圆。 长夜漫漫,守夜是最难捱的,她知道这一刻自己不能再倒下,便只能依靠他们,这次石六总算有些良心,本人不来叨扰,却派人替她解决了大部分麻烦,于此,她心里,也多了几分释然。 连昔日最恨的人,此刻都化作了雨露恩施,而那个人呢?白鸢坐在书房里,抚摸着手边罗起的书本,紧紧的咬着下唇,直到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似发狂般将那些平日捧在膝上认真诵读的诗篇都拂到了地上,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周寐啊,你平日里满嘴礼义道德,家国大义,你的立场便是天,别人的生死苦痛皆是蝼蚁,你是拿定了我不会伤害你吧,所以便如此肆无忌惮。 她恨周寐,更恨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明明不坚强,却去喜欢一个性格比男人还要刚强的女子,明知她无情,却妄想一个无情的人对你能有真情。 好像沉睡了许久,终于愿意醒来了,她一开始便接近你,引诱你,然后突然爱上你,现在看来,一切好像都是梦一场,从盛家出来的时候,你明明就该懂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天真,你怎么这么蠢啊。 可她的吻,她的眼泪,她掩饰不住的情感都是假的吗,那一刻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向后拖,那个悲凉的眼神,也是假的吗。 若是假的,她早该松手了。 白鸢像个疯子,陷在灵魂的争斗中,看着两个幻象在互相撕扯,她跌跌撞撞的伏在地上,将被一地纸页覆盖的信封翻了出来,紧紧捏在了手心。 三日后,周寐终于拔掉了手上的针管,准备出院,期间虽有看护悉心照料,但她的形象却无往日那般光鲜,这世上毕竟只有戏子白那样的“看护”会积极的给她洗头擦脸让她保持美貌,普通的看护只会以她健康为上,吃喝拉撒外一概不管,所以当她蓬头垢面的坐上景家的车时,便被景洛笑话了半天。 -- 第110页 此次暗袭中,高健钦、唐向晚等六名军官不幸身故,委员长雷霆震怒,直接委派两名中将至重庆整顿军队,景沅已受命接管中央军第二十六师,正忙的天昏地暗,连家都没工夫回,自然只能嘱托妹妹来接周寐回去。 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的驶着,重庆的雨已经连下了三天,至今还未停过,不得不让人想起去年的山洪,景洛见周寐又开始不适,便摇开车窗,从包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递给了她。 周寐接了烟,景洛取了火帮她点了,复又自己取了支,刚放进嘴里,就听周寐幽幽开口“她好吗” 景洛咬了下烟嘴,将火机塞进手包里,扭过头去,将嘴里的烟对上周寐叼在嘴边的烟头上,使劲吸了两口,烟便燃了,她仔细的观察着周寐的表情,淡声道“要不,别结婚了” 周寐一愣,顿时将烟掐了,那烟头直接捏碎在了掌心,她扭过头去,一脸急切“她怎么了?” “没”景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你再这样下去,就完了” “小洛...”周寐深吸了口气,语气放软,看得出,她一向不擅长求人。 “她去北平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景洛咬着牙,眼里也泛起了泪“以后她好与不好,我再也管不了了” “她怎么会去北平?”周寐瞬间懵了。 “你还问我!出事前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她的感受,她的想法,你就一点都不了解吗!” “...”依稀记得,小白好像提过梅鹤鸣曾推荐她去王老的戏曲学校进修,周寐觉得那些未来和她肯定无关,便压根没放在心上。 “房子、车子统统不管,唐生存折里的钱,一分都没动,我派人去查,才查到她买了昨天去北平的车票” “哦”周寐淡淡应了声。 “你真的是!”景洛忍无可忍“她是怎么受得了你的,你究竟有什么好的,你可别当我嫂子了,你赶紧,你赶紧去北平!” 姑嫂间的战争是常见的,这小姑子未免太强势了些,可周小姐平日也不是吃素的呀,司机老袁正听的起劲,点了下刹车,非常想看看周寐的表情,又不能太明显,只能微微侧头。 “开你的车!别他妈乱看!把嘴管好!”景洛一声咆哮,吓的老袁打了个哆嗦。 车内恢复了寂静,只剩雨声。 “回家里洗个澡?”许久,景洛扭头问道。 “不当你嫂子了” “...”景洛觉得背后一阵寒风“别!我哥会杀了我的!” “停车” 老袁愣了下,一个急刹。 周寐开门下车,在雨里顺着一旁的山路走了下去。 “喂!嫂子!”景洛也下了车,对着周寐的背景喊“你去哪!我刚才开玩笑的!” 怕被景家二老责备,老袁一边感慨着年轻女孩的任性,一边取了雨伞,赶紧替景洛撑起了伞。 大雨里,一切声音都不甚真切,周寐回眸,眉梢眼角皆被雨水淋湿,头发也贴在了额头上,这一瞬间,景洛好像出了幻觉,因为周寐这举动和神态,太像小白。 周寐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在雨雾里,飘然走远。 一如那人当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后文 第47章 康果 重庆的秋雨虽不如北国的凄风冷雨穿透力那般强,可对于刚出院的周寐来说,也具备不小的杀伤力,坑洼不平的路面处处积水,没走多远雨水便灌进了她的布鞋中,被雾气笼罩的街巷间,仿佛只有她一人在慢慢晃荡着,偶遇的行人多是举着雨伞匆匆而过,当她神色游离回到燕子岩的住处时,本就白的不见血色脸庞已是有些发青,眼眶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把一直躲在里屋的老曾吓的不轻。 老曾赶紧打开后门,去临江的阳台上将晾晒在铁栏杆上的毛巾取了下来,嘴里埋怨道“你这是撞见鬼了吗,搞成这样子” 周寐用脚将角落里的小板凳勾来,坐在上面,用手臂将双膝箍在了怀里,乌黑的发间仍有雨水滑落,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而后便用手向旁边的抽屉里摸,直到掏出烟盒,她手忙脚乱的撕着烟盒,她两手发抖,想抽出一根,可能因为动作太急,一下子竟带出了近半盒烟,撒了一地狼藉。 “唉”老曾轻叹一声,赶紧蹲身下来,先将毛巾挂在周寐脖子上,然后取出火来,替她点燃了口中那根快被她咬碎了烟嘴的烟。 周寐努力的吸了几口,然后吐出了一大口烟,她终于不再抖了,虽然眼中依然通红,但却多了几分平静。 老曾慢慢替她捡着地上散落的白色香烟,还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淡淡道“想开点” 周寐斜了老曾一眼,没有说话,待她安安静静的把这根烟抽完后,便起身来,将这凳子朝一旁的柜子旁踢,她踩着凳子,去够上面的行李箱,老曾见她这样,怕她砸伤了自己,便去搭了把手。 周寐没去换身上的湿衣服,而是十分麻利的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和生活用品,老曾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你这是干嘛,你要去哪?” “我不干了”周寐冷声开口,四个字,干净利落。 “小周,你...”老曾拉住了周寐想合上行李箱的手。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情绪濒临崩溃,已然无法克制,周寐瞪着老曾,尖声咆哮出来。 -- 第111页 “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这个节骨眼,你难道要玩真格的?” “你听清楚,我不想再杀人了,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 “没有一个国党是无辜的!”老曾的语调也变了。 “没有一个生命是该死的!更没有一个孩子,还没出世,就该没有父亲!” “你怎么了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老曾极为吃惊,因为自打他认识周寐起,就从没见过她表露出任何情绪,她性子寡淡,相当不近人情,极难被攻克,是组织选中的最信任的那种人,可这一年,他渐渐从周寐脸上看到了欢喜,也看到了哀愁,他一直都怀有隐忧,也在尽全力开导她,可没想到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周寐也意识到,她好像终于找回了血肉魂灵,不再茫然的漂浮在人间,她努力平复着自己,哑声自嘲道“我是不是,就一定要像个机器一样,你们才满意?” 老曾的嘴半张半合“那...那你要去哪” “我去找她” “找她,找她有什么用?”老曾老练的目光中隐着一道锋芒,他直视周寐美丽空洞的大眼睛“你现在去,什么也给不了她,还会毁了自己” “那是我和她的事”周寐偏过脸去,冷冷回道。 “你不要逃避了,你明白的不是吗!”老曾用手拧过周寐的脸,逼周寐直视自己“你真的想帮她,就要成为唐向晚那样的人,这些道理,你再清楚不过了,为什么现在又犯糊涂了!!” 老曾的手布满老茧,粗壮有力,抓的她脸颊生疼,听了这些她本想刻意遗忘掉的话,周寐咬着下唇,热泪滚滚涌出,眼神中倔强依然,可扣行李箱的手,却颓然松掉。 “景家有船厂、纸厂,在重庆新建的兵工厂也持有大半股份,那是多大的一块肥肉,景骏茗老了,景沅又在前线,你进了门就是当家,这两年你在重庆基础打的那么好,连石六也乐意帮衬你,你以后对于组织的发展有多大的助力,你知不知道” 见她已然动摇,老曾趁胜追击“小周,你听我的话,再过三年,至多五年,我保你早已对此时的感觉不屑一顾,或你不忘,可那时,你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和那些金屋藏娇的男人一样,真正有能力要她,那时,别说我想拦,就算组织拦你,你干爹想拦你,都拦不住了,你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你会想通的” 雨水混合江水的声音,似乎湮没了一切,周寐压抑异常,感觉呼吸起来都那么困难,她都快听不见自己心跳声了。 “你帮我联系北平的组织,我要定期知道她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寐又开始浑身打颤,她才开口。 “可以是可以,不过北平那么大,我们上哪去找她?” “去戏曲学院门口守着!她一定会去” “行吧,我帮你安排,你快把衣服换了,我先走了”说罢,老曾拍了拍周寐的后背,拿起毡帽扣在头上,打开后门,绕出了周寐的住处。 刚醒来,便是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钻入了鼻间,白鸢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待她彻底清醒后,顿时捂住了胃,没等披上外衣,便三步做两步奔到了院子里,扶着墙角,干呕了起来。 一阵冰凉的秋风卷着黄色树叶,从她脚边拂过,同时又带来了阵阵膻味,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白鸢顿时又犯了恶心,她一遍遍的用手揉着食道,一边暗骂自己当初为何要租住在这里。 她所住的地方是北平一处老式的四合院,街坊邻居都是本地朴实的老北京人,幽默又健谈,没有因为她是个有身子的单身女人而对她指指点点,这似乎成了她最大的慰藉,可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她左右的两家邻居,一家是做什么祖传秘制豆汁的,另一家是灌羊霜肠的,还都赶在早市间出摊,每个清晨,那个诡异的味道,对于怀孕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她虽生在北方,却很钟爱巴渝地区的饮食,一下子变了口味,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每每怀念着重庆的美食,想起那泛着油辣子晶莹剔透的米粉和热气腾腾的火锅,戏子白恨不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砰砰砰” 听见门响,白鸢便去开门,意料之中,看见康果黑黝黝的脸颊,顶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左手提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右手拎了只已然放好了血的鸡,活像一个打劫归来的山间土匪。 白鸢无比嫌弃“搞这么多,吃的完吗?” 康果看起来开心的很,十分不客气的走向了厨房“你喝鱼汤还是鸡汤?” “别说了,再说我又要吐了,早上我只想喝碗粥,最多再吃个煮蛋” “旁边就是刘记豆汁,多少人都要去早市排队才喝得到,你近水楼台,反倒不领情” “那东西比你的脚还臭,我实在不敢恭维”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喝豆汁的心情,白鸢一脸的惶恐。 “那是你不懂吃,算了,我给你煲鸡汤吧,这鱼晚上再糖醋了” 来北平两月后,她的身子已经越发的明显了,还变的特别能吃,所以她现在每天的生活重点就是吃东西补身子,虽然现在她是一个人飘着,不过巧在她竟然在北平遇见了昔日并肩作战的康果,康果在黎川时就特别喜欢这个黑丫头,一直请求组织帮忙,想娶她当老婆,谁知再次相遇后,白鸢竟然已经怀了孕,他心中虽然失落,不过很快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得知白鸢现在只身一个人住在北平,他心里更是美滋滋的,每天都带着好吃好喝来探望她,还对她悉心照料。 -- 第112页 “丫头”康果蹲在地上,认真的拔着鸡毛,手上的肌肉坚实有力,他边拔边喊着水池边的白鸢。 “干嘛”白鸢正刷着牙,嘴上围了一圈白色的泡沫。 “要不我搬过来住吧,省的天天跑来跑去的” “噗”漱口水全部喷了出来,白鸢拧着眉,看着一脸无辜的康果,和康果手中那只了无生气的老母鸡。 “你要再这样说,以后也别来了”白鸢冷下脸来,砰的一声放下周中的瓷杯,用毛巾擦了擦嘴。 “你总不能一个人这样子吧,那咋成啊” “不用你管” “你究竟咋弄成这样的,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康果见她冷言冷语,心里难受,嘴上便抱怨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我丈夫,是我乐意,没人逼我,你到底有完没完?!”自离开了重庆,许是有孕的原因,她的脾气愈发不好,经常大吼大叫,完全不似以往那个爱闹爱笑的戏子白了。 “你别吼了嘛”康果顿时不再说话,拎着拔好鸡毛的鸡走进了厨房,在里面折腾着,不一会,便闻到了一股香气。 而白鸢又像往日一般,坐在房间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觉她的半边脸变得有些浮肿,皮肤也因北方独有的干燥而变得有些粗糙,她趴在妆台前,手肘压了份报纸,那报纸的日期是几天前的,她的指尖抚过报纸上的一个版块,那版块的标题是一行仿宋体,十分刺目“重庆商会会长景骏茗长子今日大婚,各界名流齐聚同庆” 还有照片呢,好漂亮的婚纱啊。 其实他们很是般配,这就是传说中的郎才女貌吧,她收回手指,转而放在口中,用牙狠狠的咬着,她天天这般咬,食指关节,已经被她咬掉了一层皮,看起来红通通的。 她当初为什么要去学认字,她情愿看不懂这行字,这几日,她一遍遍的看这几行报导,已经将里面的内容背了下来。 她曾幻想过那个人会抛下一切来找她,在某一天出现在她门前,狠狠抱住她,不顾他人眼光的去吻她,和她说对不起。 她终究是太天真了,天真到可笑。看到这个消息时,她心里竟落下了块石头,因为这才是那个人的作风啊,冷酷、无情、残忍,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铁石心肠,任何美好,也无法打破她的理智和原则。 而戏子白这颗在动荡岁月还满怀赤诚和浪漫的心,也彻底死了。 门发出咯吱的响声,康果观察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将一碗泛着米香白粥摆在她手边,粗厚的声音有些憨“别吃手了,吃粥吧” 白鸢将脸埋在手臂里,说真的,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她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状态,她自己也很讨厌。 康果见她似乎又沉浸到了某段回忆里,也不敢再打扰她,之前他无意间说错了话,白鸢便会对他疾言厉色,还差点动起手来,那模样,完全和他记忆里那个聪明又心大黑丫头是两个人,他回到院子里,卖力的打水,劈柴,将白鸢的生活必需品都布置的妥妥当当,将鸡放进锅里炖着,才放下心来,他脱下汗衫,一个人坐在四合院的大门口,用纸卷着烟丝,默默的抽着。 第五次反围剿战失败,红军被迫进行战略转移,踏上了艰辛的长征之路,而他和另外两个联络员,都遵从命令,先一步转移到北平,北平临近东三省,抗日氛围浓厚,到处都是学生游行,在这种遮掩下,他们的工作都在暗中有序进行着,这时他偶然收到了重庆地下组织的求助,接到了一个特殊的命令,可没想到,这个命令,竟然让他重新邂逅了白鸢。 想来都是缘分,重庆组织严守秘密,没交代任何前因后果,只提供了丰厚的报酬,让他保护好白鸢在北平的人身安全。起初他真的很懵,一个女人,大着肚子跑到北平来,天天愁眉不展,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那个上级领导做了孽,要他来接这个烂摊子,好在他始终对白鸢有好感,就算把这个锅接过去,他也算是乐意的,为她做的这些事,也是发自真心。 过了不知多久,听到白鸢在背后唤他,康果叼着烟头,转身问道“咋啦” 白鸢站在院里的杨树下,她肚子虽大了,远看去,仍是高高瘦瘦的,她的靛蓝色旗袍外披了件薄衫,头发也越发长了,乱乱的堆在脑后,细长的眉眼,像黑夜里流光皎洁的银月,她轻声开口,带着浓浓的委屈“我饿了” 康果将烟头吐掉,笑的有些傻。 待两人吃完了午饭,康果收拾好一切,他不顾白鸢的反对,强行拉她出去乱逛。 短短一个月,他们便逛遍了北平的街头巷尾,康果带她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带她熟悉每个可以寻求组织帮助的联络点,带她尝试她不敢尝试的美食,让她习惯了从最初的恐惧到渐渐上瘾的诡异豆汁,带她去燕京大学旁听,认识那些新学的宣传者和文坛的泰斗,帮她借来各种各样的书,打发磨人的时间。 就这样,日复一日,北平的冬天,悄然来临,当第一场雪落满了院子,康果忙碌的身影已经从湿透的汗衫变成了棉衣羔皮帽,而白鸢没穿康果给她添置的大红色新棉袄,而是披着深色的羊毛大衣,搭配了条黑色的围巾,他们虽经常同在一处,可总是显得有些不搭调,甚至是滑稽。 她身上,始终带着些褪不掉的洋气。 -- 第113页 冬日阳光下,白鸢就那样直直的站在院子里,一地的洁白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她的鼻骨曲线几近完美,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素描画。 康果停下扫雪的动作,愣愣看着她,讲真的,他常会看直了眼睛。 以前的戏子白,美在一颦一笑都张扬自信,一举一动都万种风情,可现在的她看上去,却愈发的美了,她的美中透着柔软,也多了分坚强和从容。 戏子白变了,她变得少言少语,以往的肆意和轻浮,似乎全都消失了。她不再拒绝康果的帮助,她接受他对自己的治愈,顺从的听从康果的安排,利用他提供的各种机会,拼命的学习,她偷偷的在内心发誓,一定要将自己的孩子好好养大,让他幸福快乐,让他一生顺遂,不要再像自己这般苦。 第48章 婚礼 1934年的除夕夜,在北平绵延不绝的爆竹声和阖家团聚的守岁中,白鸢在北平医院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小女孩,康果张牙舞爪的守在产房外,时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差点乐的窜到房顶上。 而此时,远在千里的重庆亦是万千灯火,景家大宅十分的热闹,可谓是难得的大团圆,因第五次围剿战的初步胜利,内战暂缓,景沅也从军队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景老太太近日身子不好,又想听戏,周寐便直接包下了曹家班,在除夕当夜安排了戏班的人来给景家唱堂会。 周寐挽起了头发,手腕脖间皆是名贵的珠饰,妆容也愈发浓艳了,她本就锋利的眼神如今更是多了几分凌厉,她倚在景老太太身边,挽着她的手,时不时的关心下老太太有无不适,景沅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衣,坐在她身边,嘴里叼着根雪茄,听戏听的十分认真,右手旁的沙发上,景洛虽然孕肚明显,但仍像个小女孩般,依偎在潘市长怀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嘻嘻哈哈的,闹腾的不得了,逗的大家时而哈哈大笑,那只叫琳达的猫咪,懒洋洋的躲在钟摆下面的格子里漠视这热闹的一切,碧绿色的双瞳,洋溢着高贵和不解。 侍者阿东此时走过来,伏在周寐耳边,小声道“太太,有您的电话” 周寐这一晚上,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个给景家拜年的电话,所以当她走开去接这个电话时,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她走到空无一人的大书房里,刚提起了电话,便听到了老曾十分沉稳的嗓音“喂” 周寐一惊,皱起了眉“你疯了,直接打到我家来” “她生了,母女平安” “嘟...” 周寐还没反应过来,只剩掉线声了,她拿着电话,静若磐石。 待她返回一楼客厅时,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两个身着红披的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打情骂俏,周寐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紧盯着台上那一对戏子,莫名的出了神。 这耀眼的红衣,有些眼熟,这好像,还是她试过的那件衣裳。 母女平安四个字还在她耳边回荡,她不自觉的去拿面前的红酒杯,却被景沅拉住了手。 景沅将一边的热奶茶递过来,柔声道“别喝酒了,对孩子不好” “是啊,小寐,景沅说的对,你不能再喝酒了,最近也少出去应酬吧,当心身子”景老太太摸了摸周寐的头发,一脸慈爱的道。 下意识的瞟了眼自己的小腹,周寐有些茫然,她盯着台上那逗的小洛笑弯了腰的戏子,不经意的问“妈,他们穿的那戏服,叫什么” “披”一直认真看戏的景骏茗扭过头来,他扶了下黑色的眼镜,给周寐讲解着“这颜色相同的披,称为对披,在戏里,穿对披的人,都是夫妻” “原来如此”周寐一字一顿,而后,一滴泪从她眼角,悄悄滑落。 直至今日,周寐才明白,那人当初为何拿一件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还美其名曰和她比美。 终于懂得,她那时眼里的笑,为何那样开怀。 在周寐眼里,戏子白矫情的不行,恨不得天天让自己说爱她,夸她美。可轻佻幼稚如她,有些真心话,却深深藏在了心里,她为她做的那些事,她从未有一句怨怼之言,哪怕她一无所有了,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找她理论,要她难看。 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景洛起身,不管景沅和周寐之间有没有位置留给她,便是一屁股坐下去了,她因为怀孕丰满了许多,干脆把景沅挤到一边去了。 “你干嘛呀,小洛”景沅莫名其妙,但还是极为绅士的让出了地方,坐到一边去了。 “我不管,我要和我嫂子坐,哎呀嫂子,抱抱~~”景洛将周寐揽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这是又想她了吧” 周寐用手,摸着景洛圆滚滚的肚子,微微点了点头“女儿” “女儿好啊!”景洛立刻领会了周寐话中的信息,同时心里也在为戏子白开心“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 “我也觉得女儿好” “那你也生个女儿” “你哥希望是儿子” “你管他呢” 景沅在一旁,听二人嘴里咕哝些什么儿子女儿,以为是两个女人在交流生孩子的事,非但没多想,反而更加开心了,继续专心听戏。 春日伊始,北国柳絮纷飞,康果一手抱着怀中的小不点,另外一只手卖力的扫着院里滚成一团的柳絮,白花花的绒团包裹着翠绿色的籽,看起来就痒痒的,似乎搔到人心里去了,康果心情颇好,嘴里轻哼着当时北平人人都会唱的童谣“小诗诗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 第114页 尾音刚落,白鸢便恰好推门回来了,她挎着简洁的刺绣布包,手里拎着还热乎乎的驴打滚,接过康果手中的小诗诗,贴了贴诗诗的脸,眉眼间皆是温柔。 唐诗刚刚满月时,戏子白便日日起早晨练,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自己的身体状态,拿着当初梅鹤鸣给她的那封信,去戏曲学院投奔了王老先生,在通过了几轮面试后,戏子白顺利成为了王瑶卿先生的助教,平日还陪伴王老先生共同研究融合了青衣、花旦、刀马为一体的新式京戏,给新的角色“花衫”赋予鲜活的生命,这份工作,不仅能帮她继续补充专业的知识,每月还能拿到不错的薪水。 “丫头”康果边嚼着驴打滚,嘴角还挂着碎屑,边拿出两件规规矩矩的中山装,局促的站在戏子白背后,挠了挠头。 “怎么了~”戏子白正给诗诗喂奶,柔声问道。 “你说,我明天穿哪件去呀”康果有些不好意思。 春天到了,连隔壁的花猫都在嘤嘤的叫春,就别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春心有多泛滥了。 “哦,又去相亲啊”戏子白笑着扭过头来“穿灰色的吧,显得干净,先把你那胡子刮刮,别毛手毛脚的,吓到人家姑娘” 回忆起唐向晚俊朗的容颜,星目闪耀,干净挺拔,好像一回头,他还穿着军装,笔挺的站在自己身后,戏子白鼻头一酸,紧紧搂住怀中的诗诗。 “哪有!!” “人家姑娘胃小装不下,你就别一直给塞吃的,姑娘要是不想说话,你就别一直唠叨个没完” “你...丫头,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白鸢被呛到了“我是要我抱着诗诗去吗,要是这样,再见十个你也照样娶不到老婆!木头桩子!” “我听彭大哥说,这次介绍的,长得可俊了呢,我怕搞砸了嘛” 看康果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戏子白有些心软“可要是人家问我是谁,你咋说?你说的清楚吗?” “咋就说不清楚呢!我就是帮人照顾你么!”康果刚一开口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戏子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康果。 “丫头...”康果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得了,我明天去定了,就算用尽自己老本,也要帮你把那姑娘拿下”戏子白咬牙切齿“反正你娶了老婆,就不用经常来了,我本来也用不着她猫哭耗子,不稀罕!” 想当时,康果这阵及时雨,出现的未免太过突然,她早都察觉到了不寻常,而且康果的经济能力也远远超过她所了解到的组织的能力范围,就算他不说漏嘴,戏子白心里也能猜到个大致,而她刚刚生下女儿不久,组织就开始给康果介绍对象,并且一个不成马上便安排下一个,这种做法,更加让戏子白肯定了背后到底是谁在干预。 理通其中缘由,她内心毫无波澜,只想冷笑,那个人究竟是想把手伸的多长,允许康果照顾她,又要断去她和他之间的可能性,这种做法,简直不要脸到极致。 她真以为自己还能受她控制?她真以为自己还乐意遵从她的想法生活?今时不同往日,她未免太高估自己了。给康果介绍姑娘就没后顾之忧了么,真是可笑,那她不如亲自把那姑娘搞定了,闹的谁也别想好看,这样,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她的这种荒唐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也幸好她没真的抱着这种念头去陪康果相亲,否则,她一手制造的闹剧将再次成真,而且将永无停歇之日。 人声鼎沸的茶馆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而那安静的坐在角落,端庄又温婉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阔别了一载的张简容,戏子白抱着诗诗,呆站在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康果带着戏子白来,本就是为了缓和尴尬的,谁知道,此时的气氛不仅仅是尴尬了,还隐约有些诡异。 “小白...?”张简容缓缓起身,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简容”戏子白呆呆开口。 “你们认识?”康果显然更加吃惊,他瞪着戏子白“小白?原来你姓白啊,我的天啊,我一直以为你姓黑呢!” 待三人坐定,伙计添上了佐料丰富的大碗茶,康果捧着茶碗,看着一言不发的戏子白和对面确实如彭大哥所说俊的不得了的姑娘,紧张的咳了咳“咳咳,你们不是认识么,怎么都不说话了啊” 要不是诗诗恰到好处的嚎啕大哭,周围的宾客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三个人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戏子白耐心的哄着怀中的诗诗,张简容就在对面默默的看着她,久了,竟泛起一丝微笑。 “终于有个能让你收收心的人了”张简容怅然叹道。 “不是他的!” “不是我的!” 戏子白和康果神情惊慌失措,异口同声,让张简容忍俊不禁,这气氛算是才缓和了些。 “我说的是孩子”简容解释道,而后抬眼看戏子白“是他的?” “嗯” “你怎么跑到北平来了” “他不在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听起来云淡风轻,戏子白勉强微笑了下。 “啊...”简容似乎没太明白,她慢慢思索着,逐渐皱起了眉头“怎么弄成这样啊...” 戏子白没再说话,她低下头,显然,那些事,她不愿回忆,更不愿提起。 康果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可他听起来却像在听哑谜,顿觉自己十分多余,只好不停的喝茶,逮住机会,他便多瞧几眼简容,简容皮肤雪白,有双大大的杏仁眼,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女人,惹人怜爱。 -- 第115页 “那你以后怎么办”简容非常直接的问,没有犹豫。 “我来这大半年了,一直是他照顾我,他是个靠谱的好男人,值得托付”戏子白拍了拍康果的肩膀,从侧面看,只能看到她弯起的笑眼,只有坐在她对面的简容,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好不容易将视线落在康果身上,张简容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他长相普通,头发有些乱,连衣服扣子都系的歪歪扭扭,肤色黝黑,眼神却是清明且坦荡。 康果被她盯的脸色涨红,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她老老实实的在厂里做工,生活都没什么波澜,组织突然说要给她安排对象,把她吓的不行,可此时,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张简容轻叹一声,绵软细腻的嗓音温柔似水“那我以后,同你一起照顾她吧” 在北平,平凡人家的婚礼,其实就是几串鞭炮,几张红纸,外加两桌亲朋好友,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个饭,顺便灌灌新郎官而已,戏子白和康果的经济能力还算是好的,给每桌都上了只全聚德的烤鸭,那诱人的香气,把隔壁的小朋友都馋来了,哪怕每人只是分到小小的一块,吃完了肉,也不停的舔着碎骨头,席间,戏子白还专门给两人唱了出昆曲,惹的人人拍手叫好,等到夜里的时候,康果已经喝的完全找不到北,直接摊倒在了炕上,呼呼大睡。 戏子白和简容忙活了一天,都有些疲惫,尤其是戏子白,要不时的照顾诗诗,跑进跑出,她们强顶着困意,好不容易送走了闹哄哄的那群人,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起收拾着院子的狼藉。 起初戏子白本不想打扰他们两人的新婚生活,可架不住简容的软磨硬泡,而康果为了方便照顾她,噗通一声跪地上认起了干妹妹,又是对老天发誓又是对组织保证,见戏子白不愿意搬,还直接大手一挥,把她租住的这个空间还很大,足够他们三人生活的四合院给买了下来,戏子白无奈至极,只能作罢,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康果和简容,几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倚靠了。 将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摆进橱柜,戏子白和简容都松了口气,她们回到屋里,看着康果夸张的睡姿,都险些笑出声来,戏子白转身,欲去隔壁的房间休息,没想到,简容也跟了出来,两人坐在床沿,一齐看着诗诗嫩嘟嘟的小脸。 折腾了几天,好像两人终于有机会坐下来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么”握住诗诗的小手,简容本就温柔的眼,满是母爱。 “唉”戏子白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递给了简容。 简容是不识字的,可她看得懂画,报纸上的油墨也掩盖不住照片上那女人出众的容貌,更遮不住她眉眼间的锋利,一看便知,这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 那一夜的交锋,她记忆犹然清晰。 听戏子白讲述了她和这女子的荒唐故事,简容的心不禁纠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戏子白,这该是她头一次,动了真心,却被狠狠的摆了一道吧。 简容伸手,试探着,想给戏子白一个拥抱。 戏子白抬眼,见简容一身红色的喜服,还像她记忆里那般柔软,这对于失去了一切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是上苍赐给她的礼物。 可她没有直奔简容的怀抱索取温暖,更没有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做她想做的事,她偏开头,泪水却像断了线般,洒了下来,简容不忍,坐的离她更近了些,柔声道“好了好了,乖点...” 曾经的戏子白,每每遇见什么想不开的事,就必然会来找她,从她这里获取温存,舒服了就跑,从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来无影去无踪,混蛋的十分彻底,可眼前的这个小白,真的已经变了。 “我真是,恨死她了”戏子白抱着头,痛哭流涕“你说她,都隔着这么远了,怎么还能折磨我,刺激到我呢” “原来你也懂了”简容苦笑出来。 “我怎么就不懂!一个康果还不够吗,现在又冒出个你!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明白了那个人的想法和苦心安排,戏子白非但没有感动,她反而更加绝望了,对那人的恨,也多了一层,她哭骂道“她是在施舍我吗,她把你塞给我,其实就是告诉我,呜,她不要我了,她还是把我放弃了,对她来说,什么都比我重要,呜呜,她对猫狗,都比对我温柔” “小白啊,她的身份,注定是不能以你为先的”自己的弟弟,曾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可他却一直瞒着她,默默付出着,这是份多危险又多崇高的职业,简容是明白的“其实当初,我根本活不下来的,是她想尽办法救了我,还为此挨了一枪,你说,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戏子白停了下来,不再哭的狼狈“为了什么,还能为了我吗,我真是不敢抬举自己了,我不用她以我为先,我就是想要她一点真心实意,可她每次都是好像有,又好像丁点都没有,我都快被她玩疯了” “你为什么,就偏偏朝她要她给不了的东西呢,你啊,永远都是这么作”见戏子白赌气,简容哑然失笑“你就非要作她吗,非要她为你发疯为你崩溃,你就开心了,小白啊,一旦她那样,你早就跑了” “...”戏子白吃了一噎,不得不说,简容真的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可她仍觉得不太对劲“喂喂喂,你怎么一直替她说话啊!” -- 第116页 “当她朝自己开枪的那一瞬...”似在回忆那一夜,周寐在夜风中乱舞的短发和血红的唇“女人的爱,也不都是像你这样,喜欢表达的,唐生的事,她知道会伤害到你,她一定很痛苦的,不见得比你好过,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 “什么玩意儿?她痛苦?我可没觉得她有多痛苦,她风风光光的嫁人,当阔太太,我凄凄惨惨的办丧事,成了寡妇!她是把所有痛都甩给我了!简直不拿我当人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爱上她,也认栽了,我只想听句好听的,都他妈的有错吗?” 又骂出了脏字,戏子白伸出手,下意识的给了自己一嘴巴,而后,又苦笑着看着自己的手,又掉起了眼泪“呜呜,有点出息行吗,干嘛还要为她改啊...呜呜....” “小白...”戏子白的样子,简直让人既心疼又好笑,简容有些哭笑不得“别哭了,你眼睛肿着,明天康果该以为你喜欢他了,那多尴尬啊...” “放他妈的狗臭屁” “小白...” “我就是要她说爱我,说爱我,哭着喊着说爱我...呜呜” “现在明摆着是你哭着喊着,并且还爱着她啊,你别这么矫情行吗...”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离家出走,我看康果找不到我,怎么和她交差!” “小白,你都当妈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不能不能不能!” “呜....哇....哇”终于,沉睡的唐诗不满自己被吵醒,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第49章 国仇家恨 “太太,马上就要年底了,这账不能再抽了”长江制船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身穿板正的黑色中山装男人,低声劝着在窗边望着汩汩江水的娇小女人。 女人披着名贵的皮草大衣,头发微微盘起,用手工拼接的兰花型金片箍着,低垂的眼眸,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恐怕已经临近产期了。 “你去告诉六爷,让他想办法,务必找到货,钱的问题,叫他不要担心,我会解决” “太太,这太冒险了,这个节骨眼警署正盯着紧,走私虽然利多,万一...”长江制船新聘任的财务经理贺振华,是组织暗中安排进来协助周寐工作的,可他此时面对周寐的决定,显得十分忧心。 “西线战略转移被穷追猛打,伤亡惨重,到处都需要钱,现在兵工厂还在筹建中,上面不会管你有多冒险,只要结果”周寐用手遮住眼睛,而后使劲按了按眉心“警署那边我会安排好,让六爷放开手做就行了” “好吧...”贺振华推了推眼镜“你也少操点心,都快生了吧,还天天往公司跑” “我的事你少管,做好你的工作就够了” “...” “出去吧,一会老王回来了” 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却换来毫无感情的冰冷回应,奈何周寐是他的上级,他还真不好多说什么,贺振华耸了耸肩,顿觉得这个冬天好冷,他系好大衣扣子,抱着手中的文件,离开了办公室,刚一出门,便看到一身格子西装的王秘书,手里提着饭盒和汤盅,还笑着和他打招呼。 这一年,景骏茗已经逐级卸任了自己在巴山纸厂、长江船厂和一些公司的管理及董事身份,将一切全部交由周寐打理,周寐辞去了重大教师的工作,彻底接手了景家在重庆的生意,她比从前更忙了,每天的行程都有固定的时间表,由她的贴身秘书王永荣安排提醒。 王永荣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从年轻时便一直跟随景骏茗打理公司大小事务,重庆由清末到民国间生意场的各种风云变幻,他都经历过,对于官商间的规矩,更是烂熟于心。他面上虽是周寐的秘书,实则也是景骏茗的一只眼睛,让周寐始终小心翼翼,不敢放开手脚,而且初次经手家族产业,周寐确实很多地方需要他帮助扶持,所以她不仅在他面前表现的虚心,针对一些利于王永荣私人利益的决策,她也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去处理。 这一年来,她和王永荣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比较融洽,王永荣对于她的生活,也是照拂的无微不至。 不过,这也只是周寐经手公司的前两年。在1936年的年初,这位景氏家族企业的元老,便不幸在一次郊游中意外落水丧生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跌下水的,他的家人甚至连他的遗体都未能打捞到。 王永荣的死讯震惊了整个重庆,他的葬礼十分壮观,重庆商会数百人前来祭奠,景骏茗在他的遗像前老泪纵横,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再无心更无力去关心生意上的事,每天只在家中和景老太太一起听戏逗鸟,共同宠着自己亲孙子,也就是周寐的儿子,景蕤成。 周寐自生下儿子后,能亲自陪伴他的时间便少之又少,她一心扎在工作里,景沅又在西线征战,遥无归期,景家二老对这个景家长孙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疼爱,悉心呵护着。 1936年6月,周寐与石六,向时任重庆盐业工会会长的赵四海施压,接过了连续亏损两年的重庆盐业银行的大半股份,大力整顿并重新运营,靠投资胡氏名下的电力、制革、地产行业,成功扭亏为盈,她又利用刘湘在巴渝地区的军队势力和同政府间的关系之便,加持了重庆兵工厂百分之八的股份,于此,她已是重庆兵工厂最大的股东。 在重庆的一些高端晚宴上,众多精英名流中,那抹独属于女子的娇小身影,已从最初的隐忍谦恭变得意气风发,她的妆容越发浓艳,风情万种的眼神后,藏着令人生畏的自信和锋芒,没人再敢对她言语冒犯,更别提想入非非,他们开始用尽办法恭维她,巴结她,以此来获取一定的利益。 -- 第117页 这些年,她与景沅聚少离多,个人生活也变得隐秘而放纵,她包下了一个叫“苦菊”的戏子,给她置办了一栋公寓,养着她,偶尔便去那过夜,她穿梭在各种对她有用的男人身边,没人知道她到底和多少人有关系,但他们唯独知道,这个女人,是惹不起的。 对比周寐这些年所经历的商海浮沉和波涛暗涌,戏子白的生活倒是过的十分逍遥,她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每天简容和康果尚在梦中时,她便已起床,骑自行车赶到学校,同学生们一起打早功、喊嗓,闲时便去戏台间打转,她告诉那些辛苦学戏的女孩:你们学戏,不是为了以后给人当姨太太,你们是艺术家,是老祖宗的文化传承者,以后要学会独立,学会与世俗对抗,学会坚持初心,日日如此,年年亦如此。 在王瑶卿先生打破京戏传男不传女的传统后,她在新戏中独创了独属于女伶的表情和标志性动作,不仅完善丰富了“女花衫”的角色特质,还将这一潮流引向了全国,她本人也从王瑶卿的助教变成了戏曲学院的旦行名师。小诗诗继承了她的好嗓子,刚满三岁,便会骑在康果的肩头捻着兰花指大声唱曲,引得街坊四邻哈哈大笑。 1936年年末,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蒋在形势所迫下,与共达成了第二次合作,开始共同抵御日本军队的侵略。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淡化一切,可是时间到了,也注定会掀起一些早该被遗忘的风浪,也许人们都忘了,人的一生,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何况还是国难当头之际。 1937年7月7日夜里,日军炮轰宛平城,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截断了北平与南方各地的来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次日清晨,位于重庆南山的东篱公馆中,周寐从睡梦中惊醒,昨夜和她一同休息的苦菊没在身侧,隐隐约约能闻到蛋香,她艰难的爬起来,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准备去餐厅吃早餐,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门响声。 苦菊穿着淡黄色的长裙,一根小细辫子俏皮的竖在脑后,面上浸了层汗水,用碎步飘了进来,立刻缠在了她身上,周寐近日一直在梦魇,身上没什么力气,语气并非愉快“又跑哪去了,别闹了” “这不是给你买报纸了去么”苦菊刚满十六岁,拥有初长成的少女的线条,看起来极瘦,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她的汗蹭的周寐有些不舒服,立刻用手将她推开了。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让我找你”周寐喝了口杯中的牛奶,顺手接过苦菊手里的报纸“好好坐着,别乱动” “姐姐~你快给我念念,外面人人都在骂街,也不知道出了啥子事” 周寐仅仅扫了一眼那行标题,脸色就变了,她快步冲去客厅,一遍遍的拨着军统情报处的电话,因为太着急,连拨了三次才拨对号码。 铃铃铃,军统情报处的电话声此起彼伏,这一夜景洛就没合过眼,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几近崩溃,恨不得将电话线拔掉。 “喂...” “小洛!” “嫂子...是你,你别急”景洛听出周寐的声音,赶紧安抚她。 “有没有消息” “通讯被切断了,联系不上,我们都在想办法” “...” “她命大的很,我们要相信她” “就她那个遇到事非但不跑,反而乐意往里掺和的性子!”周寐狠狠掐住额间的穴位,咬牙道。 就算年头一直走,走到周寐都快忘了她的样子,可那个人什么脾性,她始终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在这种国仇家恨的节骨眼,她肯定第一个冲到前面去和小鬼子拼命,甭指望她只顾自己。 周寐是对的,1937年的7月,是黑色的,北平的守卫战持续了近半个月,终于在敌人疯狂的进攻下,沦陷了,难民四下流窜,无处避难,炸弹随时随地都会落在身边,浓烟滚滚中,流弹片击穿了碎瓦,殷红的血水滚进了黄土,到处都是哭喊声,而戏子白,那个本来已经习惯了带着孩子过平静生活的人,同康果一起,重新穿上了军装,拿起了枪,与北平守备军一起,顽强抵抗着,直到北平被攻陷的最后一刻。 这只是一个开始,北平被攻陷的一刻,整个华北也无法再抵御日军的入侵,中华民族岌岌可危,以上海为首的金融市场股价相继大跌,唯有军工类的股票一只独秀,轮番暴涨,周寐经营的景氏家族,总股本短短数日便翻了几十倍,令人不胜唏嘘,她财富暴增的同时,陆续开始创办了相关的慈善事业,帮助各地的难民,建立收容所,同时出资赞助政府,快速推进重庆的防空洞建设。 没有了王永荣的制约,现在她做什么,都没人再可以干涉,更别提限制,景骏茗其他的可以不管,但他还是在自己年迈力衰前逼周寐立了份秘密合约,设定景蕤成为景氏唯一的继承人,他把宝压在了自己亲孙子身上,他想让周寐为了景蕤成,甘心一辈子做景家的媳妇。可这想法却正中了周寐的下怀,因为她今天拼命做的这一切,有一大半,是为了儿子。 一转眼,又是冬天了,重庆寒风萧瑟,周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工作,裹着皮草大衣,一刻不离暖手袋,她的贴身秘书时不时的进来,把换好热水的新暖手袋重新换给她。 那身穿板正西装,梳着三七分油头的秘书,正是去年刚从重大中文系毕业的李伯书,他已于两年前秘密加入了共产组织,此番经上级领导安排,进入景氏家族,辅助周寐进行相关的工作,出于私心,他对周寐的个人生活,也格外关切。 -- 第118页 到了午休时间,李伯书推门进来,躬身提醒她“太太,今天是腊八,要不要早点回去” “嗯”周寐放下手中的文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讲真的,她确实该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自去年七月起,公司业务变得极为繁忙,她就没怎么管过蕤成,都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在照顾着。 “车已经准备好了”李伯书跟在周寐身后,犹豫着,两人慢慢往楼下走着,待走到楼梯拐角处,李伯书突然低声道“曾伯说,她回来了” “啊?”周寐脑中仍在思索文颂从上海发来的急电,她望向李伯书,脸上一片茫然“谁?” 李伯书张了张嘴“没事,记错了” 周寐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下走了。 待车子驶回景家,晌午的阳光刚好照在头顶,南方的冬天是室外暖和室内刺骨,周寐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便不想太快进去,侍者阿东小跑过来,接过周寐手中的包“太太,您回来了” “嗯,晚饭吃什么,有准备粥吗”周寐往后花园里走,走着走着,便听到了阵阵笑语,还隐约掺和着些小曲声。 “早都准备好了,小少爷一早就吵着要喝”阿东笑着道“太太,今天还算暖和,他们都在花园里听戏呢,小姐带了个角儿回来,老太太高兴着呢” 周寐点点头,她伸展着双臂,晒着太阳,整个人也惬意了不少,而越往花园里走,那戏声曲声愈发清晰,她的脚步也变沉了。 她像做贼一般,躲在一根竹子后,不可置信的向自家建的凉亭那望去。 那女人并没穿戏服,一身极为普通的青色袄子,头发像学生妹一样堆在耳后,偶一摆头,便划出了优美的弧度,远远看去,仍然看得出不俗的风骨,她眼波流转,声声娓娓道来,唱罢,还谦恭的向众人,躬身行了个礼。 景老太太眼里放光,不停的拍手“哎呀,这新戏啊,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以往听的都是小洛录好的,有时候还卡碟,今天啊,总算是听过瘾了~” “您那时候天天追,我就知道您喜欢,这不赶紧把小白带来了”景洛挽着老太太的手臂,笑着道。 “唐太太,这两年,在外,受了不少苦吧”景老太太关切的问道,对于戏子白遭遇的不幸,他们早都有所耳闻,再瞧不上她的那些风流事,可那也都是过去了,而据小洛说,她在北平戏曲学院教书,彻底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如今又是新戏的传播者,也不再对她抱有什么偏见了。 “死里逃生,不容易啊”想到华北已逐步沦陷,重庆这份安宁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景骏茗亦是感慨着。 “妈!”景蕤成当然对听戏不感兴趣,他抱着玩具枪到处乱窜,一下就发现了呆在竹子后的周寐,惊喜的叫道。 周寐一手摸着蕤成的头,与凉亭里的女人,四目相接。 戏子白瘦了不少,颧骨都变得清晰了,额角有一处疤痕,那伤疤看起来还很新,她虽白皙依旧,可却多了丝沧桑,昔日里轻佻的笑眼,此时透着疏离和防备。 “小寐啊,你回来了”景老太太朝周寐招手“这是唐太太,你还记得吗?” “嫂子,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见两人眼神相交,静默无声,似乎包含千言万语,景洛头皮有些发麻,赶紧缓和着气氛。 “想着过节,早点回来陪陪蕤成”周寐淡淡开口,直言问道“唐太太,近年来可好?” “还好”戏子白客气回道“劳景太太惦记” 她的模样似乎一点都没变,可又像什么都变了。 “...”周寐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戏子白不见外,她上前几步,蹲下身来,仔细的看着蕤成的眉眼,温柔开口“长得真好看,几岁了呀” “四岁!”景蕤成神气的道。 “呐,给你~”戏子白掏出怀中的梅子糖,塞到蕤成手里。 “谢谢阿姨!”小蕤成高兴的不得了,因为平时景家二老都让他吃些健康的东西,极少给他糖吃,而这些市井小童才吃的到的玩意对于他来说新鲜的很。 “舟车劳顿,还真觉得累了,我就先回去了,不多打扰了”戏子白摸了摸蕤成的头,起身,对景家二老告辞。 “好啊,唐太太,以后常来啊”景老太太准备起身送客。 “爸妈,你们歇着,我去送送唐太太”周寐立刻开口,对缠着她的小蕤成道“蕤成,去找小姨玩,妈妈一会就来” 戏子白回眸,扫了周寐一眼,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妈,我会乖的,你不许又跑去公司哦”小蕤成嘟起了嘴“爷爷说,今天的粥很甜呢” “妈妈马上就来”周寐柔声哄道,戏子白在一旁看着,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50章 苦菊 二人一前一后,缓缓向景家大宅外走着,各自无言,不知怎得,上午还冷的浑身打颤的周寐,此时竟然出了一身的汗,她解开了皮草大衣的扣子,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像压着块巨石般。 “景太太留步吧”戏子白嘴上依旧客套着,快步向前走着。 “小白” 戏子白停了下来,没有转身。 “你住哪”周寐心虽狂跳,面上冷静问道。 “你要干嘛~”戏子白扭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令人看不懂的冷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讥讽,也有试探。 -- 第119页 “我们谈谈” “嘁”戏子白不耐烦的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景家大宅。 周寐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她又察觉到了冷,用手拢住了皮草。 她十分平静的回到了客厅,见景洛正和蕤成在沙发上剥橘子,她开口,带着些许鼻音“你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景洛无辜的将手一摊。 “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她回来了?” “真是孽缘啊~” “少扯这些,我问你,她住哪?” “嫂子大人,你轻一点,你现在放个屁都能上报纸,你”景洛无奈,她无非也是想保护家人罢了。 “她住哪?!” “...” “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周寐冷着脸,快步上楼,差点将蕤成吓哭。 “妈妈是老虎!蕤成不怕哦,姑姑给你剥橘子吃~”景洛抱着快要掉眼泪的小蕤成,耐心哄着。 距离朝天门码头只有几百米的福生旅店,鱼龙混杂,来这住店的可谓是什么人都有,经常可以看到客人为了争热水而吵起来,隔着门板,似乎都能闻到另一个房间的汗味,婴儿啼哭伴着赌博喧嚷,吵的老板干脆用纸团塞住了耳朵。 翌日夜里,周寐在李伯书的陪同下,掩着鼻子,走进了这乱糟糟的地方。 “好家伙,这比以前我舅舅住的地方还糟”李伯书替周寐煽动着周遭的空气,皱着眉道。 他之前是拉滑竿的,有时候中午想打个盹,没地方去,就只能跟着舅舅去那种大通铺,找个角落里眯一阵,要不是进了这里,他都快忘了那种感觉了。 戏子白租的房间在二楼,没办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可每上一个台阶,脚下的木板就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周寐真怀疑她上的来,一会就下不去了。 终于找到了那间房,李伯书刚想敲门,周寐示意他先别动,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响动。 “又疼了吗,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我还是带你去看医生吧”这声音也有些熟悉,不过要比戏子白温柔,这应该是简容的声音。 “我这不是小问题,你知道做手术要多少钱吗,忍忍就算了” “可以后每个冬天,你都这么忍着么?” “哎呀,睡着就好了” 周寐心里豁然一紧,她不再顾忌什么,使劲将门一推,她只是一个女人,可就这么点力度,那门竟然真被推开了,歪歪扭扭的卡在一半。 这什么破门!周寐心里咒骂着,这要是有人想进来,岂不是随便一推就进来了?? 室内的环境并不像周寐想象中那般差,毕竟简容是个贤惠的女子,这房中虽然拥挤,可她们仅有的行李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两个人穿的也很干净,就是显得有些单薄,店里唯一的厚被子,都盖在了诗诗身上,诗诗此时也醒了,怯怯的躲在戏子白和简容的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周寐和李伯书,诗诗的声音透着纯真,好比天籁,可却让周寐红了眼睛“妈妈,是不是鬼子又来了...” “诗诗...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周寐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哄着诗诗。 李伯书见周寐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真是很久没见她笑了啊。 “你怎么知道她叫诗诗”戏子白表情诡异。 “...”周寐低下头,显然她并不想解释这个“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戏子白不意外周寐会找上门来,可是这个速度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她看周寐一直盯着诗诗,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愧疚,心里不禁横住了一口气,让她堵的难受。 “我怎么会受伤,我这不好好的么,嘁,你知道我一路干掉了多少个鬼子吗” “小白你真是,周小姐,你别听她的,她是干掉了不少鬼子,可也没少受伤,去年九月时,她被流弹炸伤了,弹片进了脑子里,到现在也没取出来,平时倒还好,可是一到了冬天,她就开始头疼,经常疼的整夜睡不着,一天比一天瘦”见戏子白死鸭子嘴硬,简容为了让她不受折磨,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 “什么周小姐,这是景太太”戏子白咬牙搂着诗诗,往床里面移了移。 “伯书,你帮她们把行李搬下去”周寐果断发话,示意李伯书赶紧行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直接放进了简容手心“这个公寓一直闲置,你们先去住,缺什么我到时候会让人一起送来” “不用了,我们过几天就去香港了,这样太折腾了”戏子白冷声道。 周寐一愣,不知道怎么忽而上了头“眼下这么乱,去什么香港,不许去!” “凭什么不许去?!”戏子白也动了气性。 “我说不许就不许!”周寐上前一步,提了戏子白的衣领,想将她拉出去“你给我起来,跟我去医院,我现在就安排医生给你检查” 戏子白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两个人互相推搡着,看呆了一旁的简容和李伯书。 “不许欺负我妈妈!”角落里的诗诗见到这场面,二话不说便冲了上来,她死死拉住周寐的袖子,眼睛里透出了根本不属于孩子的神情。 周寐刹时便松开了手,她眼泪倾泻而下,捂着嘴,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戏子白喘着粗气,她一手搂住诗诗,一边喃喃道“好,好,我跟你去,行吗,我们孤儿寡母的,你手下留情吧” -- 第120页 周寐愕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想象戏子白这句话,蕴含了多少层意思,可她唯独懂了一点,戏子白,在防她。 这个曾经让自己最为安心的人,如今,已经完全不信她了。 将行李收拾好放到车上,李伯书缓缓开着车,简容和戏子白带着诗诗坐在后面,周寐坐在副驾上,她本想开窗抽烟,但想到戏子白的头不能再受凉,便忍住了,车子由朝天门向南岸驶去,周寐怕气氛过于沉闷,便开口介绍着两岸的景色,将重庆这几年的变化,也大致说了说,待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不经意问道“康果呢” “...”简容眼神呆呆的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死了”戏子白淡淡开口“你居然不知道~” 周寐扭过头,狠狠瞪着李伯书,李伯书眼神躲闪,显然知情,只是未曾告诉她,他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车。 将三人在公寓安置好后,第二日,凌晨五点钟,周寐便起来,将近日所有工作梳理后安排给了副总经理吴祚祥和财务经理贺振华,她本人,给自己置办了一个暂无归期的假期,这是她接任公司五年来首次给自己休假,惊呆了她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周寐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连一刻钟都没休息过。 重庆国立军区医院中,戏子白的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当医生将那带血的弹片拿给周寐看时,她刚用手触碰到那坚硬的东西,便立刻收回了手,她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哭了整整半个小时,景洛在一旁不停的安慰她,内心也是唏嘘不已。 当戏子白从麻醉中苏醒后,根本不顾她头上一圈圈染血的纱布有多滑稽,第一件事便是握着那弹片对周寐和景洛吹起了牛,吹自己如何带着简容和诗诗死里逃生,吹她如何用刺刀和几个日本兵拼命,她添油加醋,言语生动,甚至说的十分好笑,搞的周寐前一秒还在为她痛哭,后一秒又觉得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戏子白的个性,实在太嘴硬,又太幼稚了,她的表象,经常会令人忘记,其实她,是个英雄。 戏子白术后的几天,周寐日日守在医院,寸步不离,像当初她守着自己那般,她的饮食,也是叮嘱了人每日不重样的做着,戏子白理所当然的接受周寐对自己的照顾,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当简容带诗诗来看自己时,她的假笑才会变得有些温度。 周寐确实想多照顾她几天,可奈何戏子白有个好身体,她恢复的极快,没过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她出院那天,见来接她的人不是周寐,而是景洛,戏子白面上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也只能跟着景洛上车,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小白,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啊”景洛如今已经学会了自己开车,再没有可以妨碍她谈话的司机了,何况戏子白的事,本来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知道啊,本来打算去香港的”戏子白有些心不在焉。 “本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打算去了?” “也不是啊...” “我嫂子今天有个重要的会,晚上还要应酬,没法来接你” “你有意思没”戏子白烦躁回道。 景洛弯起了嘴角“你不想知道有关她的事吗” “有什么可知道的,不就是男男女女喝的醉醺醺,然后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么,我就纳闷了,她应酬完的样子肯定不会好看的,回到家你爸你妈就那么看着,就不说她几句?万一被孩子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啧啧啧”景洛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小白啊,你好天真哦,你能想到的她自然也会想到” “什么意思?”戏子白拧着眉。 “她喝多了自然有她该去的地方~” “你能不能直说啊” “我是说,一般她有事,需要太晚回来的话,她都去苦菊那里” “苦菊?” 景洛从后视镜见戏子白表情茫然,脸色仍带着些许苍白,忽而有些不忍了,说来也巧,车子这会刚好开到了打铜街,这一带已经变成了重庆有名的金融街,而在银行林立的街角处,假寐的招牌仍顽强的挂在那,还换上了新的字体,店面也比以前大了一倍之多。 “小洛,停车,我想进去看看”戏子白的眼中透出了少见的温柔。 “走吧,刚好,给你挑几件衣服,不得不说,你现在,是越来越土了”景洛爽快的下了车。 “饭都吃不饱了,还提什么土不土”戏子白无奈。 “你不是把房契带走了吗,把白象街那栋房子卖了不就得了,何苦这样” “炸弹丢下来那一刻,只顾得逃命,就别提房契了吧” “...”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景洛拉住了戏子白的手,柔声道“我找个人,给你做公证吧” “算了,那本来,就是向晚的东西” “可诗诗是向晚的女儿吧,这是她该得的,如果今后你们去香港,还可以用这笔钱,买个房子,能安居才好置业” “再说吧”戏子白说罢,推开了假寐的门。 假寐里面的环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简陋又杂乱的裁缝屋了,里面的橱柜里摆放这各式高档的洋装,昔日穿着褂衫的阿旺,已经变成了西装革履的油头掌柜,他抬起头,见到戏子白,愣了一下,立马便眉开眼笑,兴冲冲的喊道“太太!你回来啦!” -- 第121页 “旺小哥”戏子白眼眸湿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旺老板吧” “哎呦太太你说的啥子话嘛”看得出阿旺十分高兴,他手忙脚乱的,赶紧将一套紫砂茶具摆好,烧水准备给戏子白和景洛沏茶。 “别麻烦了”戏子白客气道。 “那怎么行哦,天气冷,喝口茶嘛”阿旺不厌其烦的忙活着,到处乱翻,似乎在找些什么。 “行了,阿旺哥,别忙活了,你眼光好,给唐太太挑几件衣服,我付账!”景洛大手一挥,十分阔气。 “付啥子账!”阿旺不乐意了“拿,随便拿!” 这时候,假寐的门又开了,一个约么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漂亮的不得了的粉色公主大衣,蹦蹦跶跶的走了进来,她带着白色的羊毛针织帽,头发披散了下来,光看侧面,就知道,这是个富家千金。 景洛一愣,顿时用手捂住了眼睛,心里大叫,我的个天啊,要不要这么巧啊。 “小东家回来啦”阿旺见到苦菊,赶紧问好,顺便问道“你记不记得,东家把青梅干放在哪了呀” 苦菊似乎比阿旺还熟悉这里的环境,她走到柜子旁,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阿旺赶紧接了过来,在给戏子白煮的茶中,放进了一颗青梅。 “东家,小东家?”戏子白是头一次见这号人物,她不禁疑惑了。 “咦,有客人吗”苦菊见阿旺在沏茶,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客人,便直接和阿旺说“东家今晚要应酬,你再帮她拿件新睡衣吧,上次那件被她吐的浑身都是酒,我洗不出来,就丢了” “好嘞”阿旺听罢,立刻去后面,翻了间质地绵软的新睡衣,拿给了苦菊。 苦菊接过来,本打算离开假寐,可她见沙发上那两个人有些古怪,其中一个一直盯着自己,另一个干脆用手遮着脸,她好奇的走近了几步,然后松了口气“小洛姐姐!” “...嘿嘿...”景洛拿开手,尴尬的朝苦菊笑了笑。 “小洛姐姐,你怎么了,我是苦菊啊”苦菊有些纳闷“姐姐都好久没去我那了,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啊” “小妹妹”一直盯着苦菊看的戏子白,忽着开口“你今年,多大了呀” 她多希望,这个苦菊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 “十六岁了呀”苦菊天真回道。 周寐,你干的是人事吗?戏子白顿时咬牙切齿,没等喝完那杯青梅茶,她就转身冲出了假寐。 “小白!”景洛顿时追了出去“小白你慢点,你才刚刚出院,你不要生气,这样对你的伤没有好处的!” “我问你,她和,和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就,就那么回事呗”景洛也十分尴尬。 “我他妈!我!”戏子白扶住头,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喂,小白,小白!” “她嫌我不干人事,她的人事干的倒是挺精彩!”戏子白气结“你赶紧给我公证!我要卖房子,我要去香港!!!” 第51章 假寐 周寐真不是故意不去接戏子白的,因为事出突然,她晚宴的对象是南京来的政府要员,此番讨论的都是举足轻重的国家大事,得知重庆以后有作为陪都发展的可能,对于她这种背景强硬的生意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然后当夜,她无可避免的喝的不省人事,次日在东篱公馆休养了整整一天,还没有恢复过来。 这两年,因为疲于应酬,她的胃变的极差,太辣太冰的东西都是碰不得的,好在苦菊虽然年纪不太,却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对于周寐的饮食和生活,都照料的无微不至,傍晚的时候,李伯书登门来,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周寐。 周寐的胃仍有隐隐约约的刺痛感,她精神不济,连动都不想动“又怎么了,非要喝死我吗” 苦菊刚好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见李伯书在那,一下就变了脸色“今天不能再去了,昨晚都吐血了,医生早上来给打了针,再喝就出人命了” “不是,不是邀约”李伯书见周寐脸色如纸,心里也不好受“我刚路过白象街,发现唐公馆贴了张出售的告示” “什么?”周寐眯起眼睛,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又去中介那确定了下,确实是房主挂出去的,做了庭下公证的,还是景小姐担保的...” “唉”周寐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开始穿衣服。 苦菊瞪了李伯书一眼,低声骂道“你就不能明天再来吗,让她休息一阵是会死吗?” “没办法,这等不得的,晚了我更没法和她交代了”李伯书无奈道。 重庆这些年发展迅速,唐公馆的位置那么好,多少人像盯肥肉一样一直惦记着,如果重庆要暂作陪都的消息一传开,房价又要大涨,刚才他去中介处时,已经看到一群人围在那了,再晚,恐怕就真的出事了,而且这个房子,要买,也应该是周寐来买才对。 待周寐披上大衣,她站在镜前,发觉自己憔悴的有些吓人,可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涂脂抹粉,将自己装扮的精致斐然,而是选择了直接出门。 她步伐很快,刚才的那份柔弱,已经完全没有了,眼里透着浓浓的杀气,跟在她身旁的李伯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人走出东篱公馆,刚准备上车,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倚在车的旁边,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头上仍包着圈绷带,嘴角扬起一记,意味深长的笑。 -- 第122页 周寐有些懵“你?” “我们谈谈”戏子白上前几步,歪着头“你不是也要和我谈谈吗” “走吧”周寐打开车门,示意戏子白上车。 “在这谈不就得了,还要去哪?我没胃口”戏子白指指东篱公馆,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周寐直直的盯着戏子白,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好啊,进去吧” 苦菊听到门响,赶忙迎上来,见周寐去而复还,有些意外“怎么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苦菊发现,周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些面熟。 “咦,是你?” 周寐一顿,瞬间察觉到问题“你们见过?” “好像昨天在店里见过一面,是吧,姐姐?”苦菊对戏子白毫无防备,十分天真的问道。 “是啊~”戏子白莞尔回道,她四下打量着东篱公馆的环境和陈设,看着桌子上高档的餐具和窗台上别出心裁的盆栽,那种家的温馨感,让她顿感喝下了一坛百年老醋。 “菊儿,你先回房间里,我有事要谈” “唔”见那女人头上有伤,苦菊虽好奇,但也十分尊重周寐的工作,她乖巧的跑上了二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菊儿?我呸!戏子白真是后悔过来了,她心里酸的不行,面上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只能淡淡的挖苦周寐“这下好啊,我学你教书育人,救国救民,你好的不学,倒学我风花雪月,坑害小姑娘” “你有好的地方吗?”周寐的胃又开始不舒服,她勉强撑着,不顾戏子白话中的挖苦,直奔主题“白象街的房子,是你卖的吧,你想干什么?” “凑钱去香港啊~”以前常见她酒后的模样,一眼便看得出她身体不适,可戏子白还是实话实说了。 “...”周寐想发作,但她忍住了“知道了,明天我就让伯书去买下来,需要多少钱,你开价” “看你这德行,都成了黄脸婆了,你歇歇不行吗,就非得管我的事吗?”戏子白气的不行,顿时吼道。 “不是我非要掺和你的事!那个房子我早就想要,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买下来,在南岸设立银行来分我的生意吗,我绝不允许我看上的地盘被别人给顺走了!”周寐回吼。 “哦”戏子白的气势一下就弱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和从前一般好笑,她喃喃道“是啊,对,对,就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卖给你就是了...” 不忍见她如此,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寐咬住下唇,用手使劲将头发向后撩了下。 “现在也不内战了,你压力,没那么大了吧”两人沉默了许久,戏子白柔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上海时就知道了” “...对不起”知道这三个字毫无意义,可周寐却又不得不说。 “对于一个软弱的人来说,道歉都是多余的”戏子白轻笑“我以前从不和你大声说话,言辞顶撞,我以为那是我的温柔,殊不知,其实那就是软弱” “小白...”周寐眼神复杂。 “你知道,你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戏子白对比刚才,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也许是熟悉的感觉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就是不要被任何人影响,哪怕,动了感情” “...” “你又要说了,我臭美,你从来都没爱过我,我只是你的工具,可我不信的周寐,我不信,我就是这样不要脸,无论你怎么混蛋,哪怕现在楼上就有个小妖精,我还是认为你是爱我的,哪怕你每次都把我放弃了,我还是觉得你是爱我的” “...”喉咙腥甜,又有些发苦,其实经历了这些年,周寐最担心的就是戏子白对待感情太过摇摆和软弱,让她不敢对她孤注一掷下足赌注,她的性格让周寐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哪怕她对自己好到不能再好也无济于事,而今天周寐听到的这番话,她感动异常,还比以往多了些惊喜。 对于她而言,如果光明不合心境,她便甘愿埋没在黑暗里。 戏子白在她心里,始终差那么一点点,她一直不懂差在哪,如今,她也是忽然间明白了,她就是要她将面对敌人时那份一腔孤勇的赤诚同样也用在感情里,虽然用起来时是真的挺不要脸的,但是,自己就是需要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是么? “你看你这样子,我和你,一直都是我像个怨妇,絮叨,计较,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而你,总是比那些男人还没心没肺,不对,说没心没肺太便宜你,你是狼心狗肺!你看看你,被骂了还笑呢,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是些什么!是狗屎吗?” 任戏子白谩骂,周寐自顾笑的开怀,她笑弯了眼,心底也暗暗做了某些决定。 “哎呦,真是的,都过去的事了,我还说那么多干嘛”也许是过于了解周寐,知道多说无益,戏子白适当的结束了话题“卖房子的事我全都委托给小洛了,你和她商量吧,我不像你,做大生意的,钱让我在香港能安居就够了” “好”周寐点点头。 他妈的,骂了半天不见你放个屁,一提房子,终于肯张个嘴了,戏子白已经快被气死了。 “我走了,你保重吧,有一天你要是死了,肯定是喝死的”戏子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匆匆离开了东篱公馆。 时隔仅一天,巴山早报就刊登了周寐买下了南岸唐公馆的新闻,后续,可能会用作盐业银行的分行设立在南岸,于此,更加方便那些南岸的富人办理相关业务,戏子白拎着报纸,仔细打量着头版的照片,周寐那张冷漠又自信的脸印在报纸上实在是不太讨喜,配上黑眼圈甚至还有点惊悚,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了慈禧,可她都这个德行了,报导中字里行间依旧是对她外貌的赞美之词,看的戏子白好生尴尬。 -- 第123页 其实,她也明白,这几年看似过的很快,可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拉开的太大了,周寐如今的身家,别说昔日的石六和赵四海无法比肩,就连她干爹刘湘,有时候都要看她脸色了。可戏子白就是觉得没所谓,要说以前她还有点怕周寐,现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怕了,就算所有人都变了张脸,她照样敢对着她一顿臭骂,反正上次周寐也没把她怎么样,还弱智一样在那笑嘻嘻的。 嘁,戏子白无所谓的将报纸一团,摩挲着掌心的三张火车票,而后,她拿起了公寓里的电话。 铃铃铃。 “您好,景氏”李伯书接起电话。 “我嫂子呢?”景洛着急道。 “太太身子不好,最近不在公司”李伯书见她着急,也皱起了眉“怎么了,小姐” “伯书,你把手里工作放一放,马上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把小白给堵住,我去找我嫂子” “好,我马上去”李伯书放下电话,飞速跑了出去。 景洛找遍了景家大宅、东篱公馆均不见周寐的身影,连石六那都去打听了,依旧没有消息,她冷静下来思考着,忽而灵机一动,驱车直奔打铜街。 当景洛气喘吁吁的冲进假寐时,果不其然,阿旺没在店里,而周寐嘴上叼着根烟,正坐在缝纫机前改裤脚,那副随意又自在的样子,和景氏家族雷厉风行的董事长简直判若两人。 “天啊,我的嫂子大人”景洛一度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又当起裁缝来了?” 周寐抬眼撇了下她,弹了弹烟灰,脚下继续踩着缝纫机“想当就当了” 每当周寐被工作压的喘不过气或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时,她都会来假寐里,给自己做件心宜的衣裳,整个过程里,她都无比的放松,只有做这件事时,她才能全心全意的感受到快乐。假寐是她可以缓冲情绪的安全地带,是她还未经人事时,保持在心底的初心,所以即使假寐的位置再优越,周寐从没想过把这里改造成同金融街其他的门户那样。 “小白买了票,今天下午2点出发,重庆到广州,我已经让伯书去拦了,可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景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瞟了眼墙上的钟表,1点53分。 “呵”周寐将烟头吐到地上,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缝纫机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格外刺耳。 “嫂子!”景洛忍无可忍“我是真的服了你!” “她想走的话,我去拦也没用”周寐看都不看她“何况我一去,万一真闹开了,明天股票说不定被我闹跌了” “重庆是去香港的必经之路吗?如果她想去,何必要绕一圈呢?!” 缝纫机声戛然而止,周寐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那她买票的事,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景洛愣在当场。 “我,是不会变的”周寐起身,像赶小鸡一样把景洛轰了出去“你出去,我要闭店了” 如果那个人改变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也改变,那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这样吧。 放下玻璃橱窗上的深色帘布,将今日打烊的牌子在外面支好,周寐去后院洗了手,走进了假寐里的小隔间,原来这里仍然设有一个非常小的独立卧室,床还像从前那样,拉着个围帘,可以同更衣室两用。 铛,铛,铛。 时针指到了2上,发出了提醒声。 “酒不自醉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她对着空气,轻轻哼着,她唱起歌来真是不好听,而且完全不在调上。 那年秋雨里,那个漂亮的女人撑着把油纸伞,隔着玻璃在假寐外偷偷望着她;那年冬雪,那个高挑的女人竟赤脚站假寐里,擦着滴水的头发;那年春日,那个滑稽的女人竟穿着睡袍,在黄浦江盼吻她;那年夏蝉,那个傻女人整夜帮她搔着手腕的疹子,只为她能安心入眠,她柔软的腰肢,她温暖的笑眼,她在台上顾盼神飞,山洪里脖颈间凸起的青筋,失去至亲时血红的双眸... 所有的回忆都慢慢闪过,她明明擅长遗忘。 去吧,去香港快乐的生活,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别再回来了,别再伤害自己了,离我远远的,我不值得。 她拉开帘子,躺在那窄小的床上,用手,摸自己的发,摸自己的眼,而后,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淌,她一边咬,一边从喉间,对着空气挤出不清不楚的三个字。 “我爱你” 她只说过一次,而后她怕掌控不了她,便装作是个玩笑。 她一直压抑着自己。 突然间,哗的一声,帘子被拉开了。 戏子白清冷的面,就那样出现在周寐的视线。 她被吓到了。 戏子白蹲下身子,漠然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傻了。 戏子白咬牙切齿“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可哭的,你有我惨?” 她已经哭的说不出话了。 “格老子的,周寐,老子他妈的要是走了,永远都看不见你这个熊样,那就真亏大了,草你大爷的,老子告诉你,老子不爱你了,你就哭吧,哭死最好!” 回应戏子白的是一句声调奇特发音不清的“滚”,周寐重新拉起了帘子,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颊,整个人继续流泪。 戏子白哗的一声,复又拉开了帘子。 -- 第124页 周寐愤然,转过身,又去拉,奈何戏子白一脸狰狞,捏住她的手。 “我留下就是要亲眼看看你这个模样,我真开心!” 戏子白擒住她的手腕,狠狠压住她,周寐发疯反抗,奈何因为哭了太凶,使不上力气,只好变成去撕她的领口,两个人的模样堪比打架,互相撕扯,小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周寐的手终究比戏子白巧,戏子白衣领先开了,周寐没再去推,顺力探了进去,摸到了那似曾相识的柔软。 戏子白停下笨拙的撕扯,伏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周寐面上泪痕鼻涕都有,眼睛肿的像个桃,她试探着,揉了两下,戏子白的泪,哗的一下就从眼眶里洒了出来。 她从周寐身上退下去,整个人抱膝,把头埋进去,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会,许久,她抬起头,轻若无闻的说了句“草你大爷的,谁让你摸了” 戏子白起身,麻利的开始系扣子,说话却哆哆嗦嗦的“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我走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也就是发泄而已,过两天就忘了,我他妈再呆下去只能又被你骗了,当了真,你比男人还会骗女人!” 戏子白刚迈一步,周寐顿时爬起来,攥住了她的手。 “别走”周寐泪水横流,有气无力“别再离开我” 她一手攥着戏子白不撒手,一手抓紧了床单,她伏着身子,不一会,眼泪就将床单都染湿了。 真的是一出大戏,戏子白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幸看到,如今真的看到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行了,别哭了”戏子白觉得自己过了,赶紧低身去扶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走,我在这呢啊,哎呦喂”把她使劲拉进怀里,戏子白赶紧一遍遍的抚着她的后背。 “我...我”周寐一边抽噎,一边伏在戏子白怀里。 “你先别说话了啊” “我养...我养你,我养你和诗诗,我养你们” “喂喂喂,还轮不到你当爹,我还没混到要人养的份上好吧” “我...”周寐张了张嘴,她还在哭,她在极力调整。 “你先别哭了行吗,你看你,要么不哭,要么哭的像个狗一样!”戏子白一脸嫌弃。 “我说真的,我养你们,你和诗诗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你,你怎么比男人还讨厌啊!我这时候是要听你说这些吗?你脑子是不是豆花做的啊!!” “那你要怎么样啊”周寐抬起头来,委屈道,她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说爱我!!” 周寐皱起了眉,她不是因为戏子白此时的要求而皱眉,她今天做衣服时弄湿了袖口,手腕痒的实在不是时候,周寐将手腕移到戏子白面前,怯生生的“痒...” “滚!!”一脸期待的戏子白顿时气结。 “你变了,学会凶我了...” “…” “你没那么爱我了” “......”戏子白一个头比两个大“你你你少来这套唬我!” “以前我痒了,你的手整夜都帮我搔痒的” “嗯,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咕噜连天的睡!你咋那么没心没肺呢!” “我有你了,心和肺要来做什么”周寐手挂在戏子白脖子上,撒着娇。 “...你少来” “别走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周寐”戏子白彻底没辙了“你...” “没你我活不了” “够了!你还是正常点吧!” “你不是想听好听的吗” “你别攒着一块说了,我承受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哦草,写哭自己 第52章 西迁 两人静默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周寐发觉戏子白在打颤,她将手覆在戏子白手背上,才发觉一片冰凉。 “阿嚏”同一时刻,戏子白打了个喷嚏,十分抱歉的抽了抽鼻子。 “你怎么穿这么点,这是冬天啊...”嘴里埋怨着,周寐赶紧起身,去橱柜里将那件夸张的狐狸毛大衣取了出来,给戏子白披上了。 “有穿棉衣,还不是怪你后院这墙”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着,戏子白搓了搓手“怎么搞那么高的围墙啊,害的我穿多了行动不便,只好脱了才能翻进来” “你那个翻墙爬窗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你又不属猴!”周寐无奈,对着戏子白后背就是一锤,她锤完后,又从后面将她搂住,伏在她肩上不动了“这个衣服不适合你,明天我让阿旺弄几件进口的呢子大衣给你穿” “穿的差不多点就行了,那个...我得和你说个正事” “怎么了...”周寐蓦地心中一紧。 “你给我买个房子呗,不用太好,但是要够我和诗诗还有简容住,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太招摇了,我怕以后给你惹麻烦”见周寐似乎若有所思,戏子白连忙道“你别问我为什么不回唐公馆住哈,我就要你买,就要你养我,这是你欠我的,哼!” 如果她真的要重新回到周寐身边,心甘情愿当个隐形人,那她更不能再用唐向晚的财产,这样她心里不安。 周寐手一遍遍抚着戏子白耳边柔软的发,从内心紧张到慢慢扬起了嘴角。 “喂!给还是不给啊,你不至于这么抠吧!”见她不出声,戏子白急了。 “给给给”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愉悦,周寐用手直接将戏子白的头发一顿乱揉,弄的她的刘海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 第125页 “哎呀呀”戏子白狼狈的撩着头发“给就得了呗,这是干嘛...” “就是单纯觉得特别爽” “...”戏子白脸唰的红了。 终于有给的起她的东西了,这感觉莫名开心,却又有点心酸,周寐好像终于明白那些男人如何从女人身上获得快乐了。 “我再给你买个车?奔驰新出了个大头老爷,挺好看的”难得尝到这种甜头,她便开始胡乱给予“对了,你对船感兴趣吗?” 戏子白听罢,顿时哭笑不得,两人乱扯了好一会,才勉强拉回正题“卖房子的钱,你帮我找个银行存起来吧,我想给诗诗留着” “你存银行,还不如给我经营,我分你一成股份,以后年年都有分红,保你们一生都不用为钱发愁”一提这个,周寐立刻给戏子白想出了更好的方法。 “对哦...这老板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戏子白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听起来有些酸溜溜。 “所以,你要不要当老板娘~” “...”时隔近五年,她都是过着无关风月的生活,战乱与流亡早都让她忘记了什么是心动,可就这短短一刻,戏子白的脸已经数次红到了脖子根,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周寐的手移到唇瓣,低语道“你这个人啊...唉” 绝对有毒。 其实戏子白在计划回重庆前就遇到了老曾,老曾说了,只要她不回来,组织愿意给她钱,资助她直接去香港,在沟通无果后还对她和诗诗作出了人身安全警告甚至威胁,重庆地下组织太看重周寐的利害影响,此番她回来,难免会引起或大或小的风波。 可她还是任性了,不过如今看来,她的任性,是值得的。 不出三日,周寐已经给白鸢和简容置办了一套十分温馨的民房,这不是那种竹子搭的捆绑楼,听不到隔壁邻居的咳嗽声,它隐在巷内,有一个院子,闲时可以养花怡情,通了自来水,不用走山路去担水,生活也较为方便,周寐挑选这里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她熟悉重庆所有防空洞的位置,这个地方离二号防空洞,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米,如果到时候真的有意外,戏子白可以带着她们迅速逃生避难。 周寐了解戏子白的性格,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将她安排到自己设立的慈善机构,让她参与妇女和小孩的安置工作,帮助在战争中流亡的同胞,戏子白还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天天都像打了鸡血般,早出晚归,整个部门就属她精力最为旺盛,而诗诗的生活多数时间,都是由简容在照料。 自1937年起,日军逐步扩张侵略,华北,长江中下游和一些沿海的城市相继落入了敌人的魔掌,他们在南京发动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淞沪会战失守后,南京国民政府正式将重庆设为陪都,这座古老的山城,于此开始度过了它长达八年的首府时光。 重庆地形险峻,汹涌的川江水和巴山的四面屏障给它制造了天然的保护伞,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这也是它能担此重任的原因。国民政府将基础产业和经济重心集体西迁,数以千计的工厂物资和技术人员,都由长江水路经湖北宜昌转运入川江,汹涌的河道,漩涡,暗礁丛生,两边是巍峨的山峡,偶尔还伴随着敌军的轰炸,与此同时,这条养育了华夏儿女的江河,还承载着由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 朝天门码头人声喧嚷,用乌烟瘴气来形容亦不足为过,纤夫和棒棒已是普通老百姓来钱最快的工作,悲壮的传江号子送来了一批批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们,戏子白混在重庆慈善机构支起的简易铁皮棚中,将热乎乎的馒头递给每个灰头土脸挂着血泪的难民手中,她东走西窜,一会帮着去背孩子,一会帮着去抬担架,可是难民越来越多,收容所的位置也越来越紧张,最后整个朝天门的江面都停满了船只,许多人不得不安置在船上,船上的位置没有了,他们就把铺盖卷挂在栏杆上,然后人钻到铺盖里去,就这样,收容所满了,船上满了,就连栏杆,也渐渐挂满了。 战报虽令人忧心,可教育没有就此停止,重庆迁入了大批的专校和和高校,师生照常开课,没有一人停下学习。 江河汇聚时,因地势落差,这里的江面总是环绕着雾气,时而将这座城市笼罩了起来,让它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方向。都道雾里看花犹如水中望月,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雾里是繁华,是安定,可雾外的世界,却是硝烟蔽日,尘土暴扬,多少英魂,就这样,悄然告别了世间。 失去家园的同胞,在面对敌人的空袭时,从起初的惊叫着四处逃窜到变成了有序的躲进防空洞避难,他们挨在一起,肩并着肩,一起唱着歌,继而热泪盈眶: 那里是我们的家乡 那里有我们的爹娘 百万荣华转眼变成灰烬 无限欢乐转眼变成凄凉 有什么你的我的 有什么穷的富的 敌人杀来,炮□□伤 到头来 都是一样 重庆的实业家和政府机构每月都发起一次募捐,周寐将船厂大半的船都捐了出来,只有少数船只还在维持必要的运输工作,尽管有大批的人流涌入重庆,物价变得飞涨,胡子昂仍坚持维持重庆的自来水价格,满脸油光的肥胖子赵四海,对着一家私自涨价的盐铺掌柜就是一巴掌,怒骂道“国难财也敢搞!老子日你先人!”,就连近年靠走私军火发家的石六,也将囤积的一些物资,托周寐捐给了政府军队。 -- 第126页 每个人都皆尽其所能,为这个国家的最后一丝希望,而努力着。面对着生离死别,这可能是,所有中国人最团结的时候,曾经的人心,是那么的善良和简单。 虽然战火不休,可是日子该过还是要过,越是充满苦难的岁月,越是要学会苦中作乐,周寐和戏子白虽然已经生活在了同一个城市,可两个人在面对工作时总是抱有一腔热忱,能忙到把彼此都忘的一干二净,而她们一旦停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开始想念对方。 戏子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吵着锅里的青菜,简容系着围裙,坐在后院里包着粽子,她面前有两个竹篓,一个里面装的是清香的白粽,另一个篓子里,则是香喷喷的肉粽。 又是一年端午节,明天,是戏子白二十七岁的生日,她还很年轻,仍有着令女人艳羡的身材和愈发有韵味的容貌,而她的诗诗,已经可以蹦蹦跳跳的去打酱油了,街坊邻居都没人相信,白鸢才是诗诗的亲妈,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她的这份年轻,多半是因为心态,她天生就是个乐观的人,再痛再苦的事,到她这,都能转悲为喜。 小诗诗此时正和邻居家的玩伴在家门踢毽子,嘴馋的她时不时的探头进来奶声奶气的喊着“妈妈,我饿了!” 她喊完一扭头,便在门口看到了之前那个漂亮的阿姨,那阿姨朝她笑着,可却她怯怯的丢下毽子,小跑回了院子里,躲在了简容的身后。 周寐的模样确实不讨小孩子喜欢,张扬的妆容配着殷红的唇,太像小孩子睡前故事里的妖怪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戏子白太过粗暴,给诗诗留下的印象就不太好,所以也难怪小诗诗每次看到她都带着防备心了。 距二人上次小聚已是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过年,周寐刚把她们领进这个新家,还带她们吃了顿撑破肚皮的火锅。谁知还没出正月十五,日军的几颗炸弹就把这座城炸醒了,她们也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做着她们应该做的事。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月时,分离时也并非愉快。起因便是那时的戏子白没经周寐允许,直接随船去川江口接难民。 由川江入重庆有一个由宽逐渐变窄的河道,被当地的船夫称作是鬼门关,那里暗礁丛生,水流湍急,不巧的是,迎着戏子白他们面而来的一艘货船就刚好触礁了,船长在船沉前没能将舵打回,数名随行的押运人员都随船沉入了江水中。 四月的长江水冰冷刺骨,戏子白不得不冒着巨大危险,再一次上演了腰上绑绳跳江救人的场面,奈何当时太惊险,众人手忙脚乱的配合,最后也只救到了一个人,戏子白回到船上时,顿感体力不如从前,她喝了好几口水,腿上也被碎石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可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是坚持着将那人送到了医院。 恰好,她救上来的那个伤员是南京炮所的研究员,在西迁过来的途中不慎被炸断了左手,和众人讲述了他此前的经历和现今宜昌的情况,得知负责西迁运输的民生实业公司急需支援,戏子白连她那身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杀到了周寐的办公室,闯进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赶紧派船去宜昌帮忙!” 自一早李伯书告诉周寐,说戏子白跟着船跑到鬼门关去了,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戏子白突然出现,并还是这个鬼样子,当真把周寐吓的不轻“你怎么了!” “哎呀没事!你先听我说,宜昌那边缺船,西迁计划里的都是核心的产业技术,如果技术转移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还有,因为船太少,普通的船票翻了几倍,好多老百姓买不到票就只能等死,等着被鬼子糟蹋,你有那么多船,你去帮个忙行不行呀!”戏子白冲到周寐的办公桌前,整个人伏了过来,一脸的期待,尽管她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 周寐眯起眼睛,她一手放在电话上,一手向前,摸了摸戏子白还在滴水的脸颊,确定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她松了口气,随即指了指手中的电话,哑声道“我现在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两百搜船去支援,还可以让我干爹派一支军队过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还条件!什么时候了还条件,我的大小姐,景太太,周董事长!”戏子白用手砸了两下桌子“别那么抠门行吗!!” “我的条件是,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重庆!!!不许去宜昌!!”周寐同样敲了两下桌子。 “我...”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宜昌?戏子白舌头打了结。 “还有,你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想干嘛?你是不是成心吓我?嗯?”周寐咆哮着“再这样你就别干了!给我滚回家去呆着!” 戏子白有些不服,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也不是故意的,人命关天的,你让我见死不救吗...” “我不管”周寐一字一顿“姓白的,我告诉你,别说两百艘船,就算两千艘我也不在乎,但是你得给我好好的!你太能嘚瑟了!” “你这东北话学的不错啊~”双手将湿头发向后捋了下,戏子白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你别不当回事!”看着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周寐彻底发飙了,她瞬时起身,对着戏子白就是两脚,边踢边骂,这次直接骂出了四川话“你个龟孙儿咋不不直接死了!那样老子顶多出一副棺材钱!” “哎呀...”戏子白不得不到处躲着“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就对我连踢带踹的,你嘴里就不能有几句好话吗,我死了,这世上就没那么爱你的人了” -- 第127页 “还敢贫嘴,赶紧滚回去换衣服,像什么样子!” 总之,戏子白真真是被周寐踢出去的,其实早在白鸢来之前,周寐就已经收到了刘湘的消息,征用令都下来了,她必须派船支援,而且还要交由军队统筹,可她没说实话,她故意糊弄了下戏子白。 就因为太过了解她,知道她爱听这种好听的话,那家伙刚才面上虽漫不经心,现在八成又躲在角落里陶醉呢,说不定乐地嘴都咧到脑门上了。 而且,只有周寐亲口这样说,戏子白才能真的为了她去爱护自己。 经过了那件事后,这两个月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戏子白确实收敛了许多,没再发生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周寐知道端午节是戏子白的生日,奈何这么重要的节日她不得不以家人为先,所以只好提前一天过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万茜姐姐让我脑中印出了周寐的实体影像 第53章 端午 简容见周寐来了,十分热情的打着招呼,准备将饭桌也搬到院里来,周寐见她一个人搬桌子有些吃力,便去搭了把手,同一时间,戏子白端着盘香喷喷的青菜从厨房出来了,见周寐也在,不禁咧开嘴傻笑着,眼睛都快笑没了。 周寐看见她,用手指颠了颠提来的小酒坛,扬着她精神抖擞的眉“六爷送老爷子的茅台酒,被我顺来了一坛,当给你祝寿了” “嘁”戏子白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自己馋了,然后跑这来销赃~” “不行吗~” “行行行,坐吧,还有个鱼,我去端来哈”戏子白蹦蹦跳跳的钻回了厨房。 此时正值初夏,晚风袭人,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很好,入座后就十分自然的吃菜喝酒,周寐还给戏子白唱了生日歌,虽然听起来有些跑调,笑的戏子白把自己呛到了,憋的脸色通红,简容不时的还会和周寐聊些戏子白从前的糗事,她们的关系看似很复杂,现在却非常简单,彼此也都心照不宣。 戏子白和简容的酒量都不怎么样,虽然桌上摆着难得的美酒,她们就只喝了一小杯,而简容见周寐喝的开心,便一直默默的给她添酒。小诗诗饭前一直喊饿,真到开饭了,没吃几口就又跑去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在门口疯闹,等到天色暗了,没人陪她玩了,她才回到戏子白膝前,顶着睁不开的眼皮,委屈巴巴说要睡觉。 “先去洗澡,要不然臭臭~”戏子白弯下腰,点了下诗诗的鼻尖。 “呜...困困”诗诗头上扎着两个冲天辫,嘟着嘴。 周寐虽有些微醺,见了诗诗那可爱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诗诗的浓眉大眼,不太像戏子白,却很像她爸爸。 “姨带你去洗香香好不好呀”简容见状,赶忙将诗诗抱了起来,然后回眸对戏子白道“你们再吃一会,不用着急,今晚她和我睡” 待浴室传来了水声,映着门板,可以看到诗诗在木盆里玩水的剪影,院里此时只剩戏子白和周寐两人了。 周寐菜没吃几口,已经二两酒下肚,戏子白见她还要再倒,赶忙按住了她的手“行了,平时遭的罪还不够吗,一会又胃疼了” 周寐还真就没再倒,她转而从包里摸出烟来,点燃后,使劲吸了两口,烟圈顺着风飘到了戏子白面上,戏子白无奈的用手扇了扇空气,埋怨道“你说你,白白净净漂漂亮亮一姑娘,抽烟喝酒,一个都不落,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周寐听罢,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她将刚抽了两口的烟直接掐了,起身,坐到戏子白坐的那条长凳上,手揽住了戏子白的腰,下巴直接搭在了戏子白的肩膀上,她那双印记清晰的双眼皮缓缓眨着,浓密的睫毛一张一合,松弛的女中音一如既往的摄人心魄“不仅抽烟喝酒,我还玩女人呢~” 周寐坐过来时戏子白就有些紧张,此时她浑身都僵住了,想往旁边挪动下,奈何周寐的双手圈着她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戏子白脸色微红,嘴上却也不甘示弱“就你这两把刷子还好意思说玩女人,我当年玩女人时,你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呢” “我确实不知道情为何物,但我愿意与你生死相许...”周寐拖长嗓音,轻飘飘的开口,嘴角的笑,愈发的邪了。 “……”戏子白头皮都麻了“你知不知道,这些骚话和你的人很不搭!” 周寐悠哉的闭上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倚靠在戏子白身上,将五指穿进了戏子白的掌心,按记忆里的位置,去摩挲那些老茧,过了一会,她伏在戏子白耳边,哑声道“我今天,就不走了吧” “你得小点声...”戏子白弱弱开口,都不敢看她。 “我看是你得小点声~”周寐的表情,隐隐有些得意。 戏子白面色通红,恨不得捶胸顿足,心下感叹周寐真的不是两把刷子,有些事情是天赋,和经验着实无关,而越是有经验老道的人越是容易输给天赋异禀的人。 “嗯!”原本寂静的黑夜忽然传来刺耳的尖叫。 “不是说了小点声!”戏子白神色慌张,手忙脚乱的去捂周寐的嘴,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不好意思”周寐满额皆是汗水,若脂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她捧着白鸢的脸颊,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忍住...” -- 第128页 “那我轻点...?” “你不让我叫,就别折磨我了~” “你!许你弄的我腿软,还不许我碰你?!” “你是不是非要上我,才满意啊~”周寐平日里那张冷漠的扑克脸,此时活脱脱一副流氓像“谁让你长了副欠搞的脸~” “...什么叫欠搞的脸!!!” “不知道”周寐摇头,叹息道“自打我第一眼见你那个情场浪子的德行,我就想搞服你,真没想到,竟成真了” “...”也不顾她会不会把孩子和邻居吵醒了,戏子白有些恼羞成怒,立刻又进入了正题。 “嘶...”周寐其实知道戏子白顾虑的是什么,她咬住下唇,将散在一旁的内衣扯来,直接咬在了嘴里,心想,这根本就是在上刑。 太久没有经历□□了,她有些敏感,很容易便瘫了下来,没有一丝力气,而戏子白不一样,她是刚受过刑,却仍然能反过来再折腾她一通,她们之间的顺序,向来如此。 一大早,鸟儿刚开始叫,戏子白就醒了,她看着身边还在沉睡中的周寐,用手摸了下她光滑的脸颊,小心翼翼的起身。 她将昨晚乱丢了一地的衣服缓缓捡起来,跑到水房里,清洗干净,然后晒在了院里,这样等太阳升起来,不出一会,衣服就可以晒干再穿了。 一边煮粥,一边在镜前拾掇自己,她给自己化了个清淡的妆。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还算年轻的脸颊,戏子白在内心感叹着,时间真的匆匆如流水般。自今年起,以后的每一年,她都在五月初四过生日,所以她干脆就忘了自己是五月初五生的。 她起身,准备去集市买点包子油条回来,谁知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李伯书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左手指勾着一个礼盒的丝带,右手搭着一件旗袍,正坐在门前冒着苔藓的石阶上,看起来似乎已经等候了多时。 白鸢推门而出的一瞬,微风拂起了她耳边的短发,泛白的晨光映着她的肌肤,光洁若雪,高耸的锁骨立在青色连衣裙敞开的领口间,她就像摆在假寐橱窗里的模特一般,施然站在那,李伯书的眼睛定在了她身上。 也是难怪了。 纵使李伯书再难理解她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他也不得不承认,戏子白真不愧是个名角儿,不管皮囊还是骨相,都是一等一的优秀,简直是个标准的美人,尤其是她由内向外散发的那种风情,特别符合当下黑白电影里的女明星的模样。 换句老土一点的话就来讲就是,她太勾人了。这种女人,也难怪周寐会一直想锁着她。 “生日快乐,白小姐”李伯书起身,十分绅士的鞠了个躬,将手中的礼盒递了过去。 “好早啊”白鸢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是满心欢喜的接了过来“谢谢,有心啦” “是太太送的”李伯书有些腼腆,将手里的旗袍也一并给了白鸢“她起了吗,这是太太要的衣服” 戏子白脸红了,她咬牙将衣服接过来,心里暗骂,周寐真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夜里干了些什么,这可是个男秘书啊,也不怕人家尴尬。 “还没呢,睡的像猪一样”抬眼向曲折而下的石板路望去,发现山下平坦的大路上正停着周寐的老爷车,戏子白有些诧异“她这么早就要走吗” 这句话刚说完,戏子白的腰就被人圈住了,周寐用红格子被单裹着身子,贴在她身后,睡眼惺忪的看着李伯书,似乎还在说梦话“你们聊什么呢” “呃”眼看着李伯书一脸惊愕,戏子白有些头大,她转过身来,替周寐掖紧了被单,赶紧把干净的衣服塞到了她手里,把她往院子里推“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周寐却毫不在意,她用手捏了下白鸢的脸,柔声道“乖,我一会要带蕤成去江边洗脸,就不和你吃早饭了” “嗯”戏子白不住的点头“别忘了吃粽子啊,昨晚光顾着喝酒了” “知道了,等我走了,你再去拆礼物”周寐最后捏她的那一下故意用了力,把戏子白捏的哎呦了一声。 等周寐换好衣服,她直接用戏子白的化妆品将自己拾掇了一番,难得没弄得那么妖冶,而是多了些温婉,戏子白同她手牵手,一起向石阶下的大路走了去,李伯书则在后面慢慢跟着,直到戏子白将她送上车,目送车子缓缓驶去,才独自一人去集市买早餐。 等戏子白回来时,简容和诗诗已经起了,街坊间的炊烟也挨家挨户的升起了,她放下手中的油条,迫不及待的跑回自己房间,开始埋头拆礼盒。 这个礼盒非常大,包了好几层亮色的纸,戏子白边拆边嘀咕着“什么东西啊,轻飘飘的,还弄得这么隆重” 当拆开了最后一层,戏子白的眼睛被晃的眨了下。 纸盒里,是一件洁白的婚纱,领口和袖口间,皆镶满了色泽闪耀的钻石和珍珠。 “我刚是问你,想要什么衣服” “婚纱呀” “别闹” “我结过两次婚,一次婚纱都没穿过” 那年,她颈间翠绿色的丝巾,好像仍在眼前随风摆动,周寐,真的是没心没肺吗? 她从不敢对一个人抱期望,到干脆不对她抱期望,可当她真的不抱期望了,那人又彻底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喝茶时爱放青梅,她讨厌烟酒的气息,她喜欢对方主动,她天天羡慕别人结婚时的婚纱,也爱听那些肉麻的情话,她的一切,其实周寐都牢牢记得并放在心底,可那人天生就是不能全然属于你,你这辈子,又能如何,又图什么呢。 -- 第129页 岁月教会她,相爱容易,相处难。 爱,是需要方式的,拥有两个字,她早就想腻了。而不失去,就是另一种拥有。 她渐渐明白,周寐的感情,其实完全取决于自己对她的态度,以前她有唐向晚当退路,周寐知道她有余地,便会保留一部分感情,而那一部分,恰恰是戏子白最想要,却永远都看不到的。 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人性都是贪婪的,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各自都时不时的想着退路,时而摇摆,那他们之间,永无未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虽然爱闹,内心却是非常温柔且善良的 第54章 军家富婆 “飞机头,二两油,鹅公岭,挂红球 日本飞机丢炸弹,山城到处血长流 跑不完的警报,报不完的深仇” 这是山城的小娃难得聚在一起跑跳玩耍时,经常吟唱的童谣,这座古老的城市,在作为民国首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已经和过去安逸闲适的生活挥手告别,伴随它的,是长达五年的大轰炸,日本人知道,想征服中国,就必须先征服它的首都,重庆的地理屏障让日军的陆军无从进犯,他们便率先攻下了武汉,在此建立W空军基地,部署周密并频繁的空袭战略。 政府通报空袭的途经有两种,一个是警笛声,第二个是在鹅公岭和琵琶山等地形高的地方,升起红色的灯笼,以此来提醒一些住地偏离市区听不到警报的老百姓。 对一个普通的重庆人,一天的生活无非就是抽烟喝茶摆龙门阵,再就是围坐在一起搓麻将,而每当冗长刺耳的警笛声响起,都宛如一场噩梦,人们争相逃窜,备好湿毛巾和若干粮食,挤进离自己最近的防空洞中,有时一呆便是一整天,最长的一次,则有七天七夜那么长。在那潮湿漆黑的洞中,人和人靠坐在一起,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炮火的轰隆声混合着小孩的哭喊,伴随着大地的震动,那种恐惧,是多少岁月,始终都无法磨灭的人生阴影。 周寐的眼界一直看的比其他生意人长远,早在国党在重庆刚刚部署防空洞时,她就将景家上下所有的人都转移到了南山的别墅区里,并自己出资修建了私家的防空洞,每每敌军来袭,景家的人总是能迅速的转移到里面,而戏子白所居住的地方,亦是离二号防空洞只有百步的距离,只要戏子白半路不去管其他人的闲事,她便可以平安的躲过一劫。 他们避难的地方虽然都叫防空洞或防空壕,可内部的设施,却天差地别,南山富人区的防空洞修建的好比歌舞厅,避难时还能一边喝酒一边看表演,而公共的防空洞不仅闷热异常还十分潮湿,人进去要自带板凳,没板凳就干脆坐在地上,可就算条件如此之差,政府官方标价通行证仍卖二两金子一个,根本不是普通人出的起的。重庆有差不多一千余个防空洞,只能容纳十二万人避难,而重庆的人口当时已有四十万人之多,只有一部分人可以进得去,而其他人,只能面临着向城外疏散的命运。 想不到在面对生死时,钱还是可以决定人命的贵贱,就算周寐本身就是资本方之一,但对于政府的决定,她也只能默许且无权干预,因为这事,她还曾和白鸢大吵一架。 吵架的原因,无非就是戏子白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凭周寐现在的地位,她什么都可以尝试去改变,而周寐根本不在乎戏子白说她什么,只是无数次的警告她,当飞机来时,不许把通行证给别人,乖乖的带着诗诗去防空洞避难。 她在乎的,是白鸢平安与否,至于她年少时所坚持的那些信念,什么自由,什么平等,都在随着时间而一点点的发生变化,人一旦开始有资本,便会开始有私心,这既是越在食物链站的顶端,越不想去理解所谓的民间疾苦,因为即使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也无从更改。 然而白鸢却不一样,她这个本该最轻浮散漫,喜欢玩笑人生的戏子,在面对生离死别之时,却始终以大义为先,她还真真是印证了越是一无所有,越是大公无私的道理。这世间的富人,大多是穷人成全的;好人,不过是权力者的垫脚石罢了。 反正不管戏子白被周寐骂过多少次,她仍热衷于在生死间兜兜转转,尽她所能,于战火中帮助那些无助的人,你想让她路过那些倒在血泊里向她求救的老人和小孩视若不见,哪怕是个普通人,都很难做到吧?察觉到自己天生是副贱骨头,注定是改不了了,每当有危险时,白鸢都将诗诗交到简容怀里,她不是不怕死,她凭的,三分是孤勇,七分是命大,每次弄的一身血污,筋疲力尽的在医院里输液,当看到周寐冷着一张脸来接她,顺便替她惹的麻烦事结清一切账单后,她便顶着那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开始嬉皮笑脸。 周寐当真是骂累了,最后她便不骂了,她渐渐明白,她们两个,好像互相交换了人生一般,她失去的那部分,戏子白在接替她完成,而戏子白因她而失去的那部分,她再去强留也徒劳无功,倒不如为了她,活的更洒脱些。 日军的空袭每次都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可却没有吓退驻守在这片土地的中华儿女,反而让他们在面对生死时多了些无畏,也多了丝乐观。重庆人民渐渐习惯了这种看似磨人的生活,战火中,时而还透着些黑色幽默,警报声响起,他们便放下手中的筷子,从起初的慌乱无措到从容有序的避难,等飞机走了,他们便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该工作的工作,该搓麻将的继续搓麻将,有的人钻进防空洞时,手里还握着那枚摸到的牌,在黑漆漆的洞内,操着一口地道的巴蜀口音,笑嘻嘻的朝同伴炫耀,他胡牌了。 -- 第130页 这一晃,一年的时光,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金典餐厅的包间里,小诗诗脖子上挂着巨大的围嘴,手里捧着一条法式热狗,正狼吞虎咽的吃着,还将番茄酱蹭的满脸都是,弄得对面切牛排的周寐不禁哑然失笑。 白鸢的头发干净的向后梳着,在发尾挽了个结,她下巴尖瘦,看起来又清减了不少,墨绿色的旗袍领口趁着她纤细的脖颈,看起来白的发光,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她耐心的替诗诗擦着脸颊上的酱汁,柔声哄着“乖啦,慢点吃” 她这个年纪,正是女人味初浓时,每每牵着诗诗走在街上时,总有行人侧目,前段时间就被沙坪坝草帽帮的头目瞎驴看上了,派人尾随并打探了三天,得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瞎驴便找了几个马仔上门,放豪言说要包养她,戏子白无奈至极,不想惹事,便回说承蒙错爱,可自己已然被包养了,一女不侍二夫。 谁知那几个马仔听后不知轻重,反倒得寸进尺的追问她的老板姓甚名谁,戏子白懒得理,但对方人多,她担心简容和诗诗的安全,不敢硬碰硬,只能任这些地痞无赖堵了三天门口叫骂,喂诗诗顿顿吃白米粥,也没多说一句有关周寐的话,要不是刚巧苦菊上门来替周寐送钱,被这几个流氓吓到了,回去把事情经过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在忙着将资产向国外转移的周寐还不知道有这档子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后,周寐当即便去石六的聚义堂里走了一趟,隔天雨夜,草帽帮的地头便被抢了,街巷里死了十几个草帽帮的混混,被雨水泡的尸体都发白了,吓坏了住在那一片的居民,警署给出的通报说是帮派恩怨,查无头绪后只得不了了之,瞎驴和他手下的那群人好像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般,再也没出现过。 “以后有事,要及时找我”周寐放下手里的刀叉,淡声道。 “哦”白鸢瞟了她一眼,心中有气,嘴里却不想多说。 她不是不想找周寐,她可是从来都不端着的,可奈何门口有几个无赖堵着,她哪敢轻易离开,她在的话还能抵抗下,留简容这手无寸铁还颇有姿色的女人一个人在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这小鬼子也是,该丢炸弹的时候不丢,不该丢的时候反而没完没了的。 周寐将切好的牛排移到诗诗面前,将白鸢面前没来得及切的那一份,搬了过来,默默切着,她看得出戏子白在赌气,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照顾不周,便耐心哄着“还想吃点什么” “吓都吓饱了,还吃呢!”戏子白瞪了她一眼。 “东赤已经搬到你住的那条街了,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我不是说这个”戏子白有些食不知味“其实找人吓吓他们也就算了,你这是干什么,听说那一片血流成河的” “这是六爷的手段,和我没什么关系”周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少来,你要是不替他善后,当下的环境,他敢这么无法无天?”戏子白顿觉后背发凉,嘟囔着“你们两个,军家富婆配走私□□,简直是黑吃黑的土霸王,真是吓人...” “所以,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包养你的老板是谁~”周寐莞尔,眼睛也弯了起来。 “我呸!”戏子白骂道“被女老板包养,我说了谁信,八成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 “好了,快吃,一会凉了” “没心没肺,都多长时间了,也不过来看一眼,最后还是苦菊帮的忙,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见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周寐淡淡道“差不多行了” “苦菊呢,你今天咋没带人家小姑娘逛百货商场去,反倒有空来找我了?”戏子白阴阳怪气的开口。 “菊儿和同学看电影去了”周寐就知道她一直记着这茬,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讲道“等她高中毕业,我就送她出国,其实一早我就该让她读书” “菊儿菊儿的,也不嫌肉麻”戏子白仍然酸溜溜“你没再去那边了吧...” “她现在都住宿舍了好吧”周寐一脸无奈“我要和她讲清楚你又不肯,我要不管她你又不让,你自己惹的烦恼,自己受着,别和我没完没了的” “人渣...”戏子白大口的吞着牛排,咬牙切齿的道“养两个就算了,还明目张胆的让其中一个给另一个送钱,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啊你,我们唱戏的虽然出身不好,但又不是垃圾,你看给人家小姑娘难过的,她是忍着不哭,而你就那么欺负她,都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我看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寐啪的一声撂下手中的刀,冷着脸“说的像你有多委屈一样,养两个怎么了?我养得起!有一天你把自己玩死了,起码她还能陪着我!” 本来吃的很香的诗诗,嘴里还咬着半截香肠,看周寐浑身戾气,顿时眼泛泪光。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谁家的女人动不动进医院?谁家的女人炸弹来了不躲反而去送死!谁家的女人没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街上乱逛,你说你隔三差五就搞些烂摊子出来,如果没有我,谁替你收拾!!你离得开我吗!!” “你可得了吧,也就只有我,能让你这些本事变得有意义,让你觉得活着有点意思,换了另一个谁,都没用,你这个人啊,天生想不开加悲观主义,你有今天呐,还是谢谢我吧!” -- 第131页 “你要点脸行吗!我怎么样还用得着你来成全?” “呜呜,哇” ......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上演了平日里以苦菊和戏子白惹的那些麻烦事为引子,以孩子的哭声结束的日常吵闹,周寐本是少言寡语的人,别人越惹她,她反而越不愿理睬,可她在面对戏子白时,她不懂为什么这女人总是可以准准地踩中她的雷点,让她随时想原地爆炸,连带着把戏子白一起炸死。 第55章 大轰炸(一) 1939年5月3日,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对于一直笼罩在雾里的重庆人来说,明媚的阳光似乎照进了他们的心里,人们大都打扮的光鲜靓丽,三三两两结伴出门,访亲寻友,喜欢游戏的孩童大清早就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嬉笑声回荡在布满青苔的小巷。 景家的南山别墅里,周寐刚吃过早餐,给还自己化了个极为艳丽的妆,当她将一切拾掇好,站在三楼的缓台上,放眼望去,许多出来踏春的人都在草地间奔跑。 她弯起嘴角,见天气难得这么好,便放下了手中的包,准备留在家里,好好陪下小蕤成。 在花园里逗鸟的景骏茗,看出他最宝贝的那只黄绿相间的画眉鸟并不喜欢这次的口粮,他先是将买鸟食的侍者阿明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后便自己穿戴好,拎起松木制的拐杖,准备亲自去磁器口一趟,顺带着溜溜弯,要知道,他们已经在南山生活了数月,未曾去市区了,这对于自小生于重庆的景骏茗来说,实在是憋的发慌,景老太太担心他行动不便,就叮嘱阿明陪他一同去,早去早归,以防万一。 戏子白居住的四合院离磁器口极近,那一带有条街是专门的花鸟鱼市,有许多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同许多人一样,她一早同简容和诗诗吃完早餐后,就决定带她们去逛集市,然后再去吃百年老店的美食,没有人知道,在几百公里以外的武汉W机场,106架日军轰炸机早在黎明破晓时,就腾空而起,向重庆,浩浩荡荡的赶来。 上午10点钟,景家的电话铃铃铃地响了,侍者阿东接起后,便去喊在花园里陪蕤成玩耍的周寐接听,周寐以为是李伯书打来的,她极少能和蕤成有独自相处的时间,想到那些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决断,就没有理会,谁知阿东按照她的回复挂掉电话后,电话复又响了起来,景洛的声音尖利而急切,阿东察觉到事态严重,赶紧去拉周寐来接电话。 “喂,嫂子!” “怎么了,小洛” “你赶紧安排爸妈和蕤成去防空洞里,将一切都准备充足,空军指挥部那边传来了消息,武汉那边过来了100多架飞机,日本人这次动真格的!” “...”周寐立在原地,顿觉浑身发凉。 “喂!喂!你听得见吗嫂子,警署马上要拉警报了,喂!” “呜~~~~” 周寐一手还拎着电话,而另一只耳朵,已听到了令耳膜刺痛的警报声,她在高处,透过玻璃窗,仿佛可以看到远处那些人们的表情由笑容转为惊恐,继而四下逃窜的样子。 “小洛,老爷子...去市区了,好像是去磁器口那边买鸟食”周寐的声音在颤抖,她不想瞒着小洛,因为这个时候,只有景洛可以安排人去磁器口那边接应,这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因为人性是自私的,每当这个时候,人的心里首先想的,皆是保全自己,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命令,也别想管用。 “什么?!!” 几里外的磁器口,戏子白牵着诗诗,正在蹲在地上,抚摸着缩在箩筐里的一只小花猫,那花猫用头使劲蹭着戏子白的手掌,看起来乖巧可爱,小诗诗开心的不得了,将手中刚做好的糖人递了过去,试图将好吃的分享给这个小猫咪,简容笑着拉回诗诗的手,柔声告诉她“小猫咪不吃糖的哟,只吃小老鼠” “那大猫咪是不是就吃大老鼠?”诗诗扬起脸问道。 “诗诗真聪明” 而就在她们不远处,景骏茗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花白的头发梳的十分整洁,他一手背在身后,正兴致勃勃的逛着街市,时而混在一群上了年纪的长者中,耐心的挑选着上等的苞米粒,见着久违的各式鸟儿,他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自在,不时的还与那些衣衫普通的民众交流着养鸟的乐趣,阿明紧紧的跟在景骏茗身后,一路掏钱付账,看起来百无聊赖。 “呜~~~~”刺耳的警报声,了响彻整条街巷,喧嚷的人群,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每个人都茫然的向琵琶山的方向看去,只见红红的灯笼,已高高挂起。 人流本是顺着街市慢慢涌动着,眨眼间就变得混乱而拥堵,其中混合着许多叫骂声,刚才还在排队的那些小吃摊位,此时已然被挤翻了,各种食物洒了一地,那些亮晶晶的糖人,被无情的踩成了碎渣,粘在了许多陌生人的脚底。 戏子白应对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手将诗诗抱在怀里,一手牵着简容,冷静的将背靠在墙壁上,首先确保她们不会散开,等待着眼前的人流先行通过,其实警报往往都是提前拉响的,按照以往的经验,飞机没有那么快来,只是人性在面临灾难时,为了保命都会做出一些本能的反应,而这种反应,有时会带来更多的灾祸,总有一些无辜的人会死在同胞的脚下。 白鸢和简容的手紧紧牵着,她们极有默契,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等待人流通过,白鸢用下巴抵在诗诗的额头上,试图让怀里的诗诗缓解内心的恐惧,她细长的眼眸静静审视着纷乱的世间,当她看到对面屋檐下也有一个同她一般这样等待着的人时,不禁一愣。 -- 第132页 景骏茗花白的头发已经乱了,手中的拐杖也早已不知道丢在了何方,他两臂张开,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壁,手指陷进了砖墙的缝隙中,而本该跟在他身边的阿明,此时早已不知所踪。 待人流终于开始松散,白鸢将诗诗放在简容怀里,赶紧冲到景骏茗身前,架住腿有些发软的他,不可思议的道“景老先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来,快跟我走!” 这句话刚落,几人头顶传来了嗡嗡的巨响,由远及近,而后便是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伴随着脚底的震动。 虽然拐杖丢了,好在眼镜还在,景骏茗头一次遇见这种场景,即使活了大半辈子,也难免心惊肉跳,他手心额头皆是冷汗,任白鸢钳着他的手臂,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白鸢一手拉着景骏茗,一手揽着简容,期间日军的炸弹不时的掉落在附近的街区,地动山摇,景骏茗数次跌倒在地,周围行人皆顾逃命,无一人驻足,戏子白不厌其烦的将他一次又一次的扶起,可他毕竟年迈,折腾了几次后,竟连站都站不稳了,戏子白最后便干脆将他背了起来。 重庆山路起伏难行,戏子白喘着粗气,举步维艰,两百米的路程,她歇歇停停,走了足足十分钟,直到这条街巷已空无一人,只剩简容抱着大哭的诗诗陪在她身边,景骏茗劝戏子白放弃,保全自己,可她却咬紧牙关,只顾前行,不发一言。 待她们终于来到了二号防空洞的门口,门口的警卫赶紧将几个人引进来,并开始检查通行证,白鸢放下景骏茗,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在简容和诗诗顺利进洞后,她立刻将怀里的通行证塞给了景骏茗。 景骏茗愕然,他一脸烟尘,看起来虽狼狈,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推却着“这使不得!” “老先生,你快进去,我去新登记下就行啦”戏子白指指一旁排队的长龙,脸上挂着笑“没事的,我有钱,就是麻烦了点而已” 早年岁月,那女子风华正茂,有副令人艳羡的好嗓子,戏唱的极好,总是叫座满堂,可她丑闻缠身,荒唐事从未间断,流言花样四起,景骏茗一直极力反对景洛同戏子白厮混在一处,每当夜里戏子白送景洛回来,虽说是好心,可景骏茗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还有一次干脆将狗放了出去,将她追的大叫,可如今,她对往日之辱,竟无一丝恨意,好像那些事从未发生过,生死间,还肯奋力相助。 景骏茗远远的看着白鸢的侧影,内心感慨。这是他第一次在普通的防空洞避难,没想到,这里的环境竟如此不堪,温度燥热不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令人有些窒息,他环视着身边席地而坐的难民,见他们已然将地当床,干脆躺下闭目歇息,不由得将已经不听使唤的腿蜷缩了起来,怕打扰到他们。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鸢终于拿到了新的通行证,她在人群中小心的搜寻着下脚之地,好不容易才移动到他们这边,她蹲下身子,见诗诗已然在简容怀中睡熟,叹了口气“这次太突然了,没带干粮,搞不好又要挨饿了,好在刚才给诗诗买了包糖” “你没事吧,疼吗”简容揽着诗诗,有些心疼的看着戏子白露在旗袍开叉处的腿,那里不知道何时被划了道口子,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了,覆在腿上。 “嘴里甜,就不记得疼了”戏子白笑嘻嘻的将一块糖扔进嘴里,然后又递出一块给一旁静静观察她的景骏茗“老先生,吃一块吧,这一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景骏茗伸手接过,点头致谢,他盯着诗诗的睡颜,眼里透出了不常表露的慈爱“多大了” “五岁了”白鸢捏了捏诗诗的小辫。 “真快,到年末,蕤成和朵朵也五岁了” 蕤成自不必说,朵朵是谁,白鸢心里也清楚,景洛的女儿名为潘朵拉,在朵朵刚满三岁时,潘市长便任川军第28军的总司令,受命奔赴一线抗敌,朵朵多数时间都在潘家生活,大概每月回景家一次,因为多数时间景家二老都在带蕤成,很少能看见孙女,所以景骏茗对朵朵,很是疼爱。 此番他落难,和家人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景家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1939年5月3日至4日,日军对这重庆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大轰炸,飞机投下的不止有炸弹,还有□□和毒气弹,整个重庆陷入了一片火海,市中心的商业街和金融街几乎全都毁了,数千同胞的生命于硝烟中陨落,多少人一夜间,就这样改变了一生。 当警报解除时,防空洞里的人们陆续走了出来,他们审视着满目疮痍的家园,面上仍有希望,而更多的,却是希望后带来的失望,明知那片废墟中已经没有家了,可他们还是茫然的朝熊熊大火处走去,以为那里尚有屋檐可避雨,尚有床榻可安眠。 傍晚间,周寐在李伯书的陪同下,走到了已无法辨认出的打铜街一带,在假寐的门前,周寐望着隐约还在冒着烟火的断壁残垣,面如死水。 旁边不远处即是她经营的盐业银行,消防队在优先处理金融街的火势,虽隔着一条街,可仍能察觉到那股灼热,而周寐没去她看那价值不菲的财富帝国,反而只是在那间最初她用自己的手创办的服装店前,发起了呆。 她走了几步,于废墟中辨认着假寐里的一切,最终找到了那张陪她走过许多夜晚的铁床,她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沙土,轻轻坐在了上面,见脚下散着几张纸,她弯腰拾起了一张,原来这是日本人从飞机上扔下来的传单,传单上是一幅画,画着一个棺材,而棺材后面,是无数的中国人,排队等着走进棺材。 -- 第133页 周寐咬着下唇,她将传单捏成团,紧紧攥住,指甲不由得陷进了掌心。 对于有些人来说,历史,是上一代的事,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历史,是世世代代的事。 第56章 大轰炸(二) 在防空洞里栖身了整整两日,当戏子白扶着景骏茗顺着人流走出防空洞时,她自己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想着人这一生,也许就是来渡劫的。他们默默的向前走着,而外面的景象,着实是让他们永生不忘的人间地狱。 本是怡人的晚风中,飘着尚未散去的硫磺味,难民的血肉四处飞溅,一棵树的残枝上,竟挂了几条还在流血的残肢,天气渐热,救护人员和医疗设施供不应求,许多伤员为了保命,不得不直接选择截肢,随处可见锯手锯脚的惨叫声,那些本属于他们的臂膀,放在了箩筐里,被一筐筐的运走,很多没来及处理的尸首,长出了蛆虫,散发着恶臭。 被毁的千年古刹外,那些念佛的僧人直接脱下了僧服,从出家人的四大皆空,回归了俗世,组成了僧家救护队,四处游走帮忙,简容走了一阵,便捂住了诗诗的眼睛,不想她看见这些不属于孩童的苦难。 戏子白眼含热泪,她将吻印在诗诗的额头,俯在她耳边低语道“诗诗,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医生” “医生是什么呀?”好在诗诗还不懂周围的一切意味着什么,晚霞下,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天真的问道。 “医生就是救死扶伤的英雄” “好,诗诗以后要做医生!” 此去经年,当已然成人的美籍华裔名医唐诗在她那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着,仍记得母亲说出这句话时,血红的眼眸里透出的坚定,她那时不懂事,但她却永远记住了那句话,长大,做个医生。 暮色来临,景骏茗在白鸢的陪同下,坐着警署的车,终于平安的返回到了南山的别墅外,景老太太在见到的景骏茗那一刻,顿时泣不成声,她感激涕零,还差点当着一干人给戏子白跪下来。 其实戏子白将景骏茗安全送到警署后,本是不想来的,但她没想到,景洛听到消息便飞速赶到,得知一切经过后非要将自己也押回来,戏子白虽无奈,可经历了这场劫难,她十分想念周寐,很想来看看她,所以也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周寐两日亦是水米未进,一直在烧烟,她刚将蕤成哄睡,便听到了景骏茗归来的消息,当她在景家大宅门口看到戏子白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和她腿上那一道渗人的伤口时,周寐的眼神透着些许古怪,在景洛对周寐言明所有的前因后果后,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堵的难受。 景骏茗连衣服都没换,便叫了周寐去书房谈话,留戏子白在景家客厅喝茶吃水果,景老太太因过于激动,有些眩晕,不得不致歉后先上楼休息,最后只留景洛一人作陪。 景洛百感交集,给戏子白又捏肩又捶腿,还翻出了药箱,替她细心的清理着伤口。 戏子白还在回味周寐刚才那个眼神,她一直懵着,在酒精接触到伤口的一瞬,她终于反应过来疼了,不由得大叫道“哎呦喂!!疼!!” 景洛虽和戏子白熟到不能再熟,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戏子白会救她的父亲,毕竟以往景骏茗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而她爱的女人又嫁给了自己的哥哥,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好不容易好点了,现在情绪又上来了,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最后直接抱着戏子白,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见她始终如初见时任性,却还保留着几分纯真,戏子白摸着景洛的头,安慰道“没事啦没事啦,不疼~” 景洛哭了好一会,她抬起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戏子白,眼睛肿得像个桃,看得出来,她定是为父亲忧心了两天,景洛抽泣着,断断续续的道“小白,谢谢你...” “说什么呢~”戏子白嫌弃的瞟了她一眼“我天天阿猫阿狗的乱救,轮到你的老爷子,我能不管么” 景洛红着眼,将头埋在戏子白怀里。 景家书房中,景骏茗用手理了理白发,思虑许久,淡声道“你把她们母女,接到南山郊外这边吧,在市区里住,就等于等死” 周寐暗暗思量着,没有说话,其实早在白鸢刚回重庆的那一年,周寐便给她提供了最好的住房条件,是她自己不乐意住别墅,周寐拧不过她便只能由着她去。而如今,因为南京上海相继失守,许多富人都迁入了重庆生活,南山的房子早已被抢购一空,早都没有空房了。 仿佛知道周寐在想什么,景骏茗继而道“实在不行就接到家里来,又不是没地方,佣人都养着,还差两个女的一个小孩吗” “这不合适吧”周寐淡淡道。 “枪林弹雨的,有一天没一天了,还合适什么,这么多屋子空着,本就浪费,接进来,刚好蕤成缺少玩伴,朵朵又难回来” “好吧,我总要问问她的意见”周寐沉默许久,回道。 当周寐步下景家的金色雕花楼梯时,景洛仍伏在戏子白身上,听到周寐的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景洛吐了吐舌头,立时退离戏子白三步开外,心虚的和周寐打了个招呼“嗨,嫂子” 周寐扬着尖细的下巴,表情如初见时那般高傲,没人能猜到她那双美丽而又漠然的大眼睛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缓缓走到戏子白身前,见戏子白咧着嘴看着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本是酝酿在心里的话直接脱口而出“谢谢唐太太救了我家老爷子,这份恩情,景家记下了” -- 第134页 听了这话,戏子白的笑僵在了唇角,景洛也是一愣,她上前几步,给周寐使着眼色,低声道“嫂子,你干嘛!” “日后,唐太太若有什么麻烦,景家必定倾力相助”周寐丝毫不理会景洛的提醒,径自开口。 戏子白深吸了口气,她起身,似笑非笑的开口“你这句话也太官方了吧,你这是代表景家来感谢我的?” 周寐不开口,权当默认。 我的天啊,景洛翻了个白眼,觉得一会这两人绝对要把屋顶闹翻,立时拉着戏子白,想在事情变得更糟糕前把她带走。 “你松手,上楼去!”周寐给了景洛一记凌厉的眼刀,那眼神把戏子白都吓的一哆嗦,景洛顿时撒了手,悻悻的跑上了楼。 “你可真是二十四孝的好媳妇儿”待景洛走后,戏子白知道自己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被打了脸,顿时转换成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不用关心我为什么救他,无论他是谁,今天我都会出手的,只不过刚好他是景骏茗,你犯不着和我这样,我不会和你要什么的!” “老爷子,希望你能留下” “啊?留下?”戏子白眯着眼,目光中带着几丝探寻。 “留在景家,保你余生无虞” “哈,老爷子希望我留下”戏子白挑着眉,觉得极度讽刺“你知道我不会留下,也不希望我留下,所以才这样说吧,真是的,这算怎么回事啊,二奶偷偷塞进家里了,你这偷情,都没点成本的” 不忍再出言,周寐用手抵住太阳穴“小白...” “行了,我懂你的意思了~老爷子在上面吧,我自己上去和他说,不用为难您了嘞~”戏子白咬着下唇,转身上楼。 周寐回身,立时从后面将她搂住了,一股烟草味顿时钻进了戏子白的鼻间,她暗骂道,这女人是跑到烟囱里去了么,天天抽,早晚比抽大烟的还短命。 两人动也不动,嗅着独属于各自身上的味道,皆不言语,平复着情绪。 过了一会,戏子白缓的差不多了,她抬步要向上走,周寐仍没松开手,戏子白无奈的道“行了,不用觉得自己过分,你这半心狠又半心疼的样子,贼烦人!” “你陪我待一会,行吗”周寐带着鼻音。 “那好吧,就一会吧”戏子白犹豫道,她乖乖跟在周寐身后,任她牵着自己,向前走。 在房门打开的一瞬,戏子白有些恍惚,她也曾住过这么华丽的洋房,这么柔软的床榻,床头的相框有些刺眼,俊男美女的面孔,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她尴尬的走了两步,不敢再向前走了。 “怎么了”周寐没有开大灯,只是拧开了床头的台灯,她见戏子白在门口傻站着,柔声问道。 “总觉得不太好”戏子白笑笑,她踩上柔软的地毯,行至周寐身侧,同她一起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尚未熄灭的火光。 是啊,单是空袭已是如此的惨烈,和日军正面抵抗交火的国军,一定更不好过吧,每个抗战的军人都是英雄,而她,好像在给英雄戴绿帽。 周寐缓缓蹲下来,坐在地毯上,戏子白见她如此,便挨着她坐下,她刚坐下,周寐便低下身,将头埋在了她膝上。 戏子白心里一酸,试探着,将手穿进了周寐浓密的发间,周寐转过来,平躺在她身前,她看着戏子白出众的眉眼,喃喃道“小白...” “嗯”戏子白捧着她的头,整个人又变得温柔了几分。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国家,可以强大起来,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 “会的” “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国度可以允许两个女人做夫妻,这样我就不会再对不起你了,我拥有重庆最舒适的防空洞,却不能保护你,我拥有你,可我却不能朝任何人炫耀,你看外面,那火烧了一天了,那是人间地狱,可一会,我却只能看着你朝那里走” “会的,一定会”戏子白的泪从眼眶里滑落,刚好砸在了周寐鼻尖上。 其实白鸢住进来,不该是皆大欢喜吗,成全了两人的关系不说,还解决了她的人身安全,可面对这份诱惑,她们互相都没有点头,两人心底,始终保有一份良知。 周寐伸出手,替戏子白拭去脸上的泪,其实她自己的眼角,早已决堤“鸢儿,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我去...”前一秒还在心酸感动预备大哭一场的戏子白,听到鸢儿两个字,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龇牙咧嘴道“你,你干什么啊你!” “怎么了?”知她难堪,周寐却笑的开怀“你不是一直都吃菊儿的醋吗” “我呸!谁会吃那个小屁孩的醋!”戏子白立刻反驳。 “好了,不闹了,问你呢”周寐认真的看着她。 “我...”戏子白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她不停的挠着头“大姐!你一犯病真是比谁都矫情!” “是,我就是矫情,可你真的没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你能对我唯命是从~”戏子白在那自顾遐想了起来,然后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周寐既无奈又好笑。 要自己对她唯命是从?她还真敢想。 “你说你哈,现在明明什么都有了,你不该更理智才对吗,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矫情了?” “就因为我什么都有了,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女人呢,我真应该去查查自己有没有病”同一时刻,胃部左下角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周寐顿时皱起了眉,一手捂住胃,往戏子白怀里缩了缩。 -- 第135页 “你啊,确实该好好查一查,是不是又一天没吃饭”一眼便知她犯了老毛病,戏子白一边叹气,一边准备起身“家里有没有吃的,我去给你拿” “这两天,除了蕤成,没人吃得下饭,今天佣人们也全下山去看家人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米面总有吧,我去给你做点” “算了,我没胃口” “听话好吗”戏子白用手捂住周寐的嘴,眼里是少见的认真,周寐见此,便点了点头。 虽已入夜,可景洛的鼻子却十分好使,她走下楼,看见戏子白在自家厨房的灶台前忙的不亦乐乎,又煮面条又炒葱末,不由得啧啧的几声。 戏子白听到声音,见景洛一脸玩味的看着她,十分自然的道“你饿不饿,我要不要多做点” “你是真的爱她”景洛怅然道。 戏子白仿佛没听到一般,她将葱油哗的一声浇在面条上,用筷子搅了搅,不经意的道“错” “嗯?”看着那面条的卖相,景洛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看她那馋样,戏子白直接将碗递给了景洛“呐,吃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57章 心口不一 景洛美滋滋的接了过来,十分不客气的挑了一大口“你不给我嫂子吗” 当然这句话,是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出来的,她就是典型的心口不一。 “锅里还有,她喜欢糊点的”戏子白挑着眉“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就是少点辣椒”她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自然是嗜辣如命。 “要吃自己找去,她都半年没碰辣了,我也就跟着戒了” “真偏心”景洛一脸的嫌弃,顺便去壁橱里将之前菲佣做好的辣椒酱翻了出来。 不一会,周寐穿着淡粉色的睡袍,披着还在滴水的中短发,施施然的飘了进来,看得出她刚洗过澡,白皙的脸颊还带着些红晕,见两人相谈甚欢,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么热闹?” 戏子白见周寐来了,立刻将锅里的剩的面条盛了出来,将剩下的葱油淋进去,景洛眼尖,瞬间发现周寐的碗里的面条下藏着一个卧好的鸡蛋。 “嗯!”景洛不满“我没有鸡蛋!” “本来就是蹭吃的,还要求那么多”戏子白翻了个白眼。 “你再给她煮一个吧”周寐接过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瞟了眼景洛嘟的像肿了一般的嘴,顿觉好笑“行了,我的给你” 说罢,她用筷子将鸡蛋夹了过去,景洛转了转眼珠,见戏子白嘴角微扬,没有丝毫不悦,立刻用筷子将鸡蛋一分为二,又夹回了周寐碗里,二人也不去饭厅,就是站在那,一人捧着个碗,边吃边谈论重庆遭遇这次空袭后的境遇和几日后即将要举行的慈善募捐会。 这两个遍尝山珍海味的千金大小姐,吃面好像都吃出了商业宴会的仪式感。戏子白觉得无趣,转身洗了个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周寐和景洛听了,顿时停下了谈话,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看的戏子白好不自在“看我干嘛,你们聊,弄得我怪紧张的” “你明天再走吧”周寐出声。 “诗诗和简容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好在我们的房子没事,可以继续生活,你放心吧”戏子白出言安慰她。 听到简容两个字,景洛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砰的一声放下碗,面露凶光“她有手有脚不会带孩子吗,非得你回去才行?这么晚了,外面又乱成一团,折腾些什么?!” “那是我女儿”知景洛素来对简容不善,这段日子没去找她的麻烦已是不易,戏子白也不想太尖利,轻声道“我不放心” “...”景洛还想说什么,被周寐打断了“好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戏子白点点头,顺从的按周寐的安排,坐上了警署来接她的车,她连头都没有回,也没有做任何告别的动作,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离去了。 当车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景洛拧着眉,嘀咕着“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这不像她” 戏子白如今的为人和性情,同以往那个一不开心就出言伤人,一不合心意就大打出手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虽说人是会变的,可她这副懂事又恭顺的样子,实在是让景洛不太适应。 听了她的话,周寐也陷入了沉思,小洛说的对,周寐也觉得戏子白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戏子白回重庆的那一日起,她已经不再对自己有要求了,她唯一的要求,仅仅是利用自己的关系去帮助别人,再就是让她和女儿活的更自在。 就像今天,哪怕周寐的行为已经无耻至极,她以为戏子白会失望难过,会和她歇斯底里的闹一通,可她竟然真的打算亲自和老爷子说清楚,连闹都省了。 5月的轰炸刚刚结束不久,国民政府修整月余,便连同重庆地方的商会及慈善组织机构,于国泰剧院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慈善募捐会,这场募捐会集结了国内大批的显贵家族,更是吸引来了诸多富商,其中包含以往的东南沿海实业家,还有许多港商和外资,社会各界的名流亦是齐聚于此,为鼓舞抗战士气,凝聚民族精神,献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场募捐晚会,白鸢在周寐的默许下,也破例参加了,话说回重庆的这两年,为了保护自己和周寐的关系,白鸢刻意躲避着以往的社交圈,也没再上过戏台,可这次她欣然接受了国泰剧院的邀请,加入了许多名角儿自发组织的抗日话剧的排演,舞台上,在那洋溢着爱国情怀的剧本和如潮水般的掌声中,她眼含热泪,慷慨激昂。 -- 第136页 她这一亮相,瞬间被许多故友认出不说,例行的庆功会上,很多慧眼识金的老板都争相邀请她去自己的戏园演出,曾经的上海电影业大亨还力荐她去演电影。这一晚,她穿着宝蓝色的紧身礼服,姣好的面容清丽而不失风韵,典型的东方骨相和出众气质压过了不知多少显赫的名媛,她像一只高贵的孔雀般,盘旋在各种向她恭维示好的男人中,令人移不开目光。 石六和赵四海自然也在这场晚宴上,他们各自来向她问好,戏子白一反常态,不仅没给石六摆脸色,还主动搭话“还没谢谢六爷帮我摆平瞎驴的事,真是不胜感激” 这些年,石六明显上了些年岁,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愈发明显了,他叼着烟斗,有些意外,朗声大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白放心,以后你和令千金的安全,我也会负责的” 戏子白笑笑,见石六和赵四海引见了几个想结识她的朋友,便十分配合的伸手问好,其中有两个温润儒雅的港商,对她十分感兴趣,戏子白同他们相谈甚欢,最后还在节奏鲜明的音乐声中,配合其中一个人,跳起了探戈。 作为此次晚宴的主办方之一,周寐肯定在场,她从不喜穿礼服,今天仍是黑底金线的简约旗袍,她化着像妖姬一般的凌厉妆容,特别像她同戏子白初见时的模样。 两人虽同在一个酒会,却一直保持着距离,眼看着戏子白整晚都是那副飘飘然的德行,同许多男人嘻嘻哈哈不说,现在竟然还伏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跳舞跳的那么暧昧,周寐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吓坏了几个试图来谈生意合作的外地富商,心道这周董事长果然名不虚传,绝对的冰山美人。 又是几杯香槟下肚,周寐有些心不在焉,她踩着高跟,走路都有些踉跄了,一旁同戴局周旋的景洛穿着一身红色的妖娆礼服,为了这场宴会还新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看起来愈发成熟了,她早都发现了周寐状态不好,便和戴笠打了招呼,立时从一圈男人中绕过来,笑闹着替周寐解了围,留西装笔挺的李伯书一人去应酬。 景洛挽着周寐,想扶她去休息室小憩一会,顺带着醒醒酒,谁知周寐走了几步便甩开她,径自朝舞池中的方向走了去。 远远瞧着也知道她是奔着谁去的,景洛生怕她闹出什么大新闻,立刻跟在她身后,心里不断祈祷着祖宗保佑。 舞池里的戏子白,手正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笑的令人沉醉,那男人从侧面看,有着高耸的鼻梁,干净的鬓角,看起来模样还算不错,果然啊,她还是老样子,即使挑男人,一定先得是模样好看,否则其他免谈。 熟悉的高跟鞋声钻入耳畔,戏子白转过头,见在五彩缤纷灯光映照下,周寐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她抱着手臂,冷冷睨着自己。 “哟,这不是周董事长么”戏子白见周围的人都好奇的将目光放在这,立刻出言解围“林先生,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景氏家族的负责人,周董事长” “哇,lin好呀jiu小姐,久仰大名di啦!”被唤为林先生男子立刻躬身向周寐打招呼,还礼貌性的伸出了手,他一开口,便能听得出浓厚的广东口音。 周寐伸出手,回握了林先生的同时,淡声道“很抱歉,打扰下” 说罢,她径自攥着戏子白的手臂,将她一路连拉带拽的拖走了,她身后的景洛尴尬的向一脸诧异的众人赔笑,然后和有些疑惑的林先生道“林先seng,我来陪你跳舞di啦~~” 国泰剧院的贵宾休息室。 “喂喂喂,周寐”戏子白被周寐拉的手腕生疼,这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可周寐仍钳着她的手腕,没有松手。 “你举办的庆功宴,你不管了呀?一会你还要讲话呢!”戏子白指指外面,一脸无奈。 “说吧”周寐松开手,淡声道。 “???”戏子白懵了“啊?说什么?” “你整个晚上和那两个男的嬉皮笑脸的说什么呢?刚才又和那个姓林的又搂又抱!” “啊...”戏子白捂嘴偷笑,她歪着头“没说什么啊,就是闲聊啊,他们是香港来的商人” “...然后呢” “哇,他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香港那边那么好玩,你知道香港的富豪都过什么样的日子吗,那边没有战争,那里的女人白天穿着比基尼在沙滩晒太阳,夜里还可以乘游艇去大海上钓墨鱼,墨鱼欸,八个爪的那种,对了,还有皮皮虾,好可爱的名字哦,听说皮皮虾有拳头那么大,超级好吃,刚才林老板都答应了,以后有机会我去香港,他一定请客”戏子白眯着眼,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简直心驰神往。 周寐默默的听着,她直视着戏子白的眼睛“你还是惦记着去香港?” “不然呢”戏子白同样回望周寐,敛住了微笑“仗总有一天会打完的,你丈夫迟早会回来,到那时,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周寐嘴唇发抖,她低下头,许久,她复又抬头,声音轻不可闻“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才知道啊?”戏子白解下发尾箍的她难受的发饰,一头及肩的乌发也散了下来。 她美极了,无论是当初一脸泥彩的回眸,还是现在历遍风雨的无畏。 可小洛说的对,这不像她。 曾经的伤痛,让她形成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提得起情绪,却提不起情感,她的改变周寐一早就发觉了,只是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又太自私,自然不会也不想去深究,直到此刻,周寐才真的明白。 -- 第137页 “喂喂喂,不至于吧~”戏子白将手在周寐面前晃了晃。 周寐深吸了口气,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没事,不至于” “呼”戏子白像松了口气般,她立时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间,看着头顶的吊灯,喃喃道“我不是不介意,我是不想介意,我介意有用吗,不如放了我自己” 听了这些,周寐浑身不舒服,她现在特别想抽烟,可是这里没有。 “从我回重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怕失去你了,甚至我想过,我提前点死掉,就当是这一生都给了你了,无论你想不想要...我好像成为了你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我不再怕了,不再担心你晚上和谁睡在一起,不再担心你是否爱我,不再担心有一天你会再次丢下我,忘了我,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我还是可以嬉皮笑脸的活下去,我发现,只要我肯想开,一切就没有那么难了,你本就不值得我如此,所以也请你,千万不要把自己变得值得,那多没意思~” “噗”周寐觉得好笑,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我干嘛要把自己变得值得?” “是啊,人生这么苦,还是多为自己活活吧,你放心,在景沅回来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这么一大块肥肉,我可不舍得让给别人,我图的,就是你给我的好日子,我就是你的小老婆,只要你养着我,姑奶奶我唯命是从~” “行了姑奶奶,别贫了,我有点晕,你去帮我把李伯书叫来,顺便让他带盒烟”周寐受不了她这大段的表述,赶紧叫停。 “嘁”戏子白懒洋洋的从沙发上起来,踩着高跟离开了,连头发都没再重新梳起来。 周寐闭上眼,开始静静的消化刚才那些话,短短的几分钟,当她再睁开眼,李伯书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她也已然决定好了该如何做。 “太太”李伯书将手里的白色香烟递了过去,弯腰将火机打燃了。 “伯书,你去趟香港,帮我做件事,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文先生帮忙”周寐使劲吸了口烟,缓缓将烟圈吐出,低声道。 在淞沪会战失守前,文颂已将上海的资产转移到了香港并携家眷于香港定居,周寐经常出资协助石六和赵四海进行走私,而在与他们均分利益的同时,她又利用这份关系,与文颂在香港的商贸公司进行高价的业务往来,从而将一笔笔款子洗清,再由文颂想办法转移到组织名下,从而常年支持着共产事业,这些事情李伯书非常清楚,他现在并不知道周寐让他去做什么,以为只是生意上的事,便立刻点头应了“是,太太” 这句话刚应完,两人便听到了响动,一转头,发现戏子白端着杯醒酒茶,在休息室门口直勾勾的盯着周寐,她犹豫着,怕影响周寐的工作,不知该不该上前。 周寐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戏子白面无表情,她斜了眼给周寐送烟的李伯书,看起来十分不高兴,心里暗骂李伯书是个木头桩子,明知道周寐喝多了,还给她烟抽,一点都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周寐接过戏子白手里的茶,待她慢慢喝完后,起身,瞬时醉意全无“走吧,还得讲话” 戏子白没动,她看着周寐的背影,轻叹一声,为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而懊恼。她远远跟在周寐身后,出了休息室,没再去四处嘚瑟,而是找了个角落,静静的看着周寐走到台上,在数百人的凝视下汪洋恣肆,滔滔不绝。 她看着她讲中国,讲世界,讲战争,看着她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又冒出几句本土的川音,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不禁也跟着傻笑,她精通英文,用流利英文向老外解释成语,她懂数学,用经济学阐述生意之道,她懂的是真的多,她说的一大半戏子白都听不懂,只能跟着鼓掌。 坦白讲,她一直以为周寐是个寡言之人,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能说。 戏子白明白,她面对的,一直是生活里的周寐,那个周寐与常人无异,需要吃饭睡觉,也需要人关心陪伴,生气了会发火,难过了会流泪;而真实的周寐,并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为一个家族操持家业,为一个组织隐忍卖命,国难中她损失惨重,却仍要资助其他无辜的人,还要使劲浑身解数帮助政府筹款。 你总想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可你也知道那并不容易,在她上台前,你似乎还在朝她心里捅刀,不过也丝毫没能影响她带来如此精彩的发言。 戏子白捂住脸颊,十分头痛。一向不喜烟酒的她从侍者的托盘中取了杯红酒,仰头而尽。 这么久了,我难得任性,而任性时说的话,请你别信,好吗。 第58章 蒸饺 周寐虽然在大轰炸里损失了一个中心区的盐业银行,好在银行金库的墙壁够厚,保险柜也够坚硬,除了场地和器械类的损失之外,其他的,倒也还好,所以她一方面预备着选址重新开业,一方面就是要重开服装店,延续她内心仅存的那份情怀。 她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自然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便把这份工作全权委托给了阿旺,顺带着叮嘱戏子白有空也去帮帮忙。 当然,周寐没同她说,这件事,苦菊也知情。 所以当戏子白欢天喜地的跑去假寐在洪崖门的新址时,发现苦菊带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同学,有男有女,跟在阿旺屁股后面,忙东忙西,时不时发出些嘻嘻哈哈声,戏子白的鼻子差点气冒烟。 -- 第138页 阿旺虽然这几年和苦菊混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但他跟了周寐这么久,简直就是她肚里的蛔虫,深深了解明白周寐的心意,所以他还是更偏向白鸢一些,他见戏子白面露尴尬,立时殷勤的跑上去,指着地上已经和好的几桶油漆“太太你来啦,东家说了,怎么刷,你来定!” 阿旺向来嗓门大,苦菊本在认真的擦拭着旧窗棂上的灰尘,他这一出声,苦菊霎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嫣然回眸,她和当下的学生妹一样,梳着两条麻花辫,身着淡蓝色的短袄,黑色的长裙,远远望去,清纯可人,她和戏子白一样,戏班出身,都具备端正的仪态和挺的倍儿直的腰脊,眼眸透着不同于常人的灵动之光。 这两个人,虽然身量差很多,可从同一角度去看,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当苦菊尚在掰腿练眼时,戏子白已经跟着班主四处闯江湖表演了,而苦菊刚学会唱一出完整的戏,戏子白已经成为了川渝的旦王,也是她一直仰慕的偶像,她从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相识,真是人生如戏。 不管戏子白是周寐的什么人,在业内,总归是她的前辈,苦菊上前几步,主动朝白鸢问好“前辈” 刚认识时,苦菊还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那个自然,可当周寐说清楚自己是谁后,她就改口叫自己前辈,显得自己真有那么老一样。 戏子白无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意寒暄着“最近学校忙吗” “学校放暑假了呀,所以我带同学来,帮姐姐忙活下,虽然他们也帮不上什么,但是人多力量大嘛” “嗯嗯”戏子白没上过学,哪知道什么是暑假,她胡乱点头应着。 “前辈,前几天我和同学去畅春园听戏,那天刚好是邱老板主场,他在唱王老新编的那出《十三妹》,讲句实话,邱老板现在虽然大火,可他唱的,真不及你一半好听”相比戏子白,苦菊真的很放得开,她一边引着话头,一边继续着手里的活,她对戏子白的夸赞是发自真心,也丝毫无讨好之意。 苦菊口中的邱老板,便是这几年重庆本土的青衣王,本名霍俊,艺名邱楚风,是个唇红齿白的兔爷,当年对身披戎装的唐向晚近乎痴迷,同戏子白一度水火不容,每每后台相遇都要众人拉架才罢手的那种。 “你也太过奖了~”戏子白听到熟人,顿时来了兴致“告诉你个秘密吧,当年我和那姓邱的还打过架呢,那个臭娘娘腔,竟然敢和老子抢男人,老子见他一次打一次” 十年前,她就热衷于和男人抢男人,十年后,她又开始和女人争女人,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戏子白暗暗反省着自己。 见她果真如景洛说的那般好相处,苦菊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捂嘴笑道“前辈这样老子老子的,就不怕姐姐骂你吗?” “咦,你也挨过骂吗,真是同病相怜啊!%¥#*”好像总算找到了个可以诉苦的人,戏子白一转眼就从刚才的不知所措,变成了喋喋不休。 其实对于周寐和苦菊如何相识,如何又走到了一起,戏子白一直都是好奇的,但她不敢问周寐。可苦菊好像会读心术一般,她知道自己与戏子白仅有的话题可能也就是周寐,便适当的把控着谈话的内容,这整整一个上午,两人还真就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还聊的热火朝天,看得阿旺一头雾水。 果真是人多力量大,新假寐的门面比原来大很多,几人分好工后,正同心协力的在粉饰外部的墙体,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而此时,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戏子白和苦菊同时转过头去盯着车门,以为是周寐来了。 谁知车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迎面而来,顿时把油漆味都给盖过去了,景洛大小姐穿着极度夸张的时装走了出来,面上还挂着副巨大的墨镜,足以遮住她半张俏脸,而副驾上,她超级活泼的女儿,潘朵拉小公主,此时已经蹦蹦跳跳地朝面前一切她觉得好玩的东西大叫着奔跑了过来,吓的戏子白顿时用怀抱将潘朵拉拦了下来,后面的人争相恐后的将所有油漆都藏进了屋内。 戏子白撸着袖子,脸上还有道红色的漆印,她将朵朵抱在怀里,亲昵的贴了下她的脸颊“朵朵,不要捣蛋哦” “小白姨是大花猫!”朵朵用肉肉的小手捏着戏子白的脸颊,奶声道。 “哎呦,你个小坏蛋~” 见几人终于将孩子能接触到的东西暂时都收起了,戏子白便将朵朵放下了,谁知朵朵竟摇着戏子白的腿,嘴撅的老高“我还要抱抱!” “阿姨身上脏,乖,去找妈妈” “呜!” 阿旺卷着库管,满头尘土,看起来狼狈不已,苦菊的几个同学身上多多少少也“挂了彩”,他们之中,也就戏子白敢开口说景洛了“我说景大小姐,你没看这正忙呢吗,你把这小祖宗弄来,是要干嘛?” “我受命来慰问你,你反倒不领情了,真是的~”说罢,景洛打开后车门,将里面几个油纸袋朝戏子白丢了过去“呐,趁热吃,刚出笼的!” 戏子白接住纸袋,打开后,发现是她最爱吃的徐记蒸饺,立刻喜上眉梢,她叫停一切工作,唤周围的几人先来吃饭,其中,自然包含苦菊。 “呀,是蒸饺!”苦菊闻到味道,不由得口水直流。 她的这份欣喜,戏子白心思细腻,立刻便察觉到了。 -- 第139页 “我也要吃!”朵朵见到热闹就要往上凑。 景洛拎着她的后领,故意凶她“吃什么吃,刚吃完蛋糕还吃,你给我过来!” 待几人在戏子白的监督下洗了手后,已经饿急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直接上手,吃了个不亦乐乎,戏子白瞟了眼身旁吃相文雅的苦菊,不经意的问“还合胃口吗?” “哪是合胃口,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蒸饺了”苦菊一脸幸福,笑吟吟的道“前辈你知道吗,我刚认识姐姐时,她带我去吃饭,结果我一口气吃了两笼呢,把她吓坏了!” 回想起,自己像她这个年岁时,也时常吃不饱东西,在帅府里的那三年,她因出身低贱,经常受人冷眼,看人脸色,吃饭从不能和大帅他们同桌,只能吃些剩菜剩饭。有一年的除夕,她趁所有人都在看烟火时,一个人偷跑到厨房里,东北的寒冬腊月,蒸笼里的饺子早都冷透了,可她还是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也永远记住了那个味道。 这个念想一直保留至今,她去吃小吃必然点蒸饺,有时自己一个人能吃掉两笼,这些习惯,周寐自然知道,还经常吐槽她饿鬼转世。 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间就释然了,戏子白眼前泛起了水雾,立刻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也推到了苦菊面前,柔声道“多吃点吧” 不远处的景洛倚在车门上,远远的看着这十分融洽的一幕,不禁啧啧了两声。 老天爷真的是不公平呀,越坏的女人越是招人爱,而好女人却总是被辜负,景洛一边感慨着,一边扫了眼车里那份带着医院红十字标志的文件袋,心里有些怅然。 景氏家族的董事长办公室中,周寐鼻子上架着副金边的圆形眼镜,背靠在柔软的办公椅上,正眯眼看着这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她以前本是不近视的,谁知年纪明明渐长,这两年反倒有些轻微的近视。 按戏子白的话来说,她这就是越活越年轻,每过一年就越小一岁,到老了刚好返老还童,羽化成仙。不得不说,这家伙有时候是真的可以将烦恼转化成快乐,她乐观的天性,一直让周寐深深羡慕着。 咯吱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周寐放下报表,向门口望去,眼镜低的都快从鼻梁上滑下去了。 “还忙呢?”景洛扭着胯,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怎么有空过来?”周寐将眼镜摘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本来是不想过来的,怕你担心那边打起来,特意来汇报情况的”景洛不怀好意的笑着。 “打起来倒不至于”周寐被她逗笑了“顶多僵了点” “得了吧,那是你没太早认识她,想当年,邱楚风的头发都快被她扯没了,我去拉架,专门帮她拉着邱楚风,她就把人家往死里揍” “她不会打女人的” “你倒是了解她,不过你放心,人家两个呀,相处的可好了,小白还把自己那份饺子给菊儿了” “哦”周寐挑挑眉“你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了”景洛正经了起来,她叹了口气,将腋下的文件袋递给了周寐“结果出来了” 上次她开玩笑说,爱上了一个女人,真该去查查自己有没有病,结果她这一查,还真查出毛病来了。 周寐利落的打开报告,脸上无一丝畏惧,等她将几页纸翻完,便顺手点了支烟。 “你怎么想的”景洛盯着周寐的表情,觉得她真不是个寻常人,这种事情,换了普通人,早吓的魂都没了。 “让我想想”周寐叼着烟,懒懒道。 景洛起身,将烟从她嘴里抢走,恶狠狠的道“还抽!” “这和抽烟有什么关系”周寐一动不动“先这样吧” “这样是怎样?嫂子,这不能拖的,你得赶紧决断!!” “等伯书回来再说吧” “...”景洛也是反应过来,今天秘书室当值的人不是李伯书,而是副主任朱自强,不禁问道“他去哪了?” “去香港了,我让他去办件事” “香港?”景洛顿时吓白了脸“你是不是疯了!军统局都搬到重庆来了,现在几乎每一条街都潜伏着一两个特务,你要是被逮进去,谁都救不了你!!” “放心,我让他去处理的是私事,和公事无关” “我知道你级别高,我管不了你,但是以后的事该怎么安排,你看着办”景洛烦躁异常,扔下这句话后,便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景洛是午后不久离开的,周寐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天都黑下来很久了,她也没去将灯打开,当秘书室的人例行来帮她收拾办公室时,灯打亮的一瞬,刚任职不久的朱自强顿时吓了一大跳。 “太太,您还没走,怎么不开灯啊”朱自强摸了摸胸口。 周寐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戏子白,可她并不是谁都信任,她要保证这段关系的安全,所以她只能疲惫的吩咐“有些累,就睡着了,你安排车,送我回家吧” “是,太太” --------------------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我以为这文十五万字就能搞定,可最后我发现,直女和直女间的感情,一定要摊开来写,才有味道 第59章 尚有留恋 几乎一夜未眠。 暗红色的格子窗帘将窗户遮挡的密不透风,可还是隐约能见到熹微的晨光,周寐起身,将窗帘拉开,静静地看着远方,过了一会,她悄悄的走到隔壁小蕤成的房间中,那稚嫩的少年躺在足够他施展身手的大床上,睡相十分夸张,天气闷热,被子已经被他的无影脚踢到地上去了,周寐弯腰替他捡起被子,坐在床畔,用手抚摸着蕤成的脸颊。 -- 第140页 孩子,你以后,该怎么办呢...可人生就是这样啊,苦多于乐,很多事情你都无从拒绝,只能承受,很抱歉,没经你允许,就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倘若我运气真的那么差,可能以后就见不到你长大成人,变成一个高大强壮的小伙子,若能等到那一天,那时候的你,可以保护我吗,我,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周寐用手擦了擦眼角,不禁嘲笑自己,非得到了一些时刻,她才知道在这世间,尚有人事可留恋。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回房中换了身浅绿色的旗袍,看着镜中那陌生的自己,明艳的色彩称的她脸色又憔悴了几分。 才反应过来,这件衣服,已经在柜底压了多年未曾上身,自打她主事起,就极少再穿这种小女孩家才钟爱的颜色,其实她始终还是最爱大红大绿,只是碍于身份的原因,许久未再顺应自己的心意。她对着镜子,将自己额前的刘海编成了条俏皮的辫子,歪歪的立在头上,又到鞋柜里翻腾了好一阵,才找出了双合脚的刺绣布鞋,穿着这双鞋,她轻快的走出别墅,当用自己的脚踏出景家大宅铁门的那一瞬间,她觉得无比自由。 原来不坐那台破汽车的感觉,是这么好,周寐在南山的石板路上慢慢溜达着,晃晃悠悠的朝市区方向去了。 早上6点,各家的公鸡争相报晓,仿佛在攀比谁的歌喉更为好听,穿戴整齐的简容推开大门,手臂间挂着一个竹篮,正准备去菜市场买菜,没想到周寐正等在自家门前,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学究般站得笔直。 难得见她打扮的如此娇俏,简容大为意外“周小姐,这么早?” “她起了吗”周寐一点都不见外,仍背着手,直接朝院里走了去,看起来心情大好。 “还没呢,昨天不是去刷漆了吗,弄的一身颜色,回来倒头就睡了” “我去看看她”周寐莞尔,轻轻的推开了戏子白那间房的门板。 普通人家屋里的空气,和豪宅里的空气,真的是两种味道,前者飘着些潮湿的木头味,而后者则是冰冷的金属味,相比之下,周寐更喜欢前一种。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见诗诗紧紧贴着戏子白,一只手放在她的衣服里,睡的正香,而戏子白睡姿倒挺优雅,一只手交叠在脑后,一只手则搂着诗诗。 周寐用手,挠了挠戏子白的鼻子,戏子白皱了皱眉,呼吸变的有些急,周寐憋着笑,直接用手将她鼻子捏住了,戏子白表情越来越狰狞,最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从摇摆,到重叠,到慢慢清晰,同心底那个冰凉的影子整合到了一处,戏子白用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寐低下身子去,轻轻的,将吻印在了她唇上。 戏子白后腰一麻,浑然间瞪圆了双眼,彻底清醒了。 “你!?” “嘘...”指了指一边的诗诗,周寐低声道“往里点” 戏子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抱着诗诗,往床里面挪了挪,周寐踢了鞋,躺在了戏子白身边,像诗诗一般,用手,环上了她的腰。 这女人八成是精神病又发作了,总动不动做些鬼才料的到的事,戏子白惊魂未定,心中暗忖,这还没等自己问她怎么是出现在这的,周寐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的那叫一个香。 过了好一会,戏子白才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她将诗诗抱到了简容的屋里,复又绕回来,静静的看着周寐的睡颜,周寐虽然经常会来同她相处,却极少在这过夜,这种时刻,是无比稀有的,她用手,轻轻的拨弄了下周寐额间的辫子,不禁扬起了嘴角。 周寐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这个时间正是每天最热的时候,她出了一身汗,浑身无力,看着周围并不熟悉的环境和摆设,她梳理了下思绪,懒洋洋的唤道“小白...” 在院里洗昨天脏衣服的戏子白听到声音,立马走了进来,手上还沾着肥皂沫“醒了啊” “嗯,抱”周寐躺在床上,将手伸了起来,动也不动。 戏子白坐在床沿,将身子低了下去“我手脏,自己来~” 周寐双手挂在她脖子上,戏子白用力直起身子,周寐便顺力倚在了怀里,也没松手。 见她行为反常,戏子白虽然内心欢喜,也难免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我家祖宗了” “谁敢”周寐笑道。 确实没什么人敢。 戏子白挑眉“我去过小洛那了,她会替你安排好公司那边的事,好了,放心去洗把脸,我带你吃饭去,下面新开了家老麻抄手,味道超级巴适~” “不要,我要吃你做的豆腐” “...这个点哪有卖豆腐的啊,就算我买的到,做完都什么时候了,别闹了” “要是别人听了媳妇这么说,早就屁溜溜的去做了,就你废话多!” 戏子白脑子一铛,半张着嘴“啊?” 啥玩意?媳妇?她真应该去翻翻黄历,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看你这德行,我要是这辈子真嫁了你,日子不知道得多憋屈,幸好”周寐把手在戏子白眼前晃了晃“傻了?不是去吃抄手吗?” “我去洗手”戏子白木木回道,转身便走。 看着她那魂不守舍的背影,周寐莞尔,她从小手包中摸出烟来,点燃了抽着,顺便把自己旗袍领口到胸口间的盘扣全解开了,拎起闲在床头的扇子,轻轻扇着。 -- 第141页 戏子白很快就回来了,她进门后,直勾勾的盯着周寐,而后直接将门关上了,反手便将门栓插了上。 周寐嘴角叼着烟,一脸邪笑“怪热的,干嘛啊~” “你能别这样吗?”戏子白径直朝周寐走去,直接把她推倒在了床榻间。 “怎样啊~”周寐的锁骨间挂着些细小的汗珠,闪闪发亮,明知故问道。 “没有我做的豆腐,我自己的豆腐,你吃不吃?” 周寐向后仰去,任身上人细密的吻,落在颈间,不得不说,戏子白的豆腐,确实比她自己好吃,圆润饱满,手感极佳。 ......待两人的额间额角,皆被汗水染透,周寐整个人伏在白鸢身上,她低下身子,捧着她的脸,一向松弛的女中音,有些发哑,她的眼睛,也慢慢变红了“小白,你知道吗,我敢叛逆,却畏惧这人间的是非” 白鸢累的不轻,她脑中发白,只能听周寐一句又一句的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我肯吃苦,却害怕后半生孤老” “我知道我不比那些男人差,也知道事在人为,可就算我什么都知道,我在人前还是要装作识大体,我要奉承权贵,要给足那些男人面子,要说些我自己都觉得反胃的话,我这么要强,到头来却不得不承认,女人若想立足,首先还得是示弱,这世界,始终还是掌控在男人手里” “我拼命的想改变一切,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头才发现,即使手中有金钱和权力,我仍不能为所欲为,有些路,真的好难” “你在说些什么啊”本是缠绵后的温存,竟跑出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光彩与昔日不同,竟带着些决绝,戏子白有些慌了。 “我十六岁,在英国遇见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时候,家里出事,我没有钱了,只能靠他生存,他对我很好,能负担我的学业,也能照顾我的生活,我非常依赖他,也因为他加入了这个组织,想和他一起做出一番事业来,我以为他可以娶我的,所以当他和盛小姐举行婚礼的那天,我差一点,就跳进不列颠的海里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像我这种人,怎么会那样想不开,可我确实消沉了一阵,而我那些仅有的温柔和天真,也渐渐被消磨没了” 戏子白耐心的听着,听到这,不禁咬牙切齿,她只恨当年没把那瓶香槟砸在文颂的头上。 “我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可无论我干爹也好,六爷也好,景沅也好,我始终都要小心翼翼,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女人,倘若我有半点不从,他们就会吝啬的收回那份给予,等着我识相,哪怕那些对于他们来说微不足道,孔老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我觉得,男人的心眼,才是最小的,小到不能让女人凌驾到他头上一分一毫” “只有我,不用你取悦,也不需要你假意逢迎,还能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是么”戏子白再笨也能明白周寐什么意思。 “如果再投胎,下辈子我不要当女人了,哪怕是个普通人也好,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记得我啊,别嫌我矮,别嫌我烦,我会好好疼你一辈子的,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还嘴,你想怎样,我都由着你” 那些我最想要却没能得到的,我一定毫无保留,全部给你。 周寐魔怔了一般,一直碎碎念着,话到于此,她已然泪流满面。 “我的天呐”戏子白哭笑不得,其实周寐的性子一直是一阵一阵的,她早都习惯了她前一天深情似海后一天便翻脸不认人,所以姑且认为她又犯病了,只得温柔的哄着“好啦好啦,别下辈子了,下辈子我可不想再认识你了” “是啊,你都不爱我了,别说下辈子了,下半辈子,你可能就会忘了我了”周寐喃喃道。 “嘁”戏子白翻了个白眼。 “我要在你这住几天” “啊?”戏子白一脸吃惊“住这?这能和你家里比吗,再说了,这事你怎么交代?” “我怎么交代关你什么事?” “刚才还说什么骂不还嘴,你翻脸从来都比翻书还快的!” “你都不想认识我了,还指望我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无论二人怎样争论,周寐还是如愿在这住下了,可她想的还是太好了,别说住几天了,刚刚第二天早上,两人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弄醒了,被吵醒的,还有同张简容一起休息的诗诗,她不由得哭闹了一番,还一直吵着找妈妈。 门外是李伯书风尘仆仆的脸,而景洛为了避免见到张简容而引起不必要的战争,特意等在景家停在山下大道的车里。 “太太!”显然李伯书已经从景洛口中得知了一切,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有要紧事和您汇报,二小姐也在下面” 戏子白见是他,知道肯定是些推不开的事,便回屋去哄诗诗了,留周寐一人在门前。 “回来了啊”周寐皱着眉“再要紧也不用着大清早的砸人家门,有失礼数” “太太...” “行了!我还好好的!”周寐厉声道“我去和她说一声,你下去等我吧” “是” 不一会,窝在车后打盹的景洛便听到了开门声,她揉揉眼睛,见周寐冷着一张脸坐在了自己身边,赶紧将手边的一大堆资料都朝她塞了过去“嫂子,我昨天和在日本留过学的朋友打听了,他是学医的,他说你这个情况,还不是无药可救,不过以国内现在的医疗条件肯定是治不好的,你可以去美国看看,咱家不缺钱,你赶紧的,别再耽误了” -- 第142页 “我知道,可是手术都是有概率的”周寐淡淡开口。 “有概率总比等死好吧!” 李伯书缓缓发动了车子,他握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听着两人在后座的谈话,只觉心口生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很有趣,这篇文在我工作繁忙长久搁置时,收藏量曾达到过一个顶峰,而当我开始加快更新速度时,反而开始掉收藏了,是因为我的文字让人不痛快吗,还是怕我把两个女主其中之一弄死?放心,与我而言,死亡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仅仅痛苦的终结而已,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的,同样,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30万吧,或最多32万字,结文,然后去填我这人生最后一个坑 既然收藏一直掉,我也不怕再吓跑人了,反正这文就是很虐,后半段经我反复修改后,越来越虐,我也不怕挨骂了,从我心意,大罗神仙,呜呼哀哉,焚鬼祭天 第60章 认输 自周寐这次又早早离去后,戏子白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可她忘性大,过了几天就不再去想了。时间过的很快,日子依旧伴随着小鬼子的狂轰滥炸,可她们却幸运的避开了每一劫,顽强的生活着,诗诗在逐渐长大,年底她就要满六岁了,按年龄讲,也到了该接受教育的时候,戏子白自己没什么文化,一直在吃没文化的亏,所以她极看中女儿的学业问题,也一直在等周寐来,想和她谈谈诗诗上学的事,可这两个来月,也没见周寐再出现。 在渐渐了解了日军的轰炸规律后,新假寐暂定于九月九日在洪崖门开业,开业的当天,假寐门前堆放着重庆商会成员所送来的恭贺花篮,几近摆满了沿江的整条街,好不气派,掌柜阿旺穿着一身灰色的格子西装,满面堆笑的向各式来送礼的人致以谢意,戏子白和苦菊亦是在场,她们分别挤在不同的人堆里,伸着脖子,默默的看着热闹。 隔着橱窗,所有人都能看清那几个假模身上所披的高档婚纱,即使是在阴天下,也是光华闪熠,看得出价值不菲。 不远处,一台眼熟的老爷车缓缓朝这边驶来,李伯书先行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那女人从容优雅的走了下来,满面堆笑的和门前来捧场的老板们相继握手,随后,一群人挤进了假寐。别看她个子小小的,那气场,还真不是一般人比的得了,可她的影子,从侧面瞅,怎么像个纸片人一般? 戏子白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搞的,这家伙的脸怎么好像小了一大圈?这是得有多累啊!如果阔太太都是她这么个活法,那谁还乐意嫁入豪门啊。 等了一会,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了,那些前来贺喜的来宾也相继告辞了,只剩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还留在假寐里,貌似在和周寐谈论些什么,戏子白和苦菊皆识相的在外面候着,戏子白还直接跃下了堤岸,蹲在江边扔起了石子。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戏子白回身,见苦菊一脸的烦恼,不禁问道“怎么了,一脸的不开心” “姐姐要送我出国读书,我不想去”苦菊在戏子白身边蹲下,幽幽道。 “你个傻子,出国读书是会改变命运的,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没有,你就烧高香吧!”戏子白觉得苦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忍不住用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同时,她又在心下吃起了飞醋,好啊,你倒是时刻记挂着苦菊的前途,反倒将诗诗的未来忘的一干二净,到现在也没见你给诗诗安排学校。 “前辈,你没看到吗,姐姐她又瘦了”苦菊也不抬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石头。 “活该”戏子白尚在吃醋,只能赌气道。 苦菊无奈的瞟了戏子白一眼“所以我不想走,我不放心她,姐姐的工作太危险了” 戏子白吃了一惊,她以为苦菊对于周寐而言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闲时伴侣,没想到她也知晓周寐的工作性质。 “可是,你留在这,也帮不上她什么吧,真的出了事,她还要保护你”戏子白再三思量后出言。 “我虽然不能帮姐姐造枪,但是挡枪总可以吧”苦菊纯净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子倔强,着实震撼到了戏子白。 周寐这一辈子是值了,看来替她挡枪也得先排队,丫的,这婆娘究竟有什么魅力? 天上飘下了细如牛毛的雨丝,重庆入秋后,落雨本是常事,两个人各怀心思,都忽略了这点雨滴,只能静静看着面前汹涌东去的滚滚江水,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头顶出现了一把印花的折伞,两人回身,见李伯书撑着伞,一脸黯然的看着她们。 “苦菊小姐,太太叫你进去”李伯书温声道。 “哦” 苦菊疑惑的看了眼戏子白,转身向假寐里去了,李伯书仍替戏子白撑着伞“白小姐,今天太太有事要和苦菊小姐谈,让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了,一会我会自己回去的”戏子白轻飘飘的开口。 “...”见她果然如周寐所言这般孩子气,李伯书不禁苦笑,只好等在原地看着她发呆。 “李伯书,如果有什么变动,希望你发发慈悲,早些点醒我”不知过了多久,戏子白缓缓起身,细长的眉眼,染上了些少见的阴郁。 李伯书一脸不解“...” “趁我还年轻,还嫁的出去”戏子白笑着道。 握着伞柄的骨节有些泛白,李伯书咬着牙“白小姐,你不该这样想她!” -- 第143页 “说的像是你很了解她一样”戏子白摇着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我到现在都搞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也对,她对你们,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 “我知道,苦菊比我年轻,也比我听话,如果我是她,也不会要我自己的,可是,我也是人,她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 “白小姐”面对着这样的白鸢,李伯书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从来都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走两个月没个影,我不会怪她,可是,她有空给苦菊安排出国,怎么就没空来看看我,诗诗马上也该上学了,她不想见我也成,可我女儿又没招惹她”戏子白推开李伯书,准备直接闯进假寐“我现在就要去问清楚,如果真的要上刑场,也是早死早痛快,这样拖着,有意思么!” “白小姐!”李伯书急了,死死拉住她“白小姐,早在年初,诗诗的事情太太就已经让我安排好了,诗诗同小少爷和朵朵小姐一样,都会去念最好的贵族私立学校,他们的授课老师是梁先生亲自挑的,精通四国语言,自小就开始学外文,白小姐,谁误会太太都可以,可唯独你...你也不要再气她了,好不好,她现在根本经不起的!” 听了这些,戏子白情绪稍缓,可她立刻察觉到了异样“经不起是什么意思?这天底下,还有她周寐经不起的事?你真高看我” “你知道,我前段时间去哪了吗”陪周寐走过这些年,她能有今天的成就,李伯书深知她付出了多少艰辛,当初景氏内部的其他股东为争夺利益而联合在一起打压她,她外要防他们,内又要防王永荣监视,几乎日日不眠不休,可那四年时光,她仍不放弃对戏子白的隔空资助,每月都会向自己索要康果的信函,就像如今,哪怕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她第一件事,竟是先安排好戏子白的后半生,李伯书毕竟不是周寐,他太年轻,心中没法藏住太多事情,他红着眼睛,把他所知道的,一五一十抖了个干净“太太让我去香港,让我买一栋好一点的房子,又在香港汇丰银行存了一笔钱,足够你和你女儿用一辈子” “她什么意思,又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是吗!谁稀罕她的臭钱!!”戏子白不由得跳脚,瞬间激动了起来。 “太太生病了,她要去美国,做切胃手术” “...”戏子白懵住“什,什么意思?切胃?切了,还能活?” “不知道,刚才那两个洋医生说,只有50%的成功率,趁还没恶化到无药可救,她必须停止一切工作,去美国接受治疗”李伯书闭上眼,一脸悲戚。 两个月前,她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一场欢愉后,伏在自己身上,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此时又徘徊在了白鸢的脑海中。 “如果再投胎,下辈子我不要当女人了,哪怕是个普通人也好,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记得我啊,别嫌我矮,别嫌我烦,我会好好疼你一辈子的,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还嘴,你想怎样,我都由着你” 这些情话,今时像在剐肉一般。 手中的鹅卵石被捂的温热,戏子白咬着下唇,她快步绕过李伯书,像只燕子般,纵身一跃,便立到了岸上,她不管不顾,推开了假寐的门,闯了进去。 假寐里只有周寐和苦菊两人,苦菊似是刚哭过,两人抬头,见戏子白脸色发青,面上眼泪横流,都有些发愣。 “菊儿,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下我的话”周寐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赶紧先将苦菊打发走了。 苦菊前脚刚出门,戏子白便将手心里的石头朝周寐丢了去,当然,她不会去砸周寐,而是准准的砸中了周寐所坐的沙发旁的一个暖玉色的花瓶上,话说,这个物件,当时还是她陪阿旺去选的。 哗啦,那花瓶嘴顿时被砸掉了一片齿。 周寐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她气色虽然不太好,不过还开得起玩笑“我是有钱,但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吧?” 近些日子,她瘦的特别快,吃饭也不敢随意下筷子,滴辣不沾,脸上也几近没什么肉了,只有清晰的骨骼,戏子白上前几步,伸出手,颤抖的抚摸周寐的脸颊,眼泪像断了线般,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这妖精有双诱人的大眼睛,脸部曲线也过于瘦削,鼻梁高挺,血红的唇依旧美得张扬,戏子白才发觉,周寐有点老了,她皮肤不像自己初见她那年那般水嫩了,精神看起来也有些疲倦。 那年的周寐,懒懒的倚在滔滔江水前,一手拾烟,撩着头发嫣然一笑的画面,好像尚在眼前。 “怎么了”周寐用手圈住白鸢的腰,柔声道。 “呜呜呜呜呜呜” “哭什么啊?” “呜……”戏子白痛哭失声。 “哎,这李伯书,长舌妇一样,他真的是不想干了,别哭了啊,没事,做完手术我就回来”自然是猜到了怎么回事,周寐赶紧哄着。 “你万一你死了呢!那是胃啊,切了还有的活吗!以后你怎么吃东西”戏子白哭到声音都变了。 “万一我死了,你就可以去香港了呀,你就可以穿着比基尼晒太阳了,还能倚在渡轮上看大海,你那么漂亮,好日子还在后头,一定替我多吃几斤皮皮虾,替我钓墨鱼,喝奶茶,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那时,你就真的自由了”周寐将头埋在她怀里,平静的道。 -- 第144页 “滚!滚滚滚!!!”几近崩溃,戏子白捂住耳朵,大声嘶吼出来。 “噗”周寐伏在她身前,难掩笑意,可这笑,却带着苦涩,终于知道,她其实仍在乎自己,可这一刻,周寐却多希望她真的如装出的那般,已毫不在意。 她希望她拿的起,又希望她可以放的下,不得不说,她对白鸢的要求,一直都那样苛刻。 “我错了,周寐我错了,你别吓我,我知道错了” 她认输,她不想再装了,她真的没有那个本事。 “没事的,你不是也说,总有一天会这样吗” “我说你就信吗!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如果这样,我当初为什么要回来,你他妈的有点自信好不好!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却从来都不信我那么那么爱你,我爱你爱到讨厌自己,我,呜...”戏子白嗓子都哭哑了,她紧紧的拥着周寐,不想松手。 “行了,哎呦,之前不还嘴硬吗,这是干什么啊,你快勒死我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呜呜” “别哭了,手术不会有问题的,这都是小问题,我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好不容易将头从她怀里抬起来,周寐眨眨眼。 “不是50%的概率么?” “我让他这么说的” 哭声刹时卡住,戏子白的眼睛肿的像个桃,眼神仿佛生无可恋。 “就你那两笔刷子,就别跟我斗了,我想收拾你,还不容易?”周寐莞尔,那笑容,带着几丝狡黠,她的眼睛笑时总是弯在一起,让人不得不爱“我知道你爱我,就因为我知道,所以你想要的那些生活,我都会帮你实现” 戏子白扁着嘴。 “哭,再哭,我看你以后还想不想去香港,不是坐渡轮吃皮皮虾么~” 她真的有毒,能把自己期待的变成再也不想接触的痛点。 “说好的不骗我呢?”戏子白不知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受极了“我就说了一句不爱你了,你就这样吓我??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是李伯书骗你,和我没关系”周寐仰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我操,你真的是无赖一样!你就不怕,没等你死呢,我就趁早溜去香港过神仙日子了?” “那就去啊,反正我房子是真的给你买好了,钱也替你存好了,我上辈子欠你的,也算还给你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其实,无论哪种结局,周寐早就准备好了,她成熟的心性所能接纳的事物,远远超出任何人能承受的范围。 “你有病吧!!”实在忍不了了,戏子白咆哮出来,奈何刚才哭的太凶,就算喊也没多大声音,反而有些滑稽。 “我现在确实有病,还得动手术呢~我病了,你还这样凶我?” “......” 戏子白不得不承认,她输了,她和周寐,是两个级别的人,就像现在,明明生病的是周寐,而她感觉快死了的却是她。 她越是成熟老练到让人害怕,戏子白的不甘也就越深,自两人相遇时,有些事就已经注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别惹周小姐,否则你会死 第61章 交迭 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周寐虽然身患严重的胃病,可她毕竟身家不菲,在美国,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得到一切,还可以获得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团队的治疗,而她命也算不错,在周密的检查过后显示,她胃部肿瘤算是良性的,所以当手术顺利进行后,如她所说,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她便已从美国飞回重庆,继续她繁忙的工作及生活。 这件事,就像人生中必然经历的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丝毫没能影响到她和白鸢之间的关系,反而,让她们对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多了几分了解,也多了些外人无法读懂的坚定和默契;经历了这件事后的戏子白,再没说过什么趁早嫁人或是去香港之类的气话,而是重新回到了曹家梨园的戏台上,重操旧业的同时,还开始广纳弟子,一来可以将她的精力分出一部分来,不要总去打扰周寐,二来唱戏确实是她的真本事,她可以凭这个赚钱来养家糊口,她在想,倘若有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绝不会给周寐添乱,她凭自己一样可以给诗诗优质的教育和生活。 苦菊依照周寐的安排,在读书和寒假之余和洋人助教苦学了近一年的英文,在1940年7月时飞抵英国,于牛津大学攻读经济类的专业,而诗诗和蕤成朵朵,均如李伯书所说,同年在重庆最好的私立学校进行了双语启蒙的学习。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飞速驶过,一眨眼,纵横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法西斯政权,在世界反法西斯联盟国家的奋勇抵抗中,逐渐消沉,1945年8月6日及9日,诡异的蘑菇云在日本军事基地广岛和长崎空中升腾,引发了杀伤力巨大的核爆裂变,本以为能称霸世界的小日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世界末日,只是短短一瞬,日本七万平民罹难,而因核反应引发的各式疾病,直至1950年,有几十万日本人因此丧生,所谓一报还一报,世间因果,怎能无解。 戏子白听周寐说,美国一共只有三枚原子弹,而其中两颗,都送给了日本,她还打趣,小日本这算是赚了吧,本来这些高端的军备,应该是花钱买的,可人家直接免费给你丢过来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告投降,无数的中国人涌上街头,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在这漫长的八年,神州大地满目疮痍,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国人翘首以盼多年,这一刻,终于等来了和平的号角,可又有多少人,再没能等回团圆。 -- 第145页 “诗诗姐,你去哪!等等我!”下课铃刚响,景蕤成还没等将书本合上,他旁边座位上的唐诗已经将书包挎好了,第一个飞奔出了教室。 他迅速收拾东西,跌跌撞撞追了出去,跟在了唐诗身后。 “喂!表弟!”潘朵拉噘着嘴,顶着一头新烫过的公主卷发,慢悠悠的将手中的镜子收起来,她伏在走廊的窗框上,俯视着楼下已然冲出楼门的两人。 “诗诗姐!跑那么快干嘛!”景蕤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阳光下,那初长成的少女在前,嫣然回眸,笑颜如花“不跑一会梁先生又来抓我们检查功课了,日本投降了,我要去看游行,才不要背单词呢” “又去看游行,小白阿姨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骂什么骂,我妈说不定都去凑热闹了”唐诗瞪了蕤成一眼。 “那我和你一起去” “喂,你们两个” 唐诗和景蕤成扬起头,见潘朵拉双手拄在古老石墙上,一脸得意“你们等等我哦,我也要去!如果不等我,我就去告诉我舅妈!” 这真真是个杀手锏,一听到舅妈俩字,唐诗和蕤成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抬步子了,只好乖乖的在校门口,等着潘朵拉小姐大摇大摆的出来。 这大小姐的动作是真的慢,她穿着昂贵的蓬蓬裙,扬着头骄傲的走着,后面还有一些小男生围着她转,一路和她搭话,景蕤成和唐诗两人看着她光彩照人的模样,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校门口那台加长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候在那多时,潘家的侍从阿彪看见潘朵拉,赶紧殷勤的小跑过来“大小姐,累了吧,快上车吧” “阿彪,你拉我们去码头,我要去看游行!”潘朵拉直接吩咐。 “大小姐...”阿彪十分为难“去码头的路全都是人,车根本就过不去,而且人太多也不安全,我们直接回家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诗诗”正当潘朵拉闹的起劲,唐诗转过头,见白鸢笑吟吟的坐在校门口的茶铺前,她穿着鹅黄色的旗袍,脖颈带了一串色泽光鲜的珍珠项链,手里端着茶碗,看起来等候了许久。 “妈!”“小白阿姨”“小白!!!” 这三声是同时脱口而出,戏子白无奈的笑笑,景洛的女儿好的不学,没大没小倒是学的很快“朵朵,叫阿姨~” “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去戏园吗”唐诗自然而然的跑过去,从戏子白的后面,直接双手圈住了她,亲昵的贴着她的脸颊。 “小日本投降了,今天谁看戏啊,走,妈带你去看游行”戏子白拍了拍诗诗的手,顺便朝一脸羡慕的蕤成道“蕤成,我们一起去” 蕤成听罢,顿时露出了笑容。 “小白,你又带着他们俩乱跑,不怕我舅妈说你呀!”潘朵拉见戏子白没有带上她的意思,顿时有点急了。 “你这个小鬼,搬出你舅妈来,吓吓他们俩还行,吓我,可没那么容易”戏子白起身,揉了揉她的卷发,宠溺的道“走吧,一起去” 说罢,戏子白一手牵着诗诗,一手揽着蕤成的肩膀,而朵朵则试图往中间挤,发现挤不进去,最后只好挎着诗诗的臂膀,这四个人走在一排,几乎是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阿彪的视线中。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由胜利而带来的喜悦逐渐从人们脸上褪去,山城的百姓都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而国内政局的气氛却愈发紧张了起来,属于各个阵营的特务活跃在重庆的街头巷尾,谁也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共同执行着上级赋予他们的任务,警署每日都能搜集到身份不明的尸体,无人认领。 一个极为普通的周末,景氏家族的董事长办公室仍然铃声不断,周寐坐在巨大办公桌前,耐心的接听着每一个电话,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已经被她手中的钢笔涂的黑压压一片,完全找不到空隙再去荼毒了。 放下电话后,周寐用手揉着眉间,她烦躁的撕下这惨不忍睹的一页,用手捏成团,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咯吱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周寐向门口扫去,她眯了迷眼,不由得将桌上的眼镜带上了。 办公室里走进一个极其时髦的女人,她的中分短发向两边自然的垂着,发尾还有些弧度,她妆容精致,下巴尖细,上身是一件条纹短袖,下身则是酒红色的裙摆,她左手提着卡其色的皮制单肩包,右手还拖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好像是旅途刚刚归来。 女子松开拖行李箱的手,摘下了面上小巧的圆形墨镜。 “啧啧,别的不说,我的审美还是不错的”周寐对她提前归来的事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真是不亏啊。 “姐姐”苦菊望着周寐的眉眼,轻声唤道。 “回来啦”周寐摘下眼镜,双手交叉,轻叹一声“叫你别回来,你偏要回来,当下时局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回来”苦菊绕到周寐身前,看着她眼角那清晰的印记,心中酸涩。 “行啊,回就回吧,你休息休息,三天后就去财务部上班”周寐替她拍了拍裙子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绒毛“真好,我刚好缺人呢,恭喜你,刚上班就要加班了~” 苦菊在国外选择的专业刚好就就是财会类的,刚好对应了周寐的需求。 “我不用休息,明天就可以来”苦菊淡声道。 -- 第146页 “随你” 周寐从抽屉里翻出烟来,刚要点,苦菊按住了她的手,周寐不解的看着她的表情,苦菊莞尔,她回身,打开了一旁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几盒黑色金字的英国555,她将烟拆了,送到了周寐嘴里,替她点了火。 “真乖~”周寐挑挑眉,刚吸了一口,差点被呛到“真是够劲啊,这个还是让我带回去给你姐夫吧,咳咳咳” “姐夫他,还好吗” “废了一只腿,不过也算捡回一条命,不过今后也不用再上战场了,天天在家画画练字,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周寐极为自然的回道。 “...”苦菊默然。 见她发呆,周寐弯起了嘴角,她不由得想逗逗苦菊“你,自己的私人问题,考虑没啊” “姐姐!不许你再提这个!”苦菊反应极大,她瞪着眼睛,义正言辞的道。 “哟,几年不见,长脾气了啊”周寐笑的不怀好意“伯书其实很值得托付,他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试着相处下” “姐姐,你是真的没有心”苦菊不想再任周寐打趣,先声道了别,回公寓安置行李了,一路坐着滑竿,又找回了以前那种一时天上一时地下的感觉,苦菊享受着乡土乐趣的同时,也在思索周寐刚才说的话。 李伯书确实老大不小了,今年刚好满三十岁,至今还没成家,周寐虽然当过他的老师,其实也仅大他三岁而已,但周寐的儿子,已经十一岁了,身高也在今年追上她了。 她的人生一向走在别人前面,看似风光无限,让人无法插手的同时,更让人望尘莫及,没有人可以影响她,也没有人可以指挥她,她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主动又无情,想到刚才周寐说起的姐夫,苦菊心里开始暗暗替某个人叫苦,替自己叫苦,也替李伯书叫苦。 前辈,这些年,你还好吗,真是佩服你。 以往时候苦菊还小,她尚未体会到戏子白曾经的那些感受,可今时,当她长大了,有了独立的意识,知道自己要什么时,重新见到周寐第一眼,听她问起自己的私事,苦菊便尝到了那是什么滋味。 带着甜味的玻璃渣,明知道会划破嘴,可还是有人不舍得吐掉啊。 战争的残酷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随着万象更迭,英魂陨落,重庆的社会秩序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周寐昔日的干爹四川王刘湘,在指挥川军抵御日本军队时,壮烈殉国了,而潘朵拉的父亲潘市长亦是如此,随着战后重建,许多曾经的渠道和关系网都需要周寐重新花心思经营。凡是有命活到抗战胜利的人,福气都积累在了后头,景沅虽炸断了半条腿,可因卓越的战功从少将升至中将,并在政府财政部出任了一个要职,他利用自己和孔宋家族的关系,争夺各种政府资源,尽全力帮助妻子,共同维护家族事业。 景沅虽然在政府部门,可他的日常工作着实很闲,多半时间都在办公室做复健运动,以适应他左腿的假肢,景骏茗心疼儿子,特意托人做了根特殊的拐杖,上有软柄,下有胶垫,防滑又不磨手,所以景沅的后半生,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根拐杖,他现在的生活,大多是在陪伴父母,再者就是看顾自己儿子的学业,他也知道蕤成的童年缺失父爱,所以一直在努力弥补着,每每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蕤成的房间,看看他有无归来,有无按时将功课做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蕤成马上就要上中学了,他正是贪玩的年龄,最喜欢的就是放学后和唐诗到处乱跑,他有时和唐诗一起混去戏园后台看戏子白化妆,有时拖着唐诗去周寐的船厂闲逛,再就是一起去江边摸鱼玩水,在芦苇荡里打鸟捉蜻蜓,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总之只要不闷在家里,让他去哪他都乐意,自景沅归来后,他就更不乐意回家了,他不是不喜和景沅相处,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常和同学炫耀自己的父亲是个抗战英雄,也一直尊敬他并为他骄傲着,可他需要时间去适应父亲的存在,这是一个过程,景沅也知,强求不得。 第62章 严母 十月底,刚逢学校月考,看到自己英文分数的那一刻,景蕤成觉得自己又要大难临头了,他整个人趴在书桌上,郁闷了一个下午,放了学,也不敢回家,只好跟着唐诗去曹家梨园看戏子白唱戏,谁知道戏也没听乐呵,遇见了一群特意来砸场子的无赖,吆喝个没完,景蕤成见了,只得闷闷不乐的跑回家,顺便决定把今日所见之事告诉周寐。 景沅正在景家大宅的客厅削苹果,见蕤成垂头丧气的归来,赶忙迎上去“蕤成,回来啦” “爸”景蕤成打了声招呼,准备绕过他上楼。 “吃点水果吧”见他有心事,景沅温声哄着,因腿脚不便,只能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景蕤成灵光一闪,顿时回身,眼里带着期盼“爸,能帮我件事吗?” ...... 夜晚,尊贵的水晶吊灯映衬着明黄色的灯光,景沅刚洗完澡,他擦着滴水的头发,见周寐正靠坐在床头,眉头深锁,似乎在想什么烦心事,便主动关心道“早点睡吧,明天不还要去秀山开会吗” “你先睡,我一会自己吃点药”近来局势紧张,周寐压力过大,确实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 “...”景沅擦完头发,犹豫了一会,试探着开口“我准备给蕤成找个英文私教” -- 第147页 周寐一愣,立刻转而直视他“我差点忘了他月考,怎么,又考砸了吗” “一次两次考的不好也没什么,找人补补不就完了”景沅见她要发火,赶忙出言缓和。 “请私教,请私教的话我是干什么吃的?!”周寐指了指自己,起身快步朝蕤成的房间走了去。 “喂,小寐!”景沅赶紧拎起一边的拐杖跟了上去。 砰的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本来已经进入梦乡的蕤成顿时被惊醒了,他一睁眼,见周寐一脸冷冰的站在他床前,直接掀翻了自己身上的被子“起来!” “妈...”景蕤惊魂未定,脸都吓白了。 “卷子呢” 景蕤成咬着嘴唇,从书包里翻出考卷递给了周寐。 周寐迅速浏览了一遍考卷,见上面满是红叉,成绩旁边,签署着景沅龙飞凤舞的大名。 “小寐,行了,没多大事”景沅总算跟了进来,见蕤成一脸绝望,赶紧挡在了他们母子之间。 “这个分数,你还好意思签字,不嫌丢人?”周寐抖了抖手里的卷子,厉声道。 “蕤成考的不好,不见得别人就会考的好呀,也许是太难了,是吧”景沅赔笑。 “景蕤成,我问你,唐诗考的怎么样” 蕤成躲在景沅身后,弱弱道“诗诗姐...满分” 这句话刚落,周寐操起手边蕤成最爱的玩具枪就朝景沅身后砸,景沅赶紧拉着她“好了好了,你打他也没用啊,下次努力就行了!” “就你这个教育法,以后景家就要败在他手里!”周寐眼中喷火,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别人能考满分,你连人家一半都不到,你天天车接车送,大鱼大肉,可人家呢,你说你对得起谁,怎么就不能争点气!” “妈,我错了”蕤成眼泪哗哗的滴落。 “光认错有什么用”周寐将卷子砰的一声拍在一旁的书桌上“到现在错的地方都没改过来,你现在就给我改,改完了把所有错题都背下来,今晚我看着你,快改!” 蕤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接过考卷,伏在桌上改着错题,周寐就坐在一旁的床沿上,看着他,他改完一次,周寐检查过后发现还有错误,给他讲解完语法问题,又让他重改,就这样,改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直到蕤成将所有的错题句子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后,周寐才允许他睡觉。 帮蕤成盖好被子,周寐坐在他身边,她抚着蕤成的头发,见他睡眼惺忪,已然困的不行,周寐轻声念着“儿子,不是妈逼你,可你说,别人能做到的,你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我们的国家被欺负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当初清政府满足现状,不思进取,可世界太大了,别人都在进步,而你却停留在原地,以后就只能挨打,我不想你做那个挨打的人,你懂吗” 蕤成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可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趁着自己还没去见周公,赶紧拉住了周寐的手,急声道“妈,今天我去曹家梨园,刚好撞见有人砸小白阿姨的场子,听下面的人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考成这样,好有心思逛戏园!”周寐无奈的点了下他的头“妈知道了,快睡吧” 此时,已是后半夜凌晨两点,景沅当然也没睡,他坐在书房里,边抽烟边看书,听到门响,他以为是周寐来了,谁知竟是头发花白的景骏茗。 “爸,你怎么还不睡”景沅放下书,一脸惊讶。 “那么大动静,我和你妈早醒了”景骏茗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轻叹一声“小孩子,就该吃些苦,书都念不明白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你平日里,也不要太娇惯他嘛” “知道了,爸” “嗯”景骏茗慢慢起身“折腾完了,你让小寐早点睡,本来她身体就不好” “好” 三日后,一个无比寻常的傍晚,随着房檐下的红灯笼冉冉升起,曹家梨园一如既往的座无虚席,售票台前排着长龙,拥堵不堪,许多人千辛万苦买了票后,偷偷在角落拉客,将票价翻倍卖出去,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人为此买账。 戏园门口的水牌上,印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霸王别姬。 虽说这前台热闹着,可殊不知这后台更热闹,今天这出戏又是戏子白的主场,可是有人不满近年重庆的各大戏台总是由戏子白霸占着,直接跑来闹事,而这闹事的主角,当然就是前些年大火的邱楚风外加他的几个跟班。 其实前几次闹事的也是他们几个,可闹着闹着见没人搭理,他们今天便直接闯到后台来了。 两个已经穿戴完备的旦角互相指着对方,骂的正起劲,左面那个一身黑色褶子的青衣指着那个身披靠甲的刀马女旦阴阳怪气的酸道“人家虞姬二十岁出头就跟着楚霸王去了,你一个三十多岁人老珠黄的女的,还好意思扮虞姬,呸~” 其实虞姬本就是普通青衣扮相,可是经新戏逐渐发展,戏子白觉得虞姬陪伴项羽多年,也当是个武女,所以自创了刀马虞姬这一扮相。 “哎哟喂,我是人老珠黄了,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吧,您老也是三十好几了,天天涂脂抹粉,还硬装美少年,胡子拉碴的,别把人楚霸王吓的不举了” “你!” “撒开手!几个小王八蛋,没出息的!”戏子白拎起旁边的银枪,推开试图来拉架的几个亲徒弟“邱楚风,你再多讲一个字,信不信老子一脚踢的你再也不用刮胡子” -- 第148页 “姓白的,你走着瞧”邱楚风吓的赶紧躲到了曹红叶身后“有人罩着就了不起吗,全重庆的戏园,都得听你的吗,你记着,早晚有一天,你要还回来的!” “邱老板”曹红叶赶紧回身捂他的嘴“你三番五次来闹事,已经很不厚道了,这话让六爷听到,可使不得” 是,全重庆的戏园虽然不是戏子白说了算,可现在,是石六说了算,他几乎在每间戏园都有股份,又是重庆戏曲协会的会长,哪家老板,不给他三分薄面,眼看着时辰已经到了,外面的鼓声一直空捶着,想到今天六爷为了听这出戏亲自到了场,曹红叶不敢耽误,赶紧给戏子白赔笑“白老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先上台吧~” “我呸,姓白的就不是个好东西,总是捡着高枝飞,你们没瞧见吗,唐向晚刚死不久,她转头就跑去给石老六那老头子做了小老婆,也不嫌害臊的!” “我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六爷做小老婆?”戏子白被气笑了。 “不是他小老婆,他用得着这么多年一直捧着你个烂货吗” “啪”一把纸扇直接拍在了邱楚风的脸上,那响声,格外刺耳。 “哎呦,谁他妈敢打老子” 邱楚风一扭头,见石六不知何时已从前面掀了帘子走到了后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来头不小的贵宾,其中有一个女人,身形娇小,面上不冷不热,她穿着墨绿色的高领旗袍,双手穿戴着纯金的镂空手镯,左耳上,挂着一颗闪耀的钻石,一看便知家底丰裕,她身后有一个男人,上唇蓄了些胡须,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脸上架着副黑色的眼镜。 戏子白一愣,这不是文颂吗,他怎么跑到重庆来了。 “霍先生,你也太狂妄了点”石六点燃了手里的烟斗,慢条斯理的道“今天有贵客在此,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识相的话你自己走,以后凡是我石某人的戏园,都不欢迎你” 邱楚风知道石六在这,他肯定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一甩袖子,带着几个跟班,灰溜溜的逃了。 “小白,受惊了,请”石六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上台。 戏子白挑了挑眉,她戴上头饰,准备上台,她途经周寐身侧,也没有多想,谁知那女人穿的人模人样的,竟对着她屁股就是一拍,吓的她差点掉了手中的武器。 戏子白摸了摸胸口,她瞪了眼周寐,又看了眼周寐身边一脸复杂的文颂,气鼓鼓上台亮相了。 待石六引着两人由楼梯上了二楼雅位,他眼中不悦,似乎不想就这样放过邱楚风,便先行告辞,准备安排人手教训邱楚风一番,也可留两人清净。 文颂抓了把瓜子,一边看戏一边磕着“还没散呢?” 周寐斜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十多年了吧,也是稀奇,看不出你还挺够意思” “你说够了没?” “哈哈哈”文颂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笑道“你啊,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 “彼此彼此”周寐一脸讥讽“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文颂一把抓住周寐的手“这些年,你不累吗,有些事也该放弃了,这次任务完成后,你来香港吧,以后我来照顾你” “盛小姐刚死你就这么放肆,她死的真冤~”周寐甩开文颂的手,冷声道。 “难不成你还不舍得走了,这一辈子要许给景家?” “我为景家付出的,远胜过你想象的,你可以拿着盛家的财产继续你花天酒地的生活,可我不乐意把我十几年的心血就这样白白送人!” “十几年心血就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你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你知不知道!”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你是舍不得景家,还是舍不得她啊”文颂指着台上准备挥剑自刎的虞姬,十分恼火,他觉得周寐现在的性情和以往时相比,变化太大,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女,好像早已随风远去了。 “都舍不得”周寐的手紧紧捏着椅子的扶手“我在景家这些年,老爷子老太太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伺候他们养老送终也是理所应当,小白跟了我这么久,我不能嫁她,但我会用我的方式照顾她一辈子” 文颂用手抵住眉心“你觉得,弄完这笔款子,你还有这些机会吗?戴笠早就盯上你了,专案组都成立了,你只要动一下,马上就会被逮进去,渣滓洞和白公馆关了多少地下党,你想去和他们作伴吗” 对于大多中国人来说,最大的敌人往往都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周寐直到今天,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弃车保帅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吗,别告诉我,混了这么多年,我还不配当那个帅”周寐冷冷睨过来,嘴角带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 “你真是...”文颂彻底没辙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文啦 小白是真的惨,从军阀混战到反围剿战再到抗战,一个都没落下,现在又要卷进解放战争了,这么多磨难她都挺过来了,所以,要对她有信心 第63章 情之所执 戏毕后,文颂先行一步告辞,整个场地的看客也陆陆续续的散去了,李伯书算好了时间,从公司驱车来接周寐回去,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寐的人影,便从通道进去寻她。 除了扫地的大爷和收拾杂物的大婶,四下已无他人,李伯书仰头,见周寐一人坐在雅位上,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五官和表情皆不真切,只有她左耳上的那颗钻石,在不时的闪着火彩。 -- 第149页 仿佛知道了她在等谁,李伯书并没有上去打扰她,而是识相的出去了,他回到了车里,闭目养神,慢慢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了,只剩那一方戏台的光亮,听到楼梯有响动声,周寐的嘴角慢慢扬起,哑声道“今天一天赚了多少啊” 戏子白新理过的短发低垂在额前,她穿着浅灰色的长衫,刚卸去一脸的油彩,发梢没沾染半滴水,袖口也十分干净,从任何一个细节都能看出她生活中的干净和精致,她温柔的眉眼带着笑意,蹲跪在周寐膝前“唱一年也不够你耳朵上那玩意啊~” “我才带一次你就想顺走吗?”周寐伸手,帮戏子白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快要养不起你了” “嘻嘻嘻”戏子白伏在周寐膝上,同一时刻她觉得耳朵有些痒,便用手搔了搔。 这一搔倒好,周寐立刻来了精神,按住了她的手“别弄,留给我!” “呃”戏子白起身想逃“不用不用!” 周寐是典型的清道夫性格,特别喜欢给她掏耳朵,可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耳朵,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戏子白有苦难言又不敢说,只好提前开溜了。 “滚回来!”周寐看她无论多少岁都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吃饭了吗” “上台前阿敢给带了两个橘子,还不饿”戏子白非常乖的回来了,她坐在周寐身侧,试探道“阿敢长大了,想去参军” 戏子白口中的这个阿敢,就是以前的敢儿,也就是丁子君的儿子倪敢,五年前,在一场空袭中,丁子君和倪敢共同躲避进了十八梯防空洞避难,可谁知那天天气炎热,防空洞挤入的人群大大超出了原有容量,国党指挥部又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关闭大门了十八梯隧道的大门,难民被困其中无法呼吸,一些人经不住折磨,互相推搡,又引发踩踏事件,丁子君和许多难民一样,在防空洞中窒息身亡,而倪敢作为十八梯惨案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只能暂时被福利院收容,巧在事后的募捐仪式上,他同几个孤儿站在台下,被去做表演嘉宾的戏子白发现了,戏子白二话不说便将他接回了自己家中养着。 一晃这些年,倪敢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他在重大读书,受新学影响颇深,因自己母亲是在侵略中不幸身故的,他痛恨视底层人民为草芥的国民政府,一直想投身革命,报效国家。 “参哪个军”周寐眼皮一跳。 “当然是八路军了”戏子白也正经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八路军了” “那就去红军,总之不去什么中央军” “你还真以为中央军那么好进?”周寐无奈“你要让他想好了,站错了立场,可是一辈子的事” “嘁”戏子白一脸鄙夷“说的像他有选择一样,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一家人,立场要是不一致,那还怎么玩!” “这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你是存心找茬了” “毕业后安安稳稳的当个老师或是职员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搞武装斗争呢,以后你还得被他殃及” “宁为百夫长啊!”戏子白十分无奈“亏你肚子里那么多墨水,怎么就不明白男人的抱负在哪” “他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该管的我自然不会多管”周寐眯着眼“有一天如果他真的翻身做主,不得把我往死里弄?” “你是真的很小心眼,当年我和丁子君的事,就是个意外,要不是你对我那么狠,我能去惹上她吗!” ......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总是会以调情为始,争吵为终,不论他们聊及什么,哪怕是一点寻常的小事,最后好像都会吵起来。说她们性情不合吧,可无论多苦多别扭,她们始终都互相捆绑着对方,不愿分开,可要说她们合得来,这见面后一言不合就会开始吵架,吵到互相翻老底,谁都不乐意服软,也是让人觉得疲乏,真不晓得她们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愫。 早在抗日战争还未完全取得胜利前,重庆的渣滓洞和白公馆就开始作为专门关押民主人士和地下党的监狱,自1939年至今已经逮捕了100多名政治F,两党之间表面风平浪静,而内里一直波涛暗涌。抗战胜利初期,□□与国党就此问题,进行了艰难的交涉,并于重庆签署了双十协定,这此时,国内时局异常紧张,内战几乎一触即发。 景氏家族财务部经理贺振华受周寐嘱托后,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所有的会计连夜查账的同时,还要重新做出近三年的账,苦菊坐在档案室中,看着堆成山的台账,愁眉不展。 姐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怕军统的人来查,才会连夜做这种决定,怪不得早在她回来的那一天,周寐就告诉自己,要加班了。 苦菊和贺振华坐在最里面的办公室,他们保险箱中的台账,有同香港华恒公司的所有业务往来,也有兵工厂每次股权变动的关键纪要,也是他们工作的机密所在,贺振华叼着烟,上唇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可知他压力不小,苦菊盯着手中的摩斯密电,看完后直接将它烧了“眼下这个关头,怎么能冒这个险?” 上下川东的武装起义斗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红军的处境极其艰难,而无论是生存还是打仗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支持,只要有钱,就能争取到装备,有装备,就有时间可以同国党周旋,从而给已方的战略转移提供强有力的帮助。 -- 第150页 “得争取时间”贺振华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有钱才有时间” “本来就要重新做账了,他们想查以往的银行流水那是难如登天,可是现在如果有了动作,立刻就能被抓到把柄,姐姐怎么在这个时候做这种决定!” “上级给的任务,她只能想办法完成” “出事了怎么办?” “找人顶着”贺振华露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笑,他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里面,是一枚方形的印章。 苦菊看清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周寐的印章,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周寐可以借印鉴丢失而脱身,而他自己,则会作为始作俑者,去替周寐,背了这个黑锅。 “贺先生...”苦菊咬着下唇“你的老婆和孩子,怎么办” “太太不会亏待他们”贺振华说罢,揉了揉眼角“好了,别犹豫了,我们这边把该做的做好,文先生那边,也好做下一步” 砰砰砰,听到叩门声,两人同时整理好了情绪,苦菊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脸被包裹了起来,让人辨不清面目,当他扯下遮面布来,贺振华和苦菊皆吃了一惊。 “文先生,你疯了?”贺振华吓的胸口直跳,赶忙将他拉进来。 “这么晚还在工作,二位辛苦了”文颂不想耽误时间,直接表明了来意“不知道组织要的那笔经费,景太太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钱不是问题,但...”苦菊咬着嘴唇。 “你担心她”文颂扬起了嘴角“不是有善后方案吗” “明天就能划到华恒的账户上,文先生不要担心,不过你的动作要快,钱到账了就要立刻想办法转移出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贺振华沉默了一会,淡淡开口。 “贺先生,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要不要再想想”苦菊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无论钱转移到哪,她都会被查”文颂点了支烟,他的双目隐藏在镜片后,似狼一般“如果采取现金交付的方式,更不保险,会被拦截的更彻底,这样牵连的人更多,不过,我确实还有个办法” 苦菊和贺振华眼里明显透出了惊讶,等着他说下去。 “有一个人,她的账户,景太太转钱过去,毫无风险,就算被查了,也可以推的更干净,不会牵连到我们自己的同志” 贺振华一下子就明白了文颂的意思,他眉头顿时一紧“不行不行!” “贺先生,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情苦菊没有贺振华了解的清楚,她自然听不明白。 “有些决定也是不得已的,贺兄,你把景太太的印章给我,接下来的事,我来替你解决”文颂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你不用担心钱到她账户后无法交到组织手里,她在香港汇丰的那个账户,所留的信息和资料都是我一手准备的,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成!”贺振华十分激动“这是组织内部的事!你把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挡枪,这算什么!” “老曾同志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文颂一脸冷凝“她本人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不代表就同意了吧!文先生,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走场卖艺的人,可是人生而平等,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你不要忘了你投身革命的初衷,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贺振华!!如果你真的被批捕,军统的人拿你妻儿要挟,你能保证你不会泄露重庆的地下组织情报?!你知道的太多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你不要傻天真,我以中央地下情报处处长的名义命令你,交出印章,服从安排!” 砰的一声,那枚紫檀色的印章被拍在案上,贺振华一脸怒容,拂袖而去。 文颂长舒了口气,他将印章握进手里,见一旁的苦菊目光似刀般剐着自己,只能笑笑。 “文先生,你该不会是要牺牲小白姐吧”苦菊生性聪慧,贺振华那一句走场卖艺的人,她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有些荒唐事,该结束时,不要犹豫,否则只会拖累了她” “...”苦菊浑身发抖“她为姐姐,几乎失去了所有幸福了,你还嫌不够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文颂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王八蛋!” 苦菊愤而起身,狠狠甩了文颂一个耳光,文颂挨了一巴掌,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不得不说,周寐有时候那个六亲不认的混蛋神情,大概就是从文颂这里学的,似乎可以想象到他当年决意娶盛七小姐时,对周寐的那番大义凛然的发言,嘴脸有多么可憎。 可惜周寐那时太年轻了,女人总是会从她第一个爱的人身上学习经验,汲取教训,哪怕那些回忆并不愉快,文颂对她的影响太深,让她变成了今时这番模样。 人们都热衷将一腔美梦双手捧着交给那个错误的人,而又把往后岁月不该讨要的治愈,强加给那个正确的人。 第64章 姐姐 军统局防谍组的高级会议室里,景洛穿着姜黄色的军装,阴沉着脸,她向圆桌两边扫去,见四面都是近日加入的陌生面孔,墙壁上的青天,白日旗有种倾斜感,让她莫名有些恐惧。 “接下来我要说一个关键的任务,这个任务,可能要请景处长回避下”新任军统第三处副处长徐远举开口发言,他浓密杂乱的眉毛下,隐藏着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好像能把人吞下去一般,盯的景洛有些不自在。 -- 第151页 “回避?”景洛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波澜不惊,她向后一仰“我为什么要回避?” “要景处长回避,也是为了你好”同是新任保密局局长的毛人凤,点了支烟,淡声道。 “嘁”景洛瞬时起身,摔门而去,留一屋子的特务窃窃私语。 “这小妮子脾气倒是大的很”徐远举看着她的背影,玩味道。 “她是前任市长的遗孀,师座的亲妹妹,又是重庆金融界和兵工厂掌门人的小姑子,能没点架子吗”毛人凤叹道“就是因为这样,接下来的计划才不能被她知道,我们党不怕别的,就怕内鬼,是时候,把这个内鬼给揪出来了” 说罢,他与徐远举相视一笑,开始交代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景洛离开军统局后,匆忙脱掉了一身军装,她披着件灰色的风衣,带上褐色的墨镜,驱车直奔景氏的董事长办公室,李伯书见她来者匆匆,知道定有急事,也不耽误,赶紧将她领了进来。 景洛踏进办公室,向旁边一扫,办公桌前,只有张椅背对着她,听到声响,那张办公椅慢悠悠的转了过来,周寐理了理额角的鬓发,她近年不曾离身的那副眼镜腿上栓着条金链子,而此时那眼镜挂在她脖颈上,似饰品一样垂在胸前,十分别致。 “老虎嘴上拔须子”景洛咬牙道“你疯了呀!” “你就当我疯了吧” “...”景洛将墨镜捏在手里,一时间竟红了眼睛“那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周寐笑笑,哑声道“如果真的有事,记住,一定要和我撇开关系,好在现在你哥回来了,今后蕤成,就交给你们了” “嫂子...”景洛开始掉眼泪了“你说你,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为了你,为了我们家,我都认命投G了,你怎么非要往刀尖上撞啊!!” “...”心中酸涩,周寐闭上眼。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进去,太太,太太!唔...” 门外传来李伯书的嘶吼声,同一时刻,办公室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数名持枪的便衣特务陆续涌进来,其中有一个人架住了李伯书,堵住了他的嘴,而他们身后,是刚才还在军统会议室里的徐远举。 徐远举一身黑色的风衣,头戴毡帽,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搜查令,出示给了周寐“景太太,有证据显示你结交g党,出资帮助他们威胁国家安全,我奉命逮捕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远举,你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道她是谁吗,你敢逮捕她?!!”景洛吓白了脸,没想到他们的行动如此之快。 “是,她是我师座的太太”徐远举刚好是黄埔第七期毕业的,既是景沅的同门师弟,又是他的下属,他的行动,确实也顶着很大的压力“可这是戴局的意思,如果有意见,就请师座去请示委员长吧” “小洛,别为难徐处长”周寐缓缓起身,看起来彬彬有礼“我丈夫为国军效力这些年,连腿都献给国家了,我是哪根筋不对要去结交g党,既然说有证据,那徐处长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好让我死个明白?” “你近日私下里可曾将一大笔资金转去香港”徐远举眼神狠厉。 “景氏平时那么多业务,我记不太清了,就算有,也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吧” “呵呵,正常?香港华恒就是g党头子设立的公司,用来给他们洗军费的,可惜香港政府的事我们只能探查,不能干预,景太太,这些年,你没少和华恒做生意吧?” “早年不知道,今年始,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没再往来了”周寐十分冷静的回道。 “可是真不巧,就在几天前,华恒刚巧从另一个香港的账户上将你的这笔钱转走了”徐远举笑道“你也算聪明,晓得用障眼法,可是他们太不小心了~” 周寐眉心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文颂小不小心,她再清楚不过,除非他故意露出马脚来。 “景太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呢?”徐远举得意道。 “你们说的近日里的财务往来,我确实不知情”周寐虽然有些慌了,可她还是按照原计划,说了自己该说的。 “如果没有你授权,财务能自己把钱划出去吗?!” “怎么就不能~”一道轻柔婉转的女声,从办公室外飘了进来,苦菊穿着一件黑色的V领薄衫,清瘦的锁骨露在外面,她年轻的脸颊未施粉黛,低垂的下眼睑下,有颗浅棕色的泪痣,远远望去,好看极了。 周寐白了脸。 “这位是?”徐远举一脸疑惑。 “堂堂的重庆特务头子不知道我是谁?好笑人哦”苦菊笑的夸张,她施施然走到徐远举面前,摊开手,手心是一枚方形的印章“董事长的私印在我这,我是景氏的财务负责人陈梅,前几天的银行划转都是我一手操作的,你们可以去调查,不过这些和景太太无关,你们别抓错了人” “菊儿...”周寐的声音有些发抖。 “对不起,姐姐”苦菊转过脸,直视周寐“我让你失望了...” 周寐和景洛同时傻了眼。 一干特务面面相觑,徐远举眯眼看着苦菊,觉得事发突然,不好再强押周寐回去,何况周寐是景沅的妻子,真的要是开罪了上面,他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便命令所有人先将带苦菊回去问话。 “菊儿,菊儿”周寐踉踉跄跄跟上来,一把拽住了苦菊纤瘦的臂膀,她热泪盈眶,语无伦次“你,你干嘛啊你!” -- 第152页 苦菊将周寐搂在怀里,她紧紧的拥着她,伏在周寐耳边,飞速低语“姐姐,我会给你争取时间,我会挺住,你要把自己拎干净,你就咬死不认,全推到我身上,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姐姐,你不要心软,记住,不要心软啊” “带走!” 徐远举见状,立马要将她们分开,当苦菊脱离周寐的怀抱时,周寐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霎时捏住徐远举满是汗毛的手,眼泪哗啦啦的从眼眶里坠落“徐处长,她还小,可能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我求你,求你手下留情,好吗...” “景太太,只要她肯配合,我不会怎么她的”徐远举有些尴尬。 待一群人将苦菊押走后,周寐立时瘫坐在地上,景洛也吓的不轻,她和李伯书两人蹲身下去,想将周寐扶起来,却发现周寐的手像冰一般没有温度,她双腿无力,怎么都站不起来。 “贺振华呢...”周寐呆呆道。 李伯书低下头“今天没见贺经理来上班” “你们背着我,在做些什么勾当?!”周寐用力拉住了李伯书胸前的衣襟。 “保护组织,保护你,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李伯书回视周寐如刀的眸光。 “你给我说清楚!!” “文先生为了组织的安全,暗示贺经理将原本划到华恒的钱,划到了另一个账户,而贺经理不愿意,文先生便利用你,说服了苦菊”想到此,李伯书内心也不好受“苦菊本来也不乐意,可是为了你,她听了文先生的话,前提便是,用她来顶包” 可文颂在做资金转移时,违背了他和苦菊的约定,故意露出了马脚,让人发现了那个账户。 “蠢!”周寐咬牙切齿,同一时刻,她内心突然更绝望了“等一下,你说另一个账户...” “就是之前...你让我去香港开的那个...”李伯书明白她早晚都会知道,也无需再瞒她,只好将自己知晓的都说清楚了,同时他心中悲凉,文颂的手段从大局上看虽然没什么错,可细想起来太过阴毒了,他这是一石五鸟啊,保住了组织,保住了周寐,保住了贺振华,可他为了逼周寐做选择,又一下子,断去了她两个希望。 “我草你们大爷的!!!”周寐顿觉喘不上气,她濒临崩溃,连滚带爬的想站起来“我现在就去自首,老子他妈的受够了!!!既然这样,你们谁也别想活!!” 见她开始发疯,景洛果断一记手刀打在了周寐的后颈上,打晕了周寐后,景洛直接朝李伯书吐了口水“呸!你们使的这什么下三滥的法子,简直不是人!!” “小姐,要是太太出事,你觉得,多少人,会因此没命?有些事没有办法,革命的路就是用鲜血来堆砌的,势必有人要做出牺牲” “你少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哈,既然你这么正义,你怎么不去顶包呢,真他妈恶心哦!”景洛继续骂道“姓文的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还是死了这个心吧,就算我嫂子的相好全死光了,也没他什么事,我哥还活着呢,和他这个伪君子比起来,我哥比他强千百倍,再说了,老娘能投G,就能反水,他真把我嫂子逼急了,我就把你们卖个干干净净!” 晚上八点,渣滓洞审讯室外,景洛重新换好了国军制服,她在门口来回踱步,天色已经漆黑一片,脚边的草丛里时而发出些虫鸣声。 审讯室的大门上着锁,里面只有微弱的灯光,可却没有一丝声响,过了一会,守门的两个特务似乎刚吃完晚饭回来,他们的步伐有些踉跄,鼻息间带着些酒气,眼神也有些不怀好意,他们放肆的盯着景洛衬衣的扣子“景处长,这么晚了,怎么劳动大架啊~” “让我进去看看,你们这些个畜生,都干了些什么”景洛不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没什么,嘻嘻嘻”两个特务笑的十分猥琐。 “开门!” 景洛的职级毕竟远大于他们,两人见她动怒也不敢得罪,识相的打开了审讯室的门锁。 刚踏进去一步,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便迎面而来,苦菊瘫在肮脏不堪的水泥地上,已经辨不出面目,她的牙齿被打掉了,下身□□,□□皆是血迹。 “菊儿...”景洛白了脸,她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轻声唤着苦菊。 以前的景洛也不是没审过犯人,可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身边人被如此对待,她低下身子,发现苦菊只有微弱的呼吸,只觉得一股气顶在心口,很想杀人。 “小洛姐姐...”苦菊意识涣散,她瘫在景洛怀里,因为没有了牙齿,说出的话,已是不甚清楚。 “他妈的...”景洛低咒着,咬牙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指着两个醉醺醺的特务“审犯人就审犯人,干嘛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们这些个畜生,问出什么了吗,问不出还打算造什么孽!!” “小洛姐姐,杀了我...”苦菊用她仅存的气力,挤出了这句话。 “景处长...”毛人凤踏着夜色,悄然步入了审讯室,他眼神没有一丝感情,语调冰凉“这是专案组的工作,你的身份太敏感了,请你回避” “回避你妈卖批!”景洛扯着喉咙骂着,她拿枪指着毛人凤,拨动了击锤“再说一句我就崩了你!” “我看你需要停职一段时间”毛人凤语气平静,仿佛一点都不惧怕她手中的枪。 眼前的景洛无非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也是他好友的妹妹,料定她也只是耍耍小姐脾气,不会动什么真格的,所以毛人凤并不介意。 -- 第153页 “好啊,好,老娘早都不想干了!”景洛对着上空就是一枪,而后她眼含热泪,将枪指向了苦菊的太阳穴。 “住手!”毛人凤大惊。 砰。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爱你的人,如果终将一个个离开你,你该怎么办 第65章 活下去 景洛果然被停职了。 事实上,她不仅被停职了,还因严重违反国党纪律和妨碍军统执行公务两条罪名,被警署强制拘留了十日,景沅上下打点着关系,好不容易才在第三天把自己这个宝贝妹妹给捞出来。 其实她那一枪并没有打到苦菊,毛人凤好歹是军人出身,眼疾手快的夺下了她手中的枪,而那枪子不幸打中了负责审讯的一个特务的腿上,也算是替苦菊出了口气,可也把她自己,直接出到警署去了。 她从警署牢房中出来时,等在监狱门外接她的,并不是景沅,也不是周寐,而是载着朵朵的潘家侍从阿彪,而戏子白似乎听到了风声,也跟着一块过来了,还在陪朵朵一起玩着踢腿游戏。 从远处看,戏子白还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她的心是真大,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些什么,景洛远远看着,突然觉得好想哭。 “小洛!”见她出来,戏子白一溜小跑过来,给她又捶胳膊又揉腿“哎呀,公主大人辛苦了,小的给你放松放松” 就算有人照拂着,监狱里的苦哪是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受过的,景洛既狼狈又憔悴,和往日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戏子白看在眼里,自然是使出全身解数来哄她开心。 “小白子,你什么时候也伺候伺候我!”一旁的朵朵见到景洛,顿时开心极了,她冲过来,圈住景洛的腰,一边关心着她的身体,一边习惯性的同戏子白没大没小。 “朵朵,不许总欺负你小白姨!”景洛点了下朵朵的额头。 “唔”朵朵转了转眼珠。 “没事的~”戏子白揉了揉朵朵格外蓬松的卷发,宠溺道。 “你就惯她吧,那天她一开口,直接叫她爷爷小潘子,把我们老爷子气的,手都给她打肿了”景洛无奈,随口问道“我嫂子呢?” “...今天是菊儿的葬礼,她去忙了,你哥腿脚又不好,先去潘家等你了”戏子白停顿了下,轻声开口。 她没能直接帮苦菊结束痛苦,可苦菊连第三天也没能撑过,军统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景洛用力捏住戏子白的手心,有些欲言又止“...小白” “嗯?”戏子白低着头,可见她心里也不好受。 “你别管我了,去看看我嫂子吧,啊” “我见不得她那样”戏子白神思恍惚,喃喃道。 其实她去过了,周寐无惧他人的目光,直接将假寐做成了苦菊的灵堂,当初新假寐开业时,那连成一条街的花篮有多气派,如今席地铺开的黄白菊花,就有多凄凉。 苦菊的遗像就摆在假寐的柜台上,而周寐就像塑雕像般,站在那遗像前,不哭,也不说话,李伯书说,人死时,总要有人为她哭,那样才算没白活,苦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爱人和孩子,皆无着落,连个为她哭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孤独。 人到中年的阿旺听罢,蹲在假寐门口,顶着快要掉光的头发,嚎啕大哭,边哭边念叨:小东家,你慢走,生时受的苦,来世快活过。 戏子白受不了那场面,她都不知该怎样安慰周寐了,而且她心里明白,事出有因,周寐也不会言明一切,只会把苦压在心里,她倒不如,留她清静,少惹她烦心。 “你去,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景洛闻言落泪,使劲将戏子白往一旁推“你去,你去啊!” 戏子白被推的有点懵,她站在原地,目送潘家的轿车,直至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戏子白轻叹一声,寻着山路,向洪崖门的方向去了,走着走着,好好的天又开始落雨,这细雨,就同几年前假寐开业那天一样,有些扎人,她一手遮着头顶,不禁加快了脚步,可她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便衣拦下了。 戏子白放下手,她在雨中眯着眼,轻笑了出来。 “几位大爷,能不能,先让我去道个别,放心,我不跑”她用戏者的标准姿态,向面前几人,作揖行礼。 当老曾来找她时,她便知道有这一天,李伯书早已将简容和诗诗转移到宜宾的中央根据地进行专门保护,最近家门口又出现了些可疑的人,好像总在盯着她看,她也知道,她怕是逃不过这一劫。 假寐里的周寐,已不知在苦菊的像前站了多久,她上前几步,用有些僵硬的手,抚摸着相框里那年轻的笑脸,那是苦菊十七岁那年在相馆里照的,她今年,才二十四岁。 想起苦菊那遍体鳞伤的尸身,周寐的脑子都要炸掉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为她心甘情愿赴死,而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相框像黑白电影的屏幕一样,慢慢闪动着一些画面,阴冷的冬日,一个因没有背下台词而在戏园院外靠墙罚站的少女,正用指甲抠着手心的冻疮,一台承载着金钱和权力的老爷车,在她面前缓缓驶过,那少女呆呆的看着车里的女人,那女人的妆很浓,鼻子好高,她抽烟的样子看起来都那么高贵,这可能是自己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生活吧,少女看了看身上的破烂棉衣,不自觉的往墙角缩了缩,她觉自己和车比起来,都是脏的。 -- 第154页 可车子在经过她不远后,停下了,那个好看的女人走下车,走到自己面前,苦菊不禁一脸茫然。 咯吱一声,门响打断了周寐的回忆,她回眸,见白鸢顶着一头半湿的短发,走了进来。 “下雨了”白鸢抹了下额前的刘海,将腋下的油纸袋打开,将热腾腾的蒸饺,摆在苦菊的灵台前,周寐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空洞了许久的眸光,终是透出了几分柔软。 “你一会出去,多穿点啊”将灵台整理好,戏子白回身,直视周寐的眼眸。 “晚上有戏吗”一天没怎么说话,周寐的声音,哑的吓人。 “有” 曾经戏子白以为她不会再想不开了,也不会再不舍,如今看来,还是错了,她就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啊。 “我去看” “好” 曾经周寐最讨厌的就是不知亡国恨犹唱□□花的戏子,可她却默默坐在台下,捧了戏子白近十年的场,听了她上百出戏,也未曾说腻。 “你们几个是做啥子的哟,今天不开张!”阿旺十分激动,在门外飚着川音。 “让开!” 门被撞开,几个特务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头目对戏子白道“白老板,差不多了吧?” 周寐的眼中闪现惊惶。 “好了好了,别碰我哈,我会走”戏子白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你们,你们凭什么抓她?”周寐本就心力交瘁,此时已是脸色惨白。 “景太太,您的钱还不知被这两个女人弄到哪去了,您啊,还是拎清楚自己吧,带走!”特务头子大手一挥,几个人直接擒住了戏子白的臂膀。 “都说了别碰我,我又不会跑,哎呀!”戏子白十分无奈。 “你最好别耍花样!” “小白...”周寐不知所措,她上前几步,想拉住她,可戏子白已经被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拉上了车,周寐追出来,她用手去拉住车窗,却被车走时那股力量扯倒在地上。 往来行人纷纷侧目,阿旺吓坏了,赶紧去扶地上的周寐“东家,你没事吧你!” “姓白的!你给我活下去!你命那么硬,我求求你活下去!你听到没有!!姓白的!!” 她对着汽车,凄声吼道。 车子顺着山路盘旋着,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戏子白本就晕车,她难受的很,可脑里却一直回荡着周寐刚才喊出的那句话,她途中换过一辆车,一阵折腾后,终于在天刚摸黑时,到达了白公馆的大门外。 戏子白走下车,看着面前的建筑,突然觉得这儿有些眼熟,是啊,这个地方她来过,这里曾经叫香山别墅,是一个军阀的故居,当年戴笠为了让她为军统办事,还放豪言说要将这送给自己。 被押进黑压压的审讯室中,戏子白乖乖坐在板凳上,她环视了下四处脏乱的环境,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胡乱堆放着,头顶那个暗黄色灯泡似乎有和没有都无区别,她不禁暗暗叫苦。 这他妈的太吓人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戏子白抬头,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哟,戴局~”戏子白笑着打起了招呼。 “真遗憾,小白”戴笠脱下手套,他的皮鞋永远干干净净,闪着光泽“虽然没能共事,可我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 “别这么客气,一会戴局不知道要对我干什么呢~”戴笠行踪神鬼莫测,模样更是令人胆寒,戏子白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真是可惜了...”戴笠叹息着“按道理来说,你也不缺钱吧,怎么会干这种糊涂事呢” “谁说我不缺钱?”戏子白一脸势利相“我前夫怎么也算个大官吧,他死了,没人养我,我拿什么打牌,那什么买化妆品,那什么买新衣裳~” “这么说来,你这么爱钱,自然也惜命了,那群G党,值得你冒险替他们卖命吗” “哈哈哈,值不值得自然我说了算” “你一个唱戏的,没有这么大抱负,也不懂什么党派之争吧,你是不是在做替死鬼,你的上级是谁?” “噗”戏子白轻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看不起我们唱戏的,对啊,我没那么大抱负,却有情怀当替死鬼,你们的逻辑啊,真奇怪~” “局长”见戏子白明摆着不会配合了,在外等候的徐远举走进来“把她交给我,我让她吐个干净” 戴笠拾起桌上的手套,冷冷扫了戏子白一眼,离开了审讯室。 “白老板,久仰大名”徐远举十分兴奋,缓缓走近了戏子白,捏住了她的下巴。 “别给老子动手动脚的!”戏子白厌恶的想挣脱开,可男人的气力,终不是她能对抗的。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不说,就不止是动手动脚的事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的上级”徐远举一脸狰狞“是不是周董事长?” “上级,我没有上级,你们听说过老鹰吗,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老鹰吗,我就是老鹰!”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她初学文章时,才明白自己名字的这个鸢字,是什么意思,便给自己起了这个代号,也常将消息放出去,帮助周寐支持G党的工作。 “老鹰?”徐远举有些吃惊。 “对啊,老鹰,还记不记得景小姐婚礼上袭击戴笠的那场暗杀,我就是当时的线人,还有玉山公馆那次,死了十几个军官,也是我,哎,你们真够笨的,这么多年才逮住我” -- 第155页 “其他的还好说,你杀你自己的丈夫,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你不知道他和高司令是什么关系吗,全重庆都知道好吧!”戏子白无所谓的道“我忘了和你说,我这个人,不仅贪钱,还好色,有他管着我,我浑身不舒坦!” 话音刚落,咣的一声,冰冷的铁棍狠狠敲在她头上,白鸢被打懵了,她心想着,终于开始了吗。 她身后的人还要再打,徐远举拦住他“等等,她是个女的,这样打下去很快就死了,换鞭子和辣椒水” 当火辣的痛感劈头盖脸的砸过来,白鸢咬着牙,别人一直打,她反而一直笑,她昏过去几次,都被冷水泼醒了,徐远举的耐性渐渐被耗干了,他揪着白鸢的头发,恶狠狠的道“你说吧,我知道,你就是想袒护那个女的,是不是,你跟了她这么多年,我们早都查清了,你对她有情有义,所以才保护她,是不是??” “呵呵,呵呵呵”白鸢冷笑“情义,这是什么廉价货,我图她有钱有貌又好骗,她的服装店,有重庆最好看的洋货,我可以随便穿,你个土鳖懂什么” “我草,你还嘴硬!” “我是有上级,可不是她,你们,别乱怀疑人好不好” “那是谁”徐远举一脸期待。 “他姓曾” “天底下姓曾的多了!你和老曾平时怎么联络?” 白鸢低着头,任血从嘴角一直滴落,不发一言,她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脑中却浮现了和老曾最后一次会面时的情景,这些年,老曾的名号变了十几个,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老曾,而是老许,他早在双十协定的当晚,就去密会了戏子白,对她言明了一切来意。 “可以,我可以做,不过,我有个条件” 老许立马回复“你讲,我会尽全力和组织申请” “既然要顶,我就帮她顶了这些年她做过的所有事,把她彻底洗干净,可今后,你们能不能放过她,利用人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么多年了,适可而止行吗” “...”老许眉头紧锁。 “老东西,我告诉你,我命硬的很,他们弄不死我,我就会一直活下去,我嘴严不严,全看你们的表现,你们要是再逼她,我就把你们吐个干净,我他妈可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狗屁信仰,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信不过信仰,却信了我对她的情义吗,老子就一句话,别再招惹她,让她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其他的,也就算了!” 信仰在情义面前,确实不值一提。 “你和老曾怎么联络” “说啊你!姓白的!” “姓白的!你给我活下去!你命那么硬,我求求你活下去!你听到没有!!姓白的!!” 脑中已不甚真切,白鸢大口喘着气,指尖传来被硬物刺入的钻心痛楚,她将下唇咬出了血沫,随着硬物越陷越深,被强行推入的一瞬,她脖颈间的青筋全部鼓了起来“我草,我草...我草你们大爷,我草!!” 审讯室里的惨叫声,几近响彻了整个白公馆,夜色里匆匆赶来的景洛,吓的站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了。 一个特务走进办公室,伏在戴笠耳边汇报“局长,景处长又在审讯室外闹开了” “拦住她,别让她进去”戴笠点了支雪茄,冷声道“她想听就让她听着!” 第66章 示弱 凌晨三点,景家大宅依旧灯火通明,周寐像一只垂垂老矣的猫咪般,一动不动的蜷在名贵的西式沙发上,茶几上雕花镀银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白色的烟头,她眼里布满了暗红的血丝,妆也花的不成样子。 不管她的心已碎成几片,窗外的月竟圆的如玉盘一般,还有些似曾相识。 戏子白坠江的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戏子白负气去北平那次,亦是如此,好像戏子白每次离开她,月亮都在卖力的嘲笑她,不由得令人想起了苏东坡水调歌头里的那句: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外面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周寐眼里一亮,顿时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做两步,抱住了刚刚迈入景家大门的景洛,语无伦次的道“怎么样,小洛,啊?” “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进去...”夜间温度寒冷,景洛的军装被风吹的冰凉,她脸色灰白,眼里的惊惧尚未褪去“我听见她在叫,叫的我好害怕,嫂子,她会不会...” “不会!”周寐的样子虽狼狈,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 国党的人不会轻易让她死掉,线索是在她这断掉的,他们希望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再者,戏子白的生命力多么顽强,洪水淹不死,炸弹炸不死,小日本的刺刀,都能反手被她夺过来。 楼梯上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两人回眸,见景沅连睡衣也没换,还穿着日间去潘家穿的那件黑色长衫,他拄着拐杖,慢慢走了下来。 “哥,你还没睡...”景洛扫了眼周寐,觉得有些事一时间是扯不清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折腾了一夜,你快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景沅温声道。 景洛点点头,她捏了捏周寐的手,示意她先收起以往的坚硬,别和景沅再做无谓的争吵,便先行上楼了。 景沅慢吞吞的移到周寐面前,看她形容憔悴,有些欲言又止。 周寐眼睛全都肿了起来,也不正眼看他。 -- 第156页 “真的是你?”犹豫了许久,景沅黯然道。 “是” “你怎么这么糊涂...” “已经这样了,你想揭发我,就去吧”周寐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令人头皮发麻“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蕤成” “...”景沅气结,用手中的拐杖使劲敲了下地面“我怎么会去揭发你呢!你是蕤成的母亲,我的太太,是我的家人!徐远举那个混账故意把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就是想挑拨离间,我总不会蠢到真的着了他的道吧!” “对不住了,让你名声受损,面上无光”周寐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还带着几分揶揄“不过我包女戏子,总好过去偷男人,你说是吧~” “你!”景沅已是尽量压住了火气了,可周寐像是故意要刺激他,他一时上头,不由得举起手中的拐杖。 “打啊~”周寐眼神诡异,一脸期待,她直接握住了拐杖,朝自己身上砸“快打啊!!打死我这个娼妇!!我不要脸,我不守妇道,我活该!!” “小寐...小寐!”景沅被吓到了,他急忙按住了周寐胡乱撒泼的手“你冷静点行吗!你死了问题就能解决了吗?姓白的怎么办!你真的不管她了?你别忘了,她还有个女儿啊!” 本是表现的混账又无情,可只这一句,刚还颇具攻击性的周寐,眼泪倏然间涌出眼眶,她一手捂住嘴,蹲了下去,另一只手狠狠掐着手肘间的肌肉。 这大概是景沅第一次见到周寐哭,他半张着嘴,看着地上因隐忍而浑身发抖的周寐,不禁有些吃惊。 结婚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在他记忆里,周寐很少笑,她就是个心性淡泊的人。抗战八年,生意难做,重庆有多少做实业的商人倒下了,再也没能站起来,可她内结□□,外联洋商,凭着走私加打擦边球,改变了景氏的经营模式,成了今时名副其实的重庆金融大亨;生活里,她对待公婆,更是无一丝马虎,处处关怀备至,老爷子和老太太几乎离不开她,事事都交由她做主,这样的媳妇,要去哪找? 要说她做这一切都有目的,也对,她是有目的,可那些事,并没有伤害到景家吧。景沅不傻,周寐的性子本就不是寻常女人拥有的,当初她既然选择了自己,也就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能内部消化掉的事,他绝不允许外人胡乱干预甚至是破坏。 “我明天去趟军部”景沅艰难的低下身子,用完好的那条腿,单膝跪下,伸手将周寐揽进怀里,轻声哄着“想保全她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会尽力让她在里面的条件变得好些,希望她撑住吧” 自刘湘和潘文华战死后,周寐现在倚靠的所有关系,都是景沅在其中维系,不得不说,她有时候,是真的很需要他,女人的性格就算再强势,在一些时候,始终都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这就是现实。 周寐的手扣住景沅的背,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没事的,没事的...”景沅拍着她的背“你把我爸气的都快犯病了,你得去和他表个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老人家的想法终究不那么开明,儿媳和戏子的丑闻闹的沸沸扬扬,直接闹上了巴山晚报的头条,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这事后续估计还要出个专栏,被翻来覆去的报导,要不是景氏的大事小事根本就离不开周寐,这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景骏茗一度都想将她扫地出门了。 周寐虽答应了景沅去表态,可她在景骏茗面前的样子,哪是在认错,她那个架势分明就是破罐子破摔,好在戏子白曾救过他一命,这样想来,周寐不过是替景家还了这份人情,而戏子白如今也已入狱,怕是后半生都会在监狱中度过,景骏茗再为恼火,最后也只能作罢。 戏子白虽然经历了连续三日如炼狱般的酷刑拷打,可她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面对着这个受尽各种折磨,连半句真话都不肯吐出的女人,徐远举对她彻底没辙,只好暂时将她和其他的政治F一样,收押了起来。 虽然戏子白在坐牢,可她却住着干净的独立牢房,配有简易的床榻,入冬后也有比其他人更重一点的被子,不需要缩在草垫上睡觉,一日三餐也不是难以下咽的大锅糙米,而是狱中卫兵的小灶,不过生性好动的她还是逃脱不了要带脚镣的命运,偶尔想活动下筋骨,都得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 每日放风时,那些被关押的政治F都有时间在小操场上晃一晃,晒晒太阳,感受下难得新鲜的空气,也许是平日里工作习惯的原因,他们个个都板着脸,要么就是一身严肃又冷清的气质,唯有戏子白一个,成天嬉皮笑脸的不说,还经常不守规矩,乱和人打招呼,好几次都因为话说的太多而被卫兵训斥警告。 有时候,她会站在牢房的铁窗前,对着这一方明亮朝远处望,还好,这里还能看到绵延的青山和偶尔掠过的飞鸟。 她是个多么爱玩又爱自由的人啊,看来,她后半生再不会有自由了。将诗诗送走的那天,白鸢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变成个大姑娘时,会是什么模样。 她正发着呆,身后的牢门突然发出响声,戏子白背后一凉,以为徐远举又要提审她,谁知一回头,见是平时给她送饭的卫兵在唤她“七号房,有人探监” 戏子白微愣,不自觉的用手捋了捋两边乱蓬蓬的发,她弱弱开口“可以不见吗” “快点!”卫兵厉声开口。 -- 第157页 她轻叹一声,踢着脚镣,慢吞吞的跟着卫兵朝一个她没去过的方向走着,其中路过了许多牢房,那些同志平日里虽都寡言,可此时都站了起来,他们皆目送着她的身影,眼中,是难以言喻的苍凉。 对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囚犯,继续关押他们自然毫无意义,很多狱友被押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目送和默哀,是他们仅能做出的送别仪式了。 她不会要死了吧,她还不想死啊。白鸢心里默默想着,可想着想着,竟又想开了,算了,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所以当她顺着卫兵的指引,走进一个封闭的房间时,戏子白颇有些无所畏惧的姿态了,她看四下无人,空气里的灰尘味呛的她十分不舒服,顿时不耐烦的吼道“你们搞什么鬼啊,要杀要剐赶紧的!” 墙壁左边已经生锈的铁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拐杖,而后,一身笔挺军装的景沅,缓缓走了进来。 其实景沅同唐向晚一样,都拥有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容貌,久经沙场的磨砺,更为他们增添了许多男人独有的味道和魅力。 多年未见,一时间,二人竟没立刻认出对方,过了好一会,戏子白才反应过来“你...?” “好久不见”景沅见她脸颊旧伤未愈,衣着也狼狈不堪,可面容尚洁净,头发相比其他犯人也相对整齐,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重庆风月场所的常客,戏台上的绝代芳华,纸醉金迷的少将夫人,沦落至此,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真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也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我应得的”戏子白竟松了口气,笑道。 “...”景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住的怎么样,可算舒心” 话说出口他都觉得自己极为无趣,就算是金屋暖帐肥吃肥喝的伺候着,若让你一辈子足不出户,也没人乐意吧。 “承蒙关照,我已经知足了” “小白...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景沅直视戏子白,眼神真挚。 “没有,倒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尽管讲”景沅有些讶异。 “周寐这个人,脾气是不太好”戏子白似在整理语言,她犹豫了半天,复又笑言“不对,不是不太好,简直烂透了,请你多多包容,我讲句实在话,你这个样子,等老了,还要她照顾你呢,你说是吧~你年轻时对她好点,她以后,绝不会薄待你” “是...你可能会说,我有什么资格命令你,周寐明明是你老婆,管我什么事,是的,你是男人,你生来就有娶她的资格,可我没有,所以我才请求你,而不是在命令你,你还是个军人,你有能力有地位,你那么强大,所以更应该保护她,而不是欺负她,你说是吧...” 戏子白缓了下,继续开口“这么多年,是我不对,我不该缠着她,不该动这些歪心思,倘若那年我没有回来,一切早都结束了,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她,你也知道,我那个无赖的脾性,是个女人,都会被我拖累了” “我知道我这辈子,把我的面子都丢尽了,可是你能不能卖向晚一个人情,我女儿还小,以后若她有什么麻烦,你能不能拉她一把...” 戏子白的一生,荒唐又放荡,可她从不曾示弱,周寐比她圆滑,比她懂得如何待人接物,自然比她要更适应这个由男权主导的物欲社会,而戏子白活到今天,一路横冲直撞,全凭运气,可是运气,总会有用光的一天啊。 “你放心,我会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景沅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戏子白救过他父亲,又替周寐挡了这一劫,还是他昔日挚友的妻子,其实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要好哄,只要你信任他,承认他并且想倚仗他,他反而会很宽容。 “谢谢”戏子白躬身,向景沅行了个礼,轻声道“我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你不问问我,她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吗?” 景沅来之前,本就问周寐要不要捎封信件给她,可是周寐想到如果信件万一落入敌人的手里,不过是授人以柄,还会害了戏子白,最后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噗”戏子白笑出来“问什么问,肯定没有呀” 她拖着沉重的脚镣,转身向外走去,留下一个清瘦孤单的背影。 戏子白想多了,她并没有被处死,可她一直被□□着,这一关,就是三年。三年的时光,外面风云变幻,北境的江山早已变了模样,易了新主,内战如火如荼进行着,国党节节败退,渐渐力不从心。 为了她,本都决意毕业后当个普通人的倪敢,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川东解放军,开始同国党军队拼命,他日日都期盼着解放军的枪声能打到重庆,这样,他就能带着弟兄们亲自杀进白公馆,救戏子白出来;为防止受国共两面胁迫,周寐和老曾秘密谈判后,左右迂回,以一笔相当不菲的报酬,将诗诗暗中接到重庆,换了个新身份,由李伯书抚养照看着;而温婉贤惠的简容,在宜宾生活时,被一个刚刚丧妻的军厨看中,组建成了新的家庭,帮他照顾着两儿一女。 她不在的这三年,重庆的戏台,终究还是回到了邱楚风手里,他又找回了昔日风光无限的感觉,一天能走两三个场子,大把大把的点着钞票,住着洋房开洋车,时不时还养几个野男人来找乐子。人真的很奇怪,今天可以为一个人痴迷,千金散去亦无憾,可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转身就能再为令一个叫好,反正谁顺了他们的心意,满足了他们的喜好,他们就乐意倒戈于谁,毫无感念,更无立场。 -- 第158页 石六是个生意人,生意该做还是要做,他再不喜邱楚风,也不会去砸自己的场子,倒是这些年,周寐的所作所为,着实有些令他头疼,所以他不得不求助景洛,让她经常看顾下周寐。 不得不说,周寐是真的性情大变,她不像以往只专注于工作,日日闷在办公室,只要得空她就会来听戏,还经常为了包场而不择手段,不惜三倍票价返还,也要留她一人清静。好几次,她恰巧包下了邱楚风的戏,那邱楚风倒还敬业,虽然下面只坐着一个客人,可他该上台就上台,戏唱的也不含糊,可周寐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她不是往台上扔坚果就是丢茶杯,有一次还像疯了一般,直接跳上台去剥邱楚风的红戏服,吓的人家直叫非礼,她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个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更别提她还是个豪门贵妇加景氏的掌门人了。 以往她行事虽霸道,但性情总归是内敛的,处理公司事务也是利落果断,绝不废话,可现在的她,动不动就拍桌子,咆哮着将一屋子的经理骂个狗血淋头,可使完性子后,又签字同意了他们的草案,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自苦菊事件受到降级处分后,景洛干脆辞去了军统的职务,加入了景氏,陪周寐共同经营的家族事业,而她平日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周寐的心情,因为她这个嫂子大人,真是越发让人不省心了,不仅拍桌子闹戏园,还逛菜场下厨房,常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逼迫景沅和蕤成享用,更有甚者,她直接随江上的渔民去峡坝间打渔,日落时坐在滑竿上归来,左手提着湿透的鞋袜,右手拎着一网黑鱼,把侍者阿东吓的都不会说话了,总之,一些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她通通都做了一遍。 景洛经常哭笑不得,每每问周寐,她到底怎么了,周寐只是平静的回答,没什么,她只是害怕。 是的,她害怕,明明她还有家,有亲人,有丈夫也有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怕。她今朝的安宁是那个笨蛋用余生的自由所换来的,她一分一秒,都不敢辜负,她也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会那么爱她了,所以她开始学着爱自己,爱生活,爱别人,她不再压抑她想要的,想说的,想做的,她只想随心所欲的活着。 第67章 一个故事 1946年的春天,歌乐山的白公馆里,住进了一位熟客,这位熟客的身份显然较其他人有所不同,他所住的地方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卫兵宿舍旁的一个小院子,看守他的人,也是上面单独派来的私人警卫,他虽被软禁着,身边还有妻子相依作伴,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生活,远离官场的硝烟,也未必是件坏事。 戏子白所在的七号监狱,刚好离这个院子不远,其实白公馆的这一片区本就是给一些背景相对强硬,家底也算丰裕的政治F所准备的,这位熟客的消息也算灵通,在他来此的第二日,就去探望了下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狱中的戏子白,脸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她拖着脚镣,看到外面的故人,不禁有些意外。 “啧啧,听说你给G党做事,被逮进来啦?”铁栏外的男子有些幸灾乐祸。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啊,少帅大人~”看着他沧桑的面孔再无昔日里的风流倜傥,反而有些落魄,戏子白揶揄道“你也就干过那么一件出息事,然后就被关起来了” 西安双十二事变,张学良连同杨虎城兵谏老蒋,逼迫他停止内战,联共抗日,而老蒋被迫答应条件后,转身就把他软禁起来,这一晃,已是十年了。 “对了,你是不把人家景师座的太太给搞了?你咋那么能耐呢,就这他都没弄死你,还肯给你吃小灶?”张汉卿也不甘示弱,继续挖苦道。 “还不是承蒙汉卿您言传身教~该搞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哈哈哈,那景太太,带劲不啊~” 戏子白心下鄙夷,张汉卿脑子里全是女人,这么多年,真是从来都没变过。 “贼带劲~你看见她,保准哈喇子淌一地” “你别和我扯犊子,老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这两个倒霉鬼,论境遇,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去,居然在监狱里你一言我一语用东北话聊起了天,他们正聊的火热,不知何时,张汉卿身后突然多了一抹纤细柔弱的身影,那女子手臂间搭着件老旧的军服,替他披在了肩上。 女人身材极瘦,在夕阳的余晖下,蛾眉皓齿,温婉可人,戏子白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呆了。 “喂!”张汉卿一手揽着那女人的腰,面上是隐藏不住的得意,打趣的喝道“看什么看!” “这就是传闻中的四小姐吧”戏子白向外面的女人打了个招呼,那女子十分知礼,立刻点头致意。 “俊吧~” “俊~”戏子白笑道“可是,夫人呢...” 夫人指的是谁,他们心下都清楚,张汉卿的原配夫人于小姐,就是他和戏子白之间恩怨的起源,当初他不满父亲为他安排的这桩婚姻,每日横耍鬼混,戏子白在帅府地位卑贱,常受欺负,于小姐可怜她,时而对她关照有加,可在少帅的眼里,却是容不得的沙子,他对妻子不满意,却又不允许她对别人好,所以,他便把这份怨气转嫁到戏子白身上,平日里更加苛待她,东北沦陷后,还直接将她作为礼物,送给了日本人玩弄。 “...”张汉卿的笑僵在嘴角“生病了,去美国治病,就没再回来,听说股票玩的好,儿女跟着她,总比跟着我有福气” -- 第159页 她知道的,夫人有多爱他,可夫人那么爱他,最后却没有回来。 看着他那有些伛偻的背影,和他身畔那抹风一吹都会倒下的倩影,戏子白忽然释怀了,曾经,张汉卿是她最羡慕的人,出身高贵,样貌俊朗,成天胡搞却没人敢说那是丑闻,可这一刻,她竟一点都不羡慕他了,哪怕他被长期□□,仍有佳人在旁。 她不愿意这样,就算给她机会,她也绝不要那个人陪她如此,她只愿那个人像于小姐一般,去往美国,不再回头。 ———————————————————————————————————— 我是莫妮卡,今年19岁,我的中文名字叫景思渝,是美国斯坦福商学院的在读学生。 我在台湾出生,7岁时,我的祖父因病去世,随后父亲便带着祖母来到美国定居,父亲敢闯敢拼,虽是华裔出身,倍受美国佬的歧视,可他凭着丰厚的家底和祖母的帮助,仍成为了华尔街一名年轻有为的银行家。 和童话故事里的人不太一样,我的祖母不是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人,她不会拿着剪刀,每天在花园里不厌其烦的剪树叶,她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的外语说的比父亲还好,面对着本地人对华侨的刁难,她总可以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让美国人对她刮目相看,她不仅性格奇怪,打扮也非常怪,常穿着年轻人最爱穿的亮片衣服和喇叭裤,带着一顶鸭舌帽,非常的时髦,她喜欢化妆,买化妆品总是比我还积极,她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小时候的我常问她,为什么不多笑笑,她严肃的告诉我,笑的多了,是会长皱纹的。 祖母非常自律,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坚持着晨练,几十年烟不离手的她,听了医生的劝诫后,说戒就戒,对比其他心宽体胖的老人,她非常珍惜生命。 从我的描述就可以看出来,祖母很认可西方的文化,可作为一个东方女人,她对父亲和我的要求,也格外严格,我的母亲安娜是一名美国记者,她年轻时跟随团队去台湾工作,结识了父亲,他们之间有一段十分浪漫的爱情,可因为祖母的怪异性情和教育方式,母亲经常和她发生争吵,多年来,我和父亲极为默契,互相配合,尽可能的避免着她们之间的见面。 1979年4月4日,按照中华传统,清明节,是要给先人扫墓的,母亲难得随父亲来到墓园中,同祖母一起,给祖父扫墓。 天上下起了小雨,在雨中,我静静的看着祖母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我在渐渐长大,可祖母的头发,也悄然间变白了,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真是好看极了,不得不说,祖母穿过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衣裳,可我始终觉得,她这样穿,才最好看。 “嘿,莫妮卡!”听到有人唤我,我转身,见黑发碧眼的麦克站在唐阿姨的身旁,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每年扫墓,唐阿姨都会过来,作为我父亲最好的朋友,唐阿姨一直是我们家的常客,我从小就常看见她,她不仅是我父亲的挚友,也是我的同校学姐,是加州地区有名的肿瘤科医生。 听麦克讲,唐阿姨近期遇到了些麻烦事,她因医务纠纷被号上了法庭,律师说据现有证据来讲,形势对她大为不利,她很可能会被吊销行医执照。 唐阿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拒绝为来美国求医的日本退役军官麻生太郎手术,实际上,这也不是唐阿姨第一次拒绝给日本人做手术了,手术前,她都要求患者先为以往对中国的侵略行为进行道歉,只要对方诚恳的道歉,她绝不会再为难患者。谁想她这次遇见的麻生太郎,是个顽冥不化的人,不仅不肯道歉,还直接将她号上了法庭。 不过唐阿姨对这个审判结果倒是无所谓,因为在今年初,中美双方进行了建交,她很早就说过,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回到中国去,把她这些年所学到的,都贡献给祖国,还有便是,她要去找寻她的母亲。 我生在和平年代,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小时候听祖母讲述过那些年纷乱的战火,才知唐阿姨与她的母亲分离已经三十多年了,祖母还说,唐阿姨的母亲非常漂亮,就像现在美国的当红明星一般,是许多人眼里的梦中情人。 我见祖母低身下去,抚了下墓上的碑文,碑文用金色的英文刻着:TOM. JING 祖母抚过碑文后,踉跄着起身,父亲和唐阿姨一左一右,搀扶住了她,祖母年近七十,得过很多病,不久前刚经历过人生中的第二次手术,她一直顽强的活着,她身上总是有着一股劲,这股劲,我从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爸,你还好吗,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吧...”父亲很少哭,可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哭。 “景伯伯,你在泉下安好,我会好好照顾周姨,永远陪伴她”唐阿姨轻声,对着碑文念着。 清明节过后,父亲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期间唐阿姨总是上门来,和祖母聊着签证的问题,也就是说,不管法官如何裁决,唐阿姨最后都不会留在美国,而最震惊我的是,祖母此番,竟要同她一起回去。 唐阿姨与他丈夫离婚很久了,麦克一直和她生活,如果她从此离开美国,那麦克怎么办,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麦克了,想到此,我非常难过。 麦克是我的初恋,虽然那只是小时候的懵懂情感,可我不想与他永久分别。可是唐阿姨说,是她的儿子,就该和她回去,生活在属于他们的土地,所以麦克也将同她们一起,返回中国。 -- 第160页 奇怪的是,父亲对于祖母的离去,并不意外,临行时,他还将□□父和□□母的骨灰,交给了唐阿姨,父亲想完成□□父的遗愿,将他们的骨灰,撒在华夏大地,认祖归宗。 我的名字,是□□父起的,思渝,就是思乡,我的故乡,便是重庆。 签证下来后不久,唐阿姨带着祖母和麦克离开了美国,似乎一丝留恋都没有。在机场,我哭着问父亲,祖母还会不会回来了,为什么她连头都没有回,她是不是个没有情感的人,父亲只是笑笑,他说,祖母的情感,早在很久前,就已经没有了。 父亲还说,他一直羡慕别人的母子情谊,也想和母亲要一个拥抱,可是他从未得到过,不过他不怪祖母,因为祖母的一生跌宕传奇,到老了,也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 虽然他们走了,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我继续念书,考试,应付着枯燥的学业,准备毕业后就去帮助父亲打理公司业务。 半年后的暑假,我打开家里粉红色的信箱,定期收信,其中有一封,竟是大洋彼岸的麦克寄来的,我很兴奋,偷偷跑进卧室,迫不及待的拆开来。 亲爱的莫妮卡: 我的宝贝,我永远的朋友,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我的故乡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进入了清华大学学习,以前我觉得我肯定不会喜欢这里的,但是来了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很爱中国,也许是骨子里的思念吧,我决定要留在这里,好好发展,在中国,我吃到了许多人间美食,也看过了许多天堂般的美景,可是最后,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我亲身经历过的,有关于你的祖母,和我外婆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结文啦,挺住呀宝贝们 第68章 一个故事(二)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1949年,渡江战役大捷后,南京解放,国党败局已定,开始实施撤离计划,陆续退出大陆,老蒋要带走所有的黄金储备,要带走尖端的技术人才,还要带走声名显赫的巨头富商,他什么都不想给G党留下,只想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景家是重庆的名门望族,景沅又是政府高官,自然要随蒋一同撤离,收到了撤离命令后,景家上上下下,忙作了一团,几乎在用最快的速度变卖家财,转移资产。 “我听说,在撤离前,他们有屠杀计划,要处死白公馆和渣滓洞的所有革命党”任外面乱作一锅粥,可书房内的景沅,却十分冷静,他将自己所掌握的可靠消息,告诉了周寐。 这些年,周寐的脸上本是没什么喜怒哀乐了,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发青。 “你别怕,我可以安排人,趁乱把她放了,G党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国党现在人人自危,自己保命都难,丢了一两个政治F,没人会在意的,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景沅盯着周寐的眼睛“不过,你要答应我件事” “我和你走”周寐面色冷清“你安排吧,不要让我失望” “......” 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劝周寐,诸如你留在这,身份始终有问题,解放战争打响后,连李伯书都已辞职归队,表明了立场,可这些年,你等同于保持中立,你是地下党,明着谁认得你?解放军只知道你是资本家,是国党军官的太太,他们恨透了资本家,没等你解释,就把你生吞活剥了,还有蕤成,你真的放心他吗,他从小视你为榜样,倘若你有什么事,你让蕤成怎么办呢? 没想到这些话一句都没用上,被周寐活生生怼回肚子里了,景沅郁闷极了,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轻叹一声“今晚飞机就会来,我们先去福州,等到命令,再去台湾,反正,只隔着一道海峡,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的” 周寐点点头。 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证明,那不仅仅是一道海峡啊,那明明,是整个人生。 飞机的引擎声,振聋发聩,一切准备都是那么匆忙,当飞机腾空而起时,她的耳膜被压的生疼,眼中,是机窗外触手可及的圆月。 周寐苦笑着,搂紧了身边的蕤成和诗诗,她和景沅,带着景家一家老小,坐上了政府安排的接送专机上,而景洛同朵朵,随着潘家一家,坐上了另一架飞机,也许是命吧,他们的那架飞机,在途中不幸失事了。 她一向不喜飞行的感觉,期间总是伴随着呕吐,她闭着眼睛,觉得周身冰冷的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她觉得自己也在朝下面坠。 “周姨,周姨!” 猛然惊醒。 周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机舱中,身边的唐诗可能发现了自己不对,一边按下按钮呼叫waiter,一边急声唤着自己。 又做噩梦了,虽然梦里的场景,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也梦过了无数次,可她每次都觉得无比绝望。 “周姨,你没事吧”唐诗帮她擦着额头的冷汗,向waiter要了晕机药和热水“来,把这个吃了,会好受点” 吃过药,她确实舒服了许多,长途飞机是最难捱的,她年龄也大了,肯定不经折腾,看够了窗外洁白的云朵和无尽的汪洋,她真恨不得下一秒钟,飞机就能落在祖国的土地上。 其实此去她是毫无头绪,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与大陆早都断去了联系,中国的国际关系在今年年初才得到缓解,此前几乎是与世隔绝,她只能凭运气,去找寻她想找寻的,她虽然老了,可脑子还很清晰,她知道,得从两个名字去下手,一个是李伯书,一个是倪敢,天下重名的人固然多,可是叫倪敢的,可能真没有几个,尤其还是参过军的。 -- 第161页 她知道,她不一定能找到她想要的了,或许她找到了,也是个很糟糕的消息,可她还是回来了,她总觉得,那个人没那么脆弱,她一定还乐观且硬朗的活着,也许,还活的很快乐。 十小时后,飞机在北京安稳着陆。 走下飞机的一瞬,恍如隔世,也许是见惯了美国的高楼大厦,一下子回来,还真有些不习惯,麦克替她们推着笨重的行李,唐诗一路搀扶着她,有序办理过关的手续。 久违的中文,久违的乡音,久违的黄皮肤,黑眼睛。 有时差影响,她睡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第二天很早便起来了,唐诗本来委托了导游,想带他们先逛逛北京,感受下四周的风土人情,结果周寐见到导游,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公安局。 导游一头雾水,以为这华侨老太太刚来就遇到诈骗了,赶紧驱车将三个人拉到公安总局外,谁知这老太太进了公安局,和民警张口就是:我要见你们局长。 民警眼看三人都是美国公民,不敢怠慢,赶紧领到领导办公室,敲门汇报。 周寐本来打算见到公安局长后,就和他说自己要找人,谁知,她和唐诗两个人刚走进办公室,便同时愣了。 有些事情,就是命啊,谁能想到,这北京市公安局的局长,就是倪敢本人。 “阿敢哥?”过了好一会,唐诗才哽声唤道。 “诗诗...你是诗诗?”办公桌后的倪敢摘下眼镜,有些不确信的回道。 “我是诗诗,我是唐诗”唐诗捂着嘴,不禁泪流满面。 没想到再见时,那个年少时为她捉泥鳅编蛐蛐,她在山路走累了就把她背起来的大哥哥,已经变了模样,可是他眉间的那颗痣,尚在。 “我的天啊”倪敢赶紧上前几步,握住了唐诗的手,他一激动,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来,快坐!” 说罢,他与唐诗身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对视了,那一瞬,他呆住了,立时红了眼睛。 倪敢对周寐的感情是复杂的,他虽对戏子白感恩,可却没法去感激周寐,哪怕给他机会去读重大的,是周寐,负担他学费的人,也是周寐,昔日里在十八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事,他第一反应肯定是站在自己亲生母亲这边,而后发生的变故,他也一直都觉得是周寐害了戏子白。 “不坐了”倪敢抹去眼角的泪“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妈” 单单这一句,周寐差点昏过去。 唐诗和麦克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扶住她,唐诗也吓白了脸,她颤抖着开口“你说我妈她?” “你们想多了,妈还在,只不过...”倪敢低着头,怅然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他走到办公桌前,取出抽屉里的车钥匙,顺便拿起了电话,拨了过去: “喂,简姨” “嗯,我一会过来看妈” “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准备,有客人来,我们得出去吃,对了,我们就去小马那吧” 说罢,倪敢挂了电话,他正了正头顶的军帽,回身道“走吧,我们车上说” 一行人跟随着倪敢,在许多人好奇的目光中,坐上了那辆神气的公安吉普车,也许是第一次坐警车,麦克坐在副驾上,有些兴奋,而唐诗则陪着周寐,坐在车后。 倪敢慢慢开着车,这一路,刚好路过了□□和天坛这些风景名胜,他简单介绍着被北京的人文和风俗,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重庆解放后,我跟着解放军进入了市区,我回到了原来那个家,本来也是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妈真的住在那” “闻到院子里的饭香时,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国党屠杀革命烈士的那夜,她被人救了出来,之后就一直偷偷在那生活,妈被关了整整四年,身体大不如从前,我因为工作分配,要被调回北京,所以就把她一起接了过来,这样也好照顾她的生活,那时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王老先生的戏曲学院重新设立了,他知道妈在北京,便向她发出了邀请,让妈去戏曲学院,做副校长” 周寐认真又茫然的听着,听到这,不禁哑然失笑,就那个白字先生,还能当副校长?真是有些荒唐。 “本来想着,我在局里工作,收入还不错,以前她太辛苦,也该享享福了,能不折腾就不折腾,可妈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啊,她二话没说就去了,可没过多久,就闹了不少笑话,虽说学校里面,除了王老,也没人敢说她,可她自己看不惯自己啊,副校长不能光会唱戏,没有文化,她主动报名,去干部学院进修,她特别努力,那么多工农阶级出身的学员,妈竟然每次都能拿第一呢,毕业时还拿到了优秀学员的称号” “学到了真东西,也有了文凭,她当副校长也如鱼得水了,腰杆子挺的倍儿直,特神气,那会她还年轻,在学校里健步如飞的,还经常和学生一起跑跳玩乐” 听到此,周寐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些画面,那个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人,混在一群刚学喊嗓的孩子里,嘻嘻哈哈的笑着。 “王老和梅先生都是她的故友,她在北京的日子,过的确实不错,还遇见了很多故人,比如随丈夫一起搬到北京生活的简姨,还有那个以前总找她麻烦的邱楚风,听说邱楚风被他养的野男人坑了,卷走了所有家财,他一个人跑来北京,想混口饭吃,可他脖子上不知怎得多了块疤痕,没法再唱戏了,日子自然就过不下去,很是落魄,妈知道这事后,特意提携了邱楚风一把,让他同样在戏曲学校任教,能有口饭吃,他们两个,也渐渐冰释前嫌了,不过,这就是建国初期的那几年”将车开进院里,倪敢踩下刹车,将车在楼下停好。 -- 第162页 这么快,就到了呢,周寐看着窗外灰丫丫的楼房,心跳骤然间加快。 麦克抢先一步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慢慢搀扶她走下了车。 “几楼啊”唐诗看了眼周寐,不禁有些忧心。 “放心吧,一楼”倪敢锁好车“进去吧,一楼左边门” 刚到门口,倪敢就用钥匙打开了门,一股独属于中国家庭的茶香顿时迎面而来。 “简姨,我们来了!”倪敢唤着,不一会,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衣,从里屋出来了“哎呦,今儿咋这么早嘞,啥吃的都没有,那有饼干,你垫垫肚子啊” 这话刚落,她朝门口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哎哟,这么多客人啊,快进来坐啊” 说罢,她弯下身子,用手边的鸡毛掸子,去掸沙发上的灰尘。 “简姨?”唐诗开口唤道。 老人顿时不忙了,她向前走了几步,想开口,却又不敢乱叫。 “哎呀呀,简容!”一道明亮且熟悉的嗓音在几人身后传来,中气十足“老孙婆子那屁股,真是比冬瓜还大呀,我刚去拍了下,她拎着擀面杖就抡我呀,还好我跑得快!” 几人同时回身,看着门口这个发丝雪白,精气神倍儿足的老太太,顿时寂静无声。 她的头发不似其他老人,是花白的,而是毫无杂质的乳白色,她虽然瘦的吓人,修长的骨骼仍然养眼,干净的白衬衣托起了那副骨架,看起来,三分斯文,七分调皮,她环视着几人,笑嘻嘻的招呼着“呀,有客人,快进来坐呀” 说罢,她侧身进去,无比热情的给他们倒瓜子,泡茶。 她完全没看见周寐,也没看见唐诗。 “对了对了,今天有哪吒脑海,敢子,你们聊哈,我去看电视了”她忙完后,一个人进了里屋,随即,里面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电视声。 周寐和唐诗这才缓过来,她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敢随意去问,倒是她们身边的简容,缓缓握住了周寐冰凉的手,沉声道“你也老了...” 周寐回握她的手,她们彼此对视,露出一个默契的微笑。 倪敢点了支烟,他狠狠抽了几口,继续讲着刚在车上没能说完的话:“我以为妈这后半辈子,可以安安生生的度过了,没想到的是,后面那十年…” 他说的是什么,在场的人都明白,也都敛住了微笑。 是的,那动乱的十年,停滞不前的十年,灭绝人性的十年。 第69章 一个故事(三) “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倒是可以安生,可她,是戏曲学院的副校长,是旧社会的戏子,曾经还当过国党军官太太,她想逃,也逃不掉” “那段时间,全乱了,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不过政治立场要是错了,你便说什么,都是不对的,我被下放到乡下劳动,临走时,我特别不放心她,因为妈的性格,太不圆滑了,这种时候,她太容易吃亏” “可是我担心没有用,她还是被斗了,一开始还好,他们顶多骂骂她,让她跪在主席像前忏悔,她还能忍,可是后面越来越乱,他们让她剪戏服,往身子上画油彩,没日没夜的唱xxx万岁,那是一场灾难,邱楚风也没能逃掉,不过姓邱的是个软骨头,为了让自己好过,就到处揭发,他倒好,把妈和你的事,全都抖了出来” “事后我去质问他,为什么干这种恩将仇报的事,他指着脖子上的疤,像个疯子一样,说他已经被姓周的毁了,这是妈应得的” 周寐这才想起,那年,因为太思念戏子白,她看不过邱楚风在戏台上搔首弄姿,就将一杯滚烫的热茶,向他泼了过去。 世间的因果轮回,真是可怕,周寐捂着心口,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吃片药,这一切,都太刺激了。 “简容,哪吒开始闹海了!你跑哪去了,一会闹完了!”屋内的她在唤简容去看电视,刚好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走吧,我们也别干聊,一起吃个饭吧”见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了,倪敢起身招呼着“我有个朋友,刚好在小区外开饭店” 说罢,简容便走进了里屋,去喊那人一起出去吃饭,她看电视看的正入迷,出来时也是不情不愿的,不过一听说要去小马那吃饭,顿时又笑容满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一起朝小区外步行,周寐和简容的步速明显较他人要慢些,可那人,却健步如飞,背着手走在最前面带路。 “老白,慢点啊,别摔了”简容一手牵着周寐,无奈的朝前面唤道。 老白两个字听起来甚是滑稽,从小白到老白,可是还行?周寐哑然失笑,没想到,她这辈子,终究是和简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待他们走进了饭店,四周人声嘈杂,饭香混着酒气,有些人喝红了脸,在兴奋的划着拳,看得出这家饭店生意不错,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老板小马将他们迎进包房,他热情的招呼着几个贵客,在看到周寐时,不禁眯起了眼睛。 她即使老了,气质也未曾有一丝改变,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何况她五官极为立体,非常好辨认。 小马似乎知道他们都会点些什么菜,不一会,服务员就陆续将菜上齐了,周寐和唐诗一看,几乎满桌都是川湘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振。 “敢子”那人不知怎得,刚才还挺高兴,此时竟然拧紧了眉头,用筷子敲了下面前的碗“这有客人,你倒是点两个不辣的啊,这一桌子辣菜,让人家怎么吃,你好歹加个汤啊” -- 第163页 “妈,你记得她不吃辣吗?”倪敢听了这话本是一愣,随即欣喜的问道。 “啊?什么?”她挠挠头,见简容和几个客人都十分紧张的盯着她,又不作声了。 “唉”倪敢觉得自己想多了,等服务员进来时,他让加了两个清淡的小炒,顺便问道“你们老板呢,让他来一起喝两口啊” “老板说你们先喝,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倪敢点点头,他举杯,向几个人示意,随即一饮而尽,唐诗不会喝酒,她和身边的麦克道“麦克,你代我,陪倪伯伯喝几杯吧” 麦克点点头,他在美国和朋友聚会时,喝的都是些啤酒和洋酒,他见那酒一点颜色都没有,以为没什么劲头,一口便喝下去半杯,结果,他整张脸都纠了起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来来,给她倒点”她和周寐坐在一起,见倪敢挑不会喝酒的麦克欺负,有些不爽,用手点了点周寐面前的空酒杯“敢子,瞧你那点出息,有种你和她喝!” 一时间,又寂静了,周寐的酒量,真真是出了名的,他们心里都清楚。 周寐侧过身去,伸出手,替她将无意翻起来的衬衣领边卷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喝啊,嗯?” “啊?嘿嘿嘿...”她傻笑着,又敲了敲脑袋,似乎也在想为什么。 刚巧这时,老板小马推门而入,他手中捏着一个信封,脑门上浸着层薄汗,看得出跑的很急。 “来,强子”倪敢起身,将马强拉到周寐和唐诗面前“介绍下,马强,以前当过兵,现在退役了,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他是我们的恩人,没有他,妈根本活不到今天” “哎呀,局长,你又来了”马强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别客气哈” 马强在倪敢身边坐下,俩人刚小酌一杯后,他便上了脸,看得出,他是个实心肠的人。 倪敢吃了口菜,继续道“马强当年就是那群H卫兵中的一员,可是,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我来说吧”马强犹豫了下,眼中飘忽,似在慢慢回忆“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因为全国都在搞运动,学校一直停课,没得书念,我跟着邻居家几个兵仔,到处闲逛,久了,知道了当兵的好处,就参了军,参军后,我开始给一个P斗小组的组长,当警卫员,也恰巧赶上了他们,斗老太太” “我只知道知识分子和资本家都不老实,欠教育,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教育,是这么个教育法,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破旧的砖瓦房中,几个带着红袖标的兵仔,争相踩着她的背,一脸Y笑“哟,听说你不仅到处卖骚唱曲子,居然还和个女老板有一腿呢,是不是?” 虽然被踩在脚下,连气都喘不匀,她仍发出了哂笑。 “你真是烂透了,连资产阶级臭表子的钱也不放过,被一个女的上,你不恶心吗?” “你还笑,老实点!” “快,说,说自己是烂货” 她被踩的受不了,只能虚弱开口“嗯,我是烂货...我是...” “哈哈哈哈哈,继续说啊,说!那女的是表子,资产阶级臭表子!” 她伏在地上,不再出声了,任背脊骨和内脏都要碎掉。 “说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不说,说不说!!” 本都是些年轻的面孔,为什么个个都狰狞的像个恶魔,他们拿着警棍,掰开她的嘴,使劲捅了进去,再拿出来时,警棍上混着唾液和鲜血,还带出了一颗,垂垂老矣的牙齿。 她疼的睁不开眼,马强缩在角落里,害怕极了,可他不敢上去拦。 “你这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不知好歹呢,还惦记着啊,害不害臊,要不要脸啊!” “那女的,咳咳,咳咳咳”她还是开口了,一张开嘴,血哗哗往外涌。 马强声音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的情景。 “她说,那女的,可好看了,她比江qing那老妖怪,美上百倍,你们这些个小畜生,老子年轻哪怕二十年,都能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她真的是疯了,敢骂江组长,那得是什么下场,她说完那句话后,被打的半死,趁那群人打累了也玩够了,我赶紧把医务找来,可她双手一直捂着胸口,没法注射,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手掰下来,医生给她注射完后,叮嘱了一定要好好休息,我替她将外衣脱下来时,意外发现了她缝在衣服里的照片” 马强起身,走到周寐面前,将信封拆开,将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了周寐。 “这是你吧...也难怪了,即使她满头白发,口含鲜血,也舍不得说你一句不是” 倪敢有些意外,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照片这回事,几人皆围了过来,同时看着那张古老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面的女人,指尖夹着白色香烟,一身黑色的旗袍,慵懒的靠坐在沙发上,她眼神透着欲望,笑容似谜,那股凛冽又妖娆的气质,跃然纸上。 “哇塞~”麦克情不自禁的叹道,周阿嬷年轻时,这么正的吗? “她醒后,怕照片被那些兵仔发现,就再也没有了,就求我帮她保管着,每次她挨打后,我来照顾她,都会把照片拿给她看,然后再偷偷收起来” “被反复的殴打,折磨,就算是个正常人也挺不了多久啊,本来她年纪就不小了,进来时,她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只一年,她的头发全白了,精神也渐渐崩溃了,次年除夕夜,她趁着那些兵仔回家过年时,割腕自杀了,谢天谢地,那夜刚好我值班,我打着手电巡视了一圈,发现她瘫在墙角,已经奄奄一息,赶紧用三轮车把她推到医院抢救,她的命还真的够硬,严重失血后都没能死掉,可她醒了后,什么都不会说了,问急了,只会说我是烂货四个字” -- 第164页 这个斗军阀,打围剿,受尽酷刑,面对着日本人的刺刀都不怕的巾帼英雄,最后被自己人给弄疯了。 周寐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她踉跄着站起来,朝马强,深深鞠了一躬,久久不曾起身。 “使不得老太太,快起来”马强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不太懂事,这算是唯一做的件好事了,您别这样!” 听完这些,唐诗已经快哭瞎了,倪敢似乎又想起了那些岁月,脸红,眼更红,他讽刺的开口“那邱楚风还来医院看妈,见到妈这样子,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吓到了,也可能是怕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他走后,当夜就投了湖,捞上来时,穿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黑褶子...” “行了,一会菜凉了,大家好好把饭吃了”见气氛太过压抑,简容赶忙缓和着,她拿起那张照片摩挲着,不禁笑道“哎呀,这一眼好像又回去了,其实那时候,她比这照片还好看呢,就是感觉让人不好接近,以前诗诗一见到她,就吓的直往我身后躲” 听了这话,唐诗破涕为笑“是啊,周姨年轻时,坐在车里抽烟,街里的人为了多她几眼,一个个都不肯走,伸长了脖子在那瞧,然后整条街就堵住了” “老白!别吃了!”虽然别人都沉浸在故事里,她还是这故事里的主角,可戏子白就像这些都与自己无关般,坐在桌前,吃的那叫一个认真,简容无奈的走过去,将照片塞到她手心“快看看,好看不啊!” 她拿起照片,因为老眼昏花,还特意把距离拉远了,她细细打量着,看了半天,看的龇牙咧嘴,又瞧了瞧一旁的周寐“没怎么变啊” 手抚脸上的皱纹,周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也许美人终将迟暮,可唯有在爱人眼里,才能长存,并不朽。 “你认得她不了,她姓周啊”简容觉得她还有救,赶紧提醒着。 “姓周,叫周什么啊” “我叫周寐,求之不得,便寤寐思服” “......”戏子白一脸茫然,她拎起筷子,夹了口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你姘头你都不认识了啊!”简容见她又吃,有些着急,大声朝她喊着。 “我姘头?我姘头不是老孙婆子吗?” “噗”她话音刚落,在场的人不是喷酒就是喷饭。 老孙婆子是个什么鬼东西?周寐拧起了眉毛,将椅子拉的离她近了些“喂,那老孙婆子的屁股,手感怎么样?” 戏子白扭过头去,不知怎得,竟有些害怕这个人“还,还不错哦...” “我屁股比她手感还好,你要不要试试?” “.......”唐诗涨红了脸,推了推周寐,小声提醒“周姨...你...” “咳咳咳”倪敢也有些尴尬,他见大家都傻了眼,赶紧岔开话题“妈,明天,我带你和他们一起去登长城好不好啊” “登长城,明天?”戏子白赶紧摇头“明天老孙婆子包饺子,我要去蹭饭,我才不去” 这一下又绕回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最后一章啦 真奇妙哦,有时候你觉得一个文坑了,可是五年后它竟然完结了,有时候你觉得一个文肯定不会坑的,可最后它竟是无底深渊。 这篇文,居然横跨了我五年人生,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70章 此梦成真 戏子白噼里啪啦一顿说,什么天气预报说明天阴天啊,长城这个时候风太大啊,人也多,太多人出行的话,不安全啊,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她明天要去吃饺子。 她最不喜欢陪酒,吃饱喝足后,便找了个借口,直接开溜,她的心是真的大,整桌的人因为她愁眉苦脸,她临走前还不忘朝周寐挤眉弄眼“姓周的那个,以后常来啊~” “妈也不是疯,她的思维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还非常聪明”待包房里终于清静了,倪敢苦笑道“她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生活,医生说她是因为受了刺激,加上脑膜损伤,为了保护自己,一些事情,就选择性的遗忘了” 她忘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忘了自己会唱戏,也忘了曾经深爱的女人。 “我想把她带到美国去,应该可以治得好”周寐盯着身边的空椅子,喃喃道。 “别”简容听后,立刻出声阻止了她“算了吧,有些事,你就让她忘了也好,难不成老了,你还想一直欺负着她...” “是啊,妈也没什么大毛病,那些事,记着还不如忘了”倪敢闷声道。 “...是不是亲生女儿,也该忘记?”唐诗的眼睛已然哭肿了“小时候,她让我做个医生,没想到我真的成了医生,她却不认得我了” “我不是反对你们给她治病,而是反对你们要带她去美国”倪敢皱着眉“妈根本不喜欢西餐,她宁可啃馒头都不乐意吃面包,再说了,她已经复编了,有很高的退休金,完全可以在北京颐养天年” “好,那便不去了”周寐按住唐诗,示意她不要再讲话“我常来看她,你总不会反对吧?” “当然不,可是,你能在国内停留多久呢?”他是公安局长,自然了解这些法定程序。 “我会把国籍改回来,诗诗也一样” “...” “诗诗是美国尖端的肿瘤科医生,国家不会不接受吧”周寐打趣着“至于我这个将死的老太婆,会先捐一个亿给国家,支持改革开放事业,同时也好和有关领导谈谈以后的金融发展方向,大陆的外资银行不该只有花旗和汇丰这些垄断着,诸多问题,还要麻烦你引见下呢,你若不帮忙也罢,我会亲自让人发函过来,到时候,你的工作,可能就是派人保护我的安全了” -- 第165页 倪敢和马强瞠目结舌,改革开放前,整个新中国都抓不到几个万元户,这老太太是要干嘛,开口就是捐一个亿? “阿敢,你只是她的养子,这些年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仁义了”周寐拾起面前的酒杯,将已经许久未曾尝过的二锅头,一饮而尽“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可是现在我回来了,她忘了也好,不忘也好,疯了也好,不疯也好,这些统统都无所谓,可她若是想逃,那是休想,至于你担心的,她能否衣食无忧,颐养天年,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她在我身边,才是真正的颐养天年” “你这个脾气...”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简容有些哭笑不得,她看着身边脸色欠佳的倪敢,轻声劝道“算了吧,敢子,反正你妈也闲不住,一直想去北京外边看看,我身体不好,你工作又脱不开身,不如就让诗诗带着她四处转转,旅旅游,也挺好的” 倪敢挣扎了许久,他看着周寐那压的人喘不过气的眼神,终是默许了。 这个女人真可怕,不管到了什么年代,她一个眼扫过来,真是让人汗毛都立起来了,动不动就拿钱来压人,虽说近些年有钱人越来越多,倪敢从来都不吃这一套,可是像她这种一来就上升到国家层面的,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搞的他如果拒绝可能就是和国家作对一样,弄不好还要被领导收拾。 周寐的动作有多快,倪敢刚点头,她第二天就开始催导游安排行程,计划带戏子白走遍中国,好好享受下和平年代下的大好河山,当然,她没有阻止戏子白去老孙婆子家吃饺子,只是默默的等在一楼那间温馨的两室一厅里,同简容话着家常。 她们所住的这个房子实际上是简容的先生留下的,简容名义上虽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她毕竟是继母,儿女对她感情不深,先生去世后,两个儿子下海闯荡,在南方定居了,女儿也随夫家搬到了东北,很少回来,所以动乱刚结束的那一年,她便主动和倪敢商量,将戏子白从疗养院接到了她这,照顾着她的生活。 “起初是我照顾她,她精神恢复过来后,又变成了她照顾我,她起的很早,每天都去逛早市,她很喜欢做饭,常和老孙婆子比厨艺,还喜欢去广场上扭秧歌” 周寐走进了她睡觉的卧室,可卧室里少了曾经的胭脂水粉香,只有一股沉静的松香。 “对了,她还喜欢养花,她总是说,要是能有个花园就好了”简容将周寐领到阳台,发现台沿上摆满了盆栽,大的小的都有,花开的正艳,窗外的蜜蜂似乎也被里面的芬芳所吸引,偶尔会飞进来,翅膀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这些花,是兰花,也是周寐最喜欢的花,她曾将春兰种满了假寐的庭院,每到春日,满庭芳华。 戏子白曾问过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兰花,她回答:“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靡,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什么酸不溜叽的” “文盲” 昨天一天,她都不曾流泪,可此刻,一滴眼泪,终是从她眼角滑落了。 你是真的,都忘记了吗,可为什么你能记得我不吃辣,也能记得我爱喝酒,还将家里种满了我喜欢的花呢。 “咦,姓周的,你来啦” 两人回身,见戏子白身前挂着围裙,上面白花花的,蹭了许多面粉,她面上盈满了笑,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来啊,一起吃饺子,老孙婆子和的馅,可香啦!” 又是老孙婆子。 虽然周寐并不饿,可她没拒绝戏子白,而是欣然的答应了下来“好啊~” 嗯,这个狼吞虎咽的吃相,倒是一点都没变,待三人围着圆桌坐下,戏子白可能忙了许久,真的饿了,几乎是一口一个,连醋都懒得蘸。 “你想不想去其他地方走走啊,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看着她吃,周寐柔声开口。 “当然想啊!可是我不认路,敢子又没时间...”她的模样,委屈巴巴的。 “我陪你去,好不好,我找了导游带路,也有的是时间” “真的?那一定很贵吧...”本来还是满脸期待,想到这,她尾音逐渐变小。 “呵呵”周寐笑了出来。 —————————————————————————————————— “南京的汤包好好吃哦,我喜欢,可是这的天气也太热了”吃了一笼接一笼,她还是不够,最后还打包了一笼,坐在车上,边揉肚子便抱怨。 “当然了,这是中国四大火炉之一” ....... “真不明白,西安那堆破土有什么可看的,不过肉夹馍还不错,我喜欢”她手里捧着临潼的大石榴吃的正欢,最里却嫌弃兵马俑是破土。 “那不是破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 “九寨沟好美啊,那水为什么会是蓝色的呢” “因为湖底的矿物质和光的散射” “哎呀,好晕哦,我怎么这么难受呢” “这叫高原反应” “姓周的,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是你什么都不懂,不是进修过了吗,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你知不知道好的学校学费很贵的!” “贵有贵的道理!” “你别看不起我哦!老孙婆子还不如我呢!” “不许再提老孙婆子!” -- 第166页 因黄龙海拔更高,怕她们身体受不住,唐诗和麦克和导游商量着,直接返回成都,休息几日再去重庆,而那两个家伙,居然在后面吵了起来,还吵的很凶,唐诗和麦克静静的看着她们,彼此相视而笑。 重庆 “哇,我好喜欢这里啊,有山有水,东西还好吃,那几个老太太,身材真好啊” “那是山路走出来的”周寐撇了她一眼,似乎还松了口气,这个老色鬼,终于忘了老孙婆子了“你可别去摸人家屁股,重庆女人太猛,我可打不过...” “嗯,天气也不错,北京太干了”她其实并不喜欢阴天,可却莫名喜欢这里。 “那我们以后住这,好不好” “好啊,可是房子会不会很贵啊” “你不要再和我提贵这个字了” “姓周的,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吧!” “少废话,诗诗!”周寐直接唤着远处给麦克拍照的唐诗“走,我们看房子去” 本来是来旅游的,结果直接被拉来看房子,唐诗和麦克已经非常无奈了,他们在一栋精装公寓里,听着售楼小姐吐沫横飞的夸赞这里的环境和风水,麦克搭眼一瞧,见大门外面有七个销售堵在那,时刻准备着要来抢这单生意, 麦克在心里大叫着,救命呀,我的上帝呀。 “公寓是挺漂亮,可是太大了,我不喜欢” “好,那我们换楼房” 他们前脚刚出来,七个销售便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了过来,热火朝天的推销着各自的小区。 唐诗头都大了,只好安排好顺序,一家一家的走着看。 “这个阳台,我不喜欢,我想要个园子,可以种花” “好,再换,我们现在要一楼” “这个花园看起来好挤哦...” “没事,我们再换” 最后,他们还真的是把七个小区都走完了。 这回她总算满意了,看着开阔的花园和敞亮的房间,她指着墙壁,眼神晶亮“我的房间,要摆电视机,我要听戏” “妈,电视机还是摆在客厅,要不然有辐射啊”唐诗劝道。 “她要放你就随她嘛” “...”唐诗没想到,周姨竟然还帮腔? “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你能对我唯命是从~”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 一梦五十年,当此梦成真,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也罢。 燥热的晚夏,两人躺在花园里的摇椅上乘凉,收音机里放着湖南花鼓戏,她仅听了一遍,好像就会唱了,嘴里一直在轻哼着“走罗哦,行罗哦~” 周寐挂着老花镜,时不时的在捣鼓她的手腕,真是不管多大岁数,她这个小毛病,还是没好过,她起身,想去药箱里找止痒的药膏,谁知身边的那个唱的正欢的人,忽而拉住了她的手,将指尖搭在了她手腕上,用手寻到那些小疙瘩后,用指甲轻轻的搔着。 周寐一愣,她有些激动,急切问道“你,你想起来了吗?” “啊,想起什么?”她一脸无辜“我好像记得谁告诉过我,这样子能舒服点?” “没事了,我眯一会啊”周寐笑道,她摘下老花镜,躺在摇椅里,在怡人的晚风中,悠然的打起了盹。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文了,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先不说了。 五年时光,我也从小姑娘变成了老阿姨 唯愿: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 番外 第71章 番外一 番外 这是一个比往年还要寒冷的冬天,四下都是凛冽的寒风,重庆的冬天,夜晚最为难熬,戏子白缩在白公馆七号监的棉被里打颤,她手上的冻疮每年都会复发,她总是难以自控的去抠手来减轻痛苦,这三年下来,她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早已满目疮痍。 以往入夜,窗外的一点点动静都能落到人心里,可今夜外面的嘈杂声却格外嚣张,汽车的马达声掺杂着军队的脚步声,最后是卫兵各种命令他们起床的吆喝声,吵的戏子白心神不宁,也非常恐惧。 是的,被□□的每一天,她都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觉得今天过完可能就没有明天了,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又做不到笑对死亡,她就是个俗人,容易被情绪牵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还伴有反抗声和枪声,戏子白浑身都在发抖,她爬起来,由那方铁窗小心翼翼的向外看着,与此同时,她牢房的铁门被咣的一下撞开了,两个穿着黑色便服的人迅速跑进来,一左一右架住她,将她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唔...”她刚喊出来,就被捂住了嘴。 “老实点!!”那身材魁梧的便衣厉声喝道,他们将戏子白连拉带扛的拎出监狱,刚拐了个弯,迎面便碰上了两个身穿姜黄色军服的陌生影子。 “你们?” “砰!砰!” 还没等便衣人问完,面前的两个人迅速掏出武器,对着他们的额头就是两枪,直接打穿了过去,弹到了后面的墙壁里,便衣直接倒地,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额头上的弹孔汩汩涌出。 “啊!我草!”戏子白吓的抱头大叫,同一时间,两个人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按在墙上,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白小姐,不要叫,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 第167页 “唔!!唔...?”戏子白心下一惊,不停的眨着眼睛,心中涌上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可她刚松口气,突然拐角处又跳出两个影子,这两个影子明显会功夫,刚拐过来,看到有人,立刻原地滚了回去,而穿着军服的两人发觉有人,对着拐角处的墙壁一直开枪。 “做啥子!军爷,商量个事情噻,解放军都要打进城咯,你拼得命有啥子意思,你们把白老板儿放咯,一切好说嘛,钱么得问题~”拐角一侧的两人,操着地道的重庆话,开始和他们商量。 戏子白本以为又有人来处决她,可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立刻试探着“黄雀,是你?” “白老板儿,是我是我~” “他们是六爷的人,也是来救我的,不要开枪了”戏子白赶紧同身边的两个人解释。 待五人小心翼翼的碰头,互相说明了来意后,便立刻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监房后院的卫兵厨房,有一条专门的对外通道,而这个通道也已按照此前的打点下了锁,黄雀将戏子白背在身上,同几人顺着山路小道,一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等在山间土路的汽车那。 戏子白太久没经过这么刺激的事,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石六竟亲自等在车里,她一脸茫然的在车后发呆,虽是冬日,石六仍留着光头,他坐在副驾,回头瞧白鸢,见她瘦的不成样子,整个人在瑟瑟发抖,立刻解下了身上的狐毛大衣递了过去。 戏子白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用大衣将自己裹住,慢慢平复着过于激动的情绪,等她缓的差不多了,看着车在黑夜里前行,才小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啊...” “先去我那”石六点燃了烟斗,淡声道。 “...”戏子白不由得紧张的开始抠手,抠了半天,她犹豫着“她...” “她跟景沅去福州了,过不了多久,估计就会转移到台湾”这些年,石六微微冒出的鬓发和胡须也有些微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也愈发明显,他用手掰着关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什么意思...”戏子白不通地理,可她好像又听懂了“是不回来了么...” “仗打输了,她回来,就没得命了”石六的声音里,也透着浓浓的无奈,她这句话等同于告诉戏子白,周寐留下,会没命,而戏子白去找她,也会没命,这就是所谓的政治立场。 “我女儿呢”戏子白是个聪明人,她沉默了许久不出声,想及另一个念想,赶忙问道。 “和她一起走了”石六笑道“上次见她时,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梳着两条辫子,和你以前很像” 戏子白径自傻笑着,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 “景沅和她说会救你,她不放心,所以又嘱咐了我,做了两手准备,没想到景沅还挺言而有信,这很让我意外” “所以刚才那两个人,是景沅派来的?”戏子白听后,也大为意外,她从没想到景沅会乐意救她。 “周小姐,不是一般人,有本事啊,呵呵”石六由衷感慨着。 “.....” 周寐的本事确实很诡异,小到让男人一步又一步的舍弃原则,大到让女人一次又一次的不顾性命,他们似乎都在争相犯贱,试图取悦她,可好像也没谁能真正触碰到周寐的心。 第二天清晨,当戏子白终于摘下脚镣,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踏在山城上的石板路上,她差点忘记该怎么走路,习惯性的拖着鞋走,走着走着才发觉不对劲。 她练习了好一会,才适应了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却傻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她的心,好像空了。 她顺着记忆,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当她走到洪崖门外,发现曾经的假寐已经不见了,那里现在只有一幅空匾,店门紧闭,玻璃上也糊满了报纸,她站在那间店门口,仿佛听见了曾经的自己同苦菊和阿旺一起刷油漆时的笑声,耳边同时也响起了当年那句凄厉的“姓白的!你给我活下去!你命那么硬,我求求你活下去!” 戏子白茫然的转身,随手拦了个滑竿,竿夫热情的问她去哪,她轻声回道“重大” 滑竿将她抬到了重庆大学门口,她给了钱,走到熟悉又陌生的教学楼前,看着灰丫丫的砖瓦,她抬起头,仿佛看到那年燥热的秋天,金黄的银杏树下,那个穿着浅绿旗袍的女人,正斜倚在古老的窗棂旁,静静的抽烟,她抽完烟,回到讲台上,顶着一张比学生还年轻的脸,用不符合她外貌的松弛烟嗓,教着最难学的数学。 戏子白缩在最后一排,她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静看着黑板上还没被擦去的板书。 过往的近二十年光阴,在眼前闪动。 “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我不是鬼,你看~” “太土了” “你个龟孙儿咋不不直接死了!那样老子顶多出一副棺材钱!” “别走,别再离开我” 我怎么会走,又怎么舍得离开你。 周寐,我的命够硬吧,每一次我都活着回来了,可是,你在哪啊。 戏子白在外面晃了一天,她走遍了每个能唤醒她回忆的地方,最后,她竟然跑到市郊的南山别墅区来了,这是她曾来过的景家大宅。 再豪华的别墅,也要有人气啊,否则怎么看,都像座鬼屋,看着因无人修剪而被爬山虎覆盖的墙壁,戏子白心道,这哪里像富人住的地方,真是瘆得慌。 -- 第168页 虽然别墅院子的铁门上着锁,可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她使出看家的本事,轻松便翻身进去了。 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灰尘呛的她咳了半天,她扇着面前的空气,细细打量着周围,其实景家的样子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还有少量家具简单的陈列着,她顺着楼梯走上去,走进那个房间,发现一切如常,只是床头的婚纱照被卸了下来,歪歪的放在墙角,戏子白伸出手去,在快要触碰到那人的脸庞时,复又收了回来。 景沅不计前嫌,救了她的命,这又是他们的婚纱照,想来,还是算了。 戏子白退出去,又去其他房间看了看,当她推开景家书房大门,此时,午后的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中卖力的钻进来,打在乌木书架间拥挤的书本上,一抹清瘦的影子正伏在偌大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根闪着华彩的钢笔,沙沙的在洁白的纸上写些什么,她的头发乌黑光亮,抬起头来,鼻上架着副精致的金色眼镜,称着尖细的下巴,巴掌大的脸颊,她用手拢了下耳旁的发,朝白鸢露出了一抹隔世经年的笑。 “周寐...”戏子白热泪盈眶,她站在原地不敢动,使劲揉了揉眼睛。 光不见了,才想起今天是阴天啊,眼前只有毫无屏障的窗子,空空的书架,和落满灰尘的桌案。 咸咸的眼泪流进了嘴里,戏子白用手背拭去后,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你怕后半生孤老,可我不怕。 番一·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不仅是我的文里最悲情的女主,同样也是最专情的一个了。 至于周寐,身为作者,我仍不知该如何评价她。 你在年轻时有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她很自私,很混蛋,她处处欺负着你,无所不能用其极,从不在乎你的死活,更别说顾及你的感受,你总是不甘心,总想要让她为你有哪怕一丁点的改变,可最后始终以失望收场。 可你同其他人提起她时,你的嘴角仍会上扬,心中仍有万般怨念,有一天,当你终于可以平静而理智的咀嚼回忆,这才发现,原来生活的细枝末叶中全是她隐藏起来的刻骨浪漫和自伤式果敢,她真的是又皮又疯又要强,又撩又欲又无情。 你无比想骂她,却又更想问她,你为什么会那么迷人。 其实她根本没有那么坏,她只是太成熟了,你眼中只有自己的悲欢,而她眼中,有更多世界。 周寐,便是如此。 写到这,我不由得要叹息下,JJ太难混了,我去超话写个短篇CP文,一夜的评论都比我这几年来的多,不过对比微博那种发泄情绪的垃圾场,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堆放情感的安静领地了,也不知道我还能写多久,对我来说,只能是且做当下事,莫作白头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