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病美人重生了》 第1页 《炮灰病美人重生了》作者:玖宝【完结】 简介: 谢岚裳死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本修真爽文里的炮灰贱受。 他对渣男一往情深,付出一切却惨遭卸磨杀驴,凄凉惨死在昆仑峰顶。 濒死之际,风雷肆虐,昆仑玉脉火海连天。 他看见一个身影浑身浴血,将渣男挫骨扬灰。 那是年少之时他救过的一个小孩,这些年在身边做护卫,可惜那时他眼中只有渣男,连小护卫的名字都忘了。 再睁眼,小护卫在侧,渣男含情脉脉。 谢岚裳扬手一巴掌扇过去:“滚!” 转而轻轻将小护卫拥进怀里:“我知你忠心,绝不辜负。” 渣男怒极:“你就只配跟个奴才!” 谢岚裳有恩必报,把小护卫养的细皮嫩肉,努力修炼飞升,将来带小护卫一起去神界。 苟富贵,勿相忘<(~︶~)> 只是养着养着,夜郁头顶长出两个犄角。 后来……他载着谢岚裳上跃九重天外,下抵万里沧海,百兽相迎,万仙臣服。 龙,乃神族。 谢岚裳:? 渣男:?? 吃瓜群众:??? #关于人人哭求同款护卫这件事# * 那一年,小护卫选择性耳瘸,将“忠”听成了“真”,从此看病美人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龙崽子信手一指自己家,神州无尽海,哪怕一棵海草都价值千金。 “我以海鲜为聘,十里宴席,娶你。” 谢岚裳:“……” 阴郁矜贵/睚眦必报/沉迷养崽的病美人受 乖巧听话/任劳任怨/白切黑忠犬攻 ●1V1年下,互宠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岚裳,夜郁 ┃ 配角:完结文《反派沉迷我的毛茸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脚踹渣男,拥抱真爱 立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第1章 漫天飞雪,霜风冷冽。 月华剑自谢岚裳胸膛没入,后脊刺出,殷红的血液染透了白色的仙衣。 “为,什么……” 谢岚裳身形微晃,对方以为他要反抗,立即将月华剑刺得更深,一朵妖异的血花触目惊心的绽放。 谢岚裳面色霜白,一片碎雪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羽睫上,渐渐融化成一滴清水,顺着眼尾蜿蜒滚落,宛如流泪。 流你大爷的泪! 谢岚裳面上凄苦悲凉,内心疯狂挣扎。 含光,含光! 给我刺死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他的本命灵器含光剑静静躺在雪地里,根本不听他的指令。 就连嘴唇也犯上作乱,说出违心的话:“阿慕,你当真,当真对我一丝情意也无?” 手握月华剑的秦慕面若冷霜:“我是人,你是不人不妖的孽种,你说呢?” 说你奶奶个腿! 你受我恩惠的时候怎不说我是不人不妖的孽种? 谢岚裳紧咬嘴唇,直到将下唇咬烂渗出血来,他依旧未能反抗得了“另一个自己”。 “不,我不是……” 谢岚裳觉得自己不仅是母胎带出来的体弱多病,他的脑子大概也有问题。 比如,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有大约半柱香的“空白期”。 顾名思义,就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然后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去做什么,他对此偏偏不加怀疑,也不予反抗,无论杀人放火,全部鬼使神差的照做不误。 就好比现在,他想捡起含光剑捅秦慕几个窟窿,偏偏身体不受控制,说一些戚戚哀哀毫无卵用的屁话! 我是我。 我又好像不是我。 空白期的他根本不爱秦慕,可一旦过了那半柱香,他就对秦慕死心塌地,甘愿为了这个狗东西赴汤蹈火,即便数次辜负也甘之如饴。 贱吗? 动起来,宰了他! 谢岚裳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又可怜楚楚的说道:“我不是妖,我不是的……” 秦慕冷笑一声,目光沉沉:“你说你是人,可你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一粒米进过一口粮,只喝清水,正常人类会这样吗,还说自己不是妖孽?”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月华剑抽出,鲜血如炸裂的烟花喷溅而出。 谢岚裳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轻,不受控制的软倒下去,满地冰霜彻骨阴寒。 秦慕走近了。 居高临下的看着,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捏住谢岚裳的下巴掰过来,与之对视。 苍白的面容上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淡色的薄唇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发冠早不知所踪,墨发披了一身,单薄的衣料早已被血色染透,却并不显得泥泞腌臜,反而有种举世皆浊此独清的诡丽感,即便濒死,他那双凤眸依旧乌黑澄澈,炯炯有神,只是雪花落于长睫之上,长睫不堪重负般的微微轻颤,似蝴蝶振羽,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 真不愧是四海九州第一绝色。 “岚裳,我……”秦慕眼睛蓦地瞪大,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刺入小腹。 一向温柔软弱的谢岚裳唇角勾起阴冷的狞笑:“你下地狱吧!” 可惜,他拼了命的反抗“另一个自己”,只对秦慕造成了微乎其微的伤害。 -- 第2页 没能将其大卸八块,太可恨了! 谢岚裳不甘的闭上眼睛,在最后一刻,他似乎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跑来,紧接着,秦慕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搅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似乎还有龙吟之声传来,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谢岚裳仔细回想这人是谁,好像是…… 他的一个护卫。 叫夜什么的。 * 一片空白。 谢岚裳知道自己死了,但他没想到阴曹地府是这个鬼样子的。 纯白的空间,中央正对着他的一堵墙出现了画面。 谢岚裳狐疑的走过去看,满心困惑。 画面上所显示的是大片文字。 他试着念了念,发现语句不通。 再仔细看才恍然大悟,这些字不是竖着念的,要横着念,而且要从左往右看。 《修真之史上最强龙傲天》 第一章 ……只见那紫气东来,祥云绕顶,秦家的孩子出世了。 这是何物? 谢岚裳发现他每默念到最后一个字,画面就自动翻页。 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翻了多少页,他越看越震惊,越看越心头火气。 简而言之,这是一本草根主角一步步升级,最终成为人人歌颂的修真界巨佬的故事。 主角名叫秦慕,乡野小子,不甘平凡一心想求仙问道长生不老,家中闹灾后颠沛流离,辗转多年漂流到了蓬莱洲。 谢岚裳难以置信,这里面出现的人物和所谓的剧情,都跟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十四岁的秦慕一穷二白,到蓬莱洲人生地不熟的受尽苦楚,他在饭馆端了两年盘子,攒够盘缠打算去昆仑拜师,结果遇到江湖骗子,不仅被骗光了积蓄还被毒打一顿,遍体鳞伤的缩在巷子里等死。 这时,谢家小公子出场了。 看到这里的谢岚裳攥紧了拳头。 蓬莱的谢家在修真界声名赫赫,谢家最小的公子更是九州闻名——虽然褒贬不一。 褒的,说他满腹经纶,惊才绝艳,谪仙之姿,天地瑰宝。 贬的,说他弱不禁风,动不动就咳血,先天染疾,百年元寿到头了。 谢家出了这么个没前途的儿子,亲爹也觉得脸上无光,对他厌恶至极。偏偏他有个溺爱自己的祖母,因此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养成了天真率直温柔软糯的性子。 小公子将半死不活的秦慕救走,各种天灵地宝往上堆,总算把人救活了。 借着养病的由头,秦慕在谢家住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小公子喜欢上了这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郎,试图让他留下来拜自己父亲为师。然而秦慕说了一大箩筐废话,话里话外就是——我志不在此,别耽误我。 最大的修仙门派在昆仑,他岂会屈居蓬莱谢家。 谢岚裳听懂了,但“另一个自己”听不懂,还巴巴的利用谢家关系帮忙走后门——人家第一大派不缺徒弟,短期内不招生了。 因为谢家的颜面,很快得到了回函,对秦慕这个关系户予以录取。 小公子高兴的不行,还屁颠屁颠的赠送盘缠送他去昆仑。 秦慕没想到他这么善解人意,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立即表示他日学成归来,绝不辜负。 再见已是三年后。 十九岁的秦慕作为第一大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地位早已截然不同,修为更是甩出同辈一大截。 主角么,没个牛逼的天赋配成为主角么! 秦慕摇身一变成了豪门贵公子,无数青年才俊为之倾倒,被无数优秀佳人追求的他早忘了谢小公子是谁了。偏偏小公子心里没逼数,依旧一往情深死心塌地,秦慕风光他高兴,秦慕落寞他安慰,秦慕受伤他千里寻药,秦慕被陷害入魔,他横剑力挺与天下为敌。 最后却换来秦慕称他是妖,将他杀死在昆仑雪峰之上。 惨白的屏幕上,折射出谢岚裳被气笑的面容。 他无数次反抗“傻逼”一样的自己,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一次为人渣付出。 难怪,他自认自己睚眦必报,可行事作风却是忍气吞声的包子。 他终于明白了! 或许冥冥之中,他感觉到了世界的束缚……又可以称之为天道。 他反抗天道的安排,在被主角杀死的那一刻终于成功了,所以他得以一窥世界的秘密,也就是这本名叫《龙傲天》的书。 他只是书里的一个小小炮灰贱受,用来衬托主角的“富贵不能淫”和“魅力无穷”以及“经验包”——他死后,主角吞没了谢家,将整个蓬莱洲势力囊括手中,更是利用他的身体,让一命呜呼的男配夺舍,以此复活。 谢岚裳深呼吸,他越是气愤就越是出奇的冷静。 快速浏览后续,除了主角越来越风光这种操蛋剧情之外,倒是发现了一件怪事——书里并没有护卫给自己报仇的桥段? 秦慕是主角,他以外的剧情都一笔带过,可护卫跟他厮杀是切身相关的剧情,怎么丝毫笔墨都没有呢? 谢岚裳闭上眼睛沉思。 对了,那个护卫到底叫夜什么来着…… “小人夜郁,夜色的夜,馥郁的郁。” 谢岚裳怔鄂,猛地睁开眼睛。 暖阳当空,万里无云,奔行的马车卷起风沙污染了好风光,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同坐的还有两个少年。左边的穿宝蓝色锦衣,大眼睛娃娃脸,是他的好友。右边的穿黑色劲装,桃花眼,生的俊俏可人,正将刚刚烧好的暖炉递给他。 -- 第3页 夜郁? 对,是这个名字! 谢岚裳一时欣喜,竟让冷风灌进了肺腑,不受控制的呛咳起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又为何会在这里…… 马车还在奔走,谢岚裳掀开车帘朝外一看:“这是去哪儿?” “睡一觉糊涂啦?”好友失笑道,“不是去追你那心上人吗,反悔啦?想把人扣下不让走了?” 谢岚裳愣了愣,对。 十七岁那年救了秦慕,三个月后,他赠与盘缠让秦慕去昆仑发扬光大。 前脚送走,他后脚就舍不得了,立马叫上好友雇一辆马车去追,然后跟秦慕在海岸边以日月为证,海誓山盟,然后秦慕表示他日学成就回来找他,绝不辜负。 呵! 谢岚裳唇边勾起阴冷的微笑:“是去追他的,车驾快些。” 夜郁将暖炉塞进小公子手里,乌黑的眸子一黯,一语未发。 * 秦慕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马蹄声越靠越近,他回头一看,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岚裳?”秦慕满目惊奇,情不自禁迎了上去。 这个小少爷真是的,大老远追来也不怕累着。 就知道他舍不得我。 秦慕在马车前站定,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是来说些叮嘱的话? 说些浓情蜜语? 还是担心盘缠不够再送些来? 谢岚裳一双凤眸冷如冰刃,伸手一把掐住秦慕的脖子,唇边笑意点点:“我来送你上路啊!” 第2章 这一波操作别说秦慕了,就连夜郁都措手不及。 同行的简秋更是当场傻眼,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拉扯谢岚裳的胳膊:“哎呦喂小少爷,你干嘛呢!” 体弱多病的谢岚裳自然拗不过简秋:“你别管。” “小少爷喂!” 谢岚裳挣了两下,很快就力不从心,他体虚羸弱,身体朝一侧软倒下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夜郁及时扶住:“小公子。” 夜郁目光深邃而坚定:“小人愿代劳。” “别瞎说!”简秋一脸熊孩子不知深浅的表情。 再看那秦慕,被这一出弄得一脸懵逼,白皙的脖子上鲜红发紫的五个手指印,可见那人下手有多狠绝,但凡真元足一点儿,他的颈骨就嘎嘣脆了。 秦慕大口喘气,满心震惊:“岚裳,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配叫我名字?”谢岚裳甩开简秋的拉扯,一耳光抽过去,“啪”的一声,倍儿脆。 秦慕毫无防备被打个结实,短暂的懵逼之后也生了火气:“你发什么疯!” 夜郁急道:“小公子。” 谢岚裳:“不用你管。” 夜郁到了嘴边的话一顿,不得不咽回去,失落的垂下眸子。 简秋感觉到了毛骨悚然:“谢少爷,你中蛊了?被下咒了?你,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谢岚裳冷笑,“我现在要杀了他,你们谁都别管。” “那可不行!”简秋急了,“他现在可不是无名小卒了,而是太微仙宗“流落在外”的弟子,你现在动手杀人徒弟,太微仙宗不会善罢甘休的!别以为你是谢家少爷就能无法无天了!” 夜郁愣了愣,眼中有华光一闪而过。 原来,小公子是不想让他担责任吗? 简秋这人帮亲不帮理,见谢岚裳下定注意了,立即为他出谋划策:“那你赶紧修书一封给太微仙宗,让他们取消他的入门资格。” “……” 提起这个,谢岚裳真是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既然让他有幸重生,那为何不早几天呢? 简秋说的轻巧,但人家太微仙宗是你家开的?说让人家录取就录取,让人家开除就开除? 修真界第一大派不要面子的吗? 谢岚裳闭了闭眼,他素来是个冷静之人,此番情绪失控,完全是气昏了头——这种薄情寡义的狗东西也配做主角? 谢岚裳从乾坤囊里倒东西出来,有泥人,有花环,有雕刻好的翡翠葫芦,还有很多小物件。 “夜郁。”谢岚裳薄唇轻启,“帮我全毁了。” “是。”夜郁二话没有,掌心汇聚真元照着那些物件一劈,所有东西瞬间沦为齑粉。 秦慕目瞪口呆。 谢岚裳语气冰冷:“我给你的坠子,拿出来。” 秦慕是懵的,所以未经思考,本能的在怀里翻翻找找,将成色极好的血玉拿出来。 玉石触手生温,暗藏滂湃的真元缓缓流淌。 谢岚裳:“毁掉。” 夜郁这下有些迟疑。 秦慕浑身一凛,急道:“岚裳你干嘛,这可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念想!” 谢岚裳毫无波澜的重复:“毁掉。” 夜郁放在掌心里用力一握,真元崩裂,玉石粉碎。 秦慕彻底傻眼了,看着那些粉末被风吹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和你的关系,就像这些信物一样,不复存在。”谢岚裳清冷的目光直视脸色蜡黄的秦慕,“听明白了吗?日后在太微仙宗,别打着认识我的旗号求庇护——当然,若你有命活着抵达太微仙宗的话。” 秦慕嘴唇灰白,浑身发冷。 一个穷小子到了第一大派哪那么好混的?更别提还是个关系户! -- 第4页 太微仙宗有多是家世显赫的弟子,人家尚且遵循“十年一次”的招生规则报名入门,经过考验才得以拜师。 他秦慕随随便便走个后门就进了,其他人焉能不气? 前世,秦慕仰仗谢家做靠山,同门弟子敢怒不敢言,非但不敢开罪他,反而要事事讨好阿谀奉承。 今生,呵呵呵…… 心情好了,人就犯困。 谢岚裳虚弱的扶了下夜郁:“走吧。” 回到马车,谢岚裳倚在玉枕上昏昏欲睡。 简秋一个头两个大。 夜郁掀开车帘遥望,发现秦慕还傻站在菜市街口。 他心中莫名涌出一阵快意,双瞳短暂的显露出不为人知的冰蓝色,但很快就褪了下去。 指缝间还有些许粉末残留,夜郁看向谢岚裳,欲言又止。 简秋替他问了出来:“你厌恶秦羡之可以,但别拿“灼阳”出气啊,那可是你母亲……” “不是。” “啊?” 谢岚裳有气无力道:“不是那个。” “另一个傻逼”确实要把母亲留给自己的玉坠送秦慕当定情信物,但被谢岚裳死命阻止了。或许一个小小的玉坠耽误不了剧情线,所以他成功忤逆了剧情。 车厢里燃放着固本守元的熏香,是谢岚裳自小闻惯了的。 歇息片刻,他精神好了许多,这才有余力去注意夜郁。 这孩子生的高高瘦瘦,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站起来和他一般高,身板削瘦,看着单薄可动起手来倒不含糊。 方才匆匆看一眼只觉得他生的眉清目秀俊俏非常,现在仔细观来,更觉他英俊讨喜,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坦诚率直,像个天真无邪的顽童,不被任何阴谋腌臜所污染。 谢岚裳忽然想到那本《龙傲天》里,针对他本人刚出场时的描述,以主角的视角带入,是这么写的——除了那为之惊艳的姿容,真正让秦慕心神震动的,是那双澄澈无垢,不染红尘污浊的凤眸。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一瞬他便笃定,小少爷是个心肠柔软、干干净净的好人。 所以就活该被你利用被你算计被你渣吗? 谢岚裳冷笑,从此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迷之反感——仿佛刻意在嘲讽他是个缺心眼傻白甜,活该当炮灰贱受。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看夜郁的眼睛,他突然对这句话释然了,也赞同了。 像小鹿一样单纯无害,懵懵懂懂的眼睛,谁不喜欢呢? 尘封的记忆逐渐打开,谢岚裳想起来了,这小家伙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 ——他怎么总是捡人? 说起来还真是挺巧的,捡到夜郁的日子和捡到秦慕的日子是同一天。 那日他突发奇想的要出门,一开门就遇见了晕倒在门口的夜郁,当时的小护卫烧的神志不清,神情呆滞迷迷糊糊的,谢岚裳问了老半天他才呆呆愣愣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夜郁”,其余的一概不知。 谢岚裳命人将他抬进家里医治,然后就被“剧情”操控着赶紧上街去捡主角,全然把小护卫忘在了脑后。 还是后来他祖母出面,发现这孩子颇有慧根,一些功法一点就透,乃至他小小年纪已然学了谢家不少法术真传,再加上为人机灵乖巧,老太太一拍脑袋,命他留在小孙子身边当护卫。 谢岚裳看他修为不低,至少在同辈之中已属佼佼者,当个小小护卫太屈才了。 况且,前世自己众叛亲离,谢家也被牵累嚯嚯的不成样子,再加上“不人不妖”的传言流开,天下修士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被秦慕杀死在昆仑峰顶,怕是大家都在拍手叫好。 唯有夜郁,明明实力悬殊,却还是凭着一腔热血为他报仇。 谢岚裳对仇敌绝不留情,但对有恩之人也绝不会亏待。 稍作思量,谢岚裳有了主意:“夜郁,不妨我修书一封,求简伯父收了你做徒弟。别小看简家,那可是除了太微仙宗最厉害的剑修大家了,往后你跟在简伯父身边走南闯北,仙门盛会都有你的位置,还可以参与太微仙宗每隔五年的开山讲学,甚至百家仙门会武,也在扶摇榜上争个排名……” “小公子!” 不料夜郁蹭的一下站起身,因起的太快太急,后脑勺“咚”的一下撞上车棚,光听就疼。偏偏他毫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岚裳,嘴唇咬的死紧,仿若受了极大委屈似的闷声不吭,直到眼圈也红了,鼻子也酸了,他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是小人哪里做错了,让小公子讨厌了吗?” 谢岚裳:“???” 这从何说起? 谢岚裳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莫名生出了“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怎会。”饱读诗书的谢岚裳头一回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回想祖母跟他说的,夜郁这孩子大概是家中遭难,父母皆亡,无亲无故。想来是小家伙无依无靠的没有安全感,所以误以为自己被讨厌了,要被抛弃了。 思及此,谢岚裳解释道:“我没有讨厌你,只是你若拜简宗主为师,地位就不一样了,对你将来的前途有利,明白吗?” 护卫,说好听点是主子亲信,说难听点就是一供人驱使的奴婢。 他若拜了简家家主为师,他就脱离奴,翻身为主。 -- 第5页 这点道理应该不用教吧? “不。”夜郁薄唇抿成一条线,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来反抗,“小人不想拜简宗主为师,小人要留在公子身边。” 他说完这话顿了顿,又好像宣示似的补充道:“永远。” 谢岚裳心中既温暖又无奈。 他和秦慕两个人,同样的资源摆在眼前,一个不屑一顾,去觊觎更高的太微仙宗;一个同样置之不理,却甘愿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 这小崽子但凡有秦慕百分之一的野心就好了。 “为何?”谢岚裳虽然深受感动,但还是想问个清楚。 夜郁心无旁骛,斩钉截铁道:“小公子是救命恩人,小人要用一辈子报答公子。” 这话听得谢岚裳心里一暖:“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为我如此……” “公子。”夜郁目光如炬,语气坚定,“我要保护公子,永远。” 永远…… 谢岚裳情不自禁的咀嚼这两个字,心口毫无来由的突然一痛,这痛楚来的猛烈而莫名其妙,自心口蔓延遍及了四肢百骸。 他皱眉忍下,痛点来得快去得也快,再看向夜郁之时,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世濒死之际,他义无反顾为自己报仇的身影。 谢岚裳心底泛酸,面上却笑了:“以后,不要再自称小人了。” “咳咳,打扰一下。”简秋弱弱举手,“你们谁还记得我?” 谢岚裳面色素净:“你不是在睡觉吗?” 简秋“嗐”了一声,愁眉苦脸道:“一想到悬壶门的事就睡不着了。” 谢岚裳心念微动,正欲追问,冷不防夜郁突然朝他扑来,口中大喊:“公子小心!” 纵横的剑气自上空呼啸而来,顷刻间,马车四裂! 第3章 沙土飞扬,气流洪泄。 简秋第一反应是去保护弱不禁风的谢岚裳,结果自己疏忽大意,被劈头掉下来的车板砸个结实,左肩骨“喀嚓”一声,不知是错位了还是骨折了,疼的他眼冒金花。 “清荷,清荷!”简秋在地上滚了几圈稳住身形,仓皇回望去,发现谢岚裳在数丈之外的地上,被夜郁的结界罩在里面,保护的极好。 简秋好悬松口气,目光一厉,开骂:“哪来的鼠辈暗箭伤人,给我滚出来!” 谢岚裳经此突发状况,气息不稳,只觉内府绞痛,一个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满嘴咸腥。 夜郁大惊失色,忙将掌心贴紧他的脊背,循序渐进的渡送真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谢岚裳抹去掌心的点点血污,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和前世一模一样。 虽然刺杀的时间和地点有些偏移,这也难怪,毕竟原著里他送秦慕远行,海誓山盟又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磨磨唧唧的,等回程的时候天都黑了。 重点是在那之前,他并没有让小护卫跟着,半路就疾言厉色的把人撵回去了——千里追情郎,带着个护卫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登徒子要拐跑良家少爷呢! 夜郁不在,身边只有个修为不算弱但也并不算高的简秋。 下场可想而知。 千里逃亡,九死一生,回到家里仅剩半口气,足足躺了一年才下床。 谢岚裳在夜郁的搀扶下站起来,简秋那一嗓子并没有起到威慑作用,暗箭伤人的鼠辈们依旧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偷袭。 简秋气的抓狂:“一群鸡鸣狗盗之辈,知道我是谁吗?洛阳简家三公子,你们是哪路的,胆敢伏击我!” ……不,他们不是。 他们是来杀我的。 幕后指使是亲爹。 谢岚裳在心里嗤笑,这答案太爆炸,还是别告诉简秋了。 “小公子。”确认谢岚裳无大碍,夜郁目光一厉,照着远处虚空挥出一掌,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气绝身亡。 “咦?”简秋大吃一惊,“你咋知道那里有人?” 无影阵,谢家的上乘幻术。 按理说,夜郁小小年纪是不可能掌握这种等级幻术的。 谢岚裳将困惑埋在心里,一手扶着夜郁,朝简秋说道:“坎位。” “啊?”简秋虽然懵逼,但他对谢岚裳的“指点”一向不做怀疑,立即召出佩剑照着坎位一劈,空气中立刻涌出大股的鲜血。 两个关键位置被破,无影阵不攻自毁,其余黑衣人全部被迫现身。 “你们是谁?”七八个黑衣人呈合围之势,简秋也不犯怵,见这些人一语不发的一拥而上,恐怕是某某人豢养的死士。 光天化日的搞刺杀,简秋越想越气,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夜郁,你只管保护好清荷,这群阴沟老鼠交给我就行。” 谢岚裳看向他行动不自然的左肩骨。 ……都受伤了就别逞强了。 果不其然,十招过后,被群殴的简秋落了下风。 其实简秋的天赋不差,只是他为人贪玩爱享乐,大把的时间都花在逗猫遛狗上,哪有其余精力去钻研修道法术?其父怒其不争,数次痛斥都无济于事。 真正让简秋改变的,是上辈子遭遇刺杀后,他自责自己不思进取修为低弱,这才没能保护得了好友,自己也丢了半条命。打那以后他痛改前非,勤勉刻苦,不久后就在扶摇榜上取得了可观的排名。 -- 第6页 “哎呦!”简秋吃了一记暗招,疼的龇牙咧嘴。谢岚裳捡起一枚石子,曲指弹射,稳稳的击中了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剑尖,剑的行刺轨迹被更改,护住了简秋的宝贝肾。 谢岚裳说道:“上挑,刺他中庭。” “好!”简秋不加怀疑,立即照做,果然破了那头目的护体真元,再挥出一掌,轻轻松松送对方上西天。 谢岚裳:“天泉,尺泽,最后是内关穴。” 得到指点的简秋茅塞顿开,气场瞬间拔高,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余的残兵败将收拾干净了。他特意留了个活口打算严刑逼供,结果话还没问,那人直接自绝灵脉了。 “靠。”简秋气的肋叉子隐隐作痛。 马车被毁,他有伤在身,谢岚裳又受了惊不便赶路,三个人寻了处有溪流的地方安歇。 “啊啊啊啊啊疼!”简秋子哇乱叫,谢岚裳手下雷厉风行,一个巧劲儿,“咯嘣”脆响,简秋脱臼的左胳膊复位了。 简秋试着活动了下,笑道:“牛逼啊!” 不仅是满腹经纶的军师,还是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每次见证谢岚裳的才华简秋都要感叹老天的不公平,赐予他学习的天赋,却给他关上了实践的窗户,若他有一副好身体,将那些书本知识学以致用,不说平步青云九州扬名吧,至少在扶摇榜上排个前三名是没问题的。 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他谢岚裳博学多才风华绝代,若再武艺超群独步天下,那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我估计他们杀错人了。”简秋一边蹲在篝火前取暖一边分析道,“我爹那人与世无争的,不可能跟人结仇,我就更不可能了!” 谢岚裳看着在溪水里站着的夜郁,他连裤腿也不卷,鞋子也不脱,直接下水里捞鱼去了。 那些杀手修为确实不高。 因为在谢观林看来,对付他们几个“弱残”绰绰有余。 杀鸡焉用宰牛刀。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谢岚裳闭了闭眼。 打从他记事开始,父亲就不喜欢他。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先天染疾,无法修成大能为家族争荣光,让父亲在修真界丢人了。 毕竟堂堂世家,不比其他小门小户,出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儿子说句“家丑”都不为过。而父亲又是那种要面子,抱有野心之人——他想让谢家比过太微仙宗,成为修真界门派之首。 所以子孙争气对谢观林来说尤其重要,偏偏事与愿违,出了他这么个没指望还让自己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父亲不喜,兄弟姐妹也不待见,幸好有祖母庇护,他安安稳稳长到了现在。 变故发生在十岁那年。 十岁之前,父亲只是不喜欢他。十岁之后,父亲是打心眼里厌恶他,甚至用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就连睡觉说梦话都是叫“妖孽去死”。 态度的转变是在去神机阁之后。 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在年满十岁之时,都要前往神机阁求取表字。 用神机阁的话来说,表字乃天赐,是根据你的性情,灵骨,过去未来等等综合推衍而来的。 当“清荷”两个字浮现在天机碑上的时候,谢观林脸色都不似人样。 亲爹想杀他。 这点谢岚裳一直都晓得,只是他身体不好不出门,又常年居住在祖母院中,谢观林始终没机会下手罢了。 这回出门“送情郎”,机会不就来了。 谢岚裳眼底讽刺的阴光闪烁,回眸朝溪边一看,夜郁还在那里。 他想提醒小护卫这处小溪很浅,就算有鱼也是那种小崽崽,玩玩还行,果腹大可不必。 结果就见夜郁手一伸,一捞,一条不少于三斤的大胖鲤鱼就到手了。 谢岚裳:“?” 夜郁对此“奇迹”并不觉得意外,手脚麻利的去鱼鳞,开膛破肚掏出内脏,再用树枝穿膛而过,放到篝火上烤。 不出片刻,外皮酥脆金黄、香气四溢的烤鱼就做好了。 简秋不住的吸鼻子,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夜郁,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小护卫直接把大胖鱼递给小公子,简秋抓了个空:“……” 看小护卫献宝似的表情,谢岚裳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多谢,我辟谷。” 简秋吃惊:“又辟谷?” 好像认识他以来一直都在辟谷。 谢岚裳无奈,他也曾试过吃东西,但入口不到半盏茶就会呕吐,吐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吐的恨不得将胃都呕出来。 ——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一粒米进过一口粮,只喝清水。 难怪谢观林说他是妖孽。 难怪“清荷”二字一出,谢观林就断定他是莲花精。 夜郁虽然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强求,只是便宜了简秋。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太好吃了,夜郁你是天庭神厨吗,专门给玉皇大帝做膳的那种!”简秋吃的满嘴流油,“清荷你真没口福。” 吃饱喝足,脑子也灵光了,简秋口若悬河道:“那些杀手可能是苏家的人。” 谢岚裳险些被闪了腰:“什么?” 简秋信誓旦旦道:“苏家的大公子跟人打架受了伤,前往悬壶门求医,结果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不知怎么的就给治死了,这苏家能干吗?于是就吵嚷着找悬壶门算账,要庸医出来赔命。满门医者治病救人还行,打架斗殴可不擅长,这不,惹不起就只能躲。我爹跟悬壶门长老素有交情,因此悬壶门要到洛阳求助我家庇护,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反正此地是必经之路,他们一定是把咱三当做悬壶门的医修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 第7页 渝州苏家,不就是在他死后夺舍复活的男配家吗? 谢岚裳听到这里,心中灵光忽然一闪:“此事你再详细说说。” - 作者有话说: 夜郁:裳裳想吃我随时给做,懂? * 简秋:在下洛阳简家三公子,无奖竞猜我的兄弟姐妹都叫啥名? 第4章 “这事儿挺烦的。”简秋一边啃鱼一边说道,“修真界四大家族,就属那苏家最霸道,平时招摇过市蛮不讲理,这次跟人打架据说也是苏饶先挑衅的。苏家人自以为金贵,不过被划了两剑就大张旗鼓的去悬壶门求医,闹得山上鸡飞狗跳的,后来苏饶被送进屋里治疗,不过两个时辰就没气了,苏家人大怒,要悬壶门满门陪葬。” 谢岚裳:“……” 这就是传说中的医闹吗? 简秋:“悬壶门建派百年,满门医者救死扶伤,在修真界声誉极好,那苏家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当即引发了众怒。苏家一看这样不行,立即改口声称只要那个治死苏饶的庸医赔命,这下就没人管了。但悬壶门总不能不护着自家人吧?屡次交涉无果后,只能拖家带口的亡命天涯了。” 悬壶门听着挺气派,其实门派规模很小,人口也不多。 毕竟炼丹炼药的医者虽说挺吃香的,但这行很难混,整天和医毒作伴,稍不留神自己中毒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再说修真界以武为尊,医修就是群弱鸡,这道修的是费力不讨好。 更何况能成名成圣的医修极为看重体质和灵根,当属凤毛麟角,多得是平平无奇的大夫,修道之路那么多,干嘛选这个最没前途且又苦又累的呢? 悬壶门势弱,而苏家是四大家族之一,实力雄厚,一般人可开罪不起。 世人皆趋利避害,求着悬壶门的时候奉为上宾,如今悬壶门遭难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救济他们——帮他们,就等于跟苏家作对,谁敢? 势力旗鼓相当的家族或门派才不惹这麻烦,平白树敌。 而那个俯瞰众家的太微仙宗,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隔岸观火。 “悬壶门求救无门要来投奔我家,我爹当然要帮忙,但是家中长老极力反对,说什么为了区区悬壶门得罪苏家太不值得,况且我姑奶嫁给了苏家当媳妇儿,也算是姻亲关系,不便出面。我爹就说了,一码归一码,但架不住我叔伯大爷“以下犯上”,请祖宗家法把我爹关起来了。”简秋心情烦躁的直薅头发,“后来我叔父出面,代表整个简家婉拒悬壶门,悬壶门这下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夜郁盛了清水烧开,又往里放了清心润肺的薄荷叶,等水变温才递给谢岚裳。 谢岚裳抿了一口,干涩的嗓子顿时舒服了许多,看向愁眉苦脸的简秋:“听你之言,简家确实难做。” 又问:“你想帮他们?” “我看不惯苏家仗势欺人。”简秋灌了口水。 谢岚裳不假思索道:“走吧。” 他一起身,夜郁立即跟着站起。 简秋一看他行走的方向,懵了:“诶,不回你家啊?” 谢岚裳边走边说:“你说此处是悬壶门弟子必经之路,咱们往前迎一迎。” “啊?”简秋猝不及防。 他发现谢岚裳一天之内好似变了个人,骚操作不断,上午才跟一往情深的秦慕恩断义绝,下午遭遇刺杀非但不害怕回家,反而要去招惹悬壶门和苏家的乱子。 简秋甩甩脑袋屁颠屁颠的跟上:“话说你为啥跟秦羡之翻脸啊?” 三个人沿途走来,经过一处镇子,小镇名颇有喜感,名叫“路过镇”。 镇内甚是繁荣,三人寻了间视野良好的客栈落脚。 “说说嘛。”简秋好奇催促。 夜郁倚门而立,双臂环胸,乌黑的眼瞳紧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立起。 谢岚裳淡淡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如何?” 简秋不理解:“愿闻其详。” “没有详情。”谢岚裳道,“我救了他,要他留下来为我谢家效力,他不听,言语之间多有讽刺谢家不比太微仙宗势大,他瞧不起。还求我放他离开,言外之意若我不允的话,我就是耽误他飞黄腾达的恶人。” “靠!”简秋听到这里就怒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谢岚裳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所以,我跟他一刀两断。” 夜郁垂下目光,眼底有不知所措的碎光一闪而过。 有些吃惊,有些震撼,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开心。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谢小公子是这么干脆的一个人。”简秋仿佛见证了白日飞升,满目惊叹,“荷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谢岚裳:“……” 简秋独自傻笑,奇怪道:“你之前明明很喜欢他啊,看不出来你这么酷。” 谢岚裳抬手制止道:“澄清一下,我跟秦慕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没有喜欢过他,一点点都没有。” “可你以前……” “我以前疯了。”谢岚裳一语双关,“被夺舍了。” 简秋:“……” 行吧,只要他觉得好,那就无条件支持呗! “不管姓秦的了,清荷,你当真要插手悬壶门的事吗?”简秋既觉得感动又有些犹豫,“兄弟你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我深表敬佩,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你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谢家,要是你父亲知道了……” -- 第8页 谢岚裳:“我要拜入悬壶门为徒。” “他肯定会责怪你先斩后……噗——”简秋一口热汤全喷了出去! 就连站在门口巡视的夜郁也措手不及。 “小少爷,你没事吧?你们谢家的法术还不够你学的?好吧就算你想更进一步,你放着太微仙宗不去,而是去大祸临头忙着逃命都快要解散的悬壶门?”简秋震惊的瞪大眼睛,“你他娘是在逗我吗?” 谢岚裳气定神闲道:“太微仙宗主修剑道,谢家主修幻术,这些对我没用。” 术有专攻,四大家族之所以在修真界万古长青,那是因为有旁人难以企及的特长。 修剑道,当属太微仙宗,其次洛阳简家。 渝州苏家主符修,在符咒的造诣上可谓炉火纯青。 但若论魂修的幻术法阵,必然是蓬莱洲的谢家举世无双。 “那你想要什……”简秋问到一半,突然茅塞顿开,“丹道,医修?” 医修本就稀少,专门以医修为主的门派,普天之下唯有悬壶门一家。 谢岚裳并未回答。 他将来不一定主修丹道,但至少现在必须做医修。他这幅身子始终是个拖累,不管将来如何,即便归隐山林潜修飞升,都必须先得把病歪歪的身体治好了。 直到客栈打烊,悬壶门的人也没来。 他们求助简家被拒,只好继续逃亡,一群救死扶伤的大夫,如今竟无一人肯救他们,当真心酸。 谢岚裳劳累一天早就体力不支了,回房睡下。 简秋精神好得很,傍晚那会儿才吃的烤鱼,到了深夜又饿了,无奈爬起来找吃的。 大堂早熄了灯,简秋睡得迷迷糊糊,夜郁一身墨色劲装跟个门神似的往谢岚裳门口一站,目光沉稳坚定,眼底锐利的辉光四射,直接把简秋冻一激灵,困意全消。 “吓死宝宝了。”简秋捂着脆弱的小心肝,“大晚上不睡觉,你干啥呢?” 少年目不转睛凝视着黑夜:“值夜。” “……”爱岗敬业,辛苦辛苦。 简秋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他笑了笑,将夜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点头道:“根骨不错,长得也好看,我爹肯定喜欢你。” 夜郁侧目,吝啬的目光落到简秋的脸上:“你听到了?” 简秋不知为何,这冰霜刺骨的眼神竟叫他有些心底发毛。 明明在谢岚裳面前是那么一个乖巧听话可可爱爱的孩子,怎么到了他这里就阴冷难测,毛骨悚然呢? “马车那么颠,鬼才睡得着。”简秋斗胆凑进一步,说,“只要你愿意,不用清荷踏人情,我跟我爹说让他收你为徒,你条件这么好,我爹肯定乐意。” 夜郁直接敛回目光:“不用。” “嘿你这小孩!”只比夜郁大两岁的简三公子双手叉腰,盛气凌人道,“咋那么不知好歹呢,清荷为你前途着想,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不惜张口求简家收你……” 夜郁:“为何?” 他说话没头没脑的,偏偏简秋还真听懂了。 “我警告你千万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误会清荷。”简秋眼含隐怒,“他不让你留在谢家,不是厌烦你;他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认认真真的为你着想,你在谢家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谢宗主对清荷的态度吧?” 夜郁看向远处:“我知道。” 不仅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更知道世人所言“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谢观林有多虚伪。 他觊觎修真界第一的宝座,野心勃勃,急功近利,广揽人才,求贤若渴。对有才华的儿子极为宠爱,对派的上用场的弟子极为重视,反之,像谢岚裳这种没有前途的孩子,他就像对待垃圾一样深恶痛绝。 徒弟出色长脸,他可以宠着爱着惯着,但若有朝一日徒弟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 夜郁就曾亲眼见过,谢观林的二弟子,天赋上佳,为人也勤勉刻苦,深得他的喜欢,后来遭遇意外,被妖兽捏碎了金丹,他急于重修,结果适得其反灵脉尽断,成了一个废人。 谢观林起先为了名声好听,天天去探望受伤的二徒弟,赚足了“恩逾慈母好师父”的名声。 后来…… 二弟子自缢了。 夜郁不想再说什么。 他问的“为何”,是“为何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我往外推”。 简家是好,但他不稀罕。 太微仙宗也好,可他不在乎。 谢岚裳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仅此而已。 突然,房门被从里面推开,夜郁惊了一跳,跟大概可能或许应该是起夜去茅厕的谢岚裳撞个对脸,双双一愣。 还是简秋打破僵局:“他给你站岗呢!” 谢岚裳哭笑不得,朝远处瞥了眼,夜郁下意识要说话,谢岚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悬壶门的人到了。” 简秋立即亢奋,屁颠屁颠的跑到窗前,掀开一丝缝隙窥探。 果不其然,被追的连滚带爬的一行人,是悬壶门的医修。 而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天上,苏家人正御剑猛追! - 作者有话说: 夜郁:老婆身边就是最好的归宿,嘤~ 谢岚裳:禁止卖萌! 第5章 “师父!”青年眼睁睁看着面前年入古稀的老人修为散尽,腹部一个剑窟窿血流不止,他愧疚的跪倒地上,痛不欲生,“都怪弟子,都是弟子医术不精害了苏饶,牵累师门遭此大难!” -- 第9页 周围的医修纷纷拖着疲惫的身子安慰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济世道人深吸口气,在弟子的帮助下简单处理了腹部剑伤,低眉冲青年说道:“辛夷,抬起头来。” 青年涕泪交垂。 “你是我悬壶门新一辈弟子中最优秀的,你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大家有目共睹,苏饶大公子之事,定有蹊跷。”济世道人在弟子的搀扶下起来,气喘吁吁,“不要再说连累师门的话了,你既是悬壶门的弟子,师门就理应做你的靠山,护你周全。” 辛夷哭的更厉害了。 济世道人:“好了,留着力气多跑点路。” “可是长老。”又一个弟子绝望的问,“天地之大,已无我等庇护之所,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既然知道无路可退,那就别白费力气了!”突然传来的声音宛如黑白无常在敲钟。 济世道人话都来不及说一句,推搡着门下弟子逃命,冷不防一道剑气自背后袭来,两个医修避无可避,被刺中了胸腹和大腿,辛夷惊呼折返回来,拔剑冲了上去:“苏晚,休伤我师弟!” 两道剑气正面相碰,辛夷只觉重压之下,浑身骨骼都在痛苦的叫嚣,鼻腔内粘腻,竟有鲜血涌了出来。 “辛夷!”济世道人大惊,也提剑上前助阵,怒视着上空容貌昳丽的女子,“苏大小姐,一定要如此苦苦相逼吗!” 苏晚含怒冷笑道:“你的兄长被人杀了,你会善罢甘休吗?” 后面的医修气急,口不择言道:“妖女!休要颠倒黑白,苏饶命该如此,于我师兄何干。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害死门主,我跟你拼了!” 苏晚精致的面容上划过残忍的一抹笑,只见灵光一闪,真元如泄,那叫嚣的医修当场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青黛!”济世道人眼中含泪,怒不可遏,“你苏家千年世家,修仙正统,怎可滥杀无辜!” 苏晚:“老东西,若你早些将庸医交出来,他们也不用枉死!” 辛夷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济世道人眼底充血,撑着千疮百孔的身子起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决一死战。 后方的医修们见了,纷纷一鼓作气祭出法宝。 苏晚眼含厉色:“找死!” “长姐住手!”苏晓从天上御剑而来,已然来不及了,苏晚双手结印,释放数道法咒,除了济世道人和辛夷之外,其余悬壶门弟子尽数爆体而亡。 苏晓脚下踉跄,看着满地的尸首和四溅的血肉,他险些站不稳:“长姐,你为何,为何如此残忍!杀了悬壶道人还不够,连他们也……” “我残忍?他悬壶道人学艺不精枉为人师,教出满门庸医来害人,这就是罪!即便将悬壶门屠尽也换不回来我兄长,偿命偿命,他们配吗?”苏晚的裙边被溅到了血污,她索性挥剑将布料全斩了下去,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苏晓,“送你去太微仙宗学艺,是让你成材成器成为一代枭雄,不是让你优柔寡断去同情仇敌的!” 苏晓含着眼泪要争论,却不想远处辛夷失声哀嚎,竟捡起断剑照着脖子狠狠一切。 济世道人肝肠寸断,夺下染血的断剑朝苏晚冲去,苏晚目光一冷,一掌劈出正中济世道人的头盖骨。 为何感觉有些奇怪。 苏晚漂亮的杏眸扫向四面八方,除了尸首就是鲜血,悬壶门二十几口无一生还。 明明大功告成,可为何心里不踏实? 医修虽然都是弱鸡,但不至于这么弱,一招都挡不住,毫无还手之力。 怪哉,怪哉。 * “这是,怎么回事……” 辛夷一脸茫然的看着远处持剑乱挥的苏晚,还有表情痛苦的苏晓。 身旁的悬壶门弟子各个一脸懵逼,方才明明被苏晚的符咒打中,爆体而亡,虽说没有任何疼痛着实怪异,但…… 为何转眼间又复活了呢? 重点是苏晚和苏晓姐弟俩对此全无反应,一个大仇得报如释重负,一个又惊又恐嘶声力竭。 这是什么病? 众人面面相觑,枉读悬壶医典,竟连这种病症都没见过,惭愧惭愧。 辛夷回头求助:“师父,这……” 济世道人抬手打断,径自思量,不由心中大撼:“幻术!!” 辛夷猝不及防:“什么?” 济世道人并未给徒弟解释,而是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尘灰,理了理歪掉的领子,毕恭毕敬的朝左右拜道:“敢问,可是蓬莱洲谢家人出手相助?” 辛夷浑身一震,瞬间了然。 原来是幻术!难怪难怪……拥有此等功力能骗过苏晚姐弟俩的,得是谢观林亲传弟子。 辛夷无意间抬头,只见客栈二楼的某扇窗户半开着,一个红衣身影一闪而过,只寥寥窥见昳丽修长的背影,翩若惊鸿。 黎明前夕,街上冷清萧条,阵阵薄雾阻碍了视野。 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客栈的房门被打开,简秋探出脑袋,左右环视一番后,朝济世道人猛招手:“快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简秋反手关上房门,落下横栓。 济世道人惊奇道:“红叶贤侄,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楼上有人走下来,辛夷本能抬头,呼吸顿时一窒。 少年身穿妃色的锦衣,上绣白色千瓣莲,贵气十足,谪仙之姿因苍白的面色更添弱柳扶风之美,凤眸明净清澈,顾盼生辉,整个人清雅绝伦,似芙蓉出水。 -- 第10页 如此模样和气质,绝非等闲之辈。 辛夷:“敢问公子……” 少年走到大堂,面朝众人拜了拜:“见过门主,各位前辈,晚生谢家幼子谢岚裳。” 此话一出,大堂内鸦雀无声。 果然是谢家人。 久传谢家小公子世间绝艳,果真名不虚传。 济世道人一愣过后,急忙回话:“原来是谢家清荷,你怎会在此?是跟谁一起……” 他朝后方看了看,除了紧跟着谢岚裳身后的黑衣护卫外,再没人了。 简秋嚷嚷道:“门主别看了,就是清荷救的你们。” 济世道人当场呆住,叫做青黛的弟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直接奇道:“怎么可能,谢家小公子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 “师弟休得无礼。”辛夷赶紧把人拽到身后,青黛也察觉失言,不好意思的躬了躬身。 也不怪他口无遮拦,毕竟这事太离奇,那种程度的幻术,不该是谢岚裳这个病秧子能使出来的。 济世道人行大礼答谢救命之恩,被谢岚裳及时扶住:“同道有难理应出手相助,何须门主行此大礼,折煞晚辈了。” 济世道人感念至深,红着眼圈点头:“世人对公子多有误解,如今看来,公子霁月清风不露圭角,侠肝义胆,是天下人眼拙。” 简秋也觉得很离谱。 他越来越看不透谢岚裳了,原本按照他的认知,小公子性格很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跟个瓷娃娃似的要呵护着,一碰就碎。 可万没想到,小公子动起手来还挺飒的!颇有谢氏一族清贵傲然之风。 “荷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简秋又凑在谢岚裳耳边找揍。 谢岚裳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臣妾没空,请皇上哪凉快上哪儿歇着去吧。” 简秋:“好嘞。” 谢家有一藏书楼,里面珍藏着谢氏一族千年的修道精华,囊括了世间所有幻术秘典。 谢岚裳从会走路开始就泡在藏书楼,里面数万本书无一落下全部翻阅过,关于幻术的宝典更是倒背如流。 乃至谢岚裳年仅十七岁,下至最低级的“变蝴蝶”,上至失传已久的上古幻界,这些知识他都有。 但有归有,修炼要靠悟,而非背课文。谢岚裳悟性极好,可惜身体拖后腿,纵有那份慧根也无法具体实现。 或许他适合收徒弟。 这就是一本行走的、活的百科全书啊! 收一个像夜郁那么有天赋的弟子,倾囊相授,将来还不得…… 简秋一厢情愿的想着,想到精彩处还咯咯咯傻笑起来,全然不知谢岚裳那边已经跟济世道人聊开了。 “苏饶身上总共三处剑伤,其余两处都不打紧,唯有贯穿肋下的那处稍显严重,不过从始至终辛夷的处理方式都很妥当,即便是老夫接诊也是同样的治疗手段。”济世道人说完这话,脸色青白,一手捂住小腹,神情痛苦。 辛夷一边给师父看病一边说:“我为他止血,清创,给他服用了聚元丹和舒气丸,他的状况明显好转了,还颇有精神的叫骂,说要再去找那人一决雌雄。我谨慎起见又给他诊了脉,体内真元充沛,虽说失血过多,但这都无碍,服用两颗练血丹即可——我立即去给他拿练血丹,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再回去的时候,苏饶竟然,竟然就……” 谢岚裳会心一笑:“听起来,像是心有不服怨念丛生以至气血攻心。” 简秋:“啥意思?” 谢岚裳:“活活把自己气死了。” 简秋:“……” 辛夷:“……” 谢岚裳知道自己目前的水平,勉强使出高阶幻术看着挺牛逼,实则破绽百出,那苏晚刁蛮狠辣却也不是酒囊饭袋,瞒不了多久。 只是济世道人修为散尽又受了重创,实在不宜奔波。 谢岚裳正要说话,施了法咒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整个撞开—— 两扇门板顷刻间粉身碎骨,剑气涌进大堂疯狂流窜,肆无忌惮的将桌椅板凳尽数掀起。 夜郁目光一厉,抬手挡在谢岚裳身前。 简秋猝不及防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正要开骂,只见门外一身材高挑的女子逆光而立,眼中杀气逼人:“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在我苏晚眼皮底下救人!” 第6章 大堂内一片狼藉,惨遭追杀的医修们各个脸色煞白,心中哀嚎大限将至,天要亡吾。 客栈老板听到动静出来,和店伙计双双吓得瘫软在地,简秋一句“你娘”噎在喉咙眼出不来,夜郁目光冷锐随时准备抱走小公子突出重围。 因此,在“众生百态”的此时此刻,谢岚裳的那一声“我”,宛如修士飞升引来的九霄神雷,不仅劈傻了悬壶门的人和苏晚,也把简秋给劈激动了。 荷妃,不愧是你!就是刚,就是猛,就是飒! 苏晚在经过短暂的诧异后,顿时怒了,手挽宝剑一挥,煞气骇然的剑芒朝谢岚裳呼啸冲去。 夜郁近前一步,抬手,五指大张,一道浅蓝色结界立起,竟将那剑芒尽数挡了去。 苏晚难以置信的睁大杏眸,只见黑影一闪,肃冷的真元由远及近,不过眨眼间已逼迫跟前,她心下大骇,本能掐了道傀儡符放出去。 下一秒,傀儡符在空中自燃,烧的渣都不剩! -- 第11页 苏晚脸色惊变,心跳如雷,若她方才没有放出傀儡符,那现在身受重创的必然是她自己! 玄衣劲装的少年甩了甩手,目光沉冷如冰窟。 苏晚又惊又恼,回头看向少年的主子:“你是何人?” 谢岚裳勾唇一笑,提起茶壶倒了杯水:“你不妨猜猜。” 苏晚心口一紧,火气直冲天灵盖,她瞥向简秋,咬牙切齿道:“简红叶,他是谁?” 简秋一看谢岚裳这么酷,自己岂能落下风?于是轻咳一声,也端起他世家嫡系公子的架子,装逼道:“你猜?” 此幻术,能一举骗过包括她姐弟在内的二十多个人,可见其修为不俗。再加上身边这个鬼神莫测的护卫……要知道,能匹配上这种人才做护卫的,家族地位必然不低。 思及此,苏晚恍然大悟:“谢大公子,谢岚雨?” 恭喜你,答错了。 但我偏不给你批功课。 谢岚裳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清水,缄默不答。 这在外人看来就形同默认。 好啊! 苏晚眼中泛起血丝,怒发冲冠:“谢观林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苏家作对吗?” 苏晚不过二八少女,却公然直呼谢家宗主的名讳。 不过,谢岚裳转念一想,连他自己这个亲儿子也不止一次在心里连名带姓的腹诽亲爹,似乎没啥资格谴责苏晚的蛮横无理。 谢岚裳忍不住轻笑一声。 而这点自嘲在苏晚看来就是无言的回怼。 “好你个谢岚雨,为了一群庸医要跟苏家撕破脸是吗?”苏晚毫不胆怯,右手双指一捏,一道威力不弱的符咒已蓄势待发,“别以为苏家会怕你们谢家,领教阁下高招!” “长姐不可!”门外,十四岁的苏晓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因走得太急还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几乎是整个人摔到苏晚背上的,“长姐,我们只为杀了辛夷给长兄报仇,还是不要跟谢家起冲突……” “闭嘴!”苏晚厉声呵斥幼弟,“你若想帮忙,就从旁协助我,若胆小怕事,就给我一边呆着去!” “长姐!” 苏晚甩开粘人的苏晓,一跃而出,手中利剑附于赤焰咒,剑气扫过之物当场焚为烟灰。 夜郁也从丹府召出佩剑,正面迎上苏晚的剑刃,只听“铮”的一声脆响,夜郁手中之剑一分为二。 一个三品灵器,一个七品灵器,可不是实力碾压以卵击石么! 苏晚眼中溢出胜券在握的得意,不料夜郁竟面不改色的把断剑一扔,又从丹府取出一把二品的利剑,上挑、下切、横扫、断了就扔,再换一把,继续施展那凌乱却叫人应接不暇的诡谲剑招。 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苏晚从一开始的“笑不活了谢家竟如此穷酸”到后来的“有完没完这货是二手剑贩子吗”。 满地都是断剑,粗略估计得有个二三十把。夜郁气息不乱,再连续躲过苏晚两记杀招之后,谢岚裳终于看不下去了,右手当空虚握,一把修颀清丽、仙风飘逸的九品宝剑显现在手:“夜郁。” “不用。”哪想那熊孩子铁了心的用破烂,励志“四两拨千斤”,再又折断三把破烂之后,他寻到苏晚破绽,双指击出,力可穿铁裂甲,正中苏晚背后要穴。 “啊!”苏晚先是浑身酥麻,紧接着从内而外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她姣好的五官扭曲到一起,疼的浑身都是汗,“谢岚雨!你有种跟我单挑,派个护卫出来打头阵自己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谢岚裳被逗笑:“苏大小姐连我的护卫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叫嚣?” 苏晚气的窒息。 谢岚裳再补一刀:“手握七品灵器,却输给了二品破烂,还好意思叫骂?” 苏晚气的暴毙。 简秋赶紧递上致命一击:“堂堂苏家就这,就这?” 苏晚气的吐血:“苏晓!你就傻站着看你姐姐被欺负吗!” 苏晓左右为难的咬着嘴唇,进退两难,最终还是亲情战胜了理智,他拔出长剑,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抱拳又说“得罪了”。 太微仙宗弟子、苏家最具天赋的孩子、《龙傲天》戏份颇多的男配、爱慕主角的蓝颜知己——苏晓上前一步,剑尖朝下,抱拳冲谢岚裳说道:“请大公子亲自赐教。” 别看他是个呆软可爱唯唯诺诺的傻白甜,这会儿倒有聪明劲儿了。 谢岚裳在心里腹诽,若非有利可图,他真想说“在下是个怂包,不敢打”,然后再嘤嘤嘤几声,也恶心恶心他那自命不凡捧高踩低的大哥。 夜郁眼底的杀气一现又隐:“公子。” 谢岚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口吻冷淡的说道:“这样可好?你我立个彩头,你若赢了,我们便离开,从此再不管悬壶门和苏家的是非,并且就伤及苏大小姐之事,虔诚致歉;我若赢了,你们除了要离开之外,还要给我留下两样东西。” 苏晚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谢家二少向来清高,如若能让他低头认错,最好磕个头挽个裙底什么的,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况且赌注只说让他们离开,又没说今后不许跟悬壶门寻仇。 想到这些,苏晚就没说话。 苏晓更是想都懒得想,点头问:“什么东西?” 谢岚裳:“一株七星牡丹,一瓶不小于巴掌大的昆仑玉露。” -- 第12页 悬壶门众人在听到“七星牡丹”四个字之时,全都激动起来。 武将爱宝马,医者爱良药,没有哪个医修能面对“七星牡丹”还面不改色的。 寻常四星五星已是难得,七星更是稀罕至极,普天之下也没个几珠,偏偏苏晓手里就有。 苏晚怒不可遏:“好大的口气!七星牡丹世间罕见,昆仑玉露乃太微仙宗圣品,你说要就要?” 谢岚裳凤眸一瞥,语气淡淡的:“我在跟令弟交涉,苏大小姐能别插嘴吗?” 他的容色淡,嗓音浅,与其说他给人一种气血不足的慵懒之感,倒不如说与生俱来的矜贵和若有似无的傲慢更胜一筹。 偏偏他傲的很有个性,让人挑不出错,更不会觉得反感。 苏晚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正要回嘴,余光冷不防迎上黑面神一样的少年护卫,背后的要穴立即隐隐作痛起来,她不甘心的将满肚子“人身攻击”的话咽回去,梗着脖子道:“你要的东西,全没有!” “七星牡丹是我拜入太微仙宗之时师父给我的见面礼,昆仑玉露是同门师兄所赠,我一直没舍得用,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都有的。”苏晓诚实道。 苏晚:“……” 她弟弟是傻逼吗? 苏晓看着谢岚裳,余光瞥向远处出气多进气少的济世道人:“我知你要七星牡丹的意图,你提的赌注,我答应了。” 所谓一命偿一命,他们要报复的只有辛夷一个人,只是他长姐下手没个轻重,竟将无辜的济世道人打得修为尽散濒死。 其实这赌注极不公平,不过没关系,谢家大公子虽然修为不低,但跟他比,绝无胜算。 并非他苏晓妄自夸大,而是事实摆在这里。 苏晓已经想好了,点到为止,绝不伤及无辜,另外,无论输赢他都会拿出七星牡丹救济世道人一命。 我真是个好人。 苏晓被自己感动的鼻子发酸。 简秋捏住谢岚裳的肩膀,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悬壶门的人更是几度欲言又止,狠狠捏了把汗。 自己什么身体自己没数吗?别自不量力瞎逞强了!那是谁啊,不是苏家平平无奇的众弟子们,而是最具天赋的少爷,还去太微仙宗学艺多年,乃当今仙道第一人、鹿微掌教座下高徒啊! 谢岚裳扒拉开简秋的爪子,投以放心的眼神,然后走近两步,道:“苏黎明,请。” 苏家小少爷面容温和,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甚是讨喜。 谢岚裳看在眼里,心情特别复杂。 《龙傲天》中,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是给主角当“经验包”,给配角当“复活包”。 黎明破晓,火烧岚裳。 或许从名字上就预示着他的结局。 呵! 穿云一剑破风而来,炽烈如火,虽说气势雄厚,但到处都是破绽,谢岚裳只一眼便列出了八十多种应对方式,他足尖轻触地面向后一撤,身体轻如飞蝶,飘出了客栈大堂。 苏晓得见,急忙追了上去:“为何逃走!” 谢岚裳足下一顿,立稳身形,腕间柔柔一转,清华无双的含光剑一个上挑,泄出与之天生相克的霜冷剑气,却不是攻击苏晓的,而是笔直冲进大堂,正中被名剑“东方”灼烧的横梁。 火势瞬间扑灭,店老板和伙计感激涕零。 苏晓微愣,一边愧疚的道歉,一边提气展开第二击。 太微仙宗的高徒自然不会使出这么烂的剑招,他故意谦让,又或者可以说他自视武高,怕下手重了真把谢大公子伤个好歹。 后方观战的简秋急得直冒汗,真不知该痛斥苏晓瞧不起人,还是该庆幸苏晓的心善手下留情。 夜郁目光极冷,语气阴嗖嗖:“苏公子,拜托你全力以赴。” “???”简秋差点原地喷血。 这熊孩子脑子有坑吗,是生怕你家小公子死的不够快? 谢岚裳闻言,唇角勾起欣然的一抹冷笑,面对发呆发愣的苏晓,他手持含光在半空中划出流丽的弧度,剑气裹着飘逸仙风肆意游荡。 “你第一剑,我有八十一种方法在你身上戳窟窿;你第二剑,我有三十六种方法断你身上灵脉;你第三剑——”谢岚裳灵逸的身姿一飘,只见含光剑芒大盛,轻轻松松的弹开东方,直逼苏晓咽喉! 苏晓震惊骇色! 他未满十六岁,不符合师门下山游历的资格,但平时在师门修炼,师兄弟们之间也经常比武切磋。再加上生于修真世家,也曾随长兄外出捉妖除邪祟,基本的世面是见过的。 但这是他第一次,从心底体会了把什么叫“不寒而栗”。 并非对方修为有多高,毕竟太微仙宗人才辈出,修为吊打他的不胜枚举,他还不至于因为境界差距就胆怯。 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每一步都被对方看穿了! 没什么比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技被对方轻轻松松看破更让人恐惧的了! 险险避开这记杀招——也是对方手下留情没有真的捅,苏晓心跳如雷,背脊全是冷汗。 第7章 众人目瞪口呆。 简秋要说什么都忘了。 他突然想起初见谢岚裳那年,五岁的奶娃娃小小的瘦瘦的,临近夏至却还披着狐裘,整个一弱不禁风。他性格安静,不喜跟人嬉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清冷无人的藏书楼。 -- 第13页 谢简两家交情不错,他爹那人又是相当佛系,对本门秘籍宝典毫不遮掩,谁爱看谁看——毕竟只凭书本就能学会的话,那还拜师言传身教干啥,都关起门来自学成才得了。 前后不过三年的时间,简家藏书楼两万册孤本,全被谢岚裳读了去。 他只道发小身体不好,只能另辟蹊径多读点书,在别人打坐修炼的时候,无聊翻书打发时间了。 简秋满眼华光。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弟弟留有余地,被你取巧罢了。”苏晚急得大喊,“方才不算,重新比过!” “凭什么?”简秋不干了,“苏黎明自己轻敌,别输不起啊!” 苏晚理都不理他,大声朝苏晓喊道:“还不快动手,你当真要放走害死大哥的庸医吗!” 苏晓浑身一怔,忙握紧东方出招。 谢岚裳连续避过,握剑迎上东方炽烈的剑芒,宛如正午灼阳笼罩,热浪扑面而来,焚烤全身。 谢岚裳面色稍白,鬓间微微汗湿,他提气后退,面对乘胜追击的苏晓,淡定说道:“前三步,刺我肋下?” 苏晓脚步生生一顿,连贯的剑气瞬间崩了。他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凝气上冲。 谢岚裳:“横切,袭我面门?” 苏晓胳膊一僵,才凝聚的真元当场溃散:“我……” 苏晚急的五官狰狞:“他看穿你又怎样,他躲得开才算本事!” 苏晓如醍醐灌顶,苏家虽然不精通剑术,但他师承太微仙宗,那里的剑道造诣,天下无双! 苏晓抛开杂念。 街上的雾气渐渐散了,旭日东升,云蒸霞蔚,第一缕暖阳落下来,为东方剑镀上一层耀目的金光,那剑法如凤,剑势如龙,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简秋欲冲上去的瞬间被夜郁一把拦下,与此同时,苏晓跟被人点了穴道似的硬生生停住。 这一遭突变,震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谢岚裳依旧站在原地,风清月白。 苏晓却不顾剑招反噬死命收回,浑身发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长,长兄?” 苏晚脑子嗡的一声:“苏晓那是幻术!苏晓!” 谢岚裳敛回眸光落到气急败坏的苏晚身上,容色清清淡淡,唇边的笑意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和不加掩饰的恶劣。 他直接丢下迷迷瞪瞪的苏晓不管,缓步走到脸色煞白的苏晚面前,一字一句道:“这回,算不算数?” “你……”苏晚一口银牙打着颤,“你用幻术,你卑鄙无耻!” 众人:“……” 槽多无口。 苏晓在一激灵之后自己醒过来了,略显狼狈的他回头看向众人,简秋急忙抢着先发制人:“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 苏晓没说什么,从丹府取出七星牡丹和昆仑玉露,隔空抛给谢岚裳。 夜郁代为接住,谢岚裳面无表情道:“不送。” 苏晚恨的五内俱焚:“谢岚雨,你给我等着!” 大小姐撂下狠话,御剑而飞,气势汹汹。 俩姐弟走后,谢岚裳从夜郁手里拿过七星牡丹,递交给辛夷。 辛夷吓得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 面容憔悴的济世道人也气喘吁吁道:“我等已被谢公子所救,无以为报,岂可舔颜再受大恩。” 谢岚裳轻笑一声:“这七星牡丹可不是白送的。” 众人狐疑。 谢岚裳上前一步,豪气的将罕见奇药往辛夷怀里一塞:“这是我入悬壶门为弟子的拜师礼。” 此话方落,二十几个医修尽数傻眼。 快死了的济世道人也回光返照似的诈尸而起:“公子休要开玩笑!” 简秋无奈扶额:“长老,他是认真的。” 济世道人嘴巴张的老大,还是辛夷呼叫数遍才回过神来:“公子愿入悬壶门,我等自是荣幸至极,可……可世事无常,如今悬壶门是个什么境地公子也知道,岂能主动往火坑里跳?” 谢岚裳嗤笑道:“我这人就爱找死,越难的事我越要去做。” “二公子……” “长老。”谢岚裳打断他,由衷感慨,“您真是位君子。” 悬壶门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了门派存亡,必然要抓住所有救命稻草。 谢家的少爷要入悬壶门为徒,正常人可不得举八抬大轿迎之,岂会像济世道人这样推脱拒绝呢? 他想的不是抱大腿,而是感念谢家少爷救命之恩,不忍连累整个谢家搅混水,跟苏家反目成仇。 就算抛开这个,只说有交情的简家好了,当面“婉拒”他的投靠,他也没有心生埋怨,只道趋吉避祸,人之常情。 当天中午,谢岚裳理所当然的病倒了。 二十几个悬壶门医者站在房外会诊,最终调出药方拿去煎。 简秋一边捣药一边心疼的抱怨:“你说说他,就知道逞强,这一病又不知何时才能好了。” 夜郁没有说话,拿着蒲扇专心看火。 简秋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也是,那时干嘛拦着我?” 夜郁连扇火的频率都不变:“公子可以。” “啊?” “我相信公子。”夜郁目光晶亮,“他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简秋被这话逗笑了:“我跟清荷从五岁就认识了,你到谢家就三个月吧?你比我了解他?” -- 第14页 夜郁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闭上,过了片刻又说道:“是。” 简秋:“……” 算了,小孩么,说不过就耍赖。 这家伙只有在谢岚裳面前是个活泼开朗的乖崽崽,到了别人那就冷若冰霜跟个冰柱子似的,为防止被活活冻死,简秋没话找话道:“他铁了心要进悬壶门,你怎么看?” 夜郁:“公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简秋:“……” 算了,对冰弹琴。 就在简秋宁愿被冻死也懒得再闲聊的时候,夜郁突然说道:“他很倔强,认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办到。” 简秋愣了愣,几度怀疑夜郁说的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你说,清荷,倔强?” ……谢清荷性情温柔软糯,随波逐流,他与之相识十年,难道连最起码的性格还品不出来? 夜郁看了简秋一眼,仿佛尽数洞察他的内心想法,冷哼一声笃定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在无人的角落里,公子冷傲如松,凌霜若梅。” “稍等稍等稍等。”简秋越来越懵了,他回想往昔种种,谢岚裳那柔软和善随俗浮沉的一面;再参照如今他性情大变,怒踹渣男,正面硬刚苏家姐弟…… 好像除了“被夺舍”这个理由,也只有“从前种种尽是伪装”解释的通了。 “公子废寝忘食挑灯夜读,无论功法秘籍还是民间杂本游记,他无一例外尽数翻阅。曾有丫鬟问他为何如此耗神,生于富贵世家,即便一生碌碌无为也不愁吃穿,当个享受荣华的少爷多好?他却说,武不就,但不能文不成,多一样东西傍身他就多一条出路,即便他先天染疾只能享百年寿元,他也不要让自己“一无是处”。”夜郁看向简秋,“你试过一夜之间翻看百本古籍吗?” 简秋:“……” 光听都要吐了。 “好男不吃分家饭”,这是他这种只会贪玩享乐的纨绔子弟所不能理解的。 “如此,你还说他随波逐流?”夜郁掀开汤药罐的盖子,清苦的药香扑了过来,“认准的事情无论多难也要完成,因为一旦半途而废,就相当于嘲笑当初下定决心去做的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便是公子的傲。” 简秋哑口无言。 他好像真的不了解谢岚裳,整整十年,远不及人家的三个月。 “一叶障目。”简秋有感而发似的说道,“我以为他柔弱可欺不争不抢,其实他比谁都坚韧倔强,远的不说就说辟谷吧,我们这个年纪,一年一次已经不容易了,他倒好,每次我俩见面他都辟谷,这一年四季,他怕是三个季都在辟谷。还有啊,我原先觉得他是个单纯无害的小白兔,现在看他是个心机深沉的大灰狼,悄无声息的坑了谢岚雨一把,啧啧啧……表面凶的其实都不可怕,像谢岚裳这样光风霁月岁月静和的疯起来那才可怕呢!” 简秋嘴里说着“坏话”,面上却得意的一笔,好像在炫耀自己家大宝贝似的。 夜郁冷冷注视,给逐渐上头的简秋降降温。 如果济世道人将整株七星牡丹服用,不仅可以救命还能恢复修为,但他只用了一半,另一半命辛夷制成药,熬了三天之后给谢岚裳灌下。 谢岚裳这几日半睡半醒,又过了一天彻底复原,精神大好,被问及下一步要怎么办的时候,谢岚裳不假思索道:“回蓬莱洲。” 济世道人是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谢岚裳,但悬壶门走投无路,苏晚又是个报起仇来没理智的疯子,济世道人修为全失根本无力保护门下弟子,更别提门主的血仇了。 谢家,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 临别前,简秋解释了简家的立场,包括叔父假传亲爹“圣旨”之事,误会解除,简秋也要回家去看看了。 在路过镇分开后,谢岚裳带领悬壶门回到蓬莱洲。 不递拜帖就登门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济世道人再三拒绝谢岚裳的邀请,执意带领门下弟子另投客栈,等沐浴更衣好生整理后再登门拜访。 整个蓬莱洲都是谢家的地盘,谢岚裳在当地就如同“皇子”一般的存在,安顿好悬壶门众人后,掌柜的好一番献媚,将谢岚裳送出三里开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谢岚裳回家,走的是小门。 “皇子”回岛,早在海上五里之外就被发现了,守岛的护卫及时传消息回府邸,丫鬟如意守着小门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当房门被推开,小公子进来的刹那,如意一脸大祸临头的扑过去说道:“二公子快走!宗主因为悬壶门之事大发雷霆,正等着跟二公子算账呢!” 第8章 谢家府邸有一别名,名唤“镜花水月”,灵活而不可捉摸的意境,虚幻莫测,贴合了谢家幻术的寓意。 “二公子快走吧,老太太不在家,这可怎么得了。” 谢岚裳在如意的劝阻下义无反顾的去了谢观林的院子,同时要夜郁在外面等候。 院中竹林清雅翠绿,以羊脂玉铺成的小路直通廊下。 “逆子,还有胆回来!”游廊内,谢观林一身天水碧色的锦袍,上绣竹叶,儒风和雅之气扑面而来,墨发玉冠,面容俊肃,被世人称赞“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美男子自然不俗。 即便是盛怒之下,他依旧能保持住自己“光风霁月”的美好形象,尽管他拿着书的手已经气的微微颤抖了。 -- 第15页 谢岚裳在心里冷笑,面上凝然不动。 这副态度给了谢观林足够的刺激,他当即将书砸过去,厉声呵斥:“跪下!” 那书扔的角度实在太好,谢岚裳一个忍不住,伸手给接住了。 谢观林脸色顿时变得特别好看。 如意胆都要吓裂了:“二公子……” 谢岚裳撩开前摆,跪地。 院中当值的小厮丫鬟们都纷纷叹气,摇头。 谢观林站在廊内,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少年,他并不说话,而是用眼神将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数遍。 谢岚裳开口道:“父亲放心,清荷没受伤。” 谢观林一愣,骤然有种被强行扒开外壳□□裸露在谢岚裳面前的冒犯感,他神情一厉,怒道:“混账东西,居然瞒着本宗去插手悬壶门和苏家之事,你可知罪!” 谢岚裳眉毛都不抬一下:“何罪之有?” 谢观林又是一怔,他以为这逆子会像往常那样脸色苍白的认错,再为求自己原谅主动领罚。 他居然敢还嘴! “无知小儿,你为了区区悬壶门得罪苏家,挑起苏谢两家纷争,你还说自己没错!” 谢岚裳眼前一亮:“苏家来兴师问罪了?” “你……”谢观林一口气没提上来,如鲠在喉,两侧太阳穴突突作响。 他阔步走出游廊,在距离谢岚裳三步远的位置生生顿住,又气又恼,“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给本宗惹麻烦对吗?” 他从来不自称“为父”,只自称“本宗”。 谢岚裳掩去眸底的一抹凌光,有些蔫蔫的说道:“怎会,就算不为父亲着想,我也要为祖母着想。” 连连的顶撞让谢观林猝不及防,胸口剧烈起伏,煞是气闷。 谢岚裳从容不迫道:“我离家的途中,突然冒出一伙杀手来伏击我,幸亏我福大命大只受了点轻伤,后来巧遇悬壶门一行人,他们医者仁心为我诊病,得知他们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谢观林一字不落的听完,险些被气笑:“你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够用!殊不知那悬壶门之人有多狡猾,定是知你谢家二公子的身份才出手相帮,你倒好,让人利用了还感恩戴德,蠢货!” “父亲骂了一通解气了?”谢岚裳勾唇轻笑道,“清荷逗您玩呢!” 谢观林:“?” “那些杀手皆是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真不知幕后指派是怎么想的,□□,穷的只能雇得起这些垃圾。垃圾们蠢钝如猪,幕后指使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幸亏他们愚蠢,否则孩儿就见不到父亲了。”谢岚裳微微一笑,倾城绝丽,满城花开。 谢观林脸色铁青:“……” “至于悬壶门,纯粹是我看不惯苏家仗势欺人咄咄相逼,是我主动招惹的,您要问为什么……”谢岚裳垂下眸子,又是风轻云淡的一笑,“大概是我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娘的影子吧!” “你!”谢观林掌心聚起真元,罡风四起,又被他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谢岚裳之口——他那一向温软绵懦的儿子,只知唯唯诺诺,阿谀讨好。 不过出了趟门回来就性情大变,果然是…… “妖孽!”谢观林怒不可遏,“来人,将他拖出去,打!” 如意忙跪地恳求:“宗主不可,二公子身弱体贵,万万打不得啊!” 闻风而来的宗祠巡卫以为哪个不长眼的惹宗主生气了,万没想到是二少爷,这下全都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观林怒极:“愣着干什么,把人拖出去打!” 巡卫们你看我我看你,借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打少爷啊! 一家之主火气上头,再顾不得维持他那“翩翩君子”的风度,一把抢下巡卫们手中的“落魂鞭”,亲自执行祖宗家法:“孽障!” 携青紫电光的落魂鞭狠狠劈下,谢岚裳正欲起身,忽然一道剑气划破晴空而来,正面抵上鞭身,双方碰撞,强烈的真元崩裂开来,大片竹子应声折断。 强风涌入口鼻,谢岚裳止不住轻咳两声,目光落到突然出现的玄衣少年身上:“夜郁?” 谢观林暴怒至极:“放肆!” 落魂鞭携雷电之威再次劈下,夜郁躲都不躲,抬手愤然一接。 血腥四溅。 谢岚裳猛站起身:“夜郁!” 谢观林浑身气血宛如煮沸的开水:“小小奴才胆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你好大的胆子!”突然传来的苍老之声让谢观林濒临爆发的怒火瞬间熄了一半。 数十个小厮开路,丫鬟作陪,老仆人搀着白发满头的老祖宗从院外一路冲到了谢岚裳身边。谢岚裳急忙跪地行了一礼,口中急唤:“祖母。” “快起来快起来。”谢岚裳膝盖还没碰地就被老祖宗扶了起来,她满脸迫切的看着宝贝孙儿,越看越心疼,“瞧瞧,不过离家几日就瘦成这个样子!你在外怎不知好好照顾自己,成心惹你祖母我心疼吗?” 谢观林一个头两个大:“母亲。” “你给我跪下!”老祖宗抄起拐杖给了谢观林一下,谢观林哪里敢躲,生生被打,整个后背都麻了,“母亲息怒。” “息怒息怒,你就是存心想气死老身!”老祖宗咬牙切齿,愤怒难当,“老身死了,整个镜花水月就以你为尊了,你就可以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老身活着碍你的事,还是死了省心!” -- 第16页 “母亲!”谢观林以头抢地,泪流满面,“母亲何以说这么严重的话,儿子万死!” 老祖宗心力交瘁的闭上眼睛:“如意,快带二公子回去歇息。” 如意忙领命下去了。 老祖宗张开眼,转身就走:“跟老身来。” 谢观林岂敢不从,忍着后背疼快步跟上,一路尾随老母亲进了宗祠。 面对祖宗牌位,谢观林跪地敬拜,摒弃杂念,不敢多言。 “老身要你记住一句话。”老祖宗望着早逝的夫君,满心怆然,“没有涟漪,就没有你谢观林的今天,把这句话刻进骨子里,知道吗?” 谢观林隐藏在袖袍中的手攥紧成拳。 容涟漪,谢岚裳的生母,也是他跟母亲的救命恩人。 当年他们得罪仇家,父亲为保护妻儿惨遭杀害,十岁的他被母亲带领着千里逃亡,一路经大小战无数,遍体鳞伤,幸得容涟漪所救。 她是籍籍无名的散修,主丹道,医术绝妙,硬是将重伤的他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为躲避仇家,他和母亲连同容涟漪隐居世外五年,十五岁的他对冰魂雪魄渊清玉絜的医女生了爱慕之情,苦追三年后,医女的一颗冰心终于消融,与之喜结连理,又过了三年,诞下谢岚裳。 谢观林:“涟漪不求富贵享受,我多次接她进府,她都不依,只说红尘喧嚣,要留在深山幽静处专研医药。她跟了我多年,却从未享受一日荣华,时至今日我亦愧疚难挡,可是母亲,一码归一码,我对涟漪的惜爱不能纵容岚裳的存在,要知道,他可是个妖孽——” “住口!”老祖宗怒斥,“枉你身为生父,竟空口白牙污蔑自己孩子是妖孽!太不像话了!” 谢观林苦笑一声:“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何苦自欺欺人。” 老祖宗冷哼:“即便小裳跟千千万万的人不一样,那又如何?他是你的儿子,是谢家千娇万宠的二公子,是老身的心头肉,老身管他是人是妖是魔?” 谢观林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憋了老半天才低声辩道:“此子生有反骨,必引发滔天大祸!若他“不寻常”之处传到外面,传的天下皆知又当如何?不仅他自己难以容身被修真界群起讨伐,还会连累整个谢家!母亲只顾着偏心于他,为何不能看看您的长孙岚雨……” 老祖宗:“他的母亲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吗?” 谢观林:“……” “连悬壶门都可以为小小弟子跟苏家作对,你身为生父,却要将亲生骨肉推出去以求自保!”老祖宗气的又抬起拐杖给了谢观林一下,“当年你我被仇家追杀,涟漪一个孤女尚且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收容你我,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小裳和她母亲一样做了对的事,你非但不感到欣慰,反而要打骂于他!老身骄傲一世,竟生出你这么个软骨头来!” “母亲!”谢观林忙磕头认错。 老祖宗理都不理,她看向四面八方成百上千的牌位,忽然说道:“听说,小裳在外面遇到了杀手伏击他?” 谢观林浑身一震。 老祖宗并没看他,依旧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不会再有下次了。” 细细密密的冷汗顺着谢观林鬓角往下流:“母亲……” 老祖宗闭上眼睛:“若小裳身死,你母亲我也不活了,明白?” 谢观林眼中蓄泪,以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第9章 高矮错落的瓶瓶罐罐码了一桌子,谢岚裳将药粉倒出来,再以清水搅成糊状,均匀涂抹在夜郁血肉模糊的掌心上。 知道是废话,但谢岚裳还是明知故问:“疼吗?” 夜郁果断摇头:“不疼。” 谢岚裳看他小脸发白时不时倒抽气的样子,又感动又无奈:“你啊你,就当个沙包任人打?不会躲吗?” 躲开了不就打公子身上了? 夜郁在心里嘀咕,嘴上却没吭声。 “是你请老祖宗来的?”谢岚裳担心夜郁疼的受不了,还细心的一边吹气一边上药,弄得夜郁手心发痒,连连往回缩,“是。” 谢岚裳钳住他的手腕不让乱动,一边狐疑问:“如意不是说老祖宗不在家吗?” 夜郁试了几下没挣动,只好放弃:“老祖宗在好友家赏花,我说明缘由后,御剑带她回来的。” ……怪不得一向端庄的祖母头发也乱了,金钗也歪了,脸色也白了,走起路来脚下发飘。 合着是御剑被吹得口眼歪斜。 晕剑。 谢岚裳忍俊不禁:“你啊,可叫我祖母吃苦头了。” 岂料他一句玩笑竟让夜郁当了真,这孩崽子蹭的一下站起,认认真真道:“我去给老祖宗请罪。” 说完就要走。 “回来。” 谢岚裳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如雷鸣灌入夜郁的耳朵。小崽子立即返回,跟只听话的小狗似的眼巴巴看着主人,等候吩咐。 “你激什么动?要去请罪也是我去。”谢岚裳简直拿他没辙,下意识伸出手,不等指令,夜小狗就自动自觉半蹲下身,将头主动递到了谢岚裳触手可及的地方。 谢岚裳愣了愣,干脆把手伸过去揉揉他的脑袋。 头发很软,毛茸茸的,像在抚摸一条绝佳的锦缎,又似在揉搓一只掀开肚皮的奶猫,手感好的没话说。 谢岚裳本想浅尝遏止,结果摸着摸着忽然上瘾,失笑道:“你是小猫变得么,这么软乎。” -- 第17页 谁知夜郁还挺认真:“我才不要当小猫。” “为何?”谢岚裳笑问,“毛茸茸,可可爱爱,不好吗?” 夜郁猛摇头:“太弱。” “啊?” “太弱,保护不了公子。” “……”谢岚裳被堵得一时语塞,“你除了保护我,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夜郁真的认真去想了,然后蹦出两个字:“永远。” 谢岚裳:“……” 夜郁手心还疼,脑子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我想做蛇。” 这可超出谢岚裳的接受范畴了:“滑滑腻腻的,还丑陋可憎?千万不要。” 夜郁反倒急了:“可是蛇有毒牙,可以保护公子。” 谢岚裳:“……” 夜郁:“谁敢欺负公子,我就咬他!” 想象一下夜郁追着混蛋屁股后面“丝丝”吐着蛇信,张牙舞爪咬人的模样,谢岚裳被成功逗笑。 这孩子,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保护他。 晚些时候,谢岚裳沐浴更衣后前去暖阁见老祖宗。 “孙儿给祖母请安。”谢岚裳毕恭毕敬的拜道,“孙儿在外任性惹父亲恼火,劳祖母奔波忧心了。” 老祖宗眼眶一热:“瞧你说的,快到祖母身边来。” 谢岚裳起身坐过去,老祖宗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叹道:“幸好夜郁来通知我,不然你父亲生起气来,指不定要如何责打你。” 谢岚裳又往祖母身边靠了靠,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道:“祖母,说起夜郁……孙儿想认他做义弟。” “哦?”老祖宗有些意外。 “这一次出门遇到不少事情,幸亏有他在。”谢岚裳温声道,“我见他用剑,本想举荐他去简家学艺,结果那孩子不允,偏要留在我身边做护卫,他对我忠心,我不想亏待他。” 老祖宗难以置信:“放着简家弟子不做,却要留在你身边当护卫?我早看那孩子仪表非凡,绝非俗物,不想他竟也知恩感恩,赤胆忠心,倒叫老身刮目相看了……” 老祖宗眼神一转,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不悦道:“不像某些人,受你恩惠却不知报答,自己就是个乡野小民,反倒嫌弃起谢家来了……” 老祖宗这是想起秦慕了。 谢岚裳笑着宽慰:“别被狼心狗肺的家伙坏了心情。” “你是真的跟他一刀两断了?”老祖宗满眼喜色,本来她就看不上秦慕那只趋炎附势的白眼狼,偏偏她孙子喜欢,又是给举荐去昆仑又是赠盘缠相送的。 谢岚裳握紧老祖宗的手:“祖母放心,我本来跟他也没什么,就是看他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想交个朋友而已。” 老祖宗见他神色真诚,心知绝非一时脑热闹别扭,这才松了口气。 朋友就好,如今割袍断义一拍即散。 就怕她的宝贝孙子钟情那厮,那可真是精心培育的小白菜让猪给拱了。 * 本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鬼知道怎么会飘来两朵乌云,紧跟着就下起了暴雨。 谢岚雨的心情跟这鬼天气一样糟糕:“简春那个蠢货,不识抬举。” 身边的亲信立马凑近安慰道:“公子别急,简春不行还有简夏呢!” 谢岚雨翻白眼道:“长兄活着,简夏算个屁?” 他身为谢家大公子,多次邀请简春小聚,结果那不识抬举的东西屡屡婉拒。 为的是什么?不就因为他那三弟弟跟谢岚裳关系好吗? 简春那没出息的又是个宠弟狂魔,简家这一辈的嫡系子孙心眼子全偏到谢岚裳那边了。 “简家全是蠢货!押宝都不会押,指望一个病秧子成事?笑死人了!”谢岚雨嘴里这么说着,却笑不出来。 一旁的好友说道:“润泽兄别生气了,你也说谢清荷体弱多病只能享百年寿元,没准这场春寒着个凉发个热的,就过去了。” “就是就是。”又一个好友说道,“你的母亲可是柳家小姐,他一个死了娘的小屁孩,能起什么风浪。” “再者说了,长幼有序,这谢家宗主之位早晚是你的,也必须是你的。抛开长幼不谈,他谢清荷弱不禁风的如何担得起赫赫世家?润泽兄太紧张了,你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好友这么一分析,头头是道,简直挑不出毛病来,谢岚雨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硌的他终年不得安生。 他是长子没错。 可他是私生子。 谢岚雨一口灌下早就冷掉的浓茶。 隐约瞧见雨幕中有马接近,一行人大概十个左右,估计也是来避雨的。 谢大公子心生厌烦。 茶棚地方本就有限,这十多个人进来得多挤啊?他果断叫来店小二,甩出一袋灵石包场。 店小二虽然为难,但给钱的就是爷,立即出去婉拒来客。 岂料那些客人一把推开小二哥,大刀阔斧的闯进来了。 谢岚雨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哪里肯好好说话,当即拍桌起身道:“这里已被少爷我包场了,你们是瞎子还是聋……” 话没说完,一道“赤焰咒”灿若烟花正中谢岚雨心口。 整座茶棚瞬间焚成灰烬,众人暴露在雨中,顷刻间浇成落汤鸡。 众人猝不及防,只见那人身材婀娜,湿哒哒的斗笠下是一张模糊不清的……女子的容颜:“谢大公子,又见面了。” -- 第18页 “长姐!”一个小个子少年冲出来呼喊,被女子用力推开,反手一道“焚心咒”拍在谢岚雨身上,当场口吐鲜血。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剑出招,一时之间刀光剑气,乱作一团。 “长姐,咱们好像找错人了!” 雨越下越大,混合着雾气,视野一片模糊。 “岚雨,你没事吧?快跑!” “润泽快来这边,快上马!” 女子勾起狞笑:“错什么错,就是他谢岚雨!” 长剑怒指云空,裹风雷之力朝前方刺杀。 骏马受惊高高扬起前蹄,谢岚雨措手不及摔了下去,腰差点没断了。他急忙爬起来,险险躲过那一剑,惊魂未定,满身污泥和雨水,狼狈的不成样子。 “你们是谁,胆敢,草!”谢岚雨慌不择路一脚踏进淤泥,女子已踏风而来,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他脸上。 谢岚雨摔了个结实,右脸火辣辣的疼,偏偏女子不移开脚,以侮辱他为乐:“谢家大公子就这本事吗,呵呵呵呵……” “大胆!”谢岚雨怒极挥剑,女子闪身躲开,继而一脚踹出,被对方躲开了。 俩人连过数十招,女子稍有些吃力,后方少年得见忙上来劝架:“不要打了长姐!” “你说不打就不打?我要宰了你们喂狗!”谢岚雨怒不可遏,一连三道剑气挥出去,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这路数,不对!”少年浑身一激灵,双手掐了道结界将十丈之内全罩进来。 暴雨被遮挡在外,结界内的事物一览无余,一清二楚。 空气安静了。 谢岚雨脸也肿了,头发上挂满了淤泥:“你是、苏家小公子……苏黎明?” 苏晚大白天活见鬼:“你他妈是谁啊???” 谢.未来谢家掌门人.岚雨:“……” “搞错了搞错了!”苏晓脸色煞白,“你就是谢岚雨吗?啊不对,你是不是谢岚雨啊!” “我他娘是谢岚雨!” 苏晚:“不对不对,你不是谢岚雨!” 谢岚雨:“我他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三脸懵逼。 空气再次安静。 苏晓:“那,那那个穿妃色衣服,头发半梳,戴白色玉冠,博学多才、怀珠韫玉、渊渟岳峙、琨玉秋霜,长的特别特别特别美的那个,是谁?”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岚雨还是从以上关键词中得知了目标人物:“谢岚裳!?” 谁????? 那个谢家赫赫有名的病美人? 所以,所以他们是全部让病秧子给耍了吗? 第10章 夜郁一觉醒来,不仅精神百倍,被落魂鞭抽的血肉模糊的手心也不疼了。 拆开纱布一看,伤口已经结疤。 守夜的小厮听到动静,推开门,外面等候多时的丫鬟端着面盆进来:“夜公子,快来净面吧!” 夜郁冲着微微发痒的掌心出神。 丫鬟瞄了一眼,奇道:“虽说二公子的药灵验,但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昨天还千疮百孔,今天就结疤了。 夜郁也觉得奇怪,莫非是自己体质特殊,自愈能力极强? 夜郁一边瞎寻思一边起身,等看见屋里站成一排的丫鬟之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你叫我什么?” 一排丫鬟微微欠身,异口同声:“夜公子。” 夜郁怔鄂:“为何?” “夜公子有所不知,昨夜二公子已经禀明老祖宗,认了公子您为义弟,所以从今个儿起,您也是谢家府上的公子了。” 夜郁目瞪口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本能要夺门而出,忽然想起自己才起床,顶着满头鸡窝去见主子成何体统。于是耐着性子洗漱一番,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才忙不迭去了蜃楼。 海市蜃楼,是老祖宗和谢岚裳的住处,位于整个镜花水月正中央,虽不依山,但因为阁楼建的极高,可以看见大片个蓬莱洲之景,以及海鸥齐飞的茫茫沧海。 夜郁到的时候,谢岚裳也才洗漱完,丫鬟正张罗着传膳。 夜郁站在门口躬身道:“公子。” “快进来。”谢岚裳朝他招手道,“还想去叫你,你倒自己来了。” 不出片刻,矮几上就堆满了各色膳食。 谢岚裳说:“也不知你是哪里人。我命人将各地方特色小食都做了,你喜欢哪个?” 夜郁对吃的可不挑:“都喜欢。” “之前在路过镇,我见你对海产物情有独钟,午膳就做鱼和虾吧。”谢岚裳说完这话,后面的丫鬟立即欠身领命,去膳房吩咐。 夜郁低垂下头:“公子对我,真好。” 公子不吃五谷,这些全都是特意给他做的。 谢岚裳失笑:“这才哪到哪。” 远不及你为我拼命。 夜郁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 他觉得自己功不配禄,明明没有做什么就得到二公子如此厚待,实在受之有愧。 “听人说,公子认了我做义弟?” “嗯。”谢岚裳饮了口清水,“你住的地方离我太远,等我跟祖母说一声,也让你搬到蜃楼来,和我一起住。” “咳咳咳……”夜郁被豆浆呛了个彻底。 谢岚裳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好笑道:“怎么了?我隔壁屋子刚好空着,你不愿意来?” -- 第19页 夜郁抬起小脸:“……隔壁?” “嗯。” 夜郁耳根通红,面上却好似松了口气:“好的。” 这模样实在有够可爱,谢岚裳一时手痒,又在小崽子脑袋上好生撸了一把。 清风送爽,海鸥齐鸣,浪潮一遍一遍的拍打着礁石。 夜郁拿汤匙的手僵了僵,不知为何,脑中豁然浮现一抹画面,不等他看清楚就消失不见了,唯有本能的回头望去——碧空如洗,海面湛蓝,浮光跃金。 “想去海边?”谢岚裳突然开口。 夜郁愣了愣:“我……没有。” 捡到这孩子的时候记忆全失了,不过他对大海似乎有某种羁绊,再加上他喜欢吃鱼虾蟹这类的东西,谢岚裳觉得夜郁是生活在沿海城市的。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顺其自然就好,免得费神。 谢岚裳正欲安慰,如意从外面火急火燎的跑来了:“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可吓人了!” 谢岚裳气定神闲:“什么?” “大公子回来了,他不知在哪儿受了一身伤,口口声声说是二公子您害的,正朝蜃楼这边冲来,凶神恶煞好生恐怖,您快躲一躲吧!” 如意话音方落,谢家未来掌舵人已经冲上来了,脚踩马靴,跺的金丝楠木地板“哐啷哐啷”响。 “谢清荷你个妖孽,当真阴险卑鄙至极!” 谢岚裳定睛一看,好家伙,赏心悦目。 不可一世的谢家大公子顶着搞笑的乌眼青,英俊非凡的右脸肿成了馒头,一身奢贵的华服变成了乞丐同款破衣烂衫,上面遍布血污和泥泞,以及叫人观之忍俊不禁的脚印,整个人好似才从难民窟出来似的,狼狈不堪。 谢岚裳没忍住,笑了。 谢岚雨眼中喷火:“你个贱人!”三步并作两步,高高扬起一巴掌,没等落下,就被夜郁一把擒住。 谢岚雨怒不可遏:“大胆奴才,胆敢拦我!” “说谁是奴才?”谢岚裳敛起笑意,目光沉沉,“他是我义弟,谢家正儿八经的主子。” “哈,好笑!让我告诉你谁是主子。”谢岚雨甩开夜郁,气震山河似的往蒲团上一坐,怒视谢岚裳,“一家之主是父亲,父亲之后就是我,至于你,呵呵,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岚裳放下筷子:“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诞下的儿子,谢家二少爷。” 一句话,轻轻松松的直击要害,刺的谢岚雨浑身骨头都疼。 他是个私生子。 是个、私、生、子。 谢观林野心勃勃,怀着雄图壮志,但在感情方面倒是深情专一。这么多年了,对容涟漪一往情深虽死不悔,除了她,任何女人都入不得眼。 当年他娶了容涟漪后,某次外出捉妖遇险,不仅受了伤还中了催情之物,当时跟他一起被困的便是江南柳家的女儿,被药物所控,俩人失去理智就滚到了一起,事后懊悔不已,虽柳家女儿早钟情谢观林多年,但谢观林非容涟漪不爱。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柳家宗主光红颜知己就十多个人了,更别提有名有姓的夫人了。但谢观林声称此生唯有容涟漪,绝不再娶别人。哪怕后来柳家女儿怀孕了他也不松口,只说能将孩子接回谢家,认祖归宗,享受他长子应得的待遇,其他的恕难从命。 要么生,我养着。 要么打掉,一拍两散。 柳家女儿从未进过谢家门,也从未被谢家承认过。 永远比不上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容涟漪。 谢岚雨浑身发抖。 他的身份实在尴尬,说好听了是谢家长子,被寄予厚望悉心栽培的继承人。可说难听了,他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若地位稳定,他何至于屈尊去巴结讨好简家。 江南柳家虽说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但柳家宗主雨露均沾,膝下儿女无数,他的母亲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外家丝毫借不上力。 “那又如何?”谢岚雨嘴角都在抽搐,“你以为我死了,宗主之位就会由你继承吗?可笑,真是可笑!你一个随时蹬腿的病秧子,哪来的勇气跟我争?” “别以为祖母喜欢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宗主之位就算传给旁系分支,也落不到你谢岚裳手中。”谢岚雨凑近弟弟耳畔,阴如毒蛇吐信,“你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谢岚裳听得一笑,唇角勾起,淡若清风:“大少爷在外吃瘪,只能回来找病残弟弟出气,好威风呢!” 谢岚雨窝火:“你少悠哉,等我禀明父亲,看他怎么收拾你!” “还告状呢?”谢岚裳单手支颐,“好厉害哦!” “……”谢岚雨又想吐血了。 勉强挤出一道笑,反唇相讥:“真是被你骗了,以前觉得你单纯软弱,现在看来你工于心计阴险歹毒,明面不敢招惹我,只会背后耍阴招!” “承蒙夸奖。”谢岚裳笑笑,“向兄长学习。” 谢岚雨一口气没跟上,憋的够呛。 他是身体弱,弱的自己一手就能掐死他。 唯一厉害的就是这张嘴,口吐莲花,能活活把人气死。 这时,府中弟子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大公子二公子,出大事了!” 谢岚雨本就心情烦躁,自然没好气:“慌慌张张的死了爹吗,滚出去!” 小弟子欲说不敢。 -- 第20页 谢岚裳道:“怎么了?” “二公子,是,是苏家找上门来了!” 谢岚雨浑身一震。 小弟子战战兢兢道:“苏家来势汹汹,将府门围得水泄不通,声称要宗主交出悬壶门的人,还有,还有二公子。” 谢岚裳被逗笑:“我?” “是。” 谢岚裳慢条斯理的饮下杯中昆仑玉露:“干什么,要杀我啊?” 小弟子吓得跪地。 谢岚雨一脸的幸灾乐祸。 “夜郁。”谢岚裳慢悠悠的起身,“走,看看热闹去。” 第11章 时至今日,谢家已经狠狠甩过柳家,超过简家,骑上苏家,成长为四大家族之首了。 虽然简家和苏家不想承认,但……综合实力摆在那里。 正因为处在“太微仙宗”之下,诸门之上的修真界第二尊位,所以谢观林才妄图碾死太微仙宗,登顶第一。 如此这般,苏家还胆敢找上门来血拼算账,当真勇气可嘉。 谢岚裳到的时候,气氛正热烈。 以苏家宗主苏在野为首,苏晚和苏晓为辅,浩浩荡荡四五十号人,还有些不知从哪儿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修士们,呜呜泱泱围在谢家大门前,热闹的不行。 苏在野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手中一把羽毛扇半摇不摇:“以前怎不知道,蓬莱洲谢家这么爱多管闲事?” 同行的长老上前一步,道:“把悬壶门的人交出来,我们即刻走人,绝不在蓬莱洲多做停留。” 谢观林从容镇静,不咸不淡的说道:“悬壶门不在府上,诸位请回吧。” 苏在野正要发火,被长老急切拦下,整理了下语言,说道:“方才谢宗主也说了,对此事一概不知,都是令郎擅作主张。想必是令郎怕宗主怪罪,未敢将悬壶门领回家,那么谢宗主只需将令郎叫来问问即可,有劳。” 谢观林沉默半晌,召来小弟子道:“去问问二公子,他将悬壶门众人安置在何处。” 小弟子正要领命,苏晚急了:“慢着!我们是要让谢清荷过来,不是要传话!” 谢观林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犬子身体不好,见不得风,要么本宗命小弟子去传话,诸位在这里等消息,要么……送客。” 苏在野:“你!” 谢观林冷眼旁观。 虽说他半拉眼珠看不上谢岚裳,恨不得妖孽早早去死。但毕竟是他血脉意义上的儿子,随随便便就将儿子交出来,实在有损他谢家逼格。 这事不能干。 谢观林还就耗上了。 苏晚忍无可忍:“谢宗主纵子行凶,就不怕天下人人唾弃!” “纵子行凶?”谢观林被这四个字逗乐了,“清荷行了谁的凶?是戳了大小姐的肺,还是断了小公子的腿?若说勇猛,某人的长女一道“焚心咒”直接要了悬壶门门主的命,与之比较起来,犬子实在不足道哉。” 苏在野当场炸了:“好你个谢观林,我儿子惨死悬壶门庸医之手,不求你感同身受,只求你别多管闲事,你倒好,阻我为子报仇,当真以为苏家会怕你们谢家?” “父亲。”苏晓急切劝阻,“切勿一时冲动,和谢家走向难以挽回的局面!” 苏在野充耳不闻,继续骂道:“你儿子设计骗走我儿子的七星牡丹和昆仑玉露,又当如何?” 谢观林怒极反笑:“你女儿联手你儿子重创我家润之,还有颜面找我算账?” 眼瞅着这俩人要打起来,众人急忙七嘴八舌的劝架,场面一度混乱。 “这是在开万仙大会吗?”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这嗓音并不大,很轻也很浅,偏偏清晰无比的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诡异的暂停了混乱的局面——如山泉溅玉,宛如天籁之音。 众人齐刷刷的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绣青莲锦衣的少年走了过来,身若扶柳,气韵胜仙,容颜瑰丽,竟叫整个蓬莱仙洲失了光彩。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少年,一身黑衣,面如冷霜,明明是个小屁孩,却莫名让人生畏。 苏晓面上一喜,本能叫道:“二公子。” 众人这才陆续反应过来,眼中惊艳之色还挥之不去。 苏在野喃喃自语:“他就是谢岚裳,谢清荷?” 谢观林背过身来,目光如炬,用仅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逆子,看你干的好事。” 谢岚裳微笑:“有劳父亲撑场面。” 谢观林气的头疼。 他想颠覆太微仙宗,其他家族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 实力仅次于谢家的便是苏家了,此番得罪,损失惨重,真是得不偿失。 “既然来了。”谢观林提高嗓门,“便说说你将悬壶门之人安置在何处?” 谢岚裳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若说了,苏家就会去灭门,那我岂不成害死悬壶门满门的帮凶了?” 谢观林一愣,苏在野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岚裳不卑不亢的看向他:“贵千金心狠手辣,曾在幻境中将悬壶门二十几口斩尽杀绝,此事并非晚辈信口雌黄,简家三公子可作证。” 苏晚冷汗当场下来了,众人震惊不已,连同无数吃瓜群众尽数看向苏晚。 宛如凌迟。 千年世家的小姐,凶残暴虐宛如妖魔。 -- 第21页 “你!”苏在野怒发冲冠,抬手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误杀一个门主也就罢了,将人家满门尽诛,这,这太微仙宗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群起激愤,他们苏家将成为众矢之的,不为仙道所容! 苏晚被打蒙了,倒在地上泪眼纷纷。 苏在野勉强吞下火气:“冤有头债有主,本宗保证不会伤及无辜,至于悬壶道人之死,本宗自会给悬壶门一个交代,谢清荷,你可以说了吧?” 谢岚裳垂下眸子,轻叹:“还是不行。” 苏在野急呵:“为何?” “悬壶门首训,悬壶济世,恩泽天下;次训,同心同德,同甘共苦。”谢岚裳抬起凤眸,“我已拜入悬壶门为徒,说了便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这话说出来,不仅苏在野要喷血,连谢观林也要晕菜了。 他的小儿子不是莲花精,而是个作精吧! 突然,人群外围传来哭声。 众人顿觉诧异,纷纷回头看去。 谢岚裳脸色一变。 是济世道人,辛夷,青黛,还有…… 悬壶门二十几号人,一边抹泪一边跪地,朝谢岚裳拜了又拜:“二公子……” 他们翻来覆去叫着“二公子”。 围观群众自动退居两侧,让出一条路。 谢岚裳急忙迎过去。 济世道人泣不成声:“二公子大恩大德,老夫实在是……” 谢岚裳什么也没说,只将老人家搀了起来。 然后,问道:“苏饶下葬了吗?” 苏晓抢着回答:“不曾。” 大仇未报,岂能落葬。 谢岚裳嗓音冰冷:“那就回去等着吧,他早晚会醒。” 《龙傲天》之中,苏家长子苏饶可是好端端活着的。 小说以秦慕视角来写,在太微仙宗修炼三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而苏饶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三年之中的。 具体周折不知道,只知道秦慕下山到苏家的时候,苏饶能跑能跳能骂人。 “你又在胡说什么?”苏在野觉得自己被当傻子玩了,正要发怒,一直跟在谢岚裳身旁的黑衣小孩开口道,“公子说他能诈尸他就能诈尸,听懂了吗?” “……”苏在野这个气啊,“恶奴胆敢出言不逊,本宗——” “宗主还是回去守着儿子吧。”谢岚裳冷言冷调,锐利的眸光刺向地上的苏晚,“还请苏大小姐留下。” 苏晚诧异抬头。 “大小姐先杀悬壶门主,后伤我兄长,此事岂能就这么算了?” 谢岚裳当然没那么好心,后半句纯粹是拉谢观林下水。 宝贝好大儿让人揍了,你忍气吞声,你就是个窝囊玩意儿! 苏晚气的直哭:“你还恶人先告状,你假称谢岚雨之名戏弄我!” 谢岚裳笑了:“我何时说自己姓谢名岚雨了?是大小姐一厢情愿以为我是,自己认错人,反倒怨我?” “你——” “这么说,大小姐是心有不忿想杀我……倒是我连累大哥了!”谢岚裳脸色惨白的捂住心口,“多亏有兄长为我挡灾,不然以我修为,怕是要惨死大小姐手中千百回了。” 他在蓬莱洲本就是“皇子”,百姓们眼睁睁看着自家小皇子受委屈了,焉能忍气吞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也要把敌寇淹死。 激烈的议论声让苏在野脸色通红,这事本就不占理,再说谢家主场作战占尽了优势,骂是骂不过的,打……也未必能百分百取胜。 路人:“苏饶得了怪病进入假死状态,早晚会活过来,但悬壶门门主可是真的死于苏晚之手,苏家天天嚷着以命抵命,现在可别厚此薄彼。” 路人:“就是就是,谢大公子惨遭恶女毒打,尚且可以废去恶女修为以作惩戒,那悬壶门门主的事怎么算?” 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苏在野忍无可忍,喊道:“谢清荷空口白牙说我儿子能活,有何证据?待本宗回渝州,若饶儿真的能死而复生,辛夷之事便算了,至于悬壶道人,我也不会纵容小女行凶,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苏在野说完就走。 夜郁拽了下谢岚裳的衣袖:“公子,他会不会……” 谢岚裳摇头:“不会。” 苏在野要脸。 真到那个时候,他会义无反顾的处置苏晚,以赚取天下人的好感。 苏家走了,热闹也散了,谢岚裳本想邀请悬壶门众人进府坐坐,但济世道人知道谢观林不待见他们,便坚持回客栈。 “还住的惯吗?”谢岚裳体贴慰问。 济世道人笑道:“这是蓬莱洲最奢华的客栈了,岂会住不惯。” 说完这话,济世道人正色起来,协同辛夷跪下:“二公子救我悬壶门满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老人家正要磕头,被谢岚裳扶起来了:“哪有长老跪弟子的道理?” 济世道人羞涩的笑笑:“二公子能入悬壶门,老夫真是,真是……” 感动的词穷了。 谢岚裳失笑,朝济世道人跪地拜了拜:“弟子谢岚裳,拜见师父。” 济世道人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将谢岚裳拉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辛夷也激动的叫道:“师弟。” 不料济世道人直接给了他一下:“去,没大没小的!” -- 第22页 辛夷和谢岚裳双双狐疑,就见济世道人把谢岚裳拽过去,强行按他肩膀坐下,然后从丹府里取出样东西出来,好生的放在谢岚裳手中。 接着后退两步,一脚踢在辛夷腿弯让他跪地,自己则躬身行礼道:“携小徒辛夷,叩见门主。” 谢岚裳:“???” 他摊开掌心一看。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掌门印。 第12章 谢岚裳蹭的一下站起身,因起的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济世道人道:“门派不可一日无主,清荷,莫要推辞。” 谢岚裳越想越离谱:“师父,门主之位应该由您……” 济世道人轻摇头:“你可是整个悬壶门的恩公,若非你,悬壶门早已不复存在。你做门主,名正言顺,可以服众。” 谢岚裳将掌门印握在手心,好生沉重。 济世道人紧握谢岚裳的手:“虽与二公子相处不长,可门下弟子对二公子品行已烂熟于心,二公子惊才绝艳厚德载物,绝对担得起一派掌门。反倒是为师我,多年来被悬壶师兄保护惯了,懒散惯了,实在不是能担当大任的料。” 辛夷拜道:“门主。” 外面不知何时聚集了悬壶门弟子,二十多个人齐刷刷跪下:“门主。” 谢岚裳:“……” 世事难料。 他只是想拜个师学个医,将来好救自己而已啊! * 三天后,苏饶活了。 没有任何预兆,就是嘎嘣一下活了。 脉搏气息全无的死人诈尸,在渝州当地掀起了轩然大波,苏家满门狂喜。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苏饶活了,那“理”就全跑悬壶门那边去了。 苏晚不处置不行,尽管苏晓苦苦哀求,苏在野还是将其武功废除,以堵谢家的嘴。然后将其逐出家族,抹去苏家长女的身份,算给悬壶门交代。 解释就是,当时悬壶道人自己给辛夷挡招,属于误杀。 “所以,苏晚现在拜拜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了。”简秋做出结案陈词。 三少爷闲不住,才回家几天就又跑来找谢岚裳摸鱼了。 “啊对了。”他煞有介事的放下果盘,清清嗓子,理理衣领,朝谢岚裳装模作样的拜道,“小人见过谢门主。” 谢岚裳白他一眼,陪他幼稚:“平身。” “哈哈哈哈。”简秋一厢情愿的捧腹大笑,“你厉害啊,牛逼啊,摇身一变就成悬壶门门主了,天下无双的丹道宗门啊!” 谢岚裳看他这副不着四六的样子,无奈:“你别光看别人家热闹,自己也努努力好好练剑。明年万仙大会,你若不在扶摇榜上挣个好排名,看你爹怎么打你。” 简秋撇撇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我大哥二哥在,出风头的事情让他们去做,我只要吃喝玩乐,开心一天是一天。” “好听了说是醉生梦死,难听了说是行尸走肉。”谢岚裳拿桃子砸他一下,“没志气。” 简秋偏偏引以为荣:“有志气多累啊,像你那样整天看书,辟谷,想都不要想!诶对了,你这辟谷咋这么长时间啊,上回见你你就辟谷,来嘛来嘛,吃个桃子。” 谢岚裳接住再砸回去:“谁像你那么懒。我过阵子要去悬壶门了,你再找我的话来回春峰吧!” “回春峰悬壶门,好嘞!”简秋一口咬上水蜜桃,倍儿甜,无意间转头,刚好看见院中路过的谢岚雨。 谢岚雨瞥了眼这边,目光落到谢岚裳身上,没说话也没停留,走了。 简秋大感意外:“我还以为他会进来找你麻烦,至少也得刺两句吧。” “确实。”谢岚裳若有所思,“他好久没来找虐了。” 简秋:“啊?” “可能是上回来,被我怼的没脾气了?”谢岚裳摇摇头,继续翻书。 “可别是憋着什么后招呢!”简秋若有所思,心绪飞转回来,说道,“有件事儿,就是内谁,福大命大,路过一个闹瘟疫的村子居然也没被传染,后来又改走水路了,刚好避过咱俩家的暗探,前两天我弟简冬路过江南,碰巧遇到了回师门的苏黎明,好家伙,内谁跟苏黎明在一块呢!” 简秋知道他厌烦,故意不说名字。 谢岚裳闻言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翻了页书。 早不指望能在半路上除掉秦慕。 人家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自有天道庇佑,总是能逢凶化吉,岂会随随便便死路上? 秦慕头顶主角光环,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 这不,前脚掉海里,后脚就有苏晓从天而降,将他湿漉漉的提溜上来。 秦慕死里逃生,视觉涣散,只迷迷糊糊撞见一张花好月圆的脸,清秀文静,美若天仙。 他的眼睛似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不染纤尘污浊,干净纯粹。 定是个天真柔善的好人。 “多谢,救命之恩。”他嗓音沙哑,昏昏沉沉,在他晕过去的前一秒被灌入真元,整个人激灵了下,精神大好。 恩人姓苏名晓,字黎明。 渝州苏家最小的公子,家族排名十七,密友和长辈都会唤他“小十七”。 不仅如此,他还是太微仙宗掌教座下弟子,身份尊贵,极具天赋。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好之人。 -- 第23页 “在下秦慕,表字羡之,正要赶往师门报道,岂料遭遇海难,幸得苏师兄相救,不胜感激。” 苏晓闻言微怔,继而大喜:“你就是秦羡之?” 秦慕心愉不已:“苏师兄知道在下?” “怎会不知,师门早有传言,说谢家举荐了一个灵根极好的少年,叫秦慕的,不就是你吗?”苏晓这些话说的极快,因为他迫不及待要问下一句,“你是不是跟谢家二公子很熟?” 秦慕脸上的笑容一僵。 那一巴掌仿佛才甩在脸上,明明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火辣辣的刺痛。 直至今日他也不理解谢岚裳究竟抽的什么风。 前一刻含情脉脉,后一秒恩断义绝。 莫非从始至终都在戏耍他不成吗? “不算太熟。”秦慕别扭的说道。 苏晓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睛:“是么。你被谢家举荐去太微仙宗,还以为你跟谢二公子很要好。” 秦慕:“苏师兄跟他……” 提起这个,苏晓立即激动起来:“他是除了师尊以外,我最为钦佩之人!” 秦慕脑子一白:“啊?”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博学多才之人!我引以为傲的剑招竟被他全部看穿,他一一点出我的错处,我受益良多!他霁月光风,不萦于怀,侠骨柔肠,又生有谪仙之姿,虽然一身清冷傲骨,但这也正是他惹人惊艳的地方,说明他不虚伪不做作,真诚直率,乃君子也。”苏晓口若悬河,眼中满是倾慕之光,“你定是没见过二公子,否则提起他本人,你岂会这般淡定?” 秦慕张了张嘴,莫名噎得慌。 “苏师兄未免有些……”秦慕咬了下后槽牙,勉强说出一个最为贴切的形容词,“情人眼里出西施。” 苏晓看向他。 “在下虽跟二公子不熟,但到底在谢家住了三个月,或多或少还是比苏师兄了解他的。谢清荷温软懦弱,却被苏师兄说一身傲骨?谢清荷刁蛮任性,说翻脸就翻脸,却被苏师兄说霁月光风?谢清荷人前扶弱背后扇人耳光,却被苏师兄说不虚伪不做作?” “你……”苏晓脸色大变,下意识握紧东方剑,“你不辨真假,休要空口白牙诋毁二公子声誉!” 秦慕没想到苏晓反应这么大。 那姓谢的究竟有何魅力,竟让寥寥见过几面的苏晓这般痴迷? 太离谱了! “在下这一路去昆仑,倒也听说了不少修真界大事,谢清荷为救悬壶门公然跟苏家作对,几番周折过后,害得苏师兄长姐被废除修为逐出家族,苏师兄当真无怨无恨?” 想起亲姐姐,苏晓红了眼眶:“她误杀悬壶门主,又不问青红皂白伤了谢润之,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关清荷何事?” 秦慕心里窝火,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晓也觉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慕受谢家恩惠,又岂能说人家二公子坏话? “往后同门修行,也请秦公子莫要再在我面前说谢清荷的不好,各自珍重,再会。”苏晓说完就走。 本该同路而行,哪想前后不过半盏茶,分道扬镳。 第13章 谢岚裳要去回春峰,可把老祖宗心疼坏了。 临行前一晚就拉着谢岚裳絮叨,等到第二天清早,眼睛浮肿,容颜憔悴,惹得谢岚裳也舍不得走了。 “外出学艺,于你有利,岂能不去。”老祖宗一路拽着谢岚裳的手,愣是舍不得松开。 谢岚裳哄着道:“祖母笑着送我走,我才能放心去。” 老祖宗果然破涕为笑:“好。” 如意也安慰道:“老夫人真是的,二公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虽说回春峰离蓬莱洲有些距离,但御剑不过一天一夜的事儿,老夫人若想二公子了,只需传信一封,二公子定会飞奔回来看您的。” 老祖宗板起脸来,笑骂道:“去去去,一来一回风风雨雨的,可别累着我家小裳。” 如意抿嘴偷笑:“就您宠他。” 老祖宗深以为荣,拉着谢岚裳的手说:“好好跟你师父学本事,逢年过节记得回来。” 宝贝小孙子从小就被她带在身边,衣食起居皆是她一手照看,骤然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能不惦记吗? 别说悬壶门了,就算其他三大家族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们谢家荣华富贵,琉璃瓦砌顶,羊脂玉铺地,吃穿住都是金贵的,突然去了悬壶门清修,贫穷节俭,可委屈宝贝孙儿了。 也不知被子够不够暖和,冻着了怎么办? 山涧清泉干不干净,闹肚子怎么办? 做噩梦谁去哄? 老祖宗越想越乱,差一点就命如意去收拾行囊,跟小孙子一起上路了。 “老夫人尽管放心,有我照顾公子。”夜郁毕恭毕敬,一身绣金菊的黑色锦衣干净利落,贵不可侵,才一个月过去,竟好似长高了不少。 老祖宗对他还是极其信任的:“好孩子,幸亏有你。” “祖母放心,还有我呢!”简秋笑嘻嘻的跳出来刷存在感。 老祖宗眼角抽搐:“……” 你就算了吧,忒不靠谱。 被祖母一路送出了岛,谢岚裳挥手告别。只因他不想御剑被吹乱发型,所以雇了辆游船,走水路缓慢前进。 一天的路程走了七天。 等到回春峰,刚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 第24页 远远望去,山峰巍峨气派,蓊郁荫翳,白云浮玉,美不胜收。 辛夷和青黛早已在山脚下等候多时,先躬身叫人,然后引领着谢岚裳进山。 山径蜿蜒曲折,满山苍翠郁郁葱葱,林间鸟语莺歌不绝于耳,隐约之间还能听到遥远的江流澎湃,使人心旷神怡。峰顶云遮雾绕,空岚之气扫清了红尘污浊,不过一呼一吸间,只觉五内浊气荡然无存,只留一片清冽仙风。 简秋可算开了眼界,本以为悬壶门穷乡僻壤会很荒凉,不料这清修之地还挺别致,风景宜人,依山傍水,怪石磷峋,气势不凡。 等进了悬壶门,扑鼻而来的草药香直灌肺腑,嗅之令人神清气爽。 正门两侧的楹联,上书“妙手回春”,下书“悬壶济世”。 相当简单粗暴。 “我要爱上这地儿了。”简秋凑近谢岚裳,献媚道,“你们还招人不,我当个记名弟子就成。” 谢岚裳:“挂个名到悬壶门免费蹭药,然后不背书不学艺?” 简秋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恶,被你看穿了!” 给了发小一记白眼后,谢岚裳去找济世道人。 虽说悬壶门人不多,但该有的规矩得有,择一黄道吉日,济世道人召集全体弟子在祠堂举办了继任仪式。 悬壶门第五代门主,谢岚裳。 悬壶门人丁单薄,地方却不小,整座回春峰都是人家地盘,在门主住处隔壁的藏书斋,更是收集了世间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医书宝典,还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古籍秘术。 谢岚裳可激动了,一边庆幸苏家人做人还算有底线,没一把火将悬壶门烧了,不然这些绝世医书毁于一旦,他们真成人类公敌了。 谢岚裳一个激动,便在藏书斋呆了七天,寸步未出。 青黛端着食盒在外嘀咕:“莫非,门主是想一口气把藏书斋的书全看了?” 辛夷笑了:“这怎么可能,这里面藏书三千册,一天看一本还要十年呢!再说医书不比话本,读起来枯燥乏味,哪那么容易看下去的。” “这倒是。”青黛说,“里面有本四指厚的《三界异草录》,我足足看了两年。” “对吧。”辛夷还要再说,刚好看见夜郁朝这边过来了,“夜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呢?” 夜郁轻点头,看了眼青黛手里提的食盒,问:“给门主的?” 青黛稍显得意:“是。紫苏做的包子,她做饭最好吃了,是悬壶门的第一大厨!” 那个年芳二九的女医修? 夜郁面无表情道:“拿回去吧,我家公子辟谷。” “还辟谷?”辛夷吓了一跳,“门主这辟谷时间有够长的,之前在路过镇就辟谷吧?” “不愧是门主,有毅力!”青黛一向大嗓门,屋内果然传来谢岚裳的询问,“何人?” 三人相视一眼,推门进屋。 “夜公子说门主在辟谷……”青黛提了提食盒,满眼可惜。 谢岚裳闻言道:“我经常辟谷,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那这包子……” “莫要浪费,你们吃了吧。” “嘿嘿。”青黛早就饿了,掀开食盒,拿起包子啃一口,鲜香四溢。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一盏蜡烛照明,不过修士视力一向好,倒也不必弄得满堂烛光那么亮。 偏偏夜郁闪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端了七八盏蜡烛,将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众人这才看见桌上地下全是书,有摞着的,有散着的,有半敞着的,还有倒扣着的,少说也要几百本。 至于谢岚裳身前矮几上,更是同时敞开五本书。 青黛咽了口唾沫:“门主,您这是看了多少?” “不多。”谢岚裳动了一下,方才察觉腿麻腰也酸,“才一千多本。” 青黛:“???” 辛夷:“……” 七天。 一、千、多本? 谢岚裳唰啦唰啦翻着书页,像寻常人查字典似的,等翻到最后一页,随手将四指厚的《三界异草录》扔到一边。 辛夷:“门主,你在查什么?” 谢岚裳狐疑:“没查什么。” 青黛:“那您……” 夜郁将书捡起来归置到一旁:“公子看完了。” 辛夷、青黛:“!!!” 直到离开藏书斋,青黛的脑子都是蒙的。 不知过了多久,青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师兄,我觉得门主不是人。” 这话听着像骂人。 辛夷:“师弟休要口无遮拦。” 青黛目光幽幽,斩钉截铁:“是鬼。” 辛夷:“……”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以为这货要说“是神”。 夸人都不会夸,麻了。 藏书斋里灯火通明,夜郁朝外看了眼,道:“公子,丑时了。” 谢岚裳确实有些眼皮沉,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疲惫不堪。 夜郁赶紧凑过来:“我给公子按按?” “行啊。”谢岚裳坐好,夜郁绕到他后面跪下,双手放到他双肩上揉捏,力道适中,轻重有度。 这些日子在医修门派耳读目染,夜郁也认了不少穴位,哪些是舒缓疲劳的、助眠的、这些全都记住了。于是夜郁斗胆擒住谢岚裳一只手,在他食指和拇指之间的合谷穴揉摁,片刻后又滑落腕骨上,找到内关穴按压。 -- 第25页 少年眉头微锁,目光坚毅,看的谢岚裳啼笑皆非。 不过是按个摩而已,他就好像在扶摇榜上等排名似的那么认真,眼也不眨,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那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手腕,而是一件精美的玉器,需要精雕细琢,呕心沥血的去对待方可完成。 只要是关于自己的事,他总是尽心竭力,绝不马虎。 “谢谢。”谢岚裳情不自禁的说。 少年抬起头,不知是不是蜡烛晃得,他脸色似乎有点红。 “夜郁。”谢岚裳唤他一声,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灿若繁花。 少年看的一愣,竟忘了应答。 谢岚裳往前凑近,少年呼吸一滞,只见那张足以胜却世间无尽繁华的容颜,清清楚楚的暴露在自己眼前,与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只属于二公子的幽香。 心跳忽然漏掉一拍。 “你都是我义弟了,这称呼是不是得改改?”谢岚裳定定看着他,面上笑意盈盈,“叫声哥哥来听。” 第14章 呼吸越来越乱,心跳越来越快。 我是病了吗? 夜郁扪心自问,下意识张口,却连一个音节都没吐出来。 怎么回事…… 近在咫尺的少年,容色鲜妍,羽绒似的长睫浓密而卷翘,似闻风起舞的蝶翼,轻轻振翅,荡起他心底丝丝涟漪。 夜郁青涩的喉结滚了滚。 少年不比穿红衣之时的瑰丽惊绝,明艳动人。今日他穿着茶白色的锦袍,上绣金红色“凤凰振羽”,整个人丽而不艳,清贵优雅,别有一番韵味。 “不想叫?”少年虽然催促,但语气中并没有不耐烦。 夜郁回过神来,忙道:“哥、哥哥。” 谢岚裳笑意更深,抬手在夜郁脑袋上揉了揉:“乖。” 夜郁脸上烧得通红。 谢岚裳只当他是害羞,转身顺着桌边躺了下去:“我腰好酸,帮我捶捶吧!” 夜郁指尖痉挛颤抖,应了声好,挪过去,双手握成拳,“噼里啪啦”的捶下去。 “公……哥哥。”夜郁生涩的叫道,顿了顿才说,“你辟谷这么久,不饿吗?” 昏昏沉沉的谢岚裳睁开眸子,笑了:“不饿。” 夜郁“哦”了声,过了片刻他又说道:“其实,我也会做包子。” 谢岚裳一愣:“什么?” 夜郁手下“噼里啪啦”的加重速度和力度,声音低的好似蚊子嗡嗡:“什么馅儿都会做。” 谢岚裳好笑道:“你嘀咕什么呢?” 夜郁:“……发面死面的都会做。” 谢岚裳这回听懂了,简直哭笑不得:“我不吃包子。” 夜郁伸过小脑袋:“饺子我也会呀。” 谢岚裳无奈了,他翻身坐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屁孩:“你在谢家快四个月了,就没听说我的一些传闻?” 夜郁眨了眨眼:“什么?” 谢家家规森严,满门的丫鬟小厮也都是机灵懂事的,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再说了,此事乃谢家机密,连谢岚雨知道了都不敢往出说,何况家中下人,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 谢岚裳注视着夜郁,薄唇轻启:“我是不人不妖的怪物。” 自己最隐晦的秘密,就这样毫无设防的泄露给了夜郁。 夜郁听在耳朵里,很快回想起来:“大公子在蜃楼之时说的?” 谢岚裳摇了摇头:“他并非诋毁我骂我,而是在说事实。” 夜郁欲言又止。 谢岚裳:“我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一粒米,进过一口粮,只饮清水,这便是妖孽。” “你问我饿吗?”谢岚裳自嘲一笑,“当然饿,饿的前胸贴后背,饿的呕吐甚至晕厥,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吃东西。” 说来也奇怪,关于他究竟是不是妖孽,是什么怪物,《龙傲天》中只字未提。 就连在昆仑峰顶,秦慕杀他之时说的那句对白,都是原著中没有的台词。 书里,谢家二公子没有“不食五谷只喝水”的设定。 难道是因为不重要,他一个炮灰贱受而已,没几章就下线了,所以不值一提? 提多了,就是“水文”。 笔墨多了,就是“配角抢戏”。 “不过我长到十岁,有修为在身了,便没那么饥饿难忍了。”看夜郁一副大手震撼快要哭了的样子,谢岚裳忙不着要领的安慰道,“偶尔饥饿一壶水灌下肚,怎么也饱了。” 夜郁眼圈通红,心疼的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原来,谢岚裳这么难熬,可他一直不曾外露,永远是那副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明明很饿,却只能喝清水。 明明很馋,却硬要忍着不吃,反倒给别人做这做那,摆出满桌子丰盛佳肴来折磨自己。 偏偏他一无所知,每天清晨都去谢岚裳房里用早膳。 饿到极致是什么滋味? 馋的要死却只能看着是什么体会? 夜郁心绞着痛,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反应这么大,眼泪流出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跟泄洪似的没完没了。 “你哭什么?”谢岚裳手足无措,“又饿不死人,别哭了。” 夜郁也知道自己不该哭了,可就是止不住,好像续了几辈子的眼泪要一鼓作气全流出来似的。 -- 第26页 救命!谢岚裳觉得自己好难,谁来教教他怎么哄小孩? “给你讲个笑话,我十岁的时候去神机阁,天机碑给我取表字“清荷”,我父亲当时的脸色就跟桌上这盆君子兰似的,绿的发光。从那以后,他便认为我是一棵莲花精。”谢岚裳说着说着就笑了。 夜郁哭的更厉害了。 谢岚裳:“……” 宝子,别再嘤嘤嘤了。 这大晚上的,再哭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谢岚裳竟被这小崽子弄得有些轻松。 除了祖母,还没有人为他这样哭过。 不对,就连祖母都没哭的这么惨绝人寰过! 这世上还有人不计回报的对他好,为他哭,为他笑,为他肝肠寸断,为他出生入死。 还有什么可求的? 他也曾埋怨过天道,为何如此不公平,给予秦慕那样的人渣优待,却对自己如此苛刻,从小到大,不能吃不能喝,连母亲的一口母乳都没饮过,病歪歪的长大,最后还要被渣男利用,甚至兔死狗烹。 可现在,满腔的不甘和怨愤,竟随着夜郁的眼泪一并流出去了。 五脏六腑,前所未有的舒畅。 神魂,前所未有的安逸。 谢岚裳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哭的直抽抽的夜郁轻轻揽入怀里。 “我知你忠心。”谢岚裳闭上凤眸,“绝不辜负。” 他要将夜郁带在身边,永远。 即便是将来飞升去了神界,也绝不会丢下他。 谢岚裳这样想着,忽然背上一紧,是夜郁反手抱住了他。 谢岚裳没动。 夜郁已经不哭了,却执着的抱着谢岚裳不撒手。 晚风透过窗缝吹熄了蜡烛,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夜郁的目光却异常晶亮。 也不知抱了多久,怀中人越来越沉,夜郁偏头一看,谢岚裳枕在他肩上,睡着了。 呼吸绵长,芬芳怡淡的清香越发醉人。 * 谢岚裳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大概七八岁左右,不知是着凉了还是大冬天掉水里了,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躺在床上需得两个人按着,嘴里稀里糊涂的说着胡话。 大概是医修的人站在不远处讨论着药方,祖母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终于,那些大夫讨论完了,丫鬟心急火燎的去抓药煎药。 “小公子昏迷数日,药要吃,但五谷也不能不入,这样身子撑不住的。”这话大概是医修说的。 “不,不行。”祖母的嗓音沙哑,可以听出她语气中艰难的矛盾挣扎。 “老夫人,人是铁饭是钢,民以食为天呐,小公子尚年幼,岂能不吃东西?” “这……” “是药三分毒,待小公子此番病好后,还是需以食补之法来调养。” “……如,如意,去,去通知膳房,给二公子熬些粥来。” “哎等等,告诉他们什么都别放,就白粥,白粥。”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回来了。 混沌之中,他被人扶了起来,靠在祖母怀里,紧接着有人扒开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盛了一勺温热的白粥灌进他嘴里。 为了呼吸,他不得不咽下去。 很快,半碗粥吃下了。 祖母大喜,如意也抹着眼泪欢笑道:“看啊,二公子吃了,吃了这么多呢!” 岂料话音刚落,啪啪打脸! 这世上确实存在庸医,那群家伙会诊多时,药熬了不少,却没一副见效的。结果半碗粥下肚,昏迷多日的谢岚裳当场醒了。 醒了之后,狂吐。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弓着腰,捂着好似吞了刀子的胃,一直吐一直吐,把所有的粥都吐了出来,明明没有红枣桂圆什么的,就是单纯的白水煮大米,他却好像吞了蟑螂老鼠似的吐个没完。 吐的胃液都出来了,吐的嘴里发苦,吐的太阳穴嗡嗡作响,吐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吐的恨不得将胃整个呕出来。 梦中,一片兵荒马乱。 谢岚裳骤然惊醒,外面天色大亮,矮几上的蜡烛燃尽,他躺在蒲团上,身上盖着软毯。 可能是梦境太过真实,可能是昔年遭受的折磨太刻骨铭心,梦醒之后,身体的记忆让他不舒服起来,他喉咙发干发苦,急切起身跑回住处,试图倒杯水喝。 杯子都在,可盛水的茶壶不见了。 谢岚裳急着喝水,四下一看,瞧见窗台上放的水囊,他急忙扑过去,端起水囊猛灌一口。 入口清甜,谢岚裳预感不妙。 “咕嘟”一声,因为惯性咽下去了。 甜甜的,黏糊糊的。 谢岚裳神魂巨震。 他将水囊倒过来,里面的“黑芝麻糊”稀里哗啦的流出来。 谢岚裳大惊失色,是谁,是谁将里面的东西换掉的? “诶,你回来了,不看书了?”简秋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我刚沏好的,喝点不。” “哈哈,你不辟谷了?”简秋看着谢岚裳手里的水囊,笑道,“忘了跟你说,那里面装的是黑芝麻糊,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就给我留着我晚上喝。” 水囊是特质的,内部具有不腐奇效。 谢岚裳脸色惨白:“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私自动用我的东西?” -- 第27页 简秋被他吓到了:“干,干嘛啊,就一个水囊而已呀……” 谢岚裳知道自己没理由责怪简秋,毕竟是他自己不察,闻都不闻就喝。 再说了,简秋也不知道他这毛病,不知者不怪。 只是,要他自己活遭罪罢了…… ??? 谢岚裳瞪目结舌。 怎么还不吐? 谢岚裳看向简秋:“你这个芝麻糊……” “夜郁做的。”简秋说,“他做多了,自己吃不完我也吃不完,就借你水囊储存一下,不能浪费粮食嘛!” 第15章 谢岚裳怔怔看着水囊,小心翼翼抵到唇边,鬼使神差的又灌了一口。 胃没有绞痛。 五脏没有翻腾。 多长时间了? 距离他喝下黑芝麻糊,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没吐,真的没吐! 谢岚裳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难以言喻的惊愕和狂喜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遵循喜悦的本能,傻傻的笑出来。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不,如果算上前世的话,那就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不进五谷,除了清水和药汤什么都不能入口,他的味觉早已退化,除了苦味刻骨铭心之外,什么都尝不到。 甜,真的好甜! 谢岚裳紧紧握着水囊,凤眸微潮,喜不自胜。 简秋看的一脸懵逼。 不至于吧,虽说夜郁厨艺确实好,但也不至于好喝到哭吧? 简秋胆战心惊的凑过去,柔声细语的安慰道:“好啦好啦,你要是喜欢,就让夜郁再给你熬一缸。” 谢岚裳眼周湿润,鼻尖微红,看的简秋直心疼。 世人将他这毛病称为“怪病”,而谢岚裳本人却解释为“诅咒”。 无论是病还是诅,一觉醒来突然不药而愈,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何会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已然上头的谢岚裳无暇去顾及这些,他宛如久旱甘霖的旅人,几乎是贪婪的端起水囊,肆无忌惮的饮了一大口,酣畅淋漓。 尘封多年的味蕾被狠狠冲开,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横冲直撞,不焦不苦,醇香丝滑,惹人回味无穷。 谢岚裳夺门而出。 他去了膳房。 锅里烧着水,负责门派吃食的女弟子白芷正在往炉灶里添柴火。 “门主来了?”白芷起身,将脏兮兮的手随意往围裙上抹了抹,谢岚裳眸光内敛,轻轻道,“有些饿了。” “门主不辟谷了?”白芷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转身去掀开蒸笼,热气腾腾的素菜包子出炉,一个个白白胖胖,惹人垂涎。 白芷用盘子拿了一个:“门主先垫垫肚子,别吃饱了,青黛在磨豆浆呢!” 谢岚裳点头,坐下长椅。 包子个头不小,足有碗口那么大。其实他一点都不饿,这些年忍饥挨饿的锻炼出了钢铁肠胃,然而被黑芝麻糊一开拓,胃虽然不饿,但舌头不想再忍气吞声了。 他咬一口包子。 口感柔软,鲜香不腻,很是美味。 他两三口将包子吃完,白芷笑问:“门主,味道还行吗?” “甚是……”美味两个字还没说出,谢岚裳脸色突变。 熟悉的感觉来了。 胃里狂搅,五内翻腾,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如潮水般不断的往上涌,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吐出来。惨白着脸勉强夸白芷两句,找借口匆匆离开,人走至锁链桥便再也忍不住,弓着背狂呕起来。 包子、芝麻糊、还有昨晚上喝的清水,无一不落吐了个干干净净! 胃部发疯似的不停痉挛抽缩,仿佛在故意惩罚他这个主人“得意忘形”,“你丫想得美哦!” 忽然有人抚上他的脊背,他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是谁了。 吐的几乎见了血丝,搅乱的胃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他一马,然后,温暖的指腹贴近他冰凉的薄唇,塞了一样东西进来。 柔软甘甜,是蜜饯。 “含着,别咽。”夜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甜蜜掩盖了嘴里的苦涩,勉强扶着锁链的双手终于脱力,他以为自己会就势滑倒坐到地上,不料身后的少年扶住了他。 谢岚裳头疼,嗓子疼,胃也疼,实在无力计较太多,便虚软无力的靠在夜郁怀里。 真是乐极生悲,自讨苦吃。 谢岚裳无奈闭眼。 可为什么喝芝麻糊就没事呢? 莫非他不能吃别的,只能吃流食?又或者其他食物都不可,只能喝黑芝麻糊? 他一边想着,一边咀嚼蜜饯,几乎是赌气似的咽了下去。 吐吧吐吧。 反正都吐了这么多了,不惧它再吐一次。 谢岚裳等了许久,等的手脚恢复了力气,脑袋也不晕了,他的胃也没再作妖。 ??? 谢岚裳直起腰板,回头,看向脸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夜郁。 “这个蜜饯?” 夜郁说:“桃脯,我放了很多的糖。” 一道闪光在谢岚裳脑海中掠过,他下意识擒住少年的手腕:“你做的?” 夜郁点头:“哥哥喜欢?我这里还有。” 他拿出一方锦布,里面抱着各式各样的果脯,晶莹剔透,似琉璃翡翠。 -- 第28页 等等! 谢岚裳呼吸加快,那黑芝麻糊是夜郁做的,他喝了,没事;这蜜饯也是夜郁做的,他吃了,没事。 谢岚裳抱着“死就死吧”的心态,伸手捡了块苹果脯塞嘴里,咽下。 夜郁大惊失色:“公子!” 眼瞅着谢岚裳破罐破摔,吃完了苹果脯吃梨脯,一个接着一个,越吃,二公子脸上的表情就越好看。 那句“您不是不能吃东西吗”夜郁也不知该不该说了,憋到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慢点吃别噎着,我这里还有芙蓉糕。” 谢岚裳直接问:“是你做的吗?” “不是,是简三公子在山下买的。” “那我不吃。” 夜郁拿着芙蓉糕的手一顿,心弦微荡,情不自禁的深深看向谢岚裳。 几十颗果脯下肚,小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任何不适感。 谢岚裳心跳如鼓,这个猜测大胆又离谱,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想轻易放过。 “夜郁,我想再吃点别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谢岚裳说什么就是什么,夜郁绝对不会有二话,因为他知道二公子虽然偶尔任性,但绝对是个有分寸之人,所有决定之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此,夜郁带着谢岚裳下山,走至江畔,去水里捞了条鱼。 谢岚裳也不知道他咋捞上来的,就是挽起裤腿,下水,手一伸一收,一条新鲜肥美的鲤鱼就到手了。 莫非这孩子家里是打渔为生的,家传手艺,有经验? 思考间,夜郁已经架上火了。 处理干净的鱼肉放在火架上熏烤,直到外皮金黄,轻轻有些焦,火候刚好,再撒上一点食盐和孜然,香味彻底冒出来了,引人食指大动。 夜郁撕下一小条鱼肉,递给谢岚裳。 谢岚裳早按耐不住了,也不怕烫,张嘴就吃。 “如何?”夜郁胆战心惊观察他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 过得越久,谢岚裳的心跳就越快。 真的是这样。 他吃夜郁做的东西不会吐! 夜郁本人也发现了,整个人不知所措。 谢岚裳既激动又困惑,可是为什么呢? 每一步他都从旁看着,从捞鱼到上火烤,到最后的放调料,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东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 这孩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自己的“怪病”对他没有效果? 夜郁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兴高采烈的问道:“你还想吃什么,三界菜式,各洲佳肴,我全都能做!” 被喜悦和惊异所包裹的谢岚裳,望着夜郁欢天喜地的笑脸,发现自己反而更冷静了。 他以为自己会心发怒放,多年“诅咒”一朝解除,从此只要有夜郁在身边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吃大喝,再也不用饱受诟病“妖孽”二字了,哪怕就此嚎啕大哭一场都不为过。 可事实上,他冷静的连自己都诧异。 江水滔滔,晴风送爽。 不知为何,谢岚裳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悲切。 这感觉来得突然且凶猛,激的他眼底一湿,可不等他搞清楚怎么回事,那感觉就骤然消失不见了。 再缓过神来之时,夜郁蹲在他身前,一脸关切的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谢岚裳轻轻摇头,勾唇一笑:“你真是我的福星。” 说完,他便伸手拿来烤鱼啃着吃,外酥里嫩,香气四溢。 “清荷!你们怎么在这儿啊?”简秋从远处跑来,跑近一看,娃娃脸上写满不满,“靠,居然在这里偷吃,诶我说夜郁,你昨晚不是跟我说以后封厨,再也不做吃的了吗,怎么现在又烤上鱼了?” 谢岚裳吃惊的看向夜郁,后者昂首挺胸的看向蹭吃蹭喝的简秋:“我家二公子若吃,我就做,二公子若不吃,我就封厨。” 简秋凑到谢岚裳身旁嘀咕:“你这护卫咋捡的,我也想捡一个去。” 谢岚裳不答反问:“找我有事?” “嗯。”简秋往石头上一坐,说,“我要走啦。” “终于舍得回家了?” 提起这个简秋就愁眉苦脸:“不回不行啊,我堂弟十岁了,家里人都没空,只能劳累我带小孩,有够烦的。” 谢岚裳瞬间听出了言外之意:“你要去仙人岛?” 仙人岛神机阁。 每个世家公子小姐在满十岁的时候,都要去求取表字。 简秋:“没错,我带他去神机阁取个字就回来。” 谢岚裳不假思索道:“我也同去。” 简秋吃了一惊:“你去干嘛?” 谢岚裳勾起嘴角,桀桀一笑:“这不是舍不得你么。” 简秋顿时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一把抱住谢岚裳嚎起来:“呜呜呜呜,就知道荷妃舍不得朕,也不枉朕独宠你一人!” 谢岚裳皱眉:“起开。” “好的。” 目送疯疯癫癫的“陛下”滚蛋了,谢岚裳起身也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夜郁忍不住追问:“哥,你去神机阁是……” “神机阁号称能洞察天地,晓过去,知未来,观阴阳,定乾坤,测旦夕祸福,断凶吉灾厄。”谢岚裳目光内敛,阴鸷沉沉,“有些事,我得去问个明白。” -- 第29页 譬如,他谢清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6章 简秋本是想三日后出发的,一路上慢慢悠悠慢慢悠悠的回到简家,然后再带讨狗嫌的熊孩子去仙人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谢岚裳也要一起上路,那么简秋便不急着走了,在回春峰上吃喝玩乐,偶尔帮忙捣捣药,烹烹茶,小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谢岚裳说明去向,济世道人立即修改了上课内容,加快进度。 本来谢岚裳在这方面就独具天赋,很有慧根,济世道人不止一次夸他,夸得次数太多导致词穷,惹得满堂弟子大笑,老人家红着老脸不知所措。 后来才知道,原来谢岚裳的母亲也是医修,想必是从小耳读目染,学到了皮毛。 “师父久居深山不知谢家事,我母亲在我出生之时就仙逝了。” 难产,血崩? 济世道人笨嘴拙舌的安慰小徒弟。 既如此,那就是继承了医女的天赋,所以对医药方面手到擒来。 于是,本想从基础教起的济世道人改变了方针,直接让谢岚裳开始炼丹制药。 果不其然,手到拈来。 在这之前,济世道人还有些犹豫,曾单独找过谢岚裳彻夜长谈,问他是否考虑清楚了要舍弃魂修,改修丹道。 悬壶济世固然好,但就打架斗殴方面来说,医修实在吃亏。 谢岚裳想都没想,斩钉截铁表示魂修虽强大,但他目前只想保命,学医炼药是必须的。 谢家主习幻术,是修神魂的。 一些高层次幻术,并非用真元去施展,而是人的神魂,又称“魂力”。 神魂越强大,幻术就越强大。 也正因为如此,修习幻术的修士更容易衍生心魔。幻术研究多了,自己也容易迷失在真真假假的虚幻之中,多少幻术师一步踏错心魔生,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世间最强为剑道,而幻术也是唯一能和剑道相互比肩的。 相传,谢家初代老祖便是凭着一身幻术,跟太微仙宗的祖师爷斗了个难舍难分。此战可谓惊天地鬼神泣,谢家老祖施展三千道幻界,将太微仙宗祖师爷困在里面整整五百年! 要知道,幻术和幻界是两个意思。 幻术,可以变幻出一只蝴蝶,一个假象。而幻界,则是凭强大的魂力,幻化出一个跟真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小世界。 五百年期间,太微祖师爷元神为剑,一剑毁一个世界。 “太牛逼了。”青黛听得目瞪口呆。 辛夷急忙问:“不对啊,谢家只有三千年历史,而太微仙宗足足万年,两位老前辈是如何杠上的?” 谢岚裳说:“我家祖师活到三千多岁才娶妻,和妻子相伴千年才诞下孩子,所以就……” “厉害厉害。”辛夷和众人面面相觑,大手震撼。 青黛笑道:“这可便宜了太微仙宗,人家开山建派的早,如果谢家老祖早点成亲生子,那谢家的家族史远远不止三千年了。” “由此可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重要性。”济世道人一边捋着白胡子,一边慈眉善目的教育道,“你们别光顾着修道,也趁早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取个贤妻,嫁个英郎,也让这回春峰上多点鲜活气。” 辛夷弱弱举手:“师父,我要潜修飞升的。” 旁听的简秋大笑道:“红尘浮世享逍遥,神界清冷多寂寞。横批,及时行乐。” 众人闻言,纷纷鼓掌叫好。 谢岚裳拿着本《神农本草经》,无奈提醒道:“师父,上课呢,跑题了。” 济世道人恍然大悟,轻咳一声挽尊道:“这不是瞧大家听得累了,打瞌睡了,讲讲故事调和一下么。” 不思进取的众人顿时哄闹起来,又将八卦的矛头对准了简秋。 简秋连连摆手道:“我家可没有谢家辉煌,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闹归闹,学习还是得学习,济世道人很快言归正传。 其实有些事,谢岚裳没跟济世道人说。 比如,他曾问过济世道人,自己如今修丹道,是医修,那么有没有可能兼职魂修,习幻术? 师父连想都没想,直接说不可能。 一心不可二用,或许一些天赋极强的修士可能修习两种功法,但绝对会有偏科。 修丹道,那么在医药方面必有建树;而幻术方面必然荒废,简单的幻术可以掌握,但高层次的幻术就很难修成,至于幻界,更是绝对没戏。 反过来也一样,若专心魂修,修幻术的话,那就无法炼丹制药,做不成真正的医修。 谢岚裳听着师父的教诲,有些话憋在心里无法详说。 其实,他两样都修成了。 左右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身体为大,炼丹制药,努力治病。 这就意味着谢家的幻术必定荒废,可事实证明,没有。 幻术仿佛与生俱来的本领,无需多用心,自然而然就会了。 难怪谢观林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他还真是个怪胎啊! 谢岚裳自嘲一笑。 也亏得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医修,根据济世道人的诊断和分析,他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为先天不足,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是治不好的,俗称天道惩戒,可能是上辈子造孽太多,真想搞清楚的话,就等百年之后嘎嘣死了,去阴曹地府跟鬼差问问吧。 -- 第30页 济世道人幽默风趣,惯会开玩笑。谢岚裳在心里暗笑,去阴曹地府干什么,要去就去神界,直接逮来天道问。 也就是说,他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就吐血晕厥的毛病无法根治,至少在飞升之前治不好。但是这并非是他修为止步不前的原因! 济世道人诊断出了毛病,说他是灵脉受损,这才导致不易修行,修为平平,弱的一逼。 只要医好灵脉,他可以像正常人那样顺顺利利的修行了。随着境界的提升,寿数也会跟着增加,不会百年之内就翘辫子的。 这给予了谢岚裳莫大的希望,连续半个月,他窝在房里打坐练功,受济世道人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教,果然有所成就。 半个月后,谢岚裳带着夜郁,随同简秋一起离开。 济世道人千叮咛万嘱咐,给他备齐了护身保命的药,这才依依不舍的送关门弟子出山。 顾念谢岚裳的身体,简秋没有选择御剑,而是骑马前往洛阳,前前后后走了七天。 简秋本想快去快回,领了熊孩子就撤,但谢岚裳身为晚辈,到了洛阳地界儿岂能不登门拜访,于是跟着简秋进了简家府邸,只是简宗主外出不在家,只有一个叔父外加一个作天作地的熊孩子。 谢简两家是世交,况且谢岚裳从小就到这儿玩,简家的长辈们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当天设宴款待,闲话家常,彼此都很轻松。 “听说贤侄也陪同秋儿一起去仙人岛,我真是松了口气,指望一个大熊孩子带一个小熊孩子,我真不放心。”简家长老一边说一边饮酒,“可惜真不巧,贤侄你辟谷,不然真得尝尝这道拿手好菜。” 修士间的规矩,辟谷有多艰难,尝试过的都知道,这玩意是有周期的,不可半途而废,否则之前的忍饥挨饿就全白费了。 因此,只要听说对方辟谷,便不可强行劝吃吃喝喝,那是相当不礼貌且找打的行为。 本意是第二天清早再走,但因仙人岛路途遥远,为求早去早回,当天晚上便出发了。 临行前,夜郁终于见到了简秋的堂弟,十岁的简鑫。 生的虎头虎脑,跟猴子转世似的上蹿下跳,看见谢岚裳的刹那当场一呆,脱口而出道:“大美人!” 夜郁皱眉。 熊孩子甩开他爹的手蹬蹬蹬跑上前,一双狐狸眼大胆的看着谢岚裳:“你就是简红叶的荷妃?” “简三金!”闻言过来的简秋杀气腾腾,“别没大没小的!” 简鑫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他爹不好意思的憨笑两声,再次说道:“有劳谢贤侄。” 谢岚裳端着笑脸回礼,让熊孩子上马车。 熊孩子之所以叫熊孩子,便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让上马车偏不,而是去跟简秋抢着骑马。 简秋强忍着暴揍他的冲动喊道:“你个小屁孩还骑马呢,去去去,当心摔死你!” “简红叶,你敢咒我死,我回家就告诉你爹!” “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马车外,这俩人展开口水大战。 过了一会儿,车门被打开,败阵的简秋灰头土脸的进来哭嚎:“清荷!!” 夜郁长指挑开车帘,看见外面雄赳赳气昂昂骑大马的简鑫,有感而发:“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在家待不住了。” 简秋耳朵耷拉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这要是别人,简三公子早上去一顿暴揍了!偏偏是亲戚,还是个会添油加醋打小报告的熊孩子,简直无计可施。 又过了一阵子,熊孩子玩腻了,在外面狂叫“简红叶”,夜郁透过车帘看见简秋认命似的凑过去,把熊孩子抱下马,熊孩子一脸春风得意,跳上马车,钻进车厢。 “累死我了。”简鑫随手拿起桃子啃,看了夜郁一眼,颐指气使道,“你出去。” 夜郁眼底冰凉,似是冷笑一声,又好像没有:“马车我家买的,你出去。” “你!”简鑫的狐狸眼一翻,“你是他什么人啊?” “弟弟。”看书的谢岚裳突然开口。 简鑫愣了愣,笑了:“漂亮哥哥,你怎么冷冰冰的啊?” 谢岚裳:“对讨厌的人自然热情不起来。” 此话一出,熊孩子当场愣住。 居然没有哇的一声哭出来? 谢岚裳挺意外的。 过了许久,熊孩子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喊道:“是我先讨厌你的!” 谢岚裳被成功逗笑,悠然的举起书本接着看:“随便。” 熊孩子:“哼!” 谢岚裳一目十行,刚好看见了“落叶”两个字。 他心口一震,不由自主的朝车外叫道:“简秋。” “咋啦?”简秋驱马跟了过来。 “有个地方叫坠叶谷。”谢岚裳深深望着他,“你这辈子也不许踏入,记住了吗?” “啊?”简秋一脸茫然,谢岚裳肃穆的表情吓到了他,本能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神机阁为他取表字红叶,谁也没有察觉任何不妥,只以为是和名相呼应罢了。 简春,简夏,简冬。 表字风暖、表字雨凉、表字瑞雪。 众人以为简秋表字红叶也是如此。 哪想到…… 鲜血染红了落叶,可不就是红叶么! 第17章 -- 第31页 熊孩子气不顺,一路上鼓着腮帮子,不是捶腿就是气哼哼,闹腾不停。 途经小镇子,熊孩子开始表演“熊”的本质,要这要那,不给买就闹。简秋刚开始还训他,训着训着也累了,为图耳根子清净就买买买。最后,熊孩子捧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心情好了不少。 吃晚饭的时候,谢岚裳问店小二要了鱼。 简鑫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找茬的机会了,大声嚷嚷道:“我不吃鱼!” 谢岚裳:“没人问你。” 简鑫暴躁:“不许点鱼,腥味我闻了恶心!” “是么。”谢岚裳叫来店小二,“再给我加一盘虾。” 简鑫眼睛一红,凶神恶煞。 谢岚裳凤眸轻挑:“你敢掀桌子试试?” 简鑫咬牙切齿,僵持了一会儿不甘的坐下。 夜郁看着看着,忍不住在心里一笑。 他始终觉得二公子成熟稳重,其心智远超同龄人,至少跟吃喝玩乐的简秋有着云泥之别。 直到今天,跟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计较,与其说幼稚,不如说可爱。 谢岚裳倒不觉得自己幼稚。 他不忍心欺负夜郁,却很乐意欺负简鑫。 怼熊孩子就是好玩儿。 简秋简直要给二公子鼓掌叫好。 不愧是你,霸气侧漏! “简红叶,我不吃青椒!”熊孩子叫人从来不会叫尊称,都是连名带姓的叫。 简秋早习惯了:“不吃就吐。” “你欺负我,我回去告你爹!” “……我给你挑。” 再次胜利的熊孩子别提多得意了。 等夹菜太“简”伺候完了,小皇帝心满意足的挥挥手:“夜郁,给我酱油。” 夜郁:“自己拿。” 简鑫拍桌起身:“你——” “坐下。”谢岚裳语气并不重,也不严厉。 偏偏简鑫心尖一颤,竟有些莫名的害怕这个人,悻悻的坐下了:“你,你欺负我,我……” “告我爹?”谢岚裳皮笑肉不笑。 熊孩子眼珠子一转,倒也机灵:“告我爹,让我爹找你爹!” “那你也得能说的出来话才行。”谢岚裳自饮清泉,神色怡淡。 简鑫下意识捂住嘴:“你,你要干嘛。” “我师从悬壶门,有多是能让人变哑巴的毒药,你要试试?” 简鑫当场脸色一白:“你敢!” “我曾当众打得苏家小公子灰头土脸,他还是太微仙宗的高徒,你说我敢不敢?”谢岚裳说着,已经去掏兜了。 终于,熊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漂亮!”简秋打从心底的,开心。 “不许哭。”谢岚裳只一声就让熊孩子熄了火,“叫人。” 熊孩子独具慧根,心领意会的叫道:“谢二哥,堂哥,夜哥哥。” “很好。”谢门主放下茶杯,一声令下,“吃饭,不许挑食。” “哦。”简鑫满脸泪花,哼哧哼哧的扒拉青椒。 夜郁:“……” 怎么看着竟有点……可怜巴巴。 从这以后,简鑫在谢岚裳面前垂眸敛目,乖的一笔,让往东不敢往西,让坐着不敢站着。 这一路上总算清净不少,谢岚裳躺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再醒来之时,发现熊孩子在外站着,见他醒来,整个人怂的一比,手捧海棠果,想进不敢进。 “有事?”谢岚裳问。 “我,我摘的。”简鑫把果子放车里,自己后退两步,“特别甜。” 这架势,真把他病秧子当洪水猛兽了。 “自己吃吧。”谢岚裳说完要再睡个回笼觉。 哪想简鑫没错,眼圈红了,鼻子一抽,一副又被欺负哭了的样子。 熊孩子有够烦,哭包可也要不得。 谢岚裳反省自己是不是一时“阴狠”把小朋友吓坏了,但转念一想,不可能。 这货可是未来龙傲天主角秦慕的徒弟啊! 主角的徒弟,会是怂货吗? 思及此,铁石心肠的谢岚裳摆手道:“要哭一边哭去,别吵我。” 他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夜郁就在身旁。 “要吃点东西吗?” “不饿。”谢岚裳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掀开车帘被夜风吹了吹,精神不少,朝夜郁说道,“之前就说你没有个称手的灵器,此番去神机阁,不妨让他们指点个命定之所,我们即刻去寻。” 其实夜郁想说,他丹府里那些随用随丢的破铜烂铁挺好用的,不用经管,也不用担心被人觊觎再给偷走了。 不过,夜郁断不会辜负谢岚裳的一番好意。 马车行驶至码头,因仙人岛是漂浮在海洋上的一座孤岛,接下来要走水路。 几个人商议过后决定御剑直接飞过去。 夜郁在装满“宝贝”的丹府里找来找去,找到一把四品青光剑,仔细看还缺齿了。 谢岚裳哭笑不得,他的弟弟何至于如此寒酸拮据? 偏偏他本人不以为然,或许是穷苦惯了,生活仔细,啥啥都舍不得丢。 也只有谢岚裳是个完美主义之人,一旦东西出现了瑕疵他就不喜欢了,毕竟他之所以不爱御剑,原因就是怕风吹乱头发——这般“斤斤计较”爱漂亮注形象,还能指望他容得下缺齿的佩剑吗? -- 第32页 谢岚裳召出含光:“夜郁,用这个。” 不等佩剑丢出,仙风流动的含光剑微微颤抖起来,小小的宣示着不满。 灵器之所以为灵器,便是法宝认主,除了所属者之外,断不会叫别人污了“清白”。 含光撒娇的功夫,夜郁已经把四品破烂训的服服帖帖,转身朝谢岚裳伸手道:“哥,我带你。” 谢岚裳递手过去,被夜郁一个巧劲儿拉了上去。 有他在前头挡风,二公子的头发总算没吹乱。 夜郁御剑很稳,比马车跑得都稳,谢岚裳双臂环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还是靠到了夜郁背上,昏昏欲睡。 夜郁一愣,后脊梁骨整个麻了,心绪飞到九霄云外,致使四品破烂哆嗦了下,寒风猎猎。 夜郁忙回过神来,仔细控住剑身,微微偏头看去,谢岚裳依旧睡得舒适,幸好没被惊醒。 少年深呼吸,再深呼吸。 直到抵达仙人岛,心跳还是快的诡异。 谢岚裳转醒,却感觉自己比不睡之前还乏累,脑袋仿佛灌了铅,浑浑噩噩。 只要有修为之人皆可抵达仙人岛,但能出入神机阁的,非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不可。 简家提前三个月就送上拜帖,神机阁立即排期,很快给予回复。 简秋拿着玉牌道:“咱们是卯时三刻,时辰还早,要不去吃顿饭吧,我都饿了。” 神机阁一年四季人来人往,生意爆满,金银珠宝一车一车的往里运。 偏偏人家无比任性,视金钱为粪土,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把寻常之人看了两眼放绿光的无价之宝丢垃圾似的扔出去。 神机阁三界闻名,连带着整个仙人岛也繁荣昌盛,客栈每天都住满,酒馆的伙食贵的离谱,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它的味道,对得起它的价格。 来这地方自然不可避免的遇到许多熟面孔。 简秋成天在外面跑,交友遍天下,就吃饭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跟十来个人打招呼了。 “秋兄,数月未见,别来无恙乎?” “好着呢。”简秋起身跟狐朋招呼,立即又有狗友凑过来说笑,“呦呵,几个月不见,啥时候有儿子了?” 简秋也不逊色,一把揽过简鑫,见招拆招:“厉害吧,看我生的好大儿。” “不知弟妹是哪家千金……”狗友的目光一转,当场一呆。不知傻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的鬼兮兮笑起来,“莫非这就是弟婿?当真好绝色!” “诶你……”简秋有点急了。 虽说他跟谢岚裳交情十年,从小到大也没少“荷妃荷妃”的开玩笑,但那是因为彼此都很熟了才满嘴跑舌头,被外人这样打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他以前自认很了解谢岚裳,但经上回夜郁提醒,他发现自己还真吃不透这二公子的脾气了。 此番谢岚裳若笑着接招,那自然皆大欢喜;若谢岚裳发火回怼,那也没毛病。 这狗友也不是个傻的,看简秋脸色不对劲立即察觉自己僭越了。 这也不能怪他,熟知简秋癖性,能跟简三公子玩到一块的都不是吹毛求疵的小气人,至少是那种能开得起玩笑,能插科打诨的真性情,他哪里晓得简秋的朋友也会有这种正儿八经的…… “那个,抱歉哈,我喝多了。” “兄台好眼光。”谢岚裳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水,笑道,“臣妾不才,是皇上后宫三千佳丽之中最得宠的一个,被皇上走哪儿带哪儿,为我一掷千金,看这壶“仙人”茶,千两灵石一壶,羡慕不?” 简秋和狗友双双一愣,下一秒,双双爆笑。 先前还略有僵硬的气氛就这么融化了。 “厉害厉害。”狗友朝他竖大拇指,“我们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只能夜夜哭诉,求皇上临驾,不求宠幸一夜,但求一炷香……” “滚滚滚,越扯越远。”简秋笑骂。 狗友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转而正经起来,朝谢岚裳拱了拱手:“在下姓云名谨,字慎言,太微仙宗弟子,请教公子尊名?” 神机阁起表字还真没错,就冲他满嘴跑舌头的个性,真应该慎言慎言。 “蓬莱洲谢家,谢岚裳,字清荷。” “啊!”云谨一脸被惊到的表情,“我勒个去,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谢二公子,幸会幸会!” 他本想再说什么,结果远处有人叫他,他这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只好跟谢岚裳等人约定改日再叙,匆匆离开。 同时,谢岚裳等人也结账离开,在卯时三刻准点将玉牌交给神机阁弟子。 “我带他去天机碑,等我哈!”简秋说完就拽着熊孩子走了。 谢岚裳给接待人员递上自己的名帖:“有劳排期。” “公子稍等。”那人走后,谢岚裳看了眼夜郁,发现这孩子脸色不太对劲,正要问,那人行动迅速的折返回来,躬身道,“谢二公子,我家阁主有请。” 谢岚裳愕然:“不用排期吗?” 神机阁能测旦夕祸福,断凶吉灾厄,每日登门所求之人数不胜数,排队是基本规矩。 再加上人家任性,甭管多有钱有势也没有插队夹塞子的可能。 谁料那人只道:“阁主有请。” 谢岚裳揣着糊涂,让夜郁在外稍等,自己随接待弟子进内阁。 -- 第33页 沿途经过三四条回廊,五六层台阶,观琪花瑶草无数,终于抵达了阁主所居之所。 第18章 神机阁阁主,道法玄妙高深,究竟活了多长时间世人无从得知,只知自己能记事开始,人家就是一身白衣的白胡子老头。 千年如一日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隔着屏风,谢岚裳恭恭敬敬的跪拜:“阁主知过去晓未来,晚辈深受其苦,但请解惑。” 屋内燃着特殊材料制成的熏香,价值连城,谢岚裳不过闻了片刻,先前头重脚轻的感觉就好了不少。 他端庄的跪在地上,面对屏风后的沉默,他不急不躁,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传出苍老、却沉稳有力的嗓音:“小友可知,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是这波陈词滥调。 谢岚裳在心里苦笑,面上凝然不动,淡然自若:“晚辈不过红尘万丈之中的小小浮毛,一个寿数可怜的蝼蚁,岂有那影响天机未来的本事?” 不过一个炮灰贱受罢了,还关乎得了天机? 里面的人又不说话了。 谢岚裳也不气馁。 反正他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自己的这点破事,不用自己操心,早在十岁那年表字出来的时候,他父亲谢观林就不止一次拜访神机阁,就是想问问这个洞察天地玄妙的阁主,他是个什么玩意。 比如莲花精。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问了个寂寞。 此番前来,谢岚裳也只是碰运气,能知道皮毛也好,一无所获也罢,反正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夜郁算一卦,问问他的命定灵器在何处。 “既然阁主说这是天机,那么晚辈就不问了,免得知道太多遭雷劈。”谢岚裳笑了笑,又道,“只是,困扰晚辈多年的疑问出现了转机,有一个护卫,名唤夜郁,他对晚辈来说……不一样。” 有些事没必要说的太露骨,阁主道法高深,这些破事他自然早有预料。 不过,知道归知道,说不说就是人家的事儿了。 怕是又要换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谢岚裳也不纠缠,打算翻过这篇直接问灵器的事情,不料阁主突然开口:“小友可信前世今生?” 谢岚裳一怔。 巧了,我就是重生的。 上辈子被渣男坑惨了! 不愧是阁主,连这都能掐指算出来。 谢岚裳在心里好一阵腹诽,面上淡若清风:“还请阁主赐教。” “曾有一侠客来神机阁解惑,他称自己逍遥人间,以吃喝为乐,从小到大遍尝九州,无论多难吃的东西,他都能吃的津津有味。可只有一处例外,他的同门师兄所做食物,他分毫也吃不得。” 谢岚裳心尖微颤,聚精会神。 阁主:“无论师兄做什么,即便是他最爱吃的食物,即便变着花样做的色香味俱全,满门师兄弟交口称赞,只要是尝试过的人皆赞不绝口,可侠客就是入不得口,勉强自己吃下去,不出片刻就要吐出来。” 谢岚裳背脊僵直,心乱如麻,再也忍耐不住问出了声:“为何如此?” 白胡子老头好像笑了一下:“小友说,本阁知过去,晓未来。” 谢岚裳神魂骤颤:“前世有仇怨?” “小友慧根,一点就透。”阁主颇为欣慰的叹气,说道,“侠客的前世,是被这个师兄亲手毒死的。” 谢岚裳心生震撼,不由得跪坐到了腿上。 那换算到夜郁身上又算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全天下人把他谢岚裳毒死了,只有夜郁救他吧? 不对,阁主所言只是个比喻,他不能被局限了。 回想前世种种过往,谢岚裳脑中一亮。 莫非是前世众叛亲离,唯有夜郁一人宁死不悔,忠心耿耿,义无反顾的为他报仇,至死方休。 这么想似乎有点靠谱。 不过总感觉经不起细究。 阁主似乎看破了他面上的困惑之意,轻笑道:“小友,时机未到,莫要过多纠结,否则衍生心魔,悔之晚矣。” 这,这倒是。 谢岚裳恍然大悟,心有余悸的呼出口气。 魂修本就步步心魔,越往后修炼越艰难,他若真的日思夜想纠结这些,怕是连百岁寿元都活不过。 “多谢阁主提点,晚辈感激不尽。”谢岚裳又拜了拜,并未起身,“还有一件事……”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阁主说完,挥了挥手。 后方的小弟子立即上前对谢岚裳道:“公子,请吧。”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谢岚裳拜谢后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回想阁主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什么玩意。 他要问夜郁的命定灵器,阁主却回答就在眼前。 哪里? 该不会是他丹府里珍藏的那些破铜烂铁吧? 谢岚裳一阵恶寒。 回来的时候,夜郁就在原地等着他,半寸没挪,就连有人从他身旁经过他也一动不动,坚守住自己脚下的三块地砖,谁也不许入侵。 谢岚裳忍俊不禁:“让你在这儿等,没让你当柱子。” 夜郁闻言,一脸欢喜的朝他跑过来。 谢岚裳微微发愣,那副表情和模样……就好像在迎接全世界。 与此同时,简秋也带着简鑫回来了。 -- 第34页 “表字虚怀。”简秋眉飞色舞道,“虚怀若谷,懂了吧?看你以后还狂,多听天机碑的话,改过向善,好好做人。” 经过谢二公子毒打的熊孩子没吭声。 简秋继续叭叭叭:“你这孩子被爹娘宠坏了,该出去历练历练,纵观仙门百家,当属太微仙宗最磨练人,用他们的钢铁戒律好好管教管教你!” “不要!”熊孩子当场炸毛,狠狠甩开简秋的手,唯恐被拐卖。 简秋受小崽子奴役多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可神气了:“嘿嘿,回去我就跟你爹说,把你送走!” 简鑫急了:“我不去,死也不去!我要是入太微仙宗,我就……就……” 简秋看热闹:“就什么?” “唧唧骨折!” 谢岚裳:“……” 夜郁:“……” 这话可不能乱说…… 行吧! 简虚怀拜秦慕为师之日,便是简家旁支断子绝孙之时。 离开仙人岛之前,简秋还想吃最后一餐,虽然贵,但值得。 简鑫叫来店伙计噼里啪啦道:“小二哥,我要酸菜鱼、松鼠鳜鱼、西湖醋鱼、还要水晶虾仁、醉蟹、主食就要……蟹粉小笼!” 谢岚裳、夜郁、简秋:“???” 简鑫看向隔壁桌:“那个汤不错哦,可以放虾滑吗?” 简秋忍不住了:“简虚怀,你抽的什么风?” “别吵。”简鑫理都不理他,转头一脸乖巧的看向夜郁,“夜哥哥,你爱吃鱼肉饺子吗?” 夜郁眼角抽搐:“……” “看来是不喜欢。”简鑫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惊叹号。 简秋是满头问号。 之前是谁说不爱吃鱼,只闻味道都要吐的? 饭后,简鑫一马当先冲到最前,小小的身子还学恶霸开路,滑稽得很。 这桀骜不驯的小鬼头搞什么名堂? 连谢岚裳都有点看不懂了。 入夜,夜郁问店家借了伙房,和面,揉面,擀面,煮面,放入青菜和葱花,一颗荷包蛋,几片叉烧。 端去给谢岚裳的时候,竟在楼梯口遇到了熊孩子。 “夜哥哥。”简鑫是跳起来的,主动上前帮忙,“我来帮你端。” 夜郁往旁边让了让,仗着身高优势,愣是连托盘的边边都没叫简鑫碰到。 简鑫狐疑:“谢二哥是不喜欢晚餐吗,他一口没吃,反倒要你做夜宵?” 夜郁上楼梯,察觉小崽子还在后面跟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睡觉。” “我不困。”夜郁人高腿长,简鑫需得小跑才能跟上,“谢二哥是爱吃面条吗,我记住了,以后除了点鱼虾蟹,还会点面条的。” 夜郁脚步一顿,简鑫险些撞他背上。 “你一改前态,逢迎讨好,有何目的?”夜郁居高临下的审视熊孩子,其实他这样或多或少有点“欺负幼崽”的感觉,不过想想自己也不过区区十三岁,就算欺负了又怎么样? 他不喜欢简鑫。 不是简鑫熊,也不是简鑫曾出口无状冒犯过他。 他讨厌简鑫的别有用心,目的不纯。更讨厌简鑫一口一个“谢二哥”叫的那么亲热,好像谢岚裳亲弟弟似的。 谢家人丁单薄,老祖宗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生的全是女孩,二儿子谢观林又是个痴情种,除了谢岚雨和谢岚裳再无子嗣,多年来为亡妻守身如玉。这就导致谢岚裳没有血缘关系上的弟弟。 而他夜郁,是谢岚裳认的义弟,唯一的弟弟。 所以简鑫想干什么? 讨好自己,借机接近谢岚裳? 二公子惊才绝艳,觊觎他之人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走了一个人渣秦慕,难保再来一个渣人,即便是十岁的小崽子也不能大意! “我……”小崽子不经吓,这就要招供了。 夜郁目光沉沉。 “我想……”简鑫垂着脑袋,紧张的搅手指。 夜郁:“说。” 简鑫深吸口气,大喊:“我想拜你为师!” 夜郁:“……?” ????? 简鑫满脸羞红,激动的呼哧带喘:“你那天,用四品的破铜烂铁,居然可以御的那么稳,那么快,比我堂哥的八品宝剑还快!你太厉害了,我,我好崇拜你!” - 作者有话说: 秦慕:……我那么大一个徒弟,天赋异禀未来可期的小龙傲天,没了? 第19章 简家主剑道,最敬佩之人是什么? 自然是将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人! 熊孩子一改常态,虚怀若谷:“不知愚钝的我,可否能打动深藏不露的你?” 夜郁:“……” 他觉得天机碑错了。 该取字病轻。 病得不轻。 夜郁推门进屋,反手关门,将垂涎欲滴的熊孩子拒之门外。 “怎么了?”谢岚裳撑着床坐起,方才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却只见夜郁一个人进来。 “幸好面没坨。”夜郁嘀咕了声,把面条放桌上,去搀扶谢岚裳起来。 晚饭的时候他就脸色不好,回了房间一试额头,果真发热了。 谢岚裳坐下蒲团,夜郁立即拿了外套给他披上,等谢岚裳端起筷子,他才如实说道:“我来的路上,碰见简虚怀了,他说……” -- 第35页 谢岚裳夹起一缕面条入口,筋道爽滑,汤味浓郁,带着叉烧的肉香和青菜的清新,回味无穷。 “他要拜我为师。” “咳咳咳……”谢岚裳当场呛了个死去活来。 夜郁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二公子。” 谢岚裳咳的面颊绯红:“你说,咳咳……简鑫他,拜你为师?” 夜郁茫然的点头:“是。” 苍了天了。 这也太离谱了。 别看简鑫现在熊的可以,但他一身是胆,且天生剑骨,注定修剑道的好苗子。 身为主角的徒弟,他就是个小号龙傲天,拜名师,一帆风顺出人头地,虽说《龙傲天》这本书还没完结,但他的显赫战功可是历历在目。 勇夺扶摇榜第二,一夜成名。 坠叶谷诛妖,显万夫莫敌之勇。 联手主角力抗天灾,拯救四海九州芸芸众生,成震古烁今的旷世英雄。 谢岚裳扶额:“他怎么说的?” 夜郁:“我用四品破烂赢过了简红叶的八品灵宝,他崇拜我。” 脑回路清奇的沙雕中二小徒弟——名为书评区的地方,是这样评价的。 谢岚裳无奈一笑:“你怎么想的?” 夜郁:“小孩子心性,三分钟热度。” 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孩子么。 谢岚裳看着夜郁,心里欢喜,不知不觉吃完了面条。 等服侍谢岚裳进了药,睡下后,夜郁端着空碗出去,一低头,熊孩子就在楼梯最底层坐着呢! “师父!” “别乱叫。”夜郁走下楼梯,冷冷道,“我一无名小卒,没资格当你师父。” 简鑫鼓起腮帮子:“我说有就有。” “你若不喜欢简家剑法,就去太微仙宗。” “我才不去。”简鑫低着头嘀咕,“唧唧会断。” 夜郁:“……” 谢岚裳病了,不宜走动。 简秋需得把熊孩子送家去,这样自己才能自由,于是先行一步。 本以为简鑫会犯浑不走,哪想到一夜之间他又变乖了,说走就走,还朝夜郁猛挥手:“一定是我资质平庸,师父担心我有辱师门,放心吧,等我回去把我爹的一身绝学全学会了,我再来找师父呀!” 简家兄弟走了。 谢岚裳继续在仙人岛休养,他这病来的风驰电掣,去的磨磨唧唧,半个月也不见好。 夜郁担心的不行,谢岚裳本人倒是习以为常。 又过了几天,云谨来探病了。 “正阳丹,补气补血的;清虚丹,疏散风热的;还有地灵草和炼骨丸,以及我珍藏的大宝贝——五星牡丹。”云谨备足了见面礼,虽说这些丹啊丸啊的,临出门前济世道人早给他装满了,如若管用,他也不至于病病歪歪。 谢岚裳:“多谢公子。” “别公子公子的,多见外啊,叫我小谨就行。”云谨一双桃花眼翻飞,顾盼生辉。 ——太微仙宗掌教座下大弟子,真正的豪门,出身辉煌,人中龙凤。 就是这性格么…… “慎言兄。”谢岚裳顺着云谨的前胸看到腰腹,寻常人腰上最多佩戴块玉,或是香囊。 可这位兄台好家伙,玉佩四五块,香囊七八个,五颜六色花枝招展,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响。 被晃到眼睛的谢岚裳勉强说完后半句话:“人缘真好。” “没办法,怪我太英俊潇洒。”云谨唉声叹气,一把纸扇摇出了风流多情的味道,“这只是在路上接的,我丹府里还有好多,诶,死沉死沉的。” 云谨装模作样的好一番抱怨,然后才说道:“对了裳裳,跟你问个人。” 被“裳裳”二字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谢岚裳,默默灌了口汤药。 云谨:“秦慕,秦羡之。” 谢岚裳面不改色的继续喝药:“他怎么了?” “在太微仙宗过得不太好。”云谨神色稍微严肃,“听说他以前在谢家住过,也是谢家举荐给太微仙宗的,所以你跟他……” “有旧怨。”谢岚裳道。 “啊哈,那就没事了。”云谨呼出口气,笑的相当放肆,“虽然我师尊收了他做关门弟子,但师尊一向事忙,座下弟子全是放养的,哪有空时时刻刻盯着他。” 谢岚裳大概有猜测了,但还是问道:“他惹祸了?” “那倒没有,只是他无权无势无来历无靠山,靠走后门托关系……咳咳,我没有说谢家坏话的意思哈,我只针对秦羡之。” “难免门中师兄弟不服呗,就里里外外针对他,刁难他,之前被我逮着两个不安好心的,故意教了他错误的修炼方式,害得他吃了不少苦头,又是洗髓又是重修,挺惨的。” 谢岚裳有点意外:“苏黎明呢?” 就算大家不待见秦慕,那个痴迷主角之一的男配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谁知云谨还吓了一跳:“这关哓哓什么事?” 谢岚裳不淡定了:“他没帮衬秦慕?” 云谨更吃惊了:“他为什么要帮衬秦慕,他不领头虐他就不错了!” 不等谢岚裳追问,云谨就热火朝天的科普道:“我那师弟啊,下山回家处理一趟“丧事”,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白天晚上跟人夸谢家二公子有多惊才绝艳,吃饭修炼给人絮叨你有多风华绝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除了师尊,你就是他唯一的宠妃。后来秦慕实在听不下去了,当众痛哭自己哪里不如你,但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苏晓当场翻脸,差一点就要将其打入冷宫!” -- 第36页 谢岚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谨说的激动,狂拍大腿道:“嘿呀!真可惜,我那六师弟和七师妹真是多管闲事,害我没看成热闹!” 夜郁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才做好的蜜饯。 云谨起身道:“好了不说了,你养着吧,我得回师门了。明年万仙大会见!” 他转身走两步,抬手拍在夜郁肩上,不料夜郁背后长眼睛似的,竟轻巧避开了,云谨一愣之后没多想,笑道:“小弟弟,期待在扶摇榜上看见你。” 等谢岚裳喝完药,夜郁把蜜饯喂给他的时候,才忍不住问:“我也可以参加万仙大会?” 谢岚裳笑了:“你是我弟弟,谢家正儿八经的义子,为何不可?” 夜郁顿时欢喜起来:“我不会给哥哥丢脸的!不赢得前三甲,绝不回来见哥哥。” 谢岚裳差点被果脯噎到:“你啊你,能进前一百就行了。” 万仙会武,四海九州的青年才俊齐聚首,多得是深藏不露的少年奇才,即便是被天道眷顾的主角秦慕,第一年参与也只是前十名,第二年才进前三。 不求夜郁表现得有多好,只希望他比的开心,能从中得到启发,进步,这就足够了。 自不量力的下场往往是被摧毁自信,而好高骛远争强好胜的结果,只会让自己受伤。 夜郁垂下眸子想了想:“那我不要前三了。” 谢岚裳欣慰点头。 夜郁:“我要一甲头魁。” “……”谢岚裳真的被噎到了。 - 作者有话说: 夜郁:如果办不到,唧唧骨折。 简鑫:……表学我! 第20章 离岛前,谢岚裳写了封家书报平安,然后带着夜郁回到了悬壶门。 夏去秋至,谢岚裳每天过得忙碌但充实,白天学习医药,晚上跟夜郁一起修习谢家幻术。 术有专攻,人的天赋不可能是全方位的,谢岚裳发现夜郁的天赋终究还是在剑道上,就好比他自己,血脉相传修习幻术和医学都手到擒来,但剑术方面的造诣就落了下乘,拿剑防防身倒也可,但若使的多出神入化精妙绝伦,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夜郁的灵器一定是把剑。 可是到哪儿去寻找呢? 参加万仙会武,拿着二三品的破铜烂铁上台打擂未免太离谱了。 好马配好鞍,谢岚裳想把含光送他,可这剑倔的很,大有一种“被别人碰就当场自己撅折”的阵仗。 本命灵器就是这点不好,认了主就无法转手了。 于是在初冬这天,廊外飘着缈缈细雪,屋内夜郁端坐在蒲团上,身旁炭火烧得正旺,不出片刻后背就生起了薄汗。 而谢岚裳披着狐裘在屋里走来走去,半点汗湿未见,还有些怕风似的裹紧了外袍,他将夜郁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看的夜郁不禁觉得身上热,连脸上都有些烧得慌:“哥哥,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灵器在哪里。”谢岚裳道,“阁主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可有感觉?” 夜郁茫然摇头。 愣了会儿又问:“哥哥是在哪里捡到含光的?” “不是我捡的,是它自己送上门来的。”谢岚裳说着说着,忽然一笑,“就跟你差不多。” 夜郁小脸一红,略有慌张的垂下脑袋:“无妨,就算没有本命灵器,我也能赢过他们。” 谢岚裳虽然很喜欢吹自家孩子,但事实摆在那里,总不好硬着头皮尬吹。 “万仙大会上高手如云,你年纪尚小本就吃亏,再没有个称手的灵器,确实不妥。”谢岚裳想了想,说,“左右过年要回家,到时进谢家宝库看看,挑一件喜欢的先用着,以备不时之需。” 谢岚裳打定了主意,夜郁自然乖乖听话。 山中日子过得极快,几场大雪过后,年关将近,谢岚裳拜别济世道人,带着夜郁回了蓬莱洲。 逢年过节,他们这种世家望族往往是最忙的,上香祭祖,走亲戚串门子,多方辗转应酬起来,怎么着也得个把月功夫。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老二的好处,有长兄谢岚雨顶在上头,这些交际应酬的活都不用谢岚裳去干,他甚至可以借口一句“身体不适”,就干干净净的把所有破事推脱了。 谢岚裳一登岛,老祖宗就在海岸等着他,祖孙俩大半年不见,老太太含着满眼泪花,很是欣慰的笑道:“跟走的时候一样,没瘦。” 于是回家的一路老祖宗都在夸夜郁这个功臣:“才多久没见,长这么高了。” 谢岚裳成天跟他在一起倒是没发觉,经这么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前后不过半年,夜郁这身高竟蹭蹭往上窜,春天那会儿才仅仅到他肩膀,现在竟快跟他一般高了。 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崽子。 牛乳鸡蛋皮皮虾没白吃。 回到镜花水月,谢岚裳到蜃楼沐浴更衣,换了身天青色绣精美祥云纹的锦袍,外披白色狐裘,半梳的长发以玉冠束起,仪容整理完毕,这才跟着如意去给谢观林请安。 路过回廊的时候,刚巧遇到在那里清点礼单的谢岚雨,以及身旁协助对账的堂姐谢听琴。 谢家辉煌,过年过节有多是人登门送礼,不足为怪。 谢岚裳只看了一眼就要走,忽然听到谢听琴“呀”了一声,漂亮的杏花眸到处看,最终从一片年礼中翻出一个模样精致的小盒子:“东海香珠,怎么连这个也要送啊!” -- 第37页 不是给谢家的年礼? 谢岚裳稍有狐疑,这一愣神,就被那对姐弟俩逮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家大小姐端起架子,“看到人也不知道叫一声。” 谢岚裳迎了上去,不咸不淡的说:“看你们忙的热闹,不便打扰。” “托你的福,若不是你不知轻重得罪苏家,叔父用得着备这么多年礼吗?” 谢听琴怀抱东海香珠,老半天舍不得撒手。 此物极难得,将其磨成粉敷于脸上,可青春永驻。她又是撒娇又是卖乖,问谢观林讨要了多年都没要来,结果随随便便就要送给苏家…… 谢岚裳轻笑道:“可惜了,我给谢家壮声威,父亲却要上赶着跟他们交朋友。” 谢岚雨心里一梗:“你给谢家树敌,还好意思说?” 哪想到谢岚裳又是一笑:“这不正好么。苏家因为悬壶门和苏晚的事情对我多有不满,正好便宜了兄长你,拉拢简春他们不成,拉拢苏饶肯定一蹴而就。” 谢岚雨怔鄂。 “再说了,苏家权势仅次于谢家,高于简家,定能成为兄长的好帮手,有力后盾。”将那些暗戳戳的阴谋诡计直接搬到明面上的谢岚裳面色从容:“我赶着去给父亲请安,失陪了。” 直到谢岚裳走远,这俩堂姐弟还没反应过来。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谢听琴懵了,“不仅不跟你抢,还给你出谋划策?” 确实。 若想站得住脚跟,拉拢世家子弟跟自己交好,是必不可少的。 可谢岚裳却敢得罪苏家,去讨好悬壶门,就算让他成了门主又如何,不过一个随随便便就让人追的抱头鼠窜的野鸡小户,哪能跟苏家比呢? 回想那日苏家找上门来,谢岚裳指责苏晚恶毒,为自己讨说法。 再看今朝,他得罪苏家,反倒成全自己这个兄长了。 谢岚雨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莫非他一直看走眼了,其实他这弟弟……是个好人? 不知谢岚雨疯狂“脑补”的谢岚裳走到宗主的院子,被门外小弟子告知稍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深冬的风冰冷刺骨,屋檐下尚有三尺多长的冰溜子,天上又陆陆续续的飘起了雪花,随着太阳下山,气温更低了。 如意有点急了,多次去催促,小弟子跟个木头人似的半天蹦不出来两个字,问就是稍等。 不会吧不会吧? 派杀手伏击不成,就想出“光明正大冻死你”这种睿智的小妙招? 谢岚裳原地转了一圈保持身体仅剩不多的热度。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方法。 杀病秧子于无形。 若非他在悬壶门修炼了大半年,怕是真的要晕死在雪地里了。 手炉没了温度,谢岚裳果断道:“回蜃楼。” 他这话一出,谢观林书房的门就开了。 呵! “既然父亲事忙,孩儿就不打扰了。”谢岚裳转身就走。 “岚裳。”谢观林不怒自威的嗓音传来,“进来。” 谢宗主身强体壮,屋里自然不会有多暖和,谢岚裳将冷掉的手炉放到炭盆旁,朝亲爹行了礼,无话。 “七月初三,你去神机阁了?”谢观林开门见山,绝无废话。 “是。”谢岚裳道,“我去的目的想必不用跟您说,您都知道了。” 谢观林不置可否:“无功而返?” “是。” “你的那个护卫……” “弟弟。”谢岚裳纠正道,然后他就听见谢观林冷哼了一声,“你要让一个护卫去参加万仙会武?” “弟弟。”谢岚裳再次纠正,连语气都一模一样,“父亲休要以貌取人,论起武艺,您的那些徒弟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即便是兄长也一样。” “呵呵呵呵呵……”这回谢观林直接笑出了声。 等到谢观林笑够了,谢岚裳躬身告辞。 “等等。”谢观林叫住他。 少年回眸,瑰丽清容,惊艳了韶华。 遥想当年太湖旁,杨柳低垂,刀光剑影,突如其来的少女冲入视线,清冷淡香,驱散了所有腌臜血腥气。 谢观林看的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若隔世般重新看向谢岚裳,眼底那份彷徨和柔情尽数消失不见,恢复成他一如既往的冷漠:“走吧。” 他偶尔是会露出这副表情的。谢岚裳知道,他是想念母亲了。 谢观林是个痴情人,对容涟漪九死不悔,爱的死心塌地。否则也不至于同辈份的柳家宗主都三代同堂了,他膝下却只有两个儿子。 若说他是个好男人,痴心汉,那倒也不见得。 其实他这人很矛盾,很拗,他深爱着容涟漪,却又怀疑容涟漪的身份,否则她为何会生出妖孽? 涟漪,清荷,莫非她也是个莲花精?又或者是长在水里的其他什么妖魔鬼怪。 不然难以解释生下谢岚裳这个怪胎的事实,以及,明明成婚了,却不入谢府,而是留在深山老林里清修,往好听了说是红尘喧杂不利道心,难听了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深更半夜爬起来偷偷吃人肉,吸人血,摄人精元? 谢观林不敢细想,也不愿意去深究,他很狡猾也很睿智——将所有的美好和爱意都给容涟漪,将所有怀疑和厌恶都转移给谢岚裳。 -- 第38页 两全其美。 谢岚裳诞下之日,便是容涟漪丧命之时——妖孽夺走了爱妻的命。 所以,妖孽该死! 谢岚裳坐在轿子里冷笑。 镜花水月很大,谢观林的住处距离蜃楼也有段距离,夜色已深,如意便传了轿子。 走了有段时间了,谢岚裳掀开帘子叫了声:“如意。” 夜深人静,除了空中高悬的弯月,再无照明之物。 ……没有如意。 轿子依旧在前行,抬轿之人是府中的下人,而他早已不在镜花水月。 谁干的? 谢观林,谢岚雨,还是…… 空气中飘着诡异的香气。 谢岚裳冷静非常,既然无法求救,不如气定神闲的坐回去。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从家里把他给劫出来了。 第21章 “他真这么说?” “是的大公子,小人听得真真的,二公子在宗主面前声称那个叫夜郁的小护卫,修为超绝,神功盖世,连大公子您也不是对手。” 谢岚雨怒极,将书简重重往桌上一拍:“妖孽!居然拿我跟个奴才相提并论!” 手下人忙道:“大公子,那姓夜的也有些本事,当初在路过镇跟苏晚交手,那把恶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苏晚太弱!”谢岚雨气恼不已,在屋内连转了两圈,怒极反笑,“行啊,既然谢岚裳信誓旦旦说他的小护卫比我厉害,那我就找上门去比给他看!” “诶大公子!”手下人猝不及防,忙不迭跟着谢岚雨去了蜃楼。 “夜郁!夜郁!你给本公子滚出来!”谢岚雨气势汹汹的冲过去,冷不防夜郁就在门口站着,被骇了一跳的谢岚雨反倒先急了,“你站在这里干嘛!” 夜郁面无表情道:“等人。” “哈,等我是吧?”谢岚雨一厢情愿的拔出佩剑,“正好,咱俩现在就来比过。” 夜郁一脸看“二愣子”的表情看着谢家未来掌舵人。 “愣着干什么,拔剑。”二愣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下巴抬高,盛气凌人,“别害怕,输了也不丢人,我让你三招。” 夜郁白他一眼,动也不动。 谢岚雨继续自我高潮:“主角都就位了,观众怎么还不来?”他伸长脖子左右望去,正要问谢岚裳在哪里,夜郁突然眼前一亮,越过他急切切的朝前跑去,“如意。” 谢岚雨回头一看,只见如意扶着墙跌跌撞撞的跑来,头发也乱了,脸上也有擦伤,狼狈不已。 “怎么了?”谢岚雨才问一句,如意就惊慌失措的啼哭起来。 夜郁有种不祥的预感:“二公子呢?” “不知道。”如意脸色苍白泣不成声,“我被打晕了,二公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夜郁心口震颤,来不及多问,几个轻巧的纵跃,瞬息之间消失在回廊尽头。 “喂!”谢岚雨拽上哭哭啼啼的如意,赶紧跟了上去。 三人先后抵达半敞着的角门,门外两个护卫晕倒在地,如意跑过去好一番推搡才将人叫醒:“二公子呢,轿子呢?” “小人不知。”两个护卫跪地瑟瑟发抖,“突然闻到一股诡异的香味,然后我们就……” 夜郁夺门而出,追着追着,看见了前方空地上孤零零的轿子。 如意喜出望外,急急忙忙的跑过去:“二公子!” 她伸手掀开车帘,一道黑雾迎面冲出—— 夜郁一把将如意拽开,立掌为刃照着黑雾一切,一分为二! 谢岚雨一脸活见鬼:“蓬莱洲怎会有邪祟。” “二公子不见了。”才逃过一死的如意满脑子都是小少爷,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人。 空气中诡异的幽香已经很淡很淡了,迷不到人,夜郁目光一侧,后者当场暴躁:“看我干什么?不是我干的!!” 夜郁敛回视线,谢岚雨愤愤不平的在心里碎碎念念,居然将他堂堂世家公子跟这群恶心邪祟划为同一阵营,欺人太甚了! 夜郁钻进轿子,很快就出来了。 谢岚雨想说他多此一举,轿子总共就那么大,掀开车帘一览无遗,特意钻进去看什么? 结果就瞧见夜郁手里多了样东西。 圆形的环玉佩,血色的,名唤灼阳,是谢岚裳他娘留给他的遗物,谢岚裳从小带到大,片刻不离身。 “有贴身之物就好办了。”谢岚雨为证明清白,积极得很,“回去找我父亲用“追踪符”寻一下……” 金色的符篆覆盖在血玉之上,玉飘了起来,似有所感,笔直朝东南方飞去—— 夜郁二话不说,遇见跟上。 谢岚雨这下真见鬼了。 追踪符,在符咒之中极为复杂,属于中高阶咒术,放眼整个谢家,也只有宗主谢观林能熟练掌握。 他个小兔崽子凭什么会啊!? 谁教的??? “夜郁!”谢岚雨御剑跟上,这一口气就飞出了十里远,直到一座荒山才停下来。 谢岚雨鼻子一紧,下意识握紧佩剑:“有鬼气。” 鬼气,顾名思义便是阴魂厉鬼。 当世三界,分别为修真界,鬼界和神界。 修真界位于凡间。 鬼界位于地底,乃世间万灵死后之归所;神界则为飞升之地,脱去□□凡胎,神魂成圣,从此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 第39页 用民间话本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善恶有报,好人死后上天堂(神界),坏人死后下地狱(冥府)。 凡人去了鬼界,按照生前所作所为,或在地狱服刑,或直接投胎转世,或沦落畜生道,或降临富贵之家。 而修士则不然,有些执念强的修士可以避过来勾魂引路的黑白无常,滞留人世间,以吸食阴气为生,化作邪祟,继续修炼下去比如吸食活人精血,夺取修士内丹,逐渐可以修回骨架,再继续修炼,会生出血肉,直到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类。 这便是鬼修。 鬼修属邪物,比魔修还要人人喊打,因为它们颠倒阴阳,逆天而为,破坏生生死死的天地法则,乃修仙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谢岚裳被鬼修给抓走了? 谢岚雨正寻思,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夜郁直接冲进了人家的道场。 “喂!”谢岚雨差点骂娘。 鬼修乃至阴极阴之物,比魔修厉害多了,随随便便一个骷髅架子都不好对付,若那鬼修已经修出血肉来,便是……非得他爹谢观林亲至不可! 这小兔崽子就知道找死! 谢岚雨想了想,往天上放了道灵符传信,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洞口很窄,需要低下身子才能进去,夜郁拿了个火折子出来,才燃起火苗,就被洞内扑面而来的阴风吹熄了。 谢岚雨一脸看穷鬼的表情,嗤笑一声,取出一颗成色极好的夜明珠。 夜郁瞥了眼,把火折子一丢,却也没拿他的东西,打开丹府随便一摸,拿出一颗比他亮出数倍,且足足碗口那么大的夜明珠。 “?”谢岚雨怔鄂,“你从哪儿弄得?” 夜郁不回答,又是随随便便一摸,捡出一个更加明亮无瑕的夜明珠,以“是金钱为粪土”的眼神丢给谢岚雨。 谢.世家阔少.润之:“……” 俩人一前一后往里探索,谢岚雨忍不住问了:“追踪符,谁教你的?” 夜郁脚下一顿,本能蹲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装酷不回答?”谢岚雨怒极反笑,“你既已成为谢家义子,便是我的三弟,大哥问你话你敢不回答?” 夜郁拔出匕首,照着地面上的阵眼一插,无数甲壳毒虫从地缝里冒出来,密密麻麻,吓得谢岚雨“卧槽”一声。 “我只有一个哥哥。”夜郁站在原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招,那些毒虫愣是不敢从他身边经过。 “你一个下人,这些东西哪儿来的?”谢岚雨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三弟弟,这会儿就下人了,“别告诉我是谢岚裳赏的。” 夜郁朝前快步走,屡遭无视的谢岚雨终于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拽住夜郁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这恶奴,敢偷主人家东西!” 突然,寒风一闪,谢岚雨鬓间刘海儿微荡,那吹毛立断的匕首已横在了他的颈子上。 “你……”谢岚雨浑身僵硬——是少年反应太快,自己躲闪不及,还是自己全无防备才被他得手,又或者……自己竟毫无招架之力吗? “我不管你是谢家大公子还是太微仙宗掌教,再妨碍我救哥哥……”夜郁狭长的眸子微眯,透出叫人胆寒的气息,“你试试?” 第22章 少年走在前头,一掌劈开了阻碍前路的石门。 谢岚雨冷汗淋漓,隐藏在袖袍中的手直到现在还微微颤抖着。 太心悸了。 方才那一瞬间,真的,不知为何,竟对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子生了惧意。 简直荒唐! 他谢家大少爷,北境除妖、东海诛魔、西洲抗敌、南山夺宝,可谓身经百战,岂会惧怕一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 谢岚雨不理解,可回想方才一幕,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那少年的眼神并不有多凛然,语气也没多厉害,偏偏他就不敢反抗了,只能瑟瑟发抖的点头称是。 混蛋! 谢岚雨咬牙切齿,前方探路的夜郁加快了脚步。 阴气越来越重,腐臭味熏得人几度作呕,谢岚雨忍着诸多不适跟上,前方有光,紧接着,传来男人的嚎啕大哭声。 “大仙开恩啊!小的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二公子掳来了,求大仙放过我们的家人吧,大仙饶命啊!” 夜郁站定,收敛气息,小心着朝外窥探。 四个轿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前方石墩上背坐着一个人,看身形窈窕,该是个女人。 而距离女人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少年。 夜郁瞳孔骤缩。 谢岚裳! 谢岚雨话还没说,夜郁已经冲了出去!他手握三品利剑,照着女人迎头劈下,女人似有所感,转身过来徒手抓住剑身,五指用力,剑身四分五裂! 谢岚雨仔细一看,当场倒吸冷气。 触目惊心是小事,关键是太恶心了! 那女人约莫二十多岁,披头散发,身上有衣服遮着看不出来啥,但脸上简直惨不忍睹! 脑门已经彻底溃烂成白骨,左眼眼周尚有皮肉,却是腐烂流脓的,更有难以描述的虫子在那里爬来爬去,右眼眼珠子半挂不挂,晃晃荡荡,鼻子尚且完整,嘴巴咧的老大,鲜血横流。 这就是个不知死去多时,身上多处溃烂的尸体! 谢岚雨捂着胃要吐,夜郁却根本不在乎这人是何模样,一门心思就是将其诛的灰飞烟灭。 -- 第40页 一人一鬼过了三招,夜郁暂退下来,刚好落到谢岚裳身边,他紧张的低头看了眼,二公子呼吸平稳,身上没伤。 “是你!”女人怒目圆睁,更显凶神恶煞。 夜郁:“我们见过?” 吐的差不多了的谢岚雨走过来,道:“鬼修修成这样,至少得几百年,她,不可呕——” “当然不是自己修的,她是夺舍的。” 突然响起的清越嗓音,惊到了谢岚雨,喜到了夜郁,吓到了女人。 本该昏迷不醒的谢岚裳坐了起来,微笑:“对不对,苏晚?” 谢岚雨目瞪口呆:“谁?” 夜郁也猝不及防:“哥哥?” 当事鬼表情一片空白,愣了老半天才狞笑起来:“好啊,你是假装中招!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香料”对你不起作用。” “你既已修鬼道,就该用尸毒。”谢岚裳现场教学,“你却还用人类的毒药,弱爆了。岂不知我从小是喝药长大的,药吃多了,便百毒不侵体,寻常毒药对我不起作用。” 苏晚:“是么。” 谢岚雨惊诧:“你,你怎么死了?” 苏晚瞥向他:“拜你弟弟所赐!若非他唆使我父亲,拿苏家的名声威胁,我父亲岂会废除我的修为将我逐出家族,我又岂会走投无路含冤身死,落得死后夺舍、仰赖恶臭尸身而活的下场!” 世家千金,贵族小姐,却变成了世间最阴邪丑恶的鬼修。 还能这么赖? 谢岚裳被气笑:“我师伯惨死你手,灰飞烟灭,可是连成为鬼修的资格都没有!” 苏晚猖獗大笑起来,那悬壶老儿算个什么东西,岂能跟她世家千金相提并论? “去死吧!”苏晚目露凶光,隐于袍内的五指伸出来,赫然是一双森森白骨骷髅手,谢岚裳被夜郁擒住腕骨往远处一带,苏晚的五指落在石墩上,跟捏豆腐似的将石墩粉碎。 谢岚雨倒吸冷气,正要帮忙,被苏晚身上释放的阴气冲个正着,浑身骨头顿时传来细细麻麻的刺痛,寒气从百会穴涌到四肢百骸,直达涌泉穴。一时之间,谢岚雨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草!”他骂了一声,抬头看向跟夜郁缠斗的苏晚,这家伙比之生前为人之时更厉害了。 鬼魔二道皆以贪嗔痴慢疑五毒为食,像苏晚这样性格的人,更适合了。 夜郁一剑挥了个空,苏晚整个飘到半空中,双臂大张,随着那半掉不掉的右眼珠子终于落地,整个洞窟内的阴气更胜一倍! 谢岚雨终于能动了,才踏出一步,就被四面八方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吓一激灵。 “这是……” “鬼泣的声音。”谢岚裳望向空中愈加恐怖的苏晚,“妖魔鬼怪都往这边来了。” 谢岚雨完美理解:“就像麻雀那样,自己寻到吃的会叽叽喳喳叫,通知同类过来一起吃?” 所以苏晚是把这附近的邪祟都召集过来,决一死战? “哈哈哈哈哈哈……”苏晚发疯大笑,骷髅手猛然一握,地面震动,那三个抱成团瑟瑟发抖的轿夫惨叫起来,原来是有骷髅手从地面钻出来抓住他的脚踝。 很快,第二个骷髅手冒出来,第三个,第四个……数之不尽的骷髅架子钻出来,有些是干干净净的骨头,有些骨头上还带着尚未完全腐烂的血肉,有些缺胳膊少腿走起路来里倒歪斜,更有甚者下肢腐烂,拖着肠子等内脏在地上爬行,沿路留下令人作呕的泥泞血浆,场面堪称惊悚! “卧槽!”谢岚雨又想吐了。 就连夜郁也有些招架不住,脸色稍见苍白,连续几个后退抵达谢岚裳身旁,侧目一看,好家伙。 二公子居然笑得出来。 面对这让人看了三年吃不下饭的场面,他居然能淡然自若,从容清闲,甚至津津有味的点评谁最漂亮谁最丑,谁最精神谁最颓。 直到此时此刻,谢岚雨佩服这弟弟,打心眼里甘拜下风。 苏晚:“我要你们,灰飞烟灭!” 谢岚裳召出含光,冲着迎面扑来的骷髅架子一刺,空中飘来飘去的黑雾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的朝活人身上扑。 谢岚雨避闪不及,被邪祟狠狠吸了一口精元,他整个人一僵,瞬间疲劳了数倍:“我艹你大爷!” 夜郁一连消灭三团黑雾,因心口突然传来的诡异一热而躲闪不及,被一个骷髅架子划破了掌心,他反手回击之后,下意识将发烫的东西掏出来,是那枚“灼阳”。 “哥哥。”夜郁想物归原主,岂料灼阳竟挣脱开夜郁的手,笔直飞向空中——紧接着,万丈华光倾盆而下! 众人猝不及防,夜郁本能过去将谢岚裳护好,再回头一看,满天乱飞的邪祟当场烟消云散,地上乱跑乱爬的骷髅架子们也宛如被点了穴道似的僵住不动。 谢岚雨满目惊奇:“这是怎么回事?谢岚裳,你娘留给你的是什么宝物?” 谢岚裳没搭理他,目光炯炯的凝视着空中血玉,从头至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灼阳扩散出数百道灵光,每一道都正中地上的骷髅架子,不过瞬息之间,近百的骷髅邪物被挫骨扬灰,成为一摊又一摊的灰□□末。而每摧毁一个骷髅架,灼阳自身的光芒就旺盛一分,等将所有骷髅斩尽杀绝之时,灼阳光芒强盛,已经灿烂的灼眼。 -- 第41页 谢岚雨和夜郁都不得不移开视线,唯有谢岚裳失了魂一般,冒着双目失明的危险还在眷恋的注视着灼阳。 直到满目蓄泪,泪水夺眶而出。 不知是不是错觉,灼阳每一次发光发亮,他的心口都要随之热一点,直到现在,已经是难以忍受的烧得慌了。 “哥哥。”夜郁窥见谢岚裳的反常,惊慌失措。 谢岚裳捂住心口,脸色煞白,鬓发早已被冷汗浸湿。硬要形容的话,便是将自己的心脏放到锅里慢慢煎,不放油也不放水,就那么干巴巴的烘烤,灼烧感一阵强过一阵,谢岚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活活被烧死。 夜郁看了眼血玉,又看了眼谢岚裳。 即便那是夫人的遗物也…… 他果断抢过含光,远远抛射出去——九品宝剑正中血玉! 顷刻间,单薄的洞窟“轰隆”巨震,血玉碎裂,折磨谢岚裳的灼烧感骤然消失,他猛抬头一看,玉虽然碎裂了,可玉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一样东西。 托含光的福,外壳炸裂,里面的“光点”笔直飞向谢岚裳! 这一操作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包括谢岚裳自己。只见光点来势汹汹,不由分说的没入他的眉心,夜郁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脸都白了。 谢岚裳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没有任何不适感,于是他朝夜郁摇了摇头:“没事。” 母亲岂会害孩子? 容涟漪的遗物,总不会伤到谢岚裳性命吧? 夜郁只能以这个来暂时安慰自己,回头望去,眼底诡谲的冰蓝色一显又隐,他右手虚握,只见一个烁白的东西被召出,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东西穿透苏晚身体而过—— 苏晚倒地,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满身血污,死不瞑目。 一招,秒了。 谢岚雨双手结印,释放一道半球型结界,将自己以及谢岚裳和夜郁全罩了进来,洞窟随之坍塌,巨石滚落,砸在光幕结界上碎成渣渣。 谢岚裳这才腾出功夫问:“你怎么也来了?” 谢岚雨冷哼一声:“斩妖除魔,乃我辈应尽之本分。” 来都来了,再回去岂非落个临阵脱逃的骂名? 再说了,不把这破弟弟救出来,日后非得流出他是幕后主使的流言,再传到老祖宗耳朵里,这就无法交代了。 山崩地裂,濒临活埋。 谢大公子脸上露出后悔的表情,谢岚裳雍容不迫,看向身旁的夜郁,夜郁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成竹在胸,自有脱身妙计。 与此同时,一柄剑穿过山石飞来,在结界外围着他们转了三圈。众人只见眼前光影变幻,耳畔厉风呼啸,仅仅几个呼吸错落间,人已离开洞窟,被剑带着飞到隔壁山头,安稳落地。 大少爷死里逃生,欣喜若狂:“爹!” 谢观林单手负后,肃立在群峰之顶,衣衫飘举,剑眉星目,颇有那一代宗师的气派。 谢岚雨立即将事情始末据实禀告,谢观林听了后看向谢岚裳:“灼阳入体,可有不适感?” 这当然不是亲爹的关怀,而是宗主对异样的好奇。 “没有。”谢岚裳淡淡回答,转眸看向夜郁。 夜郁迎风而立,脸上虽存稚嫩之气,可眼神却有着不符合孩童的沉着冷静。他掌心的血液早已干涸,被握在手里的物件,赫然是一支……玉笛? 谢岚裳大吃一惊,深知此物绝非凡品。 是灵器…… 七品,八品,还是……九品!? 它散发出的仙气绝不逊色于含光,且看它的模样,是早就认主了的。 谢岚裳指尖微颤,他苦苦帮着夜郁寻找本命灵器,其实夜郁早就有了吗? 回到镜花水月,老祖宗抱着谢岚裳好一阵心疼,直到正午过后他才回去,刚一进院,就见夜郁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在廊下罚站。 “干什么呢?” “哥,我……”夜郁低着头,显得可怜巴巴,跟之前怒斩苏晚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狂戾凶猛呼风唤雨的狼崽子。 一个垂眸敛目乖巧可爱的小奶狗。 谢岚裳轻叹口气:“屋里说话。” 第23章 夜郁乖的一笔,屁颠屁颠尾随他进屋。又是拿手炉又是递热水,最后还取了狐裘给谢岚裳披上唯恐他着凉,完事之后才跪坐下来,等着挨训。 “那支玉笛是你的本命灵器?” “嗯。” “什么时候认的主?” “不,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是在你失忆之前对吧?”谢岚裳语气很轻,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为何不告诉我?” 夜郁张了张嘴,又闭上。 谢岚裳看在眼里,摆了摆手:“罢了。” 夜郁急了:“哥……” 看他的模样,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本来也没生气的谢岚裳顿时心软了,哄道:“我没生气,你有了灵器,我为你开心,至于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手下,你有权决定说与不说,我尊重你的想法。” 夜郁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谢谢哥。” 回想那玉笛,看着稀罕非常,绝非一般的灵器可比。 即便是世上仅此一块的昆仑寒玉,也不会散发出那样的气息。 谢岚裳笃定,那只是看着像玉,绝对不是玉。 -- 第42页 想不到夜郁这孩子身上有这么多秘密,原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哪想到竟得如此奇宝认主。 诶,等等。 他不是使剑的吗? 既用剑,又极擅长符咒,又会幻术,现在又弄了个笛子做灵器。 他到底是剑修符修魂修还是乐修啊??? 普天之下,哪有人修道修这么杂的? “万仙会武将至,你有了本命灵器,我也放心了。” “哥……”夜郁犹豫了半晌,没忍住问,“不参加万仙会武吗?” 谢岚裳喝水的动作一顿,惊愕:“我?” “是啊。”夜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这倒是从未想过。 毕竟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啊! “哥哥若参与比武,也能在扶摇榜上争个排名。” 谢岚裳愣着愣着就笑了:“也只有你会这么说。” 夜郁斩钉截铁:“那是别人不了解你,小看对手可是要吃大亏的。” 每次万仙会武,只有谢大公子,不见谢小少爷。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毕竟,要一个久居病榻动不动就吐血的人去比武打擂台,这太离谱,太强人所难。 前世的他被剧情操控,保持温软绵懦的人设不倒,自然不会去争什么排名抢什么风头。而他本身也不是争强好胜追名逐利之辈,便没有“反抗”。 今日得夜郁提醒,谢岚裳恍然大悟,或许他也该去万仙会武凑凑热闹。 毕竟他不仅仅是谢家二公子,也是悬壶门门主,不为自己也要为师门争光争荣,别以为医修各个都是软柿子,别以为悬壶门还是以前那样,随随便便一个医闹就搅的满门弟子亡命天涯。 此番万仙会武,也算是给天下提个醒——悬壶门站起来了! 入夜,谢岚裳早早躺下,想到灼阳,竟失了眠。 母亲留下来的血玉,本以为是个有灵气的饰品,万没想到内藏乾坤。 莫非是母亲的灵器? 谢岚裳摇摇头。 品阶高的灵器具有灵性,在主人身死后,会选择自毁殉主。 谢岚裳想的头都疼了,雪中苦等一个时辰和被苏晚抓走对付鬼修的后遗症终于找上门,半晕半睡的糊涂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乱七八糟。 时而鬼哭狼嚎,尸横遍野,时而祥云绕顶,如临仙境。 半睡半醒间,耳边有嗡嗡声传来,按理说大冬天哪来的苍蝇蚊子,谢岚裳也懒得理会,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实在被吵的烦了,他挥了下手臂,片刻后,远处传来“啪滋啪滋”的声音,类似于火烧木柴。 不用谢岚裳起身去看,扑鼻而来的烧焦味已经给了他答案。 床幔着火了。 亏得谢岚裳睡觉浅,他立即叫人,院外的丫鬟小厮得令麻溜儿的提水救火,老祖宗听到动静忙不迭跑来,连鞋子都忘了穿,如意颠儿颠儿的给她披外套。 “这是怎么回事?”老祖宗心急如焚,一阵后怕,“蜡烛忘了熄?” 谢岚裳摇头。 远处指挥救火的夜郁健步跑来:“老夫人放心,我已布下“伏水阵”,火势熄灭了。” 老祖宗脸色大变:“不是凡火?” 夜郁欲言又止,看向谢岚裳。 “祖母赎罪,我想着万仙会武将近,就照着课本上教的“九曲烈焰诀”试着练习,没想到……”谢岚裳顿了顿。 老祖宗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敢情是你自己烧自己屋子?” 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不过转念一想,在谢家,即便是谢观林也不敢这么放肆。 “诶,等等。”老祖宗一乐,“你说万仙会武,莫非,你想报名参赛?” 谢岚裳:“孙儿确有此意。” “行啊!”老祖宗笑的更欢快了,“奶奶还从你父亲那里听说一件事,也不知道准不准。此次万仙会武前十名,将跟随太微仙宗的长老,以及四大家族的宗主前往神洲。” 夜郁倒水的动作蓦然一顿,微微侧目看向烛光下畅谈的祖孙俩。 看过原著的谢岚裳颔首道:“是去寻访无尽海?” “正是。”老祖宗笑道,“若你能争个前十名,便能随众去长长见识了。”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传进谢岚雨耳朵里的。 这天午后,谢岚裳躺在自己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闭目沉思昨夜走水之事,可以确定是自己无意间造成的。 只是,怎么弄的呢? 莫非是含光暴走? 不会,含光属寒,岂会点火。 难道是灼阳? 谢岚裳猛地睁开双眸,对,灼阳属火,定是它…… “谢岚雨?” 不速之客撞入视线,冲走了谢岚裳全部思路。 “听说你要报名万仙大会?”谢岚雨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谢岚裳非但没起来,反而挪了挪背,更舒服的躺在藤椅上:“听谁说的?” “你管呢,你就说是不是吧!”谢岚雨看起来还挺凶。 “是。” 谢岚雨直截了当:“不许去!” “为何?”谢岚裳好心道,“我去了,输的丢盔卸甲落花流水,岂不正好衬托你谢大公子的英勇不凡?” 这话真把谢岚雨说着了。 他目瞪口呆的怔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冷笑道:“不用你假好心,不许去记住没有!” -- 第43页 谢岚裳单手支颐,洗耳恭听。 “你输的屁滚尿流不要紧,丢的可是谢家的人。”谢岚雨咬牙切齿道,“像你这种连第一轮第一局都赢不下的人,去了就是丢人现眼,惹天下耻笑!若不想做辱家族门楣的不肖子孙,你就给我打消这念头!” 谢岚裳眨了眨凤眸,惑人的很。 谢岚雨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了:“拜托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还想出人头地?到时秘密被人窥了去,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家族!我要是你——” “如何?”谢岚裳打断他,“自裁以保家族荣光吗?” 谢岚雨被噎了一下。 “兄长有空在这里为我操心,不如多回去修炼吧,到时在万仙大会碰上夜郁,当心输了……”谢岚裳似笑非笑,“到时候可不知道谁更丢人了。” 谢岚雨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谢岚裳是个病秧子,四海九州无人不知,输了正常,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自己不行,自己是谢家未来掌舵人,若输给一个小小护卫…… 谢岚雨转身就走,头悬梁锥刺股去了。 冬日的阳光很奢侈,不过短短一炷香,阳光减弱,温度降了下去,整个院子冷如冰窖。 谢岚裳看向湛蓝的天空。 原著之中,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情郎。 秦慕一扭脸就泄露给了全天下。 他就是一枚弃子,一个替死鬼。 当时秦慕被陷害入魔,他需要脱身,需要清白,首先要做的就是爆出一个惊天猛料,分散一下世人对他的关注度。 备受赞誉的谢家二公子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这料多猛! 谢岚裳冷笑。 险些忘了,万仙大会的举办地点在昆仑。 此去太微仙宗,定会碰上秦慕。 好生期待。 除夕夜,谢家儿女和嫡传弟子齐聚一堂。 老祖宗居首座,左右分别是长子谢观峰,次子谢观林。 谢观峰膝下四个女儿,以琴棋书画为名,剩下的皆是嫡传弟子。 谢观林身旁坐着谢岚雨,再往旁边是谢岚裳,接着是义子夜郁,再往下是嫡传弟子。 热热闹闹也有百十来号人。 歌舞演罢,酒足饭饱,嫡传弟子退下后,谢岚裳分别给祖母,伯父和亲爹拜年,获得了三个分量十足的红包。 夜郁照葫芦画瓢,拜了拜后,分别叫人:“老夫人,长老。” 谢观林对夜郁当然是喜欢的。 他喜欢所有有前途有希望的孩子,因此在得知谢岚裳认夜郁为义弟的时候,他虽吃惊,但并没有反对。 长辈们给了红包,谢观林的最大。 拜完了年,时辰也不早了,众人各回各院。 谢岚裳看祖母兴致好,陪着多喝了两杯,“蓬莱醉”带着一种清甜的果香,味道极好,就是后劲儿大。 谢岚裳晕晕乎乎的,被夜郁扶着勉强回到蜃楼,外面气候虽凉,但是有助于醒酒,冷风吹在脸上很凉快,于是谢岚裳进了亭子,坐在美人靠上吹风。 “那是灵石,足足一千两。”谢岚裳好笑道,“怎么看你这表情,跟捧毒蛇似的。” 夜郁窘迫道:“我……” “好了,给你就拿着,管他是谁给的呢!有钱不要是傻蛋。” 夜郁点头:“嗯。” 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过了年,你也十四岁了。”谢岚裳突然想起什么,懊恼的摇了摇头,“上回去神机阁,只顾着问灵器,竟忘了你也年满十岁,也是世家公子,该去天机碑前取个表字。” 夜郁看着他。 除夕之夜,二公子穿了一身极为喜庆的嫣红色锦袍,衬得他极美的面容愈发娇艳瑰丽。 “没关系,四月万仙会武,咱们六月再去一次仙人岛便是。”谢岚裳自说自话,把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面色微醺,脸颊透出不自然的润红,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而炯炯有神,时而迷迷濛濛,仿佛染了雾气似的,不经意间的撇动,风姿潋滟,清丽蛊人。 夜郁心下微颤,做贼似的将眼神避开:“哥哥,更深露重,还是回……” “夜郁。”谢岚裳突然靠近,不仅用手捏住夜郁的下巴掰过来,还紧紧盯着他看,“瞧瞧咱家小郁,生的多俊俏。” 夜郁记得自己没喝酒。 怎么脸有点烧得慌呢? “就这模样,配个王侯贵女都绰绰有余。”谢岚裳酒气上头,怎么看自己家崽崽怎么顺眼,“将你配给其他家族的千金小姐,我还舍不得呢!” 听到前半句话,夜郁急切的想开口,听到后半句话,他垂下脑袋,弱弱嘀咕道:“舍不得,就自己留着呗!” “你要带我飞?”醉的五迷三道的谢岚裳失声大笑,“你有翅膀吗你就飞,还想上天呢?” 夜郁:“……” 谢岚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笑累了,他才认认真真道:“不借助御剑,你自己带我飞,上九重天,下万里海。” 夜郁心神震动,鬼使神差道:“好。” “还当真了?”谢岚裳扶着夜郁肩膀起身,哭笑不得,“你去梦里带我飞吧,不闹了,回屋睡觉。” - 作者有话说: 夜郁:记下来,带哥哥飞。 -- 第44页 如果做不到,唧唧骨折。 简鑫:……你够了! 第24章 正月里免不得走亲戚串门子,各个世家往来见面,各种寒暄。 不过这事儿有谢岚雨去操劳,谢岚裳乐的清闲自在,平时在蜃楼喝喝茶看看书,再吃点夜郁亲手做的零嘴,小日子不要太舒服。 “他真的一直在蜃楼,寸步未离?”连续多日交际应酬的谢岚雨面容憔悴,偏偏还不知劳累的跑来盯梢弟弟动向。 “是的大公子,他连自己院子都没出。” “不应该啊!”谢岚雨纳闷的很,“逢年过节,各大世家来往应酬,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他能放过?” 小厮狐疑:“那大公子的意思是……” “心机深沉,必有后招。”谢岚雨背着手转来转去,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谢岚裳院外。 谢岚裳刚好出来,谢岚雨心头一紧,爆发出应对东海巨妖的敏捷,呲溜一下闪到树后。 都看看,都看看! 不愧是本公子,简直冰雪聪明! 谢岚裳他动了! 谢岚雨暗戳戳探出脑袋,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来接头的如意。 如意递给他一袋种子:“以真元灌溉三日,便可开花结果。” 谢岚裳欢喜的回院子了。 “???”谢岚雨一头雾水。 那好像是桃树。 靠,原来如此! 拖着病歪歪的身子不怕辛苦不怕累,亲自栽种桃树,拿着勤劳的果实去给世家叔叔伯伯送礼,礼轻情意重,当真是闻者感动听者流泪。 都看看,都看看! 就说他心机深沉,必有后招。 谢岚雨忍无可忍,决定当面拆穿他的虚伪奸诈。 于是谢大公子闯进院子,就见虚伪狡诈的心机男坐在藤椅上翻书,然后夜郁拿着种子在用功。 好家伙,这是借他人之手滥竽充数啊! 谢大公子阴阳怪气道:“拿桃子送礼,却不自己种,好手段。” 谢岚裳和夜郁相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谢岚雨——脑子有病? 看他火气冲冲的模样,谢岚裳都不忍腹诽了:“兄长想多了,我没有后招,种桃树更不是为了送礼。” 被戳穿心事的谢岚雨险些恼羞成怒,就听谢岚裳说道:“别麻烦了,我从未想过跟你争夺宗主之位。” 这话就……不得不重视了。 盛气凌人的谢岚雨安静下来,目光沉沉,嗤笑:“你以为我信?” “那你就继续操心吧。”谢岚裳端起书看,“不信就罢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弄得谢岚雨浑身难受,他自己跟自己较了会儿劲,冷冷道:“为什么?” 谢岚裳脑中灵光一闪,借用秦慕的话:“我志不在此。” 谢岚雨怔鄂:“什么?” 谢岚裳放下书册,决定好好跟愚兄说到说到:“眼界太窄,追求太低,穷极一生明争暗斗只为继承父业,成为谢家宗主。” 骤然被贬低的谢大公子竟没有发火,他自己也觉得吃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还有父亲,苦求一辈子,只为赢过太微仙宗,胜过鹿微掌教,坐拥修真界第一宝座。”谢岚裳直视他,“辉煌,强大,然后呢?” 谢岚雨越来越懵:“还有什么然后?” 这还不够吗?万千修士渴望飞黄腾达,扶摇直上,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谢岚裳唇边勾起讽刺一笑:“有何用?” 谢岚雨想骂他愚蠢,就听谢岚裳道:“潜修飞升去神界,这才是我等踏上修道之路的初心吧?” 谢岚雨浑身一震,目瞪口呆。 对,对啊! 凡人修炼,为的什么? 自然是长生不老,是飞升成神。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飞升,而是在小小的人界争权夺势呢? 因为飞升太难了,太远了,他们根本触碰不到。 够不到最好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你也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连鹿微掌教那样的大能尚且无法飞升,更何况是你?” 谢岚裳笑笑,没说话。 谢岚雨一时语塞。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初心。 世人皆忘记的东西,他一个小小少年居然还记得。 谢岚雨虽然刮目相看,但也捧腹大笑,毕竟飞升二字说着简单,连谢家祖师爷都未能飞升,何况是他? “先把你这病体残躯医好再说吧!”谢岚雨转身离开。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作为观众见证一切的念头。 他要活着,更要让谢岚裳好好活着。 他倒要看看,这个大言不惭的弟弟究竟是如何自取其辱的。 到时一着不慎走火入魔灵脉寸断变成智障…… 那就养他一辈子呗! * 年后,百户千家都繁忙起来了,只要是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修真界新秀,都可以参与万仙大会。 四海九州的修士都抓紧时间操练,等到四月一至,跟随长辈前往昆仑会武。 谢岚雨御剑跟在谢观林身后,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问:“爹,真的不用管清荷吗?” 谢观林冷冷道:“想一出是一出,不必管他。” 人要有自知之明,偏偏谢岚裳没有。 -- 第45页 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心里没数,还妄图参与群英荟萃的万仙大会,这不是上赶着当人笑柄吗? 堂堂谢家出了这么个只会舞文弄墨,其他一无是处的废物,已经足够天下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了,他偏偏还不知羞,要大庭广众的彻底丢人一回吗? 思及此,谢观林愈加心烦。 “我看清荷是认真的。”谢岚雨道,“他是真的想参加……” “逆子。”谢观林咬牙,“谢氏一族花名册在我手里,他要怎么报名?这上头只有你、你四个堂姐妹、以及我座下十二弟子的名字,没有他谢岚裳,他没有资格参与万仙会武。” 说话的功夫,万山之祖昆仑便到了。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放眼望去尽是四海九州前来参与盛会的修士,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哟,谢宗主,好久不见了。” “谢宗主风采更胜当年。” “谢大公子真乃龙驹凤雏。” 谢观林朝来打招呼的人一一寒暄,回头看见天上御剑而来的众人,下意识加快步伐迎了过去:“简兄。” “谢兄。”简家宗主身宽体胖,腆着将军肚,富态得很,“别来无恙。” 他打扮的也很随意,靛色道袍,白玉冠,笑起来两个酒窝显得憨憨的,完全没有世家宗主的派头。身后跟着众弟子,以及春夏冬,唯独少了简秋。 “那臭小子贪玩,不知又上哪儿嘚瑟去了。”简随意人如其名,直爽豪迈,讲起话来不会端着,随性而为,惹他不快了就爷爷奶奶大爷的粗话往出蹦。 谢观林其实很看不好他这点,往好听了说是不修篇幅,难听了说是粗鄙无礼,不过碍于世交,还是得赔笑脸。 正要说话,一个小鬼头从简随意身后冒出来,左右环视来来往往的人,奇道:“咦,我师父怎么没来?” 谢观林吃了一惊:“简鑫贤侄拜师了?” “没有没有,这小崽子净胡闹。”简随意跟着谢观林去提交花名册,在昆仑山脚下,太微仙宗的弟子挨个登记,授予写有名字的玉牌。 太微弟子反复看了两遍,朝身旁师弟嘀咕道:“没有谢二公子?” “你傻啊,谢清荷身体不好,怎么可能来比武?” “可苏师兄说他很强啊,并非传闻中那般羸弱。” “强弱我不关心,我只想一睹丽容。” “传闻谢清荷拥有谪仙之姿,风华绝代,又被苏师兄吹得那么神,我真好奇死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陆续赶来的门派排队递交花名册。 “方才我看见谢家人了,可惜没有谢二公子。” “我原以为他会来参与比武,之前不有传闻说,谢清荷在路过镇打败了苏黎明吗?” “耳听为虚,包括世间传的他长的多么多么好看,我觉得也有夸张的成分在。” “实不相瞒,我对万仙会武压根儿没兴趣,千里迢迢跑来只为一睹那倾世姿容,谁知他居然没来。” “怕是传闻有虚,不敢露面吧哈哈哈。” “柳家三郎才是世间第一绝色,不服闭嘴!” 说话的功夫,就听远处一阵喧闹,众人回头,呼吸也不由得跟着一滞。 柳家人到了。 跟在柳宗主后面的少年一身碧色锦衣,朝气蓬勃,活灵活现,只是简单的几个漫步,便溢出风姿无数。 众人看的痴了,不等心动,远处不知是哪个奶娃娃扯着高嗓门大喊:“谢二哥!” 众人一愣,虽然不知道方向,但人类本能都会寻找那抹最艳丽、最夺目的风景。 含光剑落地,黑衣少年先走了下来,然后转身朝同载的人伸出手,将那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来。 被称为“谢二哥”的人穿的很素,交领的霜色锦衣,白玉冠,再没其他多余的金银珠饰,更没有奢侈华贵的物件来衬托,却天然给人一种矜贵清冷之感。 虽素,却不俗,虽淡,却不寡。 清逸绝尘,如水的凤眸不经意间一瞥,日月失辉,众生颠倒。 柳家三郎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来衬托的。 众人脸色羞红。 ——谢观林脸都青了。 只见他那逆子无视众人目光,缓步走到呆若木鸡的太微弟子们身前,递出名册。 老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个,谢家名册已经交上去了,你……” “我不代表谢家。”那人从胸口拿出掌门印,“悬壶门,报名。” 第25章 “卧槽卧槽,你们猜我刚才看见了谁?谢清荷,那身段那模样,简直绝了!” “我也看到了,真是,我骨头都酥了。” 院外,过往路人的议论声频频入耳,谢观林脸色黑一阵白一阵:“你真长本事了。” 谢岚裳面容淡淡:“还好。” “跪下!” 谢岚裳站的笔直:“儿子跪父亲,天经地义,但我手里拿着掌门印,代表的是悬壶门。”他语气顿了顿,道,“门主实在不便跪宗主。” “你!”谢观林这个窝火,嗤笑出声,“一个随随便便就让人打得亡命天涯的小门户,做他们的掌门,你还自以为很光荣?” 谢岚裳似笑非笑:“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谢观林怒不可遏:“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等你一败涂地,丢的可是谢家的脸!” -- 第46页 “不会。”谢岚裳道,“我代表的是悬壶门,不是谢家。” 谢观林两侧太阳穴嗡嗡疼,再不想多看妖孽一眼:“滚!” 谢岚裳求之不得,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好心提醒道:“夜郁也代表的是悬壶门,分组抽签之时很有可能抽到谢家,父亲还是多传授些绝技给弟子和兄长吧,不然输了可就……” 趁着谢观林大发雷霆之前,谢岚裳走了。 虽然奔赴而来参与盛会的修士众多,但太微仙宗面积极广,将所有人安置在“迎宾居”不在话下。 迎宾居距离太微殿有段路程,距离弟子院落就更远了。几个小弟子一来一回跑得满头是汗,端起茶水猛灌几口才缓过来:“是本人,确实是谢清荷!” 苏晓心念颤抖:“他真来了?” “可不是?苏师兄诚不欺我等,那谢家二公子当真……绝色。” “苏师兄与之相识,不妨去探望探望?” “还是不了。”苏晓摇头道,“明日会武第一轮,他需做准备,我不便打扰。” 他话音方落,远处又有两个弟子跑来,呼哧带喘的把锦布往桌上一拍:“出来了出来了,分组名单!” 众人急忙挤脑袋过去,看着看着,一连串“卧槽”、“牛逼”、“哈哈哈”就蹦了出来。 苏晓定睛一看,第一轮会武是随机抽签,一对一单挑,谢岚裳对战…… “秦慕?”小弟子满脸惊愕,众人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远处独自练剑的少年郎。 月华剑舞出眼花缭乱的弧度,气势惊人,被剑气扫到的草木尽数枯萎。 秦慕心绪不稳岔了口气,肋下顿时传来隐隐作痛。 谢岚裳! “秦师弟好幸运,第一轮就对上弱不禁风的谢清荷,稳晋级了。” “是啊是啊,人家一直都这么好运气呢,先有关系走后门,现在又对上病弱的,轻轻松松晋级呵呵。” “秦羡之,可别因为他是以前的旧相识,你就舍不得下手啊!” 秦慕冷冷道:“跟他不熟。” “那就好。” “来来来,提前下个注吧,赌谁赢?” “虽然咱家秦师弟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是太微仙宗弟子,咱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大家都看不上秦慕,但谁会跟钱过不去? 下注嘛,当然是谁胜算大押谁了。 “一目了然的结果,我赌三个月擦剑,押秦慕。” “跟三个月。” “一年洗衣服。” 这群混蛋。 秦慕咬牙切齿,剑光犀利,瞬间折断远处最粗最壮的老槐树。 此次万仙会武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他要让天下人看看自己的本事,更要让这群师兄弟们见证他的实力,让他们臣服在自己脚下! “十年。”苏晓突然开口,“若我赌输了,我给大家洗十年衣服。” 秦慕一愣,众人全被惊到。 “苏师兄,这,嘿嘿嘿,这不好吧……” “苏师兄真是力挺秦慕啊!” 苏晓:“我押谢清荷。” “???” “苏师兄,你疯了?” “苏师兄三思!” “苏师兄,咳咳,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用。”苏晓微微笑道,“就押谢清荷。” 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个耳光。 秦慕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他背过身去不理会众人“复杂”的视线,深呼吸,百忍成钢。 可惜苏晓自己作死。 等自己明日狠虐谢岚裳,看他怎么收场! 次日。 先头的几轮比武,除了当事人所属师门摇旗呐喊外,几乎没人围观。 等到了午后苏晓上台,围观群众才多起来,毫无悬念的,苏晓完胜。 “马上就是谢清荷对阵秦羡之了吧?” “也没啥悬念,看不看都行。”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秦慕稳赢,但谢清荷风姿卓绝,养眼啊!” “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望向擂台。 秦慕早已等候多时,怀抱月华剑,双目紧闭,深沉得很。 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一眼看见走上台的谢岚裳,以及台下为他拿披风的小护卫。 护卫…… 对了,之前代为毁掉信物的那个护卫,好像叫夜郁。 “好久不见。”秦慕没什么情绪的说道。 谢岚裳看他一眼,连“嗯”都没有一声。 昆仑山,是前世的终点。 谢岚裳望向远处昆仑峰顶,那是昆仑山脉最高的地方,也是终年积雪,彻骨冰寒之地。 月华剑没入胸膛的痛感还历历在目,冰霜入体冻结血肉的触感还刻骨铭心。 谢岚裳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无悲无喜,无恨无怒。 台下围观者越聚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前三甲名次争夺呢! 谢观林不想当众丢人现眼,所以干脆没来。 倒是谢岚雨饶有兴趣的带着几个师兄弟来围观,夜郁气定神闲,后面跟着的辛夷和青黛紧张的嘴唇发白。 “我觉得,谢清荷不一定会输吧?之前在路过镇,他可是赢过苏晓的。”说话的人却是谢岚雨。 左右群众刚想爆笑,一看是谢大少爷,纷纷心照不宣他们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 -- 第47页 “那绝对是谣传!苏晓可是鹿微掌教座下高徒,连谢岚雨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何况谢岚裳?” “你们不知道,秦慕是太微仙宗新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天赋超绝,门中长老对他是赞不绝口,他要是会输,我就脱光衣服绕着昆仑山跑一圈。” “谢清荷要是能赢,我倒立解手。”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远处太微仙宗执法弟子敲响金铃:“会武第一轮第七十九场,悬壶门谢岚裳对阵太微仙宗秦慕,开始!” 人声鼎沸,吆喝声震天。 想到台下围观群众皆对自己寄予厚望,秦慕的心情轻松许多,他不怎么走心的朝对手躬了躬身,然后拔出九品月华剑。 剑光耀目,剑气逼人,引得围观众人艳羡不已。 八品的灵器尚且是凤毛麟角,更何况九品,即便不曾拥有,仅仅是远远看着都叫人心生满足。 谢岚裳拔出佩剑。 秦慕当场一愣。 众人猝不及防。 那剑是……六品? 虽说六品也不低吧,但配给谢二公子是否就显得有点寒酸? 秦慕瞪目结舌,眼见谢岚裳不是开玩笑。 “你的含光呢?”秦慕既吃惊又恼怒,不拿含光出来比,只拿一个六品破烂,自己竟被小瞧至此吗? 欺人太甚! 秦慕纵步冲出,月华剑光芒强盛,逆风而上! “谢清荷怎么想的?”谢岚雨差点吐血,“本身就胜算极小,再不用个上品灵器……” “大公子别急啊,胜负本来就已成定局。” “本来就是一边倒的比武,专心看美人得了。” 月华剑迎头劈下,罡风如鞭,抽在身上火辣辣的刺痛。 少年目光凝定,脚步轻移,险险避开月华剑锋。随着月华剑收势横扫,他朝后下腰,目视着距离自己鼻尖仅半寸的剑身。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起身,手握六品利剑,并不之九品宝剑碰撞,一连闪过对方三招之后,瞧准机会,反手握紧剑柄施以真元,剑芒大盛,怒然前冲,刹那间没入秦慕胸膛。 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滴答滴答,染红了背后的发带。 和昆仑峰顶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只是刺剑和被刺的人发生了改变。 一片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完全傻眼。 打赌裸奔的:“……” 打赌倒立拉稀的:“……” 唯一正确的便是那个声称战况一边倒的。 确实一边倒了,只是倒的方向不太对? 第26章 所谓刀剑无眼, 在比武过程中重伤,甚至因此丧命的例子早就有,而且不在少数。 各家青年才俊为名为利, 又或是为了其他的东西而奋力拼搏, 难保不一时血气上头下死手, 所以来参加万仙会武的人都有准备,默认生死状,若到时重伤或者死亡也不能叽叽歪歪,那就显得输不起了, 反倒丢人现眼。 比武比武,若不全力以赴, 而仅仅是点到为止的话,那只会成为三脚猫, 半吊子! 面对同为仙道修士的同龄人,尚且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那又有何勇气面对凶残奸恶泯灭人性的妖魔二道? 怕伤怕死?那就别来万仙大会,自己关起门来跟自家人比, 亲亲爱爱和和谐谐幸幸福福嘻嘻哈哈,多好? 修真界不需要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有胆气有血气的真汉子才是未来仙道栋梁。 这便是太微仙宗掌教——鹿微的思想。 谢观林颇为推崇。 “我去!” 一道爽朗的少年音贯穿鸦雀无声的比武场。 才在隔壁比完的简秋着急忙慌的赶来,猝不及防的、六亲不认的、撞见了面目全非的一幕。 太微仙宗的长老振衣而起:“羡之!” 秦慕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瞪得,英俊的面容上血色尽褪, 他怔怔的低下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被六品破烂贯穿的胸膛, 殷红的液体宛如小溪, 徐徐往下流淌。 血是他的吗? 他被一剑穿胸了? 不, 不可能的…… 对啊, 不可能啊!台下数千的围观群众跟秦慕思想共鸣。 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岂能舞刀弄剑? 一个只会鼓捣药材的大夫,岂会上阵杀敌? 不对不对,他谢岚裳是谢家的儿子啊,怎么不用幻术? 所以他还没用幻术,只凭一把六品的剑,就赢过了秦慕? 谢岚雨头重脚轻,被手下人及时扶住才没晕倒。 秦慕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直接涌出一口血来。 狼狈不堪。 “我讨回来了。”手握六品佩剑的谢岚裳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才算两清。” 秦慕听不懂:“你……” 谢岚裳猛地拔出剑,秦慕身形一晃,大股大股的鲜血流了出来。 “容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再讨点什么。”谢岚裳上下扫视他,明明端着清冷素雅的仙家气质,可说出口的话却比魑魅鬼修还要阴鸷,“比如,让你身败名裂,变成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 秦慕浑身战栗。 这个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 他真的是当初在巷子口救走自己的小少年吗? 小少年霞姿月韵,霁月清风,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盛满了天真懵懂,率直无邪。 -- 第48页 可现在的他,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你,你好阴毒,你……” “你还要再比吗?”谢岚裳居高临下的俯瞰他,“站都站不稳了吧?” “我是一时大意!”秦慕咬牙忍痛,他是掌教关门弟子,是太微仙宗高徒,他岂会输,岂能输!? 台下师兄弟们已经不淡定了:“秦羡之,你要是害我输一年洗衣服,我跟你没完!” “三个月,我三个月酒钱啊!” “秦慕,你要是给师门丢脸,我饶不了你!” “闭嘴!”秦慕厉喝,不顾胸口血涌,大步前冲,一剑泰山压顶而下,谢岚裳提剑防守,“啪”的一声,六品佩剑粉碎。 “哥哥。”夜郁慌了一下,下意识要将含光丢上去。不料谢岚裳毫不理会断剑,左手凝结真元,照着秦慕脸上“啪”的一个耳光,又亮又脆。 打人不打脸。 秦慕被扇懵了,右脸迅速肿起来,比被一剑穿胸还要丢人数倍。 胸口的剑伤裂开,更汹涌的鲜血和更狰狞的剧痛迎上来,秦慕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谢岚裳冷笑一声,五指大张,一片两片三片花瓣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这是要施展幻术了。 太微仙宗的长老大喊一声,早就傻眼了的执法弟子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敲金钟:“比武结束,悬,悬壶门谢岚裳,胜。” 秦慕脑子嗡的一声:“长老!” 长老单手背后,摇了摇头。 再打下去,要么死,要么丢人丢到神界。 秦慕捂着胸口,愣是被气得又呕出一口血,被医修们七手八脚的抬下去。 谢岚裳呼出口气,在辛夷和青黛泪流满面的注视下下台,夜郁忙上前给他披上斗篷:“太阳快下山了,当心着凉。” 这句话如同一台大炮,轰醒了众人。 对啊,谢岚裳是个病的。 他,弱不禁风,久居病榻。 他,左手药罐,天天喝,右手绢帕,天天吐血。 所以为什么能赢过秦慕呢? “荷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简秋深沉的问。 谢岚裳:“……” 简秋:“小郁子,你说。” 夜.贴身大太监.郁,狠狠给了他一记眼刀。 简秋玩够了,捧腹大笑起来:“清荷,你啥时候变这么厉害了,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谢岚裳往前走,简秋屁颠屁颠的跟上,“说嘛说嘛!” “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谢岚裳顿了顿,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太微仙宗克星。” 简秋一愣。 就,谢家老祖确实跟太微仙宗祖师爷不对付,不然俩人当年也不会开打了,又是三千幻界,又是一剑破一界的,打了整整五百年。 说谢家和太微仙宗有世仇的话,未免夸张。毕竟两个老家伙打来打去,最终谁也没赢谁也没输,是平局。 但若说谢观林处心积虑,试图超过太微仙宗所以有目的的专研人家门派绝学,这倒是说得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难怪你能赢过苏晓,合着是深入研究过了。” 谢岚裳知道简秋在想什么:“不是。” 他研究太微仙宗功法,不是为了更好的对付太微仙宗,以抢占修真界第一的宝座。 而是…… 上辈子被剧情操控,为了帮助主角秦慕在师门牛逼轰轰,他特意去专研,去琢磨,做主角幕后的“老师”。 简秋可懒得想那么多,整颗心都沉溺在发小扬眉吐气的欢快之中,朝后面跟着的夜郁笑道:“你哥给你起了个好头,晚上你对战唐绪,有没有信心?” 唐绪,谢观林首席大弟子。 “你别给他压力。”谢岚裳立马护犊子,“尽力而为就好,宁可输了也不许受伤。” “不会受伤。”夜郁斩钉截铁道,“也不会输。” * 太微仙宗的饭菜全是素食,清汤寡水的。 因为剑修戾气重,主杀戮,吃多了血腥之物对修行不利。 谢观林觉得有道理,一边喝着萝卜汤一边寻思着,等以后也叫谢家效仿之,全体吃素。 谢岚雨在唐绪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进了屋,脸色还白着:“爹。” 谢观林瞥了他一眼,心领意会的冷哼道:“让你别去,去了不过是陪着他贻笑大方,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的感觉好受吗?” “啊?”谢岚雨蒙蒙的抬头,目光涣散。 “怎么了?”他对儿子这番失态的模样很不满,抬头一瞧,他的大徒弟唐绪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丑态百出了?是被人重伤,还是……” 谢家权势滔天,应该没有修士敢对谢家孩子下死手。 谢岚雨:“是重伤了,但……” “被重伤的不是二公子。”唐绪接话道,“是秦慕。” 谢观林手一抖,汤碗“咣当”一下砸到矮几上。 “什么?” “谢清荷赢了。”谢岚雨笨拙的比划道,“他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一剑,秦慕身上就多了个血洞,然后……” 谢观林振衣而起,因动作太大桌上碗碟被震得“叮咣”作响。 “怎么可能?”谢观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比输掉的秦慕本人还要震骇三分。 -- 第49页 谢岚雨深有同感:“爹,千真万确,是秦慕自己技不如人,我从头看到尾,清荷是光明正大凭真本事赢的。” “不可能。”谢观林几乎立刻矢口否认,“他几斤几两为父还不知道吗?他岂能赢过秦慕,定是用了什么小伎俩,可你却看不出来。” 谢岚雨简直没处说理。 谢观林来回渡了几步,道:“秦慕伤得很重?” “是。”谢岚雨道,“不过肯定死不了,太微仙宗医者众多。” 这样也好,若秦慕真的死了,反倒不好交代。 那秦慕是谁啊? 是鹿微的关门弟子啊!是掌教座下的宝贝疙瘩啊! 虽说刀剑无眼死伤自负,但天子犯法岂能跟庶民同罪?你杀了别人家孩子,无妨,你杀了太微仙宗的弟子,那就麻烦大了。 人家碍于面子当时不敢发作,秋后算账怎么办,穿小鞋怎么办,暗戳戳报复怎么办? 更何况太微仙宗和谢家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微妙,说有仇算不上,说无怨也不对。 此番谢岚裳伤了秦慕,却没有夺命,分寸刚刚好。既壮了谢家声威,在昆仑地界打了太微仙宗的脸;又留有余地没让秦慕断气,不会造成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怨。 谢观林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没想到,那个最不争气恨不得他原地消失的小儿子,居然一鸣惊人,打了个开门红。 谢观林既欢喜又忧虑。 谢岚裳虽然代表的是悬壶门,但到底是谢家的孩子,他风光了,家族也跟着威风,但他若丢人了,家族也跟着名誉扫地。 谢岚裳不可能凭真本事赢秦慕,定是耍了什么手段,不被人发现自然万事大吉,可若穿帮了…… 谢观林皱起眉头,瞥向唐绪,“你今晚跟夜郁论武?” “是。”唐绪站的笔直,“师父放心,小小夜郁不足为虑。” 谢观林轻点头,对这个首席大弟子他还是极具自信的。 唐绪也很有自信,乃至走上擂台的过程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简秋笑道:“幸好是自己人,不用拼的腥风血雨。” 谢岚裳站在一旁,从容不迫的观战。 台下陆续围了不少人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唐绪可是谢宗主门下得意弟子,实力不容小觑。” “看来兄台是觉得,这场比武的胜者是唐绪?”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俩人相差六岁,六年的差距可不是六天,心智,经验,这些条件对胜负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咳咳,科普一下。这位夜郁小公子当年可是在路过镇,把苏晚吊起来打。” “……” 苏家是沙包吗,怎么这个打完那个打的? 执法弟子一声令下,比武开始。 谢家众人摇旗呐喊,声浪滔天,把悬壶门寥寥几人压的死死的。 辛夷和青黛还有白芷相视一眼,也不认怂,扯着嗓子大喊“夜郁”,输人不输阵。 唐绪散出真元,无数绿叶盘旋上天,只见他身影一闪,竟化作万千绿叶其中一片,重重叠叠密密麻麻,树根在擂台上拔地而起,茁壮参天,顷刻间将擂台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里面发生了什么根本看不见,只能听到偶尔传出的兵器相碰之声。 简秋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都快绿了:“没想到你家大弟子还挺厉害的。” 谢岚裳并未搭腔。 他爹的得意门生,能是酒囊饭袋么! 众人看的热闹,交头接耳,只见一团烈火冲天而起,浓密的树枝树叶树干瞬间焚为烟灰。 谢岚裳一愣。 “这是……” 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岚裳下意识转头,是苏晓。 “九曲烈焰诀。”苏晓上下嘴唇一碰,就说出了火系咒术中的上乘咒诀。 精心布置的幻术毁于一旦,唐绪脸都白了,召出八品佩剑凌空而上,直刺夜郁要害。 “小心小心!”简秋上蹿下跳急的满头大汗,“不是有本命灵器么,召出来用啊!” 跟在一旁的简鑫左手掐右手,呼吸都快停了。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谢岚裳竟有闲心跟苏晓聊天。 “我才看了明天的对阵表,你下一轮的对手是我大师兄。”苏晓语气很轻,眼中写满了担忧,“他可不是秦慕之流可以相比的,你……” “我输定了?” 苏晓咬了下嘴唇,婉转的说道:“比武论剑,并非生死相搏,点到为止,万事大吉。” 苏晓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大师兄跟秦慕的关系并不好,他不会为了给秦慕报仇而下死手的。再者,我大师兄性格爽朗,幽默达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知道。” 苏晓微微诧异:“你见过我大师兄?” 谢岚裳没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问道:“秦慕如何了?” “并无大碍。”苏晓如实说道。 谢岚裳的话锋又是一转:“你兄长苏饶还好吗?” 这东一锤子西一棒子,苏晓差点跟不上,反应了会儿才点头道:“承蒙二公子关心,家兄很好。” 谢岚裳没再接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台上,冷不防正对上夜郁投来的视线。谢岚裳措手不及,心尖跟着颤了颤。 之所以颤了一下,是因为夜郁的眼神太过——强势。 -- 第50页 那是谢岚裳从未见过的目光,极具侵略性,说凶神恶煞太夸张,但至少不是和善的。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丛林之中,一只狼蛰伏许久等到了小羊,眼瞅着猎物近在眼前,可突然又窜出一只猛虎,一步一步朝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晚餐走去。 谢岚裳怔鄂,再仔细一看,发现夜郁盯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苏晓。 这孩子,大敌当前还有心溜号! 不等谢岚裳说话,突然见到夜郁掌心金光流动,好像压抑许久的黄河决提,一鼓作气泛滥开,晃得上方夜空亮如白昼! 围观群众皆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远处观战的苏在野却近前两步,眼睛瞪得溜圆。 待到光华褪去,风平浪息之际,唐绪身体一软,丢盔卸甲,不由分说的躺到地上,呼呼大睡。 众人目瞪口呆,苏在野脸色焦绿:“锁魂咒。” 围观甲:“……他修的是什么道?幻术,咒符,医丹,乐器,还是剑……” 围观乙:“他是谢家的义子,应该是魂修啊!” 围观丙:“他在悬壶门,应该是医修吧?” 围观丁:“所以他既不用幻术也不用毒更不用剑,偏偏用咒符取胜?” 最后一人一语道破天机:“你是想说他不用自己拿手的本领就赢了吗?” “……”一片静默。 “哈哈哈哈哈哈……”因此,孩童的欢笑声显得尤为醒耳,“我就知道师父最厉害了,师父棒棒哒!” 师父? 谁?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简秋身边跟着的熊孩子。 那熊孩子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旁若无人的激情欢呼:“师父!师父!” “那不是简家长老的独子吗,简鑫简虚怀。” “他叫夜郁师父?” “他是夜郁的徒弟??” “简家小公子,居然拜谢家的一个小护卫当师父???” 在执法弟子宣读胜者的同时,夜郁健步如飞,笔直跑到谢岚裳身前:“我赢了。” 小孩子邀功求表扬似的。 谢岚裳忍俊不禁,正要夸几句,夜郁突然皱起眉头,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道:“我表现的不好吗?” “怎会。”谢岚裳认真道,“你出人意料,一鸣惊人,我都被吓到了。” 夜郁闻言,发出了质问的语气:“既然我表现的很好,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啊?” “是我赢得不漂亮吗?” “不是……” “是你对我失去耐心,觉得我必输无疑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夜郁……” “为什么不看我?” “……” 这孩子一反常态,跟连珠炮似的,假委屈,真逼供。 谢岚裳头一遭这般无语:“我有看你啊,一直都在看。” 夜郁忽然笑了。 这笑容看的谢岚裳心里一梗。 莫名就想到了原著中关于自己的描写,在被主角渣了之后,满含辛酸的、卑微的、无力的、甘愿沉沦做贱受的笑容…… 明明知道在你心里的地位微不足道,却还是甘之如饴。 明明知道你是故意说好话骗我,敷衍我,但我还是舍不得追究,情愿假装不懂自欺欺人,只为留在你身边。 书评区称之为“古早味”。 “那个……”谢岚裳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夜郁忽然目光一凝,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了身后。 苏在野走了过来。 夜郁面色沉冷,本能警惕。 苏在野上下扫视他,片刻后才问:“十四岁?” 夜郁没回答。 苏在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走。” 他转身带领手下人离开了,苏晓虽然懵,但还是急切切的跟着父亲走了。 简秋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我知道!”简鑫举小手,“他一定是看我师父天赋超群,他生了爱才之意!” 还真让这熊孩子给说中了。 谢岚裳看着苏在野的背影,莫名好笑。 所幸谢岚雨有比武,谢观林去给大儿子助阵去了,所以并未能欣赏到大徒弟惨败的英姿。 回到下榻的院落,谢岚裳把门关起来,认真的问:“你何时学会的锁魂咒?” 夜郁口吻不确定的说:“……上个月。” 他跟夜郁每□□夕相处,自然知道夜郁都干了什么。无非就是跟他一起翻翻书,打打坐,悬壶门资源有限,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一对一精品教学。 所以,夜郁是自己翻书,照着上面的练习,自学成才? 谢岚裳越想越震惊。 这是继发现《修真之史上最强龙傲天》的真相之后,头一回这么震惊! 十四岁的小屁孩,只靠书上写的,自己瞎捉摸,就练成了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攀不到的高阶咒术! 更何况修道皆有主次,他却全方位精通,无论幻术、咒术还是剑术,他皆操控自如,完美的令人发指。 这似乎不足以用“天赋”二字来形容了。 你才是货真价实的龙傲天吧? 你才是天道亲儿子,自带光环的主角吧? 谢岚裳心情复杂。 这孩子越优秀,他就越觉得自己不能耽误他。 将他留在身边走哪儿带哪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自己无非就是在悬壶门治病,潜修,不争名夺利,也懒得青史留名,只是想飞升而已。 -- 第51页 但夜郁呢? 有本事,有才华,若他能得名师指点,比如……鹿微那样的。 修为肯定倍数上升,要不了二十岁就可纵横九州万里,修成一方大能,飞升指日可待。 不能埋没孩子的才华。 可若将他送去别的门派学艺,一年半载见不到人,还挺舍不得的。 谢岚裳颇有感慨:“你若得名师指点,潜心修炼,百年之内定可渡劫,绝对比我早飞升。” 一般人听到这话都会激动,尤其是小孩子,被夸夸夸了能不开心吗? 偏偏他夜郁是个异类,倒水的动作一顿,茶壶是“咣当”一声跌坐回桌子上的,夜郁转过身来,道:“我不要飞升。” 他的语气很平,干巴巴的,却透着一股坚定不移的倔强。 谢岚裳一时没反应过来:“修士修道,终极目的就是飞升去神界啊。” “我不去。”夜郁面无表情的重复,端着茶杯走到谢岚裳跟前。 他的个头距离谢岚裳还差一点点,可无形之中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谢岚裳感到些许的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我的终极目标是,”夜郁递出茶杯,“保护哥哥。” 谢岚裳失笑。 原来如此。 这孩子是担心自己飞升了,就没人保护这个体弱多病的哥哥了吧? 三界辽阔无边,每个界都有自己的天规。 修真界,神界,鬼界,这些都不是相同的。在鬼界修行的鬼修,可以重返阳间,进入鬼界的凡人可以在头七之日回到人世,最后见见故人和故土。 而活人是无法进入鬼界的。 同样的,神界是修士飞升后才能去的地方,而一旦去了便不能回来了。 否则你飞升成神,天地同寿,还回到新手村虐菜,那不乱了套了么! 谢岚裳感动不已。 夜郁真是永永远远将他放在第一位。 “你还是叛逆一点,野一点比较好。”谢岚裳深深望着他,不知为何,心口毫无来由的一痛,“否则,我真舍不得把你放走了。” 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护着夜郁,护着这个举目无亲的小可怜,把他带在身边,给他撑腰。 直到今日他忽然发现,其实是自己在依赖夜郁。 习惯了夜郁的守护,习惯了夜郁的陪伴。 习惯了一抬眼,夜郁就在视线所及之处忙碌着什么;习惯在危险来临的瞬间,夜郁将他拽到身后保护起来的本能。 不是夜郁没有他会被欺负,会四海流浪。 而是他自己已经离不开夜郁了。 “谁来抢你都不行。”想到苏在野那副捡到宝了的表情,谢岚裳心里酸溜溜的,“我熟读万藏,还教不了你吗?” 夜郁听着听着,英俊的面容上绽放灿烂的笑颜。 这一宿谢岚裳睡得极好。 他跟云谨的比武是在晚上。所以白天闲着无事,谢岚裳去给简秋助威了,这家伙虽然不学无术,但不至于草包,再加上运气极好,分到的对手都不强,再次顺利晋级。 听闻谢岚雨昨天大获全胜,今日的对手是柳家三郎,谢岚裳来了兴致,立即去看。 当然不是为了看谢岚雨,而是看柳三公子柳成絮。 《龙傲天》之中戏份最多的男配,被书评区称之为内定主角受! 柳家嫡子,最得宠的小少爷,拥有雌雄莫辨的盛世美颜,天资卓越,才华横溢。身为乐修,身上自带一种惹人心旷神怡的文雅气息,清丽高洁,不可亵渎。 总而言之,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去烘托柳成絮的逼格,将他描述的天上有地下无,一把七弦古琴流露出天地之音,动人心魂,感人肺腑,似云似雾似仙似灵,把主角迷得神魂颠倒,把读者看的颅内出血,一举成为万花丛中最娇艳欲滴的花骨朵! 自从柳成絮出场,书评区就没一天消停过,成天掐架。 具体分为两派,裳派和絮派,所争论的话题不是谁在主角心目中地位更高,而是——谁最美。 各花入各眼,究竟谁是“天下第一绝色”的争论,吵出了几十个话题楼。 其结果看的谢岚裳拳头硬了。 他赢了。 因为他死了。 昆仑峰顶,血染天地。 逝去的才是最美的,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连絮派都对他充满怜爱,表示“不争了不争了,死者为大”。 谢岚裳思索间,就看到柳成絮修长五指拨动琴弦,强势的琴音阔出,击中谢岚雨的佩剑发出“锵”的一声脆响,谢岚雨招架不住,如原著中所写的那样飞出了擂台,又因身形不稳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稳住。 昆仑圣地,无灰无尘,却免不了狼狈丢人。 台下观战的谢宗主脸色黑得吓人。 最有望取胜的两个筹码,长子谢岚雨,首徒唐绪,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连简秋那个废物都进了百名之内! 谢观林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一口气也上不来。 谢岚雨被人搀扶着起来,战战兢兢的走到父亲面前请罪。 师父眼里容不得弱者,整个谢家都知道,唐绪胆战心惊,拼命找好听的话来自救。 “还,还有三师弟,他下午对阵苏家旁支的小姐,肯定能取胜,就算他不行还有四师弟,五师弟,还有堂小姐呢!” -- 第52页 谢听琴惨败,谢听棋也输了,谢听书尚且有希望,谢听画还不满十二岁只是来长见识的。 谢家祖上是何等辉煌,怎么到了这一辈子孩子,就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谢观林怒不可遏,新一辈子孙如此无能,要怎么匡扶基业,怎么跟人才济济的太微仙宗比! “对了师父!”唐绪脑中灵光一闪,“还有二公子呢!” 谢观林一怔。 “二公子仅一招就打败了秦慕,他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一鸣惊人!” 谢岚雨直摇头,这蠢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岚裳下一局要对阵的可是太微仙宗大弟子云谨,那跟秦慕是一个级别的吗? 必输之战还拿来鼓舞人? 谢观林:“……” 他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指望那个病秧子来挽回谢家颜面! 入夜,擂台下或远或近,围了成千上万的人。 一个是始料未及的黑马。 一个是九州闻名的新秀,最有望继鹿微之后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奇才。 “拜托加个浪字,我要做修真界第一风流多情的浪人。”翩翩公子云谨往台上一站,脱口而出的话叫人吐血三升。 连谢岚裳都被打的措手不及,哭笑不得:“慎言兄,请赐教。” 云谨贱兮兮的看向简秋:“宠妃之争,输的进冷宫。” 简秋:“……滚蛋!” 执法弟子敲钟:“会武第二轮第一百三十四场,悬壶门谢岚裳对阵太微仙宗云谨,开始!” 谢观林浑身一震。 对啊,他忘了。 谢岚裳现在的身份不是谢家二公子,而是悬壶门门主。 第27章 说起鹿微掌教来, 他老人家还真是淡定。 座下大弟子比武论剑,人家连旁观都不旁观,也不知道是压根儿不关心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 还是对自己徒弟太有自信。 倒是太微仙宗的长老们到齐了, 各个仙风道骨, 逼格满满。 其中地位最尊崇的便是执法长老了,看着云谨夺目的英姿频频点头,甚是自豪。 “师弟们以为此战结果如何?” “师兄在逗我们开心?显而易见的结果嘛!” “不瞒诸位说,这些天被打够了脸, 之前觉得秦慕稳赢,结果输了, 又觉得谢岚雨稳赢,结果又输了, 现在可不敢再猜了——对了,昨日有个剑修脱光了衣服绕着昆仑山脉跑圈,被巡逻的执法弟子抓去了戒律堂,他怎么回事, 什么毛病?” “咳咳……可能是在修炼吧!” 台上才过了一招,台下气氛已经热烈起来,围观的太微仙宗弟子声势浩大:“大师兄,大师兄!” 辛夷等人不甘示弱:“门主,门主!” 谢岚裳退后两步, 避开忘忧剑散发的逼人真元。 九品灵器忘忧,云谨的佩剑, 还未拔剑, 仅仅是剑鞘散发的剑气就如此强势。 法宝固然是取胜关键, 但使用法宝之人也占有主要因素, 一个菜鸡,即便是给上古神器,该输也是输。 忘忧固然不凡,操控它的云谨也是人才,二者相遇,如虎添翼。 “裳裳,还不出剑?” 谢岚裳稳住身形,如他所愿,从丹府取出一把五品宝剑。 ……比对付秦慕之时还低一品。 云谨笑了:“干嘛,你怕把我一剑穿心了,还特意换个威力没那么强的剑?” “它在闹脾气。”谢岚裳这话说得相当无奈。 云谨愣了愣,很有经验的笑道:“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背着含光收别的灵器了?一个丹府不容两个九品,小心金丹爆炸啊!” 云谨说完,提着他的“后宫之主”忘忧剑纵风而上,直取谢岚裳的死角。 岂料那竟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谢岚裳提剑一扫,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若不是云谨躲得快,真的要吃亏了。 简秋看的提心吊胆:“你们俩悠着点啊!” “秦羡之输给你,不冤枉。”云谨露出兴奋的笑容,身形一动,腰间玉佩香囊等女孩子送的信物“叮叮咣咣”乱响,看的谢岚裳莫名有种想把它们切掉的冲动。 俩人过了三招,彼此都没尽全力,颇有点先礼后兵互相试探的意思,直到云谨骤然发力,谢岚裳五品宝剑碎成三段的时候,战局拉开了。 三节断剑落地,一节化做成片的草丛,两节化为毒蛇,隐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幻术来的猝不及防,云谨大吃一惊:“厉害啊!” 眼前一花,谢岚裳不见了。 云谨并不惊慌,他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然后猛地出剑刺向背后,“叮”的一声,云谨皱眉,围观群众屏住呼吸。 修长的双指夹住了剑尖,忘忧剑身银芒烁烁,映的那骨节分明的双指白皙如瓷,因此,当鲜血留下来之时,白红相映,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云谨露出夸张的心疼表情:“指如葱根的纤纤玉指啊,罪过罪过!” 谢岚裳眉心微皱,云谨有所感,猛地抽剑照着身侧一扫,两只蛇头滚落在地。 谢岚裳这才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惜。” 云谨大笑:“承让。” “你脚不疼吗?” 云谨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绿油油的小草拔地而起,盘旋在他双腿之间,看着柔软却片片锋利如刀。 -- 第53页 “卧槽!”云谨反应慢了那么一下,只觉双腿各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下摆就被血色染红了。他挥剑试图斩断,忽然神色一冽,反其道而行之,舞出声势浩大的剑花,将整个擂台全部包揽其中,剑气所过之地,绝无死角! 刹那之间,草地不见了,蛇头不见了,指尖染血的谢岚裳也不见了。 少年站在最初的位置,手里拿着只是有些缺口的五品宝剑。 云谨恍然大悟。 方才的断剑,蛇,草,指尖流血,全部都是幻术!? 在他持剑斩断五品破烂的瞬间,幻术就开始了!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连同高台之上的长老们都惊呆了。 不是吧…… 本以为一边倒的战局,居然这么焦灼吗? “我果然最讨厌幻术了。”云谨认真起来,忘忧剑芒大盛,凌空一刺,谢岚裳提剑横档在胸前,“啪”的一声,五品宝剑难以承受九品灵宝的威力,寸断! “这回不是幻术了吧?”云谨收回剑势,以掌风出击。 他真的太快太快了,谢岚裳只能尽量避开要害之处,左肩一震,起先只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到后来才传来筋断骨折的剧痛。 “清荷!”简秋急了,要不是夜郁按住他,他差点就冲上台去了。 “大师兄,大师兄!”胜负已定了,太微仙宗的弟子们兴奋不已。 辛夷又急又担心,但气势不能输:“门主,门主!” “谢岚裳!”喊话的是谢家大公子。 谢岚裳一愣,下意识看向他。 十八岁的少年抱胸而立,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的暗讽:“还说什么飞升神界,我看你今天要死在这里了,玩完了,没戏了,快认输吧!” 谢岚裳敛回视线,皮笑肉不笑:“我若死了,不就没人给你添堵了么。为了让你过得不好,我不会死。” “……”谢岚雨眼含厉色,冷哼,“行啊,那你要么赢,要么输着活下来,懂?” 谢家人面面相觑,在唐绪的一声令下,众人齐声高呼:“二公子,二公子!” 气势居然不比太微仙宗弱。 我竟然被寄予厚望了? 谢岚裳看向谢观林深沉的脸色,觉得大可不必! 云谨看谢岚裳没有投降认输的打算,也觉得大可不必。 “真的不要以死相拼吧?”云谨露出既为难又心疼的表情,“真把你伤个好歹,小秋秋非跟我绝交不可。” “你知道就好!”简秋在台下咬嘴唇,气势汹汹的威胁。 谢岚裳轻笑一声,从丹府里随便取出一把利剑:“我若将你伤了,红叶也会跟我决裂。” “不会!”简秋斩钉截铁,“我永远爱你,上吧!” 云谨:“……” 谢岚雨看不下去了,召出自己的九品佩剑问天,朝执法弟子喊道:“申请换灵器行不行?” “不行。”人家直接回绝,场外资助,有失公允。 云谨看着谢岚裳手里的三品灵器,哭笑不得,为了公平起见,他干脆把自己的忘忧收起来了,在丹府掏啊掏,取出一把同样三品的佩剑:“来吧!” 不等谢岚裳回话,云谨就率先出击,双剑摩擦相碰,撞出耀目的火花。 谢岚裳受身体所累,必须速战速决,偏偏云谨是个难缠的对手,张弛有度,软硬皆施,处于上风不骄傲,处于下风也不气馁,从容不迫,抱着逍遥玩乐的心态去比武,跟争强好胜贪功冒进的秦慕完全是两个类型。 对付秦慕,谢岚裳称心应手,再给那渣男一次机会他照样吊打。 但云谨就难应付多了。 很快,谢岚裳感到力不从心,不仅仅是身体的疲累,更多的是丹田处升起的燥热感,这感觉从昨日便有,不过那时不严重,暖洋洋的反而挺舒服,他便没管。 现在越发厉害,他几乎有种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活活烧死的感觉。 “还不认输?”云谨看他脸色极差,打算劝降。 谢岚裳顿了顿,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炽热的:“太微仙宗的首训,忘了?” 不畏焰霜,全力以赴。 云谨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好难缠哦!” 他转头,无意间瞥见台下面色沉沉的夜郁,忽然有了想法。 云谨嘿嘿一笑,持剑攻了过去,谢岚裳闪身避过,反手推出一掌,虽未能击中云谨,可散出的炽烈掌风还是让云谨激灵了一下:“卧槽,好烫。” 携风雷之势的利剑落下,瞬间将谢岚裳手持佩剑一分为二,紧接着,云谨掌心凝咒,熟悉的万丈金光在擂台上轰然而起,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昨天夜郁用过的…… 简秋:“锁魂咒?” 这倒是好方法,锁魂就晕了,晕了就不用打了。 皱眉多时的执法长老总算松出口气:“好了,要结束了。” 其他长老也纷纷点头笑道:“谢清荷能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了。” “后生可畏啊!” “这孩子有前途。” “这场过后,慎言将晋级第三轮,入“叶世界”,若不出所料,今年扶摇榜榜首非慎言莫……” 属字还没说完,擂台上金光突然迸裂消散,一道赤红色的、似鞭似蛇的光芒暴虐扩出,擂台铺设的玉砖龟裂! 那是太微仙宗独有的砖,上面被施以法咒,九品以下灵器是劈不坏砸不烂的。 -- 第54页 九品? 又一把九品灵器横空出世了? 众人满目震惊,连夜郁也朝前跌了半步。 只见金光褪去,银芒交替,虽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大家知道那是忘忧的气息。 忘忧抵上了另一把九品灵器的锋芒,双方缠斗,难舍难分。 “发生了什么?”简秋急不可耐。 谢岚裳也想问。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面对锁魂咒,他还未及反应,体内那团灼烧感先急眼了,竟破体而出,狠狠撞上了锁魂咒。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灼阳? 谢岚裳怀着这点猜测,就见忘忧出鞘,双方洞彻天地的狠狠一碰,扩散出的真元摧枯拉朽,云谨身后的成片树林瞬间折断,燃烧,沦为熊熊火海。而谢岚裳身后没有遮挡物,剑气扩散开来,瞬间切掉了隔壁孤峰上的塔楼楼顶。 “轰隆”坍塌声和“噼里啪啦”的焚烧声彼此呼应着,震得众人瞪目结舌,惊惧骇然。 执法长老蹭的起身,号令弟子布下伏水阵,及时救下百里桃林。 谢岚裳怔怔的看向手里拿的罪魁祸首。 是一把扇子。 通体为黑色,光华耀目,红芒炽烈如火,他试着用左手去碰,险些把自己烫到。 试着灌入真元,扇子的光芒更盛,甚至仅凭谢岚裳一个“有点晃眼”的念头,赌气似的瞬间暴涨了一倍! “靠。”云谨急忙躲闪和回击,“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么一件宝贝!” 谢岚雨呆呆的,转头看向谢观林,后者的脸色比他还要吃惊。 灼心的感觉自打这扇子出来就消失了,身体的疲劳也跟着一扫而空,只是谢岚裳以往用剑,这回第一次用扇子,很不顺手,也不着要领,云谨持剑从上空狠狠劈下,谢岚裳反应不及,只得将护体真元推至极限,试图接下这一招,不料手中一空,扇子竟然挣脱而出,□□裸的挡到谢岚裳胸前。 忘忧狠狠刺中扇面,竟未能刺穿,二者自上而下狠狠摩擦,被九品灵器虐待的扇面居然完好无损,连一点刮痕都没有。 “酷啊!”云谨满眼艳羡,“不过我看你这灵器桀骜不驯了点,当心伤到你自己啊!” 确实不如含光好控制。 这家伙像个刺猬,逮谁刺谁,连主人也不放过。 谢岚裳握紧扇子,瞬息之间就跟云谨过了几招。 云谨被震得虎口发疼,谢岚裳虽然不动声色,但整条胳膊都麻了。 云谨鬓间流汗,自嘲一笑:“真没想到……” 他打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虽说家乡闹饥荒父母双亡,但那时他还小,没有太多记忆,也就没有痛失父母的伤心绝望。 后来他被师尊带到太微仙宗,言传身教,加之他天赋超群,是公认的修仙好苗子,在成长的路上可谓一直顶着光环,地位尊贵,修为高强,师弟们爱他敬他羡慕他,再加上这身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有成群的小姑娘含羞表白,他还从未受挫过。 至少在同辈修士之中,他还没遇到过对手。平时跟人比武论剑,只需随便挥两下就将对方打趴下了,至今为止,连用他拿手绝技的机会都没有。 连续两届的万仙大会,他皆是扶摇榜榜首。 可今年的扶摇榜一甲宝座,他突然有点说不准了。 “知道太微真诀吗?”拿手绝技终于有机会使出来了,云谨居然有些感动。 谢岚裳笑了一下:“太微仙宗的至高剑诀,岂会不知。” “你要怎么应对?” 谢岚裳把烫手的灵器一扔,自他开始,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 云谨恍然,姓谢,当然用幻术。 天色已蒙蒙亮。 云谨长剑指苍穹,空中立时传来雷鸣阵阵,朵朵乌云前仆后继奔赴而来,霎时微雨覆盖,戚戚沥沥湿润了天地。 雷鸣越来越急,青紫色闪电劈裂云空,宛如蛛网般炸开,风云呼啸,暴雨如注,雷云呈漏斗状从九霄盘旋而下,殷切的攀住忘忧剑身,群峰轰鸣,飞禽走兽四散而逃! 这宛如修士渡劫般的糟糕景象,便是太微仙宗引以为傲的镇派功法。 众人眼睛瞪圆,嘴巴张大,一边惊恐这番场面,一边暗道叹为观止,竟有幸得见天下闻名的太微真诀。 再看另一边,以少年为中心的方寸之地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云谨看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脸色煞白煞白的,他愤然挥剑,风云雷电如暴怒的恶龙长啸嘶吼,倾盆而落—— 天昏地暗! 强横的剑气扩散而出,修为低的围观群众当场晕厥,就连唐绪和简春等人都几乎承受不住,鼻腔粘腻涌出了鲜血,谢岚雨亦感到了五内压迫,头晕恶心,甚至是谢观林和苏在野也感到了轻微不适,这是强烈剑气劈头盖来的正常反应。 观战的长老们纷纷起身,夜郁左拳攥得死紧,右手死死抠着简秋的肩膀,比起担心好友的安慰,简秋更想说自己肩膀都快被“明明很担心却还要硬装镇定”的夜郁捏碎了。 “岚裳!”谢岚雨情急之下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去看胜负。 “谁赢了谁赢了?” “云谨刚才那一剑,对付上古巨妖都绰绰有余,他谢清荷□□凡胎的,该不会……” “完了完了,完犊子了!” 风停云散,暴雨转变成了小雨,纷纷落落下个不停。 -- 第55页 台上只有一个人,云谨。 谢观林脸色一白。 简秋当场爆哭:“清荷!!” 不会吧,尸骨无存!? 突然,云谨身子一僵,脸上瞬间划过一抹震惊和困惑,继而恍然大悟:“你……” 被丢掷一旁的扇子化作一道华光,渐渐地,变成了谢岚裳。 “我果然,最讨厌幻术了。”云谨直接气笑了,身子越来越软,眼皮越来越沉,因为他中了锁魂咒。 倒地,云谨勉强撑着眼皮,既不甘又敬佩的说道:“你……赢了。” 谢岚裳勾唇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你,没输。” 云谨闭上眼睛,彻底昏厥。 谢岚裳倒地,人事不省。 风平浪静,死寂无声。 “平,平局!” 夜郁直接冲上了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心急火燎的一拥而上,又是叫人又是拿担架。 平局,居然是平局! 长老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结果会是这样。 那可是云谨啊!太微仙宗大弟子,掌教的得意高徒啊! 他怎么可能有对手? 尤其对手还是谢岚裳!? 之前是谁说谢家二公子除了脸只会啃书,在修真界一无是处,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动不动就咳血乃家族之耻的? 看我不打死他!!! 云谨只是中了锁魂咒睡死过去了,把咒解开、再稍微处理一下轻伤就可。 谢岚裳这边,万幸的是太微真诀没有打到他,只是难以避免被剑气波及,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就这,还是他在悬壶门修炼的结果。 否则一年都不带醒的。 “荷妃,你可让朕好生忧心,该罚。” 谢岚裳瞥了眼委屈巴巴的简秋,咬了一大口杏仁酥。 夜郁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简秋看的眼馋,悄咪咪的伸出爪子偷了块,这一口下去,差点原地飞升:“好吃!” “裳裳。”简秋学着云谨的语气黏糊糊的叫他,听得谢岚裳浑身鸡皮疙瘩凸起。 “我想吃绿豆冰糕。” 谢岚裳:“自己买去。” “别介呀,我想吃夜郁做的。”简秋话音刚落,夜郁正好推门进来,简秋急忙说道,“夜公子,好弟弟,乖宝宝,做一盘绿豆冰糕呗?” 夜郁面无表情的看他。 简秋脑中灵光一闪:“你哥想吃。” “好。”夜郁开门就去了。 谢岚裳:“……” 简秋笑的直拍大腿。 这孩子太好骗了哈哈哈哈! 等夜郁端着新鲜出炉的绿豆冰糕回来,简秋不见了,只剩下他哥。 谢岚裳已经饱了,可见那绿豆糕色泽浅黄,晶莹如玉,实在讨喜得很,于是拿起来尝一口,清香绵软,清热祛暑,果然可口。 一不小心又多吃了两块。 看他精神不错,夜郁也多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挖空心思想让他再开心开心:“外面都在夸哥哥呢!” “说我什么?” “深藏不露,后生可畏。”夜郁道,“简随意宗主说,你经此一战,无论上不上得去扶摇榜百名之内,都将一夜成名。” 谢岚裳把这些全当耳旁风,只紧紧盯着夜郁的小脸看:“你觉得我怎么样?” 夜郁一呆,谢岚裳进一步诱导:“厉害不?” 小护卫将脑袋点成了拨浪鼓。 谢家二公子是个废物,谢观林的儿子是个废物,谢岚雨的弟弟是个废物,这些话他从小到大听得不计其数,每次都一笑而过。 但他不想听到“夜郁的哥哥是个废物”。 无所谓给家族丢脸,却偏偏不想让夜郁丢了面子。 夜郁越强,他就越不能落后。 等到自己修成大能,可以渡劫飞升的时候,也把夜郁一起带去神界。 还有祖母。 “哥,你的那把灵器是……” 夜郁的话将谢岚裳从遥远的未来拉扯回来。 他这才想起那把古怪的灵器,再次召出,发现这家伙温顺不少,至少他拿在手里不会被烫到了。 当时跟云谨比武,兵荒马乱的也没空仔细看,如今里里外外观摩起来才发现,原来扇面上有字。 扇面是红色的,扇骨是黑色的。 在扇子正面写有傲然不羁的狂草“定坤”二字;反面是用金色绘制的莲花,风姿潋滟,并非笔墨画上去的,而是浑然天成的,与其说圣洁,不如说妖异。 谢岚裳心念一动,这家伙彻底变乖了,触手微微凉,一点都不烫人。 扇骨一节一节的,扁圆状,修长细窄,手感细腻如瓷,外表莹润饱满,纯澈透亮,宛如玉石。 谢岚裳以为它是玉石,可摸着摸着,看着看着,他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莲藕。 靠! 这东西是藏在灼阳里的,是他母亲留下的。 该不会,该不会真的是莲花精吧??? 谢岚裳汗毛都竖起来了,平生头一回这么心虚。 他觉得,他的渣爹,或许大概应该可能是对的……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阻断了谢岚裳的思绪,夜郁起身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太微仙宗的弟子。 “有事?” “听说谢门主醒了,不知身体如何?” -- 第56页 谢岚裳道:“无碍。” “若谢门主身子允许,还请移步太微殿,我派掌教想见见门主。” 夜郁皱眉。 见什么见? 是想针对秦慕和云谨的事情问责吗? 夜郁正要代替谢岚裳拒绝,就听谢岚裳掀开被子起身,一边披外套一边说:“好,这就去。” 第28章 太微殿巍峨宏伟, 庄严肃穆,民间话本早有评价,说是天庭也不过如此, 玉皇大帝的居处也不外如是。 当值弟子进去通报, 片刻后回来, 朝谢岚裳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门主请进。” 夜郁下意识跟上,被当值弟子拦住:“夜公子请留步。” 谢岚裳安慰道:“我去去就来。” 夜郁点头,目光灼灼,大有一种“鹿微老头胆敢放肆我就杀进去铲平太微殿”的架势。 谢岚裳走进殿内, 屈膝跪地:“晚辈谢岚裳,拜见鹿掌教。” 前方传来沧桑却格外稳重的嗓音:“小友请起。” 谢岚裳抬头, 一个胡子和头发都花白的老人撞进了视线。 当今修真界第一人,太微仙宗的掌门, 就在距离谢岚裳不到十步远的位置。 他的模样和世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锦衣华服,只穿着看似普通的衣料,颜色也不亮丽,素净的很, 上面没有繁复的花纹,就跟民间最普通的教书先生打扮别无二致。 莫说长老了,就连门下弟子穿的都比他好。 他更不似百姓传的那样有着三头六臂,身高数丈,魁梧雄伟什么的, 他就是普普通通的身材,甚至比一般老人还要瘦小一点。头发没有经过仔细的梳理, 只是用玉冠随意束起, 偏偏还落下几缕头发, 懒懒散散的垂在鬓间, 看着像极了午睡后才刚刚醒来,精神颓靡不振的老人家。 丝毫没有天下第一仙门掌教的内味! 不威严,不冷凛,显得穷困潦倒,却极有亲和力,像那种随处可见的邻家老爷爷。 前世初见,他也被鹿微的形象深深震撼到。 一边吃惊,一边好奇他这样的人,是如何坐上太微仙宗掌教之位的呢? 想必见过他形象的人都会这样想,修真界第一人,未免有点言过其实吧,还是说他不以武力服人,而是靠品德文采上位? 直到《龙傲天》剧情中期。 那是自谢家老祖和太微仙宗祖师爷一战后,修真界的再一次大难临头。 当时,鬼界阴气外泄,鬼门大破,幽冥地狱的冤魂邪祟如黄河决提般呼呼往出冒,堵也堵不住。 要知道,鬼魅最会惑人,邪灵喜好附体,阴祟吸人精元摄人魂魄——这些东西流落到阳间,后果可想而知。 一夜之间,四海九州祸乱不止,到处都是血腥杀戮,咒怨之气冲天,尸骨堆山。 就在这时,鹿微率领太微仙宗弟子奔赴四海九州拯救芸芸众生,让主角秦慕带着小徒弟简鑫,奔赴各地修补鬼界窟窿。 可惜,修士人数有限,鬼魅无形无影,耽误几天便会诞生出一大波鬼修,对付起来就更麻烦,而邪灵擅长附体,是人皆有贪嗔痴慢疑五毒,前后不过几天就被邪灵吞噬,成为人家的同类了。 修士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鹿微眼见天地浩劫,就豁了出去,凭一身修为净化整个修真界,在主角修补好鬼界破洞的同时,将逗留在世间的所有阴魂邪祟全部斩杀。 也因此,鹿微修为散尽,灰飞烟灭。 他是一个真正的心怀大义之人,真正的“不畏焰霜,全力以赴”。 “小友……”鹿微走近两步,“小友为何是这副表情?” 谢岚裳一愣,忙敛回神态,微微颔首:“晚辈有点走神……不知掌教唤晚辈过来,有何指点?” 鹿微:“听闻小友英勇身姿,想见一见罢了。” “你的两场比武,面对秦慕和云谨,你的表现不一样。”鹿微没有拐弯抹角,直说道,“对秦慕,你身怀戾气,对云谨,你就随和多了。” 谢岚裳道:“晚辈和慎言兄无冤无仇,还是朋友。” 鹿微万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一般人被“师父质问”,都会胆战心惊浑身发冷,借口说什么不小心啊,失误啊之类的来表达歉意。 可谢岚裳倒好,居然坦言表示“就是有仇就是故意的”。 鹿微活了几百年,竟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堵得接不上话。 “既然有仇,怎么还举荐他来此地拜师?” 谢岚裳:“举荐完才有仇的,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鹿微听着,被他的耿直逗笑了。 “你放心,秦慕自己技不如人输了,要靠他自己努力再向你挑战挽回颜面,师门是不会给他出头的。” 太微仙宗,帮理不帮亲。 “今年九月,太微仙宗开山讲学,小友可愿来旁听?” 鹿微亲自邀请,说出去都得惊掉人下巴。 谢岚裳愣了愣才道:“悬壶门有资格受邀吗?” 鹿微吃了一惊,这才想起谢岚裳来万仙大会,代表的不是谢家而是悬壶门。 他虽成年在太微仙宗不出去溜达,但对蓬莱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这个谢家二公子似乎不得谢观林的喜欢,这是要自立门户了啊! “当然。”鹿微笑道。 -- 第57页 受邀的门派有五个名额。 夜郁占一个,也够了。 谢岚裳欣喜不已,诚恳谢过。 走出太微殿的时候,夜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到谢岚裳,他忙不迭迎上去:“哥!” “我之前还愁怎么能让你来太微仙宗听学。”谢岚裳喜不自胜,“瞧,好运气又来了。” 夜郁急道:“哥也一起来听学吗?” “当然了。” 夜郁这才跟着笑出来,太微仙宗传道讲学,至少也要一个月。 要他三十多天不在二公子身边,那可不行。 夜郁跟在谢岚裳身后走,冷不防他突然停步,夜郁来不及反应,鼻子险些撞到谢岚裳的后脑勺。 清新淡雅的发香扑鼻而来。 不等陶醉,夜郁看见了前方七步距离站着的人。 柳家三郎? 谢岚裳在心里笑。 呦,主角受。 秦慕是万人迷主角渣攻,蓝颜知己成筐成群,他柳成絮绝对是其中最靓的仔。 也大概率成为最后的赢家。 与原著中自己大胆直白的舔狗操作不一样,他对秦慕,是那种忍而不发,深沉的爱。 事实证明秦慕相当吃这一套,就喜欢这种你不妨碍我在外面风流找野花,但你要对我忠贞不渝,不会□□裸的表白束缚我捆绑我,而是默默守护,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为我扫清一切障碍。 简称,深沉的爱。 呕了。 谢岚裳觉得柳成絮和原著“谢岚裳”没啥两样,都是贱受。 柳成絮薄唇轻抿,不动声色。 谢岚裳也端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 “仇人”相见,谁也没有眼红,擦肩而过了。 就在谢岚裳轻笑摇头打算回去补觉的时候,柳成絮突然开口:“你等着。” “?” 呵! 能说出“你等着,走着瞧”这类话的人,再狠毒也就那样,这种人其实并不可怕,他们凶也是凶在表面上,像苏晚那样的,弱爆了。 真正可怕的是那种当面笑嘻嘻后背捅刀子的人,他们的厉害是厉害在骨子里,杀人不见血。 比如他谢岚裳吧,要报复一个人,从来不会说这话。 “你给我等着”这话说着挺有气势,其实细究下来,相当幼稚。 戌时,黄昏日落,第二轮最后一局的比武结束了,两波比武下来,修士们都有伤在身,所以给了五天的休养时间。 今年修士的总体水平皆有提高,出了不少平局,到了第三轮叶世界角逐,还有一百三十九个修士,简秋十分之幸运的,就在其中。 “我爹偏说我是走了狗屎运,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简秋一边抱怨一边啃西瓜,吃的“吸溜吸溜”。 太微仙宗的水果都是各方送来的贡品,自然是绝佳上品,可惜谢岚裳矫情的很,不吃外食,只肯啃自己带的桃子。 “你这桃子有那么好吃吗?”简秋嘴边沾着西瓜籽,被谢岚裳津津有味的模样勾的好馋。 “夜郁种的,尝尝?” 听说是厨神,简秋忙不迭接过来啃,发现味道也就那样:“虽说第一轮是个十二岁小屁孩,第二轮对手拉肚子吧,但我也不差啊!” 谢岚裳被逗乐:“扶摇榜只有前一百名,争个倒数第一也是好的。” 简秋沾沾自喜的笑道:“我这人运气好,没准一个不小心就前十了呢!” 简秋越说越有自信,跟真的一样:“第三轮是进入叶世界猎杀邪祟,每人配备弓箭,等时间一到,按照猎杀的数量排名。” 一百多人展开“厮杀”,可见竞争激烈。 再说叶世界内投入的邪祟数量有限,典型的僧多肉少,为了抢邪祟打起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当然了,百家仙门联合举办的万仙会武,都是默许了这种竞争的,大家各凭本事,能抢就抢,抢不过就打一架,打不过就认怂,就这么简单。 正因为竞争残酷,不搞“点到为止”“和谐友爱”那套,所以当今仙道修士人才辈出,整体实力要甩千百年前一大截。 就像魔鬼训练营,胜出者皆是强者。 夜郁被简鑫烦的没法子,干脆躲了出去,简秋科普完第三轮的内容,吃饱喝足也回去了。 明日会武第三轮,谢岚裳打算早些休息,才关上房门,他爹就来了。 谢观林靛青色道袍紫玉冠,一身雍容贵气,奈何连续几日的大起大落让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再没有刚来昆仑山的雄赳赳气昂昂。 他在屋里渡了几步,然后看向这个最不争气没前途没未来、却好似被神灵附体般英勇无敌所向披靡,掌教座下的两个徒弟皆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此来太微仙宗,真是怪事频频。 莫非是,病治好了? 谢观林顿时对悬壶门刮目相看起来,对其貌不扬的济世道人肃然起敬。 只可惜…… 谢观林心情复杂的捏住拳头。 若没有那些事情,他的小儿子会成为谢家的支柱,可以带领家族走向繁荣富强,攀上修真界顶峰,俯瞰九州。 要说事态发展还真是始料未及,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指望起这个当初恨不得他原地殡天的妖孽。 “你的那把灵器是怎么回事?”谢观林问。 “不知道。”谢岚裳回答的极为坦率。 -- 第58页 谢观林伸手:“召来我看看。” “只怕会烫到父亲。”谢岚裳装模作样的说着,抬手召出定坤。 红光耀目,炽烈如火。 只是接近便觉灼烧之感,更别提伸手触碰了。 谢观林是个聪明人,不会去自己找罪受,只看了两眼,道:“这便是藏在灼阳里的东西?” “是。”谢岚裳正好也想问他,“是我娘的灵器吗?” “自然不是。”谢观林道,“你娘是医修,没有灵器。” 那这东西是…… 谢岚裳越来越糊涂了。 谢观林:“可见是你命定之物,它既认你为主,你就好好珍惜吧!” 其实有件事谢岚裳没说,他也不可能对谢观林说。 寻常修士,再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真界后,会逐渐凝聚金丹,金丹是储存真元的地方,在金丹的某个角落里有个地方,名唤“丹府”。 丹府便是修士用来存放东西的“小空间”,具体有多大地方是根据修士修为来定的,修为越强,空间越大。 像是灵器,皆存放在丹府。 除了修士本人,没人能打开其他人的丹府,当然了,也有种操作叫硬掏。 硬掏丹府必会毁掉金丹,这波操作就跟生挖金丹没两样了。 让谢岚裳心虚的不止是灵器处处透着“莲花精”相关,而是正常修士灵器存放在丹府,而他存放的地方不是丹府,却是……血。 他能感觉到,这把灵器融于自己的血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唯有非人类的修士才能这样存放灵器,比如鬼修,比如妖修。 世人对妖鬼二道深恶痛绝,见到必诛之;但天道对他们相当仁慈,为他们开辟了灵器融于血液、神魂这两种通道。 金丹可以被封,真元使不出来,丹府就闭合了,那放在里面的灵器不就取不出来了吗? 妖鬼二道则不然,神魂可以锁,但血液锁不住。 当然这也有利有辟吧,若将灵器放在神魂之中,将来夺舍重生,灵器也会跟随着主人;反之血液的话,只能跟着原身一起葬了。 定坤融于血液,那他谢岚裳算什么呢? 青天白日的,当然不会是鬼修了。 那他是妖吗? 可妖皆有妖气,他若真的是妖,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妖气冲天被宰了,怎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还是说他半人半妖? 假设他的母亲容涟漪不是人类,和谢观林这个人类结合,剩下一只半妖,所以妖气不外泄,毕竟他有一半人类血脉,所以连“降妖塔”都分辨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谢观林见谢岚裳脸色发白,难得的关心一下。 谢岚裳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谢观林敛回视线:“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明日第三轮会武,你别参加了。” 谢岚裳抬起眸子:“为何?” “你要参加也行,但不许张扬,取个百名之内就可以了。” 谢岚裳懂了。 他爹这是怕了。 自打跟云谨战成平局后,谢观林就没来看过他,想必是被比武结果震惊的难以自洽,然后再结合方方面面的难题经过深思熟虑,最终选择了伤害最轻的结果。 要谢家有面子,那就得让他谢岚裳争排名,不求前三,至少前三十可以争取一下。 谢岚雨和唐绪都是不争气的蠢货,如今只能指望他了。 可若他真的出人头地了,必然面临人红是非多的弊端,他备受关注,九州扬名固然好,可他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啊! 他最忌讳的就是出名,关注的越多,他就越有暴露的风险,到时闹得天下皆知,怎么收场? 谢观林左右权衡,宁可这次万仙会武谢家丢人现眼,也不要日后谢岚裳秘密外泄,连累谢家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就知道谢观林不是来恭喜他,而是来警告他的。 晚些时候,夜郁回来了。 “哥,怎么了?”夜郁看他脸色不好,立即要做倾诉的树洞。 谢岚裳望着矮几上跳跃的烛火,情不自禁道:“有这样一个人,他……深受门派弟子的敬爱,深受师父的宠爱,还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朋友对他极好,为他豁出性命都可以。但突然有一天,这些人发现他是个异类,可能是妖。” 谢岚裳顿了顿,认真的问道:“他是否会众叛亲离,变得一无所有?” 夜郁听着听着,狐疑道:“怎会?你也说了他深受门派弟子的敬爱和师父的宠爱,大家都很喜欢他,包括他那个朋友,为他送命都可以,岂会反过来伤害他?” 谢岚裳急道:“可他是妖啊!” 夜郁目光凝重起来:“是妖又如何,就算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又怎样?只要他对得起他们,真心以待从未辜负,那他们就不该恩将仇报。” 谢岚裳听的一愣一愣的:“可你不觉得他瞒着大家,属于欺骗吗?” 夜郁忽然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求问心无愧。” 谢岚裳豁然开朗了。 他好像不知不觉的又钻牛角尖了。 两辈子,他都被困在身世之谜里不可自拔,为此还去神机阁求指点过,阁主早早的告诉他,莫要纠结于此,时候到了自会真相大白。 魂修最忌讳心境不稳,纠结下去衍生心魔,悔之晚矣。 -- 第59页 是不是妖又怎样。 他又不指望在修真界扬名立万千古流芳,他的目标是飞升,是神界。 到了神界,谁管你是妖是魔是仙是鬼? 脱去□□凡胎,只有一个称呼:神。 * 次日清晨,晋级的一百多人聚在太微殿,执法长老端来一个盆栽,说道:“此为叶世界,比武时间为十个时辰,最终以猎杀邪祟的数量定排名,注意,叶世界中放有东海海妖,道行五百年,谁将其斩杀,直接取胜。” 鹿微指尖沾水,冲着盆栽掸了掸。然后再次沾水,猛地朝殿中修士洒去。 谢岚裳只觉眉心一凉,好像被水珠溅到了,紧接着眼前光影疾闪,肃穆庄重的大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花草飘香的树林。 上空有阴风阵阵,谢岚裳抬头一看,就见两只红黑相间的吸血蝙蝠飞了过去。 谢岚裳抽出一支箭,弯弓,不等射出,两只蝙蝠被另一只冷箭一箭双蝠。 邪祟灰飞烟灭,箭羽在天上溜了一圈飞回到射箭之人手中。 空中立即传来叶世界外执法弟子的统计:“柳成絮,捕嗜血蝙蝠两只,暂列名次第一位。” 柳三郎回眸望来,薄唇轻抿,神色从容,高贵冷艳。 颇有主角受不动声色打脸炮灰的逼格满满。 谢岚裳定定看着他。 两只蝙蝠陨了,蛰伏在密林之中的邪祟们也受了惊,纷纷振翅四散而逃。 柳成絮好像冷笑了一声,他神态自若的挽起□□,对准天空逃窜的蝙蝠们,猛地射出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道箭羽破空而出,竟拦腰将他的利箭从中一分两段!其势竟还不落,一鼓作气穿过了三只蝙蝠,重重的钉死在树上。 “谢岚裳,捕嗜血蝙蝠三只,暂列名次第一位。” 第29章 “……捕啄眼鹰一只, 暂列名次第五位。” “……捕紫烟骷髅一只,暂列名次第七位。” 空中执法弟子的播报声频频。 柳成絮漂亮的眸子微眯,透出些许危险的气息。 谢岚裳勾了勾手, 钉在树桩上的箭羽飞了回来。 每个修士配备三支箭, 箭可以反复利用, 但若全被毁掉的话,那就直接丧失了比试资格。 柳成絮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果然和秦慕说的一样。 虽姿容如仙,天下绝色,却心如蛇蝎, 睚眦必报。 还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 秦慕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或是伤害他的行为。可他却莫名其妙记恨秦慕, 扇他耳光,跟他划清界限, 眼睁睁看他在太微仙宗受尽刁难而视若无睹。甚至在万仙大会上当众羞辱他,重伤他。 原本他还以为是不是有诸多内情自己不知道,但今日所见,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不过是抢夺他两只蝙蝠而已, 他却十倍奉还,折断了他一支箭羽。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理智告诉柳成絮,像这种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被他盯上了会很麻烦。 别的不说就说苏晚吧,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大小姐, 就因为在路过镇惹到了他, 落得什么下场? 可若置之不理, 未免有认怂的嫌疑。 再想起秦慕被重伤的样子, 柳成絮心口抽痛起来,放任此等恶人不管,岂非助长他嚣张气焰! 秦慕要白白受此□□吗? 自己不帮他出气,还有谁能为他做主? 思及此,柳成絮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抽出一支箭羽,对准了谢岚裳:“我手气不好,未能抽到你的名字,既然在叶世界遇上了,那咱俩来比过。” “你要把时间全花在打架上?”谢岚裳说话的功夫,又一箭射出,剿灭两只蝙蝠。 柳成絮冷笑:“你不敢?” 实话说,真不敢。 且不说他柳成絮在原著里是进了前十的人才,就单说人家是主角受吧,自有气运加身,天道护体,即便是剩下最后半柱香就拉铃截止了,人家也能吸引到猎物嗷嗷冲过来,主动献上经验值。 “不敢。”谢岚裳实话实说,“恕不奉陪。” 这波“认怂”是柳成絮万没想到的:“你给我站住!” 谢岚裳走远两步,顿觉背后阴诡之风逼人,他脚下一顿,本能转身振臂一挥,一道剑气散出去,狠狠劈断凌空射来的一道箭羽。 柳成絮拿着还未射出的弓箭呆了呆,本能转头看向箭羽射来的方向——灌木丛里,站着苏家的弟子。 与此同时,又一个苏家弟子跑回来:“师弟!你这是干什么!” 那人狞笑一声:“手误。” 说着,又阴阳怪气的补充道:“谁让二公子长的那么像邪祟。” “师弟!” “师兄,你不想为大小姐报仇,我不怪你,但你不要妨碍我!” 修仙门派同属正道,不可能自相残杀,唯有这万仙大会特殊,来参与比武的修士都签订了生死状,比武过程中遇到任何意外后果自负,亲友师门不得寻仇。 所以,在这里当然是有仇报仇了! 看那位鹰钩鼻弟子气势汹汹的模样,谢岚裳似笑非笑道:“阁下觉得自己能赢过云谨吗?” 那人当场一呆。 柳成絮愕然,提着弓箭的手下意识收紧,有些庆幸方才没有贸然出招。 -- 第60页 这个小肚鸡肠的谢门主,可是跟云谨打成平局的。 他们有多大本事能赢过谢岚裳? 若打不过溜之大吉还则罢了,被反杀可怎么得了? 如果放在十天前,有人告诉他们,你们会被“谢家二公子一句话吓得瑟瑟发抖”“对,就是那个除了一肚子墨水啥也不会的病秧子”,他们绝对会笑的满地找头。 “夜郁捕啄眼鹰三只、嗜血蝙蝠七只、暂列名次第一位。” 鹰钩鼻被师兄拽走,柳成絮也收了弓箭,咬牙喝道:“你等着!” “……”怎么又是这句话。 播报声频频传来,夜郁稳列第一名的宝座。 谢岚裳没想到他这么威猛。 一路走来,谢岚裳偶尔瞧见邪祟乱飞,箭无虚发,目前排在第十位。 继续到处闲逛,竟然遇到了排在十二名的云谨,俩人互相打了声招呼,全无芥蒂的同行。 “你有听说吗,此次会武前十名将前往神洲无尽海,寻找龙穴。” 谢岚裳婉拒了云谨递来的果子,上辈子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天下大事一无所知。 今生掺和进了乱局,幸好他熟读原著,未卜先知,才不至于两眼一抓瞎。 神洲,无尽海。 只听名字就逼格满满,神洲顾名思义,那不是凡人能去的地方,而无尽海位于神洲的中心,更非凡地。 据资料记载,无尽海辽阔无边,深达万里,寸水寸金,随便捞一株海草,捡一块石头,都足够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十年。 而在海底最深之处建有龙宫,那是龙族栖息之地。 龙,非妖非仙,乃神族。 它们受天道恩宠庇护,生下来便是仙体,只要不作妖不闹事不滥杀无辜积累业障,潜心修道行善积德,多则百年,少则几十年,便可渡劫飞升前往神界。 世人戏称为神界预备役,久而久之的,就称它们为神族了。 也正因为“飞升去神界”对人家来说是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小事,所以每条龙都琢磨着飞升,哪里有闲心去□□繁衍后代?这就导致几万年下来,龙族越来越稀薄,几乎面临断子绝孙的糗状。 时至今日,无尽海龙穴之内究竟还有没有龙崽子,无人得知。 因为凡人根本别说无尽海了,连神洲都去不了。而修士们修为低的也去不得,需要精挑细选出身经百战的精锐,而寻找宝藏这回事,光有本事还不行,需要有机缘,有气运,这就导致千百年来派遣到神洲的修士极多,但都一无所知,别说龙穴了,就连无尽海都没找到。 以上为史料。 接下来是原著里的内容。 此次万仙会武,主角秦慕大放光彩,勇夺前五名,顺顺利利跟随师门长老去了神洲,开启无尽海副本。 此次以太微仙宗为首,联合四大家族共同行动,其目的很简单,就是相中无尽海的钱了。 其次,若能一睹神族尊容,那自然是三生有幸,若能得到龙族青睐,鼎力相助的话…… 大家各怀鬼胎,尤其是谢观林,就等着拉拢龙族成为最强助力,即便是失败了也不要紧,龙浑身都是宝,其心口的一片逆鳞更是集全身精华于此,若能占为己有,岂非原地飞升!? 按理说,主角出马,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偏偏这回让主角吃瘪了,秦慕抵达神洲也未能找到无尽海所在,此行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作者编不下去卡文了还是怎么样,反正到神洲之后,剧情愕然而止,大家失望而归,紧跟着时间线一跳,直接两年后了。 “实不相瞒,这世上能让我云谨佩服之人寥寥数几。”云谨看向谢岚裳,“你算其中一个,所以我由衷希望你能进入前十,共赴神洲。” 谢岚裳道:“你也是。” “哈哈,你就甭担心我了,我肯定能进前十。”云谨唇角勾起自信又张扬的微笑,然后就听见播报频频,短短半柱香,他已经出溜到了三十名。 “日,不跟你叭叭了,赶紧找邪祟。” 云谨走远两步又转了回来,急切道:“咱俩一起走。” 面对谢岚裳诧异的目光,云大师兄热情的解释道:“你头一回来参加万仙会武没经验,告诉你,第三轮狩猎最忌单打独斗。” 不用云谨说多,只需这么轻轻一点谢岚裳就明白了。 仿佛为了证实云谨的深谋远虑,远处山坡顶上现场表演什么叫“以多欺少”。 结成盟友的几个剑修将一个孤零零的乐修围起来,不仅抢走了本该属于人家的猎物,还上手掰断了人家的三支箭羽。 狩猎的箭羽乃特殊所致,上面附着修士的真元,以便外界统计弟子可以分辨出是谁射出的箭。 一旦箭羽毁了,猎杀工具没了,那就失去了比试资格。 谢岚裳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逍遥山庄的弟子。 小门小户,势单力薄,自然人人可欺。 这就体现出了拜名师,出身名门的好处。 借这些人几个狗胆,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四大家族的人,尤其是太微仙宗弟子,基本绕道走。 谢岚裳看了眼云谨背后背着的箭囊,里面就剩孤零零的一支箭了。 “你被谁伏击了?” 云谨:“哈哈,我自己撅折的。” 谢岚裳:“?” -- 第61页 云谨敛起笑容,深沉的说道:“仅剩一支箭,却英勇无敌摘得一甲头魁宝座,这不显得我更牛逼吗?” 谢岚裳:“……” “走吧,找海妖去。” “你知道在哪儿?” “海妖海妖,当然是在有水的地方了。” 仿佛为了打脸云谨的装逼,他这边话音刚落,远处树林里就传来修士的惊呼声:“东海海妖!” 为见庐山真面目,就见一大片香樟树被铲平。 云谨表情凝固,正要提剑过去抢妖头,冷不防脚下地面巨震,山石滚落,土壤崩裂,谢岚裳及时抓住树干才没掉进沟里,定睛一看,从地底钻出来的不是穿山甲也不是八爪蜈蚣,而是一个很长的,圆滚滚的,表面附着暗紫色花斑的…… “蛇!?”云谨见多识广,修为高深,奈何人皆有弱点,他对所有丑陋恶心的东西毫无抵抗力,蛇就算其中之一。 谢岚裳无暇去管脸色发白的云谨,在这里兴风作浪的仅仅是蛇尾,至于蛇头…… 香樟树林被彻底铲平,一群修士被高高扬起,再重重落地,纵横的剑气割在蛇身上,那看似柔软的蛇皮竟坚韧如铁,堂堂七品灵器,连人家一道小口子都没豁开。 海妖支起上半身,足有十几丈高,三角蛇头俯瞰闻风而来的成群修士,一个个弱小的如同蚂蚁。 它“丝丝”吐着蛇信,张开血盆大口,看准最不顺眼的一伙人狠狠咬了下去。沾染黑紫色的利齿轻而易举的刺穿修士的仙衣,连同修士所持五品佩剑一起咬碎,轻松的好像在嚼豆腐,当毒液渗入血脉,那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就魂归西天了。 众人神情大骇,惊恐万状。 “不行,不行……”手持七品以下灵器的修士当场颓了,晕的晕哭的哭,腿软的腿软吓尿的吓尿。 真正镇定自若的修士,当属原本就在扶摇榜上有排名的青年才俊,几个人不惧艰险,一拥而上,刀劈剑砍,虽说给海妖弄出了点血,但意义不大。 苏晓姗姗来迟,被海妖的妖力震个正着,只觉内府气血倒流,若非早有防备,怕是要活活震晕:“大家别慌!” 远处突然传来惊喜的喊叫声,苏晓回头一看,是谢岚裳扶着脸色蜡黄的云谨过来了。 处于劣势的众人一整个精神起来,宛如迎接英雄般摇旗呐喊。 “大师兄,大师兄来了!” “谢二公子!” 云谨有气无力道:“七品灵器以下的别去送死……” 自知弱鸡的修士纷纷退下保命,本来嘛,虽说斩杀海妖是大功一件,但就算得不到第一,第二名也很可观啊。没必要跟这巨妖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得! 而逐渐上头的热血少年可顾不了那些,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扬名万里,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被蛇妖庞大的身躯碾压在地上。 苏晓想说这种考验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强人所难,这海妖道行五百年,而他们都是年龄二十以下的少年人,根本是以卵击石。 “诸位,别急着抢攻,大家众志成城共同对付这怪物才能活命!” “道兄所言甚是,要么大家一起上,要么大家一起跑!” “对,这就是万仙会武真正的考验!不是勾心斗角,要齐心协力。” 众人如醍醐灌顶,纷纷朝那个语出惊人的修士投以赞赏的目光。 “一定是这样,这么大的海妖,大家一起上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一个人……” 含光破云而出,卷起猎风阴寒刺骨,正中蛇身七寸的位置,墨绿色的□□爆出,海妖失声哀嚎,蛇信吐出百米之长,宛如浸着毒液的鞭子狠狠抽向谢岚裳。 谢岚裳早有准备,足尖轻触地面,身轻如蝶,瞬息之间便飞到了海妖背上,拔出含光剑,再狠狠刺下,粘腻腥臭的血液再次爆汁。 众人目瞪口呆。 扶着云谨的苏晓和连滚带爬赶来的简秋都惊呆了。 海妖吃痛,哀嚎着满地打滚,庞大的身躯滚来滚去可还了得,山崩地裂,一片狼藉。 “快跑啊!” “救命,不要丢下我!” 简秋已经撤到安全地带,回头看见几个跑得慢的乐修,一个双腿被滚落的巨石砸的结结实实,同伴眼见救不下来,只能狠心离开自己保命。那人泪流满面,满心绝望。 突然,压在他腿上的巨石轻了许多,他惊愕不已,抬头一看,就见简秋以佩剑掀起石头一角,朝他大喊:“愣着干啥,跑啊!” 不等他道谢,上空投来一片窒息的阴影。 海妖庞大的身躯砸了过来! 这回可不止是下肢瘫痪,而是粉身碎骨了。 后悔救人吗? 不知道。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简秋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后悔。 “定坤!” 蛇身压下来,他并未感到疼痛。 本能抬头,不是蛇身被定住了,而是一柄红色的折扇接住了海妖庞大的身躯。 小小一把扇子,却力可承载万斤之重。 谢岚裳分心救人,被海妖逮住机会甩了下去。 从千米高空坠落,虽不至于五脏移位那么夸张,但受内伤是妥妥的。 就在谢岚裳感慨这回要如谢观林的意之时,腰上忽然一紧,他被某人带着不由分说跌进怀抱,那胸膛并不魁梧,却格外结实有力,带着熟悉的气息,莫名让谢岚裳心安。 -- 第62页 他急喘口气,回头一看,果然是夜郁。 海妖扭转蛇身,三角脑袋高高立起,比灯笼还大的眼珠子染着愤怒的血光,尖锐利齿分泌出更多的毒液。 夜郁揽着谢岚裳的腰,确认他无事才腾出功夫看向海妖。 漆黑的瞳孔似万丈海底,深不可测,越是注视越会被拖进去,深陷其中永不翻身,直到窒息,粉碎。 海妖怔住了,好似被施了镇妖符,一动不动。 突然,少年的眸子变成冰蓝色,澄澈瑰丽,灿若晶钻。 海妖庞大的身躯明显哆嗦了一下,灯笼大眼紧缩成针,荡漾在外的舌头缩了回去,就连张开老大的血盆大口也合上了。 它在害怕! 众人怔怔的看着,他们确定海妖犯了怵,明明怕得要死恨不得扭头就跑,可,可又因为某种原因,它根本不敢跑。 别说跑了,它连动都不敢动! 除了天敌造成的血脉压制,能让对方跑都不敢跑的,唯有境界狠狠碾压,比如地仙对战刚刚化形的小妖,无需动手,仅仅是自身威压打下去,都会把对方吓得失禁。 夜郁松开了谢岚裳,左手拿弓,右手抽出一支箭羽,一箭穿云,狠狠扎进海妖的眼珠子。 紧接着,墨绿色的液体从海妖的蛇头开始爆,顺着脊梁骨往下,直到蛇尾。 当尾巴最后一节爆开的时候,那支箭羽穿透而出,笔直钉入后方山壁之上,方才停止。 “悬壶门夜郁捕东海花斑蟒蛇,夺得万仙大会一甲头魁,扶摇榜排名第一位!” 第30章 “怎会, 怎会……” 众人面面相觑,全部傻眼。 他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史上最年轻的扶摇榜榜首,不过二八年岁。 夜郁眼底戾色尽数褪去, 转头再看向谢岚裳之时, 乌黑的眸子透着孩童般的天真无邪:“哥, 我赢了。” 谢岚裳一时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万仙大会,高手如云,四海九州的青年才俊数之不尽, 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他夜郁初出茅庐,年纪还小, 能在扶摇榜争个排名已属不易,又岂能奢望他进前十,或是遥不可及的前三。 不过看他颇有自信的模样,谢岚裳知道他不是没有分寸信口开河的人, 若非十拿九稳,绝不会说大话吹牛皮。 或许他确有本事进前三。 相信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比起喜悦,谢岚裳心里更多的是……困惑。 这孩子太不寻常了。 各家道法他都会, 剑乐符幻全面发展,修为究竟有多强, 他压根儿猜不出来。 仅仅一个眼神就吓得东海海妖瑟瑟发抖, 即便是谢观林在此, 顶多让海妖闻风而逃, 绝对不会吓得连逃跑本能都忘了。 是修为实在太强,还是天生的血脉压制? 谢岚裳想到自己,幻术和炼丹双修已经足够离谱,夜郁却是更加怪哉,什么都会,且没有偏科,相当平均。 夜郁他究竟是什么…… 谢岚裳一怔,心神恍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错了。 他可以好奇夜郁的身份,但不能怀疑,更不能瞎猜。 否则,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妖孽的谢观林有何区别! “你真棒。”谢岚裳绽放笑颜,抬起手,却不禁一愣,几个月而已,这孩子又长高了。 然后,众人就发现方才还大杀四方把蛇妖弄得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少年,这回儿跟个小奶猫似的弯下腰,主动将脑袋递到谢岚裳的手下,乖的不行。 “出去吧。”谢岚裳撸够了,容色清淡,口吻轻松却透着毋庸置疑,“等我拿二甲的好消息。”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已经让悬壶门摘了第一的桂冠,第二名再包揽,太不像话了! “谢门主话别说得太满,二甲宝座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一个剑修说完,已经快人一步出发去狩猎邪祟了。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放狠话的时间都不敢耽误,马不停蹄的去争排名。 夜郁从叶世界出来的时候,满堂赞叹之声就属简鑫的嗓门最高:“师父好厉害,师父啊啊啊!” 冷漠的目光略过众人,看向了笔直朝自己走来的谢观林。 “好孩子。”谢观林温眉善目,一脸慈祥,比亲爹还亲爹,“真不错。” 夜郁不动声色的躲开了谢观林的手。 谢观林拍了个空,有些尴尬,但也没多计较,只当这孩子性格孤僻,有生疏感很正常。 谢观林笑着说:“今年九月,跟为父共赴神洲。” 夜郁被这两个字弄得心里一膈应,抬起没有温度的眸子,冷冷道:“我是我哥的弟弟。” 谢观林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夜郁:“但不是你的儿子。” 谢观林表情一僵。 “你还小,口无遮拦我不怪你。”谢观林嗓音有些干巴巴的,“你是岚裳的义弟,自然也是我的义子。虽说你此次来万仙大会代表的是悬壶门,但这层关系你无法否认,就像岚裳,他是悬壶门门主没错,但同时他也是谢家的儿子。” 换言之,谢岚裳有出息,得力的不止是悬壶门,家族也跟着沾光。 就像夜郁,身为谢岚裳的义弟,在万仙大会一斩头魁,风光无量,带领悬壶门走向世人眼中的同时,也让整个谢家神气了一把。 -- 第63页 就好比方才,执法弟子宣布扶摇榜第一名,众人议论纷纷的表示“听说夜郁是谢家的义子”。 只要夜郁承认自己跟谢岚裳的关系,那么他就永远是谢家的一份子。 毕竟,血脉摆在那里,谢岚裳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谢家二公子的身份。 “你何时把他当儿子看过?” 夜郁的一句话打断了谢观林自以为是的浮想联翩,他脸色一青,看向了快要跟他一样高的夜郁。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让他莫名有些犯怵,以至于被他这样无礼顶撞,却忘了反驳和训斥。 直到执法弟子敲响狩猎结束的铃声,众人从叶世界出来了。 一百三十多修士进去,只有八十多人出来,剩下那些是失去意识根本出不来了,只好由医修普济长老带领弟子进去抬人,辛夷和青黛也赶去帮忙。 从叶世界出来的修士很少有囫囵的,不是拧了胳膊崴了腿,就是抻了脖子闪了腰,内伤外伤全都有,最差也得像云谨那样的蓬头丐面,略显狼狈。虽说他没受伤吧,但腰间空空如也,那些红颜知己送的香囊玉佩什么的早不知掉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云谨一脸受伤的表情,比被海妖啃一口都难受。 唯一一个进去啥样出来还啥样的,只有谢岚裳自己。 除了他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迹显得触目惊心以外,其他的都没什么。 关键这血还不是他的。 确定谢岚裳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夜郁总算放下心,不等追问,太微仙宗的普济长老就将受伤修士抬了出来,一字排开,苏在野一眼看见自己遍体鳞伤的徒弟,心急火燎的冲了过去。 另一边,几个执法弟子围在一起做最后的统计,朗声宣布道:“悬壶门谢岚裳捕嗜血蝙蝠十三只,无头鸟四只,勾魂鹰七只,忘尘游魂二十二个,夺得万仙大会二甲,扶摇榜排名第二位!” “我不服!”苏家弟子嘶声力竭的嗓音响彻太微殿,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只见那小弟子靠在师父苏在野怀里,满身血污满眼愤恨:“他谢清荷暗箭伤人,卑劣恶毒,不配名登扶摇榜!”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简秋从叶世界冲出来,指着苏家鹰钩鼻弟子骂道,“明明是你们设伏背后伤人,被反杀了还有脸说!” 那人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简秋不慌不忙的一笑:“叶世界每个角落都在太微仙宗长老们的注视之中,究竟谁对谁错,他们心中有数,由不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鹰钩鼻弟子顿时一阵心虚,含着厉色的眼睛左看右看,飘忽不定,最后干脆瘫进苏在野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的可叫一个撕心裂肺冤天屈地。 这下可给其他苏家弟子营造兴师问罪的机会了:“即便我师弟不对在先,谢二公子也不该下手如此狠毒,以九品灵器重创我师弟!” 这话听得谢岚裳一笑:“苏家好教养,只会要求别人以德报怨。” 众人脸色铁青,鹰钩鼻弟子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直接改掉了先前飞扬跋扈的态度,变得可怜巴巴:“谢门主乃一派之首,妄自尊大,我等小辈自然是人微言轻。” 这顶帽子扣的好扣的妙,扣的呱呱叫。 谢岚裳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你!”这句话落下来,即便是苏在野也忍无可忍了,他当即站起来斥道,“小小年纪气焰嚣张,取得小小成就便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丝毫不知虚怀若谷为何物!” 被苏家的人说气焰嚣张狂妄自大,别说谢岚裳了,就连简秋都无语了。 谢观林沉声道:“犬子是谦虚还是骄傲,自有本宗教导,不劳苏宗主费心。” 苏在野怒目睁眉:“这便是谢家的家教,谢宗主的好儿子?” 谢观林笑了,风清月白的说道:“偷袭暗算背后伤人以多欺少便是苏家的家风?” 同行的谢岚雨指着鹰钩鼻弟子补充道:“这位公子暗算家弟不成被反杀,虽说伤得不轻但至少肢体健全,家弟已经很手下留情了。他自己技不如人输了,反过来找苏宗主告状,苏宗主为此嚣张跋扈之人找我们家算账,太丢份儿了吧?” 一向高傲的谢听琴这会儿下巴抬得老高,盛气凌人:“万仙大会伤亡自负,输了要么自己赢过来,要么憋着,回家找人告状算怎么回事?您贵庚啊,忌奶了吗?” “你们——”苏在野怒火朝天。 谢家的崽子,各个牙尖嘴利。 早知道那谢岚裳巧舌如簧,当年因为苏晚之时在蓬莱洲就领教过了,万没想到谢大公子和谢堂小姐也不含糊,伶牙俐齿,口吐莲花。 苏在野正要以“谢家死小鬼目无尊长”为由发难,身边的大儿子苏饶突然开口:“他们说的也没错。” 苏在野一愣,差点当场气吐血。 别说苏家人了,就连谢岚裳和简秋都目瞪口呆。 好家伙,跟人撕逼吵架的时候不怕对方太强,就怕自己人背刺! 这苏饶胳膊肘朝外拐,不亚于在苏在野头顶踩一脚。 “什么情况?”简秋挪到谢岚裳身后嘀咕。 眼瞅着剑拔弩张要打起来的氛围,被苏饶这坑爹娃一句话给化解了。 太微仙宗的人才不管那些,只按照修士狩猎的数目定排名。 云谨和谢岚裳仅仅相差一只邪祟,排在了第三名。 -- 第64页 至于简秋,可喜可贺的进了前一百,名次九十九。 离开太微殿的路上,简秋不留余地的夸夸夸,说夜郁深藏不露,说谢岚裳一鸣惊人。 “哈哈,我以后也不需要努力了,有你们俩罩着我,我到哪儿都横着走!” 谢岚裳无情打断:“别给自己的偷懒找理由。” “让我努力?这辈子都不可能!”简秋嘻嘻哈哈一路,又想到什么,稍微正色一些,说道,“清荷,今天最让我震惊的不是你们俩夺得一二名,也不是在关键时刻整个谢家力挺你为你说话,而是那个苏饶,他居然也站在你们这边。” 提及这个,谢岚裳也好奇:“我听闻,苏饶性格并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秋提高嗓门,“他的风评稀烂!任何形容纨绔恶少的词语放到他身上都不过分,什么欺男霸女了,恃强凌弱了,还特别喜欢逛青楼喝花酒,之前他让人捅了求助悬壶门,不就是跟别人抢一个青楼女子么!还有啊,据说他身上背着人命呢!” 简秋这人就喜欢八卦,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住嘴。 “我跟你说。”简秋凑近谢岚裳的耳畔,“他搞大过一个女孩的肚子,结果始乱终弃人家,逼人家堕胎。” 身为医者的谢岚裳最听不得这个:“不是东西!” 身为男人的夜郁也嗤之以鼻:“禽兽。” “女孩当然不肯了,苦苦哀求苏饶,还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赖上他,将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不妨碍谁。但是苏饶哪里肯干,他觉得那女孩心机深沉,就是故意要生下孩子攀附自己,于是……” 谢岚裳神色一凝:“他杀了她?” “啊,那没有。”简秋道,“不过也差不多了。就是苏饶追上了女孩,强行把孩子弄掉了,女孩痛不欲生就自寻了短见。” 谢岚裳:“人渣。” 跟秦慕一路货色。 “可不是么!”简秋恨不得举四肢赞同,“还有啊,据说苏饶在外横行霸道,牛气哄哄,但在家里就是个软蛋,尤其是面对他爹,怂的不行。” 夜郁抓住了重点:“那他今日胆敢顶撞苏在野。” “所以我说奇怪嘛!”简秋眼珠子一转,一个特别离谱的念头涌上心尖,“天,他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谢岚裳:“?” “对,就是这样。”简秋左手拍右手,信誓旦旦道,“他离奇死亡又死而复生,没准就是冤魂索命,那个被他残害的女孩修成了厉鬼前来报复,弄死了人渣。可是这样还不够,他记恨着纵容人渣作奸犯科的整个苏家,于是她夺舍了苏饶,暗中潜伏,伺机而动,待到时机成熟,拉整个苏家陪葬!” 谢岚裳:“……” 夜郁眼前一亮:“靠谱。” 简秋顿时笑开了花,朝谢岚裳邀功似的:“看看看看,小郁都赞同我呢!” 三人闲聊着回到住处,结果院门还没进去,突然听见后方有人大叫“谢二公子”,谢岚裳回头一看,那人的衣着打扮是苏家的。 “二公子!”那人涕泪交垂,扑通一下往地上一跪,哐哐磕头,“二公子救命啊!!!” * 话说一炷香之前,谢岚裳等人走了之后,辛夷和青黛留了下来,协助太微仙宗的医修治疗伤残患者。 辛夷拿出几味丹药,普济长老嗅了嗅,不禁眼前一亮:“这是何物,灵气竟如此之强。” 青黛一脸看乡巴佬的表情:“就是聚元丹啊。” “不可能不可能。”普济长老连声否认,“聚元丹老夫还不知道吗,就算是悬壶道人的师父所炼聚元丹,也不会有如此惊人的灵气。” “就是聚元丹,您不信也没办法,要不您现在就尝尝?”青黛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眉宇间染上一抹神气,“这是我家门主炼的,除了聚元丹还有凝霜草呢,上个月还培育出了三星牡丹,凭我家门主的能力,培育出被你们太微仙宗当做宝贝疙瘩的七星牡丹,不在话下。” 普济长老目瞪口呆。 不等他质疑真假,远处就有弟子喊人,原来是苏家那个鹰钩鼻弟子出状况了。 辛夷和青黛也赶紧过去查看,只见这人浑身发紫,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不知看到了什么凄惨可怖的景象,两排牙齿上下打颤,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普济长老又是把脉又是渡送真元试图让人平息下来,结果毫无卵用。 “快,安宁丹。”普济长老扒开这人的嘴往里灌,一连灌了三颗也不见起效。 苏家人惊慌失措,苏在野脸都白了。 “长老,容在下看看。”辛夷接过安宁丹,不等说话,性格直爽的青黛就说道,“不行啊不行,这丹谁炼的,弱爆了。” 普济长老:“……” “我等医术浅薄,怕是救不了贵派弟子。”辛夷看了眼苏在野,“贵弟子这疑难杂症,怕是只有我派门主能医治了!” “胡说八道!谢岚裳黄口小儿,医术再厉害能比过普济长老吗?”一个苏家人吼道,“再说我师弟变成这样,不就是谢岚裳害得,找他医治?我呸,他不得往死里弄我师弟啊!” 辛夷气急:“我等医者怀慈悲之心,岂会如此卑劣,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笑死哥了,师兄,他们不知好歹恶语中伤,咱们不管了!”青黛说着就要拉辛夷离开。 -- 第65页 “慢!”苏晓从人群中挤出来,先好言安抚辛夷和青黛,然后朝苏在野跪拜道,“爹,清荷是个正人君子,绝非您所想的那样!再说他身为医者,悬壶济世,心如父母,岂会偷袭暗害。爹,您再这样犹豫不决,青儿性命休矣!” 苏在野握紧双拳,贾青是他最宠爱的徒弟。 不得已,苏在野点了点头。 苏晓大喜,立即命人去找谢岚裳。 青黛冷哼起来:“某些大人物位高权重久了,礼贤下士的规矩就忘了,求人救自己的徒弟还不亲自去,三顾茅庐的道理都不懂?” 辛夷在心里失笑,面上可谦卑的很:“苏宗主还是亲自去吧,贵派弟子的病情耽误不得,还有就是,我家门主脾气不好,年少成名气焰嚣张,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毕竟他如今的成就,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您老多担待,多下些功夫去求他吧!” 苏在野脸色漆黑,仿佛生吞了翔。 第31章 “求二公子救命, 求二公子救命啊呜呜呜呜呜!”这人痛哭流涕的模样实在可怜。 简秋都有些不忍心了,偏偏身旁的夜郁一整个铁石心肠,还不忘补刀:“干什么, 卖身葬父?” 噎的人家打了个哭嗝。 谢岚裳有些懒洋洋的靠在篱笆上:“贾青是你什么人?” 那人一边抹泪一边说:“是, 在下的师弟。” “哦。”谢岚裳应了声, 又问,“他在师门人缘如何?” 那人不懂谢岚裳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哪里敢不答,急忙说道:“极好极好, 师弟肯用功,吃苦耐劳, 师兄弟们都喜欢他,师父也对他宠爱有加。” “所以他师父为什么不来求我?”谢岚裳嗓音很淡, 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凉意,活活让这人打了个激灵。 “我师父他……” 简秋笑了:“大难临头还端着架子?苏家的诚意就这,就这?” 那人再次爆哭,以头抢地:“人命关天啊二公子, 请二公子不计前嫌,救我师弟!” 谢岚裳双臂抱胸,事不关己的瞭望云空美景:“你是不是觉得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恭喜你,猜对了。” 那人一呆。 “医者父母心五个字跟我无关,我喜欢的人, 倒贴钱我也医,我讨厌的人, 许我锦绣江山我也能啃着西瓜看热闹, 见死不救。”谢岚裳敛回视线, 绝美的眸子荡漾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苏晓没少夸我吧,说我霁月光风,渊清玉絜?错了,我谢岚裳斤斤计较,有仇必报,贾青和你们苏家方才才在太微殿对我唇枪舌剑口诛笔伐,现在又痛哭流涕的跑来求我救命,有毛病?” 这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谢岚裳抬头一看,哟,居然是苏在野亲临。 谢岚裳气定神闲,坐等苏在野表演。 “贤侄。”高高在上的宗主开口道,“还请移步苏家下榻的院子,救我徒儿一命。” 谢岚裳:“不去。” 苏在野脑子嗡的一声。 谢岚裳:“同一个坑掉两次,我傻吗?” 看苏在野一脸懵逼的模样,夜郁上前一步帮忙翻译:“去年,苏家大公子上悬壶门求医,只因一场误会便害的悬壶门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悬壶道人死于非命。” 苏在野脸色铁青,谢岚裳悠哉悠哉的说道:“我若医好贾青,自然万事大吉,我若医不好,苏家指不定如何问责我,这种后患无穷的事儿我才不干,所以,不去。” “你——”苏在野差一点就绷不住了,哪想到身旁的苏晓膝盖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求二公子救贾青一命,无论贾青是死是活皆是他的命数,我相信二公子定会尽力而为!” 这还像点样子。 谢岚裳颇为受用,瞥向了苏在野。 后者咬牙切齿,把不怎么好听的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请谢门主屈尊移步。” 谢岚裳直起腰板,漫不经心道:“走吧。” 苏在野和苏晓大喜。 简秋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嘀咕道:“就知道你不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人。” 谢岚裳冷笑:“你想多了,我若不去那姓贾的死了,苏家不得把所有锅往我身上扣?” 说他在叶世界下手无情,直接杀死贾青。 这是其一,其二,在叶世界动手他是有分寸的,贾青最多在床上躺一个月就能康复,又岂会突然恶化? 到了苏家下榻的院子,门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修士。 苏晓毕恭毕敬将谢岚裳请进了屋里,屋里站了一圈医修,修为百年极负盛名的普济长老也在。 “哎呀,二公子来了。”普济长老两眼放光,好像在迎接神农降世。 辛夷和青黛双双跪地,高呼“门主”,给足了排面。 满屋子人自动让出一条直通贾青的过道,谢岚裳走过去粗略一看,贾青浑身抽搐,要三个人才勉强按住,嘴里含糊不清说着胡话,好像梦魇到了。 谢岚裳在丹府中挑挑拣拣,取出一枚安宁丹,正要喂,突然一顿。 众人也跟着憋一口气。 “苏宗主。”谢岚裳转眸看向了苏在野,后者忙不迭跟过来,“贤侄?” 谢岚裳:“您方才说我小小年纪气焰嚣张,取得小小成就便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丝毫不知虚怀若谷为何物?” -- 第66页 苏在野:“……” 众人:“……” 一片死寂,唯有贾青浑身抽搐弄得床板“咯吱”作响,清脆悦耳。 “岂会!”苏在野急道,“贤侄年少成名,轻狂不拘,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是苏饶苏晓他们的楷模!” “好说。”谢岚裳将药丸塞进贾青嘴里。 夜郁忍俊不禁,还真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小气的可爱。 众人屏住呼吸看反应,方才抖似筛糠的贾青逐渐安稳下来,杂乱的气息也平复了许多,普济长老眼睛瞪得溜圆:“高,实在是高!” 夜郁小药童上前半步,取了一方素帕垫在贾青腕脉上,谢岚裳伸双指搭了过去。 众人看的一脸迷惑:“贾青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玷污了清白……” “我哥是。”夜郁声音不大,却强而有力的灌进所有人耳朵,“我哥怕脏。” 众人:“……” 谢岚裳凝神诊脉,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聚精会神,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二公子,怎么了?” “你们谁给他传功了?体内有两种不同的真元横冲直撞的。” 众人急忙摇头,普济长老更是斩钉截铁道:“我并没有传功,只是渡送了些真气,帮他平复金丹的。” 苏晓胆战心惊:“二公子,贾青他很严重吗?” 谢岚裳如实相告:“不严重,就是诡异的很。” 苏晓很想问怎么个诡异,但他不敢多嘴,唯恐影响谢岚裳的发挥。 夜郁小药童再次上前,掀开被子,粗鲁的扒开贾青的上衣,露出大片胸膛。 除了肾的位置被含光捅了一剑之后,贾青身上都是些撞伤和擦伤,谢岚裳取出一枚金针,照着胸口中庭穴一针刺下去。 头发都白了的普济长老像个才入门拜师的小学童,左手本子右手笔,认认真真的记笔记。 这一针没啥反应,夜郁很懂事的继续扒衣服,再和简秋一起将贾青翻过来侧身躺着。谢岚裳持金针,刺入腰上的腰阳关穴位。 这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昏睡的贾青突然惨叫一声,众人却没功夫理会他的啊啊啊,全部瞪大眼睛去看他体内明显窜动的黑气! 那黑气像毒虫入体一般跑来跑去,从腰上爬到脖颈,再从脖颈跑向丹田,到处乱窜。 谢岚裳下手快准狠,一道驱邪咒打入贾青体内,随着贾青的一声痛呼,那团黑气被逼着从他口中飞了出来,腥臭之气瞬间铺满整间屋子! 阴气,是邪灵? 夜郁眼疾手快,并指一划,那才飞出来的黑团子瞬间一分为二,“啪叽”一下落地,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水。 苏晓大惊失色:“他怎么会被邪灵缠上?” 万物生灵死后,会变成孤魂,魂魄生前执念深会化作邪灵,邪灵吸食活人精元会化作厉鬼,厉鬼通过修行,会渐渐修出骨架和血肉来,也就是鬼修。 所以,邪灵是鬼道中最低级的东西。 这玩意道行浅,只要是六根清净之人便不怕,佩戴个佛像,平安符什么的也不惧侵体。 心术不正之人最容易招惹邪灵,被其附体,直到吸干精元为止。 看着惨遭侵体的贾青,苏在野老脸通红,好像被人当众甩了无数个耳刮子似的。 被邪灵侵体,即便是及时驱逐也免不了诸多后遗症,贾青继续抽搐,被谢岚裳一连扎了三针消停下来,开始吐血。 苏晓担心的不行,谢岚裳不紧不慢的说道:“腹中淤血,吐干净就好了。” 他无视众人震惊赞叹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苏在野身后脸色煞白的苏饶。 苏大公子盯着地上那滩东西,宛如大白天见鬼,吓得浑身冒汗。 谢岚裳在心里冷笑,看来苏家的热闹今后少不了了。 万仙大会正式拉下帷幕,鹿微也当众宣布了本次彩蛋,扶摇榜前十名将前往神洲,寻找无尽海龙穴。 去神洲不是说去就去的,要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众人商议,将出发时间定在了明年三月初一。 在这之前,各回各家。 “别忘了出诊费,一千两灵石。”临走前谢岚裳还不忘提醒苏家人,“半个月内送到悬壶门。” 在昆仑山脚下的谢观林心情特别复杂。 他一边责怪谢岚裳不听话,不让他抛头露面,他偏要出风头,这下好了,闹得众人皆知,虽说交口称赞吧,但是总归人红是非多。 陆续离开的修士们纷纷过来跟他打招呼:“谢宗主,虎父无犬子啊!” “谢宗主,二公子如此优秀,真是羡慕死我了,啥时候我儿子也能这样争气。” “昨日苏家贾青病重,我也去看了,二公子妙手回春如神农在世,真是叫我辈大开眼界,钦佩至极。” “就连普济长老也对他赞不绝口,还声称他日亲临悬壶门,要跟二公子请教医术呢!” 谢观林被众人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嘴角险些咧到天上去,笑的腮帮子都酸了。 曾几何时,哪想到最厌恶的小儿子却是最争气的。 虽说屡屡出格,但这波作为,确实让他这个当爹的出尽了风头,赚足了脸面。 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训斥谢岚裳了。 所以等谢岚裳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谢观林没吱声。 训儿子的话,回家再说。 -- 第67页 谢岚裳走远两步,发现一个视线始终在自己脸上:“看我干什么?” 被抓包的谢岚雨一怔,梗着脖子道:“我没看你。” 他曾认为谢岚裳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飞升,将来必定自取其辱。 如今,他开始动摇了。 或许,或许真的……谢岚裳可以做到。 从昆仑出发,走走停停,途经路过镇,众人停下来歇脚。 入夜,谢岚裳挑灯看了会儿书,夜郁端着冰糖莲子进来了:“哥,我稍微冰了一下,你尝尝。” 谢岚裳忙放下书,迫不及待的尝一口,甘甜清香,带着微微的凉意,爽口却并不冰寒。 “端午快到了,你给我包点粽子吧?” 逢年过节,看人家吃月饼粽子饺子什么的,可把谢岚裳馋坏了,想吃又不能吃,简直折磨死人。 如今有夜郁在,天下美食他都可以入口,简直幸福死了。 “好。”夜郁应声,乖乖坐到谢岚裳身旁。 谢岚裳自然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瓜:“咱们要先回家住一阵子,然后我带你去仙人岛,到神机阁取个表字,之后再去洛阳找简红叶,你意下如……” 谢岚裳表情微变。 夜郁不疑有他:“我听哥的。” 谢岚裳摸摸,再摸摸,不由得加重力道在夜郁脑袋上来回摩挲,脸色惊变:“你跟人打架了?” 夜郁一呆:“没有啊。” 谢岚裳急了:“那你脑袋上怎么鼓起两个包?” 夜郁怔鄂,下意识躲开,却被谢岚裳强行拽了回来,摸个没完:“你看你看,明显的两个包!是谁不长眼敢打你,他拿砖头拍你的吗,到底是谁,你告诉哥!” 第32章 谢岚裳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这个心疼啊!…… 夜郁足足呆了十几秒才猛摇头道:“没有人打我。” 谢岚裳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 这个心疼啊! 看看,都看看。 他家小郁多乖多懂事,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要给哥哥添麻烦。 小可怜, 连告状都不敢。 谢岚裳只顾着自己心疼, 全然忘了眼前这个乖崽崽小可怜在扶摇榜排名第一。 “你别怕, 只管告诉哥。”谢岚裳摸着夜郁脑袋上明显的两个鼓包,自我脑补当四指厚的板砖砸在上头得多疼,“就知道惹我心疼。” 夜郁神色一僵,怔怔的呆望着谢岚裳, 心里有块地方,宛如雪花落到水面上, 融化得一塌糊涂。 “哥,心疼我?”他不确定的问道。 “废话。”谢岚裳声色并茂, “我不心疼你心疼谁。” 夜郁垂下目光,心里满溢而出的竟不知是欢喜还是酸楚。 “哥,我有点……”夜郁抬起眸子,深深的望着一脸操心的谢岚裳, “害怕。” 谢岚裳一愣,想都没想就问道:“怕什么?所以是谁欺负你了,谢岚雨,还是谢观林!” “不是不是。”夜郁看谢岚裳大有一种提着含光去拼命的架势,哭笑不得, 他双手握住谢岚裳的双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 可能是怕未来吧。” 谢岚裳被他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模样逗笑了:“小屁孩还多愁善感呢?” 夜郁也是自嘲一笑:“都怪你对我太好。” “没办法, 你怪我我也要对你好。”谢岚裳修长的双指理了理夜郁鬓角杂乱的碎发, 眼底冉起笑意暖暖, “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夜郁被这话惹得眼眶一热,差点流出泪来,他情不自禁的钻到谢岚裳怀里,眷恋着不肯离开。 谢岚裳忍俊不禁:“多大了还撒娇呢?” “哥。”夜郁轻唤一声。 这声称呼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听在谢岚裳的耳朵里,有种莫名的、复杂的意味掺在其中。 不等他弄清楚,夜郁将他抱得更紧了:“假如,我是说假如。” “嗯?”谢岚裳等他说。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夜郁声音压得很低很沉,隐隐带着一丝颓然鼻音,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你会生我的气吗?” 谢岚裳失笑:“你这是怎么了?” 夜郁不说话,只是将脸抬了起来,深深的看着谢岚裳,恨不得将他连人带魂魄都吸进去。 谢岚裳心下触动,不由得跟着正色几分:“不会。” 夜郁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谢岚裳语气很轻很淡,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却透着毋庸置疑,坚定刚毅,莫名让人心安,“我不会怪你的,也不会生你气。” 看夜郁的表情好像不信似的,谢岚裳无奈道:“上回的玉笛,我不是也没有生你气么?” “可是。”夜郁欲言又止,满心愧疚闷闷的说道,“我知情不报,是有意欺瞒,哥你待我这般好,我却……” “夜郁你记住了。”谢岚裳打断他,并以双手捧住夜郁的脸,强行让他跟自己对视,“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宠物,你不需要对我知无不言,我尊重你的秘密,等有朝一日你想说了,我就听着,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愿意对你好,也是你值得我对你好。你不用因此有任何心理负担,觉得稍微哪点忤逆我就是背叛我,明白吗?” 夜郁怔怔的望着他,薄唇微张,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第68页 谢岚裳笑了,眸底是仅仅对着他才有的柔和笑意:“我是不会生你气的,永远不会。” 夜郁心底激荡,情绪宛如决堤的黄河险些将他淹没,他把头埋进谢岚裳怀里,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低的应了声:“嗯。” 找到了,他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此次万仙大会,结果超出所有人预料。 前三名且不提,柳成絮位居第四,苏晓第七,简家大公子简春第八,那些备受关注的新星各个发挥失常,不是遇到强敌提前被刷下去了,就是自己个不争气。 比如苏饶好了,第一轮和第二轮都没遇到劲敌,偏偏第三轮狩猎的时候滑下坡,连前五十都没进去,凄惨收场。 ——苏家大公子虽不是个东西,但修为还是值得称赞的,至少在同辈之中算突出的佼佼者。 除了这位,唐绪也相当可惜,上一届万仙大会,他可是进了前十名的,这次很不走运第一轮撞上夜郁,提前下台。 “并非我无能,而是对手太厉害。”唐绪纠结了三天,终于想通了。 他可是输给扶摇榜第一的高手,不丢人。 如果当时换个人去跟夜郁比,说不定输得比他还惨,还快,还随便。 比起对唐绪来,谢观林更多的是对谢岚雨失望。 输给夜郁,情有可原吧,毕竟夜郁是一甲头魁,再说也算自家人。 但是谢岚雨在第二轮输给柳成絮,这简直无法忍受! 回到镜花水月,谢观林就把长子训斥了一顿,命他去跪祠堂面壁思过。 “观林,你对小雨太苛刻了。”谢家大伯,也兼任长老的谢观峰是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对武学修道不感兴趣,平日就好诗词歌赋古玩字画,不止一次被谢观林暗中腹诽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那柳家三郎的功法你我也见到了,确实精妙。” “莫要寻那诸多借口,不敌就是不敌,与其怪对手太厉害,不如反思自己太弱。”谢观林越想越气,“人家柳成絮还比谢岚雨小两岁呢!” 谢观峰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于是从善如流的宽慰道:“不是还有夜郁和小裳么,看看他俩多有出息。从昆仑回来才三日的功夫,已经有数百人到蓬莱洲,递帖子要登门拜访,只可惜被你回绝了。” 提到这个,谢观林脸色更阴郁了:“清荷年少得志,飞扬跋扈,我真担心他……诶!” 他重重叹出口气,在房里来回渡步,最终还是决定去蜃楼看看。 老祖宗去好姐妹家里串门子去了,偌大的蜃楼显得空旷许多,谢观林拦下打算通报的弟子,单手负后信步进院子。 盛夏将至,阖府上下栽种的花卉尽数盛开,姹紫嫣红瑰丽娇艳。 镜花水月什么花卉都有,上有桃林,下有冰昙,琪花瑶草郁郁葱葱,却唯独没有荷花。 其实老祖宗最喜欢睡莲了,只是她深知谢观林心里膈应,便只好忍着不栽种。 荷莲,便是谢观林的逆鳞,一点就炸。 儿子出人头地九州扬名是好事,他也乐见其成,只可惜成材成器的那个人是谢岚裳,不是他寄予厚望的谢岚雨。 可惜谢岚裳不是个正常人,但凡他没有那怪病,但凡没有…… 谢观林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再气再埋怨,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比起谢岚裳名满天下所带来的麻烦,他宁愿谢岚裳当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这样至少不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谢观林走到了谢岚裳的院子,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欢悦的说话声。 “哥,这是蜜枣的。” “真甜。你别光看我吃,你自己做的,自己也尝尝。” “我……” “险些忘了,你爱吃鱼,不知道有没有鱼肉馅的粽子?” “哥,这馅也太可怕了。” 粽子? 他们在包粽子吗? 谢观林微微睁大眼睛,快走两步进了院子,撞见的那一幕让他差点平地摔。 牡丹花丛旁放着一张矮几和一把藤椅,矮几上放着七珠琉璃盘,盘里装着三个模样精致小巧的粽子;藤椅上坐着谢岚裳,手里拿着一个吃剩一半已经露出蜜枣的粽子,他右侧腮帮子鼓溜溜的,正在咀嚼清甜的糯米,等彻底嚼碎后,咽了下去。 他咽了下去…… 咽了下去…… 了下去…… 下去…… 去…… 谢观林目瞪口呆。 谢岚裳吃完这口又咬了一口,津津有味道:“你是大厨你说了算,等明年端午,咱就做鱼虾蟹馅的粽子。” 夜郁想象了下那个味道,笑说:“我听哥的。” “我给神机阁去了拜帖,昨日他们回信来说,给咱们排期到了下月初三,我想这个月月底就出发去仙人岛,你意下如何?” “好。” 一口接一口,一口接一口。 直到整个粽子都吃完了,谢岚裳起身去净手。 亲爹依旧傻站在门口,宛如被九霄玄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吃了一整个粽子。 然后。 没吐。 为什么没吐? 谢观林下意识后退,再后退,重新望向整个蜃楼,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哈哈!一定是幻觉! 是也是也,幻觉幻觉。 -- 第69页 谢观林豁然开朗,这死孩子为了避免被他训斥,连这招都使得出来,太不像话了! 拿幻术对付他这个当代幻术宗师,怎么想的? 当然也不得不说,这幻术做的忒逼真,连他都被唬住了,值得称赞。 谢观林一脸欣慰的自顾自傻笑,然后挥动了下袖袍。 “……” 矮几在,藤椅在,粽子也在,就连吃剩下的粽子叶都在。 这、不、可、能!!! 不是幻术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不偏不倚的狠狠炸在谢观林脑瓜顶,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把谢岚裳抓过来逼问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可以吃东西了,为什么你不会吐,难道病好了? 这个答案让谢观林浑身一激灵。 对啊。 谢岚裳师从悬壶门。 虽说悬壶门的医术也没有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但是他本身很争气,连普济长老都甘拜下风,可见医术造诣有多高。 没准,没准他真的把自己的病治好了? 一刹那,谢观林竟不知自己心里溢出的是激动狂喜,还是惊愕恐惧。 谢观林突然不敢进去了。 那副画面,就像一个让他如释重负的完美风景画,他怕自己贸然闯入,画就会被风吹进炭盆里,瞬间烧成灰烬,不复存在。 谢观林激动过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发现有些逻辑说不通,比如,如果谢岚裳真的好了,那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就算不告诉亲爹吧,他也不该瞒着祖母啊。 谢观林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极其离谱,且骇人的念头。 他回想昔日种种,发现谢岚裳依旧不吃东西,比如参加万仙大会期间,从不去太微仙宗的食舍。他又瞬间想到方才谢岚裳说的话——你自己做的,自己也尝尝。 莫非,莫非…… 谢岚裳只能吃夜郁做的东西? 谢观林浑身一凛,背脊生寒。 若真是如此,那夜郁算什么东西?也是,妖孽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是同类,所以夜郁做出的东西谢岚裳能吃? 谢观林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五月份的天气,硬生生感到了不寒而栗四个字。 “过来。”他果断召来后方待命的亲信,“膳房中可有粽子?” “有的宗主。” “去拿三个,别让人看见。”谢观林指着院中的矮几,“将那里面的粽子替换了。” 第33章 悬壶门送来信件, 由辛夷执笔,跟门主汇报了门派中的诸事。 “回春峰人山人海,连续半个月人满为患。”夜郁翻了一页, 粗略看过后, 说道, “辛夷累的快哭了,在信中问哥什么时候回悬壶门解救大家。” “我回去也不做事。”谢岚裳走到游廊下,自私道,“我不接诊看病。” 夜郁失笑:“那我就原封不动的回了?” 谢岚裳半开玩笑半认真:“回吧。” 夜郁:“可惜悬壶门救死扶伤, 无法像神机阁那样不慌不忙。” 这话说得在理,毕竟人命关天分秒必争, 预约排队这招行不通。 谢岚裳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别忘了在信中问问,苏家的一千两诊疗费送到没有。” 夜郁忍俊不禁:“好。” 谢岚裳凤眸轻转, 无意间瞥见院中矮几上的粽子,神色微微一怔,凤眸微眯,语气却丝毫不见异常:“夜郁, 现在就去回信吧。” 夜郁应声回屋了。 谢岚裳慢悠悠的起来走到矮几旁,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足以以假乱真,连摆放的位置和姿势都一模一样的三个蜜枣粽子。 谢岚裳似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根本没笑,目光逾冷:“父亲。” 无人应答。 他将目光投向垂花门:“堂堂宗主, 也要在外蹲墙角偷看吗?” 这话果然将“要脸”的谢观林激了出来:“才做好的,尝尝?” 谢岚裳淡淡道:“我吃饱了。” 谢观林往藤椅上一坐, 捡起其中一个粽子递给谢岚裳:“是吃饱了, 还是不敢吃?” 谢岚裳目光中没有温度:“父亲明知我不能吃东西, 这是何意?” 谢观林对他嘴硬的态度极其不满:“你方才吃的很来劲不是吗?” “父亲想说什么, 直说便是。”谢岚裳漫不经心道,“拐弯抹角的多累。” 谢观林被他这副态度气笑了:“你只能吃夜郁做的东西是吗?” 谢岚裳不置可否。 “为什么?”谢观林嗓音很稳,面色也平静无波澜。但谢岚裳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兆,自己再说一句话,谢观林必然爆发。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谢观林怒排矮几,桌上的七珠琉璃盏跟着抖三抖。 “你自小不能进食,不入五谷,无论给你灌什么你都毫无例外往出吐,偏偏那夜郁做的东西你能吃,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者我该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世人多愚昧,将所有不理解的东西视为怪胎,将所有没见过的东西称为妖孽。”谢岚裳凤眸冷冷一转,“或许只是自己孤陋寡闻,坐井观天呢?” “还敢狡辩!”谢观林怒不可遏,“那夜郁来历成谜,小小年纪竟深藏不露,在万仙大会上,他连高层次的咒术都使得出来,在叶世界里更是瞬间斩杀东海海妖,那可是五百年道行的海妖!为什么他给你做的东西你能吃,他是你的同类吗?” -- 第70页 谢岚裳容色怡淡,仿佛在听说书似的不以为然,确认谢观林说完了,他才略有倦怠的莞尔一笑:“既如此,父亲干脆将夜郁逐出谢家,斩断谢家义子的身份,顺便再把我也撵出去,把我从族谱上除名。这样一来,无论我俩是人是妖是鬼都连累不到您,更连累不到家族,多简单的事儿?” 谢观林当场被噎。 “如果父亲怕祖母责怪,那也无妨,我去跟祖母说,绝对不会怪罪到您的头上。”谢岚裳说做就做,“父亲吩咐吧,只要您一句话,我立即马上去洛阳找祖母。” “你!”谢观林一口气没跟上,险些把自己活活憋死。 若真的照谢岚裳说的做,那万仙大会的所有荣耀,和他本身的全部名气,就真的真的跟谢家无关了! “你威胁我?”谢观林眼底杀气腾腾,谢岚裳权当没看见,“岂敢。” “不过名列扶摇榜而已,就自以为天下无敌,翅膀硬了是吧!”谢观林怒发冲冠,“莫要忘了你借谢家多少力!若没有二公子的身份给你镀了层金光,你能一路顺风顺水,拥有今天的成就?若没有家族庇护,你能活到今日?” 谢岚裳:“若没有我娘,您能活到今日?” 谢观林眼睛瞪大,哑口无言。 谢岚裳轻笑一声,明明在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区区一个“二公子”就是光环了?给予我光环的是家族,是在足以比拟太微仙宗万年历史的谢家,不是你谢观林一个人!” “我有今日的成就也没有沾你的光,你是教我读书还是教我习武了?谢家幻术我是跟祖母学的,剑法是简红叶教我的,其他那些是我从书本上自己学来的,你何曾教过我什么东西,何曾利用你的权势地位给我铺路了?悬壶门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的身子不是我自己治好的?扶摇榜第二名不是我自己拼出来的?” “跟你谢观林有关系吗?” “我之所以留在谢家,不是稀罕什么“二公子”的身份,而是我舍不得奶奶孙子的身份,若没有祖母,你以为我稀罕这地方?”他居高临下,目光凌冽如冰泉,仿佛腊月飘霜,阴寒刺骨,叫人不寒而栗。 谢观林惊呆了。 这是头一回,谢岚裳这样顶撞他。 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谢观林自认还算了解他,他性格柔软温吞,不争不抢,像个受气包似的,经常被谢岚雨冷嘲热讽也不知道回嘴,就低着头垂眸敛目的浅笑,温顺的不行。 什么时候变了? 变得这样咄咄逼人,这样飞扬跋扈! “你说我是怪胎是妖孽都无所谓,但是说夜郁,不行。”谢岚裳眼底波光流转,似鬼界涓涓流淌的忘川河,阴绿诡谲。 谢观林不知为何,竟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 反观谢岚裳,这些话说完了似乎痛快不少,整个人为之神清气爽,又恢复成了往日那种不亲不热不远不近但礼数周到的态度:“父亲,以后别再妖孽来妖孽去的了,真的不满意,就把我跟夜郁逐出家族,一刀两断,你好我好大家好,省时省力还省心。” 没空欣赏谢观林精彩的表情,谢岚裳直接回屋了。 夜郁刚好回了信,听到院里有动静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见谢岚裳一脸心旷神怡的回来了。 “哥?”夜郁伸长脖子看了看,院里没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谢岚裳温声浅笑,“夜郁你过来。” 夜郁立即乖乖过去。 谢岚裳坐到铜镜前,认真的看着夜郁问道:“假如有朝一日,咱们不在谢家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夜郁想都没想:“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岚裳很是欣慰:“神界也一起。” 夜郁用力点头:“我要一直跟着你,无论是飞升的神界,还是死去的冥府,上穷碧落下黄泉。” 看他这副生死相随无怨无悔的模样,谢岚裳心里既感动又酸涩,想起他上辈子在最后关头和秦慕的死战,更觉…… 等等! 谢岚裳浑身一凛,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前世他被渣男杀死,濒临之际只能依稀瞧见夜郁浑身染血为他报仇的背影,当时昆仑玉脉火海连天,天崩地裂好不可怕,秦慕被千刀万剐很是凄惨,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原著里也没有记载。 最终结果是夜郁赢了,秦慕被碎尸万段了? 这谁能保证啊!秦慕毕竟是主角,有天道庇护,就算在夜郁手里一时吃亏也不会伤及性命,因为是主角,有免死金牌。 反之夜郁,他连名字都不配在原著里出现,就是个跑龙套的。虽然他很厉害很强大,但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主角秦慕? 上辈子的结局,夜郁该不会,该不会也惨死在秦慕的…… 谢岚裳心口大震,熟悉的痛感猝不及防的涌了上来,胸膛内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爬行啃食,疼的他脸色煞白,五内绞痛,一个没忍住,腥甜涌上咽喉,满溢而出。 夜郁大惊骇色:“哥!” 谢岚裳忙伸手制止,呛咳让他难以及时说话,夜郁吓得在丹府里东翻西找,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来,又赶紧去倒了清水给他漱口。 疼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是心中填满的难受一时之间难以消除,他深深注视着夜郁的脸:“你……” 也死了吗? -- 第71页 “怎么了哥?”夜郁忧心忡忡,掌心贴在他背上缓缓渡送真元,谢岚裳瞬间舒服了许多,连那波涛汹涌的酸楚也冲淡了不少。 幸好重生了,幸好这孩子还好端端的活着。 谢岚裳险险松出口气,摇头道:“真的没事,就是……” 谢岚裳故作夸张的捏了捏夜郁一看就手感极好的脸蛋:“越来越心疼你了。” 夜郁呆了呆,也不知是捏的还是怎样,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沉闷的心口,也不知这感觉是从何而来,搅的他内府翻腾。 他好似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鱼,濒临窒息,只能徒劳的大口喘气。 “你怎么了?”谢岚裳诧异夜郁的脸色不好,夜郁后知后觉扬起头来,当对上谢岚裳的眼眸,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君流。” 谁? 是谁在叫谁? 夜郁一脸茫然,谢岚裳却惊了:“你怎么哭了?” 夜郁微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上面布了两行清泪:“我,不知道……就是……” 他诚实的说道:“就是一看见哥,就想哭了。” 谢岚裳被他这副哼哼唧唧的模样搞得无可奈何:“扶摇榜第一的高手居然是个哭包。” 夜郁一听,也被自己逗乐了:“都是被哥惯的。” 谢岚裳深有同感。 他有些乏了,早早躺下去睡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极差。 梦里光怪陆离乱七八糟,他也不知道置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在陪一个人说话聊天,那人的模样是个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的,穿着也很淡雅,雪白色的锦袍,料子倒是挺贵。 他只能看清小孩的身体,以及自己陪他和泥巴的手,他不知说了什么,把小孩逗得咯咯直笑。 然后他停下了,将两个奇丑无比的泥人摆放好,说道:“这便是女娲造人的故事。” 小孩很认真的听着,伸出小手来将两个泥人挨在一起,奶声奶气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梦里的他狠狠给了小孩一个脑瓜崩:“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小孩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如微风吹荡银铃。 这时,他突然看清了小孩的脸。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那双桃花眼灵动清澈,天生含情。 夜郁!? 谢岚裳大惊失色,就听自己温声叫道:“君流。” 梦突然醒了。 谢岚裳望着淡青色的床幔,久久缓不过来神。 不过,他也没多纠结。 梦么,都是光怪陆离无法考据的,无论多古怪都离奇,梦醒之后一笑而过便罢了。 他在蜃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观林也不来蜃楼找心烦,于是这半个月过的相当安稳。 到了月底,谢岚裳带着夜郁拜别祖母,御剑前往神机阁。 将名牌递给神机阁的弟子,这是谢岚裳第二次到天机碑。 即便是来过一次,也不由得感叹此地钟灵毓秀,浩然仙气灌溉九霄,只靠近便觉心旷神怡,灵台清透。 想去天机碑,需得徒步爬上三千玉阶,这不是排面也不是为表达虔诚,而是以天机碑为中心,方圆一里之内设有上古结界,身处其中会封禁修士的修为,没有真元便不能御剑,只能像凡人那样一步一步走上去。 台阶以玉砌成,下方却是空的,名副其实的空中楼梯。 刚上两层还不觉得如何,越往上走越高,下方空空荡荡,台阶还没个扶手,再加上修为被封禁,若一个不留神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连渣渣都找不到。 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吓软了腿,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走了。 而有些胆子大的一口气冲上去,累的呼哧带喘满头大汗,毕竟以凡人的体格来说,三千玉阶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谢岚裳和夜郁走了一下午,等终于登顶之时,刚好日落夕阳。 不过天机碑处是个神奇的地方,明明在外,却不分白天黑昼夜,更是看不到日出和出落——这里永不天黑。 真真正正的黎明之所,不夜之地。 天机碑是悬在半空中的,几乎有一座小山头那么大,整体呈碧绿之色,似一块浑然天成的翡翠玉石,澄澈透亮,内里灵气充盈流转,源源不断朝外散发着世人心神向往的神力。 宝物自然会有不轨之心的人觊觎,不过此地特殊,没有真元也就断了诸多人将其占为己有的心思。 曾有人在茶余饭后玩笑说,天机碑那么牛逼轰轰的,若是将碑内灵气吸光,是不是得原地飞升啊? 这说法还挺靠谱。 可惜无人能去验证了。 夜郁站在规定位置,天机碑的灵光普照而来,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仅不难受,反而很舒服,只是夜郁莫名有些心慌,这是人类对未知事物即将发生的一种本能畏惧吧? 光芒褪去。 谢岚裳连忙看向天机碑。 后方排队的也百无聊赖的看热闹。 这一看,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天机碑毫无反应。 当值弟子愣了愣,正要上前查看,天机碑突兀的又射出一道灵光照在夜郁身上,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光芒敛去,天机碑内仙力波动明显变强,很快,天机碑上浮现出两个字。 -- 第72页 君流。 谢岚裳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夜郁。 第34章 夜郁, 夜君流。 表字取下来了,应该高兴才对。 至少没有像谢岚裳所担心的那样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记得百年前有个小门派,掌门收了个得意弟子, 小姑娘生的亭亭玉立, 水灵可人, 于是掌门以自己的姓氏给她取名“灵”字,小徒弟越养越大,习木系功法,特别喜欢芙蓉花, 葱白指尖在花丛里一点,姹紫嫣红的芙蓉就像小蝌蚪找娘亲似的呼啸而来, 弄得掌门人整天担惊受怕,唯恐小姑娘是芙蓉成精。 后来年满十岁她到天机碑求表字, 天机碑不负所望,直接显现出“芙蓉”二字,把掌门人当场气哭了。 就这事儿,闹出了不少乱子。 当然了, 也不是说以花为名,你就是某某花成精的意思。 天机碑测表字,表字乃天赐,是根据你的性情,灵骨, 过去未来等等综合推衍而来的。 就算你这辈子是人,或许上辈子是个芙蓉精呢? 或许未来机缘巧合误入歧途辗转多年变成了芙蓉精呢? 过去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哦, 倒是有人知道。 但你花金山银山去问, 人家只会高深莫测的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君流二字倒是挺正常的, 如果没有之前那个诡异的梦, 谢岚裳现在会开开心心的带着夜郁在仙人岛大吃一顿。 他原以为梦境只是白天日有所思而已,当不得真。却没想到,他竟提前预知了夜郁的表字? 回想之前阁主给的关于“前世今生”的提示。 莫非,他跟夜郁上辈子就认识? 谢岚裳心里有点乱,他之前只以为前世是《龙傲天》里所载的前世,难不成在原著之前,还有一个世界? 算了,何必想那么多。 上辈子都过去了,无论几辈子,都是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与其纠结前尘,不如珍惜现在。 离开神机阁的时候,谢岚裳已经准备再回去翻一遍“三界宝地全册”,看看里面有没有山川小镇叫“君流”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简红叶就是教训啊! 寻了家客栈落脚,谢岚裳奔走一天,可谓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斜斜的靠在软塌上就不想动弹了:“咱们先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启程去洛阳。” 夜郁不懂为啥偏要去洛阳,不回悬壶门:“找简红叶玩儿?” “是去看着他的。” 这话更听不懂了,夜郁脱掉鞋子上塌,示意谢岚裳趴下:“我给你按按。” “你不累吗?” 夜郁摇头:“完全不。” “还是你们小孩子有精气神。”自己也不算大人的谢岚裳老气横秋的说道,从善如流的往软塌上一趴,等着享受。 夜郁稍微挽起袖子,露出劲瘦的手腕,白皙的肌肤下隐隐透着淡青色的血管,澎湃有力。 他看着身下毫不设防的谢岚裳,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我用脱衣服吗?”谢岚裳突然问。 夜郁脑子里有根弦,“啪”的一下断了:“……行啊。” 谢岚裳坐起身,夜郁心念一动,正直的伸出手去:“哥别动,我帮你脱。” 谢岚裳真没想到夜郁兄友弟恭到了如此乖巧的程度,心里倍感慰藉,真没白疼这小崽崽:“好啊。” 夜郁手脚麻利的脱去谢岚裳的外袍,又“正人君子”的脱掉内衫,只剩下素白的中衣,轻盈柔顺的一层布料贴着玉瓷一般白皙的肌肤,微微敞开的衣领让隐藏在下面的精致锁骨若隐若现,夜郁跟做贼似的避开眼睛,结结巴巴道:“好,好了。” 谢岚裳完全没察觉异常,乖乖趴下,将劲瘦的腰身展现给夜郁。 他身姿颀长清瘦,柳若无骨,却并不显得虚浮颓然,而是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之美。他浑身的线条完美流畅,肌肉均匀紧实,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多余的地方,整个人完美的惹人眼晕,似女娲反复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 若没有这层碍事的布料或许会更…… 夜郁心里咯噔一下。 草。 我在想什么? 夜郁木愣愣的伸手搭在谢岚裳的腰上,五指用力,轻轻揉捏。 “啊……”他手劲有点大,谢岚裳嘶了一声。 夜郁却好像被雷劈中似的呆了呆,然后顺着他腰身完美无缺的曲线往上走,一点一点力道均匀的揉摁背部。 “轻点轻点……嘶,这里,对,往下一点……啊,疼疼疼……” 夜郁手下力道越发好了,脑子都逐渐乱成了一团浆糊,心猿意马,浮想联翩,以至于谢岚裳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啊?” 谢岚裳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失笑道:“我说,我不是去找简秋玩的,而是去看着他的。” 夜郁狐疑:“他怎么了?” 原著之中,他会去坠叶谷,然后…… 谢岚裳故作高深道:“我看他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 夜郁果然被糊弄住了:“哥,你还会看相呢?” 谢岚裳:“我会的还多着呢。嘶,往下点……” “这里?” “嗯。” “用力一点……” “君流,慢,慢一点……” 谢岚裳被小崽子的小拳拳敲得骨头都“裂”了。 -- 第73页 夜郁听得骨头都酥了。 整整半宿,夜郁彻底失眠。 他躺在舒适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对着天花板数了上千只羊,愣是越数越精神。 他有些心浮气躁,满脑子都是傍晚挑着夜灯给谢岚裳按摩的画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口干舌燥,心里又乱又烦,偏偏还混着一点欣喜在里面。 夜郁又翻了个身。 他喜欢哥,一直都很喜欢哥哥。 哥那么美,那么博学多闻惊才绝艳,是个人都会喜欢哥的。 他要永远在哥哥身边保护哥哥,不容许像秦慕那样的人渣接近他,欺骗他,残害他,他要为哥哥把关,寻一个同样风华绝代的旷世之才做道侣,还得是门当户对的,且哥哥也喜欢的,这样…… 夜郁心里一紧,猝不及防的流露出灼人的酸楚。 他要看着哥哥娶妻生子吗? 他要牵着谢岚裳的手,将谢岚裳交给别的名门千金,又或是哪个世家公子? 不,不行! 夜郁猛地睁大眼睛。 他可以为哥豁出命去,哥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哪怕要他提剑去诛鹿微,又或是去神机阁抢天机碑也在所不辞,即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也义无反顾。 可是他无法容忍谢岚裳跟别人。 夜郁下意识攥紧被子。 他突然回想起了除夕那晚,谢岚裳或是醉酒随口一说,又或是真的这么打算过,他说自己年纪不小了,将来得找个般配的女子成婚。 不想,他不想! 他不要谢岚裳跟别人,更不要谢岚裳把他送给别人。 夜郁有点明白了,他这个喜欢,和自己以为的喜欢不是一个喜欢。 夜郁豁然的望向夜色。 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没那么喜欢简秋了,因为简秋总是“荷妃荷妃”的叫谢岚裳。 虽然知道简秋并无恶意,就是发小开玩笑而已,但他就是不喜欢,他讨厌这个称呼,更讨厌谢岚裳对此并不动气,反而跟着简秋胡闹的态度。 我喜欢哥。 是独占的那种喜欢。 恨不得将他包裹起来,一丝一毫也不给别人看见他的美,只让这份美属于自己。 好想将他带走,带到万里沧海深渊,带到无人能进的龙宫。 在那里,只有你和我。 后半夜,夜郁睡着了。 只是他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内容……只让人发现了会把他送去和尚庙易经洗髓的程度。 第35章 次日出发离开仙人岛, 谢岚裳精神也不好。 跟夜郁一样的,他也是彻夜做梦。 不同的是,夜郁做的梦会被拉去背诵道德经, 而谢岚裳做的梦都是正常的。 梦里的夜郁依旧是小小的软软的, 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转悠, 像个没忌奶的孩子。 他被黏的烦了,便一扇子扇过去,化身铁扇公主把小崽子扇出五万四千里。 这把扇子谢岚裳特意仔细看了眼,红色的扇面, 金色的莲花图案,正是定坤。 小崽子被扇走, 他以为自己能清闲几日,结果不到三天, 小崽子吭哧吭哧回来了。 弄得蓬头丐面,脸上魂儿画儿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叫花子。 谢岚裳想不到梦里的自己还挺无情的,真正的铁石心肠, 对这么萌的奶娃娃都下得去手,一遍一遍的扇,小崽子就一遍又一遍的回来。 终于,他烦了,要撵小崽子走。 小崽子哭了, 眼泪吧差可怜兮兮,顶着叫人无可奈何的大鼻涕泡嘤嘤嘤:“我只有你了……” “哥?” “哥哥!” 谢岚裳猛然回神, 看向了叫自己的夜郁。 梦里的小崽子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让谢岚裳当场爱心泛滥。 要命了。 梦里的他也太冷酷无情了吧, 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崽崽都能视而不见, 咋想的? 谢岚裳怜爱的摸摸夜郁的脑袋瓜,又触碰到那两点鼓包,操心道:“怎么还没消下去,都一个月了吧?” 夜郁张口就来:“我这是天生的。” “瞎说。”谢岚裳斩钉截铁,“以前明明没有。” 夜郁忙转移注意力:“到洛阳了。” 谢岚裳朝前方一看,果然到了。 前往简家府邸,夜郁代为敲门,来迎的居然是简鑫。 “师父!”简虚怀满眼惊喜,“师父是来找我的嘛?” 夜郁:“找简红叶。” “他不在家耶。” 后方的谢岚裳有点急了:“他去何处了?” “渝州。” 谢岚裳心底一颤。 坠叶谷就在渝州。 不,不会吧…… 前世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就是在镜花水月养着,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等得到消息的时候,便是简秋到坠叶谷捉妖,因不敌而惨死…… 至于原著,压根儿不会有他这个跑龙套人物的戏份。 夜郁看谢岚裳是真的很在意,便追问道:“他去玩儿了?” “不是不是,是苏家出了乱子。”简鑫年纪还小,不懂那些腥风血雨的事情,只知道大人们都用一种大祸临头的表情提起这件事,“苏家被灭门啦!” * 苏家飞来横祸,同为四大家族的简家岂能置之不理,就算为了明面上好看,也得兴师动众的去吊丧。 -- 第74页 简家嫡系的孩子连同宗主简随意都去了,想必谢家柳家也不会缺席。 谢岚裳和夜郁即刻动身去渝州,简鑫死活要跟着,拿他没法只好带个跟屁虫。 本以为是个拖油瓶,没想到一年过去小家伙颇有长进,性子也不熊了,变得沉稳许多,还殷勤会来事儿,一路上又是提包又是负责御剑载人的,千里高空飞行,稳得一笔。 简家剑术,值得信赖。 其实苏家的情况远没有简鑫说的那么夸张。 小孩子么,容易夸大其词,一句话就能震的人五雷轰顶。 在前往渝州的路上又问了问,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就是苏家的弟子无端发狂,见人就杀,闹得满城风雨。 无辜失去亲友的百姓当然不干了,联名上门讨说法,苏在野没办法,只好将犯事的弟子逐出师门,并杀死以慰无辜亡灵。 本来这事儿就完了,万没想到过了几天,苏家旁系的两个公子也发了疯,幸好他们没出去,是在府邸犯的毛病,杀了几个丫鬟和奴仆,在准备对主母动手的时候,苏在野及时赶到将局面控制下来,同行的苏饶却吓软了腿,瘫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苏在野急忙为儿子找医修看病,苏饶昏迷不醒连夜说胡话,嚷着什么“她回来了”、“冤魂索命”、“报应来了”等等词,听得苏在野血脉喷张,连夜修书一封到太微仙宗,将他小儿子苏晓叫了回来。 苏晓一进门便察觉阴气冲天,问过苏在野方才得知,家里闹邪祟已半月有余,只是…… 杀死一波又一波,就像泛滥的蟑螂一样永远都杀不尽。 “当然杀不尽了。”谢岚裳说道,“邪祟泛滥,往往是有更厉害的鬼修坐镇,不把将军杀了,光拿小兵出气有何用?” “谢二哥说得对。”简鑫半知半懂的点头道,“几家的宗主都去了,抓住领头大哥只是时间的问题。” 清算苏家的伤亡,死了九个丫鬟七个小厮,还有姓苏的三位少爷和一个小姐,外带苏在野的四个亲传弟子。 前去吊唁的人可不少,一进入渝州,那种怨灵冲天阴气罩顶的氛围就来了。 街上剑修乐修魂修符修来来往往,隔几步就是一个修士,全在满城的搜捕邪灵鬼修。 除了个别一些眼生的散修们自发来帮忙的,基本就是万仙大会第三轮原班人马。 “哎呦,夜公子!幸会幸会。” “谢二公子,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能有幸得见扶摇榜上排名第一第二的高手,真是不虚此行啊!” “上回在太微仙宗,有幸得见谢门主妙手回春,那贾青现在精神倍好吃嘛嘛香,有谢门主在,想必那苏饶的怪病也可药到病除。” 还真让这人说中了。 谢岚裳前脚到渝州,苏家后脚就得到消息,苏晓急急忙忙的赶来城门口,后面还跟着简春和简秋。 “二公子。”苏晓满眼急切,“求二公子登门寒舍,救我大哥。” 简秋站在后面朝他猛眨眼睛,简春也跟着轻轻摇头。 谢岚裳问:“苏饶怎么了?” 苏晓苍白的嘴唇抖了抖,艰难道:“他,他犯了疯病。” 难怪简秋和简春不赞同他去。 医修治体,治不了心。 “怎么个疯法?” 苏晓急道:“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还请二公子亲自登门。” 夜郁道:“你确定苏饶不是被邪灵附体了?” “确定。”苏晓说。 若真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苏家人不可能察觉不到。 看来真的是纯粹有病。 前往苏家的路上,简秋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报应。” 夜郁看向他。 简秋于是靠过去轻声嘀咕:“忘记了吗,之前在太微仙宗我给你讲的故事,就苏饶干的那缺德事,这回遭报应了。” 夜郁吓了一跳:“那姑娘真来报仇了?” “啊,这个我不知道。”简秋说,“不过苏饶自己心里有鬼,把自己吓疯了倒是真的。” 到了苏家,谢岚裳和夜郁才知道苏饶是怎么个疯癫法。 传说中盛气凌人的纨绔子弟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狼狈的跪在地上哐哐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扯着嗓子哀嚎:“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小芸,对不起孩子,是我狼心狗肺,是我薄情寡义……” 简秋凑到谢岚裳身边科普:“被他渣的姑娘就叫小芸。” 苏在野脸色铁青:“你给我起来!” 苏饶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连他爹的话也不听了,仆人七手八脚去拉扯,被他全部甩开,继续嚎叫:“她来报仇了,她来报仇了啊啊啊啊!” 苏在野气急攻心:“把他嘴给我堵上!”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好奇写了满脸。 与此同时,三大家族的宗主也从回廊走了过来,谢观林道:“我看苏贤侄好像知道内情的样子,何不听他说说?” “是啊苏兄,早点知道真相,也早点解决这些事。”柳家宗主柳十四娘一身艳色的锦袍,打扮的花枝招展,处处透着风花雪月,往那一站就是个花心大萝贝。 妻妾成群,儿女成车,从祖上开始骨子里就风流多情,红颜知己遍天下,他亲爹也是如此,奈何老婆一箩筐,生下的全是丫头,为此急的天天掉头发,盼啊盼啊,盼的下半身都不怎么管用了,终于在生下第十三个丫头之后盼来一个大胖小子。 -- 第75页 这是老天爷一个不留神赏赐的儿子,为避免老天回过味来发现不对劲再给收走,于是取名柳十四娘。 “苏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把自己儿子嘴堵上……”简随意贴心的建议,“不合适吧?” 苏在野脸都黑了。 让苏饶乱说的话更不合适! “唔唔唔,唔唔……”苏饶像个泥鳅鱼似的左翻右滚。 苏晓跑过去道:“父亲,谢清荷来了。” 苏在野微怔,脸色瞬间好转了许多,有谢岚裳在,他儿子这疯病肯定能治。 “贤侄,还请施以妙手。” 众人纷纷看向那霁月清风的少年。 “可以是可以,但……”谢岚裳欲言又止。 苏晓心领神会:“二公子只管放开手治,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接受,还请……死马当活马医吧!” 儿子说了不算,谢岚裳看向老子。 等苏在野也点头了,他才慢悠悠的走过去,伸手,摘掉了苏饶嘴里的团布。 苏在野脸色大变:“谢清荷!” “小芸,小芸啊!”苏饶接着嚎,“是我杀了她肚里的孩子,是我逼得她投湖自尽,都是我的错,不要回来找我报仇啊,不要啊啊啊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头两个大。 苏饶痛哭流涕:“是我辜负了你,我爹已经严惩我跪了三个月祠堂了,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呜……” 怜香惜玉的柳十四娘听不下去了:“有胆招惹,没胆负责,呵!” “这……”谢观林故作震惊脸,“听这意思,苏兄,令郎始乱终弃,残害亲子,逼得人姑娘投湖自尽,你有包庇之嫌啊!” 苏在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好悬被身边随从扶住,他冷笑出声道:“即便是苏家愧对她,可她事到如今化作厉鬼回来寻仇,这有违天道阴阳轮回,其罪当诛!再者,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来寻仇,找本宗即可,何必残害无辜!” 苏在野喘口气,锐利的目光环视众人:“如此蛇蝎心肠,嗜血成性,你们还要替她说话?” 众人一时语塞,就见苏饶从地上跳起来,从丹府取出佩剑大喊道:“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对不起她!” 说着,苏饶掀开袍子,挥剑落下。 鲜血四溅!!! 这一幕来得突然,即便是谢岚裳也始料未及。 在场所有女子吓得尖叫,所有男子下半身一凉。 苏饶当场自宫,众人瞪目结舌。 罪恶的二两肉落地。 苏饶疼的晕厥过去,没了反应。 是个狠人! 出于同为男人的“感同身受”,谢岚裳递了参丹过去。 苏饶出气多进气少,苏在野脸都白了,张罗着众人把儿子抬进房里。 其他人在外等候。 谢岚裳跟着进屋,夜郁及时拿出绢帕垫在苏饶脉搏上,苏晓屏住呼吸看着谢岚裳切脉,然后并指渡了一道真元进去。 这下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原本半死不活的苏饶突然诈尸而起,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谢岚裳,脸色煞白,比尸体还可怖。 苏在野:“饶儿,你这是……” 苏饶死死盯着谢岚裳,满目惊恐,仿佛他就是那个借尸还魂的小芸:“你,你你你……” 苏晓急忙说:“这是谢二公子,医术精湛绝妙,在太微仙宗也是他给贾青诊治的。” “不,不不不。”苏饶魔障了似的拼命后退,整个脊背都贴在了床头,“出去,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他抓起一个枕头砸向谢岚裳,被夜郁一道真元打过去,枕头粉碎,爆出的棉花漫天飞扬。 苏在野求助的眼神看向谢岚裳:“贤侄,他这是……” 谢岚裳定定望着凶神恶煞的苏饶,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点点气息,诡异的气息。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贾青心急火燎的跑进来道:“师父,寻到鬼修的气息了,就在离此地一百里的坠叶谷,简家的人已经去了!” 谢岚裳猝不及防,当场将苏饶抛之脑后:“简红叶也去了?” “是。” 明明跟那家伙说了…… 谢岚裳又急又气,起身便走,夺门而出之时,刚好看见简鑫在游廊下无聊的长毛。 谢岚裳脚步顿住,下意识侧目看向屋里明显平静下来,却依旧提心吊胆的苏饶,看到自己的瞬间,仿佛被毒蛇咬到似的浑身炸毛,满眼惊恐。 “简虚怀,你过来。”谢岚裳招手。 熊孩子忙不迭迎过来:“二哥有何吩咐?” 谢岚裳凑近他耳畔:“有件事要你去办……记住了吗?” 简鑫兴高采烈道:“保证完成任务!” 谢岚裳摸摸熊孩子的脑瓜,转身朝夜郁说:“走,去坠叶谷。” 第36章 “我叫简红叶, 那地方叫坠叶谷,有点不吉利呀!”简秋御剑慢吞吞的跟在亲爹后面,弱弱道, “之前清荷跟我说过, 坠叶谷跟我八字相冲, 要我有多远躲多远。” “净瞎说,我看你就是怕了。”简随意直摇头,“那霍乱渝州城的鬼修就在坠叶谷,你敢临阵脱逃害简家丢人, 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简秋干瘪瘪的道:“可是清荷都说了……” “少拿岚裳当借口。”简随意直翻白眼,“这话神机阁阁主说我信, 谢岚裳?他啥时候会算命了?” -- 第76页 “爹……” “别废话了,到地方了。”简随意一声令下, 简春和简夏御剑冲进坠叶谷。 看简秋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简随意就来气,这臭小子平日里吃喝玩乐遛狗逗猫的,永远没个长进,唯一可取之处便是有侠义心肠, 不畏生死,义无反顾,现在看来,这唯一的一点点优秀之处都莫得了。 “下去吧!”简随意从背后给了一脚,简秋猝不及防, 直接从百米高空掉了下去,被等在下头的简春一把接住。 简秋疼的龇牙咧嘴:“哎呦我去, 可真是我亲爹啊!” 亲爹御剑风度翩翩的下来了, 简秋赶紧闭嘴。 简随意发号施令道:“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找那狗娘养的, 揪出来,日的它灰飞烟灭!” “指望鬼修做好事,搞笑呢吧。”简秋暗暗嘀咕道,“她滥杀无辜的前提,是被苏饶那禽兽逼死的。” 简随意:“你说啥?” “没有。”简秋屁颠屁颠去追大哥,闷闷的抱怨,“我发现爹特讨厌我,成天骂我,恨不得我消失才开心,我总觉得哪怕我待会儿死他面前,他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别瞎说。”简春道,“父亲对你严厉是为你好,望子成龙知不知道?” 简秋特委屈:“可我就是当鱼的料啊,跃不了龙门,他为啥就不能接受我的平庸呢!” 简春无可奈何:“父亲不是不接受你废柴,是不接受你明明天赋很好,却偷懒贪玩,浪费上天给的好资源,你哪怕有岚裳千分之一的耐性……” “有你跟二哥在,我想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不行?” 简春:“……” 毁灭吧,没救了。 走在最前方的简夏停住脚步,冷若冰霜的面上越发凝重:“在那里。” 简春和简秋训练有素的收敛气息,缓慢靠近,透过茂密的枝叶看过去,在前方林子里有块巨石,巨石上坐着一个浑身裹着斗篷的人。恰巧有微风拂过,吹起那人鬓边兜帽微微荡漾,刚好让简家三兄弟看清了庐山真面目。 一颗骷髅头。 “我去真是鬼修。”简秋拔出佩剑“逍遥”,催促两个兄长,“上吧!” 简春点头,简夏突然猛地站起,拔剑横切,刚好挡住了鬼修散出的一道阴气。 简秋头皮一炸:“暴露了!” 那鬼修破风而来,斗篷被吹得鼓起来,露出大片大片白花花的骷髅骨架,它黑洞一样的眼中升起两团绿森森的鬼火,在夜黑风高的山林间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简春和简夏同时出剑,竟被身手敏捷的鬼修躲了去,简随意紧跟其后:“妖孽休得猖狂!” 一剑破空,削掉了鬼修兜帽一角。 简秋急忙问道:“喂,你是小芸吗?” 骷髅架子轻飘飘的落地,闻言发出了一声笑:“是曲小芸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它的嗓音嘶哑骇人,像用刀片反复刮嗓子似的。 简秋急了:“它不是小芸。” 简随意也懵了:“那你是谁?” 鬼修可没那么好心有问必答,一阵阴森的狞笑过后,大开杀戒。 只见它干巴巴的五根指头一捏,从它身上冒出类似小蝌蚪的东西,密密麻麻在它白骨上蠕动,看的好不渗人。下一秒,小蝌蚪们顺着骷髅脚爬到地上,直奔简家兄弟而去。 简随意:“是邪灵,小心!” 简春和简夏一剑一个小蝌蚪,简秋少有逊色被一只小蝌蚪钻了空子,直接没入了肌肤,他吓得大叫一声试图割开皮肉把邪灵挖出来,不料那小蝌蚪竟自己退了出来。 鬼修似乎颇为惊叹:“邪灵不侵体,倒是个正人君子。” 另一边,简春和简夏已经合力完成了双人剑阵,剑影纵横交错威力无穷,鬼修左闪右避,竟不惧剑芒徒手抓住了剑锋,简夏逮到机会猛地以剑刺入鬼修的肋骨,发出清脆的“咔擦”一声响。 就在简秋以为这货肯定要断肋骨的时候,却发现它肋骨完好无损,而简夏的剑出现了豁口。 别说简夏本人了,就连简随意都吃了一惊。 那可是八品的灵器啊! 七品以上的灵器具有自愈能力,有豁口不要紧,过一会儿就自己修复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鬼修竟能凭借自身戾气将八品的宝剑震出口子来,可见其修为有多强! 鬼修被称为邪物,天地不容,但人家修炼起来是人神共愤的强,一年的鬼修可以比上修炼十年的人类! 简随意额间溢出冷汗,越来越多的邪祟被鬼修释放出来,它发出了猖獗的狂笑:“做我的养料吧!” 它五指如钉,轻轻松松的一抓,那三米高的石头就跟豆腐渣似的粉碎。 夜风猎猎,鬼气森森。 简随意跟它过了几十招,已有些许轻微气喘,一想到这货仅仅是副骷髅架子,还未修出血肉便如此之强,很难不感到焦头烂额。 鬼修又是一抓,简随意躲了过去,却冷不防后方早已等待多时的厉鬼。 那厉鬼没有形体,只有魂魄,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吃人。简随意头皮发麻,正要掐一道赤焰咒让其灰飞烟灭,不料前方鬼修抓住时机,呼啸而来。 腹背受敌,小命不保。 就在简随意料定自己不死也得重伤之时,一道身影猛地朝他扑了过来:“爹!” -- 第77页 简随意瞳孔骤然紧缩:“简秋!” 我大概会灰飞烟灭吧? 简秋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他忽然想到了谢岚裳的预言,坠叶谷,坠叶谷,这地方果然不吉利。 但他并不后悔来这里,因为他如果没来,父亲必定重伤。 啊,看见红光了。 那是冥府来使的引路灯吗,还有绽放在红光之上的金色莲花,看着有点眼熟? 光芒愈强,刺的简秋不得不闭上眼睛,忽然就听见那鬼修失声惊吼:“这是什么东西!” 简秋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好手好脚居然没被撕的粉身碎骨,而挡在他身前形成结界的灵器,居然是定坤。 死里逃生让简秋从头麻到了脚,本能回头望去,正是谢岚裳御剑而来。 在谢岚裳后方,还有撵过来的柳家众人和苏家弟子。 “简秋。”谢岚裳稳健落地,简秋短暂的迷茫过后,是险象环生的狂喜,红着眼睛举双臂朝救命恩人狂挥手,“荷妃,你又救了朕一命呜呜呜呜……” 看他能说能笑能嘚瑟的,谢岚裳总算放心了。回头瞧那鬼修,黑漆漆的骷髅眼里两团森绿色鬼火似乎弱了不少,它咬牙切齿似是在拼命忍痛,众人狐疑的仔细看才恍然发现,那鬼修的右手骨头稀烂,就像被板砖反复拍砸似的,五根骷髅指头粉碎成渣渣,十指连心,光看着都觉得疼。 鬼修左手捂右手,死死瞪着空中那把折扇,刺耳的鬼厉声惊惧交加:“这是何物,这是何物!” 始终游刃有余的鬼修竟怕成这个鬼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的震撼比起鬼修也差不了多少。 简夏更觉得难以置信,他的八品佩剑尚且无法对鬼修造成实质伤害,反被人家砸了个缺口。而那把折扇可倒好,不过是被鬼修碰到了而已,竟反过来烧的鬼修骨头渣子烂糟糟。 简随意没忍住:“贤侄,你那灵器是从哪儿弄来的?” 谢岚裳不等回答,鬼修先朝他看了过去。 清华月光下,少年一身绯色锦袍,迎风而立,矜贵而孤高,唇边一点笑意,虽倾城绝色,却是掺着剧毒的邪冷魅惑,宛如绽放在幽冥烈狱的曼珠沙华。 “鬼,你是鬼!”鬼修脱口而出,残缺的骷髅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谢岚裳,“鬼!” 谢岚裳:“……” 被鬼修唤作鬼的感觉真滑稽。 纵然鬼修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根据它的语气不难断定,这家伙慌了神,既害怕又愤怒:“是那个贱人出卖我,让你们来围剿我的是不是?” 简秋问:“你说曲小芸?” “贱人,贱人!”鬼修连骂好几声,“我助她报仇,她却反过来出卖我,贱人贱人,若我今日能逃脱,定要活活撕碎了她,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谢岚裳不理会它的发疯,沉沉问道:“你们俩合谋?” 鬼修不回答,自顾自的骂骂咧咧。 夜郁却失去了耐心,在谢岚裳开口之前冲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竟跟那鬼修过了二十几招,看的简随意不住擦汗。 在第三十招过后,夜郁已基本了解这鬼修的道行深浅,于是右手一握,清丽的玉笛现身,照着鬼修腰上的骨头架子一打,“咔擦”一声骨裂之音在黑夜中响的尤为毛骨悚然。 鬼修一声惨叫,盆骨整个裂开,持续的“嘎嘣嘎嘣”声传来,它身体失去支撑,直挺挺的软倒在地,下肢瘫痪。 众人看的头皮发麻。 谢岚裳虽说面不改色,但心里可忍不住犯嘀咕了。这夜郁怎么回事,下□□厉风行带着一股戾气,还挺吓鬼的。 戾气? 他生什么气呀? 谢岚裳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 好端端的,谁又惹到这小崽子了。 前后不过半柱香,鬼修一败涂地,趴在地上拖着不经使唤的下半身显得无比可怜。 “我哥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夜郁站在鬼修身旁,手持玉笛有一下没一下的抵着鬼修的脊椎骨,“再放肆,我要你脖子以下全瘫。” 鬼修:“!!!” 还肯为我出战,看来不是生我的气。 谢岚裳笃定的点点头。 鬼修天地不容,在阳间更是罪恶滔天,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所以这家伙也懒得费口舌去求饶命,仰天大笑起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我修行浅薄活该被诛,来吧!” 这波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作风倒是让谢岚裳刮目相看了。 “曲小芸没有出卖你。”谢岚裳强调道,“你别误会了。” 鬼修听罢,倒是不以为然的哼笑了声,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还管她曲小芸有没有良心干啥? “你也跟苏家有仇?”谢岚裳问。 “没有。”鬼修回答道,“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围观群众顿时不干了:“扰乱世间阴阳的阴魂祟鬼还装英雄好汉呢?我呸!” 鬼修冷笑道:“我们鬼修是嗜血成性,那他苏饶呢,就身正影清慈悲为怀吗?他杀妻灭子,还有脸做人?呵呵,连魑魅森罗都不如!” 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曲小芸求我,我帮她报仇,待灭了苏家满门之日,她将魂魄献祭给我,助我修行。”鬼修坦诚道,“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关系。” 跟来的贾青上前一步:“曲小芸在哪里,快说!” -- 第78页 鬼修理都不理他,贾青气的不行,只好将求助的眼神递给谢岚裳。哪料到谢岚裳视而不见,自顾自的站了片刻,问:“你说她出卖你,怎么,你们俩合作的不愉快吗?” “她只要苏家满门的命,不让我杀别人。”鬼修冷哼道,“真是愚不可及,自己都被迫害的做了鬼,还指望行善积德能投胎转世吗?” 看来操控苏家弟子上街滥杀无辜的元凶,是这位鬼修,而非曲小芸。 谢岚裳道:“走吧夜郁。” 夜郁微愣了一下,谢岚裳补充道:“把它交给苏家处置吧!” 简秋急忙跟上:“清荷清荷,你不严刑逼供它交代曲小芸的下落吗?” “不用。”谢岚裳脚步顿了顿,侧目看向他,“简兄大智若愚,早就将答案说出来了。” 简秋一脸懵逼:“啊?什么答案?” “回苏家看看就知道了。”谢岚裳说完,忍不住转头去看别别扭扭的夜郁。 “君流。”谢岚裳叫他一声,夜郁却没有过来。 以前别说叫人了,只要一个眼神他都能读懂,然后乖巧的站过来等吩咐。 这回还真发脾气了。 谢岚裳自认还算了解夜郁,这孩子真性情,坦诚率直,没那么多花花心眼,有什么情绪都清楚的写在脸上,特别好懂也特别单纯。 看他现在眉头轻锁,面冷如霜的样子,很明显还在气着呢! 生气的对象好像是自己。 谢岚裳自我检讨,发现真的真的没有惹到夜郁。 “怎么了你?”谢岚裳真的挺无奈的,他发现自己把这辈子的所有耐心都用在夜郁身上了,但凡换个人,他早晾着不管了,惯的你毛病。 偏偏面对这小崽子,他没法视而不见。再说了,偶尔看到一向乖巧百依百顺的夜郁突然闹起了脾气,耍起了小性子,还挺新鲜的。 “哼!”夜郁扭过脸去,快走两步。 “……”谢岚裳还是头一回被晾着,整个人都懵了。 看夜郁越走越远,孤傲矜贵的谢二公子只好屁颠屁颠去追:“君流,你在生什么气呀?” 夜郁越走越快,谢岚裳只好加快步伐去追:“你等等我。” 夜郁赌气,健步如飞,幼稚的一笔。 谢岚裳走得急了有点岔气儿,扶着单侧肋骨急喘口气,决定不追了。 笑话,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嘛? 人人都知道他谢岚裳脾气不好,气不顺的时候怼天怼地对空气,别说苏在野之流了,连自己亲爹都照怼不误,面对鹿微掌教都不卑不亢。 凭什么现在要点头哈腰的去哄小崽子? 气笑了。 真是恃宠而骄。 谢二公子,喜怒无常,前一秒笑呵呵,后一秒翻脸无情。 秦慕特有发言权。 谢岚裳也不追了,寻了块模样还算顺眼的石头坐下去,百无聊赖的捶捶腿捏捏肩。 他还对谁这么好过? 居然敢跟他发脾气,像遛狗似的任由他追了三里地,小崽子忒不像话了! 虽是夏季,可坠叶谷的夜风却冰凉刺骨,诡谲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 闻到活人味的邪祟们一整个把持不住,寻着鲜香肥美的夜宵蠢蠢欲动,不出片刻,围了一群。 闭目发牢骚的谢岚裳勾起唇角,残忍而狠戾。 “定坤。”他薄唇请启,手握折扇,敞开,以扇沿照着右侧密林深处凌厉一划,成片的邪祟尽数灰飞烟灭!! 奶奶个腿,来得太好了! 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呢,今晚本门主要大开杀戒了! “哥。” 正欲起身的谢岚裳猛地一僵,他克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充耳不闻,仿佛老僧入定。 “哥。”那做错事的狗崽子又叫了一声。 呵呵,以为本公子是那么好哄的吗? 谢岚裳转头看向他,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大晚上的来关心我这个孤寡老人?” 夜郁围过来,耿直道:“你才十八岁。” “……”谢岚裳被气笑,“用你提醒我?” 夜郁垂下脑袋,像个离家出走结果迷路了的小可怜:“对不起。” 他一道歉,谢岚裳就心软了。 但规矩得立,若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以后可不得上房揭瓦越来越“放肆”? 谢家规矩一向严明,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好比谢岚裳再看不上他那草包大哥,见了面也得兄长兄长的叫。 反观夜郁,小时候乖巧,长大了总会叛逆,到时候化身脱缰野马拉不回来可如何是好? 哥哥的威信得立住了。 思及此,谢岚裳重新板起脸来。 “哥,别生我气。”夜郁语气要多软有多软,还主动伸手放到谢岚裳膝盖上,为他轻轻捶腿,“你说过永远不会生我气的。” 语气中充满了哥哥言而无信的委屈感。 再一次把谢岚裳气笑了。 合着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的承诺到成了夜郁肆无忌惮的尚方宝剑。 “不许我气你,就许你气我?”谢岚裳扒拉开夜郁的手,居高临下道,“说吧,我又怎么着你了?” 夜郁移开目光,这回没有了委屈和讨好,而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气愤:“你摸他的头了。” “什么?”谢岚裳没反应过来。 -- 第79页 “简虚怀。”夜郁一字一句道,“离开苏家的时候,你摸他的头了。” 谢岚裳:“?” “我不喜欢你摸别人的头。”夜郁抬头看他,目不转睛,“你只能摸我的头。” 谢岚裳:“……” 就,就这? 就这??? 谢岚裳既震惊又恍然大悟,合着小崽子是吃醋了啊! 跟一个小屁孩吃醋,瞧他这么点出息。 “你四岁吗?”谢岚裳好笑道,伸手狠狠胡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就这点事儿,气这么长时间?” “还有,简红叶。”夜郁闷闷道,“他调戏你。” “啊?” “就……”夜郁很不满意的嘀咕,“那个称呼。” 谢岚裳瞬间反应过来:“你说荷妃?” 这下他真是哭笑不得了,伸手捏了捏乱吃飞醋的夜郁的脸蛋:“简红叶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满嘴跑舌头,特喜欢开玩笑,他还私底下叫过慎言谨妃呢!” 夜郁眨巴眨巴眼,不满道:“就是不许这么叫你。” “好好好,我待会儿跟他说,以后不许这么叫我了。”谢岚裳无可奈何,“行了吧?” 夜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谢岚裳自顾自道:“占有欲强的跟什么似的,真不知道以后谁能管住你。” “哥能管我。”夜郁斩钉截铁,“管我一辈子。” “到时候你该嫌我烦了,像今天似的,说走就走,劳我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追。”谢二公子,睚眦必报,说翻小肠就翻小肠。 夜郁顿时急了:“我永远不会烦你,我喜欢哥。” 谢岚裳失笑:“乖,我也喜欢你。” 夜郁心底一震。 漆黑的瞳孔倒映着红衣少年风华绝代的面容,背后是璀璨的漫天星辰,却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的光彩。 哥说,他也喜欢…… “该回去了。”谢岚裳起身。 夜郁怔了怔,本能跟着起来,又想到什么,转身蹲了下去:“哥,我背你。” 徒步走了这么远,谢岚裳确实有点虚。 在夜郁的再三邀请下,他伸开双臂趴了上去。 小家伙的脊背远比他想象的结实可靠。 一口气走出几里地,气都不带喘的,夜郁微微偏头请唤了一声:“哥。” 背上之人没有动静,唯有温热的呼吸平稳有律的喷洒在耳廓,不知不觉,耳根红了。 夜郁将人背的更稳,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将通往苏家的路无限拉长。 “谢岚裳。”他又叫了一声,仿佛宣誓一样虔诚的说道,“我喜欢你。” 第37章 小厮们为苏饶换下鲜血淋漓的衣服, 又联手给他灌了药,这才各自散去。 下人们前脚关门,苏饶后脚就睁开双眼, 忍着下半身难以言喻的剧痛坐了起来, 环视四周。 他慢悠悠的挪到梳妆台前坐下, 哆哆嗦嗦的伸手拿起红木梳子,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贱人!”突然,他放声大骂,抬起空闲的左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却全然不在乎的笑了笑:“自己打自己耳光,小饶子, 疼不疼啊?” “小饶子”三个字让他五官迅速狰狞起来,镜子中倒映出苏饶愈加疯狂的脸:“啊啊啊啊啊贱人我杀了你!” “呵呵呵, 你无能狂怒的样子真好看。”苏饶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镜中狼狈的自己,“乖,我马上就放你自由。” “曲小芸你个毒妇, 你想干什么!你快滚出我的身体,滚出去!” 曲小芸微微一笑,将梳理好的头发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拉开小抽屉,取出一支蝴蝶步摇:“记得吗, 你我初见是在醉心湖的亭子里,你对我一见倾心, 说我像牡丹丛中嬉戏的蝴蝶一样灵动漂亮, 为此, 你还送我一支蝴蝶步摇。” “闭嘴, 我不要听!” “就是这支步摇。”曲小芸细细抚摸着,“你重击我腹部,害我小产,那孩子已经成型了,是个小小的,软软的女婴,若她能长大,肯定是个比我还要漂亮的姑娘。可是,可是你却……” “苏饶我问你,你是如何狠得下心,以这支步摇狠狠贯穿孩子魂魄要她神形俱灭的?” 曲小芸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人浑身发毛:“你知道,鬼婴远比厉鬼还要凶煞,尤其是未能顺利出世的孩子,死后定会化作鬼婴复仇,所以你先下手为强,竟让她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我,我这也是为你好。”苏饶浑身惊颤,结结巴巴道,“鬼婴没有思想没有理智,眼中只有杀戮和复仇,首先要找的就是未能诞生自己的父母,你,你是她娘,她回来首先第一个找你,我是为了你才……” “哈哈哈哈哈哈……”曲小芸大笑起来,“好,好一个为了我。没关系,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已经无药可救了,还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吗?” “你苏家子嗣死的死残的残,如今就剩下那个太微仙宗的苏晓了,还有包庇你作奸犯科的苏在野。”曲小芸笑的阴柔狠厉,“有你这身皮囊帮助我,我定能成功。” “曲小芸你敢,你敢!” 曲小芸毫不理会,从梳妆盒里拿出胭脂水粉,慢条斯理的为自己化妆。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说话啊!” 曲小芸一边往唇上涂胭脂一边说道:“知道万灵血伏阵吗?” -- 第80页 苏饶愣了愣。 “你肯定不知道,那是鬼道术法的一种,阴毒至极,即便是在鬼修之中也被列为禁术,因为此阵敌友不分,害人害己。”曲小芸顿了顿,语气暧昧道,“小饶子,我会将万灵血伏阵设在苏家,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镜子之中,被涂脂抹粉的苏饶脸色煞白。 “被法阵笼罩在其中,无论仙,人,鬼,魔,或是牲畜花草,哪怕是一只蚊子一粒尘埃,都会……”曲小芸攥拳,猛地张开,做出一个灰飞烟灭不复存在的动作,“化作血浆。” “你!”苏饶震惊骇色,“你不可以这样!你住手!” 曲小芸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似是在享受花草的芬芳:“目前在苏家府邸,有你爹,有你弟弟,有你苏家弟子七人,有丫鬟奴仆八十五个,再算上旁支你姑母家二十二口,算上咱俩,共计一百一十六人,外带三只猫两只狗,十二只鸡十五只鸭九匹马,苍蝇蚊子蛐蛐儿什么的忽略不计,上百生灵“砰”的一下爆体,像我那可怜的孩子一样。嗐,那副场面真叫人期待。” “曲小芸!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滥杀无辜!” “你们已经去杀金枝姐姐了吧?还是金枝姐姐说得对,我待人宽厚,谁待我仁慈,已经被迫害的做了鬼,我还要积德行善吗?”曲小芸睁开眼睛,苦笑道,“我只有被正道修士诛杀,神形俱灭一个下场。既如此,我何不肆意而为一把,要怪就怪他们投错了胎,做了你苏饶的亲朋好友!” 曲小芸手握步摇,狠狠刺向铜镜,镜子粉碎。 曲小芸起身,脚步僵硬的往前挪,她知道是苏饶在拼死反抗,无所谓,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才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裂开,下半身一片血污,曲小芸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推开门,苏饶在体内嘶声力竭:“不要!你住手,住手啊!!” 刹那之间,数百道红线朝四面八方射来,将整间房子连同站在门口的曲小芸牢牢的团在其中,曲小芸措手不及,正要反抗就被红线咬住了手腕,紧接着大股大股的红线跟蜘蛛丝似的扑面而来,顷刻间将他捆成了粽子。 “哈哈!”浑身贴满明黄色符篆的简鑫跳出来,左手镇鬼符右手驱魔令,“果然跟谢二哥说的一样!” “你!”曲小芸怒不可遏,一个黄毛小子居然也敢跟她作对。 简鑫吓了一跳:“苏饶,你咋这副打扮?什么品味啊!” “小鬼头我杀了你!”曲小芸抓起五指,却被身上缠绕的红线尽数绞住。 简鑫嘿嘿笑道:“你挣不开的,这是血缚阵,跟你那个什么血伏阵名同意不同。” 看苏饶一脸茫然的表情,简鑫嘚瑟起来了:“咳咳,听好了,简先生给你上课。血缚阵,乃血脉相连之人使用的道术,这些红线是苏在野和苏晓的头发,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上面被涂了心头精血,就是用来困住俯身在苏饶身上的厉鬼,以及唤醒真正的苏饶,听懂了吗?” 曲小芸咬牙切齿。 简鑫体贴的说道:“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清楚一点就行,要么你继续耗着,直到被红线绞死,要么你自己离开苏饶的身体,逃之夭夭。” 曲小芸目眦尽裂:“我跟谢清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来妨碍我!我找苏家报仇,关他谢二公子什么事,又关你简家什么事!” “如果你只找苏饶报仇的话,我觉得谢二哥不会管你的。”简鑫一本正经的耸耸肩,“可你要杀苏家满门耶,这就不行啦!人家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又没招惹你,对不对?” 曲小芸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苏在野和苏晓已经走了过来。 曲小芸目光阴鸷如地狱:“老混蛋!” 苏晓急切的上前半步:“曲姑娘,是我长兄对不起你,我,我会设法为你超度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平安去鬼界,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呵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曲小芸眼含厉色,“一旦做了鬼修便万劫不复,一旦逗留人间便是犯了阴阳之法,我已无路可退,你苏黎明算个什么东西,又何德何能帮我助我?” 苏晓答不上来。 “再说了,我也不稀罕!”曲小芸满脸悲色,“纵使苍天有眼,我得以入轮回,那我孩子呢?什么重新为人,我才不要做人,做鬼挺好的,至少苏饶的命就攥在我手里!” “曲小芸!”苏在野怒喝,“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逃不了,大不了跟你宝贝儿子同归于尽。” “苏饶”说完这话,脸色突然大变,态度也跟着大转弯:“爹!” 他眼眶一红,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救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爹,救救我啊爹!” 苏在野身形一晃。 与此同时,在外奔走的修士们也回来了。 柳十四娘站在后方看热闹,贾青等苏家弟子将俘虏的鬼修扔到地上,曲小芸一怔,夺回身体的主导权,失声叫道:“金枝姐姐!” “死丫头,为你吃你这口魂魄,可把我自己害惨了。”鬼修躺在地上,身上被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篆,动弹不得,“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贾青把事情始末简单叙述,苏在野恍然,急着问道:“怎不见谢二公子?” -- 第81页 贾青狐疑:“他比弟子们先走的,还没回来吗?” 金枝微微偏头,眼中的森绿鬼火突兀的闪烁两下。 突然,一个站在贾青身后的苏家弟子猛地将左右人推开,连滚带爬的扑到鬼修身边,一脸狞笑的将鬼修满身的符篆全部揭开撕烂。 众人猝不及防,大叫住手,那人却充耳不闻,撕的更来劲儿了。 “邪灵侵体?”苏在野飞身上前,双指点中那人的穴道,那人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嘴里却骂个不停,各种污言秽语往出窜。 众人愣神之际,金枝已重获自由,化作一团鬼风飘走。 贾青伸手一抓捞了个空,气的骂娘,急忙叫上几个人去追。 * 背上的人动了动。 夜郁放缓脚步:“哥?” 谢岚裳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迷迷瞪瞪的:“有鬼气。” 夜郁下意识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果然看见一团黑雾朝这边冲来。 谢岚裳揉揉眼睛,从夜郁身上下来,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是谁啊?”有轻微起床气的谢岚裳面色不祥,丹府里的含光剑蠢蠢欲动。 夜郁眼力惊人:“好像是金枝。” “什么?”谢岚裳清醒几分,嗤笑道,“交给他们的东西一转眼就弄丢了,干什么吃的。” 早知道会跑回来打扰他睡觉,不如一开始就宰掉。 说话的功夫,金枝居然奔着他们来了。 谢岚裳又清醒一点儿,生出不少好奇心。 这是来报仇的? 金枝落地,下半身拖在后面无法直立行走,它像只蜈蚣精似的爬啊爬,爬到谢岚裳和夜郁的脚下,呼吸明显乱了:“救曲小芸!” 谢岚裳:“?” 夜郁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你求错人了吧?” “没有!”金枝气喘吁吁道,“普天之下只有你能救她,我求你了,只要你救她,我就……” “稍等稍等。”谢岚裳安抚了下丹府里躁动不已的含光,理了理头绪,问道,“首先,我为什么救她?其次,在下虽说是医修,但只能医人,不能治鬼,所以爱莫能助。” “久闻谢家二公子美名,侠骨柔情,嫉恶如仇,当年悬壶门蒙难,谢二公子不惧惹祸上身仗义援手,我断定你是个扶危济困的好人。”金枝先拍了波马屁,然后才说道,“苏家满门禽兽,戕害无辜的弱女子曲小芸还不知错,现在要将她诛的魂飞魄散,谢二公子要助纣为虐吗?” 谢岚裳似笑非笑道:“苏饶是个禽兽,苏在野包庇儿子也是个混蛋,但拉着苏家满门去死,过分了吧?” 金枝急道:“我,我会让她收手的,我会让她忏悔的,她只是一时激动,被仇恨蒙了心,况且她不是没得逞吗?” 夜郁:“那是我哥未雨绸缪抢先一步。” 金枝回不上话,谢岚裳实在困得厉害,还累,虽说他修了丹道,受损的灵脉已经康复的七七八八,但打从娘胎里出来的羸弱却无法治愈,连日奔波下来身体虚的很,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倒头睡觉。 “你想让我怎么救她,放她走?”谢岚裳闭了闭眼,头重脚轻身子沉甸甸的,可能有些发热了。 “不。”金枝说道,“我恳求谢二公子,让她,让她可以去鬼界,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这话直接把谢岚裳听笑了:“超度厉鬼啊?那你找错人了,往东走二十里地有个道观,往西走十里地有座寺庙,不谢。” 说完就要走。 金枝急的朝他扑了过去,伸出唯一完好的骷髅手掐住谢岚裳的衣角:“别走!只有你能救她,只有你可以……” 夜郁:“爪子拿开。” 金枝麻溜儿的缩回手。 “你应该知道吧,死后逗留人间的魂魄没有投胎轮回的可能,要么化作厉鬼修鬼道,要么被天地灵气吸干。”谢岚裳冷冷看着它,“没有例外。” 金枝:“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可以救她。” 这家伙一门心思说他可以,起先谢岚裳没当回事,但架不住对方重复重复再重复。 还有,之前在坠叶谷恶战,这货也曾惊惧交加的喊了声“是你”,莫非,曾几何时同他见过? 金枝心急如焚道:“曲小芸手里没有血债,只要你愿意,她可以超生的!” 谢岚裳不想听那些,只问道:“你见过我?” 金枝愣了愣,寻思片刻,语气冷硬又急迫的说道:“只要你答应救曲小芸,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你!” 哈? 跟我讨价还价呢? “君流,走。” 金枝顿时急了:“别别别,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我是见过你,在百年前。” 贾青带人追了过来,金枝瑟瑟发抖,谢岚裳看也不看:“你继续说。” 金枝有了胆气,也不看贾青等人了,沉沉说道:“我是在鬼界忘川河畔见到你的。” 第38章 这波答案让昏昏欲睡的谢岚裳彻底精神了。 “鬼界?”他怔鄂问道。 不等金枝回答, 贾青提剑冲了过来:“丧尽天良的鬼修,受死吧!” “君流。”谢岚裳话音一落,身旁的少年踏风而上, 三下五除二卸掉了贾青等人的灵器, 贾青又急又恼, “你们疯了不成,居然帮着鬼修……” -- 第82页 “闭嘴。”谢岚裳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起到震慑作用,让贾青安静如鸡。 金枝缓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时我刚死, 被阴差领着渡忘川河,在河畔我见到了你。” 谢岚裳大感震惊, 急忙追问:“我也是死后被勾魂,被阴差带着渡河的?” 金枝点了点头:“像, 又不像。” “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小鬼,都是一个阴差领一群,而你不一样,你是一群阴差领你一个。” 谢岚裳怔了怔, 看向同样一脸茫然的夜郁。 区别对待肯定没好事,这让谢岚裳想到了民间大牢,对待那种十恶不赦的重犯要犯,身上背的锁链子都比常人粗一圈,负责看守的人更是多出数倍。 合着他上上辈子是个罪行滔天罄竹难书的恶鬼啊! 既然如此, 按照天地报应不爽的规矩,他应该投胎畜生道才对。 居然还有机会做人, 不容易不容易。 谢岚裳瞬间开朗了不少, 今生体弱多病活遭罪, 可能就是报应。 金枝接着说道:“我实在好奇, 就问了身边的一个小哥。那小哥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总共到鬼界三十多次,也轮回了三十多次。” “稍等一下。”谢岚裳忍不住插嘴问道,“鬼魂到了冥界,可以忆起前世今生?” “是的。”金枝点头道,“否则他也不会记得自己来三十多趟了。” “你继续。” “那小哥说了,像你这种排场的,都是生前血债累累,无恶不作的衣冠禽兽。”金枝夸张的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小心肝,“可吓死鬼了。” 谢岚裳:“……” 夜郁:“……” 金枝道:“他说的很对,但用在你身上不合适。” “怎么说?” 金枝:“因为刚好又有一个场面很大的新鬼进来,虽说押送的阴差不如你的多,但也确实不少,它手脚上都戴着镣铐,稍有异动里面就会喷出火来,我离得那么远都感觉烧得慌,那小哥更是倒霉,被火燎到了脚踝,疼的满地打滚儿嗷嗷哭,就在这时,你过来了。” 谢岚裳猝不及防:“我?” 金枝重重点头,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窟窿眼中的森绿鬼火闪烁不停:“你用手扇了扇,火就灭了,小哥脚被烧烂了,你只看了一眼,然后凉凉的说道‘可惜,你永生永世都是瘸子了’,那小哥就……哭晕了。我这才注意到你身上没有手链脚铐,也没有任何束缚的刑具,而那些阴差与其说是押送你的,不如说是护送你的。” 谢岚裳听在耳里,不可谓不吃惊:“你用护送两个字形容是不是有点儿……” “不夸张。”金枝坚定不移道,“至少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当然,这只是一个感觉,后来你做的事情,才让我确信你不是普通的小鬼,而是大有来历的世外高鬼。” 神特么世外高鬼。 谢岚裳在心里翻白眼:“什么事?” “你见那小哥受无妄之灾实在可怜,于是跟身旁站着的阴差说道‘安排安排,让他下辈子投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那阴差二话没说,点头就去了。” 谢岚裳怔鄂:“我面子这么大?” “该说权力才对。”金枝一本正经的纠正,“我肯定你是个大人……大鬼物!鬼界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连神界的神仙们死了都要去的最终归所,人家头顶天道,脚踩阴阳,牛逼着呢!你能在鬼界说得上话,一句话就安排了人家的下辈子怎么过,这还不是大鬼物?” ……这称呼够了! “至少你在生前非同凡响,若在修真界,至少也得是鹿微那个级别的,死后去了鬼界,那些见鬼下菜碟的家伙们才礼待有加。再不然就是梗上面下来的,比如神界。”金枝笑道,“上神陨落,更是牛逼轰轰,鬼界大半官差都得唯命是从,十几个阴差护送的排面也算不得什么了。” 上神死球了,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光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飞升成神,说明有天缘。人家有缘在,就算重头开始练,也比那些没有缘的人快,再次飞升只是时间的问题。 “上神。”金枝顺杆上爬,这称呼说改就改,“只有你能救曲小芸!” “别乱叫。”谢岚裳闭了闭眼。 祸从口出,还没怎么着呢就上神了,让人听见又要起乱子。 再说了,这些都是猜测。 他若是上神,为什么投胎成了一个病秧子? 还被秦慕虐的要死要活的? 你见过这么憋屈的上神吗? 谢岚裳头晕得很,下意识扶住夜郁:“救不了,我现在又没死,跟阴差搭不上话。” 金枝急不可耐:“可以的可以的,您可是大鬼物!” 谢岚裳:“……” “我告诉您曲小芸的生辰八字,然后您烧纸给她,一边烧一边吩咐就行!”金枝一副谢岚裳已经答应的模样,兴高采烈道,“活人给烧的纸钱都是阴差来收的,它会听见的!” 好家伙,原来不是亲朋好友亲自来收钱啊? 那阴差不会偷偷密下来一点? 或者一不做二不休,全私吞了! 谢岚裳关注点清奇,越想越远。 “哥,你手好烫。”夜郁突然开口,谢岚裳看向他,冷不防夜郁冰凉的手贴敷过来,敷在蒸笼一样的额头,舒服得很。 -- 第83页 金枝:“大鬼物……” 谢岚裳身体一软,再即将出溜到地上的前一刻,被夜郁整个打横抱起来:“任何事情都以后再说。” 金枝:“可是……” 谢岚裳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我答应了,你,去吧……” 金枝一愣,继而狂喜:“是,多谢大鬼物!” 金枝欢天喜地的爬走了,贾青等人怒火朝天的去追。 谢岚裳只来得及目送金枝的背影,然后眼皮越来越沉,陷入了无尽的长眠之中。 他又梦到了。 跟小说似的,书接上回。 小崽子又哼哧哼哧跑了回来,可怜兮兮的说自己有多弱小无助。 梦里的他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不再用定坤把小崽子扇飞了,由着小崽子跑前跑后走哪跟哪。 有一日,小崽子蹬蹬蹬跑回来,献宝似的将晶莹玉润颗颗饱满的果子给他。 他语气没什么温度的说道:“不吃。” 小崽子肉眼可见的失落,讨好似的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弄。” “我啊?”他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恶劣的一笑,“我喜欢喝血呀,尤其是你这样的小鬼头的血,鲜嫩美味,一次能喝三大碗!” 谢岚裳听得这个气呀。 欺负小孩也就罢了,怎么能欺负夜郁呢,太不像话了! 梦里的自己却不亦乐乎,本以为小崽子会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来“讨嫌”,哪想到小崽子眨巴眨巴眼,跟变戏法似的弄出一把匕首,主动递上自己白皙的小臂,准备放血。 梦里的他惊的站起来,伸手用力掐了掐小崽子脸颊上的嫩肉:“你傻吗?” 小崽子不仅傻,还很大胆:“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可以,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呵呵。”他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笑。 小崽子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有些恼怒,连眼圈都红了:“我说真的,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 这回他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捧腹大笑,等笑够了才正色起来,深深看着满脸认真的小崽子,一字一句道:“我最讨厌小孩。” 小崽子愣住,仿佛被人在心口上生生扎了一刀似的。 梦醒了。 谢岚裳惶恐的睁开眼睛,瞬间撞上了夜郁投来的视线。 谢岚裳心里咯噔一跳,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下意识的搂住夜郁的肩膀,将他狠狠往怀里一带:“我没有讨厌小孩,我很喜欢小孩,真的。” 夜郁:“……?” 哥哥的气息近在咫尺,惹人沉醉,傻子才起来。 夜郁非但不挣扎,反而从善如流的抱住谢岚裳,柔声问:“做噩梦了?” 谢岚裳一激灵,恍然察觉自己身在何处:“君流?” “我在。” “那个……”谢岚裳有些艰难的挪了挪肩膀,“你抱得我好紧。” 夜郁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在帮哥出汗。” 晕倒前的记忆逐渐回来,谢岚裳这才想起自己又发烧了。 夜郁搀扶着他起身,又急忙拿了软枕垫到腰后,转身去端来了温热的汤药。 谢岚裳看着苦兮兮的药汤难以下咽。 从小到大除了喝水就是喝药,吃不得别的东西,这药味竟成了他所能品尝的唯一滋味,喝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但如今被夜郁这个大厨惯坏了,尝过了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现在再喝药,真受不了。 端着药碗唉声叹气,无意间抬头,对上夜郁含着柔光的眼神。 谢岚裳情不自禁的一怔。 他的长相,他的身材,都和梦里的那个夜郁一模一样。 因此,当谢岚裳脑海中猛地跳出“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这句话之时,他整个呛住,被凄苦的药味折磨的死去活来。 “哥。”夜郁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给他拍背。 谢岚裳整个脊椎骨都绷紧了,夜郁越拍他越是咳嗽,险些把肺子都呛出来。 “君流,君流。”谢岚裳急切叫他,一把擒住夜郁的手腕,“你还是个孩子,还小,对不对?” 也不知道是在问对方还是在告诫自己。 夜郁动了动唇,似乎是在强调什么:“我快十五岁了。” “是么。”谢岚裳恍若隔世。 行吧,对于凡人来说,十四五岁不小了,有些都娶妻生子了。 但对于修士来说,十四五岁就是个小屁孩。 嗐,不就是个梦么,瞎寻思什么呢! 谢岚裳尴尬的猛灌汤药。 夜郁给端来蜜饯,谢岚裳捡起一颗,忽然心念一动,说道:“你也快十五岁了,可有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只要你喜欢,鹿微的女儿我也给你去说亲。” - 作者有话说: 夜郁:别看现在小,以后日的你受不了。 第39章 虽然鹿微是条百年单身狗, 膝下无儿无女。 “哥。”夜郁深深看着他,端着果盘的手暗暗缩紧,“无论我喜欢谁, 相中了谁, 都可以吗?” “当然。”谢岚裳想都没想, “只要你喜欢,王侯贵女,千金少主,随便你要。” “如果他很好, 很优秀,流芳百世, 地位尊崇呢?” “那又怎么样,你很差吗?”谢岚裳不服了, 怎么看自家崽崽怎么好,“你可是我谢岚裳的弟弟,扶摇榜第一的高手,年仅十四岁的修真界未来新星, 新一辈的修士中还没人比你更风光的。” -- 第84页 说完这话,谢岚裳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君流,你有心上人了?” 夜郁心口一紧,目不转睛,恨不得将谢岚裳吸进眼睛里去:“嗯。但是, 我怕他会拒绝我。” “她凭什么拒绝你?”谢岚裳又急眼了,“你出身名门, 俊美无俦, 文武双全, 前途无量,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夫婿去,配谁我都觉得绰绰有余,说不定还是对方高攀呢!” “是么?”夜郁眼前一亮,“哥觉得我很好,他肯定不会拒绝?” “必须的。” “那如果他拒绝了呢?”夜郁垂下眼睛,心灰意冷,“感情这事总不好勉强,到时候崩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谢岚裳没想到夜郁小小年纪,顾虑还挺多。 他以为夜郁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类型,想干就干,凭着一腔热血不顾一切。 “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你用心对待,必获成功。”谢岚裳温声宽慰,“况且咱家君流这么好,对方得多挑剔啊会看不上你?” “哥说我会成功?”夜郁欣喜不已,“只要我努力去做是吗?” 谢岚裳斩钉截铁:“当然了。” “这可是哥说的,莫要骗我。” 谢岚裳失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了,你给我说说,你究竟看上谁了?男的女的,家世如何,性格如何?” “男的。”夜郁深深注视着谢岚裳,“他是我见过长的最美最美的人,他出身好,举止斯文,彬彬有礼;他坚强自立,冷傲孤清,有时威风凛凛所向披靡,有时又特别幼稚孩子气,但却很可爱;是非分明,对有恩之人会掏心掏肺的好,对恶人也绝不会优柔寡断;他不经常笑,但只要一笑,万物复苏,云开雨霁。” 听着夜郁绘声绘色的描述,谢岚裳脸色越来越白,仿佛遭雷劈了似的。 靠,这小崽子该不会喜欢主角受吧??? 柳成絮,温文尔雅清润如玉,百折不挠九死不悔,虽不苟言笑经常端着脸,但只要一笑,天都亮了——把主角秦慕迷得七晕八素要死要活的笑容。 救命! 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摆脱剧情脚踹渣男,你不要再入深渊啊! 柳成絮不可,很不可。 你们俩是没有未来的! “夜君流,你听哥说。”谢岚裳脑子乱糟糟,迫不及待的抓着小崽子双腕,语重心长道,“这世上你喜欢谁都可以,唯有两个人不行。一个是万花丛中过只摘一箩筐的秦慕,另一个是万树林中行,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柳成絮。” 谢岚裳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明白吗?” 不明白。 夜郁:“……” 这俩人跟他有毛关系? 突然有人敲门,是简秋来了。 谢岚裳心累得很:“听哥的话,你快去想清楚。” 夜郁一个头两个大,悄悄嘀咕:“……想什么啊?” 蚊子般的声音也被谢岚裳听的一字不差,当场五雷轰顶。 因此,简秋进屋,看到的就是谢岚裳脸色煞白坐在床上,仿佛离魂。 “清荷!”简秋蹬蹬蹬跑过去,一个爆哭,“清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呜呜呜,清荷,我的荷啊!” 谢岚裳比他还想哭。 “红叶,如果你的弟弟简冬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你怎么办?” 简秋:“什么意思?” “对方远不止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他城府极深,你那天真无邪的弟弟根本不是对手。” 简秋一拍大腿:“还用想吗,揍他啊!” 谢岚裳愣了愣。 对,熊孩子不听话就是要打。 简秋:“往死里揍,让他勾引我弟!” 谢岚裳:“……你是要打对方吗?” “废话,帮亲不帮理。”简秋下巴一扬,深沉的说道,“还有第二种方法,给他一千万灵石,离开我弟。” 谢岚裳:“……” “你乱七八糟想什么呢?”简秋一怔,“君流有心上人了?” 谢岚裳木愣愣的点头。 “嘿,这孩子有出息。”简秋好一番欢天喜地,“哪像你啊,整天清心寡欲的。对了,我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呢!话说你咋知道我跟坠叶谷八字不合的?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拜神机阁阁主为师了?” 简秋板起脸来:“荷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谢岚裳抬眉提醒道:“以后别这么叫我。” “怎么叫你?”简秋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荷妃?” “对。” 简秋急了:“为什么?” “夜郁不喜欢。” “……” “看我干嘛?” “夜郁一句话,就断送了我叫了十多年的昵称?”简秋一脸夸张的表情,“他说话这么好使?他是你相公?” 谢岚裳白他一眼。 简秋不依不饶道:“再说了,我叫荷妃他不乐意干啥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上人就是你呢!” 搁在以前简秋这么说,谢岚裳肯定会笑怼他。 现在也不知怎么了,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嗫嚅片刻咽了回去,重新调整语言,转移话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简秋这才想起来的目的,笑着朝谢岚裳竖起大拇指:“荷……咳咳,清荷,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 第85页 “……好好说话。” “好嘞。”简秋清清嗓子,“之前宁愿得罪苏家你还是救了悬壶门的人,当时我就对你佩服至极,换看今朝,你为无辜的曲小芸抱不平,跟苏家硬刚,我对你已不止是佩服了,而是崇拜,五体投地的那种!” 谢岚裳恍然想起这摊子事,忙问:“金枝救下曲小芸了?” “可不是么!虽然过程很惊险,但总算有惊无险。”简秋慢慢道来。 金枝回去之后,拿着谢岚裳的“口谕”,好不神气,耀武扬威,逼苏家放人。 这苏家能干吗?眼瞅着要打起来,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柳十四娘站了出来,嘚嘚瑟瑟道:“凡事要讲个对错,是苏大公子害人在先,曲小芸报复在后,若能说服曲小芸就此收手,那么也不必将其斩尽杀绝嘛!” 苏在野当场炸了:“柳十四娘!亏你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宗主,你居然帮一只厉鬼说话!” 这确实不合规矩。 修仙正道,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对付鬼修更是不能手软。 苏家经此横祸必定元气大伤,苏在野包庇儿子行凶必定名誉扫地,四大家族倒数第一不会再是柳家,而是换做苏家了。 既如此,不妨卖个人情,当个好人。 谢观林想定,上前慢悠悠的说:“鬼修乃世间至邪之物,冤魂厉鬼颠覆阴阳罪不容诛,就该斩尽杀绝,岂能留情。” 柳十四娘嗤笑道:“谢宗主正气凛然,可你的儿子却背道而驰。听见了吗,金枝是奉谢岚裳之命来解救曲小芸的。” 谢观林脸色铁青。 简随意扯着大嗓门道:“清荷贤侄仁善,看不得渣男仗势欺人。” 一个长老说道:“若能劝曲小芸就此收手,倒也不必……” 苏在野:“不必什么?放任厉鬼离去?” 众人哑口无言。 厉鬼的下一步便是鬼修,修习鬼道,采天地阴气是其一,其二便是摄魂嗜血,或是以死尸人骨来辅助修行。 总归是邪魔外道,天不容诛。 金枝急道:“可以渡她去鬼界,送她投胎转世!” “荒唐!”众人直摇头。 金枝赶紧解释道:“你们孤陋寡闻,就别怪别人有本事了!谢岚裳就可以做到!” “荒谬!”谢观林气急,“你当我儿清荷是民间话本里写的茅山道士吗,还帮着捉鬼超度?” “厉鬼永不超生,这道理谁都懂,就会睁眼说瞎话!” “就是就是。” “谢清荷是旷世名医,又不是茅山道士,管活人还能管鬼吗?”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金枝气恼不已:“一群短见薄识的酒囊饭袋,真是愚不可及。” 一个散修出来说道:“既然你信誓旦旦说谢清荷可以,又有贾青作证你所言非虚,那就让大家见识见识谢清荷是如何超度厉鬼的吧!” “也好也好,在下想见识一番。” “有意思,就这么办吧!” 众人频频点头,柳十四娘笑道:“苏宗主你看呢?曲小芸并未伤你一兵一卒,全是你苏家对不起她,若谢清荷真有法子超度她,我看你就别阻拦了,权当偿还业障吧!” 众人赞成之声不绝于耳,苏在野被卡在那里,岂能反对。 “诺,就变成这样了。”简秋耸耸肩,两手一摊,“大家都等着你醒来去超度亡灵呢!” 谢岚裳:“……”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是希望曲小芸能好好的,结果就演变成了现场表演。 你们当这是看杂耍呢? 谢岚裳腹诽不停:“曲小芸呢?” “暂时被关起来了。”简秋说,“跟苏饶一起,她不肯离开苏饶身体。” 苏饶这身皮囊是她唯一的护身符,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我说清荷,你到底有把握没有?”简秋忧心忡忡道,“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还会超度厉鬼呢?我跟你说这事儿可非同寻常,你成功了还则罢了,要是失败了,那……可不好下台了。” 尤其是你爹,只怕会原地暴毙。 谢岚裳扶额。 鬼界的事情,全靠金枝自个儿上下嘴皮一碰,哪来的证据。 如果金枝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胡话骗他,利用他的话…… 谢岚裳掀被子起身:“走吧,我去看看曲小芸。” 第40章 苏家是有地牢的, 但那毕竟是苏大公子,总不好把细皮嫩肉的亲儿子往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关。 所以,苏饶连同曲小芸是被关在苏大公子房间的, 整个寝室都被布了法阵, 门外也有人看守。 “谢门主!?”守门的小弟子惊喜万分, “您是来超度曲小芸的?” “不是。”谢岚裳道,“来看看她而已。” 众人知道谢岚裳有病在身还晕倒了,必然精力不济无法“开坛做法”,于是乖乖开门放他进屋。 屋里吃喝都有, 还放置了千金难求的凝神香,苏饶本人也没有被五花大绑, 他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发呆。 听到开门声,曲小芸尚且没反应, 直到看见进屋的谢岚裳夜郁和简秋三人,她才总算有了动静:“是你。” “你认识我吗?”面对曲小芸好奇的脸色,谢岚裳补充道,“金枝修行百年, 死的也早,声称在阴曹地府见过我。而你才死去不到两年,应该不认识我才对。” -- 第86页 夜郁拿来蒲团放地上,谢岚裳从容的跪坐下去:“我之前来给苏饶看病,你突然发疯撵我走, 好像很怕我似的。” 曲小芸想起来了,说道:“因为你身上有种气息, 让我害怕。” 这个回答让谢岚裳很意外:“什么?” “说不清楚。”曲小芸道, “就像山羊见了豺狼, 本能畏惧。” 曲小芸眸子微微抬起:“听他们说, 你要引渡我去鬼界?” “说得对,是引渡。”谢岚裳道,“那些外行人不懂,只会根据民间话本里写的鬼神故事,将引渡称之为超度。” 曲小芸愣了下:“阴鬼之间的话术,你居然知道?” 谢岚裳:“多读书。” 曲小芸:“……” “金枝姐姐说了,你可以引渡我,我相信她。”曲小芸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目视远方,“但我不需要。” 谢岚裳大概能猜到。 简秋却急了:“喂,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你真想灰飞烟灭永不超生啊?我提前说好,魂魄被诛散,可不是像睡着了那样一了百了什么感觉都没有,而是神魂碎成无数碎片,散落世间,融于空气,时时刻刻受天地灵气的千刀万剐之苦,千刀万剐懂不懂?” “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直到天地毁灭的那一刻,这就叫永不超生,永不超生懂不懂?” 曲小芸明显胆凛了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只要能杀掉仇人,永不超生又有何惧!” “愚蠢。”谢岚裳阻断她的一厢情愿,“你杀了苏饶,苏饶死后去鬼界心安理得的投胎转世,而你却要永永远远承受凌迟之苦,值得吗?” 曲小芸微微一愣,而后笑了一下:“多谢先生指点,我会诛散苏饶的魂魄,让他跟我一起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是鬼修的专属,对于其他修士来说,魂飞魄散就跟睡着了一样什么都没有了,不存在受天地灵气千刀万剐刑罚一说。”谢岚裳发出学霸的鄙夷,“多读书。” 曲小芸:“……” 简秋:“……” 夜郁满眼骄傲的柔光。 “倒也有让人永不超生的方法,但你曲小芸不行。”谢岚裳抬起凤眸,“你想好了吗?” 曲小芸身形微晃,她闭了闭眼,不得不扶住床脚大口喘气:“我不甘心。” 她瘦弱的五指紧紧绞住木柱:“我孩子就白死了吗?你要我去投胎转世,却放任苏饶继续逍遥快活,寻仙问道活上百年千年?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曲小芸肩膀颤抖,嘤嘤啼哭:“谢二公子,把机会给金枝姐姐好不好?你引渡金枝姐姐去冥府吧,不用管我了。” “不行。”谢岚裳坚定的拒绝道,“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可能大概引渡你,是因为你手上没有血债,而金枝血债累累,修鬼道足足百年,阴差都收不走她,我如何引渡?” 曲小芸知道,却还是不死心的问,如今知道了,只剩下事与愿违的绝望。 “凭什么好人要被欺负,恶人就能长久,凭什么啊!”曲小芸捂脸痛哭,“我为孩子为自己报仇,却只能落得永不超生的下场,他苏饶是罪魁祸首,却活得逍遥自在,凭什么!” 曲小芸的无助哀嚎,让谢岚裳感同身受的想起了自己。 他从未伤天害理,却被秦慕害的家破人亡,凄凉惨死。 渣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名有名要权有权。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多少人自命不凡,其实,不过是大千世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罢了。 夜郁:“苏饶生前所积累的血债,死后到了鬼界皆有惩罚,这么想,你心里会好受些吗?” 曲小芸苦笑一声:“我又看不到。” 谢岚裳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说:“开动脑筋,不要那么死板。” 曲小芸呆了呆。 谢岚裳进一步指导:“有些人活着没有质量,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一向不怎么聪明的简秋这会儿却是脑袋灵光:“他已经是个太监了,如果再瘫痪在床被窝里吃被窝里拉,那也太可怜啦!” 曲小芸眨巴眨巴眼,如醍醐灌顶,噗嗤一笑:“是啊。” 阳光透过窗子,温暖的扑在身上。 曲小芸抹了把清泪,上前半步欠了欠身:“小芸还有个请求。” 谢岚裳瞬间窥出她的心思:“你想见金枝?” 曲小芸被戳中,急忙点了点头。 简秋看在眼里有些不落忍了:“你也知道,金枝她杀人太多了,是不可能……” “我知道。”曲小芸垂眸轻叹,默默流泪。 谢岚裳没多说什么,立即去跟苏家人说了曲小芸的想法,不出意料的得到了贾青的反对。 “不行不行,如果她俩联合起来搞什么鬼伎俩,岂非节外生枝?” 简秋先反驳道:“这么多人在这儿呢,你怕个熊啊?” “靠,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会怕她区区鬼修?我是担心某人……”贾青眼角上挑,居高自傲的瞥向谢岚裳,“假借探监为由,实则联合金枝曲小芸里应外合,打算把金枝也救走。” 简秋顿时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贾青狞笑道:“谢家二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站到鬼修那边,跟冤魂厉鬼沆瀣一气,远近皆知,可不是我信口雌黄。” -- 第87页 夜郁:“你的舌头不想要了?” 贾青一怔,冷汗顺着脊梁骨滚下来了,他也不知道为啥,可能是畏惧夜郁扶摇榜第一的威名,一看到这人就莫名其妙心里发怵。 简秋气不打一处来:“别忘了,清荷可是救过你!” 贾青梗着脖子道:“若非苏小公子和我师父苦苦哀求,他会救我吗?别把他说的好像很伟大似的,呵呵!” 简秋:“?” 夜郁指尖微颤,就在他要动手的前一秒,谢岚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红叶,君流,不必动火,因为他说的也没错。若非苏晓和苏在野哭咧咧的求我,再加上一千两灵石也很美味,我是绝对不会大发慈悲救苦救难的。” 贾青脸色铁青。 “所以,幸亏他没有对我感恩戴德,否则我倒难办了。”谢岚裳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迈进地牢,简秋和夜郁左右护驾,贾青手里拿着剑,却愣是不敢刺出去,眼睁睁看着一行人“劫囚”。 地牢里的风景实在不好。 谢岚裳下到第二个台阶的时候,一个浑身毛的老鼠从脚边飞奔而过,吓得简秋“啊”的一声叫起来。 蟑螂和其他毒虫自不必说,在墙面地缝里爬来爬去,还有专门吸骨髓的毒虫到处乱飞,谢岚裳拿了一瓶药粉,分别给简秋和夜郁泼上,宛如蛇见到雄黄,再不敢近身。 曲小芸却顾不得那许多,三步并作两步朝浑身铁链子和符篆的金枝扑去,哭的泣不成声。 金枝眼中的两团鬼火面临油尽灯枯之势,她看了眼曲小芸,又瞥了眼远处的谢岚裳等人,失笑道:“大鬼物,你是来送我的吗?” 谢岚裳摇头:“你不归我管。” “哦。”金枝朝下看,曲小芸趴在她怀里,脊背一抽一抽的。 “你哭什么,要哭也该是我哭吧?” 曲小芸泪流满面。 金枝不悦道:“我最讨厌你这种娇滴滴只知道哭唧唧的女人,没出息!” 当年捡到曲小芸的时候,是在醉心湖湖畔,她投湖自尽,死后怨念深化作了厉鬼,说是厉鬼,其实一点都不厉害,就孤零零的往岸边一坐,双脚尚且留在河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偷跑出来踩水玩。 然后她就开始哭,无助的嘤嘤嘤。 被鬼气吸引来的金枝原本是打算把对方吞掉,以助长修为的。 鬼修之间自相残杀这没什么,因为比起吸食阴气和凡人精元,同类的魂魄才是最最最进补之物。 只是看曲小芸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金枝有些好奇,便没有立即动手,走过去询问,反倒把曲小芸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有鬼!” 金枝真恨不得扬巴掌打爆她鬼头。 后来听曲小芸说了仇恨,金枝越发不平,尤其是看她只会哭唧唧不懂报仇的时候,更是恨铁不成钢。 “金枝姐姐。”曲小芸抽泣着抹眼泪,“我是来兑现承诺的。” 金枝一愣:“什么?” “你帮我报仇,我将自己的魂魄献给你。”曲小芸乖巧蹲好,“来吧。” 金枝:“……” “金枝姐姐?” “我答应你的是杀掉苏家人,现在苏在野和苏晓还好端端活着,我没有完成任务,你不必兑现承诺。” “金枝姐姐……” “就因为你弱,只会哭,所以才被男人欺负!”金枝推了把曲小芸,“滚吧,下辈子去沙场上锻炼锻炼,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把那些臭男人全比下去!” 简秋拉着嘶声力竭的曲小芸走了。 “蠢货!”金枝一直注视着楼梯,直到看不见曲小芸的身影才敛回目光。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她魂魄吧?”谢岚裳突然开口。 金枝不置可否。 鬼道之人一向凶残,没有信守承诺公平交易之说。 再者,她若真想要曲小芸的魂魄,直接扯过来吃掉不就得了,这世上可没有“心甘情愿献祭魂魄更美味功效更好”一说。 谢岚裳:“为什么帮她?” 金枝冷哼一声:“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人当然要帮助女人。” 她说完,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双掌交叠贴头,重重拜了下:“谢谢了。” 第41章 根据金枝的指点, 引渡要在阴气最重的子时进行。 谢岚裳对外宣称身体不适,超度曲小芸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其实是关起门来自己试试,如果被金枝骗了, 又或者是金枝误会了他是个“大鬼物”其实就是个“重刑犯”的话, 那被众人围观结果失败了, 岂不就下不来台? 虽说谢岚裳不在乎什么名声,但他在乎脸啊,这种当众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是挺糗的。 在苏家不能干,到时闹出动静来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于是, 谢岚裳带着夜郁和凑热闹的简秋溜出了苏家,寻了一座冷风嗖嗖吹的荒山, 将提前买的纸钱拿出来。 谢岚裳写下曲小芸的生辰八字,接住夜郁递来的火折子, 点燃,然后大把大把的往里扔纸钱。 忽然有阵阵风吹来,夜郁下意识朝后方看去,是苏饶……不对, 是曲小芸来了。 手里还捧着两个大元宝。 谢岚裳好笑道:“你怎么出来的?” “自有妙计。”曲小芸蹬蹬蹬跑过去,笑着展现自己的大元宝,“看,我亲手叠的。” -- 第88页 谢岚裳:“……” 夜郁:“……” 然后曲小芸就蹲下来自己给自己烧纸,还把她精心制作的金元宝也放进去, 闭目祈祷。 真是活久见。 谢岚裳在心里失笑,莫名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可能是病情反复, 又烧起来了。 夜郁提醒道:“好像差不多了。” “是么?”谢岚裳看纸钱到了底, 可四周静悄悄的并无动静, 可别真是被金枝糊弄了吧? 这阴差好不称职,收钱都不积极。 “哥,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差。”夜郁瞬间将什么鬼界阴差曲小芸的破事抛之脑后,紧张的挽起谢岚裳的手,心惊肉跳,“你的手好冰。” 几乎,几乎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风无端变大了,吹得火盆“咯吱”作响,火苗乱飞乱窜,残留的纸钱翩然上天。 夜郁直接将谢岚裳往怀里一揽,替他挡风。 谢岚裳也从善如流的往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即将发生的“奇迹”。 简秋更是屏住呼吸,眼睛睁大,唯恐错过一秒。 “来了吗?”谢岚裳急迫的问。 夜郁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凝神道:“来了。” 谢岚裳急忙探出头去,顺着夜郁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在距离他们十米之外,出现了一团森绿色的光。 那光芒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变成了四团光芒。紧接着,光芒化作了人形。 说是人形,其实就是人的轮廓。 至于模样,穿着,一概看不见。 夜郁闭了闭眼,有些晃眼。 简秋一头雾水,急得跺脚:“哪有啊,没人啊?” 谢岚裳和夜郁双双一愣。 夜郁诧异的指着四团光影:“不就在那里吗,虽然只是光凝结的轮廓。” “轮廓?”谢岚裳瞪目结舌,他不得不揉揉眼睛,重新去看。 那耀眼的光芒早就变淡了,包裹在其中的鬼影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黑色的袍子,从头遮到脚,全身上下分寸都不外露,巨大的兜帽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别说模样了,连眼耳口鼻都看不见。 谢岚裳几乎怀疑它们究竟有没有五官。 “真的没有嘛!”简秋急得不行,快要把眼睛揉烂了也看不见。 夜郁表示难以理解,这么晃眼的四团森绿鬼光居然看不见,他都快要被晃瞎了。 谢岚裳……已经懒得争辩了。 总共就三个活人,看见的还完全不一样。 简秋直接去问曲小芸:“你看见没有?” 苏饶浑身僵直,像个木头棍子似的一动不动。 谢岚裳注意到那四个阴差明显一愣,然后它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懂了,它们大概是知道有个叫“曲小芸”的鬼界无名,也知道这丫头化作厉鬼了,阴差是无法勾魂厉鬼的。 其一,等级不配,厉鬼之上便是鬼修,它们有道行在身,可以吊打阴差。 其二,鬼道颠覆阴阳,有违天道,不配入鬼界,所以阴差压根儿不管。 “曲小芸。”谢岚裳叫了一声。 那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乖乖的从苏饶身体里钻出来。 这回简秋和夜郁都看见了。 苏饶的身体失去支撑,软趴趴的倒地。而曲小芸走了出来,那是个眉清目秀,容颜姣好的姑娘,只是她生前死于水里,从头到脚都湿哒哒的,每走一步,地上都是一滩水痕。 谢岚裳想起金枝说的,朝阴差们吩咐道:“她手上没有血债,现已改过,还请通融。” 简秋提心吊胆:“怎么样怎么样,答应了吗?” 不知道。 虽然看不见五官,但谢岚裳能感觉到自己正被那四个阴差注视着。 被阴曹地府来勾魂的虎视眈眈,这种感觉特别糟糕,看的谢岚裳浑身发毛。 然后,他看见领头的阴差上前两步,在它宽大的袖袍中有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窜了出来,刚好套在曲小芸身上。 这是答应了? 谢岚裳忙朝阴差离去的方向躬了躬身:“多谢。” 岂料那阴差好像被烧了屁股似的马不停蹄的跑了,因为速度太快,导致曲小芸这只魂魄都飞了起来,跟放风筝似的。 谢岚裳:“……” 夜郁:“……” 曲小芸只来得及远远喊一句:“再生之恩,来世相报。” 然后就和那四个鬼影子一起消失不见了。 “哈啾!”谢岚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夜郁急忙从丹府里取出一件狐裘给他披上。 这大夏天的…… 谢岚裳吸了吸鼻子,裹紧他的小狐裘。 “这就完了?”简秋见证了个寂寞,却还是新鲜激动的很,“奇迹啊!清荷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这都会?” 与众不同皆为异类,谢岚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他怎么样了?”谢岚裳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苏饶。 简秋这才想起来这号人,走过去试了试脉,嗤笑道:“曲小芸不错嘛,干得漂亮!” 夜郁扶着谢岚裳走过去,谢岚裳蹲下稍作检查,恍然大悟。 灵脉被断了,以后怕是无法修行了。 然后神魂有损,醒来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智障,再加上变太监了,断子绝孙是肯定的。 -- 第89页 简秋:“清荷,咱先不说他活该哈,就单纯是个普通的病人,凭你的医术,可得痊愈?” “差不多。”谢岚裳容色清冷的起身。 简秋目瞪口呆。 这都能治?不愧是你! “不过我医术再高明,也无法把他那二两肉接上。”谢岚裳起身道,“断子绝孙我治不了。” 简秋一愣过后,果断捧腹大笑。 又过了一阵子,发现苏饶出逃的众人找了过来,苏晓一眼看见地上的苏饶,大叫“兄长”跑了过去。 苏在野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左顾右盼,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观林眼波如刀,面色不祥。 众人一头雾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柳十四娘笑道:“谢贤侄,解释解释。” 谢岚裳无视众人色彩斑斓的脸色,说道:“曲小芸去鬼界了,完了。” 众人:“???” 还是简随意最先反应过来:“你超度完了?” “是。” 众人老半天反应不过来,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简随意都蒙了:“你怎么弄的?” 谢岚裳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了某人的真理名言,于是话锋一转,神秘兮兮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句话,听得众人接不上话。 同行而来的谢观林始终没吱声,藏在袖袍里的手却攥的死紧。 众人去查看苏饶的情况,苏在野也忙着照料儿子没空追究。 妖孽! 谢观林紧咬后槽牙,连唇边的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 若谢岚裳上通神界,尚且能顶个“先知”的头衔,像神机阁阁主那样备受推崇和尊敬。 可偏偏,他下通地府,跟一群阴邪腌臜的冤魂厉鬼有染,岂非晦气! 谢家祖上究竟造的什么孽,居然生了这么个多灾多难麻烦不断的后人。 谢岚裳没回苏家,带着夜郁到城中客栈住下。 苏家乱子算是解决了,金枝也按照规矩处死,只是经此风波,苏家元气大伤,子孙死的死残的残,弟子也所剩无几了,唯一能指望的唯有苏晓一人,但一个少年人能派什么用场?势力自然随之一落千丈。 当然,受创是一方面,重点是名誉。 苏饶的渣事被公之于众,苏在野也面目全非了,传到九州四海,一时人人喊打,可谓声名狼藉。 谢岚裳在客栈休养半个月,这期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等身体好转,直接带夜郁回悬壶门了。 这一路走来,修真界的热闹可没少听。 “真没想到苏家是这样的,恶心心。” “苏饶父子长着人样,怎么不干人事呢?” “幸亏恶有恶报,那苏饶坏事做多了,天来惩罚,据说灵脉尽废,身体弱的比凡人还不如。而且脑子出了问题,左手六右手七,话都说不利索,吃饭得人喂,大小解都不能自理了。” “哈哈,报应不爽!听说那可怜的曲小芸也投胎转世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谢家二公子真乃神人也。” “你们说他究竟是何来历?怎么还能管得了鬼界的事儿?” “确实离奇,按理说只有死人才能涉足鬼界,莫非他谢岚裳……” “瞎说什么呢,他能是鬼吗?你在搞笑吗?” “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要我看,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突然出现那么几个世外高人有什么可奇怪的?只需有那一个神机阁阁主,不许再来个悬壶门门主的?” “卧槽卧槽,要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能去悬壶门打点打点,让谢二公子给鬼界捎个信,待百年之后我魂归之际,给我下辈子投个好胎?” “靠,兄台你睿智啊!” “事不宜迟,咱这就去悬壶门,备上金银珠宝,我下辈子要做太子!” “我要做神族,做无尽海的龙崽崽!” “我去,道兄你也太贪了。” 茶棚里的几个人越说越来劲儿,已经张罗着启程去悬壶门了。 隔壁桌的谢岚裳和夜郁双双陷入沉默。 不过是引渡曲小芸去一下鬼界,怎么越传越离谱? 谢岚裳觉得自己得赶紧回到悬壶门压压惊。 第42章 不过几个月没回来, 回春峰上下整个变了样。 变得不是风景,是人。 原本清净空灵的修行宝地,现在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热热闹闹的, 人山人海的。 谢岚裳皱眉。 来求医问药的, 来送钱求改命的,焚香沐浴从山脚下一步一叩头求神拜佛的,口中念念有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谢清荷,保佑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谢岚裳再皱眉。 还有干脆是来凑热闹的, 听闻悬壶门出了个了不得的大师,于是千里迢迢来见识见识。 更有不为看病不为祈福的那种闲得蛋疼的人, 是纯粹来看修真界第一美人的。 谢岚裳皱眉,再皱眉。 次日, 回春峰下了禁制,除了来火烧眉毛来看病的,其余的一律不接待。 谁再敢捣乱,就…… 就给鬼界塞纸条, 让你下辈子做猪! 一句话,吓得万人空巷。 回春峰总算清净了不少。 辛夷和青黛喜极而泣,几个月了,总算消停的坐下来吃顿饱饭了。 -- 第90页 “门主我们真是想死您了。”辛夷一边吃一边嚎,“对了, 明年还要去神洲吧?” 青黛由衷感慨,一碗牛肉面吃的吸溜吸溜:“门主好忙。” 白芷笑着给夹菜:“门主, 快尝尝我做的肉泥茄子。” 谢岚裳含笑摆手:“多谢, 我辟谷。” 又辟谷? 比起吃惊, 白芷更多的是敬佩, 果断用筷子敲青黛脑门:“跟门主学学,就你能吃。” 青黛嘿嘿傻笑:“还不是师姐的手艺太好,把我喂馋了嘛!” “油嘴滑舌。”白芷瞥他一眼,又看向谢岚裳,“那门主什么时候不辟谷了,我再做给您吃。” 不等谢岚裳回话,夜郁抢先一步道:“我哥想吃什么,我会给做的。” 白芷抿唇笑道:“有弟弟真好,羡慕死我了。” 青黛颠儿颠儿的凑过去:“我也是你师弟呀!” 白芷狂翻白眼:“滚蛋。” 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晚些时候,青黛帮忙捡桌子刷碗,回头却见白芷取了面粉打算揉面,青黛笑道:“我不想再吃面啦。” “谁说是给你做的?” “那是给谁啊?”青黛眼前一亮,“师父?” “门主啦!” 青黛一愣,然后笑了,“门主辟谷呢,你耳朵聋了?” “无知啊!”白芷一脸同情智障的表情,“这九九丹阳饼要八十一天才能吃呢,现在做的话,等门主九月份去太微仙宗听学,刚好能吃上。” “哦。”青黛拿着苹果啃啊啃,嚼吧嚼吧咽下去,味同吃蜡,“你还挺细心的。” 九九丹阳饼做起来极其费时费力,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揉搓一次面团,基本一个月不能睡觉。 一个月后,还要每天以仙露揉捏半个时辰,经过千锤百炼才能下油锅煎。 “我上回想吃,你咋不给我做?”青黛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你自己没长手?” “……” 门主不也四肢健全么! 青黛心口闷闷地,他不记得是谁说过,一个女人如果愿意给你做饭,说明她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青黛干巴巴啃苹果,既酸溜溜又有点幸灾乐祸:“我听说门主不喜欢女孩子。” 白芷:“我知道啊。” 青黛:“???” “干嘛?”白芷一脸莫名其妙,“虽然我医术不高明,但我看人很准的,我掐指一算,便断出门主的癖好了。” 青黛一脸活见鬼:“那你还……” “啊?跟我有什么关系?”白芷都懵了,冷不防被青黛一把抓住双腕,“师姐你清醒一点!天下好男人那么多,不要在一个断袖身上耗死啊,回头是岸啊!” “你神经病啊?”白芷甩开他就走,“你血热上脑,多吃青黛吧!” 青黛一脸痛心疾首。 掌灯时分。 谢岚裳一如往常,又在挑灯夜读。 夜郁也一如既往,安静的守在他身边,等烛火变暗了他就帮忙续上,天气凉了他就帮忙加衣。 搁在别人看来,这该是最枯燥无趣的时候。 可夜郁偏偏不觉得,反而认为这是一天之中最舒适最温馨的时刻。 只有谢岚裳和他,没有多余的人,只要他一抬头,谢岚裳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能清楚听见谢岚裳的呼唤,看清谢岚裳的模样,甚至再靠近那么几公分,便能清晰的感受到谢岚裳的呼吸,以及他身上独有的芬芳。 “我脸上有花?”感觉到偷窥视线的谢岚裳调侃道。 夜郁愣了愣,鬼使神差道:“你就是朵花。” 谢岚裳顿时笑了:“白莲花。” 夜郁也笑了:“白色的莲花太素净了,还是红色的艳丽。” 谢岚裳翻了页书,百无聊赖道:“这话可别在谢观林面前说,他必定发火。” 夜郁有点着急了:“荷花高洁神圣,古往今来无数诗词歌赋用来赞誉荷花品质,谢宗主为何不喜欢?” 谢岚裳才不管谢观林喜不喜欢呢,他忍不住看向夜郁:“你喜欢?” 夜郁恨不得把脑袋点出残影:“喜欢!” 谢岚裳不由得放下书,正色的问道:“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真是莲花成精了……” “喜欢!”夜郁不等谢岚裳把话说完,斩钉截铁道,“你就算是有剧毒的夹竹桃精,我也喜欢!” 谢岚裳被他这副认真的表情逗笑了。 心里暖洋洋的,敷贴得紧。 正值七月盛夏,窗外满池莲花绽放,清香扑鼻,淡雅幽静。 “君流。”谢岚裳凝视着他,眼底柔光潋滟,真心的说道,“你真好。” 夜郁面颊微红,情不自禁的将谢岚裳看的更深,更久。 是天气太热了吗?气氛有些暖,四面通风的屋子里也有些闷。 连蜻蜓都懒洋洋的停驻在荷叶上不愿动弹。 夜郁手指痉挛,忍不住伸了出去。 伸到一半,猛地僵住,他望向门外,目光森然锐利:“是谁?” 门外已站了不知多久的白芷浑身一激灵,做贼似的灰溜溜站出来:“是是是,是我,我,我……” 谢岚裳看向她。 白芷心里咯噔一跳,满脸都是我要被灭口了的慌张感:“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岚裳:“……” -- 第91页 夜郁:“……” 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啊! 这话说的,就像真发生了什么一样! 夜郁尚且神态自若,谢岚裳却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刚刚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灼烈的念头,不等他捕捉到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 谢岚裳神色发怔,再看向夜郁之时,心脏突兀的一跳,那种奇怪的情绪又来了。 他既想迫切的搞清楚,又有一点试图退缩的惶恐。 惶恐? 他有什么可惶恐的? 一向是雷厉风行,想做就做,究竟是什么会让他陌生又不自在? 谢岚裳被复杂的情绪包围,连白芷的存在都忘了,还是夜郁替他问道:“有事?” 窥见机密的白芷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夜郁一眼就看出这丫头口是心非:“有事就说。” “那个……”白芷紧张的搅了搅手指,“我找你。” 夜郁有点意外,起身跟白芷出去了。 有什么事还得偷偷摸摸的? 谢岚裳心里冒出那么一丢丢不太舒服的味道。 深更半夜的,白芷一个女孩子家家来找夜郁这个俊俏少年郎,俩人避开他这个当哥的,悄悄出去促膝夜谈。 有猫腻! 谢岚裳乱七八糟的想着,发现自己竟然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素来平静无波澜的内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牵动着,让他莫名感到坐立难安。 太不像话了! 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等反应过来,谢岚裳已经走到门口了。 夜郁和白芷就在离他十步远的回廊下,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说着话。 白芷温柔恬静,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素来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而夜郁更不是青黛那种大嗓门,所以谢岚裳根本听不见俩人说了啥,只能看见白芷嘴皮子不停,巴拉巴拉说了好多好多,然后夜郁时不时的点头,薄唇启动回应一两句。 到最后,白芷欣喜不已的点头,声音突然拔高:“那就这么约好了,我明日掌灯再来找你。” 还要下次再见? 谢岚裳皱眉,拿着书册的修长五指逐渐收紧。 白芷跑远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从丹府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有些拘谨的递给夜郁,唯恐他拒绝似的说了什么,表情有些难为情,有些小期待,又有些恼火。 特别复杂。 谢岚裳再皱眉。 夜郁收下了,白芷这回终于走了。 夜郁提着油纸包回来,谢二公子一激灵,马不停蹄地跑回矮几前坐下,呼吸放平,目视书册,心无旁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余光暗戳戳的偷瞄夜郁手里拿的东西。 自己这副模样,莫名想起了简秋养过的一只猫,简秋一从外面回来,只要手里提着东西,猫就会一厢情愿的以为里面装着给它采购的好吃的,于是一双琥珀色猫眼紧紧盯着布袋子,走哪儿盯到哪儿,还屁颠屁颠跟在简秋后面喵喵叫。 谢岚裳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真是的,何至于沦落至此…… “哥,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夜郁瞄了眼,就看见枸杞党参鹿茸车前子等文字。 一本枯燥乏味的医书,居然能把人逗笑? 谢岚裳回过神来,嗫嚅着道:“白芷走了?” 夜郁:“嗯。” “……” 夜郁虽然活泼,但不是个闹腾的孩子,你跟他说话,他必定回答,但你若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开口扰你清闲。 这就导致了若想气氛不尴尬不冷场,需得谢岚裳主动去暖一暖。 只是现在…… 靠! 到底怎么回事? 谢岚裳莫名烦躁起来。 他自认自己可不是这种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性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况对象是夜郁,在夜郁面前他拐弯抹角个什么劲儿? 思及此,谢岚裳一不做二不休,把书一放,直接指着油纸包问:“这是什么?” “冰仁糕。”夜郁说,“白芷托我交给青黛的。” 谢岚裳猝不及防:“?” 夜郁:“他们好像闹别扭了,白芷不想当面给他,就委托我转交。” 真的假的? 谢岚裳一个着急,便顾不得许多问了出来:“那她说明天晚上掌灯见,你们约定了什么?” “她是要我教她……”夜郁语气一顿,漆黑的瞳孔一整个钉死在谢岚裳脸上。 谢岚裳心底一颤,被看的浑身发毛:“看什么?” 夜郁眼也不眨,就这么死死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谢岚裳毛骨悚然。 宛如一个偷吃东西被当众抓包的熊孩子,他莫名心慌,欲盖弥彰的捡起书来敞开,以此遮掩自己做贼心虚的小眼神,含糊道:“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哥。”夜郁唇边的笑意潋滟生姿,美的炫目,“你偷看我们?” “没有!”谢岚裳嗓门原地拔高,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还放下书正面直视夜郁的眼神。 可以说非常心虚,非常色厉内荏。 “天这么热,门窗都开着,外面蛐蛐儿叫都听得见,何况人说话。”谢岚裳回答的十分之理直气壮,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被说服了! -- 第92页 “哥。”夜郁面上的笑容愈发浓郁,欣喜的情绪浸在眼底,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消散。 他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拄在矮几上,这姿势当真可可爱爱,乖乖巧巧,可他唇边的笑意却透着刁滑狡黠的味道,像一只站在鸡笼外胜券在握的狐狸。 “你很在意我跟白芷独处吗?” 被狠狠掀开他自欺欺人外壳的谢岚裳,一时之间愣住了。 夜郁不依不饶,继续发难:“你是不喜欢她跟我独处,还是不喜欢我跟她独处?” 谢岚裳脑子一片空白:“有,有区别吗?” “当然有。”夜郁强调道,“前者,是你在意白芷,拿我当敌人;后者,是你在乎我,把白芷当……” “什么敌人不敌人的,净乱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谢岚裳慌乱的打断夜郁的话。 夜郁也不着急,依旧气定神闲,没完没了:“哥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又或是强迫自己不想明白。” 谢岚裳动了动唇,竟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命啊,他铁齿铜牙谢清荷怎会沦落至此…… “话说回来了。”夜郁突然敛回视线,那铺天盖地的压力也瞬间荡然无存,谢岚裳好悬喘了口气,就听夜郁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白芷姐姐也挺好,秀外慧中,温婉贤淑,心灵手巧,哥,你之前不是一直在为我寻觅道侣吗,你觉得白芷如何?” 谢岚裳怔了怔,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数十年博览群书的知识顷刻间荡然无存,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可以! “你们俩不合适。”谢岚裳道。 夜郁:“哪里不合适?” 谢岚裳烦躁的笃定道:“哪里都不合适!” 夜郁却不合时宜的噗嗤一笑:“好,哥说不行,那就不行。” 谢岚裳心里还揣着火:“你这么听话?” 夜郁:“只要是哥说的话,我全都听。” 这一桶水稍微熄灭了谢岚裳心里的邪火,他慢悠悠的捡起书来翻页,心不在焉:“我乏了,你快去睡吧。” 刚才还说“全都听”的小崽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 以前别说吩咐了,只要谢岚裳一个眼神,夜郁都知道该干嘛,且绝无异议,更不会问为什么。现在可倒好,儿大不由娘,开始叛逆了。 在谢岚裳的注视下,夜郁慢条斯理的说道:“白芷约我明日见,是想让我教他做九阳醉虾,她说之前去万仙大会,青黛吃了一盘醉虾,然后就成天念叨,馋的不行。” 谢岚裳愣住。 “青黛当局者迷,完全不知道白芷对他的心意。其实当局者迷的人,又何止青黛一个。”夜郁说着,深深望向谢岚裳绝丽的容颜。 后者心间突兀一跳。 夜郁忽然笑了,笑的像个小孩子似的天真无邪,语气也变得又软又黏,好像小猫撒娇似的:“哥,你吃醋啦!不要不承认。” 第43章 谢岚裳脑子里有团烟花, 噼里啪啦的炸开,无比绚烂。 这一整晚,谢岚裳都在“放烟花”。 夜郁并没有依依不饶, 说完那句话就乖乖的离开了。 徒留谢岚裳一个病秧子在风中凌乱, 彻夜难眠。 他吃醋了? 吃谁的醋? 夜郁? 开什么玩笑! 夜郁可是他弟弟啊, 他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嘤嘤嘤你跟别人玩不跟我玩我不跟你好了巴拉巴拉…… 他吃个鬼的醋! 谢岚裳既心虚又不服气,一整晚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挽尊。 或许他是吃醋了。 但吃醋的含义不是夜郁所想的那样。 谢岚裳分析自己,大概是不知不觉的将夜郁视为自己的所属物了。 说句难听的, 就像宠物狗那样,只属于自己, 只能对自己摇尾巴,只能吃自己投喂的食物, 只能跟在自己一个人身边。 忠心,专属,永不背离。 所以,当自己的宠物狗开始对别人摇尾巴, 献殷勤,那么自己身为主人就会感到不舒服。 我的东西起了外心,要背叛我了。 别人开始觊觎我的东西,要抢走了。 谢岚裳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对夜郁有了占有欲? 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吗? 夜郁只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宠物也不是他的玩具, 夜郁有权利去交朋友,更有资格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或是男孩子。 他身为兄长, 只能帮着把关, 不能棒打鸳鸯横插一脚。 谢岚裳捂住憋闷的心口, 不知道是又犯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他喘不过气来。 夜郁会有心上人,将来会跟人家结为道侣,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身边,若对方是女孩子,那就膝下儿女成群,共享天伦之乐;若对方是个男孩子,那就一生一世一双人,彼此相守,永结同心。 到那时,占据夜郁心里第一位的便不再是哥哥,而是恋人。 父母尚且不能比枕边人重要,更何况是哥哥,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 他所谓的飞升后带着夜郁一起去神界,也变成了一厢情愿。 笑话,人家在修真界有妻有子有家室的,干嘛要去神界? 谢岚裳突然意识到了,他自以为跟夜郁之间无坚不摧牢不可破的羁绊,其实就是纸糊的一般,说没就没了。 -- 第93页 只要夜郁离开,天地之大,他根本没地方找去。 谢岚裳恍然大悟,望着天花板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和谢观林的关系再恶劣,再老死不相往来,也有那一份血缘牵着,永远无法改变无法抹灭,而他和夜郁,什么都没有。 夜郁这孩子,就像流星一样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或许有朝一日,他又会像流星那样突然消失,茫茫天地间,连夜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谢岚裳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捂住绞痛不已的心脏。 是他自以为高枕无忧,自作多情的认为夜郁会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 他的恩情不是枷锁,是夜郁懂得感恩,才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其实夜郁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该偿还的恩情早就千倍万倍还回来了,事实证明,人家上辈子就还了。 还想怎么样? 谢岚裳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是个妄图让夜郁永远在身边的自私自利的恶人。 究竟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谢岚裳惶恐的扪心自问,曾几何时,他希望夜郁寻找自己的幸福,希望夜郁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恋人,甚至自己的孩子。 从何时开始,他变成现在这样了? 自私自利,丑恶无比。 若被夜郁知道了,会不会开始厌烦他? 谢岚裳不敢想。 心口的痛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密集,刚开始只是一阵一阵的钝痛,到了后来连接成片。 不出一会儿,他整个脊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种疼痛很熟悉,再过去的时间里,隔一段时间就会突然疼一次。 好像每次疼痛来临,都是跟夜郁有关系的。 还真是上辈子有渊,世世孽缘。 谢岚裳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疼晕了。 他看见了夜郁。 夜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他被盯的烦了,终于偏过头去迎上夜郁的视线,微笑调侃道:“我脸上有花?” 夜郁笑着回答道:“你就是朵花。” 梦里的他听到这话,笑的更加张扬,懒懒散散的往藤椅上一躺,眸光婉柔,语气暧昧:“我这朵花染着剧毒,你敢要吗?” 他说完这话,夜郁站起身,高高瘦瘦的少年遮挡住光芒,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两片温软落了下来。 “哥,哥!” 少年的身体好冰,冰的冻人。 “哥!” 而他的身体很热,似烈火,似烙铁。 “哥!” 冰火两重天,焚心融骨。 “谢岚裳!” 光影流转,黑白颠倒,谢岚裳蓦然惊醒,只见夜郁坐在床边,神情慌张的看着他。 君流,君流…… 谢岚裳鬼使神差的勾住少年的脖子,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几乎是贪婪的钳住那两片冰凉的薄唇。 夜郁脑子嗡的一声,全身麻痹。 不是错觉,在触及嘴唇的那一瞬间,心脏的绞痛感顿消。 谢岚裳情不自禁将救命稻草抱得更紧,如同一个受困沙漠终于见到绿洲的旅人,他遵循着求生的本能,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 他本是“求生”,是遵从内心的渴望而动。 但对方却好像被刺激到了,从一开始的麻木到后来的反攻,到疯狂掠夺,到拼命索取。 谢岚裳被亲的喘不过来气,清雅的霜雪之气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来是谁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又睡着了,直到外面传来鸟语莺歌,他被迫掀开眼皮,窗外灿烂的晨光不留余地的泼洒而来…… “嘶……”谢岚裳抽一口冷气,嘴唇有点疼。 他撑着身子起来,脑袋里乱糟糟的,身体却清爽得很,一点都不累。 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了看,原来是嘴唇破了。 想必炎炎夏日上了火,身体又缺水,导致嘴唇干裂,该吃些清热去火的药了。 谢岚裳没当回事。 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下意识回想昨晚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跟喝醉了酒似的,断片了。 揉着揉着,谢岚裳看向镜子,猛地一愣。 脖子上那么一块红的是什么? 他皮肤本就白,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那叫一个细皮嫩肉,平时磕了碰了造成淤青都显得触目惊心,这会儿红彤彤的印记在脖子上,更是新鲜醒目的很。 左右观来,还不止一块。 蚊子咬的! 对,没错。 大夏天的,蚊子肆意横行,叮你几个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谢岚裳释然一笑,果断起身去洗漱换衣服。 辰时上早课,谢岚裳一向准时守时,第一个到。 济世道人还在整理今日课程内容,抬头看了眼谢岚裳,目光直接被他脖子上醒目的两点痕迹吸引去了:“你这是……” 谢岚裳:“蚊子咬的。” “你房中没放驱虫散?”济世道人一边说一边掏丹府,取出一包药粉递给他。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来上课的弟子也就位了,纷纷朝门主躬身行礼,抬头的时候不偏不倚就看见门主白皙脖子上的迷之痕迹,顶个顶的“咦?”“诶?”“嚯!” 谢岚裳:“……” -- 第94页 不就是个蚊子么,你们没被咬过? 谢岚裳觉得莫名其妙。 青黛和白芷也到了,俩人双双行礼:“门主早安。” “起来吧。” 青黛落目一看,当场急了:“草,哪只蚊子这么不长眼,居然敢叮门主,我杀了它全家!” 谢岚裳一脸欣慰的点头,还是青黛有灵气,一眼看出始作俑者是蚊子。 再看向白芷,这丫头也不知咋了,小脸通红,走路都顺拐了。 又过了一会儿,夜郁来了。 青黛大张旗鼓的把他拽来:“夜郁你看看,你看看啊!这蚊子太过分了,连门主都敢咬,我灭它满门!” 夜蚊子:“……” 本没当回事,结果被这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谢岚裳也不由得在意起来了。他拿出铜镜照啊照,按理说蚊子咬的应该痒才对,再说摸起来也没有包包啊! 奇怪。 “咳,哥你别看了。”夜郁心猿意马,“要上课了。” “哦。”谢岚裳收起心,专心听济世道人讲课。 早课过后,众人各自回院修炼,等到午时过后,悬壶门便照例接待前来求医的客人。 门主是不必操劳的,谢岚裳坐在阁楼二层的美人靠上想东想西,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偏偏想不起来。 无意间转头,夜郁刚好路过,谢岚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先动了:“君流。” 夜郁闻声过来了:“哥?” 谢岚裳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你昨晚,睡得好吗?” 怪尴尬的。 夜郁笑了一下:“我昨晚没睡。” “为何?” 夜郁手里端着刚刚晾晒好的药材,语气中带着些许温怒的郁闷:“你不记得了?” 谢岚裳倒是没感觉到夜郁的情绪,狐疑道:“记得什么?” 夜郁这回真笑了,被气笑的。 无端被轻薄一通,登徒浪子居然还不认账,一句“忘记了”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摇身一变,还是那朵清清白白的雪莲花。 ——虽然到后期,掌控主导权的人是自己。 也不知道算谁轻薄谁了。 夜郁浮想联翩的回味着,然后呼出口气,说道:“没什么,就是哥病了,我照顾你来着。” 谢岚裳恍然大悟,昨夜彻骨的绞痛感瞬间袭上脑海,让他不寒而栗:“对,是这么回事……后来呢?” 夜郁将眸光落去别处:“没有后来。” 少年眼神落寞,言语间透着小心翼翼的委屈。 谢岚裳傻了。 怎么回事啊? 夜郁干嘛这副表情? 该不会,不会是他病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得罪夜郁了吧? 谢岚裳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昨晚的黑历史,按理说他都疼的眼冒金星了还能干什么坏事呢,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向温润乖巧的小崽子委屈巴巴,那定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问题! “君流,昨晚上到底怎么了?”谢岚裳急切追问,“我是不是疼的太厉害,迷迷糊糊的,咬你来着?” 肯定是拿夜郁当绢布,为了忍痛,把人家咬疼了! - 作者有话说: 夜郁:是咬我了,咬的还是嘴,嘤嘤嘤嘤…… 么么哒那里“一剪梅”,指路在大家都懂的地方! 第44章 夜郁的眼中尽是善解人意的光彩:“没有, 你别乱想了。” 谢岚裳感动的心都化了。 “比起这些,哥……”夜郁放下簸箕,坐到谢岚裳身边, “你昨晚疼的浑身都是汗, 整个人想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我问你哪里疼,你也不说。” 谢岚裳回想了下,昨晚实在太乱了,乱的他现在都理不清头绪。 “别担心, 我这身子就那样,突然间这儿疼, 突然间那儿酸的,甭管了。”谢岚裳说着说着,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夜郁说他浑身湿透,可他早起,身上的衣服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总不能是一夜过去风干了吧? “你给我,换衣服了?”谢岚裳煞有介事的问。 夜郁正人君子的回答:“是啊, 怎么了?” 他如此刚正不阿,搞得心思龌龊的谢岚裳几乎有点无地自容。 好歹是做哥哥的。 谢岚裳清清嗓子,立即端起兄长的架势来:“这几天太微仙宗的邀函就会送过来,九月初去昆仑听学,你也提前做做准备。” “嗯。”夜郁应下。 谢岚裳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说, 结果太微仙宗的邀函还真来了。 每隔五年的开山讲课,鹿微广发邀请帖, 有家世的公子小姐们均在受邀之列。 每家五个名额, 谢岚裳和夜郁占了两个, 好在悬壶门本身也没啥人, 个个都很与世无争,再加上都是炼丹制药的大夫,对太微仙宗的剑道毫无兴趣,挑来捡去,最后还是当初万仙大会的原班人马。 辛夷,青黛和白芷。 随着酷暑消退,初秋来临,众人也该出发去昆仑了。 临行前,济世道人千叮咛万嘱咐,将悬壶门的栋梁之材送到回春峰脚下,这才依依惜别。 上回到昆仑还是半年前,景色还是那样,却已物是人非。 说的就是苏家。 声名显赫的一代世家,闹了鬼修,出了厉鬼,搅扰的阖府上下大乱,子嗣凋零,门中弟子非死即伤,在渝州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 第95页 原本还在邀请帖上的苏家,现在就算鹿微不收回成命,也没人来了。 苏在野要在家照顾傻儿子,再说他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岂会再抛头露面找骂。 家族连累自身,原本千娇万宠高高在上的苏小公子,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虽然他身为掌教弟子地位还在,不至于在师门受欺负,但挡不住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因此,当谢岚裳抵达昆仑,再见苏晓之时,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蜡黄,憔悴的不成样子。 “二公子。”苏晓干巴巴的叫道。 谢岚裳也朝他鞠了一礼,正要走,苏晓突然叫他:“谢清荷。” 谢岚裳留步,转头看向他。 “有件事,想当面问问你。”苏晓嗓音暗哑,见谢岚裳确实在听,他才慢吞吞的说道,“你的精湛医术是众口皆碑的,连当代医修第一人普济长老都对你连连称奇,我知道,只要你愿意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谢岚裳:“请有话直说。” 苏晓也不绕弯子了,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请二公子施以妙手,治我兄长痴傻之症。” 谢岚裳轻皱眉心。 苏晓垂下目光,满含伤感的说道:“清荷,我知道我大哥罪孽深重,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但……人生前罪恶,死后自有赏罚惩处,在他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少遭些罪?况且,况且曲小芸也被超度了,说不准现在她已经顺利投胎,平安降生到某个富裕人家享福,所以……” 谢岚裳:“所以曲小芸被引渡也不是他苏饶的功劳,他凭什么觉得赎罪了呢?” 苏晓哑口无言。 “你说死后自有赏罚惩处,在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少遭些罪。这话别跟我说,去跟天道抱怨,人活着,受苦受罪的多了,你哥尚且吃穿不愁还有人照顾,那些饥肠辘辘受尽灾厄之苦的人,又跟谁去哭诉?” 苏晓急的口不择言:“他们是他们,我哥是我哥。” 谢岚裳道:“所以苏饶很特别,只有他不能受苦,不能遭报应,别人就可以?” 苏晓攥紧双拳:“我兄长年纪小不懂事,他是真心悔改了,他真的真的知错了。” “走吧君流,该去太微殿了。” “谢清荷你别走!”苏晓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双拳攥得死紧,目眦尽裂,“你,你给我个痛快话吧。你究竟是不能治,还是根本就……不想治。” 谢岚裳在苏晓刀光一般的眼底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在你看来,医者见死不救是不是罪大恶极?比造成你兄长悲剧的元凶更加可恨?” “难道不是吗?”苏晓咬牙切齿道,“你明明有能力救,你却不救,你和那些刽子手有什么区别?你就是帮凶!” “你放肆!”青黛实在听不下去了,要不是站位太远,他怕是早控制不住自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苏晓理都不理,泪流满面的宣泄着失望:“不该是这样的谢岚裳,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不是我认识的你啊!你光风霁月宅心仁厚,你济弱扶倾,高风亮节,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你不该这样的,你不该向着那些腌臜嗜血的阴魂厉鬼,来对付我们人类啊!” 苏晓嘶声力竭,泣不成声。 “帮着腌臜嗜血的阴魂厉鬼……”谢岚裳反复咀嚼这句话,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的笑了。 随行的夜郁和辛夷都不理解,苏晓更是不明白,而谢岚裳一时笑的厉害,有些收不住,回眸望去陆续赶来太微仙宗的修士们,形形色色,琳琅满目,表面上道友长兄弟短的,谁知道心里都藏着什么打算。 有的阿谀奉承,有的针锋相对,有的阴阳怪气,有的指桑骂槐。 “走吧。”谢岚裳笑够了,带领夜郁等人前往太微殿。 苏晓满脸泪痕,魂不守舍的回到住处,迎面撞上一个人,他抬头看,是秦慕。 苏晓的视线冷锐起来:“你来看我笑话?” “你是我亲师兄,我笑话谁也不会笑话你的。”秦慕深深看着他,苏晓却冷哼一声,避开他走了。 秦慕急忙追上去:“我是可怜你,也心疼你。” 这句话让苏晓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的去留神秦慕的样子。 秦慕知道自己这话说到苏晓心坎儿里了。 苏晓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苏家被寄予厚望,从小就被捧在所有长辈的手心里精心呵护着,他就像个该被宠爱的小皇子那样,是个养在温室里的娇贵鲜花。 他习惯了这样,也喜欢大家都宠他、心疼他的这种感觉。 秦慕柔声道:“你受谢岚裳欺骗,太让我心疼了。” “欺骗……”苏晓细细品尝这句话,心神撼动,“不用你管!” 他喊了一嗓子,转身就要走,被秦慕一把擒住手腕:“师兄!你还要执迷不悟吗,那谢岚裳不值得你如此维护!” “闭嘴,闭嘴,我不要听!”苏晓拼命挣扎,秦慕非但不撒手,反而更用力的钳住他双腕,逼迫苏晓直视自己,“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苏晓眼圈通红,浸在里面的泪水半落不落:“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是我认识的谢清荷……” 秦慕厉喝:“那是你从一开始就认错他了!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心如蛇蝎,睚眦必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他就是这样的人!” -- 第96页 “我不听我不听!”苏晓用力挣脱死命的摇头,疯了一般的嘶吼道,“我不许你说他的坏话,不许你说!” “晓晓!”秦慕不顾苏晓乱打乱捶,将他整个抱进怀里安慰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之后就不要再被他蒙骗了好吗?” 苏晓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不是这样的……” “你喜欢他,敬佩他,将他视作你的光,可他是怎么回报你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本分,他却要你和你爹亲自去求他,他才肯屈尊降贵的救治贾青。再看现在,你对他多维护,将他的美名传遍天下九州,可他又是怎么对待你的?蓬莱洲杀你长姐,明明有能力治愈你长兄的痴傻之症,他却袖手旁观,他对得起你吗?” 苏晓浑身发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秦慕无比心疼的将他抱得更紧更紧。 是啊,自己如此付出,可谢岚裳却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也就算了,何苦恩将仇报呢? 明明有能力去帮助自己,他却隔岸观火,反唇相讥,跟毁掉苏家的恶鬼一个鼻孔出气。 苏饶是坏,是罪有应得,但苏饶没有招惹谢岚裳啊,谢岚裳为什么不帮他? 都说医者父母心,他不是刑部尚书,没有资格去断定一个人的善于恶,该死还是该活。 他应当一视同仁,尽自己所能救苦救难,而不是公报私仇! 他没有资格做一个医者。 他不配做医修! 苏晓攥紧双拳。 秦慕柔声安慰:“你醒悟了就好,不要再被他欺骗了就好。” “怪只怪我没有早点听你的话。”苏晓又流出两行眼泪,楚楚动人惹人怜。 “现在也不晚。”秦慕温柔的为他擦掉眼泪,“谢岚裳来太微仙宗听学要一个月的时间,整整一个月朝夕相处,你还怕逮不到机会收拾他吗?” 苏晓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恍然大悟。 是啊! 他不由自主的下定决心。 是谢岚裳先辜负了自己,就莫怪自己与之作对了。 - 作者有话说: 苏晓:我,苏黎明,脱粉回踩。 第45章 谢岚裳是最早来的。 第二天, 谢家人也来了。 到太微仙宗听讲,一派掌门宗主是不必来的,因为他们跟鹿微是同辈, 同辈之间再听对方讲课未免降低逼格, 再者听讲的名额有限, 理应让给门下的杰出弟子。 所以来太微仙宗的谢家人大概猜得出来,谢岚雨,谢听琴,谢听画, 唐绪和谢观林的三徒弟。 谢听画是谢家最小的丫头,才满十一岁, 性情乖巧温顺,像个大家闺秀, 在四姐妹之中也是天赋最好的,极受谢观峰的重视,也深得谢观林的喜欢。 小丫头人如其名,听话听话, 从懂事开始就爱粘着谢岚裳,隔三差五往蜃楼里跑,时不时再住上几个月。还是后来小丫头渐渐长大,男女有别实在不方便,再加上谢岚裳身体太弱, 动不动就犯病,唯恐过了病气给她, 所以小丫头才去的少了。 虽见面的次数少了, 但小丫头一点都不认生, 依旧熟络的很。她穿着石榴红的百褶裙, 外披浅色小袄,梳着丸子头,规规矩矩的给谢岚裳行礼:“二堂兄。” 完事起身,又朝夜郁拜了拜:“三堂兄。” 谢岚裳把小丫头搀扶起来,按照礼数也见过同行的谢岚雨和谢听琴。 长兄发话道:“祖母成天念叨你,你别在外头太野了,记得回去看看她。” 谢岚裳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喧闹声,原来是简家的人到了。 人还未来,声已先至。 “清荷,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房门被简秋从外毫不客气的踹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包括谢岚裳在内的一屋子人,简秋傻眼了,尴尬了。 后面跟着的简鑫可一点都不尴尬,兴高采烈的夺门而进:“师父!谢二哥。” 刚闯进屋里就被简秋提溜领子拽到门外,干笑两声说了句“失礼失礼”,然后把门关上,重新敲门,进屋,规规矩矩道:“简家小三儿求见。” 谢岚裳忍俊不禁,捡起一串葡萄丢他:“少在那里装了。” 简秋哈哈一笑,伸手一接,直接开吃:“这么热闹呢!” 简鑫也学着样子毕恭毕敬的叫人,抬起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谢岚裳身旁跪坐的女孩儿。 她安安静静的,温和淡雅,在丸子头上绑着七彩绳和铃铛,只要稍微一动,便会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为她增添了无数鲜活的机灵气儿。 简鑫怔鄂,刚巧女孩儿回眸看过来,两汪秋水淳淳澈澈,面颊带着软乎乎圆嫩嫩的婴儿肥,可爱的紧。 简鑫好似被劈中一般,动弹不得。 谢岚雨和谢听琴跟简秋毫无交情,留在这里也没啥可说了,几句场面话过一过,便找借口离开了。 简鑫急了。 “长姐,我还想跟二堂兄待一会儿。”谢听画说完这话,简鑫也跟着松了口气,情不自禁的笑开了花,“大小姐放心,我会照顾画妹妹的。” 等大人们都走了,简鑫殷勤的凑过去,笑得合不拢嘴:“画妹妹,你几岁啦?” 小孩子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虽然都是简鑫在嘚啵嘚啵嘚。 “来的时候我就听外面议论纷纷,说苏晓在昆仑山脚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你给苏饶看病是不是?”简秋一边吃葡萄一边盘膝坐着问。 -- 第97页 谢岚裳不置可否:“还说我是帮凶来着。” 简秋莫名其妙:“他哥恶贯满盈咎由自取,怎么反过来怪你?” 谢岚裳想起苏晓的那段说辞,忍不住问简秋:“你先别帮亲不帮理,且说说我是不是真的跟鬼魅妖邪沆瀣一气?” 简秋明白了:“我懂了,他是怪你帮着曲小芸,却对苏饶袖手旁观是吧?那他怎么不想想呢,如果不是你让简虚怀告诉他们布下血缚阵,别说苏饶了,苏晓和苏在野都得玩完,这细说下来,你可算苏晓和苏在野的救命恩人吧?” 谢岚裳呆了呆。 这,这倒是真没想到。 当时只是本着修道之人斩妖除邪的职责,本能阻止邪魔外道杀人而已。 “所以啊,你千万别怀疑自己,你没做错。”简秋一脸认真的说道,“懂?” “嗯。”谢岚裳笑了一下。 错也好,没错也罢。 总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被人所歌颂还是所唾弃都无所谓。 我爽到就好了! 思及此,谢岚裳心里一片清澈。 又过了一天,受邀前来的门派们都到齐了,众人汇聚在太微殿内,听执法长老宣读太微仙宗门规。 来了人家的地方,自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 和万仙大会不同,他们现在的身份……就像太微仙宗外门弟子。 修真界的第一大派,光是门规都满了华丽庄重的气息,从第一条开始宣读,一直读到第两千三百条,就这还是刚刚过半。 一上午过去了,执法长老念的还慢,跟教小朋友背三字经似的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念叨的众人从刚开始的精神焕发到最后的昏昏欲睡。 直到正午过后,这将近五千多条的门规才终于絮叨完了。 之后就是些听学期间的注意事项,等彻底结束,刚好太阳落山。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瑰丽的火红,如凤凰涅槃,灿烂耀目。 执法长老要众人各自散去,明日正式上课。 等长老前脚走,众人后脚就软乎了,歪的歪坐的坐。 “要命了,站在这里听讲一天,比我练十年的剑还累!” “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来了,我爹打死我我也不来。” “五千多条门规啊,这都特么谁编的?” “每日子时三刻熄灯入睡,次日卯时一刻掌灯早起,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众人七嘴八舌,对门外来来往往的太微仙宗弟子充满了怜爱。 “谢二公子!” 突然的一声喊叫,嗓音并不很大,却足以贯穿整个太微殿。 百无聊赖的众人纷纷回头,只见苏晓从殿外迈步进来,身穿太微仙宗弟子服饰,腰间却多了条突兀的白布。 这是……有热闹看? 最近几个月,苏家和谢岚裳可是修真界最热门最火爆的话题没有之一。 众人不约而同的退居两旁,为苏晓让出一道笔直通向谢岚裳的大道。 大道尽头是悬壶门一行人,谢岚裳为主,夜郁在侧,辛夷等三人随行护驾。 “他搞什么鬼?”青黛莫名其妙的嘀咕,虽说不至于当殿行凶吧,但总归不可不防。 辛夷也悄悄备好了银针,就见苏晓走至跟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波操作别说众人了,连谢岚裳都措手不及。 苏晓眼眶说红就红,双手交叠抵在额前,直接俯身下去,以头抢地:“求二公子大发慈悲,救我兄长!” 众人面面相觑,大殿内鸦雀无声。 “二公子。”苏晓直起身,眼中含泪,面色苍白而憔悴,楚楚可怜,“我知家兄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但念在家父年岁已高,此番灾祸,我兄弟姐妹非死即伤,唯有兄长一人能伴膝下。家父日夜揪心,为兄长病情饱受折磨,鬓间霜发苍苍,求二公子体恤医治我兄长,让他可以承欢膝下,让我父亲安度晚年!” “至于家兄所犯之罪孽,我愿代为承担!” “我愿为那未出世的侄子尽绵薄之力,为未过门的嫂嫂日夜祈福,祝她早日轮回,投得衣食无忧父母康健的富贵之家。” 苏晓说到最后,语气哽咽,一滴清泪敲到好处的滚落脸庞:“求二公子垂怜,救我兄长!” “……” 谢岚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议论起来。 “可怜他一片孝心啊!” “苏家小公子真是个好孩子,我都忍不住,呜呜呜呜……” “太可怜了呜呜呜,太可怜了!” “苏在野和苏饶纵有千万般错,可苏晓很无辜啊,何苦折磨他呢?” “……”谢岚裳清冷的视线落到苏晓万念俱灰又可怜楚楚的脸上。 好家伙,跟他玩儿这套呢? “谢门主,你看看苏晓都这么求你了,你就应了他吧!” “是啊谢二公子,你就权当看在苏晓的薄面上,救救苏饶吧。” “苏晓也是可怜,你就当成全他一片孝心嘛!” “对啊对啊,反正你跟苏饶无冤无仇的,举手之劳救他一下,却能全苏饶和苏晓两个公子的孝道,多好的事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风向一边倒。 看的简秋满脸问号。 这都什么玩意! -- 第98页 夜郁目光极冷,眼底杀气沸然,他看向谢岚裳:“哥。” 是在征求同意。 谢岚裳举手制止,驳回了他“大开杀戒”的请求。 “成全孝道是吗。”谢岚裳瞥了眼泪流满面的苏晓,看向充当好人的修真界青年才俊们,“我成全他的孝道,谁来成全曲小芸的?” 众人一愣。 夜郁上前一步,声音冷如寒冰:“曲小芸家中尚有高堂老母,下有两个妹妹,全都不满十四岁,她们谁来管?” 苏晓急道:“我会将她们接到渝州,苏家会赡养她们一辈子!” “晚了。”谢岚裳道,“曲母在得知女儿惨死后,悲痛欲绝突发重病,早已离世。至于那两个妹妹……你觉得她们会愿意在害死自己姐姐和母亲的仇家家里度日?少拿你的慈悲去恶心她们的生活。” 苏晓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和事老站了出来:“悲剧已经酿成,就别再继续痛苦了吧?况且曲小芸已得善终,连她都不纠结于此,放过了苏家,谢二公子何必越俎代庖呢?” 谢岚裳被逗笑了:“道友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 那人一愣,方察觉口误:“不是不是,在下的意思是……” “那我不管了,你也别跪在这里利用大众给我施压。”谢岚裳冷冷撇了下苏晓,“天下医修有多是,比我医术高明者也不在少数,爱找谁找谁去,那道友说的太好了,我不该越俎代庖,不该多管闲事,别来烦我!” 苏晓脑子当场空白:“谢岚裳!” 围观的谢岚雨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是啊,苏家的破事我们谢家干嘛要管,一个弄不好还会招骂,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治好苏饶苏饶,有人就得说谢岚裳助纣为虐,帮助人渣;不治苏饶呢,又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二弟铁石心肠,跟鬼修沆瀣一气欺负活人,呵呵,话都让你们说了,左右都要挨骂,不如省点力气省点药材,让苏饶自生自灭去吧!” 谢大公子说完就走了。 谢听琴冷笑一声也走了:“一群蠢货,被利用还帮着数钱呢!” 夜郁不冷不热的说:“诸位如此言之凿凿,当心曲小芸去而复返,回来拔你们舌头。” 这句话可把众人吓得不轻,都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和少年,对鬼神本就忌惮敬畏,再加上苏家灭门惨案在前,如今再听这话,岂能不怕? “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五寸有鬼灵。”简秋神叨叨的哔哔,“横批,祸从口出。” “哇塞,好精辟哦!”简鑫直鼓掌。 苏晓咬牙切齿,已经到了这一步,若就此退下,岂非前功尽弃? 他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扑过去抓住谢岚裳衣角,放声大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二公子宽宥!” 谢岚裳真是服了他。 有些人爱面子,比如秦慕。同样的操作,秦慕是绝对绝对做不出来的。 但苏晓可以,他爱演,爱表现,喜欢博得大家的同情和心疼,喜欢做人人捧在手掌心的掌心宝。对他来说,这不是脸面扫地丢人现眼的地方,而是他大展拳脚表演的看台。 “你有什么错,别一厢情愿的往自己身上揽。”谢岚裳甩开他,“另请高明吧!” “谢清荷,你明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无人能医治我兄长,你是当世第一医修,哪儿来的另请高明?”苏晓泣不成声,“你何必戏弄我啊!” 谢岚裳面色冷凝:“过誉了,若我真那么厉害,何至于隔三差五就生病卧榻。” 苏晓被噎住。 众人呆若木鸡,竟是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夜郁轻揽谢岚裳的背:“哥,走吧。” “谢岚裳!” 苏晓这一嗓子,可谓震天动地。 谢岚裳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还我见犹怜的苏晓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嘶声力竭,字字泣血:“我看错你了!是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宽仁大度,心慈手软,不想你竟这般小肚鸡肠,见死不救!我好失望,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 谢岚裳目瞪口呆。 这是……改变战术还是恼羞成怒啊? 苏晓一边骂一边哭,状若疯癫:“为什么为什么!我所崇拜所敬仰的二公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把怀瑾握瑜高风峻节的二公子还给我,你还给我!” 谢岚裳:“……” 这不是狗急跳墙,这是真的疯了吧? 第46章 “谢岚裳,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恨你,我好恨你!” “谢岚裳, 我恨你!” 苏晓最后是被同门弟子拖走的, 人走远了, 声音却还源源不断传过来。 “哥。”夜郁生怕谢岚裳听着听着就入了心。 “君流,我跟他有关系吗?”谢岚裳问。 夜郁:“没有。” “我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必须得对他好,还要活成他心目中喜欢的样子?” “他有病。” “这样啊!”谢岚裳勾唇一笑, 抬手拍拍夜郁的肩膀,“不愧是我家君流, 聪明。” 回去的路上,谢岚裳情不自禁的摸摸夜郁的脑袋, 发现之前那两个鼓包不见了。 -- 第99页 夜郁越长越高,已经跟他一般高了,所以他实在不方便再摸人家的脑袋,细数下来, 已经好一阵子没摸过了。 还不到十五岁就长这么高,以后还不得超过自己了? 这让身为哥哥的谢岚裳感到了危机。 哥哥比弟弟矮,太不好看了! “有什么食物,是能……”谢岚裳有点心虚,婉转的说道, “让骨头拉长的。” 幸亏夜郁头脑简单,想都不想就自然的回答道:“牛奶。” 谢岚裳当场泄气了。 牛的奶, 又不是夜郁的奶。 他喝了会吐啊! “哥想喝牛奶吗?”夜郁还真当了回事, “我亲自挤牛奶, 说不定可以。如果不行的话, 我就从明天开始养一头奶牛,从小养到大,肯定行。” 夜郁如此体贴,谢岚裳心里暖洋洋的,既感动,又有点…… 希望夜郁别再对他这么好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真的要将夜郁拴在身边,即便是夜郁哭着求他满地打滚儿,他也不放人。 回到自己的住处,谢岚裳突兀的说道:“可别趁我不注意,去找苏黎明晦气哦。” 夜郁一愣。 “他好歹是掌教座下弟子,有个三长两短,鹿微那里不好交代。”谢岚裳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过我知道你有分寸,就算想为我出头,也会征求我的意见,不会先斩后奏的。” 夜郁心里一软,走到谢岚裳身边坐下:“只要哥你一句话,让我除掉谁都行。” 这话在谢岚裳耳朵里可没那么好听了,他皱起眉头,故作恼怒:“怎么,当我弟弟当够了,想做死士?” 夜郁顿时慌了:“哥,你别生气。” 看他瞬间慌张的样子,谢岚裳不忍心了,松下语气道:“别一天到晚杀这杀那的,我就算真想要谁消失,也不会派你去做,你就老老实实的做我弟弟就行了。” 夜郁薄唇轻颤,欲言又止。 谢岚裳失笑:“怎么了?想说什么?” 夜郁轻轻摇头:“没有,时辰不早了,哥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确实,卯时一刻就要起,可得早点躺下。 谢岚裳之前炼了一种香,凝神静气有助睡眠,因此连续一个月都不做梦,睡得极好。 这回也不知道是香用多了不管用了还是怎样,时隔多日,他又梦到了“小说”,继续书接上回。 只是这一次,梦中没有夜郁。 他独自一人起了睡,睡了起,后来可能是实在无聊,他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座桥上。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涓涓河流,河水是碧绿色的,宛如流动的翡翠玉石,在河面上时不时有墨色的黑雾萦绕,偶尔发出狰狞的冷笑,吵人得很。 他不知站了多久,终于,离开了。 谢岚裳本以为梦境到此为止,岂料眼前一黑,再一亮,他看见了明显长高长大的夜郁。 少年的稚嫩之气已彻底褪去,整个人脱胎换骨,已不再是软乎乎的小小一团了,他身子骨变得尤其硬朗,高高瘦瘦,挺拔如竹,钳住自己腕骨的五指澎湃有力。 “我回来了。”属于孩童的奶音荡然无存,那声线是低沉的,却富有磁性,惑人的很,宛如魔鬼在低语。 “之前你说,你不喜欢小孩,现在我长大了。”他眼也不眨的注视着自己,表情,眼神,包括语气都和上回一模一样,但感觉又天差地别,“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 谢岚裳听到了自己的笑声:“无聊。” 眼前光影一闪,夜郁就消失不见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直接把夜郁丢下,自己踏风而走。 待到他停下来,夜郁也不负所望的跟了上来。 “你别走!”他的声音迫切又委屈,好像一个惨被抛弃的小可怜。 谢岚裳听到自己说:“你追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夜郁闻言一笑:“你跑吧,只要你开心,咱们就追着玩。” “幼稚。”也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夜郁。 “你不属于这里。”他说,“我们不可能。” 夜郁追了过来,从背后猛地抱住他的腰,继续重复那句话:“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 他有些烦躁。 明明是个梦,但谢岚裳却感同身受,仿佛被刺穿心脏那样又疼又烦闷的情绪,逼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听见自己咬牙强忍:“我说了,我们不可能!” “我喜欢你。”夜郁的嗓音在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暖洋洋的,“我要跟你结为道侣。” 鼻尖酸涩,眼中潮湿。 是哭了吗? 谢岚裳狐疑,他被夜郁背着一步一步的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走的连梦里的他都昏昏欲睡。 再一睁眼,他躺在藤椅上,夜郁就在身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他不理会。 余光却偷偷的撇过去,发现夜郁眼也不眨的盯着看,分毫未动。 他终于忍不住了,回过头去看向永远这么执着的少年:“我脸上有花?” “你就是朵花。” “我这朵花染着剧毒,你敢要吗?” 夜郁靠了过来,欺身压下。 骤然梦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外面负责打更的弟子刚好路过,谢岚裳一脸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方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地。 -- 第100页 梦里的夜郁,亲了他…… 不对。 好像是他主动搂过夜郁的脖子…… 谢岚裳惊恐的坐直身子。 他的记忆好混乱,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更分不清究竟是夜郁亲他,还是他亲夜郁。 要命。 谢岚裳浑身一软,直接朝后躺回枕头上。 他既觉得难以置信,又忍不住自嘲苦笑,无论是真是假,左右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心中无鬼,又岂会做这种梦?无论是亲还是没亲,若他心无杂念,又岂会产生这种幻觉? 身为哥哥,居然开始觊觎弟弟。 太不要脸了! 他起了这般龌龊的肖想,岂能对得起夜郁的一片赤胆真情? 自己的义兄,居然对自己起了这种无耻的心思。 夜郁得多膈应多恶心? 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可是,谢岚裳扪心自问,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改邪归正,更做不到悬崖勒马。 在悬壶门那夜他想明白了这回事,便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重新做哥。他尝试了,努力了,甚至给自己发明了一种熏香入梦,试图摒弃杂念,清心寡欲,让一切重回正轨。 可是就在今夜,他失败了。 熏香背叛了他,让他前功尽弃。 莫不是修道修岔气了,走火入魔了? 谢岚裳自我检讨,立即起身去捡了本清心定魂的书来看,果然见效,看着看着,心平气和了许多。 等到时辰一到,外面热闹起来,谢岚裳换上执法弟子提前颁发的太微仙宗弟子服饰,推门而出,刚好遇见要敲门的夜郁。 夜郁这身模样,着实让谢岚裳眼前一亮。 他这人对吃穿都没有讲究,一年四季不换样的黑色劲装,唯有逢年过节会勉强换一身稍微鲜艳一点的颜色,但色调依旧沉闷,衬得他整个人冷郁寡言,有种超乎同龄人的稳健成熟。 色调单一,乏味的很。 而现在,来了太微仙宗被迫穿上人家的弟子服,这身衣裳的价值且不说,单说款式就很亮眼,颜色为蓝白相间,官方解释为天地之色,白为天空,蓝为沧海,一身衣服囊括了天地苍穹,以此来训导弟子,背负天地之责,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这波华丽的大道理谢岚裳才不稀罕听,他只见夜郁穿起这身衣裳来,整个人都为之清爽靓丽起来,他身姿修长,宽肩窄腰,衣服合体的仿佛量身定做,容颜绝滟,青丝如墨,超脱世俗的淡雅霜华之气扑面而来,似仙若灵,孤冷绝尘。 ——只要他不说话。 “哥!”夜郁勾唇一笑,灿若朝霞。 清冷谪仙的气质全崩了。 谢岚裳哭笑不得。 这小崽子啊,不苟言笑的时候还真有点一代宗师深藏不露日天日地孤冷绝尘的味道。然而一旦开口说话,就瞬间变成软乎乎呆萌萌的傻狗狗了。 “你起这么早?我正要敲门叫你呢。” “走吧,第一天上课,别迟到了。” 他们外来听课的修士住在“桃源居”,距离太微殿有段距离。昆仑圣地,御剑飞来飞去的就太放肆了,所以即便再远也得靠双脚徒步走。 谢岚裳轻轻瞥了眼身旁的夜郁,同样的衣服,穿在人家身上就有不同的味道。 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三千墨发翩然荡漾,五官精致俊美,仿佛被女娲精雕细琢反复修饰过无数次,眸子乌黑明亮,睫毛茸茸,脚步轻快,鲜活而充满了朝气,好一个鲜花怒马的翩翩少年郎。 谢岚裳发现人靠金装马靠鞍这句话不绝对,至少在夜郁身上不适用。真正好看的人,即便是穿补丁摞补丁的叫花子装,依旧气韵犹存,不同凡响。 看久了这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再反观自己,纵使是穿上龙袍,那也是个弱柳扶风的文弱书生。 想着想着,谢岚裳就被自己逗笑了。 不到十九岁的花样年华,怎么生出了九十一岁的老太横秋?居然感慨起自己“年岁已高”,跟不上夜郁的少年活泼气了。 “哥。” 谢岚裳想的出神,竟没能留意前方有人,险些撞上,幸亏夜郁提醒,他及时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居然是秦慕。 第47章 碰到这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谢岚裳吝啬的眸光落去别处, 不咸不淡的说道:“看秦公子脚下生风,想必在万仙大会上受的伤已痊愈。” 见面说话就带刺,虽然秦慕早有预料, 但还是忍不住生了怒气。 他深吸口气压下去, 看向谢岚裳, 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多日不见,谢二公子风采更胜往昔。” “虚头巴脑的话还是省省吧。”谢岚裳说完就要走,被秦慕后撤一步拦住去路,目光却投向了谢岚裳身后的夜郁, “我要跟你单独谈谈,护卫小哥, 回避一下。” 夜郁看向他,眼底有逼人的凌光一闪而过。 “可惜秦大公子身为掌教关门弟子, 却是有眼无珠之人。”谢岚裳冷笑,“我上回好像没打到你脑子吧?” 秦慕知道,谢岚裳这是因为他叫夜郁护卫而发火了。 这个叫夜郁的护卫,可以牵动谢岚裳的情绪? 秦慕发现了这点, 心里一时之间涌出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分不大清,是嗤笑,不屑,愤怒, 还是……嫉妒? 可笑,他怎会嫉妒! -- 第101页 秦慕眼中疾光一闪, 语气却放和谐平缓了许多:“夜公子, 你怕我把你哥吃了不成?” 对待外人一向沉默寡言的夜郁罕见的开了尊口:“你倒是敢。” 如此挑衅, 按理说秦慕是无法忍受的, 然而今日偏偏就忍了,或许是一大早起来天气不错,或许是昨晚做了美梦,总之,他心情很好。 在夜郁这里碰到钉子,他一笑了之,看向了谢岚裳:“谢公子,你怕我不成?连跟我单独说话都不敢了?” 谢岚裳被成功逗笑:“秦公子在太微仙宗学艺多时,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连激将法都使用的这么幼稚。” 秦慕被堵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了。 左右闲来无事,再说时辰也够用,谢岚裳倒想看看这家伙要搞什么花样。 于是他转头对夜郁道:“君流,你先走吧,我稍后就去。” 夜郁一愣,好像万没想到谢岚裳会“屈尊降贵”的给秦慕机会,顿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听话。”谢岚裳重复道,“去吧。” 夜郁老大不乐意的听话,脚下跟灌了铅似的,一步三回头,磨磨唧唧的走了。 秦慕余光瞥向夜郁的背影,唇边含着似笑非笑:“瞧他低眉顺眼言听计从的样子,怎么,你喜欢这款?” 谢岚裳闻言轻笑一声:“我怎么从秦公子这话里闻到了一股酸味?” 秦慕眉毛一拧:“你少自作多情了,真以为自己风华绝代,人人都喜欢你吗?那苏晓昔年待你如何,将你视作神,比作光,谁稍微说你一句不好,他立马翻脸,现在又怎么样?与你反目成仇,对你恨之入骨!” “哦。”谢岚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秦公子是来为苏晓出头的?” 秦慕咬了下牙,忽然笑了起来:“苏晓悬崖勒马,幡然醒悟,现在将我视作神,比作光,依赖为救赎。” 谢岚裳不以为然的应道:“那恭喜你了。” 恭喜主角喜提后宫舔狗一枚。 谢岚裳要走,秦慕眼中厉色一闪,本能回头要抓人:“你站住!” 谢岚裳侧身避开,秦慕抓了个空,咬牙切齿:“谢岚裳,你变了。” “你变得不再是你,和昔年在巷子口救我的那个人天差地别。当年的你,温柔善良,比菩萨的心还要软,你很爱笑,笑起来四季染春,不像现在,你的笑容不再纯粹无瑕,里面掺着冰碴,掺着刀子,你满腹算计,你的眼睛里没有光了,只有血和毒。” 谢岚裳听到这里,莫名想笑:“我没听错吧,你是在缅怀过去,在悲春伤秋?” 秦慕笑了一下,当然那笑容并不干净,里面掺着他所说的“血和毒”。 “我想告诉你。”秦慕语气很轻,宛如浮毛落水,“万仙大会上你刺我的那一剑,我不怨你,也不恨你。” 谢岚裳:“?” 哦,随便。 “我不恨你,但保证不了别人如何看你。”秦慕深深的望着他。 这眼神看的谢岚裳无比反胃。 莫名想起了四个大字——感动自己。 秦慕:“你看着吧,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所有人都会像苏晓那样跟你反目成仇,与你不死不休!” 谢岚裳大概能猜出秦慕的意思。 这是在威胁自己吗? 渣男在镜花水月住了三个月,他被“剧情操控”,那三个月真心以待,作为炮灰贱受,自然不会被万人迷主角有任何隐瞒之事。 不人不妖的怪物,秦慕是知道的。 去年在蓬莱洲翻脸,恩断义绝,谢岚裳以为秦慕会立刻马上将这个秘密公开,以作报复。 可事实证明没有。 当然了,不会是渣男心有底线于心不忍,而是时机未到。 根据《龙傲天》原著,他怪物的身世大揭露,是因为秦慕被人栽赃入魔,为了转移大众注意力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大把柄大杀招,是要留着后续剧情用的,自然不能现在就用。 底牌是留在关键时刻保命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秦慕这话也说的没错。 纸永远包不住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个秘密终有公之于众的一天,到那时,或许真的如秦慕所言,身边所有人跟他反目成仇,不共戴天。 “或许吧。”谢岚裳垂下眸子,淡淡念叨,“但我可以保证,有一个人不会。” 秦慕愣了愣:“谁?” 谢岚裳没有回答他。 夜郁不会,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至少,夜郁上辈子已经用死来证明过了。 将秦慕丢在那里,谢岚裳迈步走远,走了一段距离,他脚步放缓,轻轻叫道:“君流。” 没有动静。 谢岚裳停下步伐不走了,无奈叹气。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从树后面闪身站了出来,耸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 “不是让你先去太微殿吗?” 夜郁睁着眼说瞎话:“迷路了。” “……”谢岚裳又叹口气,“都听到了?” 夜郁眨眨眼,毫不掩饰的点头道:“是。” 谢岚裳好笑道:“那我跟秦慕的对话,夜公子还满意不?” 夜郁脸颊一红,木愣愣的点头:“还,还行……” 看他这呆呆愣愣的样子,实在诱人的很,谢岚裳忍住捏他脸蛋的冲动,收整身心进了太微殿。 -- 第102页 鹿微亲自授课,于天下修士而言是三生有幸之事,课上没人打盹儿,没人溜号,全都聚精会神的听讲。 倒是苏晓缺了席,课后,鹿微朝自己的首席大弟子问了声,云谨将昨日太微殿闹剧简单说了下,鹿微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让苏晓好好休息。 云谨要去找谢岚裳的时候,刚好遇上秦慕路过,他急忙把人叫住:“秦师弟,你是要去看望苏师弟吗?” “是的大师兄。” “那太好了。”云谨从丹府里取出一个模样精致的小盒子,“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师尊听说他连日梦魇不绝,特意寻了这息魂香,睡前点一支,一夜好睡无梦。” “是。”秦慕拿着盒子去了苏晓的住处,房门没上锁,他直接推门而入,看见苏晓躺在床上发呆。 秦慕走了过去,坐下床边,还未开口,苏晓侧过目光看见他,整个人弹起来,猛地投入秦慕的怀抱,眼圈一红鼻子一酸,嗓音哽咽:“秦师弟。” 秦慕轻轻拍他脊背,温和慰问:“又做噩梦了?” 苏晓无助的泪水泊泊而下:“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秦师弟,我心好疼。” 秦慕也跟着红了眼眶:“都是谢清荷那个无耻小人,他背叛你,居然将你折磨成这样。” 苏晓忍受不住,嚎啕大哭:“我好恨他,可是我无能为力啊!我势单力薄根本奈何不了他,他位高权重,无数人崇拜他拥护他,我能怎么办,秦师弟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秦慕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苏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几乎要抽搭过去。 “晓晓别怕,有我呢,一切都有我呢!” “嗯。”苏晓一边哭一边点头,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只有你了,羡之,我只有你了。” 秦慕:“……” 苏晓还在哭,秦慕就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温声哄他。 呵。 秦慕在心里发出一声无人可知的冷笑。 ——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所有人都会像苏晓那样跟你反目成仇,与你不死不休! 到那时你就会发现,究竟谁才是对你好的人! 秦慕暗暗咬牙,垂在苏晓背上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苏晓算得了什么,不过一个工具罢了。 用来衬托他秦慕的工具。 看看,苏晓当初对你如何,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吧? 看看,你如今对我如何,但我以德报怨,不恨你不怪你,在你众叛亲离人人指责的时候,我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身边! 他要证明谢岚裳是个蠢货,是个没有脑子的东西。 他要让谢岚裳从云端跌落到地狱,从高不可攀的凤凰变成人人可以踩一脚的乌鸦,当他跌落到泥潭之时,自己伸手拉一把。 那一刻,自己就是他谢岚裳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光芒。 从此死心塌地,义无反顾。 他要让谢岚裳追悔莫及,要谢岚裳对自己的识人不淑有眼无珠痛哭流涕悔恨终生。 他要征服谢岚裳! 在谢岚裳缴械投降,再一次爱上他,拜倒在他脚下的那一刻,狠狠将其抛弃,丢掉,践踏! 就像他对待自己一样! 这不比直接报复来的痛快? 秦慕越想越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多亏了谢岚裳在万仙大会上的提醒吧? 当时,他被谢岚裳一剑穿心,眼前视野模糊,声音却异常清晰——“容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再讨点什么,比如,让你身败名裂,变成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 呵呵呵呵。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戏还在后头呢! “晓晓,有个秘密我想跟你说。”秦慕轻轻抚摸着苏晓的脊背,“关于谢岚裳不为世人所知的,大秘密。” - 作者有话说: 夜郁:我迷路了。 谢岚裳:瞎说。 夜郁:在你心里迷路了,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谢岚裳:…… 第48章 “怎么会, 怎么会……” 苏晓被骇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整个人傻在床上,脑子里反复来反复去回荡着秦慕所说的秘密, 直到大脑一片空白。 秦慕轻叹口气:“不怪你震惊, 这事儿让别人知道了, 只会比你更难以接受。” 苏晓急的想回句话,但因为太过惊骇,话到了嘴边竟难以吐出口。 他震惊的几乎失了声。 不怪他少见多怪,而是, 而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太过骇人听闻了。 任谁听说都会被惊掉下巴吧! 如今, 四海扬名,美誉天下的谢家二公子, 居然是个不能进食五谷,只能喝清水的妖孽! 天哪! 苏晓不由得捂住嘴巴。 此事若宣扬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引起惊涛骇浪。 谁让谢岚裳现在这么有名! 苏晓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这样……” 秦慕摇头:“只怕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吧!” 苏晓诧异:“你认为他是无辜的?” “当然,他出生起就这样了。” “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岂会不知?别说他了,甚至是整个谢家,尤其是谢观林, 自己生了个什么怪物自己不知道吗?也就是你天真没心眼,他说什么你信什么。”苏晓直摇头, “谢岚裳, 谢清荷, 呵呵, 别是个莲花精吧?” -- 第103页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他谢岚裳身上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如今仔细想想,昔日那些觉得离谱又神奇的诡异现象,似乎就能得到解释了。 医术这方面且不说,据传,在神洲有一种千瓣雪莲,可活死人肉白骨,是治病圣药。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谢岚裳是这种莲花成精了,拥有超出常人的医学天赋,倒也说得通。 不过苏晓可以笃定,谢岚裳不是那种圣洁之物。 莲花纯洁高尚,应当是柳成絮那样的人才与之相配,反观谢岚裳心如蛇蝎,小肚鸡肠,哪有莲花分毫的品质?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岚裳能超度厉鬼。 妖魔鬼怪为一道货色,虽有细微差别,但也算同宗同源。 也就是说,谢岚裳乃妖魔一路,所以他同情曲小芸,跟鬼修一个鼻孔出气,反过来坑害人类。 理顺了。 苏晓桀桀的笑了声,再看向秦慕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敬佩之意:“这么大的秘密,你居然一个人藏到现在。” 真是识人不明,他拿谢岚裳当好人,跟唱反调的秦慕拔剑相向。 他以为谢岚裳光风霁月,秦慕是阴险小人,可如今看来,秦慕怀揣着这么大的把柄,却依旧能缄口不言,为谢岚裳保留最后的体面。 即便被谢岚裳扇耳光,被谢岚裳捅刀子,他也没有落井下石,拿这个把柄将其置于死地。 他曾认为秦慕不知感恩,好歹受过谢家三个月的恩惠,好歹被谢岚裳救过一命。但现在看来,秦慕死守着这个秘密,不就是在报恩吗? 苏晓心酸不已,忍不住将秦慕抱得更紧:“羡之,都是我误会你了,我误会你太深了。” “没关系。”秦慕轻轻拍打苏晓的脊背,“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实在忍不住跟你倾诉而已,秘密憋久了,实在不好受,压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但是苏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也别多想。”秦慕看着苏晓,露出一抹和风细雨的微笑,“这个秘密不是我们茶余饭后的笑话,更不该成为攻击别人的武器,我们就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好不好?” 苏晓愣住了。 这么好的秦慕,他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呢? 事到如今,秦慕居然还要维护谢岚裳,还要死守这个可笑之极的秘密。 “秦师弟,你好糊涂。”苏晓摇头道,“这秘密不关乎我们,而是关乎整个修真界,若谢岚裳真的是个妖孽,真的别有用心,他爬得越高站的越久,不就对修真界越有害?你看看他现在,声名远扬,四海九州全是赞誉之声,普天之下得有一半人为其蒙蔽,若有朝一日他势力庞大了,成熟了,到咱们师尊都压制不住的那一天……” 秦慕脸色惊变,提心吊胆:“谢家……” “没错。”苏晓目光冷锐,“我知道,只是我一直没说而已。谢观林对修真界第一大派的宝座觊觎已久,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谢家日益壮大,若太微仙宗真的被比下去,那还有谁能治得了谢岚裳?” 秦慕听到这里,隐去嘴角的一抹笑,换上忧心忡忡的面容:“不不不,师兄多虑了吧?虽说谢岚裳很优秀,但到底年轻,咱师尊修行数百年,岂是他一个黄毛小子能比拟的?” 苏晓真有些恨铁不成钢:“羡之,你岂能拿妖孽跟人做比较?退一万步讲,天下人有权利得知真相,无论他谢岚裳是什么,都不敢隐瞒!无论如何,他也逃脱不掉做贼心虚这个罪名。” 秦慕欲言又止。 苏晓看向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谢清荷如今一日千里,声名在外,他跟夜郁独占扶摇榜一二甲,如日中天,不可不防。你就当师兄……未雨绸缪吧!” 秦慕脸色发白,手脚冰凉,起身在房间里来回渡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他才心事重重的回来道:“那依师兄的意思是……” 苏晓闭上眼睛。 这么好的秦慕,不该被笑里藏刀的谢岚裳欺负。 他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岂能让秦师弟也跟着憋屈呢? “恶人就由我来当好了。”苏晓嗓音发哑,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秦慕急切的捂住苏晓的嘴:“你怎么会是恶人,你免于天下群雄再受欺骗,揭开谢岚裳的真面目,当是功臣。” “是么?”苏晓怔怔的望着他,被成功说服,“对啊,我勇敢的站出来揭露谢岚裳的伪装,我不是背后偷施伎俩举报的小人,我是……” 冒死谏言勇斗权贵的义士! 苏晓想通了,也释然了,越发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背负使命,行的光明磊落,做的正气凛然。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证明他是人非妖。”苏晓也有些犯难。 怪物是一回事,真正化成妖邪是另一回事,这俩造成的直接影响是天差地别的。 秦慕看着他,立即献计:“苏家的镇族之宝,降妖塔。” 苏晓一愣,眼前瞬间亮起:“对啊!” 降妖塔,苏家的宝贝! 只要是妖道就能收进去,就能当场现原形! 第49章 “等我长大了, 就娶画妹妹当媳妇儿!” “噗——”简秋一口蛋花汤全喷了出去。 云谨笑的前仰后合:“好小子好小子,有出息啊,我看好你。” -- 第104页 来太微仙宗听课也有半个月了, 这十多天简鑫几乎天天往谢岚裳的院子里跑, 简秋就说他想拜夜郁为师想的着了魔, 云谨这人没个正经,就笑着调侃简鑫去拜师为假,趁机看望某个小美人是真。 结果简鑫这家伙倒有男子汉气概,也不狡辩, 张口就承认了他的险恶用心。 “不过,我是真心要拜师的, 看望画妹妹,只是, 嗯……”简鑫垂着比西红柿还红的脸,一边搅手指一边说,“只是顺便看一下,一小下下。” 谢岚裳浅笑喝水。 简鑫和秦慕那个渣渣不一样, 人家专心练武,从不招蜂引蝶,虽然这小号龙傲天狂的没边,但就守身如玉这方面来说,还是可圈可点的。 说起来, 这俩还真有一段缘,算是《龙傲天》里的官配。 简鑫长大之后, 对身边的男男女女都没有兴趣, 一整个工作狂, 满脑子都是练剑练剑练剑, 整个一剑痴。 唯有谢听画一人,像一个不可操控的意外那样,狠狠撞进了简鑫的心里。 一见难忘,魂牵梦萦。 只是在原著之中,简鑫一直单相思,而谢听画看了他就躲,被简鑫缠得烦了就拔剑相向,势不两立。 原因无他,因为在谢听画看来,简鑫的师父处处沾花惹草,是个花心大萝卜,没有一点配得上二堂哥,还不知感恩处处辜负二堂哥。 恨屋及乌,所以谢听画控制不住自己迁怒简鑫。 后来二堂哥身世大揭秘,谢家也被牵连,弄得家破人亡,经历好一番波折,又是追杀又是恶战,谢听画身受重伤,变成了木僵。 简鑫痴心不改将其救走,多年养在自己屋里,日夜精心照料。 至于谢听画究竟醒没醒,这个不知道。 因为《修真之史上最强龙傲天》太监了,连烂尾都没烂尾,直接太监了。 太微仙宗的食舍总共有两层楼,面积极大,此时正值饭点儿,弟子们来来往往,虽人头攒动络绎不绝,但并不喧闹,有门规束缚食不言寝不语,弟子们都闷头吃饭,即便是有话说,也是尽量放轻嗓音低语。 简鑫漫不经心夹了口菜,眼前猛然一亮:“这个土豆好吃,谢二哥你真的不尝尝?” 谢岚裳轻轻摇头。 简秋干脆往熊孩子碗里多加几块土豆:“别闹,人家辟谷呢。” 云谨好生意外。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比如,谢岚裳修为一日千里的秘诀,是否就跟辟谷有关? 没错,辟谷戒欲,乃修道之根本,忍的越久,修为进步的越快。人类往往就是断不了口腹之欲和最原始的欲念,以至于修行之路频频受阻,甚至衍生心魔,万劫不复。 云谨当真佩服,这谢岚裳一年四季怕是有三个季度都在辟谷,这般定力和决心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难怪他可以登上扶摇榜第二名。 反观自己,七情六欲和吃吃喝喝,是万万戒不掉的。 他踏上修行之路,不为飞升,不为长命,只为上天入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以此来吸引小姑娘嗷嗷嗷啊啊啊。 帅啊,酷啊,这就足够了。 “裳裳。”云谨黏糊糊的叫道,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 夜郁立即提起桌边碧螺春,给空杯子斟满水,再将茶杯递给谢岚裳。 谢岚裳很自然的伸手去接,指尖无可避免的触及到了夜郁的手,他突兀的僵了一下,迟了半秒才拿住茶杯,跟云谨浅笑畅谈。 夜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岚裳好像在躲他。 夜郁不想靠猜的,他决定再试一下,于是当谢岚裳满饮杯中茶后,他主动伸手去接空杯子,杯子总共就那么大点儿,双方的手不可避免会再次触碰,谢岚裳好像预判到了他的动机,在他伸手的同时将杯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在刻意回避肢体接触吗? 夜郁不确定,也不想承认这个举动可能饱含的意义。 只要意义不是他所喜欢的,他就不想去深究。 夜郁只好半截腰改变轨道,悻悻的去拿桌上的空杯子,然后果断又续了杯水,直接递到谢岚裳面前。 “不喝了。”谢岚裳说道。 夜郁是个敏感的人,任何细枝末节都能引发出无限遐想,更别提屡屡试探造成的局面了。 他觉得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谢岚裳在有意无意之间,尽量的远离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在太微仙宗这半个月,每日早课,他照常到谢岚裳屋里叫早起,可每次才一敲门,谢岚裳就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的走出来了。 以前的谢岚裳可不是这样的! 虽说他不爱懒床,但却有自己的规则,每日在规定的时间内起身,早一刻都不动弹。 而夜郁素来起得早,无论是在谢家还是在悬壶门,每天去谢岚裳房里叫起床已经逐渐成了习惯,对于谢岚裳来说,每天被夜郁叫起床也成了规矩,渐渐养成了听不到夜郁的声音就起不来床的怪毛病。 可自从来了太微仙宗,不,是自从那一晚过后,谢岚裳不用他叫早起,自己就起床了。 到太微仙宗之后更加严重,他敲一下门,谢岚裳就从屋里出来了,免去他进卧房的环节。 所以,这是不想让他进卧房吗? -- 第105页 诸如此类的还有好多。 比如每日下课,虽然依旧同进同出,但谢岚裳不会像往常那样任由他在自己卧房腻歪着,而是天一擦黑,就急匆匆的撵他回自己屋里睡觉。更过分的是,有一天晚上夜郁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到外面溜达溜达,路过谢岚裳卧房外,他想到那晚谢岚裳毫无征兆的心痛病,唯恐他自己在屋里犯起病来没人照顾,便试图推门溜进去看看情况。 结果门锁着。 他当然可以直接闯进去,虽然这波操作会触犯太微仙宗好几条门规,什么破坏公共财物,什么半夜三更在外瞎溜达,什么大晚上擅闯别人寝房等等等等,不过他当然不在乎,他怕的是自己擅闯会吓到谢岚裳,这是其一。 其二,看到紧锁的房门,他心里猛然间生出几分怒意来。 这院子里总共就他跟谢岚裳两个人住。 太微仙宗的治安自不必说,所有弟子都夜不闭户。他谢岚裳大张旗鼓的把门锁上了,是在防着哪路贼? 显而易见。 被当成贼的夜郁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口“恶气”一直憋到现在,如今再看谢岚裳“躲来躲去”的模样,更是心头火起。 他干脆端起那杯茶,自己喝了。 食舍弟子端着醋溜小白菜蹬蹬蹬上楼,路过谢岚裳桌边的时候,刚好跟对面走来的修士撞个对脸,为避让对方,下意识就往谢岚裳这边靠了靠。 夜郁本能伸手揽住谢岚裳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一带,以防止被人撞到。 谁料他手刚环住谢岚裳的腰,谢岚裳明显浑身一僵,那肌肉紧绷的纹路清楚的传递给了夜郁,是从尾椎骨一路僵到了脚后跟。夜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岚裳跟个被登徒浪子轻薄的贞洁烈女似的蹭一下起身,按照正常剧本,下一步该一个耳刮子抽过来了,再加两个字“流氓”! 当然并没有。 谢岚裳这一起身反倒撞到了那个端菜的帮厨,幸亏帮厨手艺高,再加上谢岚裳反应快及时补救,醋溜小白菜完好无损,一碗超大的蛋花汤滴汁未洒。 夜郁胳膊还保持着搂腰的姿势。 他觉得那道菜深刻的呈现出他此时的心情。 醋溜醋溜的! “哎呀,谢二公子,久闻大名,今日终得有幸一见。”说话的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桌。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近年修真界的风云人物也在食舍用餐。 太微仙宗之大,有些人你明明知道他也在昆仑,可就是见不到面,即便有幸见到了,也不一定说的上话。 如今这机会千载难逢,那人眼中含着讨好的笑容,也顾不得触犯多的丧心病狂的门规,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小声说道:“有件事,老早就想求二公子帮忙了,只是屡次去回春峰,都被环山结界挡住了,所以就……” 同桌吃饭的辛夷头脑简单,以为是求医无门,急忙问道:“道友年岁几何?有什么症状,持续多久了?” “……呃,不是。”那人谄媚的笑道,“是我祖父,上个月仙逝了,想请谢二公子给打点打点,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他说完这话,又暗戳戳的从袖袍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一看就分量十足:“一点心意,若二公子允了,稍后会再奉上十倍。” 谢岚裳:“……” “道友对我的误会太深了。”谢岚裳捡起拿包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东西,丢垃圾似的扔回去给那人,“在下不过一介凡人,没有那通天震地的本事。” 那人也不急,依旧笑眯眯的:“二公子是心有顾虑吗?放心放心,我祖父一生乐善好施,绝对没有做过亏心事。” “老先生是善是恶,都跟在下没有关系。”谢岚裳起身,提高嗓门朝众人说道,“我又不是十殿阎王,没有资格管投胎轮回的事,趁此机会跟诸位都说说,四海九州的一些闲人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说我上知天庭下通地府,纯属无稽之谈,谣言止于智者,诸位别再执迷不悟了。” 众人听在耳里,一时面面相觑。 终于,一个人站出来谦卑说道:“二公子何必谦虚呢,若你是平平无奇的凡人,那我等岂非连蝼蚁都算不上了?” “是也是也。”又一个人起身道,“二公子神能,我等皆是有目共睹的,当时在渝州的坠叶谷,二公子超度厉鬼,这是事实啊!” “二公子是神佛转世,圣灵降生,这可说不准呢!” “是啊是啊。” 面对四面八方七嘴八舌的阿谀奉承,谢岚裳轻笑一声:“我是医修。” 众人面露狐疑,那又怎样? 夜郁瞬间明白了,说道:“医者救死扶伤,本该去鬼界报道的人,都被医修呕心沥血拽了回来。换句话讲,医者就是在跟阴差抢人,跟鬼界抢命。” 此话一出,细细品味起来当真细思极恐。 医修跟鬼界,是最不共戴天的关系。 救人的医修跟勾魂的阴差,是永生永世的宿敌。 “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突然响起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也不严厉,却莫名有一种穿透力,在议论声不绝的食舍上下尤为清晰。 谢岚裳心头微微一紧,连同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声音的主人——坐在角落里自酌自饮的苏晓。 -- 第106页 “苏师兄?” “苏小公子?” 众人都很意外,因为食舍人数众多,穿戴又都一模一样,以至于竟没发现休沐多时的苏晓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或者说,二公子能不能坦诚一点,不要那么虚伪?”苏晓一开口便是火药味十足。 简秋皱眉,简鑫急的跳起来,辛夷和青黛火冒三丈,夜郁眼底刀光四起。 苏晓冷笑一声,端着茶杯起身:“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秘密没人知道吗?” 谢岚裳心口震了一下,苏晓眼底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宛如毒蛇吐信,沾着毒液的利齿反射着精光。 众人一头雾水:“苏黎明,你在说什么?” “什么秘密啊,别装神弄鬼的。” “苏晓,你的疯病好了?又在搞什么花样。” “别吵别吵,苏晓你说的是什么秘密?” “对啊,谢清荷有什么秘密啊?” “诸位可都听好了。”苏晓往前走两步,略有狰狞的目光环视着楼上楼下数百号人,冷笑道,“你们奉若神明的谢二公子,备受赞扬的悬壶门门主,其实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第50章 此话一出, 偌大的食舍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正巧进门的谢岚雨和谢听琴生生定住,前者脸色一白, 后者身形一晃。 “他——”苏晓信手一指, 狠狠瞪向谢岚裳, “从出生起就不能吃东西,十八年来没有进食过五谷,没有吃下过一粒食物,只以饮水度日!” 辛夷青黛目瞪口呆, 简春简夏面面相觑,简秋惊的汤勺跌回了汤碗, 溅出小片的鸡蛋花。 简鑫听得一头雾水,眨巴眨巴眼, 完全不懂。 最远的柳成絮原本充耳不闻,听到这话却被震撼的不得不投以目光过来。 太微仙宗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几百号人无一例外,全部傻眼。 下一秒, 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少爷,你在说什么啊!” “苏小公子,我看你是真的病了,病得不轻啊!” “可不是!之前听说苏小公子病重我还不信, 现在看来真的好严重啊!都开始胡言乱语了,神志不清了, 刚好悬壶门的诸位医者都在, 不妨给他看看?” 谢岚雨浑身发冷, 双脚都是麻的, 眼看着局势一边倒,这才险险松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说道:“你因为苏饶的事情记恨我家清荷,这我都知道,我也理解,但你不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来陷害舍弟吧?” 云谨也急切起身走过去,低声喝道:“苏师弟,你太放肆了。” “大师兄,我从不说假话。”苏晓冷冷的望向众人,将目光狠狠的落到脸色霜白的谢岚裳脸上,“若你觉得自己被冤枉了,那你就当众吃些东西来,给大家看看!” “开玩笑!”简秋拍桌起身,“清荷在辟谷呢,谁陪你发疯啊?” 苏晓闻言嗤笑道:“这就是谢岚裳用来糊弄人的手段,每次聚餐,他都以辟谷当借口,以此伪装自己不能进食的弱点!” 众人大为惊骇。 苏晓狡猾的目光浸着凉意,瞥向门口的谢岚雨和谢听琴:“对不对啊,谢家大公子。” 谢岚雨哑口无言,愣是心虚的连反驳之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能吐出些没用的废话:“你,你,你胡说八道!” 气势一旦弱下去,场面便由着苏晓拿捏了,他气定神闲的展颜一笑:“这就是你们奉若上仙的谢二公子,这就是四大家族之首的谢家啊!谢家欺上瞒下,包庇妖孽十八年,其心可诛,该当何罪!?” 一番说辞铿锵有力,宛如铁板钉钉,震得众人一时之间难以回话。 无数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投向谢岚裳,那个风华绝代、震古烁今的妙人,当真是个……妖孽不成? 在这紧绷到快要凝固的气氛之下,妖孽本孽突然笑了。 这一笑实在太突然太荒唐,不仅让众人懵逼,也叫苏晓意外。 谢岚裳将长椅往后拽了拽,神态从容的坐了回去。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苏晓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他这个秘密的,答案只有一个,秦慕告诉的。 秦慕自己知道却不说,反而告诉苏晓,让苏晓来当揭开秘密的工具人。 是怕一击不成,白白得罪谢家吗? 还是想维持自己高风亮节的人设,怕以后落得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所以利用苏晓做出头羊? 谢岚裳这么想着,果然,角落里站起来一个人,那人叫了声“苏师兄”,满脸猝不及防的震惊和惶恐,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乖崽崽。 好心机好手段。 秦慕满脸的彷徨无措,再看向谢岚裳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真能装! 谢岚裳被膈应到了。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根据秦慕的表情和曾经旁听到的关系,瞬间就理清了头绪。 众所周知,秦慕之所以能拜入太微仙宗为徒,是走了谢家的后门。 谢二公子是秦慕的救命恩人,秦慕在人家家里待了三个月。 之前就有人想问了,谢岚裳的秘密,你苏小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懂了。 在谢家居住三月的秦慕知道秘密,告诉了苏晓,苏晓一扭脸就把这个公之于众。 -- 第107页 这是恶意报复啊! 青黛气急攻心:“笑死人了,说我家门主拿辟谷当幌子,拜托,那是人家勤奋刻苦能断绝口腹之欲,居然将人家的努力扭曲成这样,要不要脸啊!” 简春起身道:“苏小公子所言实在荒谬,人不吃五谷岂能活命?” 苏晓也不落下乘,胸有成竹道:“正因为他能活命,所以他是妖孽!” 简秋终于反应过来,喊道:“拜托你编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好不好,谁说清荷从小到大不吃东西了,我可是亲眼见过他吃东西的!烤鱼,黑芝麻糊,桃子,还有阳春面凉拌面海鲜炒面,好多好多东西,人家吃的多着呢!” 苏晓一呆,但很快就接上了话:“我知道简三公子跟谢清荷是发小,胳膊肘往里拐,为了维护妖孽编这种谎话哄骗大家!” 辛夷青黛和白芷三人急了:“我们都能作证!” 苏晓不屑一顾,笑的合不拢嘴。 “虽然但是……”云谨弱弱举手,“我也看见了。” 苏晓怔鄂:“???” “虽然次数不多吧。”云谨说道,“当时在仙人岛,裳裳病了,一碗汤药下去苦的不行,然后一连吃了好几颗蜜饯。” 猝不及防的秦慕:“???” 谢岚雨脸色煞白煞白的,听到这里整个人一呆,然后瞬间支棱起来了:“都听听,都看看!云大公子的证言总有可信度吧?他总不会胳膊肘往内拐吧?姓苏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晓和谢岚裳,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云谨和谁关系更近更亲。 再说云谨不是简秋,他是帮理不帮亲的,有一说一,不会信口胡诌。 众人怀疑的眼神递过来,苏晓有些慌了:“不可能,这不可能!谢岚裳,既然你能吃东西,那你现在就吃!” 白芷:“我家门主正在辟谷周期,谁陪你胡闹啊?” 辟谷期间劝人吃东西,这是非常找打,甚至可以就此绝交的行为。 苏晓哪里管得了这些,成败在此一举,岂能顾这顾那:“诸位,我不是落井下石恶意报复的小人,我是要大家看清楚谢岚裳的真面目,免于大家再受欺骗蒙蔽啊!” 苏晓不顾众人议论纷纷,大步上前,指着谢岚裳喊道:“你还是男人吗?你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我鄙视你!有种你就吃,现在就吃,若我冤枉了你毁了你辟谷周期,我承担一切后果和惩罚!” 谢岚裳眸光浅浅,面色如常,平静的仿佛在梨园看戏。 好像被讨伐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哥。”夜郁叫了他一声,从丹府取出一包他亲手做的桃花饼。 苏晓眼睁睁看着,正好夜郁挑眉看了他一眼,他莫名心底一寒,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灭顶的杀意,可来得突然去得快,他再想捕捉已经消失不见了。 谢岚裳没有接,也没有动。 苏晓看着拿包桃花饼,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几乎是立即脱口而出:“不许吃这个!” 众人只见苏晓上前一步,在桌上随便捡起一个素馅包子递过去:“谁知道夜郁有没有在食物上动手脚,若是你吃下去两三天不吐,我岂非白受冤枉?你吃这个,敢不敢!” 夜郁目光一厉,沸然的杀气一整个把持不住,横行贯穿在整个食舍内。 食舍里几百号人,瞬间感觉到了脚底冒凉风不寒而栗,如此刺骨的杀气是从…… 已经有人下意识调动护体真元,更有人本能的握住佩剑防身,唯恐迟了一步,会被,会被……千刀万剐! 宰了苏晓! 夜郁脑海中猛地闪现出这个念头。 若有人阻拦,来一个杀一个,只要谁敢对谢岚裳不利,他就杀谁。 到时候,他就带着谢岚裳远走高飞,去神洲,去无尽海,去十万里海底深渊,谁也找不到他们,谁也伤害不了他分毫…… 可是—— 可是他不能一厢情愿的这么做,他要尊重谢岚裳,要以谢岚裳的意志为自己的目标。 杀气逐渐敛去,苏晓已经汗毛倒立,小脸煞白。 就在他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大概很快就要晕过去的时候,谢岚裳清冷的嗓音不染丝毫温度,淡淡传来:“苏黎明所言非虚。” 苏晓浑身虚软,险些脱力,他不得不扶住桌角来稳固身体。 他居然,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了! 苏晓在心里笑出了声:“不愧是二公子,倒有几分胆色。” 谢岚雨差点喷血:“谢岚裳,你!” 才被杀气刺痛灵脉的众人陆续反应过来,这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震撼,让大家都有些招架不住。 “清荷,你说什么呢?”简秋满眼惊色。 辛夷等人也是目瞪口呆:“门主。” “这是我从小到大,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谢岚裳语气很淡也很轻,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闲话,面对众人的目光,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他转眸看向了同样脸色不好的夜郁,方才那铺天盖地骤然散出的杀气,虽然挺荒唐挺胡闹的,却莫名给他一种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有夜郁在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有朝一日,秘密被公开了,亲朋好友都翻脸了,整个修真界要把他除之而后快,那又怎么样。 有夜郁在呢! -- 第108页 无论走到何种境界,落到怎样凄惨的地步,夜郁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支撑他,与他共同面对。 做他最可靠的盾牌。 谢岚裳情不自禁的,悄悄地握住夜郁垂在身侧的手。 夜郁瞳孔一缩,愣是忍住了回头看的冲动,只是手下不由自主的回握住谢岚裳的手。 “我的问题跟谢家无关,在父亲兄长面前,我自有我的办法。”谢岚裳伸出左手,捡了桃花饼咬上一口,从容咽下,面不改色,“包括悬壶门也是这样。” 谢岚雨被谢听琴扶了一下才不至于栽倒,乱糟糟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钻了千百只小蜜蜂。 他没想到谢岚裳就如此轻而易举的,将家族和悬壶门都摘了出去。 吃剩一半的桃花饼被放了回去,谢岚裳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诸位要问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若认为我是妖孽,要将我赶尽杀绝的话,我也没办法。只是我要提前说好,在下贪生怕死,不会束手就擒。” 众人面面相觑,惊的惊傻的傻。 谢岚裳轻叹口气,凤眸素净若雪,他将绢布随意丢掉,起身道:“昆仑圣地,历史万载,为避免毁了这的灵脉,就不要在这里大动干戈了……” “谢岚裳,我的宝贝儿小清河。”简秋直接截断了谢岚裳的话,谢岚裳愣了愣,就见简秋上前半步,伸手啪啪啪拍他三下肩膀,豪气万丈的说道,“干嘛啊,一副要跟我绝交的表情,我可不同意啊!” 谢岚裳听蒙了。 辛夷急忙说道:“门主就是门主,不是妖孽!” 白芷:“是妖孽也是门主!” 青黛:“门主就是妖孽,妖孽就是门主!” 谢岚裳:“……” 夜郁:“……” 云谨回过神来:“别一口一个妖孽的说了,我看裳裳高节清风,冰魂雪魄,哪里妖了?苏师弟,你指认他是妖,有何凭证?” 简秋赶紧跳出来补充道:“他不能吃饭就说人家是妖,太儿戏了!” 谢岚裳雷打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红叶,你……” “你什么你?这么大的秘密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是兄弟吗?我不跟你好了!”简秋说完这话,还傲娇的“哼”了一声。 谢岚裳哭笑不得,忍不住垂下眸子:“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把你当怪物,跟你不共戴天吗?”简秋气得直哼哼,“回头再找你算账!” 谢岚裳真难得如此心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被简秋的盛气凌人压下去了,无奈的往夜郁身边靠了靠,求庇护。 苏晓差点气疯:“你们疯了,你们都中了他的邪术!他不吃饭只喝水这还不足以证明问题吗?正常人类不食五谷,岂能活命!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一个修士道:“照你的说法,谢岚裳是妖非人,那他的目的何在?” 青黛阴阳怪气道:“目的是治病救人,造福修真界呗!” 众人呆住。 苏晓脸上通红。 “青黛公子言之有理,谢清荷非但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反而入悬壶门,带领满门医修研习丹道,这一年来救死扶伤,恩泽四海,岂能将他跟那些嗜血成性的妖魔相提并论?” “兄台所言甚是。” “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谢清荷不能进食五谷,这点确实也叫人……” “说个几把!”一个剑修直接拔出了佩剑,“三个月前我在东海身受重伤,多亏了谢二公子的还魂草才保住一命,谁敢对我救命恩公出言不逊,我就活剐了谁!” “没错!我家妹妹身染重疾,是谢门主妙手回春救了她一命,谁敢再逼逼赖赖,俺老朱就砍了谁!” “谢二公子妙手仁心,是非分明,我等万不可受人恶意挑拨,就行那忘恩负义天打雷劈的事!” “好啊,好啊!”苏晓左右环视,无数人的目光都染着愤怒钉死在他身上,他咬牙切齿,怒极反笑,“谢岚裳果然妖法高深,竟将你们一个一个迷得神魂颠倒,黑白不分!既然如此,那我就请出苏家镇派之宝降妖塔,让大家好好看清这个处心积虑的妖孽!” 降妖塔? 听到这三个字的众人都不由得怵了一下。 降妖塔,只要是妖魔二路,无所遁形。 简秋脸色大变,迎上亲哥简春的目光,俩人无声交流该怎么办。 谢听琴故作镇静,疾言厉色道:“好,苏大仙师要动用降妖塔,我们没有资格阻拦,但是我这个做堂姐的要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你降妖塔真能验明谢岚裳妖身,还则罢了;若验不出来,你无端揣测我谢家男儿是妖孽,这项罪名,可不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算了的!” “就是就是!”简鑫跳出来叫道,“还有破我谢二哥辟谷周期的罪过呢!” 谢听琴心跳如雷,看向同样脸色惨白的谢岚雨。 她说这话,纯粹是心里没底,色厉内荏。 她试图用这句话吓到苏晓,苏晓考虑后果便不敢动手了,可惜,苏晓破釜沉舟,他敢。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围观的众人心神一震,纷纷回头去看,原来是执法长老和普济长老来了。 后方还跟着一队执法弟子,各个面如黑煞神,铁板无情,往那一站就威风凛凛,气势汹汹。 -- 第109页 几个小弟子忙过去给两个长老科普,执法弟子面露惊诧之色,普济长老更是矢口否认:“不可能,纯粹胡扯!” 然后朝二楼虎视眈眈的某人唤道:“苏晓,莫要胡闹!” 执法长老端着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是非论断,大人们自有定夺,你当众闹事,搅扰的食舍天翻地覆,真当本派门规是摆设吗?” 苏晓面对两个师叔的训斥,一点都不犯怵,这种局面他早就预想过无数次了,此番作为,也是做过深思熟虑,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决绝之心干的。 “师叔,我为天下斩妖除邪,我问心无愧!”苏晓说完这话,打开丹府,右手凌空一招,只见一道炫目的金光四射,晃得众人眼睛一酸,再定睛一看,苏晓手中正端着降妖塔。 此塔有九层,由琉璃打造,光芒璀璨,仙风飘逸,只远远观来便觉神力惊人,让人肃然起敬。 简秋有点慌了。 只要有脑子就能判断谢岚裳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类,但这并不耽误简秋帮亲不帮理,义无反顾的站在发小这边。但是世人怀疑身份是一回事,被当众现了原形再收进宝塔之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时别说简家,就连谢家也护不住他。 妖魔一道,嗜血成性。 即便其中有那么些行善积德的,但那也是防妖之心不可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可怎么办。 简秋后退一步,退到谢岚裳身侧,将声音压得极低:“跑吧?” 岂料谢岚裳竟微微一笑,非但不跑,反而还坐下了,捡起桌上吃剩的半块桃花饼接着吃。 这一操作看的众人满头雾水,更看的苏晓怒火焚心:“死到临头还装作镇定!” 谢岚裳充耳不闻,绝丽的凤眸瞥了眼远处光芒大盛的降妖塔,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君流,给我倒杯水。” 虽说谢岚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也让夜郁猝不及防,但他知道,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即便是有意外又何妨?他自信有能力带着谢岚裳杀出重围,并且——可以在全身而退的前提下,要了苏晓的命。 茶杯被蓄满,谢岚裳抿了口,看向苏晓:“磨蹭什么,照吧!” 他居然这么镇定? 苏晓握着宝塔的手收紧。 笑话,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苏晓以真元灌入降妖塔,口中默念咒诀,降妖塔身光芒暴涨数倍,整个跃向高空,挥洒下万丈光芒,将整个食舍笼罩其中! 谢岚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谢听琴险些原地晕厥,简秋等人脸色煞白,众人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去见证奇迹的时刻。 谢岚裳之所以如此镇定,当然是因为早就领教过降妖塔“高招”了。 上辈子秘密被秦慕揭出来,苏家第一时间带着降妖塔来一辩真伪,横照竖照,愣是啥也没照出来。 金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谢岚裳放下茶杯,果然。 扑通,扑通…… 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在落针可闻的食舍里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降妖塔的光芒逐渐褪去,无事发生。 一片死寂。 那个本该现原形的妖孽,在夜郁的伺候下又喝了小半杯水,好像终于吃饱喝足了似的,凤眸半阖,清越的嗓音透着些许慵懒之意:“苏小公子,玩够了吗?” 苏晓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连跌数步,直到撞上木梁,他错乱的呼吸搅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众人这才陆续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逐渐响起。 苏晓难以置信狂摇头:“不可能,不会的,是降妖塔失灵了,不不不,是你妖法高深,所以降妖塔没有立即照出你的原形!” 云谨:“苏师弟,降妖塔可是上古奇宝,你别再……” “不会的不会的!”苏晓一把甩开云谨的拉扯,将更强的真元灌入降妖塔,口中咒诀默念,降妖塔再次散出凌光,将整个食舍晃得通亮。 光芒褪去,秦慕目瞪口呆,苏晓状若癫狂:“不可能,不可能啊啊啊啊!” 他又灌以真元,又念口诀。 再灌,再念。 “苏晓!”云谨低声厉喝,“不要再胡闹了!” 苏晓真元消耗过度,几乎脱力,他怔怔的望着“背叛”的降妖塔,又急又怒又惊又恐,竟当场大笑起来。 癫狂的痴笑声贯穿在食舍,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他是妖,是妖啊!”苏晓恶狠狠指着谢岚裳,眼中满是被天下人所不理解的委屈,“他的妖力已经强大到了连降妖塔都照不出来,大家,诸位,醒醒吧,不要再被他蒙骗了,不要再被他利用,做他的俘虏了!” “你有完没完!”那个姓朱的剑修咬牙切齿道,“你说也说了,验也验了,现在你家镇派之宝告诉你你污蔑了二公子,你还贼心不死煽动大家,你是何居心?” “我是为大家好啊!”苏晓嘶声力竭,“我揭穿他的伪善,我揭露他的真面目给大家啊!这个妖孽,他,他欺骗大家啊!” “那么敢问苏仙师,他骗我们什么了?又给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发冠歪掉,头发散乱的苏晓狼狈不堪,无言以对。 “相反,因为二公子的存在,悬壶门医术更进一步,造福了千家万户。贫道还听说,谢二公子打算撰写《济世宝典》,将他所领会的医学药品记载下来,出书发行,分享给天下人。呵呵,贵派的普济长老好像还抢着要第一本呢!” -- 第110页 “降妖塔是上古之宝,苏仙师连自己家的法宝都不信了,口口声声说法宝失灵,在下也是无言以对。” “降妖塔都照过了,谢清荷不是妖,别再妖孽妖孽的叫了!” “不是妖,不是妖,是神啊!”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扯着公鸭嗓子大喊大叫,众人被这番说辞震住,纷纷回头,就见那柳家小弟子冲出人群,跑到距离谢岚裳七步远的位置扑通一下跪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磕三个响头:“是神啊,是神明降世,是,是圣灵投胎啊!” 谢岚裳猛站起身,实不相瞒,他被吓到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醍醐灌顶。 “没错,他不是妖,他却可以超度亡灵,只饮清露不进五谷,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体啊!不是圣灵是什么!” “天哪!小生见证了什么,小生见证了神迹!” “第二个神机阁阁主,请受小人一拜!” “受小人三拜!” “受小人十八拜!” 接二连三,争前恐后,呜呜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谢岚裳:“???” 夜郁:“……” 苏晓:“!!!” 怎么会这样…… 他千辛万苦,是来揭发谢岚裳妖孽的身份,他启动降妖塔,是要把谢岚裳的身份坐实,要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啊! 怎么反倒证实了谢岚裳不是妖,反而是圣灵转世神明投胎了呢?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 作者有话说: 苏晓:……剧本不对啊导演! 第51章 “你们疯了, 你们都疯了!”苏晓双目赤红,喊得撕心裂肺。 “住口!”一个剑修怒声呵斥,“敢对二公子不敬, 我跟你拼了!” 面对利剑直面刺来, 苏晓避也不避, 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直到剑锋逼近了,他猛地召出佩剑东方,凌空一扫, 轻而易举的切断那扶摇榜排名一百开外的剑修的剑气,转而侧身一闪, 目光一厉,手持东方朝谢岚裳杀了过去—— 夜郁真是等得太久等得快要经脉寸断走火入魔了! 他快如一道风, 转瞬间已至苏晓跟前,并起双指凌空一捏,刚好掐住东方剑剑尖,苏晓朝前猛刺, 夜郁任由剑身在双指间穿行,直到剑身中央,夜郁双指施力,苏晓竟是半分也刺不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夜郁并指掐着剑身往苏晓的方向一弯, 东方剑几乎呈对折的姿势,笔直朝苏晓的咽喉刺去! 执法长老:“夜小友住手!” 夜郁充耳不闻, 听不见。 谢岚裳:“君流。” 剑尖在距离苏晓咽喉仅剩半寸的位置生生顿住, 夜郁回头看向谢岚裳, 后者微微摇头, 夜郁只好松了手。 和死亡擦肩而过,这让苏晓整个人都脱了力,双腿一软跌倒,气若游丝。 普济长老反应过来,急切切的跑上二楼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苏晓,这是被夜郁凌厉杀气给震得啊! “夜公子,苏黎明乃我太微仙宗弟子,我掌教师兄自会惩处。”普济长老说完这话,忍不住抹了抹鬓角的冷汗。 这老头还是很尊敬很喜欢哥哥的。 思及此,夜郁脸色好了许多,对普济长老也是礼数周到。 苏晓被执法弟子捆起来带走了。 秦慕急切的跟了两步,朝执法长老求情道:“苏师兄家中遭遇巨变,五内俱焚,所以他神志不清,这才……” “被说了。”铁面无私的执法长老负手离去,秦慕满脸彷徨和无措。 几个太微仙宗的弟子淡定看热闹:“秦师弟,劝你别多管闲事,当心惹火烧身。” 秦慕:“苏晓是我师兄,怎么能算作闲事?” 众人听着,忍不住感慨秦慕还挺有情有义。 “据方才所说,整个谢家都对谢二公子的秘密一无所知?”说话的人是从始至终都沉默的柳成絮。 谢岚裳微愣了下,想看他出什么招。 不料柳成絮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将目光递给了秦慕:“也就是说,谢二公子的秘密不是听他家人说的,而是在谢家养病的三个月之内,谢二公子亲口告诉你的,对不对?” 秦慕愣了愣,不知道柳成絮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谢家府中的丫鬟下人们对这事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机密,保密工作还是很到位的。只不过,秦慕可不信谢岚裳刚才的话,说什么谢家人都不知情,把谢岚雨谢观林也摘出去了,假的不能再假。 不能吃五谷的毛病,血脉至亲岂会不知道? 不过有一说一,这秘密确实是谢岚裳自己告诉他的没错。 “是又怎样?”秦慕满腹狐疑,不过他应下也没什么,柳成絮是不会害他的。 “谢清荷信任你,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你却将它告知旁人,可是君子所为?”柳成絮语气冰凉,宛如寒冬飘雪。 秦慕愣住了。 柳成絮面无表情的又说道:“告诉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告诉了如今跟谢清荷有深仇大恨的苏晓,你有何居心?” 秦慕怔鄂:“我……” 众人恍然大悟。 日,真是不想不知道,一经提醒吓一跳啊! “柳三公子心如明镜,让我等醍醐灌顶。” “真是细思极恐,可怕可怕。” -- 第111页 “谢清荷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救了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三个月,又帮忙引荐给太微仙宗拜师,结果就换来这?就这?” “若非谢二公子吉人天相,问心无愧,这波怕是要栽了。”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秦慕脑子嗡嗡响,众人的声音不大,可偏偏能完整无缺的清晰入耳:“你们恶意揣测,不是这样的!若我真有此心,我就被天打雷劈而死!”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秦慕觉得可能还不够,于是斩钉截铁的补充道:“死后化作鬼魅,再被诛魂,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这波发誓当真绝绝子。 别说旁人了,就连谢岚裳都险些被打动,以为秦慕真的好无辜好真诚好可怜啊! 总之,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终于落幕。 最让谢岚裳寝食难安提心吊胆的事情,也终于过去了。 他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更没想到过程这么轻松,最难以置信结束的这么搞笑。 他没有众叛亲离,在被苏晓指控,被众人怀疑的时候,该站在他这边的一个都没走,反而有意料之外的人维护他。 他修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虽然一开始没有抱着任何目的性,只是纯粹的听从师父教诲,履行一个医者的本分和责任而已,但结果却是好的,受过他恩惠之人回报了他。 事实证明,这世上恶人无数,但有良心的人也不少。 这是谢岚裳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个晚上。 最大的包袱卸了下去,整个人如释重负。 脱离苦海的又何止是谢岚裳,整个谢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还真是因祸得福。”谢岚雨一边给谢观林写信一边絮叨,“原本担心他这秘密暴露,谢家会受到牵连遭受灭顶之灾,结果可倒好,灾难没来,反倒成神灵转世了。” “所以他为什么能吃夜郁给的桃花饼?那里面做什么手脚了?”谢听琴百思不得其解。 “管他呢,正因为这个,谢岚裳才能把咱们摘出去。” 他自有妙招,可以在人前吃东西,所以家人都不知道,连亲爹亲哥亲奶奶都不知道。 谢家无辜,谢家冤枉。 谢听琴失笑。 他这二堂弟能第一时间保护家族,倒是叫她刮目相看了。 身为谢家儿女,自身荣辱生死都无关紧要,保护家族千年荣光,这才是重中之重。 入了夜,因为闹出这摊子事,晚间的课程全部取消,太微殿内门窗紧闭,也不知里面是如何处置的。 “太微仙宗门规森严,法不容情,掌教座下弟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点我当真佩服。”简秋一边啃西瓜一边说。 谢岚裳翻了一页书,刚好夜郁端来琉璃盏,盏内放着剥去外皮的葡萄。 简秋等了老半天也不见谢岚裳问句“然后呢”,心里揣着郁闷,将西瓜啃得咔嚓咔嚓吸溜吸溜,自顾自的说道:“处罚结果出来了。” “嗯。”谢岚裳应了声,将琉璃盏端起来递给夜郁,“你吃吧。” 简秋:“你不好奇结果?” 谢岚裳又翻了一页书,等夜郁转身出去了他才怔怔的回头:“……什么?” 简秋:“……” 好家伙,他叭叭叭说了半天,姓谢的压根儿没听到,整个心不在焉的! 给爷气笑了。 他本来打算兴师问罪,针对谢岚裳不把秘密告诉自己不拿自己当兄弟的事情好好发个飙,再让谢岚裳狠狠的哄他,直到他满意为止。 结果可倒好! “我走了!”简秋起身欲走。 谢岚裳连屁股都没抬一下:“帮我把门带上。” 简秋:“……” 绝逼是故意的! 谢岚裳知道他性子急,心里藏不住话,有事儿不说堵得慌。 靠! “苏晓寻衅滋事,挑拨教唆的罪状就不说了,动用降妖塔对付仙道道友也不提了,最严重的一点就是他恼羞成怒朝你刺的那一剑,当众行凶,按照太微仙宗的门规律法,他要被废除修为,再去思过峰面壁三年。”简秋居高临下的说完,余光偷偷瞄去谢岚裳,发现谢岚裳还在面无表情,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他大概也许应该可能真的不在乎苏晓的下场。 算了。 谁让这是他的“荷妃”呢,就该让着他宠着他,不跟他计较。 简秋大度的一笑而过:“你想什么呢?” 谢岚裳敛回视线和心绪,放下书册,朝简秋莞尔一笑:“想你啊。” 简秋脑子当场一白:“啊?” “谢谢你。”谢岚裳提起茶壶倒杯水,“太微仙宗无酒,我以茶谢你。” 简秋很快反应过来谢岚裳说的啥意思。 他这人吧,尤其受不了郑重其事的道谢,尤其道谢两个字来自至亲挚友。 眼睛不争气的一热,鼻子不争气的一酸,他也不知道在感动个什么劲儿,哼哼唧唧的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咱俩啥关系啊,我要是因为这就跟你绝交,那我也太混蛋了吧,把我当什么人了。” “听好了。”简秋语气坚定的说,“就算今日你在降妖塔下现了原形,变成蜥蜴蜈蚣□□精了,我也照样爱你!” 谢岚裳:“……” 这话是好话,可怎么听起来那么膈应呢! -- 第112页 他要真是蜥蜴蜈蚣□□精,不用苏晓代劳,他直接自我了断得了。 简秋吃完瓜告辞离开,才推开门就咦了一声,然后笑道:“宝啊,你现在真是修真界的红人,连淡漠疏离的柳家三郎都跑来看你了。” 谢岚裳拿着茶杯的手一僵,起身走了过去,朝外一看。 院子里有葡萄藤,是夜郁亲手栽种的,这会儿正在往葡萄藤上灌输灵气,原本还发青的葡萄瞬间变得乌紫,颗颗饱满,晶莹如玉。 夜郁拿了剪刀采摘下来,放入篮筐,有阴影靠近,他抬头一看,是柳成絮。 “你哥哥歇下了吗?”柳成絮,眉眼如柳,身若飘絮,是修真界一等一的美人。 他性情高冷,习惯穿素色的衣服,非但不会遮掩他的光彩,反而愈发衬托他不同流俗的艺术气息。而今日他截然不同,特意换了身颜色艳丽的锦袍,夜郁扫了两眼,面无表情道:“找我哥有事?” 长成这样,还好意思学哥哥穿红衣。 夜郁“咔嚓咔嚓”剪葡萄,再没多看一眼。 “他们在说什么?”谢岚裳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简秋也很好奇:“听不见啊,声音太小了。话说他不是来找你的吗,怎么跟夜君流聊上了?” 简秋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谢岚裳心里就不是味了。 是啊,柳成絮是来找夜郁的。 夜郁曾说——他是我见过长的最美最美的人,他出身好,举止斯文,彬彬有礼,他不经常笑,但只要一笑,万物复苏,云开雨霁。 看看!夜郁喜欢人家喜欢的都不敢多看一眼! 谢岚裳痛心疾首,咬牙切齿。 幸好,幸好是单相思,就算夜郁上赶着,柳成絮也不会…… “嘿,这俩人有戏啊!”身旁有眼无珠的简秋火上浇油。 谢岚裳脑子嗡嗡响:“什么?” 简秋绘声绘色的:“你看柳荫含羞带臊的样子,天哪,我都不敢相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 谢岚裳扶着门框的五指渐渐收紧,仔细去看,掩耳盗铃:“没有吧……” “你没经验,当然看不懂。”简秋有模有样的说道,“我跟云谨混的久了,那些小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一模一样。” 谢岚裳心口一颤,怔怔出神。 简秋失笑道:“诶,如果这俩人真两情相悦了,一个上门提亲一个送聘礼的,你答不答应?” “不可能。” 谢岚裳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原本他认为,柳成絮是主角受,跟夜郁是没有未来的,夜郁单相思,人家不可能被动摇。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变的。白天的时候,柳成絮在食舍当众怼秦慕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按理来说,柳成絮对秦慕的爱是深沉的,是至死不渝的,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 怎么就幡然醒悟了呢? 他不会真的跟夜郁来一段…… “不会。”简秋一把关上房门,阻断了院子里的风景,“他们不会幸福的。” 正要发火的谢岚裳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急迫。 简秋侧目看向他,鬼兮兮的一笑:“因为有个叫谢岚裳的人会从中作梗,棒打鸳鸯。” 谢岚裳怔住。 简秋瞬间喷笑了:“我都说了,我跟云谨混的久了,看人很准的,你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哈哈哈哈!” 谢岚裳脸上发烫,心跳如雷。 宛如偷情被人发现,然后剥光衣服戴着锁链上街游行,羞耻的不行。 “别乱说。”谢岚裳故作镇定,重新端起的冷若冰霜脆弱的一触即碎,“他可是我弟弟。” 简秋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毛:“义弟,又不是亲生的。” “那也是弟弟。”谢岚裳挪回蒲团上坐下,望着荧荧烛光出神,“而且,他一直拿我当哥哥。” 简秋失笑:“那可不一定哦。” “我知道。”谢岚裳有些烦躁的扶额,“若我说了,他肯定不会拒绝,但我不想那样。” 百依百顺的不拒绝,他宁可不要。 简秋很不理解:“你说你,无数痴男怨女不敢坦白心迹,怕的就是说了之后人家拒绝。放到你身上,百分之百成功的事情,被你想的这么复杂。” 谢岚裳闭了闭眼:“你喜欢的人,为了报恩对你言听计从,日夜扮演着爱你的角色,你愿意?” 不等简秋回答,谢岚裳闷闷的补充道:“尤其是在,对方早有心上人的情况下。” 简秋有点反应不过来:“清荷,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 “什么?” “你不是总说,自己开心快活就好了,不用管别人吗?”简秋笑道,“把喜欢的人拴在身边,哪怕不折手段也无妨。只要你开口,甭管是柳成絮还是杨成林,夜郁绝对会抛之不管,死心塌地跟着你,爱着你。” 确实如此。 可同样的手段用在夜郁身上,让他自己都觉得反感。 这算是偷来的爱情吧? 他不想夜郁有任何勉强,他要夜郁快乐,若有朝一日夜郁在他身边不快乐,或者说夜郁找到一个让他快乐的人准备离开了,那…… 会放夜郁离开的。 -- 第113页 谢岚裳肯定道。 夜郁上辈子已经做的足够了,这辈子若再凭一己私情拴着人家不放,那就太混蛋了。 房门“吱呀”一声,是夜郁进来了。 不等谢岚裳开口,简秋先急着问道:“柳成絮呢?” 夜郁语气淡漠:“走了。” “你们说什么了?” 夜郁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说:“他问哥睡没睡,我说时辰不早该歇下了,他就走了。” “就这样?”简秋眼中满是怀疑的味道,“就没说点别的什么悄悄话?” “什么?” “就比如……”简秋诡笑一声,不等说出口就被谢岚裳拦下,“亥时了,快回去睡觉吧!” 简秋知道谢岚裳不想让他多嘴,于是耸耸肩,从善如流道:“走啦。” 简秋前脚走,谢岚裳后脚瞥向夜郁:“你也回屋吧!” 又到了每日下逐客令的时间了。 夜郁从丹府里取出熏香,还未点燃就被谢岚裳叫住,夜郁转头看他,就见谢岚裳走过来,夺走他手里的熏香,自己用火折子点燃。 “你不用帮我点香,更不用帮我剥葡萄皮。”谢岚裳深深看着他,“我四肢健全,不用你伺候。” 夜郁坦然的迎上谢岚裳的目光,不躲不避,目光澄澈干净,语气也很强势:“我没有伺候你,只是对你好而已,不行吗?” 这话让谢岚裳一噎。 “我想对你好。”夜郁补充道。 这纯粹又真挚的目光太过灼眼,让谢岚裳不战而败,匆匆避开,丢盔卸甲:“行了,快回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呢!” 夜郁一向听话,但有些时候他就叛逆了,比如现在。 谢岚裳以为自己一句话会让他回屋去,结果他转了一圈绕回到自己面前,语气闷闷的问道:“哥,我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吗?” 谢岚裳微微愣了下:“没有。” “哥你口是心非,明明就有。” 谢岚裳冤枉的恨不得跳黄河:“真的没有,我好端端的为何生气,更别提生你的气了。” “那你干嘛躲着我?”夜郁直白的问道,宛如一柄铁锤砸在谢岚裳头上,让他晕晕乎乎的招架不住。 “从那天晚上过后,你就开始躲着我,我才在你屋里待半个时辰你就撵人,以前我待一天你也不会不耐烦,你讨厌我了。”夜郁说着说着,眼圈微红,薄唇紧抿,委屈的不行。 谢岚裳哪里招架得住这个,连声否认,忽然脑子里一打结,想到夜郁刚才无意间吐露的…… “那天晚上?”谢岚裳诧异,“哪天晚上?” 夜郁不说话了,红着眼睛要走。 谢岚裳赶紧扑上去拽人:“君流,君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夜郁背对着他,不说话。 谢岚裳急切不已:“你知道就快告诉哥呀,在悬壶门那天晚上对不对?我都不记得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郁就是不理他,执意要走。 小崽子越养越好,越长越高,已经跟他谢岚裳一般高了,要命的是个头一样,身子骨可比他好出数倍。他去拉扯夜郁,无异于林妹妹大战关云长。 偏偏,还真叫他这个弱柳扶风的“林妹妹”赢了。 他情急之下从背后一把抱住夜郁,竟叫夜郁动弹不得,谢岚裳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怎变得如此熊猛力大无穷,满脑子都是那晚不可描述的秘密。 “君流,你告诉我。”谢岚裳抓着夜郁的手腕,屁颠屁颠将人拽回到屋子里,按在蒲团上坐下。 少年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要命了,这该怎么哄啊! 谢岚裳手足无措,突然见少年扬起头来,一脸委屈的盯着他看,嗓音又软又绵:“哥欺负人,哥始乱终弃!” 谢岚裳脑子轰的一下,被九霄玄雷劈的外焦里嫩。 哈,哈哈,哈哈哈…… 都说了,要多读书。 “君流,始乱终弃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你……” “哥朝三暮四,沾花惹草,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提裤子不认账,亲了人家就跑!”夜郁说完起身便走。 随着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谢岚裳傻站在原地,被九霄玄雷劈的骨酥肉烂。 啥,玩意? 第52章 那些词语, 他都听得懂。 可被夜郁说出来,他就听不懂了。 他朝三慕四,沾花惹草……这些成语怎会用来形容他?不该按在云谨身上更合适吗? 还有提裤子不认账, 亲了就跑…… 谢岚裳脑子一紧, 心里咯噔一跳, 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豁然涌出,鲜血淋漓的展现在谢岚裳眼前。 ——草! 他睡得昏天黑地,疼的日月无光,迷迷糊糊间, 他竟胡乱的伸手一把抱住少年,不由分说的往自己怀里一带, 然后主动,主动地……亲了上去。 ——日! 谢岚裳表情龟裂。 他捂住被灌了一缸水的脑袋, 仔细回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是少年要起身,试图挣扎, 然后被他更加用力更加霸道更加过分的拥紧了,然后接着亲。 谢岚裳浑身血液凝固,整个人跌倒回蒲团上,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是他, 他强亲了夜郁。 他是个调戏良家少年的登徒浪子啊! -- 第114页 重点是不仅占了人家便宜,事后还不记得了, 直接亲完就跑不认账, 将无耻下流的自己树立成一个无辜的伪君子, 人前人后人模狗样儿的。 再反观夜郁, 这么久了一直隐忍不发,被轻薄了也是独自忍受,一声不吭,唯恐他这个做哥哥的无地自容。 天哪! 谢岚裳觉得天崩地裂,恨不得挥刀自…… 诶,等等? 应该只是亲了,没有再做其他的事情吧? 谢岚裳不敢想,更不敢再逃避,无论如何他得去给夜郁道歉! 思及此,谢岚裳夺门而出,健步如飞的走到隔壁夜郁房门外,伸手敲门:“君流。” 屋里没动静,谢岚裳愧疚的不行。 “君流你开开门,是哥来了,君流?” 没有声音。 谢岚裳脸色大变。 天哪,他该不会悲愤交加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吧? 谢二公子站在冷风中,自动脑补一出纯情少年惨遭登徒浪子这样那样终于忍受不住自尽以示一身傲骨。 谢岚裳急了,一掌推开并没有落锁的房门,大步闯入。 夜郁就在屋里,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似乎入了定。 人心绪不稳的时候,最忌打坐修炼,轻则修为折损,重则走火入魔。 谢岚裳正要过去唤醒夜郁,夜郁突然睁开眼睛看他,谢岚裳一愣,方才发觉少年没有修炼,而是纯粹的闭目养神。 松了口气的同时,谢岚裳再次被愧疚包裹住了,他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少年脆弱的脸色,问道:“你做什么呢?” 夜郁:“念清心经,定魂咒。” 谢岚裳一愣。 天,他已经影响夜郁的道心了吗? 是啊,换位思考一下,若被轻薄之人是自己,别说日思夜想影响修道之心了,怕是早就提剑天涯海角的追杀恶贼了! 这简直罪无可恕啊! 夜郁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一个千年难见的修仙奇才,就这么这么这么毁在他谢岚裳手里了。 修真界未来的中流砥柱,仙道的未来,就这么毁在他谢岚裳的嘴唇下了。 他简直是整个世界的罪人! 谢岚裳心脏直抽抽,果断从丹府召出含光:“是哥对不起你。” 夜郁脸色惊变,眼底的冰蓝色锐利一闪,本能过去抢剑,却被谢岚裳主动递了过来:“君流,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哥绝不反抗,绝无怨言。” 夜郁:“?” 白天在食舍当众说自己贪生怕死的谢二公子,目光坚毅,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杀了我证道吧!” 夜郁手握着寒意逼人仙风四溢的含光,活活气笑了。 谢岚裳心如死灰:“君流,只要你开心,让我怎么做都行。” 夜郁眸光一紧,唇边下意识勾起肆虐狡猾的弧度,一闪而逝:“是么?” 他将剑柄握紧,朝远处用力一扔,九品灵器“咣当”落地,传来清脆的响声。 “那好。”夜郁定定望着他,“你亲我一下。” 已经准备好断手断脚的谢岚裳:“???” “哥你说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夜郁嗓音沙哑,委屈得很。 谢岚裳目瞪口呆:“君流,你……” “哥当真要始乱终弃吗?”夜郁心痛控诉道,“无论怎样,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家乡的规矩,从那一刻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谢岚裳已经震惊的不能再震惊了,没想到的是,在多重打击之下,他的脑袋居然异常灵光了:“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家乡规矩?” “……”夜郁猝不及防,过了几秒才怔怔的说,“有些还是记得的。” 谢岚裳无奈。 该怎么说呢。 是刚好想睡觉,有人给递枕头? 他觊觎义弟,无耻下流,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让自己保持距离,每天默念清心经道德经各种经,希望能淡忘,悬崖勒马,彻底结束这有始无终的感情。 可没想到,他要退步,夜郁却强拉着他近前一步。 这算是如愿以偿吗? 谢岚裳垂下凤眸,哭笑不得。 “君流,你家乡这规矩算是强行绑定,你可有委屈?”他需要准确的问清楚这点,若夜郁说是,那么他下一句就会问,你家乡有没有例外?比如有肌肤之亲后,如若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自由了,可以另寻佳人。 他不想夜郁受任何委屈,有任何勉强。 “谢岚裳。” 谢岚裳怔了怔,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夜郁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你猜猜,你亲完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夜郁目光如炬,似火炽烈。 谢岚裳被烧的灰飞烟灭。 苍天。 不会被他料中了吧,亲完之后,他不会是意乱情迷,色胆包天禽兽不如的直接把夜郁给…… “我反过来亲你了。”夜郁深沉的说道,“你脖子上的红痕,就是我咬的。” 谢岚裳:“?” ——靠! 原来是这样,破案了,多日的悬案终于破了,破了! 谢岚裳既醍醐灌顶又难以置信:“你,你……” 夜郁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发号施令:“你说了,只要我开心,怎么着都可以,我要你亲我一下,现在立刻马上。” -- 第115页 少年语气很冲,表情却充满了小孩子般的撒娇,这让欲罢不能。 谢岚裳鬼使神差的凑过去,在夜郁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夜郁皱眉:“不是这样的。” 话落的瞬间,谢岚裳就觉得手腕一紧,腰身一勒,整个人被带到床上按倒,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夜郁欺身压了下来,不等开口,双唇就被一片冰凉柔软给盖住。 只一下,夜郁就放过了他:“这样才对。” 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太猝不及防,谢岚裳心跳加速,呼吸都乱了起来。 “那天晚上,哥虽然“强迫”我了,但我也是愿意的。”夜郁目光撇去别处,似乎有点害羞,“我喜欢哥。” 谢岚裳怔怔的听着,头脑轰鸣,一团浆糊。 夜郁喜欢他。 郁喜欢他。 喜欢他。 欢他。 他。 该不会是做梦吧,是幻听吗? “君流……”谢岚裳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嗓音有多哑,他呼吸很乱,脑子也很乱,整个人都是混乱不堪的,只能凭本能倔强的说道,“我是你哥,你真的……” 夜郁用嘴唇封住了他的话。 谢岚裳从未想到亲吻能这么疯狂这么激烈,不过联想到他初吻那夜少年的表现,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夜郁的吻素来霸道,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虽谈不上温柔,但也不至于很□□,比起不适感,其实是刺激感更多。 属于夜郁的霜雪气息毫无保留的灌入他的口鼻之中,与他紧密没有间隙的融为一体。 谢岚裳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左手腕被夜郁紧紧钳制着,右手无力的抵挡在夜郁结实可靠的胸膛前,腰身被对方的手臂轻重有度的掐着,他就像条案板上的鱼,无力反抗,只能任其宰割。 当夜郁的舌尖撬开贝齿探进去的时候,攻城略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次和上回午夜梦境完全不同,那次是晕晕乎乎的,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这次是无比清晰的,疼痛和舒爽都深刻的渗入进了骨髓里,让他永生难忘。 前世今生都清心寡欲的谢岚裳何曾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呼吸越来越急促,险些窒息而死。 “君,君流……”谢岚裳大口喘气,忍不住要问了,“你不是,不是喜欢柳成絮吗?” 一句话,将冉冉升起的温情瞬间浇个透心凉。 这回换成夜郁一脸懵逼一片空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吐出一个字:“啊?” 谢岚裳被他这副懵逼表情也给弄愣了:“就是柳家三郎。” “他怎么了?”夜郁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自己说的啊。”谢岚裳也急了,“他是你见过长的最美最美的人,出身好,举止斯文,坚强自立,冷傲孤清,有时威风凛凛有时幼稚孩子气,还说他笑起来万物复苏,云开雨霁。” 夜郁越听越迷惑,到最后简直暴躁:“谁说这些话是形容柳成絮的了!?” 谢岚裳弱弱指控:“你。” 夜郁被再次气笑。 “姓柳的是哪路歪瓜裂枣,岂能跟你相提并论?就他,也配被称为最美最美的人?”夜郁气的不行,偏偏又无法对谢岚裳真的发火,“谢岚裳,谢家矜贵无双的二公子,千年名门望族,清冷出尘,温文尔雅,性格坚强独立,修为高强,位列扶摇榜第二名。” “虽然神功盖世所向披靡,但有时就像个小孩子,任性耍脾气,还幼稚。他不经常笑,就算笑也是假笑,为数不多的真情实意的笑容,那才是倾城绝色,可令枯木回春,天地失辉。” 谢岚裳听得晕头转向。 这种夸夸夸的话,他生平听过无数,从生下来就听,一直听到死。 有些人是为了拍谢家马屁,夸他。 有些人是真心为他长得好看,夸他。 其中华美的奉承之词数之不尽,可偏偏被夜郁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谢岚裳偏过头去不看他:“瞎说。” 夜郁:“没有。” “就是瞎说。”谢岚裳皱起长眉,“我哪里幼稚了,哪里小孩子任性耍脾气了?” 夜郁忍俊不禁:“现在不就是?” 谢岚裳:“……”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说幼稚,简直是奇耻大辱。 “讨厌你。”谢三岁任性道,“起开,我要走了。” 夜郁胆大包天,恶劣的在谢岚裳腰上掐了一把。 腰,也是谢岚裳的敏感点之一,被这么一掐,浑身都软了。 谢岚裳招架不住,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养着养着,把软乎乎的小奶狗养成了嗷嗷嗷的大狼崽子。 “服不服?”大狼崽子恶劣的逼问,还在他耳畔吹了口热气,乐见其成的看身下美人整张脸红成了番茄,笑的合不拢嘴。 惨遭戏弄,谢二公子很生气,抬手敲了下狼崽子的脑瓜:“你敢以下犯上?” 不敢。 有贼心没贼胆。 夜郁柔柔一笑,又是那副乖崽崽的模样,笑嘻嘻的说道:“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谢岚裳才燃起来的小怒火瞬间被浇灭了。 他被夜郁自上而下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并未说什么腻腻歪歪的情话,就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二字,却胜过了无数华丽辞藻的甜言蜜语。 -- 第116页 他忽然想起了在坠叶谷那天晚上。 夜郁也对他说了喜欢二字。 当时的他,只以为那是弟弟喜欢哥哥,就是小孩子围在父母身边说“我爱你,我喜欢你”这样。 于是他也笑盈盈的回应他,说了“我也喜欢你”。 麻蛋。 所以是他一时疏忽的误会之言,把夜郁乖崽崽彻底给领上弯道的吗? - 作者有话说: 夜郁:不是,只是让我豁然开朗以为两情相悦,这样日起你来就没有心理负担惹(bushi) 第53章 谢岚裳一时说不准现在跟夜郁算什么。 是被表白了开始腻腻歪歪搞地下情吗? 身为哥哥, 居然放纵自己跟弟弟谈情说爱,这,这会遭天打雷劈下地狱吧? 不过每天晚上都梦到跟弟弟的恩怨情仇的自己, 似乎也没资格叽叽歪歪。 这不, 梦境如期而至。 只是, 现实里的他跟夜郁好端端的,梦里的自己却跟夜郁别别扭扭的。 也不知道起了什么矛盾,俩人之间气氛诡异,有些僵硬, 虽然交流都很正常,谁也没有开启冷战, 但就是觉得有问题。 他进了屋子,看到夜郁背对着自己在写字。 他不动声色的凑过去一看, 原来不是写字,而是在作画。 卷轴之上,是一副风景画,没有任何色彩, 只有黑白水墨。 是一副莲花。 谢岚裳看得清楚仔细。 莲花为淡墨勾勒出的白莲,荷叶为重墨和中墨交替渲染错落,澎湃大气,十分有意境。 他看了一眼,立即说道:“不像。” 夜郁闻言笑了一下:“还没画完呢!” 谢岚裳还没欣赏够, 却被梦里的自己操控着迈步离开:“别忘了落款署名,就当给我留个纪念吧!” 他说完这话, 背后传来了“啪嗒”一声响, 大概是毛笔掉地上了。 “我不会走的。”夜郁说道。 他闻言站住脚步, 回头一看, 只见夜郁弯腰捡起了沾满朱砂颜料的毛笔,背对着他继续画画。 他轻笑一声,笑容中充满了身不由己的悲凉和无奈,以及嘲讽。 不知道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夜郁的自不量力。 “你能别胡闹吗?”他的语气中浸着责备和劝说。 但夜郁充耳不闻,画画的动作越来越细腻了,丝毫不见笔法慌乱。 他看着看着,心房大乱:“再这样下去,你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 “哥?” * 谢岚裳怔了怔,是夜郁在叫他? 梦醒了? 不对,梦没有醒。 他能听到夜郁叫他的声音,可他无法回应,眼前所见的还是梦里的场景。 夜郁放下毛笔,转身过来,手里拿着那副绘制而成的画卷,敞开来给他看。 谢岚裳心脏骤颤,瞳孔紧缩。 雪白清丽的莲花被染上瑰丽的色彩。 那是一朵红莲。 娇贵明艳,妖异绽放的红莲,昂然盛开在大片大片的墨色荷叶上,是整幅画卷之中唯一明亮的色彩,是照亮整片昏暗的华光,更似通往黑白地狱之途、唯一的艳火。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细细抚摸画卷上的红莲。 那莲花怒然绽放,妖异绝伦,似是要原地化作最炽烈最妖娆的火焰,跃然纸上,焚烧万物,将所见一切融为灰烬。 在画卷的角落里,只有画师简简单单的署名落款“夜郁”二字,再无其他。 “映日荷花别样红。”他喃喃自语,念着念着,却痴痴的笑了,“古往今来,赞誉荷花之美的儒学大家数之不尽。不知,当他们见到了绽放在幽冥鬼界的彼岸红莲,会如何去评说?是用华丽的词藻赞誉它的美,还是口诛笔伐,唾弃它的毒。” * “哥!” “谢岚裳,谢岚裳。” 猝然转醒,谢岚裳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直接晕死过去。 心口熟悉的痛感让他眼前一片黑暗,唯有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夜郁的呼喊声,方才让他确定自己还活着。 大股大股的真元从背心灌入,有效的缓解了疼痛,谢岚裳总算呼出口气,靠坐在夜郁怀里,有气无力。 “你没事吧?”夜郁手下不间断的传送真元,忧心忡忡,“刚才怎么叫你都不醒,可吓死我了。” 谢岚裳疲惫的摇头:“梦魇住了。” 疼痛感彻底消失,谢岚裳拍拍夜郁的肩膀:“行了,我没事了。” 夜郁冲着黑夜中屈指一弹,四下烛光亮起,谢岚裳这才看清夜郁的脸色惨白的吓人。 谢岚裳急道:“是为我止痛,消耗过度?” “不是。”夜郁露出一派轻松,却又责备的表情来,“这点真元算什么,我是被你吓得。” 说完这话,他褪去鞋子,直接爬到了床里:“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一起睡。” 谢岚裳当场头皮一麻:“你……” “你总是半夜发病,我怎么能放心?”夜郁一想到方才的场面,心里直突突,“若我哪天没来,你疼的……过去怎么办?” 死字愣是没敢说。 看他担惊受怕的样子,谢岚裳哪里会再撵他走。 那也太不知好歹了。 谢岚裳拽过被子给他盖上,俩人双双躺到床上,因为夜郁来的突然,自然没有多余的枕头,只好俩人共枕,头挨头,只要稍微动一动侧过脸,怕是都会亲到对方。 -- 第117页 夜郁顿觉后悔。 他应该回自己屋里去拿枕头,否则这样下去,后半夜岂不是要失眠了? 但他又矛盾的觉得次机会千载难逢,岂能不好好珍惜? 贪心的代价是惨重的。 心脏跳个不停,扑通扑通的也不知道吵没吵到谢岚裳。 清心经也不管用了,夜郁几个深呼吸,只好拼命找话题:“哥,你做的什么梦?” 拜夜郁所赐,谢岚裳开始回忆光怪陆离的梦境,下意识道:“很奇怪,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咱俩吵架了。” “不可能。”夜郁想都没想,信誓旦旦道,“我不可能跟哥吵架的。” 看他这模样,谢岚裳忍俊不禁:“是啊,所以是噩梦。” 夜郁忽然有些好奇:“我们因为什么事吵架的?” 谢岚裳想了想,再自己分析道:“好像是我要你走,你不听。” 夜郁:“是的。” 谢岚裳:“?” 夜郁耿直的说道:“因为这件事吵架,那就不奇怪了。” “……”谢岚裳失笑,“刚才是谁跟我说,绝对不会跟我吵架的?” 夜郁侧过脸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谢岚裳侧脸:“有些事不行,我也是有底线的。” 看他这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谢岚裳好奇了:“比如?” “不许让我离开你。”夜郁一边说,一边霸道的伸出爪子环住谢岚裳的腰,唯恐他跑了似的,“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许喜欢别人。” 谢岚裳听懂了:“哦,也就是说,我要么跟你在一起,要么出家当和尚去,对吧?” 夜郁把脸埋进谢岚裳的脖颈里:“我跟你一起当和尚,帮你穿袈裟帮你敲木鱼,你不会孤单的。” 这小崽子,占有欲还挺强的。 翌日。 在太微仙宗连续听课半个月,因为苏晓的风波,身为亲师父的鹿微掌教心理上不可能不受影响,于是休沐一日,让满门弟子和外来听学的修士自习。 夜郁大半宿没睡着觉,早膳过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以修炼为名躺在美人靠上眯了一会儿,醒来之时,院中鸟语花香,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他立即回屋里叫谢岚裳出来晒太阳。 “哥?” 和熙的日光毫无保留的泼洒在谢岚裳身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朦胧迷离的暖光,让本就昳丽绝艳的身姿更加柔和动人,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夜郁看的有些出神,直到谢岚裳抬眉瞧过来,他才迟迟反应,笑着近前两步:“哥在干什么?” 谢岚裳坐在矮几后,左手扶着纸面,右手提着毛笔,笔上沾着色彩鲜艳的曙红色,聚精会神的在宣纸上细细渲染描绘。 夜郁走到谢岚裳身旁跪坐下,落目一看,不由得一怔。 “荷花?” 谢岚裳下意识捂住画面,神秘兮兮道:“你去那边等着,我画好了再给你看。” “好啊。”夜郁立即起身,乖乖到远处边吃边等。 与此同时,辛夷和青黛敲门进来:“门主。” 谢岚裳画的认真,没空抬头:“有事?” “刚才有太微仙宗的弟子来报,好像是苏黎明要见你。” 谢岚裳微愣,抬头:“他不是被废除修为,去思过峰了吗?” 辛夷:“修为已经废了,但是在去思过峰之前,他坚持要见您一面。” “哥。”夜郁道,“还是别见他了。” “无妨。”谢岚裳放下毛笔,从袖袍中取出一方绢帕盖上画,以防落灰,“我去见见他。” 夜郁跟着起身,谢岚裳却道:“我自己去见他就行了,不用你跟着。” “可是……” 谢岚裳笑了:“青天白日的,再说他修为都被废了,还能把我怎么着?” 这倒也是。 夜郁点头道:“那你早点回来。” 谢岚裳应下就走了。 夜郁静静等待,盘膝入了定,等清醒过来之时,发现谢岚裳还没有回来。倒是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乌云遮盖了日光,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夜郁想着要不要去接谢岚裳,突然,一阵强风从窗户涌进室内,吹得笔架上的毛笔“哐啷哐啷”响成一片,卷轴翩翩起舞,竟连镇纸也压不住,整个被吹得掀了起来。 夜郁急忙去捡,一手拿住画轴,一手去关窗。 目光顺势一落,妖异潋滟的一朵红莲猝不及防的撞入视线。 窗外闪电劈空裂开,映出夜郁惨白的侧脸。 他心脏毫无来由的一紧,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让他感觉到了瞬间的窒息和莫名的绝望,偏偏他又无从挣扎,更无从探究这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画面背景是用墨色渲染的,浓淡相宜,构图绝妙。 一朵红莲,正是整幅画卷的华彩,仿佛天地间唯一一抹艳光。 不知为何,这幅画似曾相识。 好像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过。 夜郁看着看着,仿佛看见了一条很长很深、四面八方全是熊熊烈火的小路,路不知通向何方,只知火海冲天,烈焰噬骨灼魂,置身片刻便已是地狱折磨。 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方出现更烈更耀目的火,在火光之中一株红莲怒然绽放,娇艳欲滴,那花瓣鲜红透亮,仿佛在血中浸泡而生。 第54章 -- 第118页 被废了修为的苏晓, 精神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不过两天的功夫就骨瘦如柴, 整个人脱了相, 和以前那个娇贵的小少爷判若两人。 苏晓穿着粗布麻衣, 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墩上等着。 谢岚裳迎了过去,坐下:“找我有事?” 之前在食舍盛气凌人的苏晓,可能是经过了师尊的毒打,如今变得心平气和:“我一败涂地, 可以让我输个明白吗?” 这话说的像宫斗惨败心如死灰似的。 谢岚裳:“什么?” 苏晓:“这里无人,你何不坦诚一点, 告诉我真相。” 谢岚裳知道苏晓在问什么:“我之前就说了,不知道。” 苏晓冷笑一声, 只当谢岚裳到现在还在装蒜:“那我来告诉你吧,你是个妖孽,是个莲花精!” “随便。”谢岚裳说着,突然想起原著中秦慕后期面对庞大的后宫惯用的语录, 现学现卖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苏晓一拳打在棉花上,堵得够呛。 “你现在高高在上,不就是躲过了这一劫,以为高枕无忧了, 所以不慌不忙高高挂起。”苏晓冷笑一声,道, “是狐狸, 早晚会露出尾巴, 谢岚裳, 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吗?” “他们都把你视作神明,对你卑躬屈膝趋之若鹜,待有朝一日,你妖孽的身份暴露出来,你猜他们是会继续供着你,还是觉得惨遭欺骗翻脸无情?”苏晓悠悠起身,一副坐等看戏的表情,“站得越高跌得越重,我倒要看看,将来万劫不复的人是谁!” 谢岚裳瞥了眼苏晓傲然离去的背影,说道:“听你这意思,似乎要重整旗鼓,重头再来?” 苏晓顿足,下意识回头。 只见那位二公子高坐树下,金黄色的梧桐叶纷纷落落,为他整个人蒙上一层迷离破碎的金光,美的如影如画。 谢岚裳勾唇一笑:“那我是不是该提前斩草除根?” 他的语气很轻,笑容也很淡,看在苏晓眼里却莫名骇人,好像身处丛林被群狼虎视眈眈,只要一个时机,可能就是下一秒,他的喉咙就会被撕下一块血肉,鲜血淋漓。 “你,你敢?”苏晓试图让自己霸气一点,可说出的话难以控制的暴露了他胆怯的心。 谢岚裳失笑,单手支颐:“开个玩笑而已,苏公子堂堂太微仙宗高徒,在下岂敢冒犯。” 苏晓并没有被笑到,只觉得不寒而栗。 玩笑? 是要斩草除根是玩笑,还是这句“开个玩笑”才是玩笑? 谢岚裳走了,苏晓停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后方同门弟子催促他,他才迟迟的反应过来,却不想立即去孤寂无人又凄冷的思过峰,他朝太微殿望去,看了很久很久都舍不得敛回目光。 弟子们在心里叹气,以为是他心里念着师尊,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鹿微的栽培,而感到心伤愧疚。 不料苏晓一开口,问的竟然是:“秦慕呢,他没有来吗?” “没有啊。” “你们去找了吗?” “找过了,秦师弟不在房里。” “那就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啊,我这一去思过峰要三年,他……” “我们到处找了,找不到。” “……是么。” “快走吧苏师兄,别耽误时辰了。” “……”苏晓收回视线,忍不住苦笑连连。 秦慕究竟是有事要忙,实在分身乏术,还是……故意在躲着自己呢? * 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谢岚裳回院子的时候,鬓间墨发潮润,身上半干半湿,但腰部以下的衣摆却整个湿透了,太微仙宗独有的轻薄面料紧紧黏在身上,衬的玲珑有致的身段清晰入眼,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夜郁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谢岚裳回来之时为躲避山上灵宠,不小心掉荷花池里去了,这才略显狼狈。 夜郁看谢岚裳上半身干干净净,下半身一塌糊涂,雪白的靴子上裹满了淤泥,莫名想到那句“出淤泥而不染”。 进暖阁清洗干净,又换了身衣服,夜郁已经在外面烧好了炭火,整间屋子暖洋洋的,驱散了雨夜的潮气。 谢岚裳走到矮几后,画卷还好端端放在那里,就连帕子盖得位置都没改变,他将信将疑的瞥向夜郁:“君流,可有偷看过?” 夜郁诚实的说道:“看了。” 谢岚裳不出意料的一笑:“我就知道。” “是风吹起来,我不小心看到的。”夜郁知道,看了就是看了,别那么多理由。不过这事儿不怪他,要怪就怪老天,没事刮什么风呢! 夜郁将炭火放入手炉,等手炉热乎起来才递过去给谢岚裳:“哥,这幅画有什么寓意,或是讲究吗?” 谢岚裳一手抱着手炉取暖,一手提笔沾着胭脂颜料,在红莲花瓣最尖端染色,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梦里见到,觉得好看。” 夜郁吃了一惊:“梦里?” 谢岚裳点缀花蕊,稍微后倾看了看整体,略带遗憾道:“可惜只有一眼,只能临摹个大概,细节方面就……” 夜郁闻言,情不自禁的捡起一支毛笔,蘸墨,在画卷整体上进行填补和修饰,在空白的地方补几笔水草,又在荷叶底下的水流中添上一个细小的墨条。 -- 第119页 谢岚裳一愣:“蝌蚪?” 夜郁神秘莫测的一笑,说道:“水越深,在水面上看到的就越小。” 谢岚裳一脸莫名其妙,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似的笑道:“蛇?” 夜郁笑而不语。 谢岚裳不乐意了:“在莲花池里放一条蛇,好煞风景。” 夜郁也不乐意了:“长条的就一定是蛇吗,就不能是……” 谢岚裳:“嗯?” 夜郁用调侃的语气笑道:“天上的。” 谢岚裳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夜郁手法纯熟的一通操作,让原本显得单调的画卷整个生动丰富起来。 看着看着,谢岚裳猛地一愣,脸色惊变。 感觉到谢岚裳情绪的不对劲,夜郁侧头看他:“怎么了?” 谢岚裳瞪目结舌,脸色煞白,宛如大白天活见鬼:“君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这幅画?” 夜郁怔鄂。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幅画上修修补补,挥洒自如,如鱼得水。 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才是原创,他在针对临摹复刻之人进行指点! “我,没有。”夜郁茫然的握紧笔杆,“不曾见过,但是……有点熟悉。” 夜郁放下毛笔,呼出口气,笑道:“就好像上辈子画过似的。” 他本是一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却让谢岚裳神魂激颤,脸色更白。 上辈子? 神机阁阁主曾话里话外提醒他,说前世今生。 他坚信自己和夜郁的缘分不止如此,或许上辈子,上上辈子就有过前尘过往。 他的那个所谓梦境,或许就是前尘的碎片也不一定。 只是…… 谢岚裳回想梦中的“剧情”,就算掐头去尾只看中间,他都觉得前尘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梦里的他们俩一看就不是凡人,而是修道者,结局肯定是死了,所以才有投胎转世,才有下辈子的轮回。 该不会是一方死了,一方殉情吧? 谢岚裳回想目前已知前尘。 他让夜郁走,夜郁不想走,而不走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夜郁这家伙听话的时候是真听话,倔起来也是死犟死犟的,谁都撼动不了。若他死心眼子,宁愿享受片刻幸福也无怨无悔的话…… 谢岚裳越想越气,真恨不得拿今生的夜郁出气,给他一巴掌。 不听话的小崽子,就是欠揍! 夜郁看谢岚裳的表情在短短一刻钟内千变万化,滑稽得很,强忍住笑意,将这副红莲绘制完成,将笔递给谢岚裳:“题字吧!” 谢岚裳接过来,行云流水的写下自己的表字,然后又把笔递给夜郁:“咱俩一起画的,你的名字也得写。” 夜郁果断接过,在“谢清荷”三个字下面,一笔一画写上“夜君流”。 谢岚裳很是满意:“挂到那里我看看。” 夜郁立即照做。 确实赏心悦目,虽然俩人都是无名小卒,但这副画画下来,还是沾沾自喜的认为比古往今来的任何儒学大家画的都好! 次日一大清早,上完早课之后,云谨来找谢岚裳闲聊天,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副挂在最醒目位置的红莲图,他当场“卧槽”了一声,颠儿颠儿的凑过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早习惯了云谨性格的谢岚裳没当回事,也懒得跟他胡闹,不料云谨还挺认真,目光扫到角落里的题名,整个人呆了一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去:“你跟君流画的?” 云谨这人吧,虽然朝三暮四招蜂引蝶,但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是无一不通的,字画墨宝那是深有研究——不然怎么在小姑娘面前彰显他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的人设? 谢岚裳瞧云谨的表情,知道了这位大师兄不是在逗闷子,于是也跟着正色起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云谨瞪目结舌道,“这笔法,这布局,这境界,你奶奶个腿的!放到外面,至少值这个数,不不不,是这个……” 云谨竖起十根手指头,完了又摇摇头:“不行不行,这是对此画的亵渎啊!它该是无价之宝,无价的!” 越来越夸张。 谢岚裳只当是好朋友给面子捡好听的话说,岂料云谨是真情实感的,离开之后第一时间跟简秋分享,然后逢人便夸谢岚裳和夜郁的惊人之处,说可惜他们入了修真界,若专心研习书法字画,必将成为一代大家,后世子孙临摹效仿,名传千万年。 “好看。”简秋被云谨鼓动的片刻都等不了,当天就跑来一饱眼福。 他这人可没云谨那眼光,就觉得好看,挺惊艳的,完了。 “就是为什么画红莲呢?”简秋看着谢岚裳,“白莲才跟你相配嘛!” 谢岚裳失笑:“这画的又不是我,只是一个风景。” 简秋微愣,意识到失言:“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说你是莲花成精的意思……” “你急什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谢岚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回头望去那副画,若有所思的说,“就算我真是莲花成精了,也无妨。” 简秋再次一本正经的宣誓:“你是蜥蜴蜈蚣□□精,我也爱你。” 谢岚裳:“……大可不必。” -- 第120页 拜云谨所赐,谢岚裳这院子成了风景区,修士们只要一得空就跑来瞻仰所谓的无价之宝。 “有那么好?”秦慕练剑的动作稍有偏差,一棵老槐树被拦腰斩断。 “我是个粗人,虽然看不懂所谓的意境,但是那画真不错,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可不是么,你要不说我还以为那是朵真的红莲。” “莲花惟妙惟肖,风姿绰约,它这个花吧不是传统的莲花,是那种生动的,仿佛活过来一样的。哎呀我形容不明白,可能是画法的缘故,越往花瓣尖端越飘逸,有种如烟似火的感觉。” 这人如此形容,让周遭旁听的修士们醍醐灌顶。 “对对对,好像整朵红莲要燃烧起来似的。” “听说是二公子跟夜君流合作画的,俩人的风格非但不突兀,反而浑然天成,相得益彰。我真是大饱眼福了,秦师弟有空也该去见识见识。” 秦慕握剑的手一紧,惊诧问:“他们俩画的?” “是啊。” 秦慕心里有点堵得慌。 说堵可能有点夸张,反正就是不顺畅。 他的计划非但落了空,反而朝着他所期待的相反的方向发展。 谢岚裳没有众叛亲离,而是获得了大家更加疯狂的追捧。 谢岚裳不从云端跌落泥潭,他秦慕就没有表现的机会。 说起来,都怪苏晓那个废物! 苏家的所谓镇派之宝降妖塔,更是个名不副实的破铜烂铁。 什么上古之宝,笑死人了! 秦慕一边恶狠狠的想着,一边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悬壶门下榻的院外。 他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想走。 可迈出一步后,他又绕了回来,本能敛去气息,避让耳目进了院子。 他倒要看看,那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红莲究竟是什么模样。 夜幕降临,太微仙宗四下都已掌灯,只是悬壶门所住的院子灯火稍暗,五间厢房,四间熄了灯,唯有谢岚裳所住正房传来阵阵烛光。 秦慕并不想大张旗鼓的惊动人,凭他跟谢岚裳的关系,怕是一进院子就会收到很不好的待遇,根本没机会一睹画作。 于是他悄无声息的靠近,提起飞身上了屋顶,站在屋顶上刚好可以透过窗户,窥见谢岚裳屋里的动静。 红莲图,他没有看见。 他看见了另一幅风景。 一幅足以让他血脉喷张,恨不得七窍流血的画面! 少年将那人抵在书柜上,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人失声笑起来,等笑够了,那人不知回怼了什么,惹得少年满面羞红,报复似的一把搂住那人的腰,欺身吻了上去。 那人并不抗拒,由着少年放肆的索取,甚至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少年的脖子。 月光洒下,为缠绵的二人笼上一层暧昧的颜色。 第55章 秦慕扶着瓦片的五指用力一抠, 琉璃瓦瞬间粉碎成渣。 晕头转向的谢岚裳猝然清醒,锐利的目光扫向窗外:“谁!” 夜郁眸子微瞥,对外面窥视之人早就心知肚明, 他毫不理会, 左手将谢岚裳的腰勒的更紧, 更加疯狂的亲吻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谢岚裳哪里招架得住,连声推却:“君流……” 他不是瞎子,余光已经瞥见了那人是秦慕,可由不得他说什么, 夜郁的动作越发粗鲁,左手掐着他的腰, 右手捧着他的脸,密密麻麻的亲吻如狂风暴雨, 让他喘不过气来,更无暇顾及谁是谁了。 夜郁是故意的。 少年狭长的眸子揣着恶意,几乎是挑衅的瞥了眼窗外。 成功的跟怒发冲冠的秦慕对视。 夜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底却浸着笑意, 那是一种得意、骄傲、挑战、甚至是藐视的笑意。 看,当初对你百般柔情的人,现在是我的。 再看,跟你拔剑相向势不两立的人,现在在我怀里柔顺呻口令。 再再看, 你轻视怠慢,弃之如敝屐的人, 我要千呵万护, 将他拾之如珠玉, 囊尽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 非要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不可! 秦慕喉咙间腥甜,险些喷血。 这副脸色发绿的模样实在有够好看,夜郁忍不住用余光多欣赏了一番。 然后,莫名回忆起了谢岚裳对他好的那三个月,衣食住行全部亲力亲为,每天都要过问好多遍,他跟秦慕畅谈古今,分享趣事,滔滔不绝的诉说自己的烦恼。 他们坐在蜃楼的最高处,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呵呵! 夜郁眼底冰蓝色的凌光淳淳流动,报复性的在谢岚裳腰上捏了一把。 二公子顿时受不了,险些原地软成一滩烂泥。 夜郁紧紧抱住他,这陈年老醋也消了不少。 关起门来怎么胡闹都成,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秦慕的面,岂能让哥哥失了面子? 夜郁敛回目光,杀气和妒意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副人畜无害的乖崽崽模样:“哥,我错了。” 谢岚裳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嘴唇破了。 这狼崽子,属狗的,狼狗! 一急眼就上牙啃。 “不要生气好不好?”夜郁从丹府取出药膏,用手指舀了一点,轻轻涂抹在谢岚裳柔软的嘴唇上。 这么乖,知错就改,还生得起气吗? -- 第121页 谢岚裳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崽子一般见识。 再说了,自己养的崽子,自己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无非是看见秦慕了,吃醋了呗! “你不该叫夜郁。”谢岚裳笑着调侃道,“你该叫夜酸。” “……”大狼崽子眨巴眨巴眼,天真无邪。 谢岚裳无奈:“我跟他就没开始过,你吃哪门子的醋?” 那三个月,说句发乎情止乎礼都夸张了,说句友达以上恋爱未满还勉强靠谱,说句落花有意流水有那么一丢丢的情,这个比较合适。 小公子情窦初开,追着主角到处跑,拼命找共同话题,只为了跟主角多待片刻,一晃三个月,就这么简单。 他们坐在镜花水月的最高处,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我来自哪个屯儿到我要登上昆仑之巅。 一边听主角大言不惭的絮叨,一边被剧情操控着满脸憧憬和爱慕,一边在心里拼命腹诽“呵呵你可拉倒吧普信男”。 ——这个词,是谢岚裳后来在书评区的-2分里面学到的。 那条评论底下好多回复,是为数不多抨击主角渣的正常读者。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到过几个人渣? 夜郁明明知道这点,但还是不舒服:“哥对他动过心,你敢不敢承认?” “不承认。”谢岚裳斩钉截铁,“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这是实话,大实话。 虽然根据他的所作所为这话好像撒谎,但夜郁向来拿谢岚裳的话当圣旨,于是也不纠结了,点头道:“我相信哥。” 把狼崽子哄好了,谢岚裳也睡了个好觉。 次日晨起,神清气爽。 谢岚裳去云谨那里交流武学,当初在万仙大会上打成平手,云谨一直耿耿于怀,试图“一雪前耻”。今日倒是有时间,俩人你来我往比试了三招,量力而行,点到为止。 完事过后,谢岚裳回去。 外来的修士居住在独立的孤峰之上,孤峰由一条锁链桥相连接,徒步走在上面有些许晃荡,下方是万丈深渊,怕高的人还真受不了。 谢岚裳走着走着,一道凄寒的罡风自背后袭身而来,杀气刺的颈后汗毛倒立! 谢岚裳脚步一凝,转身的同时右手一握,九品灵器含光显现在手,剑气纵横一阔,只听“锵锵”两声脆响,含光剑和月华剑锋芒相冲,扩散的剑气冲散周遭层层积云。 手握月华剑的秦慕目光凖利,咬牙切齿:“你跟夜君流是什么关系!” 谢岚裳好笑道:“与你何干?” 秦慕目眦尽裂,反手提气一凝,连续的剑招纵横交错,如狂风骤雨。 谢岚裳从容应对,一招一式尽数接下,雪白的手腕柔柔一转,含光剑一个灵巧的上挑,轻而易举划破了秦慕的衣衫,只可惜秦慕反应的也挺快,只是毁掉了布料,并未见血。 “你喜欢他?”秦慕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我都看到了。” 谢岚裳面不改色道:“哦,所以呢?” 秦慕眼底尽是耻笑:“你二人伤风败俗,行苟且之事!” 谢岚裳凤眸一凝,眼底冰寒之气森森:“你嘴巴放干净点!” “呵呵,有胆子行不轨之事,还怕被别人说有违天道伦常吗?”秦慕一身暴戾之气,满面狞笑,“好一个冰魂雪魄的谢二公子,好一个高风亮节的谢清荷,表面上正人君子雅秀端方,背地里和弟弟行不轨之事,败化伤风,不知羞耻!” 看秦慕发疯发狂的样子,谢岚裳冷冷一笑:“你是三界总捕头吗,管那么宽?” “你自甘堕落,我是在拉你回来!”秦慕说着,再次出剑。 谢岚裳几个闪身躲过,反手挥剑狠狠砍中这傻逼。 鲜血从肩膀上溅了出来,秦慕却好像不知疼痛似的,不退反进:“谢岚裳,你清醒一点!” 麻蛋有病啊! 谢岚裳左手一招,定坤扇显现而出,盘旋着朝秦慕锁喉而去。 可惜秦慕还是惜命的,没有太疯狂,及时闪避以月华剑抵挡,免于被斩首割喉的下场。 秦慕握剑的手微微发抖,被强烈的真元震得虎口发麻。 难以抑制的怒火濒临极限,反倒让他笑出了声。 还以为谢岚裳有多不可一世,现下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抛弃自己之后,是找了个皇帝,还是嫁了个上神? 呵,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一个小叫花子,一个护卫而已! “你就只配跟个奴才。” 真是高看他谢岚裳了! 跟他恩断义绝,却跑去献媚讨好一个下人。 谢岚裳这般所作所为,究竟是自甘堕落,还是反过来羞辱他秦慕!? 谢岚裳收回灵器,冷笑道:“秦大公子无能狂怒的样子真狼狈。” “我怒?我怒什么?”秦慕干巴巴的冷哼几声,呼出一口气,昂首挺胸道,“我是乐的看戏啊!以为你谢二公子有多高不可攀,实际上,连个端茶递水的奴才都能爬上你的床,呵呵!” 这等污言秽语并没有让谢岚裳觉得刺耳,他反而平淡且不以为然的笑出了声:“某些人眼红的都能滴血了。” 秦慕神情一厉:“你!” “你什么?”谢岚裳凉飕飕的扫过去,唇边勾起不屑的暗嘲,“秦大公子被我一脚踹开心有不甘,别说爬上我的床了,就连进我院子都难,可不只能酸溜溜的嫉妒别人了?” -- 第122页 秦慕被恶狠狠的戳中羞耻的软肋,整个人都炸了:“谢岚裳!你这个妖孽!妖孽!” 秦慕持剑纵风而来,谢岚裳不躲不闪,以含光正面迎战,左手轻轻一捻,三枚金针立现。 随着秦慕第二招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谢岚裳反手一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刺中秦慕身上三处要穴,秦慕反应极快,护体真元及时将两枚金针弹出去,可惜未能防住最后一枚,深深刺入体内。 秦慕浑身一僵,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但谢岚裳绝对不会好心的给他金针度穴。 秦慕张嘴想问谢岚裳对自己做了什么,可嘴巴张开了,舌头捋直了,却……发不出声音。 秦慕惊恐的瞪大眼睛。 “秦大公子口出恶言,难堪入耳。”谢岚裳微微一笑,眸光凌冽,冰如地狱,“以后就不要再说话了。” 第56章 在太微仙宗把人家掌教关门弟子扎哑了, 这事儿当然不会皆大欢喜善罢甘休。 后来秦慕去找了普济长老,普济长老为他拔出了金针,只是金针虽除, 被麻痹的穴位难以恢复, 短期内他是说不了话的。 病去如抽丝, 可有的熬了。 这事第一时间传到了鹿微耳朵里,很快就闹得太微仙宗众人皆知。 人人都知道秦慕主动搞事,先撩者贱;人人都知道秦慕恶语中伤,被扎活该。 再加上鹿微也不是不讲道理护犊子的性格, 于是不偏颇不庇护,立即传令执法长老按律问罪, 什么寻衅滋事,打架斗殴, 恶语挑衅,口出恶言等等等等,条条状状的列数下来,秦慕也去思过峰跟苏晓做伴了。 至于谢岚裳, 虽然是被挑衅方,但下手太过狠毒,直接把人家扎哑什么的,若不惩戒,那太微仙宗门规何在? 只不过谢岚裳不是他们的弟子, 执法长老也无权处置,左思右想, 干脆传信请谢观林来“主持大局”。 说来也巧, 苏晓动用降妖塔的当天晚上, 谢岚雨就传了家书说明此事, 谢观林哪里还在家坐得住,立即启程御剑赶往昆仑。 前脚到,后脚就听说谢岚裳一气之下把掌教的关门弟子扎哑巴了。 面对执法长老一脸沉重的诉说事情经过,谢观林漫不经心的听着,险些一个绷不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出声。 什么掌教座下关门弟子,就这,就这? 也太弱了吧! 谢观林在心里腹诽。 弱成这样,还好意思告状呢? “本宗听懂了。”谢观林从蒲团上起身,漫步下台阶,“是贵派高徒挑衅在先,可对?” 执法长老:“这……” “不仅言语挑衅,甚至还大打出手,以九品灵器月华偷袭犬子,可对?” 执法长老:“这个……” “后来眼见不敌犬子,便恶语相对,出言侮辱,说尽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全然没有君子风度,可对?” 执法长老表情难堪:“这个么……” “犬子忍无可忍,遂反击之,只是略略惩戒他的口舌,让他不能言语,并未伤及其他,可对?” 执法长老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谢观林走到大殿中央,一手将跪在那里的谢岚裳拉扯起来,转头望向众人:“所以,犬子有何错?”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离开了太微殿,谢岚裳还是形式性的说了句:“多谢父亲相护。” 谢观林走在前面,单手负后,傲立如竹:“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这话不是阴阳怪气,而是真情实感的。 谢岚裳听得出来,便没有回怼。 谢观林走了两步,脚步逐渐慢下来:“他们说你是神灵转世?” “乱猜的。”谢岚裳道,“降妖塔没有验明我的身份,便开始胡乱臆想。” “神灵便神灵吧,总好过妖孽。”谢观林一边走一边道,“等过完了中秋,再去神机阁走一遭。” 大概率也是白去。 不过,或许天机到了可以泄露的时候,没准能问出个一二三四来。 谢岚裳乱七八糟的想着,就听前方的谢观林突然道:“身体怎么样?” 来自亲爹的关怀,让谢岚裳感到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这声关心可是真心的,不过比起关怀来,谢岚裳更从中听出了些许讨好的意味。 这不是错觉。 他也很快想到为何谢观林会一改常态,对儿子讨好起来。 八成是当初在蓬莱洲,他表示不稀罕家族的庇护,随时都可以被逐出家门,自己出去自立门户。 而与此同时,他自己越混越好,现在就连心腹大患“妖孽”这层身份也不攻自破了,反而被四海九州之人奉若神明。 谢观林一生追名逐利,岂会放过这么好的“人才”。 除了谢岚裳,谢家其他子孙和徒弟都一个比一个的不争气,谢家的未来,可真的要靠谢岚裳一人撑起来了。 谢观林岂能不放低姿态讨好着,给予二儿子足够的温暖和父爱,免得谢岚裳真脑袋一热,宣布脱离谢家,那他谢观林可就真傻眼了。 距离本次听学还剩最后三天。 夜郁从外回来,刚好遇见坐在院子里的简秋。 夜郁说道:“我哥去云慎言那里了。” “我不找清荷,我找你。”简秋往石墩上一坐,招手道,“过来。” -- 第123页 夜郁走到石桌对面坐下,难得看见简秋这么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有事?” 简秋整理了下语言,说道:“拜秦慕所赐,现在外面谣言不少,说你跟清荷之间关系不寻常,至少不是兄弟之间该有的距离?” 夜郁了然,坦率道:“是这样,我喜欢谢清荷,然后呢?” 简秋万没想到夜郁承认的这么痛快,这么坦荡,甚至还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当场把他弄得一愣,连下句话说什么都忘了。 过了老半天简秋才迷迷瞪瞪的问:“你,你就这么承认了?” 夜郁反倒露出难以理解的目光:“为何不承认?我跟我哥光明磊落,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下简秋直接笑出了声:“好样的!我果真没看错你!” “你要是扭扭捏捏遮遮掩掩,那就是没大丈夫气概,我可真不放心把清荷交给你。现在看你这么勇敢无畏的,我真替清荷高兴。”简秋伸出手去,没轻没重的拍了夜郁肩膀两下。 夜郁这回没躲,结结实实的让简三公子拍了拍。 简秋笑够了,又换上那副肃穆的表情,质问道:“问题一,如果天下人都说清荷恬不知耻,跟弟弟行不轨之事,你怎么办?” 夜郁理直气壮道:“是我喜欢哥的,我勾引哥的。” 简秋对这个答案还算容忍:“问题二,如果天下人都说你目无尊长,以下欺上呢?” 夜郁会心一笑:“多谢夸奖。” 简秋表情一白,险些绷不住笑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正色起来,起身在院子里来回渡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的夜郁都快没了耐心,简秋才高深莫测的问:“问题三,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了清荷的不同,我是假设,比喻,谢清荷真的是妖,天下人群起讨伐之日,你……” 夜郁:“杀光天下人。” 简秋心里咯噔一跳。 不是夜郁这话说的有多惊世骇俗,而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神态,莫名让简秋有种预感,夜郁不是在随口说说,不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出狂言。 若那一日真的到来,夜郁会毫不留情的履行诺言,他能做到,也敢去做。 简秋心神荡漾,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他轻叹口气,如释重负的念叨:“如此,也不枉费清荷对你的一片真心。” 夜郁的小耳朵呲溜一下立起来:“什么?” 简秋愣了愣:“啊?” 夜郁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你说我哥对我一片真心?” “对啊。”简秋实事求是的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是你们俩当局者迷,清荷老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也不敢承认。” 夜郁眼底光彩烁烁:“是么。” “骗你是狗。”简秋忽然想到什么,笑嘻嘻的凑过去打小报告,“之前柳成絮不是来找你么,我的天,清荷老紧张了,跟我一块从门缝里偷看偷听,那时候我就百分之一百的肯定,清荷喜欢你。” 夜郁狭长的眸子微眯,从中透出既欢喜又有些邪恶的微光:“是这样啊!” 第57章 在太微仙宗的听学结束, 众修士们也告别昆仑,踏上回程。 云谨直到将谢岚裳送到山脚下才回去:“明年神洲见了。” 中秋将近,谢岚裳跟随谢观林等人回了镜花水月, 才一进门就见如意在前方引路, 领着一个郎中打扮的医修匆匆前往蜃楼。 谢观林出面将人拦下来, 如意急切的回道:“禀宗主,是老太太的头疼病又犯了。” 不等谢观林开口,谢岚裳先阔步走进蜃楼:“怎么不派人告知我?” 如意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耸着脑袋快步跟上:“二公子恕罪, 是老太太不让人通知你的,说自己的病不打紧, 吃点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谢岚裳才不听这些敷衍的话,刚才如意说“又”, 说明这头疼的毛病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岚裳才一进院子,就听到屋内因疼痛难忍而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呻口令声,他闯进暖阁,满屋伺候的丫鬟下人又惊又喜:“二公子!” 贴身服侍老祖宗的丫鬟更是欣喜若狂:“老夫人, 二公子回来了!” 不住用拳头砸脑门的老祖宗一听这话,整个人精神抖擞,原地坐了起来,也顾不上头疼了,朝谢岚裳伸手道:“小裳回来了?瞧瞧你, 这才离开家几天啊,怎么又瘦了!” 谢岚裳眼眶一热, 其实这句话用在老祖宗身上才对。 他不过离开家几个月, 祖母就瘦成这样, 鬓间白发也添了不少。 按理来说不该这样的, 至少前世的同一时间,祖母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不会像现在这样满面憔悴的躺在病榻上。 谢岚裳坐过去,自然的接过老祖宗的手,搭上腕脉。 “不用不用。”老祖宗往回缩了缩,很是欣慰的笑道,“我这都是小毛病,吃几服药就好了,哪用得着悬壶门门主亲自看呢!” 跟在后面的谢岚雨失笑:“祖母你这话说的,别人想让岚裳给看病,八抬大轿请都请不到呢,您老可享福了。” 这话中听。 老祖宗一边笑,一边心安理得的让谢岚裳摆弄。 不好。 很不好。 谢岚裳心里沉甸甸的,又堵又闷,面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清淡,叫人看不出是是非非喜怒哀乐。 -- 第124页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权威专家的发号施令。 谢岚裳不明白。 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怎么就糟糕成这个样子。 头疼的毛病确实不碍事,几服药灌下去就好了。但老祖宗体虚的很,说句难听的话,就好像一棵树,外表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挺拔茁壮,但实际上内里早被虫子蛀空了。 谢岚裳原以为凭祖母的身体和谢家的条件,安安生生活到百岁不成问题,可如今看来,凭借他阅人无数的丰富经验,祖母这情况,少则一年,多则五年也就到头了。 他曾一厢情愿的渴望飞升,还试图想办法将祖母也带走。 却不料……祖母等不了了。 生老病死,阴阳轮回,这是天道法则,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若祖母病了,他可以治。 若祖母老了,即便是十殿阎王在这里也无能为力。 上辈子,谢家惨遭灭顶之灾的时候,祖母是身强体壮,硬朗的很。 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谢岚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祖母在谢家万人之上,也是谢观林的亲娘,那就是皇太后一般的地位,她在衣食起居上岂会苛待?又怎么可能有人敢对她动什么歪脑筋? “哥。”夜郁突然叫了一声,谢岚裳猛的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太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落过来,就连老祖宗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小裳,怎么了?” “没事。”谢岚裳收回手,勉强自己勾出一抹自然的微笑,“小病,将这安魂丹用水融了,一碗便好。” 二公子这句话无异于定海神针,让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 直到谢岚裳回自己院子,一直不言语的夜郁突然从背后抱住他,谢岚裳愣了愣,以为夜郁要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宛如一双翅膀,拥住了他。 好似一座高山,尽情依靠。 “君流。”谢岚裳目光放远,“从小到大,在整个谢家,只有奶奶对我好。” 他顿了顿,不知过了多久才说道:“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夜郁:“有哥在,会好的。” 谢岚裳知道希望不大,可夜郁这么一说,他莫名有了些许动力,和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 他的药自然是千金难求的极品,一碗下去,老祖宗头疼病好了,脸色也跟着红润许多。 中秋过后,很快降了雪。 老祖宗的头疼病再也没犯过,却旧病去了添新病,心口疼,呼吸不顺畅,咳嗽,偶尔还低热。 谢岚裳便日以继夜的照顾,他的药特别管用,最多不超过三碗下肚,这病症保准痊愈,且绝不再犯。 只是任何药都无法治愈她体虚的毛病,因为这不是病,而是老了。 新年一过,老祖宗明显贪睡了,一日之中至少有九个时辰是在床上度过的,饭量倒是没见减少,但精神明显颓靡不振。 因为老祖宗身体不好,这个新年也不像往昔那样热热闹闹,阖府上下气氛都很沉重,也很压抑。 年后正月里,谢观林依照排期,去了仙人岛神机阁。 按理说这种自然的生老病死没必要去问,但谢家有钱,壕无人性,随便挥霍,金银珠宝狠狠砸上去,只换来神机阁阁主四个字:“时候到了。” 这话便是寿数将至,谁也无法抵挡。 谢观林不信这个邪,立即搬出了谢岚裳的名号来,神机阁阁主闻言一笑,表示医修是人,不是神,即便是神,也抵挡不了天地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 这事问完,谢观林又问起谢岚裳的事情。 神机阁阁主端着仙风道骨的气派,高深莫测的又赏了四个字:“时机未到。” 因为日夜照顾老祖宗身体,休息不足,一场大雪过后,气温骤降,谢岚裳自己也病倒了。 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醒来之时,刚好看见守在床边的夜郁。 “哥。”夜郁揽住谢岚裳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又及时拿了软枕垫到他腰后。 窗外夜色很浓,府中的打更小厮刚好路过,已经子时了。 “你一直守着我?” “怕哥醒来见不到我。”夜郁凑近一点,跟谢岚裳额头贴额头,“还有点热。” 夜郁要起身去端药,被谢岚裳抓住手腕,轻轻摇头。 夜郁笑着哄道:“你还是小孩子吗,闹脾气不吃药?” 被一个小崽子说小孩,谢岚裳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依旧淡淡的:“等会儿再喝。” 夜郁依了他,顿了片刻说道:“哥,你身体羸弱,听闻神洲环境恶劣,又有许多妖兽出没,我想你要不别去了吧,刚好老太太身子不好,也需要你在家看着。” 谢岚裳闻言一笑:“年前我这么想过,年后我就非去不可了。” 夜郁狐疑:“为何?” “听闻神洲有一种千瓣雪莲,可活死人肉白骨,是疗伤治病的圣药。”谢岚裳深深看着夜郁,“你懂我的意思吧?” 夜郁恍然大悟,笑道:“若得此物,老太太定能康复。” 夜郁去端了药碗来,谢岚裳接在手里,下意识收紧:“总要试一试的。” 夜郁若有所想的说道:“若千瓣雪莲不成,还有无尽海龙珠,实在不行,还有……逆心龙鳞。” -- 第125页 相传,每条龙的心口都有一片逆鳞,称之为逆心龙鳞,此鳞汇聚着全身精元和神力,得之可增万年修为,原地飞升。 威力如此之大,治一个所谓衰老之症岂非绰绰有余? 若得到逆心龙鳞给老祖宗用上,老祖宗白日飞升,直接步入神界。 这是最终极的法子。 谢岚裳喝药的动作一顿,果断说道:“那可不行。” 夜郁一愣。 “龙之逆鳞,对人家来说是命,挖了逆鳞就灰飞烟灭了。”谢岚裳道,“龙是神族,屠戮神族会遭天谴的。” 夜郁目光一转,染着几分认真:“若神族主动奉献的话,就不会遭天谴。” 谢岚裳惊讶的挑起眉毛:“你懂得这么多?” 夜郁现学现卖:“多读书。” 好学的谢岚裳刨根问底起来:“哪本书上写的,我怎么没印象。” 夜郁笑而不语,催促那碗快要凉掉的汤药:“快喝吧,越凉越苦。” 最后一口汤药灌下去,嘴里被及时塞进了蜜饯,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连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回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红莲图》,谢岚裳情不自禁的看向那条细细长长的“小蝌蚪”,脑海中莫名想起夜郁说的那句话——“天上的。” 不是蝌蚪,不是蛇,而是天上的东西。 谢岚裳心里狠狠一颤,一个天崩地裂的念头涌上心头:“君流,你画的那个该不会是……” 夜郁:“嗯?” 迎上夜郁投来的视线,谢岚裳心底莫名闪过一个答案,他被骇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呆呆的敛回目光,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第58章 药里具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谢岚裳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在行走。 前方很暗很暗,偶尔能传来“呜呜”的嚎叫声, 不似人喊, 倒让他想起了“鬼哭狼嚎”这四个字。 忽然, 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大人。” 他本能驻足,却没有转身回头,只能凭借那声线分辨出对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您真的想好了吗?”老太太又问。 他沉默良久, 幽幽说道:“我跟君流约好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太太语气凝重道,“我等皆是阴邪鬼煞, 一身血毒咒,岂能……” “我想好了, 不必再劝。”他冷声打断,若有所感的抬头望向乌色蒙蒙,好像数万年都笼罩着一层雾气的“天空”,笑道, “这幽冥鬼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身后之人眼见劝解无能,干脆发起脾气来:“你是老婆子看着长大的,老婆子不同意!” 他突然转身, 谢岚裳猝不及防撞见那个老太太的面容。 只见她身披普通的粗布麻衫,左手拿着一个精致诡谲的碗, 右手拄着一人多高的拐杖, 拐杖之上悬挂着一盏宫灯, 透出来的橙红烛光照亮出她满脸褶皱, 霜发苍苍,身材富态而圆润,面色却青白的吓人。 谢岚裳震惊失色。 祖母!? 他被骇的说不出话来,就听见自己淡淡说道:“婆婆,永别了!” “你若能修成上神自然求之不得,可若失败了呢!我不许你去,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做你千秋万载的灼魂司!” “大人!” “你给老婆子回来!” 谢岚裳骤然惊醒。 老祖宗的面容毫无防备的撞进了视线。 谢岚裳呼吸一窒,险些再次晕死过去,本能惊呼了一声:“婆婆?” “什么婆婆?”老祖宗惊愕,慌慌张张的叫来阖府上下的医修们,“还说小裳病情有所好转,这哪里好转了?都胡言乱语了,连老身都不认识了!” 众人七手八脚围上来,又是把脉又是扒眼皮,在金针落下的刹那,谢岚裳终于喊停,自己接过金针,找准穴位,自己扎自己。 “可好些了?”老祖宗忧心忡忡。 谢岚裳朝她轻轻摇头,缓了片刻才说道:“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梦到祖母你……” 老祖宗:“什么?” 谢岚裳敛起后半句话,吐出截然不同的话:“梦到你变成了仙女,羽化飞升了。” 老祖宗闻言大笑起来:“净瞎说。” 谢岚裳朝屋里逐渐离开的乱哄哄的人群看了眼,没有找到该找到的人,老祖宗心领意会的一笑:“你找夜郁啊?他去伙房里帮你煎药去了。” 谢岚裳怔了怔,欲言又止。 老祖宗:“你跟夜君流……” “祖母。” 老祖宗伸手制止,语气难得有些严肃:“别瞒着我,你说。” 祖母对他一向是溺爱的,几乎惯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至少谢岚裳从记事开始,祖母别说教训他责骂他,就连跟他大声说话,表情严肃的讲道理都不曾有过。 这般认真肃穆,还是头一回。 谢岚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干脆实话实说:“就是祖母想的那样。” 他说完这话,已经认命的等待挨训了。 从老祖宗的神态表情中不难看出,她似乎不太满意。 再结合刚才那个极其恐怖惊悚的梦,谢岚裳有种不祥的预感。 岂料,谢岚裳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祖母的破口大骂,狐疑的抬头望去,就见祖母眼也不眨的深深的看着他:“他喜欢你?” -- 第126页 谢岚裳愣了愣,才急忙应答:“是。” “你也喜欢他?” “嗯。” “有多喜欢?”老祖宗面色冷峻的问,“非他不可?” “有他在,我就跟他相守相伴一辈子。若没有他,我就自己一个人永生永世。”谢岚裳出神的念叨,“差不多这样吧!” 老祖宗听到耳朵里,心中好像打翻了调味瓶,一时酸甜苦辣咸搅拌到一起,只剩下苦味。 “有那么夸张?” “确实夸张,但我就是身不由己的这么想。”谢岚裳自嘲的笑了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或许我们前世有缘,所以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也不知是我欠他的,还是他欠我的。” 老祖宗:“你们谁也不欠谁的!” 谢岚裳怔住:“祖母?” 老祖宗也傻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壳,失笑道:“糊涂了糊涂了,你们俩啊,嗐,祖母不管他夜君流是干什么的,只要他对你好,喜欢你,能像祖母这样爱你,那就够了。” 谢岚裳眼周一酸,复杂的情绪一鼓作气涌上心头,让他眸中水光潋滟,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哭鼻子的前一刻,他扑过去抱住了祖母,强忍酸楚,低声抽泣。 “多大了还哭?”老祖宗溺爱的拍打孙儿的脊背,“也不嫌丢人呢?” 老祖宗不说还好,一说谢岚裳更觉心酸。 他觉得自己情绪爆发,或许是自知祖母时日无多,寿数将至,这般说辞就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让他岂会不伤心难过。 另一方面,祖母能纵容他,允许他跟夜郁在一起,也叫他心里敷贴,既欢喜又感动。 以上种种,皆是他落泪的理由,可偏偏又感觉不够。 他想到了那个梦。 时至今日,更古久远的上上上辈子,已经逐渐浮出水面,越发清晰起来了。 鬼界,生长在彼岸的红莲,掌管着十八层烈狱的灼魂司。 那个唤作他“大人”的老太太,是孟婆。 为什么跟祖母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孟婆也死了,来到人间轮回转世了? 这未免太过离奇,也无比惊悚。 他谢岚裳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什么神灵降世,该说是恶鬼投胎比较贴切。 难怪当年金枝会说,他在阴曹地府受到的待遇不同,难怪仅凭他一句话,就让那无辜小哥下辈子衣食无忧,难怪他能引渡曲小芸,难怪他能看见阴差的尊容。 谢岚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烧到极致反而不糊涂了。 呵呵,灼魂司灼魂司,全身都是火,可不越烧越精神么! 谢岚裳闲得无聊,调侃起自己来了。 遗憾的是,梦境里全是模棱两可的碎片,始终看不到完整的前因后果。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这梦越做越频繁,全都拜他越来越强劲的修为所赐,修为越高,“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等到足以羽化飞升的时候,必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又过了几天,谢岚裳身体康复,立即开始筹备前往神洲无尽海的事宜,等日子一到,谢观林率领长子和首徒,以及谢岚裳这个扶摇榜第二名前去昆仑集合。 扶摇榜前十名是强制去的,其他人若想去也可以,全凭自愿。 不过去神洲这一趟,虽说可以涨见识,运气好的没准会有奇遇,但人人都不是天选之子,谁能保证第一个倒霉的不是自己? 古往今来去了神洲有来无回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其中也不乏那种上天入地的大能。与其说是发家致富的好地方,不如说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的险地。 所以自愿去的人并不多,倒是秦慕,不出意料的跟着来了。 此次去神洲,鹿微亲自出马带队,率领太微仙宗弟子二十人,其中包括云谨、秦慕、还有随行医修普济长老。在前十名的苏晓因为犯错被废除修为了,至今还在思过峰面壁,自然除名。 简家就出了简春简夏简秋三兄弟,简随意上个月去北海除魔,结果让人家掏了肚子,肠子都挂了出来,凄惨无比,身受重伤昏迷了一个月才醒,到今天还下不来床呢! 这其中,当属柳家人最多,柳十四娘膝下儿女成群,此次就带了十二个出来,另外还有二十多个门下弟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煞是威风。 乘上太微仙宗准备的帆船,其奢华程度自不必说,船体之大,足以容纳千人。 因此,即便是自发而来支援的散修们全部上船,空间也极大,腾出几间屋子放鸡鸭猪牛做储备粮都绰绰有余。 谢岚裳再见秦慕的时候,这货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是说不利索,像小孩咿呀学语似的单个字单个词往出蹦,说不了完整的语句。 所以为避免丢人现眼惹人发笑,秦慕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频频发射眼神杀,看的谢岚裳啼笑皆非。 帆船总共有两艘,众人分散两拨前往神洲。 回到自己的船舱,发现夜郁不在,谢岚裳一边散步一边找人,终于在甲板上看见了吹海风的夜郁。 谢岚裳走过去,侧面问道:“可有想起什么来?” 夜郁看向他。 谢岚裳慢条斯理的说:“你总是看海,对海产物情有独钟,可见是生活在沿海城市的。” -- 第127页 夜郁薄唇微抿,情不自禁的唤他一声:“谢岚裳。” “你想起来了?”谢岚裳语气是疑问的,可表情确是肯定的,“早就想起来了。” 夜郁欲言,谢岚裳敛回视线,目光投向苍茫辽阔的大海:“这一趟,是回家了吧?” 他并未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可他异常冷静的神色却让夜郁胆战心惊,迫不及待的开口解释:“哥,我并非故意瞒着你,我是……” 他话音未落,后方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有海妖!”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庞大的帆船竟从中间生生断开!再看那罪魁祸首,是一条足有数丈之长,要十几个人合围才能抱住的、闪着森森鳞光的尾巴。 不及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尾巴甩了上来,其中一条力透船帆,瞬间将帆撕扯的稀巴烂。其他尾巴更加凶猛,噼里啪啦的砸上来,顷刻间便将豪华的帆船剁成肉酱。 意外来得太突然,又是深更半夜的,不少修士都洗洗睡了,这一波攻击下来,十几个人遭难,其中不乏被砸断胳膊腿的,被捣毁内丹的,还有两个最为惨烈,是被活活拍死沦为肉泥的。 灾难来临往往都是自身难保,根本无暇去顾及别人。 柳家的弟子乱成一锅粥,想找柳成絮帮忙,却被甩出的尾巴硬生生阻断了去路,只好自求多福。 柳成絮好不容易抓住一块碎裂的甲板,整个人躺倒上面大喘气,帆船早已成了渣渣,昏暗的海面上混乱一片。 想不到才踏入神洲,连无尽海的边边角角都没找到,就发生了这种灭顶之灾! “谢清荷!”四周乌烟瘴气,修士混乱的喊叫声和海妖胡乱扑腾卷起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柳成絮一个猝不及防,妖力从海底袭来,直逼他所傍身的甲板。 “啪!”甲板碎裂,柳成絮御剑高高飞起,眼睁睁看着尾巴冲天而起,那蛰伏在海中的妖兽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尾巴又粗又长,上半身活像一只千年蜥蜴精,眼睛大如灯笼,嘴巴咧到了耳根,身躯庞大肥厚,可以一口气吞下一头大象。满身坚不可摧的鳞片,四肢爪子轻轻一跺,便地动山摇,海啸滔天! 这样的怪物竟不止一只! 柳成絮粗粗看下来,骇的脸色惨白。 三只,五只,七只…… 一个散修冲了出来,手中八品长剑光芒大盛,凭一身无畏热血硬是朝海妖冲了去。那海妖竟也不惧,张开血盆大口正面咬住散修的佩剑,柳成絮看的清清楚楚,那单薄的佩剑夹在海妖的利齿中间,竟“啪”的一下被咬碎了。 八品的灵器,就跟牙签似的葬身在海妖口中!? 那散修也难以置信的怔住了,就这么一个错神的空隙,被海妖连头到脚吞了进去。上下牙一咀嚼,鲜血四溅,粉身碎骨。 柳成絮惊呆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犯怵,可这么多妖兽围攻过来,可见是他们行船无意之间,误闯了妖兽窝,这七只海妖只是开胃小菜,后面说不定会有更多更多的同族赶来支援。 无异于羊误入了狼群。 他下意识握紧双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滴答。 突然,那只才吃了散修的海妖一声嚎叫,似是濒死之际的悲鸣,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整个爆开,宛如吞了千斤炸药似的肠穿肚烂,惨不忍睹,海面上布满了狰狞的猩红与腌臜的血肉。 周遭海妖全部惊呆了,只闻一声澎湃的吟叫从海底深处汹涌而来,似奔腾的滚雷震动神魂! 那一抹白光逐渐上浮,将大片海面晃得通亮,海妖们各个被吓破了胆子,竟头也不回的四散而逃,跟赶着投胎似的唯恐迟了一步。 终于,那白光破水而出! 柳成絮惊惧交加,心神撼动,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是一条身形矫健,华美威风的白龙! 它的身躯并不过分庞大雄壮,粗略观来,应该属于龙族的幼崽,却异常华丽耀目,那一身雪白的鳞片在月光的照耀下,片片晶莹璀璨,如闪闪发光的碎钻。 卷起数丈高的海浪澎湃激荡,只见白龙腾空而上,身上似乎载着一个人,柳成絮未能看清,便见白龙几个轻巧的翻转,迅速隐入层云之中,瞬息之间便已无影无踪。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好似浮梦。 夜空中雷鸣电闪,大片大片的乌云追逐而来,几道青光闪电雷霆劈下,暴雨如注,彻底掩去了稍纵即逝的繁华。 不知过了多久,柳成絮才瑟瑟发抖的意识到…… 他方才见证了神迹。 第59章 要说此次来神洲, 这黄道吉日算的实在有够操蛋。 鹿微领队的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柳十四娘率队的这边是损失惨重,说句全军覆没或许夸张, 但也差不多吧! 某个散修说了一声有海妖之后, 谢岚裳便看见了上空投来的阴影, 本能后撤闪避开,眼睁睁看着船体被那玩意捣的稀巴烂。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攻击,大尾巴无差别乱拍乱打,谢岚裳一个躲闪不及, 被其中一只海妖的尾巴扫到,从半空中直接坠入海里。 当时实在太过混乱, 每个人都自身难保,纵使是谢岚裳也无暇去找夜郁在何处。 他只觉五内俱震, 也不晓得心肝脾肺肾还是否完好无损,一口鲜血就吐了出去,里面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内脏组织。 -- 第128页 他浑身一凉,大股大股的海水汹涌的灌入口鼻, 一瞬间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发晕,不受控制的朝海底深处坠落而去。 即便是没工夫诊治,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受了重伤,放任不管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一命呜呼。 他是贪生怕死的, 但现在突然不觉得死亡如何可怕了。 或许他确信自己原本就属于阴曹地府,不过死亡而已, 死了就是回家了, 回家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 夜郁怎么办?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 他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夜郁。” 是,谁在叫夜郁? 眼前视线被波涛汹涌的海水反复冲刷,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视野忽的清晰起来,那副熟悉的《红莲图》映入眼帘。 “加一个你吧。”谢岚裳听见自己说。 夜郁站在旁边,闻言很是困惑:“怎么加?” 他微微一笑,捡起毛笔蘸墨,在荷叶底下,水波之中添了一笔。 夜郁一个没绷住笑出声:“这什么,小蝌蚪吗?” 他也被自己的拙笔逗乐了:“让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神龙变成这么细细的一条,还屈身于红莲荷叶之下,确实委屈你了。” 他说完这话,就被夜郁一把抱住,恶劣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他被弄得一愣:“我说什么了?” “让我入赘你家了。” 他彻底懵了:“哈?” “从今天起,叫我夜君流。” 谢岚裳怔住,眼见着少年俯身而下,重新吻住了他的双唇,温存许久,少年才抬起目光暖暖一笑,和熙静谧:“夜郁,我中了你的毒,无药可医了。” 一阵风掀起《红莲图》,翩然落地。 红莲似火,明艳妖娆。 一旁的题名落款,不是画师的署名,而是这幅画的名字,也是画中主角莲花的名字。 夜色深处,芬芳馥郁。 红莲夜郁。 * 狂风肆无忌惮的在耳边呼呼吹,谢岚裳勉强掀开眼皮,看到的是湛蓝的天空,以及擦肩而过的朵朵白云。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事宜愿为的触碰到了空气,再尝试努力去触摸,却身不由己的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看见了天边尽头冉冉升起的旭日,看见了自己被一条疑似是白龙的东西载着,吞云吐雾,穿越千山万水,昂然傲行在九重天。 是做梦做劈叉了吗? 谢岚裳茫然的想着,脑海中一片混乱,莫名回忆起了他上辈子临死之时看到的场景。 昆仑山脉火海连天,雷霆万钧,在无数闪电和惊雷错乱的轰鸣之下,那声足以开天裂地的龙吟之声震撼神魂。 原来那不是幻觉。 谢岚裳的思路彻底断了,再清醒之际,天是黑的,一轮圆月高悬,投下惨淡的清辉。 谢岚裳茫然的望着,后知后觉自己靠树而卧,五脏六腑并无特别明显的不适,他试着坐起身,朝动静传来的瀑布边望去,在水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而立,一身白色锦袍如皎洁的月光披了满身,散发着淡淡的耀眼银芒和孤冷绝尘的寥寥寒意,宽肩窄腰,从头到脚的线条完美无瑕,仅是背影就叫人呼吸紧致,全然不似人间物,清冷神圣,尊贵而不可亵渎。 偏偏,这人却做出那不符合其尊贵身份之事——他下了水,不是要洗澡,而是在水里捞来捞去,最终,捞上了一条鱼。 谢岚裳:“……” 梦回当年。 他重生的第一天,夜郁也是这样在小泉边一厢情愿的捞鱼,那溪水很浅,就算有鱼也是手指大小的崽崽,不经吃。结果出人意料的,他捞到了足够分量的鱼,不费吹灰之力。 当时并未多想,如今再回忆起来,发现一切都是有理有据的。 他捞完了鱼,转身走出水里,进去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可走出来之时,通体干爽,再无分毫水渍。 随着少年越走越近,谢岚裳看清了他的模样。 用来束起墨发的并非玉冠,而是一种模样极其精美,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贝壳。 谢岚裳记得自己曾看过记载神洲无尽海的古籍,据传无尽海之中,寸水寸金,哪怕是一滴海水都具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海底十万里之下的风光更是截然不同,有传说是个乌漆墨黑的洞窟,伸手不见五指,神龙一族就卧在里面没日没夜的冬眠;也有传说那是个钟灵毓秀的世外桃源,乃天地宝域。满目繁华的景象且不说,随便一把海泥,一株海草便价值千万,更有一种特殊的灵贝,其造型别致,各个都独一无二,绝对不会出现重样,且晶莹玉润,随着日光和月光交替,灵贝会变色,稀罕得很,备受神龙一族的喜欢,专门用来做饰品的。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又有些觉得不同以往了。 他披在身后的墨发之间,有铜板大小的紫蓝色珊瑚做挂饰,在他头顶,一对儿雪白色的龙角清清楚楚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似打磨了千年的宝剑,未靠近便已气势逼人。他的面色极白极冷,如同昆仑之巅的冰雪,透着巍峨的生人勿进。 谢岚裳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年拿着开膛破肚且烤好的鱼肉过来,蹲在他身旁,定定的看着他。 -- 第129页 少年不吭声,谢岚裳也不说话。 俩人就这么你不言我不语的耗着,终于,谢岚裳觉得累了,闭上眼睛养养神。 这一举动让少年瞬间乱了方寸,只当是对方对自己彻底失望已经眼不见心不烦了,急切的艰难开口叫道:“哥。” “我想起一件事。”谢岚裳忽然睁开眼睛,突兀的打断少年的话,少年一呆,不知该继续道歉还是该怎么办。 “古籍中记载,龙族不可擅离无尽海,更不能踏出神洲半步。”谢岚裳看向少年,“是这样吗?” 少年自然不会隐瞒:“是。” 复又说道:“但这不能怪我,我有知觉的时候已经在你家门口了,对自己是谁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一个名字,关于无尽海这些事情,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突然想起来的。” 后半句话谢岚裳没在意,那句“只记得一个名字”让他心神大震,仿佛如鲠在喉。 他想起来了,那年开门,遇见了晕倒在门口的小孩儿,他惊讶不已,急忙过去叫人。 小崽子悠悠转醒,虽然睁开眼睛了,但是目光空洞无神,面对他的问话,只能模模糊糊重复念叨“夜郁”两个字。 他便以为小崽子姓夜名郁。 夜郁…… 他直到轮回转世,哪怕饮了孟婆汤,忘记了前尘过往,却仍然难以忘记他的名字。 谢岚裳心中涌出无尽心酸和感动,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 不可一世的神族主动将头递过去,任由满身剧毒的嗜血红莲玷污。 “夜郁……”谢岚裳喃喃念叨这两个字,“你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夜郁闻言摇了摇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哥哥家门前,我还是不知道。就像,就像醉汉喝多了酒,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之时,出现在了意料之外的陌生地方。” 谢岚裳温声道:“你有何打算?” 夜郁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道:“回龙宫。” 这话听得谢岚裳脸色一变:“龙族擅离无尽海,会受到龙宫的追杀吧?” 夜郁年纪小,还是条小白龙,在红尘烟火气之间隐藏自己很容易,可如今现了原形,还是在神洲地界显得原形,龙族不可能不察觉,没准这会儿已经派出虾兵蟹将来擒拿了。 这时候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谢岚裳果断摇头。 夜郁却笑了笑:“有些事情想搞清楚,就得去冒险。” 谢岚裳还是摇头。 或许是鬼界的记忆逐渐复苏,让他的心境很难不产生变化,比如,以恶意度人心。 他自动脑补了一出龙宫争权夺势的恶斗,亲生兄弟之间天赋的嫉妒,暗箱操作偷袭设计,连夜将君流套个麻袋打包送走,咻的一下丢出无尽海,以此诬告他擅离神洲,以达成被全族追杀的目的。 靠谱! 谢岚裳在心里暗暗肯定。 龙族之中,白龙最为稀罕,尊贵无双,千年也不见得诞下一条。一旦出生,便自动越位,被全族上下奉为龙太子。 所以代代龙王,皆是白龙。当然了,这东西稀罕,在没有白龙的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金龙为尊。 所以,夜郁的诞生就是个威胁啊! 谢岚裳热血沸腾的继续脑补。 身居高位的龙们,岂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白龙崽子凌驾在自己头上? 阴谋! 谢岚裳猛地抓住夜郁微微冰凉的手:“我跟你一起。” 夜郁:“哥,我还是送你回……” 谢岚裳面不改色的重复道:“我跟你一起去。” 来神洲之前,夜郁曾劝他借病留在家里,当时并未多想,如今看来,夜郁是早有打算只身返家。 谢岚裳不顾夜郁相劝,扶着树桩站了起来,轻呼一口气道:“别说了,现在就走。” 看他义无反顾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模样,夜郁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若非时机不对,他当真忍不住要将谢岚裳狠狠按在地上,亲个昏天黑地不可。 “哥。”夜郁近前两步,从袖袍中取出一条珊瑚编织的手链,捡起谢岚裳的手,仔仔细细的给他戴上。 谢岚裳狐疑道:“这什么?” “七色珊瑚,无尽海的宝物。”夜郁道,“无尽海不比东南西北四个海域,它是有上古结界护着的。龙宫位于海底十万里,每一万里都有一层结界,七色珊瑚可确保你抵达九万里,最后一万里,需得龙族现身载你进去才行。” 谢岚裳听的一愣一愣的。 越发感慨凡人的渺小无知,一个个一厢情愿的造访无尽海,造访龙穴,结果忙的脚打后脑勺,呕心沥血千年万载,就算找到了无尽海,没有这七色珊瑚也进不去。就算有了七色珊瑚,也只能止步九万里,距离龙宫还遥远着呢! 第60章 谢观林是跟鹿微乘坐的一艘船。 柳十四娘那边遭遇海妖, 险象环生,而谢观林这边运气好的不行,进入神洲一帆风顺, 只是茫茫大海之中行船已久, 却始终不见海岛, 有些自小生活在山里的修士已经承受不住了,晕船的晕船,上吐下泻还发热。 “不出所料,又是白跑一趟吧?”出发的时候热血沸腾, 现在热气儿下去了,已经有修士开始后悔, 打起了退堂鼓。 “我看也是。”身边有人附和道,“古往今来到神洲探索龙穴的修士无数, 其中也不乏上天遁地的大能,结果怎么样,别说龙穴了,连片龙鳞都没找到。” -- 第130页 “沧海桑田, 无尽岁月,龙穴是否还存在都不知道,或许早就被土埋了。” “我看咱们要不回去吧?前路危机重重,究竟能不能找到龙穴还不一定,何必白白送……” 命字还没说出来, 那修士就禁了声。 九品灵剑抵在咽喉,只需轻轻一划, 他就人头落地了。 左右闲聊的散修们全惊呆了, 满眼惶恐的看向持剑的谢观林:“谢宗主, 你, 你这是干啥?” 谢观林面无表情道:“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当心我这剑不留情面。” 几个人浑身一激灵,再不敢多言。 “老谢,别说他们心乱如麻,就连我也犯嘀咕。”柳家的一个长老提着酒壶走过来,往甲板上一坐,说道,“咱们来神洲也有半个月了吧?在海上飘了半个月,别说龙穴了,就连个整顿休息的小岛都没见到,也难怪大家心神不宁,没准会一直飘着,飘上个几十年几百年的也看不到尽头。” 谢观林充耳不闻:“怎么可能。” 柳家长老:“这还是咱们不偏离航线的情况下,只要稍微偏离,鬼知道咱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后方闭目养神的云谨突然睁眼:“幽灵海域?” 旁边瞎寻思的简秋一怔:“啥?” “传说中的鬼域,好多迷失在大海中的行船,最终都会被带到那里,据说那里有好多好多亡灵,怨气冲天,鬼影横行,就像……” 简秋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简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鬼界。” 此话一出,四下无声。 海风忽然变大了,吹起简秋一声汗毛倒立,他不由自主的搓了搓凉飕飕的双臂,神经兮兮的左右看去,有点想哭了:“清荷。” 简夏倒是气定神闲:“清荷不在这里,你鬼叫什么?” “二哥你不懂。”简秋一本正经的道,“清荷辟邪,妖魔鬼怪全怕他,念出清荷的名字,咱们就算到了幽灵海域也不怕!” 简夏、云谨:“……” 有道理的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反驳。 “听我的没错。”简秋信誓旦旦,“一有不妙,咱就念“清荷清荷清荷清荷”,可以保命的,懂?” 简夏不忍直视。 云谨闭目入了定。 只是看起来像入定,实际上是在皱眉忍耐什么,简秋大大咧咧看不出来,心思细腻的简夏尽收眼底,取了枚薄荷叶递给他。 云谨睁眼一看,倍感意外。 简夏:“太微仙宗大弟子的包袱?” 早就晕船却还故作无事的云谨一笑,慢条斯理的接过薄荷含在嘴里:“我们家乡有个规矩,被人送了入口之物,那是要以身相许的。” 对云慎言为人早有耳闻的简夏也不动怒,端着他万年不改的冰块脸,理都不理。 海风越来越大,吹得袖袍都鼓动起来。 几朵乌云匆匆追逐而来,大好的艳阳天阴沉下来,当最后一缕阳光被遮挡,海面之上一片昏暗。 打坐调息的云谨睁开眸子,扶着船板摇摇晃晃的起身:“草,不会这么寸吧!” “什么什么?”简秋也跟着起来,朝阴风阵阵传来的方向瞭望去。 前方的海域,黑雾弥漫,死气沉沉,风拂过海面而无波澜,石子落于海中,却掀不起涟漪。 海风带着阴森之气,一阵一阵的拍打在众人脸上,那是修士们所熟悉的……鬼气。 * 谢岚裳吃掉了夜君流做的烤鱼,在瀑布边洗了洗手,准备出发。 夜君流朝天上望了眼:“哥还记得吗,当初你要我带你飞,上九重天,下万里海。” 谢岚裳确实忘了,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恍然大悟。 当日醉酒,不过一句玩笑的戏言,想不到竟然真有实现的一天。 夜君流化形龙身,谢岚裳骑乘上去,瞬息之间便已离地数百丈,气流卷的他身形一晃,他本能抓住龙角,待真正坐稳,白龙纵风而行,逆流而上,顺着云层攀上九重天。 修士御剑,再高也无法跟云肩并肩,唯有天生带翅膀的灵兽可以飞翔到这种高度。 而九重天,只有神兽可以够到。 这是谢岚裳从未见识过的风景,下方的山川河流已经渺小到了几乎看不见,放眼望去,尽是湛蓝湛蓝的晴空以及被水洗过似的白云,在九重天的高度,竟然没有那种吹得人口眼歪斜的厉风,尽管白龙傲行的极快,可吹在耳畔的风却很柔和,阳光打在身上,暖和的叫人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夜君流突然说道:“我们到了。” 谢岚裳愣了下,未及反应,只觉白龙骤然一顿,龙头猛地往下方一扎。 谢岚裳猝不及防,龙身朝下,几乎呈笔直状态,从九重天直直坠去——这也太刺激了! 谢岚裳心脏狂跳,既惊悚又觉得过瘾,下意识将保命的龙角攥得更紧。 地面的风景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山川和海面。 寻常情况下,深海的海水远远望去是深蓝色的。可这片海域却截然不同,海水碧绿莹莹,似流动的翡翠,光洁无瑕,美的惊心动魄。 “准备好了吗?”夜君流问。 谢岚裳应了声,眼见着距离海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耳畔传来“扑通”一声,随着龙角被浸湿,他的袖袍,衣襟,头发,乃至整个身体尽数被海水淹没。 -- 第131页 白龙入海,周遭海流激情翻涌,似小兵小卒在迎接龙王回宫,迅速的退居两侧,让出一条漩涡状的通道来。 海底漩涡,搅的大片海域跟着汹涌澎湃起来。 因为有七色珊瑚护体,谢岚裳不用念避水咒也可自由呼吸,甚至能跟海族一样任意活动。 谢岚裳双足触地,似是踩在沙滩上一样,软软绵绵的。同时,夜君流也化为了人形。 “这就是无尽海?”谢岚裳朝天上望去,此地距离海面虽然很远,却依旧可以看见上空投下的光亮,阳光洒在海面上,是浮光跃金,熠熠生辉的。他伸出手去,仿佛能够到海面上的碎金一样。 “这是海底一万里。”夜君流领着谢岚裳往前走,“这里比较乱,你当心别走丢了。” 谢岚裳愣了愣,瞬间明白夜君流的意思了。 海底一万里,就相当于凡界的贫民窟了吧? 他们无尽海的规矩倒是有意思,世人都向往阳光,本该是越接近海面越富饶,而海底深处昏暗无光,死气沉沉,才该是穷苦平民的居所。 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或许龙喜欢冬眠,需要安静的环境吧? 或许一万里距离海面太近,一不留神就有外人掉进来,太过危险。 谢岚裳在心里分析着,越往前走,越是吵杂。 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家伙扭打在一起,看样子不是为了争夺食物,而是争抢地盘,跟凡界的小混混扩充势力尤为相似。 谢岚裳只看了一眼,便跟着夜君流下了两万里。 这里比一万里稍微好那么一丢丢,至少不会当街打架斗殴了。 等下到海底四万里的时候,环境彻底不一样了。 这里乍一看,跟人类世界没什么两样,有房屋瓦舍,有各式各样精妙绝伦的建筑,外出行走溜达的虾兵蟹将们都已化了人形,当然其中有些修为不够,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尾巴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家伙开店做生意,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绿瓦红墙,繁华喧嚣,整个一海鲜市场。 谢岚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看了几个摊点,售卖的东西还挺稀罕的,不过绝大多数东西都是人类世界的玩意儿,神洲无尽海距离千万里之遥,自然对这些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引得无数小孩子在那里围观哄抢。 谢岚裳走到一个闪闪发光的摊位点,看着桌上放的各式贝壳,惊喜的很:“这是灵贝?” “当然不是,这是另一种贝壳,可比不上灵贝贵重漂亮。”已经彻底化成人形,但虾须子还没彻底隐去的小贩笑道,“好玩意都在下面呐!” 夜君流笑着跟谢岚裳解释道:“五万里。” 谢岚裳真是涨见识了,新奇的不行,连连催促道:“快下快下。” 海底五万里,已经彻底看不见海面上的光芒了,但这里并不黑暗,因为到处都是夜明珠,甚至还有发光发亮的彩色珊瑚,将四面八方的海域照的通亮如昼。 “我以为海底十万里的龙宫是个放大版的小黑屋。”谢岚裳很是自愧的笑道,“是我目光短浅了。” 夜君流眸光一转:“你想要小黑屋还不简单?我给你造一个。” 谢岚裳不跟他鬼扯,笑着问:“龙宫是什么样的?” 夜君流十分认真的想了想,走心的说道:“也就那样。” 他从怀里取出一颗鹅蛋大小的珍珠来,珍珠呈淡淡的粉红色,圆润饱满,晶莹无瑕,一看就是上上级品。 粉红珍珠已难得,更别提这么大个的了,谢岚裳可是从未见过。 谁知夜君流竟然随手一丢:“给小孩当蹴鞠玩儿的。” 赶紧去接唯恐糟蹋好东西的谢岚裳:“……” 夜君流失笑:“这种东西都没人稀罕的,不如一个拨浪鼓人人哄抢。” 谢岚裳:“……” 懂了,物以稀为贵么。 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无尽海是随处可见的,人家压根儿不稀罕。 而在他们的世界中,几文钱一个的拨浪鼓,却比这鹅蛋大的粉红珍珠还要值钱。 五万里海域的市场,比起四万里的喧闹,更添了一份贵族拍卖场才有的庄重。 成精的乌贼大声叫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昨天晚上才喷的墨,新鲜好用,红杏出墙必备,保你十年不褪色,绝对不会被亲老公发现的!” 成精的乌龟抱着自己才换掉的龟壳,卖力赚钱:“出门夜会隔壁老王必备,九品灵器都切不碎!” 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谢岚裳走到一个卖海螺的摊位前,那小贩热情的招待道:“贵客,看看千里海螺呀,还有万里的呢!” 谢岚裳问:“何解?” “将心头精血滴到上面,这海螺就认了主,你看,这俩是一对儿。”小贩拿起两个一模一样的海螺,笑道,“你拿一个,对方拿一个,相聚千里可传音,这便是千里海螺了。” 谢岚裳听的一愣,继而惊喜不已:“这么厉害?” “贵客可不要贪万里海螺传的远,这玩意也要看自身修为能不能驾驭得住,否则才一开启,不等传音就把真元掏空可怎么得了?” 谢岚裳会心一笑,这人做生意倒老实:“多谢。” “我看贵客气宇不凡,定能驾驭万里海螺,我推荐你买万里的。我住在海底五万里,全靠这玩意跟住在海底七万里的外公家日夜联系,不用来回跑了,多方便。还有这个通玄灵镜,配合使用更加好!有百里的也有千里的,一边传音一边看着对方,多好……”小贩说着说着,小鼻子微微嗡动,似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 第132页 他忍不住又朝谢岚裳的方向闻了闻,当场脸色惊变:“你是人类!?” 这一嗓子,喊得左右邻居也跟着凑过来:“什么什么?” 小贩一双鱼眼睛瞪得凸大,正要再喊,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白影走了过来,定睛一看,锦衣华服,面若冠玉,气凌如霜。 头顶上……两个龙角。 我嘞个去啊!!! 小贩膝盖一软,当场跪倒:“不知,不知是殿下来此,小的失礼,小的眼瞎,小的该死,小的就不配活着呜呜呜呜……” 左右邻居面面相觑,下一秒,齐齐跪地。 不出片刻,整条街的人都跪了下去。 一览众海鲜小。 第61章 排面。 华丽丽的排面。 比他谢二公子威风多了。 谢岚裳拿着海螺, 一边瞎寻思一边琢磨这玩意怎么用。 来之前他想过,如果真是龙族内斗,栽赃陷害君流什么的, 那他们是否该乔装打扮一番, 偷偷摸摸的回来, 在暗处做手脚? 不过事到如今他晓得了,比起暗戳戳的做什么,还是直接杀进龙宫更过瘾。 谁让夜君流是小白龙呢! 人家尊贵,人家有理。 对于兽类而言, 血脉高于一切,其他的轻于鸿毛。 哪怕你是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 只要你有血脉,那你就牛逼, 必须绝对的臣服。 这边,虾兵蟹将们跪了一地,而早在白龙入海的那个瞬间,十万里龙宫内怕是就有感应了。 不, 这可能都小瞧人家“神族”的能耐了。 或许早在夜君流来到神洲,并且当众化成原型的那一瞬间,无尽海龙宫就知道了。 派兵擒拿不? 等了半天,并没有。 世人早有传言,说无尽海虽然确确实实的存在, 但龙族时至今日,说不定都绝种了。 毕竟人家得天独厚, 飞升的简单容易干脆, 谁还乐意在修真界生儿育女浪费时间呢?就算繁衍后代, 等飞升成神了再生神胎不是更好? 所以久而久之的, 无尽海龙宫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也不是没可能。 谢岚裳就有想过,说不定海底龙穴毛都没有,不过看方才虾兵蟹将们的反应,神族应该没有绝种。 跟着夜君流一口气下到九万里,七色珊瑚的作用到此为止。 谢岚裳等着夜君流变成龙身载他进去,却见夜君流伸出胳膊,白皙玉润的皮肤上显现出片片洁白发光的龙鳞,他眼也不眨的揭下来一片,看的谢岚裳脸都白了:“你干什么?” 龙鳞被揭下,鲜血顺着缝隙泊泊流淌,可把谢岚裳心疼坏了,急忙拿药粉往上洒。 “没事,我好的快。”夜君流毫不在意,捡起谢岚裳的手,将龙鳞放到他掌心,再攥着谢岚裳的手掌握拳。 谢岚裳只觉得掌心一凉,再一摊开,空空如也,龙鳞竟整个融进了他的体内。 “我能载你进去,只是穿过结界罢了,海底十万里的威压,不是一般人类能承受得住的。”夜君流说道,“有这片龙鳞护体,待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还带这样的? 谢岚裳怔怔的听着,忽然好奇:“不能不限时间吗?” 夜君流脚步一顿,脸颊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也,也可以的。” “怎么弄?”谢岚裳随口一问又后悔了,可别是饮龙血那么残暴吧? 夜君流化成了龙身,载着谢岚裳穿过结界,一边问道:“你真想永远在这里?” 谢岚裳笑了笑:“这是你的家,以后你必然会经常回来,我要是想你了,总得来这里跟你住一段时间,总不能每次都叫你拔鳞片吧?” 龙头微微侧目过来,一眼看穿了谢岚裳的心思,失笑道:“不用喝血,更不用吃龙肉,只要我在你体内注入……” 谢岚裳听得聚精会神,却见龙崽子卡了壳,不由催促道:“什么?” “就,内什么……”夜君流声音越来越小,听得一向沉着稳重的谢岚裳有点抓心挠肝,“什么呀?” 夜君流:“以后,以后我会告诉你。” 也是,如今大敌当前,不适合说这些。 夜君流:“到了。” 谢岚裳敛回心绪,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他曾认为太微仙宗的大殿已经足够宏伟,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什么叫叹为观止四个字。 珠光宝气自不必说,奢华却不落俗套,处处金碧辉煌,却也神圣庄重。 谢岚裳以为这里至少会有八百十个护卫守着,结果进去里面走一遭才发现,一个鱼影都没有。 夜君流走在前面为他解答:“龙族清修飞升,不宜人多嘈杂。” 原来如此。 夜君流笔直奔着后殿去了,谢岚裳本能跟上。 那里是一片极大极广的泉池。 池壁以玉堆砌,触手生温,池内的水却相当混浊,一眼看不到底,就连浮在水面上的海草若不仔细看的话,也分辨不出颜色来。 水面上白雾渺渺,寒气扑面,置身片刻便觉浑身气血凝固,好像掺了冰碴似的动弹不得,一呼吸间,大片大片的白雾从口鼻中流出,四周温度低的冰人。 谢岚裳站了一会儿,手指已经僵住了,尽管池水浑浊,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 夜君流走近,皱眉凝视片刻,果断伸出手去,好像试试水温一样随意的伸入池水之中。 -- 第133页 刹那之间,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高达数丈,夜君流本能后退,那池水喷溅出来,落地变成细细碎碎的冰雹,“噼里啪啦”宛如小钻。 紧接着,池内如同煮开的沸水般闹腾起来,谢岚裳有种预感,里面的庞然大物要破水而出了! 东西没有冒头,一声龙吟震天裂地,整个龙宫都跟着抖三抖。 夜君流及时将谢岚裳护进怀里,免得他被龙吟震得七窍流血,尽管如此,谢岚裳还是感觉到了呼吸紧致,胸闷憋闷,之前未能痊愈的内伤又犯了。 随着“扑通”一声响,一条浑身黑色鳞片的玄龙破水而出,只吝啬的露出龙头和上半截龙身,两只爪子搭在池壁上,长长的胡须随风而动,凶神恶煞的眼珠子带着藐视一切的霸气俯瞰下方:“人类?” 这俩字好像是玄龙的逆鳞,它明显怒了:“不仅擅离无尽海,还带人类进来!” 又是一声龙吟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夜君流不避不闪,释放威压硬刚上去。 谢岚裳被夜君流摁在怀里,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耳边轰鸣巨响,脚下巨震,龙宫仿佛都要塌了,海底仿佛都要翻个,“啪啪”的碎裂声连成一片,想到那些粉红珍珠灵贝珊瑚啥的被碾成齑粉了,他就恨不得喊一嗓子让这俩败家玩意儿别闹了。 他真的喊了。 这一嗓子,让两条龙都呆了呆。 夜君流听话不要紧,玄龙也跟着当乖崽崽,这就比较意外了。 看来他彼岸红莲还是有点气魄的呵! 下一秒,他看见玄龙从池子里钻了出来,龙爪落地,变成人脚,身体从水中出来,彻底变成人身。 一个满头花白,至少七八十岁的小老头。 小老头看他一眼,又看夜君流一眼,声音苍古有力:“你是谁?” 夜君流还算知书达理,尽管他此时心情并不愉悦,但面临全无印象的同族同胞,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数,朝小老头拜了拜:“晚辈君流。” 都是同族,细究下来都有血缘关系,没准是亲叔伯大爷都有可能。 谢岚裳坐等认亲现场,不料那小老头脸色一变,竟然张牙舞爪的冲了上来。 夜君流虽然措手不及,但还不至于被偷袭,及时召出玉笛迎上,电光火石之间,两条龙已过了十几招。 小老头气喘吁吁目眦尽裂:“胆大包天的黄口小儿,竟敢冒充我君流祖师爷,不知死活的东西!” 谢岚裳和夜君流双双一呆。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不等夜君流追问,小老头的新一轮攻击如狂风骤雨般砸了下来。 “前辈!”谢岚裳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对神族出手大逆不道的罪行来了,召出折扇定坤,飞身而去,出手快如电,以扇沿为刃,在空中划出流丽的血光。 小老头怔鄂,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人类?” 谢岚裳明知故问:“那我是什么?” 小老头被难住了,皱眉仔细看,拼命的看,往死里看,愣是哑口无言:“反正你不是人类!” 谢岚裳一笑了之,凤眸微挑:“前辈知我不是人类,却为何有眼无珠,不识他是君流。” 小老头嗤笑一声:“笑话,我君流祖师爷早已飞升去了神界,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怎可跟祖师爷相提并论!” 第62章 飞升? 夜君流当场怔住, 好似被人迎头锤了一棒子似的。 对啊,飞升,他早就飞升去了神界。 君流, 白龙。 龙族千年难遇的最尊贵无比的血脉,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便成为了无尽海未来的主人,尊贵无双的龙太子。 他被千呵万护,在族中长辈们的宠爱下长大,走到哪里都是千跪万拜的, 是整个无尽海的宝贝金疙瘩。 他是龙族有史料记载之中,最具天赋的孩子。年仅八岁, 便渡劫飞升了,甚至还飞升成功了。 羽化登仙, 位列神班。 只是成了神,也并非就此高枕无忧肆意妄为了。 神也是要渡劫的,一旦渡劫失败,重则魂飞魄散变成空气, 轻则保留一丝残魂,入鬼界,投胎轮回,重新变成□□凡胎,重新来过。 他就是渡劫失败的其中一个神。 他留有魂魄, 无需像凡人那样被阴差引领着,而是自己就飘到了幽冥鬼府。 前路一片幽暗, 年仅十一岁的君流头一回见识这种鬼地方,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脸煞白, 吓得不行。 他顺着小路往前走,走上长桥,往着下方流淌着的森绿色河流,在河面上飘着成百上千的黑雾,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刺耳鬼泣,骇人的很。尽管他见识少,却也知道这玩意是阴邪肮脏的,不能靠近。 偏偏那些东西对他比较感兴趣,朝这边涌了过来。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逃离。 三界自有法则,一旦跨界,修为就会受到压制。更何况他现在是个死的,到了死人的地盘,自然不得不低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他拼命奔跑,跑着跑着,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一抹艳丽的光彩,他驻足定睛望去,那是一朵红莲。 一朵怒然绽放,娇艳欲滴的红莲,也是漫漫黄泉路上,唯一的瑰丽华光。 他鬼使神差的奔赴过去,回头一看,却见那些阴鬼邪祟没有再追来,反而各个面露畏惧的往后退,不消片刻便一拥而散了。 -- 第134页 他情不自禁的上前。 红莲宛如黑暗中的一盏烛光,照亮了阴霾,驱散了黑夜。 他忍不住为之眷恋,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指尖还未触及,那红莲娇嫩的花瓣突然一颤,一道人声传了过来:“哪来的熊孩子,动手动脚。” 君流呆了呆,眨巴眨巴眼睛,天真无邪的辩驳道:“我不是熊,我是龙。” 此话一出,好像引起了某个人的兴趣:“哦?还真是。” “你是谁?”他蒙蒙的,“在哪里?” 他四下望去,再回头之际,那朵红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红衣,长相艳异妖治的男子。 好美的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惊艳。 他仰头望去,发现自己只到人家胸口高。 “你是,红莲?”他小心翼翼的问,对方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霸气自傲的勾起他的下巴,俯瞰端详他的小脸儿,然后勾唇一笑,“原来是位上神,真稀罕。” 那一抹笑容,揽尽了三界风华。 “你……” 男人眸光微动,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夜郁,红莲夜郁。” 后来,他听轮回道的孟婆说,原来红莲掌管着世人最惧怕的十八层烈狱,在那里,穷凶极恶的厉鬼应有尽有,生前作奸犯科罪恶滔天的歹徒比比皆是,死后煞气不减,霍乱无穷的层出不穷,而负责以红莲业火惩罚它们的这项差事,便是灼魂司。 在渡劫之前,君流还是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的神格保存下来,届时只需重返阳间,取回神格,便能回到神界继续享清福。 只是他被劫数弄得魂魄不全,若现在回阳间的话,多半是个智障,只知道嘿嘿嘿,哪里还懂什么神格不神格的。 所以,他需得在鬼界小住一阵子,等把魂魄修养好了再走。 随着他在鬼界待的时间久了,残缺的魂魄逐渐复原了,那些对他无比好奇的冤魂祟鬼们也不敢靠近了,毕竟等级悬殊。 虽然它们躲得远远的,但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初到这种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些级别高的“死鬼”特别爱嘚瑟,成天正事不干,就爱逗小孩,美其名曰你好可爱我就逗逗你你怎么就哭了呢真是不经逗好没趣。 君流举目无亲,只认识那朵红莲,于是他辗转多方打听,寻到了红莲的院子。 红莲居住的地方很是别致,亭台水榭,充满了不符合他邪性的诗情画意。 比起一个以鲜血魂魄为食的地狱红莲,倒更像是一朵淡泊名利的世外散仙。 他在外溜达,却不敢轻易靠近。 因为他来的路上听不少厉鬼说过,红莲在鬼界就跟煞神没两眼,它以鲜血为饮,以魂魄为食。一言不合就噬魂,将厉鬼的三魂七魄跟嚼糖豆似的咽下去,完事儿了还餍足的舔舔嘴唇,恐怖的要命。 整个鬼界都没人敢招惹红莲,那家伙性格阴晴不定,笑里藏刀,最喜欢听厉鬼被红莲业火焚烧魂魄的惨叫声,十足的疯魔变态,能躲就躲,保命要紧。 “像你这种小豆丁哦,都不够红莲大人塞牙缝的嘞!” 吊死鬼的警告如今还历历在目。 君流顺着墙根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大家都说红莲夜郁有多么嗜血成性,残暴可怖。但他觉得言过其实了,红莲生的那样好看,嗓音又是那样的惑人动听,岂会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杀鬼不眨眼,还说什么浑身都是毒。 我是上神,我不怕毒。 小小的君流肯定的点点头,比起那些“逗小孩成瘾”的死鬼们,他倒是觉得这里更安全了。 防备之心一松懈下来,鬼就犯困。 小崽子脑袋一点一点的,稀里糊涂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附近有“沙沙”的声音,好像是鞋子踩在草丛间的动静,他掀开眼皮,就看见血色的衣摆朝自己翩然靠近。 他愣了愣,忙抬头朝上看,是红莲! 不等他惊喜交加的打招呼,只见那人冷着脸,五根手指轻轻一捻,折扇被打开,冲着他一扇,一道难以抵抗的劲风呼啸而来,将他整个人吹到天上。 他只在千钧一发之际看清了那把扇子的大致模样,殷红色的,仿佛才浸泡过血液似的,上面画着醒目灿烂的千瓣莲花。 眼前光影如梭,待到终于停下,他已经被扇出了不知道多少里。 他不哭不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抖抖土,徒步往回走。 这回他前脚抵达“红莲台”外,后脚就看见那把扇子冲天而起,这回男子连面都不露了,直接寄出法器来将他轰走。 又是十万八千里。 没关系。 君流抹了把脸上的灰,蹭来蹭去,活活把自己蹭成了一只流浪花猫。 周而复始,反反复复。 每次只要他一到,就会被红莲整个扇出去,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终于,那个男子烦了,麻木了,在他又一次回到院外、蹲到熟悉的墙根底下的时候,男子出来了。 君流第一反应就是做好准备,摆好姿势,以防止降落的时候脸朝地。 结果男子只看了他一眼,既没说话也没再用扇子招呼他,就走了。 君流没那么多心眼,只当是红莲终于被他的执着所感动,容纳他了,于是他屁颠屁颠的撵上去,像个摇尾巴的小狗在撒欢儿:“夜郁,夜郁。” -- 第135页 他早听鬼说过,红莲嗜血弑杀,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更没有喜怒哀乐,他的所谓笑容只是敷衍,他的所谓温和友善,其实都揣着刀子,其归根结底的终极目的,就是饮血噬魂而已。 他一边提心吊胆的想着,一边加快脚步去追撵,突然,男子脚步一停,站住了。 他猝不及防,硬生生撞到人家背上。 红莲回过身来,昳丽风姿,惊艳韶华。 小崽子脸色煞白,磕磕巴巴:“你,你要吃我的,魂魄吗?” 听到这话,红莲忽然笑了:“怕了?” 那笑容惑人又惑神,好似带着一种邪性,让人神鬼见了、心甘情愿的为其付出一切。 君流双拳紧握,用力摇头。 “上神的魂魄闻起来果然很香甜。” 这话落下来,他心跳突兀的加快,既害怕,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在里面。 他是与众不同的,他的魂魄和十八层烈狱那些厉鬼的魂魄不一样,至少,至少在红莲眼中是上上品。 “别盯着我看。” 他突然开口,吓得君流急忙低下脑袋。 耳畔传来对方温热的呼吸,那妖治的嗓音宛如魅魔在低语:“看久了,你就出不去了。” 君流小心脏怦怦跳。 是啊,如此美色,看久了自然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再难逃离。 他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红莲不是那个意思。 “盯着我看久了,你会陷入幻界。”红莲倚在美人靠上,前方是一群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厉鬼,各个戴着手链脚铐,随便拎出来一个,生前都是无恶不作的衣冠禽兽。 跟在旁边的君流一知半解:“是幻术吗?”佳 “是幻术,但幻界可不是变个蜻蜓化个蝴蝶那么简单。”红莲单手支颐,显得极为慵懒,“幻界自成一个小世界,无论时间和地域皆是辽阔无边的,陷入幻界中的人会迷失自我,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接受各种惩罚。” 红莲用眼神点了点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厉鬼:“比如它,生前是个采花大盗,□□妇女,罪恶滔天,他进入幻界,所接受的惩罚便是九族之内,无论男女,当着他的面沦为军妓。” 君流心里咯噔一下,对这种“成年人的世界”懵懵懂懂。 红莲看他一脸单纯无邪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我的两大绝技,一个红莲业火,一个三千幻界。” 君流狐疑:“三千个幻界吗?”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若想要三万,我也能给你幻出来。” “哇!”他毫不掩饰的将内心崇拜之意展露出来,“好厉害啊!” “厉害?”红莲皮笑肉不笑,“你不觉得恐怖?” 君流用力摇头。 从那以后,他就跟着红莲,走哪儿跟哪儿。 红莲没有感情,对他这个得天独厚的神龙一族更是没啥好感,对红莲来说,他这种人受天道庇护恩宠,生来尊贵,随随便便就飞升神界,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旁人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命好的叫人嫉妒。 他不否定这个说法,只是很无辜很茫然的说道:“我生来是白龙,这也不怪我呀。” 如此率直而纯粹,噎的红莲说不出话来。 相处的久了,君流发现红莲没有群鬼们说的那么恐怖,他是饮血噬魂不假,但没有笑里藏刀,反而挺真性情的,高兴和不高兴都表现在脸上,远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复杂。 不过,红莲脾气不好是真的,偶尔心情不痛快了,还是会一扇子把他扇出五万四千里。 随着魂魄走向痊愈,他的修为也上来了,基本用不了三天就能哼哧哼哧的赶回来。 终于在有一天,红莲不耐烦了:“别再跟着我。” 他脚步一僵,不知所措。等红莲走远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跟上,却换来对方的一声厉喝:“滚!” 他吓得哭了起来,对方的厌恶清楚的写在脸上,他既委屈又无助,眼泪越发止不住了:“我,我只有你了。” 他在鬼界谁也不认识,谁也不喜欢,只能依靠红莲了。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红莲万年不变的脸色有了明显的松动,侧过脸去低声道:“别哭了。” 他抹眼泪,哭的泣不成声。 “君流。” 他吸鼻涕,哭的肝肠寸断。 “不许哭!” 他咬嘴唇,哭的昏天黑地。 就哭就哭就哭就哭! “……” “再哭我就给你扔业火池子里炸成春卷。” 他不哭了。 红莲转身就走。 “夜郁……”君流眼巴巴的瞅着。 男子走了很远才凉飕飕的丢过来一句:“回家。” 第63章 “君流, 君流?” 夜君流浑身一震,眼前之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 将谢岚裳紧紧拢进怀里, 用力再用力, 唯恐一个松懈,这念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的人,会消失不见。 “怎么了?”谢岚裳本能挣动,被夜君流不讲道理的更加用力的搂住。 * 从那以后, 他就跟在红莲身边,可以进出红莲的住所, 偶尔得空,也可以跟着红莲下十八层地狱去围观受刑的厉鬼。 昔年觉得陌生的幽冥鬼府, 如今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 -- 第136页 记得还小的时候,他贪玩出门,结果转来转去就给自己转迷路了,他一边大叫夜郁的名字, 一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结果脚下一滑,眼见着失去重心要坠入忘川河,千钧一发之际,肩头一紧, 他被红莲提溜着拽到岸边。 “夜郁哥哥……”他嘤嘤嘤的扑上去,抱着男子的腰哭啊哭。 换来对方好一番嘲弄:“小白龙, 上神, 竟是个哭包。” 群鬼说红莲嗜血成性残暴疯魔, 但其实, 红莲刀子嘴豆腐心,是非分明,否则也不会成为掌管刑罚的灼魂司了。 他年纪小,红莲就教他知识,甚至在清闲的时候陪他到院子里玩泥巴。 只是红莲说得好听,手艺却不怎么样,捏来捏去,捏了两个奇丑无比的泥人:“这便是女娲造人的故事。” 他听着,看着,发现这俩泥人的距离有点远,就好像他跟红莲似的,明明同吃同住,但总是隔着一段距离,那是神和鬼之间难以撼动的距离。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一个听起来很荒唐,很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一向随心所欲惯了,生而为龙,尊贵无双,想到什么边说什么,尽管这个念头很荒诞:“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两个泥人靠近了,被他一手操控,紧紧地挨着,密不可分。 脑袋被敲了一下,红莲唇角浸着笑:“小屁孩懂得还挺多呢?” 在他三四岁的时候,龙宫的夫子说,凡间是最为混杂的地方,世间百态,五毒俱全,若想成长或历练,去红尘万丈的凡间是最好的选择。 到如今,他发现夫子也是井底之蛙,只知凡间红尘滚滚迷人眼,却不晓得还有鬼界这种“照妖镜”。 在鬼界,无论是怎样的达官显贵来到此处,就成了一张白纸,所有的罪恶和心思昭然若揭,生前的所作所为一览无遗。 在这里,他有幸见识了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人心丑恶的嘴脸,贪嗔痴慢疑五毒,以及那死不悔改,最终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的。 真是应了夫子那句话,五毒俱全。 比起红莲来,红莲身上的毒还算毒吗? 他掌管刑罚,明明是净化剧毒的解药才对。 赤莲饮血,定坤清魂。 听鬼魂们说,轮回道上有一种果子很是美味,就是采摘起来比较危险,因为生长的位置特殊,一个不小心会直接坠入轮回井。 要知道,投胎转世讲究个时辰,一步踏错命运就变了,前途就毁了。更别提君流这种魂魄有残缺的,回到阳间直接成傻缺。 对自己身手极其有自信的君流才懒得考虑那些后果,花了三个时辰采摘了六颗果子,献宝似的递给红莲。 红莲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不吃。” 惨遭拒绝,他自然失落,但并不气馁:“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弄。” 原以为红莲不会理自己,岂料他竟好整以暇的想了想,说道:“我喜欢喝血呀,尤其是你这样的小鬼头的血,鲜嫩美味,一次能喝三大碗!” 就这么简单!? 君流眼中光芒大盛,他是上神,他的魂魄和血液也是极品,一滴入腹,对红莲的好处肯定是无法估计的。 于是他果断提刀,却换来红莲的新一轮不满:“你傻吗?” 这怎么会是傻呢? 放血而已,又不是要命。 “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可以。” 他笨拙却又诚恳的说道,不过,噬魂就算了。 血液管够,魂魄不行。 魂魄被嚼烂了,他就彻底死了,死了就无法再陪伴红莲了,所以这个不行。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将尘封在心底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却换来对方一声冷笑。 “我说真的,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他仿佛将毕生的勇气都用尽了。 很好,他说出来了,即便下一秒就去死,那也没有遗憾了。 不过他是不会死的,他舍不得死,他要好好留着这条命,跟红莲夜郁在一起…… “我最讨厌小孩。” 在一起生活…… 望着红莲不屑一顾的面容,他怔住了。 我不小了,已经快十五岁了。 他试图这样大声喊出来,可是…… 可是在一万多岁的红莲面前,他就是小,好小好小。 永远也撵不上,在人家眼里永远是个小屁孩。 他被讨厌了,自然要躲远点以防止再碍眼到人家,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生出一股子戾气来。 长的小年轻还水嫩是我的错吗?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 怪你提前生了一万年,怪我晚出生了一万年,全怪时机! 他气势汹汹的想,蹲在无鬼的角落里生闷气。 直到他越长越高,待反应过来之时,好像比红莲还要高了。 呵! 都看看,这就叫厚积薄发,这就叫后来居上! 他回去找红莲,却没想到红莲就站在忘川河畔溜达,向曾经初见那样驻守在那里。 小时候他问,夜郁的回答是无聊放风,在这里睡一觉罢了。 如今他不用问便知道,夜郁是在等自己。 这不是自作多情,他就是可以确定肯定。 远远望着翘首以盼的红莲,他心中踊跃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 -- 第137页 原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红莲也是惦记他的。 “之前你说,你不喜欢小孩,现在我长大了。”他擒住红莲的手腕,凭借身高和体型的优势,他可以完完全全的掌控住红莲——当然,不动武。 再厉害的上神到了鬼界,一身神力也被压的所剩无几了,打起来的话,他真不是红莲的对手。 但是,尽管下一秒就会被饮血噬魂,他也要讲心里的话说出来,这回不再是惶恐的商量,而是斩钉截铁的宣示:“我喜欢你,我要跟你结为道侣。” 他知道红莲在回避什么。 神鬼殊途,他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界是独立的,是有天规的,任你修为如何超绝也无法轻易越界。 时候到了,他必须重返阳间,取回神格,回到本该属于他的神界。而他一旦回去了,就无法再见到身处鬼界的红莲。 反之,红莲是地狱毒花,经年累月和鬼魅为伍,别说神界了,连人间他都去不了。 一天一地,阴阳两隔,殊途不同归。 * “祖师爷这是魔怔了吗?” “你方才还不承认他是君流,怎么又……” “嘿嘿,老龙老眼昏花了,没第一时间看过来,这会儿才看清是“流光”,这就是铁证嘛!” 谢岚裳一边给夜君流诊脉,一边落目看了眼玉笛:“它叫流光?” 小老头笑着点头:“是也是也。” 谢岚裳取了清魂香出来,还未点燃就被猛地回神过来的夜君流一把抱住。 他猝不及防,熏香掉到了地上,夜君流抱的太用力太疯狂,恨不得将他浑身骨头都捏碎似的。 “君流?”他轻轻询问,并未挣扎,由着君流将他越搂越紧。 “殊途。”君流自顾自的笑出了声,“同归了。” -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64章 “怎么了你?”谢岚裳被君流的反常弄得提心吊胆, “刚才怎么叫你都不理人。” “没事。”君流轻轻摇头,捡起谢岚裳的手握住,“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谢岚裳不疑有他, 微笑道:“没事就好。” 然后看向了小老头:“你方才说君流早已飞升?” “是也, 祖师爷天赋卓绝, 年仅八岁就渡劫飞升了。”小老头说起这事儿来,面带自豪的微笑,神气的很。 谢岚裳也被惊到了,怔怔的回头看君流, 再扭脸看小老头:“据我所知,三界有法则, 是不能窜来窜去的……” “没错。”小老头若有所思的捋着胡须,喃喃道, “真是怪事,怪事也!” 夜君流冰蓝色的眸光微微闪动,伸手将心神不宁的谢岚裳揽到身后:“岚裳,咱们去找千瓣雪莲吧!” 谢岚裳恍然想起此事, 忙点头应下:“你知道哪里有?” 夜君流闻言笑道:“神洲可是我的地盘。” “祖师爷要走了?”小老头急切的跟近两步,“不留下小住些日子吗?” 夜君流挽起谢岚裳的手:“不了,想回来随时能回来。” 小老头从善如流的躬身行礼:“恭送祖师爷。” 起身的时候,小老头面上闪过一道异色:“咦?” 夜君流本能留步,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无妨无妨。”小老头笑道, “有好多人误入幽灵海域,想必是凶多吉少, 自古以来到神洲寻找无尽海的修士数不胜数, 个顶个的自不量力, 司空见惯了。” 小老头的话和君流和谢岚裳瞬间意识到是谁了。 其他人倒是懒得管, 但那伙人里面也包括了简秋和云谨等人,不能不管。 “君流,咱们先去幽灵海域。” * 简秋从甲板上爬起来,放眼望去,上空黑气笼罩,周遭浓雾弥漫,四面八方什么都看不清。 回想一下,只记得他们整艘船被一道劲风卷着,不讲道理的冲进了幽灵海域。阴森蚀魂的鬼气迎面而来,直冲神魂,简秋当场晕厥,再醒来之时便是如今这番境地了。 “大哥,二哥。”他一边叫人,一边被灌入口鼻的阴风呛得直咳嗽,周遭鬼气纵横,却缥缈无影,他试着用剑凌空一斩,清冽的剑气扩散出去,并未如愿以偿的驱散黑雾,反而被黑雾霸道的吞噬进去。 “这里终年累月积压亡魂,怨煞之气冲天,咱们这点修为就别白费力气了。” 说话的人居然是唐绪。 虽然跟他不熟吧,但好歹有个伴儿。 以为自己落了单的简秋差点感动哭,急忙抱住唐绪的胳膊不撒手:“清荷清荷清荷清荷……” “……”唐绪表情空白,“你念叨啥呢?” 简秋不予理会,朝四面望去,说道:“咱们现在怎么办?清荷清荷清荷清荷……” “当然是去找我师父了。”唐绪说,“若能遇到鹿微掌教就更好不过了。” 简秋瞬间信心百倍:“有道理,这种场面对鹿微掌教来说就像过家家,随随便便就搞定了,清荷清荷清荷清荷……” 唐绪忍不了了:“简三公子,我家二少爷不在这里,你叫魂呢?” 简秋一本正经:“你懂啥,谢岚裳是驱鬼天尊,我拿他当驱鬼令念叨,好使。” 唐绪都懒得腹诽了,跟着简秋一路朝前摸索着走,突然,唐绪脚步顿住,猛地挥剑朝前方一斩。 -- 第138页 霸道的剑气扩散出去,只听远处传来一声不像人叫的哀嚎,周遭浓雾被劲风卷着朝左右退让,露出那隐藏在浓雾之中的厉鬼。 唐绪二话不说,以真元灌入剑身,又是一招扫过去,虽然被厉鬼躲开了,但他并不松懈,甩开粘人的简秋上前,接连出招,和厉鬼展开焦灼的搏斗。 简秋看的一清二楚,唐绪刚开始还挺有劲儿,越往后越力不从心,速度和力道明显落了下来,被厉鬼寻到弱点,抓伤了他的肩膀和后腰。 鲜血淋漓的创口冒着乌黑的阴气。 厉鬼猖獗狞笑起来,朝一看就很弱鸡的简秋冲了过来。 唐绪:“简红叶!” 简秋及时拔剑横档,岂料那厉鬼道行之深,竟将简秋手中剑震得脱了手,虎口处断裂,鲜血横流。 按理说不该如此的。 唐绪和简秋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些浓雾之中是有尸毒的! 毒气被吸入体内,渗入四肢百骸,直捣内丹。 疲惫之感涌遍全身,别说捡起剑来跟厉鬼殊死搏斗了,就连放个结界保护自己都成了难题。 眼见着厉鬼扑身而来,简秋情急之下失声大喊:“清荷清荷!” 唐绪差点原地暴毙。 大哥,都特么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 厉鬼当场卡壳,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简秋:“?” 唐绪:“???” 日,这样也行!? 简秋两眼放光,驱鬼法令果然诚不欺人,简直太—— 月华剑从厉鬼穿身而过,鬼魅失声惨叫,灰飞烟灭。 简秋一怔,唐绪一呆,双双回头看向那个从浓雾中走出来的男人。 “秦羡之?”简秋脸色微变。 真是日了狗了,居然好死不活的让这混蛋给救了。 简秋甩了甩满手鲜血,弯腰捡起佩剑:“就算你不出手,小爷也能化险为夷。” 唐绪三步并作两步,掐住简秋的手腕,用眼神指了指秦慕:“他不对劲。” “啊?”简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再看向秦慕的时候才隐隐察觉不对劲。 这家伙的眼神,很陌生。 简秋知道这人好高骛远,自命不凡,成为鹿微关门弟子后更是以鼻孔看人,以为就此飞升得道不可一世了。 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就好像跟谁都有深仇大恨似的,眼底怒火滔天,煞气逼人,活活给简秋吓得一激灵,唯恐这家伙发起疯来下一秒就给他一剑。 突然,秦慕咧嘴笑了。 这一笑,看的简秋和唐绪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随着秦慕越笑越深,简秋头皮一紧,本能拽过唐绪的手腕:“跑啊!” “啊?”唐绪猝不及防,被简秋拖着一口气跑出百丈之远,回头一看,老天爷,秦慕追上来了! “他简直比鬼修还可怕!”简秋这句话让唐绪深表赞同。 秦慕一边笑一边挥剑乱砍,同样是中了尸毒,秦慕受到的影响就不大,几个纵跃就追了过来,挥剑一劈,甲板“啪”的一声断裂开。简秋被震得险些摔倒,和唐绪互相搀扶着往后退。 “他疯了。”唐绪横剑在胸,侧目看了眼简秋,“可笑你我没有死在斩妖除魔的道上,竟要命丧自己人手里。” 简秋“呸”了一声:“谁跟他是自己人?” “简三公子。” “少说丧气话,我简家剑术可不比太微仙宗的差!”简秋握紧佩剑,不顾流血的虎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迎面杠上秦慕从上而落的剑锋。 强烈的压力不留余地的砸下来,简秋浑身骨骼都咯吱作响,膝盖一软,硬生生单膝跪地,砸的甲板也破了个窟窿。 简秋愤然提起一个上挑,荡开月华剑剑势,自己迅速起身一个猛刺,却稍微刺偏了一点,只险险划破了秦慕的袖袍。 简秋在心里骂娘:“怪就怪我没早点听清荷的话,努力练剑,不然现在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装逼失败,唐绪都不忍直视了:“跑吧!” 简秋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他拽着跑,秦慕凶神恶煞的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疯狂狞笑,比厉鬼还要厉鬼。 忽然,前方有清冽的剑气横穿而来,简秋看得清楚,正是忘忧剑! “云谨!”简秋险些当场一个爆哭,列队欢迎。 剑气将秦慕连人带剑狠狠怼了回去,云谨纵风而来,落地有些许不稳,脸色发白:“秦师弟!” “呵呵呵哈哈哈哈……”秦慕被剑气划伤了脸,狰狞的血色顺着下巴滴答滴答往甲板上落,他却浑然不觉,笑的越发猖狂,“逆我者亡!” 唐绪头皮发麻:“云公子,他这是……” “被怨煞之气吞噬了。”云谨呼吸急促,“怨煞之气,可令人心中欲念放大到极致,从而变成疯疯癫癫的怪物。” 简秋和唐绪目瞪口呆。 云谨取出两枚丹药给他们:“普济长老的,可解尸毒。” 俩人赶紧吞服,简秋急着问:“那大家都怎么样了,我大哥和二哥……” “我没有碰到他们,但是……”云谨闭了闭眼,“我的同门师弟,都变成了秦慕这样子,还有好多散修被怨煞之气影响,开始自残,甚至失去理智见人就杀。” 唐绪急道:“那我师父?” 云谨以捆仙咒束缚住张牙舞爪的秦慕,但这东西也坚持不了多久。 -- 第139页 “没有遇到尊师。”云谨说,“我也在到处找。” 三人同行,云谨走在最前,脸色越来越白,唐绪脚步逐渐凝重,被落到后面,反而是简秋步伐始终如一,渐渐地变成了领头人。 “秋秋。”云谨停住脚步,有气无力的叫了声。 “咋了?”简秋回头,看到云谨那不死活人的脸色,着实吓了一跳。 云谨自嘲一笑:“我感觉自己有些不妙。” 落在队尾的唐绪也道:“我,我也是。” 看这俩人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简秋的心头:“喂,你们可别吓我啊!” 云谨不受控制的握紧忘忧剑,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之气席卷心头,他咬牙死命忍耐,直接盘膝坐到地上,默念起清心咒来:“秋秋,捆仙咒会吗?” 简秋瞬间心领意会:“云谨,你这……” 云谨心烦意乱:“以防万一,快点!” 简秋只好施展捆仙咒将云谨和唐绪捆成粽子。 连续默念清心咒,唐绪感觉好了许多,抬眼问道:“为何你会没事?” 简秋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怨煞之气,只会对心中有欲念之人起作用。”云谨掀开眼皮,会心一笑,“想不到咱家秋秋,是个六根清净的正人君子。” 简秋不服了:“谁说我没有欲念啊,吃喝玩乐算不算?” 云谨和唐绪双双失笑。 简秋可笑不出来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修士来神洲,皆是有来无回。为什么其中那么多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大能,却还是葬身茫茫大海? 神洲究竟有什么洪水猛兽,会让无数大能尽陨落呢? 他终于懂了。 怨煞之气影响心神,失去理智,自相残杀。 越是纵横九州修为强大的大能,屠戮起来就越是残忍恐怖,而结果只会走向血染沧海,全军覆没。 浓雾似乎变淡了不少。 杀戮之声此起彼伏,在阴森绕顶的茫茫沧海之上,凌迟着每一个人。 突然,一抹剑光冲天而起,挥洒下无数余晖,将缭绕纠缠的黑雾尽数驱散! 云谨神魂激颤:“师尊!” 简秋也是为之一振:“鹿微掌教?” 浓雾被驱散,视野瞬间清晰起来,他看到了无数在地面上攀爬的骷髅架子,也看到了得以站立行走,颤颤巍巍的骷髅,还有许许多多修出肉身来的鬼修。 而他们人类修士,尽数疯癫成魔,和秦慕一样失去理智,挥剑朝自己的师兄弟们砍去。而那些尚未完全被怨煞之气吞噬的修士们,留有一丝理智,拼命劝说同伴清醒,却惨遭同伴背刺,不是被砍了手脚,就是被利剑贯穿了内丹。而远处的鬼修们乐的捡剩,无需出手,人类修士就已经一片混乱,溃不成军。 浓雾的尽头,鹿微一手负后,一手召回佩剑,强横的剑气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令周遭孤魂野鬼望而生畏。 无数鬼修想近前又不敢,只能虎视眈眈的呈合围之势,伺机而动。 那里面有骷髅架子,也有已经修出血肉的,更有浑身肌肤都完整,唯有面颊还未完全恢复的千年鬼修。 它不能说是幽灵海域的首脑,但至少是个主心骨,管理高层,孤魂野鬼对它唯命是从。 凄厉的剑光映出它溃烂的右半张脸,它狞笑着挥了挥手,厉鬼们一拥而上。 鹿微肃然不动,手中佩剑劈空一斩,上空立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随着一道青紫闪电劈天而下,附着剑身,携风雷之威的剑气怒而扩散,将四面八方的厉鬼斩尽杀绝! 云谨距离很远很远,却依旧能感觉到剑气纵横所带来的威压:“太微真诀。” 唐绪气喘吁吁道:“不愧是,鹿微掌教。”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座难以撼动的柱石,踏实又可靠。 “呵。”千年鬼修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冷哼,迈步上前,右手轻轻一挥,空气中残留的黑雾迅速朝它汇聚而去,逐渐在掌心凝聚成一颗骷髅头。 骷髅头发出刺耳的鬼鸣,笔直朝鹿微冲过去。 鹿微谨慎行事从不托大,握剑一斩,虽不偏不倚切个正着,可那骷髅头并未因此灰飞烟灭,而是刹那之间分裂出成百上千的小骷髅头。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顷刻之间将鹿微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千年鬼修呼出一口浊气,正待转身离开,冷不防背后传来刺骨的剑气,真元直冲云霄!无数骷髅头被劲风带着呈漏斗状螺旋上天,在又一道惊雷劈空斩下的瞬间,尽数化成飞灰! 千年鬼修眉心一皱,但很快就舒展开了,唇边勾起阴沉的狞笑:“小心身后。” 鹿微心底微微一震,第一反应就是千年鬼修狡诈多端耍花样,骗他分心;可当他察觉不到想回头防御之时,已然来不及了。 一剑正中当胸,鹿微难以置信的看着满面狰狞的谢观林,一口血涌了出来。 千年鬼修捧腹大笑:“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四面八方尚有理智的修士们尽数惊呆,眼睁睁看着谢观林拔出佩剑,殷红的鲜血直接从鹿微胸口喷了出来,洒了满地。 “谢观林!”普济长老失声厉喝,飞身扑了过来,一边接住几乎晕倒的鹿微,一边挥出佛尘挡住谢观林劈天裂地的第二击。 -- 第140页 剑气灌溉苍穹,普济长老被震得后退数丈,虎口连着整条手臂都麻了。 唐绪怔怔的看着:“师父?” 远处跟过来的谢岚雨气喘如牛,脸色比鬼还要白:“爹!” “岚雨,机会千载难逢,你还在等什么!”谢观林咧嘴狂笑,状若疯癫,“各大仙门的人才都在这里,只要将他们全杀了,我谢氏一族必登顶修真界巅峰!” 普济长老痛心疾首:“谢观林你狼子野心,你禽兽不如!”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怨煞之气让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将他的本性彻底释放了而已。 谢岚雨浑身染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他连滚带爬的扑了上去:“爹,不要这样,你快醒醒。” “我清醒得很!”谢观林用力甩开他,嘶声力竭,“逆子,你要违抗我吗?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眼看大事将成,若你胆敢阻拦,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谢岚雨浑身一震,面对谢观林毫不收敛的戾气,寸步难移。 厉鬼蚀魂,修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谢岚雨四下望去,眼中所见尽是鲜血和屠戮。 “简红叶……”谢岚雨下意识过去,被谢观林一把擒住手腕,力道之大,恨不得将腕骨活活折断。 “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 “他,他是岚裳的朋友……” “除了谢家人,他们全都要死!”谢观林目眦尽裂,“难道你要让他们活着出去,将为父刺伤鹿微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谢岚雨怔鄂:“可是……” “谢宗主的心终于藏不住了吧?”这话是伴随月华剑一并落下来的,谢岚雨知道是秦慕来了,可不等他反应,就被原地掀起的罡风吹出数十丈远,狠狠摔出帆船外的岛屿上才罢休。 他狼狈的爬起来一看,秦慕和谢观林已经缠斗起来了,翠绿的树藤拔地而起,顷刻间将秦慕捆成了粽子,秦慕也不甘示弱,挥剑将幻术斩个稀巴烂。 天上地下尽是修士的惨叫和厉鬼兴奋的鸣啼,谢岚雨回头望去,看见了被鬼魂们团团围住的简秋和云谨,他召来佩剑,试图过去搭救,又不敢忤逆父亲的旨意。 “大公子!”唐绪失声喊人,猝不及防被厉鬼寻到机会,一口咬住了肩膀,活生生撕下一块血肉,疼的死去活来。 简秋远远看见身受重伤已经昏迷的简春,还有护在简春左右奋力厮杀的简夏,他想过去支援,却被接二连三的厉鬼挡住去路,冤魂邪祟群起而上,瞬间将他淹没。 脸色煞白的云谨直接将佩剑射了出去:“简秋!” 忘忧剑狠狠扎在简秋耳边的甲板上,扩散出的剑气将淹没他的邪祟们尽数击退,满身血污的简秋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本想立即去支援简春的他,无意间转头看向云谨,瞳孔骤然一缩:“小心!” 千年鬼修伸出五指,照着云谨的天灵盖狠狠抓去:“太微仙宗的未来掌门人,再见了。” ……生和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云谨仿佛看见了传说中的忘川河,仿佛看见了漫长黄泉路。 又或者他根本不会下阴曹地府,因为这千年鬼修不会仁慈的给他保留三魂七魄,多半是灰飞烟灭,连渣渣都没有,彻底死透。 简秋:“云谨!” 鲜血喷了出来,顺着云谨的鬓角涓涓流淌。 所有人都惊呆了。 云谨也愣住了。 没有疼痛? 他心跳如雷,震得胸膛发麻,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确实是从头上流下来的,可是…… 他本能回头一看,瞪目结舌。 流血的,是那个千年鬼修。 鲜血从它的咽喉里崩裂出来,因为它的脖子被一节雪白的竹笛贯穿了。 随着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鬼修的脖颈断裂,头颅半掉不掉的悬挂在颈子上,那场面堪称无与伦比的惊悚。 云谨不被鬼修杀死也要被这画面恶心死了,偏偏鬼修都这副样子了,愣是没断气,还能反手回击,将偷袭自己之人暂时击退。 它转身,脑袋也跟着晃晃荡荡,溅出的鲜血到处都是:“你,你是……” 定睛一看那持玉笛之人,千年鬼修浑身一凛,一道难以明说的威压席卷心头,让它一时噤了声,浑身发冷。 “君流。” 这道清越的嗓音是从后方传来的,可听在千年鬼修耳朵里,却好像阴差拖着锁链朝它一步步走来,要将它拽进幽冥鬼府,打入十八层烈狱,被红莲业火反复来反复去的灼烧…… 千年鬼修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的回头去看,只见那身着红衣的少年从天上御剑而来,落地的刹那,周遭邪祟厉鬼一拥而散! 上空盘旋缭绕千年万载的鬼雾渐渐消散,露出墨色的天空,以及镶嵌在上面的几颗残星,以及一轮孤月。 整个幽灵海域鸦雀无声,群鬼四逃,坠入大海或是藏到山壁后面,它们无一例外瑟瑟发抖,有些胆子大的尚且敢探出小脑袋往上看,恍然察觉,它们已经几千年没有看到过月亮了。 第65章 来之前就听君流说过, 幽灵海域这片地方,有冤魂邪祟会影响人的神智。 谢岚裳才落地,便意识到君流所言不假, 他心魂明显晃动了一下, 耳膜仿佛灌了水, 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全部淹没。 -- 第141页 脑子里轰隆隆作响,有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猝不及防的冲了过来,撞的他两侧太阳穴嗡嗡作响,险些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他忆起了漫漫黄泉路。 想起了暗无天日的轮回道, 以及经年累月驻守在轮回井前的孟婆。 “大人是来告别的?”孟婆依旧端着那碗仿佛永远也喝不完的汤,背对着他, 好似眼不见心不烦。 他淡淡一笑:“我跟他约好了。” 他们俩不再打马虎眼,不再相互试探, 而是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将前途的艰难清清楚楚的摆到明面上。他不想自欺欺人,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于是,在某一天, 他从轮回道回来,迎上君流,决定将此事从里到外好好掰扯掰扯。 “送走了?”君流问。 那是他指点过的一个小徒弟,严格来说也不算什么正经徒弟,就是这人看着颇为合眼缘, 再加上是个妖修,真身为荷花精, 同为莲科, 也算是“同族”, 所以他对这家伙很是优待。 不过, 人家这株荷花可比他这朵终年噬魂饮血的红莲高贵圣洁多了,人家是生长在无尽海的荷花,隶属神洲,天生带着“仙气”,高妖一等,以至于初来鬼界便引起了不少骚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跟荷花精挺有缘分的,而荷花精本身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对同为莲科的夜郁更加亲近,一来二去的,彼此就都熟络起来了。 荷花精比起君流来小不了几岁,他闲来无事,便教给荷花精一些幻术。可能是“同族”的缘故,小家伙学起来特别快,还能举一反三。 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夜郁也是神经大条,临别之际才想起来问一问荷花精的名字,小家伙捧着孟婆汤,笑盈盈的说道:“神机。” 送走了人,他一时兴起去问孟婆,孟婆岁数大了反应慢,琢磨老半天才说道:“你问神机投去谁家了?是个普通人家,位于蓬莱洲,姓谢。” “送走了,下一个送的就是你。”他故意将话题往现实上面引,顺便去打量君流的面色。 果不其然,君流明显愣了愣。 随后,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有些事,不是逃避就不存在的。” 君流面对现实,他倍感欣慰:“你知道就好。” 君流又是一笑,松松垮垮的躺到了桥上:“如果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那我就……” 他以为君流会说出“宁愿死也要留在鬼界”这种没出息的话,岂料君流话锋一转,笑道:“既不用灰飞烟灭,也可以留在鬼界。” 他嘴唇微动,感觉无力腹诽:“怎么可能。” “会有办法的。” 看君流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放着上神不做,跑来跟我当鬼,你是冤大头吗?” 君流听到这话,非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敛回视线,目视着前方流动的忘川河,以及空中飞来飘去的冤魂鬼魅们,心中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这念头虽然疯狂,却是他深思熟虑过且下定决心了的:“我跟你一起去。” 这话听得君流一呆:“啊?” 他微微一笑:“你不用留在我这里,我到你那里去。” 他们之间不用过多的语言,彼此一点就透了。 只是厉鬼要返阳,何其艰难…… 君流就算没见过也听过,面对夜郁斩钉截铁的表情,他第一反应就是摇头,紧接着欲言又止。 夜郁知道他想说什么:“鬼界的大人物们,没有一个不憧憬神界的,能去做神,谁还乐意在无边地狱做鬼?” 迎上君流的视线,夜郁勾唇自嘲一笑:“只是我们这种身份,想去阳间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飞升神界了。我一直不敢,因为风险太大,遭罪太多,而且也有太多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渐渐地,我连这个想法都不敢有了。” 他敛起笑容,有些眷恋,也无比感动的靠进君流怀里:“但现在我不怕了,是你给我的勇气。” 他们约定好了。 阳世见。 孟婆始终一语不发,在夜郁伸出手来试图拿孟婆汤的时候,老太太往后躲了躲,问:“天道怎么说的?” 夜郁的口吻很是轻松:“经历几个轮回而已。” 孟婆明显不信他这么轻飘飘的解释。 眼见着老太太虽然岁数大了但并不好糊弄,夜郁略有无奈的勾了勾唇。 噬魂饮血,遍体腌臜,一身是毒。 需修清魂,不食五谷,轮回三世。 他在阴曹地府终年饮血,要想脱去鬼身,需得先洗去自己一身“污浊”。 如何洗?在天道的规则里,便是因果报应,你既然以噬魂饮血为生,便要你从今往后不得吃任何东西为代价,以此偿还。 此行称之为“洗魂”。 至于要洗多久,那就要看自身造化了。 可能轮回一世就行了,可能轮回百世也不得善果。 对于鬼来说,洗白之路就是活遭罪,且结果难以预料,光是想想这些代价,无数鬼差都望而却步。 夜郁不说,孟婆也大概猜得到。 “大人终年居于鬼界,从未踏出过半步,此番要出远门,老身不放心。”孟婆一边说,一边将孟婆汤递出去。 -- 第142页 夜郁接过来,一口饮下:“婆婆保重。” 距离规定的时辰还有一炷香,他索性坐到轮回井边上,等时辰一到就跳进去。 孟婆不知去了哪里,鬼界的鬼们,各个都是冷血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他一向认为孟婆性格极冷,多年来守在轮回道,见证了太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早就麻木了。 没想到今日也动了悲伤之心,不忍看他“跳井”,提前躲着去了。 “夜郁。” 他听到声音,回头望去,是君流来了。 夜郁吓了一跳:“怎么还没走?” 君流:“我看着你先走。” “好。”夜郁算了算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准备跳井,冷不防被身后的君流一把抱住腰,“只是去阳间做几辈子人是吗,没别的了?” 夜郁眸光内敛,微微一笑:“嗯。” “没骗我?” “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君流有些急了,无比眷恋的将头埋在夜郁颈后,“那,你投胎到谁家?” 夜郁:“这个还不知道呢!” 君流闻之一笑:“无妨,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找我干嘛?”夜郁忍俊不禁,“看着我?” “嗯。”君流将他抱得更紧,“你这么好,肯定招坏人觊觎。” 夜郁陪他笑了一会儿,轻轻掰开君流的双手,正色道:“别胡闹了,上神怎么能到凡界?你啊你,好好在神界等着我,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我定飞升去找你。” “时辰到了。”夜郁转身目视深不见底的轮回井,“君流,下辈子……” 君流伸出手封住他的嘴唇,含着笑意纠正道:“待会儿见。” * “谢岚裳!” 罡风肆虐,吹得简秋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重重摔在一棵断了的歪脖树树桩上。 众人虽早已自顾不暇,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到了,包括那个被熊熊欲望糊住了神魂的谢观林。 幽灵海域之上,一朵清莲怒然绽放。 那莲花纯白无瑕,净澈无染,似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落于昆仑雪巅的白玉之上,美的惊心动魄,无需接触,只远远望去便能感觉到其扑面而来的清冷之气,似云似霜,神圣而不可亵渎,惹人向往,似乎再靠近一点吸一吸莲花的芬芳之气,修为便能进步一大截。 就连那内心深处无端的暴躁之火,也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杀红了眼的修士们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莫名其妙的嗜血嗜杀,又莫名其妙的好了,内心平静的一塌糊涂,淡若止水,波澜不惊。 “好奇怪啊……”修士们喃喃念叨,竟双腿一软,直挺挺的坐到地上,呆呆的望着前方的清莲出神。 再看周围的冤魂厉鬼,似乎在清莲绽放的一刹那,全部灰飞烟灭了。 笼罩在幽灵海域上空数千年的邪祟鬼气——散了。 整片海域被银芒晃得通亮,“消失”已久的天空回来了,圆月高悬,群星璀璨,无数鬼修命绝在光芒之下,清澈的芬芳流动在空气中,闻之提神醒脑,沁人心脾。 “怎么会……”云谨怔怔的看着,忽然听到远处秦慕失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苏晓没有错,他就是个妖孽,莲花精,他是个莲花精啊!” 简秋脑子轰的一声,双手掐了个剑诀朝秦慕杀过去,可惜准头差了一点,只勉强削掉秦慕几根头发而已。 “靠!”简秋怒不可遏,回头朝众人说道,“做人可得有良心啊,要不是谢岚裳,咱们可就全军覆没了!” 唐绪也终于反应过来,嚷嚷道:“妖道皆是嗜血成性满目狰狞之徒,我家二公子浑身上下哪里像妖了?” 众人无言以对。 秦慕恼羞成怒:“他当众现了原形,你们还狡辩!?” 不愧是妖孽啊,蛊惑人心那一套太擅长了。 瞧瞧,明明是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莲花精,现在可倒好,人人求着人人供着人人喜欢着,全然不顾他谢岚裳是妖非人的身份! 简直荒唐,简直疯了! 而他,好心好意提醒大家,反倒成了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该死,所有人都不知好歹,中了谢岚裳的蛊!”秦慕咬牙切齿,既然天下人对不起他,那他何苦对得起天下人? 此番来神洲无尽海,为的就是寻找龙族,得到逆心龙鳞。 若他能得到,不就白日飞升,羽化登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就此远离这群说不清道不明的傻逼吗? 秦慕眼睛瞪大,心跳越来越快,不由得将手中佩剑紧紧握住。 倒时别说什么莲花精了,就连……就连鹿微也对他望尘莫及。 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 秦慕咧嘴笑了,目光冷锐狰狞。 夜君流。 他要将夜君流活活折磨而死,然后慢慢欣赏谢岚裳悲痛欲绝的表情。 “有人来了!” 不知是谁朝天上喊了一声,秦慕下意识抬头望去,原来是死里逃生的柳成絮。 柳成絮落地,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立即有修士上前搀扶,普济长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医修的本职,立即过去为柳成絮疗伤。 柳成絮呼吸急促,心不在焉,在人群中左右环视,一眼瞧准目标,浑身一震。 -- 第143页 “贤侄,幸好你没事,你父亲呢,发生了什么?” “我们遭遇了海妖,好多人都遭遇不测,我父亲无事,我……”柳成絮如鲠在喉,忍不住又看向了那道身影,“我好像看到了……” “什么?” “谢岚裳被龙载着飞上了九霄……”柳成絮战战兢兢的望向远处,黑衣少年单膝跪地,怀里拥着昏迷不醒的谢岚裳。 “他,他他……”柳成絮满目惊艳,嗓音无法遏制的颤抖着,“他是白龙。” 此话一落,仿佛空气都跟着凝固了一下。 偌大的海域,除了风卷起海水传来的阵阵海浪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修士们之间彼此的心跳声被无限的放大。 “你说,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简秋。 众人神魂激颤,这才纷纷找回自己是谁。 云谨:“柳成絮,你没看错?” “柳三公子,你确定你没眼花吗?” “这怎么可能?” “这太离谱了,夜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龙?” “龙不在无尽海,怎么会出神洲呢?” 普济长老的表情不亚于被数千个鬼修团团包围,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瞧见远处月华剑光芒大盛,那秦慕竟不知何时领悟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破空而出,朝夜君流整个杀了过去。 仅凭秦慕目前所学知识,是无法领悟到人剑合一的。 莫非是…… 普济长老心脏一顿。 背师偷艺!? 简秋猝不及防窥见杀气腾腾的秦慕,只来得及做出微不足道的提醒:“夜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慕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那是即将大功告成难以言喻的狂喜。 “混蛋。”谢观林怒目圆睁,逆心龙鳞就在眼前,岂能白白让给秦慕? 他纵剑提气追了上去,只见夜君流面不改色,对背后虎视眈眈的秦慕全然不顾,小心着将怀中人放下来,确认谢岚裳只是睡过去了并无大碍才放心。然后,他侧目看了过来,那眼神并不严厉,却透着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气势。 他举高手臂,对着天空一抓,突然,一道闪电劈空而落!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的谢观林只来得及守住剑势,先自保。 反观那秦慕,已经被眼前的“陷阱”迷晕了双眼,非但不退,反而朝九霄玄雷的攻击范围猛冲。 墨色的天空炸响青紫色的雷电,此起彼伏,似密密麻麻的蛛网连成一片。 当雷电汇聚成一点落下的刹那,不偏不倚,由君流操控着正中秦慕头顶。 围观众人只知道,龙族引来了雷劫,山河震动,九霄色变,随着一道煞白的光芒闪过,那个势如破竹的秦慕停了下来,杵在地上。 万物俱寂,天地无声。 明明雷电劈的不是自己,但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痉挛,连指尖都在微微抽搐。 “秦羡之?”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来询问,所有人的眼睛瞪得溜圆,唯恐错过一分一秒。 秦慕满面骇色,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的月华剑“锵”的一声,断裂。 随着断剑落地,他身形一晃,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一句话一个字,周围陆续传来惊呼和惨叫,他目光困惑的望过去,发现所有人都震惊胆怕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秦慕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他的手,碎了。 就像镜子那样,碎成一片一片无数的小颗粒,越来越碎,像细沙,像尘埃。 九霄玄雷之下,他神形俱灭。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个瞬间,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入心的毒誓。 普济长老浑身发抖,或许是震撼于眼前少年难以撼动分毫的神威,或许是亲眼目睹忤逆龙族的惨烈下场,他膝盖一软,双腿打颤,直挺挺跪了下去。 待一切波澜归于平静,幽灵海域被彻底净化了,那些身受亡灵邪祟蛊惑心神的修士们也晕的晕睡的睡。 而夜君流和谢岚裳却不在原位了,即便是草草转醒的鹿微掌教,也只能隐约看见一条健美瑰丽的白龙乘云而上,很快消失在天边尽头。 第66章 谢岚裳始终不理解, 为何秦慕那样的人也能做主角,能受到天道眷顾。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秦慕也是“渡劫”的一环。 天道选中了秦慕,将他作为一个棋子, 用来磨练他这朵不知天高地厚的红莲。 又或者在天道看来, 红莲妄图离开鬼界修成神体, 飞升去神界跟小白龙双宿双飞,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无法无天。 红莲在无意识中挑战了天道的权威,所以天道也暗戳戳的做了些手脚。 操控着你成为一名炮灰贱受, 被“亲儿子”秦慕虐的要死要活哭天抢地。 秦慕受天道偏颇,作为“主角”一路风光, 可以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其实到头来,秦慕不也是个棋子, 是他谢岚裳升级路上的工具人吗? 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秦慕升级路上的经验包,还真是处处有惊喜,哪里都有反转。 想明白这点,谢岚裳浑身轻松。因此当他再度苏醒过来之时, 头脑异常清明,身上的明伤暗创也都不药而愈了。 -- 第144页 他回想晕过去之前的片段,记忆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最后关头, 地动山摇,雷鸣交错, 像极了前世在昆仑峰顶决战之时的那一幕。 谢岚裳起身, 环视左右发现自己身处在环境优雅的房间里。 应该是客栈厢房。 他正要下地,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正是君流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东西,谢岚裳只闻气味便知那是提神醒脑的药。 “不用。”谢岚裳精神焕发,“我挺好的。” 君流看他脸色白里透红,便知没有诓骗,将温热的药放到一边,就听谢岚裳问道:“幽灵海域那边,怎么样了?” 君流:“都没事。” “秦慕呢?” 君流不假思索道:“灰飞烟灭。” 谢岚裳记得最后关头,好像听到了雷鸣电闪,若秦慕真是被九霄雷劫活活劈死的,那也算应了当初的毒誓。 想到这里,谢岚裳笑出了声,带着几分懒散的态度往君流身上一靠:“干得漂亮。” 君流眸色渐深:“有没有奖励?” 谢岚裳心下微动,直起身子看向满脸期待的君流,微微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够吗?” 这一下撩拨的还不如不撩,亲密之事要么不做,做一半的话,不上不下的可难受了。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 “不够。”君流一手揽住谢岚裳的腰,一手搂住他的后颈,强烈而霸道的吻了上去。 这一吻不同以往,其中包含了太多谢岚裳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那攻势之猛烈,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连着血肉和神魂一起嚼碎了咽下去似的! “君,君流……”谢岚裳有些喘不过来气,但他并不想反抗,更舍不得将肆无忌惮的君流推开。 他以为自己神采奕奕,精神倍儿好,胡闹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可惜乐极生悲,他大病初愈,做起这种事情来还是挺累的。而君流也不负龙族的凶猛,精力四射,抱着他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还显得游刃有余意犹未尽。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鬼界,他被君流缠着大战三天三夜的经历也不在少数。 “夜郁。” 耳畔突然传来的嗓音,伴随着少年呼吸间独有的灼热,猝不及防的传递到谢岚裳的四肢百骸。 他怔住了,带着无尽的震惊和难以抑制的喜悦,甚至是彷徨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君流不再叫了,只是更紧更紧的抱住他。 前尘已去,何苦追忆? * 三天后,谢岚裳跟君流出了神洲。 此番神洲一行,各大门派皆有伤亡,精英弟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全部被带回师门休养的休养,安葬的安葬。 鹿微掌教经此大创,需得闭关至少十年才能恢复过来。 而简秋等人也回了洛阳,重伤在身,闭门不出,半个月下不来床。 而最让人唏嘘的,不是谢观林被邪灵放大欲念做出的种种毁形象事迹,而是经此一事过后,他疯了。 具体怎么疯的,没人能完美解答。 只能理解为,他受邪灵影响,内心私欲无限放大,人变得极端且疯狂,然后在君流引雷劫对付秦慕的时候,他虽然躲得快,但终究没能彻底的逃离雷劫攻击范围,被小小的蹭了个边。 雷劫劈下,伤的是神魂。再加上他亲眼目睹龙族的绝对实力,自知觊觎无望,内心指不定多煎熬呢。 多番因素的轮流攻击下,谢观林就精神不正常了。 谢岚裳回到谢家的时候,谢观林的房间被锁了起来,周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篆,就像在对付一个随时会发疯发狂的猛兽,日日夜夜都有弟子在外守着。 即便相隔甚远,从屋内传出的咆哮声依旧清晰入耳。 “谁敢忤逆我,谁就去死!” “杀光你们哈哈哈哈哈!” “逆心龙鳞,给我逆心龙鳞!” “涟漪,你来了?我好想你……” 谢岚裳脚步微顿,突然,房门传来剧烈撞击造成的“哐啷”响动,驻守的弟子们吓得不轻,就看见披头散发的谢观林双手扒着门板,透过缝隙朝外窥探,眼睛瞪得凸大,眼白之上遍布血丝:“儿子,我的儿子,我和涟漪的儿子……” “过来啊,来啊……”谢观林渴望的伸出手,眼中浸满了浓郁的关怀,“小裳,到爹爹这里来。” 谢岚裳定定的看着他。 谢观林满眼渴望,带着从未有过的溺爱,期盼的望着他。 “夜深了。”谢岚裳转身走开,“父亲歇了吧。” “小裳,别走啊……” “儿子,快到爹爹这儿来,儿子!” “逆子,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这个妖孽,去死吧,去死吧你!” 神志不清,颠三倒四。 方才还是一脸慈父的模样,宠爱无比。 转瞬便凶神恶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算了。 何必跟一个疯子真情实感。 谢观林疯了,祖母的身子也每况愈下,虽说从神洲带回了雪莲,但效果微乎其微,也只是让祖母有几天精神,等药效一过,人越发慵懒,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竟已经卧床不起了。 阖府上下都在为老太太祈福,忧伤的忧伤,焦虑的焦虑。 唯有谢岚裳一如既往,既不担心也不伤感,每日去祖母房中小坐,陪她说说话谈谈心。 -- 第145页 所有人都道谢岚裳身为医者,内心强大,看透生死,所以不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他们当然不知道,谢岚裳不伤心不悲痛,那是因为祖母死后要回鬼界上班,继续站在轮回道做她的孟婆,给来来往往的鬼魂灌汤。 对于他们来说,老祖宗要死了。 对于老祖宗本人和谢岚裳来说,那是要回家了。 回家了,有什么好哭的? “谢谢。”谢岚裳拿冰帕子敷在老祖宗滚烫的额头上。 没有记忆的老祖宗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失笑道:“谢什么?” 谢岚裳:“谢谢您来红尘陪我走一遭,看着我,护着我。” 若没有祖母,他在谢观林的魔爪之下生活,指不定要受怎样的折磨。 老祖宗高烧不退,人却异常清醒,她抓来谢岚裳的手,既严肃又无奈的说道:“他,到底是你父亲……” “祖母放心。”谢岚裳打断她的话,“有兄长看着呢!” 谢观林自有谢岚雨养老送终。 再说了,就像祖母说的,到底是生身父亲,这身皮囊有他谢观林一半的功劳,弑父这种事情他不会做的。 再者人都疯了,还计较什么? 老祖宗闭了闭眼,随着一口气松下来,精神也随之垮了不少。 学医的谢岚裳是明白的。 回光返照。 趁着精神还好,老祖宗拉着他说了很多旧事,从母亲容涟漪开始,直到他出生,再到他长大。 如今的谢岚裳,名扬九州,家喻户晓,德高望重,另有良配在侧,彼此依靠,她这个做奶奶的没有任何不放心之处了。 “祖母困了。”老太太摘下额头上的帕子,随意丢到身旁的水盆里,她含着笑意将谢岚裳往外推推,“走吧。” 谢岚裳轻轻摇头:“我陪着祖母。” 他嘴唇微微颤抖,良久又补充了一句:“等晚膳做好了,我叫祖母起来。” 老太太失笑:“好。” 她望着谢岚裳,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完全阖上。 谢岚裳起身,帮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抬手拭去眼角溢出的一抹清泪,微微笑道:“婆婆,回家了。” 第67章 尾声 谢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无数同道好友登门吊唁。 几个月后,谢岚裳协同君流久违的回到悬壶门。 神洲一行出了太多乱子,砸的修真界中人至今为止都难以反应过来。 鹿微重伤, 谢观林面目全非, 谢岚裳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清莲, 秦慕被雷劫劈死,夜郁乃神族后裔。 “从神洲回来,各大仙门势力都死伤无数,倒是没空关注你和夜君流的事儿了。”简秋养好了伤, 第一时间就来悬壶门串门子。 同时,回春峰再一次人满为患。 有伤病就需要医者来救, 从神洲回来身受重创的修士不在少数,眼下一窝蜂的涌过来求医看病, 整个悬壶门忙的脚打后脑勺。 而济世道人被八抬大轿请去了太微仙宗,跟普济长老一起医治鹿微。 现如今,修真界对谢岚裳的评价五花八门,有说他圣莲转世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 也有说他身份存疑终究不是清清白白的人类,防莲之心不可无。 当然,这些声音谢岚裳是懒得听,每天光是应付来回春峰求医的人都累得很。 一连几个月,他忙着看诊开方子, 连跟君流闲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而君流竟也没闹脾气,十分懂事乖巧的忙前忙后打下手, 甚至去了神洲无尽海一趟, 那里是修真界灵气聚集之地, 物华天宝数之不尽, 各种叫医修垂涎三尺的药材不要钱似的搬运过来,把辛夷几个人感动的泪流满面。 入了夜,君流给谢岚裳煮了绿豆汤,往里放了些许冰糖,还放进冷库里凉了一炷香。此时入口带着微微凉意,又不过分冰冷,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岚裳饮着绿豆汤,被君流揉摁着酸疼的肩膀,力度适中的拳头从颈骨一路往下,直达腰部,不偏不倚的戳中了他敏感的痒痒肉,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他侧目看向君流饱含深意的小眼神,心知肚明,失笑道:“想要了?” 君流直接摇头:“没有。” 谢岚裳呆了一呆,想来是他绿豆汤灌进了脑子,竟解读错了君流的意思? “你累了。”君流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十分之坦诚和严肃,按摩的越发两袖清风,毫无杂念。 谢岚裳果断放下汤碗,转身,伸出双臂勾住君流的脖子:“我想要了。” 若时间能倒退,谢岚裳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一时兴起的瞎几把撩了。 次日到了正午都没能起床,连沐浴更衣都是被君流伺候着的。 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谢岚裳坦然的瘫在君流怀里任其摆弄,自己困得晕晕乎乎,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之前就跟君流约好了,等这波忙完,俩人就外出云游,到处转转。 上回去无尽海太过匆忙,好多风景都没来得及看,谢岚裳一直惦记着,毕竟那里是心爱之人的,呃,心爱之龙的家乡,他想多了解了解。 于是,当悬壶门的客人减少了,仅凭辛夷几个人就能忙得过来的时候,谢岚裳果断跟君流“双宿双飞”去了。 路过仙人岛,谢岚裳突然想起来什么,便让君流在岛上最大的酒馆里稍等,自己前往神机阁。 -- 第146页 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谢岚裳本想寻个小弟子送个拜帖什么的,岂料那小弟子远远看见他,一路小跑,毕恭毕敬的跪拜行了个大礼,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处人多不便说话,仙师请随我来。” 谢岚裳跟着小弟子往里走,穿过一条游廊后,就见到那个白发苍苍的神机阁阁主站在垂花门处,明显等待多时了。 不等谢岚裳开口,老头子先撩起衣摆,面容肃穆的跪了下去。 他先磕了一个头,随即起身,再磕头,反复三次之后,才抬眼正视谢岚裳的面容,有些彷徨也有些艰涩的唤道:“师父。” 在鬼界的时候,也只是看在同为“莲花”的份儿上指点他一二,顶多算个“前辈”,谈不上“师父”。 只是这孩子轴得很,强调多少次也没用,一口一个师父的叫,后来谢岚裳也乏了,懒得纠正。 谢岚裳上前一步,将老头子搀扶起来,失笑道:“我该叫你祖师爷才是。” 老头子一愣,好似才想起来这其中的辈分关系,也跟着哭笑不得。 神机需要历劫,“谢家祖师爷”的身份是他集大成的一世,那一世过后,彻底功德圆满,组建了神机阁,以半神的身份活到了现在。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神机阁阁主对许多事情门儿清,但他不能说更不能管,一旦插手,指不定会造成怎样的乱子。 “孟婆……” “回鬼界了。”谢岚裳道,“现在应该回归本职,给来来往往的鬼魂们灌汤呢!” 神机忍俊不禁:“师父接下来要去哪里?” 谢岚裳接过小弟子准备多时的土特产,全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稀罕玩意儿:“神洲无尽海,去君流的老家转转。” 神机看他一脸轻松的模样,也跟着如释重负:“恭送师父。” 出了神机阁,来到热闹喧嚣的街市,谢岚裳进了酒馆,却没有寻见君流的身影。 他正要叫人,就见后厨的帘子被掀开,少年端着两盘新鲜出炉的炒菜走了出来,瞧见谢岚裳的同时,他笑着招呼道:“哥回来的正好,快来吃饭吧!” “嗯。” 谢岚裳不由自主的迎上去。 他刚好饿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捧场,感谢追更,咱们新书再见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