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遇倾城色》 第1页 [古装迷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作者:木沐梓【完结】 文案 花染衣出师之后因为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连出门给人看诊都成了问题,只得闭门谢客。 大半年后才终于接了一个病人,倒不是因为这个病人不爱美色,只是这个病人刚好是个半瞎。 这是一个小格局的故事,虽然是江湖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几个人的爱恨情仇罢了。 好的爱情大概是让两个不那么好的人,变得更好了一些。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筱;花染衣 ┃ 配角: ┃ 其它: ☆、一 “姑娘当心脚下,随我过来这边坐吧。” 莫筱拄着竹杖随着引路的婢女一路七拐八弯的费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在一处偏院里站住了脚。 到了地方停下,近旁服侍的婢女便伸手想接过她手中的竹杖。莫筱略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松了手。对方接过她的竹杖之后,放在了一边,似乎是转身泡茶去了,莫筱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耳边有茶盏碰撞时不经意间发出的轻微声响和热水倒入杯中发出的声音。双目视物带来的困境,使得她的耳力和对周围气息的流动要比往常要来的敏感许多。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见边上的人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只得自己伸手,有些犹豫的在身前的空气中摸索了一会儿,等终于摸到了身前的椅背,才小心地靠了过去,缓缓地扶着椅子坐下身。 等坐稳后刚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找刚刚被婢女接过放在一边的竹杖,一杯泡好的清茶,已经请到了她手里,叫她难以推拒。 “姑娘请用茶,奴婢这就去请公子过来。” 说着,耳边就是一阵告退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院子里又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 院里似乎种着竹子,风吹过庭院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得此处静谧。午后阳光静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坐在院子中间的女子,抬手浅啜了一口杯中的茶,合上盖子时似乎是想将杯子放下,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只手出去,却未摸到桌子似的案台,忍不住探了探身子,依旧无果,终于放弃,双手捧着杯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这庭院主人的到来。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转温,终于凉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的人依旧还是那个模样,背脊挺的笔直,双手捧着白瓷的杯子,放在膝上,抬着头,正对着院子的一角。普通人这样长时间的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只怕早就如同受刑一般,但她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这样坐了半日,脸上也不见一丝不耐。 “嗤。”院子里不知哪处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有个清冽的男声含着笑说道,“你这样坐着,不觉得累吗?” 在庭中坐了许久的女子,好似这时候才发现这院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有些迟滞地寻着声音向院门的方向转过头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笑了一笑问道:“花公子?” 花染衣原本倚门站在门边上,这时候见她转头才看清了她的模样。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干干净净的出现在阳光下,肤色白净,唇色浅淡,一弯杨柳眉,眼睛上面覆了一层白纱,整张脸都和她身上那一身浅色的裙子一般素净,清秀温婉,并不出挑。倒是她唤“花公子”时,唇边浅浅勾起的一个笑,才使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阳光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明艳丽色。 花染衣既已开口道破自己所在,这是也不遮遮掩掩,信步从门后出来走上前去,口中也不忘答应一句:“劳姑娘久等了。”虽然这么说着,话里却并无几分歉意。 好在莫筱也并不在意,她手上还捧着杯子,这时听他应了,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出于礼数,一手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可是手上那个杯子,却似乎不知应该如何处置才好,模样倒露出几分无措来。 花染衣见了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低头不经意地一瞥,还能注意到因为茶水太烫还使她现在依旧微微发红的指尖。不由得起了几分玩心说道:“姑娘一直这样捧着杯子怎么不放下?”他说着拉过她拿着杯子的手,向前探去,将杯子稳稳的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你看,就在这儿。” 莫筱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来拉自己的手,大惊之下竟也一时间忘了挣脱,等随着他的动作放下杯子,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再往前一寸便能碰到桌子,面上懊恼一闪而过,最后只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谢道:“多谢花公子。” 花染衣自然瞧见了她刚刚那一丝懊恼的情态,又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到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身,才终于收面上不大正经的模样问道:“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嗯。”莫筱低声应了一句,并无他话。花染衣振了振衣摆坐下,抬眼看看她,心想:不知原就是这样不多话的个性还是姑娘家矜持惯了。 空灵谷师清门下的小弟子莫筱的名号他是听过的。师清一生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徒弟,一个弄清影一个莫筱。名师出高徒,两人的剑术造诣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其中又以弄清影的武学造诣更高。而这个女弟子,虽剑术上不及她师兄,但其他方面具是聪慧过人。弄清影长年在外游历,师清死后,偌大一个空灵谷都是由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弟子在打理,几年下来,竟也从没有在那些寻事挑衅的武林中人手里吃了亏去。 -- 第2页 但空灵谷的名头在江湖中叫的虽响,谷中众人却是一向低调,少与什么江湖人打交道。加上空灵谷的师清和扶云山庄很有些纠葛,二十多年前,师清曾在驾鹤楼上当众立誓此生绝不再踏进扬州半步。因而今次庄上收到以空灵谷的名义递上来求医的拜帖,很是引起了一番骚动。就是花染衣将递来的拜帖送到父亲书房的时候也觉得这件事情多半是要命人推掉的。谁知已经卧病有一段时日的老人接过拜帖默然了半晌,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听他说:“既然是来找你看病的,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顾虑庄里。”听口气竟也是默许了下来,这件事情才有了定论。 想到此处,他眉间也不由带上几分复杂神色,这才仿佛想起了正事一般,伸手替她把脉,一边开口问道:“姑娘的眼疾可是打小从娘胎里带来的?” 莫筱微微蹙了蹙眉,思索了一番才摇了摇头道:“倒也不算,以前是看得见的,只是偶尔眼前发晕,看不清东西,但过一阵便好了。只近几年起,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视物也更吃力,渐渐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她说起这些,脸上倒并无寻常失明之人常见的痛楚,只微微苦笑。 “可找人看过?” “自然看过,只是服了许久的药也不见起色。直到几个月前拜访了一庄的白水前辈,他让我来扶云山庄找花公子,说我的眼疾若是你也束手无策,便不必再找其他人了。” 花染衣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是家师让你来的,难怪了。”提起恩师,他的语气里终于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散漫,将手收了回来。又站起身,伸手到她脑后,想要替她解开那覆在眼上的白纱。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意识到有人靠近,似乎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刚刚错开他伸过来的手。随即才意会了他的举动,有些歉然地主动伸手绕到脑后,解开了覆眼的白纱解释道:“我是习武之人,身旁有人靠近难免警醒些,公子莫要见怪。” 花染衣瞧着她低头解下白纱,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语气也带些凉薄:“姑娘放心,既然是师父让姑娘来的,我自当尽力治好姑娘的眼疾。”莫筱知他不悦,也不分辩什么,只诚心诚意地道谢:“如此,莫筱先谢过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 花染衣探过身伸手拨开她的眼睑,仔细观察许久,才皱眉问道:“你不是全盲?”眼前人的瞳孔乌黑,有如黑曜石一般发出温润的光泽。一般盲人瞳孔应该毫无焦距,眼前的女子瞳孔却微微颤动,随着他的靠近瞳孔渐渐聚焦。 “只是弱视,并未全盲。” “这么说你看的见我?”弱视之人只是视物模糊,畏惧强光,和全盲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花染衣凑近了些,有些起了玩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只能看清一个大致轮廓而已。”椅子上的女子微微摇头,身旁的人闻言却有些高兴地缩了回去:“那再好不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桌上取过纸笔,开始低头写药方,过了半晌也没听身边的人接话,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不大稳当,才勉强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这样的情况比全盲好很多,虽然一时难以找出病症,但是恢复的机会很大。” 莫筱这回终于笑了笑,也只淡淡地接口道:“我明白。” 扬州扶云山庄六公子的名声绝对是在她之上的。起码在那么多的江湖女子心中,没听过空灵谷的莫筱并不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但是没有听过“牡丹公子”花染衣的名字,实在不能算是武林中人。 说来讽刺,花家六公子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也并非是靠着出身于扶云山庄的家世,和武功才学也没什么关系,只因他生了一张叫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脸。 因着这出众的相貌,二十岁从一庄出师回到扬州的这一路上,短短几月,便已叫他的名字响遍了整个江湖,人人都知道扬州扶云山庄的花家六郎,生了张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的倾国之貌。加之因他的佩剑名叫“国色”,故而江湖人称“牡丹公子”。 但听闻他本人十分厌恶这个称号,何况花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自然也对家中男子竟是以相貌出名十分反感。但这并不妨碍依然有许多江湖女子慕名而来,借着求医的名号一慕牡丹公子之容。最后竟逼得花染衣闭门谢客,许久不曾再涉足江湖,更妄论出门行医了。 花染衣自然也听出她话里含的几分笑意,不由也起了几分尴尬,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有些孩子气地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说道:“姑娘明白什么?明白不能看见我的脸是你莫大的损失?” 这下莫筱真是再无法端着镇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由抬手掩了掩唇,歉然道:“莫筱没有要冒犯的意思,还望公子见谅。” 花染衣抿了抿唇,对方摆出这样一副真诚悔过的模样,真是叫他有气都发不出来。只得继续闷头写他的药方,换了个话题:“这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你若真想治好需得全听我的,要是做不到,恕花某也无能为力。”他话说得不大客气,连刚刚假意装出来的有礼和善都丢到了一旁,所幸莫筱素来脾气好,来之前又听白水先生说过他这个弟子性子平日里虽不大正经,但其实傲气的很,便是治病救人这方面也全无医者的平和,但所幸天赋极高,又聪慧勤奋,并非庸才。 -- 第3页 想到这处,莫筱便又点了点头道:“自然,全凭公子做主。” 听她语气不愠不火,态度又温顺有礼,花染衣的语气这才又渐渐转好了些:“你的眼疾和你忧思过度怕也有些关系,这段时间先好生休养,用我开的几帖药将养生息,其余日后再说。”他放下笔,重新看了一遍方子,才想起什么似得补充道,“莫谷主虽是山庄的贵客,但庄中规矩繁多,姑娘又行动不便……”他说到此处停了停,莫筱又岂有不明白之理,便立时从善如流道:“我眼睛畏光,平日多数时间都待在屋里,并不喜在外走动。” 花染衣见她意会,也满意的微微颔首客气道:“姑娘常待在屋里对身子也无益处,这西苑是我的住所,通常也少有人来,你既是我的病人,平日在苑内走动也无大碍。” 花染衣这番虽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但也确是真心。扶云山庄虽大,但是西苑也不过只占了府中一角而已,真摊开来说,也不过是那么一块方寸之地,不到半日便可走遍。莫筱孤身一人前来,并无仆从,他便将那日引她入府的丫头放在了她身边伺候。 半月来,听侍女每日的回禀,这位从空灵谷而来的客人竟真的如她当日所说的大门不出三门不迈,每日只按时服药,中午小睡一会儿,下午在院里晒晒太阳,她眼睛不便,便什么都不做,只坐在树下发呆,入夜后便按时睡了。这样无趣的日子,一日日的居然就过了半月,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 他每日晨昏替她去把一次脉,初时什么都不说,后来日子久了每日听了下人的回禀却从不见她抱怨,仿佛这样的日子还叫她觉得舒适,每次把脉时也忍不住和她闲扯上一两句。他原以为在这儿自己是她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人,自己这样主动同她说话打发时间她该高兴才是,她却也还是那副模样,你同她说话她便答上一两句,并不显出和他说话很有兴味的样子,仿佛他便是如一开始那样把了脉就走,与她也是没什么两样的。 花染衣觉得有些生气,他一直觉得女人都烦人的很,因为他见过的女人多半都是主动用尽了心思的想与他说上几句话的模样,就算是以前在一庄里的师兄弟们见了他也喜欢主动亲近,被他不近人情的顽劣模样吓得不敢靠近了,见着他也还是一副热忱的模样,但他也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那张脸,又忍不住的讨厌。 可是莫筱不一样,她看不见他的脸,在她看来,花染衣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性子还不怎么好,带些孩子气的顽劣,顶多就是听说他长得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但她又看不见,所以这又怎么样哪?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花染衣又觉得有些高兴,这个看不见的女人对他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她看不见,不然她和那些见了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人肯定也没有什么分别。而且虽然这个女人无趣了一些,但是和她聊天倒也不会太无趣。 莫筱虽然话不多,但是很会听人说话,和她说话的时候,总让人相信她确实是认真听着你说话的,而且也很喜欢你说的。说的好的时候她会微微笑一笑,说到她困惑的时候,她便皱皱眉。而她这些反应都不是为了刻意讨好他,而是她最自然的反应,这点让花染衣觉得很舒服,渐渐的,到了后来反倒是花染衣说的话多,莫筱只偶然应和几句这样的情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 那日中午,花染衣替莫筱例行把过脉之后,随口问起:“你日日坐在屋里不会闲的发慌吗?”莫筱便随口答道:“师父教我剑术的第一天起便与我说‘习武之人第一要务便是要静得下心来,剑术方可大成’,习惯了便不觉得寂寞。” 话毕,再看对面人的神情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上面,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听他又问:“你平时叫师清也叫师父?” 江湖传言师清一生只钟情过一个女人,三十年前,他独自一人去了塞外,回来时带回一个女婴,悉心抚养成人并教她武功,那个女婴就是莫筱。因此人人都猜测,莫筱是师清与那女子在塞外生下的孩子,那个女子或是死在了塞外,令他心灰意冷终于带着女儿回到中原,隐居空灵谷。 莫筱突然听他这样问,明显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才答道:“师父视师兄如己出,不希望我三人在称呼上分亲疏,三十年来,一直同唤‘师父’。”她这样说可算是默认了那个江湖传言。这件事情也算是江湖上的秘闻,多年来外界众说纷纭,花染衣本也没料到她真会回答,但听她言语间并无忌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是随了母姓?” “嗯。”莫筱这次答得痛快,话音刚落,又听他追问:“那‘筱’字又取何意?” “这个……我倒也不甚清楚,许是随意取得吧。”她这回倒真是被问住了,过了半晌才浅笑着答道。 “呵,你这般对凡事都无半点好奇心的人我倒也是头一遭遇上。”花染衣语气不算客气,仔细听了这话还带些刻薄,不过这半月下来莫筱自是知道他的性格,也并不计较,只随口问道:“公子的名字又是取自何意?” 她问后却半日没听见对面的人有什么动静。倒不是花染衣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花染衣讨厌他自己这个名字。原本男子取了这么一个比女子还女气的名字已经有些好笑,再配上他那张艳丽无双的脸,确实更让人议论纷纷。 -- 第4页 莫筱自然也听过花染衣的这些传闻,这句话却是堵得他不软不硬,可叫他气闷。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面前男子有些失态地回了一句:“你管本公子名字取得何意!”听声音,竟有几分羞恼的样子。莫筱自是看不见他现在的模样,但是光从他这孩子气的反应里,已经有些端不住,低头微微的笑了起来。 花染衣见她低头微笑,更是恼羞成怒,轻“哼”了一声不屑道:“笑什么笑,你以为你的名字就取得比我好了吗!依我之见,肯定是你幼时生的细瘦如竹才取得这个名字。” 莫筱听他这样说也不见恼,只淡淡接道:“自幼确实体弱,或许师父取名时也确实有此思量。想必公子也是自幼已有大智大慧之相,令尊寄往您能超脱方外,不为世俗所拘,才取名‘染衣’吧。” 她一番话说得一板一眼,加之语气和善,没有半分讽刺的口气,竟也把花染衣一时之间唬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些气急败坏的反应过来:她就是说自己一出生就看着像是要出家的呗!偏偏这番一看就是取笑的话她又说的一本正经,叫人摸不透她到底是认真还是玩笑,花染衣不由咬牙:“师清教出来的徒弟倒是个个伶牙俐齿。” 弄清影长年在外游历,江湖上早有侠名,花染衣住在庄中时间长,因而并未与他打过交道。但是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江湖子弟也不过就这几个,弄清影在江湖上与他的侠名并盛的,就是他风流在外的花名,靠着一张好皮相和能言会道的嘴赢了许多江湖侠女和闺阁千金的芳心。相较之下,空灵谷里这个打理着谷中事物的小师妹则是相当低调,一直以来外界只言传是个聪慧文静的女子罢了。 莫筱听他嘲讽也不还嘴,只微微笑了一笑,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每次她不欲与他争辩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仿佛纵容着一个孩子,反令花染衣愈加气结,稍坐了片刻,便也起身拂衣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我已经写到收尾阶段了,但是估计写完了得回头来修。为了保证阅读感受,目前有两个想法:一.就是一边写一边修,所以可能不能保证日更,但是更新频率不会太慢;二.就是尽量日更,但是每章字数不能保证稳定。 我写文的理想状态哪,就是我慢慢的写,如果你们愿意,记起来的时候就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有意见就提,不爽就骂,开心了也可以夸夸我呀~ ☆、四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三个月,莫筱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等着一日两次花染衣来与她把脉。莫筱也不怕得罪了他这个大夫,谈话间也不肯纵容着他的脾气,中间两人偶尔交谈几句,结果多半是花染衣拂袖而去不欢而散。但看得出尽管如此,花染衣对治好她的眼睛还是尽心竭力的,前一日发再大的脾气,第二日还是准时到她的院里来替她把脉。 那日午间莫筱服过药后想出去走走,她这几个月都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屋里,最多在院里活动,从没提过这个要求。派来服侍她的婢女听她想出去走走也是吃了一惊,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去禀告公子。莫筱自然听出她的为难,便顺势道:“姑娘若是觉得为难不妨先找人去禀告你家公子,我就在这西苑走走,不会走出园去。” 那婢女想起公子吩咐过莫筱若要在这西苑走动不必阻拦,毕竟她也是山庄的贵客,确实不能将她软禁一般看管起来,便不再犹豫,点头称是之后扶着莫筱往苑内的花园走去。 天气已经入夏,苑内栽种的许多花卉都已经过了花期,剩下大片大片的林荫正好遮阳。只有几株蔷薇开的正好,暗香浮动。莫筱眼睛看不见,倒也不在意四周景致如何,只拄着她随身的竹杖漫无目的的随处走着。 这样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到了哪儿,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因为花染衣喜静,这苑里素来少有人来,连下人交谈都是轻声细语,有这样的动静,这几个月来还是头一遭,莫筱便不由有些好奇,低声向身边的人询问:“我们走到哪儿了?” “再过去些就是公子书房了。”身边的婢女自然也听见了那边的动静,虽然莫筱在旁,还是忍不住探头往林荫后瞅了一眼,瞧见那儿不远处站着四五个人影,站在正中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家的公子,待又看清了另一人的长相,不禁皱眉轻轻“呀”了一声。 莫筱本来听声音分辨出人群离自己不远,不欲暴露,但此时听她这一声低呼,也忍不住好奇地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三公子回府了。” 扶云山庄一共八个孩子,男丁却只有三个,分别是二公子,三公子和六公子,其中只有二公子花瑜玉是嫡出,可惜二公子体弱,弱冠之年便染病早逝了,这庄中就只还剩下三公子花珉玉与六公子花染衣。 花夫人在长子死后伤心过度,终日以泪洗面,不久便也病逝了,之后正房之位便一直空置着。倒不是花庄主对他夫人感情深厚不肯再立,相反,传言花庄主对他这位家族安排联姻的发妻并无多少感情,他最宠爱的女人是他的四夫人,也就是花染衣的生母。 传闻这位夫人貌若天仙,嫁入山庄之后花庄主甚至一度想将她扶为正妻。可惜四夫人入府不久便也去世了,走的比花夫人还要早些,花庄主悲痛欲绝,接连大半年都没有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之后虽然接受了现实,却对这个极肖母亲的孩子异常冷落。 -- 第5页 府中有传言说是因为四夫人因产下六公子后才一直身体不好,以至于早早就过世了,使老爷对这个孩子产生怨念。也有说是因六公子长大之后愈肖其母,害怕触景生情感怀故人而不愿亲近。但是,私下里人们更相信另一个传言,那就是四夫人嫁进府前曾有个恩爱甚笃的恋人,但不知何故两人未能结成夫妻,但四夫人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无奈之下才嫁给了花庄主,那个孩子便是成亲之后不久就诞下的花染衣。花庄主虽然甚是宠爱四夫人才接纳了这个孩子,但到底还是心怀芥蒂,始终无法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所以在四夫人死后不久就将花染衣送去了一庄,直到他长大成人之后才接回庄里。 总之府中各种传言流传已久,而六公子的不得宠也仿佛印证着这些流言。相较之下,同是庶出,但是更为年长且得父亲喜爱的三公子反倒成了花府最有可能的下一任继承人。 莫筱自然不清楚这府中波涛暗涌的利害关系,但是这种世家继承人之争的戏码倒是见怪不怪的事情,扶云山庄两位少庄主不和的传言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果然这边厢莫筱还在犹豫这种场面自己一个外人要不要回避一下,那边厢已经隐隐有了些火药味。 “我来之前刚同爹商量过,爹也是这个意思。六弟你既然不喜欢习武,身边也总该带些武功高强的人保护。” “三哥的好意我自然心领的,但是我平日总在府里,连这个园子都极少踏出,派人来我这里看护也是多余。” “六弟哪里的话,堂堂花家六少爷,偌大的院子居然连个武艺高强的护卫都没有,说出去外人还当爹和我这个哥哥如何亏待了你。” 莫筱听了一会儿,分辨出这个声音应该就是花府的三公子了。虽然看不清脸,但相较之下那人声音略微有些尖锐,语气也更显张扬,隐隐带些遮掩不住的傲意。倒是平日里在她面前显得有些骄纵傲气的花染衣,在对着他这三哥的时候,语气不卑不亢的,只隐隐带些坚决的冷意:“三哥多虑了,西苑地方本就不大,算上那些伺候的仆役,安插不下三哥挑选的这几个护卫。何况我师承一庄,武艺虽不精,倒也不是寻常人就能轻易近身的。” 花珉玉听他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脸色想必不大好看,莫筱唇边却忍不住泛出几丝笑意。这大半月的接触下来,花染衣的性格她也算摸清了几分,这时候还能按捺着性子说话,着实已经很不容易。 她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只听见两人又来回推脱了一番。花珉玉似乎今日是铁了心要给这西苑安排几个护卫,过了片刻,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又听他说道:“不论如何,这也是爹的意思,这批人都是我从外面花了大功夫找来的高手,六弟若是信不过我的眼力,与他们交过手便知。” 这话有些过了,连莫筱这个外人听了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花染衣虽师承一庄,学过些武艺,但到底习的是医术,武艺并不见得多上等。何况要花府的少爷与下人过招本就降了身份,若这些人真如花珉玉所说身手过人,花染衣落了下风,更是折辱。但这苑中大半都是普通仆役,虽在场的下人听了都有几分不甘,倒也没人敢在这时候挺身而出替自家公子出战会一会三公子找来的这个高手。 花染衣眉头皱的愈紧,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院里正安静,倒显得这一声轻响越加突兀。院中众人都不由回过头去,却见那树荫后站出两个人来。 “公……公子恕罪……”边上站着的那名婢女吓得忙跪了下来。她原与莫筱一同听了一阵,正觉着不妥想带她回避,却不想伸手扶她时碰落了她手上的竹杖,竹杖落地的声音这才惊动了院内的众人。 花染衣本就心中郁结,如今这副情境又被莫筱撞了个正着,见她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愈加不快,勉力按捺了片刻才问道:“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那婢女还没想好怎么答复,却见边上的女子微微弯下身,在地上轻轻摸索了一阵,拾起竹杖,才不慌不忙地答道:“今日还没把过脉,左等不来便自己找过来了。”她说着又微微侧了下脸,虽眼睑上蒙着一层白纱,却好似看得见一般望着花珉玉带来的那些人,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现在有事吗?” 今早明明刚刚把过脉,现在她故意这样说,花染衣就知道刚才那些话她都听见了,现在这番说辞是想给自己解围。本来没有这番变故他也是要用其他事情推脱的,现在她给了他一个再顺当不过的理由,他却突然不太想承她这个情了,本来就有几分不耐烦的心思,愈加不快了起来。 “三哥带了些护卫来要我挑几个留下,还得费些功夫,你先回去待着,待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情,再去找你。” 莫筱听出他这是不愿领自己的情,却也不气馁,反而一副被激起了兴致的模样,顺口接道:“哦?不如让我替你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停更一天,相应的,后天字数会稍微涨一涨。 ☆、五 花珉玉本来并不将她当回事,回府后刚见过父亲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西苑,路上只听说花染衣苑里最近住了一个贵客,他本还揣摩着是哪个贵客,莫筱一现身,他盯着她的模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是江湖上哪个有身份的人物,只当做是个家世不错的小姐,与往常那些慕着庄里牡丹公子名头而来的女人没什么分别,便也没有在意。现在听她的口气,竟还是个会武的? -- 第6页 花珉玉瞧着她覆了白纱的双眼,拄着竹杖的模样,加上一副瘦弱的身子,忍不住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又听见她飞快的补充了一句:“我打架的功夫其实还不错的。” 说这话时,一身浅色素裙的女子,微微抿了抿嘴角,素来温和的笑容里,竟然带了点小小的狡黠和得意,似乎想谦虚一下,但是微翘的唇角又透着按捺不住的得意。花染衣第一次看见她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这么生动的神情,竟然觉得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叫人难以拒绝。 他原本沉着的脸色露出些犹豫来,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另一边被呛了话的花珉玉已经怒极反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六弟苑里原来还有这样的高手,既然如此让这位姑娘挑一挑也无妨,免得叫这位姑娘觉得我看不起她的身手。” 他说着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个高大的汉子站了出来,朝着莫筱拱了拱手道:“请姑娘指教了。”他话虽说的客气,眼里的神色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在场的人估计也没人觉得这么个盲女能有多大的能耐。 花染衣倒是不担心莫筱的身手,但她如今白纱蒙着眼,拄着竹杖,瘦骨伶仃的模样,确实叫人看着皱眉。他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才憋出几个字来:“你……当心。” 莫筱拄着竹杖上前几步,站到那男人面前,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冒出这么一句,似乎也大为惊讶的忍不住回了下头。她自然是看不见此时花染衣的复杂神情的,只是惯常的安抚似的一笑说道:“别担心,我下手有分寸的。” 她这话音刚落,满院子的人神色又是变了几变。她面前的男人原本瞧着眼前这姑娘家瘦弱的模样,虽然带着几分轻视,心里到底还是想着一会儿下手留出几分的,但听她现在这话,表面的恭敬也是再懒得维持,眼底尽是不屑,连话里也带了几分的嘲讽:“姑娘要选样称手的兵器吗?” “我用这竹杖就好。” “姑娘用竹杖与我交手,我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不会的。”眼上蒙着白纱的女子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她说完听对方似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与你交手只是为了试探你的身手,用刀剑伤到人总是不太好。”她说这话的样子偏偏又是极为认真,一点没有狂妄自负的意思,听了才更加叫人气恼。那男子终于带了几分恼意,只生硬地重复了一遍:“请姑娘指教。”便飞身扑了上来。 他身形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剑已到了眼前,莫筱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只一个微微的侧身便避开了这蓄力一击。本想着起手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第一招出手,男子就没留力,但不想对方却只是轻轻一避就躲开了这尽力一击,一闪一避之间,扑上来的男子眼中已有了异色,神情也不由更为严肃。但不容他多想,下手动作依旧是毫无凝滞,又是迅速顺势一击。只是这一次,莫筱却不再躲,她手中的竹杖轻抬,轻巧便格开了他的剑锋。 她起手动作似乎并不经意,但手中竹杖却好似带着剑气一般,与他手中的剑相交时,他只觉得那剑气顺着手中的剑传来不由虎口一麻,竟然不敢硬拼,只能收回剑锋避其锋芒。如此一来起手已是落了下风,后面几招短兵相接,招招如第一招那样,对方虽白纱覆眼但身形极快,毫不影响动作,手中竹杖也似绝世利器,剑锋所过之处,无人可挡。他很快便显出颓势,一路退守,但三十招后还是忍不住手臂一麻,已握不住手中之剑,只听“叮铛”一声轻响,长剑就落了地,连他自己也禁不住被对方气势逼退几步,竟站不住坐在了地上。那素色衣裙的盲女在他三步之外,竹杖轻指着他的喉咙。 此刻坐在地上的男子面色可谓是面如死灰,今天被带来西苑的人都是花珉玉这几月在外召集的好手,这群人中又以他的身手最为拔尖。他自认自己身手不错,平素里在江湖行走也少有敌手,如今刚到这扶云山庄不到一天就败在了一个籍籍无名的盲女手上,叫他如何能平心静气。尤其是此刻,他看得分明,这指着他喉咙的竹杖上竟然毫发无损,可见刚刚的交手之时,自己手中的长剑竟然一次都没有砍到杖上,全都被眼前之人附在竹杖上的内力隔开,如此想来,对方年纪轻轻,内力已是深不可测,想到此处他的脸色更是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而这三十招的片刻功夫里,周围的一群人感触虽没有此时坐在地上的男人深,但也都已纷纷变了神色。 “你……你看得见?”最后还是花珉玉忍不住见了鬼似的开口。刚刚两人交手间,哪里看得出她视力有碍,简直就像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不论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都能轻易化解。 “三公子说笑了,若是看得见,我也不会来扶云山庄了。”她眼睛上还缚着白纱,确实别说她难以视物,便是双眼健全,也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花珉玉此时的脸色怕是不能更难看,他来这儿本也没打算着真能在花染衣这儿安插几个人,羞辱的意思多过炫耀,最好就是给他找找不痛快。结果横空冒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盲女,反倒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六弟的西苑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半晌,花珉玉才憋出这么一句,笑得显然有些勉强。他笑得勉强,花染衣却是笑得真心实意:“让三哥见笑了。” -- 第7页 莫筱这一出手,花珉玉自然再没脸提安排护卫的事情,两人看似兄友弟恭的谦让了几句,花珉玉便带着手下的一帮人匆匆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狐疑地看了莫筱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只是花珉玉前脚刚走,花染衣立刻就换下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脸上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冷冷问道:“可知错?”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听他突然开口语气冰冷的问了这么一句。莫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问她的,犹豫了片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脚边还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打着颤的婢女小声答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过奴婢这一次。” “滚去后院领罚。”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奴婢告退。”听他这么说,跪在地上的人却如蒙大赦一般,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急急地退了下去。 原以为打发了上门挑衅的花珉玉自家公子心情应该不错,可惜喜怒无常的主子却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出来应声。只有莫筱因看不见的缘故,对这院里一时间的静谧有些费解,只听他下令处置了那个婢女,多半又和自己有关,才开口问了一句:“我给你惹事了?”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对着莫筱,花染衣虽然心中还是稍有不快,但是口气到底还是缓和了许多。 “我让她带我在西苑到处走走,刚巧撞上。”她解释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本来已经要走了,不小心被你们发现才出来的。” 花染衣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个冷笑来,说道:“看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莫筱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反省了一下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唯一的过失,大概是太多管闲事了。想清楚了,才说:“是我逾越了。” 花染衣似乎也没料到她这么容易就松了口,有些罕见的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说道:“罢了,和你无关。”他说完又顿了顿,过了好些时候才又有些勉强地说:“你……刚才多谢。” 他后半句声音有些低,但还是听的清楚。莫筱在心里忍不住笑了笑,表面上怕他恼羞成怒,还是装着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嗯”,接受的毫不客气。她安静了片刻,又开口问道:“其实我打赢了那些人,你心里很高兴吧?” 花染衣愣了愣,想到刚刚莫筱三十招打下对方兵器时花珉玉的那张脸,和他带着人走时铁青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莫筱的身份在庄里不是什么秘密,花珉玉不过是吃亏在了刚回庄没有弄清对手的底细,他一回去马上就能知道自己今天输的不算冤枉。但是管他的,反正看到花珉玉吃亏确实能让他心情好上一整天。 但抬头又瞧见对方唇边有点洞悉一切的狡黠笑容,花染衣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唇角,板下脸来,想反驳几句,比如斥责她“胡说什么”或者是“别自以为是”,但是面前的人抿着嘴露出那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来,就好像刚刚她站在院子里说“我打架的功夫其实还不错的。”那样,让他心里软了一下。 最后,他神使鬼差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她的发丝和她的那个微笑一样,散发着莫名的温暖,似乎能烫到人心里去。 莫筱本是对人近身非常警觉的,但也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竟然没有下意识的回避。等他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又听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缓语气柔和地说道:“过几天带你去外面逛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唔,明天又要停一天,因为明天六级考试QAQ ☆、六 自从那日西苑撞上过花珉玉之后,莫筱再也没要求出去散步,重新回到了躲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闲日子。而自那日后,花染衣来她这儿与她偶然闲聊几句的次数也少了,除了每日两次的例行把脉,他几乎是开完当天的方子,就要急匆匆地赶回书房去处理他没料理完的杂事。 莫筱估摸着应该是因为花珉玉回来了的关系,两人在山庄里免不了要暗地里互相使使绊子,自顾不暇才会忙成这样。但她觉得这样不错,西苑那件事后,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和花染衣走的有些太近了。 但是一些事情,显然不是你不去主动招惹就能避免的,有时候你躲在了屋里,这些事情也会自己上门来找你。 花珉玉那日回去之后,确实不久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几次想来西苑拜访,都被她以身体不便的理由拦在了门外。花染衣和花珉玉的不和,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是这山庄里人人都知道,三公子和六公子为了庄主之位明争暗斗,只等着老庄主一过世两人就要撕破脸。莫筱虽是外人,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去,她既是来花染衣这儿上门求医的,自然不便和花珉玉有什么接触。这样几次三番的推拒,更多的还是为了做一番姿态给这山庄众人看。不过好在花珉玉连吃了几个闭门羹后,似乎也灰了心,终于有一段时日不再往这儿跑了。 但没隔几天,院里的婢女通传扶云山庄庄主到访。莫筱在这山庄里也已经住了小半年,因为庄主身体不好,再加上过往和师清有隙,一直没有前去拜访。现如今庄主居然先一步来了这儿,倒也叫她着实愣了许久。既然在山庄做客,自然没有把主人挡在门外的道理,听到通报她匆匆叫人请他进屋。 -- 第8页 扶云山庄的主人花锦重五十左右的年纪,他相貌周正威严,腰脊还挺的笔直,但长久的病痛加速了他的衰老。他头发灰白,步履缓慢,进屋后不断抬手掩唇发出断续的咳嗽,一看就身染重疾。 莫筱行动不便,只在客人进屋时站在桌边迎接。老人进屋后沿着窗边的位置坐下,随即摆了摆手对莫筱说道:“莫谷主不必站着,坐吧。”说着一边命屋里伺候的人退下了。待屋里只剩二人之后,莫筱听着他已经坐下了,这才扶着椅子也坐了下来。 待两人皆安顿了下来,才听他缓缓开口道:“莫谷主在府上住了多月,我这个做主人的却现在才来拜访,失礼了。” “庄主言重了。”虽然明知对方不过是口上客气,莫筱闻言还是又重新站了起来低头拱手道:“晚辈来府上求医却一直不曾主动拜访,是我失礼了。庄主与家师是旧识,我应当称您一声前辈的,您叫我莫筱就好。”以空灵谷的声望,两人的江湖地位虽是相差无几,但从年纪上说却相差了近半个甲子,莫筱称花锦重一声前辈倒也合情合理。 “咳……想不到师清竟也教的出这么懂事的徒弟。”老人掩唇轻咳了几声笑着说,说完又似想起故人,眼里笑意渐褪反倒带了些感伤:“师清他如何了?” 提到师父,莫筱的神色也黯了黯,低声道:“家师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师清一生行踪不定,扑朔迷离,被人称作江湖浪子。只在最后的几年,带着她和弄清影隐居在空灵谷,不再现身江湖。以至于三年前他过世的消息传出以后,还有许多人不肯相信。 花锦重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又问:“怎么死的?” 莫筱便如实答复道:“师父后来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大概也料到自己时日无多,便交代一些杂事之后孤身去了塞外。后来有商队带来消息,说他孤身一人缴清了商路上的一伙马贼,可惜中了毒箭余毒未清不久便过世了。” “倒像是他喜欢的死法……咳咳……”花锦重笑了笑,仿佛刚才闻之故人离逝的感伤之情只是一瞬,“尸身可带回来了?” “听说当地人按师父的意思将他葬在了塞外。” “塞外……”这个词似乎是打开昔年旧时的钥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低声轻笑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去塞外看看……倒有些羡慕他。” 莫筱不知他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便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又听他轻轻喟叹了一句:“他们都走啦。” 花锦重忍不住转头忘了眼窗外,从屋内望出去,外面碧空如洗,天空辽远看不到边际,那边际的尽头是否就是塞外?有成群的牛羊和茫茫的草原,草原上是跳着舞的姑娘,红衣似火,有着世上最美的笑靥。 她突然就想起了江湖上这几年已经渐渐淡去的传言。师清早年风流倜傥,曾在塞外的马贼手上救下过一名女子。那女子自此发誓非君不嫁,竟然从塞外追到了中原,闹得江湖上人人皆知。女子性情刚烈容貌出众,师清也是少年才俊一表人才,多少人本以为这又是一桩江湖美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清浪子心性,加上那女子性烈,两人在扬州驾鹤楼上当众一剑断情彻底决裂,那女子心灰意冷,终于断了念头。没过多久就嫁进了扬州扶云山庄,而师清不久之后也去了塞外,此后再难听到消息。 回忆太过沉重,那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也散落天涯,各自离去。留下的人,带着那一点记忆,沉默在岁月里。 “故人已逝,前辈身体为重,还请节哀。”莫筱低声劝慰了一句。谁知花锦重闻言却摆了摆手轻笑道:“没什么好节哀的。他可比我这个整日缠绵病榻的老头子死的精彩多啦……咳咳咳……到了下面,怕是还要被他笑话。” 听他这样说,莫筱也不由地笑了一笑:“师父过世三年,恐怕早已轮回转世去了。” “转世了好。不然真遇上了,我也没什么脸见他。”花锦重说着自嘲了一句,“红霜也走了二十多年啦,他怕是也遇不上她了。” 莫筱这回又不知该怎么接口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劝慰道:“人死如灯灭,前尘旧事皆化尘土,前辈不必过于感怀,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不妨事,咳咳咳……年纪大了,说一会儿话就容易累。”他的语气有些疲惫,咳得也愈发厉害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勉力平定下咳嗽,接过莫筱递过的茶喝了口水润喉之后,又问道:“你师父临走前可还和你说过什么?” 莫筱微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说道:“师父说,他这一生若还有什么遗憾,也都已经留在江南了。” 花锦重闻言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染衣……这孩子是我亏欠了他。他娘去的早,我又将他从小送去一庄,自小没有得过一日父兄的疼爱,性子难免有些偏激。但他是个好孩子,心性也好,不然当不了大夫。” “晚辈明白。”提起花染衣,她就想起初到山庄时,他便让人作弄她的事来。还有平日里有些孩子气的脾气,想到这些她也忍不住抿出一个笑轻声道:“晚辈自然是信得过六公子的医术和人品,才上门求医来的。” 花锦重听了微微颔首,过了片刻才说:“我之前说‘你可不像是师清能教出来了徒弟’这句话倒是说错了,只怕这世上也只有师清才教得出你这样的徒弟。” -- 第9页 这话乍听之下倒一时分不出是赞是贬,莫筱也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又听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他可未必承你的情……咳咳咳……” 这一次咳得却是厉害,莫筱还未细想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听他又这样咳嗽起来,也有了几分慌张,正想喊人进屋,屋外已经有人推门进来,急急地拉过老人的手,伸手绕到他背后不住轻拍了几下急声问道:“爹,你怎么样?” 老人被顺着气,又咳了一阵才终于止住了,接过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这才看清了匆匆闯进来的青年:“染衣,你怎么来了?” “下人禀告说您到西苑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他说着又接过手中还温热的茶水,劝道:“我还是派人送您回去吧,您的身子还没好说不了太久的闲话。” “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花锦重摆摆手,大概是因为刚才与莫筱的一席话触及了遥远的记忆,使得他抬头看着这个小儿子与他母亲极为肖似的脸时,神情都是与以往极不相符的温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罢了,还是你送我吧,我路上与你说说话。” 花染衣闻言也是一愣,似乎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才应道:“是我疏忽了,自然是要由我送您回去的。”他话间勉力保持着平素的镇定,但莫筱还是听得出他语气里掩不住的欣喜,可惜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想必眉目间也该是一片欢欣,如同一个许久不得父亲疼爱的孩子终于分到了父亲的一点关注。 莫筱微微笑着站起身送他们出去,虽然暮春已经过去许久,但花锦重久病还是不能在室外久立,下人递来披风,花染衣伸手接过在一旁细心的给老人披上。 走的时候,花锦重回过头对站在屋外送他们的莫筱告辞:“老夫今日冒昧拜访打搅莫谷主了,多谢。”他这声谢道的奇怪,莫筱微微颔首,却并未推脱多言,只低声应道:“前辈保重身体。” 花染衣站在一旁未说什么,只是临走时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白纱覆着眼睛一身素色长裙的女子不知是否能够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她站在屋外,对他也微微颔了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但是又要后天更了QAQ ☆、七 算算日子,自从见了花锦重之后也已有了一个多月,遇见花珉玉更是远的记不清日子。莫筱初春时节来的扶云山庄,转眼入夏都已过半,这样算来也已住了小半年。近七夕的时候,花染衣循例来给她诊脉,结束针灸之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你现在眼睛应该能看到一些东西了,过几日城里有灯会,正好带你出去看看。” 莫筱这几日换纱布的时候虽然确实觉得视物已经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但毕竟还没好全,便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看什么?我看不见啊。” 花染衣停了停手上的活,闻言却有些恶劣地抿了抿嘴角笑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说道:“没关系,反正我看得见。” 他原本扔下这话没什么解释就走了,莫筱还以为他只是玩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几天见他再来诊脉时也未在提起,就更是把这事当做玩笑话听过就忘了。 直到七夕那日迷迷糊糊地被人带上了马车,才想起来,前几日确实听他隐约提起过七夕要带她去城里看灯会。 从巷子口跳下马车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莫筱摸索着贴着马车壁站住,只听见花染衣与一旁的车夫交代了几句,便对着莫筱招呼道:“走吧,出了巷子就是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了。” 莫筱有些犹豫的踯躅了一阵,摸着马车壁小心翼翼的迈了几步,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她原本随身带着的竹杖,出门的时候被花染衣扔下了,平日里缚着眼睛的白纱出门之前也被解了下来,不再依靠着气息和触感分辨周围的环境,而是重新适应眼前重叠的影像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太习惯。 “看得见吗?”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相同伸出手做了一个邀约的姿势,“过来,我带你过去。” 此刻虽然天色还未大暗,她也过了许久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眼前依旧是有些影影绰绰的光晕,人影模糊重叠在一起,但是与刚来花府时相比,已经清晰了许多。花染衣这几个月来,确实是尽心竭力的在治她的眼睛。 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巷口的背光处,看不清脸,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莫筱下意识的朝他走近了几步,待两人距离近了的时候她才发现对方高了自己近半个头。 她莫名的便笑了笑,花染衣第一次看见她真正的对着自己笑,像个平常人那样,目光有了焦距,落在自己身上。她样貌本来生的普通,但是笑起来却极为生动,平添了几分艳色,配上她这双眼睛,真真是明眸善睐。 “你笑什么?”他颇有些没好气地问。明知她现在还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依旧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视线。 莫筱却不回答,又凑近了些,走到他跟前,睁着眼睛唇角含笑的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虽然知道这个距离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但花染衣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头,有些不耐烦地向着巷子外走去,颇有些有些恶声恶气地问道:“你们空灵谷的女人都是这么看男人的?” 莫筱被见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来不及计较他话里的讽刺只能专心跟上,但还是有些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你不用带面纱吗?” -- 第10页 “带什么面纱?” “江湖上说牡丹公子容貌殊丽,常引得众人当街围看时常,不得已之下,只能经常带着面纱出门。” 花染衣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男人出门戴个面纱,别人本来没注意到你,见你这副打扮才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是吗?可是你这样出来,别人还是会注意到你啊。”莫筱笑着对他说。 出了僻静的小巷,没走几步就是刚刚扬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今日七夕,路两边的商铺都挂起了彩灯,照的整条街道灯火通明。身边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花染衣生的好看,走在路上也很显眼,有擦肩而过的路人走过他身边,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外貌吸引多看几眼,渐渐的整条路上,连他身边围聚着的行人好像都比别处多一点。 花染衣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好似已经很习惯了路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的目光,只有些狐疑地问身边笑得眉目盈盈的人:“你看得见?” 莫筱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感觉得出。” “那你感觉的可不准。”花染衣闻言也勾了勾唇角,侧眼瞧见身边的人果然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情,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平日若和男子一同出来,别人才在看我;但我身边若是女子,他们便都去看她了。” 莫筱知道他素来厌恶别人关注他容貌,因而现在听到他这孩子气的口气,竟有些失笑,难得的哑口无言了一次,半晌才又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有些好奇,你真生的这么好看么?” 她本是随口问一问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问这话时模样单纯全然如同一个稚子,丝毫不见平日里冷静持重的模样。花染衣不由的愣了一愣,他向来反感与人谈起他的容貌,但此时莫筱这样无心的问出来,又和别人不同,因为,她看不见他的脸。对她来说,只是纯粹的好奇,那个江湖上人称“牡丹公子”的花家六郎到底生的是个什么模样。他甚至难得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心情,随口答道:“自然很好看。” “有多好看?” 花染衣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好看的……”他想了想,突然生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唇边抿出一个笑来,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路边人来人往,莫筱一心只注意着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一时竟没有察觉他凑近,等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吐纳出几个字来,脑子里一时间空白了一瞬,只听见他直起身时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觉得脖颈那儿又麻又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么一会儿发愣的功夫,莫筱不由的脚下也停了停。她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等身边有两个孩子拿着一串糖人嬉闹着撞上她又飞快擦肩而过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只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入夏后天日长,这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长街上却已经十分热闹,沿街的商铺今天都要开到半夜才打佯,一些走街串巷的商贩也选好了位置沿途准备出摊。家家户户用过晚饭,正赶上七夕灯会,城中大半的人怕是都出来寻热闹了。 莫筱站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原地张望了一阵,料想着那人应该还没走远,就怕连自己还没跟上都不知道,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刚喊了个:“花……”字,又讪讪的把嘴闭上了。 在扬州最繁华的街上,喊一声“花染衣”的效果,料想不会比喊一声“捡钱了”来的差。何况在这种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喊声再大,也能马上被淹没在人潮里。 她难得有些无措的站在川流而过的人群中,倒不是怕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走丢了,花染衣应该没多久就会发现自己没跟上来,虽然到时候免不了要被他冷嘲热讽几句,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出现在人群里了。她能在安静的环境下判断一个人的行动,但处在喧闹的集市中间,犹如水珠入海,太多的干扰让她毫无安全感。 “姑娘知道驾鹤楼怎么走吗?” 莫筱寻着声音望过去,稍稍凑近了一些才看清楚自己身边站了一个穿着布衫的年轻人。虽然眉目依旧看不太清,但听他的身形声音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莫筱摇了摇头:“抱歉,我也初来扬州,可惜不大清楚。”对方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准备走了,但脚下一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冒昧问一句,姑娘的眼睛……” 莫筱出门没有拄竹杖也没有蒙白纱,外表与人看来毫无二样,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便笑了一笑答道:“我视物确实有些不便,但正在好转,有劳公子费心了。” 对方闻言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莫筱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或许是这种在闹市中央的体验实在有些糟糕,她略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公子在附近有没有看见一个长相出众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长相出众?”对方似乎是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才问:“还有其他的特征吗?” “嗯……”她又想了想,竟也记不起今日花染衣穿了什么花色得衣服,过了半晌才有些为难地说道:“他样貌应是相当出色的,大概在人群中一望便知。”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可笑,便又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找来的,公子若还有事,可自行前去,不要耽搁了。” -- 第11页 那年轻人想了想,一时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扶姑娘去路边等吧,这里人来人往容易被人群冲撞了。”他说话温和举止有礼,莫筱对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好感,道了一声:“有劳。”便答应了。 那男子伸手来扶,还未搀上她的手臂,就有人抢先一步将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顿时都吃了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已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八 “花……” “染衣?!” 花染衣没走多远就发现待在身边的莫筱不知什么时候走丢了,想着她眼睛不方便,虽然有些生气,但心里忍不住的有些慌。这条街上人流量大,他仔仔细细的四处看了一遍,生怕漏下了,找到这儿时,就瞧见她老远的隔着人群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大概因为附近人多,两人不自觉的靠的有些近,花染衣老远看见了,便有些皱眉,到后来那男人伸手似乎想去扶她。花染衣到了近前,先一步拦了下来,终于也冷了脸。只是还不等他发作,对方先似惊还喜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染衣”,不光是花染衣愣了一会儿,连莫筱都转眼往他身上看去。 “师兄?”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花染衣原本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他平时对人都少有好颜色,这时候却笑了笑说道:“什么时候到的扬州?” 那青年看了眼花染衣身旁的女子,似有所顾虑,顿了一顿才说道:“下午刚进的城,谁知正好赶上灯会马车开不进来,只能半道上下车走去客栈。”他说着又对一旁的莫筱拱了拱手道:“姑娘原来是空灵谷的莫谷主,在下一庄徐皓,失敬。” 莫筱去一庄求见白水时,在一庄也住过几日。徐皓既然是从一庄出来的,又和花染衣是师兄弟,此时能猜出她的身份倒也不足为奇。莫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又听他转身同花染衣笑着说道:“我刚听莫谷主说与人走散了,却说不出那人的体貌特征只一味说样貌出众,人群中一望便知,我还忖度着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见是师弟,才算心服口服。” 花染衣一贯不喜别人拿他的样貌说事,这时候听他调侃习惯性的眉心一蹙,倒不见恼意反而习以为常一般讥讽道:“她也是眼神不好才会让你找人,一庄上下就没有不知道徐少爷天生不认路的。你碰上她难道不是来问路的?” 徐皓听他揭穿,也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也可见我与莫谷主的缘分。”他说着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花染衣拉着莫筱的手,随口问道:“你们正巧来看灯会吗?” 花染衣自然也看见了他的眼神,不由生出几分尴尬,抬手掩唇咳了几声不接他的话头,只说道:“你是要去客栈?我的马车停在巷口,我陪你过去,正好让他送你去。” “别别别,你告诉我在哪个巷子口,我自己过去就成了。莫谷主眼睛不便,不好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莫筱一听,正准备推拒,花染衣已经不耐烦地下了决定:“行了,我正好也顺路有点事情要办,你要是在扬州城里丢了,我也不好和师傅交代。” 徐皓知道他这个师弟一贯是个有主意的人,凡事下了决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便不再说话,算是同意了。那边花染衣又转头对着莫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说道:“我带你先去茶楼坐一会儿,很快就来接你。” “你在这儿等着,别等我一会儿回来找不到人。”后一句自然是对着徐皓说的。徐皓年岁还比他虚长几岁,辈分又比他高,但看得出来平日里也是宠惯了他这个小师弟,听他这么说也只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还不忘和莫筱道别。 莫筱觉得有趣,等花染衣拉着她走了,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师兄倒是谦谦君子,像是白水前辈教出来的徒弟。” 花染衣闻言忍不住不屑的轻哼一声道:“他就是人前装的彬彬有礼,以前逃学捣乱没少带我们干过,我们师兄弟几个替他背过不少黑锅。”他说着说着才觉出不对劲来,眯缝着眼瞧了身边眉目温婉的人一眼,咬牙道:“你说就我师兄像是什么意思?” 莫筱笑了起来,说道:“我可没这么说。”花染衣盯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终于冷哼了一声没和她计较。两人说话间,他依旧牵着她的手,身边有路人擦肩而过时,便将她拉到自己身侧,一路上穿过熙攘人群,带些不自知的温柔。 等走了没多远,果然就是一间茶楼。两人刚踏进店里,小二就忙着迎上来招呼。花染衣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小二,吩咐道:“找个僻静些的雅座好生招呼,我一会儿回来要知道你们怠慢了,可饶不了你。” 花染衣一身锦衣,出手又大方,小二一看便知是惹不起的人物,再看他一张如画眉目,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自然不敢怠慢,满口答应,引着莫筱莫筱就要上楼。 茶楼的大堂里也是人声鼎沸,花染衣刚一松手,莫筱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拉花染衣的衣袖。花染衣本来要走了,这时候被她拉住了衣袖,转头就见她神情惴惴的瞧着自己,又是茫然又是无助,没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也是不由一软。 他伸手握住她拉他衣袖的手,牵着她随小二上楼,选了一个僻静临窗的位置安顿她坐下才说:“乖乖坐在这儿等我,不用一盏茶的时候我就回来了。还能把你卖了吗?” -- 第12页 这个位置虽然临窗,但是视野不好,看不到楼下长街上满街的花灯,大家都往视野好的茶座去了,这儿倒显得分外僻静。莫筱离熙熙攘攘的人群远了些终于有些镇定了下来,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听花染衣这么一说,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来:“倒是提醒我了,你留些银子给我,如果你真把我卖了,我好给自己赎身。” 花染衣没好气的掏出五两银子扔给她:“五两银子收好,要是只卖了三两,还有二两就赏你了。”他嘴上虽是不饶人,手上却沏好茶递到了她手里,嘱咐道:“茶凉了我就回来,你可千万别乱跑。” 莫筱坐在位置上往下看,只看见他的身影从茶楼外出去,没一会儿就汇入人群里看不清了。手上被子里的茶水水温刚好并不烫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第一次到扶云山庄的时候,他故意让下人倒了杯滚烫的茶水递给她拿着,等水温凉了才姗姗来迟,第一句话就问她:“你这样坐着,不觉得累吗?”语气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楼外人声鼎沸,却好像离她很远,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界。手上茶里的茶香渐渐弥漫出来,她低头浅啜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对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开始能连更四天! ☆、九 “莫谷主好雅兴,独自在此饮茶?” 莫筱放下手里的杯子,这个位置,只看得清对方腰间系着的一块白玉腰牌,也看不清是什么图案,在夜色里发出莹润的光。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暗暗叹了口气,语气还是如平常一般,只微微颔首道:“三公子七夕之夜独自一人到这茶楼来才是好雅兴。” 花珉玉也不客气,见莫筱脸上并未显出不耐,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也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可见这世上确有缘分一说,今晚我在此遇见莫谷主便是莫大的缘分了。” 饶是莫筱再好的定力,听他这般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得笑了笑低头抿了口杯中的茶。 花珉玉见她不接话,也并不计较,只接着说道:“空灵谷在江湖上盛名在外,这次谷主在庄中养病,珉玉杂事缠身还未前来探望,还望谷主见谅。” 自西苑碰面之后,花珉玉几次三番想来拜访,都被她婉拒在门外,如今他却说是自己还未前来探望,倒叫莫筱也生出几分歉意:“三公子言重了,是我顽疾在身不便见客,礼数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花珉玉摆摆手说道:“谷主客气了。”他稍稍停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听说刚接到谷主拜帖时,庄中众人……多有疑虑……如今谷主为了避嫌每日只待在西苑,除了六弟不见外客,也是思虑周全。” 莫筱温言道:“花庄主不畏人言,愿意准我来庄中治病,莫筱心中亦是十分感激,自当谨言慎行,以免给庄中添什么麻烦。” 花珉玉笑了笑,随即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有有些吞吐着开口道:“师清前辈与庄中的旧事……我也曾有所耳闻,但到底都是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我对师清前辈十分仰慕,有关他的传言也听了许多。虽都是陈年旧事了,但此番见到了莫谷主还是忍不住想一问真假。”他说着又观察了一下莫筱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异色,只点了点头:“三公子想问什么?” 花珉玉这才接着说道:“听说当年师清剑术独步江湖,年纪轻轻便已能剑挑十大门派高手,当年江湖上的年轻一辈,剑术无出其左右者。不知这可是真的?” 莫筱笑了笑道:“虽也听说过此事,却也不知真假。只是每次师父后来说到总是苦笑,想来应是十分后悔当初年少轻狂。” “不管此事真假,可见师清前辈当年剑术高超总是不假。只看今日弄公子使得这一手凌云剑法,也可一窥昔日师清前辈的风姿了。”弄清影十六岁下山,便是靠着一手凌云剑法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堂,人人都知这个手握疏影剑的少年是师清的徒弟,时至今日,弄清影出手已不输师清当年。 花珉玉说到这里又不由的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又问道:“说起来弄公子所用的疏影剑就是师清前辈当年所用,莫谷主与弄公子师出同门,不知用的是何种兵器?” 莫筱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应道:“学过几日剑术,可惜剑法不精不可与师兄相比。”花珉玉闻言笑了起来,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映着烛光仿佛亮了一亮,接口道:“谷主过谦了,那日在西苑见识过谷主剑法,精妙绝伦叫人叹为观止。可惜当时谷主用的只是竹杖……”他说到这里,不由地低了低声音,身子不自觉地稍稍前倾,嘴角勾起一个笑来,轻声问道:“倒叫我有些好奇,不知谷主使得剑是何等名器?”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但是沿街灯火通明照的长街亮如白昼。莫筱坐的这个位置却是偏僻,不远处的烛火明明灭灭,她苍白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过了许久,才听她答道:“并没有什么惯用的剑,再好的名器在我手上也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莫谷主此言差矣,若是寻常女子眼睛不便使不得剑自然无妨,可……空灵谷主没有剑却是万万不可。”花珉玉言罢慢理斯条地举起杯子吹了一口气,低头浅啜了一口,唇边是志得意满的浅笑,两人这番对话几个来回终于按他所愿进了正题。 -- 第13页 莫筱许久不曾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终于彻底冷了下来:“莫筱愚钝,花公子何妨不将话说得明白些。” “好,谷主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将话放到台面上来吧。”他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终于换掉了从刚才开始彬彬有礼的模样,微微抬了抬下颔,盯着眼前脸上始终不露半分破绽的女人,眼里淬出一丝冷光,“江湖上人人都知师清的佩剑是疏影,却不知这剑本是一双,还有一柄,叫做国色!” “杏花疏影,牡丹国色。历任空灵谷主皆以疏影为佩,国色为令,久而久之,世人只知疏影却不识国色。”他说到这处又忍不住笑了笑,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嘲讽,“人人都知道,六弟的佩剑是国色,却少有人知道,国色竟还是空灵谷的谷主令。哈,师清倒是不枉他风流的名声,连空灵谷的谷主令都能随手相赠,想必确是情真意切了。” 他转头盯着莫筱,嘴角嚼着一抹冷笑道:“只是不知道我爹若是知道了那把剑原是师清送给红霜那个贱人的,又会如何。” 莫筱听出他言语中诸多怨恨,也不由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平静道:“既然如此,你将此事告诉花庄主,岂非一举两得,何须在此与我说这些。” “哼。”花珉玉闻言却冷哼一声,恶声道:“我告诉他又能如何,红霜在时他就对她宠爱有加,甚至连花染衣这个杂种都能让她生下来,如今他连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却还一心想着要把山庄交给花染衣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我告诉他这个,他就能改变心意了?” “所以你想用国色来威胁我,让我帮你夺下这山庄?”莫筱闻言轻哂道:“花公子你这算盘打得可不大高明,师父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我师兄本就无心谷内杂事,我手中没有国色又能如何?” “国色为令不过是一句说辞,弄公子闲云野鹤无心于空灵谷主之位,莫姑娘又是君子坦荡荡自然不必受胁于此。”莫筱这副冷淡的模样终于提醒了花珉玉收敛几分,他又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摆出狩猎的姿势循循善诱道:“但人言可畏小人难防。据我所知,花染衣对空灵谷可未必没有动过什么心思。” “师清前辈和红霜的事情虽然过去久了,但江湖上也曾弄得人人皆知。花染衣从出生起就被议论出身不正……”他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我虽不知这传言是否是空穴来风,但江湖上听过这个传言的怕是也不在少数。花染衣这个人哪,表面上看起来冷淡有礼的样子,其实最是记仇。他现在只不过是和我争这扶云山庄正统继承人的位置抽不开身来,若是将来,他一旦得势,只怕第一个掉转头要对付的就是空灵谷。” “师清虽和红霜有些旧情,但花染衣对师清只怕是恨之入骨。他手中既然有国色,只要多加利用一番,在江湖上散播一些流言,先扰的空灵谷不得安宁,再趁虚而入后果恐怕也不堪设想。” “还是说,莫谷主扪心自问,真有这样的自信,敢肯定花染衣日后不会对空灵谷出手?” 莫筱没有说话,她确实没有这个自信。这段日子以来,更是清楚花染衣偶尔提起师清时那种藏不住的敌意。甚至她刚到山庄时,就已经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个男人对她附带的那种戒心。 花珉玉始终紧盯着她的表情,自然是能够看出她此刻内心隐隐地动摇,继续说道:“换句话说,即使花染衣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国色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将来也必定不可能将这把剑归还于你。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虽然少,但总是有的,哪怕师清前辈当初将剑赠于红霜只是出于挚友之情,可世人以讹传讹总是于两位清誉有损。” 说到这儿,花珉玉又将话锋一转:“可我却不同。我若能当上这山庄的庄主,这把剑对我却是没有半点用处,莫谷主若能助我,我事后定当将此剑双手奉上。” “关于我六弟的身世嘛……”他抬头小心打量了一眼莫筱的脸色,又露出一个含着深意的笑来,接着说道:“传言甚多,我也不太清楚,但想必莫谷主是清楚的。若传言所说皆是空穴来风,我虽与他争这庄主位置,但毕竟是手足兄弟,便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也不至于将他置于死地;若传言所说属实……”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半晌才说:“扶云山庄虽然容他不得,但莫谷主若是愿意将他带回空灵谷,山庄自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师清前辈若是泉下有知也应有所宽慰。” “……” 莫筱沉吟片刻,过了许久才问道:“公子今日答应我的,日后当真都能做到?”她这样问,已是有了松口的意思。花珉玉心中大喜,但是表面上还需保持着从容镇定的模样,但言语中还是掩不住的欣喜:“这个自然,若姑娘今日助我,他日我必当百般奉还。” 他此时一错不错地紧盯着眼前的人,而对面的人听见承诺却依旧还是不能立即松口。莫筱今日眼上没有覆上白纱,此时坐在黑暗里,微微蹙着眉,低眸沉思,犹疑不定的样子。花珉玉见她这样心中更是着急,仿佛临门一脚,对方却迟迟不肯行动,将他的一颗心也吊的七上八下。原本还能勉力维持一下冷静,此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反而露出一丝急切来,简直恨不得将心剖出来证明给她看。 又过了半晌,莫筱才抬头盯着眼前神情间已有些焦虑的男子,抬手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公子腰间的那块玉佩听说是花庄主给的吗?” -- 第14页 花珉玉突然听她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提起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也是不由一愣,下意识应了一句:“谷主问这个干什么?”他话一出口,就瞬间反应了过来,面色不由有些难看。果然接着便听莫筱说道:“我听说花庄主卧病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花公子代为打理庄中杂事,那块玉佩也是花庄主给的。” 花珉玉虽也明白莫筱的顾虑,但涉及到这块玉佩还是有些为难,只好按捺着性子解释:“我虽替我爹打理山庄,但毕竟庄主还在,我爹把这块玉佩交给我也是为了我处理庄中杂事时有个方便。所以我一直随身带着,若是玉佩离身怕是不大方便。” 莫筱听了却不以为意地微微笑了一笑道:“公子如今回庄已有一段时日,庄中谁人不知公子是替花庄主打理诸事。就如空灵谷中人人都知国色是谷主令,难不成我也要成日佩着国色才能服众吗?” “就像公子先前说的,我拿着玉佩又有什么用哪?只要事成之后我能拿到国色,这玉佩左右也不过是由我保管一段时日罢了。”她先前还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如今却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神色也重新镇定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况且公子今日会急着来找我,只怕也是因为花庄主已经时日无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十 花珉玉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由悚然一惊,但对面的人此刻已经重新换上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他紧绷着脸,默默无语,放在桌下的手握在玉佩上,收紧又放松,如此沉吟许久之后,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腰间的玉佩一把扯下,放到了莫筱的面前,咬牙挤出两个字来:“成交!” 泛着莹光的玉佩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莫筱无视花珉玉黑如锅底的脸色,唇边泛起一个浅笑伸手拿过了玉佩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伸手摸索过玉佩上精致的花纹后才小心地将玉佩收入了怀中,笑着开口:“好了,公子想知道什么?” 花珉玉神色又是一变,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谷主只想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打发了我?”莫筱闻言唇边笑意又加深了些,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几个问题,只有一个问题。公子费尽心机想拉拢我,也不过只想知道那一件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花珉玉忍不住背脊微微发冷。不知为何,从第一次相见起,眼前的这个盲女总给他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开始在控制局面了,但很快情况又会倒过来。她只是坐在那里,从头至尾,似乎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每一次开口,自己都会忍不住跟着她的脚步走。 “莫谷主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末了,他终于恨恨地说了一句。事已至此,也没有了退路,何况到目前为止,一切确实是按照他的心意在进行,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只要一想到以后花染衣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他简直忍不住兴奋地颤抖。莫筱坐在对面虽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通过他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就能想象的出他兴奋的有些扭曲的表情,瞬间又觉得有些恶心,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只冷冷问道:“花染衣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花公子不抓紧时间?” “没错,确实应该抓紧时间……”花珉玉终于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喃喃重复了一遍,他身子完全靠在了桌子上,紧紧地盯着对面神色冷淡的女人,似乎吞咽了一口口水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声音低哑着问道:“花染衣到底是红霜和谁的儿子?” 窗外蓦然响起一阵哄然的叫好声,莫筱转头向外面看去,茶楼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她隐约想起来时那里似乎在准备灯谜,现在叫的这样热闹,应是有人拔了头筹。声音远远的传到这儿来已经有些模糊了,夹杂着笑声和道贺声听不真切。她微微走了一会儿神,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对面的人正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外面的喧闹。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生出些厌倦来突然叫她觉得说不出的疲累。终于低头拨弄了一下杯中的茶叶,还是淡淡说了一句:“江南养不出牡丹。”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叫她也吃了一惊。莫筱抬头去看他,大堂的烛光下,那人站在她对面,看不真切表情,只隐隐听他反复地说:“我就知道……花染衣……花染衣……果然……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畅快淋漓连表情都扭曲。他的笑声自然惊动了楼里其他的客人,但他们这位置僻静,被柱子挡着看不清人,再加上今日七夕楼里楼外都是热闹非凡,许多人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莫筱神色如常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待他终于笑够了,才低头又浅啜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水已经有些冷了,茶味不再如先前清甜,此刻入口渐渐一股苦味蔓延开来,让她不由的皱了皱眉。 “今日七夕,花公子不应到这茶楼里来。” 花珉玉神清气爽地挑眉看了眼低头喝茶的人,虽然觉得依然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女人,但这些现在无关紧要了,他伸手拉了拉袖口,目光中藏不住的志得意满,语气也不复先前的谦和:“莫谷主说得对,人人都知道如此良宵,我在驾鹤楼与朋友痛饮了一晚。” -- 第15页 他说完就振袖走了,连句告辞也未说。莫筱道并不在意,只想着他接下来大概真得是去驾鹤楼痛饮了。 花珉玉前脚刚走,小二后脚就上来将花珉玉的杯子收了下去,见莫筱桌上的水已经快冷了,殷勤道:“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坐了这么久,茶水都要凉了,小的下去重新替您沏一壶热的上来?” 莫筱捧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才婉拒道:“不必了,我等的人马上就回来了。”小二听了自然不再多言,机灵的退下了。 莫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望着窗外发呆。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将杯子放下才发现自己手指抖的厉害,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平静。但也不是紧张或是慌乱,真要说大概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怎么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花染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嘴角还嚼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莫筱被他的突然出现给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盯着他瞧了半天好像才确认眼前的人是谁。她敛了敛神色,唇边抿出一个笑来:“去了太久,还以为你真把我给卖了。” 花染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就着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冷了,茶味苦而涩。他皱着眉头才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似乎是抱怨了一句:“大热天的,水怎么凉的这么快。” “其实也没多久,你看天色刚暗下来,你大概是一个人坐着无聊才觉得久了。”他说着一边拉莫筱起来,一边说道:“走吧,难得带你出来,总不能在这儿坐一晚上。” 莫筱随着他的动作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想着原来也没过多久,确实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怎么觉得好像已经耗了一整晚了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貌似只有一个小伙伴在看,小伙伴出来冒个头和我打个招呼好不好~\(≧▽≦)/~ ☆、十一 花染衣领着她穿过长长的长街,沿街两边都是热闹的人群,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回头多看两眼。若是撞上了花染衣不耐的目光,便飞快地红着脸将头转开,不多时就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的笑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热闹的环境还是太久没有视物一时适应不了光线,让莫筱总有些说不出的紧张,经过刚刚花珉玉的事情,再加上她今日与花染衣几番口舌上的来往完全不占上风,一路上也不再开口,任他拉着,不知不觉间,两人越走越偏,渐渐远离了人群,走到城中有些偏僻的一处郊外。 少了灯火照明,今日月色虽好,但光线到底还是黯淡,莫筱视物越发困难了起来,何况花染衣领她走的这处,都是田间陌上,不如大路宽阔,十分难走。她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花染衣走在前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拉着她小心跨过田埂,闻言笑了笑:“现在才记得问我,倒是不怕我把你卖了。” “只有两个人的话,你打不过我。”她说得一本正经,仿佛是仔细想了想才这么说。花染衣却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低声应道:“说的是,这荒郊野岭的,我全指望着莫谷主保护我才是。” 两人借着月光又走了一程,好在也没多远,前面领路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到了?” 手松开的时候,莫筱有些习惯性的紧张,好像在半路被人抛下,刚被松开的手暴露在空气里,被夜风一吹,沾染到几分凉意。 花染衣走到前面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弯腰拨弄了一阵,莫筱看不清他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直起身子,又过来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跟她说道:“跟我过来,小心些。” 她随着他走近了几步,才看清前面是一个偌大的荷塘,半人高的荷叶密密麻麻的中在池塘里,拨开草丛,那儿躺着一艘有些破旧的小木船,估计是采荷人采荷时用的,拿根绳子系在岸边。 “上来,我扶着你。” 花染衣跳上那艘有些破旧的小木船,在水上晃了晃,等船稳住了,又伸过手来牵她。莫筱生在蜀中,从未来过江南,见到这样大的荷塘,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跟着他跳上了船,一边还不忘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船?” “向附近的采莲人家借的,你在人堆里僵硬的跟个僵尸似的。”他随口解释,最后一句虽然埋怨,但却语气生硬像是掩饰什么一般。莫筱忍不住笑了起来,才知道他刚刚跟徐皓说要顺路办些事情原来是借船来了。 两人站在船上,船承了两个人的重量,又往下沉了沉,四周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在这样的夜色里,不知怎么的,莫筱突然生出几分雀跃和新鲜的紧张感来。这样挺好,她心想,她看这么多人紧张,他被这么多人看也不舒服。 见她已经坐稳了,花染衣便伸手解开了系着船的绳子,微微用力一蹬,就划着船离开了岸边。莫筱坐在船中,只看见头顶高高低低的荷叶遮着天空,露出一小片的月色,耳边回荡着船桨破水的声音,掺杂着夏夜里的虫鸣,心中竟是难得的静谧安详,仿佛刚刚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真漂亮。”她坐在船上,终于忍不住喟叹了一声,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来。花染衣正专心划着船,但此时听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什么都看不到吧。” -- 第16页 “我觉得这儿漂亮,本来也不是因为看得见。”莫筱忍不住俯下身去,枕着手臂,伸出手碰了碰水面。 “强词夺理。” 说话间,小船已经划了很远,又穿过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荷叶,突然之间,就是一片开阔的湖心。没了头顶荷叶的遮挡,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船上,水面折射出明亮的月光,使这一块比四周都要更亮。 到了湖中央,花染衣也放下了船桨,一同坐了下来。水塘对岸不远就是大片的农田,黑黝黝的看不清楚,只能听见远远近近的蛙叫和虫鸣此起彼伏。荷花的清香萦绕在鼻翼,随着习习夜风弥漫在水塘周围。 “你常来这儿吗?” “偶尔来过几次。” 莫筱趴在船沿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高兴地说:“我在蜀中从来没有见过荷花,这是第一次看见。” 花染衣闻言却有些惊讶,他不由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奇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空灵谷?” 莫筱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如实说:“师父在时,也常常跟他出去,只是没有来过江南罢了。”她说完,花染衣也就不再说话了。 师清早年游历天下,也留下过数桩风流韵事,闹得最大的自然是扬州驾鹤楼一剑断情的事情,此后数十年,听人说他再也不曾到过江南半步,甚至退居塞外,连中原都鲜少踏足。 每次提到那个人,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太过于久远,久远的除了偶尔梦回时那白雾深处看不清模样的人影之外,竟然丝毫未留下什么。 她走的太早,那时候,他也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连记事的能力都还没有。后来努力回想,也都是些不连贯的画面。那些模糊的画面里,他只记得她时常伸手轻抚他的头,手心的温度贴着发心传来,那是他一生仅有的,唯一真切的,感受过的来自他母亲的爱。但五、六岁的孩童,即使还不懂事,却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她并不快乐,这里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快乐。她最后的生命里,一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高楼上度过,每一次他兴冲冲地跑上楼去找她,都能看见她站在栏杆前,望着遥远的北方,神色寂寥。 她的模样,更多的是在他成人之后才立体起来的。她死后,父亲就不愿再见他了,他五岁以后就被送去一庄学医,再到他十五年后学成归家,父子二人相见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几次。但也是这几年,从那些走卒商贩的言谈里,茶馆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和那些再不可察的传闻里,那个已经逝去了许久的母亲的模样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们说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现过一个貌若天仙的人物,她是跟着师清从塞外的草原一路来的中原。她喜欢穿红衣,发髻上别一朵红花,笑声回荡如边塞的驼铃,见过她笑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她笑起来的模样。她会唱这世上最动人的歌,毫无中原女子的矜持,像一只抓不住的夜莺,只会无意间落在谁家的窗台上,只停留一会儿就扑扇着翅膀飞走。 …… 听得多了,他却渐渐开始迷茫,那些人话里的女子和他记忆里轻抚着他额发的女子判若两人。她从不那样肆无忌惮的笑,也不唱歌,不把花别在发间,她只是站在高楼上,日复一日的北望。他也曾在她站过的高楼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北望,心想: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哪?是那此生再也不曾归去的故土,还是那个叫她无怨无悔一路跟到了这小桥江南的男人? 不论是什么,都是让他怨恨的。 等他后来终于有勇气承认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怨恨她的,连带着也开始怨恨自己。他们说他的容貌肖似她,他便开始也怨恨自己的容貌。 他时常想自己大概不该学医,医者行世,讲究的是有一副普渡众生的心肠,可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什么人爱过他,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何况要他再去爱人。 …… 在这个夏夜的月色里,因为两人的沉默这处更显得静谧。莫筱许久不再听见他说话,便转头看着湖对岸,对岸是农田,农田的对面又是什么哪?或许就是热闹的人群了,只是他们离人群这么远,远的好像已经到了另一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外面,所以是存稿箱代发的。 快码到结局了字数爆了一下最后估计六万结尾的样子,再有15章不到应该就结束了。 ☆、十二 “师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筱有些愣愣地将头转了回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花染衣好似还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这一声如同梦呓,倒不知是在问谁。莫筱想了想,还是轻声答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情人吗?”坐在对面的男子微微一哂,语气有些冷然倒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莫筱没有争辩,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有情人。” 莫筱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只是没有听见花染衣再说话,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他突然又问:“你娘哪?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莫筱似乎惊奇他为什么突然会问起她娘,过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才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 她这样说完,花染衣看着她的目光却似乎柔软了一些,她甚至觉得那一刻他似乎想开口安慰几句,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在过了很久之后,才听他换了一个话题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治病?”他顿了一顿:“如果我是你……或许不会来。” -- 第17页 这个问题对莫筱来说相对容易一些:“因为一庄的白水前辈说,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治好我眼睛的人。”她想了想,又接着说,“眼睛总是很要紧的。” “拿十年的寿命来换,你也愿意?”花染衣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他一手支着头侧身看她,眸色低沉,唇边的笑容也有些冷。 “你不会懂的。”莫筱只说了这么一句依旧只是摇了摇头。花染衣被她这副懒得多说的样子激得冷笑,正想讥讽几句却又看见她抬头朝夜空看了看,突然有些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今晚有星星吗?”花染衣一时间愣了愣,竟也跟着她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月色很好,他觉得自己再没遇上过比今晚更好的月色了,“能看到几颗。” “今夜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她依旧仰着头看着夜空,目光有些空洞,花染衣却低头看她,听见她似乎有些感叹着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星星了。” “你治好眼睛只是想看星星?”花染衣忍不住笑了笑,大概是因为这样的莫筱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和那些十五六岁普通人家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样,也会露出这种向往的神情。 “自然不是。”莫筱也笑了笑,“我想做许多事情,比如……”她想了想,竟有些苦恼的顿住了,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治好了眼睛,除了看星星她还能做些什么。 “比如看一看你吧,”她最后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我有时候也有些羡慕你。” 花染衣闻言挑了挑眉,才想起她看不见,便随口玩笑着接了一句:“羡慕我的好相貌?” 莫筱笑着抿了抿唇,花染衣平素最讨厌有人拿他的相貌说笑,而今为了调侃她居然自己主动接了这么一句,倒叫她有些意外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羡慕你有想做的事情。” 花染衣闻言,心中微微一滞,眼中神色也暗了三分,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船上的女子,只见她说这话时,面色坦然,话中还似含着几分感叹,却看不出些什么。又听她接着说道:“我早年随着师父四处游历,不知自己想要什么;而今患了眼疾,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偶尔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是今晚夜色太好,四周静谧无人,她今晚说的话比平日里都多了许多,在花染衣的印象里,莫筱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近乎有些无趣的人,平时也是一副淡然出世的模样,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样子,现在听她说这些,倒像是遇见了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莫筱。 沉默了片刻,才听他有些笨拙地说了一句:“你现在不知道,等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你或许就知道了。” 莫筱侧过脸来,朝着面前的男子微微笑了一笑,谢道:“承你吉言。”她说完又将目光放到远处的湖心去,那里一片明晃晃的月光倒影,映的夏夜的湖面竟有些说不出的孤寂苍凉。 “你不相信吗?”花染衣有些不满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她眼前这副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叫他看着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话出口时连语气都不是很好。 莫筱听他话里隐隐带了些怒意,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触怒了他,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着他一直有些小孩子脾气,也不在意,只说道:“没有不信,白水先生也说了这世上只有你能治好我的眼睛。而且我现在看东西确实已经比过去清楚了许多。” 谁知道花染衣阴沉着眸子看着她有些失了焦距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就是不相信。”他确实有些生气了,却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见莫筱又沉默了下去之后,也抿着唇不肯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莫筱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拨着水面,心思绕了一圈,才转过弯来,大概是花染衣觉得自己的医术受到了质疑所以生气,这么一想倒也是情有可原,便思索着怎么开口给他道个歉。花染衣这人虽然脾气不是太好,但是若有人主动给他一个台阶,他倒也不会抓着不放,好哄的很。 谁知道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开口,就听见他声音有些闷闷地低沉着嗓子先说话了:“你不是想看一眼星星吗?我现在就能让你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他话一出口,莫筱倒是愣住了,也忘了自己先前想说什么来着,神情懵懵懂懂地看着对方。花染衣看见她一副因为吃惊而有些痴痴傻傻的模样,心里的不快倒是消了不少,唇边还忍不住勾出一个笑来,也不再说话便动手划起船来。 船桨拍在水面上,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轻响,不多时,小船便又穿过了遮天蔽日的荷叶,到了岸边。花染衣与来时一样,先上了岸,将船照着原样系在了岸边,又伸手拉着莫筱上了岸。 岸上的光线比湖中暗了许多,连带着月色都好像晦暗了不少。花染衣牵着莫筱穿过附近的农田,也不知走了多远,一路上莫筱看不清路,与全盲也并无两样,跌跌撞撞的踩着花染衣的步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前走,不知不觉的另一只手也拉住了他的衣袖,只记得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四周,竟也忘了问他两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常年白纱蒙着眼睛,不论白天黑夜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原本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但是突然在这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被人牵着走在黑暗中,她竟有些恍惚,完全忘了应该要怎么走,只能一步一步的全然相信着身前的人,在黑暗里毫不慌张。但同时也莫名的竟然生出几分惶恐,好像是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一但见过了阳光,就再难重新回到黑暗中去了一般。 -- 第18页 她这样一路恍恍惚惚,不知什么时候,身前的人已经停了下来。莫筱回过神来,仔细集中注意力看了看四周,也只能勉强看出他们在一片荒地里而已,脚下野草丛生,有些已有齐腰高了,视野也并不开阔。再抬头看了看夜空,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星光。 她本来就不相信花染衣说能让她现在看到星星的话,只是怕又惹恼了他,又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才一路跟着来了,所以此时没有奇迹发生,她倒也不觉得失落。 花染衣回头看她神色淡淡看不出端倪,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轻轻的“哼”了一声。他伸手拨开面前密密麻麻的草丛,护着身后的人钻进了草丛中。 莫筱矮着头从草丛中穿过,伸手拨了拨头上沾到的草屑,再抬头时,却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前开阔空旷的荒地上,漂浮着一盏盏明明暗暗的小光点。小光点有些停在草丛上,有些缓缓的在半空中移动,因为他们两人的突然闯入,而惊起了更多的小光点漂浮向半空中。莫筱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她连近在咫尺的花染衣都看不清身影,在她的视野里,是四面八方的黑暗和这黑暗中漫山遍野的浮在半空的星光。 这些星光离她这么近,触手可及,好像头上的夜空为了让这个女孩看清自己的全貌,而低下了头。这些远远近近的光点汇聚成了一条流动的河流,在她的眼前,扑闪着光芒。 莫筱真得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眼前这成千上万的星光都是夏日野外常见的萤火虫罢了,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在眼前出现,它们点缀了目之所及的所有黑暗,虚幻地如同一个一碰就碎的梦。 “你看得见吗?”莫筱终于因为这句话有了些反应,她侧过头,但看不清花染衣现在模样,或许他脸上现在是得意洋洋的样子吧,她笑了笑,但她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得意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他的脸在她心里甚至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轮廓。只是他的声音意外的轻柔,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这满世界的星光,不由地露出一个从心底里绽放出来的笑,轻声道:“看得见。”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多说了一句,“多谢。” 身边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他伸手掰过她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莫筱还没弄清状况,又听他清了清喉咙,似乎是为了掩饰这一刻的情绪,再开口的时候又有些莫名的严肃。莫筱只听见他说:“好了,现在我让你看见我的样子。” 花染衣比莫筱高了近半个头,他微微倾下身子,俯下头看着眼前还一脸状况外的女子,又笑了笑,缓缓地低下头去。 有许多小光点围绕着这片草丛里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有些胆子大的见两人并没有什么动作,还缓缓的落在了花染衣的肩膀上。 莫筱浑身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她看不清面对着她的黑影是什么模样,但是依旧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微微弯下腰和缓缓靠近的气息。他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三寸两寸一寸……鼻息轻轻的扫在她的睫毛上有些发痒,她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和人靠的这么近过,但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气息相闻,最后终于把脸停在了离她一寸远的地方,睁着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花染衣露出一个孩子恶作剧一般的笑容,勾着唇角低声问:“好看吗?” 她原本只能看见这黑暗里漂浮着的小光点,但此时,她眼睛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她眼前这双离她仅有几寸远的眸子,静静的停在那儿,那目光好像就已将她与周遭的世界隔了开来。明明暗暗的小光点在他们中间的半空中浮动,她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见那双眼睛里落满的无数星光,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藏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引得她再移不开目光。 花染衣能看见她渐渐收缩起来的瞳孔,不再如同白日那样涣散的看着四周,焦距在他的眼睛上。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眼中映出自己的模样,如同在好奇她究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竟也恍惚了片刻一时没有移开目光。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她却突然笑了起来,有些莫名地却又笑意温和,那双眸子弯成一轮新月,他在她瞳孔里的倒影便立时散开成了碎片,如同蓄了一池的秋水,起了一点涟漪,瞬间搅出一池的碎金,明晃晃的亮得人睁不开眼。只是微微弯了眉眼,就瞬间攫取了他的魂魄。 漫天的星光落在身侧,他只感觉得到她离他不过一寸远的唇开开合合,气息吐纳间,才听见她说:“郎艳独绝,国色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七夕过后,渐渐就开始入秋了。 不知哪个院子里传来了琴声,花染衣在琴声里缓缓转醒之后,伸手按了按晴明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案上的账本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窗子没有合严,漏了几缕风进来,醒了才觉出几分凉意。他站起身从一旁取了件披风下来,伸手拢了拢,走到窗边干脆将窗打开。正是黄昏,凉风入室之后,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的院子里琴音未断,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倒也听不太真切,静下心来仔细听也只能听见几段旋律。弹琴者的琴技似乎不佳,有好几个音甚至没有弹对。花染衣在窗边不知怎么的站了好一会儿,待琴音停了才回过神来。 -- 第19页 快入夜时小厮进屋来换上烛台的灯芯,他随口便问了一句:“刚刚是谁在弹琴?” 那进屋来换灯芯的小厮,似乎也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等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家公子喜静,自己就从不喜欢折腾那些个丝竹管弦的,更别说这园子里的其他下人了。想到此处才慌忙地跪下告罪:“琴声是从清心居里来的,是奴婢们疏忽忘了与莫谷主说清楚公子您订的规矩,请公子恕罪。” 虽然这本是情理之中的答案,但真知道是她,花染衣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意料之外。毕竟没想到传闻中才名在外的女子,琴技却是平平。但又念及她眼睛尚未大好,弹错几个音也实属正常,只是自己对她苛刻了。什么时候起,潜意识里竟也觉得她该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来了? 花染衣轻笑一声,但笑意未及眼底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沉了下来,最后只是叹息着摆了摆手:“罢了,她是扶云山庄的客人,本就是暂住于此,无须守着西苑的规矩,随她去吧。” 花染衣一句话,就算是轻描淡写的揭过了这一件事情。府中下人便也安分守己,未在莫筱面前多提起半个字。 只是莫谷主在这件事情上,却实在是不大知情识趣,简直如同跟所有人对着干一般,在那日心血来潮之后又在每日的这个时候接连弹了两天的琴,且越弹越不着调。古人说好的琴音能引来凤凰栖于琴旁,那到了第三日,莫筱的琴音怕是已经连麻雀都要嫌她聒噪了。虽然莫谷主本人似乎仍然毫无这方面的觉悟。 因而第三天傍晚,花染衣终于忍无可忍的从她手上把琴给撤了时,莫筱还蒙着白纱的面容上的表情可算是惊异非常。 她坐在院子中央,微微仰着头面对着这个突然闯入她居处的男子,轻蹙了一下眉头。花染衣虽然自打第一次见面起在她心里就是个没什么风度的男人,但是花公子素来的表面功夫还是很乐于做一做的,像是今日这么毫无风度的从她手上撤下了琴这种大失风度的事情倒确实是头一遭。 但一路从自己居处赶到这儿来的花染衣心里则完全不这么想。他一门心思都是:我破例让你这个女人在我的西苑弹琴,你居然还弹成了这样!这也就算了,关键是现在是整个山庄里只怕人人都觉得这破琴是我弹的! 特别是这时候,坐在院子中央的女人还微微仰着头看他,表情惊异中还带着点迷茫,虽然白纱蒙着眼睛,但是花染衣好像能看见她去了这层白纱后睁大了的眸子,笑起来都像是蓄着一池秋水…… 他越发烦躁的随手就将琴扔在了地上,琴弦砸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似要穿透耳膜一般的巨响。花染衣看见原先轻蹙着眉头的女人,眉头皱的更深。他掩饰似的冷了冷声音:“你弹的什么?” 莫筱虽听他摔了琴,却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只能随口应道:“随便弹的罢了。”她说这话时语气还是淡淡的,倒不像动怒的样子。花染衣反倒生出几分理亏的心思来,也软了语气:“庄里这几日事多,你想弹琴以后我找人教你。” 话刚出口,他就觉出不妥了。还想着要如何补救几句,对方却是仍无所觉的模样,只微微蹙眉斟酌着问道:“花庄主身体仍无起色?” 自那日七夕过后,花染衣就再没来过这偏院。只嘱人按原先的方子每日煎药送来看她服下,再回来向他禀报她的近况。庄中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便是整日躲在房中的莫筱也看得出来,一场巨变已然临近了。 果然花染衣闻言略一沉吟,半晌才淡淡地答道:“就在这几日了。”或许关于这件事情已经做了太久的心理准备,此刻这样说来心中竟也不再泛起多大的涟漪。 庄中最近也已经在暗地里准备丧礼的事宜了,花锦重这几日也陆续见了几个庄中主事的长老吩咐后事。而扶云山庄马上就要换下一任庄主的传言,也早在江湖上传开。这个山庄主人的死亡,即将带来的短暂动荡,就像湖面下的暗涌,已经向四面八方波动开来,随时准备在某一日打破表面的平静。 莫筱遇上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也只能说道:“我眼睛已经大好,你没事就不必过来了。” 这并不是安慰之辞,她的眼睛快好了,莫筱自己心里有数。每日换下覆眼的白纱时,眼里的景物已经越来越清晰,如同多年来蒙在眼前的细纱渐渐变薄,终有一日大概就能完全消失吧。她想,虽然花染衣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但是在治病上面,确实是尽到了一个医者的本分的。 “今日再为你最后扎一次针,收针之后,如往常那样按时服药,最多十日,你就能视物了。” “十日?”莫筱闻言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并没有料想中得知即将久病痊愈的欣喜,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花染衣不满她这副无论何时都无甚表情的模样,抬了抬眼皮,不禁凉凉地问了一声:“怎么,莫谷主舍不得我这儿,不想走吗?” “怎么会。”莫筱轻笑了声,温和地应道,“在庄中打扰已久,日夜不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场面话,又不知触到了花染衣的哪根神经,只听他冷哼了一声,似是越发的不高兴,也再不回话,兀自一个人进屋去了。 莫筱对他这喜怒无常的性格也习以为常,并不深究,只苦笑了一声便随着他进屋去了。 -- 第20页 花染衣来时心浮气躁,但是到针灸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眼睛周围的穴位极为复杂,稍不小心便极为凶险,往往扎一次针,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这个过程对大夫的注意力和精力的考验很大,要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因而,两三个时辰收针之后,便是花染衣也常常觉得十分疲累。这次是最后一次,他也丝毫不敢放松,反而越加小心谨慎,待结束时,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本来握针时极稳的右手,这时竟也微微的发抖。 他坐到桌边,平静了一会儿,才伸手提笔开始写药方。莫筱从床上坐起来,听他边写边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一些事情,例如服药期间需要忌口等一些杂事,这些事情莫筱已听他说过许多次,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大概是因为最后一次了,所以他说的特别仔细。她也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听他絮絮地说了许多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说了一句:“你是个好大夫。” 花染衣兀的便停住了,他抬头看了坐在床边的女人一眼,看到她唇角一贯地温和的笑意,又低下头去,只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替人看病了。” 莫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说这话时,声音竟透出些悲凉。她心情有些复杂地沉思了一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若有空再帮我写封信吧。” “捎给谷里,就说我十日后回谷即可。”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印章,伸手递给花染衣。他接过一看,发现是块私印,玉石上雕着细竹,模样十分精细。 “落款时留个印便可。” 花染衣随手把玩了一阵,瞧着手上的这枚小章莫名觉得入手有些沉,过了半晌才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你倒是信得过我。” 莫筱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我哪里信得过你,你就在这儿写完了信,我落个章就是了,还能由你带走吗。” 花染衣也微微笑了一笑,才又重新提笔坐在一旁听她口述,由着她说一句,便动笔写一句。本是一句口信的信,她竟也絮絮说了许多,直到花染衣开口打断才作罢。最后被他引着在末尾落了印,才将信封上由他带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进入了期末修罗周的缘故,这文要停一周。7月1日会恢复日更。 谢谢大家。 ☆、十五 花锦重离世的时候刚入秋。 莫筱日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到黄昏的时候被冻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再过几日便可拆了白纱,掐指算算,离谷里派人来接她回去,也不过还有两三日的功夫了。 这几日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也不知什么原因,虽然眼睛已经渐好,但她的身子却似乎虚弱了许多,每日到了这时候总是有些嗜睡。西苑阳光不大好,她便每日中午找人在院子里放张卧椅,定时小睡一会儿,每次醒时总发现身上有张薄毯披着,防着她着凉。因而今天被冻醒以后,她坐在院子中央微微苦笑了一会儿,也知道从今天起这庄里表面上竭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要被打破了。 扶云山庄庄主的离世放在江湖上也是一件大事,不过一日,消息便能传遍整个江湖。武林中凡是与扶云山庄有些交情的门派都必派人前来吊唁。但逝者已矣,所有人更关心的显然是扶云山庄下一任庄主的位置到底由谁来坐。武林中依靠着几大世家门派小心翼翼维系起来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被打破,若是少主不够分量,昔日声名显赫的扶云山庄被其他门派蚕食殆尽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庄外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闻声而动,庄内庄主继承人的斗争也从老庄主离世之后终于被放到了明面上。一时之间,整个山庄风声鹤唳。 除了西苑。 虽然至于漩涡的中心,但是莫筱觉得整个江湖大概再也找不到比西苑更清净的地方了。这种时候,出府随便找个江湖中人只怕都能对扶云山庄近日的事情说上几句,但她天天在这一方庭院中待着,却是对这庄中之事一概不知。 与被软禁相比,她现在的处境倒是更像被隔绝了。她在漩涡中被层层保护的中心,外面狂风巨浪肆虐着海面,只等着某一日,巨浪冲破不堪一击的屏障,将她也卷入风浪之中。 因而第二日,当婢女恭恭敬敬地请她去前厅时,她竟莫名的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入秋后接连下了几场雨,她出门的时候雨才刚停,屋檐上还滴着雨滴。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她低头隔着白纱看了一眼,好似能看见那水珠落在手心里的模样一般,微微笑了笑。来请她的婢女侧头看了她一眼,这几日山庄里只怕没有人还能像她这样笑了,想起来时前厅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带着看她的目光里都不禁带了几分复杂的神色。莫筱却好似还浑然不觉的模样,只对她微微颔首道:“劳烦姑娘带路了。” 扶云山庄地处江南,整个山庄依山傍水而建,庄内依着江南传统园林的模样建成,园内长廊曲曲折折,百转千回。莫筱眼上蒙着白纱看不清两旁景物,心中不免也有些遗憾。她在山庄内住了近半年,却几乎没有离开过西苑,第一次到山庄时也不曾看过庄内其他各处,如今快要走了,却也还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人怎么还不来?!” -- 第21页 “已……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很快就到。” “派人去催!” 离大堂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堂内隐隐传来的怒骂声,莫筱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停了一停,前面领路的婢女显然也听见了这动静,也不由有些尴尬的停下了步子。倒是莫筱很快反应了过来,只稍微顿了顿,就温和地同前面的人说道:“花公子在催了,我们也快些吧。” 那领路的婢女见她如此体贴,自然十分感激,也忙快走了几步。待两人再走近一段,前厅大堂里的争执声就更清晰了些。 “三哥急什么,只怕一会儿莫谷主到了,三哥还要后悔自己催她来的太急。” “花染衣你少给我在这儿得意,别以为扶云山庄就是你的了,爹病里神志不清时候说的话,谁会当真!” “呵,眼下这情景,怕是爹想把庄主之位传给你,这庄里也没人能答应。” “你……” “够了,都闭嘴!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大吗?!” 屋里霎时间又静了下来,这次是一点声音都没了。莫筱和那婢女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等屋内重新静了。她这才与那婢女微微颔首示意:“劳烦姑娘进屋通报一声吧。” 那女孩双手交握,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想来也是怕的厉害。莫筱见她半天没有动静,又开口安慰了一句:“别怕,他们不会怪罪你的,快进去吧。”对方听了这话才似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进屋通报去了。 莫筱站在屋外的廊檐下,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到脑后,将多日来覆眼的白纱解了开来。用力闭了闭眼睛,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大团大团的白雾在光线下使她有些微微的晕眩,但过了一会儿,白雾渐渐散开,视野也明晰了起来。 她有些微微发愣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发现视野之中掌纹清晰可辨,视物无碍,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刻也忍不住抿出一个笑来。 “莫谷主,二庄主请您进去。” 莫筱听见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低着头从大堂里出来,脸色还有些发白,但是听声音倒是比来时镇定了一些。她说罢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抬头,看见对方正眉目盈盈地看着自己,竟脱口道:“您能看见了?!” 她显然是大吃了一惊,以至于这话脱口时声音有些重,尤其在这种环境下,更加明显。以至于她话一出口,才刚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又瞬间白了下去。莫筱见她睁大了眼睛,伸手下意识掩住嘴,却还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伸手扶了一扶,怕她吓跪下了,嘴上应了一句:“多亏了姑娘照顾。”说着,又理了理衣襟,推门进了厅内。 一进大堂,就见正厅内停着一座棺材,棺后立着牌位,大堂之内左右各站了十几人,见她进来,都抬头看过来。莫筱一进屋就先看见扶棺而立的青年,整个大堂站了数十个人,只有那人背对着门只一个背影也和这满屋子的人显出几分不同来。他背脊挺得笔直,身形有些削瘦,一头乌发散下披在肩上,和一袭白衣相互映衬,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风流俊雅。她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唇角,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地上一地的碎瓷还未来得及收拾,茶水狼藉,预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巨大的争执。莫筱不着痕迹地环视了大堂一圈之后,对着大堂正中间的老人拱了拱手道:“晚辈见过二庄主。” 她来山庄半年统共也没有见过几个人,自然也不认得眼前的老人。但听说花锦重有个弟弟叫做花锦添,只是平素不爱理会江湖之事,因而也很少住在庄里,只偶而遇上大事才回来一趟。如今花锦重过世,这大堂里能站出来主持的想来也只有他了。 她这番猜测倒是没错,花锦添因着自己这两个侄儿正是头疼,又因为师清的旧事对他这个小徒弟也没什么好感,但现在一见却发现是个端庄有礼的姑娘,面色也和缓了些,捋着胡子点头道:“莫谷主多礼了。刚知莫谷主眼疾痊愈,还未来得及贺喜。” “托六公子妙手回春。”她抬头似不经意的瞟了眼站在棺边的青年,又说道:“既然已经到了堂前,无论有什么事,能否容晚辈先给花前辈上一柱香。” 此刻堂上众人皆是各怀心思,心中都有些焦急,尤其是花珉玉更是满面寒霜。莫筱刚到堂上先是与花锦添寒暄了一番,总算快要进入正题,如今又提出要先上香,虽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却叫旁人等的更加心痒难耐。这屋里只有花锦添听了露出几分欣慰,命人递了三支香上来,由她上前祭拜。 莫筱接了香走上前,到了那青年身边时,眼角余光里他似乎有些紧张的微微站直了身子,等她退回来之后,才又微微放松了身体。这种时候,她竟觉得有些好笑,又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也软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进入收尾部分了~ ☆、十六 诸事毕,花锦添才咳了一声,一时间堂上众人皆打起了精神,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果然,莫筱一退回原地,就听他开口道:“莫谷主本是庄中贵客,庄中之事也不应惊动了客人。但有些事□□关我扶云山庄的安危与空灵谷的清誉,我两位侄儿又各执一词,只能将莫谷主也请来,今日将事情说清楚了才好。” -- 第22页 他这话说的客气,莫筱便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也是应该的。” 花锦添便挥了挥手,从身后的人手里接过几封封信递给她:“莫谷主可认得这些信?” 莫筱接过他递来的一叠信,大概有三四封的样子,她低头仔细读了一遍,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几封信上的落款分别是她和花珉玉,信上虽写的语焉不详,但也大概能推测出是花珉玉以师清与扶云山庄的旧怨,来信求空灵谷出手助他谋得庄主之位;又暗指花染衣血统不明,如莫筱愿意出手,事成之后扶云山庄可将花染衣交由空灵谷处置。最后一封时间刚好停在她来花府之前。 她读完之后将信收起来递了回去,脸上神色却是一分未动,只淡淡答道:“不认得。” 对方大概也没料到她竟是这种反应,也不由得顿了顿,又问道:“那这信上的印章可是莫谷主的?” 莫筱闻言抬了抬眼皮,只看了眼信尾那枚红色小章,这回点了点头承认:“是我的。” “那这信中所说,莫谷主和我这侄儿勾结,谋取扶云山庄庄主之位,可是真的?” 莫筱这回却又摇了摇头。她这似是而非的态度一时弄得满屋子的人摸不着头脑。若说这信是真的,她这反应未免太过镇定;若这信是假的,她又承认了这信上的私章确是她的岂不是自相矛盾。花珉玉却是早已按捺不住,听到这里就站起身冷着眉嚷道:“还有什么好问的!这摆明了就是污蔑!” 花锦添皱着眉,还未说什么,站在棺边的青年已经冷笑着接口道:“事情还没问清楚,三哥这就坐不住了?” 花珉玉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见他从花锦添手上拿过那几封信,走到莫筱面前递过信冷然道:“莫谷主既然说这信不是你写的,又如何解释这信上有你的私章?” 莫筱原本垂着头有些出神的模样,闻言才微微抬了抬头,就瞧见眼前几封信上,对方轻轻的用手指着落款上的印章,男人的手指白净修长,不像练过武的样子。只在中指的第二个指节处磨起了一层薄茧,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她目光在那手上停了好一会儿,过了许久才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面前的男人冷着一张脸,目光也如寒潭,唇角微抿显出几分不耐,可就算是这副样子,也难掩姿容绝艳,就是眉间含怒也叫人忍不住心头一动。他的样貌与花珉玉没有一点相同,就算是和花锦重也并不相像,却和他娘像了个十成十,特别是一双凤眸嗔叱喜怒都似含情,平添了几分媚色,但他神情气质举手投足间却又英气十足毫无一点女气,两厢结合之下,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卓然风姿。 不知怎的,莫筱竟觉得微微松了口气,不自觉间神情也放松了些许,但依旧只是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也不知道。” “莫谷主这话可真是自相矛盾。”花染衣冷笑道,“这信上既然有你的章子,一概推作不知道,可也洗清不了你和我三哥里应外合的嫌疑。” 莫筱闻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正色道:“六公子自重,现在……” “花染衣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她话未说完,一旁的花珉玉已几步冲上前来夺下了花染衣手中的信纸,怒气冲冲地喊道,“我回庄才知道空灵谷的人来了庄里,除了西苑那次之后更是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何来里应外合之说?!” “哦?”花染衣挑眉笑道:“三哥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着爹的灵位发誓,除了你上次来我西苑闹事那次之外,从未私下和莫姑娘有过任何接触?”花珉玉脸上愤然之色尚未退去,突然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由顿时噎住了话头,过了片刻才勉力镇定道:“有何不敢,我……” “你当着爹的牌位起誓,你若是私下和她有过来往,就自愿逐出花家,半生飘零病死街头,死后落入六道轮回,永世不再为人。”他说这话时,字里行间似淬着剧毒,读来叫人不寒而栗,连花珉玉也是一愣,原先还一脸愤恨的神情中都不觉露出一丝怯意。 他说完这话,大堂之上静了许久,一时之间无人敢接话,众人面面相觑只见那花珉玉面色由红转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不免都有了些计较。 但不到片刻,花染衣又恢复了刚才挑眉而笑的模样,轻声道:“三哥怎么不说话?这誓虽然毒了些,但若三哥问心无愧,也不过就是口上说过就罢了。”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又转身对着莫筱道:“既然三哥不肯说,那莫谷主来说也是一样的。谷主只需以尊师之名起誓,说一句你从未和我三哥私下有过来往,今日之事就算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扶云山庄给空灵谷负荆请罪。” 这回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又都集中到了莫筱身上。从她进屋以来,虽然一直处于风暴的中心,但存在感却不高,女子一身素色长裙,清秀之姿,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瘦弱,实在无法让人与空灵谷主这个位置联系起来,更何况是与花珉玉里应外合妄图谋夺庄主之位的空灵谷之人。 只见她微微抿了抿唇,面色难得带了些凝重,过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与三公子在城中茶楼有过一次偶遇罢了。”在场众人皆是一震,花锦添也不由得沉了脸色,正待细问,又听她说道:“三公子见我一人坐在茶楼上等人,便坐了一会儿,问了几句师父过世的事情,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这事六公子应该也记得。” -- 第23页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花染衣的身上。花染衣听到这话却也不慌不乱,从容接口道:“原来是那时候……不错,从我离开茶楼到回来确实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莫筱笑道:“一盏茶的功夫够密谋些什么……”她话音未落,花染衣却又截口道:“一盏茶的功夫足够说好些事情了。” 他此时神色又是一变,恢复了原先肃然的模样,对一旁侍立的婢女抬了抬手后冷笑道:“一盏茶的功夫,只聊了些闲事就让三哥把庄主令都托付给莫谷主保管了?” 那一旁侍立许久的婢女上前取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成色极佳,一看就是上好的蓝田玉刻成,玉佩上雕着祥云的图案,背面用小篆刻了“扶云”两字,只一出手,堂上众人不必接过细细审视就能断定,那确实是花锦重交给花珉玉处理杂物时行个方便的庄主令。这一回,不仅花珉玉面色巨变,就是莫筱看清了那玉佩的模样,也不由的变了脸色。 实在是百口莫辩,就算此刻揪着花染衣这玉佩来路不正也洗不清花珉玉与莫筱的嫌疑了。本应是随身佩戴的玉佩,若不是经过的他人的手,又怎么会落入花染衣的手里。就算此刻推说玉佩前几日就已失窃,但这时候在大堂上当着众人的面以这种形式拿了出来也已无人会相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一时间堂上一片寂静,花锦添是已经被气哆嗦了,他常年不管庄里的事情,也知道自己这两个侄子不对付,但怎么也没想到,花珉玉真能做出这种勾结外人来害自己兄弟事情。花染衣又对花锦添拱手道:“侄儿需先在这儿认个错,这玉佩确实来路不正。前几日我替莫谷主针灸时无意间在她床头的枕下看见的,回去之后心中起疑才命她身边服侍的下人悄悄取了过来。后来派人暗中打探,又翻出那些书信来。爹身子一日差似一日,我本想私下了结了也好顾全山庄的名声,但今日之事,二叔也看见了……爹还未入土,三哥就敢往我身上泼脏水,不将他的遗言放在眼里了。今日之事若不说清楚,难以给爹和庄内各位长辈一个交代。” 他说这番话时,原先还能勉力维持平静,到后来面皮都有些微微发红似是有说不出的怒意,但还是将一番话说的进退有度,滴水不漏。先上来自认错处,又全了自己的忠孝之义,最后还不忘搬出尸骨未寒的花老庄主给花锦添施压。纵然是莫筱在这自身难保的当头上也不由的感叹了一番,自己在庄内大半年的功夫,何曾见过花染衣这样七窍玲珑,长袖善舞的时候。不过他这番陈情总算也让莫筱这个半路进来的外人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自然,兹事体大,今日定当要出个说法。”花锦添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花珉玉,沉声道:“你……你也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真像你六弟说的,你干的这些龌蹉事?!” 花珉玉脸色惨白的站在一旁,从莫筱出现开始,事情就在不受他控制的急速发展,就算他再蠢也看得出来,花染衣是早有准备,就引着他一步步地往套里钻。他瞧了一旁脸色微微发白的莫筱一眼,冷哼了一声,一直预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玉佩怕是要出事,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没想到他六弟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装着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到头来对空灵谷也是恨之入骨,想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招。不过他拉拢莫筱本来也不是图空灵谷能帮他什么,何况,花染衣为今日谋划已久,难道他没有后招就敢这么公然的和他撕破脸吗? 想到这里,他也镇定了下来,冷笑着承认了下来:“不错,那块玉佩确实是我交给莫谷主的。”他话音刚落,花锦添就已忍不住暴怒,可还未开口,又听他说道:“这事是爹属意我去办的。” 他此话一出一时之间峰回路转,简直是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测。花锦添还未发泄出的怒气也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整个大厅的人只能等他说下去。 “我也刚才说了,爹的身体虽然一直不见大好,但是这大半年却病的格外厉害。都是因为六弟偷偷将爹服的药方里用的夹竹桃从三厘提高到了一分,毒素入体日积月累才使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莫筱闻言一愣,这茬她倒还不知道,不由得目光向堂上瞟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和几个下人房里的仆妇颤颤巍巍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心下不由了然,敢情自己已经是第二波证人了,这都已经对质过一轮了。 这兄弟俩哥哥说弟弟丧心病狂,毒害生父;弟弟说哥哥勾结外人,图谋不轨。不过看如今的局势,花珉玉怕是除了几个人证并没有太大实证性证据,这时候也不可能开棺验尸,才僵直了下来。她心中正是不知该好笑还是可悲,又听花珉玉接着说道:“这大半年,山庄里出了什么事让我这个六弟如此惊慌想要先下手为强?”他冷笑着环视了大堂一周之后才冷笑着继续说道:“因为空灵谷的莫筱莫谷主上门求医来了。” “虽是家丑不可外扬,但现在堂上的都是庄中长辈,也算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对二十多年前的红霜夫人和师清前辈的旧事,想必也都清楚。红霜嫁进山庄,不到十月就产下一子,虽然产婆说是早产儿,但外界议论纷纷,传的都很难听,那些传言我也不细说了,各位想必心里也有数。” -- 第24页 “红霜在时,我爹对她宠爱有加,可惜她一直郁郁寡欢早早就去了。可她死后,爹就将花染衣送到一庄去了,一年到头也少有接他回来的时候,这都是为什么,在场的各位心里真的没有疑惑过?” 他一眼扫去,所过之处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花染衣的身世一直是众人心中的一个谜团,虽然花锦重重来不许人议论,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以他对红霜的宠爱,将这个孩子认作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无可能。 花珉玉既已成功引起众人多年来的疑虑,便又接着说道:“我爹多年来虽然对外一直不许人议论花染衣的身世,但心里未尝没有一点怀疑。可惜莫谷主到山庄后,六弟一直以爹身体有恙不愿让他们见面。我回山庄后,爹将玉佩交给我一来是为了让我协助他打理庄中事物,二来就是让我带着这个凭证暗中去向莫谷主求证花染衣的身世。” “莫姑娘,可有此事?”花锦添肃容问道。关于花染衣的身世确实兹事体大,若花染衣真不是花家的人,那就是花锦重真有意要将扶云山庄交给他,只怕也不能服众。 莫筱略沉吟了一会儿才含蓄地答道:“三公子确实问了我一些旧事。”现如今莫筱和花珉玉可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花珉玉倒有些感谢起他六弟将这个不好拿捏的变数彻底推到了自己一边来了,不由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又问道:“莫谷主可还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 在场怕是没有人不想知道答案的,一时间皆是目光灼灼地紧盯着莫筱,便是许久不曾说话的花染衣此时也目光闪烁不定地看了过来。莫筱心中苦笑了一下,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的轻声答道:“江南养不出牡丹。”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她话音落下许久,还有些人尚未反应过来,堂上静默了半晌,才渐渐有人发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四周骚动的声音渐渐扩散,人群发出窃窃的私语。莫筱说完这话之后就不再言语,只一味低着头,眼观鼻口观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花锦添想来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间弄得手足无措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花染衣突然冷笑了一声。他这一声冷笑不轻不重,却已足够叫大堂再一次安静来下。 “我是不是花家的子孙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来置喙了?”他又转头对着花珉玉冷笑道:“且不说三哥你勾结外人构陷兄弟这事是真是假,且说爹既然听信谗言以为我血统不纯,如何还是宁愿把这山庄交给我也不肯交给你?” 说起这事,确实不容花珉玉不气得咬牙。花锦重过世之前在病榻上遗言立花染衣为扶云山庄下一任庄主这事是许多人都听见了的,掩盖不了。但不论如何,花染衣身世成迷也是众所周知的的污点。想到这儿,花珉玉也不由挺直了腰冷笑着回敬道:“你连下毒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你在最后几天有没有在药里加什么迷惑神智的的药来,爹病中本就神志不清,你想摆弄他说些什么可不是易如反掌。何况以爹对红霜夫人的宠爱,他若是看在你生母的份上想偏袒你也未可知。” “凡事可要讲证据,三哥拉个空灵谷的人来就以为是人证了?说起来二夫人还在世时就不大得宠,三哥的身世只怕也未可知啊。” 他这话说的阴损,花珉玉几乎立时勃然大怒,花锦添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了,但一想花珉玉口口声声的质疑花染衣,也是暗指红霜与师清有染,本也算不得有理,一时倒又不好出来说话了。 “好好好,花染衣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时候也就只能逞逞嘴上威风了。要证据是不是?好呀,今天当着这一屋子叔叔伯伯长辈们的面,我们来滴血认亲,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花家的种!” 他说着就要撩袖子,却不想花染衣又是一声嗤笑:“滴血认亲,和你吗?这我可不愿意,最后两滴血要是融不到一块儿去,只怕说不清到底是我不是花家的种,还是你不是花家的种?” 他气人惯有一套,莫筱在一旁听了心里暗暗摇头,若不是场合不对,怕也要笑出来。花珉玉估计也没领教过他这副无赖的样子,一时间竟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六公子既然不愿与三公子滴血认亲,不如同我来吧。”莫筱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过话,这时候才站出来说了一句。花珉玉见状大喜,这里不少人都知道莫筱是师清的孩子,花珉玉更已是和莫筱亲口证实过的,花染衣刚刚已推脱不愿和他滴血,现在再推拒,只怕他自认清白堂上也无人会信了。 花染衣自然也想得到这一层,神情也不由微变,随口讥笑道:“我花家的家事,莫谷主倒是热心的很。” 莫筱只微微一笑并不回话,花珉玉却已一扫颓色得意道:“六弟何必迁怒于莫谷主哪。你二人滴血最是合适不过,若这血没融上还好说,万一要是融上了,才是说也说不清了。” “好了,都像什么话!”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花锦添终于站出来说了句话。他许多年不管庄里的事了,这几日只是回庄处理花锦重的身后事就觉得精神气已大不如前,两个侄子这样一闹,一夕之间,觉得自己又老了十多岁。“此事我自然要替大哥给庄中各位一个交代的。”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才又接着说道:“这些年庄内庄外风言风语,染衣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也算是还红霜和染衣一个清白吧。” -- 第25页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花锦添亲口说出来,花染衣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心寒。一时间低敛了眉目,沉声道:“既然二叔心意已决,侄儿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想问一句,若最后,血不相融,二叔可准备还侄儿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花锦添也知道这个决定对花染衣多少有些有失偏颇,心下也是不无愧疚的,此时见他愿意接受,忙做出承诺:“若你是清白的,我必让你三哥给你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花染衣不易察觉的冷笑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只点头应道:“那好,让人准备吧。” 这一回吩咐下去不到片刻,就有人端着盛了清水的白瓷盆子和小刀上来。今日诸事起起伏伏可谓是峰回路转一波三折,眼看着就快收尾了,众人又一次打起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 只见莫筱先伸手接过小刀,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拉出一条口子来,瞬间珠子大的血珠就从伤口上涌了出来。她伸手悬在盆上,一滴血珠就轻轻入了水。下人将她用过的小刀用白布擦拭干净,转头递给花染衣。却见花染衣皱眉瞧着那沾过血的小刀,似是极嫌弃的模样,并不伸手接过,反而将手指放在唇边,随意咬开了一道口子,终于也将指上的血滴滴入了水里。 两滴血入水,一时间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将那白瓷的小盆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两滴血的主人割了手之后,便不再理会结果,默默的退到了人群外。花染衣低头瞧着破了个小口的手指,那伤口的血还没止住,就听见身后花珉玉大喊了一声:“这不可能!” 他这回真是冷笑出了声,转过身去就看见白瓷的小盆里一汪清水上左右各浮着两滴血,如同浮在水上的油,怎么都融不到一块去。面色惨白的花珉玉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把推开身边端着盘子的小厮,就拿过那小刀在自己手上也划了道口子,没控制好力道一时间血流如注,他也顾不上疼,就伸手往那小盆里滴了一滴血。那血入水没一会儿,就同右边的那滴血融在了一块儿,瞬间水面上又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两滴血悠悠的浮着。 花珉玉手上的小刀没拿稳,“啪”的一声轻响摔在了地上,同时响起的还有花染衣那一贯刻薄的声音:“挺好,这顺带着倒也替三哥验了回正身。” “好了,闹得还不够难看吗?”花锦添铁青着脸摆了摆手让人将东西收了,对花珉玉说道:“珉玉,先给你六弟赔礼道歉,你勾结外人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经历过这大起大落的剧情发展,花珉玉要是还看不出自己是跳进花染衣挖的坑里了,他也不用在这儿和他抢什么庄主的位置了。一步步一步步每当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露出一点缝隙来,让他以为抓住机会可以反扑的时候实际上是跟着他进了更深的坑。 是啊,不管有没有他花珉玉,花染衣身世的问题都会被山庄上下甚至是全江湖质疑,他自己不能跳出来主动自证清白,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更好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逼无奈一劳永逸的永远堵住了别人的嘴,顺便还让他坐实了联合外人构陷兄弟的罪名。 “只要我还在花家一天,做梦都别想我认他这个小杂种!”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去看《大圣归来》点映,所以就提前更啦~ 还有滴血认亲什么的不靠谱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大家看看就好了,不要当真啊。 ☆、十九 花锦添不由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指着花珉玉的鼻子骂道:“畜生!你勾结外人的罪名还没洗清,如今还敢这么说话,你这是要反了?!” “反了?呵,我今日不反等山庄彻底落在这个小杂种手里我还能有活路?”滴血认亲本就是他手上最后的一步棋了,原来在他的预想里,等结果出来不用他动手,花染衣也绝没有活路,可偏偏,偏偏在最后这一环里让花染衣杀了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处,他恶狠狠地瞪了眼之后再没说过话得莫筱。她面色苍白的站在一旁,也不知现在发生的一切她早先到底知不知道。难道,这本就在她预料之中,就是为了看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念头一起,他周身不知为何也忍不住起了一阵寒意,但现在这个当头实在没有功夫再去追究她的事情了。 花珉玉不待花锦添再说什么,只向左右飞快的使了一个眼色,伸手将桌案上的茶盏重重摔在了地上。花染衣在看见他去拿茶盏时神色微微一动,旁人更是还未来得及反应,院外已传来刀剑相交之声。不过片刻,就有数十人一脚踹开房门,一拥而上。 带头一人,冲进厅内先向花锦添直扑而去,花锦添毕竟已是五十上下的年纪,纵然也是一身拳脚功夫,但也只能堪堪避过一击,眼看对方第二招就要得手,站的离他最近的花染衣总算是眼疾手快的抢身上前替他挡下了一击。这片刻喘息的功夫里,花锦添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一片刀剑声中,对着花珉玉怒斥道:“孽畜!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收手!” 花珉玉安然无恙的站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闻言冷笑了一声:“二叔,你只需束手就擒,等我替花家清理了门户,接手过山庄之后,出了这扇门,我还喊您一声二叔。” “做梦!你这个小畜生,真是反了天了!” -- 第26页 “现在这山庄上下里外都是我的人,我一声令下就能将这山庄收入囊中,二叔何必冥顽不灵。” 花锦添简直气得太阳穴都开始发痛,可惜左闪右避之间,就是盛怒也略显狼狈。再环顾四周,屋里站的本都是庄内地位最高武功最好的人,花珉玉摔杯为号,瞬间就有几人闻声而动立时反水,按着安排好的先制住了周围几人。那几人反应不及,一时之间竟也失了还手之力。其他人见势不好虽然马上有所防备,但在灵堂之上,谁都没有带合手的兵器上来,再加上屋外来人人数众多,以一敌多之下,也是难以为继,渐渐都落了下风。 除了那些早就与花珉玉暗中拉拢的几个内院总管和长老之外,冲进屋内的这些人都是花珉玉外出后带回来安插在庄内的好手,这中间有几个还是花珉玉曾带来西苑要花染衣挑几个留下的熟面孔。 花染衣借着一片混乱的局势掩护躲到了窗边,掌中蓄力一掌拍开了窗户。他本是花珉玉心头大患,从局势大变的那一刻起花珉玉就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一开始是抽不开身去,现在见他开窗,众人皆以为他要跳窗逃走,如何会让他如愿,窗户打开的那一瞬间,就有好几个人飞身扑到他面前。 花染衣这么多年在一庄学医,虽然一庄也传授些武艺,但不过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出外可以防身罢了,如何是这几人的对手。就在几人的围攻之下,他目光一寒,袖下指间银光一闪,还未出手,就觉肩上一股力气似是轻轻推了他一把,那股力道也不见多用力,他脚下踉跄不由自主地就被让到了一旁。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女声似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六公子这是想去哪儿?”他大惊之下抬头一看,原来站在他身侧的人已经站到了他的前头。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就见刚围上来的几人在一个闪避之间已经撞作一团。转瞬之间,再看清她身影,她已经站在了堂上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之人身侧。 不过兔起鹘落之间,堂上又已是另一番景象。从进屋之后就显得文文弱弱的素衣盲女此时握着一把银色小刀,抵在花珉玉喉间。仔细一看那把小刀正是刚刚滴血时尚未来得及收起来的那把,也不知是何时到了她手上的。 莫筱一手握刀抵在花珉玉喉上,一手反剪了他的双手,站在他身侧还是往常那温和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灵堂之上,三公子这样可不大好。” 花珉玉此时脸色铁青,最后还是不得不压着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莫谷主忘了我们之间的协定了?” 莫筱挑了挑眉,从容道:“我们之间何时有过什么协定?三公子可别跟着六公子一块陷害我一个半瞎的人。”她说完又不忘对着一旁尚自惊魂未定的花锦添补充一句:“虽然这都是花家的家事,但只因在灵堂之上,晚辈不想惊扰了先人才忍不住出手制止,希望前辈勿怪。” 花锦添黑着一张老脸没有接这茬,就是花染衣的面色也并不好看,倒是花珉玉此时的表情算得上精彩。他怒击攻心,以玉石俱焚之势伸手握住莫筱放在他喉边握着小刀的手,对着屋内其他人喊道:“别管我,先给我把屋里这群人拿下!” 莫筱也没料到他有这种狠劲,毕竟没有想要伤他性命,一时之间竟也没有防备。眼看局势又要生变,但花珉玉受制于莫筱,他手下到底有所顾虑,这一点犹豫的时间,屋外又是一阵骚动,转眼间又是一群人破门而入,趁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这一个间隙,重新又将大堂之内的局势彻底控制了住。 这番变故也是来得快去得快,不过一个眨眼,堂内原本突起袭击的那批人都已经被擒,就是花珉玉也已从莫筱手里被交到了两个布衣弟子手上。徐皓最后一个进的屋,他进门之后先看了眼屋内,再对着花锦添拱了拱手道:“一庄白水门下大弟子徐皓见过花前辈。” 花染衣面色还有些白,似乎也是受了大惊的模样,这时候才上前一步,对花锦添解释道:“师兄这月受师傅所托来扬州城办事,我与他提了提庄内的近况,不想刚好遇上今日之事。” 到底如何在场只怕没人不心知肚明,莫筱想起七夕那日在街头偶遇徐皓的情境,距今也已过去两过多月了。庄中弟子来扬州两个多月,何况还调配了这么多人手一庄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虽都是行医之人,但到底也都是江湖人啊。她似有所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这时候徐皓却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隔着人群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莫筱目光闪了闪,最后还是只轻敛了眉目不再看他。 花锦添这时候也没有追究花染衣的心力,何况庄内连逢变故有一庄插手确实平定了这场风波,便也抬了抬手谢道:“家门不幸,徐公子见笑了。” 徐皓又转头与花染衣说道:“庄内各处异动都以平息,四处也派了人手巡视,保证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出山庄,封锁住了消息。” “有劳师兄了。”花染衣伸手拍了拍徐皓的肩膀,面上也难得显出几分疲色。他转身对花锦添说道:“二叔今日受惊了,让人带您先下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花锦添遭遇这一番的变故确实是心力憔悴,如今看着这满屋子的狼藉,也忍不住闭上眼长叹了口气:“罢了,你爹本来就是要把这山庄交给你的。剩下的你都看着办吧。”他说完便背着手往屋外走,身影都似乎苍老了些。还没走到屋外,就听见角落里有人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二叔!”。 -- 第27页 花锦添回过头,就见花珉玉惨白着一张脸,被人制住了手脚压在一张座椅上。昔日里意气风发的扶云山庄三公子此刻落魄的如同一只丧家之犬,眼里尽是恐慌。花锦添瞧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生气,抬手有些颤颤巍巍的似乎想骂些什么,但为了那一声“二叔”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临走之前,欲言又止的叹息着和花染衣说了一句:“到底是你兄弟……”花染衣目光黯了一黯,低声应了句:“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外面一天没有机会碰电脑,所以连请假都没请不好意思~ ☆、二十 待花锦添走了,花染衣回过头来已经是另一副模样,目光之中深藏锐气,哪里还有刚才白着脸的受惊模样。他先喊了一声:“罗总管。”人群中一个模样略显狼狈的中年胖子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出来几步应声道:“老奴在。” “先去安置好庄里受伤的人,师兄带来的人都是一庄出身多少会些医术,让他们看看。库房的钥匙在你身上,需要的药材从库房里取,不够的派几个心腹出去买回来。今天的事情先不要传出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他说着就找急忙慌的退下了。这边花染衣对着另外几个也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庄里的人手平时都是骆伯伯负责调派,这回出了这事,有劳骆伯伯跑一趟,把这些个有异心的先从我师兄带来的人手下接手过来,关到后院去等候处置。”他说完顿了顿,神色一寒又补充了一句:“若有反抗,不论身份,一律当场格杀。” 他这话一出,堂内有几个与花珉玉勾结的总管长老都不敢再有异动。花染衣又将几件事情指派了下去,原先一下子挤了四十多人的大堂终于渐渐空旷了下来,等吩咐完其余各事,屋内差不多只剩下十余人。 除去花染衣,莫筱,花珉玉,徐皓之外,只剩几个庄内平日里位高权重的长辈。大门开着,雨停了许久,地还是湿的,天光却已大亮,照进满室寂静的厅堂。堂上众人皆没有言语,就是花珉玉,此时被人扣在一张椅子上,白着一张脸,心知大势已去目光也显得涣散。 花染衣背着身子站在堂前,对着花锦重的灵位定定的站了许久没有说话。这会儿功夫里,已经有下人进来清扫了一下屋子,没有多久,就将大堂恢复了原样,好像刚刚这儿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花染衣对着灵位重新上了三炷香,等香插上了才回过身来面沉如水地对其他几位抬手说道:“在座的许多都是世代在庄里生活的老人了,虽然不是花家的人,但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知道这一次花珉玉妄图夺取庄主之位,除了刚刚那几个,私下也联系过在座的其中几位,但都被拒绝了,这份大义,染衣感激于心。”他说着弯腰作了个揖。他话说的客气,礼也到位,顺便也算敲打了一句,在座的岂有不明白的道理,纷纷起立回礼,但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又听花染衣接着说道:“留各位在此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想请各位做个见证。” “来人。”他朝着屋外喊了一声,“把东西端上来。”不多久,就有小厮端着一个盘子上来,托盘上两杯酒,酒色澄澈,盛在白玉的杯里,放在了花珉玉面前。 花珉玉看着眼前的酒杯,面色阴鸷:“你什么意思?” “这两杯酒其中一杯下了毒,三哥可以挑一杯喝。”这时候他还喊他三哥,但这声三哥已经是说不出的讽刺了。 “我为什么要挑一杯?你还真能在这灵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着我喝了这毒酒吗?”花珉玉冷笑了一声,“哈,花染衣你当我傻吗,我今日输给你是不假,那又怎么样,二叔能看着你做出这种毒害兄长的事情来?你至多不过是把我赶出花家罢了。我只要还有命活着,将来扶云山庄是谁的还要两说!” 这时候他还哪有昔日里扶云山庄三公子锦衣玉裘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张俊脸扭曲的近乎狰狞,只能像一个毒妇那样发出无力的诅咒。这模样太难看了,连带着让花染衣觉得这场谋划已久的胜利都显得那么无趣。 但他又忍不住觉得得意,他忍了那么久,不就是想看到花珉玉这副模样吗。失败者丑陋的模样会有损于一个胜利者成功的荣光,但却不会有损于一个复仇者的快意。 “我现在杀了你二叔又能拿我怎么样?”他抬了抬眼皮轻轻的啧了一声,“弑父的罪名你都安在我头上了,杀兄又如何?三哥啊三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心虚吗?二哥从没来梦里找过你吗?” 他这话一出,别说是花珉玉,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神色不悚然一惊的。花珉玉更是瞬间又白了脸色,颤着声音道:“你……你胡说什么!别以为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就能随便把这种罪名安在我头上!” 花染衣看着他这副见了鬼的样子,目光之中都不由得带上了些讥讽似的怜悯:“十样锦的香料,配上罂粟花入药的毒,半年毒性就能浸透全身,毒一入心脉,神仙也难渡。你以为三夫人这手真是做的天衣无缝,鬼神不知?要不是念在那时候你也还年幼身上流的也是花家的血,爹能让你也活到今天?” 十几年前花家嫡长子花瑜玉卧榻小半年后病逝,随即三夫人暴毙,差不多隔年四夫人就也去世了,花老庄主那一段时间极为消沉,只将尚还年幼的花染衣送去了一庄,其余庄中诸事都交给了花锦添打理。可惜最后没隔几年花夫人也伤心过度也离世了。自那之后,几个姐妹相继出嫁,花瑜玉膝下还有一子,交由二嫂带回娘家抚养,除了每年几个团聚的日子回一趟山庄,整个庄内人丁都极其奚落。 -- 第28页 那几年山庄内接连办了几桩白事,外面传的也很不好听,有传言说是山庄早年杀戮太过,所以才会子孙凋零,家宅不宁。这话花老庄主也听见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晚年性情大变,极少再涉足江湖事,扶云山庄这几年在江湖中声明也不复当年之盛了。 只是没人想到,后面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你不是还想着来日卷土重来吗?不用等到来日了,我俩今天就在这儿做个了结。”花染衣指了指盘上两个酒杯,“你喝一杯,我陪你喝另一杯,当着爹的牌位,若你选到有毒的那杯酒,那就是爹的意思要你把这条命赔给二哥了。” 花珉玉脸色一变,花染衣见状又讥笑一声摆手道:“我知道三哥素来不信命,不然当初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若是选到没毒的那杯,那也是天意……”他低敛了眉目,自嘲一般说道:“扶云山庄就是你的了,我也不用躺进花家的祖坟里,让我师兄替我收了尸带回一庄去就是了。” “怎么样?”他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带着说不出蛊惑,配上他眼角眉梢难掩的殊色,叫人难以拒绝。这个提议对花珉玉来说确实是太诱人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些挣扎的神色来,目光犹如一个已经输的倾家荡产的赌徒,突然之间听说下一盘的利润不但能够他从头再来,还足以让他坐拥千万家产。 莫筱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等她说什么,在场的其他几人都已按耐不住上前阻止。“染衣,这事可不是儿戏……”“三公子做出这种事情,扶云山庄怎么还容得下他!”“我知道你还顾念着手足之情,但……” “好了,我主意已定。”花染衣转身看了一圈身后,目光凛冽,态度强硬,一句话就使在场诸人都不再言语了。这个记忆里存在感非常薄弱的六公子,一直以来除了那张艳丽无双的脸就是他身世不明的血缘为人所窃窃私语。但今日,他站在大堂中央,只是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花家家主之势,无人再敢迎其锋芒了。 一时间无人再多说半句,莫筱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她堪堪往前一步,肩膀就被人按住。这屋里统共只有两个外人,徐皓对上她的眸子,微沉着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莫筱顿了一顿,就在徐皓刚以为她已经作罢之后,她却还是开口了,只不过,她是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花珉玉开的口。“三公子三思。”言语间素来温和柔婉的女子,这一次沉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郑重其事:“纵是自己的性命,也是一桩业障。” 她闭着唇,脸色有些沉,从她进入这个屋子以来第一次露出这副神情来。花染衣听到她的话,神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有些难看。花珉玉原先还有些挣扎的神色在听到莫筱的话之后却突然坚定了下来。 “我跟你赌。”他如同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目光之中就只剩下狠戾了。他斜了莫筱一眼,眼里尽是恨意,语气凶狠地说:“莫谷主还是求佛祖保佑我选到的是毒酒吧,不然一会儿,我让你和这个小杂种一块下地狱。” 莫筱眼里难得闪过一丝懊恼,不想自己这话反而激了他。花染衣倒是回头对着她微微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莫筱漠然着神色避开了他的目光。 “三哥选一杯吧。”他伸手指了指那盘上的酒杯,由着他死盯着那两杯酒,堂上一片死寂。 花珉玉饶是表面上装的再镇定,此刻伸出去的手也不由得有点发抖。他紧抿着唇,目光在两个酒杯之间来回巡视,每到一处就忍不住抬头看花染衣一眼。但对方神情漠然的看着他,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在偶尔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花珉玉忍不住舔了舔唇,最后闭了闭眼,随手拿起一杯道:“行了,就是这杯了。”花染衣瞧着他手上的那杯酒,面色终于露出一丝犹豫来,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却没有逃过花珉玉的眼睛。花染衣随手拿起另一杯酒,状似无意地问道:“三哥可想好了?” “别磨磨唧唧的,哪儿那么多废话。”花珉玉此时心中已经定下大半,越发觉得他这一问问的有鬼,抬起酒杯便一口干了,抬手示意。花染衣回了一个讥诮的笑,这一回倒是真心实意地说道:“不论如何,这都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杯酒啦。”说着也仰头一干而尽。 莫筱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听见犹如重物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的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终于再没有了一点表情。 堂上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男人声音略低沉的吩咐了一句:“拖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屋外进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等莫筱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小厮合力抬着尚还温热的尸体走出屋子,明黄色的衣角在视线里一闪而过,衣衫的下摆名贵的料子上用金线绣着祥云的花样,此时拖在地上,像是被人从云端摔到了地上。 花染衣一动不动的站在棺前,看着下人把花珉玉的尸体抬走了。对方最后一秒脸上还交织着惊怒、不甘和痛苦,死不瞑目的模样好似下了地狱也要爬回来的恶鬼。但那又能如何哪?他死了,他还活着。 他终于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棺木。上好的梨花木,触手生凉,好似能寒到人心里去。他将手上的白玉杯随手往地上一扔,杯子摔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角,却没碎,咕噜咕噜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过了片刻,就听他说道:“各位想必都累了,各自回去吧。” -- 第29页 在场众人这时候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至此为止,扶云山庄庄主之争至此才算是尘埃落定了。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几人率先上前道贺,花染衣都只微微颔首,面上却并无喜色,连回应都没有几句。 等满室的人都走了,徐皓才走过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染衣的脸色并不好看,因平日里极少出门而原本就显得比其他人苍白的肤色,此时似乎因为透支了太多的体力更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徐皓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担忧,最后还是犹豫的低声问了一句:“莫……莫姑娘要怎么处置?” 听到这个问题,花染衣低垂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抬了抬眼皮,隔着徐皓看过去,一身浅素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门边上,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也抬眼看着他。那双亮如秋泓的眸子里,眸光黯淡没什么表情。他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同样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男人说道:“先带她回西苑看管起来,不许她踏出院子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跳票一天的补偿这章字数爆了一下。 这几天比较忙,更新会不太稳定,但是还有四章就完结了,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坑,我还有一点点就码完了QAQ不能保证日更是为了防止追上我的存稿,争取这几天写完。 ☆、二十一 “你这屋子多久没有开过窗了?”徐皓站在窗边,替屋子里的人打开了窗。转过头的时候看见坐在案边的人正在咳嗽,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已经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来的时候碰上罗总管,说你今天又没吃什么东西。” “过几天就好了。”坐在案边的人头也不抬的答道,“我前几日已经派人给二嫂送信去了,她这几天就该带着意云到庄里了。”似乎因为长久没有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终于看完了案头上放的几份东西,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这次庄里算是大清洗了一遍,各处的人手都要新提上来,重新安排。原先还担心几个老家伙把持着位置不肯放手,花珉玉这么一闹倒是给了我个好名头把这批人都给顺理成章的踢下去。” 他说着又闲不住似的把刚放下去的账本翻出来看,没看几行又对着对方抱怨道:“你看看,养的都是些蛀虫,再拖上个几年不理,不用等我和花珉玉争个头破血流的,扶云山庄就……” 徐皓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按在账本上,花染衣说了一半的话就停住了,他抬了抬眼皮,看了桌案前的男人一眼,懒懒地问道:“怎么了?” “我明日就要动身回一庄了。” “唔,”花染衣低了低眉,盯着账本上的其他几行数字,头也不抬地问道:“要去送你吗?不会□□门都找不到吧?”徐皓便笑了笑:“这几日其他人都已经陆续回去了,我回去同师傅复命,可能要过一阵再来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花染衣不耐烦地拂开他按在账本上的手,咕噜了一句,“替我向师傅问声好。”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徐皓瞧着他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说道,“师傅也知道你从小主意大,再生你的气,你求一求他总要心软,不然也不会让我来帮你。”花染衣听着这话低着头,半晌终于闷闷的应了一句:“我知道。” 徐皓瞧他这样又忍不住调笑了一句:“何况小六生的这么貌美,庄里上下都舍不得生你气的。”他话音刚落,花染衣瞬间翻脸,抬手一本账册就糊他脸上,徐皓早有准备闪身一避一把接住了,瞧着花染衣还带着薄怒的脸,忙告饶道:“错了错了,知道你听不得这个。” “不过其他事情你都安排好了,那位要怎么安排?”果然一听这话,花染衣原本还带着几分神采的眸子又重新黯了下去。不由的徐公子又叹了口气,“你都关了人家大半个月了,你还能关人家一辈子吗?” 花染衣还是不说话,徐皓就不再说了。他这个师弟自小就是这个脾气,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且软硬不吃旁人压根插不上嘴。他在心里默默又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些别的,就有下人敲门进来。 花染衣抬头看了眼来人,就皱起了眉。这个婢女是他专门安排在西苑看管莫筱的,自从那日之后,这大半月,每日戌时来向他禀报莫筱的一举一动,可现在才不过未时,这不禁让他心下一紧,肃容道:“何事?” 听出他言语间的厉色,那婢女不由得微微一抖,竟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抖着声音禀报道:“莫姑娘……莫姑娘让我来问一问庄主,愿不愿意陪她去城里走走?” 花染衣闻言愣了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答案。那婢女还兀自有些害怕的不敢抬头,大概是她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诡异。毕竟庄外怎么传不知道,但是庄内人人都传说莫筱与花珉玉勾结意图助他争夺庄主之位,事情败露之后,花染衣顾忌着她空灵谷主的身份才暂时软禁在西苑里的。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花染衣皱着眉似乎还在沉吟,徐皓便先忍不住了,缓着语气问道:“莫谷主原话是怎么说的?” 他看得出来那婢女害怕,说话时语气不由放的温和了一些,态度也和煦,但谁知对方听了竟更是害怕,简直要忍不住发起抖来,一头磕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半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第30页 这一回连花染衣都看出不对来了,他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问道:“抖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那婢女过了半日才镇定了下来,抬头看了花染衣一眼,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莫谷主说……她说……她明日就要走了,走之前想去城里逛逛……想问庄主有没有时间……她好顺便和您辞行。” 此时入秋已一月有余,几场秋雨过后夏暑以消,又不至深秋,虽正是正午饭后,天气却是秋高气爽。 莫筱掀开马车的帘子,朝着车外望去,马蹄“哒哒”的一路从街头巷口跑过,掠起一阵清风,风里已经带上了桂花的香气。她眯缝着眼理了理颊边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心情很好的样子。 花染衣坐在马车的另一边支着头看她,过了半日才幽幽地开了口:“你说明日就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莫筱听见动静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看他。对方支着头,面容清瘦肤色苍白,长眉入鬓,一双狭长凤眼眼角微挑带着几分妩媚。但他此刻微微蹙着眉,神情冷峻与她过往的想象里又不大一样,好像昔日那个带些孩子气的少爷,一夜之间就成了一个能肩负起整个山庄的男人了。 “心月原话告诉你的?”心月就是那个被花染衣派去服侍她的婢女,莫筱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大惑不解,“我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好像被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她会掐头去尾的跟你说。” “多问了一句,就都说了。”花染衣不置可否地随口答了一句,又瞥了她一眼,“你故意的?” “什么?”莫筱愣了愣似乎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笑干脆地承认了,“不这么说她怎么肯去找你。何况我来的第一天她帮着你戏弄我,还偷偷帮你把花珉玉给我的玉佩给偷出来了,这些我可都还记着。” 她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花染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重新低下了目光,别过头看着马车外一闪而过的街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日更四天,周二准时完结! ☆、二十二 马车也不知跑了多久,等外面驾车的车夫轻轻勒住了缰绳,日头已经有些斜了。莫筱从车上跳下来,迎着太阳,抬头看了眼头顶悬在二楼屋檐上的招牌,上面“驾鹤楼”三个字题的苍劲有力,大老远就能望见城中这座高楼。 身边的马儿不耐烦的在原地轻轻打了个响鼻,莫筱回过头的时候,花染衣刚与车夫交代了几句,也跟着她抬头望了眼那闻名扬州的牌匾,眼神晦暗难测。待收回目光时,刚好与她遇个正着,便又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模样,淡淡道:“上去吧。” 两人进了酒楼,迎面就有小二上来招待,花染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锭扔给他:“找个临湖的雅间。”那小二机灵看着两人的穿衣打扮哪有猜不出身份的道理,收了银子,便喜笑颜开的引着他们一路上楼。 驾鹤楼是整个扬州城赫赫有名的酒楼,临着瘦西湖坐落在扬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一楼大厅设着十来张桌子,中间摆张台子,每日申时就有唱曲和说书的来台上演上一段,因此坐一楼的大多是些贩夫走卒和庄稼人。二楼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望出去视野好,从楼上也看得见楼下的表演,价钱要高些,有些身份的人来这儿,不愿意和楼下的一块坐辱没了身份,多半愿意多出些银子到二楼的雅间来。再往上三楼就是包厢了,城中达官贵人要谈事情多半来这儿,能上三楼伺候的也不是一般的杂工,都有许多年的资历知道规矩,不会得罪大人物,三楼的价钱自然又要更高一些。 花染衣要的就是一个二楼临湖的雅间。这个时候时辰还早,他们来时楼里还没有多少人,到了二楼每个屏风之间放着几盆盆栽,遮挡住了视线,像是一个小隔间,倒是又清净又舒适。点菜的时候,花染衣怕她不知道这儿的菜色想替她叫几个,没想到她张口就来点了一串:“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豆腐卷、桂花糖藕粥、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一口气报了十来个之后,又想了想,才说:“再来一坛女儿红,还有什么要的过后再叫你吧。” 那小二也没想到这才两个人就能点这么多东西,等反应过来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退下了,走的时候脸上能笑出一朵儿花来。 她点菜的时候花染衣没说话,低头喝着杯里的水,等小二退下了,才抬头凉凉地问了一句:“莫谷主带银子了吗?”莫筱也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才说:“在庄中多亏了六公子尽心诊治,这顿饭便算是诊金答谢六公子了。” 花染衣好像轻轻的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请客哪有主人的点单的道理,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口气再正常不过,莫筱却总觉得在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扭来,好像他又有了往日里莫名其妙就着了恼的孩子气,心里不由有些想发笑,嘴上还是端着一本正经地答道:“没来扬州之前就听人说的这些点心,一直想来尝尝。” 花染衣便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听谁说的?”莫筱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他执着杯子的手顿了顿,也不再追问了。 不过好在菜很快就陆续端了上来,满满的上满了整张桌子。莫筱拿着筷子对着满桌子的菜反倒有些无从下手的样子。 -- 第31页 “雪片糕是哪个?”她瞧着一桌子的点心问了对面的人一句。花染衣正拿着莫筱的杯子,用茶壶里的水洗了一遍,替她倒了一杯酒。闻言抬了抬眼皮,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碟子示意道:“白的,就那个。”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他告诉你这个好吃?” 莫筱伸手夹了片,筷子在嘴边停了停,才说:“他说这个甜,姑娘家应该喜欢。”她说完把那薄薄的一片放嘴里尝了尝,咽下去了也没说什么,表情上也看不出好恶。 花染衣挑着眉笑了笑,将手里的酒杯递给她,问道:“怎么样?”莫筱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抿了一口酒,答道:“还不错。”过了一会儿,才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太甜了。” 花染衣瞧着她微微有些纠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出门以来,摆了一天的脸色,这时候才有些像她记忆里的样子,像个幸灾乐祸的小孩,就差再冷嘲热讽几句了。 莫筱便也忍不住笑了笑,又见他也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尝了尝味道,等咽下去了又说:“她很喜欢这个。”莫筱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便不再接话了。但他倒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又说道:“小时候我也不爱吃这个,但看她爱吃,又忍不住再偷偷尝一口,尝了再多次还是吃不惯。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太苦了,所以喜欢吃点甜的。” 淮扬菜入口大多有些偏甜,连酒里也有甜味。这本来就是一个适合醉生梦死的地方,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所以她留在了这儿,再也没有走。 楼下说书的已经摆开了架势,一楼的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聚满的人。灰布长袍的先生,手里一柄折扇坐在堂中央,莫筱朝下望去,边见他伸手捋了捋胡子,折扇在手中一扬发出一声轻响,堂下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便安静了下来,只听他说道:“上回书说道,那师清远走塞外恰好从一伙马贼手上救下了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蛾眉皓齿,杏脸桃腮,生的一张美若天仙的相貌……” 莫筱愣了一愣,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对面的人。花染衣自然也听见了楼下讲的,但并无什么反应,反倒是有些认真地托着腮侧耳听了起来。莫筱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也猜想到如今花锦重病逝的消息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当年这如同戏文里一般才子佳人的故事中三个当事人都已经亡故了,这些事情才又重新被拿出来说了起来。她心下不知怎的有些郁郁,但见花染衣似乎并无不快,只是面色平静的举着手里的酒杯浅啜,便也静静的在一旁安静的听了。 驾鹤楼大概连说书的先生都要比别处厉害些,一个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的故事,在他口里讲出来依旧叫人觉得心潮澎湃,连情绪也好像随着他语调的升降而跟着起伏不定。 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就算中间有些出入,大体的脉络与别的版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武功高强年少得志的一个年轻人在塞外一伙马贼的手里救下了一个红衣的姑娘。那姑娘是附近一带草原上族长的女儿,因生的貌美名声传遍了整片草原,才引得一伙马贼半夜里带人来抢。青年救下了族长心爱的小女儿后自然受到了当地人热情的款待,他在那里住了大半个月,走的时候,那个姑娘追着他和家里断了关系跑到了中原。 从此之后,江湖上就时常能看到那个年轻人身边跟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他走到哪儿,她追到哪儿。于是男人开始嫉妒他有这样好的艳福,女人则开始痛骂那个女人不知廉耻,不论如何,这件事情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在江湖上传了开去。 她十八岁的时候遇见的他,追着他到了中原,非君不嫁地跟了他两年,两年里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也遭逢过劫难,同生共死过,可惜他还是不愿娶她。师清年少成名,红颜知己无数,可是这样不管不顾痴心追着他不放的女人,只有这一个。 第三年的时候,她追着他到了扬州,就在驾鹤楼上,她取出一个红绳结的手环递给他,跟他说,她不会再追着他了,她以后就留在扬州城里,等他哪一日若想起她来,就来扬州城找她。 师清据说当时沉默了一会儿,拔剑把红绳斩断了,并让她不必再等他了,他此生都不会再踏入扬州城一步。那女子听了便心灰意冷,很快就嫁进了扬州扶云山庄,而师清后半生果然没有再踏进扬州半步。 这件事情流传的很广,什么说法都有,但江湖上大多数人说起这件事来都说师清绝情,驾鹤楼上一剑断情。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 楼下醒木一拍,故事已经入了尾声。十载光阴在这故事里也不过只是弹指一瞬,只收获满堂的喝彩声和高声的阔论。花染衣终于觉得没意思了似的,回过了头,不再理会楼下喧闹的议论,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盘里的花生米,远望着瘦西湖上起了涟漪的水纹默然不语。 “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 “刚刚说书的那个,”他重复了一遍,“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假掺半吧。”感受到对方质疑的目光,莫筱才又说,“驾鹤楼那个不太对。” 花染衣安静地看着她,像是一个等待解惑的学生,目光过于认真专注以至于莫筱微微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如实地说:“红霜……姑娘和师傅约在驾鹤楼,是想告诉他自己要嫁人了,师父听了就把随身的佩剑送给她当做新婚礼物了。没有红绳,师傅也没说过‘再也不踏进扬州城’这种话,大家喜欢听这种故事,所以可能就被编进去了。” -- 第32页 花染衣听了便又不再说话了,莫筱低着头,过了许久才又听他说:“她很喜欢那把剑。原来……”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花染衣“牡丹公子”之名就是因为这柄国色传到江湖上去的,他既然厌恶这个名号,必然也不喜欢这把佩剑,多年来却依旧随身带着,多半还是因为这把剑是红霜留给他的原故。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了一句:“国色是把好剑。” 花染衣闻言似乎是嗤笑了一声,语带嘲讽道:“确实是把好剑。”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冷笑,语气也忍不住的尖刻了起来:“空灵谷的谷主令怎么会不好。”莫筱便又不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花染衣却兀自要往下说:“花珉玉是许给了你什么好处,才死心塌地的相信你为了那东西会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国色,还是我的命?”他冷笑着瞧着对面的人,“刚卖了一个消息给花珉玉,转手又给我送了两个破绽,到了堂上对质的时候还得装着对我玩的把戏毫不知情,我手底下再忠心的狗怕是也没莫谷主为我想的这么周到。” 莫筱轻笑了声:“父债子偿,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从我到扶云山庄的第一天起,你就这么打算的吧。”她盯着他,眼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嘲弄,“你想借刀杀人,我就把刀递给你,不好吗?” “父债子偿?”他语气里终于开始按捺不住怒气,怒极反笑道,“你和师清什么关系,要你替他偿债?!我要是现在还不知道你当初打的什么主意,我早就死在花珉玉手底下不知道多少回了!你压根就不知道我和师清到底是什么关系。” 终于在莫筱漠然的神色里看见了一丝波动,花染衣冷笑的更厉害了一些,接着又说:“你敢当众拉着我滴血认亲,敢告诉花珉玉我不是花家的人,是因为你一开始就准备让我和你来验血。我是不是花家的孩子无所谓,反正两滴血绝对不可能融在一起,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师清的孩子。” “你说的不错。”莫筱只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痛快的承认了,“我不是师父的孩子,我是他从塞外捡回来抚养长大的。” 她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无力,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垂着眼问:“可是你有什么好生气哪?你想借我的手让花珉玉身败名裂,顺便也能把空灵谷拖下水,现在的一切难道不是按着你的心意来的吗?花珉玉已经死了,你接着只需把你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传到江湖上去,空灵谷也能为江湖人所不齿。” “这就是你替你师父的赎罪?”花染衣闻言又讥笑了一声,“少恶心我了。你师父和我娘找没有一点关系了,和我更加没有。我想弄死花珉玉毁了空灵谷只是因为我想而已,用不着你们师徒两个摆出一副可怜人的样子贴上来。” 莫筱皱了皱眉,终于露出一点怒色来,但还是没有以往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我没有准备替他赎罪,而且你说的不错,他和你们早就没有半点关系了。况且我也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她冷静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在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那样,接着说:“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花染衣瞬间微微扭曲了的神情,知道自己踩到了他的痛处。那一瞬间,她心里泛起一点后悔,虽然表面上装着冷静的模样,但刚刚那个时候,她确实是负气,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了,气氛又冷了下来。莫筱伸手又取了一块糕点,默默无声地低头尝了一口。过了许久,才听他又说:“你既然不是为师清来的,你又为什么来扶云山庄?你既是想帮我的,又为什么想拦着花珉玉不让他喝那酒?”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问:“为什么不能让花珉玉活着?” 花染衣原本已经平静了下来的目光里这时却又闪过一丝冷意,冷声道:“他该死。” “为了你大哥?” 这回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不为什么,成王败寇,若是那日我败在他手上,我也必不能活。”他说着又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不过传闻莫谷主心善,怕是不能知道我们这些兄弟倾轧的肮脏事。” 他说完,对面的人并不反驳。花染衣便又支着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我手上不是没有沾过血的。”她突然间开口,似乎是斟酌了半日才说,“我十五岁,手下就有第一条人命了。”她说到这个的时候语气还是淡淡的,并没有愧疚或是感慨,只是平静无波地接着往下说:“那人抢了一个农户的女儿,把她父母都杀了。我那时武功只是初有小成,没有和人交手的经验,几招便将他杀了。虽然知道那个恶徒死有余辜,但还是有些害怕。” “师父知道了便告诉我,手上有剑之人便是要保护手上无剑之人,我即已学武就该有背负杀业的觉悟。” 她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她看了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落霞的男子,语气里叹息一般带了几分怅然:“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大夫,手上不该有杀业的。” 花染衣执着酒杯的手指不知怎么的就僵了一僵,微微落下眼眸,心里也不由苦笑着想,她果然知道。 那两杯酒里都下了毒,她那时候想拦着花珉玉不与他赌这生死局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必然是猜到了。没有什么一生一死的赌注,没有什么天意什么报应,从他站到灵堂上的那一刻开始,花珉玉就必死无疑。 -- 第33页 这是杀业,她说的对。从他设计花珉玉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开始,他和花珉玉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来扶云山庄哪?”他似乎是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来扶云山庄?” “我确实是为了治好我的眼睛来的。但是……”莫筱略一沉吟,才说出了实情:“你父亲曾给谷里送过一封信。”话音刚落,花染衣就已皱了眉头,断然道:“不可能。” 莫筱听他打断也不争辩,只是平静的接着说道:“那封信是写给师父的。但是那时候,师父已经出发去了塞外,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信拆了。” “信里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能挨不过明年冬天了。为防他死后兄弟倾轧,他本有意将山庄交给花珉玉。但若将山庄交给他,他泉下无颜去见他夫人,因此准备将扶云山庄留给你。但他也心知花珉玉生性争强好胜,他死后,你们必然还要有一场兄弟相争。才希望师父可看在故人的情分上,在你落难时将你接到空灵谷来。” 莫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花染衣一眼,见他只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知道他是相信了。 “信中并没有提及要空灵谷插手此事,只希望待结果出来之后,如你落败便接你到谷里来。我和师兄商量之后,觉得你未必愿意我们相助,原先准备静观其变。但那时我恰好去一庄求医,白水先生又提到你或许可以治好我的眼疾,我也有些好奇,便还是来了扶云山庄。”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至于之后出手助你,便只当是我求医的诊金吧。” 花染衣却始终沉着脸,过了许久才低沉着声音开口:“但在你心里,花珉玉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起码罪不至死不是吗?” 见莫筱愣了一愣,他便又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觉得他不无辜,无非也是因为我那日在灵堂上说他毒害了我大哥吧。若我是说谎的哪?就像他说我毒害了我爹那样,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我骗你的,你又会如何?” 他说这话时,目光阴鸷,与她印象里有些孩子气的富家公子完全不同。但谁说昔日的那个花染衣就是真正的花染衣哪,她其实啊,从来都不曾真的认识过。就像他其实也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末了,她轻轻的低叹了一句:“在你心里我大概真是个菩萨心肠的良善之人啊。”她说完不顾他脸上微微的疑虑,转头看着窗外的黄昏。 郊外农耕的农人都背着锄头归家了,散学的孩童也三五成群的跑过长长的河堤。不远处的民居都已经开始升起炊烟,这瘦西湖的边上,听得最清楚的不是吴侬软语的越人歌,而是女人叉腰站在屋外大声呼唤儿女回家吃饭的喊声。这才是寻常人家的人间烟火,连愤怒和悲伤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 莫筱望着外面,唇角也不由的嚼着笑,却突然开口道:“我明天就要走啦。”她说,“这里是个告别的好地方,多谢你陪我来这儿。” 花染衣的眉眼霎时间便冷了下去,似浸在了冰水里一般冷冷地说:“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从扶云山庄离开?” 莫筱摇了摇头:“我师兄明天就该来接我了。”她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从你这儿把信传出去。让你写信,只是为了把章子给你看而已。在那之前,我已经把消息带出去了。” “不可能,整个西苑都是我的人。” 花染衣又一次皱眉断然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不可能了,莫筱听了便又笑着叹了口气,她转头张望了一会儿,接诊站起身,对他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就下楼去了。 花染衣看着她走下楼,身影在楼梯上一闪而过,终于看不见了,才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倒是不怕她在这儿溜了,既然她说了明日弄清影就来接她,就没有在这儿不告而别的必要。 他一个人又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楼下大堂传来琴声。他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了围栏旁。 原本说书的台子上现在摆了一张琴,边上坐着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白纱遮脸,低头抚着琴。正是傍晚用饭的时候,大堂上几乎坐满了来驾鹤楼里吃饭的人。平时这个时候台上都是空的,突然多了一个人抚琴,不由得也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何况在台上抚琴之人,琴技卓绝,就是这些不识声乐之人,也听得出此刻抚琴的是个高手。 花染衣一手扶在二楼的围栏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楼下低头抚琴的女子,眉头蹙的更紧。行云流水一般的琴音在她指下流泻而出,指法技巧毫无瑕疵,就是扬州城里最好的琴师在听了都要忍不住赞叹。 而且,她弹的曲子是《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待一曲毕,满堂喝彩。那女子微微仰了仰头,正对上二楼围栏旁花染衣的目光,对方紧抿着唇角,目光沉沉,其中是她看不透的情绪。莫筱眯了眯眼,眼底有一抹狡黠的光,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站起身,对着大堂上的客人们微微屈了下腰,便抱着琴退到后堂去了。花染衣等楼下议论声渐渐小了,才松开了静静握着围栏的手,长时间的用力,让他的手指微微发白。紧抿的唇角里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 莫筱走上楼梯,正对上还站在围栏边的他。花染衣紧绷着面容,看不出喜怒,过了一会才问:“你是用琴声传的消息?” -- 第34页 莫筱揭开了面纱,不说话,算是承认了。花染衣便又沉默了一会儿,沉着声音过了许久又问:“你一点不怕我毁了空灵谷的名声?” “空灵谷并不在意江湖浮名。” “那国色哪?谷主令你也不要了?” “师父既然已经给了红霜姑娘,她又留给了你,那国色便是你的了。” “你想要吗?” 这已经近乎于胡搅蛮缠了,莫筱苦笑了一下,看着对方阴沉而执拗的神情,无奈地问:“你愿意给吗?” 花染衣紧盯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才用有些低哑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我死。” 莫筱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才说:“那我一点也不想要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会如何吗?”她想了想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还没说脸上先露出一个笑来,“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恨你。美人总该得人另眼相看,我那日到灵堂之前就在心里想,若是花珉玉生得比你好看,我就扭头去帮他。但后来看到了你,我就放心啦。” 她说这话时明明带了点狭促,但神情从容,笑颜温婉。所以即使他知道她并不良善,也总觉得她如赤子,光明温暖,如黑夜中遥不可及的星光。 花染衣微微撇开了头,移开了目光。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从刚出现就拿着他的相貌玩笑,到现在她能看见了,依旧会这么说笑着打趣他生得好看,他听了还是不觉得生气。 他以前不喜欢别人论及他的容貌,好像他除了这个一无所有了似的。但现在,他在她面前真得一无所有了,脾气差,性子傲,还贪图富贵逼死了手足,何况她也再不用仰赖着他的医术,所以她连一点留恋都没有的就要走了,就像她师父那样,走之前还特特意意到这儿来,说把国色留给他了,而她此生也再不会来扬州啦。他连留她的理由都没有,这时候听她说“美人总该得人另眼相看”竟卑微的觉出一份欣喜来,罢了,在她眼里自己总还有一分的好,不至于一无是处的。 他想到这儿,心里觉得空荡荡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个苦笑来。宽大的衣袖下,手指一动,才抬起手,神色漠然地将握了许久的酒杯递给她:“这杯酒,便做我给你的饯别礼吧。从此空灵谷与扶云山庄,你与我……便两清了。” 莫筱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他的面容冷漠,神情有些落寞,眉眼里却似乎带着几分孤绝。她不由低头看了眼杯中血一样的酒,水纹一圈圈荡开,倒映出她的脸,那一刻的情绪是带着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复杂。 最后,她还是仰头将酒喝了。将空酒杯抬手示意给他看的时候,花染衣微微的笑了笑。他似乎是许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冷凝了许久的神色都因这一笑春风化水之后,连莫筱都忍不住愣了一愣。 “此生此世,后会无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这一章的时候,作者的内心很悲痛,因为最后一章我才码了一半,而明天就要贴出来了…… 而我开始贴这文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追上存稿的一天QAQ ☆、二十四(终章) 第三年开春不久,惊蛰过后,空灵谷下了很大的一场雨。阴雨连绵的下了近半个月,等雨停的时候,谷中琵琶湖里的水已经漫快过了山洞,池塘里的青蛙躺在伞大的荷叶上,晒着久违的太阳。 莫筱推开门出去,正遇见从屋里出来伸着懒腰的男人,不由得也笑了笑随口问道:“雨才刚停,便要出谷去吗?” “总要出去置办些东西,这雨下了大半个月,进出的山路不好走,放在后院的谷子都快发霉了。再不去带点东西回来,这一个庄子的人都要饿死了。” “那就带上初霁和陈叔一块去,”她对不远处牵着一个女童的男孩招了招手,意味不明地对面前的男子说道,“让他带着东西在天黑前赶回来,省的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谷里的人才真的是要饿死了。” 那人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嘴上还逞强:“师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次出远门不是托人带了口信回来告诉你的。何况这谷里的事情有你料理,我一天到晚的在这儿带孩子实在是没劲的很,倒不如出去帮你打听打听江湖上最近又有了什么新动静。” 莫筱瞧着男孩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走过来,弯下腰,将那二三岁的女童抱了起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边对弄清影说道:“师父当年要是像你这样,我俩早就饿死了。是不是?”后一句,自然是对着怀里的女童说的,那女童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应景得冲着弄清影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将莫筱逗得笑出了声。 弄清影一脸夸张的凶相,作势要打她,那小女孩就一头钻进了莫筱的怀里,十分的机灵。男子只得作罢,撇了撇嘴。 几人说笑间,有个模样清秀的小童走了过来,对着莫筱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禀报道:“谷主,今早有辆马车进谷了,现在正在外面停着,说是想求见谷主。” “见你?”弄清影不由皱了皱眉,自打莫筱治了眼睛从扶云山庄回来之后,为了防止过多的江湖人士上门贺喜,谷里就开始不接外客了。何况这一场大雨刚停,山路还难走的很,一大早却有人登门拜访,确实是反常的很。 -- 第35页 莫筱显然也觉得有些惊异,便又问了一句:“来人可说了身份?” 那小童点了点头,口齿清晰地答道:“他说他是一庄白水先生门下大弟子徐皓,与您在扬州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次前来拜访,只因故人有东西托他亲手交给您。” 她话音刚落,莫筱就愣在了原地,过了片刻才垂下眼帘说道:“既是故人,就请他去我书房坐坐吧。” 那小童领命便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弄清影还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对还在原地沉思的女子说道:“怎么回事?要不今天让陈叔出去吧,我留下来陪你见见那个徐皓。” 他一开口,莫筱这才好像方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一笑,安抚道:“无妨,你出去吧。” 她在扶云山庄的事情,弄清影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莫筱要去扶云山庄的时候他本是极力反对的,倒不是怕花染衣会对空灵谷不利,而是那时候莫筱眼疾未愈,又孤身一人,怕花染衣因着师清的关系不但不愿意医治莫筱,反而还会加害于她。但是她这个师妹自小执拗,她若执意要替师清去一趟,就是师清还在,怕也是拦不住她。 结果大半年后,她从扬州回来,治好了眼睛,本该是一件好事,但自那之后,他这个师妹,话却是越发的少了,整日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有什么事也不同人说。 他本以为她是担心因为扶云山庄的事情堆空灵谷有什么影响,但那事发生之后,江湖上并未传出什么消息,扶云山庄似乎只对外宣称,花珉玉在花锦重灵堂上发难,幸亏当时花染衣的同门师兄弟们正客居于此,合力平定了这场祸事,花珉玉自知事败便当场服毒自尽了。这番说辞倒也没什么漏洞,只字未提空灵谷,却反倒叫他疑心,以花染衣睚眦必报的性格,实在不该不在这事上面大做文章,因而也怀疑,这一年来,莫筱的心不在焉依旧与扶云山庄那事脱不了干系。 但莫筱自打从扬州回来,一直对扶云山庄和花染衣避而不谈,他也不好逼问,便一直没有勉强。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一庄弟子却突然登门拜访,莫筱又是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让他放心。 弄清影想了半晌也对她这个师妹没有办法,只得说道:“算了,我带这小子和陈叔一块出去办事,你帮我照管着这个小丫头,我天黑之前一定赶回来。” 莫筱抬头看了眼他一脸肃容,少有的正经样子,心里不由得也觉得一暖,答应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去吧。” 待她看着弄清影领着那男孩到后院收拾东西去了,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下去。她将怀里的女童放在地上,蹲下身来对她说:“师叔要去见个客人,小弄儿让人去沏壶茶送到师叔书房里来好不好?” 女孩嘬着手指,乖巧地应了声好,便小跑着往厨房跑了。莫筱在原地看她跑远了,才站起身,掸了掸衣衫,抿着唇往书房走去。 莫筱的书房里有一扇竹制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临着窗的软榻,上面放着棋盘,她平日里看些书卷看的累了,就自己一个人沏茶,有时候和弄清影对弈玩。整个书房布置的很雅致,也很简洁。 她进屋的时候,徐皓正站在软榻前,低头研究着她昨日下了一半的一局残局。听见她推门进来的声音,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只想看看屋子摆设,但瞧见这儿有盘没走完的棋,才冒昧走近看了看。” 莫筱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消遣时下的残局罢了,徐公子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对弈一局。” 徐皓闻言摆了摆手:“素闻莫谷主才名,我的棋力实在不敢与姑娘一奕。” “徐公子过谦了。我去府上求见白水先生时,听闻一庄弟子不但精通医理,而且棋艺一道也不乏高手。” “确实不是谦辞。”徐皓苦笑了一下,“下棋练心性,因此庄中确有许多弟子喜欢下棋。但我天资愚笨,染衣也说我下棋看的不远,不过是庸人之资罢了。” 听他提起花染衣,莫筱似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才说:“六公子这话可不一定做得准,我与他下过一次棋,倒也未必觉得六公子的棋艺可以过人到这样评判他人了。“ 徐皓闻言也笑了笑,提起这个师弟,他言语也带了几分亲近:“染衣的棋艺其实很好,只是他胜负心重,容易思虑太过,反而不是伤身。所以他也不爱下棋,若只是陪人手谈,多半不大用心。” 听闻这样的隐情,莫筱倒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再细想花染衣为人,长年小心经营,确实是半步也不容错的性子,又有些感慨。 这时候,屋外有仆从送茶水进来,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也端着一个托盘,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盯着那托盘上的茶杯,进屋之后就朝离门比较近的徐皓这边挪过来。 徐皓见她人小,还端着一杯热茶,不免有些胆战心惊,但瞧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好阻拦,只在她走近了的时候,才连忙的先将那托盘上的茶盏拿来起来。 小姑娘的个子本来也还没那放茶杯的小桌高,现在见他先拿去了,也不由地吐了口气,又毕恭毕敬地对着徐皓说:“喝茶。” 她模样可爱,语气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连徐皓也不由的心生怜爱,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刚沏的,还有些烫口,他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对着仰头看着他的小人儿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 第36页 那小姑娘听了,这才又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跟着送茶来的姑娘一块出去了,出门后还不忘将门带上。 徐皓目送着她走了,才回头对莫筱说:“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端茶?”他语气里少有的带了几分责备。莫筱一愣,温言道:“谷里的人都疼她的很,只是她自小怕生,偶尔其他人就带她出来见见客人。” 徐皓听了便点点头,低头又喝了口茶,突然动作却停了停,神色又有些古怪,抬头看了莫筱一眼,待莫筱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了,才有些吞吐着问道:“这孩子……与莫谷主可有什么关系?” 莫筱又是一愣,这一回却是笑了起来,答道:“倒确有几分关系。” 徐皓听她这样一说,神情不由的紧张了些,过了一会儿才又听她慢悠悠地说道:“这是我师兄收的徒弟,说起来是我的师侄。”她这么说,徐皓便也知道她是看出他心里所想的了,一时也有些赫然,尴尬地笑了几声:“这孩子生的可爱,不由多问了一句,实在是冒昧了。” 莫筱见他如此,笑了笑也不说破,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徐公子今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听她主动问起,徐皓踌躇了一会儿,其实这一路来,他就在想要如何说,腹稿打了一路,话到嘴边,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莫筱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取出一把剑,递了过来:“其实……这次是受故人所托,物归原主。” 莫筱盯着他取出的那把剑许久,也没有接过来。徐皓不由有些迟疑地开口唤了一句:“莫谷主?”这时候,对方才好似被人从梦中惊醒一般,抿了抿唇,伸手将他手中的剑接了过来。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剑鞘上的花纹,大朵大朵的牡丹纹样刻满了剑鞘,涂着朱砂的色样,漂亮的几乎让人屏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把剑,却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将手按在剑柄上微微用力,长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清啸,如同龙吟。莫筱凝视了它许久,才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问道:“他死了吗?” 见徐皓不答,莫筱便又说:“他说我若想要国色,除非他死。”她顿了顿,似乎是自嘲了一句,“他果然是守信之人。” 莫筱低头伸手轻抚过剑身,雪白的长剑上映出她抿着笑的唇:“那时候他就知道有这么一日了吗?” “你走之后,他就接了意云回庄里教导,多熬了一年多,开春不久,才病逝的。” “病逝的……”莫筱似乎是喃喃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才问,“他让你这么对我说的?” 徐皓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有些突兀地说道:“莫谷主,你的眼疾其实无药可解。” 他对上莫筱有些错愕的神色,不自觉的回避了她的目光,终于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其实早在你去一庄拜访家师时,师傅就已经有了诊断。你体内一直有余毒未清,可能是令尊怀你时中过毒,生你时便也留在了你的体内,又或是你幼时便被人喂过毒,不过毒性不深又及时服食了解药因而并未伤及性命。总之,那点微量的余毒一直在你体内未解,长年累月之下,才使你逐渐失明。” “你体内的毒时间太久,已经无法对症下药了,最多只能将余毒用针灸的方式聚到一处,同是服药压制毒性蔓延,才能使你暂时恢复。但毕竟余毒未清,无法根治,时间久了,毒性反扑,可能会比之前更糟,所以师傅也拿你的眼疾毫无办法。我与染衣通信时提到了这件事情,他知道之后就给师傅写信,请师傅将你推荐去扶云山庄求医,因为他手上有还有一颗紫蓉丹,或许可以解你的毒。” “但他那时候并不是真的想给我解毒,对不对?”莫筱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这些事情白水没有对她提起过,花染衣也没有,她第一次从徐皓这儿听说这件事情,后面的又能猜出七八分,“传闻紫蓉丹能解百毒,江湖上难得一见。六公子手上会有一颗,大概也是因为红霜前辈的关系。他那时候对我师父恨之入骨,这么说只是想引我来扶云山庄罢了。所以,他一早就知道我要来扶云山庄,也一早就知道我的眼疾无药可救……” 后两句话,像是喃喃自语,声音轻轻的如同叹了一口气。白水先生未必不知道花染衣有私心,只是爱惜这个弟子,何况毕竟还有一线希望,才让莫筱去了。 莫筱本以为自己知道了会有些生气,但想想就算知道花染衣未必是真心实意的想治好她,在有这一线希望的情况下,她也还是会去扶云山庄的。就像她之前对花染衣说的:眼睛毕竟还是很要紧的。所以,也怪不了他啊,这么直的勾,还是掉上了她这条鱼。 徐皓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停了停便又接着说:“我不知道,他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三公子选毒酒的时候你也看出来染衣是一心要他死的了,没有运气这一说,两杯酒里都下了毒。染衣当时没事是因为事先就服了半颗紫蓉丹压制了毒性,还有半颗紫蓉丹是他准备事成之后再服下解余毒的。” “后来,他将那半颗紫蓉丹给了你。”徐皓说这话时,语气依然也是平平,但说到这儿,也忍不住望着窗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大概也很想能做个好大夫。” 对眼前这个女子他有着很复杂的感情,若那半颗紫蓉丹没有给了她,或许花染衣现在还尚在人世,但从一开始花染衣设计她到扶云山庄开始,他又莫名的对她怀着几分歉疚。 -- 第37页 他想起那人已经病中咳血时,还长久的低头抚剑的样子,目光里有着难以言说的缱绻深情。将剑交给他的时候,低着头嘱咐他说:“若她猜到了,就说不必让她觉得欠了我的,现在这样不过是两清罢了。” 他说完又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唇角还沾着点血,勾出一个极好看又似极无奈的笑来,声音低落地对他说:“算了,就让她觉得欠了我的吧,也挺好。” 徐皓走后,莫筱一个人在窗边坐了一个下午,有些出神的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初春。替她把脉的时候他说:“我自当尽力治好姑娘的眼疾。” 夏天的时候,他又带她去划了船,嘟嘟囔囔的保证像个闹着别捏的孩子:“你现在不知道,等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你或许就知道了” 到了秋天,她便果真能看见了,他却冷着脸把酒递给她说:“从此空灵谷与扶云山庄,你与我……便两清了。” …… 她一直以为在扶云山庄的时候她出手帮了他一把,是付了看病的诊金。却没想到,在他看来,替她治好了眼睛才是他付给她的酬金。 或许徐皓说得对,若他想要赢一盘棋,费尽心机也要赢。她自以为看的已经比别人多了那么一步,他一路走的不动声色,最后却还是又赢了她一步。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屋外有人推门进来。莫筱低了低头,看着睁大了眼睛有些担心的瞅着看她的小家伙,微微笑了笑,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头。 小女孩乖巧的坐在她膝盖上也跟着她看着窗外快要落下山去的太阳,过了一会儿才回头有些含含糊糊的问:“师叔不高兴?” 莫筱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师叔以前对一个人说,如果有朝一日,发现那人骗了我,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恨他。” “但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她低下头瞧着膝盖上的小娃娃,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手轻轻地问:“怎么办?” 小娃娃大概是听不懂“后悔”是什么意思的。她身子软软的靠在她的怀里,眨巴了一下眼睛,才低头轻轻地说:“不高兴就不喜欢他了。” “呵呵。”莫筱轻笑出了声,又摸了摸她的头,不再说话了。 窗外的太阳彻底落到山那边去了。她还有漫长的许多个四季,可以看见早春的雨水,夏日的荷花,以及秋天黄昏的烟火人家和漫长的总像捱不到明年开春的凛凛寒冬。 但是她想,这一生她都不会再去扬州城了。 2015.7.13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怎么说哪,这是一个一开始构思起来就是个BE的故事,虽然写的过程中无数次的想让他们HE算了,但是最后还是按着一直以来的构想BE了。这个过程中内伤不断,也一直想,再也不要写BE了,以后都写HE,做个BE作者太痛苦了。 但是,对这两个人来说,除了那点将生未生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之外,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花染衣替花瑜玉报仇,然后他也替花珉玉偿命了,这个不是说三观的问题,只是对一个大夫来说,我觉得这样的的结局能够让他更加问心无愧,就像他说莫筱是菩萨心肠,其实他一直受着救人济世的教育长大,他才是手上无法沾血的那个人。作为一个大夫,他治好了莫筱的病,对扶云山庄来说,他替侄子接手扫清了障碍,这一切都是在他的安排下顺利结束的,求仁得仁,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莫筱,她只是去看了一场病,顺便替师清还了欠红霜的情,治好了病之后,就回到了空灵谷,没有什么不同。两人相遇然后分开就像一场意外。意外结束,各自回到原来的轨道。 以后可能还会修文,但是总体的脉络不会变的,最多只是补一下BUG,增减一些情节。 接下来,手上有两个构思,一个是短篇,还有一个是结局出现的那个小女孩的故事,打算是个长篇,还没有决定先写哪篇,但毫无疑问,等我贴出来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最后,感谢看完了这篇文的每一个人。从开始贴第一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句结束语,一直非常想打打看:我们江湖再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