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此处有芳草》 第1页 [古装迷情] 《天涯此处有芳草》作者:且醉风华【完结】 文案 晏沧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终于想通了招个压寨夫婿,却反被对方摆了一道,这笔账,她记了整整三年。 那么三年之后呢? ——她遇到了命中的奇葩。 毫无预兆地,这一回,她命里那株万年沉寂的铁树上,竟然开花开的让她有些晕眩。 ~﹡~﹡~﹡~﹡ 说明:本文为双CP线。主CP线:晏三当家 X 湛容 X 君小花;副CP线:小昔妹子 X 叶侯 X 宣侯。 以上男主排位为出场顺序。作者是1V1派,请放心入坑。O(∩_∩)O~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沧云,湛容,君意扬,顾昔(顾长柔),叶之洵,宣少景 ┃ 配角:还是很多,见文中 ┃ 其它: ☆、三载重逢 晏沧云狠狠把鲜红的喜帕拍在了桌上,喜烛的光映在她瞳眸中晃动,竟让众人生出一股仿佛看见滔天怒火的错觉。 “妈的这臭小子,”飞沙寨大当家沙里龙极合时宜地高声怒道,“咱们三当家看中他是他的福气,居然还敢不识好歹跑路!三妹你放心,大哥一定帮你把他抓回来,咱们把他抽筋扒皮,不,你来先奸后杀,这才算出了这口气!”说完还重重唾了一口,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咱现在就先不生气了,好不?” 晏沧云深呼吸了一口,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沉沉道:“我不生气——”话音落下,忽然伸手抓起正兀自燃烧的那根龙烛,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狠狠对着眼前的一团物事戳了下去。 “刺溜”一声,烛火将新郎喜服烧穿了一个洞,也霎时熄灭了那一豆温光。 她用力地捏住烛身,好像恨不得将它折断:“他最好这辈子不要被我逮到,否则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言罢,摔开蜡烛,将身上的新娘喜服外袍脱下也弃如敝屣般重重扔开,然后,扬起头毫无留恋地大步走出了屋门。 *** 三年后—— “云老大!云老大!” 正在院子里优哉游哉睡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晏沧云咬了一口手里的梨,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匆匆跑近,目光瞥了一眼他抓着身旁女子腕子的那只手,懒懒道:“干什么?要来求我把绿萝嫁给你吗?” 他咳了一声松开手,指着身旁的清秀女子急道:“是绿萝,她被黑鹰寨老二给欺负了!光子还被那混蛋给打伤了,幸好我和顾昔刚好从那里经过,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吃亏呢!” 晏沧云一听,立刻弹坐起来:“哪里碰上的?” “就在五里坡那儿,那家伙看来是故意踩进咱们地盘找事的。”然后,他用丝毫不嫌麻烦的方式生动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包括对方的眼神是如何的猥琐欠扁。 她越听眉头皱地越紧,待对方说完,问了一句:“顾昔人呢?” “去给光子弄草药了。” 晏沧云嗯了一声,看向绿萝:“走,咱们去给你报仇。”话音未落,人早已站了起来,举步就是要往寨子外面走。 “云姐——”绿萝却在身后没有跟上,声音里听起来仿佛充满犹疑和担忧,“算了吧,我也没什么事,还是先照顾光子的伤比较要紧。” 晏沧云知她为人柔弱胆小,虽然这种特质实在和他们一个拦道山寨有些不搭调,但她也没办法对这么一个从小在身为厨娘的母亲身边长大的软姑娘要求太多。于是并没有勉强她随自己同去,只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照顾他吧,顾昔要是回来了让她过去和我会合。”然后转向报信男子,“宋祁,喊几个兄弟,我们走。” 说完,几口迅速啃了剩下的梨肉,然后果核一抛,昂首雄赳赳地阔步而去。 一行二十几人气势汹汹地刚走到一线谷,忽然,耳朵灵敏的宋祁发现前面有马蹄车轮声传来。 “大概有十来人吧。”他贴在地面仔细听着动静,说道:“不知道是黑鹰寨那群家伙上门挑衅来了,还是有肥羊经过。” 其他人闻言,纷纷看向晏沧云:“三当家,怎么办?” 她蹙眉一忖,随即迅速做出决断:“除了宋祁,其他人立刻隐蔽,听我指示。” 转眼间,山道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先看看再说。”晏沧云全神贯注凝望着前方,轻声对身旁的人嘱咐道。 说话间,车轮滚着山路而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晏沧云也没动,就这么和宋祁大喇喇地站在山道中间候着。 “前三左右各一,后……大概也是二。”她观察着对方赶路的阵型,扬起唇角,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能把误差缩小在两人之内?” 宋祁略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能用得起护卫,看来身家不错。” 晏沧云嗯了一声,没再多言,因为此时对方的目光早已与他们碰了个正着,但他们依然在前进,只是带着狐疑,和警惕。 走在前面的三人中间那个中年人似乎是几个随行中为首的那个,待他们好像终于意识到对方就是故意站在前面挡路的时候,他终于发话了。 “两位有何贵干?” 晏沧云抱着手微笑不语,这种情况下先开口的当然得是手下小弟。于是宋祁十分默契地扬声道:“此路是我开。” -- 第2页 对方显然怔了一怔。 “你们是劫道的?”不等那中年人说话,另一旁已有人带着讶然的语气问道。 晏沧云觉得他是意有所指,且这意有所指还是在针对她,于是她下巴一扬,用目光指向对方:“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那人似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两不太像土匪。”话里虽意味不明,然而眼神却明明白白带着轻屑和调侃。 晏沧云皮笑肉不笑地暗暗咬了咬牙。 “看你那傻样儿吧,”宋祁作为小弟非常尽职地立刻指着鼻子就教育了上去,“外地来的吧?没听过独行谷飞沙寨?不知道飞沙寨有个貌美如花的三当家?今儿你们摊上大事了,还笑个屁啊笑!” “你……”那人脸上一沉,大有要发飙的架势,却被为首的中年人伸手拦住。 “三当家,”中年男人冲着晏沧云就是一拱手,“小小误会,请不要介意。我们着急赶路,还望二位行个方便。”说完,已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金锞子。 阳光下,那小东西灿灿的暖。 “行方便不是不可以,”晏沧云心下狂喜,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看来你比他懂行。也该知道有的寨子收过路费是按实际情况,比如看人头数会有所不同。”言罢问道:“你们那车里坐了几个?” 中年人略略一忖:“只有我家公子一位。” 晏沧云不以为然地示意:“看一眼吧。”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对方说的数目,再说,看马车内部摆设和主人家的穿着也能对要价有个进一步的估量,所以这一眼,是很有必要看看的。 但她这句随意的话说出口之后,对方却露出了犹豫之色,她看在眼中,更觉得对方可能是在说谎。 “怎么?难道里面有什么不能被我看见的东西?”晏沧云意味深长地笑问,心说最好你们里面有十几二十个宝箱,我这一年就都不用干活了。 对方还未答话,这时,从那车厢里却飘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既然这位姑娘要看,就让她看吧。” 虽还隔着面车厢帘子,但晏沧云也能大致听出他的音色和语调都很是好听,清朗又温柔,听起来像是个很有修养,脾气也不错的公子哥儿。 “是。”果然,主人家发了话,手下的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车夫在得到了中年男子的眼神许可后侧过身伸手撩开了门帘。 为了看得分明些,晏沧云往前面走了几步,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端坐在那面帘子后的男子脸上。 下一瞬,她眸中原本的随意轻忽之色乍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震惊。 她立刻转身往回走,只有宋祁看见了她此时的表情,那是许久未见的,散发着冷气的怒火。 “三当家?”中年人不明何意,其实自己也快失去耐性,于是追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过去?”晏沧云回过身望向他们,冷冷一笑,忽然,扬声喊道:“全部人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山道两旁长草中间唰唰唰瞬间钻出来二十几人,均手提兵器地站在了她的身后,人数上的优势一时间让双方气势立转。 而晏沧云站在最前面,伸手一指那辆马车,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抢人!” 一场让人始料未及的混战,就此开始。 说是始料未及,其实是晏沧云等人压根没有想到对方的护卫竟然如此有实力,她几乎可以肯定那身手绝对不是一般护院能有的,但她原本就在气头上,此时以多打少自家却还吃了不少亏的事实则让她的怒气有增无减,于是手下招式也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打得越来越奔放。 而混战,则是针对另一方而言。他们也没想到,这伙山贼原本看上去也就是乌合之众,为了不节外生枝拿钱打发了就是,谁想到对方竟然还真是冲着马车里的人来的,于是他们自然下手也不会客气,但一打起来才发现,他们这次又把对方给估计高了些,这样的身手,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这些人会武功。可是这个女子却又让他们觉得意外,这群人里属她身手最好,武功竟还是颇有章法的,若不是因为她和身边那个瘦小子在中间搅和,这场打斗可能早已结束,即便对方人多兵器也多。 然而实力毕竟有悬殊的差距,就在这乱战即将渐渐分明之际,忽然一抹黄色身影飞进了人群中。 晏沧云一眼便瞅到,于是当机立断地大喊:“小昔,抓马车里的人!” 黄色身影毫无停滞地立刻转向朝马车一个轻身飞了过去。 片刻后,那身影拍飞上前阻止的护卫,一把从车里抓出了一个人,站在车舆外冲着众人高声道:“抓到了!” 仿佛一早说好了般,四周霎时寂静,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朝他们看去。不同的是,一边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边则是欢欣鼓舞。 “还横着做什么?闪开。”晏沧云一刀背拍开看起来似乎还没放弃要和自己动手的人,“别和我们家小昔姑娘比手快。你们那马车借我们用用载一载我这些受伤的弟兄,自作孽这种事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反正你们回去准备准备赎金吧,不然人我就不留了。” “你大胆,你知不知道他是……”年轻的护卫还未说完,就被断阻。 “你要多少?”到底还是那个为首的中年人最沉稳,立刻抓到了重点。 -- 第3页 “三千两黄金。”晏沧云未加思索地张口便道,“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拿得出人就还给你们,拿不出,他就是我的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马车旁边,仰头看了面前的男子须臾,然后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盯着那张俊美温润的脸,唇角一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笑道:“好久不见啊,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了N遍才终于发表新坑成功,简直泪流满面。 ☆、前情 “三当家你回来啦?” “三当家好。” “咦,三当家这不是……” 晏沧云从进入山门那一刻起耳边就不断响有各种问候和疑问的声音,她通通回以深邃的一笑,手上牵着拴住某人双手的绳子,目不斜视地大步径直往寨子里走。 闻讯跑出来迎她的绿萝见状也心生疑惑,拉住宋祁问:“你们不是去黑鹰寨了吗?那是谁?” “你不记得啦?”宋祁压低声音道,“三年前那个啊,云老大的‘说不得’——” 绿萝蓦地恍然,也是一脸惊诧:“贾公子?!我就说好像有些眼熟……云姐真把他抓到了啊?” “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奇迹,所以你没见云老大那强忍兴奋的样子吗?这回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宋祁说着,抬眼一瞥刚刚去井边洗了个手走过来的黄衣女子,笑道:“都多亏了顾昔妹子身手好,一招便擒王在手,长得漂亮还能打,真是让人嫉妒。今儿那黑鹰老二要是调戏的人是你只怕早就被废了吧。” 顾昔并没有顺着他的调侃多说什么,只笑了笑,头一偏,道:“进去看戏啊。”说完也没真的等他,自顾自已经先迈开步子走了。 “走,看戏去。”宋祁对绿萝说了一句,走了两步却发现她没跟上来,样子似乎兴趣缺缺,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走回来问她。 “我是不是真的比顾昔差很多?”绿萝抬眸看着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低落,“太没用了,是不是?” “咳!”宋祁不以为意道,“你拿自己和她比较什么呢?她有她的长处,你有你的优点,再说了,”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论容貌,在我心里你这样的最好!”说完还嘿嘿傻笑了两声。 她这才终于露出笑意:“谢谢你。”然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也朝聚义厅走去。 *** 晏沧云丢开了手中的麻绳,转身走到三座当家位中的左位坐了下来。 大当家沙里龙和二当家沙里虎面面相觑,看着堂下被绑住双手站着的那个男人,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消化不过来。 “三妹,你……怎么找到他的?”沙里龙也挺关心这个问题,不然好像显得自己三年前没有尽力似的。 “天上掉下来的。”晏沧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自觉此刻自己高高在上的神情态度已拿捏地十分准确,然后看向那人,说道:“你胆子倒也挺大,竟然还敢走独行谷这条路,是心存侥幸以为我已经被你气死了,还是故意来挑衅我的?” 湛容望着眼前这个摆出仿佛和他是旧相识姿态的姑娘,第数次迅速在心中过了一遍,极肯定自己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于是他极有涵养地保持着微微笑意,说道:“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谁知他这一自觉礼貌地笑意,再配上这句已算是客气的话,居然立刻收到了被酒杯袭击的礼遇。晏沧云根本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就顺手把酒杯砸了过来。 湛容垂下眸,看了一眼被酒液溅湿的衣摆,眉间有些许微皱。 “睁眼说瞎话也要看看是什么地方,”她脸上的怒火毫不掩饰,“落在我手里还不知道老实点儿。就你这张脸,不,是这德性,化成灰我也认识!”言罢还扫了一圈其他人,最后冲着自己两个义兄一扬下巴,说道:“你们认识不?” “认得认得。”寨主沙里龙立刻带头应声附和,“摆明了就是贾英那小子嘛,这祸害人的皮相我还是记得的,不然当初我能一口答应他做你压寨夫婿吗?”他朝湛容喂了一声,“小子,你该认错就赶紧认错,三年前的拜天地还欠着我们家三妹子呢,这会儿还和她玩什么失忆的把戏,当心她火上来扒了你的皮。” 他本意是为了起到恫吓的作用,谁知对方听了好像没什么反应,反而颇有打量意味地看着晏沧云,似在想着什么。 她被他看得不耐,这人到现在还不肯认错,居然还用这种镇定自若的目光打量她,简直太自以为是!于是她咬了咬牙,说道:“看什么看?以为我被你悔婚后会过得很凄凉吗?做你的春秋大梦!”话音落毕时,抽出腰间的黑色长鞭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这一下端端抽在他右手小臂上,立时划破了衣袖,隐隐透出些嫣红来。 “三妹,下手悠着点!”沙里龙兄弟以为她还要打,连忙都伸了手过来拦,“三千两黄金呢!你这鞭子抽在身上可不是说笑的,你看他连躲都不会躲了。” 晏沧云皱眉看着正兀自压抑着痛感默默深呼吸的湛容,问道:“你身手怎么变得这么差了?看见我抽你不知道躲啊?” 湛容闻言无奈苦笑:“不躲,自然是因为躲不开,我并没有挨打的嗜好。” 她眉头皱的更深,气鼓鼓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手中鞭子重重一扔:“没用!三年不见居然变成了个绣花枕头。宋祁,把他先给我关起来!” -- 第4页 宋祁领了命正要走上来把人拉走,却意外被对方淡淡侧身避过。 “我自己可以。”话音中仍旧是不疾不徐的温和,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座上宾的从容,丝毫没有阶下囚本该有的狼狈惶恐。 晏沧云冷眼看了会儿他离开的背影,突然,转头对沙里龙道:“他是不是以为我是请他回来喝茶的?”她实在恼火这人被她欺负了却一点被欺负的样子都没有,反倒让自己没来由感到一阵挫败,“简直莫名其妙!” 说完她不耐烦地冲着众人道:“行了,戏看完了,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过了半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那个正随在人后在往外走的黄衣女子,“小昔,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 “我那天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同不久之前那个在聚义堂上气势十足火冒三丈的飞沙寨三当家不一样,此时的晏沧云神情温和,探询的语气中还带了些八卦色彩。 顾昔接过她递给自己的茶:“什么事?” “诶你这丫头,故意的吧?”晏沧云佯怒道,“别惹我啊跟你说,刚刚被那家伙点燃的火气还没消呢,当心烧的你寸草不生。” 顾昔笑了笑:“我是真不知道云姐你说的哪件事,前两天帮黎大哥他们筹办婚事,我记得你也交代了不少啊,是我做漏了什么吗?” “其他杂七杂八的事都不重要,”晏沧云突然端坐了身子,一脸郑重且八卦地盯着她,“我是说你自己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举办婚礼啊?” “婚礼?”顾昔一讶,“你要和谁成亲啊?” “还能有谁?”晏沧云凉凉一笑,“这回我要让那可恶的家伙尝尝新婚当天被我践踏的滋味,然后再在拜堂前狠狠抛弃他。” 顾昔了然地抿唇笑了笑:“万一他家里人真的把赎金送来了呢?” “收啊!”晏沧云毫不犹豫地说,“我有病才和三千两黄金过不去,能发财何乐而不为。不过这个也不影响我放他走之前践踏他一回啊。”她狡黠地笑着,冲着顾昔眨了眨眼睛。 顾昔忍着笑:“有道理。” “诶诶,走题了。”晏沧云很快从复仇的想象中抽离出来,重新看向眼前这个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姑娘,“说正经的,我二哥挺喜欢你,你应该有所感觉吧?别看他是个糙汉子,其实人还是挺实在的,他原本想自己向你提亲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让我来说。” 顾昔怔了怔:“我……” “先等等,”她打断道,“让我说完。这事儿呢,纯粹看你意愿,没有人逼你什么,你也不用有负担。我只想说,你来了飞沙寨也有两年了,你来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们从来没问过,但你来了之后经历的那些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二哥他绝不是那种会在意你过去的人,那么你是不是,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放开过去,试着看一看他呢?” 顾昔垂眸看着手中握着的茶杯,良久未语。 晏沧云见她不说话,又问:“难道说,你在介意他从前娶过亲吗?不过那个女人已经跑了好几年了……” 谁知她却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眸中瞬时泛起了嘲意:“与这个无关,我只是……早已断了这方面的念头了。再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人成过亲呢。” 晏沧云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小昔,你从来没有绾过发。” “嗯?”顾昔疑惑抬眸。 “所以当初那个孩子……”她的话至一半便打住,然而对面那张脸上的神情已瞬间凝滞,她顿了顿,低声道:“你真的是,坚强的不像话。” 如果两年之前有谁告诉晏沧云一个看起来性情柔和又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姑娘不仅有不俗的武艺,而且还有这样自人生低谷之中重新振作的勇气,她多半不太信。 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大雨天,她亲手把顾昔从山脚下捡了回来。 “你……知道了?”这个疑问句,从顾昔的口中说出来时,竟好像有些艰难。 “嗯。”晏沧云坦诚点头,“那时候,我听见你在那小坟前说的话。”言罢,她看着顾昔,接着问道:“那人是谁,你如今愿意告诉我吗?我答应你,会像抓贾英那样倾飞沙寨之力一辈子都不放弃对他的追杀,看他敢欺负你!” 顾昔却只是苦笑了一下:“我若是知道那个人是谁,当年拼了命也会去杀掉他。” “你不知道?”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晏沧云所料,她以为无非那人也就是个官宦家的恶棍二代,所以顾昔当初才不得不狼狈逃离对方势力范围,但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祸害她的男人是谁吗? 顾昔咬了咬唇,眉头皱着,呼吸也很深,好一会儿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 “那件事我自己也有责任,若不是那时候我被其他人事所困,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所以我不想再提了。这样自作自受的耻辱,又有什么脸面对别人倾诉。”她起身放下了茶杯,看向晏沧云,扯起唇角,“云姐,男女之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不会成亲的,和任何人都不会,请转告二当家,不要再把心思和时间浪费在顾昔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这文和妙手的挖坑时间都是12号啊。。。对晏三当家来说湛容就是个战五渣╭(╯^╰)╮ -- 第5页 ☆、知面不知心 顾昔出了晏沧云的院子,一路不停,面色平静地径自朝着后山坡下的长河边走去。 河岸边的风光很好,水面粼粼,泛着点点灿金色的星芒,然而她脚下不停地来到这里却连看也没看,便“扑通”一声,跳入了河中。 终于安静了。 低凉的水温和每一次动作拉伸划动出的道道水纹在肌肤上的触感,都能让她感觉到内心一点点的沉静。 已经两年了。她想,或许,只差一点点时间她就能真的将从前全然忘记。 忘记顾长柔是谁,忘记宣少景是谁,忘记两年前的噩梦,和那个不知是谁的该死混蛋!忘记那些到此时此刻仍然能将她缠绕地无法呼吸的一切。 她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一闭,便落下一颗水珠来。 “顾昔顾昔!”宋祁的声音远远从河岸上传来,“还不到夏天你在水里游什么呢?叫你好多声了,顺手帮我抓条鱼行不?” 她目光微侧,看见站在他身旁的手里提了个篮子的绿萝,心下了然,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扬声回道:“好啊。”言罢,便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 晏沧云早就下了令不许给山牢里那人送吃喝,谁知当她心血来潮自己还没吃晚饭便提着个食盒悠悠然溜达着到了牢里打算去戏弄一下某人时,居然发现别人也同样是一派悠闲的样子,且还是在悠闲地掰馒头。 她站在原地怔了须臾。 “云姐?”原本正面露羞涩笑意垂眸从湛容手中接过锦帕的姑娘在转眸看见晏沧云的一瞬蓦然僵住,连忙将帕子重新塞回了对方手上,站起身尴尬地吞吐道,“我,我裙子上溅到东西了,贾公子他……” “这种小事有必要吓成这样吗?”晏沧云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踏着步子走近,“你这个样子,倒好像真和他有什么似的。” 绿萝霎时涨红了脸,更显得局促:“我违背了你的命令,怕你责备。” “有吗?”晏沧云的目光在湛容身上胡乱扫了一圈,“我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有的人在啃石头解馋。” 湛容笑了笑,一脸泰然地掰了块馒头继续吃。 绿萝面露感激抿唇笑:“谢谢云姐。那,我先走了。”临走前还不大好意思地回头看了湛容一眼。 “瞧你笑得这花枝乱颤的样。”晏沧云嫌弃地皱着眉挖苦道,“别说我没警告你,少打我们家小姑娘的主意。” 湛容闷闷地咳了两声,待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看向她,笑着开了口:“我觉得我向她表示感谢,这样的态度并不过分吧?还有,”他顿了一顿,笑意中又添一抹温润,说道,“在我看来,你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老气。” 他的眼神温和又诚恳,说着这样明明可以归类为恭维的话,却让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浮,反而让人觉得那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实话。 但也正因如此,晏沧云觉得有些纳闷。 “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好听话。”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打量,“我本来不信,但现在却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摔伤过脑袋?不然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你除了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之外,还成了个绣花枕头,而且连性情也变了不少。” “哦?”湛容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说的那个我,是什么样的?” “就是……”晏沧云回忆了一下,又琢磨了一下应该怎么形容,“除了这张脸,应该和现在的你完全相反吧。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正在和别人打架呢,还受了伤,”她见他眉间微蹙,似透着忖思之色,又续道,“不过你当时是单挑被群殴,受伤也不能怪你,不用太在意,反正我也带着更多的人把你给救了。” “那些人你杀了吗?”他忽然问道。 “好像杀了吧,”她不知不觉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开始认真唠嗑,“不对,好像是你亲自杀的啊,受了伤还不给他们留活口,我一看就知道那肯定是你仇家,所以我也没问。毕竟当时我更关心的是迎你进门做我压寨夫婿的事。”她说到这儿,一顿,眸中再次窜起怒火,咬牙切齿道,“可是你明明答应了婚事,居然在新婚当天灌醉了我跑了,你说你混不混蛋?!”她蓦地站起,单手叉腰,另一手怒指:“我最恨别人出尔反尔!” 湛容抬起头看了她半晌,温温道:“你先坐下。” 晏沧云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强横,但最服的就是软。当湛容说出这句话时,她不知怎么地被他这温和淡定的气场和语气搞得一时有些不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依言重新坐了下来,于是额角一抽,僵着声音问他:“干嘛?” 湛容笑了笑,回道:“因为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谈话。” 她一撇头:“我和你没什么能好好谈的。” “你是个很坦率的姑娘。”湛容望着她,声音低缓,“我也并不想骗你。你说的那些,我确实一无所知,但是,你因此所受的委屈我能明白。你想出口气,也是理所当然。” 难道他真的失忆了?不是吧,那我以牙还牙还有什么意思?!这是晏沧云在听完他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 而随后产生的第二反应,是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容貌出色,性格又温和,还会说好听话且很有修养的男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作为一个颇有爱美之心的大龄单身姑娘,她实在无法对着这张脸继续自娱自乐地彪悍下去。 -- 第6页 而且他现在还是个绣花枕头。晏沧云想,我要是再欺负他,岂不是成了女恶霸□□娇花?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那个被自己一鞭子打伤的位置,那里的血迹很明显,这大概已算是出了口气挽回了些面子吧? 但她又有些纠结地恼怒:他居然完全不和自己较劲,这实在太没劲了! “废话那么多,我走了!”她面露不耐地起身准备离开。 湛容叫住她,目光指向被她放在地上的食盒:“你的东西。” 晏沧云头也没回:“赏你了。” 他将视线从她离开的背影上收回,伸手揭开了盒子。 “还挺丰盛。”他看着盒中的饭菜笑道,而后,目光微倾,拿起了一只小瓷瓶,瓶身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书三个不怎么样的字:金创药。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写这三个字的人当时是抱着怎样的不自信却又想炫耀的心情写的,不由失笑:“那样大的气性,却原来是个这么容易心软的人。”话音落下,似想到了什么,渐渐地,唇边笑意缓缓隐去。 *** 第二天上午,晏沧云正捧着脸坐在院子里出神,忽然,面前横过来一只手晃了晃。 “云姐,你找我?”顾昔见她幽幽抬起眸盯着自己,顿时警觉心大起,“不会还是那件事吧?那我先走了。” “诶站住。”晏沧云皱着眉正了正身子一派洒脱地道,“谁要和你说那件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向来干脆,有答案的事不再纠缠第二遍。” “嗯。”顾昔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坐了下来。 晏沧云支吾了一下,问她:“你说,贾英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额……”顾昔有些为难,“我来飞沙寨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这个问题,可能宋祁他们比我更有见解。” 晏沧云喝着茶摆了摆手:“你就说说你的感觉吧。怎么说你也是我半个师父,我觉得你比他们靠谱。” 顾昔忖了忖,说道:“他是不是失忆我不好说,不过嘛,我看他是真的不会武功。” “啊?”晏沧云一脸不可思议,“不会吧,三年前我亲眼见着他和别人打架呢,不然我怎么说也是山寨堂堂三当家,能一眼相中个绣花枕头吗?” 顾昔忍了忍笑:“可是他的肢体反应的确很柔软,手指修长皮肤润泽,手上唯一的茧子应该是握笔握出来的,确实一点练过功夫的痕迹也没有,完全是个舞文弄墨的富家公子形容。” 晏沧云摸着唇沉思状:“那就怪了,难道真抓错人了?”说完又立刻否定,“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 “真的那么像吗?”顾昔问。 “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那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也许还有个可能。就是他家里很有钱且有些什么关系门道,而他或者他的家人为了彻底掩藏他的过去,所以找大夫用特殊的配方把身上习武的痕迹给淡化了。” 晏沧云讶然:“这也行?” “行啊,”顾昔点头,“有些贵族子弟从小就被要求文武双修,可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一方面是要求礼仪修容,另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一般人从中猜测他们的武学底子。所以他们会用金玉逢春膏,也就是一种能蜕皮新生的草药膏来护理双手,看上去也就和他那样的手差不多。但像是握笔茧这种却一般不会特意去除,因为这其实是一种风雅的象征。”她说着似不禁打了个颤,“那东西虽然名贵,不过用起来挺难受。” 晏沧云好奇:“什么感觉?” “又麻又痒伴着丝丝刺痛,”顾昔喝了口茶,“简直受不了。” 晏沧云定定看着她:“你用过?” 顾昔蓦地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晏三当家你实在太好哄了。。。一上来就被虐的小昔妹子摸摸哒~ ☆、意料之外 “嗯?”她的神情有须臾迟滞,“没啊……” 晏沧云面露狐疑:“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还说的那么生动?” “咳咳,”顾昔咳了两声,说道,“听别人说过,当时那个人说的就这么生动,我这么怕痒,所以记得很清楚,想起来挺发毛的嘛。”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反正我看你这大家闺秀的气质家里肯定不一般,不愿意说就算了。”晏沧云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真的没有继续追问,下一刻话题已经自然转开,“我想了想,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就当重新来一次了,走走,你陪我去市集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吧。” “你是打算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吗?”顾昔也跟着站起了身,闲聊般问道。 “我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晏沧云无奈道,“我这辈子吧肯定是要在飞沙寨终老了,压寨夫婿不好找啊。他既然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也懒得计较那些前尘往事,就随便随便打扮一下看能不能和他对上眼吧。” 顾昔笑:“我觉得三当家这样就挺好,英姿飒爽。” “我也觉得挺好的啊,但我二哥老说我没半点姑娘家的样子,说要向你学学,外表端庄柔和,也不影响出手时的利落洒脱。”晏沧云伸手搭过顾昔的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所以你帮我搞一搞,回来我看看效果。” 两人有说有笑地渐渐走远,满心都是女儿家对逛街的热情,谁也没有料到,等到两个时辰后当她们满载而归时,飞沙寨里竟然会是另一番模样。 -- 第7页 *** 没有一人回应的山寨,地上滴落的血迹。 眼前的情景,令外出归来的晏沧云心中霎时一震,陡生不祥。 “难道是有人来救他了?”顾昔立时想到了这个可能带来变故的因素。 “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晏沧云一顿,转身就往关押人质的山洞里跑。激烈的奔跑中,她脑海中一片纷乱,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三年前见到他时他在被人追杀,三年后重新遇到他时,竟然身边又有这样的帮手? 但不管他到底是谁,她想,倘若飞沙寨的人真的因其遭遇了不测,她必定毫不犹豫一刀砍了他! 她跑得急,在洞口时还险些摔倒,但她顾不得太多,径直冲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男子正好端端躺在草垫子上闭目休息,此时才睁开眼睛,待看见了她们,便翻身坐起,抬眸看向晏沧云,笑道:“两位,有事?” 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还有另一口气在悬着,于是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湛容摇头:“这里怕是听不到什么动静。”又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未答,转身准备离开。 “三当家。”他却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待她回过头时,他温言道:“你的手划伤了,小心些。” 晏沧云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掌之前被山石边缘割伤了。 “贾公子,”顾昔忽然道,“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被我们抓来却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着急担忧呢?是肯定家中会拿赎金来换你回去,还是肯定他们会有别的办法来救你?” 湛容笑了笑:“没什么,失去自由这种事我并非第一次经历,对于有经验的事情我比较放得开罢了。你们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三当家对我也只是心存误会,而我也深知,如我这样只知舞文弄墨的人,就算再心急也是没有用的。至于他们会不会来救我,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原来如此。”顾昔说完这四个听不出含义的字以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真的只是好奇问一问。 然而就在她们要离开山洞去寻找其他人踪迹的时候,竟然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人。 “绿萝?”晏沧云见着来人,满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提着食篮的姑娘似乎被吓了一跳,怔怔道:“云姐不是说不用禁贾公子的饭食了吗?我来给他送点吃的。” 晏沧云急急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不是问你这个,其他人呢?寨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绿萝这时好像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顿了顿,为难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啊?” *** 世间所有的真相几乎都可以让当事人产生一种情绪,有的是激动,有的是绝望,有的是平静。哪怕五味杂陈,它也是种颇有内涵的情绪。 但眼前这个,却简直要让晏沧云厥倒,连顾昔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看起来诡异又在自己的想象中显得颇有些凄凉悲壮的情景,居然只是一个误会。 用晏沧云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个丢人的误会。 原来黑鹰寨在故意挑衅欺负了绿萝之后,也在等着飞沙寨的反应,谁知晏沧云遇到湛容之后就暂时完全把他们给抛到脑后去了。但黑鹰寨的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恩怨,他们以为飞沙寨的人果真对他们心有忌惮,且三个当家一日比一日怂包,于是隔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他们便集结了一大群人正式跨界寻衅。 沙里龙兄弟也不含糊,为了不破坏自家的场子,便直接约了个空阔的山坡和对方车轮战比试去了,说好了输的人从此以后见到对方就要自己后退一里。而就在他们打的兴起的时候,晏沧云和顾昔两个人回到了寨子里,又恰好错过了去菜田里挖菜的绿萝几人。 “居然连放哨的也带走了,你们怎么不带绿萝也去打一架?”晏沧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还好,打赢了没丢脸。” 沙里龙哪好意思再辩解,身为全寨最大的他此时也不得不嘿嘿赔笑。 随后晏沧云又数落了几句黑鹰寨,表示他们的行为更加愚蠢,这让大家伙心中十分安慰。批评大会约摸进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三当家懒得说了,就这么散了。 “宋祁,你腰上绑的那个是什么?”顾昔转身时一晃眼瞅到了宋祁腰间多出来的一块饰物,是一块刻着什么花纹的牌子。 “这个啊,”宋祁笑着摘下来递给她,“就昨天抓贾英的时候和那些人打架,我地上捡到的,精铁打造的呢。你看这花纹,还有刻的这羽字,多帅气!我今儿专门挂上去和黑鹰寨的人打架的。” 顾昔握着这块精铁腰牌,渐渐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晏沧云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顾昔支开了宋祁,将晏沧云拉到一边,眉头紧皱,声音也有些发紧:“云姐,贾英得马上放。” “为什么?”其实她心中本已对继续这样关着他有些不忍,但却还未想好是不是就要这么放他走,乍听顾昔这样一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反问道。 顾昔将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都中羽卫令牌。”她望着晏沧云,说道,“他们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晏沧云的神色一滞,声音不自觉也压低了几分,“你确定吗?” -- 第8页 “八九不离十了。”顾昔说,“他身家富贵,举止优雅,但你这三年却从来不曾找到过他,可见他必定不是本地富家子弟。这次他路过独行谷,又有护卫送行,而这护卫又身揣象征宫中禁军标志的羽卫令……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倘若我们再扣着他,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不,恐怕现在飞沙寨已经岌岌可危了!” “等等。”晏沧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思考,“当时他们并没有表明身份,就是说,他们并不想别人知道他们是谁。所以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否则飞沙寨早就被重兵围了。”她猛然醒过神,“我们还有机会!” 顾昔表示认同:“嗯,这个机会就在贾英身上。” 晏沧云咬着唇忖了片刻:“待会你跟我一起送他出去。这件事还须得瞒着大哥他们,既然人家要瞒着身份,咱们就还得帮衬着。”说完又好像十分想不通地闷闷说了句,“你说这家伙怎么就变成朝廷的人了呢?真是烦人!” 顾昔看着她憋着烦闷转身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没说出也许三年前你遇到的他本来就是朝廷的人这个极大可能。 *** 当晏沧云脸色深沉地领着湛容出了山寨,嘴上对其他人说的是要带他去当年认识的地方刺激刺激他的记忆,结果出了山寨不远带他上了顾昔候在那里的马车,且上了车之后她第一句话对他说的是:“送你去哪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她这是打算放他走的意思。 “三当家肯这样担着风险放我走,”湛容看她,微微一笑,“我十分感激。” 晏沧云觉得浑身都别扭的不行,她简直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重遇这个人之后居然会因为忌惮他可能的身份而示弱。但她向来能伸能屈,所以现在嘛,她想,为大局弱一弱也无妨。 “我若不放你走,才是担风险吧。”她撇开目光,无视他探究的眼神,“我越想越觉着你这人挺高深莫测的,三年前被人追杀,三年后身边却有身手不凡的护卫护着。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事,所以我打算放你回去。那什么,为表我不愿与你结怨的诚意,我可以协助他们一起送你到目的地。” 湛容笑着收回视线:“你是怕我会杀人灭口?所以跟着我,既可以监视我们的行动,又存了心思将功补过,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不要小看战五渣啊三当家~ ☆、初入王都 “呵。”晏沧云干笑,“你有什么必要让我将功补过,是我放下恩怨罢了。” 他却只是又问道:“你怀疑我是谁呢?” “我没怀疑你是谁啊,”晏沧云警觉心立刻提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三年前背信弃义的贾英,就是这样。” 谁知他却微微一笑,说道:“贾英这件事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次让你受到伤害。送行就不用了,劳烦三当家将我送到城里,找最好的那间客栈就行了。” 晏沧云被他那句“不会让你再次受到伤害”给搞得心里猛地一跳,但她很快按捺下来。虽然面前这人的确是看起来很亲切,温润雅致地让人容易心生好感和信任,可是眼前这个问题实在太重大,关系着飞沙寨众人的生死,她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放松警惕。 她还需要更确定一些。 “那不行,送佛送到西。”她说,“你看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再说这一路上你们没准还会遇到劫道的,我可是专业人才,能起到他们起不到的作用的。还有我们家小昔,当时她抓你的时候多利落你还记得吗?你的人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还有些小得意。抬眸却见湛容笑而不语,不由一顿,暗暗懊恼自己居然在心高气傲的朝廷公子哥儿面前炫耀戳他的痛处。 “那个,我的意思就是,其实我们还是有我们的用处的。” “嗯。”他应了一声,说道,“不过一起上路是肯定不行的。”不等她说话,又续道,“但是,我们并不能阻止别人和我们走一条路。” 晏沧云一愣,随即立刻了然,嘿嘿笑道:“我懂,我懂,我们走我们的。”说着冲他意味深长地一挑眉,“这样和气就最好了。” 湛容微微抿了抿唇,带出一抹浅浅笑意,然后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伤好些了吗?” 她没料到他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这上面,怔了怔,才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小事,我们练武的皮糙肉厚,这点割伤算什么。” 这样的话若是换作寨子里的那些男人,此时多半会同样爽朗地回复她:三当家就是豪气! 而对于男人们这样的反应,晏沧云也早已习惯,可以说她压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这一刻,她却听见眼前这个男人语气温和地说:“到底是姑娘家,再不拘小节也还是要习惯多珍惜自己一些。”他说着,摸出一方锦帕展开来,然后极自然地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帕子缠绕绑在了她的掌心上。 晏沧云呆呆地没了反应,就这么望着他。 湛容抬起眸时,正好对上她凝着自己的目光。 气氛就这么莫名静默了半晌。 而半晌无语后,晏沧云终于开了口:“金玉逢春膏能不能给我点?” “……”湛容愣了愣,“我没有那种东西。” -- 第9页 “三千两黄金我都不要了,要你点破药膏还那么吝啬,算了!”她一脸气愤地说完然后坐到了对面去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愕然地看着她的举动,末了,不由弯起唇角一笑。 而晏沧云却在暗自深呼吸平复着失衡的心跳。她想,这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气场大乱了,需要提防,需要提防…… *** “咚咚咚。” 三下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叩门声之后,佳期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里,是满脸震惊诧异的中年男人。 门外,是微微含笑的湛容。 “方校尉。”他如是称呼对方。 “世子?!”方浩回过神,连忙侧身将湛容让了进来,“您是怎么回来的?我们几个已经做好了明天赴约抢人的准备了。” 其他人也都在房里,看样子本来是在议事,此时他们也纷纷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立刻起身退到了两旁。 “那位三当家亲自送我离开的。”湛容并没有多言什么,“她并非奸恶之人,只是误认了我是她的仇人,误会解开后,便放我走了。” “世子受伤了?!”方浩立刻发现了湛容手臂上的鞭伤,皱眉怒道,“死罪难逃!” “皮外伤,小事而已。”湛容不以为意地道,“不知者无罪,既然是误会也不必再纠缠。眼下要紧事是赶路,至于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气氛沉默了须臾,果然没有人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忙着开始给湛容的伤重新包扎。 “对了,世子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也有人好奇这个问题。 “嗯……”湛容笑笑,“我找了好几间客栈,运气比较好碰上了。”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暴露身份去找当地衙门,所以也不会住驿站,且这些来自王都的禁军护卫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住的太差,那么按照一路上的习惯住好客栈的可能最大。但这样的话湛容当然不会说,这些人心里个个怀着傲气,而他的推论足以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在沾沾自得地调侃嘲讽他们惯于享乐,从而引起对方不满。 就像他当初一眼看出晏沧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那么自然就不会与她硬碰硬。 身为此行护卫统领的方浩仍保持着应有的理性,此时也立刻在意起更为现实急迫的问题:“世子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只是我们已经耽误了两日的行程,要在君上的寿辰之前赶回王都的话,接下来需走的更紧些。不知世子您可能吃得消?” 湛容知他是对自己这养尊处优的身子有所顾虑,于是回以一笑,说道:“我不过什么也不用操心地坐着而已,有何吃不消可言。倒是辛苦了你们。” 这样谦逊亲切的态度,别说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在朝廷大员身上,方浩他们也不曾感受过。纵然湛容只是一个被幽禁多年的皇子之子,但身份上却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而毫无疑问,这样没有丝毫骄纵之气且温雅知礼的金枝玉叶,是让人无法不生起好感的。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越矩地觉得:储君若为此人,应是国之幸也。 *** 事实证明,晏沧云的考虑也并非毫无道理。在方浩等人防备且嫌弃的气场中,她和顾昔假装别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她们尾随一样,顽强地,尾随着。直到这一天,她果真凭着经验揪出了埋伏在山道两旁准备劫道的山贼,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方浩对于湛容的说法是认同的,他们当初并非不能保护他,而是因为不熟悉,所以容易被措手不及。就像当时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飞沙寨这样本该是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竟然有顾昔这样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 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对于晏沧云二人颇有观察,尤其是对顾昔。 “我总觉得那个姑娘不像是一般的山匪。她身上没有那个晏三当家那种明显的江湖气,倒像是哪家的大户小姐。” 彼时湛容刚刚亲自去给晏沧云送了金创药回来,刚走进门便听到方浩在猜测顾昔的来历,闻言道:“我也这么认为。方才我注意了一下她的手,皮肤细腻,茧子很薄,以前应该是常保养的。” “她姓顾啊……”方浩若有所思,“我倒是想起了这么一家。” 湛容离开王都多年,很多人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名字的熟悉度,而更多的人对他来说则是全然陌生。所以在这方面,他更乐于倾听别人的见闻。于是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谁?” “西边的顾家。” “顾将军?”有人立刻讶道,“那不是西侯的人吗?可是西侯的人,而且还是顾将军家里的,怎么会跑到山里落草为寇?” “是啊,基本没有这个可能。”方浩自己也摇摇头,“但我记得好像顾家出过什么事,或许回都城后可以找别人打听一下。”不由默默想到,看来本着守本分的心太不关心别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件好事啊。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有人试探着举起了手。 湛容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对方,这些事,爱交际闲聊的年轻人知道的总是更多一些。 “大概是两年前吧好像,顾将军的女儿离家出走了,当时西侯和顾家都派了好多人去找,怎么也没找到。从那以后,听说顾家也对西侯有了心结。” 有了心结?湛容霎时恍然,原来这才是这个八卦秘闻传的那么远的真实原因。那么他也不用端着姿态显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直接续问道:“顾小姐离家出走,顾家为什么会与西侯有心结?” -- 第10页 “这个,”年轻护卫笑得有些暧昧,“因为那位顾小姐与西侯原本是青梅竹马,但西侯却与别的女子定了亲事,所以顾小姐一气之下就离开了灵都,再也没有回去。” 湛容听完,默了半晌,正当其他人以为是不是这么不严肃的话题引起了世子反感之时,他却忽然问道:“方校尉,这次君上寿辰,四位侯爷都会进都贺寿吧?” “是,”方浩道,“据说早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与我们进都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你说,若是我们恰好和他们遇上了,这一路会不会更省心些?”湛容笑容轻扬地说着玩笑话,又道,“晏沧云和顾昔那边继续瞒着吧,不要吓到她们。”他心想,倘若顾昔真的就是顾昭华的女儿,那么这一趟飞沙寨之行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初入朝便能卖个这样的人情给西侯,真是再好不过。 *** 然而直到湛容一行终于经由东城门踏入王都地界时,他们也没能遇上可以让他们走的更为省心的四候人马。 “哇,小昔你看你看,王都就是王都,真是好繁华好热闹!”平日里在寨子里十分沉得住气的晏三当家打从郊区开始就一路不停的感慨,一脸兴奋地犹如孩童进了一间满是糖葫芦的屋子,眼睛里熠熠闪耀着光彩。 那感叹的声音,离她们五步远的湛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嗯!”顾昔虽然也眼露惊艳之色,但比起晏沧云就显得淡定得多了。 这让湛容进一步肯定,她的见识一定不止局限在一个飞沙寨。 “晏姑娘。”他回身走到晏沧云面前,毫无预兆地喊了她一声。 这样的称呼显然让晏沧云不太适应,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怔了一怔:“你,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那个称呼到了这里已经不方便了。”湛容好脾气地笑着解释。 “哦……对,对,你说得对。”晏沧云觉得自己面对这人时老是显得反应力都离家出走了似的,不经意地就丢人,她都快丢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烫,问他:“不是说不要一起走?” “现在你们是客人。”湛容笑道,“既然来了,就多玩几天再走吧。” 晏沧云立刻来了劲:“好啊,我正有此意呢!” 趁着湛容回过去和方浩交代事情的空档,顾昔悄悄拉过晏沧云道:“云姐,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小心有诈,还是不宜久留吧。” “你放心,”晏沧云皮笑肉不笑地从唇齿间蹦着字,“要下手他们早下手了,没必要这样礼遇咱们。而且我根本不打算住他们安排的地方,回头咱们偷偷溜走自己去找个客栈住,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跑了就行了。” 也是。顾昔不由对自己的过于谨慎有些好笑,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有些不安,而且这种感觉随着她离王都越近就越明显。 难道信期要提前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这胡思乱想表示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诸侯 “你和我们住在这里?!” 晏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脸清浅笑意的男人,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湛容特别坦然地嗯了一声:“我现在还没有住处。”说完已经当先走进了清风楼的大门。 晏沧云甩了甩头,自觉脑子里终于清明后,赶紧跟进来:“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和他们住一起啊?” “不太方便。”湛容和掌柜说了几句,才回过身,问道,“你们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这里有临街的房间,也有临河的,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临……街的吧。”晏沧云本来下意识就要说临河,但转念一想觉得临街的更有用处,于是话到嘴边改了口。 “诶你还没说……” “我留下来给你当人质啊,”湛容不等她说完,便已笑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秋后算账了。” “……”晏沧云忽然觉得,这个人,果然挺高深莫测的。 *** 黄昏时分,自觉想不通的烦心事就暂时不用去想于是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的晏沧云醒过来时,发现顾昔仍坐在窗户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长街。 “你真的没休息过啊?”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小昔,我怎么觉得你进了王都后好像有些焦虑?” “两天后就是君上的寿辰。”顾昔忽然道。 晏沧云不明所以,国君寿辰日无非就是更热闹些而已吧。“所以呢?”她问。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贾英进都的日子有些巧。”她回过头,眉间微蹙,“云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事,不太平。” 她话音刚落,从街上忽然传来一声锣响,随即人们开始出现了骚动。 “怎么了?”晏沧云也翻身下床急急走过来探头张望。 “好像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进城了。”顾昔还未来得及再看清什么,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晏沧云听这个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礼貌节奏就猜到是谁,走过去拉开门闩,打开门,言简意赅地道:“有事?” 湛容站在门外微微一笑:“一起吃晚饭吧。” 晏沧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必要去拒绝,相反,她特别乐意能尝尝王都里厨子的手艺。 湛容订的桌子在二楼靠近观景台的地方,且正正是临街的这一边,视野好到都根本不需要伸长脖子就能一眼看见街上发生了什么。 -- 第11页 但他还是很体贴地解释了一下:“我看你们选的房间是临街的,心想你们大概更想看看王都的街景,所以选了这个位置。”言罢把菜单递给了晏沧云,“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她稍稍端庄了一下:“你跟我也算比较熟了,我这个人吧,你知道的,不太会客气。所以……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开始两眼放光地钻研起写着各种看起来口水直流的菜名。 湛容看着她的脑袋顶,笑了笑,喝着茶转过眸子瞥了一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顾昔,眼中划过一抹幽深。 “小二,”他抬头问候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的跑堂小哥,“街上怎么清道了,是有什么贵人来了吗?” “公子说得没错,”小哥笑道,“是四位侯爷进都给君上贺寿来了,方才那一声锣响就是城楼上的信号。” “啪嗒”一声,原本好好握在顾昔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上,茶水立时洒了一滩。 不等其他人问,她已经尴尬地把杯子重新拿了起来:“呵呵,手滑了一下。” 跑堂小哥两三下擦干净了桌子上的水,还重新给她添了一杯。湛容没说什么,看向晏沧云,问了一句:“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晏沧云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我还在苦恼。” 他不过随口为了一句,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回答,不由一怔,又是一笑:“看什么菜名顺眼就点什么吧,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她的表情立刻亮了:“你……真是,真是,太够意思了!”眉间的纠结一扫而空,立刻豪爽地开始报起了菜名。 湛容瞧着她的模样,一时半会儿竟没有想移开视线的打算。 直到邻桌传来声音:“看,看,看见那面旗子了没?这是东侯的马车。” 东侯。湛容撇眸看向那辆正自长街上缓缓而过的檀色锦纹马车,心里浮出一个人名:靳岳伦。 片刻后,又传来兴奋的声音:“呶呶,这是北侯的。” 玄色的车舆。北侯,宁盛言。 “咦,”已经点好了菜的晏沧云忽然疑惑地插了一句,“怎么东后面是北,难道南侯还没到吗?” 湛容的视线落在远处那面正在渐近的蓝色旗影,笑道:“看起来不是。” 晏沧云更加好奇:“那为什么不按顺序走?” 湛容还未说话,邻桌那位兴致颇高的大哥已经热情地解释道:“因为四位侯爷爵位相同,但他们为表互相尊重,所以用的是年纪排序,东侯年纪最长,北侯次之,南侯比西侯年长一岁,所以排在第三位。” 说话间,如天蓝一般色彩的写着南字的旗帜已经到了近前。 这个人的名字湛容自然也不会陌生。 ——二十八岁的南侯,叶之洵。 至于西侯……湛容不动声色地看向顾昔,只见这个跟在晏沧云身边一向镇定柔和的姑娘,这时竟然连一眼也没有往外面看,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喝茶,略显不自在的脸色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心里有事。 “咦,西侯好像还没到啊。”邻桌的大哥又及时讲解道,“看来是路上耽搁了,这阵势少了一个还真是挺可惜的。” 长街上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喧哗,酒楼里的人也就散了看热闹的心,纷纷开始和身边的朋友们继续起被打断的交谈。 湛容也没再说别的什么,笑了笑,提起竹筷夹了一只乳鸽腿放进了正招呼着他们吃菜的晏沧云碗里。 *** 日落入夜,王都驿馆内外升起了点点灯火,与长街上的灿烂交相而映。 “你们说,君上这次寿宴是不是别有深意?”东侯靳岳伦揭开茶盖浮了浮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君上一向主张节俭,今年也并非大寿,可是这次办的却挺隆重,还特意宣召让我们进都参加寿宴。”他说着,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总觉得还有别的用意。” 北侯宁盛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丽妃娘娘几个月前才刚刚小产,听说一直郁郁寡欢。或许君上这次大办寿宴,就是为了让她找找乐子吧。” “你这说法,倒好像满朝文武都成了君上用来逗女人的玩物了?”靳岳伦笑道,“照我看,或许该是某件大事了吧。正宫所出之子也快三岁了,可能这次丽妃小产,让君上觉得是时候了。” “这种大事,我们怎么好私下多言。”宁盛言笑着瞥向对面那个正侧头把玩手边盆栽的年轻男子,“叶侯说呢?” 叶之洵收回捻弄枝叶的手,端起茶盏:“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靳岳伦笑意中含着无奈,摇了摇头,宁盛言同他相视一眼,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禀报:“三位侯爷,薛大人派人送了请帖来。” 靳岳伦伸手接过,展开红色请柬扫了两眼,说道:“国舅爷在露月阁设了接风宴等我们。” 宁盛言了然地笑道:“这露月阁听说很多王公大臣都用来作为宴请之地,那里的酒很出名,美人更出名。” “出不出名,这个面子都是要给的,走吧。”靳岳伦说着,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回过头,果然见叶之洵还端着茶靠坐在椅子上没动。 “叶侯不去吗?” 宁盛言恍然道:“险些忘了,叶侯好洁,最不喜这种场合。”说完望向叶之洵,“那要不,咱们跟薛大人说,你身体不适?” -- 第12页 “宁侯想多了,我只是多喝了两口茶没跟上你们的脚步而已。”他起身随手放下茶盏,一拍衣摆,翩翩然走了过来,“不过吃顿饭罢了,总不至于还要女人来喂。”说着话,目不斜视,径直从宁盛言身旁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叶侯上线~ ☆、夜市偶遇 叶之洵一脸阴沉地看着面前这堆美酒佳肴,毫无兴致。 身旁这个用了许多茉莉花香粉的女人已是第二次想把酒喂到他嘴里,他不动声色地咬着牙忍了忍,亦是第二次从她手中把酒杯抽了出来自己喝掉。 “婵娟,”当今国舅爷薛宗明自然早已注意到了这边和其他人不太和谐的场景,于是笑着对那个容貌美艳的女子道,“今晚你有机会侍候叶侯这样身份高贵的美男子,可要珍惜啊,千万别慢待了。特别的客人当然得用特别的态度,不然怎能叫作特别?” 靳岳伦和宁盛言身边都几乎贴身坐着一个美人,此时他们也一边喝着酒享受着温柔乡,一边饶有深意地带着笑意朝叶之洵这边看。 薛宗明的话显然起到了效果,叫做婵娟的女子态度随即便特别了起来。 叶之洵额角的青筋抽了抽。 当她第三次柔柔举着酒杯靠近他,且柔柔地在他耳边说“叶侯,这杯酒这样喝的滋味可是不同的”时,他侧过脸,垂眸看着她,唇角慢慢牵出一抹微笑。 但她心中却因他这抹笑意没来由陡然一颤,还不等琢磨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瘆人的感觉,那只放在他腿上做着细碎暧昧动作的右手就被猛然抓住,接着,掌心上一凉,似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到手里。 而再下一瞬,叶之洵已经把这只手抓起展示于众人眼前。 “薛国舅摆的席宴,你也敢动这样的心思。”他唇边仍挂着笑,眸中却毫无笑意,“你可知道,在本侯身上打着不问自取的主意,会如何?” 众目睽睽下,那只女人手上,竟握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下的月白色丝绦还在微微晃动。 “我……我没有,这是,这是……”她想说这是他硬塞进自己手里的,可是这样的说辞,她晓得,一点用也没有。 “看在薛大人的面子上,你这只手我便留着。”叶之洵将玉佩重新抽回,犹如丢弃一件废物般丢开了她的手,然后转向薛宗明,淡淡一笑:“扰了国舅的雅兴,实在不好意思。之洵不胜酒力,还是先行告辞了,诸位请慢用。” 薛宗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脸色由愣怔也慢慢转为了不悦。气氛沉寂了半晌,他忽然道:“去,赏婵娟二十鞭。” 靳岳伦和宁盛言对此都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二十鞭是薛宗明必然要对叶之洵做出的回应。 不就是喂你喝杯酒吗?那个人居然连这样不加掩饰的狠招都用了,还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啊。三人纷纷在心里默默批判。 *** “侯爷,您没事吧?”随身护卫韦昭回过头冲着马车里的人问了一句。 叶之洵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感觉,顿了顿,说道:“看看路边有没有甜汤铺。” 知晓他习惯的韦昭没有多问,瞄到不远处路边一个小食摊便径直令马车驶了过去。 “老板,来一碗绿豆汤。”韦昭跳下车后先喊了一句,然后回身抬起手臂伺候叶之洵从车上走下来。 甜汤很快就端上了桌,叶之洵一言不发,低头用勺子慢慢喝了起来。然而才刚刚喝了两口,他却忽然停住,神色烦躁地将汤匙丢回了碗里。 “属下想经过这次,薛大人应该更加明白侯爷的喜恶,下次应该不会再这样了。”韦昭一边埋头用从老板那里取来的抹布擦拭着桌上的水渍,一边低声说道。 叶之洵吸了口气,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他若是再敢存心恶心我,那我也会送他一个礼尚往来。”说完,顿了顿,情绪似平静了不少,看向韦昭,说道:“这家的甜汤还不错,你也喝一碗吧。” “是。”韦昭恭敬领命,然后在他右手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正准备回头叫老板再送一碗绿豆汤来,却有人抢在了他前面招呼。 “老板,这里来两碗芝麻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市井味。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乍然响起。 “用你姑奶奶的钱来喝芝麻糊,你可真不够孝顺的。”晏沧云抱着手,似笑非笑地走到了这两个穿着粗衣的男人面前。 身边的顾昔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拿来。” 两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其中一人伸手把顾昔一推就要逃跑。然而才跑了没几步,就被她一脚踹过来的长凳打在腿上,随即一个狗□□的动作就朝地上扑去,刚好连带撞翻了叶之洵左手边的那条长凳,还撞动了桌脚。 碗里的甜汤晃了晃。他抬眸面无表情地瞥向眼前的人。 那边晏沧云已经从另一个人手里取回了钱袋,可顾昔仍是一个反剪将男人的右手折到了身后,然后用膝盖重重在他腰上一压,好像和这个正龇牙咧嘴求饶喊疼的男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昔,行了行了,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别下手那么狠。”拿回了钱袋的晏沧云赶紧过来劝架,在她看来顾昔不像是要教训这人,倒像是要弄残他…… -- 第13页 这时湛容也已经领着巡逻的衙差从人群中穿了出来,一扫眼前情景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也疾步上去劝道:“顾姑娘,还是把他交给官府吧。” 顾昔没说话,闷闷咬着牙丢开了手。 随后,湛容的视线从一旁停驻的马车转到了正若无其事坐在桌边一脸淡定围观的叶之洵身上,他略略一忖,微笑道:“打扰了这位公子进食,不好意思。” 叶之洵淡淡一笑:“不要紧。” 一旁晏沧云正在询问顾昔:“我看你脸色不对,他刚才是不是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顾昔脸上一红,一僵:“没有。”然后立刻转移话题,“不是要去那边看杂耍吗,走吧走吧。” 眼前这场小骚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叶之洵而言也毫无必要放在心上,只是他本来便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这样一折腾,倒是更彻底地没有兴致了。 “侯爷,是司马谷主他们。”韦昭冲着不远处一男一女招了招手,“司马谷主!” 叶之洵转过视线,果然见到一个黑须长者和一个年轻女子正干笑着往这边走来。 “见过叶侯。”司马如父女扯起唇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叶之洵也没在意他们略显不自在的态度:“你们怎么到王都来了?” “这丫头说想来凑凑热闹,”他指着自己的独生女司马莺莺道,“我就带她来了。” 叶之洵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气氛随即出现了冷场。 “侯爷,”司马莺莺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那些人,是您认识的吗?” “嗯?”叶之洵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在这里引发骚乱的那几位,“路人。”语气清淡毫无特别情绪,这是他对无关人向来的态度。 “哦哦,路人啊。”司马莺莺看向自己父亲,“原来是路人。” 司马如也干干笑了笑:“那,侯爷,我们就先告辞了?” 叶之洵点了头:“去吧,带她好好逛逛。” “是是。”司马如回了话拉着司马莺莺就走,直到走出很长一截,两人才齐齐长松了口气。 “吓死你爹我了。”司马如抬起袖子揩了揩额头,“像出了一身冷汗似的。” “我也吓死了啊!刚才要是被那姑娘发现我,就算不被侯爷扒皮,也会被她撕了吧……”司马莺莺咽了咽口水,“这都怪你们啊,当初干嘛要告诉韦昭百花庐里有个玉清冰洁的妹子?搞得我现在两头都胆颤心惊的,刚才还以为侯爷居然和她认识,简直要吓得我心肝脾肺都要移位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司马如吹胡子,“不然当初弄去侯爷床上的恐怕就是你这丫头了。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娘因为醋劲大所以连个丫鬟也不许我们用,侯爷又恶心烟花女子,百花庐里当时除了你就是她,还能怎么办?你就知道数落你爹,那你当初怎么不自荐牺牲?” “额……”司马莺莺的气势霎时灭了大半,“侯爷那人太冷情了,又比狐狸还狡诈多疑,我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那就当今晚咱们什么也没瞧见吧,”司马如说,“反正当年侯爷也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个女子的身份,就连对他我们也不能讲。所以啊,你就算遇到那姑娘也要坚持住断断不能告诉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是为了她好,不然她的性命可能也不保了。尤其如果当年那碗避孕汤药果真出了问题留下了什么麻烦的话……” 半晌无语。 半晌后,司马莺莺打了个寒颤,伸手挽住她爹的胳膊,两个人哆嗦着走了。 *** “留意一下刚才那个男人的底细。”离开小食摊上马车前,叶之洵忽然顿住脚步低声对韦昭吩咐了一句。 韦昭回忆了一下:“侯爷是说先前领衙差来的那个?” “他认出了我是谁。”叶之洵说道,“认出了却假装不知道,显然是有意回避。他让人觉得他应该不是都内人士,否则他的见识实在对不起他那身世家气息,再者一个王都之内的世家公子,身边也不该只跟着这样两个女人。但若果真不是都内人士……那就值得留意一下了。”他说着,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说不定,君上这次寿宴果真会很有意思。” 不远处的天空忽然绽开一朵烟花,绚烂的光芒映入此刻正仰头望向它的湛容眼中,深邃的瞳眸随之染起一层繁华色。 时隔二十二年,桃花仍依旧。 “父王,阿英,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宣侯也快上线了~ ☆、狭路相逢 翌日,原本和晏沧云约好了只在王都逗留一天便启程回飞沙寨的顾昔却最终没能下得了床。 原因:信期果然提前了。 已经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借助强硬手段留下对方的湛容在得知其因这一状况而疼得无法起行后,尴尬之余,也不能不叹一句天助我也。于是当晏沧云准备去药铺里给她抓药的时候,他立刻一脸正直地表示自己可以代劳。 “你去?”晏三当家像看见稀奇物事一样瞧着他,“行吗?” 湛容自觉自己扯了抹还算自然的笑出来:“是尴尬了些,不过这种时候也不必太在意这些小节,反正开药方的大夫不也一样是男人。你对都内不熟,她又是个姑娘,总不好让我守着照顾。” -- 第14页 “嗯,对,你说的很有道理,想得很周到。”晏沧云十分赞赏地看着他,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少年,我精神上和你同行。”说完返身进屋利落地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怔怔站了半晌,末了,回过神摇摇头,无奈苦笑。 然而想象和现实终归是有差距的,当湛容真的去了药铺后才发现这件事做起来确实有些难度。就算是在被绑架的时候也能和绑匪淡定对话的湛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因尴尬而难以成言,直到第三次开口,才终于让耳聪目明的大夫明白他是为何而来。 “明白了,就是要给女人止月事痛症的药是吧?”大夫乐呵呵地开始写药方,“像公子这样体贴妻子的丈夫可确实难得。” “……”湛容迟疑了一下,不大好意思地打断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让她的痛症消失太快。”见对方诧异地望过来,他干干咳了一声,继续坚强地镇定着:“她打算离家出走,正好遇上这件事所以没走成。” 大夫立刻恍然拉长了一声:“哦——明白了。”随即埋头开始草书起来。 湛容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对撒必要的谎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可是要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这样的谎,他还是觉得很有些障碍…… *** 湛容提着药刚刚走出药铺没几步,忽然身旁有人经过说了一句:“西候错过了昨日的阵仗,今天自己进城便竟然这样低调,若不是瞧见清风楼外的阵势,还真是难以察觉。” 他脚下一顿,脑海中立刻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西候到了,他们都在清风楼。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如果一只兔子猛然受到了惊吓会……不妙。他立刻急急往回赶去。 而此时的清风楼,因为突然到来的四位贵客而霎时显得大气华丽了不止一个档次,虽然清风楼在都中有名气的酒楼里排的上号,他们也并非是第一次接待达官显贵,可是接待四品以上官员的经验却简直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更别说是像眼前这样毫无征兆地一次性就来了四位侯爵的情形。 就连老板都受宠若惊到有些惶恐的地步。 “叶侯说要招待大家聚一聚,就是指的这里?”东侯靳岳伦站在门口抬起头打量了一圈,“环境看起来是不错,客流也旺盛,但是也会很吵吧?” “韦昭已经订了可以临湖观景的房间,酒楼嘛,就是要有些人气。”叶之洵笑了笑,“不然又和府中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宁盛言接口说了句,然后转向最右边的青色马车旁站着的年轻男子,笑道,“可惜宣侯来晚了一步,不然昨晚我和靳侯也能多个人一起喝喝酒了。” 叶之洵知他是在调侃昨晚的事,也没什么反应,全当没听见:“进去吧。” 一行人从一楼大堂穿过,正准备往后面的湖院走,谁知这时竟忽然从一旁的楼梯上走下来两个女的。 一个扶着另一个,被扶着的那个用手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好像是身有不适,整个人都快要靠在旁边人身上。 “小二哥,”晏沧云正要一眼看见正走在老板身后跟着引路的自己十分眼熟的店小二,连忙道,“我妹子身子不舒服想出去走走,麻烦你帮我们安排一辆马车。还有啊,待会和我们一起的那位公子要是回来了……”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湛容的声音已经从人群后传来。 “你们要去哪儿?”他走过来半扶半拉着顾昔,说道,“她身体不适,经不起折腾的,不管要去哪里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靳岳伦等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住客在啰嗦什么,一个个地都准备径直继续跟着老板往前走,然而就在他们已经走出了数步之后,忽然,一个又接一个地停下了脚步。 第一个停下脚步的,正是今日刚刚进都的那位。此刻他正回身看着落在后面的另一个年轻男人,唤道:“长风?” 而那叫作长风的男子的目光正定定落在晏沧云几人的方向,见他们似乎要转身上楼,立马喊了一句:“等一下。” 湛容拉着顾昔的手立即感觉到了她虽然虚弱但却强烈的震动。 然后,那个男人紧紧盯着她,睁大了眼睛:“小柔?” 话音落下时,另一边立刻也有人变了脸色,正是西侯,宣少景。 “小柔,真的是你?!”顾长风一把将顾昔从晏沧云怀中扯了出来,脸上明明写着惊喜,却又是满满的愤怒,“你跑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这两年爹和我到处在找你!” 顾昔一直埋着头,不说话,也不肯向他多靠近一步。 不远处传来另一阵脚步声,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那是谁。但那个人却就站在那里,她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在看着她。 她简直后悔的要死,若早知道会这样狭路相逢,她就不用那么急着走,拼着身体不适也想赶紧离开王都,现在看来真是弄巧成拙! 晏沧云见顾昔一直不说话,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小昔,他……是你家人?” 然而顾昔和顾长风都还没开口说话,另一个人的声音已经沉沉响起:“你叫她什么?” 晏沧云被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沉冷的架势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爽,于是口气也不由变得有几分冷硬:“这位姑娘当初跟我说她姓顾名昔,所以我叫她小昔,这位公子有什么意见吗?” -- 第15页 湛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干什么?!”晏沧云也火了,一抽手,说道,“公子哥儿了不起吗?我又不拿他家的饷钱,为什么要听他那种语气说话?” “云姐……”这时顾昔竟然也回了身来拉她,“他们只是认错人了,我们走吧。”结果步子还没迈开,整个人就忽然一软,往地上倒了下去。 幸好顾长风眼疾手快将她护在怀里,湛容走过去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他这才神色舒展开来,立刻将顾昔抱起一步两梯地往楼上走去。 直到他们消失在楼梯最高处,宣少景才收回目光,走向晏沧云,直直盯着她:“你是哪里人氏?是如何认识她的?” 晏沧云就算对飞沙寨三当家的身份再引以为豪,也不可能在这里张口就对别人说她是土匪头子,但她又实在听不惯宣少景这种问话的方式,于是梗着脖子道:“无可奉告,你有话自己去问她。”说完就要往外走,心里赌气却也理智地想反正小昔遇到自己家人了也不可能受什么委屈,反倒是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不过转眼的时间,她就知道,这已经不是宜不宜久留的问题了,而是走不走得掉的问题。 眼前呼啦啦数个护卫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无语又气愤地回过头,宣少景神色沉冷地看着她:“本侯要问话,还轮不到你说无可奉告。”言罢令道,“把人扣下来,先押回驿馆。” 本侯?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心中不由一震。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从来没有去过问的顾昔的从前,居然是和四候之一的西侯有着直接关系,而且看起来这西侯还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男人。 晏沧云突然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好心好出了一个无妄之灾。 这时宣少景又看向正神色复杂望着晏沧云的湛容:“你呢?” “嗯?”湛容似回过神,忖了忖,沉吟道:“我,其实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是在到王都之前才认识她们的,正好结了个伴。” “……”晏沧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无语地看着他。理智上她知道这个回答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湛容没有补刀说曾经被她绑架过已经要谢天谢地。可是情感上,她真的,非常莫名地鄙视湛容此刻迅速和她划清界限的行为,怎么说他也是她当年差点过门的夫婿,居然都不带犹豫地撇的这么洒脱…… 转眼间,那三个原本在众人眼中只是路人存在的人一个被顾少将军抱上了楼,一个撇清了关系转身也上了楼,而最倒霉的那个,已经被护卫给押走了。 一旁看热闹的靳岳伦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被问到的叶之洵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在寨子里嚣张惯了的三当家一进王都就悲催的节奏。。。 ☆、如陌 顾昔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已经两年未见的亲哥哥,顾长风。 她愣了半晌,眼眶也酸涩了半晌,才蓦然想起这并不是梦,而是自己昏倒前确然发生的事实。 她受惊一般蓦地坐了起来,心中暗暗苦恼这肚子怎么不该疼的时候疼,现在希望它疼一疼反倒安静地很。 顾长风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就在顾昔以为他会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训斥她时,他说话了。 他说的是:“受委屈了吧?” 一句话,短短五个字,就轻易地勾起了她这两年来深埋在心里的脆弱,眼泪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而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顾长风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叹了口气:“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哥哥在想,只要我妹子好好的,觉得快乐,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呢?但你不该让我们担心,你知道爹和我这一年几乎都不敢提起你,心里害怕你是不是已经在外面遇到了不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喉头翻滚了几下,才续道,“小柔,你……想回灵都吗?” 她抱着他的脖子不停流眼泪,却在他问出这句话后终是摇了摇头。 “你还没有放下……那要不要,去到他的身边?”顾长风知道,以宣少景和长柔过去的情分,再加上他们父亲的影响,她想要成为西侯的女人根本不是难事。只是,已不可能是唯一的那一个,更不可能成为他迎进门的第一个。 这本是顾家不能接受的辱没,但若是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长柔心中的缺口,他相信他们的父亲会和他一样,愿意忘记什么是顾家声名。 然而她却在他怀中更加坚定地摇头。 顾长风没再说什么,只是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如小时候他哄她安然入睡时经常做的那样。 *** 这一顿饭的气氛并没有比昨晚好多少,宣少景沉默,筷子几乎没动,只是握着杯子慢慢喝着酒。而其他三人早就看出来先前那一出是颇有内容的,但碍于这是西边的家事,此刻他们谁也不方便主动提起,宣少景的情绪不高,他们大多时候也只能心照不宣地喝着酒。 直到顾长风走了进来。 “见过四位侯爷。”他行礼,脸上神情看不出异样,仍是那个镇定稳重的少将军。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投来,酒杯还触在唇上未离开的南侯叶之洵目光中也透着一抹深邃的淡淡笑意。 “她醒了?”宣少景问。这虽然是一个问句,可是其实疑问的语气并不明显,因为从顾长风的脸上,他就已经可以猜到。 -- 第16页 “是。”顾长风就像在汇报一件寻常的事一样,语气十分公事化,“罪女顾长柔此刻正在门外,等候侯爷召见。” 宣少景微微一滞,说道:“先带她回驿馆安置吧,有什么话等身子好了再说。”然后便不再看他,回过身若无其事提起竹筷夹起菜来。 顾长风犹豫了一下,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门。 “顾长柔?”靳岳伦忽然琢磨道,“长风,长柔……难道是顾将军的女儿?顾将军的女儿,怎会成了罪女?”语气似半开玩笑,“她如何得罪宣侯了?” 宣少景神色不动,仿佛随口说道:“她本来应该是我的护卫,擅自出走灵都,若要细究,自然有罪。” 靳岳伦还想打听什么,这时叶之洵却悠悠然开了口:“如此看来宣侯是想要细究了,不然那个被抓了的女子岂不是浪费了用处?” 宣少景随着其他两人戏谑的目光沉默地望向叶之洵。 然而他只是那么一笑,仿佛也只是随口调侃,再没接着说什么。 *** 顾昔在驿馆一直等到了晚上,她在花厅里端端坐了起码有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了姗姗而回的宣少景几人。 她几乎没有一丝迟疑地立刻走到他跟前单膝跪下:“顾长柔见过侯爷。” 宣少景沉吟着看了她半晌:“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属下已经休息好了,特来领罪。”她说着谦卑的话,声音却有些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疏离。 她不肯起来,宣少景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低着头,一个就也垂着眸看着她。 良久,他从她身边走过,一言不发走到椅子边坐下。 这阵势摆明了是要处理家事了。靳岳伦和宁盛言看了看宣少景和顾氏兄妹,十分有默契地约着去后院赏月了,喊到叶之洵的时候,他说稍后过去。然而宣少景没想到的是,这位说稍后过去的南边侯爷,居然就大模大样地也走进了花厅然后坐了下来。 “叶侯。”宣少景等了半晌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皱着眉提醒了一声。 “嗯?”叶之洵刚刚端起下人送来的茶,一脸疑惑地望了过来。 “我要处理一下家事。”宣少景继续提醒。 “哦,”叶之洵浮了浮茶叶,“请便。” “……”宣少景对叶之洵其实并算不得熟悉,虽然他们年纪相近,但这位南侯继承爵位已有十年,而他才刚刚做了两年多的西侯,他和其他三位侯爵正式打交道的次数加上这次一共也就两次而已,所以此时此刻他也很难凭所谓的了解去推测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 宣少景只好不去管他。在这种时候,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心情去理会叶之洵在哪儿坐着。 顾昔早已经转身跟过来重新跪在了他面前,宣少景的手暗暗攥了攥拳,脸上仍沉静着,眼眸深邃地盯着她,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你这样跪着,是想让我怎么罚你?罚你永远离开灵都吗?”不等她说话,他已经续道,“起来,我没说过要罚你。” 但顾昔仍执拗地跪着,也并没有抬起头看他:“若侯爷不罚属下,那么就请侯爷也放了晏姑娘吧。” 宣少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他微微朝椅背靠去,说道:“她冒犯了我,我为什么要放了她?而且,她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也不肯回答这两年与你一起都做了些什么,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她其心不善。” 她忽然抬眸望向他,虽然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但一旁喝着茶悠闲围观的叶之洵却看出了她隐含在眸中的冷笑。 他发现了这一点,不由也扬了扬唇角。 这时,顾长风说话了:“侯爷。”他语气虽然恭敬,但也显得有些清淡,“长柔她对卑职说过,这两年的事她并不想提起。” 出乎意料地,宣少景居然没有对顾长风这样的说辞发怒,相反,他居然有一瞬的沉默。之所以说是一瞬,是因为顾昔只给了他这么一瞬的时间。 “两年前是晏姑娘帮了属下一个大忙,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属下隐姓埋名以报恩和无处可去的借口留在了她家中。之所以不想提起,是因为当年的事实在太让属下感到羞耻,仅仅如此。” 宣少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也没有追问顾昔两年前羞耻的事到底是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知道她指的哪件事,而那件事,让他的目光更加深沉和寂静。 顾昔抬起头迎着他这样的目光,心里泛起一抹冰凉又苦涩的笑。 “人我会等带回灵都再做处置,”宣少景静静道,“你要为她求情,也回去再说。”言罢,不给她回话的机会,起身便径直走了出去。 顾长风和顾昔对视了一眼,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然后也跟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完全忘记了还有旁人在场,皱着眉咬着唇一遍又一遍用力地呼吸着。 “我看你们侯爷倒是挺宠着你的。”叶之洵起身放下茶盏,笑了笑,“你这样把他当作仇人的态度,若是换了我,可不会这样容忍你。” 顾昔一愣,对方突然表现出的存在感让她霎时有些慌乱,但听了他的话,心里却陡生不快,默默咬着牙关垂下眸不说话。 再开口时,叶之洵的声音仍含着笑,语气却明显带着一丝薄薄的凉意:“你还真敢冲着我闹性子。” -- 第17页 顾昔抿了抿唇,心里虽烦躁不耐,但对着这人,嘴上也只好恭恭敬敬回道:“长柔不敢。” 叶之洵没有说话,盯了她半晌,却又忽然笑了:“你倒还挺倔,是仗着会有人来给你撑腰吗?” 顾昔眼中流露出疑惑,她还不至于敢以为堂堂南侯会把他们顾家放在能撑腰的地位上,难道,他是说宣少景?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禁又笑了:“叶侯言重了,长柔在西侯眼中,只是戴罪之身。” 叶之洵笑容半敛,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顾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揣测不出这位南边侯爷先前那喜怒无常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意味。她只是忽然之间,感觉心里莫名抖了一抖。 *** 翌日,大燕国君湛灏的五十八岁寿诞终于如期而至。 这一晚,百正殿前大开席宴,玉荷池上莲叶青青,初花绽放。上百桌人成延绵之势在湖中心被碧澄的水波和花叶簇拥包围着,一眼望去,盛况无尽。 在大殿的王座上高高坐着的男人,正是大燕朝的国君,湛灏。他的体型微胖,眉眼和善,脸上的微笑也因此显得自带一丝亲切。相比之下,坐在他身旁穿着红底绣金丝飞凤裙袍的君后薛氏反而更显得气势逼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连自己妻子的威仪都比不上的男人,却在这样一个隆重而特殊的日子里,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的走势上,给了满朝文武一个始料未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冲破三万大关~小昔妹子不哭,某些人出来混总是会还的~╭(╯^╰)╮ ☆、变数 晏沧云是在寿宴后第二天见到湛容的。 彼时晏三当家正因为被软禁在驿馆的客房里而满脸不豫,她翘着腿躺在床上,回想起那时自己被抓的情形,仍然会觉得愤愤难平。 “这个混蛋贾英,还以为他现在转了性不一样,枉我不计前嫌还对他生出了那么几分好感,原来还是那么个薄情寡义的人!”晏沧云咬牙切齿地绞着手中的锦帕,自言自语道,“连来探监也舍不得跑一趟,还什么朝廷的人,多半也是个骗子。” 抱怨完了某人后,她又不禁想起了顾昔。其实晏沧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西侯并非是真的要追究她什么,否则她被关的地方应该是在衙门大牢里,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更不至于从自己被带回来到现在居然连一个来搭理她审问她的人都没有。 她有的不错的吃,有的不错的睡,只是被限制住了自由,仅仅如此。 但她也就更加不明白,西侯为什么要限制她的自由?他们不是已经找到小昔了吗?那还扣着她是几个意思? 晏沧云正蹙眉沉思着,忽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听见动静的一瞬,她立刻将帕子塞入怀中从床上弹坐起来,盘着腿闭着眼睛,做出一副我自淡定养神的模样。 “殿下请。” 晏沧云听见门口有人这样恭敬地说了一句。她睁开眼,抬眸看向门外,然而只是这一眼,却让她蓦地愣住。 “睡得还好吗?”湛容举步款款走入,身后的双开木门随着他走进来后被人从外面再度关上。 他就这么站在离她不过七八步的地方,然而一身华丽锦衣下的贵胄之气却令他平添一抹难以触及之感。 晏沧云望着他的脸,那样温润的笑意她已经不陌生,此时在这样的反差下还更让她感觉温暖。 可是……刚才那人唤他什么? 殿下?! *** 此时的都城驿馆内,与晏沧云同样因为湛容的到来而受到冲击的还有其他人。 水榭之中,一方茶席,围坐的几人心思各异。 东侯靳岳伦首先意味深长地感叹道:“说起来这两日还真是热闹……昨晚君上的寿宴让我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呢,谁想到少君殿下今天竟就亲自登门了。” 北侯宁盛言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以为然:“还是为了被宣侯扣住的那个女子来的。看来这民女也有民女的不简单之处啊。”言罢又看向宣少景,带了几分探究地说道,“这么说来,殿下和顾小姐应该也是熟人才对。” 宣少景转眸遥遥看向隔着水廊的那一排厢房,沉默着没有说话。 “几位侯爷,”有人小跑来报,“薛大人派人送来了请帖,说想在今夜请几位侯爷乘画舫游万蓝湖。” 靳岳伦接过请帖翻开,失笑:“来的还真快。” 宁盛言道:“我昨晚喝的酒劲还没过呢,现在头还疼着。” 一直像是有心事而沉默不语的宣少景也开了口:“我也是。” 靳岳伦讶然地看着他们:“我总不能和你们两个都一样吧?”说完看向某个自顾自站在围栏边给池中锦鲤喂食的人,问道,“叶侯,你呢?” 被点到名的叶之洵回过头,顿了顿,唇角微微一勾,说了两个字:“有约。” “……”靳岳伦忖了半晌,沉吟道,“那,我就水土不服吧。” 来通传的下人愣愣地看着十分康泰且一脸坦然的他们,最后风中凌乱地出去回复了。 几个人就这么状似随意地把眼前看着烫手的请帖给打发完后,说着话又转回了关于昨夜国君寿宴的话题。 “说起来,昨天我看叶侯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啊,今天少君来驿馆时也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宁盛言望着叶之洵道,“难道少君被迎回朝的事你一早收到风了?” -- 第18页 叶之洵撒下指间最后一小撮鱼食,笑道:“君上这次瞒地这样紧,谁能收到什么风。我只是觉得这个走向也挺合理的,所以没什么好惊讶。” “你还说合理?”靳岳伦道,“正宫所出的亲生儿子尚年幼暂不立为储君也就罢了,可是瞒着所有人借着大宴群臣的机会将软禁多年的侄子迎回朝宣布立为储君,这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言罢感叹了一句,“咱们的君上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血缘这种东西你以为它可靠其实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何况这个唯一的儿子只是个三岁稚童,而有些人却已经可以摆出公然给我们送请帖的架势了。”叶之洵语气平淡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在讨论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眼前这些鱼好不好看。 靳岳伦听出他是暗指外戚作为不得圣心,忍不住调侃道:“所以这就是你迟迟不许身边的女人诞下一男半女的原因?” 叶之洵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理。 靳岳伦话出口也突觉不妥,自知自己越过了对方界线,只好移开视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当把话题翻了过去。 这时宁盛言接过了话头,似半开玩笑道:“若不是朝廷有规矩,我们四方侯爵与朝中五品以上大员不可有姻亲关系,恐怕你们两个身边的正室夫人之位早就被人占了吧?” 被意指到的叶之洵和宣少景闻言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对啊,”靳岳伦恍然道,“听说宣侯再过几个月三年孝期满了就要迎娶侧夫人了。”说着也是一笑,“你们两个这一点上还真是像,都把正室的位置给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打算娶多少侧室然后择优为正呢。” 叶之洵笑了笑,浅淡的笑容中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女人嘛,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行了。正室夫人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太麻烦。” 见众人的目光随即转向自己,宣少景沉默了须臾,声音微沉,说道:“我希望它不会空着。” *** 晏沧云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终于觉得已经可以基本镇定地继续下面的谈话。她看着湛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你真的是当朝储君?” 他微微一笑,点头,却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戏弄你,事实上这个身份也是在昨晚之后才归属于我的。”见她沉吟着不说话,他又缓声续道,“所以,我昨天不是不想帮你,而是爱莫能助。” 晏沧云一顿,虽然她始终没明白为什么堂堂储君居然在一天之前连在西侯面前说句人情话都不敢,还有湛容进入王都后为什么一直是和她们待在一起,连个自己的府邸都没有这些种种情形都让她十分想不通透,但她这一刻还是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重点:“所以你今天是专门来帮我的?” 他不答反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废话,”她皱眉,“干我们这行的最怕就是惹上朝廷的麻烦,我会喜欢这里就有鬼了。”下意识发完牢骚,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人已经不再是那个绣花枕头的贾英,他现在是……额,一个镶了金的绣花枕头。 “我……”于是她纠结了一下,问道:“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我不是有意冒犯什么的话?” 湛容看着她,忽然笑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了。”他说,“这些规矩你以后可以慢慢学。” “我为什么要学?”晏沧云不明所以,“反正我回去之后也用不着和你们打交道了啊。” “这个嘛……”湛容的脸色转向沉静,“恐怕不太可能了。” 晏沧云心里一跳:“怎么了?你,你不会真的是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这边跟我说不计较,背地里已经派人去飞沙寨了吧?”她想到这儿,觉得简直不能继续再往下想,腾地站起来瞪着他,“你说话!” 湛容抬起头,望着她:“你先坐下。” 晏沧云怒:“坐下什么坐下?我现在还坐得住吗?你说句痛快话行不行?” 他一顿,皱了眉:“门外还有侍卫,你想让他们都听见你是如何对当朝储君不敬,然后给别人一个非杀你不可的理由吗?” 她蓦地一怔,咬了咬唇,终于重新坐了下来。 她说:“我,我还不大适应你的身份,”也不大适应我要这样对别人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好意思。” 湛容没答话,只伸手重新给她添了杯热茶,见她拿起来喝了,才开口道:“这次进都的事总要向君上禀报,就算我不说,也会有别人提及。”他说到这儿,似语带叹息,“我刚刚还朝,虽然在外人看来贵为储君,但其实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风光。我今天能来见你,已经是尽力说服的结果,但有一个条件。” 他说:“飞沙寨需接受招安,归顺朝廷。否则我便再也无能为力。” “招安?”晏沧云松了口气,悬了半天的心终于也放了下来,“你早说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虚惊一场。” 湛容意外地看着她:“你……同意了?” “同意啊,”她点头,又略带惋惜地道,“虽然我是做惯了我逍遥快活的三当家,但是……哎,人生在世,总有不那么逍遥的时候。为了活着,规矩一些就规矩一些吧。” 湛容没有想到她答应的这样爽快,之前本来准备好的攻心之策只刚刚开了个头,这顺利地反倒让他有些回不过神,半晌,就这么凝眸看着她。 -- 第19页 她不由疑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仍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就在晏沧云准备再问他的时候,他说话了。 “沧云,”他说,“你来我身边吧。” 她一口气被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呛到,咳个不停,湛容笑了笑,伸手过来帮她拍背顺气。但她却只觉更加慌乱,心里扑通通跳得飞快,等到好不容易顺下气可以说话时,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都不知道每章的内容提要该怎么写了,双CP线就是这么纠结。。。小花还没那么快出场,不过也快了 = = ☆、何去何从 “我是说,你来我身边做我的近身护卫吧。”湛容笑道,“我不是说了,我才刚还朝。这个环境从某个程度而言对你我都是一样的陌生,高处不胜寒,所以我需要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你……信得过我?”晏沧云愣愣地看着他。 “嗯,”他唇边的微笑含着肯定,“我信你。” “可是,可是我们两,我……”她心里一阵纷乱,突然不好意思提和他曾有婚约的事,“我不是还绑架过你么……” 他眸中染入笑意:“有时候相遇的不美好,其实可能是为了让彼此更了解。” 她琢磨了一会儿他的话,沉吟道:“那我就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老实对我说吗?” 湛容点头:“你问吧。” 晏沧云直直盯着他:“你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只是怕我追究三年前的事所以不肯认我?” 湛容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两样都不是。” 她立刻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湛容轻声打断:“你想知道真相,等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我会都告诉你。” 她蹙起了眉头:“堂堂储君,怎么还用这样的手段。” 湛容笑:“我说了,我这个储君没有你想的那样风光。” 晏沧云撇了撇嘴:“那,就这样吧。” 他明知她的意思,却在见着她不自在的神态时不知怎地,突然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就这样,是哪样?” “就是……”她忽地顿住,然后在他颇具戏弄意味的目光中,起身,拱手,“属下晏沧云,见过少君殿下。” 湛容也站了起来,笑道:“你这个礼数是不对的。” 晏沧云沉默了一下,右脚往后一退就要跪下,却被湛容忽然伸手托住了胳膊。她一僵,抬眸看向他。 “不急。”他说完这两个字,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松开了手,“不过现在我还没有府邸,所以暂住在宫里,你尚没有正式的护卫身份,随我进宫也不方便,就先继续留在这里吧。过两天我们便启程去飞沙寨,安心歇息。”说完,转身往门边走去。 “诶……”见他似乎有离开的意思,晏沧云心里一动,下意识出声叫住了他,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想好说什么。 可是湛容没有催她,就站在那里等着她可能要说的话。 突然之间,晏沧云很想问他三年前是否对自己动过心。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过去三年她虽然记恨贾英的不辞而别,但却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个问题,只因当初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要成亲的,所以也就从来没去在意什么情啊爱的。但如今,她居然想问这个人,你当初是否对我有过一丝动心? 为什么要问?她自己也说不清。 “我……我想问,那小昔她是不是要回西侯身边了?”她明知这是废话,可还是把这废话给问了出来。 湛容嗯了一声:“我想西侯是不会让她留下的,否则也就不用扣着你来留住她了。”见她不言语,他以为她难免伤怀,于是又续道,“其实那里是她的家,她不会受委屈的,你大可放心。”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在听见他这样的说辞后不由沉默下来。 “利用我留住她?这么说来她果真并不想回去了。”晏沧云忖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抬眸看着他,“能不能,把她也当做飞沙寨的人留在你身边呢?小昔的身手你是知道的。” 湛容笑了笑:“她不叫顾昔,叫作顾长柔,她不是飞沙寨的人,而是顾将军的女儿,更是西侯的人。所以我如今并不方便留下她。再者,她当日出走只是同一些人闹了些别扭,并不代表她真的不想家,那一阵脾性过去便也罢了。” “姑娘家的心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她默了默,说道,“有些事情你们不明白。” 湛容莫名:“什么?” 晏沧云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算了,但是我能去见她一面吗?” 湛容打量了她半晌:“你好像觉得她回去之后一定会受委屈?”又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然而她仍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直到告辞离开驿馆时,湛容再度见到顾长风的那一刻,才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 *** 月色深深。 无星无云的夜晚,四下一片寂静的驿馆后院之中,月光里静静伫立着两个人影。 “这次打算去多久?”宣少景目光深沉地看着怔在原地的顾昔,“我以为,你至少对长风不会这样狠心。几时开始,在你心里你的亲哥哥连一个山寨女匪也不如了?” -- 第20页 顾昔皱眉看向他:“照宣侯这么说,长柔也已经是山寨女匪,那么自然没有留下的资格了。” 她说着,举步迎面向他走来,却在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下一刻,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年多没见了,你见到我,只会和我理论这些吗?”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关:“长柔怎敢与侯爷争论。” 宣少景闭了闭眼,良久未言,手上却仍牢牢抓着她没有放开。 “小柔,”他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鼻尖骤然一酸,顾昔拼命压抑着如潮水般袭来的酸涩痛感,开始挣扎:“放手!” 他却将她蓦地拉入怀中,紧紧拥着:“长风说你已经变了,说灵都已经不再是你需要的地方。但你还生我的气,这就代表什么都没变对不对?小柔,跟我回灵都……” 宣少景话音还未落下,便被顾昔突然用力推开,他后退半步站稳,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谁说我在生你的气?”她眼中不知何时已蓄了泪光,脸上的神情却倔强地一如当天,“顾长柔能生宣侯什么气?气你在许了我白首之诺后转眼便与其他女子有了夫妻之实,还让我在兴高采烈去迎你归来之时亲眼见到你们亲吻吗?或者,是气你连一句解释也不肯给我,只是通知我说你除了顾长柔之外还有另一个要照顾一生的女人?不,”她摇摇头,“我只是气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让自己变得这样可怜,失去了做我父亲女儿的资格。” 宣少景沉默着,半晌,向她伸出了手。然而顾昔不等他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脸,便侧过脸避开。 “既然侯爷一定要长柔回灵都,那么,长柔也有一事想对侯爷说明。”不等他说话,她便已兀自续道,“婚姻之事,长柔今生不愿再提及。” 宣少景愕然一怔:“你要终生不嫁?” “是。”她回道,“侯爷如果要问原因,我只能说——因为我的姻缘,早已随着十八岁的顾长柔一同埋葬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顾昔便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她没有去看宣少景的脸,更没有等待他听完这句话后的反应。 她没有勇气去看,更没有勇气去等。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却从来不敢认真去想这想象的结果,宣少景的怜悯她不需要,内疚更不需要。甚至……他的眼中若出现了嫌弃之色,到那时,她觉得只会将他们之间最美好的东西撕得粉碎。 她几乎连想象任何一个亲近熟悉的人因此对自己流露出震惊之色的情景都无法接受。 顾昔走得飞快,鼻尖的酸涩一阵比一阵汹涌,她一边拐过转角一边抬起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直到眼前终于视物清晰了一些。 “……”她蓦地刹住脚步,愣愣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中衣披着锦袍,一副半夜起来闲逛模样的男人,一时忘了反应。 叶之洵也没说话,就站在那儿看着她,月光照了一角在他的衣袂上,泛着淡淡的蓝。 顾昔轻轻一咳,正准备跪下给他行礼请谅自己对他的险些冲撞,谁知极意外的,他却先于她的动作开口了。 “不必了,”他微微一偏头,“走吧。” 她一怔,随即低头迅速从他身边走过。 叶之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入了廊外的月色中,抬头望向夜空中悬挂的明月,良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缓缓泛起一抹看不清意味的浅淡笑意。 *** 第二天上午,四方侯爵一同入宫向国君湛灏请辞,就在离开正熙殿时,宣少景被湛容唤住。 然而,在大致听了对方言语间的含义之后,宣少景的情绪便明显比在殿内时沉落了不少:“少君殿下的意思是,要留长柔在身边侍候?” 湛容笑了笑:“并不是留在我身边侍候。本君的意思是,顾小姐与晏沧云情同姐妹,希望与她一起共事,那么不如……” 宣少景皱眉道:“顾长柔乃将门之后,怎能与山匪为伍?这件事,恐怕顾将军也不会同意。” “英雄不问出处,飞沙寨既然归顺朝廷,便不再是山匪。”湛容顿了顿,看着他,续道:“顾少将军昨日也曾对本君提过,希望能让顾小姐留在王都的意愿。” 宣少景一怔:“顾长风?”他沉吟了须臾,说道,“即便如此,臣仍以为不妥。顾长柔的身份毕竟与飞沙寨等人有别,来日若被他人提起,多半会有所非议,必会对顾家,对西侯府都有不善影响。” 湛容就是担心他不肯放人,谁知还真是毫无悬念。事到如今,反而让他这个尚未站稳脚跟的储君感到颇为棘手,顾家摆明了尊重顾长柔的意愿不想让她回去,可是宣少景也摆明了就是要把失而复得的青梅给带走。 强留?他还没有这个威势,更没有和宣少景正面对抗的必要。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了口:“既然这样为难,那不如就请殿下先将顾小姐借给臣吧。家母时常念叨想要一个身手矫健的女子侍候在侧,臣正为此头疼呢。” 宣少景转眸看着他,目光沉沉,没有言语。 “叶侯既然这么说,那本君怎好拂违老夫人的意愿。”湛容面上微笑,心里却因为叶之洵居然主动卖给了自己这个人情微感讶异,“那么,此事就由叶侯亲自对顾少将军说吧。”言罢,他也不再多言,告了个别便早早抽身径自去了。 -- 第21页 “顾长柔她……”宣少景面色不善地刚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叶之洵便一脸笑容地回过头来看着他,这一看,却看得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对了,宣侯是几时迎娶侧夫人来着?”叶之洵笑问。 宣少景神色一僵,没有答话。 等在一旁看着他们说了半天的靳岳伦插了话:“好像是八月十五吧。” “人月两圆,果然是个好日子。到时必定送上贺礼恭贺。”叶之洵一笑,转身拂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南下 湛容要叶之洵亲自去找顾长风说这件事无非是顺着他的给的人情话立刻抽身于事外,叶之洵毫不意外,而能够得到了顾氏兄妹肯定的答复这一点,他也同样并不觉得意外。彼时面对意外之余又颇有犹疑的两人,他不过只说了一句:“若顾小姐不愿意的话本侯也不勉强,那么就祝二位与宣侯一路顺风了。” 果然,顾长柔在听到宣侯这两个字之后,立刻便出声拦住作势要走的叶之洵答应了下来。 韦昭对此感到有些许担忧:“属下觉得宣侯和顾家兄妹之间似有些微妙氛围,侯爷这样帮着少君殿下出头,会否……” 叶之洵淡淡一笑:“少君殿下本意要卖人情给宣侯,却不知顾家的心意并非与其一致,顾长柔的抵抗之心太重,这次若被宣少景强行带回灵都,恐怕西边会因此生出些不太平。如今他进退两难,我身为臣子做个举手之劳也无妨,谁说这人情我就不能做一做呢?” “可是,宣侯那边……” 韦昭话音未落,他便不以为意地说道:“他还能管得了我么。”似笑非笑之中又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续道,“四个月之后,顾长柔能不能成为我贺他娶妾之礼,就看他的运气了。” *** 四方侯爵离都之后的第三天,湛容与晏沧云也带着一队王城军往飞沙寨出发了。 “怎么,是不是觉得这身衣服还不错?”见她不时脸带兴奋地往身上看,他便已猜到几分。 晏沧云笑着点点头:“对啊,我还没穿过这织锦衣服,真是好看。” 湛容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颔首:“嗯,是挺好看的,衬得你越发英姿飒爽。” 她蓦地一顿,忽然想起在飞沙寨时自己曾因为担心装扮不合他心意而拜托顾昔帮忙的事,不由面上一红,正准备问他是不是觉得她这样的装扮比较好看时,湛容已经转身走向了马车。 她有些失落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再一看周围,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指责和身份,于是挺起背脊,轻咳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回与进都之时不同,或许是因为不必再走小路捷径,车马队一路都是走在大路官道上,于是这一路也显得比来时太平顺利许多。晏沧云本以为这趟会因此要走很久,谁知到了第七日上头,他们又换了乘船延运河南下,不过短短用了三日的工夫,就已经到了雍州怀安城。 她本来还在为能蹭上这么个威武霸气又十分有钱的随行队感到颇有些兴奋,却没想到到了怀安城码头一上岸,立刻便被城中说不上哪里怪异的氛围给搞得心情也莫名地慢慢沉淀了下来。 “怀安知府腾愈见过少君殿下。”一早收到消息在城门口迎候的城中官吏如是敬言。 “免礼。”湛容看了看他四周,“费太守呢?” “费太守他这几日正卧病在床,听闻殿下南下路过怀安,本欲亲迎,奈何实在起不得身,特吩咐下官代向殿下告罪。” 湛容眼露讶色:“哦?病得这样严重?那么本君应该前去探望一下了。” 话毕,腾愈稍稍一顿,随即脸上现出一抹难色。湛容看得分明,却又只当没有瞧见,仍让他在前引路。 “腾大人,腾大人!”一个素衣民妇忽然急急大喊着冲过来咚地跪在了湛容和腾愈面前,抬起头时眼眶中满是泪光,“您说过会帮民妇把夫君找回来的,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却仍未见他踪影,家中老小日夜期盼,民妇的婆婆昨日也因忧思成疾病倒了……” 腾愈叹了口气:“你已不是第一个来找本官寻人的家眷,但这件事却是急不来的。你回去告诉家里人,须得好生保重自己为先,否则等你夫君回来了见着你们却倒了下去,岂不又添伤痛?” 劝慰了几句,那民妇终于呜咽着走了,湛容见状问道:“方才腾大人说她并非第一个来找你寻人的家眷,是什么意思?” 直到这时,他才从腾愈口中得知,原来怀安城里这半年以来已经有好些人家里的壮年男子外出务工却一去不返。 湛容望着长街上往来的行人,半晌后,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再说。 *** 太守府门外,候着一辆挂着紫纱的檀木马车。府内花厅里,太守费元的面前,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 湛容的突然到来,让两人的品茶谈话只得终止。 “听腾知府说费太守身染重疾,本君特意来探望。”湛容对于眼前这人惬意的模样恍若未见,只淡淡一笑,然后在上位入座。 费元也不慌,施施然地行了个礼,回道:“多谢殿下关怀。臣本来确实卧病在床,刚刚才觉得身子松了些,便正好遇到燕庄主来探望。” 他口中的燕庄主显然指的便是这白衣女子,湛容闻言,转眸向她看去。而晏沧云乍一听这名号,觉得作为一个女子能坐上庄主之位已是颇为帅气,而这个帅气的女子还和自己的姓听上去有些亲近,这让她不由生出一丝好感,也转过视线朝对方看了过去。 -- 第22页 这一仔细看过去,她才惊觉,原来对方竟然是个切切实实的大美人,一身清灵白衣穿在她身上,仿若皎月。 早先湛容赞她英姿飒爽,她还觉得有些开心得意,可如今和眼前这人一比……晏沧云只能说,原来这才叫做美啊! “民女燕南还,见过少君殿下。”落落大方,礼节得体。 湛容看了她须臾,说道:“费太守称你为庄主……” 燕南还微微一笑,回道:“江湖之地,不足挂齿。” “江湖之地?”湛容道,“你是江湖中人?” 费元此时接过话头道:“回殿下,燕庄主祖上乃是进士出身,后来又于武学之路上学有所成,实乃文武双全之才。虽然中途焚月山庄也曾被不成气候的后代败了些家业,但自从由燕庄主接管了山庄后,燕家这几年在雍州已成了颇有名望的世族。” “原来如此。对了,”湛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我在都中便听君上说费太守治理南河一带有方,这次洪涝几乎未受到什么重创,已有的那些,也被安抚好了。可是为何,我来时却瞧见有不少难民滞留城外?” 费元没料他话题突转竟是转到了这上头,顿了顿,才笑道:“这些难民之中,有真有假,且都是这一两天才聚集到城外的。臣担心有不轨之徒借机生事,所以将他们暂时隔在了城外,正打算派人去设棚施粥的,其他倒也确然没什么了,劳殿下费心。” “嗯。”湛容点点头,“没事就好。”说完抬袖轻轻打了个哈欠,又道,“好几日都没睡好,难得来了你这里却竟然有了些睡意。” 费元看了一眼腾愈,后者立即道:“下官这就令人去驿馆收拾。” 晏沧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因为湛容和宣少景的缘故,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见到这些朝廷中人仍需保持镇定的状况,更明白对这些人的言行应该要从更深层次去理解。所以她不会以为湛容此时是真的因为想睡觉才留在这里,更何况他明明那几日休息的很好。 而与此同时,她也忽然发现,原来这人撒起谎来,竟然是这样面不红心不跳的。 *** 入夜,焚月山庄。 兰庭轩里,袅袅雾气蒸腾,绞缠幽香缕缕。 一瓢温水淋在燕南还的肩头,顺着她的肌肤流入铺满桃花瓣的水面,她深深吸了口空气中的香味,惬意地舒展开一抹笑容。 一旁侍候的侍女见状不由羡道:“郡主真是笑靥倾城,恐怕那大燕储君心中是再难挥去郡主芳容了。” 她并未睁开眼,也未露出欣喜得意之色,仿佛这句赞美对她而言早已寻常地如一日三餐。 “一个随着父亲被软禁了二十几年的皇子,倒是不如我想的那般草包。也不枉我特意赶去怀安城见这一面。” “嗯,”侍女应着,也不自觉笑道,“他长得的确十分出众。” 燕南还慢慢睁开双眼:“湛灏迎回来的储君竟然并非怂包傀儡,也并非沉不住气的二愣子。这么看来,这回要头疼的,反倒是薛家了。”说完一笑,“若我没估错,费元会是他代湛灏下手开刀的薛氏第一人。” “咚”地一声重响蓦地传来,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立时打破了房中惬意安宁的氛围,也惊动了沐浴中的燕南还。 “谁?!”她立刻随手扯下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往身上一裹,又惊又怒地皱眉看着屏风被带倒后现在她眼前的情景。 管家脸上发白五官纠结地倒在地上,看起来这一撞一摔着实让他痛苦不堪,但即便到了这份上,他也仍尽责地履行着向燕南还禀报的任务:“小……” “行了别说了,我看着都为你痛的慌。”来人不以为然地说着,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都说了不想打架了,让你老实带路就带路呗,非惹我动手,何必……”他一个呢字还没说完,目光已经正好转到了仍站在浴桶里的燕南还身上,“你怎么不穿衣服?!” 燕南还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拉下来的衣服只是一件中衣,而此刻这件衣服也早已被她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浸地若隐若现,智月国民风虽然不如大燕保守,但这样的情景却仍是让她十分恼怒。结果还不等她说什么,那人却已经立刻背过身去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要长针眼了吧,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怎么能够长针眼这么不潇洒的东西。”还反过来埋怨道,“你怎么不背对着我啊?”说着还又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人,“你早说她在洗澡不就完了!” “就你还玉树临风?”燕南还身边的侍女已经忍不住冲着这个脸色蜡黄相貌平凡的男人怒道,“真以为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还竟然敢来冲撞我家小姐!” 燕南还重新接过侍女手中的袍子披在了身上,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吗?”他一听,立刻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指着自己这张极普通的脸,笑道:“听说你是武林第一美人,我姓君,是来向你提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君小花上线~~几个主要角色终于全部上线完毕。。。话说小花你提亲的理由这么酷炫,你爹知道吗? ☆、春意 燕南还蹙眉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半晌,这副无论从长相还是衣着都平凡的犹如街边路人的样子,配上他此时此刻无礼的行为,实在让她心生反感。 -- 第23页 若依着她身为郡主的脾气和手段,立刻就想让这个人活不过下一刻。可是…… 燕南还审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那么,你又是凭什么来提亲的?既然你说是因为我是武林第一美人才来提亲的,那么也就该明白,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来焚月山庄提亲的。” “嗯,这个道理是当然的。”他一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就是听他们说了之后觉着你的条件不错才来的,现在见着你的样子……”他凝眸盯了盯她的脸,“是蛮不错的。”说完还低声自语了一句:“不过还是不及娘长得好看,也不知带这样程度的回去能不能让我扬眉吐气。” “……”燕南还眸光冷了冷,“莫非你的模样便是像极了令堂么?” “嗯?怎么可能呢,”他笑着皱眉,“怎么说我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爷们,哪能长成那个样子……我师公爷爷说我长得像我爹,哦,也有些像我外公。” 燕南还只觉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没个正形且自以为是,越发觉得厌烦,原本打算套出对方来历的想法此刻都觉懒得。于是深吸了口气,侧过脸,不再说话。 身旁的侍女见状,立刻冲着对方喝道:“你有完没完?我家小姐不会接受你提亲的,还不快滚?!” 话音将将落下,一声轻灵的破空之音便倏然响过,她蓦地尖声大叫。 燕南还一震,转头看着那支破风而来直直穿透侍女发髻,然后就这么定定插在上面的玉簪,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下一瞬,她猛地看向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只觉右颊被劲风划过的地方仿佛仍有些微微的凉意。 而此时的他却竟与前一刻判若两人,沉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不以为然之色。 “抱歉,”他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走到一旁坐下自顾自倒起了茶,“我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手头会不太准。这簪子是送给燕庄主的见面礼,收着吧。” 燕南还暗暗握了握刚才甚至来不及动一动的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来?” “不是说了吗?为提亲而来啊。”他说着话这会儿,竟然又回复到了笑的一派热情自来熟的模样,好像先前瞬间变脸几乎要伤人的根本不是他。 “至于我是什么人,方才也说过了,不过既然你们没听清,我也不介意再重新介绍一次。”他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顿,一笑:“我姓君,叫君意扬。” *** 晏沧云已经不想去数这是自己第几次对着眼前这张宣纸上的字迹叹气了,她无言地看了一眼自己尚提着笔未放下的右手,情不自禁生出一股想啪啪两巴掌的冲动。 她懊丧地抓起怎么看怎么觉得写坏了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抛开。 “你的个性这样容易暴躁,多练练字也是好的。” 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晏沧云甚至因为走神都没有注意到湛容的到来,不由面上一红,听了这话就要走过去从湛容手里把他从地上捡起的纸团抢过来。 他却笑着避开:“你不是扔了吗,还抢什么?” 晏沧云尴尬地继续抢:“扔了也不是给你看的。” 湛容扬唇一笑,将手负在身后,看着她:“晏护卫,当心再抢下去就要被人说你以下犯上了。” 她闻言一顿,默默收回了手,撇了撇嘴。 湛容看得分明,笑道:“在腹诽我吧?那也没法子,我不会武功,也没有别的方式能压住你了。”见她不说话,又道,“其实你暴躁利落的样子见得多了,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模样,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晏沧云无语地抬眸看向他:“为免殿下说我以下犯上,我此刻的真心话就不说了。” 湛容笑:“现下只有我们两个,你说话不必如此顾忌。”言罢,他还补了句,“再说,你单独对着我时,不也一向顾忌地还不到位么?” 她没好气地顺口便道:“那是因为我单独对着你时就很难从我们之间的恩怨中抽离出来。” 湛容这一次没有再立刻接话,他沉默了须臾,举步走到布着笔墨纸砚的石桌旁,看了看,转头唤她:“过来。” 晏沧云皱着眉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别误会啊,我不是对你还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只是毕竟……” 湛容将蘸了墨汁的笔递到她面前:“为什么突然想起练字了?” 她顺着他的动作接过笔,意识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了一怔,才回道:“以前看小昔的字写得好,但觉得对自己用处不大所以也就懒得练。现在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一笑,“毕竟是少君殿下的随身护卫,总不好让别人觉得太没文化。”说完似又想起了令自己感到挫败的事,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在纸上写了一个晏字。 “果然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说着就要把字用墨迹盖掉。 却忽然被湛容握住了提笔的手。 晏沧云心上一滞,思绪变得一片空白。 “要静下心。”清朗温然的声音就响在她耳畔,湛容握着她的手,在晏字后面添上了沧云二字。 晏,沧云。有着明显字迹区别的姓和名,合起来便是她完整的名字。 她拿起纸,有些出神地看着上面这三个原本十分熟悉的字,忽然觉得有几许陌生。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奇妙,心尖上在此时微微动了一下。 -- 第24页 晏沧云转过眸看向正低着头为她写字帖的湛容,也不晓得这是第几次对他产生了这种异样的感觉。 第一次她只觉不适和惊慌,第二次是莫名……而后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如此爽快地答应湛容愿意回飞沙寨说服众人归顺朝廷,其中是否有几分是出自私心。 她只是晓得,她是一个被朝廷招安的土匪头子,而他,是万万动不得的金枝玉叶,当朝储君。但如今她却清晰地感觉到,某种陌生又玄妙的情感正在渐渐变得强烈,这令她十分不安。 她看着他温和俊美的侧颜,心想,这样不好,实在不好…… “说吧。”她忽然一掌拍在宣纸上,挡住了湛容正欲落下的一笔。 他抬眸望向她。 晏沧云直视着他的目光:“你这会儿来找我应该是有事要交代我做才对吧?什么事,只管说。” 湛容看着她,顿了半刻,慢慢地眸中浮起一丝笑意,说道:“那么,辛苦了。” *** 半个时辰后,晏沧云站在东郊的山坡上往下望去,月光氤氲,那片火把汇聚而成的光显得格外灼眼。 夜风吹过发丝,湛容的话音回响在耳畔。 ——“这封密信所言事关重大,要知道是否属实,我需要你先帮我走这一趟。” ——“记住,小心为上,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她想起他最后一句叮嘱,不由低眉轻轻一笑,眼梢流露出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山下那片火光走去。 靠着自小练就的对山林的熟悉感,晏沧云很快便绕到了村子的西南上方。想到自己终于能做点功劳出来,她突然有些激动,正准备快步过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忽然,脚腕在草丛中被猛地抓住,她打了个趔趄,虽没有摔倒,但却着实被此时此地这突然伸出来的手吓得不轻。 “救……救我……” 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有些阴森,晏沧云的心跳得很快,但她咬着牙狠狠吸了口气,蹲下身来抽出腰间的短刀,谨慎地拨开了挡在那人面前的草。 月光下,一张苍白又生着烂疮的男人脸映入了她的视线。 “啊。”她毫无准备之下被吓得低喊出声,刀也差点掉在地上。旋即看着这张脸又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去蹬他抓住自己的手,却怎么也蹬不开,那人仍在断断续续求救的声音不断冲击着她的心,让她更加想要逃脱,就在她两手并用急切地掰开那人的手指时,纠缠混乱中,忽然感到手背一丝刺痛。 晏沧云蓦地顿住了。 片刻的停滞后,她呆呆地瘫坐在了草地上。 *** 翌日,在郊外小庙里睁着眼睛待了一夜的晏沧云等到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成衣店买了一张面纱,然后一路四肢发凉地找了一间医馆便钻了进去。 回春医馆。 她只是走路时眼风顺道扫了一眼门外的牌子,却并没有因此就对其抱有什么期望。她之所以选这家走进去,只不过是因为它刚好便在她走的那条路上,而且——它不是大医馆,想必也没有让官府注意的名气,这样的小医馆,她确信自己还是有能力能够威慑一下的。 “看病。”一敲开门她就立刻简单直接地说明了来意,然后推开来开门的伙计便走了进去。 “诶诶诶,姑娘,”伙计却关了门回头来拦她,“大夫还没起床呢,您还是去别的医馆看看吧。” 晏沧云冷眸一瞪,摸出一块碎银和短刀一并拍在桌上:“那就叫他起来,一盏茶的时间,我在这儿等着。” 伙计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沉默须臾,转身去了。 她稍微松了口气,心中却仍然纷乱无比丝毫未觉沉重感有所减轻。虽然对别人说只等一盏茶时间,可是自己的心境却已经无法让她正确估计时间,此刻她只觉每一瞬都漫长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晏沧云已经快失去耐性恨不得自己冲上楼上踢开那个睡懒觉的大夫的房门时,楼梯上终于传来了动静。 还是那个伙计先走了下来,他站在楼梯口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上面说道:“少东家,姑娘还在等着呢。” 楼梯上脚步声悠闲,伴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哦,这都两盏茶了还没走呢,早知我就多睡一会儿了。” 晏沧云本就已经等得心慌到不耐烦,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陡然便是一股火气直冲心窍,然后就在这时,她看清楚了这个毫无医者道德的家伙的模样。 一件白色长袍外罩着灰色的外衣,连腰带也未束,看上去一副闲散姿态,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刚从周公那里回来的。 再看这面色蜡黄的样子,一看就不健康。晏沧云很想说些什么,但她忍了忍,只冷声重复了一遍进门时说的两个字:“看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实在太忙,回过神来发现时间实在走得太快,竟已经许久没更文了,惭愧惭愧~~(gt_lt)~~ ☆、雪中不送炭 大夫不紧不慢地朝晏沧云走过来,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似随意调侃道:“来医馆不是看病难道还是能来相亲的么。” 长得普通老实样,怎么说话这么轻浮讨人嫌?晏沧云懒得多言,直接把手送到他眼前:“被抓伤的,你诊一诊我的身子是否有所不妥,若是诊不出来就直说。” -- 第25页 他的目光在她手背上微一停留,然后慢慢往上看向她的脸,末了,唇角淡淡一扬,泛起一抹在晏沧云看来非常像是轻屑和不以为然的笑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她的手摸起脉来。 半晌后,他眼中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开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潜藏着一丝微凉的平静。 他掀开她的袖子看了一眼:“在什么地方受伤的?” 晏沧云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东边铜山村。”见他闻言抬眸看向自己,她握了握捏在右手掌心里的短刀,冷笑着问道,“怎么,打算去报官么?” 他瞥了一眼,极浅淡地一笑:“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打算一刀就捅过来了?” 见对方一副老神在在不以为然的样子,晏沧云反而不由怔了一怔:“我看起来像是在虚张声势么?”这简直是在挑衅她身为飞沙寨三当家言出必行的多年权威,她在湛容面前老实守本分不代表她就此便活回去成了个软柿子,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现在本是让自己心急火燎的时刻,却偏偏碰上这么一个怎么看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对自己的态度如此轻视,不由也真的生出了一些火气。 但她记起湛容,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考虑到此刻的处境。于是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你要报官不是不可以,但也只会是吃力不讨好,难道你以为衙门的人会放过你这被我光顾过的小小药铺么?”说着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看来我和,哦,对了,忘了问你贵姓?” 他看着她,一笑:“君子的君。” 晏沧云腹诽出声:“姓的倒是好。”然后转瞬无缝接应先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来我和君大夫你到时也只能是继续在牢房里叙叙了,哦,坐牢可能都是奢侈,多半咱两只能叹一句有缘,刑场上结个伴儿,也算是不孤单了。”言罢还假惺惺地做出了一个表示叹惋的表情。 姓君子的君的大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听完了她的牵连结伴论,最后在她话音落下时,笑了,然后点了点头:“你这个理由我觉得不错,就这样吧。” “啊?”晏沧云傻眼了,这是个什么怪胎,居然还笑嘻嘻地真愿意和陌生人去死?! 幸好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口气。 “你的病我来医,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带我去一趟你受伤的地方。” 晏沧云半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然后了然一笑:“想治好整个疫区的人然后向官府邀功?”顿了一顿,她仍是隐含深意地说道,“我劝你,不要贸然行事。” 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随口回道:“只是去参观一下,而已。” *** “少东家,你真要去铜山村啊?”药铺伙计见状也跟着上了楼站在帷帘旁,看着正在更衣准备外出的年轻东家,面露担忧之色,“东家不是说,让您尽量低调行踪么,这样去和官府撞上,会不会……” “放心,我只是去看看情况,会避开他们的。再说了,”他整理着绅带,无语地撇了撇嘴,“你以为他们不想我高调是担心么?他们只是不想麻烦。”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下巴,“这张面具也就是在这里用用,等离开雍州的时候换了它,谁还认识我。” “这倒是,连我也只认得少东家的这个模样。”伙计笑了笑,又忖道,“不过那姑娘好像也不是雍州人氏,看她的意思也明知铜山村是疫区,怎么还会跑去那边受了伤呢……您还是要多加小心。” “她啊,”他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非雍州人氏,有武功底子,随身携带一柄不错的刀,还懂威胁懂谈判,当然不会是普通老百姓。我倒是希望她有点儿我用得上的来头,这样我大概也能少费些力气了。” *** 积云渐深,阳光被隐没,上午的天色转眼便阴暗地犹如将要入夜。而东郊这座山脚下的那片村落在这样阴云晦暗的天色下也越发透着暗沉之气。 君意扬站在山坡上远远望了一会儿,转头对着身旁正在观望自己的女子调侃道:“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扶危济困吧?” 晏沧云挑眉:“我没有你妙手回春的本事,只是偶然路过而已。” “这倒是实话。”他神色坦然地一笑,举步朝着晏沧云指的方向而去,似浑然不觉她对自己的揶揄。 等回头一定要让这家伙收敛收敛这讨人厌的个性。晏沧云深呼吸平复着躁动的心情,如是在心中说道。 昨日抓伤她的人仍然趴在原地。晏沧云回想起那一瞬仍是有些心有余悸,所以并没有太靠近,而是站在君意扬的身后,探了探目光,问道:“他还活着么?” 君意扬头也没回地随口回了一句:“你这样武功高强的女侠这种关键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挡在我前面的么?” 晏沧云干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往另一边挪了两小步:“放心吧,我站在你旁边呢,会罩着你的。” 君意扬知道她的小动作,扬了扬唇角,也没继续与她斗嘴,此刻手下这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正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清理门户的时机已近在眼前。 “喂,你要去哪儿?”见他起身往山下走,担心会因此打草惊蛇的晏沧云立刻伸手一把拉住他,“村子里就别去了吧,不安全。” 君意扬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晏沧云装傻:“没做什么啊,我就是路过。” -- 第26页 他淡淡道:“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听见对方这语气清淡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威胁,晏沧云瞬间正色起来,冷淡道:“本姑娘还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软骨头。如果我要死,那你一定要死在我前头我才放心!”言罢,忽然从腰间抽出短刀就朝他劈了过去。 君意扬眸光一凛,足下轻点,身形便往后飘去。晏沧云一刀不中,又再起一刀,这一回,凌空劈下,加了大力,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眼前绿影虚晃几下之后,她却始终触不到他一片衣角,反而腕上倏地一麻,手上瞬间脱力,短刀从掌心中滑落,被他轻松接下,长袖一回,刀刃便已贴在晏沧云的颈畔。 山风乍起,吹得两人衣袂飞扬,而晏沧云却觉得这阵风仿佛也吹进了她的心里,眼前这极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令她震惊地无以言表,心中发凉。 君意扬的眼中泛起一抹毫无感□□彩的微弱笑意,说道:“现在你觉得,我和你到底谁会先死呢?” 脖子上的凉意又再浸入了肌肤几分,晏沧云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境。从前自问并不差的功夫,如今在这人面前就好像三岁孩童的玩意,虽然就这么惨败于他手中也有她自己轻敌的重要原因,但无论如何也着实让她的骄傲和自尊被重重打击了一把。 如果,此刻用的武器不是湛容给她的护卫佩刀,而是自己擅长的软鞭呢?但下一瞬她便否定了这个幻想:结果一定也会是一样。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个高手。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平静了。 “动手吧,不用等着我求你,我方才也没想着对你留情。”晏沧云闭上眼睛静静说道。 她不觉得有什么冤枉,她只是觉得遗憾。遗憾这条命丢的太没有价值,遗憾没能再见到自家兄弟一面,遗憾和湛容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遗憾……她还没来得及为喜欢上他这件事做些什么。 无论是忘记他,还是陪伴他。 她倏地睁开双眼,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山头上的那片积云,阳光仿佛从中穿透了一个窟窿聚成一把光束照射下来,映出晦暗中那团耀眼的光明。 没错,她是喜欢湛容的。无论当年他逃婚有什么原因,那都只是仅存在她尚未喜欢上他的过去,而她喜欢上的,是如今的他,那个地位尊荣不可攀折的他。 晏沧云只觉灵台一片清明,或许这便是人在临死前思绪会变得通透无比的缘故吧,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还好,到底还是来得及明白一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于这一点上,她毫无遗憾。 “死到临头不见惊恐算是你比很多男人都强的胆气,”乍然飘来的君意扬的声音将她已渐渐变得虚无的思绪倏地拉了回来,“不过还能笑得这么荡漾的,我倒真的是第一次见。”说着轻轻“啧”了一声,“莫名其妙让我想起了我娘,每次提到我爹的时候也是这样让人鸡皮疙瘩。” 你才荡漾,你全家都荡漾!前一刻还在感怀人世的晏沧云倏地怒瞪着他。 “其实你对我动杀心,以我的脾气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不过嘛,”他反手将刀柄递到了她面前,笑道,“刚才我忽然改变了想法,现在你可以走了。” 晏沧云都不知道是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还是该感谢自己让他想起了他娘,但不管怎样,死里逃生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立刻回去见湛容。于是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身后却又传来那人悠悠然的声音:“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就算我不杀你,你的时间也不多了,抓紧机会去完成心愿吧。” 她咬了咬牙,懒得回头,便也因此没有看见他唇边戏谑的笑意,以及,那眼中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假期结束前再更一章,接下来会尽量抽空码字的~谢谢坚守在等待前线的小伙伴~新年快乐!PS:君小花的个性果然比较像他爹,太不讨姑娘喜欢了O(∩_∩)O~ ☆、双雄 城外西郊,施粥棚旁正围候着层层等着官府发放救济粮的难民,湛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一片拥挤的情形,目光深深,沉默不语。 “少君殿下?”连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得到回应的腾愈露出关切疑惑之色,“殿下是否身子有什么不适之处?” 湛容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然后走过去接过侍卫手中的粥勺,亲手给难民添起了饭。 费元皱了皱眉,只好和腾愈一起也跟上去亲力亲为。 “殿下似乎有心事。”一早也来到了粥棚参与施粥的燕南还温柔笑道,“其实天灾之事也是难以避免的,为君为臣者,只需尽到自己的责任便够了。” 湛容仍是微微一笑,极有涵养:“燕庄主说的是。” 然后,他又再递出一勺粥,抬眸,蓦地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人堆中穿梭,眼看着就要来到自己面前。 他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出现了骚动。 不知是谁开始了争吵,开始了推搡,开始了由内向外的层层冲撞。人浪撞向了施粥台,而湛容已经一个箭步往旁边跨了出去,抓住了晏沧云的胳膊,随即又被她反手拽开。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一旁的粥棚里已霹雳哐啷被扫倒一片。 -- 第27页 晏沧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却又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会传染他疫症,于是倏地放开了手,紧张又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湛容见她摇头,原本松了口气,却又直觉觉得她有些异样,但这时却不是追问的时机。 “殿下,您没事吧?”费元已经上前来关切,“现下情形混乱,下官还是送殿下回去吧。” 湛容看了一眼在侍卫镇压下仍有些不平静的人群,眸光闪了闪,点点头,转身冲着晏沧云柔声道:“走吧。” 腾愈走在最后,终于发现尚站在原地伸手护着自己手臂,一脸沉静的燕南还,于是关切道:“燕庄主受伤了?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必了。”燕南还唇边的笑意有些微沉,“只是稍微碰了一下,我自己回去处理就是,腾大人还是随少君殿下先回去吧,我先告辞了。” 走出数步上了候在城门边的马车,燕南还脸上的神情越发讳莫难辨。 “这个湛容简直太目中无人,”侍女翠珠已经忍不住愤愤埋怨起来,“郡主就在他身旁,他竟然自己跑开去救那个近身侍卫,真是莫名其妙!” 燕南还沉默了半晌,半晌后,她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那个姓君的说他几时再来?” 翠珠一愣,想了想,道:“说是后天晚上。郡主问他做什么?难道打算用他来刺激湛容?” “对一个眼中根本没有你存在的人,用另一个男人来刺激他根本毫无意义。”燕南还意味深长地冷冷一笑,“他既然胆敢向我求亲,当然就该拿点用处出来。” *** 湛容发现了晏沧云的紧张和局促。 这样的她实在太反常,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于是在打发走了费元等人后,他看着她,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怎么了?” 晏沧云咬了咬唇,说道:“我可能活不久了。” 湛容一愣:“什么?” 晏沧云觉得这个问题太沉重,尤其当她看见湛容此时此刻的眼神,她便更加不想与他谈论这个话题,总觉得自己下一瞬就有可能哭出来。 但她讨厌哭泣,尤其讨厌将自己的无助暴露于人前的哭泣。她觉得那会显得自己太没有用,也会显得好像自己正在巴巴地乞求什么。 她不愿乞求他什么。 “这个不重要。”她强作云淡风轻地一句带过,然后续道,“殿下让我去查的事,我去看过了。铜山村后面果然有异样,那里……” “你刚才说你怎么了?”湛容静静打断她,问道。 晏沧云一顿,用尽量稳定的语调说道:“这件事原本属下也不打算瞒着殿下,毕竟对殿下来说是件关乎安危的要紧事。简单来说就是属下可能同样感染了疫症,所以打算趁着尚未发病回来禀报完殿下此事,然后属下自会尽速寻个去处的。” 湛容定定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去看过大夫了没有?” 她想起那个比疫症更加令人心里发毛的所谓大夫,默了默,点头:“看过了。他说没得治。” 话音方落,忽然有一个几分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飘来。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这样贬低我的医术,传出去,可是要对我负责任的。” 晏沧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心里蓦地一惊,转身循声看去。 果然,那位在她看来似杀手多一些的所谓君大夫,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屈着腿坐在围墙上,冲着她扬唇一笑,然后跳了下来。 动作轻松地简直像从自家床头上下来一样。 她回过神,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一步挡在了湛容前面,看着君意扬的冷厉目光中充满了防备:“你来做什么?” 君意扬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笑看她,那戏谑又带着傲气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身后的湛容轻轻将她拨到了一旁。 不会武功的他,此时与君意扬对峙着,气势上竟也不见虚弱。晏沧云头一次晓得原来男人可以不仅仅强在身手。 “你就是她主子?”君意扬先开了口,语气平淡而随意,“咱们来谈谈合作吧。” 湛容神色不动地看着他:“阁下是?” “我叫君意扬,是个开医馆的。呶,”他目光指向晏沧云,“她早上就是来找我看过病。” 这一点湛容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已经能推测出。于是他淡淡笑了笑:“可是阁下并没能医治好她。” “‘没能医治好’,和’还没开始医’是两回事。”君意扬不以为然地说道,“她中的那点儿毒,我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拖一拖也无伤大雅。” 拖一拖也无伤大雅?!晏沧云在一旁听到这里,心里的火星子噼啪一下就被点燃了,若不是湛容在袖子下抓着她的手,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怒目冷对着那个不拿戏弄他人生死当回事的无良大夫。 “中毒?”湛容立时便察觉到了君意扬话里的另一个重点。 “对啊,中毒。”君意扬笑了一笑,走过来一点也不客气地就着石凳就坐了下来,“这就是我要来找你谈的合作。” 湛容沉默了一下,一笑,转身在他对面坐下:“君大夫想如何合作?” “我不打算和朝廷的人有瓜葛,原本你们这些人之间的事我并不关心。”君意扬道,“不过铜山村这次所谓疫症其实是中了一种名为火龙缠的毒,我要找到用这个毒的人。所以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在查的人是谁就行了。” -- 第28页 湛容看着他,不语。 “知道你信不过我,怕我去报信是不是?”君意扬坦然地点出对方的防备,也不以为忤,“放心,我还没说完呢,作为回报,我会给你这种毒的解药配方。到时候,无论是铜山村那些人,还是她,”他伸手一指晏沧云,“都会变得活蹦乱跳的。你也算建了一功吧?坦白说我觉得这个回报,远远大于你给我的,你应该没有什么理由不满意。” 湛容微微一笑,神情依然平静:“其实君大夫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早些告诉官府……” 不等他说完,君意扬便扬手止断。 “你不必怀疑我是有什么阴谋。”他淡淡道,“对你们来说这张药方是大便宜,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湛容沉吟片刻,点点头:“这世上向来不缺能人。”言罢,抬眸看向他,“我有一个对我而言非常有利,对你而言也有不打草惊蛇之效的法子,不知君大夫可愿配合一试?” 君意扬正要说什么,却不经意一眼瞥到晏沧云,蹙眉:“我看你好像很不乐意我和你家殿下合作。” 晏沧云气鼓鼓地抿着唇忍着不说话。 “好吧。”君意扬立刻转过视线看着湛容,“我答应。” *** 两日后的夜晚,同以往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焚月山庄里,依然是一片静悄。 燕南还坐在烛光下,一下一下地浮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翠珠站在门外张望了半晌,回身道:“郡主,他来了。” 燕南还手上浮茶叶的动作终于顿住,她转过头,看着来人自门外施施然走入。 “燕庄主这是在敞开门等我来赴约么?”君意扬看上去颇为开心,“难不成今夜有好消息要对我说?” 燕南还淡淡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这样有胆量。” 他面露不解:“焚月山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需要什么胆量?” “但你迟到了。”燕南还扬起下颔看向他,“没想到你也并不如你说的那样诚心。” 君意扬笑了笑:“我也没想到,燕庄主原来还对朝廷的事感兴趣。” 燕南还一顿:“什么意思?” “就是铜山村那件事嘛,”君意扬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开始剥起来,“我看见费元的人来找你了,然后你又让这丫头去找了别人。”他说着,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太守府也开始闹疫症了,你不怕吗?” 燕南还沉吟了须臾,问道:“邱长明失踪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他继续剥着橘子,眼帘抬也没抬,似笑非笑:“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个江湖闲人。”一边心里开始回忆,一个时辰前清理门户的手段够不够分量。 她拿不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肯定他是否在探查自己的身份,于是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那你便不会懂,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君意扬点点头,扔了瓣橘肉到嘴里,悠悠然道:“确实不太能感同身受,但我也不怎么在意。” “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放弃向我求亲的打算?”燕南还试探着问。 他想了想:“暂时没有,不过如果你不早些答应,难保我会再看见比你条件更好的之后改变主意。”回答地极其坦然,似浑然不觉这种说法有什么问题。 燕南还心里却已经又默默加了一点对他的厌恶,脸上仍保持着神色不动,然后,嫣然一笑。 “那么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如果能够做到,我也许便会答应。” “也许?”明显他觉得这种程度的结果没什么意义。 “也许……但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吧。”燕南还补充道。 君意扬觉得有些没劲,其实也不太有耐性,但他微微一顿,还是问道:“什么事?” “拿到一个姑娘的心。”她说。 他立刻皱眉:“这么血腥的方式也太恶心了。” 燕南还觉得自己额角抽了抽。 “我是说,让她爱上你。”她再次说道。 “啊?”君意扬一脸难以置信,“原来你喜欢和别人共事一夫么?”又摇了摇头,“可是我们家没有这个传统。” 燕南还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懒得再绕圈子,于是也不看他,自顾自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优秀,能够让一个对她的主子忠心耿耿的人眼里心里,从此只有你。” 君意扬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兴趣:“你说的谁?” 燕南还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晰道:“晏沧云。” 作者有话要说:  和周公抗争着爬上来更一章,下周还要各种忙,也不知道神马时候放假,不过这章写的好激动,哈哈哈。另外看见小伙伴的留言了,这里说明一下主页上写的主角排名其实是按照出场和戏份顺序来写的,不一定是最终配对指向,CP走向以剧情为准→_→ ☆、欲夺芳心(一) 晏沧云一大早就觉得眼皮直跳,跳完右眼跳左眼,跳完左眼又跳右眼,最后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是哪边在跳。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她和湛容从铜山村回来。 湛容见她不时地揉眼睛,便驻步问道:“进沙子了吗?” 她摇摇头:“总觉得今天可能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却也觉得奇怪,到目前为止,怀安城这件事他都处理的很顺利,那么还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呢? -- 第29页 此时一脸病容脸色苍白,衣衫凌乱的太守费元忽然从房中一路冲了出来,见到湛容,“嗵”地便跪了下来,动作之急切简直可以用扑来形容。 “殿下,少君殿下,”费元的声音里带着满是急切的颤抖,“下官知罪,求殿下救救我,救救我啊……” 湛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向淡定,一向安静,一向柔和地让你情不自禁地会认为他下一句说出口的话,总是温暖的。 然而此刻,他说出口的却是:“费大人虽然犯了错,但到底也是薛国舅的外甥,本君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又怎会不愿相救。只是,这城中的大夫个个都束手无策,我也是无能为力。原本今日,我还想问问费大人是否有法子的。” 费元一听,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一般,颓然瘫坐在地。 晏沧云转眸看向湛容,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丝说谎的痕迹,她晓得他之所以拖延拿出药方医治村民,就是为了这一刻,这个显得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刻。 朝堂果然复杂。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略带着一些怅惘。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湛容侧过脸,恰好迎上她的目光。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然后冲着晏沧云浅浅弯了弯唇角,又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 弧度微小的让她完全看不清那笑容里到底藏着什么意思。 *** “殿下。” 刚一回到驿站,便有侍卫上前对湛容禀报道,“焚月山庄燕庄主正在内堂等候召见。” “燕南还?”湛容若有所悟地嗯了一声,“我就来。”说完转向身旁的晏沧云道,“沧云,你先回房休息吧。这两日你还没好好休息过,别忘了你的身子也才刚刚好。” 晏沧云顺从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闷闷的。 在原地站了半晌之后,她决定外出走走,来到怀安城这些时日,她还不曾好好看过这里。 刚一脚踏出驿站大门,眼皮便又开始乱跳。 “还跳什么?”她烦躁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就是个大美人么,至于让你乱跳成这样?没出息!” 她自言自语完,一甩头便大喇喇地上了街。 沿岸河堤翠柳绿的正好,晏沧云却提不起兴致踏青,寻了一间凉亭便百无聊赖地钻了进去,然后又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柱子上发了会儿呆。 “不晓得小昔那边怎么样了。”她想,“以她的身份,南侯肯定是不会亏待她,可是不晓得会不会哪天因为什么缘故又把她卖给了西侯。”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喃喃道:“难怪小昔一直不愿意回去。” “晏姑娘,这么巧啊!” 忽然响起的声音散发着令晏沧云毛骨悚然的亲切感,她皱着眉看向来人:“君大夫,你今天吃错药了?” 君意扬却没和她斗嘴,反而笑的眉眼弯弯,然而这样的笑容绽放在这样的面孔上,却让晏沧云感觉到了类似于拍马屁般的猥琐。 但她觉得君意扬没道理拍她的马屁,难道是无事献殷勤那什么……她愕然,随即联想到已经跳了一上午的眼皮,越发防备起来。 “你慢慢欣赏,我先走了。”她被他看的觉得此地简直不宜久留,晚走不如早走。 “喂,”君意扬伸手拦住她,满眼不解,“你跑什么?我这么温和的人,你看见不觉得很愿意亲近么?” 晏沧云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你没有对着镜子做过这种浮夸的表情么?”晏沧云实在忍不住了,“君大夫,恕我直言,你比你自己以为的看起来,还要猥琐。” 眼见君意扬一脸讶然地怔住,她立刻快步蹬蹬蹬地出了凉亭,连一点回头的打算也没有。 晏沧云逃似的走得飞快,也不知走出了到底多远,刚刚又转过一条小街踏上石桥,右手腕忽然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跟我来。”君意扬看也没看她,干净利落地撂下这三个字,拉着她就径直往前走。 晏沧云不是没想过挣扎,她觉得这个人带她去的地方肯定不是龙潭就是虎穴,但无奈,她才一试图挣脱,君意扬便不晓得点了她手上什么穴位,整条胳膊都瞬间变得麻软无力。 “再乱动下一次就点你心口了。”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一边宣告般地淡淡说道。 “你敢!”晏沧云下意识抬起左手护在胸前,气的天灵发热,“你不要以为武功比我高就能对我如何如何,我跟你说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 “……”哑穴被封了,晏沧云欲哭无泪。 *** 一炷香之后,晏沧云被带到了一片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山坡上,清风徐徐,远眺可以看见青山绿水的美景。 但她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到这样的景色,在哑穴被解开的瞬间,她便冲口大骂。 “姓君的你有病啊?!点了我穴道就为了带我来陪你看花?”晏沧云想到自己现在双腿动弹不得就气的牙痒。 “哦?”君意扬笑了,“原来你希望我点了你的穴道,不止带你来陪我看花吗?那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心塞而死,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不然情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被他耍的团团转。 见她忽然闭口不再说话,君意扬笑了笑,在她身旁站定,俯身在她耳旁说道:“等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 -- 第30页 晏沧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完全没有兴致想知道他要给她看什么。 君意扬就这么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山坡上,晏沧云不能动,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吹风,看着眼前的山水出神。 她突然有些想念飞沙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她被这施施然的脚步搞得火大,立刻转过头怒道:“你到底还要我在这里坐……” “多久”两个字被卡在了喉咙,晏沧云看着眼前的人,怔怔的半晌说不出话。 一阵山风吹过。 这是人还是神仙?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活了二十几年,劫道无数,从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也没有见过有着这样清透容貌的人明明有着这般清泠雅致的风华,然而眉梢眼底却又自带几分融于红尘的傲气,就好像在显摆什么似的……然而却恰恰又有着与之看起来颇有些矛盾的独立于世外的……纯澈?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很白,却没有病容,反而泛着光泽。晏沧云看着这样的他,更加无法揣测他的来历。 但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来了个看起来十分有格调的陌生人倒是好事,于是她笑着同他打招呼:“这位公子也来踏青啊?” 他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晏沧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但还是又问道:“会武功吗?” 他抿了抿唇边的笑意,点点头。 “那太好了。”晏沧云简直要感动地流下泪来,“你能不能帮我……” “你就这样打算不告而别,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话还没说完,对方便含着戏谑的笑意开了口。 晏沧云蓦地愣住,呆呆的,良久没有动静。 他也不意外,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早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所以你看,我原本是很低调的。但你说我的面具你觉得很猥琐,我只好让你晓得我本人其实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你,你是君……”没错,这个声音她简直印象深刻,何况这个语气还一如既往地那么臭美欠扁。但是晏沧云还是迟疑了一下,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也很纠结。 她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个美好的躯壳,就这样被一个毫无内涵的灵魂给占据了。 “就是我,”他笑着说,“君意扬。” 晏沧云终于没能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再次转开了目光。 “诶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君意扬几步走上来在她身旁坐下,追着她的视线问,“不至于吧,自卑成这样?” 我自卑?晏沧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本来以为你很有心,不,是聪明……” 君意扬接道:“我本来就很聪明啊。” “……”晏沧云无奈地吸了口气,“我真的是生平第一次同情一个自恋狂。你爹娘一定很不容易,对着你这么多年,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君意扬一脸正经:“谁说的,我爹比我更自恋,我娘还特别喜欢他。” 晏沧云觉得他简直是个怪胎:“你既然知道这是自恋,不讨人喜欢,你还这么张狂啊?” “因为我自恋的有理有据啊。”君意扬笑的眉眼弯弯,“你觉得我哪里不好呢?长得猥琐,还是医术不精,或者武功低微?” 同样融入眉眼的笑容,但一回,晏沧云已经被打击的无言以对了。 于是她转移话题:“但一个人再优秀,性格不好,一定也交不到朋友。” “你有朋友吗?”他问。 晏沧云骄傲点头:“那当然。”又有意揶揄他,“反正肯定比你多。” “真好啊。”君意扬憧憬地叹了口气,往后半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说道:“我们家在很远很远的海岛上,岛上也没什么同龄人陪我玩,我只认识箫随他们两兄妹,但是我们两家离得也很远,至少两三年才能见一次,可无聊死我了。” “你没有兄弟姐妹么?”晏沧云问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竟然和他聊起来了?!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愤愤地想:一定是被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给带跑偏了。 但她还来不及转移话题,君意扬便已经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呢,我爹心疼我娘生我的时候不容易,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生孩子。”略一沉默,他说,“所以我很羡慕箫随他们。” 晏沧云心里蓦地一柔,刚想说两句安慰话,却见他忽然转过脸来冲着她扬眉一笑:“我爹娘的美貌居然只有我一个孩子来承继,实在太可惜了。” “……”她默默回过了头。 什么心软,什么同情,什么安慰,通通都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君小花居然如此肤浅地用起了美男计!请务必冲着我来!【Pia飞~】PS:大家知道箫随是谁的儿子吧?嘿嘿~ ☆、欲夺芳心(二) “那现在怎么样?”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君意扬忽然开口问道。 正在默默腹诽的晏沧云乍然听他这么一问,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有没有被我这样玉树临风的人打动芳心啊。”君意扬一脸“这你还用问”的表情。 晏沧云自觉在这不太长的时间里已经迅速成长到在面对他的厚脸皮时足够镇定自若,却到底还是被他给噎住了。 -- 第31页 “没有。”片刻之后,她果断摇了摇头。 君意扬愕然:“为什么?” 晏沧云深吸了口气,问他:“我可以说真话吗?” 他半眯着眼点点头。 “你不会生气,然后揍我吧?”回想起和他的第一次见面,除了实在不怎么愉快之外,晏沧云还是颇有些忌惮的。 “我揍你干什么?”君意扬一脸莫名其妙,“打架是小孩儿做的事。” 晏沧云心说我看你和小孩子差不了多少。但脸上却尽量不表现出嫌弃,而是用一个豪放的眼神盯着他,伸出右手去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拉。 “哇!”君意扬捂着脸就喊了起来,“你干嘛?!” “看看你这张是不是面具啊。”觉得总算报了一点仇的晏沧云心中爽的不行,却佯作淡定地收回手,“原来是真的啊。”然后拍了拍手,就像在抖落灰尘一样,“可惜啊,空有其表,你让姑娘家怎么对你动心?” 君意扬沉默了半晌,问她:“那要怎么样你才会动心呢?” “不可能。”她再次果断地回答,而且回答地非常快,“我不晓得你是在拿我寻什么开心。但我可以好心告诉你,一个人要讨人喜欢不是光脸长得好看就行的,其实你完全可以学一学湛……殿下的知书识礼,就连大美人都愿意和他亲近。”说着最后一句话时,她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 “你说燕南还啊?”君意扬望着她,眉梢眼角透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深邃。 晏沧云大感讶异:“你认识她?” 君意扬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端详了她须臾,笑道:“你这么笨,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找一个比你有智慧的人做夫君,这样才不会害了下一代。” 晏沧云一股火气窜上来,脱口便道:“你以为你很有智慧吗?!”说完立刻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而君意扬已经优哉游哉地戏谑着开了口:“哦,原来你已经在考虑嫁给我了啊。” 她就知道! “……”晏沧云无奈扶额,“你可以去死一死吗?” “那可不行,”他正正经经地答道,“我还没娶老婆呢。” 晏沧云垂下头,装死。 君意扬又凑上来和她说话:“诶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说啊,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个媳妇儿回去扬眉吐气的,你不知道我爹娘……”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给我滚到一边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晏沧云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冲着他连个停顿都没有地怒吼道。 君意扬怔了怔,然后老老实实往旁边挪了一点,又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哦,那你静一静吧。” *** 黄昏的时候,晏沧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驿馆门外,她有气无力地冲着身旁的人喂了一声,说道:“我自己可以进去,你走吧。” “可是你不是说脚麻?”君意扬扶着她的手并未放开,“都到门口了,走吧,我送你进去,反正又不是没见过。” 晏沧云无语地看着他:“我脚麻是谁害的?你还有脸说。” 君意扬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下次我会注意时间的。” 还有下次?!晏沧云真想一锤子给他脑袋上砸过去,但她已经被他气了一下午,且早已明确地知道自己打嘴仗不是他的对手,脸皮的厚度也远远不及,她实在是懒得说,也没精力说了。 她正准备再赶他走,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飘来。 “沧云。” 她下意识倏地用力抽回手,转头看向数步外正站在台阶上静静望着他们的湛容,他看上去似乎原本是准备外出的,因为腾愈此刻还恭敬地候在一旁。 晏沧云觉得现在的氛围似乎有点怪,但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湛容身边,冲着他行了个礼,问道:“殿下要出去?”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那个已经转身离开的自称开医馆的君大夫,说道:“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还在房里休息,刚才还让人做了鸡汤给你。” 晏沧云听着觉得有点内疚,浪费了鸡汤啊。 于是她问:“现在还有吗?我去把它喝了。” 湛容看了她一眼,回头:“没了。”然后举步往下走。 晏沧云见状连忙跟上,却被他一个眼神止步:“不必跟着,你先回去吧。” “哦。”她觉得湛容好像情绪不太高,明显和上午的时候不一样,但她觉得看腾愈的神情应该也不是要紧的事,于是一忖,果断决定先去厨房转一圈看看鸡汤还有没有剩。 被君意扬折磨了一下午,她简直是身心憔悴,就连饿的速度也比平时快。那家伙简直是个魔星!晏沧云如是愤愤地想着,大步跨进了驿馆大门。 *** 君意扬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医馆半掩的门。 “少东家回来了?”伙计笑嘻嘻地刚一凑上来便被他一指点了穴道,将表情定格在满面堆笑。 “你出的主意根本就没用,”君意扬说,“我冒着容貌暴露的危险陪她看了一下午的花,结果她还是没有爱上我。”看着对方的表情,他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笑。” 连接后院的珠帘忽然噼噼啪啪轻轻响了起来,君意扬回过头,一眼看见个紫衣青年手里正拿着个茶杯,正忍着仿佛随时要喷水般的笑意。 -- 第32页 “箫随?”君意扬一怔,“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来的?” “可不就是我一个人吗,我爹陪着我娘游山玩水呢,瑶瑶在家里忙,哪有空来你这小医馆。”紫衣青年走过来,轻轻一掌拍开伙计被点了的穴道,冲着君意扬笑道,“自己追求姑娘不济事,迁怒别人有什么用?” 君意扬冷冷一笑:“听说你也没搞定你看中的那只小白兔吧。” “别提她了。”箫随无趣地说完,转移了话题,“你这回看中了个什么样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已经失败过三次了。” 君意扬皱眉:“有那么多吗?” “相信我,兄弟。”箫随拍了拍他的肩,“实际次数只多不少。” 君意扬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开了口:“这次是个傻了吧唧的,你有什么建议吗?” “那还不简单,你就比她更傻啊。” 君意扬无甚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开。 箫随叫他:“喂君小花,客人还在呢,你去哪儿啊?” “君小花”三个字刚一出口,君意扬便蓦地驻步,回头,唇边扬起一抹可算是冷酷的笑意,语气却淡淡的:“你刚才说你看不上这家小医馆,我要回去告诉我爹。” “噗……”箫随一口刚喝进嘴的茶水喷了一地,连忙扔了杯子就去拉他,“别别,我错了,君小爷。我跟你说,追求这种姑娘吧,你只能用怀柔政策,因为她傻啊,不像我们这么了解你,所以她容易心软被你这皮相表现出来的清纯所欺骗,你就随时随地地对她怀柔,包管她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君意扬忖了忖,扬眉:“真的?” 箫随发誓状:“良心建议。” “好,”君意扬点点头,“我就听你的试试。要是不行的话,我就……”他话没有说完,似乎在认真考虑着什么。 “就怎样?”箫随问,“你该不会霸王硬上弓吧?” 君意扬走回来,坐下,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就告诉我爹,你说你看不上这间小医馆。” “……”箫随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连上了七天班,今天又是周一,欲哭无泪。。。于是关门放蠢萌又腹黑的君小花来治愈一下~ ☆、欲夺芳心(三) 晏沧云真的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身为一个土匪头子还能被人给绑架,简直太丢脸,丢脸丢了一寨子了。 事情还得回忆到早上的时候她为了明天启程上路而特意外出准备买点特产带回去给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尝尝,谁知刚买了一挂桃花糕,自己还没尝一口呢,就不晓得被哪个天杀的从背后偷袭给弄晕了,等她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时,面前就站着个蒙着脸的男人,正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突地就清醒了。 “你哪条道上的?”晏沧云觉得现在的绿林人士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良家妇女也是能随便绑的?你老大哪个?” 蒙面人猥琐地笑了两声:“老子是逍遥道上的,老大没什么爱好,专绑良家妇女。” “畜生。”晏沧云一股火气腾地就窜起来了,“你有本事就把本当家的手松开,咱们光明正大地打。” “好啊。”他竟也答应地痛快,走过来蹲下身子就为她松了绑。 晏沧云嘴上虽然说光明正大地打,但哪会真的那么老实等着他准备,抓住手刚一被松开的时机,迅速便从腰间抽出短刀朝他狠狠砍了过去。 谁知他不慌不忙地伸手在她右腕上一拍,顺势回手又一格挡她补上来的左手,瞬间便将她的招式化解,下一瞬,晏沧云被点了穴。 “你这小妞脾气还不小。”蒙面人笑道,“说话也不老实,你也没有光明正大地打。” 奇了怪了,晏沧云惊诧之余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么以前根本遇不到的这些高手,这两天接二连三的遇到呢?还偏偏都跟我过不去?我几时有这种吸引武林高手的体质了? 她正暗自忖思,忽然听到面前这人“哎哟”叫了一声,她抬头一看,竟见到他正捂着自己的肩,动作十分慌乱的样子环顾着四周。 “谁偷袭老子?”他喊道。 “你小爷我。” 这个声音……晏沧云蓦地抬眸。 君意扬一脸凉凉的傲气,走近,手上把玩着一根银针:“想活命就快滚。” 蒙面人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颤抖着指着他:“你……你有种!”然后冲着晏沧云愤愤地道,“算你好运,有个这么优秀的男人来救你!哼!” “……”晏沧云无语地看着他转身往林子里走。 “你没事吧?”先前还一脸高冷的君意扬立马笑容可掬地走过来给她解了穴道,“你看你武功不怎么样,现在这世道太乱了,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吧……” “君意扬你到底玩够了没有?!”晏沧云忽然冲着他怒喊了一句。 “……啊?”君意扬扯了扯唇角,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晏沧云根本不去受他的迷惑,继续怒喊:“你别给我装无辜,你们的演技那么浮夸真当我是白痴吗?!” 他不说话,抿着唇像个默默听训的孩子。 另一边却传来大笑:“哈哈哈,君小花我就说让你别听说书的乱讲,英雄救美不能太刻意。你看吧,被人家姑娘给识破了。” -- 第33页 “你给我滚!”君意扬冷着声音,回过头便一针飞了出去。 “我去,”萧随堪堪一个闪身避开了这细如雨丝的暗器,随即立刻喊了起来,“十五岁那年不是就说好了以后打架不能用落雨飞絮针吗?!你用这么阴的招式还打个屁啊!” 君意扬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你说他的绝招是阴……” “你当我没来过。”萧随转身几个起落便没了人影。 君意扬收回目光,转向晏沧云,却见她似乎有些出神地望着萧随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由一顿:难不成她喜欢萧随这口? 莫名有些不爽。 “你……”他刚要开口,便被她打断。 “他刚才叫你什么?”晏沧云望着他,眼睛眨啊眨。 “……”君意扬瞬间在心里骂了萧随一万遍,却端着面无表情的脸,说道:“没什么。” “小花。”晏沧云已经开始自言自语地重复,“君小花……”她看着君意扬,嘴唇越抿越紧,眼睛越来越弯,一看就是要爆笑的前兆。 君意扬无奈地叹了口气:“笑吧。” “哈哈哈哈哈……”她便立刻从善如流地笑了,连个客气地停顿都没有,“你,你的外号为什么这么娘炮啊!哈哈哈哈哈……” 他闭了闭眼。 “那你小时候是不是还会穿女装啊?”晏沧云看着他,越想就越觉得好笑,连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你有这个外号你爹娘知道吗?” 君意扬攥紧了拳头,突然转过头冲着她大喊:“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外号吗都是我爹娘干的好事你再这么叫小心我揍你!” 历史如此惊人的相似。晏沧云被他一通吼,立刻愣住了。 君意扬见她顿住了,自己也愣住了,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道:“那个,我只是顺口说说,因为我一直这样威胁他们。我不是真的要揍你。”说完似乎是怕她不信,又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真的,我不会揍你的。” 晏沧云其实还是想笑,但此时看着他的眼睛,不晓得为什么,心里便忽然泛起一抹柔软。 这双眸子清澈又无辜,让她不忍心再戳他的痛处。 “我知道了,”晏沧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我不笑你了。” 君意扬见她唇边仍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默了默,认命地道:“自己笑就是了,不许告诉别人。” 晏沧云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放心,都是江湖儿女,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 君意扬没再说什么,把晏沧云从地上拉了起来,看着她低头拍裙摆,问道:“明天就要走了吧?” “嗯。”晏沧云到了此时对他自觉总算有了认知,一句话:孩子心性,贪玩。所以也没有再对他多么抵抗,只是仍有些怨言,“还说呢,我今天特意去买的特产打算带回去给寨子里的兄弟们尝尝的,就被你给搞破坏了,我还得去重新买。” 他微微一笑:“别买了,我给你准备,这里我比你熟。” “你?”晏沧云想到确实这一切损失都是因他而起,也不客气:“那行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早点准备啊,我明天早上就走了。” 他点头:“知道了。” *** 入夜,君意扬刚刚走到焚月山庄的大门口,便遇上三个在管家的陪伴下从里面走出来的陌生人。 两女一男,即便她们都女扮男装,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其中一个女子看上去应该是为首的,虽然相貌普通,但眼中倨傲,是一种基于身份而生的高高在上之感。 君意扬只瞥了一眼,便准备照旧径自往里走,却没想到那个为首的女子却主动叫住了他。 “你是燕庄主的朋友?”她眸中含着傲然的笑意,直直盯着他。 君意扬连个正眼都懒得给,没理她,走了。 他来到燕南还的房间,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细软,冲着眼前的人便道:“客套话就不说了,我明天就要离开怀安城,向你提亲的事就当没有过吧。我走了。” 燕南还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他,疑惑道:“你是……”默了默,恍然,“君意扬?” 他淡淡一笑。 燕南还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了丝不好的预感,于是试探道:“你是因为做不到答应我的事,所以知难而退了吗?”她笑了笑,“也好。” 君意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垂眸一笑,说道:“你无须对我用这种激将法,我那时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哄着你玩,你真以为我傻啊?”说完摇了摇头,“你自己去找湛容玩儿吧,我如你所愿,不再来找你了。” 言罢,也没有等她再说什么的意思,转身离去。 燕南还神色低沉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半晌没有说话。 “郡主,”绿珠抱着刚收拾好的包袱走了过来,“您真的这就要回智月国啊?” 燕南还,不,在离开了这里之后,她便不再是燕南还,而是智月国英王郡主,白环。 她旋身坐下,眉梢淡淡一挑,笑得嘲讽:“公主殿下都亲自来催我回去了,我还能留在这里么。再说我虽然用解药向湛容表了忠心,但是他那种从小在皇室权斗下被软禁着长大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我说的话的。也罢,眼下他们姓湛的要和薛家斗,我们倒也乐得旁观。” -- 第34页 绿珠叹了口气:“映月公主打小就嫉妒您,这回肯定也是她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才这样趾高气昂地来召您回去。” 白环不以为然地一笑:“她那种草包,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顿了顿,续道,“我现在在想的,是晏沧云这个人。” 她若有所思地拿起茶杯握在指间,喃喃:“湛容对她似乎很是看重,君意扬也是在与她接触后才放弃向我求亲。”她说到这儿,自觉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放弃了我,能从湛容手里得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实在太羞耻了,身为亲妈我都不忍直视 = = 昨天有妹子对我说想小昔和叶侯了,放心,我会让叶侯的智商来拯救这两章被小花卖蠢拖下去的水平线的。。。哎哟,谁扎我笑穴,哈哈哈哈~ ☆、金枝 翌日,晏沧云跟着湛容来到了码头,竟一眼看见了早早侯在这里的君意扬,以及……他靠坐着的那辆载着大包小包不晓得是些什么的板车。 他看见晏沧云,隔着远远地便笑着朝她挥手。 晏沧云默默把脸转开,假装不认识,一脸正经地继续听着湛容和送行的腾愈说话。 “怀安的事务便交给你了。”湛容神色不动地将目光淡淡从不远处的君意扬身上收回,说道,“下次再要向本君伸冤,就无须再用这样故弄玄虚的法子了。” 腾愈赧然地笑了笑:“殿下不治下官的罪,已是大恩。” 湛容微微一笑:“怀安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是他们的福气。”言罢话锋却忽然一转,唤道,“沧云。” 正在祈祷君意扬别这时候上来给自己添乱的晏沧云乍然听他喊自己,不由一顿,才回道:“啊?” 湛容轻轻一扬下巴,唇边笑意微淡:“我看君公子有话要对你说,我陪你过去看看吧。” 你陪我?晏沧云下意识看了一眼仍优哉游哉坐着的君意扬,不行,那个家伙太不能信任了。于是赶忙道:“殿下就不必亲自去了吧,属下去打发他走就是了。” 湛容却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君意扬走了过去。 晏沧云只好忐忑地快步跟上,还没走近,君意扬便站起身,冲着她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看,这些东西够吧?”他仿佛完全把湛容当做路人,只冲着她笑,也只对着她说话。 晏沧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搁在板车上的这许多东西竟然都是君意扬昨天说要帮她准备的本地特产,她震惊了。 “……这么多我怎么拿?”她讶然抬眸,“大哥,我是出公差,不是搞排场衣锦还乡的。”说完生怕湛容生气,赶紧上去拎了两个盒子就几步退回来,然后赶他:“这两样就行了,你快走吧,别耽误少君殿下的事情。” “少君殿下?”君意扬如同刚刚反应过来还有旁人在场一般,转过眸,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湛容,“哦,你也在啊。”又道,“我和沧云说几句话你有意见吗?” 晏沧云看他表情就直觉气氛要僵,正要急忙打圆场,湛容却已经开了口。 “她在出公差。”湛容微笑道,“我当然有意见。” 君意扬看了他半晌,凉凉勾了勾唇角:“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言罢转向晏沧云,又笑地温和,从她手中把两个礼盒重新取回,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只是想让你瞧瞧我说话是算数的。这些东西我会给你送过去。” “你送”晏沧云愣愣看了一眼眼前的运河,“你是说……” 他笑眯眯点头:“对啊,我跟你回寨子里去玩玩。”见她瞬间面露难色,他便有意无意地续道,“有我在,至少你和旁人这一路上不必担心身子会出什么问题了。” 晏沧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且一看到这家伙笑的纯洁无害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拒绝,若依着她三当家的身份,答应了他又何妨?可是现在她是湛容的下属,这件事,总归还是要他做主的。 于是她默默看向了湛容。 湛容见她望向自己,眼睛里带着忐忑和不忍,还有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求情之色,他暗暗吸了口气,语调没有半分波动地对她说:“你自己决定吧。”言罢转身先朝船上走去。 晏沧云松了口气,冲着君意扬皱眉严肃道:“先跟你说,不许惹事。你武功再高,别人到底是金枝玉叶,不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君意扬笑:“你是在关心我吗?好,我不惹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看你没什么朋友也挺可怜,我才懒得理你。”叹完又狠狠道,“总之听我的话,不然再不带你玩儿。” 他怔了怔,竟暖暖地笑了。 “好,你带着我玩儿。”君意扬笑着,如是对她说道。 *** 晏沧云用最快的速度跑上了甲板,站在湛容身边,无视着还在码头上冲着她挥手再见的君意扬。 “你和他的关系似乎很好。”湛容忽然静静开了口。 你这也能看出关系很好?晏沧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回道:“关系一般,只是我这个人比较大度,不怎么和他记仇。” 湛容笑了笑。 晏沧云看着他这一笑,不晓得为什么,明明他之前也并不是板着脸不笑,但她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似的。 “但他那个人,来路不明,性情莫测。”湛容说,“你最好还是不要同他走得太近。”他看着她,顿了顿,说道,“我怕他会伤害你。” -- 第35页 晏沧云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她明白湛容对君意扬的顾忌,也知道他此刻的叮嘱是为她好,可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同他解释,她觉得君意扬那种骄傲又有本事的人绝不是费元之流可比的,直觉告诉她,湛容不会喜欢她为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同他争辩。 但她也不能一口答应他。因为那意味着,她将会背弃对君意扬刚刚许下的承诺,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失过信诺,即便是为了哄湛容高兴,她也做不出。 于是她沉默着,没有答话。 河浪声阵阵,晏沧云静静地听着,良久,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氛围,打着哈哈先开了口。 “对了,殿下,你说那个费元这次是不是死定了?”她哼了一声,“居然敢私抓百姓伪造疫情,就为了掩饰他偷挖金矿的秘密,真是恶毒。” 湛容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后才回道:“也许吧。”又转过头冲她笑笑,“我有些乏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哦……”晏沧云莫名地抬头看了看阳光正好的天空,这么早就乏了?又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么柔弱。不晓得南侯是不是也一样动不动就喊累。”想到这儿挠了挠头,“这些金窝窝里长大的真是太难捉摸了。” *** “阿嚏。”顾昔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道:怪了,自打一入南境她就觉得后背发凉,这下倒好,刚刚才到许都,她竟然就真的病了? 走在前面的叶之洵停下步子朝她看了过来。 顾昔连忙放下手,挺胸抬头表示自己很健康,生怕他找借口说自己水土不服什么的然后遣送她回去。 然而叶之洵只是淡淡扬了扬唇角,然后转身走进了大街右边一家看起来颇为奢华的青楼艺馆——醉梦轩。 顾昔脚下的步子滞了滞,呼吸不自觉也有些沉重,皱眉:不是说南侯不喜烟花之地么?怎么刚一回城就迫不及待往里面钻了?而且她看他的神色和脚步,钻的完全没有负担的样子啊。难道传言都是假的? “长柔小姐?”韦昭返身回来叫了她一声。 她只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不出所料的,叶之洵进去之后,原本还充斥着各种喧哗之声的醉梦轩转瞬之间便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这位刚刚归来的侯爷身上。 众人齐齐行了礼之后,老鸨理了理鬓发,才有些踧踖地上前来答话:“不知侯爷驾到,民妇……” 叶之洵轻轻抬手止住了她尚未出口的后半截恭维话,微微一笑,问道:“康家三少爷在吗?” 康家三少爷?那是谁?不是别人,正正是眼前这位南侯事实上的小舅子。老鸨一听,自然也是笑呵呵地回了话:“在的在的,康三少昨儿酒喝得多,怕是现在还没起身呢,民妇这就让人去请他。” 顾昔站在离她不过几步的地方,被那满身的脂粉味熏得心口难受,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长柔。”忽然有人在叫她。 她有些茫然地循着声音望过去,竟然是叶之洵。 “到这边来。”他说的极其自然,就好像这原本就该是她的位置。 顾昔老老实实地过去了,刚刚在韦昭身旁站定,便听见叶之洵淡淡道:“这里空气好些。” 她微怔,看向他,仍是一脸平静自然的模样。 很快,楼道上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衣衫尚未理齐整的年轻男子满脸堆笑地快步走了过来。 他冲着叶之洵行了个便礼:“康文龙见过叶侯。”然后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前两日姐姐还在对我说十分想念侯爷呢。” 叶之洵笑了笑,说道:“衣服。” 康文龙一顿,低头一看,连忙伸手又整了整衣衫。 “听说你上个月在这里糟蹋了别人的媳妇儿,是么?”他问的云淡风轻,若不是顾昔听的分明他话中的每一个字,险些就要以为他是在与康文龙聊家常。 康文龙愣了愣,忙道:“侯爷是听谁瞎说了什么?是那个女人的丈夫欠我钱,我不过去收账,她便跟泼妇似的追着要打我,这里的人,呶,就徐妈妈,就可以为我作证的。” 被点到名的徐姓老鸨闻言一愣,却没有急着答话,两只眼睛左看右看,显然在打量着环境。 叶之洵嗯了一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因为怀了你的孩子,今早已经跳河自尽了?” 顾昔一僵,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牢牢攥住了衣裙。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开口时,他语调陡然冷落,看着康文龙,目光深沉,“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欢迎叶侯出来拉高智商线~~话说这说起来小花其实是个隐藏壕啊 = = ☆、叶氏侯府 顾昔到了此时终于明白了叶之洵在入城前收到的信报是什么,也终于晓得他之所以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大义灭亲。 顾昔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面色红润后一刻却已经明显因为受惊而变得脸色苍白的男人,脑海中忽然有什么记忆正在蠢蠢欲动,她慌忙侧过了脸。 “侯爷……是,是那个女人她勾引我,真的!”康文龙迟疑了半晌,似乎终于找到了妥当的说辞,忙不迭地道,“她说希望以身抵债,我就……”他说到这儿,蓦地跪了下来,“文龙知错!” -- 第36页 叶之洵沉默地看了他须臾,然后看向老鸨:“你呢?” 徐姓老鸨连忙也跪了下来,支吾道:“这个,这个民妇并不太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侯爷您也知道,醉梦轩人来人往的,民妇……”她正说着,忽然抬眸瞥见叶之洵唇边的一丝若有似无泛着薄薄凉意的浅笑,心中没来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住了口。 顾昔顺着她的反应看向了叶之洵。然后,她想起曾经听过自己父亲对这位南侯的评价:城府幽深。 叶之洵在这时站起了身。他朝康文龙走去,最后在他身旁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轻飘飘说了两个字:“杖毙。”言罢,径直走入了门外的阳光里。 顾昔甚至和其他人一样,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便看见侍卫已经板着脸开始利落地执行起了他的命令,耳边响起了撕心裂肺地求饶声,但她晓得,叶之洵根本没有听。 “韦大人,”她叫住一旁正要出去的韦昭,说道,“这个康文龙真的是侯爷的小舅子吗?” 韦昭笑了:“侯爷没有娶夫人,哪来的小舅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愣了愣,然后明白了康文龙的死因。 *** 南侯府。 顾昔望着这块匾额,有一瞬间的失神,曾经,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曾经,她时常望着的,是另一块匾额,与这里隔着重重山水的另一个地方。 “侯爷!” 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她陷入飘渺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 “侯爷,妾的弟弟……”女人梨花带雨的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完全出口,便被叶之洵极淡极淡的一眼给看了回去。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的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情绪。 女子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侯爷……” “还记得你进府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叶之洵说着话,抬眸看了一眼正在朝这边走近的某个身影,眸色一暗。 “很好。”他笑了笑,垂眸看向跪在身侧的女子,“你懂得搬救兵了。” 她咬住唇,噤声不语。 叶之洵站在原地,等着那身影来到近前。 “侯爷,老夫人有请。”中年妇人行了个礼,如是对他说道。 他扬了扬唇角,侧过脸对顾昔说道:“走吧,见见我母亲。” 顾昔闻言一顿,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再一看,果然,人家那侍妾已经一脸震惊兼嫉恨地朝自己看了过来,那眼神,简直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看穿个洞。 她默默转过脸,权当什么也没有看到。 *** 叶之洵母亲所居的幽檀别院在整座侯府的最北边,顾昔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之前一直住的是历代管事夫人所住的东苑,两年前才刚刚搬来这里,据说,是为了能望见葬着她大儿子的那座山。 没错,她的大儿子,叶之洵的亲哥哥,两年前不幸死于山匪之手的侯府大公子,叶之澜。 石径旁伸出来一梢木槿花拦住了顾昔直行的脚步,她刚要绕开,叶之洵便伸手将花折了下来。 他折的随意,扔的也随意,根本半分没有为了这件事耽搁的意思,举步朝着月门里走去。 ——小柔,桃之夭夭。你戴上这朵桃花,就是答应要嫁给我了。 耳边蓦然响起的这个声音,带着回忆里特有的空远。顾昔涩涩地牵了牵唇角,扬起头,跟在叶之洵后面走进了院门。 她看见不远处的水榭里面,正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身形消瘦,却风韵犹存,但她看起来并不快乐,整个人的身上都笼罩着寡欢的情绪。 但叶之洵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状态一样,只是微笑着请了个安,然后便直接开始介绍起了顾昔:“母亲,这位是西边顾将军的掌上明珠,顾长柔。您最近如要外出,可以请她陪同。” 老夫人打从顾昔一走进来开始便一直注视着她,听见叶之洵这样说,她只是兴趣缺缺地淡淡道:“不用了,我最近哪里也不想去。” 叶之洵笑了笑,转身似乎准备离开:“那您需要的话就告诉我。” “听说你要处死康文龙?”老夫人突然扬声道,“事情都没搞清楚,你怎能枉杀无辜?” “枉杀无辜?”叶之洵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回过身来,笑道,“母亲是在质疑孩儿这十年来治理南境的能力?” 老夫人顿了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个人偏见而……” “我想区区一个康文龙,还值不得我对他有偏见。”他说到这儿,勾了勾唇角,笑意深邃,“母亲应该明白,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什么是最不容侵犯的。” “我不会任由这些蠢货,毁掉我辛苦建立的东西。” 顾昔立在一旁,听着他们母子间的对话,却越听越觉得暗流汹涌,丝毫没有半点的家人之间应该有的温情。若说叶之洵对康文龙的处置她还算明白和支持,但他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就可以说是太超出常理了,他对她的礼貌和温柔,完完全全毫不避讳旁人的写着两个字:虚伪。 他竟这样坦然。顾昔觉得他实在冷心冷情地有些可怕,这样的人,她觉得自己最好能避则避,好在自己是来给他母亲做护卫,照他们母子间这情形,估计与他打交道的机会应该比较少,这么看来,自己过得也能太平些。 -- 第37页 她正自想着,忽然像是有人在喊她,她一顿,一望,然后看见叶之洵正看着她。 “走吧。”他极自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走?“侯爷,我不是……” “你没听见我母亲说用不着你么?”叶之洵淡淡一笑,“所以你暂时还是归我了。” “嗯?……”她转头,果然见老夫人正面露讶色地朝自己看来。 这个可恶的叶之洵,他一定是故意的!顾昔终于能做出这样的评断。 *** “长柔小姐,这是侯府里最大的客院,以后您就住在这里。”侯府的二管家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和老夫人主仆两不同,她看起来很亲切,就像每个人都会遇见的那种邻居大娘一样。 顾昔四处大量了一圈,房间里还熏着她喜欢的白梅香,院子外面的竹子也很不错,顾昔很满意,她觉得这里很像她在将军府里住的院子,清静。 “这里离侯爷的院子有多远呢?”她觉得能远一点就远一点吧。 二管家道:“大概要走一盏茶的工夫吧。” 那还算不错的距离。顾昔暗暗松了口气。 哪知对方心明眼亮地一语点出:“长柔小姐不想见到侯爷么?” “啊?不,不是。”顾昔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侯爷他,很有威势,对,很有威势。” 二管家瞧着她,笑了:“其实你别看侯爷生起气来吓人,可是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顾昔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并没有想要继续打听的意思。 但二管家却自顾自沉吟着,轻轻叹了口气,“十七岁吧,大概是侯爷十七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那时候大夫都说回天无术,谁知他竟活下来了。但自那之后,他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也再也不见从前的少年朝气了。他那时候真是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就连街上卖菜的都知道叶小侯爷是个没有半分纨绔气的好少年,小小年纪就得了百姓的爱戴。”她说到这儿,惋惜地笑了笑,“我想可能是那场大病折磨地他太厉害了吧,真是可怜啊。” 顾昔听她说到这里,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不久前叶之洵对老夫人说的那句——“我不会任由这些蠢货,毁掉我辛苦建立的东西。” 她不想去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如何善用心计笼络人心的,也没有那个兴趣。但二管家现在说的这些,她也很难去善意地相信。 无论如何,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顾昔想,我还是能避则避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选择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的阳光已经接近了尾声,夕阳下的那片竹,越看越像家里的那些。 “小柔,到了那边记得给父亲和我写信,尤其是父亲,他很想你。” 分别前哥哥顾长风的话犹在耳边,但顾昔望着眼前第数张被她写废了的信纸,却只能无声地叹气。 要她怎么写呢?她是个不孝女,离家这么久,她连一句交代都没能给自己的家人,她很想和父亲好好说说话,可是她怕这封信一旦开头,便会记载着她这两年多的沉重,还有,她的羞愧。 她握着笔,想着想着,忽然就毫无预兆地落了泪。她不是不想家,她只是回不去,但她其实真的很想家。她伏在桌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被韦昭领着来的大夫站在门口,转过头,和他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去叩门,韦昭顿了顿,又领着他转身走了出去。 韦昭回到书庐,冲着仍在作画的人行了个礼,说道:“侯爷。” 叶之洵头也没抬:“大夫怎么说?” “大夫没有进门。”韦昭略显为难地道,“长柔小姐她,额……” “说。” 韦昭顿了一下,说道:“她在哭,所以我们没有进去。” “哭?”叶之洵停下手中的笔,抬眸朝他看来,似觉得好笑,扬了扬唇角,“倒像是我强迫她来的一样。” 韦昭默了默,还是说了一句:“我看可能是想家了吧。” 叶之洵没有说话,放下笔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径自出了门。 *** “咚咚。” “咚咚。” 两声又两声,里面始终没有人来应门,而之前说的哭声此刻也完全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存在,就连韦昭自己都觉得有些拿不准,只好转过头去看叶之洵的意思。 叶之洵没表示出什么意思,他只是直接上来一步推开了并未闩着的门。 伏在桌上的身影霎时映入眼帘。 “原来是睡着了。”韦昭低声道。 叶之洵走过去,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顾昔,然后伸手拿起了桌上凌乱堆着的其中一个纸团,打开。 ——“父亲大人见信如晤,不孝女长柔今一切安好……” 他沉默地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她。 半晌后,叶之洵把揉成团的信纸一张张展平拿在手中,转身走出了门外,停下脚步,吩咐道:“去叫肖文生来。” 韦昭愣了愣,然后点头应了一声:“那长柔小姐?” 叶之洵淡淡道:“还有力气哭证明没有生病,让大夫走吧。” 韦昭冲着他的背影应了一声,回身从外面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顾昔睁开眼睛,觉得涩涩的,她就又闭着养了会神,等听到鸟叫都第三轮了才慢吞吞下床来,还有几分迷糊地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刚喝了口进嘴里,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 第38页 ——“对了长柔小姐,侯爷说让您晚饭的时候过去找他。” 噗……她一口水蓦地喷了出来。 她居然放了叶之洵鸽子?她居然放了堂堂南侯的鸽子?!顾昔凌乱地理了理头发,恰恰这时又有人推门而入。 端着洗脸水的侍女笑得甜美:“长柔小姐您起来了?侯爷他……” “我知道!”顾昔连忙从她手里接过水,“我马上立刻就去见他!” 她用最快的速度在洗漱完毕,还在侍女的帮助下梳了个新发型换了套新衣服,其实她原本没有这个讲究的心情,但侍女说这是叶之洵的意思,她只好接受。 她出门刚准备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却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叶之洵住的地方具体在哪儿,于是回头问叫作荷妆的侍女:“侯爷的院子怎么走?” “侯爷昨夜宿在书庐,”荷妆笑着,一指斜对面那片竹林,“就在那里。” “……”顾昔听见自己心上咚地压了块石头的声音。 *** 叶之洵正在吃早饭。 顾昔拖着步子走过去,同候在一旁的韦昭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向叶之洵请罪。 “吃饭了吗?”叶之洵忽然问。 经过昨天的见识之后,顾昔觉得以他这样有城府的个性来说,问吃饭绝对不是真的只问吃饭,这应该只是他追究自己的前奏,于是她默了默,说道:“长柔特来向侯爷请罪。” 叶之洵抬眸,疑惑状:“你有什么罪可请?” “昨天……” “哦,对了,”叶之洵自自然然地接过了话头,说道,“你昨天写的信,我已经帮你寄回去了。” 顾昔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把我的信寄了?!” 叶之洵嗯了一声,说的随意:“我看你写的辛苦,就让人帮你重新写了一封。” 顾昔一听,更气:“谁要你帮我写了?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家信?你知道我要跟他们说什么吗你就乱写!” 话音落下,她忽然意识到了对方是谁,气氛随即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停顿。 叶之洵放下了手里的竹筷,拿起手边的素帕擦了擦嘴,整个动作优雅流程,仿佛完全没有被她的冒犯所影响,然后他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她,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顾昔看着他的脸,虽然唇角确实是携了一丝笑意,但是怎么看也不是开玩笑的那种笑啊。她实在不知道真假。 “不过我确实让人模仿你的字迹帮你完整地写了一封家书,”叶之洵说着,示意韦昭把手中的信封递给了她,“这是最保险也最不用废话的报平安问候信。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待会就寄走吧。”不等顾昔说话,又续道,“虽然我对你以客礼相待,但你应该还记得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做客的。”说着看了她一眼,“原本我打算今天让你陪我去个地方,但你可以自己照镜子看一看,你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 顾昔一顿,抬起手背捂了捂眼睛。 “抱歉……”声音不自觉地小了很多。 “来第一天便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多么苛待你。”叶之洵淡淡一笑,“还冲着我发脾气。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宣侯有意送过来让我难堪的了。” “不是!”一听到宣少景的名号,顾昔立刻扬声否认,她略一沉默,又单膝跪了下来,“请侯爷恕罪,长柔以后……以后再不哭了。”她觉得这个请罪的保证听起来有点如小孩子在认错,怪怪的……但叶之洵话里的意思确实也是在介意她哭的事,那么她也只好用不哭来作保证。 叶之洵果然也觉得好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人向我保证她不会再哭。”又笑了笑,“若不是宣侯的喜事就快临近,我倒也有兴趣瞧瞧你能保证多久。” 顾昔心口一闷,咬了咬唇:“宣侯的喜事,与属下的保证没有什么关系。” 叶之洵似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起身走过来,在她耳旁笑道:“真的不哭?” 她没有说话,眼神里透着倔强。 “好。”他一脸暂且相信的模样,微微颔首,“那就走吧。” *** 半个时辰后,顾昔才终于晓得叶之洵带她去的是什么地方。 一座建在山脚下的,十分隐蔽,也十分美丽的宅院,但它其实又并不是普通的宅院,而是一间没有招牌的会馆。从老板到侍者,每一个都透着顾昔熟悉的那种气息,尤其他们对叶之洵的恭敬,并没有市井味的谄媚。 在老板的引路下,顾昔随着叶之洵一路沿着竹廊在风铃声中前行,她记得一共转了三次弯,路过了两个院门,才终于走进了第三个,然后,她看见有好些男男女女正围坐在一起,玩着曲水流觞的风雅游戏。 “叶侯,您可算来了。” 才一进门,顾昔便听见一个男人声音高高兴兴地传了过来,原本悠悠的古筝声也戛然而止。 “兀糜王子。”叶之洵笑着回应。 兀糜?顾昔默念着这个名字,再一看对方的穿着打扮,立刻便明白了。她自小生长在将军府,父亲顾昭华所教她的不仅仅是武艺,还有就是四方地情。南侯领地与万岳、金河两国相接,身为南方侯爵,其中一项很重要的责任,就是与这两国打交道,稳定交界关系,同时平衡这两个小国的势力。 -- 第39页 眼前这个被称为兀糜王子的人,很明显,就是金河国的王子。 “母后。”兀糜回过头冲着身旁一个年轻女子说道,“您还说叶侯可能不会来,我就说叶侯从来定好的时间就没有爽过约!” 母后?顾昔愣了愣,怎么看这个王子也有三十好几了,而这女子相貌看来不过才二十几岁,怎么居然是母子么? 年轻女子盈盈笑着望向叶之洵:“叶侯别来无恙?” 叶之洵点点头:“劳王后挂怀。” 另一边又走来几个打扮明显不同的人,顾昔记得,这是万岳国的装扮。 “这位美人是谁?”其中一个打量着顾昔,冲着叶之洵笑道,“叶侯是想通了?” 顾昔一怔,下意识想解释,但这种场合她又晓得自己是不能随便开口的,只好看向叶之洵,默默等着他说话。 但叶之洵还没有说话,兀糜便一脸惊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说道:“叶侯娶夫人了?母后,你知道么?” 被他一口一声叫着母后的女子看着顾昔,摇了摇头,笑容已不似先前柔美。 “叶侯您这就不对了,”兀糜笑道,“怎么说您和我母后也是表兄妹,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告诉我们。” 顾昔看见叶之洵笑了笑,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若她是个普通的护卫这样的哑巴亏吃着也就罢了,反正是为主子办事,可是她怎么说也是西边顾氏之女,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背?即便她早已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少女,但无可否认,只要她还是顾长柔,那么她的声名,就永远是与顾家相连的。 “其实我是侯爷的护卫。”她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看见众人眼神皆有变化,有诧异,也有释然。 然而就在这时,叶之洵说话了。 他微微一笑,说的是:“只是暂时而已。” “……”顾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这句话还是和他昨天说的一样,意思没错,但听起来非常别扭。 哪知叶之洵偏偏就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样,也侧过脸来看向她,笑得温柔:“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太虚伪了!这是顾昔此时此刻极为深刻的感知。 *** 回去的路上,顾昔心里闷着气,闭着眼睛忍啊忍。最后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盯着同样在闭目养神,但看起来就比她自然许多的叶之洵,吸了口气,说道:“侯爷,长柔有话想说。” 他仍闭着眼睛:“说吧。” “侯爷今天在兀糜等人面前那样说,长柔觉得不妥当。”何止是不妥当,简直是过分。 “不妥当……”叶之洵慢慢睁开眼,看向她,“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不是错与对的问题,是……”顾昔闷闷地说,“太过于暧昧,会让旁人多想。” 叶之洵扬起一抹笑意:“我看是你想的比较多吧。” “我……”她气闷不已,又不能骂他,于是“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说起来,我有个建议倒是想要给你。”叶之洵又老神在在地开了口。 顾昔蹙着眉看他。 叶之洵看了她须臾,又笑着摇摇头:“还是再等等。” 顾昔眉间蹙的更深,沉默了一下,说道:“侯爷,其实你是不是并不是真心让我来做老夫人的护卫?你知道她不需要我对不对?” 叶之洵笑道:“是啊。” 又是这么坦然……顾昔深吸了口气,又道:“那您让我跟您回南境,是为了什么?” “两个原因。”叶之洵说,“第一,因为少君殿下和你们顾家需要我做这个人情,让你不必被宣少景强行带走;第二,就是如昨天那样的状况,还有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你看见了,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家世背景,但却对南侯夫人这个位置没有企图的女人来占住我身旁的位置,你可以当你是我的护卫,但你的职责并不仅仅是韦昭那样。” 这一次,顾昔沉默了更久。 “但我不会一直在这里,我毕竟只是您的护卫。” 叶之洵笑了笑:“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建议。相对的,你也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在宣少景送来他的喜帖时,被我作为礼物送还给他;第二,”他抬起眸,凝着她,一笑,“你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花快来学学什么是正确的求婚方式 ☆、携手 微风夹杂着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野花在山壁上开的比那时更加绚烂,坚强地在风中瑟瑟而舞。 晏沧云回过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君意扬正负着手优哉游哉地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景色,在他的身后,还有一行人,正抬着大大小小的礼物。 虽然说起来那些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但他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他在衣锦还乡。晏沧云抽了抽唇角,默默地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朝他走了过去。 见到晏沧云朝自己走来,君意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显露出开心的神色,但又一脸很识大体的样子说道:“你不用管我,你是出公差,我懂的。我跟在你后面上山就是了。” 晏沧云被他这乖乖的样子看的心头一软,简直像看见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猫一样,于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这样顺从我真是不适应,当初认识你时可不是这样的。” -- 第40页 君意扬笑了笑:“因为当时我没想过会和你做朋友。” 晏沧云嘲讽他:“那你对不是朋友的人倒也挺狠的嘛,差点我就死在你手里了。” 君意扬笑得纯真:“你不是也一样想杀我吗?” 被湛容派来跟着晏沧云一起上山的其他几个护卫闻言面面相觑,敢情这两是杀出来的情谊吗? 却又见晏沧云点了点头:“那倒是。”然后她忖了忖,问道,“你当时那招回袖刀很帅气,有什么名堂?教教我行不?” 君意扬和她并排走,笑的温和:“那个很简单的,只是你武功太差了而已。” “……”晏沧云默了默,还是觉得不大服气,“我跟你说我其实拿手的武器是三尺软鞭,你要不和我再比试一下?” 君意扬犹豫地“嗯……”了一声。 晏沧云撇嘴,别别扭扭地改了口:“赐教。” “好吧。”既然说是赐教,那就是打赢了她也不会生气咯。他这么想着,笑眯眯地一口答应。 *** 原本已经计划好了回到寨子里要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大家伙见到自己又会如何如何兴奋的晏三当家,等到一脚踏进山门,才发现寨子里的情况和想象中有点出入。 “怎么回事?”见到自家大哥二哥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三当家震惊了。 “小云你可回来了,”大哥沙里龙捂着被打肿的脸表情复杂地道,“你和顾昔倒是留了封信说去处理贾英的事就跑了,你这么久不回来也就算了,还把最能打的顾昔给带走了,对了,顾昔呢?妈的那个黑鹰寨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高手,打的我们没有还击之力,黑鹰老二还把绿萝给抓走了,那个叫,叫什么来着?”他转过头看自家二弟。 “司城浩。”沙里虎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接口。 “对,司城浩!那小子还说给我们的面子,让老子三天内自动送上这片山头。”沙里龙越说越气,“我呸!” 晏沧云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上山前湛容对她说的一句话——“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记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从前那套作风要懂得收敛,不然会落人把柄。” 但她旋即便将这句话丢在了脑后,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几斤几两!”说着就要召集人马,“哪些人是没受伤的?” “晏护卫。”同行来的人劝阻道,“此事还是等回禀过少君殿下再做决断吧。” 晏沧云沉默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件事禀报到湛容那里会是什么结果,以他为大局计的个性,她觉得有很大可能这个结果会让整个飞沙寨都感到不满,那么…… 她摇摇头:“这不过是件小事,我会处理。” “等等。”君意扬忽然淡淡开了口也来拦她,说道,“你这样去了也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晏沧云原本也没想过要直接去硬拼,她虽然有脾气,但不代表没脑子。可是他在她最有气势的时候突然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手,她觉得他简直太给自家泼冷水,也太不给他面子,于是怒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撵走,便见他微微一笑,说道:“我陪你去吧。” 她愕然:“你……陪我?” 君意扬颔首:“不过你要听我的话。” 听他的话……晏沧云已经能感觉到四周自家兄弟们疑惑惊讶的眼神了,但她见识过君意扬的本事,她在他面前也着实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本,于是她没好气地点点头:“暂时听你的。” “好。”君意扬笑了笑,“那就先去换掉这身护卫服,蒙个面巾吧。”言罢淡淡转向其他侍卫,说道,“让她蒙着脸跟我去,没问题了吧?”不等对方答话,他又径自续道,“就算有问题你们也忍着。” *** 晏沧云蒙着一张水绿色的纱巾就跟着君意扬出了门,虽然路是她在带,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在“跟”着对方,没办法,这个人在关键事情上的气场就是这么强,她不能不承认。 来到黑鹰寨山门口,放哨的人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从高处喊道:“哪儿来的?” 君意扬没说话,也没让晏沧云说话,指尖微动后,一声大叫,放哨人已经再无声息。 这么利落?!晏沧云震惊又感叹,这种功夫她觉得别说是自己的三尺软鞭,就算是九尺,恐怕也还没碰到他就已经被灭了。 她赶紧唰唰唰地小跑跟了上去,觉得不能错过看他打架的场面。 一进寨门又被人从四面围住。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黑鹰寨也敢乱闯?!” 君意扬左手银针瞬发,立刻又倒下去几人,其他人见状大惊,纷纷踟蹰着不敢上前。 然后他淡淡侧眸,说道:“叫司城浩出来。” 晏沧云怕他那少年脾性只惦记着帮她揍人,于是赶紧在他身旁轻声提醒:“救绿萝。” 君意扬点点头,嗯了一声。 “哪里来的小子,竟然如此猖狂!”有人忽然大喝一声。 晏沧云抬眸,认出那是黑鹰寨的二当家,他左手边站着个中年刀疤男人,是他的老大,但右手边却杵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年轻男子,满脸的张扬。 这种张扬和君意扬的傲气还不一样,那是一种……特别讨厌的张扬。 她正恨得牙痒痒,却听君意扬已经风轻云淡地开了口:“你。”他眼神指向那个绸缎公子,“把抓来的人交出来,然后赶紧滚回雍州去。” -- 第41页 嗯?晏沧云一怔:认识? 果然,那绸缎公子冷着脸笑了笑:“你既然知道我是风城堡的二公子,还敢这么不自量力?” 君意扬淡淡一笑:“我要不是看你是风城堡的二公子,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 “混账!”司城浩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君意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扬唇:“早就听说你是个废柴,真是名不虚传。”话音落下,司城浩已一个起跃,一掌朝他袭来。 晏沧云赶紧注目望去。 这完全是碾压。她只能这样评判。 其实司城浩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武林中人,可是君意扬的武功显然比他更要高出数个层次,司城浩出招又急又狠,仿佛恨不得立刻将他毙于手下,而君意扬却不然。他出招不疾不徐,司城浩的每一次出掌,他总是早早就判断好了他的方向,半道明明已经将他的攻势化解,但却又不急着还击,而是继续和他绕圈子,显然是在故意漏空当逗着对方玩。 晏沧云看着觉得好笑,却又觉得佩服,这样打架的方式,她估计自己只有在虐待不会武功的人时才打得出来了。 但是等等,这可不是在玩儿啊。她忽然想起这茬儿,赶紧喊他:“快点!” 两个字一出口,君意扬一个格挡立刻突变进攻,司城浩还来不及适应他节奏的变化,已经瞬间被他接连封了两处大穴。 再下一招,君意扬一枚银针刺入了他的脖颈侧。 司城浩觉得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哎哟一叫,僵硬着身体问道:“你敢对我使阴招?你知不知道我爹和我外公是谁?” “不然谁有闲工夫和你浪费时间。”君意扬不以为然地道,“早一掌废了你。”又拍开他的一处穴道,说道,“解药在一个月后会有人送到风城堡给你,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回去待着,会死的很惨,明白么?” 司城浩原本以为收服了两个山头能够回去和自家父亲炫耀一番,谁知偏偏遇到了一块硬骨头,他只好自认倒霉。面对君意扬这样的高手,他虽然嘴上仍在依仗着自家背景叫嚣,但其实心下早已有了逃跑的打算。 这时晏沧云冲上来一掌就要劈他,他竟然都下意识躲了一下。 君意扬却拦住了她,说道:“让他走。” 晏沧云想起眼前这人害得自家兄弟伤的伤倒得倒,觉得就这么放他走了简直是顺不了气,于是推开君意扬的手:“为什么?他……” 君意扬忽然拦腰将她拉了过来,然后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娘认识他家长辈,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他知道如果自己直说让晏沧云听他的话,以她的个性这会儿肯定要唱反调,于是他只好以退为进。 果然,晏沧云哼了一声,推开他:“靠那么近做什么。” 君意扬讪讪地扬了扬眉毛。 “糟了!绿萝……”她这才发现黑鹰寨的那两个当家已不见了踪影,她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朝后院跑去。 一边跑她还不忘对君意扬说道:“我跟你说要是绿萝被占了便宜,我一定要砍了那两个王八蛋,你这次再不许拦我。” 君意扬点头:“我帮你砍。” 说话间已经看见了人。 “哈哈哈,”黑鹰寨二当家拿着火把站在被绳索高高绑着吊起的绿萝下面,说道,“晏三当家,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是谁了,咱们也算打过好几次交道。你一向疼爱飞沙寨的兄弟姐妹,这回是不是也该为了她付出点什么?” 也许是听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绿萝望着晏沧云忽然就哭喊起来:“云姐,救我……” 晏沧云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冷声道:“你要怎样?” “先杀了这小子,再自断一臂。” 晏沧云轻声一笑:“你吓疯了吧?你看我能杀得了他么?” 对方也笑:“那就他杀了你,我无所谓,你们总要死一个,我才觉得我这条命换的划算。” 君意扬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刚要说话,晏沧云已经转过脸来十分严肃地凝着他:“待会儿你只管救绿萝,顾不上我就不要顾了。” 说完似乎就要出去,君意扬一把扯住她后领,拖了回来。 “虽然我欣赏你很有义气,但是这种道别的话不要随便说。”他看着她,莞尔一笑,然后径直朝着那个举着火把的人走去。 “你再过来我就点火了!” 君意扬没理。 “你真以为我不敢点?!” 他还是没理,直接一针飞过去,人灭,火星落在沾了火油的绳索上,瞬间蔓延。 绿萝惊慌大叫。 他俯身捡起掉落在黑鹰二当家身旁的短刀,向着空中一扔,短刀飞旋着砍断了绳索,绿萝蓦然坠落。 君意扬轻身一跃,将她抱在怀里,稳稳落地。 晏沧云匆匆跑上来:“绿萝你没事吧?” 少女红着脸赧然地点了点头,又望着君意扬,抿着唇笑了笑:“谢谢公子。” 君意扬完全不谦虚地回以一笑:“举手之劳。” 晏沧云这才松了口气,对他道:“今天真是欠了你大人情,你以后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直说。” “真的?”君意扬笑了,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想要个东西。” “你也有想要的东西?”晏沧云想起他送礼的手笔,怎么看也觉得不是个穷大夫,但还是点点头,“我有的就给你。” -- 第42页 君意扬却泛着笑意凑上来,伸手绕过她的脖子,解下了她尚挂在领上的纱巾。 晏沧云愣了愣,然后看见他冲自己一笑,说道:“我要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纯真的小花只拿了面纱,是要回去穿女装吗~哈哈哈哈~话说这两章字数一不小心都爆了。。。 PS:下一章周三或者周四更。 ☆、香引 飞沙寨里一片欢腾。 沙里龙对于君意扬十分欣赏,拍着他的肩爽朗地道:“好小子,我看你是个好汉,和我家三妹也匹配,我这个做大哥的同意了。” 君意扬微微一怔,然后抿着唇角笑了,晏沧云一脚踢在她大哥的腿上:“胡说什么。” 君意扬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急吼吼又仿佛撕心裂肺一样地喊了一声:“绿萝——” 然后一个头上还缠着布带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直奔站在晏沧云身边的绿萝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吃亏了么?被他们欺负了吗?” 这个宋祁。晏沧云都忍不住要为他感叹下,真是深情。 绿萝躲着把手抽了出来,似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宋祁还在追问,“你不要怕,那家伙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就去杀了……” “我说了没有!” 一向内秀的姑娘忽然扬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和愠怒,她说出这句话时,发现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了一丝讶色,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君意扬,然后对着宋祁柔和道:“真的没有,谢谢你。” 许是见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晏沧云拍了拍掌,说道:“大家都没事就是值得庆祝的,来来来,把篝火燃起,好吃好喝地搬上来,大家伙儿喝个痛快!” 君意扬笑着瞧她,低声道:“你没发现有人不见了么?” 晏沧云看着开始自发组织活动的自家兄弟,淡淡扬了扬唇:“看见了,不就是有人去打小报告了么。”又回眸望着他,一笑,“管他的,挨罚就挨罚吧,先喝酒。” 说完拎起手边一壶酒递给君意扬:“诶,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要不咱两结拜吧?” 君意扬听了,接过酒壶,正经脸:“不要。” 晏沧云抽了抽嘴角:“那么拽。”于是潇洒一摆手,“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是随便问问。”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便径自去了院外招呼自家兄弟干活,仿佛果真没有放在心上。 *** 酒过半巡,晏沧云碰了碰刚刚又被沙里龙招呼着喝了一杯的君意扬:“诶,你行不行啊,我大哥酒量很好的,你小心喝醉了。” 君意扬笑了笑:“没事,我从小喝我爹娘酿的酒不知喝了多少,这些都不算什么。” 晏沧云哇了一声:“看不出啊,听你这么说,我感觉你爹娘很多才多艺啊。你的武功和医术也是跟他们学的?” 他刚刚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忽然又转来一阵哄笑声,原来是劝酒劝的兴致高昂。他便转过头看着晏沧云,一笑:“太吵了,我们上去说吧。” 言罢,起身拉过她抱在怀里便跃上了屋顶。 “哇!”下面一众兄弟乱叫,“三当家你的心上人好本事啊!” 回过神的晏沧云顺手把酒壶丢了下去:“别胡说八道!喝你们的酒。”然后无语地看向笑的眉眼弯弯的君意扬,“你能不能给我点心理准备?” 月光下,他脸上仿佛泛了一抹酒兴染起的红,看起来……非常蓝颜祸水。晏沧云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以前易了容还好,现在这么看来,真是太容易招桃花。 “坐啊。”君意扬就着自己身旁的位置招呼她。 晏沧云也不敢乱走,只好在和他隔着半个人的位置小心坐了下来,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喝高了?” 君意扬不由失笑:“我很清醒。什么时候让你尝尝我爹酿的酒,或者萧随家的酒,你才知道你们寨里的酒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 晏沧云翻了个白眼:“又讨人嫌。”然后问他,“你的功夫是你爹教的?”比起酒,她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我爹是个大夫,腿脚不太方便,功夫不及我娘高。”他说到这儿,冲着她笑了笑,“但是我很佩服他。” 晏沧云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他:“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也会佩服人,看来你爹果然很有本事。”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因为他教会了我很多事,不仅仅是医术。你知道吗,”他回眸温温看着她,“其实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很叛逆,我讨厌自己要学那么多东西,每天都是这么枯燥无味。也讨厌我累的时候没有人陪我说话,更讨厌我爹对我这么严厉,他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小孩子,我那个时候真的好讨厌他。” 晏沧云心里软了又软,再开口时,声音也不禁变得柔软下来:“然后呢?” “然后……然后啊,”他感慨地叹了口气,“有一天我就逃课啦,我不想再去跟着我爹认什么草药,在他面前背什么药经。我到处跑,那天捡到了一只兔子,正玩得高兴,结果被我娘找到了,她说我爹很生气,让我回去好好认错。你知道我爹他看见我之后是什么反应吗?” 晏沧云小心翼翼地:“他揍你啦?” “没有。”他抬眸望向天幕,说道:“他只是把那只兔子当着我的面给它灌下了□□。” -- 第43页 “啊?”晏沧云想象着那时的画面,心上不由一酸,默默腹诽:对一个小孩子也太残忍了吧?真是亲爹? “然后我爹把兔子丢还给我,让我自己来解毒。”他说到这儿,轻声一笑,“但我那时候哪有这个本事,又被我爹给吓到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那只兔子在我面前停止了抽搐。” 晏沧云越听越觉得他可怜,忍不住道:“你娘没有阻止他吗?” 他摇了摇头:“我当时很生气,也很委屈,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但是我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很伤心?’” “那还用问,当然伤心了!”晏沧云立刻接道。 君意扬点点头:“对啊,当然很伤心。然后我爹说……” ——“君意扬,你要记住,你将来还会因为你自己的无能而失去更多你心爱的东西。” 晏沧云蓦地愣住。 “所以我会保护好所有我珍视的东西。”他笑凝着她,四目相对,这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辉芒闪烁,晏沧云忽地心下一乱,有些不大自在,于是撇过头胡乱地嗯了一声。 君意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瞬间的变化,只是兀自一笑,续道:“不过两个月后我生辰时才知道,原来我爹并没有杀那只兔子,那天我娘把兔子给我的时候笑的可贼了。他们夫妇两真的是,讨厌又让人羡慕啊……”他伸了个懒腰,就势平躺了下去。 晏沧云也没听清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因她这会儿脑子里颇有些纷乱,但她定了定神,又偷偷瞅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君意扬,心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对我有意思?都长成这么个祸害样了,还需要对我有意思? 她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的误会简直丢人。按照君意扬的个性,她都能想象如果她真的怀疑他对自己有意思,他一定会特别嘲讽地说:“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她立刻甩了甩头,最近自己对男女之事好像越来越敏感了点,难道这是因为她在暗恋湛容的缘故?所以觉得看谁谁像暗恋?从前她是不怎么想这个问题,现在这么看来,她这又想得太多了点!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顺着他的话题说道:“其实听你这么说,你也很幸福啊。你看我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 “三当家!三当家!”屋顶下忽然有人在喊她。 晏沧云探出脑袋一看,一呆,险些栽下去。 一众护卫的跟随下,湛容正站在篝火前,神色沉静地抬头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醉梦 晏沧云没有想到湛容居然来的这么快,而且看他的样子,这笔帐怕是他还要打算和她好好算一算。 她干干地冲着地上的人扯了扯唇角,回过手来戳君意扬:“快放我下去。” 他坐起来往前一探身,笑了:“你这么怕他啊?” 晏沧云哪有心思和他呛声,又拍了他两下:“不是怕他,唉你赶紧的!” “哦。”他无趣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忽然伸手揽过她的腰,轻轻松松地飞了下来。 稳稳落地。 晏沧云扯了扯衣摆,干咳一声,朝湛容走了过去。 “殿……” 刚说了一个字便被他沉沉打断。 “跟我来。” “诶贾英你小子怎么和我家三妹说话呢?”沙里龙不高兴了,“你以为带人来我们就怕么?” 湛容抬眸看向他,轻声一笑:“你不知道万鹰去了官府投诚,告你们因此血洗他黑鹰寨么?” 众人皆惊。 晏沧云也不由一愣,恼怒之余也暗暗责怪自己居然漏了黑鹰寨老大,让他有机会使了这种阴招。 他又淡淡撇过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君意扬:“既然要处理,就该处理的干干净净。” 君意扬迎着他的目光,一笑:“少君殿下既然这样说,想必已经为飞沙寨的众位兄弟处理好了?” 湛容还未说什么,晏沧云便站了出来。 “这件事是属下考虑不周,”她一脸视死如归,“愿凭殿下责罚。” 湛容沉默地看着她,不语。四周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起来,其他人看着他,莫名地也纷纷不敢言语。 但君意扬却不是因为不敢言语才不说话,而是晏沧云在下面伸手打了他一下,他只好转开了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湛容的目光从晏沧云的手上慢慢收回,半晌后,却忽然一笑。 “既然在庆祝,那便继续吧。”他说着,竟走到一旁拿起一小坛酒,仰头豪饮。 晏沧云和其他人一样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喝啊。”湛容扬起唇角,火光映着他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平静而温和。 *** 这场欢庆会的性质从湛容出现那一刻起便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是朋友之间的聚会,而是飞沙寨和朝廷结合的开端。沙里龙等人被湛容说服,觉得能够作为当今少君殿下的近卫队入朝,简直是件荣耀绿林的大事。晏沧云看着他们一个个陶醉在那光宗耀祖的美梦里的样子,不得不佩服湛容的谈判能力。 而这整个过程,君意扬都默默地坐在一旁独自赏月喝酒,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地和月光几乎融为了一体。 晏沧云转过头看见坐在屋檐下的他,刚想招呼他过来坐,便听到耳边飘来湛容的声音:“我好像醉了。” -- 第44页 她闻言回眸,却见他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自己,这意思,是让她扶他去休息?晏沧云心说也是,这寨子里到底还是我比较熟悉。于是她会意地回道:“那属下带您去安歇。” 果然,湛容站起身跟着她走了。 晏沧云走在他前头,前院的喧哗声仍一阵阵随着夜风飘来,越发映衬出后院的安静。 “殿下,您就将就睡这间吧。”她料想湛容肯定睡不惯她大哥二哥睡过的房间,便指着一间虽然不大但却干净的客房说道。 却没等到湛容的回答,回过头,才发现他已经走到院中央,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似乎有些出神。 她觉得奇怪,只好走过去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我说过会告诉你的事,现在是时候了。”他说。 嗯?晏沧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湛容转过眸看向她,目光深深:“关于贾英,关于你,关于我。” 她没来由心里一阵紧张。这个真相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但当他真的要说的时候,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忐忑。 “沧云,”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是你要找的贾英。” 她一怔。 “不,应该说,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贾英。”湛容淡淡一笑,“只有湛容,还有他的孪生哥哥,湛英。” 晏沧云愣了半晌:“你……们是孪生兄弟?那,那他人……”她说到这儿,蓦地顿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湛容平静地微微笑着,点头:“他已经不在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贾英,不,湛英已经死了?他几时死的?她此时虽然已经明白三年前对那个人其实并没有爱意,但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也不觉有些难过和唏嘘。毕竟,她与他相处过一些时日;毕竟,他还那么年轻;毕竟,他是湛容的亲哥哥。 他一定很伤心。晏沧云望着湛容,心想。 他却好像看穿了她心里想什么,说道:“现在想起他,只会成为我前进的动力。沧云,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笑了笑,“我们能够多活一天都是幸运。” 晏沧云鼻尖骤然一酸,赶紧垂下眼帘,吸了口气,才道:“你已经是当今储君,不一样了。” “储君。”湛容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垂眸一笑,“你太单纯了。”顿了顿,他又道,“你是我这些年见到的唯一一个,心思率直的人。” 她微微一怔,抬眸。 湛容望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我原本只是想代阿英补偿你一些,但我现在觉得,或许我不认识你比较好。” 她对他的这番话似懂非懂,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亲近而面红心跳不已,但她对此事毫无经验,虽然心里有些激动,可是身体却僵硬着,手心也出了汗,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像是在仔细观赏着什么宝物:“我是真的想把你留在身边。” 她目光闪烁着,说道:“我……我本来就在你身边啊……”然后她不经意抬眸,却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一抹悲伤划过,怔了怔,刚想要问什么,他的脸便忽然在眼前放大。 唇上一阵温热。 晏沧云觉得自己的心跳犹如骤停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感受虚幻地如坠梦境。但她晓得湛容在吻她,可她却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她闭上眼,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的生涩而放开她。 月光幽幽,拉长了两道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也照出了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安静的影子。 “他们很般配,是不是?”绿萝走上来,轻声说道。 君意扬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云姐等了他很久。”绿萝说,“我们应该为他们高兴。” 君意扬收回目光,转身走出了院门。 *** 第二天清晨,晏沧云是被自己在梦中的笑声叫醒的。 大亮的天色让她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却也让她甜蜜兴奋不已,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完毕,临出门时她还特意对着镜子簪了小昔以前送给她的一枚琉璃梅花簪,又施了一点薄薄的胭脂,这才羞涩又雀跃地往湛容住的房间跑去。 “晏护卫?”候在门外的同僚跟她打招呼,“今天气色很好啊。” “有吗?”她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可能昨晚睡得比较好吧。” 另一边忽然想起开门声,她转过头,看见君意扬从里面走出来,于是心情大好地冲他挥手打招呼:“君……”小花两个字话到嘴边打住,又觉得喊他名字似乎太过亲切,于是笑眯眯地改了口,“君大夫,早上好啊。” 君意扬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自走到院子里坐了下来。 晏沧云莫名其妙: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又闹什么脾气?于是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君意扬淡声:“没怎么。” “没怎么你干嘛这副表情?” “我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她也不好说,但明显是不友好的表情。 他抬眸又看了她一眼:“难道要像你一样逢人就笑就是好表情吗?” “你大早上找架吵是不是?我表情怎么了?”晏沧云心说这家伙莫非有起床气? -- 第45页 他没说话。 晏沧云正要追问,忽然身后传来动静,湛容起来了。 她立刻高高兴兴地凑过去,同其他人一样先对他行了礼,然后炯炯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看向自己的独特反应。 但他并没有。 湛容只是用和看别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用和往日一般无二的表情语气对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昨夜喝的也不少,看来只有我酒量太差,一沾枕头便睡到了现在。” 其他人在笑,晏沧云却觉得有些发愣。 “吃过早饭便启程吧。”湛容如是下令。 晏沧云站在原地,脑子里有些发闷。直到湛容要从她身边走过,她才下意识叫住了他。然后顿了一顿,问道:“殿下昨晚喝醉了?” 湛容抿出一抹笑意:“嗯,许久没喝那么多,已经连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里的都不记得了。” “哦……”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湛容看着她:“我昨夜……”犹疑了一下,说道,“该不会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吧?” 晏沧云愣了愣,摇摇头,勉力扯出一抹笑来:“没有。” 他便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然后转身离去。 晏沧云看着他的背影,默了默,垂眸咬了咬唇,心中的雀跃一扫而空。 算了,这有什么呢?她对自己说,你原本和他就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不是么?她这么想着,又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经意看见君意扬仍坐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诶,”她笑,却连自己都觉得是强颜欢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君公子,”绿萝叫他,又看见晏沧云,“云姐,吃饭了。” 君意扬什么也没说,起身随着她去了前厅。 “云老大,”宋祁忽然喊她,“你怎么了?” 晏沧云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又问他,“你怎么不去吃饭?” 宋祁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那个姓君的也和我们一起走吗?他也是少君殿下的人?” 晏沧云摇头:“他不是。” “哦,那就好。”宋祁撇了撇嘴,“我不太喜欢他。”又盯着晏沧云,说道,“云老大,我求你一件事。”他说,“你不要让绿萝和他走太近。” 又是感□□。晏沧云忽然觉得有些心烦:“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些事我不会管,但你对绿萝的心思这么多年了她也没给过你准话,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放弃了。”这句话说出口时,她心里忽然有个声音说:是啊,不要妄想了。 金枝玉叶,必将有与之相匹配的人为伴。晏沧云,这一点,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护卫服,笑了笑,举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 昨天是小年夜,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 = ☆、花语 聚义厅内一片安静。 晏沧云抬眸看了一眼湛容,然后抿了抿唇,复又低头默默喝了一口粥。 “大当家,有人——”伴着一声闷哼,门外通报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有烟火气息随风飘来。晏沧云一惊,随即立刻冲到了门边。 目光所及处,一群黑衣人已冲进了山寨。 一支利箭忽然朝晏沧云袭来,她身形一闪,避到门后:“关门!护好少君殿下!” 言罢自己率先冲过去取下挂在柱子上的弓箭,靠到窗边探目一望,心下了然:这些人就是冲着杀人放火来的。她突然想起昨夜湛容对她说的话,不由朝他望了一眼,却发现湛容也正目光紧张地看着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人对她道,“这里有什么后路可以下山吗?” “有是有。”晏沧云沉吟道,“不过那条路丛林之势有些复杂……”她担心对方本就是冲着湛容来的,自然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自己若再领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那样的小路上逃命,恐怕更难以护他周全。 但寨子里的人她也舍不得留下为饵,何况以他们的实力,留下便等于送死。于是她默了默,抬眸:“大哥,我留下与他们周旋,你带着少君殿下他们从后山走。” “那不行!”沙里龙立刻否决,“你一个人怎么周旋?你就算箭术好,可你每次也只能射出一箭啊。” 晏沧云正要再开口,湛容已经打断她:“都不要留在这里,全部的人都走。” “殿下,”其他护卫却跪下来请求,“属下等与晏护卫一起留在这里拖延,您请和沙当家他们一起离开吧!” 不等湛容说话,晏沧云已经射出去一箭,然后回头吼道:“快走,不要浪费时间!” 她心里又急又气,已无暇考虑其他,从小在山林里练出来的箭术此时帮了她大忙,每一箭出去必定能射中目标,而这显然也让对方颇为忌惮,也开始以绵密的箭矢来反击。 头顶上的瓦片已经开始伴着火星掉落下来,而手边的箭却越来越少,她转眸看了一眼其他几个留下来和她一同对抗来敌的护卫,开始盘算待会短兵相接的计划。 身旁却忽然递过来一支裹了油布的箭,她一怔,转过头:“你怎么还在?” 君意扬没答她,只淡淡道:“用这个,朝有火的地方射。”然后又对其他人做了同样的交代。 -- 第46页 晏沧云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于君意扬,她一直有种莫名的信任,即便他们才刚刚做了并不久的朋友。于是她二话不说,接过箭便对着院中一团正在木柱上燃烧的火焰便射了出去。 随着烟雾袅袅而起,君意扬的药丸也放在了她手中:“吃了。” 她一怔,然后从窗隙看向院外,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于是在又一片瓦掉落在她身后之前,吞下药丸,喊了一声:“出去和他们拼了!” 烟雾中带了一丝淡淡的香味,而地上,已经躺倒了一片。 扯下面巾,无一不是七窍流血。她转头看向君意扬,笑道:“你又帮了我大忙,看来你的人情我真的只能用命来还了。” 他眉间微蹙,眸光一沉:“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你自己顾好它就是,别动不动就为了别人去拼命。” “我没有为了别人去拼命啊。”她顺口回道,却发现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嗖!空中乍然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晏沧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君意扬反身护进了怀里,银针瞬出,远处草丛中立刻传来几声惨叫。 “呀,你受伤了!”晏沧云赶紧从他怀里离开,抓住他胳膊看了看,“还好,只是擦伤。走,咱们快去找他们会和,宋祁身上有金创药。” 君意扬看着她,却抽出了手:“我自己有。”言罢从身上摸出一个紫色的小纸包来,递给她,“拿着吧,这个不会让你留疤。”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脸刚才就被擦伤了。”然后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朝后山走去。 晏沧云觉得他今天确实不对劲,可她想不通他那样洒脱的让自己都嫉妒的个性怎么还会有莫名其妙不对劲的时候,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因为怕湛容那边生出变故,于是赶紧招呼了其他人一起匆匆往后山小路赶去。 所幸,这一路都很顺利。 见到湛容后,晏沧云第一件事便是将在黑衣人身上搜到的一枚令牌交给了他,这次不必他说,她也已经猜到了是谁要害他。 当年贾英一定也是这样被陷害的。她想,而现在,这些人还想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湛容,并选了一个时机,打算灭掉飞沙寨,死无对证,栽赃嫁祸。 她忽然有些明白当年为什么贾英要不辞而别。 她心里有些气愤,也有些同情。然后她看向湛容,却看见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将令牌收进了腰际,然后说道:“这件事,谁都不要对别人提起。” 晏沧云有些意外,可是转念以后,又觉得似乎并不意外。她点点头,并没有多言。 *** 在湛容的授意下,这件事最终变成了是黑鹰寨的人偷袭复仇,交由知府衙门处理善后,而飞沙寨则至今起不复存在。 他们正式成为了朝廷中人。 晏沧云觉得有些唏嘘。 准备启程返回王都的前一天,一直避着她的君意扬竟主动来找她,当着湛容的面,对她说道:“我要回家了,你送送我吧。” 她一愣,原本还有些不满他对朋友这样忽冷忽热的心情,忽然间就变成了不舍,但她觉得他那样的人,要走也是迟早的事,他不可能适应得了要对别人恭敬守规矩的日子。连晏沧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于君意扬那样恣意洒脱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所以她没有留他。 湛容对此只是很平静地表示君意扬在飞沙寨帮了他们大忙,这个要求实在太微不足道,于是又让晏沧云牵了一匹上好的马送给他。 这一路便送到了城外大路岔口处。 晏沧云一路都在主动找话说,但君意扬仿佛有心事,始终沉默不语。有那么一瞬间,晏沧云都觉得他是不是打算让自己一路把他给送回家,但他没有,他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那,你一路小心了。”她笑了笑,“其实我很想对你说你什么时候到王都的话就来找我,但是我看你最近都不太愿意理我的样子,觉得可能说了会被你奚落,但又觉得就这么什么都不说让你走了,你家那么远,以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应该会很后悔今天没有对你说些好听的话。” 君意扬静静地看着她。 晏沧云迟疑了一下,心想他反正就要走了,不如把话说开,总不好朋友之间还一辈子带着遗憾和心结,于是又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见他还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有点恼了,“君意扬,你是不是男子汉?有话就说,干嘛这样不冷不热的?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一点都不吝啬地给我难堪吗?你现在想说什么就说,反正你都要离开了,我自己也晓得我还欠着你大人情,你怎么奚落我我都不会还口的。” 话音落下,他却淡淡牵了牵唇角,开了口。 “我没有想过要奚落你。”他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又在想事情?晏沧云关心道:“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我看你好像想了很久了,需要我帮忙吗?” “想通了。”君意扬微微一笑,“所以我要回家了。” 难道他是想通了要回家要和父母好好谈谈?“哦,”晏沧云点点头,“那好,你爹娘一定也想你了。” 他沉默了须臾,问她:“你会想我吗?” “会啊。”晏沧云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如果忘了你,那就太没有良心了。” -- 第47页 然而他却莞尔一笑:“你最好忘记我。”他说,“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每天去想你是否在挂念我。” 晏沧云一愣。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水绿色面纱,她认出,那是他从自己这里要去的那张。 然后他把面纱展开,又比划着贴到她脸上,笑道:“你看,其实这个东西算是你的贴身物对不对?我很会选吧,你都没有起疑心。” 轻纱贴在晏沧云的脸上,依然是她往日戴在面上的触感,但它却多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那是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她知道,这是他的味道。但她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明明只是一面薄薄的轻纱,却仿佛犹如千斤重,压在她心上,让她无从言语。 空气仿佛就此凝固,两个人谁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晏沧云感觉到君意扬在看她,感觉到他在凝视着自己,但她不敢抬眸。 忽然,他绕在她脑后抓着纱巾的手就势一按,她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都向他贴了过去,下一瞬,便被他蓦然吻住。 晏沧云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隔着面纱传来的他唇上温热的触感,还有他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融进骨子里的拥抱。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正在和他发生着亲密的关系,一种她不该和他发生的关系。 即便是隔着面纱,但他仍然是在吻她,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她恍然回过神,随即就想要推开他,但君意扬却一伸指点了她的穴。 他点了她的穴,在占她的便宜。她对此本该觉得生气恼怒,可是她惊诧之余却觉得有些悲伤。 片刻后,他慢慢退开,将头抵在她额头上,呼吸尽在咫尺地对她说:“就这一次。”顿了顿,又道,“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面纱随即飘然滑落,被他重新握住,然后放在了她手中。 “还给你了。”他扬唇一笑,已轻轻拍开她的穴道。 晏沧云却仍然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立着,无意识地抓着面纱望着他。 “保重。” 君意扬说完这两个字,旋步轻身而去,犹如他当初以真容出现在她面前时一样,飘渺似仙,无牵无挂。 停驻在一旁的白马正在低头默默吃草。 晏沧云转过眸看着它,清风吹拂着她握在手里的面纱,飘飘曳曳。 她低下头,一滴泪水骤然跌碎。 作者有话要说:  论面纱的正确用法~~~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进后台,更很难更新,不知道这次是否能成功。。。 ☆、桃之夭夭 这已经是顾昔连续第三天从噩梦中惊醒。 自从叶之洵提出了那个二选一的建议之后,她便一直惶惶不安,震惊之余又心乱如麻的她当时连一个反应都没能给他,但叶之洵一笑之后却没有追问,之后更加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好像那不过是她自己听错的一句玩笑话一样。 顾昔也确实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就在三天前,她终于醒悟:那并不是一个玩笑。 彼时叶之洵拿着手下人送来的拜帖,然后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宣少景说要来给我母亲贺寿,他倒是比我想的更有行动力。这么看来,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问自己。 她已经装了三天的病了,她知道她没办法一直病下去。她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那株辛夷花树,很久很久,直到荷妆进来唤了她第三遍,她才回过神,然后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我不吃了。”她说,“侯爷在哪儿?我有事要见他。” *** 墨园。 一年一度的四艺会便是在这处许都最大的园林里举行,按照惯例,身为南侯的叶之洵需亲临会场,并在赛会结束后现场亲笔题字赠给当届夺得魁首的才子。 此时正赛至最后一回合:画。 叶之洵接过新续的茶,还未来得及喝,顾昔便来了。 “病好了?”他见着她,戏谑地淡淡一笑,“这风寒还算体贴,这个热闹倒是值得凑的。” 顾昔心里全装着事,也没心思在意他的揶揄,只是默默吸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之洵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站起身往一旁的桃花林走去。顾昔咬了咬唇,又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才跟上去走进了花林。 “说吧。”叶之洵自顾自欣赏着面前的花枝,说话时并没有回身看她。 “我……”顾昔忽然觉得忐忑起来,原本做好的准备几乎一个不经意就要随着这忐忑散去,于是她立刻鼓着一口气说道:“我答应你。” “嗯?”叶之洵回眸,“答应我什么?” 她蓦然皱眉望向他,却最终只能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答应嫁给你。” 叶之洵一脸恍然状啊了一声,又一笑:“你想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憋到那天才回答我呢。” “我想过了,”顾昔说,“但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可以确保全身而退,反正到了那天也会因为逼于无奈而答应您,不如早些做决断,这样侯爷与我都能早些做个准备。” 叶之洵看着她,眸中隐隐闪过一抹波澜,却又转瞬归于平静。然后他扬了扬唇角,说道:“你的决断力也让我刮目相看。”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真的想清楚了?做了我的女人,你和宣少景也就彻底无缘了。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反悔,毕竟女人总是善变的。” -- 第48页 顾昔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中却透着坚定:“既不能如吾之所求,无缘又何妨。”言罢抬眸看着叶之洵,说道,“侯爷请放心,顾长柔今生并无再有儿女之情的想法,往后也必将以忠义之心回报侯爷。但……”她有些欲言又止。 他静静看着她:“但又如何?” 顾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红:“但,长柔也想请侯爷保证,夫妻关系,仅存名义,并无……实质。” 叶之洵蓦地笑了。 顾昔有些窘迫地撇开视线,却仍然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种事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他坦然说着,无视了她望向自己的震惊的目光,“我劝你也不要有这样幼稚的奢望,不要把自己当做只是来配合我演戏的,这样的话你根本发挥不了价值。我既然选了你做我有名分的女人,你就要做好为此付出的准备。不然,我何必要你?” 然而他这番话说完,顾昔却连脸都白了,直无意识地摇头:“侯爷,长柔只求你这一件事。我,我不会露出马脚的,侯爷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侯爷若,若要再娶别的侧夫人,我也能……” “你也能容忍宣少景身旁有别的女人么?”叶之洵淡淡看着她,打断道。 顾昔蓦然顿住。 “他,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望着他的眼睛里已不自觉流露出慌乱。 叶之洵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这样的目光让顾昔想起了醉梦轩的那一日,她的惶恐更甚。 “你——”叶之洵沉吟地看着她,“是不是和宣少景已经……” “没有!”她立刻否认,掌心里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 叶之洵打量了她一眼,表情淡然如常:“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忌讳。”他说,“别人碰过的女人我是不会要的。而若别人碰了我的女人,”他笑意中泛出一抹凉意,“我自然也不会再要了。” 顾昔突然很想反悔,但她却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叶之洵伸手折了一朵桃花。 “既然已经订了亲,也该送个有些情致的礼物。”他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个不错的位置,笑着将花簪进了发丝间。而顾昔却全无这所谓定亲的喜悦,她只是僵硬着身子,由着他。 “桃之夭夭。”叶之洵看着她,笑了笑,“你既然这样抵触,却还是选择嫁给我,看来你对他果然是用了满腔真心。” 顾昔一愣,下意识刚要开口解释,又被他打断。 “今天心情好,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笑说,“很久以前听的。有一个少年,他与他的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少年家中富裕,原本是要继承家业的,且一家人十分和睦。那时不仅旁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幸福无比。但天有不测风云,他有一日忽然生了大病,险些就要归西,后来——他在病中忍不住相思之情,强打精神想去偷偷望她一眼,却被他撞见了他表妹和自己兄长吻在一起的场面。”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迎着顾昔疑惑的目光,一笑,“然后你知道他怎么样了么?” 顾昔心头有些闷闷的发涩,她看着叶之洵,有些疑心他是在用当初在王都驿馆那晚听到的墙角编的故事,但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嘲笑自己么?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说道:“这可是真实的故事。你若不想知道后续,那我便不说了,免得你以为我是在戏弄你。” 顾昔只好自觉是顺着他的意,敷衍道:“侯爷请说吧。” “恩……”叶之洵却转开了话题,“你打算回赠一个什么给我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赠什么? 这时韦昭从林外走来,对叶之洵道:“侯爷,赛会已经结束了。” 他点了点头,对正准备告辞开溜的顾昔道:“走吧。” 她只好默默跟上。 “侯爷,”一位学士打扮的老者迎上来笑眯眯道,“新魁才子想请你赐一幅墨宝贺他新婚之喜。” 叶之洵微笑颔首:“双喜临门,自然可喜可贺。”言罢走到已经备好笔墨纸砚的文案边,挥毫写下了四个字。 ——执子之手。 顾昔站在一旁正在想着和叶之洵的婚事兀自出神,忽然觉得被人轻轻推了两下,转过头,发现是韦昭。 他对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叶之洵正望着她。 “过来。”他说。 干嘛又过去啊……顾昔心里默默嘀咕着,却还是不敢磨蹭地老老实实走了过去。 叶之洵示意她把自己手里的印鉴接过去。 顾昔刚刚把印鉴拿在手中,叶之洵便侧身将她往怀里轻轻一揽,然后伸手覆上了她握着印鉴的手。 柔和而温暖。 “开始了。”他语含笑意地在她耳旁低声道。 手下实感刹那而至,顾昔低头看去。 执子之手。 ——南侯叶之洵印。 作者有话要说: ☆、正名 “侯爷,李将军他们回来了。” 一回府,叶之洵便从管家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随即,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便一脸雀跃地飞奔了过来。 “向月见过侯爷!”少女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说道。 叶之洵笑着点了点头:“听说这回你也杀了几个暴徒,做得好。”言罢侧过脸对身旁的顾昔说道,“这是李延胜将军的女儿,李向月。” -- 第49页 顾昔不由感叹他确实进入角色足够快,这就已经开始这么自然地给她介绍起自己人了。但她却还未能立刻适应这种感觉,只好勉力地抿出了一抹笑嗯了一声,对着眼前的少女道:“向月小姐。” 李向月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看向叶之洵,便见他已然微微一笑,说道:“长柔是西边顾将军的女儿。” 恰此时,李向月的父亲李延胜也已经随后而至,见着叶之洵便先行了个礼:“侯爷,别来无恙?” “有你们为我解忧,我自然无恙。辛苦了。” 叶之洵说完这句话,李延胜的脸上即露出了欣慰之色,顾昔看在眼里,不由也看向叶之洵——他只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儒雅又风流的人。从小也在名门之家长大的她其实并不意外这些贵族子弟有这样与本性并不相符的仪貌,叶之洵唯一令她惊讶和不安的地方,是他的行事之冷情和心思之深邃实在超出了她过去眼界可知的认识。 可是这样的他偏又能得到手下年长的武将这般服气和衷心拥护的眼神……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第一回真正感到好奇。 “进去再说吧。”叶之洵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脚步便随着他开始移动,但顾昔才刚刚迈出去一步,就被李向月给叫住了。 “顾小姐。”她眉宇间透着飞扬的意气,说话时带着自信的笑意,“你是将门之女,我也是将门之女,咱们难得遇上,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叶之洵驻步,回望。 “向月,不得胡闹!”李延胜连忙低声喝道。 “爹爹,我只是和顾小姐切磋一下,不妨事的。”李向月看也没看她父亲,只盯着顾昔笑道,“好吗?大不了咱们比试你擅长的兵器。” 顾昔转头看向叶之洵,却见他似乎并没有开口阻止之意,倒像是在等着看好戏。 前有虎,后有狼。顾昔心里默默腹诽,扬眸看向李向月,微笑:“比试是无妨的。不过毕竟你我是初次见面,彼此不知对方下手轻重,为免伤了和气,长柔有一个建议。”她说着,转向叶之洵,“不如请侯爷居中,我与向月小姐分别以招式与侯爷切磋,最后谁能与侯爷拆的招多,谁便算胜了,可好?” 李向月瞪大了眼睛:“你……你怎敢冒犯侯爷?!” 顾昔却只直直看着叶之洵,不说话。 其他人仿佛同时都被将了一军,谁也觉得不好插话,更有毫不掩饰惊诧的,纷纷都看向了叶之洵。 然而身处焦点的他却扬起唇,笑了。 “如此看来,这场比试,向月你是输定了。”叶之洵说。 李向月不服气:“侯爷如何能见得就是我输了?” 叶之洵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他问话的语气很平常,就如同在问她喜欢喝什么茶。 李向月蹙眉,沉默了半晌:“侯爷十六岁时就能统领南境军,向月自然打不过您,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叶之洵莞尔道,“因为你打不过我,但我却是不会赢她的,所以只好是委屈你输了。” 李向月不解地看着他。 叶之洵便又一笑,续道:“因为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总要让着她的。”言罢,微一瞥眸,深邃柔和的目光便落在了顾昔身上。 果然厉害。她觉得自己被他这不慌不忙却来势汹涌的反将军逼得心头竟猛地一跳,连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保持镇定。 一旁的李氏父女却在震惊之后已经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属下恭贺侯爷大喜!”李延胜如是说。 叶之洵淡淡回笑道:“不过是娶侧夫人,还算不得大喜。到时你多喝两杯便是。” 他虽是这样说,但凡是知晓叶氏侯府,知晓他的人却都知道,南侯娶侧夫人,于整个侯府,整个南境而言,已是大事,已是大喜。 于是在场众人纷纷行礼道贺。 “恭喜侯爷,恭喜长柔夫人。” 但惟有一人除外。 “侯爷……”李向月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侯爷您不是,您不是不娶夫人的么?” 叶之洵笑道:“我从未说过我不娶夫人,不过是在等着她出现而已。” 顾昔听得浑身一紧:这种肉麻的谎话也能说得这么自然……她越发觉得他可怕。 李向月似乎憋了口气,脸都涨红了,却刚开口说了个“那”字,便被叶之洵轻飘飘打断。 “说起来,向月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他对李延胜如是说道,“等我忙完府里的事,便亲自为她选一个夫婿吧。你是我的得力部将,她也总该有个门当户对的人来匹配才是。” 李延胜拱手道:“属下多谢侯爷。” 叶之洵点了点头,转身朝流水石桥走去,其他人随即渐次跟上。 顾昔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李向月,忽然想起曾经在西侯府里那般相似的情节。 那时那个人分明也是选择了她,可是走到半路时,却又返回去牵起了另一人的手。 她不由看了一眼叶之洵,但李向月或许等不到他回头。在她看来,他是一个极度聪明和非常明确自己所需的人,残忍直接,总好过虚情假意。 还好。顾昔想,他虽然冷情,却为人坦白,并不给他人对他产生错觉的机会。 还好,她对他亦无情。 -- 第50页 *** “这么快?”顾昔愣愣地看着刚刚吩咐完管家去准备婚仪事宜的叶之洵,脑海中乍然一空。 她虽然答应了他,可是并不代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啊……尤其,尤其是在他反口表示不肯承诺她只是有名无实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还需要一定时间。 可是叶之洵却说要把仪式安排在寿宴当天,以双喜的姿态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就是说……宣少景会亲眼看见她……嫁人? “既然你答应了婚事,早过门晚过门不都一样么?”叶之洵挥手屏退了其他人,看着她,说道,“难不成你还打算给宣少景多些时间筹谋,然后来抢亲?”他说到这儿,一笑,“我劝你最好别这么想。” 顾昔蹙眉,眸中流露出不悦,看着他:“侯爷为何动辄便要提起宣侯?” 叶之洵讶然地瞧着她:“哦?提不得么?” “不是不能提,”顾昔道,“不过侯爷实在不必一再以此来调侃长柔。” “哦。”他似恍然地点点头,却又看着她,笑道,“但你今天既然算计了我,我觉得我记记仇也无妨吧?” “……”顾昔无语地咬了咬唇,一脸豁出去地抬眸看向他:“那侯爷是希望我和向月小姐谁赢呢?反正长柔自认为输是不行的,这样有损娘家的面子,也有损侯爷的面子。且旁人会说,长柔既然这般不济,侯爷为何不娶向月小姐,偏要选了个毫无长处的我。但若我认真同她打,不小心赢了,恐怕又会对李将军不大礼貌,这也让侯爷为难,所以长柔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由侯爷来决定最好。” 叶之洵始终含着笑意好整以暇地听她说完,然后悠悠道:“以你这样的质素,一般人也很难能欺负你。” 顾昔苦笑道:“但侯爷在外人面前这样不避嫌,恐怕长柔也难免遭人妒,到时若都是向月小姐这样说不得打不得的,那也只能是自己受欺负了。” “你无需这样假意对我示弱。”叶之洵一句话便戳穿了她的用意,“我若不显得对你特别,旁人又怎会将你当回事?那你这个位置岂不是白占了。” 顾昔只好默默咬牙认命。 “侯爷若没有别的吩咐,那长柔先告退了。” “等等。”叶之洵道,“今晚起,你换个住处吧。” “……啊?”顾昔猛然僵住,不是吧…… 叶之洵状若随意地道:“既然要嫁给我了,总不能还住客院让旁人说三道四,就换到沾香院去吧,那里是我父亲以前一个侧夫人住的,景致不错。”说完,淡淡抬起眼帘看向她,戏谑一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我马上就搬!”顾昔被他这仿佛能看穿自己的眼神看得窘迫无比,一口气说完便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叶之洵唇边笑意未退,静静看着她逃似的跑出去,然后低头,在宣纸上又添了一笔,喃喃续道:“也离我的住处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简直忙不过来,哈哈哈,迟来的一声新年快乐~~明天还有活动,所以今天如无意外的话,晚些时候会再更一章,谢谢等候的小伙伴~PS:最近评论区出了问题我刷新不出来,不开森╭(╯^╰)╮ ☆、桃花结 借着要自己上街采办一些东西的借口,顾昔自觉有些鬼鬼祟祟地用纱巾包着脸上了街。 她一路上在好几个医馆门前停了又停,却始终没有走进去。 最后她走进了一家成衣店,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男装打扮。然后,她鼓起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一道挂着宫灯的大门。 “公子爷。” 一进门便有脂粉气扑鼻的老鸨迎了上来,熏得顾昔不适地清了清嗓子。 “您一个人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鸨热情地问。 顾昔道:“姑娘待会再找。”她说着,摸出了一锭银子,“我先找你。” 老鸨愣了愣,干笑道:“这,您找我……” 顾昔懒得同她解释太多,直接要了一间厢房走进去,关上门便开门见山。 “我有个问题要……”她顿了一下,说道,“想请教你。” 老鸨谄媚地笑道:“公子爷说话忒客气了,有话直问便是,谈什么指教。” “嗯……”顾昔沉了沉声,又压抑了一下正在泛起的羞耻之心,说道,“一个女子,我是说……一个并非清白的女子,用怎样的手段,才能不让男人怀疑?” 老鸨微微一怔:“公子爷的意思是?” 顾昔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于是抓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然后续道:“我姐姐就快出嫁了。但是她曾经不幸被恶霸侮辱过,但这件事她不能让她的未来夫婿知道,因为……”她想了想叶之洵,“因为她的未来夫婿脾气很不好,若他晓得了,恐怕家中要不得安宁……” “哦,原来如此。”老鸨恍然笑道,“公子爷这脸皮也是薄,不过说一说这么简单的事,瞧这脸红的跟辣椒似的。” 顾昔又喝了一杯酒,转过脸去:“那你说吧,我知道你们这里对付男人的法子很多。不过他这个人很精明,你最好能想个不露破绽的办法。” “哎哟,公子爷啊,”老鸨捂着嘴笑,“您这话说得,一看就是没经验。这男人吧,你任何时候都能说他精明,可他还就偏那时不精明。我教你姐姐一个法子,包管不会被她夫君发现。” -- 第51页 言罢,她示意顾昔附耳过来,然后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 *** 顾昔有些昏昏沉沉地走出了这充满了令她不适气息的地方。 她回想起老鸨对她说的话,耳根又是一阵发热。 她觉得有些心酸,也为自己感到羞耻。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要依靠这样的手段来欺骗自己的枕边人。 但她没有办法,在叶之洵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已经骑虎难下,只能选择如此自保。 再从成衣店换好衣服出来时,夜风恰好吹起,酒意又上了头几分。她觉得脚步有几分不踏实的虚浮感。 “长柔夫人,您回来了?”下人们已经改了口,看着她笑道,“老夫人先前让人来找您呢。” 老夫人?她脑子有点糊。哦,是了,我应该马上去见她。 于是她调转方向,朝着北边走去。 四周很安静,夜风里混着淡淡的花香,顾昔走着走着,却越走心里越闷。终于,在刚刚踏上通往幽檀别院的那条石径上不久,便一个脚软,随即单膝往地上跪去。 却被人一把搂住。 她抬眸,看见了花影之中叶之洵的脸,说道:“老夫人也找了你来么?” 叶之洵蹙了蹙眉,丢开手,顾昔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沉说道:“顾长柔,你不要作出一副我在逼你成亲的样子,我堂堂南侯还不至于要用那些莽夫的手段才能得到女人。”他的声音有些淡冷,“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你当时不用。如今在我宣布要给你名分之后,你才来给我演借酒消愁这出,是存了心让我难堪么?” 顾昔坐在地上,望着他,眼睛里仿佛有水汽,被月光照着,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却又仿佛透着委屈,然后她就这么望着他,抿着唇摇了摇头。 叶之洵皱眉:“那你什么意思?” “我,”她吸了吸鼻子,挫败地说道,“都是我的错。”然后她抱着头懊恼地用力敲了敲,“我不该喝酒的,如果不喝酒就好了!” 叶之洵蹲下身一把抓住她乱敲的手:“你干什么?醉傻了吗?” 谁知她竟带着哭音看着他“嗯”了一声,望着他,半晌,说道:“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叶之洵眉峰微动,眼露疑惑。 “你,你以后要是对我不满意了,”她说,“你怎么对我无所谓,但你不要迁怒于我的家人,也不要迁怒于别人,好吗?” 叶之洵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说着,又长舒了一口气,垂下了头:“我知道这样不好……到时候,你如果要杀我,也没有关系的。” 长久的静默。 叶之洵伸手抬起她的脸,月光下,泪痕明显。 “怎么这样喜欢哭。”他轻声说着,语气中含了一丝无奈。 然而原本像是睡着了的顾昔却又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道:“答应我好不好?” 叶之洵意外地一怔,顿了顿,才道:“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但他看了她一会儿,却又一笑,“算了。”言罢伸出手指为她抹去了一滴正顺着泪痕落下的余泪,柔声道:“回去吧。” 她却坐着没动:“我腿软,你拉我一下吧。” 叶之洵失笑:“你在家时也这样撒酒疯?” 顾昔皱着鼻子道:“我没有撒酒疯。” “那就是在借酒撒娇了?”叶之洵负手而立,调侃道。 她的声音已有些含糊:“我没有撒娇。” 叶之洵不知道她到底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但连她这样的身体素质还能脚软成这样,这酒劲似乎和一般的酒有些不一样。 他沉默了一下,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哪知她竟极为自然地就歪过脑袋贴了上来,口中喃喃道:“我困了。” 这又是把他当做了谁?叶之洵无奈一笑,叹了口气,正准备举步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妇人声音。 “侯爷?” 他侧过脸,语调中没什么情绪:“她身子不大舒服。告诉母亲,明日我与她同来。” 言罢不再停留,抱着顾昔便往东边走去。 *** “侯爷。” 叶之洵前脚刚抱着睡着的顾昔回到自己所居的息园,李向月便来了,站在门外,神情复杂。 “有事?”他没有让她进门,而是走出来问道。 “我……”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屋里,说道,“侯爷为何会选中她?” 叶之洵淡淡挑眉。 “属下是说,她……”李向月深吸了口气,“侯爷从前与她并不认识,只是因为她是西边顾将军的女儿便……” “向月,”叶之洵淡声道,“记住自己的身份。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 她脸色苍白地咬了咬唇:“侯爷白天说的那些话已让属下明白,属下自知配不上侯爷。可是,属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叶之洵静静反问,见她语塞,又道,“你觉得她和你一样都是出自将门,你没有什么比不上她?” 被他一语说中心事,李向月的神情更为难看,她默了默,说道:“我一直以为侯爷将来是要娶一个像采薇姐姐那样的女子的,他们都说,都说……” -- 第52页 “说我对她无法忘情,因她做了金河国王后而耿耿于怀。”叶之洵神色沉静地接过她的话,却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你往后还是不要太关注我的私事。”转身之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不要再拿自己和长柔作比较,她是我的夫人。”说完,吩咐不远处的侍卫,“韦昭,送向月回去。” 言罢,返身,进屋。 顾昔的脸颊红扑扑的,睡得很沉。 叶之洵站在床边看着她,想起李向月方才说起的那个名字,那个人。眸中随即泛起一抹轻屑的笑意:“无法忘情?”然后看着眼前这张熟睡的脸,笑道,“我可不像你这样笨。” 睡梦中的顾昔忽然打了个喷嚏,她动了一下,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叶之洵俯身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到外间,自顾自下起棋来。 “侯爷,”不多时,韦昭走了进来,“方才向月小姐对属下说了件事。” 他手执白子专注看着棋盘:“什么事?” 韦昭犹豫了一下,说道:“她说……她看见长柔夫人穿着男装进了青楼。” 叶之洵将要落下的白子顿在了棋盘上空,抬眸:“青楼?”他想起顾昔当初在醉梦轩的表现,“不会。” “但属下看向月小姐不像是说假话。”韦昭道,“她说若侯爷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一问。她还说,若侯爷一心向着长柔夫人,她也无话可说,她只是尽自己身为部下的职责。” 叶之洵看着指间的白玉棋子,似在想着什么,半晌未语。 “侯爷?”韦昭轻声问道,“是否……” “不必了。”棋子咔哒一声被放在棋盘上,叶之洵道:“明天等她醒了,我会亲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  mua~~第二更来了~~这对简直孽缘。。。 ☆、交锋 顾昔坐在叶之洵的身旁,低着眼帘,手指局促地在茶席下面攥着自己的裙子。 而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叶之洵的母亲,夙夫人。 “我只是想见一见顾家小姐,”夙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特意陪她来,是担心我为难她么?” 叶之洵笑了笑:“母亲多虑了,孩儿只是顺道跟来向母亲陪个不是。这件事,本应早些告诉母亲,不过因为她也是才答应婚事不久,所以一切倒显得仓促了些。” 夙夫人神态寻常地看了一眼顾昔,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续道:“还习惯吗?” 一直准备着会被随时提问的顾昔闻言立刻点头:“除了饮食上稍显清淡,一切都还习惯。谢老夫人关心。” 夙夫人嗯了一声,顿了顿,问道:“你和之洵,是在王都相识的?”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又沉吟了片刻,“但我听说,顾将军的掌上明珠,曾经是西侯府内定的正室夫人之人选。”言罢转眸凝向正一派悠闲剥橘子的叶之洵,蹙眉,“你该不会,抢了西侯的人吧?” 顾昔的手心有些发凉。 “怎么会呢。”叶之洵轻轻一笑,随手般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了顾昔面前,“长柔与孩儿都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谁没有过去呢,我也有过。”然后看向顾昔,“我从不与过去的人计较。” 顾昔望着他的眼睛,伸出手去接过了橘肉,心里却又是一沉。 “你当真能放下采薇?”夙夫人忽然道。 采薇?顾昔抬眸朝叶之洵看去,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叶之洵的眼神淡了淡,唇边的笑意却反而又再扬起了一分:“母亲在长柔面前提起已过去十年的事,是否不太妥当?” 夙夫人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们两个都想清楚。于王都相识,才不过短短数月,但你便决意娶她,而她也决意离开西侯……你身为南侯,若在此事上一时冲动……” 啪。 叶之洵忽然一掌拍在了茶案上,夙夫人看着他,咽下了尚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顾昔也险些捏破了尚握在手里的橘子。 但叶之洵却缓缓扬起了唇角。 “还不出来?”他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瞥向了右边被挂起的帷幔处。 半晌后,从帷幔后磨磨蹭蹭地转出来一人。 顾昔讶然:这不是那个谁么……对了,叶之洵的小妾,应该是……姓康? “妾身见过侯爷。”她懦懦地道。 叶之洵喝了一口茶:“还有呢?” 她便咬了咬唇,看向顾昔,行了个礼:“长柔夫人。” 顾昔不由感叹这氛围越来越暗流汹涌,却也只好顺着叶之洵,摆出侧夫人的仪态,说了句“不必多礼”。 夙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隐隐透着尴尬,但顾昔觉得,她原来脸色也不怎么好,像是身体并不康泰。 “早知母亲找了康娘子来说话解闷,我与长柔就该晚些时候再来了。”叶之洵状似随意地说完,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孩儿先行告退了。” “之洵。”夙夫人忽然唤道,“你说为母近日若要出门,可找长柔小姐相伴。明天我想去看看之澜,你,便让她陪我去吧。” 叶之洵回身,微笑道:“今年母亲寿宴与往年不同,适逢孩儿大喜,母亲若外出受了风寒届时可如何是好?”不等夙夫人说话,又道,“不过还有五天,母亲稍等等再去探望大哥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却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容置喙。听似建议,其实是命令。顾昔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看见夙夫人眼中蓦然黯淡下来。 -- 第53页 *** 走出月门踏上水廊,顾昔跟在叶之洵身侧走着,默默不语。 “有话就说。”叶之洵忽然说道。 她啊了一声,抬眸,掩饰:“我,没什么想说的。” 他驻步,回身,一笑:“你当真看不出来我母亲的用意?” 顾昔默默叹了口气:“其实老夫人属意于康娘子也是正常事,毕竟她才是你此前身旁唯一的女人,而我又……又与西侯曾有过婚约……” 其实令她惴惴不安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今早起来后除了惊讶于自己竟然睡在叶之洵的床上外,她更担心自己酒后有没有说漏嘴,但她又不敢直接开口问他,只好这一路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是不是随时准备对她发难,又或者,是平安无事。 “我不认为她对你说些八百年前的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叶之洵道,“另外,你最好也不要一再提醒我你和宣少景曾经的关系。既然你自己也说他是曾经,那么他便没有在你我之间存在的必要。你要记住,”他凝着她,眸光深邃,“我才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顾昔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愣。 为什么……她和他之间明明毫无感情,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她竟能感受到坚定? “侯爷。”管家忽然来报,“西侯和顾将军父子已经到许都了。” 顾昔一震:“我父亲和哥哥都来了?” 管家点头。 叶之洵轻轻一笑:“这个宣少景。”他说,“看来倒确实很了解你的弱点。” 顾昔沉默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食指指尖,叶之洵不由微微一怔。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说道:“走吧。” *** 叶之洵亲自到了门口迎接宣少景。 顾昔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望见顾昭华的那一刻,她鼻尖骤然一酸,眼睛就红了。 “宣侯远道而来特意为我母亲贺寿,之洵十分感谢。”早已见惯了各种场合的叶之洵说起场面话来十分自然。 宣少景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顾昔身上,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同样客套地一笑:“叶侯客气了,原本你我是近邻,现下长柔又暂时在夙夫人身旁当差,时常走动一下也是应该。” 叶之洵笑了笑,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正在和自己父兄说话的顾昔,对宣少景道:“先进去再说吧。” 然而花厅里也早已布置得一派喜气。 宣少景进门时其实已经看到了挂在屋檐下的红绸,但他以为这本是寿宴上的布置,所以也并未在意,可是此时却又看到有人在贴喜花,心下已有些纳闷。而另一边,因为见到久别重逢的女儿所以心情大好的顾昭华却已经问出了口。 “侯爷,府上是有什么别的喜事么?” 叶之洵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一笑,道:“是我疏忽了。近来府上事忙,方才又只想着让你们父女好好叙叙重逢之情,倒忘了向岳父交代的礼数。” 话音落下,四周刹那寂静一片。 顾长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叶侯刚才说岳父是……” 叶之洵微微一笑:“自然是指顾将军。” 宣少景蓦地转眸看向顾昔,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小柔,你……”顾昭华看了看叶之洵,压抑住了险些要冲出口的疑问,然后说道,“你要嫁给叶侯了?” 顾昔知道宣少景在看着自己,也能感受到他几乎要钉穿自己的目光,但她没有回头,对着自己的父兄点了点头:“未及通知父亲和兄长,是女儿的错。” 顾昭华向来了解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向来有主见,但他两年前却已经后悔自己把她培养的太过自主。 她要嫁给叶之洵,他除了惊讶和不舍,也有担心。但到了此时,他已经无法说不同意。他不由看了看那两个地位尊荣的男人,显然,叶之洵知道一切,也必将掌控一切。 “叶侯这么做,是在蔑视我西境么?”良久,神色沉静的宣少景沉着声音开了口。 叶之洵揭开茶盏,浮了浮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宣侯何出此言?” “叶侯不声不响地便要迎娶西境顾氏之女,”宣少景冷冷道,“且不说并未亲自到西境提亲,叶侯可曾与长柔行过花朝之礼?” 叶之洵低眉一笑:“不过是迎娶侧夫人,宣侯说的这些,太过隆重了。” “侧夫人?”宣少景蓦地站起身,狠狠看着顾昔,“你疯了?!” 顾昔没有说话,眼神依然坚定。 叶之洵却悠悠开了口:“宣侯这样说,似乎对你那位尚未过门的侧夫人不大好吧?我听说,她去世的父亲,可是宣侯的老师。” 宣少景倏地僵住,然而却因为几乎难以抑制的怒气咬紧了牙关,额角青筋隐现。 “本侯是什么样的人,想来顾将军应该也有些了解。”叶之洵继续若无其事地转而对顾昭华说道,“长柔将会是南侯府第一个侧夫人,至少,她是整个南境都将瞩目的女子。至少,”他笑了笑,“我不大喜欢拈花惹草。” 顾昭华默了默,刚要开口,便被宣少景沉声打断。 “那若是我不同意呢?”他沉沉一笑,“撇开西侯这一身份,长柔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叶侯如今这样轻易便要娶她为侧室,即便身为兄长,我也该为难一下吧?” -- 第54页 叶之洵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有理。那么,宣侯打算如何为难我呢?” “听闻叶侯精于剑术。”宣少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如,就比试一番吧。” 此言一出,顾氏父子立刻阻止出声:“侯爷,刀剑无眼……” “无妨。”叶之洵淡声笑道,“难得宣侯有此雅兴,又事关我的新婚之喜,这场比试,自然是要比的。” 言罢脚下刚刚动了两步,便听身后忽然一声痛呼。 “哎哟!”顾昔捂着肚子往地上蹲去。 “怎么了?”宣少景和叶之洵异口同声看向她问道。 她望着叶之洵:“肚子好疼。” 叶之洵眉间微微一蹙,一丝不悦倏然闪过,但他仍是走了过来,俯身将她抱起,转身对宣少景等人道:“诸位请自便。” 然后抱着她径自往后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红色 顾昔没想到叶之洵这样冷淡骄傲的人竟然会这样大庭广众下就把她给抱了出来。 她着实有些,呃……受宠若惊。 “侯爷,我,”她硬着头皮在他怀中开口,“我其实还能自己走。” 叶之洵看也没看她,语调清淡:“我即将过门的夫人身体不适,当着你父兄的面,难道我还能让你自己走回房间休息吗。” 她看出他面色不善,自觉应该防着他随时撒手,于是挂在他脖子上的出于自保本能又环紧了些,然后低声说道:“我错了。” 叶之洵蓦然止步,垂眸,不语。 清风吹过他们身处的这片小竹林,响起沙沙的声音,她仿佛闻见了风中清新的竹香,忽然之间,等着他责备的心也松缓了许多。 “你就这么怕我伤了你家侯爷?”叶之洵淡淡挑眉一笑,“为此不惜当众装病,明晃晃地在我面前撒谎。”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为了他,你是当真不怕我收拾你么?” “我并非是为了宣侯才大胆欺骗侯爷的。”顾昔小心翼翼地离开他怀里,整了整衣衫,站直,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说道,“侯爷文武双全,宣侯也自小习武,彼此倒是不惧比试。可是长柔不过是南侯府一个尚未过门的小小侧夫人,我可是怕极了您二位因为我起冲突,不管谁受了点皮外伤,我们家都承担不起。”她说着说着,竟不自觉流露出埋怨的语气,倒像是他在令她为难一般,又抬眼看向他,“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被侯爷处罚瞒骗之罪,总比成为西南两境的罪人好。” 叶之洵唇边隐约有笑意浮现:“听起来应是真话。其实你若说是担心我,我反而不信。” 顾昔不由笑笑:“长柔也不信侯爷会因一时意气行无把握之事。所以,也无需我担心了。” 他仍凝眸看着她:“但我不信你对宣少景毫无担忧之心。那么,”他眸中泛起一抹戏谑笑意,“你又要如何证明你对我的忠诚呢?” 这一问,着实难住了她。 如何证明忠诚?顾昔茫然地望着他,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心说此处也没有自己能够表现奋不顾身的机会啊……但她不经意又对上叶之洵的目光,刹那间,脑中一顿。 他所说的忠诚,该不会是…… “长柔……”她支吾着,耳根有些微微发烫,“既然已经答应了侯爷……”她说到这儿,抬眸看向叶之洵,他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并未受到什么触动。 她默了默,鼓起一口气,刚要朝他靠近,却又挫败地泄了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侯爷若不信我,那这场婚事作罢也无妨。” “作罢?”叶之洵挑眉,“那么你就要被宣少景带走了。还是说,你见着他之后,就很期待能被他带走?” “不是,我……”顾昔莫名有点烦躁,要强的心倏然壮大,“好,我证明。但若是冒犯了侯爷,您能不发脾气么?” 叶之洵扬眉,颔首,目光中透着看好戏的姿态。 顾昔再次鼓起一口气,两步走到他咫尺之前,伸出手攥住了叶之洵的衣襟,在他愕然的瞬间,她忽然将他就势一拉,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快速吻了一下。 然后又迅速松开了手,低着头,等着他暴怒的反应。 却良久无声。 直到风声第二遍拂过竹林,顾昔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帘疑惑又忐忑地朝叶之洵瞥去。 但她随即便愣住了。 因为叶之洵竟然愣住了。 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微微俯身前倾的姿势,然后看着她,眸子里完全没有顾昔已经熟悉的那些深邃、冷情和高高在上。 现在是怎么回事?顾昔心想,我要先开口说些什么吗?请罪?可是我已经说了让他不许生气啊……可是一直保持着这种发愣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我还是先退一步吧。 她这样想着,刚要往后退开,却忽然被叶之洵拦腰往他怀里一揽。 下一刻,便被他狠狠吻住。 …… 仿佛洪水猛然袭来,顾昔的脑海里彻底一片茫然。 她愣愣地睁着眼,看着叶之洵闭上的眼睛,唯一的意识里闪过的瞬间反应,竟然是他有很好看的睫毛。 忽然,叶之洵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猛然拉开了距离。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有些僵硬,竟透着一丝慌乱。没错,慌乱。顾昔也僵硬地看着他,但心里却惊讶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慌乱。 -- 第55页 但叶之洵到底是叶之洵。 “既然已经撒了谎,你就先回房休息吧。”他已几乎回复到往昔的泰然,“晚上吃饭时我会让人去叫你。” 言罢也不等她说话,转身便走,甚至连分明表情异常的二管家向他请安,他也没有多问。 顾昔深深的呼吸着,看着抱着做好的喜服的二管家笑得十分暧昧地走到她面前。 “长柔夫人,喜服已经做好了。”说完,又盯着顾昔抿着嘴笑。 不用说,一定是被看到了。顾昔无奈地接过喜服,转身往沾香院走。 二管家却在身后道:“夫人不必害羞,我也并未看到什么。” 顾昔越走越快。 “不过侯爷对夫人是真不同啊,”二管家跟上来感叹,“真真是不同。康娘子一直没办法碰到的嘴唇,竟还主动给夫人碰了。我瞧侯爷先前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少年时那般纯直的样子。” 她停下脚步,回头:“什么?” “夫人不知道么?”二管家讶然,却又笑道,“是我多言了。不过是见到侯爷与夫人关系亲密所以为你们高兴,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顾昔有些发愣。 “夫人?”见她脸越来越红,二管家又是一笑。 顾昔用喜服蒙住脸,跑了。 *** 铜镜中的身影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 顾昔看着镜中穿着嫁衣的自己,想起当年曾数次幻想过嫁给宣少景时她的模样,和如今的场景几乎重合。但不同的是,她的嫁衣并非为了他而披上。 她有些感叹,却发觉少了几分感伤。随即忽然想起叶之洵,脸颊又莫名微微有些发烫。 无所谓。她原本一直这么想。 只要不用终日面对宣少景和阮蓝,只要不用被他们一再提醒自己是如何被背叛,又是如何傻兮兮地为了他去借酒浇愁然后被别人捡了大便宜毁了终生的……她嫁给南侯又何妨? 若世道难以如她终生不嫁的愿望,那么她嫁给一个有明主之才却无情爱之心的人,或许反而更好。 所以她从没有计较过叶之洵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她可以谨守本分,做她应该做的,将来他不再需要她时,她也能潇洒地转身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但她忽然有些不安。 “夫人。”荷妆接过二管家给她的盛着金银玉珠各式材质所做的首饰的紫檀木托盘,呈到了顾昔面前,“您看看喜欢哪些?” 顾昔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你们看着办吧。” “夫人。”又有下人来报,“侯爷让我来告诉您,他和宣侯还有顾将军他们要去围场围猎,大概后天回来。” “啊?”顾昔蓦地旋身,刚刚戴上的步摇猛然晃动不已,“那……” “侯爷说婚仪在即,夫人身体不适,便不用颠簸劳累了,留在府中准备做新嫁娘便是。” 顾昔无语了良久,终于头疼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亲!了! ☆、十年 两天后,南侯府却在大喜前夕,出了两件并不怎么喜气的事。 第一件,是老夫人在叶之洵外出之际也外出了,且在去祭拜叶之澜时因为晕眩症发作而不小心摔了一下,虽然皮外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惊动了府里。 至于第二件,便是和受邀和叶之洵一同去围场围猎的西侯宣少景,居然因为坐骑受惊而被摔下了马,摔伤了头,据说当场便血流不止,着实惊到了在场众人。 于是叶之洵匆匆而归。 宣少景被立刻送到了房间休息,顾昔闻讯赶去时,院子里一半是西边的人,一半,是叶之洵派来侍候的南边人。 “小柔,”顾昭华对她说,“叶侯刚去探望他母亲了。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还是等他一道来再进去看侯爷比较好。” 顾昔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那扇门,问道:“他的骑术一向精湛,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 顾昭华欲言又止地没有说话,顾昔刚要再问,顾长风便从房里走了出来,见着她,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来。 “他说,”顾长风道,“你若冲着他是旧主前来探病,叶侯才不会为难你。” 她蓦然一顿,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样耍赖的手段,真是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他惹了她生气,却又碍于面子说不出道歉,便假装生病引她关心。 不过转身,却已如百年。 顾昔走进了房门。 宣少景靠坐在床头,额上缠着布带,脸色有些淡淡的苍白感,看上去有些虚弱。她走进来,他便一直望着她,直到她慢慢走近。 沉默了半晌,顾昔终于开口,问道:“侯爷的伤可有大碍?” 宣少景望着她,不说话,却缓缓泛起一抹喜悦的浅笑。 顾昔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想再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忽然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但这时,他却开口了。 “我推迟了婚期。”宣少景说,“我这次来,是想接你回去的。” 为了别人伤害她,如今又为了她去推迟和别人的婚期。顾昔忽然有些想笑。 “侯爷何必这样让我难堪。”她说,“你这样做,我半点也不觉得感动。” 他眸中透出落寞,声音有些轻:“我娶阿蓝有我的理由,但我的正室夫人之位一直给你留着。你可以恨我,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叶之洵那个人,是不会对你用真心的,我不愿看见你为他哭。” -- 第56页 “何谓真心?”顾昔不由问出口,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感到迷惘。“是许诺后再用身不由己来打破誓言?那么我要它来做什么?叶侯对我,向来坦诚,不会让我错付真心。” “错付真心……”宣少景有些发愣地看着她,“你对我,已是失望至此?” 顾昔沉默了须臾,说道:“我想,已没有失望了吧。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早已接受了,接受了如今的自己。” 宣少景闭上眼,声音越发低沉:“可是你听见我受伤了,还是赶来了。” “是啊。”她叹了口气,“原本我与侯爷之间便不止男女之情,你受了伤,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他倏然睁开眼,水气弥漫,眼角落下泪来。但他仍一动不动看着她,良久。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骗你来才故意摔下马的。”他说,“我只是看见叶之洵,想起你,才走了神。但摔下去时我竟然在想,也好,这样你就能来看我了。” 顾昔忽然有些想哭,她连忙背过了身:“长柔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辞了。侯爷请保重身体。” 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 *** 顾昔走出院门,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又看了一眼这些熟悉的人,还有这她才刚刚开始熟悉的四周。 心上又是一阵酸涩。 直到顾昭华提醒她,应去幽檀别院见见夙夫人,再和叶之洵说一声她来过宣少景这里的事,以免他从旁人口中知晓反倒不好。 她点点头,立刻便去了。 一路快走来到幽檀别院月门外,她一眼便看见候在外面的韦昭,于是上前问道:“侯爷在里面和老夫人说话吗?” 韦昭嗯了一声,却又对她道:“夫人,方才……侯爷看见你去宣侯那里了。” 顾昔一怔,心说看来还真的马上进去示示好才是。于是对韦昭说了句谢谢之后,毫不停留地马上进了院子。 她来到夙夫人房门外,刚要敲门,里面便忽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你……”夙夫人颤抖的声音随即响起,“难道为娘的想去拜祭一下自己的儿子都不行么?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之洵的声音不疾不徐:“孩儿早已说过了,是母亲等不及而已。这一伤,孩儿又怎敢再轻易让母亲登高?若只由着母亲使性子,只怕旁人要说是孩儿的不孝了。” 或许是又急又气,夙夫人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稍稍稳住了气息,看着面前这个正负手站在帷幔下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之洵,你忘记了你哥哥从前对你有多好么?他连世子之位都让给了你啊……” “是让给了我,还是根本没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叶之洵淡淡一笑,“母亲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夙夫人脸色一白,整个人骤然僵住。 但叶之洵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携着笑意。 “你……”夙夫人的嗓子哽了哽,“你怎么……” 叶之洵伸手推开了窗户,清风霎时潜入,拂动纱幔曳曳。 “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一无所知。”他说,“就像父亲明知道您嫁给他时已经怀了康家某人的孩子,却还是给了他叶氏的尊荣一般。” 夙夫人攥紧了被面,脸色越发苍白。 “所以,你当初收康娘子为侍妾是……” “当然是因为您的极力推荐。”叶之洵回身,笑道,“不然,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女人。” 夙夫人的心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她沉默了良久,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才对为娘如此冷淡。但这些,却并不是你兄长的错啊,你当初为何不肯让他入葬叶氏陵园?” 叶之洵闻言,笑了。 “母亲真是太不了解孩儿。”他说,“父亲已经接受的事情,我又怎会这般小家子气?” 夙夫人含泪蹙眉:“那你是……” “看来是母亲的记性不太好。”叶之洵眸中清冷,唇边的笑容却越发明显,“十年前,孩儿在病中时,你们做了些什么?”不等她说话,又续道,“还有两年前,大哥又做了些什么?” 夙夫人睁大了眼睛,泪珠倏然而落,却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忽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呼吸短促地说道:“之澜……那之澜是不是你……”话还未说完,她已经清晰地看见叶之洵眼里冷淡的笑意,整个人霎时颓然,“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为什么?!” “母亲只替大哥问孩儿为什么。”叶之洵静静看着她,白日里的光亮遮住了他眸中氤氲的淡淡水泽,却没有掩盖住带着嘲讽的笑意,“却从不曾替孩儿问过您和大哥,为什么?” 言罢,他转身走到门边,抬手抚上门闩时,他默然片刻,说道:“我也是你的儿子,曾经也视他为我至亲的兄长。但你们怎么忍心,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都在盼着我死?” 话音落下,他猛地拉开门,一眼看见门外未及闪躲的顾昔。 她望着他,泪眸中泛着怜惜,却又混着几分尴尬。 叶之洵回身关上了房门,一言不发从她身旁走过,她回过神,赶紧旋步跟上。 *** 水榭里湖风阵阵,夹带着阴天特有的潮润气息。 -- 第57页 “这天真是阴的很快呢。”顾昔看着叶之洵的背影,没话找话。 但她许久没有得到回音。她只好陪着他继续站着。 “你的同情还是留给宣少景吧。”他忽然说道,声音听上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早就过了会被这种眼神感动的年纪了。” 顾昔忖了忖,走到他身旁:“我只是也想在这里站一站,看看风景有什么不同。” 叶之洵侧过脸,垂眸看向她。 “听二管家说侯爷曾经也是个心性纯直的少年。”顾昔抿唇一笑,“虽然如今看不大出来。但能得到府里老人这样的评价,也可见您在他们心中的美好。” 叶之洵扬了扬唇角:“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当初是什么模样了。”然后看着她,说道,“今日被你听了墙角,算是打和了吧。” 顾昔斟酌着,又试探着开了口:“之前,老夫人说的那位采薇姑娘……我是说,我应该没有遇上她的可能吧?” “你已经见过她了。”他不以为意地淡淡道,“就是金河国那位王后。” “……啊?”她想了想,越发觉得脑海中复杂一片,“那以后若是再碰上那种场合,我该如何表现比较好?” 叶之洵蹙眉,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夫人,她不过是个外人,至多算是外宾。你觉得你该如何对待她?”他似乎被她气到,又有些好笑地瞧着她,“算了,原本这些八百年前的事我并不想再提。但我看你似乎对过去之于我的意义有些误会,那我便说一次给你听。”他说完,又强调,“只说这一次。因为没有价值的人和事,我不想再提。” 十年。听上去多么长的一段岁月,但叶之洵如今回想起来,却好像不过才短短数日。 而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却也不过仅仅数日。 那时,他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宁采薇。 那时,他虽然和母亲之间始终难以亲近,但他却有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兄长,叶之澜。 那时,他有最贵的地位,他几乎拥有一切。 直到病魔来袭。 “当时大夫说我患的是疫症,会传染人,所以我便被送去了别庄静养。”他说,“我以为我只是换个地方养病,没想到,我母亲却背着我父亲放弃了我。虽然我已经感觉到身边的冷清,但直到韦昭悄悄来找我,告诉我我娘正在游说父侯另立世子,而采薇也和我大哥越走越近,我都不肯相信。我坚持要去看一看我娘,看一看采薇。” “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在墨园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其实并不完整。我看见他们一起去了寺庙中上香,我娘是特意去给我准备后事的,她还许愿我能够免受痛苦,早登极乐。真是个好母亲,不是么?” 再然后,便是他亲眼目睹了宁采薇和叶之澜在假山石后的缠绵。 那时他只觉天地一片茫然。待脑中纷乱地离开时,竟一阵猛地反胃,险些吐了个天昏地暗,把身旁的韦昭吓得不轻。 但他吐完,却忍不住笑了。 望着天空,笑了很久。 再然后,他只是对韦昭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这样等死。” 顾昔想象着那时年少的叶之洵,因为生病而日渐单薄衰弱的身体,在这个阴天里,仿佛在她眼前格外清晰。 “等我回府时,他们有人吓了一跳,有人又想重新亲近我。”叶之洵笑了笑,“真是无趣。” 檐外不知何时已开始飞扬起细碎的雨丝,落在湖面上,泛□□点微弱的涟漪。 “我,去看过宣侯了。”顾昔忽然沉吟道。 叶之洵转头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他却说:“你去探望他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她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问道:“你那晚去青楼,做什么?” 她一愣,只觉血液刹那冲上了头顶,憋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可是手脚却泛出凉意。 “我……我只是,”她迅速地在心中翻了个底朝天,“我只是去打听侯爷您的。虽然听说您从不去那种风月场合,可是毕竟就要嫁给你,我,我觉得还是需要自己多了解一些。” 叶之洵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是么。”又道,“往后那些地方,你就不要再去了。”一顿,又仿佛意味深长地续道,“你若想了解我,随时都可以亲自来了解。” 顾昔耳根一烫,始终避着不敢看他的眼镜,慌忙道:“我,我不打扰侯爷赏景了,先行告退。” 刚刚一冲出房檐便有雨点正滴在她脸上,随即被叶之洵一把拉了回来。 “慌什么。”他声音低缓地在她耳边响起,“又不是让你今晚就侍寝。” 她浑身一僵,耳根越发烫的像被火烧过。 叶之洵从早已拿着伞过来候着的韦昭手里接过一柄,撑开。 “你这样爱装病。若是真被雨淋了,恐怕又要找借口不肯成婚了。”他语带调侃地如是说着,将伞往她头上一遮,“靠过来些,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前的真相揭开了,两年前的还会远吗?→_→ 话说这两天有点爆发。。。难道是因为快到上班的时候了所以心有不甘?╭(╯^╰)╮三月可能有点忙的样子,哎,到时候看情况吧~ ☆、并蒂花 -- 第58页 外面传来阵阵焰火绽放在天空的声音,一下一下,映出屋里的寂静。 她终于成为了南侯府的侧夫人。 顾昔穿着繁重的礼服,端端地坐在床沿上,私下环顾望去,一片喜色。 她回想起举行婚仪时,竟觉得有些像在做梦。叶之洵、宣少景,还有她的父亲和兄长,她都觉得仿佛被掩映在了那片夺目的红色之中。 看不真切,她却紧张不已。 前院应该很热闹。她想,但她在这里却听不到一点点动静,这样的安静让她越发有些忐忑,还好,有这为了庆贺他们新婚之喜的焰火陪着她。 顾昔走下床,来到窗前伸手轻轻将窗户推开,彼时,恰好一朵红色的焰火倏然绽开,彩光倒映在她的眸中,随即又隐去。 这种紧张……有些奇怪。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抬手抚上了心口。 除了有要欺骗叶之洵的紧张和忐忑之外。仿佛还有……还有一种她曾经设想过许多次的那种紧张,而因着这种异样的紧张,她想到她要欺骗他,除了多了愧疚之外,还有一些酸涩。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些混乱的感觉充斥之下,她望着眼前绽放的焰火,心底竟隐隐有一丝岁月静好之感。 身后忽然响起推门声,她蓦然回身,然后看见了穿着喜服走进来的叶之洵。 原来他今天是这个模样。顾昔这么想着,忍不住低眉浅浅一笑。 “笑什么?”叶之洵已走到她面前,探询着她的目光。 她摇摇头:“只是觉得此刻才看清了侯爷穿着喜服的模样。” 叶之洵笑笑,一脸了然地扬了扬眉:“我这样的质素,你觉得惊艳也是当然。” 顾昔无语忍笑,撇过眸子去看窗外仍在声声绽放的焰火。 “不过侯爷的酒量真是让长柔佩服。”她说,“我爹爹喝酒可是灵都出了名的厉害。” “我可没有那么耿直,”叶之洵凑到她身旁也向窗外望去,“这种场合还认真同他们拼酒量。喝两口真的便换成水,然后再看准时机装醉离场不就得了。” 想象酒席现场的场景,顾昔不由失笑:“看来侯爷事先便了解了不少。” “这是必要的情丨报。”叶之洵语重心长道,“我还知道,在你们西境,若是娶了将门家的姑娘,新婚之夜丈夫还需以武力制服对方,获得入洞房的资格。” 顾昔并不讶异他对于西境的风土人情有这些了解,她幼时听说这件事觉得很有意思,但现在却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有些遥远,她可不敢用西境的婚嫁规矩为难堂堂南侯。 于是她只是笑了笑,为了避免新房里的暧昧尴尬,她只好继续望天。 谁知叶之洵轻飘飘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来吧。”他说。 顾昔一顿,脑子里霎时联想的,是令她脸红心跳的事。她呆呆地看向他:“……还没喝交杯酒。” 叶之洵半眯着眼打量她,语带戏谑:“我是说,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比试一场。” “……”顾昔简直想掐死自己。 他已弯着唇角转身走出了门。 顾昔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快步想跑过去拦住他,可是她实在不习惯这繁重的服饰,刚跑到门边就险些被绊倒,幸好叶之洵反应更快,卡在她扑过来的方向一把抱住了她。 心跳有一点点快。顾昔直直地看着叶之洵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有天幕的彩光淡淡晕染,然后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我这样打起来不方便。肯定是要输给你了。” 叶之洵凝着她笑:“你就这么想赢过我,不许我进房么?” 嗯?她又被他问住,她哪里敢这么对他……于是连忙道:“不是,我……”不行,这么回答岂不是自己吃亏? 这个人,城府怎么这样深! 她正在纠结,叶之洵却已经莞尔一笑,眸光深邃温软。 “这么说,便算你放水了。”他如是说着,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刹那间,顾昔只觉心底犹如化作了一潭深水,焰火声便是那阵阵清风,不断拂动着水面的涟漪。 她不禁闭上眼,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顾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打横抱起,又是怎么被他抱到床上去的,但当她乍然反应过来时,她的外袍已经被脱了下来。 她一惊,慌忙把叶之洵推开。 他疑惑地看着她。 “灯……灯火太亮了。”她低着头红着脸说。 他笑了笑:“喜烛是不能熄的,你若是害羞,不如我闭上眼睛好了。” 顾昔不由攥紧了床褥:“可是你闭上眼睛……也能睁开的。” 叶之洵想了想,转身走到纱幔旁,忽然“撕啦”一声扯下来了一条纱,然后走回来递给她,说道:“那你蒙住的我眼睛。” 顾昔尽量克制着心里的忐忑,忽视着手心上已经渗出的微凉汗意,将轻纱接过来,倾身屏息,蒙住了叶之洵的眼睛。 这一瞬,她看着他,心中蓦然弥漫起一阵悲伤。 然后,她伸手扯下了系在腰际的红色香囊,在叶之洵伸手触碰到她的脸时,她也拿出了装在里面的东西。 …… 浮云遮月。 “这是什么?” 手腕被用力抓住,顾昔苍白着脸看着已经扯下眼上轻纱的叶之洵,一颗心骤然坠入谷底。 -- 第59页 “鱼鳔鸡血,真是高明的手段。”叶之洵看着她,淡淡笑道,“你找的是个好老师。” 她只是怔怔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除了一个“我”字再也说不出来什么,鼻尖的酸涩竟让她难以成言。 “既然要骗我,”他笑了笑,“为什么不把动作演练的更熟悉一些呢?” 她仍说不出话,他顿了顿,又问:“你心里还有他么?” 顾昔想回答,但她却发现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于宣少景的情感实在太过复杂,即便如今早已没有了执子之手的念头,可是心底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人,她不知如何说,也生怕一句不如实的话便会被叶之洵看穿,那样,他一定会更生气。 朦胧的光亮,却似乎映出了他眸中一抹转瞬即逝的碎光,他穿着中衣,转身下床,捡起地上的外袍,背对着她,说道:“真可惜,你心里虽有他,但如今却已无法回头了。” 看着叶之洵正一步步离开,忽然之间,顾昔只觉心中慌乱不已,她甚至忘记了整理自己的衣衫,冲口而出:“不是他!” 事情太过复杂,而叶之洵马上就要离开她,她知道以他的脾性,这一走,便永远不会再踏入她的世界,她竟然为此感到慌乱。 然而他听到这浓缩到短短三个字的回答,却回头露出了诧异的笑意,带着嘲讽。 “我竟然小看了你。”他说,“不过你无需告诉我这第三个男人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 顾昔不停摇头,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我,我是被人,被人污辱过……原本我并不想骗你!可是我没有办法,你这样介意这些事,我只能……” “只能如此自保。”叶之洵淡淡接过她的话,续道,“顾长柔,你是把我当做三岁的孩子么?”他唇边泛起一抹薄薄的笑意,“知不知道人的信用是会被消耗的?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如实相告。我希望今夜你不要真的用那些肮脏的手段来骗我,但你却骗的这样投入,连我都几乎要相信你的心确实在我这边。但你现在对我说这个,只会让我认为,你是为了宣少景。” 她怔住,心头忽然一阵刺痛。 “连基本的忠诚你都不曾给我。”他静静看着她,说道,“别说是夫妻,便是作为护卫,你也是不合格的。”他轻轻一笑,“我不需要这样的你。” 他说完,转身掀开帷帘大步离去。 顾昔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前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义无反顾地离开那座寺庙时的场景。 她垂下眸,泪水便落在了绣着并蒂花的锦被上。 作者有话要说:  = = ☆、真相 韦昭担忧地看着一进书庐便开始仿佛如往常一样平静地写字作画的叶之洵,几度欲言又止。 长街上的热闹还未褪去,满城灯火和天空的烟花几乎映亮了半个侯府。 但当焰火第数次砰然绽放时,叶之洵突然狠狠摔下了手中的笔,宣纸上骤然多出了数点飞溅的墨痕。 因为太过用力的呼吸,他的胸膛有着明显的起伏。 韦昭连忙蹲身去捡笔。 “我竟然对她还有期待。”叶之洵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和嘲意。 “我竟然希望她告诉我她心里已经不再有宣少景。”他无言失笑,看着纸上的墨痕,喃喃道,“我是不是不该如此清醒?由着她骗我,那样,至少我不必让自己陷入这样可笑的境地。” “侯爷……” 但他又摇了摇头,苦笑道:“但我想要她的心。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想要她的心。”因为想要她的心,所以容不下她的欺骗;因为想要她的心,所以容不下她心里还想着别人。 想要一个女人的心,他太清楚这是一件愚蠢的事。十年前他经历过惨败,十年后,他从未想过要再对谁有这样的期许。 但为什么偏偏遇上了她? 宣少景已经得到了她的人,以她的性格,恐怕此生也难忘记这个在她生命中处处占了先机的人。 他堂堂南侯凭什么要巴巴地把真心送给心在别处的女人践踏?当年的宁采薇如是,如今的顾长柔,亦如是。 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之洵几乎想要杀了那个在他看来愚蠢又霸道的男人,既然你得到了她,为什么放她走?既然放了她走,又为什么要来纠缠不休? 但他更对自己生气。 气他竟然在她做了这样让他失望的事情之后,他介意的,却不是她曾委身于谁,而是她的心如今在何处。 这不该是他的反应。叶之洵已经十年没有感觉到失败的滋味,但在今夜,他却再次感受到了。就在他问她心里是否还有宣少景的时候。 他觉得那个问题真是问的愚蠢透顶,那有悖于他的骄傲,显得他对她太过于在乎。 他凭什么要在乎她? 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 他折起面前溅了墨痕的宣纸,送到摇曳的烛火中,任它燃烧。 *** 顾昔赤着脚,抱膝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面被撕掉了一块的纱帘,混着斑斓色的月光柔柔照在那里,竟仿佛有些孤凉。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透的泪痕,晕染了妆容。 -- 第60页 虚掩的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韦昭走进来,站在帘外,“侯爷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他今夜有事要处理,会宿在书庐。” 顾昔淡淡笑了笑:“是他让你来说的,还是你为了安慰我自己来说的?” 韦昭顿了顿,看了一眼敞开的门外,说道:“夫人若不嫌属下多言,便听我说一句。” 顾昔沉默着。 “侯爷不来,夫人可以过去。”韦昭说,“若夫人心中有侯爷,又何苦这样给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眼中有了一丝波动,却随即又沉寂下来。 “你我都知道,对他来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那是对旁人。”韦昭道,“夫人有没有想过,侯爷若心中没有您,为什么在明明知道真相后却等着您对他坦白?” 顾昔怔了怔。他说……叶之洵心里……有她? “若夫人不主动向侯爷伸出手,恐怕他只会更加认定夫人心中无他。到那时……”韦昭默了默,说道,“便真的无可挽回了。” 叶之洵心里……有她……她脑中只剩下这句话在反复回响。 他说……无可挽回? 她心里一凉,慌乱后竟猛然生起一股勇气。 她返身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急切地朝着书庐的方向跑去。 却在数步之遥的竹径上突然刹住了脚步。 是她……? “侯爷,听说侯爷有事忙着处理,妾身特意炖了侯爷喜欢的百合燕窝羹给您。”康娘子站在门外,笑得嫣然。 叶之洵抬起头,视线蓦然越过她肩头,焰火绽放的光亮,让他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的顾昔。 他沉声道:“进来吧。”然后收回视线,续道,“关上门。” 康娘子一怔,随即心花怒放地转回身,也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顾昔,不由一顿,却随即露出更为得意的笑容,扬眸,合上了门。 房中烛光随即熄灭。 顾昔整个人骤然僵住,心头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鼻尖一酸,视线就模糊起来。 她立刻深呼吸又深呼吸,转过身,往回走去。 半晌后,黑暗的书庐里响起了叶之洵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妾身说了,来给侯爷送羹汤啊。”康娘子干干地笑了两声,“侯爷,可否把烛火引上?妾身看不见了。” 叶之洵淡声道:“你转过身拉开门就能出去了,无需光亮也可。” “可是……” 不等她说完,他便不耐地冷声打断:“本侯与侧夫人新婚之夜,几时轮到你来献殷勤?再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你身旁多嘴的下人,一个不留。” 康娘子出门时险些连人带茶摔倒在地。 这一夜,书庐的灯火再也没有亮起过。 *** 翌日清晨,顾昔正坐在镜前梳妆,侍女荷妆一边小心翼翼地比划着发簪的位置,一边笑吟吟地询问着她是否要去书庐和侯爷共用早饭。 顾昔拿着梳子的手倏地握紧。 韦昭忽然领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说要带走荷妆,还拿出了在她房中搜出来的玉镯子,自然,这个镯子原本并不属于她。 顾昔霎时了然。 “夫人,夫人那镯子是康娘子硬要给婢子的,我……” “无需解释了。”顾昔淡淡道,“侯爷处理家事有他的规矩,我不方便插手。” 难怪,难怪康娘子竟然还有时间去炖他喜欢吃的东西,仿佛一早便料到叶之洵不会留宿在沾香院一般。 她只当是别人有准备,没料到,却是自己身边多了个耳目。 “侯爷他……还在书庐么?”顾昔问韦昭。 韦昭点头,又意有所指地回道:“昨夜独自宿在那里。” 沉甸甸压了顾昔整整一夜的心上石,忽然间,有了些微妙的松动。 她又一次来到了书庐。 这一回,她看见那张卧榻上,正侧身向着窗户,似乎正在熟睡的叶之洵,掀开隔帘,走了过去。 顾昔俯身把已经滑落到他腰际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听韦昭说,侯府里处理兴风作浪的下人,会直接杖毙。”她沉吟着,说道,“但昨天的事,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错。旁人不过是趁此机会来向您献殷勤,荷妆的错,罪不至死。” 叶之洵没有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回应她。 “事到如今,我已不知说什么才能挽回您的信任。”顾昔苦笑,“也恐怕说什么都只会换来你怀疑和轻屑的目光。” 她不知不觉,已将刻意保持着的为了凸显距离而满怀谦卑的语气过渡到了从前与他说话的自然。 她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碰他,却在指尖刚刚触到他的头发时,便倏然打住。 “但有一些话,我不得不说。” “我骗你虽心有愧疚,可是……不代表我真的觉得自己污秽。当年的事,对我来说,实在不想再提及一分一毫,若时光倒回,那时的我或许仍会选择欺瞒你。因为,我不知道告诉你的后果是什么,我也承担不起这个无法预测的后果,我很怕我的家里人会知道,更怕你因为这个迁怒于他们。” “你问我心里是否还有宣少景,我不能说没有。因为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过去的恋人那样简单,我和他之间,也有主仆之义、朋友之谊、兄妹之情,我永远也做不到将他当做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但从我答应嫁给你那天起,我已经很明白,你才是我的丈夫。” -- 第61页 “这些话,我大概也只有这一次的勇气能坦然说出来。往后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既然答应要帮你守住这个位置,就一定会倾全力。来日……来日侯爷若要再娶别人,我也一定会帮你护着她。”她默了默,压抑着心头的酸涩,笑道,“便算是报答了侯爷当初拉我逃离泥淖的恩情。” “长柔叩首谢罪,亦谢恩。”她说完,起身退开几步,跪下,刚要弯腰低头,忽听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要离开几日。”叶之洵背着身,说道。 她有些发愣,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府里的事,会有人协助你。” 这是……愿意给她机会的意思?顾昔心里忽然有些激动,却又有些忐忑,不晓得接下来叶之洵会说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出去吧。”便再无后话。 她有些失望,但也告诉自己,至少,他还愿意和她说话。 做他的护卫,保护他,看着家。也好。她如是想着,扬起一抹笑容走了出去。 叶之洵等着她脚步声渐远,才慢慢从榻上坐了起来,蹙着眉抬起手,捂住了心口。 “来人。”他沉息喊了一句。 “侯爷?”韦昭很快走了进来。 “两件事。”他说,“第一件,让人放了那个丫头。就说是长柔夫人来向我求情,我念在她服侍长柔这些时日,加之刚刚新婚,所以赦她死罪,改放至宗祠守灵。” “第二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准备车马,等送宣侯一行离开之后,马上去百花谷。” 韦昭恍然:“侯爷您是不是身子……” 叶之洵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那老夫人那里要说些什么吗?” “不必。”叶之洵淡声道,“她既然要为了她大儿子去带发修行,那便由得她。我自己的事情,无需旁人操心。” 一如既往的果断,和决绝。 *** 百花谷。 顾名思义,便是花开遍野之地,此地位于南境边界处,往前数里,就是西境。 叶之洵之所以把这么个地方给了司马如,原因无非有三:第一,作为当年他疗他重症有功的奖赏;第二,方便他继续钻研医术。而第三,便是因为叶之洵自己需要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一日,司马如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听着他彪悍的老婆数落,忽然下人匆匆来报说南侯来了,夫妻二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出去。 叶之洵的脸色不大好。 “是否是旧疾作祟?”他看着正凝神搭脉的司马如,平静问道。 “旧疾两年前已经根治。不过,”司马如收回手,叹道,“不过侯爷的身子底还未完全将养好,需防着心起郁结。所幸这次只是心火遇邪风,受了些热寒,吃两剂药,好好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说完自己也在心里犯嘀咕:堂堂叶侯也会心起郁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如此嘀咕着便一个不小心问出了口:“听说侯爷刚刚新婚,照理说正是两情缱绻之时,怎会……” 叶之洵淡淡看了他一眼。 司马如立刻闭了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习惯了张口就来,险些忘了叶之洵是什么人。他连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那侯爷先好生歇息,我这就去给侯爷抓药。” 刚走出门不远,便正好遇上了外出归家的自家女儿司马莺莺,却见她神色紧张,脑门上全是汗,还喘着大粗气,像是刚刚跑路回来。 “爹,咱们,咱们还是……”她说的断断续续。 “顺好了气再说话。”司马如也就在这个女儿面前稍微能端点架子,“你不是去许都看侯爷新婚的热闹了么?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真是见了鬼啊!”司马莺莺险些要哭出来,“爹,我们还是赶紧跑路吧!真的,这个地方我是万万不敢待下去了!”说着就要往屋里走,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花廊,“不对,还是我自己走就得了,我得先避避风头。” 话刚说完,一个转身,便跳进了正开着门的她爹的房间,然后一回眸,傻了眼。 “你要避什么风头?”叶之洵坐在那里,手上端了杯茶,随口问道。 司马莺莺脚一软,忽的跌坐在了地上。 叶之洵见状,不由蹙眉。 “死丫头!”司马如赶紧跑进来把她提溜起来,“见着侯爷还没规矩,还不给我跪下请罪?” 司马莺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慌不迭跪下:“莺莺冲撞了侯爷,请侯爷赎罪,不,恕罪!” 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叶之洵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在怕什么?” “我……”她眼珠子左右瞟,“没怕什么啊。哦,怕侯爷罚我!” “是么。”叶之洵浮了浮茶叶,“那你要避什么风头?”见她神色一滞,他便一笑,说道,“惹了什么祸事说来听听,或许,我还能罩着你。” 司马莺莺十分想撞墙。 但她知道论说谎,她是决计没有那个本事能瞒住叶之洵,这可是只大狐狸啊!为免多说多错,她只好转过头用眼神向自己父亲求助。 司马如立刻心领神会赶紧接上:“这丫头是躲她娘……” “司马如。”叶之洵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几时开始,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谎了?” -- 第62页 司马如一顿,“嗵”地也跪了下来。 “说。”叶之洵只说了这一个字。 但司马莺莺却皱着脸:“不能说。” 叶之洵冷然抬眸。 “不敢说……”司马莺莺抓着司马如躲到了他后面,嗫嚅着。 房间里霎时死一般的寂静。叶之洵放下茶盏,起身,一把抽出了韦昭握在手上的长剑。 刺目的寒光。 “啊——”司马莺莺吓得大叫又拽着司马如往后躲,“我说了我说了,让我不许说的是你,非要让我说的也是你,我说了我说了!”然后带着哭腔,“我见到两年前那个姑娘了。” 叶之洵闻言,脑海中刹那闪过他并不愿回忆的画面,皱眉,眼中透出带着杀气的冷冷淡笑:“怎么,她来找你们了?”说完返身回去把剑还给韦昭,坐下,重新拿起茶喝了一口,又不以为然地续道,“那么不用我教你们,也该知道,这个女人留不得吧?” 司马莺莺和自家父亲对望了一眼,颤颤地跪正了身子:“可是……可是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之洵,“她就是侯爷您新娶的侧夫人啊……” 刚刚触到唇边的茶盏骤然顿住。 韦昭和司马如都震惊地朝叶之洵看去。 良久,鸦雀无声的室内才响起他飘忽迷茫的声音。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琴瑟 满城花灯。 顾昔走在热闹喧哗的长街上,随便朝身旁打望一眼,看见的都是笑颜。 这将持续到第七日的热闹和喜悦都是为了她和叶之洵,可是她也知道,这些人之所以笑,是因为他们真的幸福。 而她作为主角之一,却竟然无法展颜。 “长柔夫人?”忽然有人唤她。 正站在小摊前拿着河灯出神的顾昔闻言转过头,随后看见了李向月和几个贵妇人打扮的女子。 陪伴在身旁的新侍女柠儿告诉她,那几位都是军中将领的夫人。 而唤她的,便是其中一位李夫人,或许是因为夫家姓氏与李向月相同,所以这位夫人向来便与这位李家小姐交好,这亦不是什么秘密。 “夫人也来放河灯么?”李夫人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又左右看了看,“侯爷不曾相伴在旁?” 说完又突然自己哎呀了一声,似乎有些歉疚地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侯爷新婚第二日便离府了。” 顾昔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 “来来来,向月妹子,正好你来沾沾长柔夫人的喜气。”李夫人拽过了有些尴尬的李向月,“夫人手中这盏绣着并蒂花的紫纱河灯真真是好看,来,你也选这个吧。”说着自己上前拿了一盏灯便塞到了她手里,又道,“让河神保佑我们的向月妹子也能嫁个像侯爷那般出众的人才。” 李向月尴尬低声喊道:“李嫂嫂!” “啧,羞什么呢!”李夫人转向其他夫人笑道,“这小妮子平时在校场上见着男人也不怵的,这会子提到侯爷倒是害羞了。” 李向月涨红了脸,回避着顾昔的视线。 顾昔淡淡笑着收回了目光,向着其他人如拉家常一般问道:“几位夫人是来求什么的呢?” “也不过是来求个夫妻和睦,家宅平安。”有其他夫人含笑应道。 “那也不过是因为咱们的夫君偏都是些不识情趣的。”李夫人笑着接过话茬,“如长柔夫人这般好福气嫁给了侯爷,自然是不需要求什么夫妻和睦的。整个许都谁不知道咱们的侯爷才是真正的南境第一才子?我记得,有一回四艺会,侯爷心情好竟抚了琴,那时候只有向月妹子一人能够以剑舞和琴音呢。” 李向月似乎有些走神,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潮,眸中却尽是温柔。大约……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吧。 顾昔这么想着,心里却如死水,翻不起半点波浪。她只是觉得心口闷闷的,这种闷钝的感觉自从叶之洵离开之后已经持续至今,她几乎已经习惯。 “那么我便祝几位心想事成吧。”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样不露痕迹的端庄对她来说根本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总之,她已然这样了,那如她们所愿便是。 于是她转身走到摊贩面前,提笔在灯面上干净利索地写了一句,然后走到河边,顺着水流将河灯放了下去。 她站在岸边,看着那盏灯慢慢漂远。正要回身离开,忽然,又顺流飘下来了一盏一模一样的紫色灯。 是李向月的吗?她刹那闪过这样的想法,然后下意识转头朝上游看去。 却蓦然愣住。 “今夜有河灯祭,”叶之洵站在那里,看着她笑,“特意回来陪你祈愿。” 心上狠狠一颤。顾昔却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他,默默地,深深地,平复着呼吸。 叶之洵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愿祈完了,就该回家煮清莲茶喝了。”言罢,牵着她来到李向月等人面前,笑了笑,“你们祈完了愿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夫君在家中等久了。” *** 顾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一路牵着手带回侯府的,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这情景温馨的不真实。 但原来叶之洵早就让人在息园里备好了清莲茶,他这样对她,让她有些恍惚。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顾昔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正在为她分茶的叶之洵。 -- 第63页 “不是说了,”他随意一笑,“回来陪你过节。” 顾昔疑惑又忐忑地看着他。 她从前觉得对于叶之洵自己从来不会产生错觉,可是今夜,她却担心自己的错觉会突破天际。 但叶之洵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碰触到了她的脸,顾昔一怔,却没有躲闪。 “是真的回来陪你过节。”他笑笑,收回了手,仿佛若无其事地拿起了茶杯,顿了顿,说道:“你离家那两年,过得好么?” 顾昔蓦地一愣,没料到他突然问起了这个。她沉默了良久,叶之洵便也伴着她沉默了良久,屋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怎么会好呢。”她轻轻一笑,“但也不能说非常不好,因为我遇到了云姐。如果没有她,可能我已经死了吧……” 叶之洵垂着眼帘,似乎在看着杯中的茶水出神,但在她话音落下时,他却又问道:“你遇到了什么事?” 顾昔咬了咬嘴唇,皱着眉,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想说……” “我有过孩子。”她忽然说。 叶之洵拿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他还在我肚子里时便死了。”顾昔低着头说,“我觉得很庆幸。因为我不想生下一个连他的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的孽种。” 他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现在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在你面前,我再无羞可遮。但这样也好,这些事,我不敢也不想对任何人提起,可如今对侯爷坦白了,我却觉得轻松了。” 她说完这些,却仍没有抬起头看他,不知道为何,她有些害怕去看他此时此刻的眼神。 然而片刻之后,他却轻轻将她抱入了怀里。 顾昔脑中有些发钝。 “你……”她忽然有些想哭。 “长柔。”他在她耳畔柔声说道,“再给我生个孩子。” 眼泪终于倏地掉落下来,顾昔怔怔看着他将自己打横抱起,然后举步走到了床边,就要被放倒时她忽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襟,小兔子般看着他:“你说……” “我说,”叶之洵垂眸微微一笑,“我们做完那天晚上没有做完的事。” 浮云追月。 纱幔轻摇,散落满地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这一章的重要性(咳咳~)所以单独成了一章,其实原本我就是含蓄派,现在遇到河蟹时期就成了含蓄又含蓄派了。。。。咳咳,即将转三当家线剧情,小伙伴做好准备哈,话说好久也没看到小花了,有点想念啊~ ☆、佳人 窗外传来阵阵细碎清脆的鸟鸣,朦胧中仿佛嗅到了空气中一缕淡淡的茉莉香,这味道虽清淡,却氤氲着缱绻意。 但这香气又让她莫名心烦意乱,眼前依稀有迷蒙的影像在飘摇。 顾昔睁开了眼睛。 霎时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淡蓝色的月霓纱绣梅纹帐顶,这是她第二次在睁开眼时看见它。 昨夜的记忆瞬间如潮水漫延而来。顾昔的脸有些发烫,抓着被子抿着唇慢慢转眸看向了身旁的位置,不过瞬间心里已经转换过数种对即将发生那一幕的想象。 ——但身旁却空无一人。 她不由愣了愣。 忽然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她一震,立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长柔夫人,您醒了么?”原来是柠儿。 顾昔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柠儿笑:“侯爷在前院请了几位将军和家眷来参加家宴,吩咐婢子来侍奉夫人梳洗。” “家宴?”她不太确定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侯爷没有正室夫人。”柠儿走过来掀开帷幔,一边挂上束带一边道,“所以如今您便是侯府的主母。按照规矩,新婚后是要举办这样令部将携家眷参加的午宴的,目的也是为了您啊。其实原本新婚第二天就应办的。” 难怪那位李夫人昨天会那样说。顾昔恍然大悟,心上却忽地踏实下来,仿佛终于确定昨夜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待她梳洗完毕换好了衣服来到花园时,正遇上叶之洵在送礼。 “喜欢就好。”他微笑着对在场的诸位夫人小姐说道,“这是长柔特意准备的。” 言罢抬眸,看向顾昔:“来了?”又道,“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所以你备的礼物我已经先帮你送了。” 她瞬间觉得身上被扎了数道目光,不由有些羞窘,却也只好强壮着内心让其他人免了礼,然后走到叶之洵面前行礼道:“见过侯爷。”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嗔怪。 叶之洵却扬起唇角笑了,向她伸出手:“来。” 顾昔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任他拉着引导自己旋身走到他身旁坐下。 待落座后仔细一看,她这才发现叶之洵打着她名号送的礼不是别的,正是西境出名的三宝——新云茶、西绣,和酸枣酒。 顾昔转眸望向叶之洵,鼻尖微酸,心里却一片柔软,唇边不自觉蔓延开一缕温柔的笑意。 “侯爷,”忽然有人来报,“王都里送来了上示。” 叶之洵接过信折,展开,看着看着,勾了勾唇角。 “侯爷,可是君上有什么指示?”李延胜问道。 “是喜事。”叶之洵淡淡笑着合上了折子,“少君殿下要和傅国相的孙女定亲了,八月十五便举行花朝之礼。” -- 第64页 “少君殿下?”顾昔先是不以为意,随即蓦地怔了一下,脑子里倏然将这个名号和一张脸对上了号。 湛容要定亲了?那云姐她…… 顾昔蹙起了眉,想起此时应该在湛容身旁做着近身护卫的晏沧云,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祥之感。 *** 然而此时此刻的王都之内,其实并不仅仅只有湛容的婚事在令人关注,作为使节的智月国齐王一行的到来,无疑成为了晏沧云这时最为头疼和反感的事情。 这个叫做索致远的所谓齐王,自打在驿馆里第一次见到陪同湛容来迎接他们的自己时,便一直爱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瞧,晏沧云觉得那目光阴鸷又狡猾,十分之令她不舒服。 一想到今日去上清苑又要见到那人,她只觉烦闷无比,于是称病向湛容告了假,领着绿萝宋祁上街闲逛。 宋祁一路都想着讨好绿萝,一会儿问她想吃什么,一会儿又问她想要什么,晏沧云被他肉麻的不行,转身走到了一个玩射箭夺宝的地摊前,正张望着情势,忽然身旁传来一个温和柔婉的声音:“晏姑娘。” 她回头,愣住。 “傅……”她正要行礼,却被对方轻轻拦住。她觉得自己还没有习惯和傅烟雨亲近起来,虽然她分明已经做好了要像忠于湛容一样忠于储妃的准备。 “今日少君殿下要代君上在上清苑宴请智月国使节,”傅烟雨看着她,微微笑着,“你怎么不在他身边呢?” “我……”晏沧云觉得有些尴尬,“早些时候身子不大舒服所以已经告了假,这会子正打算去医馆瞧瞧。”说完便注意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和候在一旁的侍卫,霎时了然,“傅小姐是要进宫赴宴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时辰才好。” 傅烟雨忽然靠近低声道:“殿下已经告诉我了。接下来这数日,你便伴在我身旁吧,想那索致远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晏沧云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傅烟雨已经笑盈盈地退开:“那你便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马车渐远,晏沧云却有些出神地望着那通往皇宫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她因为不愿显得仿佛在对他撒娇或者使手段引他在乎,所以并不曾对湛容说起过这些,但他却竟然知道。他都看在眼里,还特地嘱咐傅烟雨照顾她。 他对我真的很好。晏沧云这样想着,又想起傅烟雨:她模样好,还没有小姐脾气,也对自己这样温柔亲和。心中虽有些涩涩的,但这也是她第数次在心中诚恳确认——他们真的很般配。 “云老大。”宋祁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边咬着烙饼一边道,“傅小姐人看起来蛮好的,你们以后应该能够妻妾和睦相处。” 晏沧云闻言,皱眉:“你胡说什么?” 这回宋祁还没说话,绿萝便接了腔:“云姐你不是喜欢殿下么?我看殿下心中也有你的,不然那时在寨中怎会……以他的身份,等到娶了傅小姐稳固了地位,迟早便是要迎你入府的吧。”她说的完全不带疑问,仿佛笃定了那就是晏沧云与湛容的未来。 但晏沧云却陡然生出了一些恼怒:“谁说我要去给人做妾了?难道我是孤儿是土匪头子就应得去给人做妾?还有,别人还没成亲呢你们就在盘算着要去插一脚,也不嫌自己膈应人么?!”说完气呼呼地转过了身,心里有点恼,也有点内疚。 宋祁仍自大喇喇地道:“少君殿下将来是堂堂一国之主,哪里会没有别的妃子。云老大你虽然心高气傲,可是论出身,着实也没有办法去做人家的正室。做个侧妃也是很好的嘛!”他自打跟了湛容回都之后,几乎已是对他顶礼膜拜,一口一个少君殿下,全然把自己当做了湛容的心腹。 晏沧云狠狠踹了他一脚。 “云姐不愿意做殿下的妾室,是……”绿萝试探地看着她,“因为君公子么?” 不等晏沧云说话,宋祁已经不爽地跳了起来:“管他什么事?人都走了你还念叨他做什么?我早就说了他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的!” “人家当然和你不是一路的。”晏沧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论外貌论身手论一技之长,你哪里比的上人家?是我们高攀不起他才是。” 宋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着急地挤眉弄眼看着晏沧云,一副希望她把这段话吞回去重新说一遍的样子。 晏沧云懒得理他,又不经意看见绿萝仍望着自己等待着回答。她顿了顿,其实并不想再提起君意扬的她只好说道:“与他无关。以后我们不要再把他挂在嘴上说了,他那样洒脱的人,不应该被我们拿来在这些事上纠缠。” 绿萝垂眸不语。 “哟,这是谁呢!”一个熟悉的,令晏沧云一听见就忍不住虎躯一震的声音蓦然传来。 “这不是晏护卫么?”一副吊儿郎当姿态的索致远正在向她走来,到了近前,上下饶有兴致地一打量,“你脱了衣服更显美貌。” 晏沧云怒而抬眸。 “哦,错了,是脱了侍卫服更显美貌。”索致远冲着身边一圈人哈哈一笑,“瞧我,昨夜喝了点酒,又宿在外头,嘴皮子都跟不上心了。”又凑近晏沧云调笑道,“你生气的样子最好看。” 晏沧云忍着没理他。 “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索致远左右望了望,“不进宫么?” -- 第65页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衡:“回齐王,在下已向少君告了假,今日有事要做。” “躲着我?”索致远笑着一语道破,又朝她靠近了些,几乎在她耳畔说道,“你看,你跟着湛容也不过是个辛苦奔波的侍卫,不如从了我,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追着她僵硬躲避的头续道,“其实你躲我也没用,难道你以为你们少君殿下会拒绝我向他要一个女人么,恩?”说着,手已经在背后触到了不该碰触的位置。 晏沧云眸光一凛。 “嘶——”索致远猛地收回手,倒吸了一口气。 身边随侍连忙涌了上来。 晏沧云冷眼看着他手指上被自己趁着假装尴尬摸头发藏在手里的一枚小簪扎出的血,不由扬了扬唇角,然后假模假式地道:“哎呀,齐王是否是昨夜酒喝多了所以手指头也不灵活了?来人,你们赶紧送王爷进宫找御医啊!”又拱手道,“不妨碍王爷寻医,沧云这就告辞了。”言罢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飞快地就溜了。 索致远咬牙半眯着眼狠狠盯着她的背影,一怒拂袖而去。 但晏沧云没有想到,她以为不过是小惩大诫也是助自己摆脱困境的这一滴血,竟然会成为了日后她灾难的根源。 而这一点,直到她被关在智月国齐王府的地牢时,才终于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深几许 阴暗潮湿的空间,散发着阵阵发霉的气味,眼前火光昏暗地映照出墙上的影子,黑色的,仿佛从地狱走来的狰狞的影子。 晏沧云已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试图努力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但在此之前,每一回她稍微有点醒觉的意识,便会立刻被人灌下麻药一样的东西,让她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被马车载着正朝着什么地方远行,却又无力清醒。 昏睡中有人给她喂粥,她总是会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因为那样她才有力气在醒来后逃离。 面前站着的,是正斜着嘴角,眸中阴鸷看着她的索致远。 原来是他。晏沧云咬了咬牙,是怎么落到这家伙手里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明明那天在街上扎了他之后,不知是因为傅烟雨的庇护,还是他本人对她丧失了兴趣,竟然不再纠缠,甚至连正眼也不再看她。 她那时觉得简直松了一口气。 但后来怎么……哦,是了,花朝之礼的那天早上。 “啧啧啧,”索致远笑看着手中烧红的烙铁,摇头,“看看你这模样,真是可怜的——”烙铁乍然落在了她的肩胛处。 晏沧云咬着牙痛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溢出了汗水,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贱丨人。”索致远冷冷地看着她,“竟然敢伤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天仙?若不是因为你是湛容身边的人,又见你有几分姿色,真以为我会对你下心思?” 晏沧云默默地沉重地呼吸着,然后抬眸看向他,声音有些沙哑:“绿萝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索致远蓦地笑了,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原来你还这样蠢啊。那傅烟雨成天把你带在身边,若不是花朝之礼那日她心思才花在了自己的事情上,我又如何在离开前夕使这细作之计。” 脑中骤然一道雷电劈下。晏沧云只觉瞬间全身犹如被油锅炸过,疼痛清晰,令她颤抖不已,却仍咬着牙狠狠盯着他:“我不会信你。” “那便让她自己来说咯。”索致远笑得不以为然,伸手向身旁一勾,一边看着她笑,“她可比你识时务多了。跟着我,至少还有富贵可享,跟着你也不过只能做一辈子侍女。” 已是一身异族打扮,穿着锦绣绸缎的绿萝垂眸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被索致远一把捞入了怀里。 “来,宝贝儿,和你家云姐姐好好说说话。”他说着,在她发鬓间深深嗅着亲了一口,“我在房里等你。” 晏沧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角骤然落下泪来,但她却仍看着绿萝,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云姐。”却是绿萝先开了口,昏暗的火光中,她细柔的声音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晏沧云看不见她的表情。 “对不起。”然后,她如是说。 晏沧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强作坚强的声音里却含着一丝颤抖。 “为什么?”绿萝似乎有些讶异,抬眸,“我以为你明白我为什么。” “我明白?”晏沧云有些想笑,“我怎么会明白我从小一直当妹子的你为什么会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我陪你去东山寺庙求神?我怎么会明白为什么你为了骗我竟然连一直对你真心真意的宋祁也可以一并算计?我怎么会明白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心肠却这么歹毒?!”她说完,又叹笑道,“我以为你不过是怯懦了些,原来你只是自私罢了。” “我自私。”绿萝仿佛听到了什么令她诧异的话,笑了笑,“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自私一回呢?难道我就应该一辈子做丫鬟吗?明明你才是外人,明明你才是没有人要的孤儿,为什么你一来寨子里就可以被老当家收为义女,大当家和二当家对你也真如亲兄妹一般,你做了三当家,我们便什么都要听你的。你抢走了一个湛容那你便好好跟着他啊!为什么又要同君意扬纠缠不清?!难道他们就都该是你的么?我除了身份不够高贵,哪里不如你了?!” -- 第66页 眼看着晏沧云愣愣看着自己,她便又苦涩一笑,但这回,带着更为明显的恨意:“若不是因为你不肯向黑鹰寨的人服软,我又怎么会被他们盯上,又怎么会……被黑老二给污辱了?!但你是不是以为我受了这些苦就再不配得到好的东西?不是的,”她摇摇头,“云姐,不是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就很好么?这些是你没有的,也是你不再会有的。” 晏沧云的心口阵阵酸痛,几乎让她无法成言,她从未这样弱势地除了眼泪便再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假装没有事擦干眼泪她都做不到,她只有这无力的气愤和痛苦。 一想到这个,她的泪更汹涌。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我。”她忍着身体和心里阵阵的疼痛,对绿萝说道,“但你不要做梦以为我会求你什么。我晏沧云从不求人,更不会求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不管你服不服气,我就是做了你二十年的主子,这是你给别人做一辈子送上门的小妾也抹不去的事实。从今天起,你也不再是我的妹妹。”她说到这儿,一顿,冷冷道:“滚。” *** 晏沧云失踪了。 顾昔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花园里树荫下陪着叶之洵下棋,彼时她正在不自觉地对他撒娇让他先让她两步,叶之洵笑着让她先把调理身子的药喝了。 一向不爱喝药的她只好苦着脸一口干了。 但就在这时,韦昭送来了彼时已经和傅烟雨定下了婚期的湛容的密信。 “怎么了?”她看见叶之洵看完了信之后抬眸看向自己,莫名有些预感似乎和自己有些关联。 “晏沧云失踪了。”他说,“少君殿下密信请我暗中帮忙寻找。” “什么?!”顾昔一震,连忙把信纸接了过来,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不由喃喃:“难道是云姐不能接受他成亲的事,所以不告而别了?”她恐怕以晏沧云在寨子里做惯了无拘无束的三当家的个性,或许真的可能如此。但又依着她理性的考量,觉得晏沧云也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任性之人,应该不至于在那些得罪不起的人面前耍脾性。 而叶之洵已经说道:“如果是闹脾气不告而别,那也未免太晚了些。而且少君殿下指明了她或许已经出境,我看倒像是她可能遇到了什么不测。”言罢,略一斟酌,看着手中的白玉棋子,忖道,“莫非是……智月国?” “智月?”顾昔经他提点,瞬间恍然,“你是说云姐可能得罪了这次前来大燕的智月使节?” 叶之洵点点头,又微微蹙眉:“听说这趟来的是索致远。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而且手段狠辣……” 顾昔连忙向他跪下:“请侯爷相助。晏护卫是长柔的恩人,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先起来。”叶之洵伸手来拉她,“此事并非发生在我南境,即便我想帮忙,也是不方便的。智月国接邻于东境,那是靳侯属领之地,并非我能任意插手。何况……” “何况什么?”顾昔紧张地看着他。 叶之洵看着她手中的信纸,沉吟道:“恐怕少君殿下这一封冲动的密信,并未得到君上认可。虽然他因君上赐婚而得到了国相一派的支持,算是稳固了朝中地位,可是尚未成婚便为了一个近身护卫发密令于四方诸侯,不管他的理由有多么正当,但你以为君上和傅国相当真不知么?只怕,君上在他们成婚前亦不希望晏沧云能回来。” 朝堂之事顾昔从未有过接触,她从前不过是西境一名将领之女,这样的权力中心离她实在太远,如今听到叶之洵娓娓分析,才知原来一件看起来如此清晰的事情,居然还有如此复杂的思虑。 “难道……我便什么都做不了了么?”她眉宇间流露出疼惜之色,“她原本在飞沙寨过得很好,意气飞扬。若不是因为少君,恐怕她永远也不会踏入这个世界。” 叶之洵轻轻抚了抚她的眉梢:“好了,事已至此,埋怨也无用。”又道,“我会修书一封给靳侯,让他一有消息便通知我,也会派人去东南边界打探一下。你先稍安勿躁,等一等吧。” 顾昔只觉自己空有一人之勇,却在恩人需要之际什么忙也帮不了,不禁有些丧气,也有些失落。 “我想去光华寺给云姐祈福。”否则她实在难以心安。 叶之洵点点头:“去吧,在那里住几日也好,不然我也担心你憋出病来。”又莞尔道,“带上柠儿。即使你要素衣斋戒,也总须得有个人提醒你,家中还有望妻石在等候。” 顾昔心烦意乱之际却也被他逗出笑来,无奈应了一声:“是。” 回过头,阳光,树荫,蝉鸣,湖风。仿佛倏然令这岁月生出了几许温柔。 然而这静好的时光,却已在她不知不觉间,悄悄流逝。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小伙伴不太了解三当家的个性,其实她就是个外刚内柔的人,说的更严重点是外强中干。她对于自己人一向是掏心掏肺的好,但因为自己原本是孤儿所以一直有自卑心理,和看似柔软实则坚强的小昔不一样,她的内心是柔软而脆弱的,只不过用张扬的强悍来伪装了而已。绿萝的背叛对她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本章正式开虐。。。请小伙伴轻拍~~这时候的我也是脆弱的,需要你们的鼓励啊!T T ☆、红颜乱 山寺中树荫蔽日,顾昔沿着长了青苔的山路拾级而上,来到了这座依山势而建的庙宇的第五座佛殿。 -- 第67页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正要朝殿中走去,香雾缭绕中,赫然传来一个她近些时日颇有些熟悉的声音。 ——“不行!你求什么姻缘签?还那么小!” 顾昔转头看去,解签的小摊前,一个黑须长者正冲着一个姑娘吹胡子瞪眼。 这不是叶之洵请来给她调理身体的马大夫么?顾昔觉得既然见着了熟人,还是应该上去打个招呼的。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便倏然一顿。 “我都十九了哪里还小?你是不是想要我一辈子嫁不出去最好啊!”叉着腰的少女不甘示弱。 司马如不悦地哼了一声,一撇头,整个人霎时僵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赶紧在背后打着手势示意某人快走。 但当司马莺莺觉得莫名其妙不仅没走反而凑上来准备追问他干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躲了。 “唉呀妈呀!”她蓦然看见此刻正站在不远处咬着牙怒瞪着自己的顾昔,吓得跳到了司马如身后,默念:“她没看见我,她不认识我,她没看见我,她不认识我……” 一边猫着腰想要悄悄溜走。 但下一刻,一片淡青色的衣袂便挡在她面前。 司马莺莺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原本被叶之洵发现了这件事她就很倒霉,但幸运的是叶之洵并没有杀她,而是让她不要再去许都,她也照做了。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今天来光华寺给自己祈愿祛霉气顺便求个签竟然也能遇上眼前这个明明应该在南侯府享富贵的人啊! “夫人饶命……”她只能跪下,可怜巴巴地望着顾昔。 但顾昔听见她说这句话,眸中沉冷的怒火更盛。沉默了片刻,说道:“跟我来。” 司马如赶紧跟上去陪着自家女儿磨磨蹭蹭地到了一处无人的清静地。 “那个人是谁?”再多的愤恨与痛苦,千言万语,到了最终,顾昔却只问了这一句。 但司马莺莺父女两却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是不是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便能得到南侯府的庇佑?”顾昔冷笑,“想都别想。我今日就可以杀了你们。” 司马莺莺忽然一闭眼,心一横,跪了下来。 “夫人恨我便是,但请放过我父亲。莺莺愿以死谢罪!”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件事他毫不知情?!”顾昔怒吼,“你当然应该以死谢罪!” “夫人!”同样跪在地上的司马如忽然张开双臂挡在了自己女儿面前,“诚如夫人所言此事并非小女一人罪责,但不论如何也可皆归我这个做父亲的身上,请夫人杀我放她!” “你们无需在我面前演这场父女情深的戏,我要的是答案!”顾昔压抑着呼吸,冷冷看向司马莺莺,“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在哪儿。我便饶你父亲一命。” 司马莺莺再度闭口不言。 顾昔冷眼看着,嘲道:“你们既然对他这样忠心,那就只好一同为他去死了。”也好,她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杀了他们,将那个人永远埋葬在过去,她永远不知道他是谁,便可以忘记他的存在。 佛门清静地,顾昔不曾身带武器,更不想因为这样不堪的人在佛前溅血破坏了她为晏沧云求得的福气,于是决定带司马如父女回侯府再行处置。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谁知这时忽然窜出来一个妇人,惊恐之余大喊:“不要不要!”又冲过来狠狠锤了一拳司马如,“你们傻啊,人家已经是夫妻了,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解决,你带着女儿逞什么能?!” “你住口!”一向在自己老婆面前没什么脾气的司马如突然喝到。 司马夫人被吼得一怔。 顾昔定了定神,觉得脑中一阵抽疼,她看着司马如父女,有些恍惚:“她说什么?” 但没人再回应她。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朝着山下跑去。 *** 南侯府的门房眼见着顾昔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跑回来,随后又见着一男两女连带长柔夫人的侍女柠儿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直觉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而此时的叶之洵正在书庐里看着属下刚刚送来的国君密令。 顾昔跑进来时,他一抬眸,下意识把信纸随手塞进了案上一本书里。 “怎么了?”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叶之洵走过来,刚要抬手帮她拨开额前的发丝,却被她蓦地避过,他的手停在了她额前两寸之处。 然后,司马如几人也跑了进来。 “侯爷……”司马如欲言又止。 他霎时有了预感。 “出去,”他淡声对司马如几人道,“带上门。” 室内转眼便只剩下了他和顾昔两人,沉静的气氛让两人良久无言。 “是不是你?”顾昔的气息仍有些不平稳,她想起河灯祭那一晚,那个叶之洵态度大变的晚上,眼眶微微发红,“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不是。”叶之洵伸手想拉她,却再次被她避开,他看了一眼自己未曾触到他的手,默了默,说道:“我从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也不愿知道。之后的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顾昔恨恨盯着他,“在你看来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只是意外?我因为你而离乡背井,有家无颜归,怀孕流产,几乎死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不过是意外?”却又不禁笑着看他,“叶之洵,你是不是看着我觉得像是在看猴戏?我小心翼翼怕被你发现自己并非完璧之身,你那时那样嫌弃我,后来又怎肯突然对我极尽温柔。原来如此,我现在才知原来如此!” -- 第68页 她愤恨生疏的目光,让向来在任何大场面下都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的叶之洵忽然失了声。 “这件事并非你以为的那样。”在喉头哽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影响我们的现在,也觉得没有必要增添你的烦恼和伤痛。我们现在在一起,往后我会对你好,这便够了,不是么?” 顾昔心里一阵失落,又是一阵刺痛,她打起精神,紧紧攥住了拳头:“你以为我是你的人就能如你心意摆弄了?我本以为不管嫁给谁,若能一世以夫妻之礼相待,也是幸运。可若早知是你,若早知是你……”她咬了咬牙,“我死也不嫁。” 言罢转身就要走,叶之洵的声音随即在身后响起:“你要去而哪儿?!” 她冷道:“不要你管。” 叶之洵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他沉声道:“既然你对我也不过是以夫妻之礼相待,那么木已成舟,就该继续将这礼守下去。你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南侯府侧夫人,即使你后悔了,旁人也与你再无姻缘。” 顾昔蓦然回头,气恨地狠狠看了他一眼,转身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叶之洵回身抬手扫落了案上的笔架,心中懊恼不已。原本想好好和她解释,但当顾昔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后,他陡然一阵火气就涌了上来,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她终于找到了借口离去,令他难以冷静。 *** 顾昔冲回了沾香院,第一件事便是将叶之洵送给她的这样那样全都扔了一地,其中有一样,还是她此刻正戴在头上的掐丝银簪,那是她十分喜爱之物,却也被她一把抓下来摔在了地上。 她气的浑身发抖。 “夫人……”司马莺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抬手抓起面前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司马莺莺赶紧躲开,然后又顽强地跑进来关上了门。 “你找死!”顾昔将满腔的火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这个仇人身上,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了挂在上面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就作势要朝司马莺莺捅过来。 “夫人请听莺莺说几句!”司马莺莺突地跪下,说道,“当年我并非是有意害您,侯爷他,侯爷他对您是真心的!” 她怕自己没时间,只好简洁明了说了重点,一句是说当年,一句是说现在。 顾昔的长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右肩皮肉,司马莺莺最怕疼,但在刹那痛喊一声之后竟也咬紧了牙关。 然后,司马如便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请听我说。”司马如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侯爷对我司马家有重生再造之恩,当年的事,其实说来话长。” 他说到这儿,担忧地看了一眼仍刺在自家女儿身上没有离开的剑,见顾昔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她是默认了准他说下去。 “当年我因为以毒攻毒用重药医死了人,所以被判了秋后处决,被关在死牢里。那时不论我如何解释我用药的目的和因那人体质而出了意外,都没有人肯相信,也没有人肯听。当时我万念俱灰,只知家中若没有了我,这孤儿寡母的别说拿钱赔给人家,便是生计也难以维持。恰在此时,侯爷找到了我。” “那时侯爷身患重症,却许我无所顾忌用尽所学来医他,之后……之后的事想必夫人也知道了。但因为那时急于求成,侯爷体内积下了毒素,所以需要每年春日时以药石为辅调理身子。可就在两年前,侯爷的病情却忽然起了反复,偏那时他的兄长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又预谋夺位,侯爷无暇再等,便……便接受了我的提议,以人为药。” 司马莺莺接口道:“那时恰好我去酒庐炫耀新酿的百日醉,遇上了看起来似乎,似乎有些愁入心绪的夫人您。恐怕您还有些印象,您借酒消愁,喝得大醉,那百日醉并非一般的酒,而是药酒,后劲又大。我不知您从哪儿来,也不放心将您丢在那里,便在你意识尚存一线时说带你回我家休息,您也应了。但后来,后来您便睡过去了,以当时您喝的量,不睡个两天是决计缓不过来的。结果,谁知……正好遇上了侯爷这件事。” 顾昔垂下了手,没有说话,缓缓转过身走回了桌边,有些乏力地坐了下来。 “夫人。”司马如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认识侯爷也已十年有余,他是经历了侯府内乱权力争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杀伐果决早已成了他自保的本能,可那日在百花庐中,我却是第一次看他因为伤害了谁而面露茫然疼惜之色。他是真的对你好。” “对我好……”顾昔喃喃一笑,“他不过是对他的女人好而已。”顿了顿,又道,“你们走吧。” 司马莺莺面露期许:“夫人,您不怪我们了?” 顾昔没说话,起身走到内室又开始翻箱倒柜找什么,司马如父女两对视一眼,只好默默不言,起身离开。 “我以前的衣服饰物呢?”顾昔一边找一边问柠儿,“都给我找出来。” 柠儿一愣,深觉事态严重,连忙劝道:“夫人请三思,恐给他人落下口实,侯爷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 “颜面?”顾昔笑意中带着嘲讽,“是啊,这确然是他最在乎的事。”却依然不停寻找,“快去找。” 柠儿面露难色地去了。顾昔找了一会儿,停下手,转身出了门。 -- 第69页 她一路朝着书庐而去,心里想的是等再见到叶之洵一定要干净利落地扔给他一句自己要回西境。 但推门而入时,却不见叶之洵的身影。 桌上的书册显得有些凌乱,地上还躺着尚未被人收拾起来的笔架。 她心里微微一动,走过去。不经意间,看到其中一本书的书页中间漏了一张信笺出来。 “寻……晏……”她念出了能够看见的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翻开书将信笺拿了出来,展开。 ——少君所寻之护卫晏氏,见之即杀。附印,国君玉玺。 “杀……”顾昔震住,君上要杀云姐?!叶之洵知道这件事却瞒着她!他又瞒着她,是打算遵循旨意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不能再信任他。 顾昔心乱如麻地将信笺胡乱往书册里一塞,转身跑出房门就要去找叶之洵,正好遇上来寻她的管家。 “长柔夫人,金河国后来了,但侯爷刚刚才出发去了眉山处理事务,只好由夫人您作为侯府主母来接待了。” 她原本心急如焚,但听到管家这样说,却终是在一默之后停住了脚步,说道:“好,我去见她。”又道,“你让人去通知侯爷,就说金河国后来了,还有……我有事要找他。” 管家应声去了。 *** 这是顾昔第二次见到宁采薇,也是她第一次作为叶之洵夫人的身份见到她,这个曾经占据了叶之洵过去的女人。 “许多年未曾来过这里了。”走在水廊上观赏着风景,宁采薇嫣然一笑,“还是和当年一样。” 顾昔无心代替叶之洵与她叙旧,只想着这人既然是为了开辟新贸易之事才亲自登门拜访,那就应该早些约定好了再来,这样突然登门,倒像是为了查看什么一样。 “长柔夫人脸色不大好。”宁采薇道,“是不是不舒服?” 顾昔扯了扯唇角:“天太热了吧,有劳王后关心。” 宁采薇笑了笑,一副了然的姿态,转眸看着湖里的荷花,说道:“其实之洵表哥是个温柔又有情致的人,当年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荷花开得好,他便亲自划着船去给我摘了一大捧。” 顾昔沉默地看着她。 “啊,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谈及这些少年往事。”宁采薇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抿唇笑道,“不过那时的岁月真是很好啊。若不是后来我嫁到了金河国……” “那么您便是南侯府的正室夫人么?”顾昔干脆帮她直接说出来。 宁采薇怔了怔,随即笑了:“长柔夫人无需这样紧张。虽然当年侯爷确实对我说过我会是他唯一的正妻,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已为人妇,他怎会因为念着这个承诺而不给心爱女子正室之位呢?你说对吧,长柔夫人。”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自己并非是叶之洵心爱之人。顾昔听得分明,却觉得无法反驳。 或许,宁采薇说得很对。 这一日,就在这一刻,她决定彻底抛开南侯府侧夫人这个束手束脚的身份,抛开与叶之洵错误的关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叶侯也是个死傲娇,话说这才是小昔妹子的本性啊,将门之女必然有霸气的一面~ ☆、智月 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在叶之洵匆匆赶回的这天深夜,震动了整个侯府。 屋外月光皎皎,蝉鸣阵阵。 屋里倏然脆响,又鸦雀无声 “几时走的?”叶之洵抬手扶额,脸现无奈倦容。 吓得跪在地上的柠儿看了一眼碎裂在地的茶盏和洒了一片的水渍,小心翼翼回道:“婢子也不知。昨日长柔夫人去见金河国后之前便已让婢子去找她出嫁前的行装,但之后却又并没有再说起什么,婢子还以为,夫人已经气过了。谁知,谁知今天一大早便已见夫人留书出走了……” 留书出走。叶之洵皱起了眉,倘若只留了“勿寻”这两个字也算是留书的话,那么她对他还真是慷慨。 这是跟他吵了架后悔嫁了自己,所以便跑回娘家了么?他想到这里,更觉气闷。 等等。他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 “昨日金河国后来与夫人说了多久的话?”管家明明对他说长柔似乎要要紧事要找自己,但为什么见了宁采薇就不等他回来便离家出走了?叶之洵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没多久,两人在水廊上说了几句,金河国后便告辞了。”柠儿犹豫了一下,又续道,“婢子那时恰好去给夫人送汤药,似乎,似乎听到金河国后提及什么曾经的承诺,只有一个正室夫人什么的……” 叶之洵眸光瞬间冷沉,额角青筋隐现。 “派人去西境看一看,不要惊动顾家人和宣少景。”他屏退了柠儿,沉声对韦昭吩咐道,“还有,让人送信给兀靡,就说我要见他。” “是。”韦昭刚领了命准备出去,却又被他叫住。 “慢着。”叶之洵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一丝不确定和不平稳,他的视线定在了书案上,然后走过去,又在书案前站了良久,似乎在看什么。 “派人去智月国,发现长柔的踪迹不用回报也不必顾忌她的身份,立刻把她给我抓回来。”他语气里陡然带出慌乱和急迫,倏地回头:“快!” *** 顾昔一路乔装避开官道,终于马不停蹄地经由东境入了智月国界,女扮男装的她入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成衣店买了一套当地的服装,换上了足以让她融入此地风土人情的装扮。 -- 第70页 然后,她随意选了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便钻了进去。 她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想到距离智月都城还有不短的路程,再想到生死未卜的晏沧云,她告诉自己必须要保存体力。 “哎呀你们还在吃呢,快快快,王后娘娘已经到了,还带了好多漂亮的绸缎子。” 顾昔听在耳里,愣了愣,王后娘娘?她不禁大喜,真是天赐良机,不必自己苦思要如何入宫见到这个重要人物,她竟然便来了! 她赶紧抓起油饼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后把嘴一擦,便跟上那些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老百姓一道朝着某个虽然她不知名,却因为那人而倍感亲切的地方。 智月国王后湛晴芳,不是别人,正是大燕嫁到智月的和亲公主,为大燕宗室之女。 自打顾昔决意一人前来寻救晏沧云时,她便做好了要找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和亲公主的打算。因为在这个地方,她不可能凭借个人的力量,她必须要想办法接近湛晴芳。 或许是在光华寺的素衣斋戒祈福有了作用,顾昔竟然提前见到了湛晴芳,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之下。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散发着国母光辉前来教授百姓纺织之术的湛晴芳时,悄悄寻了个空隙靠近,又见别人都在探讨锦绣绸缎,她恐怕自己贸然接近会引起侍卫警觉。 正苦恼之际,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方云锦帕子,那是叶之洵送给她的。上面还绣着嵌金线的并蒂花,她不知为何,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却偏偏忽略了它。 她看着这方帕子,蓦地有些恍惚。但她定了定神,还是捧着锦帕朝着湛晴芳走了过去。 “娘娘,”她笑着将帕子递了过去,“请娘娘看看小女这帕子织的可还好?” 湛晴芳只当又是个小姑娘来向自己请教,高兴之余也并未太过在意,转过身便将帕子接了过来,然而,定睛一看,却不由一愣。 她蓦地抬眸看向顾昔。 “你织的很好,”湛晴芳微微笑道,“以你这样的年纪倒是难得。正好我也有想请问的地方,你随我来。” 顾昔如愿松了一口气。 *** “你是南侯的人?”才一进门,湛晴芳便拿着那方绣有叶字的帕子,直接问道,“但你为何说话是西境口音?” 顾昔有意在她面前说话流露出家乡音色,本就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现在却被她问起和叶之洵的关系,触及到了此刻并不想谈起的话题,她只好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公主殿下,”顾昔道,“长柔是西境顾氏之女。此趟贸然来智月国寻访殿下,只为了请殿下救救长柔的姐姐。” “你姐姐?”湛晴芳蹙起了眉,“顾氏之女在智月国出了事,怎会一点动静也无?反而要你乔装来寻我……怎么回事?” 顾昔面色沉重地道:“实不相瞒,这位晏姐姐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与她情同姐妹。她原本在少君殿下身边当差,但她不慎得罪了此前出使大燕的齐王殿下,后来便失了踪。算上这些时日,已经两月有余……” “齐王?”湛晴芳竟也脸色一变,喃喃道,“莫非他近些时日突然减少外出,便是因为……” 顾昔怔了怔:“……依殿下之见,晏姐姐她是否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湛晴芳面露疼惜之色:“或许还活着,但即便活着,恐怕也……齐王平日里个性阴狠毒辣,除了他的兄长和妹妹,其他人他是一概不当回事。这次他行事与从前的张扬不同,竟能藏得这样深,怕是有人教他。”言罢,自己便斟酌起来,“这次去大燕的人,除了他,还有……”她一顿,一忖:“宜安郡主,白环。” “宜安郡主?”顾昔讶道,“可并未听说啊。”又随即反应过来,“莫非她是乔装随行,隐瞒了名号?” “那时我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想来应是。”湛晴芳道,“此女自小便有智月国女图勒之称,陛下也器重她,虽不是公主,但所享尊荣与公主无异。” 顾昔知道图勒便是智月国传说中俊美智慧的神,而白环,一个有这样名号的女子,居然会怂恿索致远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她如今想来,恐怕动机也并不单纯。 莫非,她是知道了云姐和湛容之间有什么?所以故意借机弄这一出,好使大燕国主与储君失和,继而牵动派系之争,使朝政动荡?! 若真是如此,她只能说这个女人的心机实在太过深沉和恶毒。 “这么说的话,晏姐姐岂非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棋子和玩物?”顾昔气愤不已,更加决心要把晏沧云救出来,但是,这也绝非她一个人能做到。 “这件事,若是智月国主知道了,会如何?”顾昔问。 “陛下男儿血性,不会同意他这样虐待一个女子,所以齐王也不敢说。但……”湛晴芳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一丝叹息,“不代表陛下会帮我们。此事还须得靠我们自己。” 两人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要救,可是如何救?话谈到这里,顾昔已经知道,湛晴芳在智月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势力,她的尊荣皆是来自她的身份和百姓的爱戴,可是这些东西是没办法让她与那些手握实权的人正面冲突的。 “或许……”湛晴芳忽然沉吟着开了口,“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1页 ☆、花落花开 第七十六天。 湛容站在城门上,望着那条一直延伸到城外尽头的笔直大道,那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从不曾出现他等待的那个身影。 他不知她是否还活着,这让他心急如焚,期望,又不敢面对。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无助的情绪,但他终是有了弱点,原本以为理性保持与她之间的距离便能顺利回到原来的位置,也能让她安全,却不料世事无常。他假装不知道她的心意,不给她任何承诺是为了保护她,可如今他只觉得这自以为是的保护一文不值。 “殿下。”傅烟雨款款来到了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顿了顿,似有些沉重地道,“听爷爷说,陛下发了密令要杀她。” 湛容一怔,蓦然转头,脸色一白:“他明明答应我……”但说到这里,他却自己咽了声,只觉可笑。 答应了又如何?一国之君,为了他心中的大局,牺牲一些小节和一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人不是常有之事么?他居然还相信君无戏言!多年的软禁生涯,他原本早就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但他这次居然这样轻易地就相信了自己这位为了江山连亲生骨肉传承都可以放弃的叔叔,相信他会真的会允许自己动用力量救她。 湛容苦笑,他实在太过天真。 “想不到,这样的机密,竟然是由你来告诉我。” “殿下还记得烟雨说过,自小我便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所以与殿下结为夫妻,既是我早已有所预料之事,也是我想真诚对待之事。”傅烟雨柔柔一笑,“我愿与殿下结为互相信任的伴侣,所以会尽力守护殿下心爱之人,但,更加注重殿下的安危。殿下若有此同心,可否听我一言?” 湛容默默看向她。 “尽早定下大婚之期。”傅烟雨定眸看着他,如是说道。 *** 齐王府里这几日忽然传出了瘟疫蔓延的消息,已经接连病倒了好几个侍卫和下人,就连索致远都开始感觉到身体不适。 “王爷。”有人小心翼翼却面露忐忑地来报,“那个人……好像死了。” 正心烦气躁喝使下人使劲摇羽扇的索致远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一脚踢翻了小桌,皱眉大怒:“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 侍卫背脊一抖:“是……是好好看着了,为她喂药也给她吃饭的。但是,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她就,就死了。” 索致远气急败坏地一路奔向了地牢,进门,下石阶,转角。 然后一眼望见闭目倒在地上的晏沧云。 “妈的!”他一试鼻息便暴怒,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腰上,“死的那么快!” “王爷……”身旁有人道,“是不是最近府里的病……”说着示意索致远去看晏沧云的身上。 “你说因为她?”他脸上更显厌恶,“真是晦气,赶紧把她给我弄出去扔了,丢远点儿。” “是。那,要和宜安郡主说一声么?” “说什么说?人都死了还说个屁!何况白环对她的命又没兴趣。”索致远不耐说完,又看着晏沧云,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跟随湛晴芳安排的御医乔装来到齐王府的顾昔,终于等到了被蒙着白布抬出来的尸体。 她心里激动又忐忑,赶紧和同伴小心跟上。但因为太过专注,也没有想到在智月国竟然还会有自己的旧识,所以,她并没有发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少妇是谁。 这一路,便一直跟到了城郊的乱葬岗。 立刻吩咐同伴去准备马车的顾昔在长草丛里等着那几个家丁离开,确认他们已经走远,才连忙从草丛里出来,一边从腰间拿出湛晴芳给她的假死药解药,一边奔了过去。 猛一掀开白布,她却倏然愣住。 泪水毫无预兆地霎时便涌了出来。顾昔抬手捂住嘴,随即又连忙把布重新拉上来盖住了晏沧云的身子,然后轻轻托起她的头,将小瓷瓶里的药水给她灌了下去。 片刻后,晏沧云忽然呛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云姐,我是小昔。”见晏沧云目光涣散无力,顾昔连忙唤她,“我来救你了。” 片刻之后,晏沧云的眸中终于有了焦点。 “……小,小昔?”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顾昔几乎要埋下头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晏沧云却看着她笑了,努力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脸,“原来不是做梦。你还好么?” “嗯……”顾昔哽咽着勉力朝她笑,“我很好。云姐,你再等等,我这就带你回大燕。” 晏沧云疲惫的眼中流过一抹光彩:“我,我还可以走的。”她说着,就要试图起身,“我每天都有吃他们给我的饭,我知道我一定有机会逃走……”话音刚落,她便突然坐倒,险些摔在地上,幸好被顾昔一把扶住。 “云姐,你的右手……”顾昔忽然瞥见那垂在身侧,却显得无力支撑的手,心头一沉。 晏沧云垂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没事。” 顾昔流泪咬牙:“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医你。” 晏沧云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便被她不忍心地打断:“不要再说话了,再说下去,你的嗓子要坏了。” 晏沧云低下头,默默将身上破损的衣服抓紧了些。 马车终于哒哒而至,顾昔和湛晴芳派来的侍卫哈图赶紧将晏沧云抬上了车厢,然而,刚刚快马加鞭地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车轮便忽然骤停。 -- 第72页 “有人追来了。”哈图一把掀开门帘冲着她们道,“你们先走,我殿后。” “不行!”顾昔与晏沧云异口同声冲口而出。 但顾昔知道晏沧云要说什么,她立刻抢道:“咱们都要留下,因为你们跑也跑不掉,但是一定要听我的安排。”言罢冲着哈图道,“为了王后娘娘,你也要听我的。” 片刻后,杂草丛生的黄土大道上停了一辆马车,马儿兀自悠闲地东张西望,不时打着响鼻。 赶来的追兵勒住马,心生疑惑。 “来的这么迟啊?葬礼已经结束了。”一个清丽明亮的女声忽然从河岸边传来。 顾昔正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往河水里丟石子打着水漂。 “人呢?!”来人大喝。 “死了。”顾昔起身,回头,眸色一冷,“刚刚顺着这河将她葬了。怎么,你们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所以来送死么?” “我看你才是找死!”那人拔出佩刀,“跟我回去见王爷!” 顾昔冷冷一笑:“做梦。今天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 远处的长草丛中,晏沧云被紧紧捂住了口,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嫣红的血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刹那心痛如绞,想要拼尽身上最后的力气却也力不从心,心口又是一阵刺痛,她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半个月后。 躲在东境境内一家农舍里休养的晏沧云得到了哈图从城里带回来的消息。 ——少君大婚,君上特许大赦天下。 “晏姑娘,大燕国君大赦天下了,你怎么想?”哈图说。 晏沧云沉默不语。大赦天下,却不是赦的她。这一点,自从哈图费尽心力把她送来东境,准备找东侯靳岳伦帮忙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 那时,靳岳伦对她说:“原本见着你是要立杀的。但是,叶侯曾写了书信给我说你曾救助过他的夫人,请我留你一命。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留你在东境悄悄安顿下来养伤。但,条件是,伤好之后你须得立刻离开,只当我们从未见你,你也再不许出现在少君殿下面前。”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这一夜,尚要拄着拐杖行走的晏沧云留书离开了。 前半夜的闷热已过,后半夜时,刮起了阵阵夹带着湿气的凉风。晏沧云向着离开东境的方向失魂落魄地慢慢走着,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毫无防备,加上腿脚本就不灵便,这一跤让她摔得不轻,也磕伤了她的额头,流出血来。 晏沧云昏昏沉沉地翻过身来,费力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雨滴接连不断砸在她的脸上,越来越密,很快便打湿了她的面颊。 但她闭上眼,却哼哼地笑。 脑海中一幕幕碎裂的画面拼凑,清晰。 ——“明明你才是后来的,明明你才是没人要的孤儿……” ——“你不是不给我碰么?我倒要看看,我今天碰了你,湛容又能如何。” 黑影,恶臭,腥味,疯犬的吠叫,刺的她脑中层层剧痛。 ——“云姐,我来救你了。” 血光,铺满了她的整个视野。 ——“原本见着你是要立杀的……” ——“大燕少君即将大婚了。” 普天之下,她已无存在的必要。 暴雨终至。 所有的坚持,都是自以为是。 *** 半年后。 北境边界,积白山下积白城内,一大户正逢婚嫁之喜,于是特意在府门外设棚派发钱粮,几乎吸引了全城的普通百姓闻讯而来。 府内府外,一时皆热闹非凡。 君意扬正假模假样的揉着胳膊,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眼前正在与人交谈的中年妇人:“说完了没?还不走?我手酸死了。” 中年妇人笑眯眯地和对方道了别,然后转头数落他道:“你一个练武之人装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我跟你说啊,你再对我没礼貌,我就跟你师公爷爷告状。” 君意扬抽了抽嘴角:“得了吧,你能找得到他人再说。都不知道和你娘跑哪儿去过腻歪日子了。” “嘿!我发现你小子真是除了你爹你谁都不怕啊,你连洛叔叔都敢挤兑。”中年妇人笑道,“难为你还肯为了我这个挂名姑姑来搭把手做力气活。” 他不以为然随口道:“吃你的住你的,我也是有廉耻心的。”说着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道,“我要去崖上看看那朵花,你先回去吧。” 他说完,刚转过身,忽地便被人给撞在了身上。 扑鼻而来的酸臭的气息让君意扬立刻皱起了眉,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看着眼前这个或许是被领钱粮的人群推出来摔在地上的人,这人套在头上的麻布斗篷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君意扬的眉头皱的更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正准备绕开,便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哎你真是的,对姑娘家干嘛这么粗鲁?”他的挂名姑姑苏玉芳一边走上来准备帮一把这个还在拄着拐杖,看起来行动不方便的乞丐女,一边说君意扬,“难怪你到现在都没找到媳妇儿。” 然后她捡起掉在地上封好的钱粮递给眼前的女子,关切道:“没摔坏吧姑娘?” 女子摇了摇头,抬眸,刚要接过,君意扬便走过来冲着苏玉芳淡淡道:“我走了。” -- 第73页 穿着麻布斗篷的女子伸出的左手蓦然僵在半空,微微发抖。 “等等。”苏玉芳叫住他,“顺路帮我挖两根雪参回来吧,过几天萧随他们来了我给你们炖鸡吃。” 君意扬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时,不经意扫了一眼那双被麻布斗篷半遮半掩的眼睛,心中闪过一丝莫名,却也不以为意,举步径直离去。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回事,以前提到这些事情还要跳脚自大一番,现在却提都不能提了。”苏玉芳笑着自言自语完,忽然发觉对方还没把东西接过去,于是疑惑唤道:“姑娘?” 但她却低着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仿佛被洪水猛兽追着一般逃似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了。 ☆、春风十里 山势一路往下,积雪渐消,待到了山脚时,已可见绿草茵茵清水溪流。 君意扬提着在山上挖到的雪参慢悠悠地走着,想到那朵长在崖上的迎雪花约莫还有一个月就到可以采摘的时候,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你这个哑巴瘸子!”忽然传来一个刻薄又张牙舞爪的声音,“老子粮不够找你要点怎么了?碍手碍脚!” 君意扬循声望去,只见一破旧山神庙外,两个乞丐正在拉扯。严格来说,是那个男人在单方面推搡女的。 他原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脚下仍一步不停的走在自己的路线上,却不知为什么,就在他快要经过那里时,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那一男一女走了过去。 “还抢?信不信我……”男人话说了一半,手也才扬到一半,便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君意扬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抬脚就把他踹出了三尺远,男人摔到在地嗷嗷直叫。 “有手有脚却要行乞已是没出息,还要抢女人的东西。”君意扬看都懒得正眼看他,“我看你才是欠打。” 说完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包米袋,就要走过去递给先前被男人推倒在地此时正手忙脚乱地去摸风帽重新扣上的女子,又说道:“给你。我不是在给你道歉啊,不过,哎,你拿着就是了。” 但那女子却侧背对着他,伸了左手绕过右臂来接。君意扬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沉默了一下,把米袋递进她手里,起身走了。 走出几步,他觉得身后像是有人在看他,于是回头,刹那对上一道目光,却又随即见那女子慌张垂眸。 君意扬怔了怔。 “诶,”他冲她道,“还能走么?” 女子的风帽压地低低的,点点头。 “那起来吧,我带你去看大夫。”君意扬盯着她说道。 但她却连忙摇头,然后更为匆忙地去摸拐杖想要站起身,可是太慌张,米袋再次掉在了地上,她竟然捡都不去捡,拄着拐杖就要走。 君意扬在后面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脑中忽然一顿。 “沧云?” 轻轻的,带着疑惑的声音,让那个狼狈的背影倏然一滞,却又逃得更快。 君意扬回过神,几步跑上来一把抓住她,抬手扯下了她的风帽,一震。 “……沧云?”虽然她的脸已经瘦的可以看见颧骨,虽然她的眼神慌乱又没有神采,虽然她的额头上还有伤痕。 但,这确实就是他一直不曾忘记的那个女子。 他认出了她,却不敢相信。 “你……”他定定看着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晏沧云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挣扎,她想要跑。 他立刻抬手将她打晕,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大步往外走去。 *** 可以远眺积白山美景的望苍客栈里,苏玉芳正有说有笑地穿梭在客人中间做着热闹的生意,忽然抬眸看见君意扬面色铁青地背了个人回来,不由一愣。 “怎么了?”她立刻迎上去问,又看见了伏在他背上的人的样子,“这不是你在方员外家外面撞到的那个姑娘么?” 君意扬没有回答,只着紧地对她道:“快准备一个房间,还有热水。” 苏玉芳见他神情便知事态严重,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去招呼准备起来。 待一切准备妥当,君意扬又对她道:“你帮她清洗一下身子。我看她身上可能有伤,你小心些别弄疼她。” 苏玉芳疑惑后又添惊讶,这到底是个什么姑娘,竟然能让君意扬这自大的小子这样关心?她不由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人,心中泛起了一丝好奇。 一个时辰后。 客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一直侯在外面的君意扬见状立刻从围栏上跳了下来,凑上去问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苏玉芳:“怎么了?” 苏玉芳欲言又止:“你是大夫,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他心中不祥预感更甚,却不敢耽误,匆匆走入房里,看见了正闭目躺在床上的晏沧云。 他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凝视着她的脸,良久。 “阿扬。”苏玉芳跟进来在他身后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君意扬没说话,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拨开了她的衣襟。 肩胛处一个被烫伤的疤痕霎时映入他的眼帘。 然后,是几处露出一半的细长鞭痕。 君意扬蓦地掀开被子,一把解开苏玉芳给她换上的中衣,旋即整个人如坠冰窖。 烙痕,鞭痕,还有齿印肉芽。 -- 第74页 这齿印是…… “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对一个姑娘下这样的手。”苏玉芳说着,有些哽咽,“她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的皮肤,有的伤口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愈合。右手还被人折断了筋脉,左腿也伤到了筋骨……” 君意扬愣愣看着眼前这一道道刺目的伤痕,眼眶有些发红。 他轻轻为她拉上了衣服,一垂眸,泪水便掉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他忽然一言不发起身疾步走了出去,冲到院中那株西府海棠树下,一掌便拍在了树干上。 霎时落英纷纷。 “阿扬……”苏玉芳跟过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要冷静。” “为什么会这样?”君意扬有些茫然地喃喃道,“难道不是两个人彼此有意,便会幸福终老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玉芳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这世上的感情有许多种。并非人人都如你爹娘那般,一旦两情相仪,便能携手面对一切。” “不是么?”君意扬望着她,仿若懵懂惶惑的孩童。 他从小深受父母的影响,只觉世间两厢情愿的男女之情,大抵皆是如此圆满。却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她时,竟会是这样的情形…… 曾经他在她眼中看到的飒爽飞扬,温暖赤诚,如今却只剩一片荒凉,犹如死灰。 房中忽然响起一阵碰撞之声,君意扬一惊,连忙跑了进去。 果然,晏沧云又想逃。 他才一将她从地上抱起,她便唔唔地挣扎着,君意扬只好伸指点了她的穴。 她再不能动弹,却也始终不肯对上他的目光,苏玉芳见状,退出去关上了门。 “沧云。”他柔柔看着她,循循善诱,“你看看我好不好?这么久没见了,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么?” 她背脊微微颤抖着,摇头。 “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君意扬微微笑道,“你忘了我是大夫么。你的伤,我都可以给你治好。” 从来没有如此刻般,他感激着他的父亲当初教给他的一切。令他今时今日,不至于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去珍惜的东西。 他轻轻握起她无力的右手,问道:“你信我吗?” 她不说话,默了默,忽然慢慢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她想要说什么。但几度开口,却始终未能成言,只能发出单音。君意扬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不仅伤了身体,还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看见他愣怔震惊的眼神,又慢慢把头低了下去。然后,她伸出左手食指在他掌心上缓缓划了三个字。 ——让我走。 君意扬咬了咬牙,沉声愠怒道:“你若是不肯留下好好医治,我立刻去王都杀了湛容。”言罢抬眸看着愣怔的她,“你现在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了。” 但晏沧云只是看着他,很安静。君意扬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复杂,憧憬,又闪躲。仿佛是在看一样美好的东西,又像是,看见了让她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这复杂让他疑惑,也让他心头微疼。 “我一定会医好你的。”转身出门时,他这样对她说,也如是对自己说。 *** 一连半个月。 晏沧云十分顺从地依照君意扬的吩咐,该喝的药一口喝,该扎的针咬着牙扎,从不迟疑。每天还有苏玉芳按照君意扬的要求给她做的滋补品,她都不管是什么,都乖乖吃掉。完全和她初时的强烈抵抗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玉芳欣慰地问君意扬那日同她说了些什么,他笑了笑,没有言语。 这夜,又是一片静谧。 晏沧云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瘸一拐下床走到了门口,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却蓦地愣住。 君意扬竟然就打着地铺睡在她的门口……晏沧云看着险些被自己踢到的他,鼻尖骤然一酸,她笨拙地蹲下身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月光从木廊外斜斜照进来,映在他本就长得极好的脸上,仿佛泛着柔和的光晕。 良久的静默后,他闭着眼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会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这么走了。”他语气清淡,却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睁开眼,看着她。 “虽然我觉得你为了湛容不会走。但不知为什么,”他屈腿坐起来,侧过脸冲着她弯了弯唇角,“我还是不放心。”他顿了顿,又低声续道,“你肯因为我停下来,我觉得很高兴。” 晏沧云只是深深看着他,眼前缓缓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声音嘶哑的可怕,“你……” 但她努力想要对他说什么。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愣愣地等着。 “你……傻。”她用黯哑的嗓音,终于磕磕绊绊地对他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这是她从那日大雨后醒来至今第一次能够说出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觉得高兴,觉得想哭。 “沧云,你能说话了?”君意扬惊喜地握住她的双肩,“你叫一叫我的名字?” 她看着他的笑容,脑海中忽然闪过的,是与他从相识到分别的一幕幕画面。每一幕,都仿佛昨日般清晰。 他依然同那时一样,气韵纯净,笑颜如十里春风,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污秽都与他无关。 水泽终于从她的眼眶中溢出。 君意扬早就发觉她不能说话并非是因为嗓子受了损伤,而是她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才丧失了言语能力,他知道她的心若不敞开,恐怕她的嗓子就会永远沉默下去。 -- 第75页 他有信心医治她的身体,可对于她的心,他却没有半分把握。这些时日,他一直为此感到担忧,感到沮丧。 然而就在这个净月如水的夜里,他却听到晏沧云用气弱沙哑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意……扬。” 他笑,眼中却有些润泽。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他将她拥入了怀里。 “沧云,都过去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闭上眼,浑浊的泪水便落在了他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净土 这天上午,苏玉芳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绣花一边陪着晏沧云说话。虽然她依然很少开口,虽然她多数时候还是通过君意扬在和旁人交流,但现在的晏沧云已经会给她眼神的回应。 地字一号房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晏沧云听见声音便立刻转头看去,半晌后,一个长了银白胡子的老者背着药箱从里面健步如飞地走了出来。 “我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晏沧云耳边绽开,“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给你买回来。” 苏玉芳嘿了一声:“你这小子是在拐着弯说我店里的东西不好吃吗?沧云想吃什么我不会给她做啊。难得今年那么积极主动去行善,我都要替你娘感动了呢。” 君意扬没理会她的揶揄,只看着一直盯着他的晏沧云,叮嘱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腿才刚好,不能像上次那样坐在地上发呆,知道么?” 晏沧云乖顺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 君意扬走到门口,一回头,果然,她还在看着他。他心里隐隐有些复杂的滋味,却避过了没有多想。倒是苏玉芳笑道:“我看沧云是想跟着你一起去。” 他问她:“你想和我一起去么?” 晏沧云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希望她能多见见人,但是……“那好吧,”他认了输,“我带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能到处乱走。”又再次重申,“腿才刚好呢。” 出门的时候,晏沧云特意回房穿上了斗篷,戴上了风帽,与君意扬易容的目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 但君意扬却知道,她遮住脸的原因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小镇上人来人往,适逢赶集日,君意扬刚刚摆下义诊的摊位,便很快有人凑了上来。 一个,两个,三个…… 晏沧云站在人堆外,遥遥望着远处在阳光下云开雾散,露出了白雪峰顶的积白山。凉凉的风拂过她的眼睛,她抬手揉了揉。 “大婶,我已经说过了,你这是吃多了胀气!是胀气!你以为长得像怀孕的就一定是孕妇么?”君意扬快要抓狂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最后一句话已经连本音都漏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撇眸,不经意便对上了晏沧云关切的目光,他噎了一噎,轻咳一声,再冲着眼前求诊的中年大婶说话时,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总之你如果信我,这包药拿回去冲了水喝了就好了。不信我的话,就再去医馆找别的大夫看。还有,以后吃东西切忌暴饮暴食。” 晏沧云微微扬了扬唇角,然后又转过了头。君意扬将她那瞬间的微笑看在眼里,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倏地便站起了身,几乎就想冲过去把她抱起来转圈。 她笑了!她居然笑了!她终于笑了! “大夫你怎么了?”有人问,“还给看么?” 君意扬看了一会儿晏沧云的侧影,心情大好地笑道:“看看看,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要死的不活的,通通都来!” *** 一个时辰后,君意扬收拾了摊位,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朝积白山看了看,然后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帮她理了理风帽。 “让你不要乱走,没说要一直站着,你也不觉得累么?”他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她的膝盖,又把斗篷拉拢了一点,“这东西是用来挡风的,你不要光记着遮脸。” 然后他伸出手拉过她的,温声道:“走吧,回去了。” 晏沧云刚一动脚步,便险些打了个趔趄。 “你看,不听话吧?”君意扬皱了皱眉,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 她乖乖地趴到了他背上。 “沧云,我带你去照照镜子。”他回过头对她说。 她闻言,埋起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君意扬喊她:“到了。” 她慢慢抬起头,清风吹过她额前的发丝,拂起一片青草微波。湛蓝静谧的湖泊,正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犹如一颗巨大的清澈透亮的宝石。 晏沧云无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 “来。”他牵起她的手,引着她一步步走到湖边,示意她垂眸,“到了冬季时,这里便是一面冰镜。它很清澈,是不是?” 晏沧云嗯了一声。 “但是你看,”水面上,她的倒影旁边是君意扬的笑颜,“你被它映出来,有什么地方是脏的吗?”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水里的自己。 “沧云,你很干净。”君意扬在她耳旁说,“这面镜子不会骗你,所以以后不要再害怕让人看见你的脸。” 晏沧云转过头看着他,眸光中亦有着粼粼波动。 君意扬若无其事地笑:“你这样内敛,我可不习惯。” -- 第76页 她缓缓抬起头摘下了风帽,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微乱,君意扬伸出手帮她拨开了吹到睫毛上的头发。 然后,相视而笑。 *** 望苍客栈外,一辆马车正在停驻等候,远处的积白山在灿金色的阳光照射下,仿佛一个笼罩着圣光的妙龄少女,君意扬微微笑着把视线从远方收回,转头落在正在与苏玉芳告别的晏沧云身上。 他看着她,眸中的笑意便又更温柔了一些。 “这迎雪花果然还得阿扬用的有价值。”苏玉芳握着她的右手,有些舍不得地眨了眨眼睛,“哎呀,我怎么有点想哭呢。”又看着脸颊已经变得饱满润泽的她,点点头,“也好,就当是跟着阿扬四处走走,散散心。他那个孩子吧,就是有这种吸引力,让你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高兴,所以大家都喜欢他,才给他惯出了和他爹一样的臭脾气,现在有你来收拾他,真是再好不过。” 晏沧云脸红了红,唇边的笑意突然变得有点僵硬,却垂眸没说什么。君意扬怕苏玉芳的话让她心生不自在,连忙走过来打断:“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今天又走不成了,昨天就用好吃的把她给馋的留下来了,今天不许再出幺蛾子啊我跟你说。我是要带她去治病的。” 说完也不等她们再磨叽,三两句交代完了扶着晏沧云就上了马车,待坐稳后才一脸郑重地对她说道:“我再说一次啊,这次咱们去南方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那里有适合你休养的环境还有药材,外面的其他事你一概不许理会。” 犹记得当初为了给晏沧云重新续上筋骨,他不得不狠下心再让她感受了一次那锥心的疼痛,那时看着她兀自强忍着痛苦的苍白的脸,他心里几乎把那个始作俑者砍了一万次。 现在,为了彻底治好她的身体不留下病根,君意扬又不得不带她离开这个尚可算是能避开俗世纷争烦扰的边境地方,虽然他这趟是为了带她去清音谷,可是那里毕竟不如这里偏僻…… “我的手还没有好呢。”晏沧云看着他轻轻说道,又宛然一笑,“想理会旁的事也无能为力。” 她的神情温顺又温柔,似乎是因为明白他的心意而在宽慰他。君意扬虽然听出了她话语中隐藏的不绝对,但却仍然因为她此时的神情而认了输。 “好吧。”他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然后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失笑,“你只要能把我说的话记在心上一点点我就很高兴了。” 晏沧云看了他半晌,眸中泛出微微笑意。 “我都记得。” 她如是说。 *** 然而世事却未能尽如所想般那样平静,君意扬和晏沧云才刚刚进入南境,便立刻听说了一个在随后的时间里都足以让君意扬感到不安的传言。 ——南侯似乎病的不轻。 如果说这个传言并不能让连对南侯是谁这个问题都毫无概念的君意扬重视的话,那么,晏沧云在听说了这个传言后的反应便足以让他感觉到严重性。 她又沉默了。眉宇间满是伤痛和恨意,但却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于是君意扬憋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你是不是想去看看那个南侯?”他一问出口,晏沧云惊讶又藏着乞求的眼神便告诉了他答案。 他其实并不愿意她再与朝廷的人扯上关系,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她已经开口告诉了他原因。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及那场劫难中发生的事。当然,晏沧云只说了关于顾昔的一切。 君意扬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言不发地重新上了马车。 “去许都。”他对车夫如是说道。 *** “侯爷,万万不可。”司马如连忙按住了正想要挣扎起身的叶之洵,又立刻收回手,恭敬且担忧地道:“您此刻是受不得车马劳累的。” 叶之洵蹙眉沉声道:“那就用你的法子。我只需治标,不必治本。” 司马如哪里敢下手,只好继续劝道:“但根本已伤,侯爷再以极端伤它,只会缩减寿命啊。” 然而叶之洵听了,却只是沉默了须臾,然后淡淡说了两个字:“无妨。” 是的,无妨。他真心如此觉得。他这一生在世时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这便够了。他活着一日,便为南境多尽一日责任,若上天不再给他机会,那么他也无妨。 毕竟,他也怕让长柔在奈何桥边等的太久。 司马如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愁容满面地和韦昭先一起退了出去,但他还是觉得应该试一试,于是对韦昭道:“不如请几位将军来劝劝侯爷?” “不行。”韦昭摇头,“侯爷最忌讳他的病情被旁人知晓,现在境内已经有了流言,金河国正蠢蠢欲动。但你忘了么?就在三日前,侯爷不还照样若无其事地去了军营。” 是啊,就因为那次,所以他现在起身更困难了。司马如默默腹诽。 “韦大人。”侯府的大管家忽然赶着马车匆匆来了百花庐外。 韦昭见状面色一沉,疾步上前:“府中出什么事了?” 大管家摇头,带着喜色地说道:“府中来了一男一女外地人来找侯爷,那女子说她是长柔夫人的姐姐。” 韦昭皱眉:“长柔夫人只有一个兄长,没有什么姐姐。” “自然不是亲姐妹,她说她姓晏……还说同她一起来的那个公子,能够医治侯爷的病。” -- 第77页 韦昭并不相信还有谁能够比得上司马如的医术,但是,姓晏……他立刻跳上马车,一扬马鞭,匆匆往侯府赶去。 *** 两个时辰后,心里猫抓似的司马如终于见到了大管家口中那个令他一听便耿耿于怀的年轻公子。 长得……倒是还可以。他吹了吹胡子,但是就凭这副皮相就敢说医术比他高明?哼! “爹,你看我去抓了只山……神仙哥哥?”一只手提着山鸡的司马莺莺刚刚从后院走过来,一抬头见着那个正在朝她家院子里走进来的年轻男子,蓦地就愣住了,手里的鸡立刻趁机脱逃,扑扇着翅膀跑了。 司马如极度不爽地捂住他女儿的眼睛:“没羞没臊的,什么神仙哥哥,你看清楚那就是个人!” “你捂着我眼睛我怎么看?!”司马莺莺一把将他的手扒拉下来,然后立刻便凑了上去,“神仙还是人?” 君意扬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主的人。” “……”司马莺莺霎时泄了气,只觉那只求姻缘的上上签委实不怎么准。旋即又听她爹开始飚怒气。 “嘿,小子!”司马如盯着君意扬怒道,“对我宝贝女儿别那么拽,你哪家的我还看不上呢!”说完又转过头对着韦昭道,“就这小子能医治侯爷的病?呵呵。” 韦昭心里虽然同他的想法差不多,但毕竟身份和性格使然,对于这两个人,他表现出的是理性的客气。 “司马谷主,这位是晏沧云姑娘,她是长柔夫人的结义姐妹。这一位,是君意扬君公子,他是晏姑娘的好友。” 司马如张口便道:“君意扬?名字也这么张……”却又忽地顿住,怔了怔,望向这个名字的主人,一脸狐疑,“你姓君?” 君意扬微挑眉梢,扬起了唇角。 “医毒双绝是你什么人?”司马如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这个名号也让晏沧云愣了愣,她从未听君意扬提起过医毒双绝这个人,但此刻,她已隐隐有了预料。 果然,君意扬微微一笑:“你还蛮有见识的。他是我爹。” 司马如的胡子有些微微颤动:“这么说当年他没死?等等,那你娘就是那个莲教教主咯?”他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随即惊呼,“他们两个居然都活着!还生了儿子!那当年……” “司马谷主。”韦昭沉着地打断了他们回忆江湖事,“你与我一道先进去禀报侯爷一声吧。” 虽然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听出了端倪,但君意扬是否确实有医治叶之洵的资格,这一点,他需要司马如来做最后的确认。 片刻后,他们从房里走了出来。 “晏姑娘,”韦昭来到晏沧云面前,“侯爷请你进去。” *** 晏沧云拒绝了君意扬的陪伴,深吸了一口气,跨过了眼前这道意味着她不愿却又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的过去的门槛。 然后,她看见了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坐在那里的叶之洵。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苍白又透着倦意,但他的眼睛里有着倔强的精神气,还有,当看见晏沧云时才燃起来的……期盼。 “坐吧。”叶之洵说。 接着,两个人便是长久的沉默。 “当初我去东境找过你。”他忽然说道,“但那时你已经离开。” 晏沧云握了握尚未能完全使力的右手。 “沧云此来,是向侯爷请罪的。”她说,“若不是因为我,小昔也不会……东侯曾说皆是因为看在侯爷的面上才放过了我这个该死之人,如今,我应是来还侯爷一命。” 叶之洵默然片刻,说道:“你若死在索致远前面,会觉得憋屈么?” 晏沧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嗯。”她沉声点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的手,“依我看,你的伤也并没有痊愈。该等的机会,还是要耐心去等。” 他想起那一日从兀靡手中得到了已经历朝代更迭变成太后的宁采薇,那时,他不久前才刚刚得到了一方从智月国被送回来的染血锦帕,刹那间仿佛佐证了齐王索致远杀了一名女刺客的消息,他只觉天旋地转。 那一刻,他痛入骨髓,恨意滔天。 ——“你以为当初我是无奈才将你放手给金河王?” 看着宁采薇从欢喜变得渐渐迷惑的脸,他笑了,笑的冷漠而残忍。 ——“是我建议父侯把你送给金河王的,那时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意料之中。反正你家道中落,无父无母,一心想要攀附权贵。那么嫁给一个已经拥有一切也注定比你早死的老头子,不正是适合你么?” 她苍白着脸颤抖着问是不是他让已经登基的兀靡将自己送去幽居守陵,他看着她,面沉如冰。 ——“我只是给了他杀你的理由。” “你有没有想过回到少君殿下身边?”叶之洵突然问晏沧云。 她怔了怔,摇头,淡笑:“我没有理由让他杀我。” 叶之洵微怔,旋即恍然:“你以为是他要杀你?”他意味复杂地泛起一抹浅笑,“他只是没有能力救你。” 她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你可以把我的话当成一种建议。”他说,“现在朝中的局势已与一年前大不相同。你此刻回到他身边,正是好时候,他能给你你想要的。” -- 第78页 晏沧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沉吟半晌,说道:“我如今只是半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侯爷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现在再没有什么事,比恢复健康更重要。” 叶之洵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沉默了半晌,抬眸淡淡一笑:“请君大夫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累的像是睡神上身了一样。。。今天补上,晚安~~ ☆、花开再续 “诶我说,”司马如凑到正在研磨草药的君意扬面前说道,“侯爷可是从不轻易相信人的,你看我这回帮你们说了不少好话。我就提一个要求行不?” 晏沧云把面前的紫须花递给完全没意思搭理他的君意扬,笑道:“司马谷主想说什么?” 司马如却又忽然欲言又止起来,看起来仿佛还有些赧然:“就是那个,你帮我跟你爹说说,收我做个徒弟怎么样?” 众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司马夫人低头擦着身上的水渍。 司马莺莺则大喊:“爹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搞崇拜这种事了好吗?!” 司马如怒:“你懂什么?这叫学无止境!年纪根本不是问题!”这几日他眼见着君意扬给叶之洵治病的手法,早先半信半疑的一颗心早就澎湃不已。 晏沧云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还是忍不住笑,只好默默看向君意扬,颇有些好奇地看他怎么说。 君意扬倒是一脸淡定地停了手,转眸看着司马如,似乎还认真打量了一下,说道:“你长得……嗯,不够入门的条件。” 司马莺莺笑地坐到了地上,连声说着神仙哥哥真是犀利。 就连司马夫人也忍不住指着他笑。 晏沧云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她将目光从君意扬脸上收回,望向了缠绕在竹篱上的藤蔓,青绿间正盛开着簇簇小花。 忽然,她看见有个人影从外面走过。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这个人影了。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小花。” 君意扬回头:“嗯?” 晏沧云用目光示意他方向,下一瞬,他指间一枚银针已经飞了出去。她一怔后微感无奈,这人出手也太利索了些。 “难道是知道侯爷去见金河国主了,所以特意跑到这里来打探的?”司马如已经开始了猜测。 晏沧云走到那已经中了银针上喂的麻药的男子面前,淡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摆出了防备的姿势,说道:“我只是路过的。” “西境口音?”司马如立刻认了出来,转过头对晏沧云道,“可能真是路过的。”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上前就要搜他的身,却被君意扬一把抓住了手。 “你干嘛?”君意扬讶然而不悦地看着她,“我来。” 也没有什么顾忌,三两下便在对方身上摸出了一块纯铁令牌递给了晏沧云。 她接过来一看,脸色瞬变,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你是顾家的人?”她脑中空白了又纷杂,仿佛转瞬间已经转过了数个念头,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似乎有些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君意扬便一针又扎进了他的肩胛,看着对方倒吸一口凉气惊诧抬眸,他笑了笑:“问你什么你就说,别等着药性发作了把不该透露出来的西境机密也透露给我们知道了。” 这句话似乎对身为军中之人的男子起了效果,他闻言面色一变,眉峰紧皱,默了默,说道:“少将军只是令我来看看南侯是否无恙而已。” “顾少将军令你悄悄来查探南侯是否安好?”晏沧云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骤然一顿,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原因呢?他要知道南侯是否安好,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法子,告诉我原因!” 但那人却低头闭口不再言语。 晏沧云等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匆匆往院子里走,正准备继续“用刑”的君意扬见状立刻追了上来:“怎么不问了?” 晏沧云脚下不停:“我怀疑小昔可能还活着,我要去西境看看。” “那也不用急着走啊,”君意扬拉住她,“如果她真在西境,就证明不仅平安无恙,而且现在还活的很好。那你慌什么,把人先扣着,等南侯回来了让他处置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晏沧云乍然想到顾昔可能还活着的事实,心情激动不已,险些忘记了她的身份背景。 若顾昔还活着,却没有回到南境夫家,而且在娘家的消息被藏得那么严实。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可能不想回来,而且,西侯从中有助力。 但小昔还关心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叶之洵想要把人要回来,就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那个男子真正面对叶之洵的时候,为了不让君意扬所说的药性发作,他竟然选择了撞昏自己,到最后,也没有明确说出顾昔是否还活着的事情。 但叶之洵却表现的很平静,不急,也不怒。 司马莺莺看得着急,司马如告诉她有时有些答案未必需要通过明确的语言来表达,只是这样的答案会带有更多的风险,让期望落空的风险。 叶之洵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沉默的这片刻里在想些什么,又或者说,是否已回过了神。 然后,他说了三个字:“去西境。” -- 第79页 *** 竹叶沙沙作响,风过,阳光洒照下的石桌上倒映出瑟瑟叶影。 顾昔看着手中的白色棋子,许久没有将它落下,眸光无焦。 “长柔?”顾长风已经叫了她第二次,待她回过神时,叹了口气,“你这些时日魂不守舍,是在想他么?” 她摇摇头,赶紧将手中棋子放了下去。 “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了?”顾长风试探道,“那这么看来,你可能也不是太关心叶侯的身子是否有什么要紧……” “有消息了?”顾昔蓦然抬眸。 顾长风笑了笑,笑意中隐含了然:“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叶侯几日前去渭河赴金河国主的约,还带了军队去,说是顺便带着来看看风景的。据说吓得那个新任金河国主茶都打翻了。” 顾昔拿起桌上的玫瑰糕,垂眸咬了一口。 顾长风看在眼里,又下了一粒黑子,似无意道:“早就想问你,这棋艺是在哪里学的?比起以前可是厉害多了。” 她默然片刻,说道:“哥,你不必拐弯抹角提起他了。侯爷有云姐的消息了么?” 顾长风摇头:“其实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 顾昔沉默地放下了一粒白子。 “哎呀,又输了。”顾长风笑道,“好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我还要去一趟陈统领那里。” 顾昔送他到了门口。 “小柔,”临走时,顾长风对她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哥哥在拐弯抹角提起他,而是你心中在拐弯抹角地想要听到他呢?”不等她说话,他又笑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走了。” 顾昔掩上门,转身走回到石桌前坐下,看着棋盘出神。 “小柔!”顾长风忽然匆匆跑了回来,推开门便喊她,“快!” 她莫名:“怎么了?” 顾长风深吸了一口气,神秘地盯着她:“刚走到一半道儿就遇见徐翁来找你,他说叶侯来了。” “……”顾昔愣了良久,目光变得有些飘忽,“谁……?” 顾长风微微一笑:“小柔,叶之洵来了。” *** “你说什么?!” 顾昔刚走到屏风后,便听见从花厅里传来的,宣少景燃烧着怒气的声音。 “叶之洵!” 她心下一惊,连忙透过镂空雕花的檀木屏风往里面看去,只见宣少景正狠狠攥着叶之洵的衣襟,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叶之洵冷静地看着他,但眼中却翻滚着簇簇暗火,伸出手反抓住宣少景的手往外用力扯开,然后整了整衣服,说道:“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她也不会遇到我。” 顾昔霎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脑中一顿,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居然把那件事说了?!他为什么要说?脑海中只剩这两句话在反反复复。 宣少景倏然一僵,脸上怒气未褪,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 顾昭华脸色铁青地沉默着。 “长柔生气我没有告诉她真相。”叶之洵说,“所以我今日来寻她,也不想再用什么借口将她带走。今日我也只需她回我一句,是否还愿再续白头之约。她若肯原谅我,我必将以此生唯一回报。她若……要与我义断情绝,”他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顿,才续道:“那我便祝她能再觅良缘。” 顾昭华还在生着闷气,听了叶之洵的话,仍是半晌未动,花厅里的三人在诡异的气氛中沉默着。 “爹。”顾昔忽然在屏风后低低唤了一声。 叶之洵和宣少景乍然抬眸望去。 但隔着繁复的雕花,还有屏风后的暗光,他们并不能将她的身影看得分明。 顾昭华也有些意外地一怔,然后一声长咳清了清嗓子,说道:“请二位侯爷稍候。”言罢旋身转到了屏风后。 叶之洵在广袖中攥了攥手。 片刻后,顾昭华走了出来,看着叶之洵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叶侯,”他沉吟片刻,说道,“小女说,她只需一封休书。” 广袖中的手蓦地攥紧,叶之洵慢慢垂下眸,没有说话,旁人也看不见他的眼睛里的光。 宣少景沉声下了逐客令:“叶侯,你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君子一言当驷马难追。那么,便请你兑现承诺吧。” 叶之洵只是淡淡弯了弯唇角。 “叶侯。”宣少景的语气再添一分严色,“你我都是一境之主,所言所行,不该有失身份。” 叶之洵轻轻笑出了声。 “拿笔墨来吧。”他抬眸看向顾昭华,神情平静地说道。 这封休书,他几乎是一气呵成。 ——今南侯叶氏之洵立此为据,以两情不愉为由,侧夫人顾氏长柔自今起退其封号,休之。明朝嫁娶各不相干,以一别两宽为愿,正己身,聘续良缘。 顾昭华没有料到他竟然果真说到做到如此干脆,更没有料到,他的休书竟然写的这样果断,这样……让人莫名觉得薄情。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收下了这封许多人都想要得到的南侯墨宝,脸色不善地道:“那么,顾某就不送叶侯了。” 但叶之洵却没动。 “不忙。”他如是说。 宣少景直觉有些什么就要发生,还未来得及问,已经有人来报:“侯爷,将军,门外……门外来了车队。” -- 第80页 宣少景和顾昭华都下意识朝叶之洵看去,果然,他一脸淡定地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只是来给令千金下聘而已。” 不等顾昭华说话,他又道:“这次便无需顾将军代本侯询问了。这个答案,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 顾昔坐在院子里看着棋盘出神。 但她看着看着,忽然来了气,一把将棋子拂落在地。鼻子阵阵泛着酸,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许它泛滥。 突然响起了叩门声,不急不缓。 她没好气地搭理了一声:“没闩着!” 但却没有人立刻推门而入,而是过了须臾,才隔着门板传来一个让她蓦然怔住的声音。 “但我怕你不肯见我。”叶之洵在门外说。 她回过神,倏地从石凳上站起,掩饰着脚步声急急跑到门边,小心翼翼侧耳听着动静。 “小柔。”顾长风的声音随之在门外响起,“叶侯是来向爹提亲的。” 顾昔一愣,提亲?她把耳朵贴的更近了一些。 “是啊,”顾长风说,“以正妻之礼下聘。” 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贴在门板上,半晌没有反应。 “那我进来了。”叶之洵忽然说。 顾昔立刻转身跑进了屋,留给推门而入的叶之洵一个慌张的背影。 叶之洵先是一怔,然后缓缓笑了。他也走了进去,但刚刚跨过门槛便停住了脚步,隔着半扇门说道:“还好。你见着我时,不是疾言厉色,告诉我不可能。” 站在门背后的顾昔没有说话。 “这些时日我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他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只兀自说道,“还好,那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习惯了失去,早已不适应也忘记了如何去挽留。坦诚对我来说是暴露内心的弱点。我承认,我只是害怕你告诉我是我在自作多情,所以我才不服气,和气头上的你较真,想把你推得更远。然后告诉我自己,没有顾长柔,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这分别,居然会这样大……”他似乎无奈地笑了笑。 “以为那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时,我才知道,不能预知未来的我们在为了过去争吵,有多么傻。” “如果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她忽然打断他:“你不是已经很干脆地把我休了么?” 叶之洵微怔,一笑:“那不是你让我写的么?” “让你写就写么?你从来也没有那么听过我的话。” 叶之洵失笑:“你有没有好好看过那封休书?” “看来做什么?以前你说的话都能气死人。” “那我背给你听。”他也不等她回答,随即便从头到尾把那几行字给背了一遍,末了,说道:“自己连一连首字。” 首字…… ——今以侧休,明以正聘。 门后静默了良久。 “长柔,”叶之洵唤她,“我在等你。” 门后还是没有再响起她的声音,顿了顿,转出来一个青绿色的身影。 叶之洵凝眸看着她,沉默着。 顾昔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刚才哭过。 “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她说。 叶之洵答她:“我很喜欢你。” “我以为你会很生气,再也不想见我。” 他答:“见到你,我什么气也不生了。” “还有……”顾昔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眸光深深,“其实我想告诉你,那时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心里也想,如果我们没有吵架就好了。”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最怕的,是不能再见到你。” 叶之洵莞尔一笑,眼角便掉下泪来。 他伸出手,终于将她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既见君子 按照西境风俗,迎娶正妻,需在女子娘家先办一场迎亲宴。原本这只是一个家宴仪式,但因为叶之洵身份尊贵,娶的夫人亦是将门之女,且牵涉到西南两境,故而这场迎亲宴也就不可能仅仅只是小家之宴。场面大这三个字,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顾昔头一次觉得幸好自己从小练武身体底子好,不然恐怕早就累倒了。她趁着换衣服的空隙和晏沧云苦着脸抱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从前懒得娶正妻了。我都不敢想象等回到许都正式办婚宴是个什么阵仗。” 晏沧云帮她理了理衣服,笑道:“你别假模假式的抱怨了,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才是。” “是啊。”顾昔笑地甜蜜,“高兴。”叶之洵来许她此生唯一,晏沧云平安无事,她当然高兴。 “云姐,到时你和我们一道回许都吧。”顾昔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了。”晏沧云说,“能参加你的迎亲宴就算是我来过婚礼了。”又玩笑般道,“到时婚宴上贵人太多,君某人那个我行我素的性子,我怕他得罪了叶侯的宾客。” 顾昔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云姐,你不肯回到少君身边,是因为君大夫么?” 晏沧云沉默了一下,未置可否,只是说道:“我只是比从前清醒了许多。” 顾昔问:“什么?”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顾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窗外,蓝天广阔。 *** -- 第81页 在灵都参加完顾昔的迎亲宴之后,晏沧云便与她道了别,纵然心中有许多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顾昔已经找到了终生幸福,她为她高兴,也终于安心。 离开时顾昔曾问她,是否考虑过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人。 她回答:现在还不行。 是的,现在还不行。她需要为那场噩梦做个了结,否则永远也无法鼓起勇气去触摸那道美丽的风景。 她一直在等,从前是等着自己萎靡寂灭,后来是等着报仇雪恨。现在,是等着了结重生。 右手伤势终于康复的那天,她就知道,这一天就快来到。 她犹豫了数日后,终于借着一天下午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的机会,对君意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想去一趟王都。”她说,“见见我大哥他们,作个别。” 他唇边的笑容凝滞了须臾,顿了顿,微微颔首:“如果你决定离开的话,是该道个别。” 她低低嗯了一声:“如今他们与我走的路已经不同,想来过得也还不错。我远远看他们一眼就好了,或许,并不需要见面。” 君意扬沉默了一下:“那之后呢?”他抬眸凝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晏沧云抿了抿唇,说道:“我要去做一件事。”她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能回来,我会去找你。”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们约定一个期限。” 君意扬不说话,站起身进了屋。 她以为他生了气,却又不知道追进去应该如何安慰,她坐在竹椅上低着头,有些无奈,有些无措。 “要去的话就带上我一起吧。”君意扬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她蓦地转过头,看见他已经执好了包袱站在那里看着她。 晏沧云觉得很感动,也有些激动,可是她压抑了一下情感,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虽然顾昔还活着,可当初那以为永诀的一幕和彼时的心情,她至今都不能忘记,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她都无声地哭喊着被惊醒。 没有人能保证一趟行程的平安顺利。她不敢拿君意扬去冒险。 “你以为我是这么容易被连累的么?”他又是一副骄骄傲傲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走过来,说道,“我跟你说,你是顾长柔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也是我费尽心血医治好的,现在伤才刚好就想折腾自己,可以啊,那你带着我。” 她无奈蹙眉:“小花……” “这件事撒娇也没用。”他神色严肃,“晏沧云,你信不信,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为自己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而后悔的。” 她一怔,旋即突然想起顾昔对她说的那时生死之间,心中想起叶之洵时的感慨。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从来不问,是因为知道你不想提起。”君意扬沉吟道,“但不问,不代表我就漠不关心。” 晏沧云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极为排斥的画面,纵然她知道君意扬武功高强,头脑聪明手段也多,可是这些理性的思量,都敌不过那一幕幕真实的画面。 “我不去了。”她忽然说。 君意扬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回答。 但她确实地在看着他,眸中有刹那的慌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定定凝着他,重复了一遍:“我不去了。” 对于自小便爱恨分明的君意扬而言,有仇不报,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他不太相信,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你不报仇了?” 但晏沧云确实地摇了头。 “是你说的,我这条命是属于小昔和你的。”她微微笑了笑,“你拿自己陪我做赌注,我输不起,所以我不赌了。”她顿了顿,脸颊上慢慢染起一抹嫣红,轻声续道,“你不是说你家在很漂亮的地方,想带我去看看?那……我们这就去吧。” 君意扬彻底愣住,大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你愿意跟我回去?”他恐怕是自己听错了她的意思,“沧云,你,你是答应,不,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连她自己也觉得惊奇,对他说出这句话后,她竟然感到心里十分轻松和雀跃。 她脸上的嫣红越发明显,却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君意扬从她的笑容中得到了确认,先是一愣,随即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他自己傻笑了一阵,然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能抱你么?”见她一顿,他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我能抱一抱你么?” 他看着她的目光依然珍惜,那小心的模样让晏沧云觉得感动,也觉得心头微疼。 于是她向他张开了双臂。 他扑上来将她用力抱住。 “我好高兴,沧云,我好高兴啊。”他像孩子一般在她耳畔喃喃,抱得她越来越紧。 这种喜悦到心里酸胀的感觉,是晏沧云过去从未体会过的。这感觉陌生,却让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开心地想要流泪。 她仿佛终于明白了顾昔的感受。原来酸涩的滋味,也可以是快乐的。 于是她吸了口气,压抑着鼻尖的酸涩,回力抱着他,答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三当家还不太懂感情这回事的时候就被湛容给忽悠走了,如今兜了一大圈,教会她真实感受的还是小花。回王都之前先把关系定下来是很必要的对吧?哈哈哈~ -- 第82页 ☆、旧梦 决定和君意扬回延龄岛之后,同曾经的兄弟手足道别,更加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而君意扬对此也表现的更加肯定和积极,自从和晏沧云答应和他一起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处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好心情中。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启程出发,他还是会时不时地盯着她忽而发笑,忽而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晏沧云有些不解:“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居然回答:“在想是不是在做梦。或者,你会不会下一刻就反悔了。” 她觉得无奈又好笑:“你对我这样不放心么?现在是大白天,做什么梦。” “放心放心,”他赶紧从对面换坐到她身边挨着,“我不是不放心你,就是,就是……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忽然正色起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当初咱们先遇见,你会喜欢我么?” 晏沧云终于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 “我不知道。”她忍笑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太差了。后来又觉得你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是喜欢男子汉的,哪里看得上你。” 君意扬皱眉:“喂,要不要那么直接啊……你现在还不是看上我了?” “对啊。”她坦然一笑,“现在又看上你了,因为你可爱。” 可爱?君意扬有些迷茫了:“这不是形容小孩儿的么?那你到底是喜欢男子汉还是小孩儿啊?” 晏沧云心里快要笑出来,记忆中能够把他逗成这样的时候似乎根本只能存在于想象中,但他认真询问的模样又实在可爱的紧,让她忍不住想亲亲他。 额……她被自己窘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放了?正愣神自省中,君意扬却还在扯她的袖子:“快说快说。” 她忍无可忍地抬手捏住他的脸,立刻让这个俊美无俦的翩翩郎君成了个歪嘴,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下一刻,她的脸也被他捏住。 “快说。”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梢,仿佛在说,你以为就你会捏脸啊? 晏沧云佯作不悦地蹬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又捏住了他另一边脸颊,左右开弓捏着他的脸摇晃,说道:“不喜欢男子汉也不喜欢小孩子,就是喜欢你行了吧?你这个大笨蛋!” 君意扬乐呵呵地笑着也抬起另一只手,左右双开地捏住她的脸,一边学着她摇晃,一边嘿嘿道:“行,行,行。” 晏沧云十分想笑,却只能红着脸吼他:“快给我放手,口水要流下来了!” 君意扬不服输:“你先放啊。” “信你才怪呢。”晏沧云从齿缝间蹦着句子,“数一二三一起放。” “好啊。” “一、二、三!” “君小花!”晏沧云气恼地瞪着还留了一只手在她的脸上的君某人。 君意扬笑嘻嘻地松开手,在她脸上揉了揉:“都红了。” 她没好气地说:“都是你。” 他一边揉一边问她:“我的呢?” 她仔细一看,突然就有些心疼,也伸出手去帮他揉:“有一点。” 揉着揉着,好像哪里就变得不对起来。 两个人的动作都越来越慢,对视的目光都越来越深邃,缓缓灼热。 君意扬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慢慢移到了她的嘴唇,有些出神。 晏沧云觉得心里跳得越来越快。 他手上的动作终于停止,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脸颊上,让她觉得心里像要热出火来,脑海中一空,手也停在了他的脸上。 君意扬慢慢靠近她,呼吸越来越近。 晏沧云僵着身体,慢慢闭上了眼。 唇上被他的温热柔软轻轻一点,然后她感觉到,他就停在她咫尺之间。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有些朦胧的茫然和期待。然后她看见他眸中映出的自己,那样唯一。 “那时我好嫉妒。”他的声音有些轻,有些哑。 晏沧云摸着他的脸,听见他说的话,突然想起当初他离开的时候,那个隔着面纱的,悲伤到绝望的吻。 她主动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都过去了。”她回答他。 他眸中泛出一抹笑意,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缱绻。 终于。 双唇相接,难舍难离。 *** 回到王都时,正值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但这一年的花灯节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国君湛灏病重,百姓们在每盏花灯上便多了祈福的用意。 晏沧云对此并不关心,她一路在人群中穿梭,只是为了去看看昔日的故人今如何,再做长别。 但走到军营时旁敲侧击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当初大难未死的宋祁已经做了百夫长。他有了自己的宅子,且过两日就要成婚了。 再一问新娘是谁,晏沧云却骤然一愣。 “就是那位绿萝姑娘啊!她当初被山贼给劫走了,如今大难不死,百夫长对她也是情深义重,赶着就要办婚礼呢。” 君意扬看出了晏沧云极差的脸色和眼中的冷意。 “有这个叫绿萝的份儿么?”他走在她身旁,似随意地问道。 晏沧云转眸看着他,突然想起当初绿萝说的那些话,不知怎地,竟笑了一下。 他有些莫名:“笑什么?” “没什么,”她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被气得吐血。” -- 第83页 “嗯?”君意扬怔了怔,旋即了然状,冷冷一笑,“原来真有她的份儿,那看来我得去送她一份大礼。” 顾及着宋祁等人的晏沧云却说:“你别冲动,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又安抚道,“你听我的安排就是。” 君意扬只好听她的:“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首先……”她沉吟,望着他狡黠一笑,“咱们先找个地方把这易容术给解了。” *** 拐枣巷,宋宅。 晏沧云站在这扇已经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喜字的红门双开门外,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阵阵哄笑声,沉默了许久。 直到君意扬唤她,她才回过神,扬起头,伸手叩响了门环。 “来了。”那个曾经熟悉,后来陌生的娇柔的声音随即便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气。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 “您找……”绿萝还未认出来眼前这个风帽罩着头,看不清脸的敲门人是谁,下一刻,已经一抬眸看见了立在一旁同样穿着斗篷戴着风帽,却大喇喇露着脸的君意扬。 “君……”还未说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蓦地重新看向眼前这个人,随即,猛然僵住。 “好妹妹,原来你还活着!”晏沧云忽然扬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震惊的绿萝脑中有些空白,但耳边却旋即响起晏沧云那轻轻地,在她听来彷如鬼魅的声音。 她说:“你的脸皮还真是比我想象中更厚啊。” 看不见晏沧云的脸,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绿萝犹如坠入噩梦中,只能愣愣地看着在她视线正前方的君意扬,他也在看着她微笑,那微笑仿佛无害,却又分明渗着冷意。 她脸上原本的血色在渐渐褪去,手心上冷汗涔涔。 但院子里的人早已被晏沧云的声音吸引了过来。 “云老大?!”宋祁怔怔地先唤出了声。 “小云?!”沙氏兄弟也难以置信。 “你……还活着?”众人异口同声。 晏沧云这时才慢慢放开了绿萝,向着他们走了过去,然后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定,宛然一笑:“我还活着。”说完看向脸上多了一道长长刀疤的宋祁,眸色微微一沉,却还是朝他笑了笑,“你还活着,真好。” “云老大……”宋祁声音一颤,就几大步走过来要抱她,谁知还没抱上,就被速度更快的君意扬一把拉开。 “激动的心情用话来表达就够了。别人的女人,别乱抱。”他面色不善地说。 晏沧云无奈地笑了笑。 “云老大,你,”宋祁讶然地看了看他们,“你们?” 晏沧云嗯了一声:“所以带他回来见见你们。” 沙氏兄弟等人最先叫了好:“好好好,早就说你们般配!”又夸赞君意扬,“好小子,看来又是你救了我们家小云,这回她不得不以身相许了!” 然而众乐融融之中,唯有宋祁似乎不大能高兴的起来。 “云老大。”他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说道,“你真的是以身相许么?” 晏沧云回头看了一眼人堆中的君意扬,笑道:“怎么,不好么?你看他多像月亮,都在捧着他。” 宋祁犹豫了片刻,说道:“我能理解你这么做,但是……但是少君殿下他……” 不等他说完晏沧云已经打断:“他又如何?我与他从来只是主子和下属的关系,对,我过去的确对他有那么一些单方面的不实际的好感,可是早就过去了。哦,对了,你们别告诉他我还活着,至少我离开之前别说漏嘴,其实没什么必要让他知道,我也省了向他辞官的麻烦了。” “你要辞官?”宋祁愕然,“你这趟回来,是来道别的?” “哟,小宋祁也成熟了,聪明了呢。”晏沧云笑,“对啊,我要去嫁人了,婆家比较远,没办法,所以回来和你们道个别。没想到正好遇上你要成亲,那我便吃了喜酒再走吧。” 宋祁不说话,沉默了半晌,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严肃。 “云老大,少君他这一年多一直挂记着你,但这些时日你却在与他人浓情蜜意。这也罢了,我能理解你当初刚刚遭遇了少君定亲的打击,又适逢劫后余生对救命恩人的依赖,”他皱眉道,“但你怎么能对他这样狠心呢?” “我狠心?”晏沧云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傻兄弟,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阿扬他本来就不喜欢和朝廷的人接触,现在少君殿下也不过是少了我一个近身护卫,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他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妻妾,我和阿扬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唯此一人的日子。”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立刻搬出绿萝来打比喻,“假如少君殿下挂记的人是你未来老婆,你也让她去找他么?” 果然,宋祁看了一眼绿萝,立刻不说话了。 晏沧云笑了笑,转身刚一走回去,便被沙里龙叫住:“诶小云,阿扬说你不记得当初被困的事了是么?” 她眼风扫到绿萝惊讶又忐忑的眼神,暗暗一笑,叹道:“是啊,不过不记得也是件好事。绿萝妹子是怎么说的?” “她说你们都被索致远给抓了,后来她……” “大哥。”宋祁赶紧制止他,关切的眼神落在绿萝身上,伸手揽住她,说道,“阿萝不愿提起那些事,既然云老大也不记得了,咱们便把它给翻过去了吧。其实不记得也是件好事。” -- 第84页 晏沧云意味深长地看着绿萝,笑了:“是啊。过去的事,忘了便罢了。”说完,转过头望向君意扬,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为这对发力二更一下。这章前半段真的被这对萌笑了,三当家也是有潜在的二货属性的,恭喜小花找到一辈子的玩伴啦~~ ☆、前尘 绿萝是在晏沧云回来的第二天失踪的。 从前一天开始一直表现的心不在焉的她,在这天早上以外出买菜为由,一去不返。 然后,宋祁在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据说是绿萝托人送来的信。信上提及了她的谎言,还有当初背叛,一字一句,都是刺入心尖的利刃。 “这……是真的?”已经肯定了信上是绿萝的亲笔字迹却仍然感到难以置信的众人纷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晏沧云。 她表现平静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宋祁:“我原本不想说,是因为不想你对她失望,也念在过去的情分愿意相信她已经改过真心对你好。但或许她见到我回来了自己觉得无法心安,所以才选择离开吧。” 宋祁失魂落魄地发了一会儿呆,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忽然笑了,那笑声带着嘲意,也带着苦涩。他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没想到那个丫头居然是这种白眼儿狼!”沙里龙气愤不已,“早知就该杀了她。” “宋祁恐怕舍不得。”沙里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还有那门上贴着的喜字,叹了口气,“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若不是她对小云做了这样的事,可能我们也舍不得说要杀她。” 晏沧云神色平淡地喝了一口茶,仿佛早已从那段过往走了出来,无悲无喜。 但只有她和君意扬对视的目光在告诉彼此,这件事,是他们一手策划。 晏沧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她虽然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了去寻仇,可是不代表会放任仇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继续逍遥,欺骗她的兄弟。自打她听说了宋祁和绿萝要成亲的消息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下了杀心。 卸下伪装出现在他们面前,就是为了让这一切显得自然,绿萝看见她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她佯装忘记了一切,只是为了不在宋祁等人面前与她撕破脸皮,让杀绿萝这件事影响到她和他们的感情。因为晏沧云知道,就算如何失望都好,宋祁也无法下手杀她。 于是她早早和君意扬商量好了这场戏。 “写吧。”彼时她对心里恐慌不已,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事的绿萝这样轻飘飘地说道,“我看在宋祁的面子上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这个人我信不过,为了避免将来你出什么幺蛾子,我需要留一份你自述的罪证。写吧,把你的谎话和那时候做的那些无情无义的事都给我写出来。哦,对了,要把这封信当做是写给宋祁忏悔的,因为将来,我是拿给他看的。” 她料定了绿萝怕死,也自以为了解她的义气深重,于是不出所料,她很快就写了一封忏悔信出来。晏沧云验过,终于满意地收起。 然后,她拔出剑,搁在了绿萝的颈畔。 “你不是说不会杀我么?!”绿萝脸色惨白,震惊非常地看着晏沧云,“你杀了我,宋祁是不会原谅你的!” 她淡淡一笑:“所以我不会让他看见你的尸体。你这种人,不值得他伤心。”她说完,一顿,冷冷续道,“也不值得我守诺言。” 音落,寒光一闪,便终结了这数年的纠葛。快的让人有些恍惚,仿佛那漫长的岁月只是一场梦。 “我还以为你会犹豫。”君意扬走过来,开始给绿萝易容。 晏沧云淡淡扬了扬唇角:“我对敌人从来没有犹豫。” 他想起与她初遇时的情景,不由一笑:“也是。”又道,“不过其实你还是手下留情了,换了我,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 晏沧云看着这具静静躺在地上的尸体,目光有些复杂,语气却清淡,她说:“不是为了她。” *** 夜晚的蝉鸣声窸窸窣窣,月光柔柔洒在倚门而生的蔷薇花上,缓缓弥漫着静谧。 晏沧云收拾完细软,便开始赶君意扬回房:“我要擦药了。” 他虽觉莫名,但还是自动自觉凑了上来:“我帮你啊。” 她不由抿唇有些害羞地一笑:“谁要你帮?我自己可以。” 君意扬越发觉得不明白:“背上的你怎么擦?再说之前不也是我帮你的么?你干嘛不准了?” 她真是服了他的迟钝。这修玉膏是君意扬专门做给她涂抹祛疤的,随着疤痕越来越淡,她现在已经可以两个月用一次。但问题就在这里,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起了变化,她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而他居然没有看出来。 “你是不是害羞了?”她刚刚腹诽完,他已经打量着她,一脸探询地问道。 她见他眉宇间渐渐露出得意的神色,于是把药瓶往他手心里一塞:“谁说我害羞了?给你!伺候好点啊小花花。” 君意扬笑意弯弯地一点头:“请三当家放心!” 薄衫渐褪。 他修长的手指沾了凉凉的药膏,开始在她往日里的伤痕处温柔流连。 晏沧云忽然意识到,这些伤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会再让她感到疼痛。她静静坐着,虽然侧向背对着他,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小心翼翼。 -- 第85页 “好啦。”他轻轻往涂了药膏的地方吹气,语气中充满了得意,“可惜你背后没长眼睛,真该看看它恢复地有多好。” 晏沧云觉得好笑:“免了吧,那岂不是正面能看见你,背后还能看见你?你让我歇歇吧。”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了是不是?!”君意扬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在她颈畔,让她全身毛孔仿佛都忽地张大了。 她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忽然身上有些发软,窗外阵阵蝉鸣让她的心跳得飞快。而君意扬的话响在她耳边,令她倏然一滞。 “你说,你爹娘会喜欢我么?”她轻声问。 “会啊。”君意扬毫不迟疑地便答道。 晏沧云失笑:“你怎么知道?” 他抱着她轻轻摇晃:“因为你的性子对我娘口味,飒爽豁达又重情义。我爹那个人和我一样,除了自己的老婆别的姑娘他都不喜欢,但是,你绝对不是他讨厌的那种人。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顿,续道,“他们相信我的眼光。” 晏沧云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抬手去捏他的脸:“绕了半天还是夸自己。” “那以后你来夸我,”君意扬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笑,“我喜欢听你夸我。” 被他握着的掌心渐渐有些发热,晏沧云觉得这氛围似乎有些太过旖旎,她刚要把手抽出来离开他怀里,忘记闩上的门忽然便被人一把推开。 “云老大,少君殿下——” 进来的人蓦然僵在原地。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立即分开,君意扬眉间露出不悦,站起身挡在了正在整理衣衫的晏沧云和来人的视线中间。 “少君殿下进姑娘家的房间,似乎忘了敲门吧。”他眸光淡冷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锦衣青年,脸上带着防备。 但湛容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晏沧云所在的方向,仿佛目光可以穿过君意扬的身体看清他身后那人的模样一样。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所有的情绪,在旁人来不及看清时,就已经冻结在了眸底,变得木然。 “都是宋祁的错,”已经系上了衣带的晏沧云起身从君意扬身后走了出来,脸色镇定而平静,“从前习惯了拿我当真大哥相处,少君殿下来了也不知道该注意礼节。”说完这缓解尴尬的一句话,她才转向湛容,行了个礼,“属下晏沧云见过少君殿下。” 湛容的目光仍定定落在她身上,良久无语。 君意扬在晏沧云身旁站着,眉头越皱越紧。 晏沧云在衣袖下伸了手来牵他,君意扬回握,十指紧扣。 湛容的眸中划过一道幽深的裂纹,他缓缓抬眸,看着晏沧云的脸,终于说道:“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再回首 湛容随手推开了一间房门径直走了进去,晏沧云跟在后面,跨过门槛,在门边站定。 两人沉默了片刻,湛容先开了口。 “许久不见。”他回身看着她,目光深邃,“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晏沧云沉默了一下,说道:“殿下……” 但才开口便被他打断:“若是要说辞官的事,就不必说了。”他朝她慢慢走近,“你为什么不直视我的眼睛?刚才是这样,现在也是,你在逃避什么?”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一顿:“沧云,来我的身边。” 她一怔,微微蹙眉:“请殿下见谅。” 湛容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话,而是又朝她逼近一步:“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晏沧云皱着眉,迟疑了片刻,才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眸望向他——仍是一如既往的贵气儒雅,同她最后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分别,哦,不,他比那时看起来更加自信了,眸光中氤氲着坚毅和力量。 但她对此只有一些感慨,一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你笑什么?”湛容敏锐地发现了她眸中刹那闪过的轻松和笑意,这令他感到愕然,感到不安。 她回过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原本以为见到殿下时会联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画面,但原来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她竟然没有想起索致远,没有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她甚至连从前喜欢湛容时那种压抑酸涩和空落的感觉都记不起是什么滋味了。 他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是因为君意扬?因为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是他救了你?” “这是属下的私事。”她似乎并不想同他谈论这些,但说完这句话后,她顿了一顿,还是面容轻松地直视着他,说道:“他让我明白了很多。我如今才回过神,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我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湛容眼睛里深邃的光在一点点破碎,却轻声笑了出来:“你是想说,从前你的心意,都是因为糊涂?” 晏沧云愣了一愣,随即也正色起来:“你都知道?”反问完她也禁不住一笑,“原来殿下一直都知道。我还以为……”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只是主仆,至多是朋友间的情谊;她以为他只是天生温柔,并不了解她的情意;她以为,那个酒后之吻,真的只是因为他醉了。 她终于明白原来他比她过去所知道的,还要聪明。 “我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一路殿下都是清醒的。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再问从前呢?” -- 第86页 “因为我没有想过会来不及!”他忽然大吼出声,在晏沧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隐忍的,温润的,她从未见过他有将情绪完全张扬出来的时候。 她愣住了。 “因为我以为你会陪在我身边,”湛容有些疲乏地坐下来,抬手抚上了额头,“我以为我只需要等到能够伸出手去碰你的时候,我们就一定会在一起。”他苦笑道,“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怨恨自己的无能到了极点。知道你还活着,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以为它终于肯给我们恩赐。但我没有想到,你活着回来了,却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 眼前的一切是晏沧云不曾预料到的。她终于明白了湛容对她的想法,她不肯定当初喜欢他是不是因为糊涂,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曾经令她憧憬的妄想,如今真实的发生之后,她刹那想起的,却是君意扬。她因湛容说的这些感到震惊,然后是感慨,最后竟然开始有些担忧。 叶之洵说湛容现在和当初不一样了,她终于确实地从这次见面中感受到了,他已经强大到了不必再压抑自己的程度。 如果他不肯放自己走,那……她想起过去跟在他身边经历的一切,看见他的行事风格,她从前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自己会对他有所担忧,有所防备。 晏沧云还未来得及好好说什么,湛容已经红着眼睛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扪心自问,你喜欢他,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感激和报恩之情?” 晏沧云看着他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安和有些慌乱,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她的思维,让她更加谨慎地考虑应该怎么回答他才是最好。于是在他提出问题后,她表现出来的便是犹豫和沉默。 但这看在湛容眼里,显然成了一种希望,他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缓缓沉了下来,看着她时比前一刻柔和了一些。 “君上病重,我还要回宫中。”言下之意,他是特意来见她的,“你可以先不必恢复职务,先回你从前的住处吧。等过了这些时日,我们再谈。” 临出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侧过头对她道:“我不会放过索致远。”她第一次从向来柔和的他身上感觉到凛然的杀气。 晏沧云在袖子里攥了攥拳,抬眸,便看见静静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的君意扬。 他的脸色不大好。 “刚才你为什么不回答?”其他人已经离开,唯有他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问你是喜欢我,还是因为感激和报恩。你为什么不回答?”月光照了他半边身子,浸着微微的凉意。 晏沧云下意识连忙对他解释:“我是在想应该怎么对他说才不会激怒他。” 但君意扬却误会了她的用意:“你害怕他生气?” “是怕他生气,”晏沧云着急地走过来,“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怕。是……” “那你回答我。”君意扬淡声打断了她,“你对我有没有感激和报恩之情?” 感激?当然有。要报恩,那绝对也是应该的。他这样问她,她觉得分开来答都是肯定的答案,可是混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回事啊!她不过短暂考虑了一下,他便立刻抓住了她的犹豫,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听我说,”晏沧云被他的神情刺得心里一疼,连忙小心道,“我是很感激你,也记着你的恩情。可是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报恩。” 谁知他却自嘲地微微笑道:“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他抬眸看着她,“好像是我趁虚而入,才让你左右为难。宋祁说的对,你一向舍不得伤害对你好的人,我才意识到我给了你多大的负担,但我其实从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你若是为此回报了自己,我会觉得自己的感情和尊严都被你践踏了。” 晏沧云想去拉他的手:“你没有让我为难……” “我明白了。”他笑了一笑,转身。 “你明白什么了啊?!君意扬,君意扬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但她根本追不上他,他的轻功是那么好,好到让她生气。 但月夜只留给她自己的影子。他依然同那时一样,走的那样潇洒。 “云老大……”宋祁站在角落里喊她。 晏沧云回头看见他,一肚子气立刻撒了出来:“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跟君意扬说了什么?” “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他说完,又似乎有些内疚,“我是真的以为你心里真正记挂的还是少君殿下,只是介怀在你出事前他已经成了亲,又因为君意扬救了你才……我本以为让你们相见是件好事。” 她返身进屋抓起凳子冲出来就朝他砸了过去,红木凳一声重响摔翻在堪堪躲开的宋祁脚边,晏沧云气得鼻子阵阵发酸:“你知不知道他一走我就找不到人了?!这世上这么大,你让我去哪里找他?你真是多事!” 她愤怒又委屈地吼完,也不理宋祁道歉挽留,一摔门,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花这个单纯的孩纸,看来还是当初被拒绝的阴影太深了。。。 ☆、冷意 晏沧云并不知道这一年多宫中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国君已经废后,薛氏一党已覆,不知道湛容和他这个亲叔叔之间的暗流汹涌。她更不知道,就在这一夜,湛容从宋宅离开后,回到宫中是满心怒气的。 他恨极了湛灏。 -- 第87页 傅烟雨问他是否和晏沧云有什么不愉快,他恨极一笑,说的是:“利用我来对付薛氏一党,如今自己的妃子有了身孕,又想瞒天过海背后捅我一刀。他教会了我这么多,我不会给他机会再翻身,绝不。” 他怀有身孕的妻子从他的话语和神情中了然了什么,伸出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父亲传话来,静妃已死。如今殿下已无威胁,来日君临天下,殿下想要的,都会握在手中。” 当真能握在手中么?他心中闪过这样不安的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然后告诉自己:“是的,我都会握在手中。” *** 三日后,湛灏驾崩。这位可算是称职的大燕第十七代国君于这场他自以为始终能掌握全局的斗争中,不甘地败下阵来,永远的留在了历史之中。 晏沧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不安感瞬间弥漫。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湛容对她说的话,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也在等着这个时候的来临。 那时君意扬明明就在眼前,一向顾及大局的湛容却只字未提求医的意思……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细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去细想。直觉告诉她,知道的越少,她和身边的人才越安全。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悄悄离开王都,但湛容早就做了准备,有好几次她刚要出城门便被拦下了,她这才知道没有君意扬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她想离开湛容的眼线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一想到君意扬她就忍不住生气,这个大笨蛋居然就这么把她给扔下了,等再见到他时一定要狠狠锤他几拳!……她想到这里,又觉得失落,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君意扬有心隐瞒自己的行踪,她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 应该早些问清楚他家在哪里的。晏沧云叹了口气。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叩门声。 前两天宋祁来的时候都被她给赶走了,她看见他就有气,但今天这个敲门声听上去却不像是他的,并不小心翼翼。也不像是其他兄弟的,那么豪迈亲近。 晏沧云打开门,看见的是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晏姑娘。”傅烟雨站在门外,看着她微微一笑。 晏沧云愣了愣,赶紧侧开身子把她让了进来。傅烟雨虽然穿着一件大大的锦绣斗篷遮着身体,但她还是能够看出那已经很明显的孕相。 于是坐定后,晏沧云先开了口:“恭喜娘娘。” 傅烟雨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道:“殿下是个很好的丈夫。”见晏沧云没什么反应,她顿了一顿,问道,“我可以叫你沧云么?” 她忙道:“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属下了。” “那好,沧云,你我今日无需顾及什么主仆有别,权当是姐妹之间的谈话。”傅烟雨说,“今日我来,也是要对你说明一件事,我并不介意你做殿下的侧室。” 晏沧云一愣,原本还想要求傅烟雨帮忙的心,仿佛突地被人一针扎了上去,缓缓泄着气。 但她还是抱了一些希望,问道:“娘娘真的不介意?娘娘您不是才说与殿下感情很好么……” “你要改变对他的想法才是。”傅烟雨笑了笑,“殿下和寻常男子是不一样的,与他结为夫妻,也不是为了寻常的男女之情。即便有,你也要记住你与他之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我知他喜欢你什么,你这样简单的特质,连我也觉得新鲜难得。所以,如果将来殿下身边注定要有别的女人,我当然希望其中必然要有他最爱的你。” 晏沧云听出了她的意思,今日傅烟雨对她所示的好,诚然有她心善的性格,但这个心善,却是在不触及她眼中大局的前提之下的。而她更深的意思,是希望将来她们两个能够在湛容身边形成一个坚固的情感同盟。 傅烟雨不介意湛容的心在她这里,因为相对的,晏沧云的价值就是湛容对她的感情,而傅烟雨也深知自己的价值不可能全靠娘家给予,她要做一个称职的国母,更要做湛容心中称职的妻子,和他不会随意丢弃的女人。 她自小便知将来自己要走的路,也早知这条路该怎么走。 晏沧云再次被他们这个高贵世界的人所震惊,同时也彻底断了寻求傅烟雨帮助的念头。她明白这个简直合格到极点的未来国母当初帮她是因为湛容,如今同样为了湛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像祭品一样奉到湛容的面前。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傅烟雨托着有些笨重的身子站了起来,“但有句话我还是善意地提醒一下你。”她看了一眼她心脏的位置,淡淡一笑,“不要害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晏沧云一滞,仿佛瞬间被人从头顶一桶冰水浇下,每个毛孔都觉得寒冷无比。 那晚之后至今,她第一次这样庆幸,君意扬不在她身边。 *** 君意扬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四周空间狭小,压抑无比。他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听着外面传来的车轮声,开始冷静地回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 他想起那时自己正在借酒消愁,因为心思全在这个愁字上,所以一时没有察觉酒里放了蒙汗药。他回想起来过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家伙不止给他下药,还把他放在棺材里,他活了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得罪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简直找死! -- 第88页 他本来立刻就想一掌震飞棺盖吓死这些蠢货,但他顿了一顿,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这些人是要把他送去哪里。要是把他送去乱葬岗,他发誓,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埋了。 隔着棺木传来有些闷闷的声音,君意扬听见有人就在他旁边说话。 “公主殿下,属下还是觉得您这么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去招为驸马不太好……” 驸马?君意扬一愣,敢情这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要劫他的色啊。他嘴角又是一抽,更凝神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早就问过白环,他应该只是一个江湖人而已。”一个有些骄傲的女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说道,“还以为再也遇不到他了,既然碰上,这次就不能再让他走。” “但殿下您这次不是对陛下说是要来打探大燕国现在的政情么?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事有分轻重缓急。大燕这政情还用得着继续打探么?新旧国君交替,朝政必然出现稳定空隙,湛容本来就没什么根基,他岳父还不趁此机会把他搞成傀儡?到时他们肯定……”女子得意地笑了两声。 “但这么快就回去了,就怕到时宜安郡主会在陛下面前与殿下您为难啊。” “她敢!自己上次帮着二哥抓了湛容的护卫回去,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事情闹穿了还害的二哥挨了大哥的打。幸好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然的话,恐怕大哥还要收拾烂摊子,就是现在他还防着湛容知道了什么不肯罢休呢。” “诶,行了,在这里停一会儿,吃点东西再上路。”女子说完,又吩咐道,“来,帮我把棺盖揭开,让他透透气。” 黄花梨的棺材盖被缓缓推开,君意扬沉睡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门帘掀起,落下。 忽然泻入的阳光,又被遮住。 君意扬眸中的湛明,满是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估摸着快完结了 ☆、重逢 晏沧云重新以近身护卫的身份回到了湛容身边。她知道他这么做,并不代表是放了手,傅烟雨的暗示让她明白,湛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进宫。 她隐隐知道这时机是何时,但她只能选择默许,因为她同样需要时间。她需要时间让湛容放松对她的警惕,也需要时间盘算全身而退这件事。她更需要用时间和这个职位带给她的敏锐度来确定君意扬确实已经远走他方,她要确定他不会再来招惹湛容,她要他平安无事。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过,转眼便过了三个月。 随着时间的流逝,晏沧云渐渐确定了君意扬应该不会再回来,她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安心。同时,她也越来越因为时间这两个字而忐忑。 这一日,湛容当着她的面,在与臣子商议智月国君邀请他会面一事。 “索千行邀约君上在蓄月滩会面不知是何用意。”国相傅远文说道,“据东侯上奏所言,他们近来练兵很勤。臣以为,他恐怕是想趁君上刚刚登基而闹事。” 湛容倒是很淡定,好像这场会面有没有阴谋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他在练兵,”湛容淡淡弯了弯唇角,“难道大燕的将士们在虚度光阴么。” 言下之意,不过是充满君王霸气的一句:要战便战! 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显然,他们也做好了准备。索千行虽然是个值得人欣赏的一国之君,可是无奈,智月国皇室的人并非人人都如他那样有本事又有德行,他们太不受约束。而在这一点上索千行的意志也不够坚决,作为一国之君,他有着护短的致命缺陷。 如此种种在消耗着智月国内部的力量,也在磨蚀着他国的忍耐力。 晏沧云觉得湛容不意外的原因,或许和自己一样,都知道智月这样的举措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趁虚而入的做什么,而是索千行担心湛容手握大权之后会对他们做什么。 这个看似挑衅的动作背后,藏着的,其实是智月国的被动。 “南侯夫妇到王都了。”收到消息的湛容对晏沧云说道,“你去和南侯夫人叙叙旧吧。” 紧张了数日的晏沧云终于感到松了口气,也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 四方侯爵除了东侯靳岳伦奉旨留守境内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应诏入都向新君述职的。这一回和以往不同,湛容还特地许他们带夫人同行。 叶之洵很清楚这道诏令上多出来的这几个字,是湛容为了晏沧云而写。所以对于本该在当值的晏沧云的到来,他毫不意外。 “这么说,君上纳你为妃,不过是迟早的事了?”顾昔蹙着眉,望着晏沧云的目光满是担忧,“那君大夫怎么办?”又埋怨道,“这个君后也太过贤惠了。” 坐在一旁自顾自看书喝茶下棋的叶之洵闻言一笑:“这是真正有资格做有大志之人身边唯一正妻的女人。” 顾昔蹙眉,回头:“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且你很遗憾连唯一的侍妾都放走了?” 叶之洵含笑的话音中透出无奈:“你近来越发敏感了。” 顾昔轻声一哼,转过头不再理他,然后又继续担忧地看着晏沧云:“云姐,你是不是在想法子逃走?” 晏沧云闻言一顿,下意识抬眸看向叶之洵,却见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依然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喝着自己的茶,下着自己的残局。 -- 第89页 她有些羡慕顾昔和叶之洵之间的这种信任,也觉得有些苦涩,如果君意扬那时也肯多相信她一些,即便他们此生无缘在一起,最后一面也该是幸福的。 “若你从南境走,我与侯爷一定不会拦阻你的。”顾昔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我也可以请西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音刚落,叶之洵无奈失笑的声音就从她身后传来:“一孕傻三年,古人诚不欺我。” 顾昔怒目回头:“你说什么?” 晏沧云这才意识到什么,讶道:“小昔,你有身孕了?!”然后盯着她的小腹,“多久了?” 顾昔的脸有些微红:“来时的路上诊出来的。”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继续愤怒幽怨地盯着叶之洵,“我哪里傻了?” “你们两个的关系,君上难道不知道么。”叶之洵放下书,转眸看着她们,“她若不见了,到时君上首先要堵的就是通往西南两境的路。” “那怎么办?”顾昔问他,“照你这么说,她是没有办法逃出君上的手心了。” “逃就不要想了。”叶之洵站起身,走到了她们面前,“还记得当初没有人找你,是因为什么?” “因为先君不许啊。”顾昔脱口道。 叶之洵摸了摸她的头,眼睛里的笑意明明白白写着你再想想四个字。 顾昔忽然想起她回王都后众人的反应。 “因为他们以为我死了。”她说。 叶之洵没有直接回答她什么,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出去散散心,看看花吧,这样你的心情会好些。” *** 她走出驿馆,脑子里满满想着的,都是刚才叶之洵说的话。 时间,还是时间。她得出这个结论,无论是要等到机会,还是要等到叶之洵派司马如来帮她,她都需要时间。 忽然有人撞了一下她。 “老人家,你没事吧?”她以为是自己太专注想事情而冲撞了对方,又见被撞倒在地的是一个老者,于是赶紧去扶。 靠近他的一瞬间,她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这淡淡的香味有她熟悉的药草香,晏沧云不由一愣。 老人家捂着心口表示自己很不舒服,晏沧云看了他一眼,扶着他回了家。 一推开院门,她便怔了一下,这个坐落于小巷尽头的小院里停着一具棺木,看起来孤凉又透着阴森。院子里有一个老人家坐在躺椅上在树荫底下睡觉,他们进来的动静显然惊醒了他。 晏沧云还未开口,对方已经先跳了起来。 “就你们两?”他问。 晏沧云身边的老者沉着嗓子嗯了一声,。 “你跟她说了么?”那人又问,这次的声音听上去却不再苍老。 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她无暇去细想,因为这张脸和声音的不符,已经让她刹那间确证了什么。 她蓦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凝了她片刻,转身走到一旁就着盆里的清水开始卸下妆容。 “沧云。”他脸上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着薄薄的光,“是我。” 晏沧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红,却什么也没说。 君意扬慢慢走近她,小心翼翼地迎着她的目光:“你在生气吗?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一点也不想。”晏沧云压抑着眼眶的酸涩,“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君意扬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我本来觉得难过,想出去走一走,也让你想想清楚。后来……”他看了一眼晏沧云的表情,随即决定跳过中间这些无所谓的过程,伸手拉住了她的指尖,寸寸向上,握紧了她的手。 “我想起我们两在一起时的种种,觉得不到黄河心就死了是很不划算很不甘心的事。所以想再问问你。”他认真地凝着她的眼睛,“沧云,你愿意跟我走么?” 晏沧云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不说话,就在他鼓起勇气想再问她一遍的时候,她却忽然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耳朵。 “再乱跑就揪掉!”她一开口,眼泪立刻破功,簌簌往下掉。 君意扬高兴地抱住她:“不跑了,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 她带着鼻音说:“你要教我轻功。” “好。”他一口答应。 “咳咳……”一旁传来做作的咳嗽声,“虽然我很为你们开心,但是现在还有正事要处理。”他说着,指了指那具卧在院中的棺木。 “这是什么?”晏沧云发觉对方的身份后,这具棺木的存在自然就变得极为奇怪。 君意扬只是轻轻一笑,说道:“原本想直接下手帮你报仇,证明这件事不是湛容才能为你做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自己处置比较好。” 说话间,棺盖已经被他一掌推开。 在君意扬卸去棺中人的面具后,晏沧云倏然震住。 棺木里躺着的,赫然是那个曾经带给她地狱般噩梦的男人。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晏沧云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继而仿佛有一把大火在她心中点燃,蔓延全身,甚至连毛孔都在呐喊着要报仇。 但最后,她看见君意扬的脸,看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慢慢冷静了下来。 “如果我把他交给君上,你会生气么?”她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君意扬笑了笑:“你肯问我,我就不会生气了。再说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湛容。” -- 第90页 晏沧云沉吟道:“我杀了他,顶多是心中痛快一阵,但于现实没有任何帮助。” 她顿了顿,眸中燃起坚定,说道:“我想用他,来换我的自由,和身边人的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二更了。。。 ☆、决裂 三个月前,君意扬意外被智月国太公主索映月用药迷昏,准备劫他回去做驸马,但这位骄傲又好大喜功的公主殿下却没有料到,君意扬并非普通的江湖人士。 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君意扬自小便有与常人不一样的体质,一般的毒物用在他身上,效用都会立时减去七八分。更遑论蒙汗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孩玩意。 所以那一天他比索映月预料的提早了很久便醒了,且从她口中得知了当初害晏沧云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两个人,他那时便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先是制住了索映月,威胁她告诉自己更多的情况,更从她口中得知了索致远此时正在与东境接壤的智月国边境处练兵。抛开为人不谈,索致远是智月国出了名的悍将,在军事上他确实有本事,这也是索千行始终无法不重用他的原因。 至于白环,也被索千行派去辅佐他,因为白环的智慧和沉稳,皆能弥补索致远的不足之处。此时索千行需要防备大燕,但也不想让索致远坏了事去挑衅对方。 索映月是个怕死的人,更怕她自以为长得出众的容貌被毁,君意扬从小就有当混世魔王的潜质,天生就会折腾人。少时叛逆期之所以没有搅得整个岛上鸡犬不宁,全是因为有他爹治着他。索映月在他的手段下,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剩下的只有害怕,怕自己被毁容,怕自己会死,怕自己会被割了舌头挑断手脚筋丢入青楼自生自灭。 为了自己,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本就与她不和的白环,还有她的亲二哥。 考虑到晏沧云过去从不告诉他仇人是谁,更从不主动提及那件事,他清楚她并不希望他代自己去报仇。再加上她现在在湛容身边,智月和大燕又正暗流汹涌,君意扬虽然并没有什么济世的高尚人格,但他到底是大燕子民,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能处理的太过任性和不顾后果。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迂回的做法。首先,他通知了萧随来和他会合,两个人联手先把索致远给掉了包,然后由萧随先把他运走。君意扬则在他们安排的假索致远的庇护下,把白环给整了一通,最后安然离开。 “你怎么整她的?”晏沧云知道他轻飘飘的一个“整”字,绝对不是真的轻飘飘。 一向在她面前都很坦白的君意扬此时却微微顿了一顿,然后说道:“你不必知道。” 晏沧云笑了笑:“我不会嫌弃你的心狠手辣。” 君意扬望着她也笑了:“也没什么,不过是加倍奉还。” 生不如死,再于痛苦中慢慢灭亡。这就是他对白环所做的事。彼时发现这个所谓的宜安郡主就是当初的燕南还时,君意扬也不过是稍微讶了一下,这讶色甚至在他脸上都没有停留超过须臾。对他而言,这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害了晏沧云。 “咦,这个……”君意扬忽然看见了晏沧云放在妆奁匣子里的一样东西。 一条绿色的面纱。 “我以为你已经扔了。”他将面纱拿在手中,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眸中有些讶然,有些微光。 正在梳理散落下来的青丝的晏沧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没有扔,那时你的心意我虽然不能接受,却也无法弃如敝屣。”她垂眸看向那匣子里静静躺着的另一张锦帕,似有些感慨,“那时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需要埋葬在心底的。” 君意扬没有问她那方锦帕的来历,他从她的神情和话语中能够猜到那是属于谁的。 “现在你可以把它从心底挖出来了。”他一边笑着对她说,一边似随意地把匣子推了进去。 晏沧云笑,从他手里把面纱抽了出来,展平,用手抓着边沿将它覆在脸上,“现在它是我们的定情物。”她说完,踮起脚尖隔着面纱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君意扬柔柔看着她,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片刻后,说道:“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 她望着他,等着他续下去。 “沧云,”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梅花簪,凝着她,莞尔一笑,“我们成亲吧。” “好。”她盈盈笑着,如是答道。 *** 湛容知道晏沧云要对他说的话并不简单。 自打她一脸正色地主动提出有话想单独对他讲的时候,他讶然之后,已经隐隐料到了她想说的话题是什么。 果然,她连婉转的铺垫都没有,一如她的性格,直来直往。 “沧云无心于官场,更无意于后宫,”她说,“请君上准我归隐。” 湛容没有说话,他转身慢慢走到了水榭中的紫檀木矮几前,看着那案上放着的,傅烟雨刚刚才令人送来不久的疏文,那是她以君后之尊首先提出希望国君能尽早纳妃的疏文。 “他不是已经走了么。”湛容低声缓缓道。 晏沧云顿了一下,才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卑职的意愿,与旁人是否存在,并无必然关联。”这是她的真心话,“他离开了,并不代表沧云就愿意入宫。” -- 第91页 湛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你当真不肯再给我一些时间?”他回过身,终于看着她的眼睛,“沧云,我们不过因为别人的罪恶错过了一年,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们之间一个弥补的机会?” “因为没有意义。”晏沧云狠下心说道,“我与君上的感情没有在一个时间遇上,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强留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甚至会令往日情谊也破灭。” 湛容皱着眉看着她,眼睛里的光有些晦暗:“在你心里,我已经给了你这样大的包袱么?” 晏沧云在袖子里攥了攥拳,在心里鼓了一口气:“君上。”她没有后退地看着他,“这包袱不仅在我身上,也在你身上,还在君后娘娘身上。我很珍惜如今的清醒,也珍惜我还能重新拥有的自由,我知道我不想做什么,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一个人应该珍惜得到的,放下错过的,那才算是不辜负自己和别人,不是么?” 湛容沉默了许久。 “我原本还告诉自己,你拉远与我的距离,只是因为你曾受过伤,所以心有顾虑。”他看着她,苦笑着牵了牵唇角,“但你方才那番话却让我明白,你是真的想要离开我。”不等晏沧云说话,又续道,“但那也没关系。” 她蓦地一怔。 “就算你此刻心不在我这里,也没有关系。”湛容眼中的颓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东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这一次,我有能力再也不失去你。”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晏沧云被他眸中的不容置喙和怒气吓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君上!”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心脏因忐忑而在快速跳动,“与大局比起来,一个晏沧云又算得了什么?!” 湛容一顿,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晏沧云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若要我从此失去自己,那么沧云愿大逆不道地用这条命与君上赌一回。”言罢,她又握了握冰冷的手心,“只要君上愿意放我自由,不会因此追究我身边之人,沧云便会将智月国齐王交给君上。” 湛容有须臾的凝滞。他仿佛不认识一样直直地看着晏沧云,心中的痛感混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越来越旺,越来越让他连呼吸都觉沉重。 “他回来了?”湛容立刻便抓到了在自己听来她话语中隐含的信息。 “是。”晏沧云显然也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回答地从容不迫,“也不是。这份礼物是他让人送给我的离别之礼。我也对那人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要不要入宫,我自己会看着办。就如我对君上说的一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所以我没有杀了他报私仇,我想用他来与君上交换我自己。” 湛容背过身,抬手抚上了有些闷痛的心口:“如果我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打算告诉所有人,我为了你不顾两国邦交,不顾边境安稳,抓了索致远挑衅智月国?!” “我不会这么做。”晏沧云低声道。 “是么?”湛容轻笑,“既然你不打算这么做,那么你还能拿什么与我谈判?索致远我可以不要,你把他关到死我也无所谓。如你所言,你的仇,你自己报了又何妨。”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良久,然后才行了个礼:“卑职告退。” 被怒气和心痛充斥着整个胸腔的湛容没有挽留她,也没有再就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说什么,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结局两连更 ☆、最终章 翌日,晏沧云没有出现在宫中。 湛容故意没有去在意她,也没有去过问她的行踪,直到宋祁匆匆来找他。 “君上,云老,不,晏护卫她……”宋祁的额头上渗着画出他焦急心情的汗珠,脸色苍白,“她……”几次也没有说出口。 “她怎么了?”湛容的心中蔓延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服毒自尽了。” “吧嗒”一声,湛容指间的毛笔掉落在了桌上,在白色的宣纸上溅出数点墨滴。 *** 晏沧云的宅子里已经搭起了灵堂,从前寨子里的兄弟们正一个个面色悲戚地坐在堂屋里,一推开院门,就能闻见扑鼻而来的纸钱燃烧的味道。 湛容有些木然地看着他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小云的遗书。”沙里龙把攥在手里的信纸递给他。 显然,他们都已经读过。所以他们没有呼天抢地的问为什么,只有心痛却理解的送别。 ——劫后重生,只为海阔天空。愿自此之后,各得其所,亲人安好。 她的遗书如此简短。 她居然会不声不响就这么了结了自己。湛容不信,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手脚冰凉地朝那具静静被烟雾缭绕的棺木走过去,反复告诉着自己这一切只是她的以退为进。 但她真的就躺在里面。 闭着眼睛,静静地,没有呼吸。 “她原本在和我说话,”宋祁在湛容旁边哽咽道,“谈着你们之间的事,她把这封信交给我,说要我转交给君上。然后,然后她……” 她就当着他的面,把那瓶已经证实是毒物的药一饮而尽。 “我早该想到的。”沙里龙叹息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她前天穿的漂漂亮亮来看我们,还说了好多像是要久别的话。如果那时不嫌她唠叨,多说两句话就好了。” -- 第92页 湛容慢慢伸手靠近她,然而指尖刚一触碰到她的脸,他就因那刺入指尖的凉意而缩了回来。 “她还对你说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仿佛睡着一般的晏沧云,似乎想从最后和她接触的人口中得到一些关于她最后的消息。 但她只是把索致远留给了他。 湛容后来又去找了顾昔,在叶之洵的拦阻下,他并没有对刚刚怀孕的顾昔提起晏沧云的死讯,只是问她那天晏沧云来的时候和她说了些什么。 顾昔说:“她没有说什么,我只是看得出她有心事。”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湛容一个冰冷的事实——晏沧云确实如她自己所言,用这条命赌了这场交换。 她输了,他也输了。 两败俱伤。 *** 按照晏沧云的遗愿,她依然是大燕国君近身侍卫的身份,湛容并没有给她后妃的死后尊荣,只是为她择了一个有四季梅的山头作为她独自长眠的地方。 出殡的那一日,湛容没有去。作为一国之君,他不出现在一个普通侍卫的送葬场合上,也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君上,”行动已经十分笨重的傅烟雨靠在床上,看着陪在她身边的湛容,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你没事吧?” 他的手上虽握着书卷,但那一页,却一直没有翻动过。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握着书卷的手猛地敲在了桌上。 “不对……”他犹如喃喃自语,“不对……” 傅烟雨勉力地撑了撑身子,关切道:“怎么了?” “来人!”他骤然拔高声音大喊道。 候着的宫人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但湛容刚要开口,却又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对宫人说:“没事了,你去吧。”但他又说,“传旨,今夜全城点灯。” 傅烟雨看着宫人离去的身影,默然片刻,看向他说道:“殿下为何不让人去追?” 湛容拿起面前的书卷,握着它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渐渐加大了力度。 “我不想看着她在我面前了断自己。”他仿佛叹息般如此说道,转眸看向窗外有些灰暗的天空,半晌。 他知道,这是晏沧云给他们之间反败为胜最后一次的机会。但她不会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去承受这下注的疼痛。 而这一生,他或许再也不需要这样的勇气了。 原本因为无法接受而没有去送的最后一程,如今,却成为了他对于她最明智的决定。 没有留恋,便不会有贪心,不会有失去。 这一年,大燕王都在并非节日,也未有任何需要全城欢庆的时候,全城点起花灯,荧荧亮了整整三个昼夜。 宛若星海。 *** 碧波荡漾,清风萦绕在身畔,静谧中只有哗哗的水声与之作伴。单调,却祥和。 晏沧云深吸了一口气,被暖暖的阳光晒得有了些困意,她往后倚在君意扬的怀里,带着倦意问道:“那以后我们每两年都会出岛一次去行善积德么?” 君意扬怕她着凉,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是啊。以往我只当是完成我娘交代的任务,也当是调剂一下生活。但经过这次,我才知道这件事有多值得做。” 晏沧云闭着眼微笑:“或许真是你积的那些福分起了作用,才让我们终于走到一起。这么看来,你以后还要比以前多做一些才是。” 君意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恩,我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当做家规传下去。” 她闻言失笑,撑起身子转头看着他:“还没有成亲就想的这么远了。” 他一脸讶然:“难道不是一回家就成亲么?”又将她重新抱住,“反正不让你跑了。” 海风中若有似无地飘着一缕幽香,晏沧云嗅了嗅,觉得那味道虽然在风中十分浅淡,但确然在她看不见的空气中萦绕。 她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像君意扬身上的味道。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去看看他们。”她忽然说。 君意扬的脸贴着她的额角,轻轻嗯了一声。 水声清澈。 清风夹带着越来越明显的香气扑面而来。 船在向着浅滩缓缓前行。 终于“咚”地一声靠了岸。 晏沧云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这片风景,满目芳菲。 忽然,花林中传来一声带着羞恼的大喝:“毒梅花你又耍阴招!” 她愣了愣,转眸看向已经跳下了船的君意扬。 他望着花林中露出了然的一笑,回过头,向她伸出手:“沧云,我们到家了。” 【终】 作者有话要说:  MUA~终于到了写完结感言的时候啦,作为妙手的姊妹篇,心爱的梅兰CP的后代圆满了,我也觉得很圆满。~\(≧▽≦)/~ 言归正传,要说这篇文最大的难处,我觉得还是因为对河蟹时期的不确定性而不得不间写或者侧写的一些情节,简直是在练习技能 = =所以就不要问我小花到底对白环做了什么了,我当然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我不好明说啊。。。。 要特别感谢在留言区激励我的小伙伴们,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有爆发的动力,能这么快更到大结局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__^*) ~ 接下来按照习惯还是会先休整一下,最近精力方面有点忙乱了。新坑的文案我已经在隔壁放了预览,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着等更新,是个玄幻言情,大概存些稿就会正式发文。 -- 第93页 江湖有缘,我们下个坑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