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 第1章 殉葬 春日犹寒,细雨绵绵,薄凉沁骨。 世子爷,世子爷您等等我......伞,奴才给您撑伞......小厮听雨举着伞追在苏皓身后,因着此刻已进了内院,他不敢高呼大叫,只能压着嗓子一路跑一路赶。 苏皓却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无论是落在头上身上的雨,还是身后满心急切的听雨。 苏皓脚下乘风,呼吸一声比一声重。他紧咬着牙关,紧握成拳的手垂在身侧压抑地发着抖。 一路进了北院,沿途各有小厮丫鬟行礼问安,往常苏皓至少也会含笑看过去一眼,可今日他却全无往时的端方温润,那张俊秀的脸上甚至隐隐有些狰狞之相。 守在外屋的丫鬟极有眼色地早早打起了帘,苏皓看也未看一眼,整个人绷着一股劲儿般地直冲了进去。 风冷雨寒,屋中却是暖意浮动,冷热相激,让苏皓不由打了个颤,也让他涨痛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到底还是在暖阁外停了下来,赶着来拦人的柴嬷嬷见状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嬷嬷。苏皓目中犹似浮着痛怒的猩红,他咬牙几息,闭了闭眼道:是不是真的? 柴嬷嬷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她长长叹了口气,搀着浑身僵得如石头一般的苏皓往远站了站,这才不忍地轻点了点头。 眼见着苏皓又要往暖阁里去,柴嬷嬷忙忙地将他搀稳了:世子爷才从学里头回来,不知道这几天家里都成了什么样儿。想到近来的这些糟心事,柴嬷嬷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夫人近来吃不好睡不稳,这会儿好容易能将就着歇一歇,您就心疼心疼夫人吧。 苏皓僵立了良久,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家里的事,嬷嬷拣要紧的与我说一说。 柴嬷嬷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先没说话,反是走到门边,循着门隙向外瞧了一瞧。 苏皓眼皮一跳,一股凉意骤然从脚底冲了上来,让他心里也沉沉地发着寒。 约莫半个月前,宫里突然来了旨意,要咱们家的姑娘进宫去做太子妃。柴嬷嬷忆起那日府中上下所有的人和事,心头满是沉重:照说咱们家姑娘体弱的名头早就传开了,就算是冲喜......柴嬷嬷有意顿了顿,才再度低声道:可偏偏宫里的御医是跟着旨意一道来的,那御医给咱们家姑娘看了看,后头说是无碍,不妨与太子的婚事。可巧不巧,婚事定了,没两日姑娘就开始风寒发热,昏沉不醒,这几日虽说已经见着好了,可还是昏昏沉沉,一天里多半的工夫都得要睡着多养养神......柴嬷嬷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愁苦却慢慢捋平,隐隐有一点微小的喜意。 嬷嬷......苏皓见状,迟疑着敛了敛眉。 其实说来,家里也不是一件喜事都没有。柴嬷嬷又叹又笑,眉间的愁绪却始终未曾抹平:老奴就卖个关子,且这事也得世子爷自己个儿瞧了,才知道到底是如何呢。 见柴嬷嬷如此形容,似是家中还有什么值得一慰的小事,这点微末的,未知的喜意让苏皓的心头也略略松了一松。 他过了年便跟着学里的先生出外办差,才回了城,进了学,便晓得了学里这些日子的风云,还未及替那些无辜受害的同窗痛心奔走,就又听说自己的堂妹被封作太子妃,过不了多久就要嫁入东宫去了。 这个消息于苏皓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他五内如焚。 太子陆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更兼气度清华,风采卓然,便不说他身份之尊贵,只看这样一个风华绝世之人,便不知要负尽多少春闺女儿心。 昔年太子曾到学里讲经授课,其人风华文采,着实令人心折。即便已隔了数年,甫一想起,仍是清晰如昨。 私心里,苏皓对太子自是十分的敬服仰重。 太子自小文武双修,十二岁随赵老将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十六岁运筹帷幄,诛奸贬佞,尽除齐粲一系,还朝清平;十八岁带兵荡平北夜,结束了北境数十年的动荡离乱。而后,更是推行新法,为民置产,使大魏得以休养生息,民生渐愈。 可大约是英才天妒,太子文武功成到了这般境地,却偏偏注定了是个命短福薄之人。 太子从三岁上就被发现患了一种怪病,这病外不见形,平素也无甚表症,可一旦病发,或如活死人一般昏迷不醒,或难言难行,僵如冷尸。多年来,宫中一直悬赏集医,但直至如今,仍是势无可转,药无可医。每一回发病能否熬得过,醒得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听说先头时候,这病五六年才要发上一回,可后来却发得越是频密。从前太子病发,至多不过十日,但近些年来,病发的时日却越来越长,这一回太子发病已近两月,仍无好转迹象,京都多有传言,说太子命数,大约至此而已了。 想到这些,苏皓方才略松了些的心头立时沉了下来,整个人如坠冰窟,寒凉彻骨。 方一知道自己的小妹要被送去为太子冲喜时的惊痛和怒恨都已渐渐被他收敛心底。他此时冷静得可怕,心口也空荡荡地透着凉风。 他忧心小妹的命途,此刻也同样担忧苏家的福祸。 此时太子生死未明,贸然选妃入宫,对任何人家来说,都是雷霆,而非恩赏。 而今圣上赐婚,究竟是听信了冲喜一说,爱子心切,病急乱投医,还是觉着他们侯府的容光该到头了,所以敲山震虎,先拿小妹来开刀。 今天寒气重,世子爷又淋了雨,着了寒,不如先回去休整休整,等夫人醒了,老奴再差人去禀您。柴嬷嬷一面悄声吩咐人一路照看,一面微微笑道:这会儿天还不算晚,世子爷也可去瞧瞧三姑娘。 哦?苏皓面上已几乎瞧不出方才归家时的激怒,唯有一双冷沉的眼泄露了他现下勉强压抑的惊惧忧怒:难道嬷嬷方才所言的好事,是关于三妹的? 他们侯府人口简单,家里人又尽亲热,便一并排了序,素日里他也只唤二叔家的堂妹为三妹。是以甫一听到三妹要被送到那油煎火烤一般的地方去,他才会痛怒惊愕,难以压持。 是子祯回来了吗? 暖阁里传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嗽声,苏皓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行至门边清了清嗓,才将话音中的僵冷遮掩了过去:母亲,是儿子回来了,特来给母亲请安。 暖阁中的安神香泛着静穆的温意,苏皓浑身一松,方觉浑身上下都几乎已是冰凉僵硬。 座上的女子皮肤白皙,面容秀雅端庄,只眉眼间透着遮掩不住的疲意:这一趟出去,想是同着先生学了不少。 她一面说,一面拿了手炉抬臂递了递:坐那儿暖和暖和,你父亲和二叔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父亲他们...... 江彤笑了笑,那笑意却只是勉强停留在嘴角:他们一早就进了宫......沉默了片刻,江彤才接着道:既回来了,就去你祖母那儿请个安,她一直惦记着你。 母亲。苏皓忍不住叹了一声。平日里他远游归来,母亲总是跟前跟后,嘘寒问暖,可今日,她甚至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皓心中酸楚,勉强对着江彤露了一点笑意:儿子这就去,母亲多歇一歇......劝慰的话就在嘴边,却如何都难说得出来。 他们各自心中皆愁苦难言,即便说了劝语,也不过是勉强之言罢了。 你说......江彤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勉力起身,探手去扶了扶苏皓的手臂:从前太子是最反对活人殉葬的,先皇也曾大加贬斥殉葬之俗,就算......就算真的有个什么不好,你妹妹好歹是咱们侯府的千金小姐,你爹和你二叔也皆有功劳,怎么说,也不至于让玥儿去......去殉葬吧。说到最后,江彤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冰冷的颤意,像是寒雪冷雨贴在了温热的颈窝,苏皓听在耳中,忍不住轻轻打了个激灵。 不会的,太子仁厚,皇后娘娘也深明礼义......苏皓干巴巴地挤出这几句话来,也不知是安抚母亲,还是说给自己听。 侯爷回来了! 这一声通禀让母子二人同时直起了身,目中难免露出些许期盼和惶然。 这一趟苏家兄弟入宫请托,事前不知准备了多少时候,寻了多少人情,若这一回再不成,那就只能送女入宫为太子冲喜了。 江彤不顾拦阻,扶着苏皓的胳膊勉强支立,同着他一道快步走出来迎候苏逍。 雨越发地急了,寒风浸入窗隙,轻轻拂过莲瓣烛台上摇曳不定的烛光,继而循着一缕轻绵的暖香径漫进了海棠花帐中去。 一室沉谧被一阵浅浅梦呓惊破,临窗而立的蓝衣美妇也蓦地回过了神来。 屋中并未燃香,可只消稍稍拂开这柔曼的帘幔,便能嗅到绵暖的甜香,这香气难描难言,直像是要沁入人的心腑中去。 可眼下,这幽淡的甜香反让美妇眉间更添愁绪。 她侧坐在床边,微微俯身,满目爱怜地为那呓语不断的女子擦着额上细汗,一面擦,她一面轻哼着一支温绵的小曲儿,另一只手也小心仔细地在她肩上轻轻拍哄。 躺在绸被中的女子只露出一张玉白的小脸,她微微皱着眉,一副极不安稳的模样。那细密的睫毛轻轻地盖在眼帘上,随着她不安的呓语微有颤动,极是惹人爱怜。 门扇开合,烛影晃动,美妇猛地偏过头去,继而轻手轻脚地掀帘而出。 苏逸携着一身雨气进了屋,平素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男人此刻满身颓然,连面上发上的雨气都无心抹拭。 美妇见他如此形容,整个人僵在当地,良久,她目中的期待尽都灰败了下来:没办法了,是不是? 苏逸闭了闭眼,上前两步,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方沉沉一叹,用力将美妇揽入怀中。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玥儿。 苏绵甫一醒转,便听到了这强作镇定,满是无奈凄惶的话音儿。 她呆呆望着帐顶,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成为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苏绵,已有十余日了。 有些时候,她真的分不清自己这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若非我思虑不周,不会害得玥儿落到如此境地,是我亲手害了我们的女儿。具折为温致远求情辨罪他义无反顾,俯仰无愧,可最终却是让自己的女儿承了这恶果。 爹爹这话可见偏颇。 清糯的声音将苏逸和唐心蓉齐齐惊了一跳,他们二人方才只顾着伤心,竟然连女儿起身行来的动静都未听明。 唐心蓉顾不得许多,忙忙地撤身去揽着苏绵坐好,拿了件棉袍给她盖在了身上。这两日女儿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昏睡的时候便不说了,只消是清醒过来,这精神头儿便定然是足足的。 看着妻子团团地将女儿安置在黄花梨围子的罗汉床上,苏逸却始终有些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去安慰女儿一句,或是与她对视一眼。 嫁入皇家,本就是恩威难辨,何况太子就算能熬得过这一劫,也是时日无多。女儿嫁入东宫,成为了太子妃,照着如今这样情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保全性命,青灯古佛一生。 那日赐婚圣旨一下,他惊惶忧惧,但也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明白了此祸根源为何,而此后打听来的消息也全数证明了这一点。 他为温致远脱罪奔走,到底是拂了君心,也重创了薛家的利益。 当今圣上宠爱薛贵妃母子,连带着抬举了薛家满门。而那薛贵妃的弟弟薛炎正是一个贪权好色,艰险凶恶的小人。 此次温致远之祸,全是因着不肯与薛家同流合污,不肯献女以保平安之故。 温致远原为石州知州,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却因奸佞团陷几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与温致远虽未曾知己,却怜他为人所陷,敬他丹心铁骨,若温致远就此蒙冤而死,无从自辨,那此后必然是人人寒心,清正之士自危惊惧,又何谈为国尽忠,为民尽责? 再者,到了今日今时,此事他不能袖手旁观,若让薛家再如此放肆下去,今日唇亡,明日便是齿寒。 只可怜温致远为官清廉,为人刚正,以一片丹心劝勉君父,更不顾自身生死安危,屡屡上折弹劾薛家,警醒君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今上本就不是个心胸开阔,能听人言的,之后薛家构陷温致远,也未尝没有今上喜恶纵容之过。 此事说来也着实令人心寒。朝上的派系之争暂且不论,只说温致远此人,便是个十足的忠于君上的耿介之臣。 忠臣遭祸,蒙冤难白,只恐从此奸佞当道,祸乱朝纲。 苏逸行事之前已与兄长仔细商议,亦将种种后果一一想明,可当时他与兄长都未曾想到,最后的苦果会落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 薛家买通司天台,造苍生鬼神之说,将冲喜一事强行附会于玥儿之身,此等鬼蜮伎俩皇上未必看不分明,只是也愿意借此给苏家一个教训,是以顺水推舟,下旨赐婚。 杀人诛心,若这是薛家对他的报复,是君父对他的警告惩处,那他们已经达成目的了。 如今温致远之罪还待审明问清,家小也不至落入贱籍,四散流落,他守住了本心,达成了所愿,却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了万劫之地。 看着苏逸愧疚痛悔的神情,苏绵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时日她虽多在昏睡,可身边的事不是一概不知的。 她这个爹爹最是个重情重义,宽仁清正之人,且不说那温致远一案的结果与他们侯府利害相关,只说温致远清廉明正,蒙屈受冤,苏逸就不会袖手不管。 如今温致远得了个证明清白的机会,那这件事就不算坏。 至于薛家和当今,他们既然已经对苏家生了嫌隙,那今日不来寻事,明日也是要来的。 而今外患不断,内忧又起,是以无论是皇帝还是薛家,都暂时只能靠着这样明赏暗罚的法子来挖侯府的心肝,可一旦他们腾出手来,或得了个正大光明的缘由,侯府便会落入油煎火烤的境地之中。 若她所猜不错,她嫁入东宫冲喜之后,一旦太子仍未见好,下一步就是要问她这个冲喜太子妃的罪责了,说不得还能进一步抓住这莫须有的把柄,将侯府也一锅端了。 不管这是阴谋还是阳谋,都足以让苏家元气大伤,只一桩婚事就能狠狠地给苏家一个教训,也当真是卑鄙无耻,狠毒决绝到了极处。 恶人作恶,难道还要怪人自良善吗?苏绵偎在唐心蓉怀中,嘴角带着一点盈盈的笑,那浅浅的梨涡儿更像是盛了蜜一般,让人看着,心就不觉地发软:况且太子殿下乃人中之龙,爹爹总赞殿下英明睿智,如今他要成了爹爹的半子,难道还不好吗? 苏绵说罢暗暗叹了口气。 十余日前,她刚刚为自家的小苏麻辣粉店接过了华夏名小吃的名号,还没等她再好好用心经营外婆留下的这家小店,就在现代社会因见义勇为而丢了小命。本以为吾命休矣,没成想一睁眼,竟成为了书中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早亡炮灰。 这本名为《射天狼》的小说是她偶然在书橱中发现的,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本书,可若不是她,就只能与已经过世的外婆有关了。 抱着好奇和怀念,苏绵窝在沙发里慢慢地翻开了这本书,不多时就看到了书中那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 按照书中记载,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小炮灰在嫁给太子陆钺冲喜后不久就因中毒而丢了小命。她虽然还没看完全书,但是可以想见,这小炮灰的一生在书中大约也不过占了这寥寥数十字。 彼时她心里虽然觉着惋惜,可那到底不过是与她不相干的冰冷文字,不似如今,那数十字的描述记载,已是她有血有肉的一生。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 刚刚捡回一条命,苏绵完全没有再丢掉小命的打算,只可惜她穿来的时机太坏,赐婚圣旨已下,除非她不怕死,更不怕连累家人,否则,这喜是冲定了。 福祸相依,喜忧参半,她捡回了一条命,却还是得为着保命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射天狼》一书的男主角并非是她要嫁的太子陆钺,而是陆钺的二弟信王陆铭。 太子陆钺,位高权重,文武双全,是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念念不忘的战神圣主,是男主陆铭一生惦念,敬重仰望的如父长兄。偏偏就是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而书的开始,就是信王对已逝太子的怀念,间或提了两句她这个早亡的太子妃。 原书从陆铭平乱有功,回返皇都,一脚踏入权势纷争,生死漩涡而始,于陆铭登上皇位,还天下清平安乐止。读来可谓是字字刀光,片片血影,细细咀嚼,但尝满口苦涩,只见满目别离。 来此之前,她已差不多将这书看到了结局,只是结局之外还有十数篇的番外,她当时大致瞧了瞧目录,看着像是关于陆钺和其他书中人物的一些前后之事。可惜她当时急着出门,没来得及翻看一眼。那之后,就是生死两重,死而复生了。 她到如今仍旧对这事颇为遗憾,翻看过了几乎整本书,她也只是在只言片语中略略勾勒出了太子陆钺的一些轮廓,纵然只有三言两语,仍教她这个事外人对于这个惊才绝艳,文武功成的太子殿下颇有敬慕,满心叹惋。 如今她成为了书中人,又已无路可退,那倒不如拼着这条捡来的性命搏一搏,瞧瞧她与陆钺两人的这条人生路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看她能否为苏家得一个更加平顺的未来。 何况她再得一命,也并非全无所获。 苏绵怔怔走神间,忽被叩门声惊了一跳。唐心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扬声应了,唤人进来。 素日里若梅行事稳重,很少见到她这样慌乱焦灼的模样。 情势紧急,若梅顾不得许多,在唐心蓉开口发问之前便急急道:老爷夫人,聂家来人送了消息来,说是咱们家的大姑娘不慎落胎了! 作者有话说: 家属概览(从苏绵角度) 大伯:苏逍 伯娘:江彤 堂姐:苏昭 堂兄:苏皓 父亲:苏逸 母亲:唐心蓉 开新啦,新文每晚7点更新,其他时间都是在捉虫,如有事暂停更新,会在文案上方请假。祝观文愉快,么么哒~ 第2章 宠妾 这一番话像是冬日里迎头的一盆冷水,让他们一家子既惊且懵,痛怒难言。 苏绵的长姐苏昭是苏绵大伯苏逍和伯娘江彤的女儿,性情温柔和顺,体贴长辈,爱护弟妹,素为苏家人所疼爱。 苏昭金尊玉贵地长大,后头嫁给了在诛除奸佞一事中颇有功劳,而今任大理寺少卿的聂麟。 聂麟是长姐的心上人,也是当年对长姐有过相救之恩的人。长姐得嫁有情郎,这也原本当是一桩美事。 偏偏这世上的事少有一顺百顺,千万如意的。 长姐夫妻先时也颇是恩爱,可近来也不知是犯的什么冲,聂麟在长姐有孕的当口纳了个上官所赠的小妾,听说聂麟对那名为楚楚的小妾极是纵容宠爱,寻常里除了没有正妻名分,一应穿戴吃用,比着妻室也不差什么了。 为着此事,二哥苏皓已经与聂麟生了龃龉。 侯府素无纳妾之风,从祖父数过来,家中都是一夫一妻恩爱和睦地过日子。但在这个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他们苏家能约束自家男儿,却管不着旁人家如何过日子。 聂麟纳妾,纵然苏家再有不快,也不能就这么打上门去。 苏昭这是头一胎,且怀得颇不安稳,江彤为着女儿的身子,千挑万选地择了两个嬷嬷过聂家照料,几乎是将前前后后的事都安排停妥了,谁知这还没过了两月,苏昭腹中的孩儿就保不住了。 唐心蓉当即头晕目眩,踉跄着被苏逸搀着将将坐了下来。 昭儿那孩子几乎是她看着长大,平日他们一家人亲厚,她待苏昭与自己的女儿无异。如今乍闻此信,她旁的还没及想,只觉犹如当头挨了一棒,让她半日都回不过神来。 备车,快去备车!唐心蓉素日习武,身体强健,可近日这些糟心之事接二连三地往前来,饶是她也颇有些承受不住。 奴婢来时已经吩咐人备了车,天儿眼见着夜了,咱们这会子去,若是再多耽搁些功夫,怕是就要在聂家过夜了,夫人......若梅为难地抿了抿唇,方欲开口,苏逸低沉犹寒的声儿蓦地掺了进来:来报信的是谁。 唐心蓉闻言微怔,继而也倏地拧起了眉头,却没有开口打断苏逸的问话。 若梅却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忙忙道:这事奴婢方才没及说,来报信的是大姑爷身边那个名叫楚楚的妾室。 是她?唐心蓉且惊且讶,厉目看向若梅:昭儿身边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来? 没有。说到这个,若梅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楚楚是独身前来,满身狼狈,这会儿被安置在前厅,由几个婆子看着,候主子们随时问话。 唐心蓉的身杆一下子挺得笔直,她眉眼间的焦灼未褪,却在刹那间染上了一层让人心惊的冷酷:这事叫太夫人和大夫人知道了吗? 没有。若梅此时也沉下了气:管家得了消息,自知轻重,不敢随意招摇,太夫人和大夫人近日多有药饮,着实禁不得这样的消息,所以管家便将消息递到了咱们院来,请老爷和夫人定夺。 唐心蓉闻言点了点头,紧绷着的下颌微微一松,抬手轻按了按眉心。 太夫人上了年岁,近来不慎染了些春寒,加之如今家中又繁事颇多,若再搭上这么个消息,只怕老太太的身体就要先顶不住了。 至于江彤...... 唐心蓉闭了闭眼,实在难以想象大嫂知道了此事之后将会作何反应。孩子是他们的心头肉,但凡伤损一分,于他们而言都是锥心之痛。 易地而处,若自己是江彤,必然是想亲身前去,无论是保护女儿还是讨个公道,都不会愿意被蒙在鼓里。 可是...... 唐心蓉想到昨日大夫为大嫂开的方子,说的劝言,就已决意将此事暂且按下。 唐心蓉捂了捂发闷的心口,但觉一口气憋在心腑之间,让她如何都难痛快得了。 悄悄地把侯爷和世子请过来,叫外头将车备好,家里人也多跟几个,把楚楚带过来,我要问话。 若梅一一答应着去了,屋中也有片时几乎半点声响不闻。 娘,大姐姐那儿只怕情形不好,我也要跟着你们去,咱们这就走吧。苏绵有些瞧不懂父母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方才所闻,让她心里如何都静不下来。 唐心蓉拍了拍苏绵的肩头,先没说话,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苏绵的心蓦地静了下来,方才生出的那些焦灼担忧都暂时收敛了气焰。 成为苏府姑娘的这么些日子里,苏绵多时昏睡,大多时候都是在梦中看到了这副躯壳的从前。她的记忆,原本苏绵的记忆慢慢融在了一处,喜怒哀乐,冬去春来,她渐渐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或许她就是这书中人丢失的一抹魂魄,也或许这书中人是她的一点精神,她们本就是一个人罢了。 她与苏绵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容,还有心口的朱砂记,脚腕上的一点疤痕,甚至是性情喜好,她与原本的苏绵都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最初时候,她为此而惊骇不已,满心迷惘,但在之后的一场场或清晰或迷蒙的梦境中,她却已渐渐接受了自己这新的一生。 今日宫中生了什么事?在女儿被赐婚给太子为妃之后,对于朝中的一些事,夫妻俩有意地不再避着女儿。从前他们以为自己能护着这掌上明珠一世无忧,外头的这些糟心事便一概不教她晓得。 但从此之后,宫苑深深,他们能帮的,能做的都实在太过有限,只能这样骤然将她从金屋玉楼中挪出,让她独个儿直面风雨。 适才苏逸的态度很是不对劲,那一瞬间,唐心蓉甚至从苏逸的话中听出了一种肃杀意味,就像是刀剑出鞘,择人饮血。 唐心蓉素来温婉的一张脸上此刻满布寒霜,她轻轻将苏绵揽进怀中,慢慢地拍着她的肩背,口中的问话却一句似一句冷酷:你怀疑昭儿落胎与聂麟有关? 苏绵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不可能三个字就在嘴边,却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纵然她通过原书知道了很久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但书中剧情开始之前的这几年间的事,许多事都是她不了解,不擅长的,而今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无论如何,她都要三思而后行。 今日皇上给兄长重新赐了号。苏逸负手看向窗外,望进细密的雨帘里:此后,兄长这个侯爵需以忠顺为号,自勤自勉。 忠顺侯?唐心蓉冷冷地笑了一声,抬眉慢慢地点了点头:是劝还是是勉,是讥还是警? 苏逸苦笑一声,未有言对。 苏绵但觉指尖冰凉,她合掌自握了一握,而后立时起身唤来双福和木槿为她更衣整束:我要和爹娘一起去接长姐回家。 唐心蓉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目光却分外坚定的女儿,阻拦的话就在嘴边,却到底没有驳了她:去收拾吧。 蓉儿,今日这事究竟不同于平常,让玥儿跟着去,恐有不妥。眼见着女儿自去整束,苏逸到底忍不住颇有迟疑:就算要教,也是要一点一点地教,这样...... 二郎。唐心蓉抬眼看向苏逸,目中到底泄露了一丝软弱:今日昭儿受了委屈,我们可以去将她接回家来,好好护她一辈子,可来日我们的玥儿如果在宫里有什么不好,你我就算拼了这条命,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她偏过头去,抬手抹掉眼角水光:今日的忠顺二字只是个开始,今后我们侯府步步都踩在刀尖儿上,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让玥儿看清楚,看明白,只有她知道怕,知道惧,知道明哲保身,知道进退之度,她才能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你明不明白? 明不明白?苏逸苦笑,只觉此刻的无力让他痛楚难当。 他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岂能不明此间艰险,他只是舍不得,他只是舍不得。 他宁愿刀斧加身,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女儿走进那样一个步步艰险的地方。 外间风急雨骤,屋内亦是烛影摇晃,人心难安。 苏绵端详着银镜中自己的面容,恍惚着轻轻叹了口气。 适才父亲寥寥数语,已足以让她心惊胆寒,也让她更加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这么夜了要出门去,只怕姑娘会受了风寒。木槿微微俯身,自后将一条嵌玉镶珠的发带饰在苏绵刚刚束起的发髻上,流苏飘逸,轻盈明婉,这么装饰着既不显奢丽,又不会太过简薄。 说话间双福捧了浅米黄的翻毛斗篷出来,左看右看,还念叨着这件不够厚实。 行了,就这么着吧。苏绵没有心思装扮过甚,如今的苏家风雨欲来,豺狼窥伺,一旦今上腾出手来,稍稍在他们苏家这里打开一个口子,那些吸血吃肉的虎豹就会一并而上,将苏氏满门啃得尸骨无存。 毕竟在皇帝心里,他们苏家向来对太子颇是尽心,而今太子生死不明,岂不是剪除东宫羽翼的最好时机? 她竭力回忆着自己所看过的小说内容,对今上陆瑄,也只有刚愎自用,色厉内荏,愚暗软弱,怠慢朝政这样的印象。 在陆瑄心里,但凡不是事事顺着他,由着他的,都是心存不忠不服的逆臣,苏逍和苏逸屡屡与他唱反调,无论其忠心何如,在他心里,都是当死之臣。 陆瑄纵欲任情,信重奸佞,沉迷享乐,将原本一个大好江山祸害得纷乱频出,却还自以为得意,自认为圣君。 据原书所记,太子陆钺会在二十五岁,也就是两年后病发而亡,而苏家在此之后经了一些风雨催折,也成为了陆铭的心腹之臣,助他诛奸贬佞,而后越是爵高位重,她的二哥苏皓更是一代名臣。 只是原书开始时已是陆钺身死之后的数年了,期间之事究竟何如,也只能大约从之后的情节略加猜测。纵然知晓自家终可化险为夷,可这期间苏家所历艰险和人事不安却难一一准确预料,更不知晓是如何避过躲开的。身在局中,心神牵系,根本难以冷静理智得起来。 苏绵颇为无力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镜中容影发怔。 而今他们苏家算是彻底与太子一系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并不晓得这一回病发太子究竟煎熬了多久,可若是一切发展如原书所记,那么太子应当是能够撑过这一回的。 惟有太子安,才有苏家安,纵然她心中对那宫城有再多的排斥和恐惧,也只能独身而入,为自己和太子拼一回。 耳畔冰凉的触感让她蓦地回过了神来,她对镜望着自己耳上的海棠花坠,不由伸手在这温润的玉石上轻轻触了触。 适才苏逸和唐心蓉的对话让她心惊不已,她晓得这皇权征伐之下的残酷,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残酷会蔓延入她的家中,蔓延到她的家人身上。 父亲疑心长姐这胎落得蹊跷,疑心聂麟见侯府处在刀剑油锅之中,为着身家性命要与侯府划清界限。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念头稍一在脑海中划过,便让人觉得连骨带血一并冷透了。 苏绵对聂麟了解有限,从那些记忆里翻翻拣拣,也只得个模糊的轮廓。只是依稀觉着姐姐姐夫夫妻情笃,如今骤然生变,饶是她,也觉着像是沉在一场荒谬的梦里。 原书中也曾有关于聂麟的情节,只是那大多都是关于宦海沉浮的生死相拼,而今想来,印象大多模糊,只有一句话让她颇是在意:纵高爵厚禄,也只是红尘中一愚鲁失意人而已。 苏绵咬了咬唇,心中一片纷乱。 若一切果如原书所言,那么聂麟后来所效忠的便是信王陆铭一系,是绝没有与苏家反目,与妻子成仇的必要的。 若聂麟果然做了这样的事,后来二哥又怎么会容得了他? 但若长姐落胎与聂麟无关,那么如今长姐遇此祸端,为何身边人没有一个来苏府报信的,反而是一个传闻中与长姐为敌的宠妾狼狈地冒雨而来? 千头万绪,无由开解。苏绵面色越发严肃,一时倒让双福和木槿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苏绵收拾得颇为利落,等她快步从寝阁中走出,苏逍和苏皓也已经到了院外。 苏绵自寝阁走出,行至门边时,正见一个面容张杨艳丽的女子向她这里望过来。 灯烛明灭,苏绵蓦地被这女子的艳容冲得怔了一下。 待她定下神来,便晓得了此女的身份。 这当是传言中聂麟所纳的那个容色娇艳的宠妾了。 从前百闻,而今一见方才晓得传言万万及不上真人活色生香。 楚楚的容貌与长姐几乎是走了两个极端。一个清淡如莲,一个灼若芍药。 春花秋月,各秉风流。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雨独身前来为长姐如此奔波。 第3章 狗血一盆 临行时唐心蓉又往苏绵身上塞了几个香袋,这些香袋香气略显浓郁,苏绵轻轻打了个喷嚏,乖乖地将它们都佩了起来。 她知道母亲一直都在担心她,对于如今的她,如今的苏家来说,若不能藏起这些异于常人之处,便会招来种种的觊觎祸患。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 双福在后为苏绵打着伞,木槿在旁将她严严实实地扶稳,雨丝随风,间或拂过伞沿落在苏绵的脸上、脖颈里,木槿侧了侧身,敛眉望着漫天风雨,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虽说如今姑娘的身子已经大不同前,可谁知这么来回折腾一趟会不会又着了凉。 等进了车,车轮辘辘地压过铺满了细雨的石面,苏绵紧绷着的脊背才略略松了松。她拉了拉斗篷,但觉雨水沾了身,湿黏黏地不舒服。 出门时已吩咐人备了水,回来就能沐浴,不用这么不自在了。唐心蓉将一个海棠样的手炉递到她的怀里,含笑轻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自出生起就爱洁,再大了些,矫情的小毛病更是一个又一个。 娘有了你那会儿,是见不得半点的脏东西,闻不得一点杂味道,最喜欢的就是皂角这些清清爽爽的香味,那会儿我就猜着腹中必定是个小姑娘无疑了。 苏绵不好意思地在唐心蓉怀里拧了一下,而后才悄悄道:娘,是不是方才楚楚说了什么,长姐那边不要紧吗? 方才一路行来,一家子虽都是行色匆匆,面容严肃,可已经不复焦灼难安,这会儿母亲又有闲心来与她玩笑,想必是长姐之事生了什么松缓的余地。 唐心蓉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微微掀开帘前后瞧了一瞧。 今日府上备了四辆车,一辆她和母亲还有若梅及双福木槿坐了,一辆乘着大伯父亲还有二哥,一辆坐着府上带去的丫头嬷嬷还有楚楚,剩下的一辆则载着侯府里素日备养的大夫。 见母亲撤回身来,苏绵急急地又问了一遍。 你长姐没有落胎,是那楚楚看事态紧急,怕门上不重视,特意将话往严重了说。唐心蓉说罢轻拍了拍苏绵的肩背:沉住气,耐下心。她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向后倚在软靠上:如今你长姐的院子被咱们家差去的那些亲信团团地护住了,可聂宅也是被围得铁桶一般,若不是那楚楚见势不好,头前儿便钻着狗洞,爬着小门来咱们家报信,等明儿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这回再说起楚楚,唐心蓉已经没有了先时隐隐的警惕和厌烦。 那孩子竟是个好的,往日里是我想错了她。 苏绵有心细问,可见唐心蓉已经阖目,似是细思苦虑,她也不好再追根究底,只是在心里细细地计较起来。 湿润的雨气透过窗纱漫了进来,木槿起身想将棉帘掩好,凑近苏绵时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甜香,她眉头倏地拧紧,迅速地看过姑娘身上几个香袋,而后愁眉苦眼地坐回了原处。 若是在太平年间,若是侯府更加稳当,夫人也不至于这样费心地遮掩姑娘这天生带来的香气。可已经遮掩如此,不经意靠近时还是难免会嗅到端倪。 木槿轻轻叹了口气。与世有异者多半坎坷命薄,姑娘容貌如此,又兼有着这样的姝异之处,一旦为人所知,只恐招惹祸殃。 就像那温致远的女儿,好端端的一个闺秀,只因着容貌秀美,被薛贵妃的弟弟薛炎看中,便无辜招惹了那许多的祸端。 木槿想到近月来被强征入宫的那些各地佳丽,心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着寒。 双福本来安安静静地缩在车中一角,眼见着木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无声地问了问寒暖。 木槿拧着眉头,勉强笑了笑,始终没有答言。 聂宅大门紧闭,苏皓下了马车,正吩咐随从将聂家门户撞开,便听着了一阵促乱的马蹄声响。 苏绵将车窗上围着的棉帘挂起,隔着窗纱细细向外瞧去。 是大姑爷!若梅眼神利,吃惊之下脱口而出。苏绵皱了皱眉,几乎要把脸贴到窗纱上去。 这回聂宅的大门不叩而开,苏皓将迎上来的人一脚踹到,当先带人闯进了聂宅。 苏逍苏逸兄弟二人端坐在马车里,也不管眼下这么做到底好看还是不好看。 这场难堪是聂家先要来给的,回头无论是如何烦难,他们都不能让自家姑娘在这里头遭了冤屈,受了损害。 今日苏家还能勉力支撑门户,若此时就让自家儿女在外受人折辱,历经生死,那他们要这个苏家又有什么意思。 护不住家人,还说什么门第荣华,大局为重。 之后外头便是一片纷乱,唐心蓉抬手将棉帘落下,阖目静静靠在软垫上,良久都未发一言。 聂宅并不甚大,聂麟从科第出身,家世不显,亦不贪慕荣华,家中一应陈设,尽以雅致简朴为要。 一路换车乘轿,直到轿帘再度掀开,双福伸了手进来搀苏绵出轿,这才是到了苏昭所居的彩云轩外。 这样冷的夜,彩云轩却是门窗大开,甫一进入厅堂,竟觉比外间还要寒凉。 苏昭躺在正中的一张贵妃榻上,面色虽然苍白,目光却异常冰冷而锐利。 对上这样的眼神,苏绵也难免有些怔忡。记忆里这位长姐素来是秀致温婉,举动有度,甚少能见到她如此锋芒凌厉的模样。 心惊之后便是心疼心酸。 把门窗都合上,将大夫请进来。唐心蓉双手紧紧合握于身前,目中满是关切痛楚,却并没有流露出半分软弱之态:我们苏家的女儿,没有道理要在这样简破的地方招风受雨。给你们姑娘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家了。 苏昭的右手原本紧紧攥着扶手,等唐心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将这话说了明白,她方闭了闭眼,泪流满面地向后靠去。 见红了!二夫人,见红了!一直守在塌边的丫鬟翡翠忽地惊叫出声,她面色惨白,鬓发凌乱,双手在地上撑了几次也没能站起身来。若梅上前蹲身捏住她的肩膀,敛眉道:噤声!一切自有夫人做主,莫要高声嚷叫,惊了大姑娘! 她们来时已带了侯府中的几个大夫和颇通医理的嬷嬷,同着江彤先时为女儿预备的嬷嬷丫鬟人等,都移到了寝阁中去慢慢地诊治。 屋中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苏绵带着人在外压阵,以防有人冒入寝阁扰了长姐安宁。 每过一时,她心中便越沉一分,这份沉与痛慢慢化作无从开解的怒恨,将苏绵的脸烧得一片通红。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拳脚踢打的声响,苏绵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行至门边。 苏皓和聂麟这时候才到了彩云轩外,二人在泥雨地里揪扯成一团,拳脚相加,狠意十足。 苏绵看了两眼,知道苏皓这是在为长姐出气且不让人靠近相助,便只能压着火儿,按捺着愤怒和担忧紧紧盯着两人。 大约是心中有愧,约莫是神不在此,聂麟举动间屡有迟疑,不过几时的工夫,苏皓便将聂麟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往他身上砸。 好了,二哥,二哥!苏绵一声斥喝,生生将苏皓的拳头遏了住。他抬手抹了把脸,踉跄站起反身往屋中来。 行至檐下时,苏皓猛地回头直指聂麟,沉声道:把他给我拦好了,牲畜不如的东西,不要弄脏了我长姐的地。 让我见她。聂麟面上满是血和泥,被雨水一冲,便是十足的狰狞和狼狈。 他的嗓音沙哑,半伏在地上望着彩云轩内:要么你就打死我,要么就让我见她。 聂麟说着几乎是半爬着又往屋里来,苏皓举拳欲往,却被苏绵拉着手臂硬是拦住了。 二哥这会儿将他打出什么好歹,就是在给他这出苦肉计搭台子,让人按着他就好了,他在这里没了命,长姐心里只怕也过不去。 苏皓恨恨收了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臂,撤身回了里屋去。 苏绵自然也不是心疼这负了长姐的人,实在是聂麟此时形容太过可怖,她只怕事情还没解决清楚,自家二哥就要将人打死了。 苏皓也挂了满身的泥浆子,他接过巾帕随手抹了两把,沉了沉气,面色铁青地带了人往隔间自去整束。 此间风波稍息,唐心蓉便沉着脸缓步走出了寝房。 外头那些魑魅魍魉自有他们应得的惩处,这会儿唐心蓉只在这里等着苏昭的消息,若然今日昭儿有个好歹,她必将这聂宅翻拆个底朝天,聂家从上到下,一个都别想有好儿! 寝阁中有若梅压阵,唐心蓉带了翡翠出来,细细地向她问话。 苏绵本也想跟着进了寝阁去看着长姐,但唐心蓉还是将她留下了。 一来里头的事苏绵并不很懂,去了也不过添乱,二来,她也想让女儿好好看一看,这内宅阴私,府邸生死是如何地残酷无情。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过了午,奴婢到厨房去给夫人瞧安神的汤药,谁知半路遇着了个清扫院子的婆子,我们迎头碰上了,奴婢就和她多说了两句话,后头到了厨里,煮好了汤,便一径地端了汤回来。 翡翠嘴唇有些颤抖,整个人如同方从水里淌出来,狼狈得不成样子:等将晚时候,院里都上了灯,奴婢扶着夫人在院子里散步,谁知几个婆子就闯到了彩云轩来,说是奴婢私通贼人,要拿奴婢过去问话。 翡翠抬起头来,目中全然是一片愧悔难安:但奴婢当真是冤枉的,您不知道......翡翠的目光蓦地冷了下来:当时,姑爷带回来的那个叫莫琇的女子就站在彩云轩外,像是看笑话一样地看着夫人,看着我们所有的人。她咬住唇,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地将这股愤怒到极致的气息压平:今天这事,依奴婢看和那莫琇脱不了干系,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想害夫人的! 翡翠跌跪在地,忽地想到了什么,起身膝行到唐心蓉身前,咬着牙道:莫琇从前和姑爷是青梅竹马...... 从今日起,该叫聂大人了,这里头没什么姑爷,也没什么聂夫人,明白吗?唐心蓉伸手扶了翡翠起身,让她坐好安安生生地将前后的事说个清楚。 先把今天这事的前后因果说明白,然后再说说这位莫琇姑娘是哪一方的神仙,一个外来的人,能生生地将一府主母欺压到这般地步。 在侯府时,他们已经从楚楚口中知晓了一些事情,但那时匆忙,即便听了,也总难静下心来细细将这些事一一捋平,这会儿听着翡翠将其中究竟徐徐道来,唐心蓉的目光也越发地冰冷沉痛。 翡翠踉跄着坐到了绣墩上,拿帕子将脸抹净了,才沉了一口气道:有些事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不肯把奴婢交出去,便和那几个婆子起了争执,奴婢一直盯着莫琇,看她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就带了全衡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全衡一开始还不敢太过无礼,只说聂大人一份极要紧的公文丢了,恐怕是府里有内贼,过午时候有人看着奴婢曾和那做了内贼的婆子说过话,还说奴婢鬼鬼祟祟,恐怕是通了外敌,生了二心,全衡说这事事关重大,为了姑娘的声誉,他必得将奴婢带走问话,还姑娘一个清白。 听到这儿,饶是苏绵并未经历过什么内宅阴私,也知道这里头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全衡的这一番话哪里是在疑心翡翠,他这是将疑心摆在了长姐身上,今日若真的让他拿了翡翠,只怕后头长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亏得先头儿家里给姑娘带了不少的婆子和护卫,才没让姑娘受了这些人的欺辱。奴婢该死,竟因自己的不小心给姑娘招了祸,若是姑娘今日有个什么,奴婢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苏绵生生地被聂家这等行止给气笑了:就算今日你小心了,仔细了,来日你多喝一口水,多说一句话,他们都能将这脏栽到你头上来。公文丢失,可大可小,他们弄出这样一桩荒唐的事和恶毒的借口,就是已经全然将脸面撕了开来。 翡翠摇了摇头,没有辩驳,但目中愧悔仍旧无从消解。 全衡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这么些人来,将聂宅团团地围了,不叫人出,不叫人进,就连我们说要给姑娘请个大夫,他们也不肯通融,瞧那架势,不将姑娘逼到绝路是断不肯罢休的! 聂麟的母亲汪氏呢?她死了吗?唐心蓉这话才落了风,外头就传话来,说是老太太想请夫人过院一叙。 这不是还能喘气儿吗?唐心蓉轻轻地笑了笑,这一笑惹得苏绵和翡翠齐齐地打了个抖。 让她等着,这里头的事没完。唐心蓉让人原话传回去,也不再理,让翡翠接着说明。 这聂家的老太太平素看着也还好,谁知道竟真真是个愚暗之人!翡翠说得气急,猛地站起了身来:莫琇是聂大人约半月前带回来的人,奴婢刚一看着她,心里头就凉了一半,那人和楚楚长得十分相像,让奴婢不安的是聂大人待莫琇全然与楚楚不同。不瞒您说,到了今天,那楚楚也不过是占了个妾室的名分,聂大人从来都没有与她有实,平日里他待楚楚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就像是看一个物件儿,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从前奴婢心里头疑惑,等见着了莫琇,才知道这里头的根由。 苏绵扶了扶额,深觉这盆狗血又荒唐又可笑,也更加可恨:这楚楚是聂麟找的替身,他真正心仪的是莫琇? 翡翠重重点了点头,眼里头的怒火几乎要一路烧了出来。 莫琇是聂大人的青梅竹马,从前就与聂家十分相好,那全衡待莫琇几乎要与待聂大人一般无二了!翡翠语气愤愤,目光不时在寝阁门上流连,心中担忧不已:姑娘对那汪老太太一向是十分尊敬孝顺的,可奴婢瞧着那老太太对咱们姑娘却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她从来也不给姑娘使什么绊子,可也不肯与咱们家姑娘亲近起来。这原本也没什么,婆媳之间总是没办法的事,但后头那莫琇进了府,不知怎么的把老太太哄得对她言听计从,开始对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虽不敢十分地为难,可她那架势摆出来,就好像姑娘才是这个家里的外人一般。 为什么不同家里说?唐心蓉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整个人如同冰雕雪就:聂家欺人如此,昭儿是我们家里的掌上明珠,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为什么要瞒着? 是......翡翠叹了口气,当地缓缓跪了下来,声儿也不由弱了下去:先头楚楚的事,姑娘虽然心寒,可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旁的法子了。等到那莫琇进府,姑娘瞧明了一切,当晚便病了一场,可那时候侯府里也不安生,姑娘就不许我们往外说。 看着三姑娘一时怔住,翡翠忙忙道:姑娘没有打算一直忍着,是想着过了这一阵就和家里头说的,谁知道居然能生出今天这样的事来。 全衡把我们这里围了,院里的人也都出不去,我们也只能先和那些人僵着。不过后头全衡那些人里仿佛生出了什么争执,他们自个儿僵住了,就那么守着,也不进来,也不退后,好歹是撑到了这会儿,等到了夫人和姑娘来。翡翠吸了吸鼻子,话音儿也总算不再发颤:聂大人已经有三四天都在外头办差没能回府,但先头也着人传了话,姑娘算了算,大人最迟明日也能回来了,我们这里撑住了,回头就没什么大碍了。 怕只怕他回来了,长姐才真的要遭了大罪!苏绵这会儿也顾不得回忆原书如何,今日聂家如此,就算不是聂麟授意,也是他放纵所得,她回头向外瞧了一眼狼狈趴伏在雨中的人,恨声道:黑了心肝的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瞧着一个雪玉堆就的人气呼呼地说出这样的话,翡翠怔怔张着嘴,悄悄地一眼一眼地瞧苏绵。 从前在家里时,大姑娘很疼这个小妹,翡翠也跟着与三姑娘颇是熟悉。先时她是乱得没了主意,这会儿见三姑娘说话行事似是比先时伶俐了许多,目中那点若有若无的呆憨也都被一种清润的灵气所取代,心里便不由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 前后的事都已经问了明白,唐心蓉起身,轻飘飘地看向院外一动不动,经受着寒风冷雨的人,轻轻一哂,转身进了寝阁。 第4章 借刀杀人 厅中灯烛明亮,伴着院外风雨,却更有一种朦朦胧胧,昏昏沉沉的惆怅伤感。 苏绵在外坐镇,静下心来细思前后之事。 今日的事,祸头就是全衡、莫琇和那汪老太太,他们串结勾连,且不论聂麟丢失了重要公文一事是否为真,他们如此作为,便已是将那脏心烂肺给露了出来。 不过此间罪魁还轮不到他们三个,聂麟才是这种种祸事的根由。 老太太到了,你们还敢放肆,里头那是我们聂家的媳妇,老太太心系媳妇和孙儿,你们也敢拦阻?这尖利的声音划破雨夜,直刺入苏绵的耳中,她蓦地回过神来,厉目向外看去。 尚未待她瞧得分明,便听一道沉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谁在喊叫,把她的嘴堵了拖出去,莫要惊扰了长姐。 苏皓已不知在那里站了多少时候,苏绵看着他一面走出来,一面低头慢慢地整理衣袖,不知怎的,她也忽地打了个激灵。 外头的喧嚷很快沉了下去,苏绵立在门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许是听闻了彩云轩中事,晓得自己的儿子在这里吃了亏,聂家的老太太汪氏这才想起彩云轩里住着的是她的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儿,不顾漫天风雨,匆匆地带了人来。 苏皓往日最是随和不过的一个人,今日却全无顾忌,发了极大的狠。 苏家从不愿倚势凌人,可他们的通情达理,与人为善却被旁人认作是软弱无能,懦弱可欺。 苏府带来的守卫将聂宅困得如铁桶一般,这府中众人,凡是跟着要来踩长姐一脚的,他一个都不会轻饶。 护卫们很快奉命挟着汪氏和聂麟等人进了屋,苏绵站在二哥身边,冷着脸将这厅中的人一一看过去。 聂麟生得一副端正的好相貌,即便已狼狈如此,也没全然没了他身上的从容风仪。 只是如今一瞧见这副皮囊,苏绵就忍不住地要皱眉头。 苏皓今日下手全无顾忌,聂麟身上不只有外伤,可他硬是忍着一声不吭。这会儿约莫是缓过来了些,他抽开被汪氏搀着的胳膊,撑地勉强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寝阁行去。 屋中随侍的都是侯府的心腹,不必苏皓一一吩咐,他们也晓得行事的进退分寸。聂麟被一守卫稍稍一拦,反被自己的力道冲得跌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让我去见她。聂麟再次躲开母亲来搀扶自己的手,索性向后一靠,便就这么靠坐在椅旁:见过她后,当杀当剐,我绝不推脱。 此时之前,我长姐日日都在你聂家宅中,那时你若有此刻半分对她的关切,你我两家也不至闹得这样难堪。她嫁给了你,为你料理家务,孝敬母亲,没有半点辜负你的地方。你却将她置于这样艰险的境地之中,若不是你的放纵,你的默许,这府中上下莫非都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地与一家主母为难?苏绵不惯与人争吵,但此刻看着聂麟这样情深义重,仿佛在这里丢了半条命也要在身死之前见长姐一面的模样,心里却不免有些腻歪:至于要杀要剐这样的便宜话,聂大人也不必时时挂在嘴边,没的让人腻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糟践了人的一颗真心,转过头来就想要悔改,这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道理? 苏绵的话并没有多么尖刻,但聂麟此刻却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连心带肺都痛了起来。 三姑娘,今天这事我头前儿并不清楚,这会儿听说媳妇身体不大好,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太太进去瞧一瞧,也算是我赔赔罪,尽尽心。好歹媳妇肚子里怀的也是我们聂家的种......汪氏眼见着自家儿子满脸灰败,颓然无语的模样,心里一急,便带着几分恼意地开了口。 苏绵掀目看过去,见是一个相貌老实,神情怯懦的老妇,她目中带着审视的冷意,淡淡道:老太太莫不是以为我们苏家都是傻子吧。到了这个地步了,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听着,这孩子在我长姐的腹中,辛苦怀着他的是我长姐,拼命护着他的也是我长姐,今日你们母子俩和这府中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逼迫谋害他们母子二人,你们有什么脸面来认他?他是我长姐的孩子,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是我们侯府的事,和你们聂家什么相干? 眼见聂家的人到了此时尚且各怀鬼胎,心有算计,多番狡辩,苏绵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我长姐嫁到你们聂家来,凭的原本是一片真心真意,可你们家的人糟蹋了她的心意,不配做我长姐的亲眷家人。 瞧姑娘这话说的,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还流着我们聂家的血,咱们两家的误会,总不好牵连到孩子身上......这会儿汪氏倒是通情达理得厉害,话里话外,字字句句都是误会,都是情分,仿佛今日一切都是他们苏家的过错。 母亲,别再说了,给儿子留点脸面。聂麟的声音沙哑,听在耳中,有一种让人心沉的绝望意味。汪氏面色一僵,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到底是扶着几面站稳了。 今日的事,不会就这样了了,这已不仅是家事,你们聂家心怀鬼胎,意图谋害我长姐性命,这是杀人未遂,心存奸恶,聂家是为官之家,如此举动,还有何颜面居于此位?还有......苏绵的目光一冷,那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就立时寒凉如冰,莫名地,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连着苏皓瞧了,也不敢对上她此时过于清亮的双眼:既说聂大人丢失了极要紧的公文,那就要好好地找一找了,万一因此碍了朝中之事,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聂大人说呢? 汪氏几次三番被聂麟拂开,心里明白这是儿子在怪责自己。她咬了咬牙,看向那面容端冷的小姑娘。分明生得一副娇怯可人的模样,偏生说出的话这样厉害,一字一句都刺到了聂家的心坎儿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汪氏的声音含尖带锐,面上的那几分怯懦全都变成了尖利刻薄:你们苏家不要仗着...... 我们苏家若真要仗着什么,我长姐怎会被你们这些泥猪癞狗欺辱到这样地步!苏绵一双眼紧紧盯住汪老太太,直将她看得低下头去,才轻轻一嗤:谋害妻室,齐家无能,聂大人该不会以为今天这事是你们一家子在这里唱几出戏就能了了的吧。 汪氏不与长姐亲近,多半也是因着长姐身份高的缘故,若然长姐一开始就对她不假辞色,她许是不敢做到这般地步。不过是欺软怕硬,见空即钻,见长姐对她百般容让,那些嫉恨便都冒了头,甫一碰着挑唆煽惑,便携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想要将长姐踩在脚下。 这位姑娘,我们老太太说不过您的口舌,不过老奴有一言还请姑娘听一听......汪氏身边的嬷嬷是聂麟在京里给她寻的,日常一切交际往来,这婆子都能处置妥帖,她没料到苏绵这样一个花凝玉就的姑娘,说出话来这样厉害,几乎是一开口就拿准了聂家的命脉。 谋害妻室,治家无能。这样的罪说大可大,说小也小,端看情势何如。可看着苏家今日这样的行事态度,显然是很把苏昭这个姑娘放在眼里的,若他们狠了心地要聂家付出代价,只怕这事当真是不好收场了。 姑娘到底还未出阁,是个顶顶贵重的人物,这样的是非姑娘没有历过,着实不知道这里头的牵扯和厉害,姑娘金玉之质,实在是不该在这些是非纷扰里头纠缠,闺中女儿,还是要以贞静为要,否则将来传了出去...... 这嬷嬷的一番苦口婆心还没发挥完,就被苏皓的一声冷笑打断。 苏皓一个眼神看过去,守在汪氏主仆身边的婆子便立时转身甩了那嬷嬷一个巴掌,甩完还一把揪扯住她的头发,猛地将人推倒在地:我家姑娘说话,有你这个奴才什么事!她说完一挥手,立时便有护卫来将这嬷嬷一路拖了出去。 一直以来苏家都对聂家以礼相待,汪老太太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这么一招,就将她吓得险些栽倒在地。 苏皓冷眼去瞧聂麟,见他闭了眼,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冷笑一声道:扶好了老太太,回头她在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们苏家可真是罪大恶极啊。 聂麟治家不严,宠妾灭妻,糊涂无为,德行有亏,不堪为官。过了今日,我会去辞官,会往苏家求罪。聂麟按着心口缓缓起身,长揖到地:我只想见昭儿一面,求世子,求三姑娘允准。 他再度起身抬目时,苏绵清晰地看到了他目中无从言说的痛楚,这痛悔刺得人眉头倏敛,心里也不如何好受。 好。唐心蓉缓步走出,美目凌厉,整个人如同笼着一层冰雪:算你还有些羞耻之心,既知自己无德无能,合该早早辞了这官职,也免得将来误了大理寺的清名。这里的事,唐心蓉已经静听了好一阵子,她也没想到聂麟会主动提出辞官赎罪之言来。此时唐心蓉心绪复杂,更多的却是心寒和愤恨。 不行!汪氏一怔之后,几乎是尖叫出声。她往日里辛苦强装的所谓京城贵妇人的仪态全都不见,眼见儿子已是铁了心肠,她便挣扎着调转身来要给苏家人磕头赔礼,聂麟跟着她一并倒地,却牢牢搀着汪氏,不教她将这头磕下来。 儿子,这都是娘的过错,你不能,你不能啊......这一回汪氏倒是哭得真心实意了起来;这不是我儿的错,求你们了,求你们饶我儿一回,别再逼迫我们孤儿寡母了...... 你求错人了。苏绵瞧着汪氏到了此时都仍旧不肯悔改,口口声声,都言他们苏家之过,又想着她往日里给长姐所使的那些绊子和方才想要拿捏苏家和长姐的那副形容,心中便满是厌恶:今日的事,你怪不着任何人,要怪,就要怪你自己,怪你们聂家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绵冷冷对上汪氏的目光,轻轻一哂:聂大人不到三十已官至大理寺少卿,观天下才俊,寒门士子中有几人能够及得上他?这是他寒窗煎熬,生死几度才换来的。可惜啊,若不是老太太您心里糊涂,纵容着这一群人胡闹了这么一场,聂大人这一生原可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今之后,却全都成了泡影,外头多少人想要抓聂大人的把柄,谁能想到最后毁了聂大人的会是他的亲娘呢? 三姑娘......聂麟眼见着母亲如同当头挨了一棍,满目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出口的话带了无力的愤怒和恳求:千罪万过,是聂麟一人之过...... 聂大人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老太太心肠恶毒,心念下作,竟还能得了大人如此的维护,想来我长姐在大人心中原本就不值什么,即便是她险些死在这些人手中,也不过是她时运不济,活该她对大人一片真心了,是不是? 苏皓站在三妹身后,此刻稍稍静下心来,先时勉强压抑的疑惑和惊喜此刻都冒了头。 在家中时柴嬷嬷说过府上近日来难得地生出了一桩喜事,如今看来,这喜事便是三妹已大有好转,几乎是脱胎换骨了。 三妹自小体弱,到了三岁上才能利利落落地开口说话,打小儿不少人背地里说三妹是个小傻子,为着这个,母亲不知处置了多少人。记忆里的三妹更多的是一种娇憨和天真,而今见着这样伶俐灵动的小妹,他诧异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安心和喜悦。 不及细问三妹忽然好转的根由,他看着此时眉目含冰的小妹,不由地吞了吞口水。三妹这口舌哪里只是利箭,简直是淬了寒冰带着倒刺的利刃,往人的心里捅还不算,还得再搅和几通,让人死也死不安生。 他敢说,此刻汪氏一定后悔到了骨子里去,且这种悔和痛必会折磨得她生不如死,日夜难安。 从前苏家将她养的像是温室里娇贵至极的花儿,生怕她碰着一丝儿的风雨。素日里莫说是有人与她吵嘴,就是和她高声说话的都不曾有过。唐心蓉哪里想到女儿会这般厉害,她偏头与苏皓对视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的安心和欣慰。 闺女这是自己开了窍,这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她会白白地吃亏受委屈了。 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汪氏喃喃念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中精光大盛:我儿子再不对,他是媳妇的救命恩人,他是苏家大姑娘的救命恩人!汪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盯着唐心蓉:求求你们抬抬手...... 娘,够了。聂麟难堪地闭了闭眼,强行将汪氏搀扶起来安置在圈椅上。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汪氏,痛声道:昭儿怀着我的孩子,我却引狼入室,识人不清,让她遭此罪厄,我身为夫君,薄情无义,身为父亲,未尽职责。我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如此德行,如何为官?我如今也不过是强撑着脸面活在世上,母亲不要再逼我了。 汪氏满心的委屈慌张,摇头道:不是,不是......对了,今天的事都是莫琇那个小贱人的过错!不是她花言巧语哄骗于你我...... 她自然也是要赎清自己的罪责的。唐心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汪氏:我原本以为老太太是愚鲁蠢钝,如今看来......唐心蓉摇了摇头:莫琇此刻说不得还以为自己成功骗过了你,却不知她才是你手里的刀。出了事,你自可推她出来顶罪,她自负将这一府的人耍得团团转,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替罪羊,真是可笑。 聂麟猛地看向汪氏,回身懵然地看过苏家三人: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老太太不知从谁的口中听说了我们苏家大厦将倾,想与我们苏家划清界限。苏皓嘲讽地望向他:你敢说,你接连纳妾入府,就没有看我们苏家势颓,以此相欺的意思?还有,聂大人前程远大,不止如此,想来老太太也听了什么风声,想让我姐腾出这妻室之位,为聂大人重新迎贵人入门吧...... 子祯!苏皓愤怒之下的有些言语让唐心蓉眉头倏蹙,她快速四下瞧了一遍,而后沉声道:慎言! 苏皓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恼自己口不择言,便也将剩下的话全数按了回去。 聂某再不是个东西,也绝没有这样畜生不如的想头!聂麟终于变色,方才一切的从容稳重都僵持不住。他抬手扶了扶额,沉沉呼了几口气,方茫然地看向汪氏:娘,你...... 你或许没有,可是你娘,还有着苏宅中打着你旗号的人,他们都是这个意思。若不信,莫琇和全衡正在受审,你不妨也去听一听。苏皓一步步靠近聂麟,伸手狠狠扯住他的前襟:去瞧瞧,你喜欢的女人和你信任的兄弟是如何地为你打算,为你谋划,为你杀人放火,生死不惜的! 哦......苏皓抬了抬眉,笑道:也许你也该问问,为什么一个外来的女人,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能说动全衡,让他不顾性命,来与聂家的主母为难。这里头到底是忠心多一些,还是私心私情多一些?你们还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就没有发现你这个好兄弟对你心爱的青梅有觊觎倾慕之心吗? 苏皓松开他的衣襟,接过苏绵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你的确是该辞官了,眼瞎心盲到这个份上,再不辞官,恐下次就该犯渎职之罪了。 苏皓一番话将聂麟打击得面色惨白,身形摇晃,自己却也没觉着有什么快意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长姐,和离吧,哦......不是和离。苏皓抬了抬下巴,护卫很快将纸笔都递了过来:是我长姐要休了你。至于当年你对我长姐相救的恩情,你开个价,或说个事,我们苏家还了你,你看成不成?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 聂麟始终不肯去接纸笔:我要见昭儿一面,见了她,我...... 不可能。唐心蓉不耐地皱紧了眉:我们苏家还没倒,今日既是来给我家女儿讨公道,就不可能对你们聂家的人有任何通融,别心存妄想了,这不是你们母子一心想要的?从此后,你婚丧嫁娶,与昭儿皆无干系,你们此生缘尽,勿作纠缠! 唐心蓉今日将话说到了绝处,显然苏家也是打定主意要与聂家从此决裂了。聂麟只觉铺天盖地的绝望向他迎头打来,击得他心口灼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儿子,儿子!叫大夫,你们都瞎了!去叫大夫! 聂麟的目光紧紧锁在寝阁门上,似乎并未觉察自己此刻形容。 苏皓看着聂麟口吐鲜血,面色青白的模样,许多更加刻薄刺心的话也一时都尽咽了下去。 年少吐血,消耗心力元气,无故如此,便是年月不保之兆。 这下子,唐心蓉也面露不忍,但想到昭儿方才那般绝望痛楚的模样,她的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聂麟挣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拜在唐心蓉身前:二婶,我会辞官,我会三跪九叩到昭儿面前赔罪,但是我不能不见她这一面,求二婶让我与她说几句话,这之后,她要如何,我便如何,绝无二话。 儿子,那不过是个女人,咱们不要了,不要了,啊。你听娘说,别死心眼,那寿康公主身份尊贵,比苏家的这个尊贵多了!汪氏满面都糊着眼泪,像是疯魔了一般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要是肯松口,那咱们家...... 原来娘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聂麟撑手起身,侧首失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娘,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绝不可能迎娶天家公主,我没有那当驸马的福分,您要逼迫,那儿子也只有用这条命还了您的养育之恩,您说行不行? 汪氏整个人都被他这番话说怔了。她想捶地大哭,大声地怨怪儿子不孝,自己不幸。可当看到儿子目中毫无遮掩的死志时,她的心口猛地一抖,浑身上下一霎间几乎要凉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深情无情 苏绵饶是先时不知寿康公主这一出,这会儿听了这一番话,想起适才二哥所言,心里也猜着了七八分。 她侧首试探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待得了肯定的示意,她整个人几乎气得发抖。 我看还是不要再见了。苏绵捏紧了拳头,瞧着汪老太太那张看似卑懦的脸,心头一阵一阵地泛着恶心:你们聂家人会污了我长姐的眼睛。 厅中一副惨淡景象,聂家母子一个赛一个地狼狈落魄,绝望颓然,倒像是他们苏家到聂家来作威作福,倚势欺人了。 苏皓心里的火不过暂时压平,今日他们苏家是为长姐而来,余事都是要往后尽让的。 但这件事肯定没完,聂家蓄意杀害长姐,这老太太更是生出了想让长姐一尸两命的恶毒心思。即便此事过后聂麟自去辞官谢罪,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些狼心狗肺的歹毒之人。 大夫很快从寝阁走出,唐心蓉眉头倏然蹙起,沉着脸对聂麟道:你若还有一丝的良心,就不要在这里纠缠,昭儿今日遭了大罪,没有那个心力再陪你们一家子唱戏。 碍着苏昭,唐心蓉无意再拖延下去,他们在聂家耽搁的工夫太多了,昭儿不该再留在这样的地方。 聂麟心里有万般的放不下,最终唯有惨淡一笑,起身跌撞着走出了厅房。 院外早候着数人,看着是有要事相告,苏皓满心忧虑,却也只得暂先出去处理旁事。 苏绵与唐心蓉挽着手站在桌旁瞧着大夫开方,好容易开罢了药方,那大夫却又随手一揉,叹着气摇了摇头。 唐心蓉心口猛地一跳,见屋中没了闲杂人,冷静下来缓声道:您别只管着摇头,您是侯府的老人了,何必这样吞吐? 大夫到底没有再拿起笔墨来,适才的那些闹剧仿佛并没被他瞧在眼里,他叹了口气道:那我也就对二夫人和三姑娘直言了。 大夫在苏家十几年了,与苏家可算亲厚,如今看着大姑娘落到这个境地,他心里岂有好受的。可他终究不是个神仙,没有回天之力,就算拼了这身力,也只能强强地保养着大姑娘的身子,旁的,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您说罢,我们听着。唐心蓉指尖冰凉,却仍旧像是十分沉得住气的模样:旁的不说了,只消昭儿的身子能好,多少的奇珍妙药,我们全天下去寻,您只管说法子。 非是老夫不得尽力。大夫摇了摇头:实在是大姑娘这一胎险得狠,积郁沉怒,无从发挥,心无所托,遂成内疾。我想了几个方子,哪一个都没有十分的效用,且大姑娘这一胎不满三月,本就不安,今日又逢气怒惊心,就更加无从安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是用了安胎的药饮,也不过是安慰之用多,安胎之用少了。 若昭儿这一胎保不住,她的身子...... 这一胎若是保不住,今后大姑娘只恐......大夫斟酌了斟酌,方压低了声道:只恐体积虚寒,有孕艰难,即使有胎,也难保全。 昭儿这一胎能保住多久? 至多半月,若是还无回转,就只能......大夫闭了闭眼,不忍把话说完。 唐心蓉面色惨白,有半日说不出话。苏绵挽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地扶了,沉了沉气方道:还请您先开方子,我们想现在就接长姐回苏家,她这会儿能受得住挪动吗? 大夫往外瞧了一眼,沉吟片刻点头道:当心些,尽量莫要走动,回府后我再给大姑娘扎一回针,想来无碍。 最后是苏皓进来轻手轻脚地将苏昭抱出去的。 聂麟立在雨中,从始至终,目中只有苏昭一人。 离开彩云轩时,苏昭半昏半迷地往屋中瞧了一眼。苏绵不知道她是在瞧那屋子还是那站在雨里的人,可那一眼,看得人几乎要肝肠寸断。 苏绵静静地跟在身后,小心地为他们遮挡着风雨,心里却不住地想,究竟什么是情呢? 是两心相好,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这样爱之难弃。恨之入骨,以至情肠百转,寸寸碾断。 雨意绵绵,夜寒风冷。今夜苏昭情形不好,饶是聂家这里尚未处置妥帖,也着实不可再加耽搁了。 临行时苏绵留了一步,与苏皓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匆匆地进了车里去。 回到府中时雨偏偏地越发急了起来,再怎么小心仔细,到底还是不慎让苏昭沾了些雨气。 因着先时已经吩咐过,一行人进了长姐所居的栖霞院时,安胎的汤饮已经备妥帖了。 翡翠坐在床沿,小心地将一勺清粥喂到苏昭嘴边。打从姑娘有了身子,几乎吃不下半点的荤腥,就是这素面清粥也只是勉强入口罢了。 没想到这一次,半昏半醒的苏昭连这一口清粥都咽不下。 眼见着苏昭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像是下一刻就要吊不住这条命了,唐心蓉铁青着一张脸将苏昭揽在怀里,一下下给她顺着脊背,没几下,她自己倒落了满脸的泪。 你们姑娘这样已经多少时日了?唐心蓉调整着姿势,小心地看着苏昭的神情变化,等她稍稍露出些好转的舒惬,她便僵着身子没有再动:姑娘糊涂了,你们怎么能跟着一起糊涂!侯府将你们留在姑娘身边,就是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不成! 娘,先别生气了,当心惊了长姐。苏绵眼见母亲自责愧悔,煎熬难过,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女子怀胎,本就是一件险之又险,艰之再艰的事,饶是被仔细呵护着也总是有许多的煎熬折磨。而长姐自有孕始便没有经过一件顺心的事,夫妻情断,婆媳相争,妾室、青梅接连入府,至于心力交瘁,日夜难安。 今日聂家上下齐心地想要迫害欺辱她,即便因着种种缘由没有得逞,可对长姐造成的伤害却是锥心入骨的。 我去厨下给长姐下碗面吃,长姐爱吃面,说不得能吃进去几口,之后再服药也能舒服些。苏绵说着便要带着木槿双福到厨房去,唐心蓉也没拦着,接口道:前儿个你炖的那鸡汤可口得很,明日让厨下备了,你给调个味,看昭儿能不能吃下去些。 苏绵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地往外走,正在门边上碰着了匆匆赶回来的苏皓。听说三妹要下厨,苏皓也觉腹中饥饿,又听屋里传出话来说是二婶要照料长姐沐浴更衣,再请大夫来行针保胎,他不好闯入,便顺腿跟着苏绵到了厨房去。 聂家的事看似是了结了,其实这之后还存着无数的纠葛纷扰。彼时他们在聂宅的话说得狠绝,可真的处置起来,终归是需要更多的思量筹算。 苏皓呼出满腔冰冷的雨气,撑起伞将三妹严严实实护在伞下:聂宅之中庙小鬼多,这莫琇并不是孤身入府,一个流离孤女,身边带着这样的人......苏皓沉吟着长出了一口气,似是不经意般向左右望了一望:过了今夜,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何心肠,到时三妹要和我一道去瞧一瞧吗? 二哥什么时候去?苏绵在聂宅时一直留在彩云轩,对这些事都不甚清楚,眼下听苏皓说得半遮半掩,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好奇。 许是一早,许是夜半。苏皓如今的心思与唐心蓉夫妇是一样的。从前他以为能护着三妹一辈子,所以不想让她经着半丝儿的风雨,可如今偏偏地有人要将三妹牵扯到风雨里,他这个做二哥的无能,而今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地让三妹明白更多一些的事,她见过了这些事,今后应对起来,也不至慌乱无措,无所适从。 那便算了。苏绵掩口打了个哈欠:二哥瞧了,回来与我说一说就好,大半夜的我可起不来。 倒是我疏忽。苏皓忽然想起柴嬷嬷说的三妹近来昏沉多眠的那一番话,只是这会儿瞧见三妹一双眼灵动鲜活,他一时忘了。 苏绵摇了摇头,对自己这个一睡下就难起身的疾症也是头疼得很,每每昏沉难醒,她都会做来一场又一场的梦,那些梦仿佛很是耗费心神。除非是在梦中瞧到了苏绵的从前,否则其余梦境,只消她一醒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知道自己做了梦,可那些梦境与她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纱影,凭她耗尽心神,也难想起一丝半点。 苏皓此时有颇多疑惑待问,话到了嘴边,他却摇头一笑,将这冲动暂搁了下来。 苏绵迎着夜风冷雨,抬起手呵了呵热气:楚楚的身契二哥想怎么办? 也是我疏忽,不是你临行时提醒,我一时也忘了要从聂家拿来她的身契。苏皓立在廊下收了伞,随手掸了掸袖口的雨珠:楚楚对咱们苏家有恩,回头我与父亲商量一声,给她赎了籍,之后她是想留在咱们苏家还是想出去自己过活,都由她。我会给她备上一笔谢银,让她后半生无忧。 二哥想得周到,等明日咱们一道去与她好好道谢时和她商量一二,看她意思是怎么样吧。 其实......苏皓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若今日之事,聂麟也是心有苦衷...... 如今一听着聂家的事,苏绵就觉一股气直冲心腑,她压了压自己的脾性,敛眉看向苏皓:二哥的意思是说聂麟前后所为都是有根由的? 苏皓含混着点了点头,四下一望,却没有再说下去:好了,先进屋吧,外头冷。 内厨房收拾得很是利落,苏绵进去时,一切油盐米面都备妥帖了,只待她随心烹煮。 这是烧火的小丫头,留着她给姑娘打个下手,奴婢们就先下去了。几个厨娘近来多有侍候这位三姑娘,知道三姑娘下厨的规矩,也都不往前头凑。 苏绵点点头,道了声辛苦,却也并没有留着那烧火丫头。 双福木槿早早迎着苏皓一道去了傍边儿的茶房里且歇且等。 姑娘下厨不喜欢人在跟前,世子爷且等一等,一会儿喝碗面汤抵抵凉意。木槿手脚轻快地给苏皓倒了一碗茶汤,见苏皓没了旁的吩咐,便与双福一道退到了门边去。 第6章 金手指 厨房中很快只剩了苏绵一人。 她蹲身看好了火候,方才将厨娘们备好的油盐面酱一一挑拣了过来。 灶台上搁着几个大小不同的盆碗,苏绵用指尖一一点过,最后落在了一个松鼠葡萄纹的瓷碗上。 左右无人,门窗紧合,她轻闭双眼,心念微动,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松鼠葡萄纹的瓷碗里就凭空多出了一碗的明澈清水。 苏绵瞧了瞧碗中清泉,复又阖目在脑海中用意念联通了功德系统,她看着其上所剩不多的积分,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死而复生,再世为人,在她慢慢地与这具躯壳融合后,就发现自己莫名多出了这样一个灵境空间,功德系统。 她前世见义勇为所累的种种功德加加减减,最后将这系统升到了一级,成功地激活了灵境空间。 生活在现代社会,对这些特异之事听得多了,大约知晓是怎么回事。可真正见到,实在拥有又与听说浅闻大不相同。 功德系统负责计算功德值,提供升级服务以及钱物交易,界面十分简便。而灵境空间则是一片桃源仙境,其间遍植花木,万物欣欣,如今看来,世间所有可食之物,大约都几乎存于其间。 功德系统与她交易的所有果蔬肉食,灵泉药饮,也都是这灵境空间所出。 只是灵境空间虽与她共存,她却不能全然地拥有这一片桃源仙乡。如今,她只有在阖目与功德系统作交易时能够在灵境中的小木屋里短暂地停留片时的工夫,她能看到外间花木繁盛,山水灵秀,能嗅到其中清新明润的空气,却也只能止步于小木屋中,巴巴地望着这一片仙境。 苏绵拿过一个瓷勺,从碗中舀出一勺灵泉浅尝了一口。冷泉入口,遍口生香,这香味只停留了一瞬,便化为浅浅回甘,清润冷甜,香妙难言。 这还不过是一级功德系统所能提供的初级灵泉,这泉水味道甘美,久饮强身,虽不是凡物,可因着如今系统等级太低,这灵泉的功效也只比人间极品的山泉水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样好的水自然应该久饮,苏绵也想日日地给家人饮用。可这些灵境中物着实太过昂贵且数量有限,方才也只是这样浅浅一碗,便耗去了她十个积分。 初时她还担心这样的金手指会扰乱一些秩序,在简单的询问交流过后,她才算是放下了这颗心。她与系统交易所用都是平日累积的功德值,至于旁的银钱流通,进退出入,系统都会自动补齐校正,不会让此物扰乱了此世规则。 她重新得了一条性命,又捧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金手指,可转眼间,她却又要为着保命而日日筹谋,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这金手指奇妙神异,同时也有许许多多的限制,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等级未足,不得泄露。 既不能泄露,便只能瞒着藏着,且此等殊物若为旁人所知,难免会引来种种隐患觊觎,在她还未有完全的自保之力以前,隐瞒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苏绵合上眼,再次用意念展开了功德系统的界面。这功德系统共分七级,除了第一级之外,之后的六个等级都仍旧带着锁记。 她再一次点开了系统二级的详情图标,看着其上关于果蔬肉食以及灵泉的降价说明疯狂心动。 就如今看来,每升一级,获取灵境中物所需的积分就会越少,数量限制也会越小。 就像如今,一级系统之内,食材和灵泉等物价格昂贵,种类和数量同样有所限制。目前可交易的所有食材加起来只售卖100斤,灵泉也只有100升。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 她不死心地依次点过三到七级系统的说明,仍旧同从前一样一动不动。看来每次也只能向下看一级,多的信息是半点都难以获取。 只是在第五级和第七级之后,都另外延伸出一个小小的礼盒图标。这两个礼盒图标是可见的。 第五级之后显示的是一个种子大礼包,它的说明也十分详细。 其中几乎存着此世所有常见食材的种子,更有许多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果蔬种类,又重点提了一句这些种子并无任何品种权侵权忧患,且极易存活。 而今通过功德系统交易所得的所有果蔬,即便能在其中取得种子,也几乎不可能在现世里种植存活,如此看来,这种子大礼包当真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奖励赠送品,看着就有用的不得了。 而第七级之后的礼盒图标则是两颗可以随心变幻的种子,只消解开了第七级的锁,便可按照心意决定这两粒种子的品种。这奖励品乍一看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可当苏绵第一眼看到它,又想到《射天狼》中的剧情时,心里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射天狼》中关于陆钺的事所叙的并不是十分详细,可但凡提到,便一定是极要紧的。 据原书所述,陆钺如今这般危及性命的怪症并非是什么先天不足,而是为人所害。 这毒是陆钺尚在皇后腹中时便被种下的,其性歹毒异常,便是集天下名医也难消解,直到陆钺身亡许久之后,才有人找到了解救的法子。 这一味药就是生于眠月谷的落月花。传闻眠月谷乃是月神栖息之地,此花远离俗尘,常年吸取月华,乃世间最为纯净之物,无论中了多么艰险的药毒,只消在咽气之前服下落月花的种子,便能尽解邪毒,且从此百毒不侵。 这落月花有没有这么神目下也难有定论,只是原书中曾模糊地提过此物已经被人寻得,可惜寻得之时,落月花已经三开三败,彻底消融于月光之下,天地之间。 原书至今她还未及看完,不知剩下的那些内容中可有仔细提过此花。不管落月花是否真有这样起死回生,百毒尽消的功效,如今都是能保陆钺性命的唯一希望。 这第七级的种子既然可以随意变幻,那让它变作落月花的种子应当也可实现。 算算日子,她打算就在最近找个借口寻可靠的人去寻眠月谷和落月花,只是眠月谷几乎存于传说之中,在南在北都不知道,那落月花更是近于神药,毫无线索,寻找落月花像是比她拿到第七级的种子赠品更加地不靠谱。 但就是再不靠谱,也总归是一条路。 苏绵心累地叹了口气,阖目再度大略瞧了一瞧这系统界面。 如今能够获取的果蔬菜肉都是这个世界常见的,苏绵翻遍了售卖界面,也没能翻到土豆、玉米、番薯、辣椒这些她爱吃的菜蔬来。 没有种子,给个吃食也好,希望以后能有吧。 也不知再往后,这系统还有没有更多令人惊喜的性能提升。若是越升级,能获得的果蔬菜肉的种类越多,会不会有一天不必升到第七级,就能在系统界面里寻到落月花的种子? 心知这多半是在痴心妄想,苏绵咂咂嘴,遗憾地叹了口气。 现如今这功德值如何获得计算也没有定论,全由系统自主评定,说多是多,说少是少,她目下还没能掌握规律,今后也只能慢慢摸索了。 油盐爆香,面筋汤甜,苏绵很利落地做出了一锅素面。她对自己的手艺固然很有信心,但能将一碗简单的面做成这样的味道,多半还是那灵泉的功劳。 她不知这一份馈赠因何而来,但既然来了,又于人无害,她便坦然受之。只是隐隐地,这系统的许多功能都与如今这书中世界略有契合,也不知她这一趟穿书之行,究竟存着什么深意。 一切备好,苏绵便扬声唤了人进来。 很快便有婆子往茶房里禀了一声,苏皓当先打帘出去,进了厨房,便嗅到一股难言的香气。 这香气并无荤腥杂香,是一种很清淡的素香,携着一股说不出的鲜甜,直往人的口舌之间窜。 二哥是在这里用吗?苏绵瞧着双福和木槿手脚麻利地盛装食盒,自己捧了一碗热汤喝了两口:一会儿叫厨房煮些姜汤,各房里送了,喝一些驱驱寒。 我就这么吃两口得了。一日奔波,加上今夜着实寒凉,又饿又冷之下,苏皓有些耐不住,也不要人服侍,自己盛了一碗面,就着几口酱瓜连汤带面地下了肚。 嘴里吃着,他还是有些恋恋地看着锅里剩下的面汤。也不知是不是折腾了一日饿极了,他只觉这一碗素面香得让人撂不开手。拿筷子撇了撇碗底,到了也没见旁的佐料。一碗素面好吃成这样,还真是让人且惊且惑。 苏皓慢慢地喝着碗中甘绵的面汤,听着屋外簌簌的雨,缓缓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7章 梦魇 菜饭一一备妥,双福和木槿便快手快脚地带着食盒去给苏昭送面,苏绵和苏皓各打着伞在雨中慢行。 三妹的手艺越发精了。苏皓走在前头,微微侧身给她挡了挡风:二哥才离府不几日,恍惚觉着这府里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苏绵闻言一怔,但也并不避讳苏皓所询。 她与先时的那个苏绵纵然有再多相像,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同,她不可能一辈子装傻装愣,日日戴着面具过日子。这苏府众人对苏绵疼爱颇多,自己最亲近的人有所变化,自然也是会有察觉的。 当日她半昏半迷之时,曾听到一个极是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对她说了一番话,直到她在这具躯壳里清醒过来,也一直清楚地记得那番话的内容。 前世种种,今生重生,这件事另有玄机,但现下不可言说,一旦她此时将真相尽数说出,便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灭顶的灾难。 穿书重生,得奇妙神物,她本就心有疑虑,又何敢贸然开口,牵累无辜。所幸先时府中所奉的那位云鹤仙师已经为她解决了这个困扰。 在她醒来之前,这位云鹤仙师便已匆匆离府,离开之前还曾暗示府中人她从前乃是魂魄有缺才会一直体虚怯弱,神慧不足。而今得遇机缘,残魂归来,想来与从前总是有些差别的。 有赖于这位仙师这番似是而非,云山雾罩的话,对于她醒来之后的种种转变,苏家众人只有欣喜安慰的,并无丝毫的猜疑忌讳。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过往种种仿佛是大梦一场,那一日清醒过来,像是方才远途而归,我好像忘了些什么,具体如何,我也说不上来。 苏皓沉默半晌,摇头一叹,却道:我早知道你有些不同,只是这些话与家里人说说罢了,旁人是半个字都不能出口的。 这世上多有捕风捉影,谈狐说怪的,一旦拿住了这个把柄,说不得要编造出什么样的恶毒流言。 二哥放心,我知道的。 苏绵含笑答应,接着在记忆里翻找关于这位云鹤仙师的过往。 可无论她怎么想,也总是对这位仙师印象模糊。记忆里,二人相见的时候不多,除了她体弱将死,余下时候二人极少相见,连话也没说过几句。 这位仙师好像在有意地回避苏绵。 越想越是头痛,苏绵揉了揉脑袋,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如今那位女师傅也已经杳然无踪,不论这一切前由如何,不论她这一身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玄机,都已无从探寻。 之后的一路上,苏皓都没有再提过这事,看样子也毫不介意。 可此事离奇,又岂能真的毫无介意。 但苏皓并不是在猜忌小妹的身份,他只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 小妹自出生起就一直大病小灾不断,身子弱得让人日日安不下心。他们一家为着小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无可奈何之下,也不得不说天信命,不知往寺里庙中奉了多少的香油钱。之后过了六岁,小妹总算是见着了康健的影儿,偏偏的却总是比同龄人反应要慢上一些。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有些稚弱,更是单纯得过分。 到了七岁上,小妹忽地染了风寒,那一场病症几乎要了她的性命,亏得当日云鹤仙师云游到此,救了小妹的一命,从那以后,苏家便一直将其奉为座上宾。素来不说鬼神的父亲更是下令为云鹤仙师修筑了一处清雅别院,供她日常清修静思。 说也奇怪,从那之后,小妹虽仍旧怯弱,可也再没有经什么生死大关。 父母叔婶岂能不望小妹康健快活,可仙师说这是命魂里带来的弱症,即便是她,也难掺手干预,是好是坏,只看将来机缘何如。 而今小妹遇到了这样奇也怪哉的事,云鹤仙师也在朝中赐婚之后悄然离去。 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是小妹的机缘还是又一场灾劫? 兄妹两人沉默地踏入栖霞院时,苏昭正倚在床头慢慢地吃着面,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热汤的缘故,方才还几无血色的脸上也慢慢泛出了一点红晕来。 翡翠惊喜地给苏昭喂着面,见她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丝毫没有排斥的表现,脸上也带出了笑意来。 只是这面实在是香,瞧着汤清见底,却引得人不住地要流连它温暖的香甜。 要不,要不姑娘再吃一碗吧......瞧着汤都喝到了底,翡翠心疼苏昭,想着好容易能吃下东西了,多吃些也不要紧。唐心蓉却将她拦了,只让苏昭又吃了一块点心,便不教她再胡乱进食。 许是先头被这一碗面开了胃,这会儿苏昭吃着这枣泥馅儿的点心就觉着十分不足,且十分珍惜。 唐心蓉看得心疼又心酸,偏偏大夫说了苏昭胃口久久不开,如今不能依着她的性子随意地吃,只能慢慢地调理起来。 用了饭,服了药,苏昭几乎是沾着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她问过楚楚的所在,又紧紧攥住唐心蓉的手,才肯合眼休息。 屋中留了翡翠侍候,唐心蓉将若梅一道留了下来,有个什么,也好应对。而后她便带着苏皓苏绵兄妹俩到了外间暂坐休息。 兄妹两个都是一样的苦瓜脸,唐心蓉给他们二人盛了热汤,让两人安心坐下驱驱寒气。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她看向苏皓:说说今日这事。 她今日只忙着昭儿的事,旁事未及理会,这会儿安置好了苏昭,她也就有了些空闲。 是。苏皓坐着与唐心蓉行了礼,才道:我已审过几个聂宅的小厮护院,今日这事,的确是全衡一人所为,且......苏皓有些犹豫:目下看来聂麟并未参与,照孩儿看,聂麟虽该死,但并没有欲害长姐之心。 无心有意。苏绵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热汤:今日种种,他至少也有九成的错。 苏皓很认同这话,只是方才审问过程中得了一些消息,让他心中不能不存了许多的疑虑,对聂麟的痛恨失望也一直存着疑影儿。目下许多事都没有理清个头绪,聂麟那头儿还要与父亲二叔密谈,他心知此中必有内情,但此时仍旧开不得口。 这次回来,许多事都已经变了,在北院时柴嬷嬷的一举一动犹在眼前,这府中已经存了不少的暗棋,此后言行,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了。 他一口饮尽姜汤,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看一看,有什么消息,明天来告诉二婶。转眼瞧见三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他便又补了一句:也告诉妹妹。 苏皓走后,唐心蓉才伸出手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儿:不用苦着脸,今日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不管有多少烦难,总都会慢慢解决的。 天明时雨才将将停住。唐心蓉在栖霞院守了一夜,这会儿又放心不下女儿,转道过来瞧了瞧她的寒暖。 苏绵这时辰依然没能起身,唐心蓉坐在床沿,拿过帕子抹了抹她颈窝的细汗,又转头轻声问:昨晚玥儿又被梦魇着了吗? 回夫人的话,姑娘昨夜睡得安稳,是快天亮时才说起了梦话,这次好像并不严重。木槿回了话,又递上一块棉帕:夫人,姑娘这两日虽说渐渐地好了,可若是强行唤醒,她一天都会很不舒服......只是今日究竟是大日子,您看是不是定要叫姑娘起身? 不必。唐心蓉犹豫了片刻,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容和轻蹙的眉头,心口便是一阵闷痛:外头的事有我,你们在这里照顾好她,旁事勿理。唐心蓉在这里洗漱了一番,略略整了整精神,便一径往前院去了。 今日纳征,想来定有许多的珍奇宝物,回头家里点过了,定会拿来给姑娘瞧,到时也让姑娘热闹热闹,高兴高兴。双福看着木槿蹙眉不语的模样,不想让她太过忧愁,自己强笑着说了一番热闹话,可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不开心。 木槿倒是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她摇摇头,转身回了寝阁,拿起针线慢慢做着。 珍宝再多有什么用?皇家用这些死物来换苏家女儿一生的幸福,就算是龙肝凤髓,金心玉魄,这府里又有谁会稀罕,谁能甘心? 也不知道姑娘梦着了什么。双福看着苏绵眼角沁出来的泪珠儿,禁不住凑近了细细去听:我好像听着了个风字...... 木槿将她拉起来,将帘帐掩好,合身坐在了脚踏上,轻轻按了按额头:什么风啊雨的,今后不许混说。木槿叹了口气,呆呆望着一处出神。 先时夫人也想知道姑娘梦中都见着了什么,可怎么听都听不清楚,听不明白。 后头是云鹤仙师说了不必强求,才没有再追究下去。 她们心里着急,心疼,可也到底难除了姑娘这病症。 好容易姑娘较从前更好了,却又添了这样一个梦魇难醒的弱疾,如今也只盼着这病症快些过去,否则入了宫,只怕更添烦难。 日头渐渐地上来了,苏绵也迷迷糊糊地起了身。 梦中残余的心悸仍未消散,她却已几乎将梦境忘了干净。 寝阁外有丫鬟求见,苏绵更了衣,也想出去散一散。 出得寝阁时,双福落了一步,回头提了个厨房进上来的红漆圆盒来,里头是一些点心小食,姑娘出去散步,寻个安静雅致的地方用一些也好。 姑娘,你为什么总往左边瞧?外头阳光正好,昨儿一夜风雨,这会儿碧空如洗,空气湿润清新。双福跟在苏绵身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一句,倒将苏绵给问住了。 苏绵又往身侧瞧了一眼,仔细一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可让她认真说来,她又说不上什么根由。 主仆二人齐齐将这话略过,见着那传话的小丫头,苏绵让人给她抓了把果子吃,笑吟吟地问她有什么事。 姑娘,宫里送了两位教导嬷嬷来,此刻就在大夫人屋里,大夫人说让奴婢来瞧瞧,等您有了空,吃过了饭,歇好了,再让奴婢侍候您过去见一见。 伯娘今日看着还好吗?苏绵让摆了桌,打算在院里吃过饭就到伯娘屋里去看一看。 宫中的嬷嬷且不提,她担心伯娘的身子,也担心伯娘知道长姐之事后的反应。 第8章 美玉明珠 纳征当日,宫中特意送了嬷嬷来教导太子妃宫中规矩,纵然两个嬷嬷身份不及侯府主人贵重,但好歹担了个宫中所送的名头,搁在谁家,都得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 可偏偏苏家不与别家同。 要说侯府怠慢,如今与两位嬷嬷寒暄的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侯夫人江彤,可若说侯府如何地盛待她们,到了如今,二人连那未来太子妃的影儿都没见着。 陈嬷嬷与庞嬷嬷分左右坐在炕下首的两张圈椅上,丫鬟们往来奉茶捧果,殷勤非常,江彤言语爽朗,几句话便将场面打了开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 江彤言语亲近又不失威仪,话中似是句句都有深意,偏偏让人生不出半分恼怒来,还只觉被这位夫人如此款待,心中惶恐。 在座的都是见惯了人情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很能过得去。你来我往,谈笑挥霍间颇有一番和气景象。 陈嬷嬷低头捧着茶慢慢喝了一口,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敦厚老实,规矩严谨的模样。 庞嬷嬷却不同,她将这屋中的摆设,连带着丫头们的穿戴都夸了一通,瞧着与江彤十分亲近,是个温慈亲切,圆融通达的人。 陈嬷嬷言语谨慎,既不失了礼数,也不借着攀谈拉关系,扯交情。她从容地听着庞嬷嬷满口的锦绣繁花,没有半分夺她风头的意思。 陈嬷嬷多是在专心品茶用点,但觉这玉雕吉祥如意盖碗触手温润,白玉映茶汤,雪白翡绿,清雅非常。 茶是好茶,点心也是格外地可口,旁的就罢了,她倒是对其中一道枣泥糕十分地钟爱。 江彤待客,自然十分地体面,点心样样精致,种种可口,若是单论,自都是十分出色的,可与这枣泥糕一比,便通通地落了下乘。 枣泥糕点的香甜竟全然是出自食材,没有半分糖蜜的黏甜,清蜜适口,还带着一点微微的酸。 陈嬷嬷自己也是颇通厨事,寻常也爱琢磨些点心来讨自己的喜欢,今儿这枣泥糕一入口,便教她吃出了端倪来。 越是简单的食点越是能瞧出工夫,能将枣泥糕做到这个地步,想来此人的手艺必然十分地了得。 嬷嬷尝着这糕点可还好吗?江彤与庞嬷嬷寒暄,也没有冷落陈嬷嬷,她瞧着陈嬷嬷手边那碟子几乎见了底的糕点,掩唇一笑:嬷嬷既然喜欢,回头我写了方子赠给嬷嬷,这几日也着厨房日日给嬷嬷备着。 陈嬷嬷自是满口的感激。到了她这个年岁,该享的福也都享了,该受的罪也受尽了,一颗心早已少起波澜,唯难舍下这一点人间烟火。美食足味也足心,也算是此生难得的安慰了。 江彤此刻的笑才显得颇是真心,也有几分得意:这糕点虽好,也要瞧着枣是不是上乘,不瞒嬷嬷,做糕点的枣儿是家中小辈得知我爱用这一口,费了心去外头寻来的,可惜了,拢共也就那么些,不然,做些旁的枣子糕点也颇使得。 想到自家的三丫头,江彤心里就柔软一片,可一见这两位宫中嬷嬷,她心中的欣喜就落了一半下去。 今日皇家过礼,侯府院中满是贵重的供品奇珍,非皇室贵胄,只怕连见也难以见得。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的三姑娘就要落到那虎穴狼窝里去了,此去前程未卜,生死难说,纵然全天下的宝贝都到了眼前来,又有什么意思? 江彤低头木然地吃了一块点心,勉强将目中的哀戚愤恨都遮掩了过去。 她素来爱吃枣子,三丫头就满天下地给她寻好方子,好枣子。 江彤只觉入口的佳肴都像是带了倒刺,刺得她从嗓子到心口火辣辣地疼。她喝了口茶,闭目缓过这阵心酸心痛,才又撑起一副笑脸与宫中的两位嬷嬷周旋。 夫人,三姑娘来给您请安了。柴嬷嬷进门来恭声禀了,屋中的丫鬟不待江彤吩咐,立时十分恭谨亲近地迎了苏绵进来。 庞嬷嬷目光微闪,转脸去瞧了瞧陈嬷嬷,却只能看到陈嬷嬷一脸的老实相。她好没意思地撇了撇嘴,暗暗骂了句装模作样。 想来先时还是她小瞧了这位三姑娘在侯府的地位,纵然这位不是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可瞧瞧这满屋子丫鬟婆子的殷勤样儿,就知道这位三姑娘在侯夫人面前有多么得脸了。 陈嬷嬷与庞嬷嬷都是在宫里伺候老了的,宫中的美景就像花园子里头的花,一季过了还有一季,春兰秋菊,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那一番颜色。 可当二人见到这位侯府三姑娘,未来的皇太子妃时,还是忍不住为她容色所动。 苏绵今日着了一身粉橙绣海棠纹样的衫裙,颜色明艳,花绣精巧,行动间翩然纤秀,灵动若飞。不观其容,只瞧这般仪容姿态,便已教人不由心折。 她一头墨发梳作飞仙髻,钗环花钿点缀其间,珠翠华繁,却更显青丝如瀑,美发如云。 如此盛装,偏生未将她容色气度压下半分,反更显她容貌清艳绝俗,气度温雅从容。 苏绵望着堂上众人轻轻一笑,一时之间,天地灵秀,仿若尽集一身。 她的眼生得极美,盈亮明澈,像是蕴着秋水之神,藏着温柔明月,而那颊边浅浅的梨涡儿也将她一张脸点缀得极是甜美,让人一见,便心生呵护怜惜。 苏绵在江彤三步远的地方行礼,还没福下身去,就被江彤拉着揽着坐在了自己身边。 今日还有些凉呢,怎么就穿成这样出了门,斗篷也不披一个?江彤顾不得旁的,先将苏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又往她怀中塞了个式样精巧的手炉,这才像是想起了二位嬷嬷,携着苏绵引她一一见过两人。 苏绵乖巧起身与二人行礼,嬷嬷们虽是来教导她规矩的,但到底主仆有别,不敢拿大,都紧着避了她的礼。 无论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这头一次照面,彼此的尊重和礼数算是周全了。 第9章 无事献殷勤 彼此之间略尽了礼,众人便分主宾落了座,庞嬷嬷心中筹算颇多,却仍忍不住地想去瞧苏绵的脸容。 什么才是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她今儿个才算是见识了,生就这样的容貌,往日里京城却不闻半点风声,可见其家人对她的珍惜爱护。 庞嬷嬷目光一闪,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 陈嬷嬷也一样脸上带笑,即便她再是刻板守礼的一个人,对上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容,也仍旧持不住地心软心怜。 我这三姑娘自来体弱,每每换了季,更是汤药不断。江彤半搂着苏绵,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说来也不怕二位嬷嬷笑话,因着我这三丫头怯弱,打小儿我们就把她护在屋子里,怕她磕了绊了,冷了疼了。如今得蒙圣恩,点了我这小姑娘做皇家的媳妇,这原是极大的恩典,可我家姑娘身子着实单薄,规矩也有亏欠,是以我们一府上下时常惶恐,怕辜负了天恩,也辜负了圣上娘娘一片慈爱之心。今日二位嬷嬷入府,我这姑娘没能及时迎出来,不是她规矩不好,实在是身体有恙,有时病得狠了,连屋子都迈不出来...... 江彤半是真心,半是做戏给两个嬷嬷看,一时眼眶也是通红:今后我就将我这姑娘的规矩交给二位嬷嬷了,还请二位嬷嬷多加照料,若一时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宽谅她几分,我在这里,托付二位嬷嬷了...... 江彤说着就要起身行礼,二人哪里敢端坐受礼,忙忙地起身扶了,又加回了一礼。 夫人也太多心。庞嬷嬷笑呵呵地看向苏绵:姑娘这样的人品,谁家会忍心苛责她半分?我们奉命来教导规矩,可说到底也是个奴才,自会小心侍奉,夫人不必担忧,尽管交给我们就是了。 苏绵含笑看了庞嬷嬷一眼,而后便状似守礼地低下了头去。 陈嬷嬷也道:夫人放心,我们只有彼此谦让的,必不会累了姑娘。 两边都未有怠慢为难,这一场会面似是主宾皆欢,无有龃龉。 苏绵亲送了两位嬷嬷离开,到门边时,庞嬷嬷回头瞧着苏绵,笑得极是殷勤亲近:姑娘只管好生养着身子,什么时候好受些了,再着人去吩咐我们,我们再来给姑娘说说规矩,这都不妨事的,姑娘实在不必太放在心上,反让我们不安了。 苏绵福了福身,一副乖巧温然的模样。 庞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到底是打发了这些人,江彤携着苏绵回了自己日常起居的地方,一进了暖阁,就亲自给她将发上钗环卸了,让她往炕上躺一躺,还拿了薄毯来给她盖在身上:不是说了歇好了再来,这里我还应付得了,你急个什么? 我想伯娘嘛。苏绵笑吟吟地靠在江彤怀里,轻轻伸了个懒腰:伯娘累了吗?玥儿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伯娘是睡不成了,你睡。江彤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宫里这些事繁杂得很,回头还得把那些聘礼打理了。 我和伯娘一起。苏绵拉住江彤的手,一双晶亮的眼睛含笑看住江彤:伯娘前儿还说要教我学一学这些呢,现在又心软了不是? 江彤笑意一滞,也只能叹着气点了点头。 姑娘即将出嫁,出了门子后到底不似家中这样自在。江彤有心让她好好地再松快些时日,可只要一想到苏绵即将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她就不能不硬起心肠来。 小姑娘眉眼间一片澄明的天真可人,这是长久娇养尊贵出来的纯真明澈,若是可能,江彤希望这一辈子这里都不要染上丝毫的忧苦尘埃。 这两位嬷嬷,你心里怎么想?既下了决心,江彤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将这些烦难事都教给她。 苏绵笑了笑,扶着江彤倚在靠背上,自己在后给她按揉着肩背:庞嬷嬷对孩儿似乎很是殷勤,看起来颇好相处。 江彤还没来得及着急,就听自家的小丫头接着道: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 江彤缓缓松了口气。 二位嬷嬷是宫中有名位的嬷嬷,吃不着侯府,喝不着侯府,说白了,她们与侯府不过这一锤子买卖。 江彤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将一声叹息压回了心底。 既不受制于孩儿,却又如此殷勤,便只能是另有所图,只是眼下,孩儿还不知她图的是什么。 江彤沉默着拍了拍苏绵的手背,轻点了点头。 小姑娘太过懂事,懂事得让她心酸不已。 如今这桩婚事,生生就是要他们将自己的心头肉推到那不见天日的坟陵之中。 若然太子无事,此事尚有转圜,可太子分明是个短命的,且与皇上算不得和睦,如此处境,便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妇人也难在其间从容自若,更别说自家的丫头是个未经世事,单纯天真的孩子了。 此刻江彤当真是有些后悔。 今年小姑娘就十七岁了,寻常人家,也早早地为自家孩子打算好了终身。 可从前这孩子身子怯弱,加上神慧有损,他们总想着要把她养在府里,慢慢地挑,仔细地选,哪怕养一辈子,他们苏家也是无碍的。 偏偏拖到这个时候,让皇家给钻了空子。 左思右想都是错,江彤心口堵着一口气,如何都难安宁。 如今这孩子旧疾痊愈,整个人机灵又通透,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见好,这本是一桩喜事。可从来祸福相伴,此后,他们也难再护她一生安宁。 那位陈嬷嬷是皇后特意挑选来的人,你可以多听听她的。可到底人心隔肚皮,规矩上听了她的,旁的,总要自己多多思量才是。至于这个庞嬷嬷......江彤冷笑一声:此人是有心人使了万般手段塞进来的,既无法把人阻拦在外,倒不如瞧瞧她居心如何,你不必担心,伯娘使了人仔细看住了她,到底什么用心,也总归是要见分晓的。 我明白。苏绵认真应着:您放心,若孩儿在自己家还教人蒙了,那岂不真是个小傻子了? 又胡说。江彤握过她的手:有些事,从前伯娘不愿让你听着,但是从此之后,你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伯娘只能......只能让你心里有个底儿,别怕,伯娘会拼力保护你,咱们家也会护着你的,别怕...... 伯娘说罢,孩儿不怕。苏绵故意露出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无所畏惧的笑,心里却酸楚得不成。 这个女人是真的将自己当作心头肉一般地疼爱,而今她即将入宫,她的这些家人只怕比她自己更要忧惧心痛。 第10章 乌琅贡女 直至走出北院甚远,庞嬷嬷脸上的笑都没有落下去。 她瞟了一眼闷不吭声走在前头的陈嬷嬷,颇是得意地挑了挑眉。 那苏家姑娘委实美貌,可这又有什么用?如今太子已经不成了,这样的美玉明珠进了东宫,也总归是要蒙尘的。 有命无运,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运道不好。 不过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庞嬷嬷回忆着适才所见,只觉这这未来的太子妃寡言少语,安静乖巧,一看就是被家里呵护惯了,并不是个精明厉害的,想也是不大中用,当初主子千叮万嘱地派了她来,她还当这差事多么难办,如今想来,只消她肯多用些心,将从前在宫中历练出的手段使出几分来,就能将这娇娇怯怯的闺女给哄住了。 庞嬷嬷越想越有把握,只是瞧着陈嬷嬷那老实清高的模样心里就来气。都是奴才,谁比谁高?绷着那一张老脸在这里充贵人,也得瞧瞧人家主家认不认。 世人惯爱听那奉承阿谀,花团锦簇的好话。冰着一张面皮,就是心里头藏着金子,人也懒得多瞧一眼。 庞嬷嬷一甩帕子,抬着下巴一阵风似的掠过陈嬷嬷身边,经过她时,还轻轻嗤笑了一声。 陈嬷嬷不与她计较,从始至终走得又缓又稳。 她知道庞氏是把人把事都给想岔了,也难怪,跟着那样一个主子,骄横跋扈倒是学得了几分精髓,偏偏眼界手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苏家三姑娘这样的人,谁将她当成个泥人来拿捏,那才是个真傻子。 那姑娘气度容止,都非是个糊涂之人,也绝不似传言中那般痴傻羸弱,今日对庞嬷嬷,也不过是面上笑着,目中无意。 想到来此之前皇后主子的嘱托,陈嬷嬷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与这位姑娘可谓郎才女貌,良缘天定,只可惜了,也不知殿下有没有这个福分。 暖阁中浮着一脉浅淡幽雅的绵甜香气,江彤与苏绵隔桌而坐,慢慢地与她分析后宫局势:所以入宫之后,旁的嫔妃也就罢了,你头一个要小心的就是这位薛贵妃,若她着意向你发难,连皇后娘娘也会有所为难。 江彤摸了摸小姑娘温凉的发丝,心中满是忧虑:莫看宫里宫外多少人瞧不上她的做派,但是这样的人往往手段越是下作,行止越是狠辣。她是个有心思的人,宫中美人如云,得一时的宠爱容易,得十数年的宠爱难,她能坐到贵妃的位子上,且还圣宠不衰,就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要小心,不要与她迎头对上,自然,她若是对你动手,你也不必心慈手软,你是个小辈,在宫中又无根基倚仗,有什么为难,要记着去寻皇后娘娘,也要记着想法子往家里传话,什么烦难事,万万不要自己担着。 苏绵听着伯娘对她的嘱托,忍不住地一劲儿想笑。 伯娘这是让她躲在脑袋大的后头装鹌鹑,有什么为难都抛到旁人身上,自己不要受伤添烦。 她明白伯娘的心意,也知道苏家众人的无力。 但凡有一丝的可能,他们都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当中。 苏绵自然知道宫中不是个长久安乐的地方,那里是天下权势富贵所极,也是人心最复杂,纷争最扰人的地方。 对她来说,如今想到那座宫城,就如同坠入了一场梦,她自己亦有些不真切的模糊感。 接下来江彤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越是说,越是忧心。如今唯一能让她有所安慰的就是自家的小丫头并没有露出震惊难安,惶恐无措的神情。 她是心里有底的。 江彤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好了,伯娘,再说我都要记不住了。苏绵将炕桌挪开,将自己亲手煮的补汤端到江彤面前。这里有她花了大价钱与系统交易所得的可怜的一点补身养气的食材,就是为了让江彤缓和心绪,一会儿万万莫要因着长姐的事悲怒攻心。 到底是孩子的一番心意,江彤虽然胃口不大好,还是一勺勺喝了干净。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 这汤倒是清甜得很。江彤呷了两口茶,觉方才那汤药虽是补汤,但入口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润爽口,让人通身舒坦。 见伯娘脸色好看了些,苏绵含着笑,状若无意地说道:我都快出门了,若是长姐这时候也能在咱们家陪陪我就好了。 提及苏昭,江彤难免挂心,也将心思从后宫琐事中挣脱了出来。 苏绵来前,已与府上医师问过伯娘的身体状况。如今长姐已经归家,这事不可能瞒过今日去,与其让她骤然得知,惊怒不宁,还不如自己慢慢地与她说来。 伯娘素来疼她,有她在跟前,也总算有个安慰。 要是我和长姐都不必出门子就好了,我们两人就能长久地留在家中,侍奉在长辈膝下。 又浑说。江彤搂过这个撒娇的小女孩儿,脸上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伯娘也不想让你们姐妹早早嫁出去,可...... 可聂麟是姐姐的心上人,伯娘想让姐姐高兴,对不对? 这孩子,嘴上没一点遮拦。江彤掐了掐她圆乎乎的小脸,看着她眉眼间未脱的天真稚气,含笑轻轻一叹:入宫之后可不敢这样口无遮拦,一口一个嫁人的,也不知道羞。 苏绵扁了扁嘴,慢悠悠叹了一口气。 恕她实在对自己即将嫁人这件事没有半分的真实感,而且就如今这个局势,她与其说是嫁入宫中,不如说是到了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她心头更多的是无助和惶惑,哪里来的闲心思去害那无甚所谓的羞。 眼见她小大人似的叹气,江彤反而被逗得笑出了声:也罢,你既然想昭儿了,那回头就寻个空闲,将她接回来陪陪你。 女儿有孕,自然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最为妥帖,这几日聂家那头儿没见有新的消息传来,但她这心头怎么都难得安稳,必得自己亲去瞧一眼才算是好。 苏绵乖乖巧巧地一笑:那敢情好,咱们家什么好吃的都有,人也都是用老了的,我听说女子有孕心绪起伏,而且极是艰难,此时若能得了家里人的体贴呵护,才能安安生生地将孩子生下来。 江彤执家多年,若是到了此时再瞧不出这里的猫腻儿,侯府也早败在她的手里了。 坐好了,好好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三丫头从不是个任性别扭的人,即便是思念长姐,也多是会想着自己前去探望,断然不会屡屡说出要将人接回府中的话。 苏绵依言坐好,偷眼瞧了瞧江彤的脸色,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是不是昭儿在聂家出了什么事? 听到伯娘语气惶急,苏绵也不敢再绕弯子来糊弄。她往江彤身边凑了凑,拽住江彤的袖口,觑着她的脸色,慢慢地将聂家的事细细说来。 究竟已经过了一晚,过了最艰难危险的时候,此时听来,江彤纵然仍旧心如刀割,怒火满腔,却到底还是能自持的。 苏绵祈求地望着江彤,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如今长姐归家,最能依靠的就是伯娘了,我也还有许多事要赖着伯娘,您要保重身子,别让我们都没了主心骨。 许是有这么个贴心的丫头在旁劝着,又知道女儿如今算是暂脱了危境,江彤心口的憋闷竟慢慢缓和了下来,连日的眩晕头痛也仿佛一并失了踪影。 今日厨房里炖了鸡汤,这会儿我陪着伯娘一道去瞧瞧长姐,好吗? 江彤匆匆地带着侄女出门欲往栖霞院去,半道儿却被家人急惶惶地寻了正着,说是宫中使者来了,府内上下都等着夫人主持局面。这下子江彤也不能丢下这一大摊子去瞧女儿,只得抑着担忧焦躁,吩咐人摆上案,设着香,迎候天使来府。 今日宫中几番往来,前头是为着纳征,这会儿前头的事还没料理清白就又来了一拨,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绵想了想,差了木槿去打听消息,自己带了双福往栖霞院去给长姐送汤饭。 大约是归了家,心有所安,苏昭如今虽还是没什么精神,整个人却已平和安心了许多。苏绵看着她就着酱瓜吃了半碗汤泡饭,见她整个人都是一副倦懒模样,也不欲再留着惹她耗费精神,便辞了她,一径地出了院来。 木槿打听了消息回来,正与苏绵走了个对头,主仆二人一番计议,苏绵方才知晓今天宫使这一遭是为着什么。 而今四海动荡,大魏究竟是个天朝大国,想寻求庇护,往来交易的,自然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乌琅国的诚意之一,便是这些解语花一样的贡女。 奴婢听说这些乌琅国的贡女姿容妩媚,且人人手里都拿捏着一样绝活。木槿搀着苏绵慢慢走着,将自己得来的消息详尽交代了清楚:这次得了赏赐的一共有五家,其中只有咱们侯府所得的贡女最多。宫中赐下的这五人,管家暂将她们安排去了小竹轩。 姑娘既要入宫,很多事总要与从前有所不同,这些事,总是要明白的。 将人当作筹码交易,随意赏赐,以彰荣显,这让苏绵心里很不舒服。且苏家的男儿向来不纳二色,皇帝将这些如花似玉的异国女子送来,还不知安的什么心。 从前,宫中也这样赏赐过咱们府上吗? 从前没有这样的事。木槿前后瞧了一眼,与双福对了个眼色,觉周遭并无耳目,才低声道:奴婢知道姑娘不喜欢这样的事,但是宫中赐赏贡女,这到底是一桩值得夸耀的事,家中......从前并无这样的殊荣。 苏绵闷闷点了点头:其他四家都有谁? 木槿将其余人家一一说来,最后才为难道:这次宫中也赏了聂大人两个乌琅国贡女。 苏绵脚下一顿,一张脸立刻黑了下来。 他们侯府方才与聂麟闹掰,这还没缓过一口气呢,皇帝就转手赏了聂麟两个美妾。 而今皇帝眼线处处皆是,虽昨夜他们安排谨慎,处事小心,可那样大的动静,皇帝不可能丝毫不知。 皇帝前脚赏了侯府,转头又赐了聂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他们息事宁人,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这一手笼络人心,恩威并施,手法并不高明,但也足以让人堵心。 还有二哥和聂麟,他们仿佛还有事瞒着,有苦衷,有内情,是万不得已,是百密一疏? 苏绵头痛欲裂,一时间无比地想要回到现代社会。她在外婆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遇到过的最烦难的事与如今相比,也仿佛都成为了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而今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都要看看脚下是不是有致命的陷阱,有夺命的危机。 从前想来可笑、可怕、可恶的事在这个时代都是理所应当,处处皆是束缚禁锢人的规矩礼教。若想活下去,便只有忍痛将自己套进泥木壳儿里,缩手缩脚,挑筋断骨,形如木胎。 命都不能由得了自己,何谈快意自由? 第11章 我命由我 一路清风拂面,待苏绵慢慢缓过了这阵忧烦愤怒,方开口问道:二哥这会儿在不在府上? 这事方才木槿也已经奉命打探过了,听苏绵追问,便道:奴婢问过,世子爷这会儿还未归府,奴婢已经给世子爷院里的人留了话,世子归府,姑娘便能即刻得了消息。 昨儿与二哥商定了要一道去看楚楚,可到了现在二哥那儿都没有信儿传来,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什么事呢?是聂麟的事,聂家的事,究竟昨夜那场风波会牵扯出什么麻烦事来? 百思无果,苏绵便打算自己先往楚楚居所与她说话。 楚楚被安置在府内一处僻静雅致的小院,府上给她拨了两个丫头专程照管。苏绵踏进院门时,正见楚楚在那里一面嚼着点心,一面挥霍谈笑。 初见楚楚,她只觉这人容貌艳丽,又因她为着长姐奔波而心存感激。如今再见,看她这样恣意无拘的模样,心里也不由舒展了很多。 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哭得痛快,笑得淋漓,即便不合规矩,可只消本心无过,不碍旁人,又有什么错处呢? 姑娘来了。是两个丫头先注意到了苏绵,楚楚也跟着敛了笑,局促地整掇着头发和衣衫。 奴婢见过姑娘。楚楚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婷婷地行了个礼。 苏绵避开,与她分主客坐了,笑着先向她道了句谢。 那算什么大事,我受了夫人的好,报答她是应该的。楚楚扶了扶鬓上的一支花簪,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何况今儿一早,府上就送了许多的金银衣饰来,都够了,都够了。 木槿和双福几乎是在侯门长大,何尝见过这样张扬轻佻,谈笑无矩的人,她们觉她市侩粗俗,可心里又实在对她生不起恶感来。 楚楚姑娘实在不必客气。苏绵笑了笑,把她与二哥昨夜商量好的话告诉了楚楚:自此之后,姑娘就是自由人了,何去何从,但凭姑娘自己喜欢。 楚楚脸上那种过于夸张肆意的笑慢慢收了起来,目中倒有些晦涩的水光,只是一瞬,便恍惚着不见了。 那我......我...... 楚楚姑娘将来想做些什么呢? 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楚楚瞧向坐在对面的女孩儿,她清雅得就像是一朵无暇的玉兰,偏偏娇艳难掩,是世上最珍贵的美玉明珠,合该是被人捧在掌心,放在心上的。 可自己呢?楚楚慢慢将双手搁在了膝上,有些羞于,也怯于去看这个娇美动人的女子。 她在污泥里长大,在红尘中翻转,从来没有人将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她只是一件货物,一个玩意儿,可以任人轻贱。 但这对姐妹是不同的。 苏昭待她虽称不上多么亲近,可她拿自己当个人看,给了自己尊严和尊重。在聂家时,也从不许人对她任意糟践欺辱。莫琇入府时,聂麟原意是要将她归还本所,她知道聂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也不敢奢求真情厚意,她只求能得一处安心之所,让她不必再遭受那些身不由己的痛苦折磨。彼时走投无路,她便豁出去恳求苏昭将她留下,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强似为姬为妓。原本她心中是没有报太多期望的,谁知苏昭竟然真的肯出手保下了她。 谁把她当人,谁于她有恩,她就能豁出命去报答谁。 而这位三姑娘,也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苏绵看着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和她一样贵重的女子,她的眼里没有那种看着脏东西的鄙夷和轻蔑,她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寻常的,清清白白的人来看待的。 长姐早晨还问了姑娘,她说姑娘的手很巧,剪的绣花样子,捏就的点心花样,是经年的老役也及不上的。 是吗。楚楚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我......我是不是得去给夫人请个安,我是怕她不愿意见我......她心中感激苏昭,却明白自己的存在对苏昭来说有多么刺心刺眼,所以她虽然平素想着法子地报答苏昭,却不敢屡屡地往她跟前儿凑。 楚楚姑娘今后还是莫要再唤我家大姑娘为夫人了。双福提醒了一句,楚楚点点头,有些意外,随即释然。 长姐如今身子不适,并没有不想见姑娘的意思,姑娘对长姐有相救之恩,着实不必这样拘束。苏绵笑笑,将自己之前就想好的话说出了口:楚楚姑娘喜欢下厨吗? 楚楚怔了一怔,恍惚着重重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有很多事都不由她自己做主。她生了一副好相貌,这于她而言既有福,又有祸。 自她懂事以来,学的都是如何讨人欢心。诗词歌赋,行止坐卧,都成了一种可以用来衡量价值的艺业。她读过听过很多的书,背过学过很多的诗曲,但那都不是她所喜欢的。 她喜欢下厨,喜欢将那些点心捏出极为花俏精致的模样来,看着点心花样一点一点在自己双手间成型,那让她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仿佛有一件事,总是能由她心意而来的。 在园子里,她们这些各有身价的姑娘行止都有人看管。教导的假母曾经说过,她们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是属于园子的,谁敢自己损伤了,就别怪他们不留情面。 下厨沾水,沾水就会伤手,伤了手,她这个人所值的银子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学,悄悄地看。这双手,这副身子是她的,却从来都不由她自己做主。 而今,这位侯门深闺的三姑娘这样笑吟吟地看着她,带着这样温暖柔软的笑容,问她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喜欢,奴婢喜欢下厨。楚楚目中含泪地重复了几遍,生怕苏绵没有听清楚。 没有了那些过分张扬的市侩和媚俗,苏绵从她眉眼间看到了一点倔强的坚韧和期待。 她笑笑:左右时日还长,姑娘初到这里,大可慢慢地歇上几天,再好好想想自己的心愿。还是那句话,想走想留,何去何从,全凭姑娘喜欢。姑娘想好了,决定了,可差人传话给我,到时我自另有话说。 苏绵已离开许久,楚楚仍旧木呆呆地看着石桌对面摆设的茶碗。 多年积攒的委屈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捂着脸,一面笑一面哭。泪水将面上厚厚的脂粉冲净,露出了她过于苍白的容颜,可这一回,楚楚却不想再寻脂粉将它遮掩起来。 姑娘是想留下楚楚吗?离得远了,双福左右瞧了瞧,扁了扁嘴道:姑娘待她也太厚了。 苏绵笑笑,随手拂过墙面上冒出了茸茸尖儿的新叶。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事是她做不到,无法做的,但有些事既然到了眼前,她就忍不住地想要管上一管。 别抱怨了,姑娘待她再好,有待你好吗?木槿好笑地戳了戳双福的额头,看前头有个本院的小丫头匆匆跑过来,便与苏绵交待了一声,自己几步迎了上去。 第12章 奇香诡味 姑娘,是府里的绣娘到了咱们院里,大夫人传了话,让她们用宫中所赐的衣料为姑娘打理几身新衣裳。木槿将事禀了,又来讨苏绵的主意,主仆三人商议了几句,双福便先同着那报信的小丫头一并回院安置府上绣娘。 绸缎绫罗几乎将这一室映得闪耀辉煌,丝罗绫缎上的绣样精巧奇丽,华贵非常,映着日光,别有一番璀璨光景。且不说金丝银线,只说这样出神入化的针法和绣技,便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苏绵一路缓步归院,一进屋便见这满目繁曜,她怔了怔,开口免了绣娘们的礼,这才随着她们的指点,慢慢地将这些衣料布匹一一看过去。 其中几样衣料的颜色制式,也是姑娘今后的身份才能穿着的。两个利落老成的绣娘上前来行了一礼,欲为苏绵量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木槿从中拦了。木槿自己捧了一应量物,与双福一道侍候着苏绵在寝阁里量了身。 苏绵知道木槿的好意,见她忙的辛苦,便笑眯眯地道了句谢。 木槿摇摇头,顿了顿,还是道:这几日奴婢也学了不少规矩,奴婢知道姑娘素来不看重那些虚礼,可入了宫,人多眼杂,许多规矩说不得也得一一遵照了。 瞧着木槿一脸严肃的样子,苏绵也就乖乖地听她说话。 看着姑娘这一副认真的模样,木槿不由失笑,心里却也泛着暖。她比姑娘大了两岁,打小就在姑娘身边侍候,待这位小主子,她更多的是一种待妹妹的尽心和疼爱。如今看她这样,许多话木槿不忍心说,可到了这时候,都已经不得不说,不得不做了。 我与双福是姑娘的奴婢,入了宫,主仆有别,姑娘待我们好,不愿意把我们当奴才来看,我和双福都明白。可是宫中人却不都似姑娘纯善,一旦姑娘待我们太过亲近,失了规矩,只恐会有人捉了这个把柄来与姑娘为难。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 苏绵听得头昏脑涨,方才因着那些漂亮衣料而起的喜悦也落了一半下去。 所以,今后道谢一类的话姑娘万不可再说,也不能动辄就拉着我与双福同桌同坐。 苏绵点头答应着,虽觉得大概不至这样严重,可心底里又隐隐觉着木槿说的才是对的。 她入了宫,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各方对她心思各异,对她存了好心的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若不谨慎小心地过日子,只怕没两日就叫人给害了,还得连累亲族家友。 她想起原书中苏绵的下场,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哪里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哀叹不幸,再这样颓废下去,只怕她在宫中活得还不如原本的苏绵长久。 再进到屋中时,苏绵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木槿和双福有意无意地拦着,不教这些绣娘离苏绵太近。苏绵心知她们这是怕她身有异香的事传了出去,惹来祸端,所以自己也尽量避着,做出一副矜淡模样来。 还好她身上这香味浅淡,若是瞒,说一句抹了香膏也能混过去,可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偏偏宫中处处皆是有心人。为了身家性命,如何小心仔细都是不为过的。 说定了款式,便要搭配颜色,绣娘们都是老道人,这些颜色早是各各配好了的,此时给她瞧,也不过是让她选一个顺眼的罢了。 苏绵也不想为难人,从头到尾颇是配合,待木槿双福依着绣娘的话拿了衣料在她身上比对时,苏绵却敛眉向后躲了躲。 木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手中的单丝罗,觉得她大约不喜绣娘所说的这裙装式样,便暂先将这料子安置在一旁,又拿了旁的过来比对。 苏绵瞧了一眼被搁在一旁的衣料,怔了怔,到底也没有多言,只是垂眸敛目,面色如常地择衣选料。 择定了几身衣裙样式,绣娘们还要去向二位夫人复命,苏绵亲自捧过方才自己细瞧过的几匹绫罗绢布,仔细地将它们搁在了木箱中。 姑娘今日心神不宁的,要不要奴婢往厨下煮碗安神汤来?绣娘走后,苏绵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木槿心中奇怪又觉担忧,忍不住出言相问。 不必了。苏绵摇摇头,顺手合了窗,转回身来悄声问木槿:今日择选衣料时,你有没有在那些衣料布匹上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香味?木槿再三回想,犹豫着摇了摇头:这些衣料都是宫中所赐且极其贵重,照说是不会有人那么多事,不顾主子喜恶,事先熏香的。 苏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嗅了嗅指尖还未散去的那股奇诡的香气。 自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味觉特别灵敏之外,嗅觉也一并灵敏了许多,方才木槿双福拿那些衣料与她比对时,她就被部分衣料上的香味熏得头脑发胀。那阵香味并不算冲鼻,甚至能说得上颇为浅淡,可不知怎的,那味道甫一入鼻,便教人着实地难以忍受,到了这会儿,她还能觉到鼻咽处十分地不适,甚至隐隐有些头晕恶心。 她心下不安,一遍遍地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看过的《射天狼》中的种种情节,可无论怎么想,怎么防,似乎都难以解开她眼下的困局。 苏绵在屋中来回绕了数圈,待慢慢定下神来,方开口欲与木槿商议些什么,才说了两句,忽听屋外女侍道:姑娘,世子爷来了,就在厅中候着呢。 门内与门外几乎是两般光景。 因着苏绵身子素弱,饶是如今冬尽春来,屋中仍旧暖着炭火,这样的天,闷得人发汗。 苏皓执扇坐在椅上闲闲观书,见苏绵自屋内走来,便随手将折扇合了搁在一旁:你这屋里也太精细了些,回头让人减些炭火,这么温着,只怕反而于人无益。 苏绵无奈,她也想让人减一些,可伯娘母亲不许,她就是再想也无用。 二哥这会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苏绵一面问,一面让人将四面的窗子都开了,上了茶,又吩咐木槿和双福远远守在外头。 苏皓一直静静看着苏绵行动,这会儿兄妹两人安安生生对坐了,他才正色道:你这样处事,二哥也能安心了。 苏绵亲手给他奉了茶,笑笑没有应声。若是有选择,谁愿意这样走一步瞧三晌地过日子,便是没旁人来害,自个儿先就累死了。 苏皓静静饮了一口茶,无意识地执扇轻轻敲着掌心,眉目之间颇有犹疑,久久都未能下定决心。 苏绵也不催他,只是一面喝茶一面想着自己的心思。 第13章 美人计 兄妹二人沉默良久,到底是苏绵先开了口:今日绣娘来为我裁衣,宫中所赐衣料中有几样不大对劲。 苏皓一惊,敛眉握紧了扇柄,低声问:什么不对劲? 苏绵笑笑,将点心碟子往苏皓跟前儿推了推,示意他不必紧张:有些衣料上的味道有些不对,且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今日量身裁衣时,除我之外,旁人都嗅不到那股子奇怪的腻香。 苏皓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丢下折扇,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在将这件事闹出来,一则那些衣料过了不知多少人的手,即便能证明有问题,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二来容易打草惊蛇,若是皇上相信我们还好,若是不信,那只怕宫里又会生出新的幺蛾子来。 苏皓对苏绵的话深信无疑,心里也就更加沉重。 这事只能我们关起门来自己慢慢地查,细细地查,回头我将宫中送来的物件儿一一看尽了,瞧瞧这里头究竟有多少手段,左右我如今已经有了防备,这都不算什么大事。苏绵宽慰了苏皓一句,自己心里却也十分没底。 苏皓目光复杂地看着小妹,心中半忧半喜,也同样下了些决心:你长大了,有些事,到底不该瞒着你。 苏绵摆出一张认真脸,鼓励地冲着苏皓点了点头。如今她是宁可知道得多,也不愿知道得少,谁知道哪一步没走对,她这一条小命就呜呼了。 今日皇上召了聂麟入宫。 苏绵瞪圆了眼,但还是很有听讲素质地闭紧了嘴。 这之后,聂麟就被降职罚俸,且还被皇上赏了二十大板。苏皓看着小妹瞪得圆溜溜的眼,再是严肃,也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猜猜看,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 还带课堂提问?苏绵把今日新制的雪花糕递了一块给苏皓,想了几息,道:皇上此举绝不可能是为了咱们苏家出头,那就只能是......聂麟没有顺了皇上的心思,所以才得了这么一番处罚。 雪花糕入口绵润,清甜非常。苏皓迎着小妹满是疑惑的目光,慢悠悠揭了答案。 苏皓说得总归是有些避忌隐晦,苏绵总结了一下,就是皇帝眼见苏、聂两家翻了脸,断了情,以为有了空子钻,就召见聂麟,恩威并施,明示暗示,想要收他为自己的狗腿,在必要的时候,助着皇帝将苏家一锅端了。可聂麟偏偏从头装傻到尾,不予配合,最后成功惹恼了皇帝,虽然碍着他昔年功绩没有一抹到底,可也差不多就是个白身了。 听完苏皓的话,苏绵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聂麟引狼入室,确实是伤害长姐的罪魁,可他......苏皓阖目长叹,此时再提起聂麟,已经没有了先时那般痛恨和反感:眼下来看,莫琇与意图叛乱的前朝之人有关,至于具体如何,还待查证,聂麟收了楚楚,多半也是将计就计,意欲引出背后之人......说到最后,苏皓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是明王?苏绵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心口也是重重一沉。 苏皓这下子着实是被小妹给惊了一把: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从书里看来的。苏绵心慌意乱地摇了摇头:那伯父和爹爹是怎么说的,这事要往上报吗? 前朝已几乎是百年前事,只是前朝遗族一直不肯轻易撤手,到了如今,仍旧眷恋前朝的乌合之众都被一个自称是大燕皇族嫡系的明王聚集了起来,趁着大魏内外交困,密谋造反,意图取而代之。 《射天狼》一书中也曾交代过这位明王之事,但着笔并不算多,因为《射天狼》一书开始的时候,明王所代表的势力已经被陆钺铲除了大半,就算仍有遗患,也已经不能构成极大的威胁。但明王一部既能耗陆钺不小的心神工夫,那也说明此系已有了些气候,并不是抬抬手就能让它灰飞烟灭的。 此事复杂,莫琇所知甚少,加上这事是从聂家起,与咱们家有所牵连,一旦掀出来,明王一伙如何还不好说,咱们家就先要面临种种质疑为难了。若仅仅是质疑为难那还有些转圜的余地,怕就怕有心人会借此事给苏家扣上一个叛乱犯上的罪名,那才是苏家的灭顶之灾。 苏绵皱着脸靠在椅背上,问:莫琇是前朝之后吗? 她能与前朝有什么干系?苏皓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冷笑道:不过是个蠢货,贪图荣华,爱慕富贵,被反贼挑唆了几句,就觉着自己血统不俗,当忍一时之困,为前朝复国,为自己谋一个高贵身份。 苏绵一面仔细回忆书中内容,一面顺嘴问了一句:可她为什么要和长姐为难,为什么要往聂家去? 才说你是个机灵鬼,这会儿又傻乎乎的。苏皓嘴角带着笑意,眉眼之间的冷却始终难以驱散:明王手下不过是一些不得志的庸才,他手上无人,财势有限,自己无德无能,自然只能抢旁人的。聂麟好歹是个有谋之才,明王盯上他,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莫琇借着幼时情谊进到了聂家,刻意与长姐为难,就是想挑拨聂家与咱们家的干系,然后用美人计控制聂麟,以情相胁,让聂麟为明王所用? 苏皓点了点头,目中带了些赞许的笑意。 莫琇先头并不能确定聂麟对她还有几分情意,所以先拿了与她面貌相似的楚楚进行试探,等聂麟不顾长姐有孕,收了楚楚,且表现出了十分的恩宠,她便自己出现在了聂麟面前。苏绵继续猜测:将楚楚赠给聂麟的那人岂不也与明王有所勾连? 苏皓抬了抬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王的势力如今虽不足与朝廷对抗,但人心难测,他一直躲在暗中用尽手段谋划,即便一时难以动摇大魏根基,可天长日久,难保不会成为乱国大患。那些明里暗里撺掇掺和过赠妾之事的人自有颇多疑点,既知道了是谁,慢慢查证就是了。 苏绵慢脑门子都是官司:咱们把莫琇扣下,不就打草惊蛇了吗?不只是明王,还有那些被他暗中收买的王公大臣,万一他们拧成了一股绳,要来找聂麟和咱们家的麻烦呢? 莫琇不过一颗棋子,并没什么大用,只看她安插在聂家的那几个细作就知道明王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弃掉这个棋子的准备,即便我们抓了她,明王也不会为她大动干戈,回头布下几个疑阵,这事就糊弄过去了,总归是一群蛇虫鼠蚁,不敢冒头的。 苏绵到底未经朝事,有许多事还看不清,见不明。听苏皓心有成算,她也就暂时不再多问。毕竟这件事她所知有限,而且她彼时瞧《射天狼》时有些粗心大意,这会儿即便是仔细回想,很多情节也想不起来了。 苏绵泄气地揉了揉脸,先把这些公务放在一边,转而道:这事,你准备告诉长姐吗?她......不管聂麟有何苦衷,长姐所受的折磨和伤害都不是假的:即便聂麟没有变心,聂家那老太太可是成心要取长姐性命的,这事怎么算? 说起这些,苏皓也忍不住直犯愁。外头的事再怎么说也能有个头绪,可这些家务事爱恨纠葛,诸情缠绕,当真是让人难以决断:这事若单只涉一个宠妾灭妻,那还好说好判,偏偏如今这些家事公事缠在了一处,这就得细细斟酌了。 见二哥亦是为难,苏绵也知此事不易缠清,便暂且搁下,转而问道:当年聂麟对长姐有过救命之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聂麟和苏昭的过往,苏绵所知不详,只知道二人是因英雄救美而结缘,究竟如何就不晓得了。 第14章 荣华之巅 听苏绵问起这件事,苏皓言谈之间也颇有些唏嘘怅惘。 也不算是救命之恩。此时要事说完,苏皓一时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疲意:当年......是长姐先对姓聂的动了心思。 苏昭年少时也是个活泼单纯的人,大祸不闯,可小错却也不断。那时候苏昭不过十四五岁,同着母亲在老家探亲时和两个姐妹偷溜到后山去摘果子,捉兔子,没留神惊了一条菜蛇,不慎被咬了一口。几个人哪里知道那东西有毒没毒,都吓得哇哇大哭。大约是缘分使然,彼时的长姐偏偏被聂麟给救了。他救了人,眼见家人到后山来寻人了,便没留名姓,自行离开。一别数年,再相见时,聂麟已是功成名就,身受皇恩,年少相救的情愫一直延留至今,后头便彼此结了姻缘。 苏皓到底不是经了那些事的本人,很多内情都不十分清楚,说起来总有些干巴巴的没趣。 那聂麟对莫琇到底是真的完全忘了情,还是拖拖拉拉,藕断丝连? 这一问,倒将苏皓问得无话可答,他默了片刻,苦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苏绵瞅着苏皓的神情,方才对这段姻缘的几许惋惜和遗憾全都消了:二哥分明知道,他这是对莫琇还心有不忍,心有犹疑,不然,他为什么不先与长姐,与咱们家通个气?长姐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咱们家也并非不通情理,他非得自己承着这些苦衷,到头来伤了长姐,又回去暗自悔恨。他想护春花,又像揽秋月,闹到如今这样,旁的不说了,我只知道长姐已经因为他的这些谋算心思受了伤害,即便他再有苦衷,也实在教人难以体谅! 苏皓叹了一声,一时没敢去瞧小妹过于清透的双目。 人心难测,有时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有些话彼时苏皓虽然没有问出口,可心里到底是有几分猜测的。 他对莫琇心怀不忍,又存着家国天下的心,所以就能把长姐置于危险之中?当日若不是楚楚机警,如今长姐也不知已经落到了什么境地里了。 话说到这里,苏皓也再说不出什么,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这事的前后因果说明白了,即便聂麟有错,真的该死,可有些事总也不该瞒着:聂麟早在府中安了人,当日全衡决意闯入彩云轩拿人,是他安排下的护卫拦住了全衡,暂且稳住了局势,又差人给聂麟传了话,所以咱们到时,他也刚刚回府,他也并不是不管不顾,只是......只是事到临头,才发觉无法面面俱到。那些护卫受了命,一面保护苏昭,一面不敢破坏局势,打草惊蛇,一时僵持,才闹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苏绵气得喝了一碗茶,又拿过苏皓的漆木描金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算了,我说这么些有什么用啊,总得长姐说了才算,可长姐身子才刚好了一点,咱们现在告诉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万一......万一她心绪不宁......苏绵想到大夫说得那些话,就觉烦乱无措:还是先和伯娘还有母亲说了吧,就算是要和长姐交代清楚,也得一点点说,不然我怕她身子受不住。 这一点也是苏皓所担忧的。长姐虽则瞧着温婉柔和,可真的了解她的人都晓得她其实是外柔内刚,性子比谁都烈。聂麟纵然有天大的苦衷,可他对长姐的伤害却算得上铭心刻骨,就算是自己,也不敢去触长姐的伤心事。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 兄妹俩对视一眼,齐齐地叹了一大口气。 还有,那个寿康公主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麻烦?从聂家老太太嘴里听到的那番话至今都让苏绵无比在意。为了让儿子攀上高枝,就要借刀杀人,让儿媳和未出世的孙子给皇家公主腾地儿,这也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寿康公主是薛贵妃的女儿,素来颇受恩宠,其人争强好胜,工于心计,却最擅装可怜,扮柔弱。可这前朝后宫,究竟也没有几个是那没心没肺的真傻子,恶毒手段使得多了,难免让人厌恶躲避,就算她身份贵重,手段万般,可到底德行不佳,又加她的生母是薛贵妃,就更无人愿与之为伍。苏皓说着还逗了她一句:说来这位公主也算是我妹妹的小姑。 苏绵单手扶额,看着苏皓假笑了几声,倒把苏皓给逗得哭笑不得。 这么说来,这位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苏绵抬手慢慢摩挲着茶碗温润的边沿,将苏皓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依你看,这次的事有没有这位公主的手笔? 应当没有,至少如今还没有她掺手的证据。不过......苏皓冷笑着起身在屋中闲闲踱步:这一位的心思手段虽然不够瞧,可她终究是当今的心头宝,旁人再如何瞧不上她,也总要给她几分面子,真正麻烦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苏皓颇有意味地一顿,眉目间漫上了一层愁虑:旁的就罢了,怕只怕你入宫后,她会着意与你为难,毕竟...... 毕竟我是苏家的女儿,是她心上人夫人的妹妹。苏绵接了他未出口的话。苏皓一笑,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也不知那寿康公主是如何瞧上聂麟的,不过这话既传了出来,那她对聂麟的心思就绝对不小。家中知晓此事后多有防备,毕竟前朝曾有皇帝赐死臣子妻室,另赐公主为妻的前例。照着皇上如今对我苏家的心思,这样的事我们不得不防啊。 也不必宫中下旨,这样的消息传了出来,你瞧那聂家的老太太,不就急着想让儿子去攀附皇家了? 聂老太太着实糊涂,但聂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苏皓心中对聂麟多有隔阂,但还是为他解释了一句:他心怀家国,有才能有抱负,并非是个为慕荣华,不择手段之人。 该说的都已经说过,见小妹着实不喜聂麟,苏皓也识趣地不再多提,转而道:宫中所赐之物有异之事我这就去仔细查探,这话我也会去与母亲和二婶交代明白,究竟是谁往咱们府里伸了手,这一手图的又是什么,就算一时无法消除这些祸患,也该有个根底才好。这几日你先留在房中,好好与两位宫中嬷嬷学学规矩。苏皓瞧着小妹无奈的模样,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学那些劳什子规矩,可既然一定要入宫,就不能在这上头出了什么差错。宫中规矩繁多,一旦行差踏错,只怕会被有心人大加利用,不择手段地来打击伤害你。 知道了。苏绵拖长了声应了他:我没那么不懂事,二哥放心,我知道这些规矩的要紧之处,不会使性子闹别扭的,你去吧。 知道你嫌我唠叨,我这也就走了,过会儿我会让府上大夫来一趟,那些衣料上的香味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总得看一看才得安心。 将前后诸事交代过,苏皓也急着交差办事,他匆匆出了屋,走了一段又回头谨慎地瞧了一眼。木槿和双福仍小心地守着屋子,无论前后,都不可能有人探听,他安了心,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头的沉重却未减弱半分。 来此之前,有许多话他仍旧想藏着掖着,隐着晦着,怕说重了让小妹日夜难安,怕说轻了让她误判形势,白白遭罪。可小妹的通透聪敏超过了他心中所测,是以那时他就决定不再有任何隐瞒。 皇城是这世上荣华之巅,也是人心最难测之处,小妹只身一入,与投身狼窝虎穴无异,他能帮的有限,只能将尽量多的事告诉她,让她明白,让她躲开,让她能尽量安安生生地活下来。 第15章 生死自谋 天色方才见了暗影儿,陈嬷嬷就亲来与苏绵说了一回话,大约的意思就是希望她打从今儿起照着宫中规矩,早睡早起,免得将来骤然入宫,事事不适应,再触犯了规矩,那就是给自己寻事了。 陈嬷嬷是个面容颇为严肃,性情极为刚正的老嬷嬷,虽瞧着不易相处,但其人目光清正,言行有矩,纵然苏绵心中对她犹有防备,却仍旧对她礼敬有加。 只是......晚上七点入寝,早晨五点起身,这实在太挑战她的生物钟了。 苏绵从浴房走出来,一面懒洋洋地拢着衣衫,一面叹着气往被窝里钻。这古代版的入职培训着实折磨人,可为着她自个儿的小命,就是死记硬背也得习学熟练了。稍有差池,说不得就被人抓了小辫子,往她头上安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一日奔忙,不累身但是极为累心,一闭上眼,白日种种就一劲儿地往心里钻,让她辗转反侧,心忧难安。 二哥走后,府上大夫便奉命来给她细细诊过脉,可前后瞧了良久,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这让她越发不安,猜测良多。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却不知那香味是哪方算计,谁人谋划,今日那绫罗锦缎之上奇诡的气味仿佛仍旧萦绕在鼻端,那股子只有她能够嗅到的香味让她此刻忽然有一种十分不安的孤独感。就像是只有她一人在这生死谋算之中挣扎,无论如何呼喊,旁人都难听到看到,是死是活,全凭她自己的本事和运道。 屋中分明颇是温暖,苏绵却觉一股凉意从脊背蹿起,让她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多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明日睁眼,她还好好地躺在自家温暖的大床上,不必为了活命而耗尽心血,几番思量。 这样的时辰入睡,苏绵本以为自己得睁着眼熬上半晌才能睡着,可事实却是她甫一沾了枕头,就迷迷蒙蒙地陷入了梦境之中。 姑娘,姑娘,该起了,二位嬷嬷一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姑娘......一夜春雨如酥,此刻雨意还未散尽,风拢云遮,外间的天仍旧透不出一点光亮,凉荫荫地,也更催了人晨起时正浓的睡意。木槿一连唤了几声,见苏绵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几乎有些不忍再唤下去,可到底宫规森严,若不能在入宫之前尽快适应,只怕到时更有苦头吃。 半梦半醒之间,苏绵只觉头痛欲裂,心口也一阵阵地泛着疼,仿佛有什么要从她的心底抽离而出,随着这朦胧的梦境烟消云散。 双福在一旁乍着手,想拦又不能拦,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皮儿:木槿,木槿......她瞧着姑娘这备受折磨煎熬的模样,到底是支吾着开了口:不然......不然咱们慢慢来,左右姑娘又不是明儿就要入宫,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再等等吧,让姑娘再睡会儿...... 不行。木槿见苏绵睫毛颤动,显然是要醒了,忙让双福递来早已浸好了香药的棉巾,热乎乎地慢慢敷在了苏绵脸上:姑娘昨夜吩咐过,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叫醒她。木槿说着也忍不住叹气,但还是肃起脸道:如今不同从前,你要记着姑娘的身份,记着你我今后要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双福闷闷点了点头,没有再出言拦阻。 木槿的话她都明白,此时若不狠心,将来等着她们的只怕就是万劫不复,为了姑娘,她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傻乎乎,没心没肺地度日。 宫中不是苏家,没有人再护着她们了。 一股清凉的药香冲入梦来,苏绵挣扎着睁开了眼,良久,方慢慢地从那股子无由的心悸中挣脱了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梦境混乱而朦胧,在那些梦中,她只能看清记清原身从前的种种经历,就像是自己也一一活过了一般,而旁的那些场景,那些让她无由心痛的梦境,她却半点也看不清楚,记不起来。 院子里的灯渐次点了起来,苏绵醒了许久的神,仍旧是有些头晕眼花。 虽然昨日庞嬷嬷说了让她歇好了再学规矩,可掰着指头算一算,入宫的日子就在眼前,她也不能拿着客套话当真,就这么安安心心在家里消闲度日。何况那位陈嬷嬷在规矩上严厉得紧,昨儿来提醒她每日就寝起身的时辰,也是在催促她尽快地将规矩学起来。她也就索性做个乖乖听话的学生,自己积极主动地开口,也免得在这上头落不是。 苏绵使劲擦了一把脸,甩胳膊甩腿地活动了一阵,方才慢吞吞地挪去更衣洗漱。 陈嬷嬷和庞嬷嬷一早就来候着,面上却不见丝毫的疲态,两人皆着淡青底子吉祥纹样对襟褙子,通身朴素大方,在当地稳稳地向苏绵行了礼。 二位嬷嬷请坐。苏绵客气地笑笑,吩咐人给上了茶果。陈嬷嬷本不过想着以茶沾沾唇就罢了,谁知手边碟子里又搁了几块精致的枣糕。她抬目往苏绵身上瞧了一眼,眉眼之间的肃色也慢慢化了开来。 苏绵今日着月白湖蓝二色的衫裙,裙角袖口都缀着精致纹样,打眼瞧去,娇丽清艳,灵秀绝俗。 庞嬷嬷忍不住地多瞧了几眼,饶是她心有所图,此刻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不忍和怜惜。 陈嬷嬷真正严肃起来的时候,要比她先时那副刻板模样更加让人敬怕。 见是用膳时辰,陈嬷嬷便顺势由用膳规矩开始教起,不独是苏绵,就连木槿和双福也都得跟着一一学习。 姿态要从容,举动要轻巧,不得淋汤溅菜,动作要缓而稳当......陈嬷嬷双目精锐,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座压阵的泰山,沉稳又严肃,木槿和双福照着她的话学着侍膳,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半分差错都不敢出。 苏绵面带微笑地坐着,也不能开口说自个儿喜欢哪道菜点,等盘子里落了菜,才可以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地浅尝一口,咽下之后,还得拿帕子轻轻按一按嘴角。 苏绵的吃相没什么可挑剔的,庞嬷嬷在旁瞧了几息,恍惚倒有些明白秀色可餐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早膳之后是行走坐卧,过了午,就开始学习宫中的人情往来。 宫中人事,尊卑有别,上下有序,皇后之下,妃嫔暂分八品,皆有定员......庞嬷嬷支使着数名女使将宫规典制,目册律法一一展开,她说到哪儿,女使便将该页簿进到苏绵眼前,以便她详观细听。 苏绵这会儿可不敢随意地开小差,一旦哪句话没听清楚,招惹了哪路神仙,触犯了哪家规矩,那就是不丢命也要脱层皮。 用过午膳,两位嬷嬷也没再留着折腾规矩,只是临走时还给她留了课后作业仔细诵读并牢记《女四书》《列女传》等讲述女德女才的书籍,言行举动,勿要有违女子之德。 前头那些折腾就罢了,这课后作业委实是在为难苏绵的眼睛和脑袋。 她越是瞧着这些书,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书中一页一句,简直就让她觉着天日无光,灰心难熬,好几回都忍不住想徒手撕书。 木槿和双福虽然身为侍女,可在苏家从来不觉着身为女子有什么太大的不便和不好,但自从她们开始跟着姑娘一道学规矩,越学心口越是发凉,身上越是发寒。 入了夜,两人在苏绵寝房外守夜,双福拥着毯子瑟瑟地缩在木槿身边,小声低落道:木槿,我有点害怕。 木槿原本正在发呆,听了她的话,轻轻一笑,与她彼此依偎:没事的,总会没事的。也不知是在安慰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16章 君夺臣妻 这么连着拘了大半月,到底是能松闲一日,苏绵难得睡了自然醒,醒来后甚至还想睡个回笼觉。她在锦衾绣褥之间毫无形象地翻腾了一圈,想想入宫之后不仅不能睡回笼觉,连睡懒觉都成了要命的奢望,就立刻皱起了一张脸。 不能睡懒觉简直就是咸鱼人生里第一不如意的事! 她如今无比想成为一个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的咸鱼,可惜现实条件非得逼着她这条咸鱼不断翻身,想想真是满脸泪。 苏绵呆呆望着帐顶的一只薰球,拉过被子捂住脸,愤愤地踢了踢腿。 姑娘,世子爷来了,说是今日天气晴暖,难得姑娘消闲,想带着姑娘往府外去散散心,现下世子爷就在外厅等着,您要见吗?双福瞧着苏绵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的扭来滚去的模样,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幸好嬷嬷们不在,否则还不围着姑娘念上一整天? 苏绵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想了想,才慢吞吞地掀被而出:我真的能出门吗?在两位嬷嬷来到府上之前,她也是跟着长辈在重重保护之下出过门的,可两位嬷嬷到了之后,这府里府外繁事颇多,耳目处处,她也就不好再像从前那般出门游玩了。 奴婢也问了,世子爷说他已经同二位夫人交代过,内外也都安顿妥帖了,只消姑娘愿意,就能出府游玩。 苏绵这才真心实意地高兴了起来。 她自顾穿衣,双福就在旁边殷勤侍候,几息之后,苏绵叹了口气,瞧着双福谨慎小心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道:平日里没外人时不用这样拘束,好歹还是在咱们家里呢,一直绷着,人哪能受得了。 双福老气横秋地一叹:可奴婢总有些不长记性,木槿姐姐说了,我就得这么练起来,不然到时候进了宫,怕就被人拿住小辫子了。 苏绵沉默了一晌,良久才道:不然......不然这回你先别跟着我去了,待宫中一切安顿完备,我再差人接了你们入宫...... 不行! 双福一惊一乍,倒把苏绵惊了一跳:别激动,这不是和你们商量吗?其实这事她已经想了许久,也曾与母亲私下商议过。木槿和双福自幼伴她长大,主仆之间情谊颇深,忠心也更是不必说的了。 木槿性子谨慎,机敏有谋,很多时候,苏绵也都需要她来提点保护。而双福生性单纯,不通机心,虽是一心一意地维护苏绵,可终究不懂人心险恶,不知生死一谋。 如今大魏内外交困,太子病情危重,势力弱薄,宫中也已经成为了不知深浅的泥潭,一脚踏入,谁知下一刻会不会灾祸灭顶。 苏绵只恐自顾不暇,让身边亲友无辜受害。 这话她已经与木槿深谈过一回,木槿当时之言,让她即便有满腹担心,也再难一语,如今与双福开口,她还未说根底,便已经被这丫头连珠炮似的顶了回来。 姑娘是嫌了奴婢吗?双福跌身跪在苏绵面前:姑娘若厌了我,我这就自请离去,再不来烦姑娘的眼! 双福!苏绵被她这忽然的一跪惊了一跳,忙忙弯腰扶了她起身:好好说话,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我知道,姑娘说过,女儿膝下有黄金,若非不得已,不可轻易与人下跪。双福泪眼朦胧地瞧着苏绵:可我是一定要随了姑娘去的,奴婢命薄,当日若非老爷夫人善心救济,奴婢早已死在了灾荒之中。在旁人眼里,我们这样的人不过贱婢,生死福祸,比之猫狗牲畜也无甚要紧。可自从进了侯府,我们虽为女侍,却从无人轻贱欺辱,我生受侯府大恩,受姑娘庇护爱惜之德,可我人卑力微,能为有限,如今姑娘不得已要身入禁宫,若我因贪生怕死而避乱惧祸,那又与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何不同? 你这还一套一套的,看来这段日子咱们一道读书还真有点用啊......苏绵感叹了一番,眼见双福激动得面红气促,到底也只能轻轻一叹:但入了宫之后,我们每天都得过与这几日一样的日子,你想好了,真的受得了吗?你说实话,不要勉强。 反正我不能离开姑娘,是生是死,我都要随了姑娘去!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 苏绵心中虽早已知道这个提议大约是不可行的,但宫中多苦,并不是太平之地,她总要试一试才能安心。 没事,咱们不会死。苏绵用力拍了拍双福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岁春短,冬寒方褪,夏日的炎热便已经稍稍冒了头。 马车辘辘压过石面,苏绵放下窗上棉帘,回头瞧着苏皓勉强的脸色,抱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二哥,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上这会儿正写着字呢? 苏皓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什么? 你左脸上写着大事,右脸上写着不好,额头上写着苦大,下巴上写着仇深。 苏皓失笑,摇摇头道:是朝上的事,我一时没想明白罢了。 苏绵今日着一身银白暗花缎面圆领袍,一头青丝用玉冠束起,精致眉眼犹带稚弱,即便作男儿打扮,也掩不住通身的清雅灵秀。 苏皓瞧了她一眼,敛眉将帷帽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浅纱朦胧,却更显玉容出尘。苏皓皱了皱眉,微微一叹,心头不由微微沉了沉。 苏绵自己慢悠悠地整理着帷帽面纱,见苏皓面色沉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从出门开始你就一直叹气,到底怎么了?我带着耳朵呢,你就说吧。她懒洋洋靠着一个玫瑰色的倚枕:这会儿你不说,等回头我进了宫,你想说我也听不着了。 苏皓一怔,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昨日朝中发令,命三地再送良女入京,充备后宫。苏皓长长地,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上回选秀,距此时尚不足半载,而就在十日之前,宫中送了四十九名女侍前往帝陵,以洁净之身,忠诚之心为今上暖陵,待圣上百年归去,这些人也要悉数跟随。 苏绵倒吸了一口凉气:现今大魏外乱未平,内患丛丛,他不想法子安稳天下,安抚万民,还要这么花样百出地生此劳民之举,还暖陵,难道那些无辜的女子就不是他的子民了吗! 皇上一味好道,如今最为宠幸的是薛家人进上的一位郝姓道长。苏皓嘴角抹出一线刻薄弧度,目光也倏地冷了下来:广搜天下好女侍奉君王,祭祀上苍,是这位郝道长极力推行引动的。 不问苍生,只问鬼神,怎么,他这般负尽臣民之心,将来去了,就能凭着这点子符道丹药白日升仙吗? 三妹!苏皓沉了沉气,掀开纱帘往外瞧了一眼:今日倒是为兄先多话了,但你要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言行举动,切勿落人口实! 我知道......苏绵方才是有些昏了头,一时忘了这究竟是个什么见鬼的时代:如今朝中没有人拦阻劝谏吗? 苏皓苦笑:如何会无人劝谏,只可惜......可惜而今内忧外患,太子生死难料,信王又领兵在外,稍有些名望身份的,近些日子也是被罚的罚,贬的贬,即便还有人无惧生死,无视声名富贵,又怎能在此时阻拦得了人主享乐无度的意愿?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苏绵有些无力的靠坐回去,今日得以出门的游兴也落了大半。 如今这情势不过是一时的,只要这阵子的纷乱过去,就能有所转圜......苏皓说着,忽而摇首一叹:说这些做什么,倒教我扰了你的兴致。 此时扰了兴,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丢了小命要强得多。苏绵知道家里人如今都有些矛盾,一面希望她尽快长大,一面却又舍不得让她看尽这宫中机心残酷。 苏皓皱眉半晌,苦笑着轻点了一回头。 二哥是不是怕我进了宫后,会因这张脸惹来祸端?近些时日,母亲身边的孙嬷嬷忽然开始每日前来为她整妆,从前时候,她也只是在面上薄薄涂一层香膏来养护肌肤,整日里几乎是素面朝天。但自从孙嬷嬷奉命到她的院子来侍奉,每日晨起,都会给她涂上厚厚的妆容,那妆容虽不算丑,却也有意地遮掩藏盖,很多时候,她妆完后的面色都比她原本的肤色要暗了许多。她一直乖乖听话,没有多问,心里却隐有所觉,今日的话说到了这儿,她就索性自己将话挑明了。 苏皓目色复杂,咬牙几息,冷冷一笑,面上的苦涩却如何都遮掩不住。 皇上......极爱美色吗? 从前......还没有这般荒唐,谁知太子一朝旧疾复发,久久难愈,又加内忧外患,能说的上话的重臣忠臣几乎都奔波在外,这样的时节,什么魑魅魍魉自然就都跑了出来。苏皓心中沉重,也颇为失望灰心。君父无德,奸佞横生,善恶是非颠倒无常,如此,朝纲大乱,就在眼前。 还有......苏皓顿了顿,目色几变,叹了口气道:武威侯罗晟之妻前日与夫和离,封乐仙郡君,已入宫去了。 为......为什么......苏绵靠在轿壁上,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这位武威侯她了解不深,对他的印象还是在她成为苏家姑娘之后听家人偶尔提及。 武威侯以军功进身,忠勇有谋,只是多年军旅,内伤外伤累累沉积,终于一朝发作,让他缠绵病榻,再难领军。此人为国鞠躬尽瘁,更是个忠于君上的纯臣,臣忠君敬,方能彼此无负。可听着苏皓此时的言语,看着他既厌憎又无奈的目光,苏绵只觉自己的心口也一霎寒凉如冰。 为什么?苏皓摇了摇头,讥蔑冷笑:乐仙郡君周氏,貌美擅舞,眉心胎记犹如落梅,郝道长认为此等美人秉天地灵质,与其相和,于圣上神道大有助益。武威侯既忠心无二,便当甘心情愿献上一切侍奉人主,否则,就是不忠不孝,大逆当诛。 苏绵一时间只觉心口憋闷,一股燥郁不安的情绪在心腑间徘徊缠绕。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继而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别怕。苏皓怜惜沉痛地拍了拍小妹稚弱的肩头,隔着一层轻纱直视着她的双眼:要听嬷嬷的话,万事忍耐,万万不要将你身上不同于人之处显露出来。那妖道存着一颗祸世之心,又为着讨好上意而不择手段,更屡进妖言,撺掇蛊惑皇帝以女色助修炼之功,成仙之力,照那郝姓妖道的话,越是美貌,越是举世难见的女子,对君上的助益便越是大。原本他们一家虽然多有防备,却到底还是因着小妹将来的太子妃身份而有所忽怠,武威侯之妻被强征入宫的事犹如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彻骨生寒。 小妹容貌如此,身有异香,一旦为人所知,被有心人利用,那恐怕便是大祸临头,生不如死。 苏绵攥紧了双手,她紧紧咬住唇,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厌恶和惶恐。 没事的。苏皓强笑着摸了摸小妹的发顶:这些都不过是咱们的猜测和防备,如今太子到底还没有去,皇后也仍旧稳稳地立着,你是皇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皇太子妃,就算情况真的到了最坏的地步,他们也要顾及甚多。你暂忍耐一时,这些隐患,二哥都会拼命给你除去的。 苏绵低垂眼帘,忽地抬起手在眼睛上擦了下,整个人既委屈又无助。她本以为此去宫中,最坏的结果就是在种种争斗和倾轧中丢了小命,可今日二哥所言所苦都让她知道,若她不能步步谨慎,般般小心,那下场很可能比丧命更加可怕。 苏绵一生最厌就是为人逼迫,身不由己,而今一再妥协让步,却还是可能要面临更加屈辱无望的境地。她心中忽地生出一股颇为无力的怨怒,也是头一回这样恨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不怕。她赌气地狠狠捶了捶软枕,压着性子低声道:从来谋求长生,烧丹炼汞的傻子都活不长久,且熬着就是了,我等着瞧他的下场! 苏皓看着小妹被怒火烧得格外明亮的双眸,心口却无来由地一松。这一回他没有斥责小妹口不择言的大逆不道,反而也在心中存了这样怨恨的期望。 旁的也就罢了,他却绝不能容有人来陷害他的家人,凡是这么做了的,就是他此生最大的仇敌。什么君臣之义,什么忠诚之心,于他而言,都不抵他家人的一根头发丝重,更何况如今的君父并无为君之德,也无宽仁爱下之心,这样的暴戾昏庸之人,迟早都要取灭亡之道。 兄妹俩皆是心中沉重,一时各有忧思,木木发怔。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咕咕觉着这几章有点压抑,但是这篇文的本质真的是小甜文,看我认真的眼神~ 很快第一阶段的剧情就要结束,入宫之后的剧情也会很快开始,之后的不会这么一路被人压着打了,上了战场很快就能痛快还手。 至于男女主也会有很多的时间和很大的空间来培养感情,他们的日常就是甜甜甜~ 第17章 系统变化 二哥,武威侯的妻子如今怎么样了?她......苏绵张了张嘴,后头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发问。 问什么呢?问她是如何才能下定决心牺牲自己入宫为妃妾,还是问周氏能否有一日从那噬人骨血的地方走出来? 在这样一个世道,便连那些王公侯爵也不过生死蜉蝣,周氏身为臣妻,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愿,可为了那些不能舍弃的情义,她也必须是要入宫的。 我也不知道。苏皓苦笑:不过如今这位乐仙郡君仍在皇后宫中,皇上......未得一见。 那......苏绵期待地望向苏皓:皇后娘娘是不是想要保她? 皇后娘娘素来心存仁厚,品高德贵,周氏入宫受封,与皇后请安那日,便被皇后以教导之名留在宫中静室之内,只是君威难测,皇后娘娘如今处境亦是艰难,自保尚且勉强,只怕也护不得几时。 苏绵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连番追问,只是在心里静静地转着念头。 二人沉默间,马车不知为何猛地停了下来,苏绵不及防备,往轿壁上磕了个结结实实,苏皓将她扶稳,警惕地将人护在身后,敛眉出言询问究竟。 随从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大略说了前头情形,苏皓听罢,思量片刻,到底还是决定前去一观。 苏绵也戴好帷帽麻溜跟上。 苏皓见身后跟了条尾巴,那些护从也皆不敢拦阻她,便定定瞧了她一眼,到底无奈摇头:那是什么好热闹,也不怕冲撞了你。 我只是想瞧瞧,这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一处明净。苏绵握着苏皓的胳膊晃了晃:咱们家带了这许多随从来,教他们护着我就是了,无碍的。 苏皓心知拦不住她,只好前前后后仔细安排了一番,带着她往人声喧沸处去。 二位也未免太过多事,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契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是拿到公堂上我也没有理亏的地方。苏绵与苏皓匆匆赶到时,正见一个满脑肠肥之人持着马鞭,冷笑着与一飒爽女子对峙:不过嘛......那满脸横肉的男人忽然咧嘴一笑,目光轻薄地打量着那女子,整个人透着一股让人极为厌恶的油滑腻烦:若是你肯替她来给小爷我还债,那我就...... 他这让人恶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鞭子抽在了嘴上:去衙门就去衙门,我倒想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势,能一手遮了这京城的天! 好俊的身法!苏皓低低喝了一声彩,苏绵也不由微掀了轻纱,羡慕欣赏地向那女子瞧去。 此女着青碧衫裙,一头乌油油的墨发梳作利落的马尾,以珠环簪扣。她面目端秀英丽,一双眼湛然有神,但看身姿,便知轻矫灵敏,观其言行,便见爽落大方。这女子伸开一臂,警惕地护住她身后一形容狼狈的女郎,整个人几乎绷成了一条锐箭,锋芒刮人。 好,好!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让你瞧瞧大爷我头顶上的青天!好脸给你你不要,回头可别跪着求大爷怜惜!告诉你,就在这个地界儿,你爷爷说一,还没人敢说二,别说我今儿个看上了这个小娘们,就是我现在要了她这条贱命,也没人敢跟爷爷说个二话! 你在这里给谁称爷?苏皓将苏绵安置在重重护卫之中,自己缓步踱了出去。他望向那男人腰上挂着的一副玄色令牌,了然抬眉:区区小吏,敢于街市纵马,闹市夺人,不如我陪你上堂一游,也仔细地瞧瞧你究竟戴了如何一顶青天。 苏皓今日虽是简装便行,但无论是发冠还是腰间配饰,都并非寻常之物,加之其人气度风华绝非泛泛,那男人虽然嚣张,但总算还有些眼力,他沉默着打量了苏皓半晌,彼时那般天地不怕的气焰像是渐渐敛了,但面上恶色却无丝毫消减。 这位爷有礼。那男人身后一个眉眼精利的书生站了出来,对着苏皓恭敬行了一礼:我等不敢在京城之中无故放肆,实在是这家人欠钱不还,几番拖赖,我家主子性子火燥,将忍不住,才带了人强来收债。几位侠骨丹心,可世上的事总还要讲一个理字,这白纸黑字,契约既成,我们是遵律行事,即便是上了公堂,也总是有些道理的。 这无赖出来行恶,竟还带了个通文晓字的伥鬼!苏绵想到方才随从所禀的那些话,又见这些恶霸无赖的险恶嘴脸,一时怒从心起,方欲开口,却又闻一清润男声道:欠债还钱,自来应当,如今我们也说了要替这位姑娘还清债务,如此,自是两方俱清,合情合律,你主仆几人既然是讲理之人,就不当再如此纠缠下去,还是说,几位根本对这些债银无意,只是想逼死这一家子老老小小?这番话说得不徐不疾,稳稳当当,如清泉入心,教人十分熨帖。苏绵挪步到苏皓身旁,探出脑袋仔细瞧去,见说话的是一粉面朱唇的男子,他举动斯文,身形瘦削,仿佛并没有功夫在身,神态之间却自有一番凛然无惧之气。 两方各有说辞,但那伥鬼显然是在强词夺理。 苏皓没有与那无赖一伙争论,只是看向被飒爽女子护在身后的女郎,温声问:究竟如何,你尽可明言。 那是个鬓发散乱,憔悴不堪的女子,此时见到有这许多人来探问究竟,询问善恶,她虽不知这些公子姑娘最后能否救得了自己,但她总归已经走到了末路,也无甚可顾忌的了。 奴婢名唤全娘。那女子双膝跪下,深深伏下了身去。 你起身说话。苏绵不喜这样动辄跪拜的礼节,她开口的同时,那侠女模样的人也下意识地搀住了全娘,想要将她扶起来。 苏绵的话入耳,那飒爽女子也抬头向苏绵望来。隔着纱帘,苏绵见那女子冲她微微一笑,端的是风姿洒落。 全娘诺诺起身,闭目沉了沉气,方颤着声开了口。 原来那满脸横肉,满脑肠肥之人原本就是市井之中人嫌狗憎的一个无赖恶棍,原名钱来,因着跟了深得圣眷的薛贵妃之弟薛炎,一朝得了势,便处处地以势欺人,这些良家小民如何惹得起这样一人,又听他自称钱爷,也只能口头称了他一声爷。 这钱来得了薛炎真传,贪财好色,奸邪凶狠,一旦瞧上了谁家妻妾儿女,那是不惜使尽一切龌龊手段的。 冯全娘家原本不过一卖豆腐的人家,合家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虽家中寒素,却向来爱如珍宝,如何肯将宝珠投入虎狼之口?那钱来眼见威逼利诱皆不见用,便又起了一份奸心,他暗地里指使一心术不正的游方郎中,施展了些蒙人之术,假说有法子可治全娘之母的旧症,借此哄住了冯氏一家。 全娘之母自来体弱,节气稍变,她身子就好一阵歹一阵,有时作得紧了,险些连命也要没有了。父女两个关心则乱,不妨着了人家的道,倾家买了一堆无用的药草,到头来不仅没能救好冯母病体,还被人哄着骗着,莫名地欠下了一大笔诊费。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 全娘家中并无余财,又无门路,一时为奸人所害,求告无门,几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那钱来一伙揪着书契不放,不只要全娘给她为姬为妾,更要全娘一家给他做牛做马。 苏绵与苏皓来时便已听随从将这些事简单说过,此刻与全娘说法一合,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他们兄妹二人碰着了这一场,那便要将事管到根底。 奴婢寒微之身,不敢让各位贵人为我费此心力,只是我父如今被这些脏心烂肺的人毒打重伤,就在家中,母亲也只剩了一口气,求诸位菩萨救我父母,奴婢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怀大恩!今日此祸全由全娘而起,我只求一死了结了我的罪孽!全娘说罢便背过身抬手狠狠往自己心口戳去,苏绵惊骇之中才见她袖中藏刃,寒光微闪,她不由往前欲阻,那侠女却已抬手打落全娘手中利器,将她制住箍在了自己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苏绵定了定神,才觉自己也有些手抖:性命何等要紧,你的家人为你不惜一死,你就如此报答他们吗?她看着全娘目中的灰败和绝望,语气略缓:我们会救你的,你若再做此自戕之举,便是辜负了我们的心。 生死场中走了一遭,全娘此刻也有些别样的体会。她本就是个极为坚韧的女子,今日求死也是性烈痛悔,想就此了结,不想再继续连累父母,连累这些好心助她的人。如今死中回生,又被苏绵如此厉言斥责,缓语安慰,自己也是又愧又悔:奴婢......都听贵人的。 那钱来虽则贪财好色,无恶不作,但若不是惯于见风使舵,趋利避害,也难得了薛炎的心,在市井之间作威作福。他这等身份,所仗的不过是薛炎的恶势,但论其本身,实在是不值什么,一旦他得罪了王公大族,薛炎绝不会为他而百般开脱。 既是几位贵家为这家人开脱,那我也不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几位要带走全娘,总得给小人把账结了,否则......小人也不能白白地吃了这哑巴亏不是?钱来咬着牙挤出满脸狞笑,目光也不时往苏绵三女身上流连。 苏皓目色微冷,侧身将苏绵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轻轻摩挲着腰间匕首镶金嵌玉的柄首,心中已对此人生出了杀意。 契书之上所记有白银百余两,这些银子于官宦之家或许不算为难,可对于升斗小民便已算是要命的沉担。 这契书上的银两我们可以替冯家结清。苏绵吩咐人带着全娘和大夫速往冯家给全娘父母瞧病:欠债还钱自是天经地义,可却没有听过哪条律法是说欠债偿命的。你们打伤了冯家人,如今冯氏夫妇生死未知,我们替全娘偿了契债,可全娘一家的仇该寻谁来还呢? 钱来的脸色忽青忽白,色虽厉,心中却慌得没个应对。若说方才遇着这一伙好管闲事的人只是谨慎厌烦,这会儿却已不由生出了恐惧和后悔。 只是到底仗势久了,既是伥鬼,又能有多少算谋?即便有此契在手,他先头所仗不过是全娘一家无门无路,无处诉冤,无人做主,如今这一伙人,此等口气行止,想来身份必显,若然闹到衙门里去,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苏绵侧首取苏皓的意思,见兄长略点了点头,心里也便有了计较。 钱来的色心这会儿全数被恐惧慌乱湮灭,他偏头恶狠狠看了一眼那书生模样的人,见他也是词穷,只得撑起气势,假笑着道:几位今日来管我这里的闲事,想也是知道我钱来不是那没来历的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钱来硬是做出个和善模样来:这么着,今儿这事就暂且结了,我不追究那些银两,几位也大可不必不顾家小,来寻在下的晦气,几位说呢? 可惜在场的个个都不是肯稍退一步的人,钱来寻了个没趣,心下恼怒尴尬,百般忧虑,沉默了片刻,他眯眼打量过眼前诸人,也不说什么,掉身就带着人疾步跑了。 那飒爽女子持剑欲追,苏皓抬臂虚拦了她,温声道:此人我还有计较,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公子。苏皓与这侠女模样的人和她身后的清秀公子颔首为礼:二位侠肝义胆,路镇不平,不知可愿移步,与苏某一叙? 这钱来虽说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可到底也算是一条市井之间的地头蛇,又兼盛着薛炎的势,一时没有防备,这二人说不得就要被人坑上一回。苏皓心中计定,方欲开口,便见一眉眼伶俐的小厮挤过人群,先是大略瞧了瞧几人,而后对那一男一女行了一礼:大爷,姑娘,夫人说这会儿天色不早了,再不起行,就要失礼了。 苏绵顺着那小厮所指的方向瞧去,正见一简素马车停在近旁,车帘半掀,有人遥遥地向这里望过来。 今日的热闹过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偶有那热心肠的离开时都会谨慎地小声提醒几人要仔细些,当心招了人报。 苏皓本意也不是定要与这二人相识相交,只是担忧二人安危,才想稍加提醒庇护。 几人一面往马车方向行,一面低声交谈,走着走着,那飒爽女子就走到了苏绵身边:你和这位公子是担心我和我哥的安危吗? 苏绵瞧苏皓与那玉面公子相谈甚欢,便稍稍掀了面帘,对这女子笑了一笑:姑娘侠义心肠,我们也只是防备万一。 我叫连澄,那位是我哥连兴。连澄看到她的面容,不由微微一怔,继而跟着笑开:我娘总说京中地灵人杰,今日见了,方知不虚,难怪你要戴这劳什子呢。连澄将苏绵这一身男装瞧了一遍,笑道:纵然是这么一副男儿装扮,可只怕也没人会将你错认成男子,我若是你家里人,也一定不敢教旁人随意瞧了你的脸。连澄行止大方,磊落疏朗,苏绵也跟着真心笑开。 我和我哥这是头一遭来这京都,本以为天子脚下,至少也是乾坤朗朗,谁知道这里的街市无赖竟敢当街抢人,几乎是谋财害命也无人管束,今天若不是你们,我和我哥只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苏绵笑笑,正欲开口,忽听耳边叮得一响,她心有所感,知晓这大约是功德系统有了什么变化,正想着,便见苏皓回身对她道:这可是巧了,三妹,来见过连姨妈。 第18章 酥皮点心 苏绵从前隐约听伯娘说过,她有一多年未见的挚友不日将要带着一双儿女入京来府探望。只是那时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有细说细究,直到现在人在眼前,也是那连家姨妈先来相认,他们才彼此认了身份,作了礼数。 既接了连姨妈一行,他们也不便再在府外停留,苏绵再回头瞧了瞧街市之上的景象,心内一叹,想着下一回能这样出得门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已差了人回府通报安置,很快会有人前来迎姨妈入府,过会儿府上来人,我和三妹就暂时不能相陪了。苏皓看着苏绵恋恋不舍的郁郁神情,心里也怜惜她不能在外随意散心,今日过后,诸事繁杂,这样的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今日既然出了门,那不如就让她在外多留一阵,好歹也能多瞧几眼这院外风光。 心中计定,苏皓接着道:城中有一食楼名唤丰华楼,其饮其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一样酥皮点心颇是有名,一份十二样,十二种口味,有甜有咸,所售有限,姨妈初至京城,晚辈无甚可表,倒不如亲去领了这点心奉给姨妈,也好让姨妈品品京城风物。 连姨妈何氏惯是个通晓人情的,听苏皓这样说,便含笑让了两句,也没有探问根底,也没有一力推让。 等侯府来人相迎的当儿,一行人便先挪到了马车中叙话。 未及客套,连澄先带着几分忧怒地开了口;方才那个姓钱的当街行凶,怎的都没有巡街的衙吏调停管束,若今日咱们不管这事,那冯氏一家岂不是就要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今天这事咱们管到这里,之后又该怎么办?那个姓钱的是否会再来报复冯家? 苏皓尚未应声,连姨妈就已先在连澄额上轻轻敲了下:这孩子,什么话都这样冒撞出口,有什么事,等到了府里再说。 苏皓笑笑,默认了连姨妈的意思,但还是应了一句:钱来气数也就到今日了,不必担心,此事我们既掺了手,就当一管到底,此刻自有侯府侍卫医师在冯家仔细诊治照料,至于后续安顿,等人回了话再作计较。 究竟是出行在外,许多话不好一一细言,待侯府管事嬷嬷们前来接应,彼此便暂先作了别。 连姨妈离开后,苏绵也不想再一路乘轿,适才在马车内,苏绵已大略整了整形容,这会儿虽仍旧出挑,但已不至太过引人眼目。 二哥,那个钱来是不是很难处置?适才马车中连澄所言也是苏绵心中所虑,这会儿教人跑了,虽二哥说了他自有计较,但还是难免挂心。 钱来不过是个小人,偏偏与薛家掺在一处,便不能单作小人理了。 有些事家人不与她说,不代表她心中不明。她即将身入禁廷,哪怕只是为了她,侯府都不能即刻彻底地与薛家翻脸。一旦两家都再无顾忌,那孤身处于东宫的太子妃就处境堪虞了。 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是在想......苏皓话锋一顿,笑道:他若是聪明,此刻就当自顾逃命去了。 苏绵心中全是疑惑,见苏皓显然不想再说,就识趣地没有多问。可到底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善恶自当有报,若钱来就此得脱,那才是让人心灰意冷。 离着人群越发远了,再没有那些或鄙或惊的目光注视过来,钱来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微微放松,稍缓了气,却惊觉肩背已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钱爷何必怕了他们?就是上了公堂,难不成有薛大人在,还有人敢跟咱爷们儿过不去? 蠢货!钱来面色青白地兜头给了那无赖一个巴掌:你爷爷做事还要你这孙子来教?你知道什么?那家子人坐的马车,带的护卫一看就不是寻常勋贵,薛大人如今还暂将气焰收了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呼呼喝喝,还敢指点起爷来了! 是......是小人没眼力劲儿,小人比那猪狗都不如,钱爷消消气儿...... 哼,你以为这事就完了?钱来撇着嘴剔了剔牙,心里怕极又恨极:有本事冯家就跑到天涯海角,不然,迟早我要他们好看! 钱来高高仰着脑袋,带着这一帮子猪朋狗友强捺惊惧地往城外去,口中所说,目中所现,皆是一派毫无遮掩的恶意。 一黑衣粗裤的男子垂首倚在墙根,回首冲着城内再瞧了几眼,而后撤回身来,静静看着钱来一行越行越远。 闲闲散了一路,两人最终在丰华楼外停了下来。 苏绵仰头瞧着这座气派的食楼,嗅着空气中隐隐的饭菜香味,方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在此处用饭怕是不成了,待点心备妥咱们就得回府迎客,这会儿先带你进去散散,丰华楼虽是食楼,其间摆布着实不俗。 能出来散散心,苏绵也就不挑什么了,索性信步而去,慢慢地瞧着楼中景致。 丰华楼内院别设雅楼,寻常食客,都只安顿在前楼用饭,有些身份,得了掌柜眼缘的才会带往雅楼,另享这食楼精巧。 一路穿花拂柳,这样小小的地界儿,也能隔出这样一个曲廊回院。苏绵心中怡然,赞叹着左右观望。 二哥,这里居然还养着鹿啊......苏绵探着脑袋一心地去瞧那被圈住的小鹿,不妨苏皓忽然停了步,她不及反应,一头碰在了苏皓背上,好险要摔个仰倒。 冒冒失失的。苏皓哭笑不得地将她扶稳了,也偏头瞧了一眼那些悠游自在的鹿。 是奴才失礼,惊了世子和这位贵人。一道温细的声音自苏皓身后传来,苏绵一惊,这才及仔细去瞧那位与他们恭敬施礼的人。 她就说二哥怎么忽然止了步,原是在此地遇到了熟人。 无妨,这是在外头,就不必多礼了,你自办差罢。 那锦衣绣帽之人再与苏皓行了一礼,便带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道避至路旁,恭敬送二人离开。 第19章 桂花鱼条 雅座临窗,春风温煦,展眼望去,但见满目新绿,鼻中也满浸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若再往远望,便能眺到街市一景,观车马往来,看人间烟火。尚未用饭,人心已被此地的风雅洁静安顿了下来。 苏皓见小妹口角之间浅笑盈盈,便知她对此地颇是满意,一时之间,面上也生了些得意之色:你既喜欢,就在这里用些茶点,也不碍什么。 苏皓略吩咐了几句,随侍的伙计恭敬应了声儿,掉头自去安顿,苏绵见屋中并无闲人,方好奇问道:二哥,方才那是什么人啊? 是宁王世子的管事太监乔二平。 宁王府世子啊......苏绵正托着下巴魂游天外,却硬生生被苏皓把魂儿给拽了回来。 想什么呢?苏皓收回了揪苏绵耳朵的手:说说,这又是打什么坏主意呢? 怎么叫打坏主意?苏绵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满脸委屈:二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这就是一个兄长应该对自己妹妹说的话吗? 苏皓被她这小样儿逗得直笑:你少在这里给我下套,到底什么主意,快说。 嘿嘿嘿......苏绵讨好地给苏皓斟了茶,一面给他捏肩一面道:二哥和宁王世子很熟吗? 熟也算熟,怎么着? 前儿咱们不是说定了要在咱家城外闲置的温泉庄子上办个温泉饭庄吗? 嗯......苏皓明白小妹的意思,只是还想逗逗这个傻丫头:然后呢?这和宁王世子有什么相干? 嗨呀!二哥,这可和宁王世子干系大了。苏绵拖过一条木椅坐在苏皓身边:宁王家大势大,又开着几处饭馆酒庄,要是他们肯和咱们一道掺和生意,那咱家饭庄的前程该是多么光明。如此也不必怕有人专意和咱家过不去了。苏绵虽然不缺开饭庄的本钱,也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但在这个时代,开饭庄,办酒楼,也不只需要一份做菜的手艺。 想要拉宁王世子入伙,虽是今日临时出来的主意,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大约是最适宜的。 苏绵尽量回忆着原书中关于宁王一家的内容,只记得虽然宁王前期与皇帝也算是有些兄弟之情,可再往后,宁王一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仅失了圣心,就连自家老小也几乎保护不住。宁王世子妃后来仿佛有些很不好的遭遇,而这事,就与如今深得皇帝信任的郝姓道长和薛家人有关。 皇家的父子、夫妻之情原本就比寻常人家复杂凉薄,亲疏难辨,纵然是骨肉至亲,兄弟情深,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深仇死敌。 苏绵并不清楚皇帝与宁王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后期皇帝与宁王兄弟反目这是一定的了。 苏绵拥有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借着般般便利,她能做出许多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新鲜菜肴果点。她心中原本就有些开饭庄的念头,后头与家人一合计,也觉着颇是可行,总归银子是不会烫手的,能凭本事赚来银钱,既可帮自己,也可在必要时候帮助许多无辜无助之人。不过只凭着他们一家人,这靠山还是难免单薄,若能牵扯上皇亲国戚,一来风险均摊,二来也能得来许多便利。 若一切如原书所说,那宁王今后总是他们这一边的,且宁王世子与二哥颇有交情,宁王府又有作餐点饮食的底子,两家合作,总能事半功倍,短期内也不怕旁人眼红,存坏心使绊子。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3) 多的事苏绵力不能及,但若能早早地提醒、拉扯宁王府一把,说不得也能免去许多人世悲凉了。 只是...... 苏绵叹了口气,自己倒把自己给驳了:咱们家现在这样,就算宁王世子与二哥交好,只怕也不敢贸然与咱们扯上太深的干系。 这倒未必。苏皓笑笑:你说的这事我也曾仔细想过......一语未了,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接着便有在外守卫的家人禀道:爷,乔管事求见。 苏皓与苏绵对视一眼,扬声请人入内。 乔二平进了屋,当地便给苏皓恭恭敬敬行了礼,苏皓摆摆手,让乔二平自坐,又顺嘴问他怎么这会儿来了丰华楼,有什么要紧差事。 这话若是旁人问,乔二平是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的,偏是苏皓开了口,加上这事不算什么机密,他便老实答了。 原是宁王世子妃近来不知怎的,胃口颇是不佳,传了太医来瞧,一时也瞧不出什么根底。但不管到底是如何,人长久地不好生用饭身子总是支持不住的。因着往日里世子妃很喜欢这丰华楼的几样菜色,世子就想着既吃不下家里的菜饭,倒不如试试外头的能不能吃得下,因此就差了乔二平来楼里,拣上几样不犯忌讳的带回府去,让世子妃调调胃口。 苏绵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慢悠悠地饮茶,等乔二平这一番话说完了,她在心里啧啧了两声。看来二哥与宁王世子这关系不是一般的铁啊,这样的事乔二平都肯说给二哥听,这与自家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苏绵看了看苏皓,又想到原书中宁王府所经历的那些困厄,一时之间颇是唏嘘感叹。 乔二平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隐晦,苏皓挑了挑眉,倒听出了他的避忌之语,细想片刻,他说道:我家里有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这些日子家姐的身子就是由他调理的,你回去问问,若是世子肯,那就来个人,将这大夫接到你们府上给世子妃探探脉。 乔二平起身行礼道谢,一个礼还没行完,便被苏皓抬手止了:也不知如今世子妃是个什么口味,家中近来制了些新菜,若世子不弃,不妨差人来抄了菜谱回去,看看能不能合了世子妃的心。 乔二平千恩万谢地走了,苏绵便起身站到窗旁透气:二哥,我听你和那位乔管事方才的话,难不成世子妃也同长姐一样,是有了身孕了? 大约如此。宫中人说话,素来就是说三藏七,其中意味如何,都要看各自体会:世子与世子妃都是随和人,相处起来没有那许多规矩。 苏绵点点头,想了半日还是皱眉道:只是若世子妃当真是有孕了,那咱们岂能随意进了吃食上去?毕竟入口的东西,一个人一个体质,万一长姐吃了无碍的,世子妃反而不能消受,那...... 所以我说先让咱们府上医师去瞧上一眼,且王府的人都不是草包饭袋,就是抄了菜谱去,他们也要再三检验才能让世子妃入口,若是旁的人,我自不会多这个嘴,但世子夫妇是明理之人,没有那许多骄横规矩。 那也好。苏绵点了点头:若是这些新菜得了世子妃喜欢,于她于我们都很有益处。 两人说话间,伙计在外轻轻叩了叩门,苏皓扬声应了,便有四五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跟着那伙计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摆了一桌子茶点。 瞧着他们,我还以为这是在咱们府上用饭呢。苏绵落了座,眼见着最后一个离开的小厮微微躬身,垂首轻轻合上了门,不得不感叹此地小二的职业素养:这样的规矩在陈嬷嬷跟前儿也颇使得了。 若不如此,丰华楼如何能在天子脚下排得上号?苏皓将茶碗往苏绵手边推了推:茶是咱们自家带来的,连着这一套茶具匙箸都是家里拿的新的,吃吧。 苏绵笑笑,起身亲自给苏皓奉了茶,而后才拿起筷子,欢欢喜喜地大快朵颐。 你平日里这么吃饭,嬷嬷没给你紧紧皮啊?苏皓见她吃得香甜,雪白的两腮一股一股,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动物,论吃相,这样的吃法也算得上文雅,只是这丫头吃得太香了,纵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到底还是离着规矩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我又不傻,才不当着她们的面这么吃呢。苏绵拿过细纸擦了擦嘴,咽干净后才叹了口气道:你说吃饭就吃饭,也不知哪来的这许多折磨人的规矩,我吃一口,还得拿帕子按一下嘴,别说吃了,看那阵势我也看饱了。 苏皓也知道宫里有些规矩是繁琐得过了,只是如今有些事宁可过了也不可不足:忍一忍吧,进宫后也就是正式场合需要这么依着规矩来,平日里你自己用饭,注意些也就是了。见小妹目带无奈,苏皓也不再提起这让人扫兴的事,他将盛着点心的小碟往苏绵眼前推了推,用轻快的语调道:丰华楼茶点颇是有名,平素供得也紧,若不是事前差了人料理妥帖,这会儿上门怕是连点心渣都见不着了。 苏绵嚼着香甜的点心,百忙之中冲着苏皓笑了笑:二哥费心了,等回了府,我就亲自给二哥调一碗馄饨喝,这个行吗? 这个好。苏皓拊掌而笑:我几日没在府里,听说长姐近来十分爱吃你调制的凉皮儿,回头你也给我弄一碗,长姐这么个不贪口腹之欲的人每日都离不了这东西,我也来尝尝它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两人不再提起这些扰心的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时之间倒是颇为舒心惬意。 桌上的点心都要空了一半,掌柜方亲自前来叩门请安。他身后跟着一面目清秀的小厮,小厮手上提着食盒,掌柜转身接来,恭敬地呈在了桌上。 这是世子爷吩咐的酥皮点心,另还有一道小店新厨的拿手菜,还未上了食牌,特献来给二位贵人品尝。 掌柜进退有度,虽恭敬却不显谄媚,反让人心生好感,就是佳肴尚未入口,心里也已经先熨帖了许多。 这道桂花鱼条应当是方才出锅,外脆里嫩,香鲜适口。苏绵方才尝了两口,忽听一阵尖声惊叫刺入耳中,她惊了一跳,好险没将碗筷一并掀了。 外间花树掩映,苏绵探着脑袋向外望去,瞧了半晌,却如何也瞧不真切。 小的这就去处置,惊了贵人,还望恕罪。掌柜叹了口气,行礼欲退,苏皓却摆摆手,敛眉出言探问究竟。 掌柜面露难色,几乎是一声一叹:照说这些事,原轮不着小的在这里嚼这些舌头...... 掌柜一番话尚未说了明白,就听窗外一阵兵戈相撞,人声喧嚷沸了起来。 第20章 清炖狮子头 丰华楼得在天子脚下闯出一番名堂,自有其生存的根基和势力,自丰华楼在京城里扎下了根,便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不给掌柜脸面的冲突争执。 掌柜匆匆离去处理这不小的争端,苏皓则大开了窗扇,与苏绵一道仔细望向窗外。 我观这位掌柜八面玲珑,此处又凭这手艺与多方权贵颇有交好,也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闹得这样不像。苏绵探出头去认真听,仔细看,心里对方才听到的那声惊叫呼喊颇为在意。 掌柜已经出去了许久,外头的动静似是静了,苏绵方才缓了心绪,却忽地又被一声震耳沉响吓得心头急跳。 走。苏皓眉峰微敛,立刻吩咐随从套车备马。 想来今日这场风波非是寻常争闹,否则掌柜都亲自出面平息争端了,如何到现在还未了局。 若他今日是独身出门,那倒也不会如此避事,说不得也是要出头管一回闲事的,可目下他带着小妹,又与母亲婶娘几番担保,就难免要再三思量。 如今这京里局势不好,他着实不敢让小妹掺入任何纷闹之中。 苏皓观势欲离之际,正听雅阁门外一阵纷乱吵嚷,还间有门扉轻撞,桌凳倾倒之声。苏皓心头一沉,招了人来守着苏绵,自己临到门边,与守门护卫低语了几句。 开门开门! 我家大人奉皇命追缉逃犯,谁敢阻拦! 开门! ...... 这一声声厉喝渐渐靠近,苏绵拧紧了眉头,握着匕首临窗而立,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没事。苏皓脸色十分难看地踱回苏绵身边,强笑着安抚道:不过是官差办事,不至...... 门外一阵刀剑相撞之声打断了苏皓的话,他目光一厉,素来温雅的脸上显出了几许冷硬的狰狞。 二哥,到底是谁,你照实说吧。到了此时,苏绵反倒平静了下来。这样阵仗,比那山匪还要强横,且这楼中不是世家便是贵戚,他们也是如此态度行止,想来定是有所依仗。看二哥如此形容,这些人想必是很难应付的。 是圣上亲封的劝忠使薛炎。苏皓语中满是讥嘲和无力,他面上越发冷静,目中却浸着愤怒的冷火。 劝忠使一职自古未有,乃皇帝为薛炎独设。劝忠使职在三品,只奉皇命,虽非王公,却握生死罪罚之大权,照他之宠,即便先斩后奏,只怕也能脱得开罪去。自他任职以来,不知污了多少忠良,那皇帝竟似是瞎了眼,蒙了心,一味地由着薛炎搜寻不忠不孝,大奸大恶,任他枉法贪赃,纵他欺压良善,好端端一个朝廷,被他搅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几乎没有了一日的安宁。 苏绵握紧了匕首,心头掠过一阵冰冷的厌恶。薛炎此人贪权好色,奸险凶恶,分明就是一个无德无才的龌龊鼠辈,偏偏被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捧到了这样一人之下的位子。德不配位,灾及无辜,这样一个合该千刀万剐之人偏偏得了无上权位,即便将来有一日总能将其绳之以法,可受他所害之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为护周全,苏皓出行时带了许多手脚利落的随从护卫,这会儿外间自然是冲突正烈,苏皓沉着脸,心中却自有盘算。 若这些官差能好说好商量,为着彼此体面,苏皓也不介意让人进来瞧上一眼,也好完差。可这些人跟着薛炎久了,竟像是不会说话,见门便踢,见人便搡,若此刻他后退一步,任人唐突了小妹,那就对不住娘亲和婶婶对自己的嘱托。 这些跟着薛炎的官差蛮横惯了,且多是市斤无赖出身,自比不得侯府护从,纵这些人来势汹汹,又仗势无忌,却到底不过是些无赖手段,不几招的工夫,就被侯府护从结结实实按在了门外。 揍趴了小鬼,自然也就见着了头鬼。 相由心生,有些人虽则貌丑,却让人觉着面善,有些人纵生了富贵皮相,也让人如见丑陋恶鬼,打心底里生出难抑的厌恶来。 适才外间冲突愈烈时,苏绵已照着苏皓的吩咐将帷帽重新戴了起来,此刻隔着这一层浅纱对上薛炎看过来的目光,苏绵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 薛炎样貌端正,只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让人憎厌的阴沉诡诈。他举步踏进屋来,先看了一圈自己形容狼狈的手下,而后拊掌大笑:果真是侯府世子的气派,你瞧瞧......他伸出手来,一个个点过或跪或趴倒在地上的差官:能如此不把我劝忠司放在眼里的,也就苏家而已了。 苏皓眉眼未动,只淡淡道:薛大人过誉。 两人对视间,仿佛有寒光剑影掠过,再细瞧时,便已消失无踪。 薛炎止了笑,整张脸阴阴地沉了下来:世子爷威风甚大,可我只怕你是逞错了地方,今日我是奉皇命来此搜查叛逆乱臣,眼下还没个结果,我这些手下就被世子掀翻了。世子爷,你这是妨碍皇务,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啊。 是吗?苏皓笑笑,冷目直视着他:我这屋子就这么点儿大,既无逆贼也无反叛,看清了就请离开。 苏皓若是沉下心认真和他吵,薛炎还不至像现在这样窝火。可偏偏苏皓看着他的目光似讥似蔑,就像他仍是市井之间那个任人欺辱,任人践踏的闲汉。 今儿这事薛大人究竟有没有皇命,你心里清楚,再闹下去,就是小事化大,大事通天。真到了那要命的关口,谁也就顾不得什么,有些话,说不得也要与大家伙好好说说了。苏皓不耐再与薛炎周旋,神色之间越发冷硬,目光刺得人几要不敢直视。 薛炎一噎,被苏皓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眼下他奈何不得苏家,更不能似从前那般,瞧谁不顺眼就罗了罪名好好发落一通。对苏家竟是一时无从下手,自他得了势,哪里遇过这样的硬钉子,偏偏这侯府世子还是个风骨颇硬的人,真惹恼了他,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他咬着牙狠狠踹了一脚伏在他脚边儿的下属,等出了这口气才连连冷笑道:罢,世子身份贵重,即便是有什么错处,只消不是心存不敬不驯之心,那也没什么好值得追究的,可我这些下属好歹也是吃皇粮的,白白地被你们府上奴才打成这个狗样儿,总是不够合适吧? 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只是我这些手下受了什么伤,世子爷的这些奴才也一样受着就是了,两边吃一样的亏,今儿这事我就罢了,世子爷看呢? 这些个人原来是吃皇粮的,薛大人不说,我还当是哪个山头的悍匪,竟这么大摇大摆地就来城里喊打喊杀了。一身着青灰长衫的文士缓步踱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海大的白瓷碗,也不看这里头的哪个人,径寻了个清净地儿,慢悠悠地吃里头的清炖狮子头。 苏绵好奇地瞧着这人,觉他一派悠然镇定,走在这剑拔弩张之处就像是走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闲适安雅得厉害。她还未及回过神来,就见苏皓已经几步走到那文士面前,拱手行礼,口称谈先生。 第21章 疯狗与绵羊 自从苏绵入宫之事落定,家中便多有教导她宫中之事,二位嬷嬷之外,父亲亦常常与她详说东宫人事繁务。 这位青衫文士原本就仪容不俗,风骨清隽,此刻听闻二哥唤他谈先生,再听几人言谈,苏绵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如今东宫太子三师唯置太傅,官礼如师,而无爵署,这位洒脱不羁的文士便是太子太傅谈伯安了。 苏绵不止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位谈先生的大名。谈伯安少有高才,文名颇重,只是为人狂放,不慕功名,虽数得朝廷招揽,亦无半分心动,只醉心山水,仗剑行侠,不问功名,不羡富贵。后与太子陆钺于纷乱之境相逢,他怜陆钺生死难济,感陆钺心怀苍生,遂破格应募,却只愿担领教导之责,不愿掺手朝政纷扰。 谈伯安虽无实在爵禄,却是德高才重,自有十分的本事让人对他信重佩服,便连素来胡作非为的薛炎见了他心中也不由生惊发虚。 手下无状,让先生笑话了。薛炎憋了半晌,好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话一出口,他脸也涨红了,脖子也憋粗了,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噎着哽着,呼呼地喘着气儿,偏生就是发作不得。 谈伯安不爱官场那一套,素来只教人称他一声先生,他见薛炎乖觉,又见他憋闷如此,遂哈哈一笑,一抹嘴四平八稳地坐了:要说笑话,原也轮不着我这样一个闲人来笑话,多少时候了,京中谁不知薛大人威重,哪句话说得不对,说不得就要被押进那劝忠司的大狱里好好地醒醒神,松松骨了。 薛炎只是干笑,眉眼间阴沉愈重,却也不想在此处与谈伯安纠缠起来。 若说薛炎方才就像一只疯狗,那此刻简直就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苏绵瞧得稀罕,心中对这位谈先生越发好奇,也越发敬佩。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4) 行了,你们要吵嘴回头到朝上吵个够,在那个地界儿,那才能吵出气势,吵出个你死我活来,在这里耍嘴皮子有个什么劲儿啊?谈伯安摆摆手:要是我这个老头子脸面还够看,就别在这处儿狼吼鬼叫的,让我安安生生吃个狮子头,薛大人看,可不可行啊? 这位谈先生言语带笑,偏偏刻薄得厉害,薛炎忍得手发抖,脸发颤,却仍旧不敢口出恶言。 苏绵这才兴了瞧热闹的心,瞧瞧这位薛大人能够忍到几时。 此刻此地若是换个人,那人早就被薛炎拆得连骨头都不剩,偏偏在此处此地的是太子太傅谈伯安。 谈伯安不是那没来历的人。他出自蜀中大族,谈氏嫡脉,平日里薛炎尽可以莫须有之罪网罗名案,构陷迫害。但那些人无不是根基不稳或尾巴不净。他并不是个真傻子,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碰,他心中一清二楚。 谈伯安所代表的的乃是天下文人之心,此人身在东宫,却犹似处于山野,不慕荣利,不爱富贵,侠名磊落,心怀天下,一旦他贸然动了此人,那即便是皇帝也会怪罪于他。更不用说谈伯安此人刻薄尖酸,说起道理来连篇累牍,引经据典,他曾上书弹劾一应污吏贪官,书中所言,字字句句如同利剑,直刺入心,那样阵仗,若是皇帝不处置了那些蠹虫,就简直成了千古未有之昏君庸君,到了最后,这些人不但臭名远扬,且身家败落,其中几人在听闻谈伯安书中内容之后,竟然愧惭而亡,其人言辞之利,甚于刀锋,若非必要,没有人会轻易招惹。 薛炎自然更不想招惹这尊煞神。 他心中更加忌惮顾虑的是太子。太子如今生死未定,他若是顾前不顾后,只怕是痛快了一时,就要葬送了一生。想到太子那副冷眉冷眼,杀气决然的模样,薛炎即便不想承认,却仍旧忍不住地心惊胆寒。 今日之事,全是炎教导不力之过,谈先生一番良言,晚辈铭记于心,再不敢犯。此事便也罢了,看在先生面上,我也不再计较。只是另有一公务,恕晚辈着实不能全从了先生之言。 凭着帷帽轻纱遮掩,苏绵得以大喇喇地左观右看,瞧了半晌,她却轻轻皱起了眉。 谈伯安与薛炎交锋,全是谈伯安占尽了上风,可苏绵总觉着他言谈举止看似洒落,却总有些说不出的凝涩紧绷,再细瞧时,更见他目光微凝,屡屡往一处担忧瞧去。 苏绵顺着他的目光仔细望了望,怎么瞧都只能见到一堵墙,一张几,花瓶画屏,再无异状。 可随着薛炎越发坚持地要搜查整座丰华楼,谈伯安似乎也越发地不安。这种不安其实隐藏得很好,只是苏绵知觉敏锐,又着意观察,因此瞧出了一点端倪来。 她缓缓地朝着谈伯安不时留意的地方踱去,方绕帘而过,她便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儿。 苏绵心头倏地一紧,极快地四下一扫,瞧过了一遍,她心中也有了些底儿,想来这屋中虽无异状,却似是内藏暗室。 在场的几拨人,唯有薛炎是个难缠的外人,苏绵凭着往日所闻与今日所见,很快地归了归伙儿,决定暂先想法子解决了薛炎这个大麻烦。 谈先生为人恬淡,自然不晓得这世上有许多机心暗藏,晚辈也是接了报,说楼中有逆贼反叛潜入,为了京城安危,圣上安泰,也不得不行此扰民之举,先生不若先移步他处,待晚辈查过了这一地,先生再来寻个清净,您看可好? 薛炎话里话外,一字一句都是在说丰华楼中颇有猫腻,苏绵立在当地,脑中急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妥帖办法来避过这场祸端。 毕竟薛炎的话眼下看来不是没有出处,纵这里藏着的不是逆贼反叛,也总归是不能容于朝廷之人。 正想得没头绪,外间忽传来一阵呼喝喧嚷,薛炎面色一变,抓住从外跑来回事的差官便脱口探问究竟。 第22章 骑虎难下 劝忠司的差役几乎将整座丰华楼围了起来,外间喧嚷仍未止息,动静一波比一波闹得大。 看清人了?薛炎沉着脸仔细问了几句,忽地抬手抡了那下属一个耳光:废物,人在眼皮底下都能教溜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薛炎这一巴掌扇得极重,那手下趴在地上良久,再抬起头来时,半张脸几乎都已经肿了。 再调人来,把这地方给我围成铁桶,我就不信了,活生生那么一个人,掘地三尺还挖不出来?难不成这丰华楼比前儿个抄的那家还要难搜。薛炎说罢又往那小役身上补了一脚,怒冲冲就要往外头去。 薛大人留一步,我这里要向薛大人讨个人情。谈伯安开了口,薛炎忍着气回了步,谈伯安瞧着他这副气恼憋恨的模样儿,笑呵呵地捋了捋嘴边几缕胡须:这楼里的胡师傅厨艺不精惹了你的气儿,我仿佛听着你是要把他带到劝忠司的大狱里醒醒脑,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薛炎此刻的神情纵然强行敛了,也仍旧如煞神恶鬼一般,亏得谈伯安仍旧面不改色,镇定悠游,反倒将薛炎的气焰慢慢压平了下来。 听先生的意思,是想给姓胡的讨个宽松?薛炎皮笑肉不笑地望向谈伯安,抻着脖子狠狠呼了几口气:先生这善也施得太宽,区区一个厨工,也值得先生开这一次口。 值不值得,老夫这口都开了,区区一厨工,也不值进那劝忠司的狱门。老夫就好一口儿狮子头,搜来寻去,也就这个姓胡的手艺能衬了我的口儿。 薛炎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儿,一抱拳,径风一般地冲出了门去。 屋中有一刹几乎静无声响,这闷静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声细小的嗤笑给惊破了。 女娃娃好大的胆子。谈伯安老神在在地坐了回去:那可是个真恶人,你就丁点儿也不害怕? 谈伯安是何许人,其观色察言,多谋善断是经年历练了来的。纵然这女娃娃戴着帷帽,隔着面纱,谈伯安仍能觉察到她隐蔽从容的观察:你是跟着苏家这小子来的,是......苏家的姑娘? 晚辈苏绵,见过先生。苏绵也不是小气人,再者她观这位谈先生辞气隽爽,风骨凛然,又是东宫中人,心里已经几乎把他归为了自己一伙。她说着撩起了面帘,顺手向脑后一拂:女娃娃胆子不大,只是此地既有先生,又有家兄,我又无愧心之举,自然不怕。再说了,怕也无用,还不如省省工夫,想想对策。 谈伯安在听得这从容女子的身份时便是一愣,听罢了她这番话又是一笑,他略略打量了苏绵一番,见她貌美娇矜,举止得体,又观她妙语如珠,爽朗洒落,一时间便只是不住地点头。 先生方才说的姓胡的厨子是什么事呢? 哦......哦......谈伯安摆手叹道:这姓胡的厨工学得一手好厨艺,就是不肯卖给那薛小人一家,这不,今儿个被人家逮着了踪迹,好好地整掇了一番,不是这里头又出了旁的事,现下我就该和他理论理论这一件仗势欺人的恶事了。 苏绵听得一知半懂,但大约明白谈伯安这是在路见不平。眼见着屋中外人已尽,只剩了几个主家说话,苏绵目光微闪,先拉着苏皓往门口方向走了走,见着这距离已经足够与门外自家护卫呼应,这才开口道:我观先生似有烦难之事,也不知我兄妹二人能否为先生解忧。 谈伯安瞧见苏绵举动言行,早已笑个不住,待屋外杂音渐少,才开口道:你方才都发现了吧。 苏绵对上谈伯安带笑的目光,蓦地觉到心头一寒,却也稍稍松了口气:晚辈发现或者没有发现,全凭先生一句话,晚辈是万万不敢自作聪明,多心多事的。 谈伯安摇摇头,没有再逗这个年岁堪作自己闺女的女娃:确是有件为难事,大约会有些冒险,若是你们不便,自可就此离去,老夫绝无勉强。 苏皓与苏绵对视一眼,笑道:先生尽说,若能效劳,晚辈必不虚让。 谈伯安瞧着这两个目光清正的后辈,捋须而笑,带着两人转身绕进了屏风之后。 此间果然有一处暗门,纵然隐蔽,但也是颇有凶险。若方才那薛炎带人进来搜了,难保不搜到这隐秘之所。 暗门之内走出两人,一搀一扶,观其衣着行止,皆是气度爽俊的贵家公子。待见到了其中一个紧捂着手臂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苏绵方知自己方才嗅到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杜将军,这一位......你是......靖国公的世子?苏皓怔怔将两人瞧了一遍,而后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些冰炭不同炉的人是怎么掺和到一起来的。 杜璟单手搀着虞彻,随意将他安置了下来,方欲开口,苏皓先抢道:方才薛炎是在搜查你们二人?他拧眉看向谈伯安,怔愣之后便是苦笑:先生所说的为难,可真是没有半分作假。这么两个人,一个是镇守边境的大将,一个是身处要地的国公世子,随便哪一个,无诏都不可入京,偏偏今日两人凑了个齐,这一旦要是被薛炎逮住,那才真是大祸临头,只怕没两日,那劝忠司的大狱就要被塞满了。 见都见了,现在后悔可是来不及了。谈伯安两手一摊,眉间似有忧虑,又在转瞬被一种闲适笑意所取代:怎么着,有什么法子把这两人给运出去? 这回真是上了贼船,想下也无从下起。苏皓不及追究这三人是如何凑在一处的,只是竭尽心力地想着万全的法子。 苏绵鼻子灵锐,见那靖国公世子虞彻也无甚大碍,便避开这冲鼻的血腥味儿,自己一径退了老远。她一面瞧着屋中众人,一面竖着耳朵察探外间动静。 杜璟此刻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两手撑膝坐于椅上,大约因着上了年岁,又位高权重,身上的气势颇为慑人总之是一瞧就知道很不好惹。 而虞彻是一种偏秀气的年少俊朗,瞧着潇洒不羁,那一双眼却深沉若海,一望便知城府颇深。 苏绵倚在帘柱旁瞧着这一群王孙公子,心念几转,目中含笑地举起了右手:我有一法子,虽不知能不能用,但听一听总是无妨。 第23章 不服咬我 苏绵的法子说罢,屋中一时沉入了极为尴尬的静默之中。 苏绵早已放下了面帘,此刻众人都自顾无言,她却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事急从权,若是几位有更好的法子尽可明言,若是没有......苏绵伸手指了指外间:等薛炎回过神来,你们就是同意也没有用了。 好一个事急从权。虞彻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绵,目光几乎要穿过轻纱,直刻到她的脸上:我相信姑娘都是一心为了在座着想,绝不是想安排旁观一出好戏,对吗? 苏绵呵呵一笑,抬手扶稳了帷帽,在心里默念了数句不服你咬我啊,而后神清气爽地叉了叉腰。 我觉着女娃娃这法子可行。谈伯安作为辈分最大的人当先拍了板,剩下的人只能是不好也说好了。 日头越发烈了,虽是春景儿,却已沾了炎夏的几分风采。丰华楼里里外外皆被劝忠司调来的差役层层围住,一进一出恨不能从祖宗八代查起,一时间整条街拥拥堵堵,挨挨挤挤,皆是来探消息,凑热闹的。 守门的小头目抬手抹了把额上油汗,兀在心里不住地骂娘。 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一语不发地就把人全都调了来。顶儿上的那位爷倒是有依有靠,可他们这些没头没脸的,哪来的底气和这一楼的达官贵人歪缠?还不是左也得罪不起,右也敷衍不得,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做活儿。 人都羡慕他们这些人一朝鸡犬升天,跟着薛大爷也成了司里的一位爷,可谁知道他们这里头的辛苦和为难? 从前作混子无赖只怕也比这个痛快些儿。 他正在心里不住地抱怨,忽见那楼里呼啦啦走出了一大行人。 被拥在中间儿的是一个温润俊秀的贵公子,倒是一派雍容,雅贵端方,只是怀中抱着一个通身裹了黑色斗篷的人,倒把这一番风雅都给坏了。这样日头下,他再是雍雅从容,也显得颇有些吃力。 见着这样阵仗,这小头吏颇有些头疼,恨不能一头磕死在这儿,也胜过应付这班子王孙贵胄。 诸位爷有礼,小的给爷请安了。这小头目抬手挥退一干持刀逼拦的小役,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这会儿天气炎热,诸位爷金尊玉贵,实在不宜和小人们这些下人一道耗着,楼里凉爽,兼有酒菜,不如小的先侍候诸位爷回步,等这里头的事都了了,小人一定跪送诸位爷离开,万万不敢怠慢! 你倒是精明。谈伯安笑呵呵地捻了捻须:罢了,也不必在这里卖乖,和你们大人知会一声,就说老谈有事,须得先行一步,有什么罪,我就在家里等着,他尽可带人来问么。 那小吏一脸的笑险些要撑不下去,只半苦着嘴,要哭不哭地哈着腰,也不敢放人,也不敢拦阻。 这里歪缠个不住,众人心里都是焦灼不已。此刻薛炎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拖住了手脚,他们只能觑了这个空儿强行离开,只消离了此地,这一场祸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再耽搁,只恐今日不好善了。 正没个分明,忽又插进一道不阴不阳的声儿:也难怪爷总说你不成气候,这明摆着的差事,你何必与他们废话。 几人侧首去望时,正见一鼠目贼眉的男子歪七扭八地踱了过来,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他面上落了一道极是狰狞的疤痕,饶是早已伤愈疤落,也仍旧骇人得紧。 这小头吏看到这刀疤脸,整个人像是不甘,又像是无奈,却没有与他强言,倒是认了此人为首,不再多话。 就是你们不顾我家大人之命定要离开?刀疤脸剔着牙,歪着脚,笑哈哈地看向众人:行啊,行啊,要走是吧,那也成,那得一个个地给爷瞧了才算个数,不然回头跑出去什么叛逆反贼,咱们谁都别活了,你们说是吧? 对着方才那小吏,谈伯安尚有几分和缓颜色,对上这形容可厌之人,他却半点好脸也不肯施舍。 眼见着事态越发不好,苏绵捏了捏拳,到底还是撑着气开了口: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吗?凭你也敢上手过来搜检,你若再敢放肆,你家大人也保不住你!苏绵这是头一遭做这样狐假虎威的事。她将侯府的腰牌举得高高地,强作出一副凶悍表情:我家姑娘身子不适,现在就得离开,不然回头被这里什么不干不净的冲撞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刀疤见说话的是一个脸灰身矮的小喽啰,便嗤得一笑,方要口出不逊,便当头瞅清了那令牌上的几个字儿。他揉了揉眼,凑近了两步,等彻底瞧清了,脸上也是一阵灰一阵白。 他往日虽不成事,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有几分眼色的,苏家这点子事,成天地就在他们大人嘴边手边挂着搁着,他怎么能不知道! 苏家出了个皇太子妃,照着这一众人这样德行,大约那被抱着的黑斗篷里就是这位太子妃了。 刀疤脸浑身一霎便被冷汗浸透了。 他只当这里头都不过是寻常的王孙公子,这些人平素见了大人都像是耗子见了猫儿,哪敢大声哼一哼呢?所以他才敢这样拿模拿样地在这帮子贵家跟前儿装象。本以为这回的不过又是个纸老虎,哪里料得会遇上这一班子难缠的人! 现在你还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谈伯安面色冷峻,与苏绵一唱一和,没几句,就将那刀疤脸忽悠的头晕目眩,抵挡不能。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5) 此刻侯府的马车就候在几步之外,只消将人带了上去,今日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那刀疤脸眼前堵着侯府令牌,又艰难地瞧向苏皓怀中抱着那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一时间也再装不出先头的官爷样儿:各位贵人,各位大人,求你们别为难小的,小的实在是不敢放啊,求你们再等等,等到我家大人来...... 我看你是昏了头!谈伯安沉声斥他:这位苏家三姑娘的身份就连我也要称一句臣,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大人又算什么东西,再拦下去,误了事,误了贵人的身子,你们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还想瞧贵人的脸面,也不怕回头被天家挖了眼! 杜璟此刻扮作苏家护卫,脸上不知被苏绵涂了几层粉,稍一动嘴,都能觉到脸上的粉扑簌簌地往下掉。可当他瞧见遍身裹着黑袍,被苏皓掩脸抱在怀中的虞彻时,心里那点子不满也都没了。好歹他还是自个儿走着路,这么着扭扭捏捏,柔柔弱弱地被人抱在怀里,都成个什么样儿了,杜璟想到那样场景,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里走的留的纠缠不清,杜璟心中越发焦灼。薛炎并不是个愚笨蠢钝之人,一旦发觉了不对,他们这帮人都得折在这里。他想得满心焦躁,忍不住拔剑出鞘抵在了那刀疤脸的脖颈之上:再不让开,也不必等你们大人,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三尺! 谈伯安辞锋凛冽,杜璟杀伐迫人,那刀疤脸就是个寻常市井之人,一时间头也晕,腿也软。他心中计较着得失生死,也知道这些人是真的能即刻要了他的性命的。 思量再三,他又忖着适才大人既已带人追了过去,那大约就是已经逮着人了,这会子放了这些人大约也没个什么。正想得没根底,他被杜璟一推,就趁势倒了地,拦也不敢阻拦。 眼见着苏皓抱着人进了马车,苏绵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方才松缓了一些,她正提步想要走上马车,忽闻身后一阵疾喝,她回头一望,见是薛炎带人匆匆赶来,当下也不敢耽搁,迅速地钻入了马车之中。 薛炎老远望着那一行人走得不见人影,最后看到的就是一张滑稽的灰扑扑的脸,他赶到近旁时,侯府马车早已驶离,只剩了谈伯安一人负手而立,闲闲淡淡地与他招呼谈笑。薛炎心头怒极,狠狠将手中刀鞘掷了出去。 我们把谈先生一人留下当真没事吗?走得远了,苏绵才撂了窗帘,疲惫地靠回轿壁上。 此时苏皓早已将怀中假扮苏绵的虞彻丢到了一旁,还不时嫌弃地拍拍衣服掸掸腿。再看虞彻也是满脸的阴沉不爽。苏绵在心里笑翻了天,面上却是一派的认真严肃:总算是出来了,怎么样,这法子还可行吧? 这回轮到虞彻对她呵呵了。 苏绵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等看着自己掌心一团黑乎乎的灰时,苏绵方紧着拿出一把小镜,崩溃地来回照了照。 你这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鬼主意,你瞧瞧你这脸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拎到泥地里走了一圈儿呢。苏皓拿过手绢给小妹擦了擦脸,见一时也擦不干净,索性道:回家再说,这回事还没完,别折腾。 苏绵撇撇嘴,才张了张口,整个人忽然有一瞬全然怔愣住了。苏皓瞧得奇怪,抬手在她跟前儿挥了挥,见她回神,摇头笑道:莫不是被吓着了?别怕,咱们已经走了,这会儿既然没追过来就是没事。 苏绵笑笑,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默然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方才她怔愣走神并不为惶然惊怕,只是忽然听着了两声系统提示音,加上这会儿,今日已经响过三回了,此刻人多,她也不好认真地去瞧功德系统的页面提示,只能抓心挠肺地猜测揣度。 照说这功德系统也是着实地难以琢磨,前段日子她没少做一些能够积累功德值的事,又是费事又是费钱,可偏偏那功德值增长得极是缓慢可怜,她不清楚这系统究竟按照什么原则计算,一时也没个头绪。可也是赶了巧儿,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功德系统的提示音偏偏就响了三回,这倒是今日难得的一件好事了。 你放心,谈先生既然留下收场,就自有道理,薛炎虽然横行无忌,但并不敢对他如何,等咱们回了府,我自差人料理,没事的。苏皓以为小妹是因为担心谈先生才会这样沉默,便尽量轻松地安慰了她两句。 苏绵配合地点了点头,倒没有再来回纠结。 杜将军,虞世子,今日我们兄妹也算是帮了二位,可此行究竟是福是祸,是德是恶,还请二位明言。暂将那杂七杂八的心思丢开,苏绵张口便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今日出手相助,冒险相帮,所为不过是骑虎难下,又兼谈先生担保转圜。此刻既已暂时脱离险境,那该问清楚的还是早早问清得好。 苏绵瞟了一眼伤势不轻的虞彻,又转头去望杜璟。 待对上了杜璟的目光,苏绵不由一怔,心里觉着十分奇怪。 杜璟瞧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她小时得了个极好的成绩,外婆瞧着她的那种目光一样,殷切欣慰,含笑温柔。 苏绵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抱了个软枕在怀中抵挡。 杜将军。苏皓见杜璟对苏绵瞧个不停,纵然心知他没什么歪念,心里也总觉得十分不快:晚辈早慕将军英雄盖世,却未料到今日在此相逢,晚辈惶恐,还请杜将军说一句准话。 杜璟将目光从苏绵身上挪开,了然瞥了苏皓一眼:安心吧,你家这女娃都能做我闺女了,再者,我杜璟行事无愧天地,你放心,你们兄妹今天给我解了围,也绝没有做于国有害之事。 他知道这对兄妹在担心什么。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一方大将无诏入京,说到底也是让人心中难安:先回你们苏家,我有些话和你们侯爷说。 杜璟四十来往年纪,却未照着时下潮流蓄须,他瞧着十分地年轻力壮,也仍旧俊朗端方,可只观气势,便知他年岁绝对不轻了。 苏绵在看到杜璟的目光时就知他不是个让人厌憎之人,也知道他对自己绝没有什么心思,他的目光就像是家中的长辈瞧着小辈,绝不会让人往歪处想。 可让苏绵奇怪的是,今日这是她与杜璟初次相逢,两人之间连话都没说了几句,他为何会用这种目光来看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再有两三章男主就出来了~ 第24章 隐疾 人没抓到,还几乎是被耍了一把,将了一军,薛炎此刻几乎处于暴怒的边缘。 他挽起袖子,粗放地扯了扯领口,咬牙切齿地望向谈伯安:先生德高,自然不把我们这些武人放在眼里,可纵然我薛炎和这劝忠司都不算什么,那也是御口亲封,代天行事,先生今天这样做法,未免过了吧。 谈伯安抬眉上下打量了薛炎一番,笑呵呵道:论口舌官司,你不如我,倒不如别说。我这里就讲个理字。他也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一时之间倒不像是个温文的读书人,而是个豪游天下的侠客:苏家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两边又是如何的立场派系,这些我就都不说了。 薛炎听得冷笑连连,深深地呼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个不妨就直接被姓谈的给气死了。 今儿这些人里有一位顶顶的贵人,那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你这大动干戈地调兵遣将,将好好一座食楼围成铁桶,砸得稀烂,那就是寻常人也受不住这个惊吓,何况贵人体弱,闺中多思,疾症上来,是一刻也耽误不得。我倒要问问你,今儿个贵人在这里有个什么好歹,是你能交代得起呢,还是你们这劝忠司周全得了? 薛炎咬紧牙关,额头青筋乱跳,良久,方涨着脸,粗着脖子道:好啊,好啊......他一面说,一面回脚将身边的刀疤脸踹了个仰倒,而后对着谈伯安咧嘴一笑,掉身就走。 谈伯安含笑捋须,倒似是完全不放在心上,还不忘高声提醒:姓胡的厨工给我留好了,薛大人慢走啊。 薛炎气得脸上发青,牙也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走了几步,仍是不甘,到底回头一望:左右是在这京里,山水有相逢,先生办事总得瞧瞧势情,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把自己一世英名给搭在了里头。今儿个先生为这个求情,替那个转圜,哪一天先生落了难,谁能替您转圜? 那就不劳费心了。谈伯安摆摆手,慢悠悠地往楼里走去。 刀疤脸被薛炎一脚踹倒,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此时见薛炎拔腿就走,自己也忍着疼麻溜儿跟上。 薛炎撒了一回气,再回头瞧了瞧这座气派不已的食楼。他阴沉着脸看了半晌,手一抬,便吩咐人将司里的差役尽数撤回,不许惊动。 刀疤脸一瘸一拐地挪到薛炎跟前儿,见他仿佛没有方才那样怒盛了,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大人,都是小的无用,可小的实在是不敢拦啊。他们那嘴里头句句把大人挡出来,小人只怕拦了他们,反给大人带出了麻烦,而且......刀疤脸赔着小心道:小的听说那位贵人自出娘胎就是个弱的,今儿个小人见她的时候,那可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再被外头的日头一照,简直像是即刻就要断气儿了,而且他们那护卫实在是太霸道,行动就要杀人抵命,小人手脚笨,这就给人制住了,大人...... 你看清了?薛炎懒得和他在这里废话,径问他:那薛家的丫头真的快断气儿了? 刀疤脸目光一闪,哎呦了一声道:那可不,小的看了都吓得不成,要是再拦,人怕是就得死在这儿了...... 行了行了。薛炎不耐地挥挥手:把人撤回来,把楼里损失的银子给人家赔了,这差事你要再做不好,就自个儿寻条裤带把自个儿吊死在那儿,别来碍眼。 刀疤脸一声声应着,点头哈腰地跑去办差,等离了薛炎的视线,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挺直了腰背招了个小役说话。 至于那黑斗篷里的苏家姑娘到底是不是快没了......那谁能知道呢?他只要知道自己不想死,也不想挨打就成了。刀疤脸洋洋地挺了挺胸,摆出了十足的官爷款儿来。 白白地封了一回楼,又吃了一通的排揎挂落,薛炎心里堵着一口气儿,却到底还是隐忍住了。 刀疤脸的话让他心中疑惑更盛,难不成方才苏家那一伙子当真是为了苏三姑娘的身子才冲围而出?他倒也是听过苏家姑娘体弱之名,那时候宫中御医也给她诊过脉,倒不像是假的......薛炎越想越疑惑,也越是气愤不甘。 丰华楼背后的主家他惹不得,那苏家又有诸多顾忌,苏家的三姑娘就在那马车里,方才有一瞬他也兴起了追车的念头,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而今皇帝本就因着种种事宜对他有些不满,贵妃又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这时候再把苏家惹翻了落下祸来,不止要受皇帝的责罚,就连自家这里也始终说不过去。 薛炎越想越憋闷,越想越窝囊,最终还是重重甩了臂,将这腔恼恨都堆在了虞家人,堆在了虞彻身上。 他原是得了信儿,说是靖国公的世子无诏入京,本想着这么转着碰着,说不得还能立一大功,哪料这里头真假难辨,神鬼难说,他到了这会儿都已经糊涂开了,根本抓不到头绪。 靖国公世子入京这事儿绝不会是假的,难不成是今儿个得的信儿错了,姓虞的根本不在这里? 薛炎在丰华楼下来回转了数圈,到底还是被大太阳给晒了回去。 谈伯安立在窗畔,望着薛炎越行越远的背影,目中也越发冷硬。 这人倒是比先时有谱多了,喜怒能制,举动有规,冷静了许多,自持了许多,看着像是比先时好说话,可终究是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他望着远处街市车水马龙,自顾盘算苏家的马车这会儿到了何地。 外间荫绿相掩,鸟鸣啾啾,江彤和唐心蓉倚在屋里炕上百无聊赖地做着针线。屋中这会儿已放上了几块冰,这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方才接了远客,此番连家人都已回了院去整歇,方才见过了多年好友,江彤心绪正好,这会儿闲来针绣,也觉十分地安谧闲适。 说来昨儿我倒是翻出了宫中赐下的几箱子物件儿,其中一样,让我有些为难。江彤自己打着扇,还不忘给唐心蓉吹吹凉儿。她一面说话一面左右观望,见里里外外都是亲信人,这才肯放松了说些心里话。 唐心蓉手里绣的是一块海棠样儿的帕子,听江彤开口,她便闲闲接道:什么事,让大嫂这样为难。 也不是这物件儿为难,是里头的事让我为难。江彤不再卖关子,顺手将窗子合了,压低了声儿道:那是一套宫册,我顺眼瞧了一瞧,倒是好东西,你我不必说,只给玥儿看,她自己就能弄明白,我是在想,这究竟有没有必要。 听江彤的语气话音儿,唐心蓉也大约明白了那宫册是个什么。她搁了手里的活儿,想了想方问:大嫂的意思是...... 我如今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江彤苦笑着摇了摇头:太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却一直未娶妃纳妾,也没听说有什么内宠可人,就是在咱们家,这有规矩束缚着尚且艰难,何况那是皇宫。天下女子,环肥燕瘦,说一句凭君择选也不为过,可他偏偏就能这么约束自己...... 嫂嫂是疑心太子他不......他有隐疾?唐心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时间面色颇是古怪,可顺着江彤的话这么一想,倒也不由忧心不已。 这谁能说得准,你平素不大和京中交际,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太子这样年岁,连个身边人也没有,京中是早早地就有了许多传言,虽是碍着什么不好多说,但是各家心里只怕都有这个念头。 这......嘶......唐心蓉没留神被针戳了一下,她也顾不上疼还是不疼,忙扯着江彤的手臂请她仔细讲给自己听。 江彤叹了口气,将往日所闻的那些明的暗的话都说过了一遍,又说了自己这些日子前后打听的事,而后强作镇定地安慰道:你也实在不用这样忧虑,咱们只需想想太子平素的品性,这样的事也不是不能,说不得......说不得什么?说不得太子守身如玉,身在皇家,身处高位,还能坐怀不乱,静待真心?这话说出来连她自个儿都不信,说给别人听,只怕也是要引人发笑的。 两人面面相觑,双双叹气,唐心蓉先道:如今太子还没醒来,说这些都没有用。她说罢又是一阵苦笑:太子没醒,我又怕他不醒,玥儿将来生死难定。他要醒,我又怕玥儿与他日久生情,情深意笃,将来太子有个好歹,她总是难以承受。可将来两人若是感情不深,我又怕玥儿痴心错付,怕她姻缘不谐,怕她......总之是有许许多多的害怕惶恐,唐心蓉一时说不清楚,只恨不得舍了这条命去,只要能让女儿这一世顺遂,她心里也就无憾了。 正说着,门上匆匆来报,说是宫中有赏,眼下人已经被迎进了大门。 第25章 口舌之欲 而今唐心蓉最恶听到的就是一句宫中有赏,这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直面宫中那些心思各异的人对女儿所存的种种图谋陷害。 宫中所赐之物有异之事当初他们一家子人都听皓哥儿说过,可无论怎么查,暗地里请了几位见多识广的医家郎中,却总是难以探得根由。她自是不会疑心女儿知觉有错,所以这里头的问题就出在这无根无由,无法追查的香味之上。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6) 自从得知了那件事后,唐心蓉的心便整日整日地被吊得老高,让她没有一刻得了清明。 从前她只觉权势富贵之事不过是人生里的点缀,可如今女儿命运被不怀好意的人肆意摆弄,她便不由生出了种种悔意和煎熬。 有人在处心积虑地算计谋害自己的心头肉,她却全然没有半分头绪。此刻女儿尚在身边她都如此无力,将来玥儿身入禁宫,她能做的就更加有限。 江彤与唐心蓉亦是同心,听了宫中有赏,她心绪激荡,不由便僵立在了当地,半晌,她木着脸匆匆地整理形容,待一切完备,她深呼了一口气,掉头去轻轻拍了拍唐心蓉的肩:打起精神,没的先教人看了笑话,我不信咱们苏家居然连自家姑娘的一条命都护不住。 江彤的沉稳让唐心蓉紧绷的肩背稍缓,她勉强笑笑,垂首自静片刻,便强作出了一幅从容之态:大嫂放心,我都明白。 盛待宫使,往来迎候,府上乱糟糟折腾了半日,才算是将这些天使送走。 连姨妈在屋中休整了片时工夫,外头这样喧嚷热闹,她岂有端坐无问之礼,遂带了女儿连澄,一道寻到了江彤上房,彼此关心切照。 金银成衣,满目锦绣,连姨妈掀帘而入时,好悬没被晃花了眼。她略抬手遮了遮这珠光宝气,才挽着女儿移步向里行去。 果真是天家气派。连姨妈赞叹了一声,见江彤和唐心蓉皆是神色勉强,自己心里也直犯嘀咕。 她到底是江彤的知心人,见状先借口将女儿遣去了外间,才凑近了低声发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富贵景象,你怎么反不高兴了? 江彤张了张嘴,转念想着此事重大,关乎玥儿身家性命,着实是不能轻易出口。她将喉口的话吞了回去,语中到底愤悲不平:富贵又如何,我这心肝儿都被他们给挖去了。 连姨妈一叹,拍了拍江彤的手背:你到底是个长辈,也该想开些,你都这副模样儿,让家里女孩儿怎么安得住? 唐心蓉心也凉,手也凉,此刻一件件地将这屋里赐赏看过去,目中分明金镶玉,她却觉其臭不可闻,恶不能视。 这些向日里贵重珍稀的物件儿仿佛都生出了手来,要用种种恶毒计谋,将她的女儿拉入万丈深渊。 连姨妈见这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凄惨悲怒,心头也跟着一刺,却不敢同着两人一道浸沉。她强作精神,一手拉了一个地将两人都拽出了屋来,带着她们往外头且说且行:今儿我来的匆忙,倒还没及见咱们家大姑娘一面,这会子正巧有闲,不如就去望上一望,也算我的心意。 连姨妈这番话到底是将二人心中郁郁暂且打散。 这趟连姨妈能从千里之外这样快地赶来,也有是为着苏昭的缘故。 连姨妈家中甚通妇人之科,后来虽碍着种种理法,般般流落未得真章,可仗着自小往大来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她对这些妇人之事也颇有几分思量。 这回她本无需这样急着入京,全是江彤忽然间一封信一封信地催着,想着多一人多一个法子,才千催万促地将人捉了来。 连姨妈不敢说自己多么精通,也不敢说她就能比府上大夫有办法。可挚友之女孕体有恙,她怎么也总要来瞧上一瞧。 只是今日来了,这家子人反倒不急,她没及细问,这会子一是有了空当儿,二是为了转开两人心思,便开口问了究竟。 你不知道,再往前个十日,五日的,我这会儿早拉着你急匆匆地去了,可现下倒是不必这样匆忙,你来了,随个空儿瞧上一眼也就罢了。江彤说来这事便笑着开始没口地夸赞苏绵:我们家这个三姑娘是家里头最最贴心解意的一个人。开头儿时候,那大夫都没了手策,她却偏偏地日日地想着新奇办法儿去调理捉弄她姐姐,结果没几日,我那大丫头不止胎上没了太大的妨碍,这脸上也整日里笑笑的,瞧不见半分的愁绪,再一问她,你猜她怎么说? 见着人总算是笑了,连姨妈也散了郁心:怎么说呢? 她说啊,过去也是过去了,我在那不值得的地方耗费了不值当的心血,到了现在回头也还不晚,我还年少,又识文断字,又能将一个家打理得妥妥帖帖,将来生下了这个孩子,我也要同着二弟、三妹一道去做些营生,我成不了个首辅,做做首富也没大妨碍,等什么时候空了,我再凭着心意招个自己喜欢的,高兴了,两人过一辈子,过不到一块儿,我也再换一个顺眼的来瞧,这一辈子春花秋月还不知能看到几时,何必这样倔着自己?江彤一行说,一行笑个不住: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闺秀说出来的话?我都替她害臊呢! 你臊个什么,我瞧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才是你的好儿女呢!连姨妈一把将连澄拉了过来:你家这个还有些体统,我家这个才是真真的没个规矩,整日里舞刀弄剑,不肯说亲,也不肯学管家理事,一门心思地就要往那邪道儿上钻,我和她说你这样不通情理,将来到底归宿何处,也不怕人笑话,也不怕人家的口舌淹了你,你道她怎么说? 哦?是如何解的呢?唐心蓉听了连姨妈说江澄的这一番话,自己心里倒多了个疑惑,遂好奇一问。 我看她在这处,倒是让她自己说了才好。连姨妈将女儿往出一推,含笑道:都是自家长辈,说就是了,在我跟前儿那话像落珠子似的,一句赶一句,这会儿你姨妈她们都在,你也别装那乖,就好好地把话说一说罢。 连澄本就是个爽利人,此刻见母亲与苏家人如此亲密,她自己心里也极喜欢这两位言语和平,形容可亲的姨妈,因此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女子立世,亦有才情风华,文武之功亦不逊于男儿,晚辈狂妄,自小习武,总想着有一日能一展所长,是以不愿嫁为人妇,平白地耽搁了别人的大好姻缘,他也不快,我也不快,可图的什么呢?我一身本事,当报国报己,才不负此生。 说狂妄也是狂妄,可偏偏就对了我的心。唐心蓉见连澄举动,便知她身手不俗,又听她这样凌云壮志,喜得将她揽到身旁:咱们家里也有个武场,你若喜欢,明日起就和姨妈一道去,我瞧你好得很,你若愿意,我也有些东西要和你说一说。 你们娘儿们可是碰好了。江彤笑着将两人一指,又回头对连姨妈道: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位二夫人从前就是将门虎女,若不是心落定在了我们侯府,这会子说不得大魏也要出一个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了。 姨妈,这可是真的吗?连澄下意识反握住了唐心蓉的手:那姨妈可掌过兵,上过战场? 唐心蓉含笑点了一回头:我看你也有此志,待你歇好了,咱们慢慢说。 连澄心里焦急,可又实在不能这会儿就拖了人给她仔细讲解,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片天外。 这时候天才有了几分凉意,苏昭从沉沉睡梦中缓醒,只觉口舌干燥。翡翠殷勤地将她搀扶起来,服侍她喝了半碗水,这才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姑娘,咱们府上有远客来了,只是夫人差人来报时姑娘正在歇息,因此夫人吩咐,说是来的不是外人,让姑娘好好歇歇,起了再说。 这些日子天气早晚变化,冷热不定,苏昭是有孕的人,几番折腾,更加受罪。虽说她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但家里人仍旧处处提着心地照管,生怕哪一处没到,再将旧症引了出来。 苏昭闻言叹了口气,由人给她慢慢整妆。只是才洗了脸,就觉一阵呕意涌了上来,她伏身折腾了一阵,但觉眼鼻俱酸,方才聚起的几分精神气儿也都散尽了。 姑娘缓一缓,外头来了新点心,是三姑娘新近想出来的,奴婢让他们用冰镇着搁在外头,这会儿吃正好呢。她说着故意咂了咂嘴,想要借着吃食让姑娘从这难受境地里挣脱出来:木槿姐姐送来后还给奴婢分了一枚,奴婢尝了,又酸又甜还有些凉凉的,姑娘一定喜欢! 听说是三妹送来的新鲜吃食,又见翡翠这馋猫儿的样儿,苏昭即便是方才难熬不已,这会儿口舌之间却也生了几分馋意。 没法子,也不是她贪口舌之欲,实在是三妹想的那些点心,做的那些糕点吃食是她平生未见,且样样适口,这么些日子,她虽处处地难熬,可整个人却还是几乎胖了一圈儿有余。 食能解忧,她经了那么些磋磨折腾,这会儿还能这样有闲心,也多亏了这些吃食糕点和三妹的殷切陪伴,否则,她眼下只怕也是伤春悲秋,自苦自哀了。 第26章 冰糖葫芦 洗漱的工夫苏昭便呕了两三回,等最后束好发,披好衣,她已经什么心思精神都没有了。 罢了,我自躺一会儿,你们也去歇一歇。适才苏昭还觉着自己没能去迎接远客颇是失礼,到了这会儿她却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去跟着添乱。就她这样走一步挪三挪的,也不知是去周全礼数,还是去给人添烦。 姑娘,三姑娘吩咐人送来的点心还没...... 暂就用冰镇着吧,我这会儿是什么都吃不下了。苏昭倦倦地就要往榻上偎,方才挨了个边儿,就听外间一小鬟报:姑娘,大夫人、二夫人兼二位女客来了,请姑娘入房去见上一见,大夫人说了,若是姑娘不便,她们自来也可。 翡翠闻言便是一喜,她只怕苏昭日夜地这样倦懒,回头再睡出毛病来,这会儿听着外头来客,姑娘也可打起精神去与人玩笑一回,多胜过在这里难熬难受。 翡翠一面应着外头,一面回头来请苏昭的话,苏昭见是这样,也只得强作精神,吩咐翡翠先到外间儿迎候,她自己慢慢地复整了整形容,这才缓缓地踱步出来。 还没进屋,苏昭就听着一阵谈笑热闹,这样纯然的欢喜教她心中无端地开阔了几分,绕帘而入时面上也便带了十分的笑。 彼此厮见过,苏昭一面瞧着桌面上摆着的各色果子,一面问方才笑谈为何。 连澄最是个开朗利落的人,这时也不将自己当做外人,也不将苏昭当作陌人,只管着自己拿起了一颗果儿,往前凑到苏昭眼前:姐姐,这是你房里的点心,是什么呀?怎么这样好看,还这么甜滋滋的? 苏昭看时,见桌上雪白的瓷盘中搁了数个硕大的时鲜果子,这倒罢了,奇的是这些果子外头都裹了一层形如莹冰的壳儿,瞧着格外爱眼。她一时也瞧得怔住了,听连澄追问,这才将它接过手来,含笑摇了摇头。 这东西问我家大丫头是没什么用处了,大约又是三丫头作弄出来的东西,大家一尝,作个新鲜也就是了。江彤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自得的笑,偏偏口中全然是谦虚排让。连姨妈含笑睨了她一眼,也自己拿了一颗过来品鉴。 这又是什么名堂呢?苏昭但觉此物触手生凉,略一沾口,便尝到了一股极为清新的甜蜜。这甜味与她以往所食的糖蜜之物俱不相同,不但色泽格外明洁,就连甜都像是要甜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她轻轻咬着这层糖衣,久久也舍不得咽下去。 回姑娘的话,三姑娘院里的木槿姐姐说这叫作糖葫芦,因是今日新制的,所以数儿也不多,先让姑娘尝个新鲜,若是喜欢,今后就日日送来,若是不适口...... 我尝着很好......苏昭抢了一句,对上母亲看过来的带着揶揄的慈爱目光,她面上一红,可也顾不得什么,接着道:我就爱这个,你去回话,说有劳三妹了。 小鬟应了一声,径快快地跑去回话。每回去了嘉棠轩,碰着三姑娘院里的人,她总能得些新奇的零嘴儿,因此往三姑娘院里回话这事,她们都是抢着去办的。 瞧瞧你嘴馋的,还是个姐姐,日日地烦劳你三妹。江彤向女儿嘴上拧了一把,可见她吃得这样香甜,自个儿心里也是一片的暖意。 那有什么的,昭儿喜欢就行了。唐心蓉护了一句,却也不由伸手出去拿了第二颗:她整日里就知道胡闹,能有些名堂也算好的。 我瞧着这可不是胡闹,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心思了。连姨妈自己吃完了一颗裹着豆沙的糖葫芦,又抬手阻了连澄要去取糖葫芦的手:咱们往日所用的糖多有杂色,可这里的糖衣却莹洁如冰,这若是传到外头去......她顿了顿:只怕是这满天下独一份儿的买卖了。 姨妈,这里这许多个,让妹妹吃就是了。苏昭虽然很是珍惜这些新鲜有意趣儿的糖葫芦,但从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她见连姨妈阻了连澄,又看着连澄往白瓷盘中流连的目光,不由含笑递了一个出去:左右不能当饭吃,留着做什么。 连姨妈无奈地瞧着闺女那馋猫样儿,只得让她接了,又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姐姐有孕,吃这个酸酸甜甜的正好儿,你想吃,等三姑娘回来你和她要去,又在这里截你姐姐的好儿。 连姨妈的话让苏府众人各有所思,苏昭是心有期待,盘算满腹。她本就早早地和二弟、三妹商量好了今后一处做生意,这些新奇事物自然都是难得的本钱。此刻见了这糖葫芦,苏昭心里略一计算,倒将自己给惊了一跳:我还说自个儿这三板两斧能助着三妹一些,这会儿看来,我竟是白白地吃三妹奉上来的饭呢。 又胡说。唐心蓉点了点苏昭的额头:你三妹向来是个懒的,想这些吃食她还有精神,有功夫,你若让她整日里在人情交道,经济世务里打转,那还是趁早别来,你们姐妹兄弟各有所长,彼此取补,这才是长久之道。 苏昭这会儿吃了几个糖葫芦,满口里都是酸甜脆爽,方才的呕意和难熬竟全都不见了踪影。她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角,忍了忍,还是道:我这会儿有些饿了,想要些凉皮来吃,姨妈和妹妹吃不吃? 有孕的人就是这样,吃一阵不吃一阵,只消有胃口那就是好事。连姨妈略给苏昭诊了诊脉,又瞧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怎么看也不像有不好的模样,遂自己也彻底地安了心:那我们也跟着吃一吃这口,尝尝你家的新奇玩意儿。 你家的新奇玩意儿还没拿出来,就来我家搜检来了,可见是个精明的。江彤连说笑带打趣儿,一屋子人笑个不住,一时间,苏昭心中郁气皆消,言笑也是爽朗明快。 说到你家这位三姑娘,那真真是个好的。连姨妈见端上来的凉皮儿,只配料便占了多半张桌子,酸得咸的辣的呛的,还未吃进嘴里,便已口舌生津。 丫头们素日里是侍候惯了的,这会儿按照各人的口味调了料,连姨妈净手毕,细细地挑起一筷子,慢慢地嚼了,等咽干净了,由不住地问道:这是什么,我吃着倒像豆子味儿,又是脆的,又是香的,样子长得这样可喜...... 你还是个好厨的呢。江彤也挑起一筷子菜,解释道:这是豆芽儿,往日里难不成没见过吗? 说你家的吃食新奇,还真是新奇,你一说,我倒隐约觉着是见过的,只是没这样吃过,这样拌着真是好,是怎么做的呢? 江彤也不藏私,将发豆芽的法子细细地给她讲了:这都是我家三姑娘想的,色色样样都是为了她姐姐,你瞧瞧这不过才几日,她吃得气色也好了,人也精神了,日日翻着花样地用,这还能不好吗?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7) 苏昭笑眯眯地吃着她那一碗凉皮儿,这凉皮儿的汁是苏绵特制的,酸中微辣,还透着些儿甜,苏昭吃了一碗,倒还有些不足,可也不敢再用了。 行了,你这会儿也别嫌我催你,到了我家,不是我夸口,满大魏里去寻去,哪里有这许多的新花样?你喜欢,我天天教人到你屋里去送,保你一年都吃不重口儿。江彤见人都吃足了,便教女侍将这一桌子撤了,上些茶果来,大家一起闲话。 这么一会儿工夫,连姨妈接着吃了两顿,一时心里也高兴,胃口也足。她自认不是个没度的,偏偏今日就有些失了制。 还说三丫头和她二哥要送丰华楼的点心来,这会儿咱们都用足了,他们的点心倒连脚都没见着。江彤向外张望了几眼,心里纳闷烦忧。 照说家里有远客,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人,若无旁事,当不会耽搁这样长久。江彤出了半日神,正没个开解,就听方才在外打听消息的丫头回了信儿来,说:世子爷和三姑娘回来了,说要请大夫人、二夫人说话。 这话回得古怪,江彤和唐心蓉都蹙起了眉头。连姨妈却不在意,摆摆手道:我们几个自在说话,你们去吧,我也不是外人,不用你们陪着。 江彤抱歉笑笑,交代了苏昭几句,便和唐心蓉匆匆地去了。 第27章 不靠谱的穿书 如今的侯府已非从前那个简简单单的家了。自从太子病重,生死不明,皇帝的手段就一日比一日严苛下作。往臣下家中差遣安插暗探这样的事,就算没有张扬于口,各人也是心内有数。 幸而江彤作为侯府主母极为精明沉着,虽不能将这些暗探一一摘除出去,却也能保证这些人探不到什么核心的机密。 有了江彤配合,府上内外谨慎小心,这一车的人到底是安安稳稳地进了侯府,脱了险境。 里里外外安置妥帖,江彤才与唐心蓉一道进了屋,等稍一瞧清了屋中人,江彤便忍不住地皱起了眉:这小黑脸是谁。她一面说,一面竖起眉毛去教训苏皓:临去时你怎么和我保证的?这才几时的工夫,你妹妹就成了这个样儿。这是怎么弄的,你给我说清楚! 唐心蓉早早地去给女儿擦脸整装,听江彤语带怒气,忙笑着开解:我看也不是皓哥儿的错,是咱们家这个小祖宗自个儿作的耗。 苏绵心虚,卖乖地牵了牵唐心蓉的衣袖,又望向江彤道:伯娘,我们把客人暂安置在别房里,你和娘亲是现在见他们,还是等爹爹伯父回来再说? 听苏绵开口,江彤的脸色稍缓,仍是重重在儿子额上点了一点:适才你们那话我们听得糊涂,这会儿你们先细说说,究竟是遇着了什么人,什么事? 苏绵与苏皓对视一眼,而后偷懒地冲着兄长笑了笑:朝上的事我不懂,让二哥说吧。 你这是安了心躲懒,还在这里讹你二哥。唐心蓉疼爱地在她的小灰脸上掐了一把,随口便让亲信人去打了水来给女儿整妆。 苏绵洗好了脸,涂好了香膏,苏皓的话也都交代了清楚。江彤和唐心蓉各有所思,皆是半晌都未曾开口。 娘,伯娘,我们是不是给家里惹了麻烦?苏绵救人出于无奈,此刻见两位长辈如此形容,她心里总有不安:对不起,我...... 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不烦人的。江彤笑着摆了摆手:你和你二哥没做错什么,就算咱们家如今处境不好,你们也不用这样谨慎惶恐。 没事。唐心蓉顺着大嫂的话握了握苏绵的手:只是靖国公世子,杜璟杜将军,还有一位是太子太傅,这三人身份非同一般,牵连甚广,我们是在想,究竟是什么事,什么机缘,让他们这些人给凑了起来。 苏绵闷闷点了点头,也在心里反复思量。 她这一遭虽说是穿书,可偏偏她所在的这个时候是正文《射天狼》的前传,原书《射天狼》中所能窥见的只不过是此时的一点薄影。何况彼时她阅看原书时有些急躁粗心,很多内容都记不详谨,这会儿说起靖国公世子,她真是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只那位杜璟杜将军她似有些印象,可印象也不大深切,是以想来此人掺和的剧情并不算多,也并不关键。 至于太子太傅......《射天狼》正文开始时,就连太子陆钺也早已化为了飞灰,这位太傅更是无从寻起了。 苏绵越想越觉着自个儿没用,不禁心浮气躁地轻拍了拍脑袋。 这是做什么?唐心蓉哭笑不得地拉住这傻丫头的手:这些事你本就所知不多,也是爹娘从前没想到要教导你这些事的缘故,今后慢慢学,慢慢看也就是了,你再打,也只是把这颗小脑袋打得更傻。 娘。苏绵又是羞,又是笑:我只是觉着心里烦,我才不傻。 我看妹妹颇有急智,今日这事若不是她想出这样的鬼主意,我们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 苏皓的话让苏绵又是叹又是笑:二哥还在这里哄我呢,咱们今天能离开,大约是暗地里有人相助......她将彼时离开丰华楼的情形细细说了:若不是薛炎不知被什么拖住了,我们估摸着都要折在那儿。 玥儿这话说的有理。江彤赞赏地点点头,却又含笑道:可你二哥所言也不是无理。今天这法子虽是胡闹,前后却并不是没有思量的,你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不居功,不自傲,想得清,见得明,你这样,我和你娘不知省了多少心。 伯娘,人家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说出了屋去,不然人家该说你不知道谦虚,一劲儿地就觉着自己家孩子天下第一好了。苏绵笑眯眯地偎在唐心蓉肩上,乖乖巧巧地望向江彤:不过娘亲和伯娘在我心里也是最最好的,比我还好呢! 这话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出来,江彤望着她的笑脸上淌出的让人心软的清艳绵甜,又是窝心,又是不舍。 唐心蓉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心里亦是酸得不成。她按捺住这股子悲意,正色道:今日宫中送了赏,过会儿你与我们一道去收检整拾,顺道也好好瞧瞧这次的赏赐中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前儿宫中所赐之物,苏绵已经一一地看了过去,等都检视过了,她心里也凉了一大半。 那些金玉珠宝,衣料绸缎,不说全都存着问题,至少也有一半儿是不对劲的。 如今这些手段还不知是哪一方的恶意,但可能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纵然不知那些奇诡的香味究竟是什么,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可一想就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唯一让她庆幸感激的是,在这件事上,家里人都十分地相信她。这香味淡薄,于常人而言无任何异样,可家人却都肯相信她这样忽然的空言,且费时耗力地前后查证。 这便是一家人,福祸同担,荣辱共当,她再活一回,纵然举步艰难,处处死路,却也是样样安心,般般感动。 正说着,唐心蓉忽然一怔,苏皓也同时跟着望向了外间。两人一般地皱着眉,做出了警惕戒备之姿。 脚步声越发近了,这回就连不通武艺的苏绵和江彤也都警惕了起来。 此地隐蔽,又是极重要的议事之所,即便是外头有什么要紧事,也是要一间儿一间儿地往里传,就算是亲信仆从,也不会不作一声就这样直眉楞眼地向前来。 苏绵正紧张地蹙紧了眉,唐心蓉却先一步地松了口气:没事,当是你爹回来了。 唐心蓉开口的同时,门上棉帘便被一劲儿掀起,随后,便露出了她爹苏逸的身形来。 二叔,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苏皓握拳反手抵了抵额头:这会儿当还没有下衙,您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的不学,和你妹妹学了满口的怪话。苏逸先训了侄子一句,才正经说起了话:定国公来家了,是悄悄来的,我知道咱们家来了几位客人,这会儿事急,来不及解释,待我们理定了,我再来和大嫂交代。苏逸说得很急,一面说一面招呼了苏皓就走:府上的事就烦劳大嫂和夫人担待一二,万万不要教小人探了出去。 定国公定国公定国公......苏绵正在心里艰难地转着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忽地被母亲一拍,她便惊得将这些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念叨什么。唐心蓉顺了顺她有些乱的发:我和你伯娘有事去忙,你先回院子去歇歇,有什么想问的,晚上咱们一家人说话时再问,别怕,别慌。 苏绵乖乖点头,还是先问了一句:这位定国公是...... 定国公赵云涛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我想他此时来当与你们今天所救的人有关。唐心蓉匆匆答罢,便与江彤自去计议,苏绵则被唐心蓉的话牵到了那本《射天狼》的小说中去。 她就说定国公这个名号怎么这样耳熟,母亲解释后就更加明白了。 定国公赵云涛,在原书中异姓封王,是陆钺二弟陆铭的一大助力。 既然是友军,那就无需太过忧虑。苏绵心大地松了松脑中的弦儿,慢慢地自己踱回了院去。 今日出门苏绵并没有带着木槿双福一起。这时候回家,她也没忘了给两人带些点心礼物。 进了院,苏绵还没张口唤人,便见双福和木槿捧着一捧书自内室寻来,两人面上都带着些激动神色。 我和木槿姐姐寻到了姑娘要找的关于眠月谷,落月花的记载。双福牵着苏绵进了屋,两人将几本书一一摊开在桌面上,引着苏绵来看:可是这几本书中的记载都很简略,并没有眠月谷的所在和落月花的形貌。 这就行了。苏绵喜出望外,大略将这些记载看过一遍,又用花签仔细地一一压住: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我带了丰华楼的点心回来,你们去吃点歇歇罢。 寻找落月花,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只能依靠苏家的财势。但落月花不过一传说而已,因其太过神秘,以致渐渐失传。她想要说服家人为这样几乎是虚无缥缈的事付诸精力,便至少也要寻到一点实在的凭据。 几番搜寻,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她不知自己此去能否说服伯父和父亲,但也总要一试。 作者有话说: 落月花描述见第6章 ~ 第28章 天降馅儿饼 往常这个时候,若不同两位嬷嬷习学宫中规矩,各色书册,她便多是在悠悠闲闲地喝茶吃点心。可这会儿她纵然闲着,心里却盛着事,怎么都放松不下。 她急着想要同伯父和父亲提及寻找眠月谷,落月花之事,可眼下家中有客,极为不便,也不得不按捺下这般般冲动,自个儿喝茶静心。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苏绵忽地一怔,而后匆匆交代说自己想要歇息,不允人打扰。 她满心焦灼地快步进了寝房,又将门窗一一关好,连窗上棉帘也都谨慎地落了下来。 此时早已过了午,又兼窗帘门帘遮光,这么一折腾,屋内几乎都浸在了昏黄暮色之中。 苏绵捧出一颗夜明珠来将将照亮,而后深吸一口气,阖目观探起自己几乎忽略了的功德系统来。 今日功德系统的提示音一共响了三回,彼时人多事繁,苏绵心中不安,更不敢稍有暴露系统异状,好容易忍住了这股冲动,谁知后头又历了般般琐事,一时间倒将那急切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屋中黑乎乎的,苏绵背靠着榻上软枕,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一观之下,她险些要惊喜地叫出声来。 得到这金手指以来,苏绵一直都没弄懂它升级积分的规则,如今虽然仍旧没有全然明了,却已经几乎被这从天而降的系统奖励砸晕了脑袋。 今日功德系统所发出的三声提示音分别代表三个系统奖励。 第一声是在她救了全娘之后,系统的奖励是一大笔积分。这骤然奖励的积分虽然不足以支持系统升至二级,却也是她现下所急需的。系统升级和交易都需要积分来支持维系,而系统所提供的的种种饮食又对人体大有裨益。不见如今长姐胎像稳固,身体康健,伯娘的晕眩之症也有了很大的缓解,家中人虽不过偶尔一尝这神仙之物,却已着实见着了它的功效。 苏绵财迷似的将所得积分来来回回点了几遍,又仔细想了想它的获得和分配,然后......更想要积分了。 而第二、第三声提示音是在她救了虞彻杜璟等人离开丰华楼之后响起的。奖励也十分地实惠,特别地优厚。 第二个奖励是一个小小的虚缈空间,长期库房。它存在于她的念识之中,似有形,似无形,飘飘渺渺,无处安着。 苏绵低头看了看合握在手中的小明珠,按照提示,意念微动,只是转瞬之间,那明珠便凭空消失,随即她便觉到这明珠出现在了那缥缈的空间之中。 来来回回数次,直到确定自己能够将这存放之力应用自如了,苏绵才将将按住这股激动新奇的心情,慢慢地来瞧第三个奖励。 系统所赠的第三个奖励说神奇自是十分地神奇,只是过于神异,让她在惊喜激动之外,更添了几分说不明的疑惑愁思。 苏绵静了静心,抬手捂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她嘴唇微动,无声念了一句什么,下一刻,她便连神带身地出现在了灵境空间内的小木屋之中。 从前她虽得以在其中短暂停留,可彼时停留的只是她的魂灵心神,她的皮囊还留在这片神异空间之外,而这一次,她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存在于这方天地之中,且只要她想,便能通过一种说不明的心眼看到真实空间之中的种种景象。 她看到外间空无一人,看到四下昏暗近夜,看到自己特意留在外头的小明珠发着荧荧光亮,而本该倚在榻上,靠在枕边的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苏绵深深呼了几口气,头晕晕地坐在地上,呆呆怔了好一会儿,直到时间限制将至,她方动念将自己送了出去。 如今她只能在小木屋中停留五分钟,再多就会被自动弹出。 苏绵仰面倒在榻上,兴奋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时喜,一时忧,一时患得,一时患失。而后......她竟然闭着眼几乎要睡着了。 没错,这巨大的惊喜太过耗费精神,且大约这些神异之力也是会消耗心力的,她才来回折腾了不多时候,就觉手脚有些动弹不得了。 迷迷糊糊之间,兴奋激动之后,苏绵方才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想着这三个系统奖励。 系统所赠的大量积分让她喜出望外,也让她疑惑颇多。似是这样救人助人的事,她之前为着累积积分也好,为着助人为乐也罢,来来回回没有少做,可那时候的积分偏偏涨幅缓慢,作用也是有,就是显得不那么大。今日不过救了一个全娘便得了这样奖励,到底是为着什么? 第二、第三个奖励也是一样,系统忽然间对她这样友好,着实是让人受宠若惊。 苏绵再次点开等待解锁的积分明细和奖励明细,瞧着两个图标上的锁头标志,她心里就存着一股说不上的烦闷猜疑。 今日所得的三个奖励与她所救所助的三人有关只是她的一个猜想,毕竟是那之后,系统才响起了提示铃音。究竟此三个奖励是否只为救了三人所得,只能等积分明细和奖励明细解了锁才能得知了。 那小小的空间仓库是她现在比较需要的一个奖励,她已经在脑中盘算好了它的种种用途。目今的空间仓库因着空间等级限制,所能贮存的物品有限。空间仓库共分七级,从第二级说明来瞧,每一升级,它的贮存空间都会进一步变大,只是眼下还不知它升级的契机是什么。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8) 根据系统说明,虽然其中只能储存一些死物,可但凡物件儿进了其中,进的时候什么样儿,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儿,比如说今天做的一碗面搁了进去,等个十天半月,十年八年再取出来,它还是热腾腾,香喷喷,没有半分的改变。在这仓库空间之中,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所存物品都能够长生无改。 而那能让她身心停留的小木屋则是一个不知何时就能用到的神异之力。 宫中多艰,生死难测,虽不知将来能否用到此力,但有了一个超脱此世的世外桃源能让她片刻容身,便已给了她不少的安全感。 歇了不知多少时候,苏绵动了动发麻的手脚,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四周仍是一片昏黄,苏绵侧过身来微微蜷起,仔细盘算了半日,便撑手起身,慢慢地要去做些准备。 这三个奖励来的太是时候了,简直就是她的保命金手指。若这样她还不能维护家人,保护自己,守护太子,那也只能怨她自个儿太菜。 将将穿起鞋来,就听双福在外小心叩门:姑娘,姑娘你在不在?姑娘...... 苏绵哭笑不得地听着双福欲叫不叫,想大声儿又怕吵了她的动静,自个儿快快过去将门大开:怎么了,我刚睡醒,吃晚饭了吗? 姑娘......听苏绵张口就是晚饭,双福也难免想到了昨晚晚饭的好滋味,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正事,匆匆道:二老爷让人来接姑娘过去说话,说人都等着呢,整整妆容快些来。 听双福传话,苏绵略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这个话,便点头道:请孙嬷嬷来给我整妆,我收拾收拾就去。 第29章 吃货相见,分外嘴馋 宫中新赐之物几乎堆满了整个暖房,苏绵站在其中,在一众长亲的敛眉注目下,一一地将这些金银玉器,罗衫长裙看过去。 这些物件儿都浸上了这个气味,味道极淡,若不细究,连我都几乎要嗅闻不到。苏绵可惜地将手中一支花钗递出去:这是宫中特赐,与诸物不同,可我闻过了,也只有这支头钗香味最重,而且我瞧了瞧,这里头似乎有东西在动。江彤与唐心蓉对视一眼,凑头过来循着苏绵的指点仔细瞧去,正见这花钗之上一对金蝶翩然欲飞。江彤凑近仔细嗅了嗅,到底还是什么都闻不出来。 她将花钗接过,来回细看,几息的工夫,她冷冷一笑,将花钗递给唐心蓉:这金蝶躯体中空,把它给拆了,瞧瞧中间儿藏了什么脏东西。 这支花钗做工极是精巧,金镶珠嵌,华贵非常,苏绵一见便很喜欢它,可谁知方一将这东西捧到手里,她便嗅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甜腻恶人的香。 金蝶以金丝层叠缠绕,唐心蓉手上的劲力不小,不几时的工夫,那花钗上的金蝶就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金蝶中的香丸落了出来,赵云涛伸手接过,于指尖几番揉碾嗅闻:苏姑娘能不能仔细说说,你所闻到的那股香味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味道? 苏绵点点头,斟酌着道:这味道并不冲鼻,但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腻甜,有点像是...... 像血的味道?赵云涛猜测着接了话,苏绵也立刻点了点头:是有些像是血的味道,闻久了,我会特别地头晕恶心,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 赵云涛微微眯起了眼。他阖目片刻,对苏绵笑笑:全赖三姑娘相助,否则这样一件事,我们只怕无论如何都是发现不了的。 谈伯安也凑过来拈起一粒香丸,可无论他怎么闻,都不过寻常香料味道,甚至淡得几乎感觉不到:世上异士能人几何,我们这一帮老头子也算是见得了。薛家处心积虑地给你安了个冲喜的苦差,逼着你担了个福星的名号,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歪打正着,你这丫头还真有些过人之处,只怕将来那薛家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啊。 谈伯安玩笑赞叹,偏偏一语触及了几家心事。 苏家众人皆是无奈怜惜,痛悔不安,而赵云涛身为皇后的弟弟,对此事也颇多无奈愧疚。 这话说来也是惭愧......赵云涛虽身居高位,却从不摆那无用的架子,更兼侠肝义胆,磊落洒脱,若此事他能够做主,定然不会做出这样以权相迫,强剜人家心肝的恶事,可偏偏如今事态纷杂,他也是方才归京,千头万绪,回天无力,只能找补一点是一点了。因此谈伯安话一到了此处,他便也顺势开了口:此事虽不是太子、皇后本心,可到底...... 国公爷不必介怀。苏绵见他又愧又叹的模样,心里觉着也没什么必要。冤有头债有主,要打要骂也得寻那昏庸的皇帝老儿和横行霸道的薛家:我们两家同舟共济,爹爹和伯父也常与我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之忠厚仁义,体民爱下,如今这件事不是我们两家之心,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有好好地走下去。 赵云涛摇头失笑,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啰嗦。他只是看向苏家的两位当家人,笑道:你们可养了个孝顺的闺女,也养了个通透豁达的好女孩儿啊。 苏绵瞧着赵云涛这张俊逸犹在的脸,听着他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心里就别扭得直想发笑。她忍了忍,见父亲和伯父对她略一点头,便接着说起正事来:察觉这些赏赐之物有异后,家人也曾仔仔细细地前后查探过,是谁经了手,国公爷想必心中总是有几分思量的,可如今要紧的是,他们费尽心力地将这些东西送到了侯府,送进了我的妆奁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还能为什么。赵云涛沉了沉气,仍旧忍不住冷了脸。 太子婚期将近,苏绵不日将要嫁入东宫,这些珍贵的妆奁也是要跟着一道抬进去的。 如今虽不知这香味危害为何,可照着苏绵所言,此物必然对人身有害。而今太子安危旦夕,一旦在其中掺了什么异常之物,那太子的病情说不得也会更加危重,至于丧命。 这些物件儿瞧着是冲着太子妃来的,可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谋害太子,陷害苏家。 苏绵对这一切早有猜测,早有准备。可每每提及,仍旧忍不住地心底发寒。 若她将这些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毫无所觉地带进了东宫,来日太子为此而死,那苏家就是陷害太子的主谋,便是九族皆灭也难消罪责。 苏绵心中惶极恨极,一时庆幸,一时后怕,稀里糊涂想了一大堆,等回过神来就听父亲语带恳求地与赵云涛说着什么。 苏大人请放心,令爱原本就是无辜受累,但凡我们能做到的,都一定不会吝惜气力,皇后娘娘也会竭尽所能保全苏姑娘,保全太子和东宫。 看着素来高傲洒脱的父亲做出这样恳切哀求的情态,苏绵但觉心中酸痛。她忍着眼泪垂首静立了片刻,才强笑着将自己一早备好的关于眠月谷,落月花的书册拿了出来。 嗯......虽说无稽,但......尚可一试。 苏绵原本没有对此行此事抱有太大的期望。毕竟眠月谷、落月花只见于寥寥记载之中,甚至近乎于神异之物,这样缥缈虚无的传说,他们不斥她一句异想天开便已是疼她了。 可谁知当她仔细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地说了,无论是家中长辈,还是赵云涛与谈伯安,他们的头一个反应不是质疑她痴心妄想,不务正事,而是觉着她一片苦心,周全妥帖,不仅给了她全心的信任,还愿意为了她这样的心思而耗费人力和财力。 苏绵心中感动,甚至连连回想今儿个出门前是不是已经仔细看过了黄历,怎的桩桩件件都这样顺遂。 若是玥儿此时能够入宫一看就好了。一番交谈,赵云涛很快跟着苏家人改了口,苏绵从方才一见,就知道这人磊落光明,又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因此也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反是苏逸,揣着手斜眼往赵云涛处瞟了几眼,虽没说什么,那眼神却把什么话都说了。 这恐怕不妥。谈伯安亦是长吁短叹:如今东宫里不似从前,左右婚期将近...... 苏绵不知道如今的东宫已经成了什么模样,但无诏入宫显然不大现实。她这一入宫,无事还好,一旦为人发觉,一个是恐打草惊蛇,又让那些小人想出新的刁钻的法子来陷害太子和苏家。二来也是怕这事在这样一个关头成为苏家的把柄,一旦一子错,即刻便是满盘皆输。 说到婚期,经了今日这桩事,赵云涛是满心盼望着婚期即至,能尽量地保太子平安,可苏家人心中却更添担忧思虑,一时间竟是满室无言。 苏绵如今是船到了桥头,不直也得直,因此倒是没有家中人这样心痛敏感。而且她此时心中十分担忧,她这里都被人安插了这许多的恶毒手段,那东宫岂不更是处在是非之间?太子身边又有多少这样暗藏杀机的物件? 苏绵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事不是自己说了算。她与谈伯安对视一眼,调身去端了茶点过来,殷勤地招呼亲友入座品鉴。 呦,这糕点放的什么,口味这样甜?先头儿听说了这白雪红梅一样的糕点叫白糖玫瑰糕,听名儿观相,他还没觉着多么稀罕。这会儿糕点一入口,他就尝出了其独特之处来。 苏绵没在意,随口应了句白糖。她说完了话,看到伯娘和母亲的眼神,才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这个时代的糖该是没有这么莹洁甜蜜,她这儿一家伙拿了这如霜如雪的东西出来,自己粗心大意地没觉着有什么,可偏偏就是碰着了一个舌头灵敏的老饕。 苏绵干干一笑,对上谈伯安那双同是吃货的赤诚目光,一时间,竟隐隐有种觅得知音的欣喜之感。 第30章 红烧肉 那一碟子白糖玫瑰糕最终连个渣儿也没剩下。 王公贵族,侯府公门,什么样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没有沾过嘴,于他们而言,吃喝之上几乎已经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儿了。赵云涛出自名门,贵为国戚,世家气象,代代累积,虽不爱奢华,但天下所有之物,也可称得上吃尽穿绝了。 可今日不过这小小一碟糕点,却教他觉着新奇,觉着适口,觉着眼馋腹空。 这会儿脑袋恢复了清明,苏绵也就理解了这一众长辈亲友为何对这样糕点如此好奇钟爱。 如今的大魏尚未出现黄泥水淋法等提纯精制糖蔗的制糖之法,现在这样时代,虽制糖之法已经历了种种改进演变,可人们所用的糖仍旧色重偏于琥珀,味道更是寡淡浅薄,杂乱浑浊。似苏绵所制这样绵白如雪,甘淳香甜的糖几乎是没有的。 后世最为常见,花样百出的调味料竟是如今见都难见,得也难得的奢侈品,珍稀物。 苏绵悠悠叹了口气,不由地再度怀念起前世光景。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过这许多日,那些衣食住行,繁华热闹就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初想到制糖,也多是因着苏绵自个儿嘴馋。现在的这些糖色重味杂,做点心做菜都实在差了很多的火候,难得她寻了个空,便将简易的制糖之法折腾了出来。她如今所制的这些糖自然是无法与后世精品相比,但在此世,已经属于人所不能及的了。 物以稀为贵,既然将糖制了出来,苏绵就没想过再将这个法子给捂回去,她对上众人看过来的目光,笑笑道:此法非我所创,只是借人余惠,借花献佛。不过若是吃着好,晚辈这里倒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小念头。 谈伯安素嗜重味,甜辣尤为他所钟爱追求,甜就极甜,辣就火辣,可惜一直以来或限于厨工技艺,或碍于食材调料,总也难尝到让他十分满意的滋味。今日这碟子糕点却让他一吃再吃,对其甘饴之味恋恋难舍。 此时听苏绵这个话口儿,他略一转了转念头,就晓得这丫头心里的计较了。果然,苏绵接下来的话也正合了他的猜测。 此制糖之法若是只用于一家,未免太过小气也太过浪费,所以我想...... 行了,老夫替你说了吧。谈伯安急着说完这些正事,好再向女娃娃请教关于这些白糖的问题,见她说话间多有不便,又要尊这个,又要敬那个,就索性仗着辈分身份替她说了:开糖场并不是一个小生意,做好了,一家独大,一本万利,但也可能引人耳目,若是倚仗不够牢靠,转头就能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谈伯安瞧了瞧在座的脸色,笑呵呵道:咱们这些人呢,说本事也有那么一些,有钱大家赚,有好大家分,女娃娃一家人开这个场子还是太打眼了,且容易被人,尤其是姓薛的摸到头上来,循着什么借口空隙谋财图命。所以,咱们这一大伙人,有人出人,有财出财,各尽其力,大家都能得了实在的好处。谈伯安说罢,转脸去瞧苏绵:我说得对不对啊? 苏绵笑眯眯地连连点头,目带期盼地望向众人。 若是从前,这桩子生意苏家自己就能拿下,偏偏如今薛家手伸得太长,皇帝又昏庸无耻,糖场的生意开了起来,若然日进斗金,说不得转眼就成了给旁人作嫁衣裳。背靠大树好乘凉,今日这主意虽是临时起的,不过行事原则是一家人早早定下了的,钱得赚,平稳安泰也要兼顾。赵云涛是皇亲国戚,又得父亲和伯父信任敬重,若得合作,那也是两方有益,若不能成行,只当试试便罢。 可赵云涛还当真对这桩生意十分地上心。 一来,苏家究竟已经与东宫绑在了一条船上,这绳索自然是牵系得越紧越好。更何况这桩生意只眼瞧着便知有赚无赔,于人有益,于己有利,何乐不为。 说定了合作事宜,苏绵紧着让人送了今日新制的白糖冰糖等物来。 此地侍候的都是一些机灵忠心的随从,不几时的工夫,便将苏绵要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这些只是做来吃着玩儿的,制的有限,尝个鲜罢了,回头制出更多的来,定差人往各处送去给诸位品尝。 说是有限,还当真有限。小小一提食盒,只盛了一碟细白的砂糖和一碟莹洁的冰糖。 砂糖颜色近于雪白,只观其形,就能想象出其滋味的甘甜清爽。赵云涛净了手,拿勺子舀出小半勺来,就这么大喇喇地送入了口中。 苏绵惊讶地瞧着他的动作,忙忙端了杯水来递到他跟前儿,忍着笑道:赵叔,您喝口水,这个齁。 赵云涛尽管已经尽量控制了表情,还是颇有些龇牙咧嘴的风范。他接了水杯,却是半晌才喝了一口下去,等嘴里的甘甜之味都咽尽了,他方叹笑道:今日可丢了人了,谁知这白糖能这样甘甜。 谈伯安连连附和,却一连舀了几勺,化入水中慢慢搅开,一点点地品尝滋味。 苏绵倒不觉这有什么丢人的。当初她想着法子折腾白糖和冰糖出来,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糖味实在是太薄也太杂,那时候试验成功,她自己都一连吃了几块冰糖解馋,更别说这些没有尝过冰糖滋味的古人了。 苏绵见几人大约是起着哄地来吃,便寻空将食盒盖了起来,哭笑不得道:这个不能多吃,做成点心或者作为调料都是极好的,先生和赵叔若是喜欢,回头我再制一些,让人专门送到府上去。 我看这生意可行。谈伯安顺手接了苏绵手底下的食盒,自己轻轻松松地拎在手上:我看尽快教人来和女娃娃把这制糖之法好好地学了,琢磨了,回头咱们再好好开一场冰糖宴,那才热闹! 一盒子甜蜜甘美的糖将原本低沉愁郁的气氛一扫而出,众人谈笑之间,赵云涛几次佯作无意地试图从谈伯安手里将那冰糖食盒接过来。 可惜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新奇的、适口的食物就是他全部的良心,几次未果,赵云涛也不好强抢食盒,只得调转头厚着脸皮冲小辈张嘴。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9) 玥儿啊,舅舅家中还有两人,你舅母和表弟都未尝过这样的新鲜,你看...... 自然......苏绵很上道儿地接了赵云涛未完的话,可父亲偏偏又把她的话给截了:是啊,你这位赵叔心念家人,玥儿,你去看看厨下还有没有糖制的果子点心,收拾一些出来,给你赵叔带回去,回头做起生意来,你赵叔也有个说嘴的。 一个自称舅,一个让称叔,苏绵尴尬地站在两人之间,心里却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她忍着笑往父亲身边凑了凑,讨好地拽了拽苏逸的袖口,笑眯眯道:爹爹,我还教人给爹娘、伯父伯娘做了点心,都是女儿亲自想的方子呢,您回头好好尝尝。 见女儿还是最向着自己,苏逸也讪讪地收起了自己那点子小心眼儿,他轻咳一声,对上赵云涛看过来的带着揶揄调侃的笑,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为难。 正事说过,苏绵也觉腹中饥饿,还没想到借口暂先离开,就听谈伯安理直气壮地说起今晚要留饭的话。 家人自然不会反对,苏绵也觉十分高兴。她顺着腿儿往外跑时,谈伯安也提着食盒紧紧跟上:剩下的事没什么太要紧的,咱们爷俩儿走,也给你瞧瞧老夫的手艺。 这会儿天色已沉,苏绵和谈伯安自院内走出,正可见繁星闪耀,明月高悬。夜里还是有些润润的凉意,却不刺人,反淡淡地、薄薄地包裹着这温柔夜色,让人的心也跟着静谧安然。 丫头,咱们晚上吃什么?这会儿是你要下厨? 出了院,谈伯安提着食盒,捋着胡子走得不紧不慢,一派安泰悠然:你说说你要做什么菜,老夫看看用什么菜来搭。 赵叔今晚不留下用饭吗?这么夜了,还有事要忙?方才他们离开时父亲等人还有事要商议,苏绵大略问了各人宜忌,赵云涛虽说了自己的口味,却又说暂不用给他备饭了。 你不用管他,他尽会自便。谈伯安深吸了一口夜里凉润的空气,笑道:我们这些人,生里来,死里去,什么没见过,你这孩子也不用每回都顾忌着我们,就按你自己的性子和我们相处,我看你就不是寻常的女孩儿家。 是啊,我和寻常女孩儿不同,我比寻常闺女能吃,还爱吃。苏绵笑呵呵地捏了捏自己的脸,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 谈伯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说说,不日你就要嫁入东宫,心里怎么想,尽可对我这老头子说一说。 苏绵看着谈伯安目中颇带着些疼爱的笑,心道难道这就是吃货间的默契?还是说她点亮了什么技能,凡是伯伯叔叔,婶婶嬢嬢,都容易对她心生好感。 先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最近反应过来了,心里却觉着没什么真实感。苏绵仔细回忆着彼时自己的心念:这会儿就是生气害怕,但是怕也没什么用,只能做好一切我能做到的,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都是她的真心话,说完了她也就不管了:我看谈先生爱吃些甜浓酱赤的菜饭,今晚我给先生烧一道红烧肉来尝。 红烧肉?谈伯安想了一想:猪肉? 苏绵点点头:是我家里庄子上养的猪,很干净的。她倒是知道这时候的富贵之家多不喜食猪肉,却没想到这会儿连红烧肉都没有流行起来:先生是有什么忌口吗? 那倒是没有。谈伯安摆摆手:我仿佛听过这红烧肉的名头,就是还没尝过。你准备着用什么来烧? 家里有新来的鹌鹑蛋,还有些大白菜,烧肉的主料就是方才先生喜欢的冰糖。 听着挺家常,走走走,咱们快些,看看做好了菜饭你那舅舅留是不留。 对于称呼一事,苏绵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毕竟这桩婚事对于她来说与两情相悦还挂不上钩,连那太子夫君她都无甚过深的了解,更别提会有什么害羞的情绪了。 只是...... 先生,我爹爹舍不得我呢,我若再这么快快地改了口,我爹就更瞧不惯定国公了。 你这女娃说话有趣,平日里都看什么书啊? ...... 一路星月光璨,留下一串谈笑愉声,苏绵又与谈伯安说了几道自己拿手的家常菜,说说笑笑间,便已看到了厨房温暖的灯烛。 今日府上有客,这客却又不是正大光明来的,因此小宴便由苏绵的内厨房来安排置办。 厨房中如今侍候的人都已是苏绵的亲信之人,平素在这里领头的便是洗净铅华,重得新生的楚楚。今日众人所用的冰糖便是楚楚同木槿等人照着苏绵的方子一同秘制的。 进了厨房,苏绵先到自己专属的小隔间儿里去套了一件防油烟的粗服,趁这个空当儿,她便将自己方才同系统换来的五花肉和各色调料灵泉带了出来。 此刻楚楚已带着厨娘等人备好了苏绵所要的一应食材,而后利落地带着其余人准备剩下的几道菜,谈伯安瞧着这厨下众人种种举动,微微挑眉,随即一笑,也不多加猜测,也不稍有探问。 红烧肉的制作并不困难,难的是火候的掌控和调料的分配。前世因着外婆很喜欢这道菜,苏绵也是下了功夫研究过的,如今再次着手来做,她难免有一时恍惚。 这块五花肉肥瘦相间,出得系统时便已经处理得很是干净。就这点来说苏绵对系统十分地满意。 猪管杀,鱼管刮,只有想不到,只有积分不够,否则系统所提供的服务都是极为便利的。 苏绵的手脚很是麻利,谈伯安瞧着她一举一动,但觉这倒不像是做饭,有些像是绣花舞蹈,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美感。看着看着,谈伯安但觉眼眶一酸,他若无其事地抬手一抹,继续背着手慢悠悠地瞧着这餐红烧肉的诞生。 油爆料香,系统提供的五花肉更是醇香得几乎没有一丝的杂味。此刻尚未做成,其香就已经十足地诱人。 先头儿说起红烧肉,再提及猪肉,谈伯安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了的,此刻亲眼见着,亲自闻着,他方觉自己对于食物的追求还是不够纯粹。 怎么能以食材论英雄?啧,真香。 到了上糖色这一步,谈伯安几乎是已经忘了旁的人,旁的事,他只管一心盯着那微焦泛黄的五花肉,慢慢化开的、浓稠甜蜜的冰糖汁,心里已经不知为它做了多少篇的诗词歌赋。 每一块微微焦黄,酥香油亮的五花肉上都裹满了稠蜜的酱汁,一股纯粹的、浓郁的香味也不住地往人的鼻子里,在口舌之间胡乱蹿腾,横冲直撞。直到苏绵合上了锅盖,将那晶亮赤红的颜色微微挡住,谈伯安才舍得稍稍挪开了目光。 先生不是也要露一手?您看需要什么食材,我给您备来一用。 这会儿谈伯安已经完全不想献丑了,他只是又添了一层更深的忧虑:我看你这块肉不太大啊,做出来够不够吃? 这道菜浓油赤酱,这会儿天太晚了,本来是不该做这道菜的,只是先生是府上贵客,我才拿了一道拿手的家常菜来现眼,这个很下饭的,看着不多,吃几块就够了。 谈伯安敷衍着点了点头,这会儿也不去瞧还有没有旁的菜,只一心地留在这里盯着红烧肉的火候,一阵问一句,生怕火过了,糟蹋了这一锅的甘醇滋味。 苏绵这边忙着炒了几道时鲜菜蔬,刚一出了锅,她回头去看红烧肉的火候,还没等揭开盖儿,她就瞧着傍边儿放着的那个冰糖盒子空了。苏绵怔了一瞬,而后偏头准确地看到了谈伯安腮边鼓起的一块儿。 谈先生......苏绵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那盒子:糖不能这样吃...... 没事。没事......谈伯安耍起了小孩儿脾气:就吃这几颗,你先看烧肉,别弄坏了。 左右冰糖也就剩这几块了,苏绵无奈,不再说他,转头专心去打量这回红烧肉的成色。 这一回做的一如既往地成功,皮莹如晶,浓香扑鼻,筷扎而入,酱汁浓甜。苏绵盛出来一块,顶着谈伯安几乎要发亮的双眼,将小碗先递到了他手中:先生尝尝,这道菜能不能入先生的口。 谈伯安在饮食上从来没有敷衍过自个儿,他一手接过小碗,又让人给他盛一口粳米饭,还支使着苏绵给他往饭上稍稍淋了些汤汁,然后端着碗,拿着勺子筷子自己寻了地儿安稳坐下,慢慢地、细细地品尝。 如何?谈伯安的态度弄得苏绵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教人先将菜点一一装盒,等父亲那边叫饭,这里就能随时跟上。 好。谈伯安含糊着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喝到了上等美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他这样的表情教苏绵也跟着眼馋了起来。她转身回到了灶边,照着也给自己盛了一份,还没等提起筷子,就见苏皓眉头紧锁地踏进了厨房之中。 谈先生......苏皓一进门就径直来寻谈伯安,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没法子,这个味道着实是太过霸道浓醇,苏皓今日还没正经地吃过什么,本就腹中空空,这会儿被这味道一勾,顿时就有些鬼迷心窍,心神不属。 苏绵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小碗,只得试探着伸出了手去,苏皓一把接来,头一口就冲着那皮酥肉亮的红烧肉去了。 接着......得,这个谈伯安同款醉酒表情,还一醉醉了俩。 苏绵咽了咽口水,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盛了一块,然后......然后她也拥有了同款表情包。 系统出品的五花肉、甘甜清冽的灵泉还有各色调味料,这些东西都混在一处,再用心好好烹调,这滋味绝非寻常美酒可以相比。 苏绵这会儿十分认同谈伯安先头的话。这么些红烧肉好像真的有点不够。 苏家小子,过来过来。见苏皓吃得如痴如醉,谈伯安瞅了瞅自己已经空了的碗底,羡慕嫉妒地将苏皓硬生生招了过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他们有事要找我说啊? 苏皓可惜地看了看碗底仅剩的一点汤汁米饭,勉强想起了自己前来的差事。他矮了身,压低了声儿道:有人来寻赵叔,赵叔听后让我请先生回去议事。 苏皓说得隐晦,谈伯安一瞅他这神色就知道事情绝对小不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有点舍不得这刚刚到口的红烧肉;那咱们这饭还能吃吗? 吃。苏皓此时也对这件事非常地上心:不耽误吃,先生先回去,我和三妹张罗吃食,等会儿就得。 谈伯安依言而去,苏绵整理停当,瞧着苏皓看向她的目光,心里也是一紧:二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和......和我有关? 第31章 入宫 菜饭都摆上了桌,屋中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默。 苏绵想着来时二哥与自己所说的话,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来。 赵云涛此次匆匆归京,多半都是为了帮衬皇后稳定京中局势,谁知他才到了皇都,不称心的事便一件接着一件。 方才来府寻赵云涛回事的是他手下一心腹之人,赵云涛见过他之后,便同父亲等人商量,要在明日将她带入东宫,帮助查验太子身边一应事物。 此刻若无宣召,苏绵并不宜入宫,即便入了宫,也绝没有理由前往东宫探视。一旦这件事办到了旗鼓大张的地步,那打草惊蛇也就在眼前了。 所以赵云涛要苏绵乔装改扮,以小厮随从的身份随他入宫暗中查探。 而今此香无迹无形,只凭苏绵一人一口,着实难以令人信服,况如今还不知这香味危害为何,就连大夫郎中也难从脉象之中探得端倪。一旦揭破,在无法佐证的情形下,只怕苏绵还要担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目今此香还能为苏绵觉察,一旦揭破却无法斩草除根,必然后患无穷,更添危难。 除了小心防备,此时时机不到,竟然也是别无他法。 这件事太过危险,家人自然极力反对,不肯稍通。赵云涛亦是满心愧疚,左右为难。 苏绵暗暗叹了口气,同二哥一道摆放碗碟,添饭添水。她动作轻缓,渐至从容,心里也慢慢有了决断。 今晚的饭菜都是些家常口味,甚至连摆盘都不如何讲究,可偏偏是这样的人间烟火,才在平凡中看到了一点真切的温柔。 菜饭的香味到底是引动了各人的心思,苏绵苏皓作为小辈,待一众亲长尽数落座,二人才拣了块地儿把自己安顿好。 先用饭,大伙儿心中所求相同,谁也没有坏心思,到底怎么样,等用过饭再说。 谈伯安话音落下,众人也不再稍有争执,苏绵只是笑笑,暂先没有说话。 装盛红烧肉的大瓷盆被摆在了正中,浓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不讲道理地霸占了全部的嗅觉和味觉。谈伯安第一筷子就冲着那油香发亮的红烧肉去了。 江彤和唐心蓉向日里不大爱这大荤油腻,可耐不住香味扑鼻,便先夹了吸饱了汤汁的虎皮鹌鹑蛋来吃。 苏绵此时无心饮食,但也不愿做出忧虑之色来让家人担心,她也不去抢那几块可怜的红烧肉,只是夹了一筷子时鲜菜蔬,清清爽爽的就口儿。她既无心,便满桌子地瞅着哪位亲长有何吩咐,但见伯父夹着一块烧肉凑在眼前来回地瞧,她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就是看看,这当真还是猪肉不成? 苏绵闻言抿嘴一笑,心道系统出品自然是精品,虽然同是猪肉,但也已经不是一般的猪肉了。 苏逍就是觉着此物过于香醇,没有丝毫的荤腻腥臊,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纯粹的酥香和油香:这个就酒正好儿。苏逍发表过了自己的一番感叹,再往饭桌上看时,便见一盆子的烧肉已经几乎就剩了个底儿。 色如琥珀,甜软醇香,肥而不腻,瘦而无柴。赵云涛纵然是满腹的心事,也不得不承认这饭菜稍一入口,就将他的愁闷压平了几分:就是老翁老媪也可尝得,我看红烧肉这名字未免平常,倒不如换个雅一些的名儿,回头上到菜牌上,也可成一席。此时赵云涛已晓得苏绵一家有意另开饭庄,便也跟着出了几个主意。 谈伯安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口,他吃得漫,尝得细,悠然享受过了一餐,才缓声对苏绵道:你这丫头新奇样数多,要是开了饭庄子,我也就不用天天地四处去寻合口儿之物了。 那晚辈一定让人给谈先生专门收拾出一间雅阁,请先生一一为菜饭命名,到时也不必先生筹措饭资,只要能留下一二墨宝,就是我们小小饭庄的荣幸了。 你这孩子鬼精鬼精,饭庄子连影儿还没有,赚钱的主意就都想尽了。谈伯安细思了片刻:这就已经有了,回头你们开张,老头子亲自给你们送过去! 苏绵一下子笑眯了眼,仿佛看到前方有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热情招手。 苏绵与谈伯安说得高兴,也让众人心中郁结慢慢化开。 此刻苏逍苏逸净了手,擦了嘴,心中渐定,也不再像饭前那般毛躁易怒。 吃过饭,众人再次聚于厅堂,赵云涛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长长叹气道:在座的都是忠义仁厚之士,有些话,我也就不再相瞒。赵云涛说罢又是斟酌了片时的工夫,才仔细说起太子近日情形。 我们先头已经有了此时不宜让玥儿入宫的共识,可我在见到来人之后忽然改变主意,定要在明日带玥儿入宫,想必诸位心中都已经有了猜测。赵云涛疲惫地闭了闭眼:太子如今的情形越发不好,前些时候虽然病情也重,却是醒的时候多,昏睡的时候少。可近几日来,他醒来的时辰越来越短,自前晚开始,就已经几乎不再醒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0) 纵然各人心中都对太子情形有了些许猜测,可真真切切地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国公爷定要趁着明日皇上与国师闭关讲经,入宫去一探究竟。苏皓敛眉搭言:国公爷是疑心太子如今这样是被这种人不能觉的香味所害? 此香奇诡,常人难以辨别,我请的医师已经在来的路上,天明之前即可赶到,太子的情形已经不容耽搁,否则,我绝不会让令爱陷入这样危境之中。这着实无奈,但赵某保证,定然会将令爱平安带出皇宫,不会让她为人所害。赵云涛说罢,起身长长一揖,苏绵苏皓连忙回身避过,其余人虽然神色仍旧勉强,却已经有些无可奈何。 我愿同赵叔同往。苏绵看着父母神色,不忍让他们代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便索性自己张口应承:赵叔不必说了,就是不知明日是怎么一个安排? 赵云涛原本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此刻忽地被这小姑娘的勇敢利落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怔了怔,一时之间倒有些不敢对上她过于明澈的双眼。 待入宫事宜议定,月亮也已经爬过了梢头,苏绵伸着懒腰出得院来,但觉满身疲惫,恨不得就地长出一张床来,让她一头栽倒大睡一场。 谈伯安今日暂不离开,也不耐烦再留下说事,便跟着兄妹俩一道出了屋,踏着月色慢慢踱步。 明日不必害怕,老夫也会同入东宫,有什么事,自有我们顶着,你只当是闲来一游,不要紧张。谈伯安难得这样絮絮地叮嘱,眼见着苏绵一副倦懒模样,他失笑摇头,又道:今日丰华楼里得罪了薛炎的那个厨工胡林我就给你留下了,那是个有本事的人,跟着我平白埋没,你不是要开饭庄?让他去做个大厨也颇使得,你见了就知道。 苏皓在旁瞧着这位素日里刻薄辛辣的谈先生如同寻常慈和长辈一句句地叮嘱宽慰,心中新奇的同时也十分安慰。 谈伯安到底有些根底,又是东宫望重名威之人,有他给小妹撑腰,今后的日子如何都不会太难过了。 谈伯安在岔道儿由随从引去歇息,苏绵则与苏皓同路而行。 听说你现在调了楚楚去你身边侍候?这样沉静的夜晚,苏皓也不想再说那些惊心的纷扰争斗:她对长姐有恩,家中自会厚待她,你其实不必这样处处为她筹谋。 我也没有专意为她做什么。苏绵笑笑,抬头瞧了瞧月光天色,拉着苏皓一道往内厨房行去:在楚楚的事上,二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皓抬手想要捕捉一缕月色,听到苏绵清亮甜脆的声音,自己心中所念的那些利弊权衡忽然就都难以出口。 沉默了半晌,苏皓才张口道:楚楚虽好,到底是风尘中人,我愿报答于她,却不愿我的妹妹与她走得太近。 二哥是怕她欺我骗我?苏绵目见前方一片温暖灯烛,竖起食指对苏皓嘘了一声,而后引着他悄悄走近厨房窗旁。 窗子正大开着,苏皓凑身细看时,正见一厨娘在灶上切着什么,再细瞧半晌,加苏绵小声解释,他方才恍然,而后与苏绵悄声离了此地。 她每晚都这样?苏皓对楚楚其实印象并不深切,今日见了此人,一时间难以将里头那个脂粉不施,素净质朴的人与昔日那个艳如芍药的风尘女子联系在一起。 自从她到了厨房,每夜都会在众人离开休息后苦练刀工厨艺,有时第二日不当值,她几乎一夜都留在这里,练习厨功外,还会将第二日用到的各色菜面肉米一一备妥,苦了累了,从来不嫌,只怕自己笨拙,没法抓住这唯一的生路。苏绵站定,含笑看向苏皓:其实二哥也是放心她的,否则早在我留她在府的时候,二哥便已大力反对了。我知道二哥的顾虑为难,也明白二哥的一片好意,我答应你,若是来日楚楚心存不善,我绝不会仁心姑息,可她如今只是想走一条清清白白的生路,二哥便容她稍许,再观后效,好不好?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苏皓没法子再厉言反对。何况如今的小妹已经与从前不同,她自有心胸,自存方寸,若不是前后妥帖,只怕母亲和婶娘也不会同意她将一行院女子留在身边。 苏皓一路将人送回了院,看到她被丫头们妥妥帖帖地接进了屋中,方才安心转身离去。 一路星月清辉相送,苏皓却不由心生万般愁思。 风雨欲来,已见前兆,那深宫步步生死,处处机心,从此,却都要凭小妹一人了。 第32章 羞辱(一更) 苏绵心里存了事, 这一夜梦醒难辨,晨起时但觉满身疲惫。她拿来浸了凉水的帕子抹了抹脸,等彻底清醒了, 才慢吞吞地自去整束。 苏绵洗漱不要人服侍, 木槿双福也只把一应物事备妥了,在旁闲闲听候吩咐。 今天你们两人在家,记着把屋子看好了,有什么难事,就去寻母亲讨主意。多的话苏绵也没有再絮叨,左右昨晚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虽然府中探子众多,但还没到了毫无顾忌, 撕破脸皮的时候, 总也是能应付得来的。 说话间唐心蓉已经带着孙嬷嬷进了里屋。 今日苏绵要扮的是赵云涛所请医师的药僮, 因着事情生得仓促, 虽然有一夜的时间准备,也总归是不够妥帖。 可孙嬷嬷口中的勉强和不妥帖在苏绵看来已经很是周到了。 这会儿外头天色还阴阴的,说话怕就要下雨, 姑娘是女扮男装,为了安稳, 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孙嬷嬷已是五十许人, 眉眼间透着一股让人心觉亲近的极为质朴的亲切慈祥。平日里这位老嬷嬷爱笑爱热闹,虽然不大识得字, 也没学过什么道理,可心里却十分地通透明白, 再加她颇有一手的化妆束发的绝活儿, 因此府内上下无人不尊敬、喜欢她的。 苏绵也待她犹如长辈, 十分礼敬。这会儿见孙嬷嬷这样的严肃认真,苏绵也就苦着脸认命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一切的考验都是从入宫之后才会开始,可这会儿苏绵身上被那细棉布勒得发疼,脸上涨红,气也几乎要喘不过来,便开始悄悄地打起了退堂鼓。 女扮男装实在是太难了! 衣裳身形调理妥当,苏绵坐在妆台前,微微仰着脑袋由着孙嬷嬷比来画去,与此同时,她也艰难地伸出了双手,让木槿双福为她修剪指甲,涂抹颜料。 太可惜了,姑娘这一把指甲不知养护了多久,这回好了,一下子全都剪秃了......双福一面小心翼翼地照着孙嬷嬷的话行动,一面满口里不停地嘟囔。 木槿也觉着可惜,她垂目看着自己手上搭着的这一只皎白如玉,温腻如脂的手,但觉手心是握了一团绵绵的雪,温软得让人心怜。 那有什么的.苏绵微微侧了侧脑袋,用余光稍稍一瞥:剪了也好,作活方便。 姑娘是千金玉体,咱们京里的闺秀谁不是留着一把子葱管似的指甲,姑娘的手这样好看,本来就不是用来作活的嘛。双福嘀嘀咕咕,倒把苏绵给逗得轻笑出声。 你这妮子别絮叨了,你见谁家的僮仆会留一把子指甲,好好作活,再多话罚你两天不许吃肉。 双福噘了噘嘴,到底是乖乖地没有做声,孙嬷嬷这才含笑重新集中了注意力,慎之又慎地描画细处。 孙嬷嬷手艺精,手脚也利索,木槿双福被她支使得团团转,等安整完了,不独苏绵,这两个丫头也累得直喘气。 行了,都来看看,要是还有哪儿不对,趁早了说出来,咱们还有改动的余地。 事关苏绵安危,谁也不敢敷衍糊弄。苏绵便就这么站在当地,活生生地给四人瞧了一盏茶的工夫。 样样都挺好的,就是......双福瞧着自家姑娘乔装过后板平硬邦的身材和略有些粗糙的、灰黢黢的双手,皱着眉头道:姑娘这眼睛太好看了,一瞧就知道是姑娘家的眼睛,嬷嬷,这可有什么办法吗? 孙嬷嬷其实已经在苏绵的眼睛上仔细掩饰过了,可皮相易矫,目光却难遮饰,她心里也是有些犯愁。 没事,到时候我就这样。苏绵见几人目露忧色,忙出口宽慰。她立在当地,半垂了眼眸,目光停留在地上,始终未曾直视于人:这样就行了,谁也不会仔细来看一个随从的眼睛,我估摸着是能混过去的。 能不能混得过去,也都只能这样了。 唐心蓉凑近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分明想笑,嘴一咧却满是神伤,苏绵冲着她露出了个没心没肺的笑:娘亲不用担心,我福气好,运气壮,何况定国公身份贵重,权势不弱,即便真的到了最坏的地步,他们也定会保全我的。 这事若搁在唐心蓉自己身上,她自不会做出这样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情态。可这事是落在了她心肝肉的头上,无论有多么的周全妥帖,她也总难果决得起来。 该教导的规矩都已经教过,眼见不能再拖,唐心蓉只得咬牙送了女儿离开。 定国公府的马车颇是华贵宽敞,四人共处其间仍可谈笑挥霍,无需拘束谨身。苏绵独坐一边,由赵云涛引着见过了两人,浓眉大眼,年少英朗的是赵云涛独子赵墨晗,另一位则是赵云涛昨日提过的那位特意请来的医师谢元。 谢先生医术高深,一会儿我们入了宫门,你就随在先生之后,扮作他的药僮仆随,不必紧张,里外事宜都已安排妥帖,你只需跟着我们行动即可。 赵云涛简要安顿了一番,见苏绵目光清澈,虽有些紧张之意,却到底没有慌乱。他点了点头,心中既为她惋惜,又不由为太子高兴。 当日听闻皇帝忽然为太子赐婚冲喜,他心中极是不甘不悦。太子几乎是他一手带着长大,其性情行止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太子自有他的骄傲和坚持,否则这么些年,身边也不会清冷得连半点春月柳色也无。 如今内外交困,为着家国苍生,便先牵制了太子一部分的亲信势力,后太子病情愈重,就更是神出鬼乱,百态皆有。皇帝昏聩,也不知存了什么样心肠,竟真的顺了薛家的意,给太子强指了一门婚事。 苏家小女,生来羸弱,有些德行的只说她过于天真单纯,那嘴毒的,便都言苏家这个千娇万宠的幺女是个天生下来的活傻子。若非苏家疼爱此女,一家行事刚强,只怕更难听的话还有呢。 苏女痴傻,这大约就是薛家力促此事的缘由,他们觉着用一个痴儿来羞辱向日骄傲的太子殿下是一件颇为得志的事,哪怕太子还能侥幸地得回一条命来,终日对着这样一个妻室,只怕也是要活活怄死的。到了最后,即便一切的谋算皆不成功,可为了这个痴儿,太子多半也得与苏家反目。 这些根由也是赵云涛此前一直担忧的。可昨日一见了此女,他险些要以为苏家是换了人来抵挡此祸。 苏家幺女不但貌美绝俗,只瞧那一双眼,便知是个绝好的姑娘,那一瞬,赵云涛心底不由为太子外甥松了口气,也不免存了些天上掉馅儿饼的庆幸惊喜来。 薛家此次为流言所误,以为此举是对苏家的重创,对太子的羞辱,以为能借着苏家痴儿的手对付太子,至于谋命,最终却将这样一个福星送到了东宫跟前来。 赵云涛越瞧苏绵越是满意,越是喜欢。若非这小姑娘天赋不同寻常,只怕他们也发现不了这等猫腻,只会以为太子病重,越发无治乃是天意运道,谁知竟是有人着意陷害,手段无形。 只是到了此时赵云涛心中仍有疑问。苏家女貌美如此,又兼言行灵动,俏皮纯真,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传闻中那个体弱的痴儿。苏家应当没有理由自己传出这样的话来,况且赐婚之时宫中也有御医前来看过,若彼时有异,这桩婚事也不会急急地定了下来。所以,此事到底如何,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别有缘由? 苏......苏姑娘。赵墨晗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看了一眼父亲的神色,才拱了拱手,颇为礼敬道:姑娘今日装扮用心,只怕无论是眼睛多毒的人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苏绵望向赵墨晗,见他目光清正,潇洒豪爽,也笑着抬手回礼:是家人艺高,只要不碍了今日的事就好。 赵墨晗又瞧了父亲一眼,等赵云涛莫名地向他看来,他才有几分为难地开了口:苏姑娘虽装扮得宜,但我看来,还是有些地方谨得注意。 苏绵见他本不是这样说一想三的人,却碍着礼数和尊重不敢轻易开口,便冲他一笑:你说就是了,没关系的。 嗯...... 有话就说,你妹妹不是矫情的人。赵云涛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往日里大嗓门大手脚的儿子如此束手束脚,礼数周全的别扭样儿,也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一家人久居边境,所见皆是豪爽儿女,待回了京,儿子便有些收束不住手脚,礼数不够周全完备,昨儿便因着自己的直言快口惹哭了人家的千金姑娘,从那以后他见了京城的姑娘就下意识想躲,又觉心烦,又怕唐突了人,再惹人伤心,挨人埋怨。 今日这位身份不同,加之儿子经了昨日想得更多,忽然间便这样忸怩了起来。 那我就说了。赵墨晗清了清嗓子,虽然着实不敢对姑娘家评头论足,可此时也实在不容耽搁,只好担惊受怕,期期艾艾开了口:苏姑娘笑起来时嘴边有梨涡,牙齿也太白细,还有......他偷觑了一眼父亲,先拱手赔了罪,才说:姑娘进了宫,千万不能抬眼看人,你的眼睛太好看了,一看就露馅。 你这个臭小子。赵云涛没想到儿子说话还是这么莽,忙敛眉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会不会说话,和苏家丫头道歉! 赵墨晗心里委屈,但他不敢说,既怕挨父亲的揍,又怕惹苏绵的眼泪,一时间整个人委屈地缩在一起,在苏绵看来,就好像是一头大熊在装小白兔。 没事,世子都是为了我好,赵叔不是说了我不是个矫情人吗?我们随意说话就好,不用太过拘束。苏绵心知赵墨晗并无恶意,这话也纯粹出自担忧之心,没什么好指责的:那我知道了,世子还有什么嘱咐吗? 没了没了!赵墨晗眼见苏绵不仅没哭,还笑得十分好看,心里一开阔,转头冲着父亲道:爹,你看你还不如个小丫头,我看苏家妹子不是扭捏人,你别打我了,我们自个儿自在地说说话。 赵云涛笑骂了他一句,见苏绵神色坦荡,毫无介意,心中更觉这丫头不俗,便也不再掺手,含笑观听。 苏姑娘打小五感便十分敏锐吗?谢元一直在旁静静观察着苏绵,待她听得赵墨晗说起边境风光,双目盈盈发亮时,才含笑开口发问。 苏绵嘴角笑意未褪,在望向谢元时下意识便将态度放得十分尊重:也不是生来如此,是近来才如此的,前些日子我病了一场,病好了,味觉和嗅觉就变得十分敏锐,能闻人所不能嗅,能觉人所不能察,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苏绵这话半是真,半是假,除却那些不能明言的,她已经十分坦诚了。 谢元点了点头,抬手为苏绵搭脉,赵云涛见向来行止有度的谢老先生竟然没有隔腕搭脉,心中惊奇,又担心苏绵不悦。可很快,他就知自己是庸人自扰。 那搭脉的和伸手的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他自己在这里干着急。 搭过脉,谢元捋须默思片刻,在苏绵耐不住出言发问时,他摇摇头道:姑娘身有弱疾,须得慢慢调理,如今看来,姑娘心宽意阔,是福厚之相,想来无碍。 我前些日子和昨晚都闻了那股香,也没什么妨碍吗?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1) 这也是谢元方才搭脉的原因之一,但此刻他仍旧只能摇头:什么都瞧不出。 连先生都瞧不出?赵云涛深深地皱起了眉,先时勉力压抑的担忧都不由冒了头:若此物无形,设若太子如今病症当真为此物所妨,那岂不连半点法子都没了? 谢元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镇定些,你心乱了。 赵云涛阖目浩浩长叹,到底也没有再开口多言。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之外,苏绵再整了整衣装,在心里默记了几遍规矩和要紧之事,这才提着药箱,微微垂首含胸,跟在谢元身后踏进了宫门。 谢元虽上了年岁,须发皆白,身姿却犹如一树白杨,道骨仙风,瞧着像是随时都要超脱俗尘,临风而去。 他言行举动颇有高士之风,洒脱不羁,无拘无束,见识广博,言意深远。苏绵虽与他相处不多时候,却已不由将此人当做了极要敬重的良师长亲。想来凡俗中人得他一二提点,也总该十分受用了。 苏绵一路不敢抬头,只跟着身边人的动作走走停停,前头引路的不知换了几个,待她弯腰缩背得几乎全身酸痛后,才听赵墨晗在身边低声道:好了,可以松一松劲,没有外人了。 苏绵头晕脑胀地抬起头来,还未看清眼前景象,脚下就不由趔趄了一步。赵墨晗紧着扶好她,叹了口气道:你这身子骨不成啊,我家里有几套强身健体的招数,回头我让人送到你家去,身体好了,旁的事才能好。 苏绵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现在这身体状况的确不成,主要还是身子骨弱,不似她前世康健。 此刻屋中没有外人,苏绵才来得及四下望了一眼:咱们已经到太子宫中了吗? 到了,等一会儿就有宫人来迎。 苏绵一面应着,一面仔细去望,还小声与赵墨晗交谈:听说太子崇尚简朴,不爱奢华,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 赵墨晗一时没应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子表哥的确是不爱奢华,可就连他们这些家人也不知他究竟爱什么。那个人清冷得过了,一直以来只是顶着寒风冷雨带着众人一路向前,从没有放松,从不曾享受,纵是万人之上,心中却不知存了多少的艰难辛苦。 你在外头看着,有什么事就随机应变。赵云涛交代了儿子一声,便带着谢元苏绵同宫人往太子寝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更稍后更新~ 第33章 怜惜 元和殿后殿是陆钺寝宫, 自出了方才那一间简素的屋房,苏绵便又重新躬身缩背,低眉颔首地鹌鹑状前行。 一路不敢乱瞧, 直到鼻间满溢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不必旁人知会,她也猜到这便已经到了太子陆钺的卧房。 国公爷请自便,奴才到门外守着,只是这会儿也将到太子爷服药的时辰,几位医官说话就来,还请国公爷快些, 人多,眼杂。最后四个字, 这内侍说得尤重, 苏绵心头亦是轻轻一跳, 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紧绷不安。 耳边传来门扇轻合的声音, 待赵云涛发话,苏绵才呼了口气,慢慢地直起身来。 此时谢元已行至帐旁, 坐于床畔,赵云涛凑上前照着他的吩咐小心翻动着帐中昏睡的人, 苏绵一不通药理, 二不便近身,便暂时停在几步之外, 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屋外响动。 帐中人被赵云涛和谢元挡了个严实,苏绵不好细看, 便先瞧了瞧屋中陈设, 也细细地嗅着空气中复杂难辨的味道。 待将屋中一一看遍, 苏绵未见太子,却已不由在心中为他勾勒出了一副清冷淡漠的轮廓。 身处这世上荣华之巅,居于天下最为富贵堂皇的地方,他却仍能如此约束限制自己,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此人心志该有多么坚定刚强。 苏绵唏嘘感叹之余想起往日里家人对太子陆钺的种种述说评价。 文武双全四字说来简单,可真要做成,且文成武备,又不知要历经多少寒暑,耗费多少的心血心神。 一个生来便注定不凡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并不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恣意人生,而是一场场心机谋算,一次次生死难关。一个人在这样环境艰难长大,又兼长久忍受病痛折磨,却没有长成一个自私偏执,滥杀无辜的癫狂昏人,反心怀天下,不惜生死,以武安国,以文定邦。 苏绵静静立在当地,看着帐中朦胧身影,一时想到书中所述,一时又念眼前所及。一时间颇觉恍惚。 玥儿,你来。赵云涛的话唤回了苏绵的神思,她收敛心神,依言上前,却见二人都是一副忧苦面相。 她心中一紧,听赵云涛道:你先从太子身边查起,细细地看,细细地寻,有丝毫不对都要说出来。他说罢大约也觉自己这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有些唐突,可如今事态危急,也只好一切从权。 赵云涛与谢元一退甚远,还体贴地避过身去,只一连声地叮嘱:被褥衣物都要细探,此时不是讲究的时候了。 苏绵应了两声,抬手将帐子挽起,系带的时候她凑近一嗅,却只闻满鼻皂香,除了难免浸上的一点药味,便再没有其他的杂味道了。 帐中人静静地躺着,苏绵打眼瞧去只觉这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虽然难免病中消瘦,却仍能瞧出如今这具病弱躯体昔日是何等英武风华。 想到赵云涛的叮嘱,苏绵纵然犹有踌躇,也不得不咬牙遵行。 陆钺的卧榻布置得极为朴素,里里外外几乎无甚装饰,苏绵脱了鞋,小心地绕过陆钺走上床榻。半跪下来的时候,她只觉这床板颇硬,几乎硌人。她伸手略在膝上垫了垫,忍不住望着陆钺叹了口气。 幸得帐中没什么奢华繁琐的花样,苏绵很快便将床褥床帐,甚至连床柱都一一检查过了。到了这会儿,帐子里就只剩了一个太子殿下还未得查验。 苏绵提起神,谨慎地缓慢凑近了陆钺,自然也不免将他的面容看得更加仔细清晰。 他仍在静静地昏睡,分明是生死难测,却偏偏不带丝毫颓弱之态。苏绵望着他,犹如看到了寒山顶上一刃浸满了霜雪,流淌着月华的寒锋冷剑。剑刃是极为锋利的,即便是刚硬的风,寒凉的雪,也几乎不敢触其锋芒。 他的肤色白皙,眉骨很高,眉心之间却生着一道浅浅的蹙痕。 苏绵皱了皱眉,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试试能不能抚平这道愁迹,却在将触未触之际猛地回过神来。 生至今日,苏绵从没有见过这样俊美的人,也没有见过这样峻冷得如同携了寒山雪雨的人。这是一种颇是桀骜锋利的俊美,这样的皮相骨相很容易让人心生爱慕,却也很容易让人惧怕退避。 苏绵慢慢地凑近了他,咬唇在他肩颈处仔细嗅闻。他身上的气味像是寒冬里傲立的松,清清的,冷冷的,却又蕴着一种说不出的浓烈得教人心悸的气息。 苏绵心慌了一瞬,却没有轻易躲开。她勉力定住神,又往前凑近了几分,几息之后,她不由心中发紧,心生不安。 他的脸畔唇旁浮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被隐藏在清苦药味之下的微微的甜,是那种她很熟悉的似血的腻甜。 这味道太过淡薄,饶是这样嗅闻,也总是若有似无,苏绵有些撑不住,两手微微扶住了陆钺的肩,而后稍稍直身,打算暂缓一缓。 究竟是衣裳,还是他的脸?苏绵挠了挠脸,再度俯身凑近陆钺的脸庞,她方一低头,便猛地顿住,而后一面手忙脚乱地起身,一面脸耳通红。 我我我......我绝没有要轻薄你!陆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也不知已经这样静静看了她多少时候。 苏绵尴尬无措地想着自己方才的举动,易地而处,她迷糊之间,说不得就会以为有人对自己不轨。 在苏绵出声的时候赵云涛和谢元就忍不住地回了身,见陆钺已醒,他们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只急匆匆地赶到了前来。 苏绵跪坐在陆钺身侧,一只手还搭在人家肩膀上,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自己是去是留。 陆钺虽然醒来,却难言难行,只有一双眼透着慑人的深邃平静,冷冷的,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锋芒。 苏绵握了握拳,悄悄将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而后抬手捂了捂心口。 这么几息的工夫赵云涛已经同陆钺大略解释过了前后因由,陆钺的目光再次淡淡投在她身上,虽不再那样冷得教人心寒,却仍旧带着一点淡漠的审视。 没事,太子是个通情理的人,玥儿,你只管做你的,时辰不多了。 苏绵恳求地看了赵云涛一眼,究竟无果,她也知道事情轻重,便只能硬着头皮对上陆钺沉邃的双目,硬是挤了一点笑出来:太子殿下,我这都是被逼无奈,绝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将来可千万别怪我。苏绵念念叨叨完,小心地看了眼他的目光,而后心一横,再度凑上前俯身下去。 苏绵嗅过了他的颈边,只觉鼻端满是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再一想这个人已经醒来,还睁着眼瞧着自己举动......苏绵哀哀一叹,只觉今日出门真是没好好瞧黄历。 不是说太子已经许久未醒了,怎么偏是这会儿就醒来了呢? 她微微侧头,偷眼去看太子的脸,便见他不知何时已合上了双目。苏绵略松了口气,屏息凑到他脸畔唇边,又仔细来回闻过,而后忙忙起身道:太子殿下靠近脖颈的衣领有些很淡的香料味,唇边也有些残留的腻香,我猜恐是入口的东西里掺了那些香料,至于旁的,床褥床帐都没有问题。 苏绵快快说过,便直身要从陆钺脚下绕开,谁知越急越躁,她竟硬生生跌倒在了人家身上。 赵云涛吓了一跳,一时也不知该问外甥有没有被压坏,还是该问这丫头有没有摔疼。 等连爬带滚地离了床榻,苏绵整张脸已经窘迫得红透了。她不敢去瞧其他人的面色,只忙忙地开始嗅探起其他的种种物什来。 待前前后后仔细查了个遍,苏绵也不能不说一个服字。 目下来看,除了桌案上的一套杯盘壶碟有些淡淡的香味,旁的地方目前都没有不对。 她本以为自己那妆奁成了那副模样,太子东宫必然情况更甚,如今看来,虽仍有防备不到,可究竟还是比先时预料的要好得多。也难怪那些人要费尽心机地往自己妆奁里塞各色物件儿了,只这里防备的这等工夫,就不是寻常人能掺进手来的。 苏绵查过回身回话时,便见谢元已经利落地取了太子一杯底血。 是入口之物,那就是饮食汤药了。谢元想了想,对苏绵道:丫头啊,我观你胆识过人,不是寻常女儿,这么着,等会儿我和定国公得先出去,你就藏在帐子里,等那些医官都走了,你稍稍尝一口太子的药,再仔细和我说一说那药是什么味道,若是察觉有异,药就不必喂给太子,和宫人说一声,就说是定国公的意思,他们会听你的...... 絮絮叨叨安顿了一大篇,苏绵只有一句话要说:天要亡我!你们说实话,是不是在讹我! 苏绵笑容发虚腿发软:谢先生,赵叔,我真的就是一个寻常的非常胆小的人,我我我...... 就这么定了!谢元哈哈一笑,拉了赵云涛就要走:你身形纤瘦,被子一盖谁都不敢去掀太子的帘帐子,我和定国公外头等你,别怕,自有人寻机带你离开。 两人说完就走,头也不回。苏绵立在当地,几乎有些不敢回身去看太子的脸。 哈哈,谁能想到,我名义上的夫君头一眼见我,就是看我对他正欲轻薄。 苏绵欲哭无泪地往回挪,先僵着脖颈将床帐放下,又僵着手脚掩得严严实实,而后心一横,低头对着太子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露出一张假笑脸:您看到了,我可不是成心要冒犯您的,这都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我也没办法的,太子殿下豁达明理,定然不会和我斤斤计较的对不对?苏绵一面唠唠叨叨,一面藏了鞋,弯腰躬身地把自己丢进了床里,而后大被一掀一盖,将自己藏在了陆钺身侧。 屋里这会儿还没进来人,苏绵两手扒着被角,想了想,鼓起勇气偏头对上陆钺有些专注的目光。 此时两人独处一地,四下皆静,苏绵心里渐渐没有那样慌乱惶恐,也才意识到这气势慑人的男人其实只是一个身受疾痛的病人。 他的目光仍旧很冷,苏绵却没有从中寻到丝毫的让人心内不安的神色。被他这样看得久了,她反倒不再害怕,反而侧头与他一眨不眨地对视。 陆钺仍在病中,此刻全身几乎只有一颗脑袋能微微挪动,苏绵看了他半晌,直到在他目中寻到一抹微小的笑意,自己也微微笑了开来。 他虽然冷淡,却不是不分皂白,不近人情的人。苏绵能觉到他虽对自己有些淡淡的,却并没有什么抵触和厌烦的情绪。 苏绵想到书中对太子陆钺的寥寥记载,想到彼时自己对他的钦佩敬慕,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两人在共一场梦,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却又真实地让人新奇感慨。 她心中种种惧怕顾忌渐弱,便顺从心意伸手握住陆钺的胳膊,照着从前给外婆按摩的法子,轻轻地给他疏着经络:你总是这样躺着,我这么给你按一按也不会难受,我家里人从前也是这样的。 苏绵低垂着眼睫,一下一下按得十分认真,不几时,她忽地轻轻抽了抽鼻子,而后将脸埋得更深。 外婆最后的那几年和陆钺现在的情形颇有些相似,她都还没来得及让外婆好好享她的福,便先送着忙碌了一辈子的外婆离开了。 如今她独身一人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另有了家人,可每每念及外婆,她心中总是充满了遗憾和痛苦。 屋门开合的声响将苏绵惊得回了神,那小内侍先自走了进来,还特意几番提醒,拖延暗示。苏绵会意,仔细地将自己藏回了被中。被中昏暗,她紧紧贴在陆钺身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帐外的声响并不高,也并不杂,苏绵手心却仍旧微微沁出了细汗,丝毫都不敢放松。 被子很薄,蒙着身子却有些闷,苏绵渐渐喘不上气,身子也跟着发僵发麻。 大人实在无礼,皇后娘娘吩咐,我等自会侍奉太子殿下服药,大人职责所在,诊脉开药,奴才等不敢拦阻,但奴才等也有自己的职责活计,还望大人勿要为难奴才,否则,娘娘那儿谁都没法交代...... 外间的话一句句传入耳中,苏绵听了一会儿,听出了一些端倪。大概是有医官想要开帐验看,亲侍服药,但内侍不许,两边就这么拉锯了起来。 苏绵合握住自己发凉的手心,也不知是紧张也不知是发闷,头也开始晕晕乎乎地疼了起来。 她正忧思难熬,耳边却忽地一凉,苏绵猛地抖了抖,稍稍撑了被角放了光进来。 陆钺的手正搁在她耳边,方才那一下,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苏绵正觉心慌气短,忽觉陆钺似是大动了一下,而后外头便传来了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的请罪讨饶,争执拉扯。 苏绵伏在陆钺身边,一声声听着这样的杂乱声响,喧嚷哄闹,适才所有的紧张忧虑都不见了踪影,只一心为他感到委屈和悲哀。 太子陆钺,年少征战,心怀天下,几番生死才换得了大魏如今的河清海晏,富庶繁荣,可在他身陷困厄之际,得到的不是尽心的呵护和痛心的怜惜,而是这种种的,越发厉害的心机和谋陷。 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他们因他而得安享太平,却又为了更多的荣华,更大的富贵而对他存了恶毒的、怨恨的念头心思。 此刻他躺在这里,生死难测,困厄无助,可这权势漩涡里的人仍旧各怀鬼胎,心心念念地想要往这位昔日英雄,战神太子身上踏上一脚。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2) 也难怪他的身上这样清冷。他的温柔,他的温暖除了会引来更多的利用和恶念,还能为他带来什么呢? 又有多少人能真真正正地,毫无私心地保护他,明白他,救助他? 世人只知他英雄盖世,杀伐决断,谓他守山河、护万民,又有几人知道他此刻这样躺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欢悦,甚至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苏绵眨了眨酸涩的眼,心中感激他方才尽力相护,又有些怜惜他亲非亲,仇难仇。她抬手在陆钺手背上轻轻一触,而后又咬了咬牙,摊开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 她知道,他这样的人也许从不自怜,她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他大概也会需要这样一点简简单单的温暖。 可当绸被掀开,再度对上陆钺的目光时,苏绵方才在被中积攒的那点子勇气便都刹然跑光了。 呵呵,现在需要怜惜怜悯的不是别人,苏绵心里流着泪,默默挪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冲他友善一笑,利落地自己翻下了床。 国公爷交代,药要给你先尝。那内侍上下打量了苏绵一番,到底没有多言,只是叮嘱她此事重大,定要小心加小心。 医官们未曾走远,仍旧都候在门外。苏绵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便接过药,皱着眉仔细尝了一口。 这药闻着还不如何,一入口就教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苏绵自认不是个怕吃药的,可这个药的酸苦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 怎么样?那内侍连连问了几声,苏绵摆摆手,复又尝了一口,这一回,她不光皱了脸,还忍不住弯腰呕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说的,没事吧?那内侍见苏绵难受得像是喝了什么险恶的毒药,一时间颇有些慌了手脚。苏绵摆摆手,虚脱似的坐在了床沿,良久才将将缓了过来:把药倒了,这不能喝。 第34章 瞒天过海 不能喝?内侍凑近药碗, 抽着鼻子仔细嗅了嗅,下意识地存疑反驳:这些药苦是苦了点,可不至于有毒吧, 从熬了药到太子入口, 这汤药至少要过三四个人的查验,还有熬药的医官日日同饮,以证无毒,我们都是看着的,照说没有什么空当儿能换药或者...... 国公爷是太子的舅父,他既让我尝药, 便说明我有不同于人之处,你若信国公爷, 信皇后娘娘, 就也当试着信我, 用人不疑不是吗? 小内侍一时语塞, 而后目带挑剔地将苏绵打量了一番,饶是他眼睛睁得再大,也始终瞧不出这个平平无奇的灰脸小僮有什么特异之处。 苏绵见他一脸的挑剔嫌弃, 心内还没及生恼,就忍不住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内侍肃起脸, 觉得自己被这个灰脸小僮小瞧了:我告诉你, 我可不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只不过忠心为主, 所以不得不再三试问,我自然是相信皇后娘娘和国公爷的......算了算了, 那你说说, 这药为什么不能喝? 苏绵见这内侍眉清目明, 直率爽朗,因此也不为他偶尔不中听的言语气愤恼怒,反觉着他这样直爽,说起话来彼此都便宜。 原因我也说不大清,你想知道,回头可去向定国公询问,不过现在,我们得先想法子将这碗药处理了。这位大人,你...... 我叫承武,我看咱俩都差不多年纪,看你这么矮,估摸着也就十四五......承武又絮絮叨叨地偏了两句题,而后猛地将自己的话揪扯了回来:你说的也是,倒是还挺机灵的,不过这药可不好处理。 苏绵先头听他说自己矮,已经险些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她低头将自己看了一看,头一次对矮这个字产生了疑问。她从鼻子里轻轻一哼,也懒得在这时候计较,见承武眉眼间都是为难和虑愁,便问他:你们这里连偷偷倒药也没法子倒吗? 你知道什么。承武摆摆手,轻轻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是自己人,就和你说了吧,这些医官来诊过脉,递过药之后,过会儿还有皇上差来的人检探服药的情形,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眼神儿又贼又利,有丁点儿不对都能看出来,再说就是倒药,你看看能往哪儿倒啊?难不成要倒在殿下榻上吗? 苏绵敛眉,四下细望,又来回走动了一番,果然什么盛装的器皿都没看着,她心下一沉,没料到太子如今的境况竟然已经到了这样地步。 他们这样谨慎地看着殿下服药的情形,你们也没觉着不对? 那能怎么着呢?药又没毒,每天来来回回这么些大夫看着诊着,就算不吃这个药,难不成太子殿下旧病复发,还从此不服药了吗?而且现在这个药之前是有些用处的,否则我们又不傻,怎么会用殿下安危来冒险? 苏绵不了解宫中情形,可今日一观也大致能知道这服药流程是多么周密繁琐。 若是能验出此药有害,那凭他什么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来毒害太子,偏偏这药险恶,无形无臭,又还曾经生了些用处,如此一来,即便是皇后也不好一味地推拒防备。 那检视之人什么时候来? 等殿下服了药,外头的医官要散了,他就该来了。 苏绵心里闷得发堵:皇上差来的人会否搜检床榻?我留在这儿会不会被他发现端倪? 寻常是不会,也不敢,但也少不得要夹缠许久,且徐嬷嬷他们又不在......承武已经有几分急躁:照着规矩,殿下服药时经手的人都有限有数,寻常旁人别说碰了,就连站在跟前儿都不成,不然你也不用到处乱藏了。过会儿我还得端了药碗出去给人瞧,必须得是空的......要不我喝了吧! 苏绵抢过药碗,一时被他说得头昏脑涨。她单知道宫中规矩繁琐,却不知已经繁琐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方才定国公二人正大光明地留下,那只怕他们三人连药碗都触摸不着,更别说检验汤药了。她想了想,索性问了个清楚:那这药碗和熬药剩下的药渣都去哪儿了? 药碗有皇上差来的人亲自洗,药渣当即就封了,早早地送到了蓬莱宫去,你就别想了,反正除了这一碗,就连我也再接触不到这个汤药了。 行,我心里有数了。苏绵捧过药碗:你去给我倒口水送送药,这药我喝了就是。 可你不是说这药喝不得? 旁人喝不得,我能喝得,快去,别啰嗦了。 承武来回犹豫了一瞬,到底是转身去给她斟茶倒水了。 苏绵正对着承文,捧起药碗做了个喝的姿势,实则在汤药沾唇时,她已心念微动,将其中药汤尽数收入了仓库空间之中。 汤药无形,随物赋状,苏绵搁下碗,念头略转,便看到了仓库空间之中那一团无形的汤药水团。 没想到这空间仓库头一次竟是用在了这里,苏绵感叹着接来承武递过的水杯,略沾了沾唇,便擦了擦手和嘴,掉头往床上藏去,走了一半,她忽地想起什么来,遂拍了拍脑门,回身一望:你还不出去交差,当心惹了疑心,我这就藏了,放心,寻常人绝找不到我的。 你真的没事?承武瞧着自己手中连个底儿都没剩下的药碗:你方才吐成那样...... 你还啰嗦!苏绵无奈覆额,简直要服了此人:信我,快去。 大概是苏绵的目光太过坚定可靠,承武怔怔点了点头,调身不安地向外行去。 陆钺仍旧静静地躺在帐中,只是一直阖目养神,直到苏绵脚步声渐近,他才睁开眼,微微蹙眉望向了她。 我打小儿就会捉迷藏,你不用担心。苏绵望着他的目光猜了猜意思:你别怕,我们很快就想到法子了.....想了想,苏绵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别老蹙眉了,皱眉老得快。她胆大包天地摸了一把虎头,而后将帐子一掖,身形欢脱地径自跑走。 纵有那可容纳她身神的灵境木屋在,苏绵仍旧不肯掉以轻心。她可没忘记方才那些医官诊脉时曾试图掀帐验看,她总不能让陆钺为她次次挣扎保护,那对他来说太过狼狈也太过残忍。 据承武口中所言,稍后前来的差监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若在陆钺身边,设若到时有个万一,她只怕很难拿灵境木屋自保,那时候才是进退两难。 苏绵将自己窝着藏到了一个紫檀云龙纹的箱柜中。 柜中黑漆漆的,似是整齐地挂放着几件家常衣裳。苏绵缩着窝到了柜中一角,等觉到十分安稳了,才渐渐定下心来。 这馈赠而来的金手指纵然神异,固然实用,可用过之后难免浑身无力,神思混沌,副作用也很强,若不是为了万全,她轻易是不肯用的。 胡思乱想间,外头也忽然有了响动。这箱柜沉厚,里间暗如昏夜,也将内外声响隔得严实十足。苏绵所在的箱柜距陆钺还有段距离,忽然听到这么一阵的说话声,苏绵便知自己的思虑恐怕是成真了。 今日先是医官坚持要掀开帘帐,后头又有皇差监察得这样严谨。苏绵冷笑一声,心里凉凉地发着怒。 他们还真是防范太子防范得严,定国公今日方一入宫,这各处就开始搜检详谨了,只怕恨不得将太子东宫翻个底儿朝天,瞧一瞧定国公可有在此处存下什么端倪。 你大胆......殿下......奴才......外头的话音儿隐隐约约,苏绵费了老大的力,终归也不过听得了两三耳朵。她阖目沉心,做足了一切准备,在箱柜大开之前,便已藏到了灵境木屋之中。 她看到承武愤怒的脸,听到承武无力的阻拦和寒心悲愤,也瞧见了一张堪称阴柔阴险的脸。 那内监到底没有敢上手来翻动太子衣物,他只是阴着脸,冷着笑来来回回将箱柜看了个遍,然后沉目回手,重新将箱柜轻轻掩住。 第35章 喂饭 危机暂得解脱, 苏绵却仍旧未有挪动,一直到灵境木屋的时间限制到了,她方才重新出现在了箱柜之中。 此时已经听不到外间响动, 苏绵晕乎乎地靠在柜壁上, 但觉脑袋里一阵阵地撕裂似的疼。 她苦笑一声,阖目静静倚着。这一回好歹比先时好了许多,至少她还能勉力挪动,不似头一回,方一试过这些系统馈赠的金手指,她便已手脚俱软, 形似废人。 苏绵静静地转着种种念头。对于这些系统所赠能力的运用,似是一次比一次强一些, 也许随着天长日久, 或是系统升级, 这些副作用也能渐渐减弱, 至于无踪。 有一得必有一失,她如今拥有了堪称神异的力量,自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绵迷迷糊糊, 半晕半醒,直到箱柜重新被打开, 薄薄的光亮毫无顾忌地映在她的脸上, 才让苏绵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来。 哎......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颇有些担忧慌乱的话音儿传入耳中,苏绵强撑着应了一声, 待缓过心口闷闷的疼痛,她才睁了眼, 虚弱地向外瞧去。 你还真在这里,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丢了呢!不过你还真厉害,方才你躲到哪儿了?见嗔打开柜门的时候我险些想对他背后下黑手了。承武一面说一面欲将她搀出去:这会儿就好了,过了医官和见嗔这一关,寝殿里就安全了,没有皇后娘娘的令,谁都不敢踏足冒犯。你再稍等一等,等承文过会儿带人来布膳,我们就一道把你悄悄送出去。 别动我,让我靠一会儿。苏绵是在是头晕脑胀,心口发疼:要是不急,让我再歇一会儿。 承武又将柜门开得大了些,这会儿光线足了,他也才真正看清苏绵此时的情状究竟有多么糟糕:你真的没事吧?你是不是病了? 苏绵闭着眼摇摇头:没病,关住柜门,让我自己静一静。 承武虽然多少有些莽撞冲动,可到底还没傻到底,见她说话间颇有些上气接不来下气,一时也不敢违了她的意,只好重新将柜门合住,自己背靠着箱柜坐下,絮絮地唠叨。 你是不是被吓成这样的?不然为什么先头儿好好的,藏一会儿就动也动不得了。其实你也不用害怕,就算你那时候被发现了,有国公爷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在,也总归是没什么大事的,就是来回夹缠得烦人......就那个见嗔,他今儿就和吃错药了一样,不好惹得很,在外头和国公爷行礼的时候那个阴阳怪气的劲儿,后头他进了屋来,国公爷和世子爷守在外头,就怕你有什么不对付呢......你是没见他进来没搜到人的那个脸色有多难看,太子殿下的寝宫岂是他一个奴才能随意搜检的?我跟你说啊,他没搜到人,出门就被按住打了三十个板子,罚了一年的俸钱,真是活该,就该让他们好好看看,冒犯殿下是个什么下场...... 承武唠唠叨叨,一句话赶一句,苏绵被他念叨得头疼,可也渐渐歇缓了过来。 好在这副作用只是一时的,这会儿虽然还是不大舒坦,可也已经能佯作无事了。 苏绵手软脚软地艰难地从柜子里爬了出来,一面缓神一面问:既然没事了,国公爷他们怎么不进来? 你当这儿是市井街坊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承武下意识怼了她一句,当看着了她疲惫的神态,才撇撇嘴,放缓了声儿道:你是跟着国公爷他们进来的,大约是觉着没什么阻碍,可太子寝阁里头来去的人都是有数的,国公爷他们来瞧太子,今儿个也就只有这么一刻时候,人出去了,就再不能轻易进来了,要不是事先安顿好了,你也难藏在这里,我们都是要担干系的。 苏绵这会儿脑袋都是糊的,但大约也晓得此处限制种种,规矩繁多,并不能轻易往来探看:往日里他们若是起了心,也是这样屡屡对太子殿下无礼吗? 平日也不敢常常这样,今儿个......承武冷嗤了一声,面上满是不屑不忿: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样天杀的心思,就是怕见着殿下有半点儿的好!你看着吧,就算一时没人再敢进来搜查,可里里外外还不知道有多少耳目瞧着呢,国公爷来一趟,可算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生怕着国公爷这里有什么灵丹妙药,神仙手段,能暗暗地把殿下给救好了。他们且防备着呢!这会儿没寻到破绽,再等一等,还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一趟趟地来,一趟趟地看...... 殿下平日都用些什么膳食?苏绵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可算是领教了承武这唠唠叨叨的性子:殿下入口之物万万要当心,就像那些汤药一样,你们瞧着仿佛是没什么,可只怕里头暗藏杀机。 不会吧......承武拧起了眉头,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可是重华宫膳房里的人都是皇后娘娘和国公爷安排来的,是十分可信的啊。 一饮一食,破绽多,漏洞也多,主事之人大约都不存异心,可下剩的厨工小吏,你能保证他们个个都没有坏心吗?大约也是我过虑了,但万事小心为妙,承武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承武听苏绵句句温和,字字有理,一时觉着自己先头对她的态度是有点不大好:行,你还真细心,难怪国公爷一再说你是可信之人,让我都听你的话,那一会儿传膳的时候你略躲一躲就行,承文是自己人,你不用再怕成方才那样了。 苏绵闻言只好点头。这可好了,方才那么一晕,她这胆儿小的毛病可算是在人家的眼睛里落下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如今这张脸化的连她自个儿都有些不认得,不管今天丢了多少脸,回头翻脸不认就都好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3) 只可惜方才太子一醒,定国公就将她的身份细细地同太子说了。苏绵默默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一时间很有些不敢去面对他。 对于这桩婚事太子是如何想的呢?他们彼此在此事上都存着万般的无奈,可偏偏因着局势权衡而不得不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向来不爱女色,不近风月,今日近观其人,也像是个十分清冷淡漠的人,这样的人,心怀家国,心忧天下,可终究锋芒迫人,让她心生畏惧,不敢亲近。 她对他又敬又畏,偏偏还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心痛。 陆钺的精神显见着是不大好了,苏绵搬了把黑漆圆凳来坐到了床侧,见他虽然醒来,却一直都是一动也不能动,遂开口问承武:你们平日里可有给殿下按摩疏络? 每日都有呢,我和承文都会,就是......承武一时嘴快,险些把话都说了出来。他瞧了瞧床榻上仿佛是没什么动静的殿下,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他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对这个小僮总是生不出什么防备的心思。大概是这灰脸僮仆的眼睛太干净了,让自己一时忘了规矩。 苏绵奇怪地冲这个话痨看过去,见他一副懊恼严肃的模样,又侧头望了望陆钺,悄声道:殿下不喜人随意翻动,对不对? 承武微微瞪大了眼,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显然是不敢在陆钺跟前儿再犯他那唠叨的毛病。 苏绵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她自己爱洁,所以很能推己及人,也大约能明白陆钺的种种念想,也能了解他的般般煎熬。 苏绵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仔细想了想,然后起身避过陆钺,将自己的想法和承武略提了提。 你确定是这样吗?可是殿下从来都没有这么多的繁琐要求啊。 笨。苏绵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殿下通情达理,不愿无故折腾人,你们难道就不仔细想一想办法吗?你就先照着我说的做,若是殿下不喜再改不就成了吗? 哦......承武挠了挠头,仔细来回想了几遭,也觉这话十分妥帖。一时之间,承武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倒不是他们不用心揣摩殿下的喜好习惯,实在是殿下往年不会常常在宫中停留,他们留侍东宫的日头虽长,可侍候殿下的日子却不长,尤其殿下威严颇重,也不爱奢华享受,他们虽然敬服殿下,忠心有加,可很多时候总还是不够了解殿下。 那我试试吧,要是有用,回头我专程谢你,那个......承武有些别扭地同苏绵道了句谢:那你还有没有什么经验建议啊,说给我听听呗。 苏绵笑眯了一双眼,慢慢地,仔细地将自己想出来的种种照顾人的法子一一地同他说了。 承武一下下点着头,时而瞪大眼,时而比个大拇指,最后笑得也有些忘形:你真是够意思,谢谢你了,这些法子回头我就和我师父说了,你既然是国公府的小僮,那我以后就去专程找你道谢好了。 苏绵心虚地笑笑,没有接他这茬儿,而是说起了另一件十分要紧的事:现在知道了药有问题,那你想到法子替殿下避过喝药了吗? 我......我师父肯定有办法,实在不成,我喝了不就行了吗? 苏绵见他这样,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承武人倒是挺好的,就是不是那么靠谱,心眼儿也有点实在,这样的人居然能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还能保留了一点纯粹和天真,想来这重华宫总还是相对安全和安稳的。 两人正絮絮说着话,外头就传话说传膳时辰到了。 承武应了声,看着苏绵大略躲好,这才前去应门。 传膳的宫人皆已退走,苏绵踱步而出,先与屋内的内侍承文打了个照面。 与承武的直爽清朗不同,承文颇似其名,有些斯文俊秀的味道。他面貌仿似和善,可只消一瞧他的眼睛,便知这人绝非是个文弱柔善,可由人拿捏的软柿子。 若是承武是个缺心眼儿,那此人估摸着就通了百八十个心窍。自打苏绵与他见了面,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就几乎费了她半日的神。 等说完了话,苏绵才认真瞧起了陆钺的午膳是个什么模样。 桌上倒是摆了十个八个碗碟儿,可目中所见,不是汤就是水,或有些稠的,也都是几乎一仰脖就能咽下去的。 苏绵一一看罢,但觉满口寡淡,这样吃饭,回头怕是得吃出心里阴影。可对于如今的陆钺来说,他只怕也只能吃喝这些了。 承文承武净了手,助着苏绵一一将这些汤饭尝过。头几个尚好,等喝到一味清炖的鸡汤时,苏绵便忍不住拿手掩着都吐了出来。 承武有经验,一见她这样先就把鸡汤给摘了出来,承文则十分压得住,不慌不忙地给她递水漱口,然后服侍她接着品尝其他汤菜。 这几样清清静静的粥倒是没什么,可这些补汤药膳却有一股怪味。苏绵喝了几口水,好容易将这股子味道冲净了。她倒是不怕这里头有什么致命的毒药,毕竟这些饭菜都已经经了验毒一节,且这些香毒约莫都是冲着陆钺来的,寻常人接触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苏绵拣了个杯子倒了些清水,想了一会儿道: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里都没有尝出怪味,还是暂时不要给殿下喝些茶饮浓汤,喝清水就好。她说罢转身往床边走去:来个人帮我服侍殿下喝一点水,过会儿再用清粥。 承文到底想得多,也颇有疑虑,承武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先听他的,国公爷自有交代。说完快步赶上了苏绵,跟她解释说明他们平日里是怎么服侍殿下用饭用水的。 适才往杯中倒水时,苏绵便刻意只倒了将将半杯,转身向陆钺行来时,她又不动声色地与系统交易得了一些灵泉水兑入其中。 作为一个标准的吃货,苏绵不仅要吃得香,还要吃得健康,吃得高兴,用她这颗吃货的心来比一比陆钺的,那简直就是天日无光,心灰意冷。 陆钺如今这情形大约也是吃不了什么了,她眼下也只能往水里掺一些灵泉给他调调口味。 这样,轻一点,慢一点,哎,不对,你掺和什么呀,我们来吧。承武方才听她的话听惯了,这会儿见她不甚熟练地学来学去,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苏绵这会儿已经将水慢慢喂了进去,为了稳妥,两人都不敢乱动,苏绵也不说话,只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水喂到了他的口中。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剩下的我和承文来。承武方才一直看着,生怕苏绵手上没个轻重再把殿下给呛着,这会儿见她倒还算是稳妥,也没弄出乱子,才抬手虚虚抹了一把汗。 殿下平日里也是咽得这样顺利吗?原本苏绵猜着陆钺这样病在榻上,怎么着也是口舌僵硬,难以吞咽,谁知方才虽然也有些勉强,可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很多了。 这会儿殿下醒着当然还好。承武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不过今天殿下倒还喝了挺多水,可能是渴了吧。 承武没心没肺,苏绵却做贼心虚。她瞧了陆钺一眼,正对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 苏绵一怔,继而冲他大大笑开以示自己绝没什么猫腻。 就是尝出来那水有些好喝又怎么样,总归是水罢了,就算是陆钺,也该不会聪明到能想到这些几乎是怪力乱神的地方上去......吧? 你笑什么?承武莫名地看着苏绵脸上的笑容,心情却也跟着好了几分:好了好了,你该离开了,正好承文在这儿,他很有办法,你们快去吧。 苏绵闻言有些失落地敛了笑,而后下意识朝陆钺看过去一眼。 他仍在看着她,这样的目光看久了,也不觉有多么寒凉,倒像是带了一点微微的暖,教人也不由跟着轻轻一笑。 第36章 妖妃 今日苏绵乔装暗入东宫, 为的本就是查验太子身边的阴险毒计,如今她能沾手的地方都已经查检毕,再没有理由, 也没有时间让她多做停留。 可今日所见种种都让她越发地安不下心。 从前陆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婿, 是一本书中勾勒寥寥的英明太子,可今日见到他,那些昔日的文字和想象都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一个英雄盖世,一身傲骨的人落到今日这样境地,她心中不能不为他而惋惜难过。 苏绵自身于医道上并无精研, 因此并不知晓这奇诡异香究竟是何猫腻,但如今观来, 但凡入口之物, 都仿似借沉色重味遮掩, 像是清凌凌的水, 清可照脸的白粥,她都并没有从中尝到那股腻人的味道。 跟随承文一路躲藏敷衍,也不知转了多少向, 绕了几个弯,苏绵才从那些缠缠绕绕的忧烦思虑中渐渐缓了过来。 几位贵人都在里间儿相候, 奴才告退。承文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又低低道了一声谢,方才调身快步离去。 苏绵身上这会儿仍旧有些不适, 原本昏沉沉的脑袋却被承文这一礼给咋得登时清醒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否则为何会这样恭敬地施礼道谢? 苏绵细细想着自己在太子寝房中的一举一动,虽也觉破绽颇多, 可到底也不当把自己的底儿掀得这样干净。 她望着承文的背影, 自嘲一笑, 又觉安心。 宫中果然没有真的蠢人,能在东宫得了信任倚重的,其心思手腕已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赵云涛几人等到现在已经颇有些着急了,苏绵转身合了门,冲几人微微一笑,又见谈伯安也在此处,心里残留的那几分惊慌才算是渐渐远去。 好丫头,胆识果然不俗。谈伯安大松了口气,继而哈哈一笑:这下子那帮心存恶念的老货可算是自食其果了,你这一躲一藏,也能教太子宫里好好地平静几天。 听了谈伯安的话,苏绵心里先是咯噔一颤,继而勉强一笑。 亏得今日在屋中侍候的是承武,那人心粗,大咧咧地没有那许多心思,倘若彼时换了一个人,只怕已经对自己疑心颇多了。 苏绵一面想,一面叹。这些宫里宫外的都是些人精子,就她这点子心思手腕,总还是不能与日日浸淫在这些权势争斗中的人比。 她暗自加了小心,再加了几分警惕,本在默默转着念头,却忽地眼前一黑,整个人险些要直直栽倒下去。 一众人被苏绵这样情态惊了一跳,谢元也忙忙地凑来给她诊脉。 苏绵有心收手,又实在没有理由,只好按捺着心虚,急急地在心里编造说辞。 如何?赵云涛颇有些急躁。人是他从侯府借来的,当初还落了承诺,说会把人好好地带回去,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别说苏家人会不会怪责于他,就是他自个儿,也总是愧疚自责不已。 谢元的面色绝称不上轻松,赵云涛心中惴惴,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 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好好用了调理调理。谢元叹了口气,心里也泛着奇。这脉象变得也太快,先头还没见这样虚弱,这会儿却弱得教人心惊。 完了事,自也要快快离开,苏绵垂着头,一直抑着种种不适,想着快些出了宫,回家去躺一躺当也无碍了。 岂知他们一行连东宫都没有出,就被皇帝差来的人堵了个正着。 原本这也没什么,赵云涛来宫探望太子外甥,不管是从礼数还是从人情,都也很是寻常,只除了多带了一个苏绵,旁的也实在没有什么违礼的地方。 可毕竟如今谁都没有撕破脸,圣命在这宫中到底还是最有分量的。 谈伯安原本是来跟着充当护卫,守着这些人太太平平地出了宫,这会儿忽然逢着了这样的变化,谈伯安的脸色也登时沉了下来。 无诏外臣不可擅入面君,谈伯安只得暂先留下,见机行事。 苏绵头晕得厉害,走到半路,天上还偏偏飘起了雨丝儿。苏绵叫苦不迭,不住地咬唇握掌让自己清醒一些。一会儿万一在皇帝跟前儿露了相,那今儿这热闹可就大了去了。 这位公公,若没记错,今日是皇上与国师讲经之日,我等俗体凡胎,这样冒撞去见,岂不冲撞了洁净之地?赵墨晗只是不喜欢这些无用又虚伪的规矩,并不是不会,这会儿得了父亲的意,话说的也妥帖,银子递得也利索,自然也就能掏出几句实在话来。 苏绵垂首驼腰地跟在一众人之后,也正好将两人的对话听了明白。 这内官的意思是他们并不需要踏入皇上清修之处,只在外应答几句便是。 苏绵大大松了口气。只消不是面对面,那一切就还有余地,她本来担心是自己这事露了马脚,皇上要来借机寻事,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这些前来传话的宫人只是将他们这些随同入宫之人一并带去回话,并没有特意地来为难哪一个。 虽说一时没有那样焦虑,可总归是要与皇帝周旋一番。照着如今东宫与皇帝的关系,此次召见,怎么都不会是皇帝老儿思念小舅子,闲的没事来唠唠家常,他偏偏要在讲经之日这般折腾,只怕还是有些膈应人的幺蛾子要出。 皇帝修行之处在蓬莱宫静室之中,苏绵从早晨出门就一直紧紧张张,慌慌乱乱,到了这会儿已经几乎有些麻木了。 左右就这么一挑子,她随同众人跪拜叩首时,简直就想当地躺倒一动不动。 雨越发地大了,掺着凉风细细地往骨头缝儿里钻。苏绵冷得发抖,却还一面苦中作乐地想着离家时孙嬷嬷的先见之明。 她这里三层外三层中间又三层地重重包裹,就算当头往她脑袋顶儿上浇水,只怕也显不出什么端倪来。 苏绵今日的身份就是一个小僮仆,这里头跪拜就有她的份儿,至于回话她还不够格儿。苏绵心内庆幸,虽然她也仔细地学了一些粗声说话的的技巧,再加上她扮的是一个年纪尚小,嗓音犹嫩的僮儿,所以只消注意些,还是能将将糊弄过去的,但静室里头那一位虽然昏聩恣欲,却并非全然无能,这里头四下里守着的也是一个赛一个心眼儿多,他们对东宫一属绝没什么太好的心思,没有漏洞还要制造漏洞抢来攻击,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浑身都是破绽的人。 苏绵正强打精神地竖着耳朵,忽然就听到话风已经落到了自己头上。 也罢,既谢先生不耐禁中束缚,那先生随侍的小僮也总当承了几分本事,旁的不说,炼丹制药的本事总当有些。 声音自静室而出,又隔了这样远,话音儿便已失了真味,苏绵将话听在耳朵里,忽然就觉心头急跳,耳边轰鸣。 她一时想到那被迫和离,入宫侍奉的乐仙郡君,又想到各地被强行择纳入宫的妃嫔女侍,但觉胃里一阵阵地翻腾,一时站立不住,当地跌跪在了地上。 苏绵这一下子跌得颇是实在,赵云涛听在耳中,忍不住心生怒意,万般愧歉。 谢元搀着苏绵的胳膊将她拎起,仍旧是从容不羁:皇上美意,山野之人本当领受,可草民这一身本事都从天地而来,此生所愿,是医天下之疾,疗百姓所苦,遍尝百草,济世救人,方不负这一身所学,也不辜负君恩天道。至于我这小徒儿,说来不怕皇上笑话,这是草民新收的弟子,年岁大了,却连药都还识得不全,实在是天资有限,又加见识短浅,若让她留在了宫中,恐不出几日就要遭了厌,惹了嫌,反倒不美。至于皇上所需丹药,草民倒是有一二见解,回头若得证实,定具文禀奏,以谢天恩。 苏绵借着谢元的力道将将站稳,听他说话,心里又觉着好笑。 谢元一身磊落仙骨,饶是口中说着这样曲意求全的话,也似是全然都不过心,他自说他的,半点无损于他的风骨逍遥。 这样的请求和褒扬着实是让人心堵,苏绵不知皇帝心里怎么想,她耳朵里听着,都觉着这话像是从心而来,又像是从心底里不把人当做回事。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4) 静室内默了良久,才有内侍传话让几人离开。苏绵稍稍清醒,依规矩行礼告退,转身欲出时却见门外摇摇地走来一个女子。 赵云涛带着几人退开,拱手行礼,口称贵妃安。 贵妃?薛素兰?苏绵吃惊地望过去一眼。 烟雨朦胧,礼数相隔,苏绵没有能仔细地将人看清。可来人那般亭亭袅袅,仪态万千之姿却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中。 原来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妖妃,可方才望过去的那一眼,苏绵只觉到了一股清清淡淡的冷,像是瞧见了一具风情万种的人偶,骇得她心尖发颤。 淋了一路的雨,偏偏没个人出来递一把伞,苏绵紧紧咬着牙,浑身却忍不住地发抖。 该不会发烧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脚下却仍旧机械地一步步向外迈去。 终归还在皇帝的地盘儿,一行人难免多有防备,苏绵又一路不肯做声,是以直到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马车中,谢元方才注意到了这丫头的不对劲。 真是对不住。赵墨晗快人快语,尤其是在觉着这丫头特别地对脾气之后,他更是将其当作了一个亲朋知己,所以此刻见苏绵如此,他心中更觉愧疚:你方才要是说了,我拼着什么也得把你背出来,都是我粗心...... 怎么背?苏绵倚在轿壁上,觉着自个儿的呼吸都是烫的:本来人家就瞧咱们不顺眼,一路上还不知多少耳目瞧着听着,你堂堂世子,这么背一个小小僮仆,被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有猫腻,回头再把咱们给召回去,那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赵墨晗急得抓耳挠腮,偏偏无处着手,谢元也深深皱着眉,阖目沉着自己的思量。 饶是脑门烧烫,苏绵一路上仍旧十分清醒,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赵墨晗说着话。 赵墨晗见她言语清明,一时间也松了心,觉得大概是没什么大碍的,可等马车进了侯府,偎到了唐心蓉怀中,苏绵便一下子晕沉过去,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迷梦 罗帐影曼, 一阵轻轻的,缱缱的呜咽声蓦地从中薄薄地透出来,像是柔柔的芙瓣拂过心尖, 教人心醉心怜。 苏绵止步于帐前, 几次伸出手去想要拂开那层曼曼帘帐,指尖所触,却如同渺渺浮烟,可见不可及。 苏绵头痛欲裂,心口空落落地泛着酸疼,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从她心底一点点被抽空, 让她纵竭力挽留,也难循半分痕迹。 是谁, 是谁...... 唐心蓉正仔细地为女儿更换衣物, 听她梦中喃喃, 呓语不断, 以为是那梦魇的疾症又犯了,一时间再忍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落。 她深吸了口气, 抬手抹去泪水,而后挨身细听, 可听了半晌, 也只听得些朦胧轻语,并不能听得十分真切。 夫人, 那位谢先生也说了,姑娘这是身子弱, 虽一时还调理不好, 可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姑娘向来最是孝顺贴心, 知道您总是这样为她忧心伤痛,她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孙嬷嬷叹了口气,拧净了帕子小心地拭去苏绵额上颈间的细汗。可她能安慰得了夫人,自己心里却怎么都过不去。 这也是她一手看大的姑娘,见她这样遭罪难熬,她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人人都说皇宫好,可她看来,那就是个无端端地折腾人的地儿,那定国公也是个没谱儿的,走时分明说要把姑娘好好地送回来,这会儿人是回来了,却一身狼狈,满身病痛。 如今姑娘还没入宫就这样煎熬,将来进了那虎穴狼窝一样的地方,那还能有什么好儿呢! 可这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夫人心里头够苦了,她再将这些话说出来,就是雪上添霜,专意地给夫人心里头添堵。 好在她还能随着姑娘一道入宫,不管今后有什么苦,姑娘身边好歹也得有一个心疼她的人在,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 苏绵还发着热,唐心蓉不敢依着她向日里的性子给她沐浴擦身,只先拧了长巾,给她将一身的冷意稍稍擦净,她一面细细地擦,一面叹道:这丫头最是矫情,回头醒来啊,肯定是要把自己投在浴桶里洗上一个时辰,帐中这些床褥也得一一换了干净的。 咱们姑娘打小儿就是这样性子,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孙嬷嬷在一旁递巾拧帕,不经意往帐中一瞧,随即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心酸。 今日苏绵乔庄改扮,为了遮掩女儿家的身姿,身上没少勒些束缚之物。这会儿那些绵布都取了下来,才见她身上被勒得有多么可怜。 苏绵肌肤如雪,又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长大,身子便尤其养得娇若芙蓉,柔洁莹润。如今这雪玉一样的肌肤上难免因着衣物绷硌而生出了青紫瘀痕,一条条的,看得人心里发惊发疼。 孙嬷嬷绑的时候没想这许多,那时候只一心地往稳妥上去了,却没想到会把姑娘勒成这副模样。 唐心蓉满心酸痛,却谁也怪责不得,只好压着眉,抑着怒,将白玉盒中的伤药一点点抹在了瘀痕之上。 行了,让她好好睡一睡。待收整妥帖,唐心蓉也觉力疲神倦。她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微微发热的小脸,径在傍边儿将挨着躺了,合上眼时,眉头却仍旧没能舒展得开。 孙嬷嬷愁着脸出了寝房,见木槿和双福也是一脸忧色地里外收整,登时更想叹气了。 嬷嬷......木槿瞧了一眼孙嬷嬷的脸色,忍不住开口追问,孙嬷嬷摆摆手,自己先大口喝完了一碗汤茶。 没事,你们不要乱,这会儿还在家里你们就这么持不住,将来到了东宫,姑娘还能指望谁?孙嬷嬷抹了把嘴,慢慢地坐在了靠椅上。 外间风雨骤然来得更加猛烈,孙嬷嬷从窗子望出去,正见院中几盆未及收回来的花草霎时便被打蔫儿了。 她皱紧了眉,看得心里越发烦躁。 姑娘生得太好了些,今日那番打扮,不施粉黛,不着金银,却仍看得人心里发软。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孙嬷嬷合手一叹,眼不见心不烦地将窗一合,同着木槿二人一道收点姑娘的妆奁。 苏绵既已无碍,赵云涛也不好在苏家多留。 彼时苏绵身体不适,眼见虚弱,他也无法再顾及那些宫中耳目,君心猜疑,只速速地将人送回了苏家来。 此时人已无恙,该说的事也已经说完,他心中虽然愧疚懊悔,却也不能再徒惹皇帝猜疑。 致歉的话已经说了一箩筐,再说下去就有些做戏的嫌疑了,赵云涛与苏家乃真心相交,着实不愿为此情态。至于今日的愧对,他也只能另想办法尽量弥补。 将将告辞之际,苏皓却携一物匆匆而来,一屋子人见他神色严肃焦灼,也都跟着提起了心来。 这是三妹在东宫时偷偷留下的些许汤药,她这会儿刚醒,便教我先把这东西送到国公爷手里来,这只是她的一点心思,也不知有没有用,国公爷看看吧。 赵云涛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心中固然十分惊喜,十分感激,可愧疚也跟着更深了一层。 谢元将苏皓手中一个白玉小盏接来,看着里头浅浅一底的汤药,轻叹一声,点头道:这很有用,今日多谢三姑娘几次相帮,我们这几个做长辈的实在是...... 先生不必多说。苏逍恭敬一揖:玥儿行事只问真心,今日的事若真要怪谁,也当怪这些勾通联合的佞臣贼子,诸位待玥儿一片慈爱之心,她心里定是十分清楚,只是小女羸弱,仁善天真,今后的路还请诸位多加照拂,保她平安。 两边几番推让,却让赵云涛心中感慨良多。 父母痴心,自古而然,但苏家人对这苏氏幺女着实是罕见的疼爱。 如今要将心头肉推入那刀山火海之中,想来这家人心里都难免存了忧惧思虑。 赵云涛心念几转,便已经有了一妥帖主意。 两边的事都说过,苏皓眼见在座再无外人,便又将临去时三妹的嘱托对谢元开口一问。 一问之下,莫说谢元,便连苏家人也多有些惊讶疑惑。 原是问太子饮食宜忌。谢元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其他,只略一沉吟道:待老夫验过了这汤药中物,有了十分的把握,自会让人送信过来,三姑娘赤子心肠,我等不能及。 苏皓也觉三妹对太子关心甚切,居然连饮食起居这等事都要细细来询。不过转念一想,这许也是一件好事。太子好歹是要与三妹共度一生的人,两人间多些情分总也不算坏事。 三妹眼下不便,回头身子稍转,晚辈会带她亲至门上再叙其他,今日失礼之处,还望国公爷谢先生包涵。 苏皓言行有礼,却不失亲近,赵云涛含笑拍了拍他的肩,便一径告辞而去。 外间风雨急骤,屋内也是一片隐隐的昏黄,苏绵倚在床头,使者劲儿地拧着一方帕子,可无论怎么拧,这帕子都不肯稍稍渗出一点汤药来。 她卸了力,头痛地扶了扶额,随手将帕子丢到了一边。 太子这药物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幺蛾子,她利用空间将汤药带出,在宫中一是不敢再用系统,二是也没寻着好一些的时候,这会儿回了府,好容易从昏噩梦中清醒,她便想了个能将将瞒过去的方法。 她背过人将汤药倒在帕子上,忖着回头将帕子交出去,也好解释自己是如何将汤药带出来的。可偏偏那汤药入了绵帕,就如水入了海,不仅干得甚快,略一拧时,滴出来的都是清透的水,反不见丝毫的汤药沉色。 难怪太子的药汤难以偷得出来,即便是偷偷携在帕子上带了出来,只怕用处也不甚大,且细细看时,这浸过了汤药的帕子居然泛着一层浅浅的、荧荧的红。 苏绵深深拧起了眉来,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来。 入了夜,唐心蓉本欲留在苏绵房中陪着女儿睡上一夜,可苏绵心疼她日日地围着自己转,硬是将人给送出了屋。 见女儿退了烧后仿佛已经无碍,她只得几番叮嘱,才万般不安地回了屋来。 苏逸理罢了公务,在灯下闲来观书。可他手中虽握着书,却没有一个字踏踏实实地落到眼里。 直到门扇开合,将他沉凝的思绪拉扯而出,他方抬目望去,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玥儿睡下了?苏逸迎上前去,半揽着唐心蓉将她安顿在了矮榻上:不是说今夜要留为夫孤枕而眠,怎的忽然回转,难不成是心里念着,趁着女儿睡了,特意回来瞧我的? 唐心蓉满腹的忧思被他一语戳破,忍不住偏头细细地笑出声来。 终于笑了。苏逸蹲身,两手轻轻扶住唐心蓉的肩膀:自宫中赐婚,你没有一日开颜,我那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妻子忽然整日忧心,夜夜难眠,你可知为夫心里...... 我知道。唐心蓉目中含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不住,要你整日里为我担心...... 好了,不说这些,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苏逸将唐心蓉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我会保护你,保护玥儿,答应我,别再这么折磨自己。 唐心蓉笑叹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颇有些犹豫支吾地开了口:二郎,你对太子的事知道得真切吗?太子他......他为何这么些年未纳妃妾,我听了些外头的流言,说太子......她咬了咬牙,附耳过去,低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苏逸听罢,神色惊愕,半晌,忍不住扶额笑出声来。 第38章 痴心人 着实也不怪京中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太子少而掌兵, 继而平乱,十数年来,渐至大权在揽。历朝太子, 无不以仁孝恭顺事君, 纵为储君,生死福祸亦不过君父一辞之间。 但陆钺这个太子无论权势还是人望,都已有了成君之德,明主之势。这样威重令行,怎让那金殿之上的王君安心舒意?是以长久以来,皇上太子虽为骨肉至亲, 却难保全骨肉之情。 如此情势,偏生太子身有旧疾, 生死旦夕, 若为长久计, 合该早早娶妃纳妾, 绵延后嗣,广置良臣,以保万全。 可太子偏偏不肯不愿, 不仅未曾以婚联姻,甚至连一知心人也无, 清冷若此, 怎耐得人不多思多虑。 饶是山门之中,犹不乏凡心妄动, 这一尊贵无匹,手握大权之人却连一二颜色也不肯留于身侧, 不管是薄情疏冷也好, 身有隐衷也罢, 总是一份儿添人茶饭的谈资。 这话再经了有心人一染,自然什么样的难听话都能说得出来。 苏逸见再笑下去妻子就要生恼,只好将将止了笑,又噎着气儿轻咳了几声才道了恼:蓉儿,你这是关心则乱,我问你,太子不近颜色已并非一日几载,向日里你却为何连问都懈怠问一声? 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就连大嫂,听了这些话也不过心,这不是关切到玥儿身上了,否则我来问这些做什么,徒惹是非,还闹得大家心里都不清净。 苏逸一笑,轻轻抚了抚发妻的肩背:这就正是其中病根了。这世上有心人何其多,尤其是那金碧辉煌,权势之巅,更不乏狠辣心恶,太子有疾这样难听的话传了出来,纵一时不至引动大势,却也在不觉间挑隙人心。 唐心蓉瞧着苏逸姿态,略一皱眉,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继而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这都是小人口舌作祟,那我就安心了。 苏逸苦笑,摇摇头道:太子非多情乱性之人,这于玥儿来说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顿了顿,他看着妻子担忧的目光,索性便将话都说透了:太子为人英明睿智,文韬武略样样行得通,偏有一点,性子过于冷淡矜傲,照我的见识,他多年身边清净,一是不愿以己身误人,二便是性情桀骜,轻易不愿交付真心。你不知道太子,莫看他如今是这样位高权重,跺一跺脚,就连金銮殿也要颤三颤,可再往前些时候,他的日子连寻常人家的孩童都不如,这样艰难危险的日子何等磨人心性,他如今能长成这样,也多赖当年赵家老国公的教导恩德。 唐心蓉满心里都是疑惑,样样般般都欲发问,她却仍旧开口先说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来:照你的话,咱们家的玥儿被这样送到了东宫,岂不一辈子都要对着个冷冰冰的夫婿?那......唐心蓉心乱如麻:罢了,说这个做什么,左右还有几年呢?他是病情危重,说解脱就解脱,可我的玥儿还不知要在那寒人心肠的地界儿待多少时候! 别急,莫要说出这等气话来。这些事苏逸早已想透,此刻更不愿让妻子在此间钻牛角尖。 若按他的心思,他自是不愿给自家闺女寻这样一个贵婿。 太子虽是个极出色的人,极英明的主儿,可他那性子,着实难当一个体贴温柔的夫君。 玥儿瞧着是软绵绵的,内里却和她姐姐一样,性子烈的像火,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两个人碰在一处,总得有一个先低头俯就,两边儿都骄傲,还不知要怎生磨合。 玥儿固然是自己心尖儿上的肉,是这世上绝好的女子。可太子究竟性子清冷,命途还不知几何,只怕没有那许多的耐心和心思耗费在女儿身上。这样一个冷一个傲,一个忧心家国一个自有风骨,若是天长日久了,或许还有些相悦的可能,但太子究竟命浅,即便相悦,玥儿又能得了什么好呢? 左思右想都没什么好结果,儿女相悦这样的事苏逸早就不想了,他如今所想的,都是如何保下女儿的性命,即便将来东宫有变,即便太子命归黄泉,女儿也能妥妥帖帖地脱身,好好过今后的日子。 这件事很难,却也不是毫无可能,他与大哥已经几番商议,待时机成熟,总能奋力一搏。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5) 唐心蓉静静看了丈夫良久,忽地两手紧握住他的手,一双眼也亮的惊人: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能救玥儿的法子了? 苏逸点点头,叹着气在她额上缓缓按揉:这事未有定论,贸然出口于事无益,但玥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必拼尽一切,换她喜乐平安。如今婚期将至,我们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反让玥儿为你我忧心,这几日你就好好陪陪她,什么都不要多想,有我在,有我在...... 苏逸将唐心蓉拥在怀中,轻轻拍晃着她的身子:只是你也冷落为夫多时,今日不想着补偿我一二吗? 明知他是在故意说笑话,唐心蓉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低笑出声:多大年岁了,还说这些话,我不和你说,我要睡了,你也收整收整早些歇息。 唐心蓉说罢就推了他自入卧房,苏逸含笑端坐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挑眉一笑,扶腰慢慢踱入了帷中。 府中延医问药并没有避着人,对外只说苏绵旧疾复发,身子弱的不成,宫中的两位嬷嬷得了话,也不好往苏绵居所打扰,只好暂先停了课,在外日日地听着看着,心中各有思量。 庞嬷嬷倚在窗旁的棱子上,手中端了碗甜水慢慢啜饮,掐指一算,连连摇头。这都已经病了多少时候,这苏家姑娘还真是个没福气的,想来从前外头的那些话虽有些过了,到底还是存了真。这位苏家幺女身子弱成这样,今后入了宫,也不必人冲她伸手,多着几次凉,多冒几回风雨,这身子怕就要一天天垮了。 她心中万般计较,此时喝着甜饮,观着花草,看似闲适,心中却颇多焦躁。 自进了这侯府,竟好似入了铁桶牢笼之中。那侯夫人江氏手段着实不俗,看着和气谦恭,偏偏处事极为险恶。已经好些天了,她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纵使前头送了几封信给人,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虽说如今她要送的信儿也不是十分关键的,但比先时已经真确了许多。 从前外头传的,苏家姑娘体弱多病,这倒是半点不假,她在这儿这么些时日,隔几天就要听着丫鬟婆子来给那苏家幺女告假。至于旁的,那女子绝不至痴傻,甚至还让她觉着颇难糊弄,头前儿她还忖着这不过是盏美人灯,除了外头有些花样儿,就再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可这些时日相处,她多少话递了进去,却不是被恰好地避开,就是被支了岔儿,好赖话浑似碰着了钉板,半寸都敷衍不过去。 主子先头儿所叮嘱的那些,如今连半点眉目都没有,回头儿册封迎娶,她这差事还没完......庞嬷嬷猛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从之前那种懒洋洋的得意里清醒了过来。 这件差事办不妥帖,只怕回头等着她的只有死路,再不能耽搁了。 外头丫鬟回了话进来时,苏绵正披了斗篷,欲往苏昭院里寻姐姐说说话。听说庞嬷嬷请见,她不耐地蹙了蹙眉,却没有立时回绝。 姑娘何必理会她,我看那老货不安好心,整日里一双贼眼不住地就来打量姑娘,生怕人不知道她心里藏奸似的。先头儿见了她,我还以为那是个和气人,谁知道相处了没两天,这人就越发地待人虚了起来,还不如那位陈嬷嬷,瞧着不苟言笑,极难相处,可对姑娘的心却不虚也不假,也安守本分,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肠。双福一面抱怨一面替苏绵将食盒拎了起来:姑娘别理她,让人打发了她就是了,咱们出去走走,省得在这里和她耗神。 瞧瞧我们双福姑娘,如今越发地会看人了。木槿面上带笑,目中含威,轻飘飘一眼,将双福看得低下了头。 姑娘是什么吩咐?想不想见呢?木槿温温出言,见苏绵最终摇了摇头,便点头道:那奴婢就出去打发了她,姑娘等一等再出门,省得落了人的眼。 木槿说完将双福一道带了出去,待出了寝阁的门,她神色一厉,敛眉望向双福:你先回去,今日不必伺候姑娘了,回头我有话和你说,这会儿你好好想想,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双福这些日子多受木槿管教,心里对她颇多畏惧,却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因此虽然满腹委屈,双福还是点点头,闷着脑袋提步回屋。 她还没走了两步,就被木槿叫着站住了脚。 这时四下无人,木槿轻轻一叹,走到她跟前儿替她整了整碎发:知不知道我为何这样生气? 双福如今长了不少的心眼儿,虽然有些懵然,却还是隐隐有觉:因为我......我给姑娘出了坏主意? 木槿失望地摇了摇头,见她这样老实,又这样委屈,还是心软了一瞬:我问你,你我是姑娘的什么人? 是......是姑娘的耳目臂膀,是姑娘的奴婢心腹。 对。木槿鼓励地看着她:这话你要记牢了,姑娘待你我的情分自不必说,谁家主子姑娘会这样待你我这般的奴才女婢?姑娘情重,你我却更要谨守分寸,勿要给姑娘招惹了麻烦,反倒辜负了这样的情谊。 我知道,我绝不会违了规矩,教姑娘为难的。 这话你不只要听在耳中,更要记在心上。木槿的神色渐渐严肃:你我可禀一颗忠直之心侍奉姑娘,却不能忘了本分,擅自替姑娘做主。别忘了,今后你我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听听你方才说的那都是什么话?你以私心撺掇姑娘心意,擅自替姑娘主张,此时不过事关庞嬷嬷一人,看似并无关碍,将来呢?焉知今日这样微小的私心不会给姑娘招来大祸!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双福望着木槿的背影,久久,慢慢地躬了躬腰。 若说方才她心中犹觉委屈,此刻却觉到了万般的后悔和歉疚。 木槿说的对,她是太没有分寸了,若她继续这样擅自揣度姑娘心意,随性替姑娘做主,回头不止她这条命保不住,怕是也要将姑娘牵连在里头了。 双福想到前几日所听所观的那些内宫秘闻,不乏有因仆婢之过而招致祸端的。 她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只闷着头往自己的屋子里走,想着今后如何才能牢牢地记住这些规矩和教训,永不再犯。 几日前姑娘归府时的狼狈病痛犹在眼前,双福心里越发惊惧,也越发警惕了起来。 苏昭院里这会儿正是热闹,苏绵举步进屋时,便闻满室清甜荷香,她怔了一怔,下意识开口:这不是福记的荷花糕吗?好香啊。 难怪姐姐说你鼻子灵通,我们点心早就吃完了,你还能说得出这是哪家的。连澄这会儿当真是十分地惊奇:你身子不好,我们还说过会儿去看你,你怎么就来了? 总躺着身子骨儿都躺软了。苏绵抻了抻腰,转脸对连澄道:可福记的荷花糕每日只售五十份,便是早早地去排也多有排不着的,那掌柜性情古怪,除了十分看得上眼的人,轻易不肯稍稍通融,连姐姐这是昨晚就去买了吗? 荷花糕的确味美。苏皓含笑看向连澄:可今后不必这样麻烦,府里的尽够我吃了,这样日日耗神也总归不好。 连澄一怔,笑眯眯道:没什么,苏姐姐吃着好就好,我......我这会儿还有些事,先回了,回头来寻姐姐说话。 连姐姐。苏绵在她出门时叫住了她:你前儿个还说要教我一招半式的,我也就此时有些工夫,你的事很忙吗? 哦......哦......连澄点了点头,迟疑地住了步:那就走吧,忙完了你的事我再去。 苏绵抬了抬眉,回头冲着苏昭甜甜一笑:姐姐,等我学会了就打给你瞧,我去了。 苏昭疼爱地在她腮上一掐:整日里风风火火的,去吧,午时过来用饭,我有话和你说。 苏绵应了声,追着连澄的脚步一溜出了屋,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语,直到武场将至,连澄才无奈地停了步:我的三姑娘,你有话就说吧,我被你瞅的心里都发虚呢。 苏绵笑笑,先将跟着的人都挥退了,才道:福记的荷花糕......姐姐真是有心,连我们都没想到这一处呢。 连澄被苏绵这样的目光看得窘迫叹息:你这丫头,我......是苏姐姐想吃些清香的甜物儿,我才想到了这一遭儿,难不成这还错了吗? 这有什么错呢?苏绵歪了歪脑袋:可姐姐本就是个爽直的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处处遮掩,般般不便,又几番犹豫,多有徘徊,就像是那些荷花糕是姐姐的什么心病,让你这样在意,这样拘束。 话说到了这里,连澄只好摇头苦笑:瞒不过你,这糕点不是我买的,是我大哥买回来的,我大哥虽于经济学问上不大用心,却自有一番得意工夫,那福记的掌柜与我大哥是酒逢知己,这些糕点都是出自他的手,还另添了些苏姐姐的适口之物,所以她才会如此贪嘴,日日想念。 连家人客居府中,素来不爱荣华,也不爱无故地呼奴唤婢,给人添烦。府上因着种种缘由门户颇严,连兴这样一个客人,整日里有什么动静都是瞒不过人的,他又日日地自己辛苦,虽是借了连澄的手,转了连澄的口,里头的痕迹却如何都抹不干净。 木槿耳目灵通,伯娘又着意培养她身边这些人,因此府里的事她多少知晓。 木槿素是个灵慧人,自不会将无用的废话报给她听,因此等她得知前后因由时,已是其中缘由分明之时了。 听得连澄这样轻易地承认,苏绵也有一瞬怔愣,随即轻笑:这件事可为难坏了你,我瞧你一提起荷花糕脸都要绿了。 这事实在是做得有失体统,我......我心里愧疚,但是妹妹,我保证,我大哥心中绝无半分的轻浮之思,他......你不知道,他最是个呆人痴人,自打见了苏姐姐,他就......我也说不住他,可你放心,我大哥除了送些荷花糕,绝不会有旁的举动了,这是他保证了的,而且这荷花糕的出处和去处也不会有外人知晓,我大哥很仔细的,那掌柜也并不知道这些糕点所送何人,你放心...... 我知道。苏绵安抚地拍了拍连澄的肩:我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想要连姐姐一句话罢了,如今看来,是我太过多虑,好了,我们不说这事,你教我工夫吧。 连澄这一番话被吊得不上不下,忐忑了一阵,她也只得一笑了之。 谁知道她这位大哥一辈子不动心,稍一动心就能痴成这样,连人家的脸也不敢多瞧一眼,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这么日日地无言地送着糕点,且越发地避嫌得厉害,真是让她不知怎么说才好。 这件事苏绵心中有数,且她相信,伯娘心中也早早就有了根底。 况且连家公子着实是个君子,虽说送了糕点,却并无揽功之心,更无借机亲近之意,伯娘且不说什么,她也便先静静瞧着就是了。 姐姐与聂麟缘分已尽,若余生能得一痴心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究竟如何,还要看姐姐自己的心意。 这武场平素多为唐心蓉所用,自连澄来了,便大多流连于此。 此时二人站定,苏绵一脸信任地任由连澄教导,连澄一面好笑一面心里压力山大。 你......连澄来回试了试她的手筋身骨,方一触身,便觉心也软了,心尖儿也怜了:你何苦非要吃这个苦,我看你每日都会散步炼身,那些就已经够了。 锻炼身体是一回事,学习防身又是一回事,没关系的,我又不是泥捏的,你尽管教我就是了。 连澄苦笑:我这一身是钢筋铁骨,你......你身子这么软,我不敢教你,回头我手劲儿一大,再把你捏折了。 苏绵听得好笑,正活动了活动筋骨想让她看看自己那三脚猫的工夫,却见一小鬟匆匆赶来,急声道:姑娘,宫里来了赏,大夫人叫您去说话呢。 苏绵闻言,心里一顿,一面点头,一面转着心思。 连澄却松了一口气,忙着把这个小祖宗推走,苏绵走得不情不愿,还频频回头:说好了啊,你要教我的,不可半途而废。 连澄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见人走远了,自己也紧着调身逃跑。 早年间,什么花颜月貌、倾国倾城这样的话连澄不少见也不少听,可真真面对了这样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沉鱼落雁,牵人心魂。 可素来佳人薄命,她只盼着这位貌美纯善的妹妹能得一个好下场,不要被那些权力征伐索走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完璧归赵 自受了赐婚的旨意, 往后宫中传话封赐都再未将苏绵唤到跟前儿。之后伯娘和娘亲又晓得宫中所赐颇多有异,对这事便更加忌讳不悦,自也不愿让她到宫使天差眼前露脸拘束。 可听方才小鬟所言, 此时宫使犹在, 伯娘何以便急急唤了自己过去说话? 苏绵心中万般思量,到了门外,方打起精神,检视衣衫,待觉一切无碍,便端着礼进了房。 玥儿来, 见过叶容姑姑。江彤和唐心蓉此刻满脸都盛着笑,苏绵见她们如此, 心中满是惊讶诧异, 但屋中如今还有一个外人在, 她不好多询多问, 只得依言上前,福身拜见。 自学了规矩,这是苏绵头一遭儿这样郑重其事地行这样礼数, 叶容避过,却没有拦阻苏绵施礼, 待她施罢了福礼, 方半躬着身子将她搀了起来:这一礼是奴婢代皇后娘娘领过,稍晚回了宫, 自会同娘娘转呈,姑娘请起吧。 苏绵笑笑, 心里倒明白了两三分。 原来这一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就是不知特特地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苏绵向这位叶容姑姑望去, 但见其人堪有几分清秀之姿,一身威肃端重却是半分不少,再加行事利落,言笑有矩,便更让人不由生敬。 叶容与苏绵也无别话特说,只是细细地问了苏绵的身子,问了起居喜好,而后便要紧着归宫回话。 苏绵被问得慢脑门子官司,不知皇后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等恭恭敬敬地将这位姑姑送走,她才缓了口气,直言问起因由。 人都说皇后娘娘仁厚慈爱,如今我们家也算是承了恩惠了。三人进了暖阁,外有心腹守卫,江彤说话也再没了顾忌。她与唐心蓉含笑对视一眼,冲着苏绵抬了抬下巴:快将那玉璧拿来给咱们家这小冤家看看。 苏绵心中好奇担忧,等望着了唐心蓉捧来的这一块白玉凤穿花璧,她方疑惑的皱了皱眉。 你当这位叶容姑姑当真是来家受你的礼的吗?这一块是皇后娘娘当年陪嫁的东西,价值连城自不必说,更要紧的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江彤示意苏绵可凑近细瞧:你这丫头,这会儿该高兴,你还反倒呆呆的,皇后娘娘特意差人将玉璧送来,又与我们传了一篇的知心话,不但仁心可佩,一片爱子之心也足让人不忍啊。 这玉璧的确精美,可再怎么瞧也就是一块白玉花璧,她直起身来抻了抻腰,正欲发问,心头却忽地一跳,她心中也猛地有了些猜测知觉。 这是猜到了?唐心蓉将玉璧收起,缓缓出了口气:这可好了,完璧归赵,各归其位,这会儿咱们家就不必那么怕了,你入了宫,尽心尽力地去照料太子殿下,娘娘仁厚,太子又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你只当此去是代咱们家在东宫办差,旁的不必深想,等到了时机,我们自然把你接回家来,到时候一切就都好了。 见了一回宫使,苏绵装了满腹的心事缓缓地往苏昭所居栖霞院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6) 唐心蓉则与江彤一道归置苏绵的妆奁嫁妆。往日里见了这些东西,唐心蓉只当它们是恶鬼的勾魂索,是来陷害她的心头肉的。可今日得了这块玉璧,唐心蓉整颗心便都安了下来。 这回好了,你也不用整日里神思恍惚,不思饮食,安心吧,皇后娘娘言出必行,太子爷必不会为难咱们家,玥儿是个灵透人,不过在东宫撑些时候,回头将人一接,一切就和从前一般无二了。 江彤满口都是安抚劝慰,唐心蓉受用地笑笑:前儿我还东问西问,左打听右打听,又怕玥儿所托非人,又怕太子是个不知冷不知热的冷心人,这会儿可全都好了,就是......她皱了皱眉:许是我多虑罢,玥儿长得太好了些,又这么可人疼,我怕...... 这么些年了,太子总也没有动这些凡俗心肠,我看他不是见色纵意之人,且当不愿连累旁人,只消咱们家玥儿不愿意,这事就成不了。再说,皇后娘娘那里也有话说,不管怎么着,咱们姑娘如今怎么去的,将来就怎么回,没事,没事。江彤口中劝说,心里也隐隐地有些没底儿,但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太子不近女色,看在皇后娘娘和苏家的脸面上,将来也定然不会唐突了玥儿,只消太子稳得住,玥儿就可平平安安地回来。江彤将这些心思在心底里转了两三遍,等越想越安心后,才缓缓露了笑出来:我看皇后忽然做了这样的恩赐,这与定国公许是有些关系。玥儿是我们家的心头肉,皇后娘娘肯在这上头抬一抬手,也就彻底得了咱们家的心,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到时玥儿都得承着这恩惠尽心地侍候太子,这也算是两边保全了。 唐心蓉笑笑,再回头望了一眼那温润莹洁的玉璧,心头的沉琐也渐渐松了一松。 玉璧之事的确是望外之喜,皇后承诺她有朝一日能够挣脱宫中一切的束缚,重归侯府家中,这本是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可苏绵心中不知怎的,有些空空的没有着落。 姑娘在想什么?木槿搀住苏绵,免得她看路不准,回头再磕碰到树上去:您从出门脸色就不好,是生出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苏绵摇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色很不好吗? 是啊,像是遇着了什么想不通的烦难事,一点儿高兴劲儿都见不着了。 哦......苏绵垂首轻轻一叹:我就是......就是觉着心里有点儿空,还有点儿酸,许是大喜之后无所适从......苏绵乱猜了一阵,烦躁地摆摆手:罢了,这会儿姐姐估摸着也要用饭了,等会儿我们在一处说话,你也寻个清净地儿歇一歇。 一进了栖霞院,苏绵便抽了抽鼻子,大步地跑到了苏昭身前:姐姐,咱们中午吃红烧肉啊? 是啊,坐下吧,都是大姑娘了,还和猴儿一样没个规矩。 你就饶了我吧。苏绵一面仔细地净手,一面扁着嘴冲苏昭求饶:回头入了宫,多少规矩等着我呢,我这会儿还在家里,姐姐就要捉我的规矩了。 就你会撒娇。苏昭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小脸:本来是要请连家妹妹一道用饭的,谁知道她有事不肯来,我们先吃吧,回头教人给她送些精致点心,也免得她整日里念叨着你的手艺。 苏昭向来不爱大荤油腻,是以苏绵也一直未想着给她做顿红烧肉来尝,谁知两人一道用饭时,苏昭的筷子屡屡地往这道菜上来夹,倒教苏绵心里颇觉意外。 用过了饭,苏绵懒洋洋地挽着苏昭在院子里散步,翡翠一旁跟着,听苏绵发问,便笑着替苏昭答了:三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现在最爱这道菜,只是她就爱瘦肉,还爱里头的鹌鹑蛋和各样的鲜菜,正好儿世子爷和国公爷偏爱肥润些的,这才将两边兑了开来。 方才那道菜苏绵也细细尝过了,的确将油过了大半,吃起来半点也不腻口:难怪伯娘说女儿家有了身子,人眼见着就要变了,姐姐如今的口味和从前变化这么大,而且现在还十分的爱吃,咱们家新馆子里头出的新鲜菜多半都被姐姐尝过了。 苏昭笑睨了她一眼,眼见着散步也散得够久,便将人带回了寝阁,又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这才闲闲地和她说起了话来。 姐姐今天怎么了?苏绵见苏昭忽然这样郑重其事,不免有些紧张,心里来回地转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刚想着难不成长姐已经知道荷花糕是连兴所买,所以要来问她的话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闻苏昭道:再过几日你就要成亲了,姐姐问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啊?苏绵讶然一怔,继而松了口气,浅浅笑开:吓死了我,我还以为姐姐要审我呢。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只管好好照顾太子,好好保全自身,旁的,即便我想管,只怕也掺不进手去。 我知道你前几日曾乔装入宫探望太子,有这回事吗? 因着苏昭身子弱,胎像又不稳,家里的这些事,多是避着她说,背着她做的,现在被苏昭当面问来,苏绵心中一紧,先慢慢点了点头:我现在好好地待在你眼前呢,姐姐不必担心。 我倒是想担心,可轮到我担心的时候,都是茶凉酒散,连个烟儿都见不着了。苏昭摇摇头: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觉着太子此人如何?直白些说,你觉着太子殿下容貌何如? 苏绵抱着夹纱软枕斜着倒在了榻上,然后没规没矩朝天一叹: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龙章凤姿...... 臭丫头,给我好好坐着,认真回话。苏昭在苏绵身上轻轻一打:好好说,你见着他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长姐......苏绵把脸埋在枕头堆里:你要问什么啊。 苏昭见她这样,心里登时一沉,脸上的笑也都隐尽了:你喜欢他了,是不是? 见三妹一脑袋扎进软枕堆儿里不肯认真说话,如今还这样一惊一乍,顾左右而言他,苏昭心里便已经有了根底:好了,姐姐不问这个,你不许再这么糊弄我,坐起来,看着我说话。 苏绵没法子,只好抿着唇端端正正起身,左看右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不得不对上了苏昭的视线:长姐,我可才见了殿下一面,喜不喜欢的......你做什么这么紧张啊? 因为你是我妹妹,因为你的性子和我一样,我怕你将来走了那最不好走的路,我怕你因情而钻了牛角尖! 不会的不会的。苏绵哪敢让她生气,忙忙地又是卖乖又是哄:我最是个贪生怕死,贪安恶劳之人,我保证,嫁入东宫后我一定整日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总之,我绝不会为难自己的。 罢了。苏昭疲惫地倚在了榻上,拉着苏绵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何会在聂家受了那样大的罪? 聂家之事,一直是他们避而不敢谈的话题,生怕因此扰了苏昭心神,惊了胎气,损了心神,今日苏昭主动提起,苏绵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我是侯府嫡女,家中人视我若掌上明珠,当日聂家那样欺我,但凡我往府中递一句话,聂家上下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苏昭合了眼,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腹:可我不仅没有这么做,还一连在聂家蹉跎多时,到后来,几乎一尸两命,你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府上恰逢赐婚,姐姐怕你的事说了,回头雪上加霜,不仅让家中人跟着担忧着急,还怕会因着你和聂家的事影响了我,让我在皇家不好做人。苏绵将自己心里所想坦诚地说了,却见苏昭睁开双眼,目露悲伤地摇了摇头:不只是为了这些。 苏绵不再插话,静静地,耐心地听着苏昭所言。 我少时就与他相识,后头经年难忘,再后来嫁他为妻,我以为如此便算是偿了一生所愿。可有时过于求全,易生不虞之隙,我过分在意他的真心,不仅让他累,我自己更累。再后来,他一句话都不交代地纳了楚楚入府,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受啊。咱们家中从来没有姨娘侍妾,一家子和睦亲热,也便让我忘了,这样的世道着实难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绵握紧苏昭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忖着稍有不对就要大声差人去延医请药。 他纳了楚楚为妾,却从来不曾与她亲近,这让我在绝望之际又重新生了希冀出来,他对我总算是颇为真心,我们也曾有恩爱和乐的时候,因此我假作将楚楚忘了,只一心地想要抓紧他的心。 姐姐...... 让我说完,没事。苏昭拍了拍苏绵的手背,目光淡淡,仿似穿过了一片片云烟,看到了彼时那个无比煎熬,日日自我折磨的聂家夫人。 直到......直到我见着了莫琇,看着了他望着莫琇的那种眼神。他们才是一家人,母慈子孝,婆媳和睦,而我不过是一个不得夫婿心意的妻室,徒有名分,却无情意。那时候,我才真的是开始死了心。 苏昭自嘲一笑,悠悠地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是陌生,也早就已经不像是自己了。聂麟并没有着意折磨我,他们家也没有人专意虐待我,只是我不肯就此放手,竟傻到用作践自己的方式试图留住他的心。我那时候身子已经很不舒服了,可我一句都不肯与他说,我只和他赌着气,闹着别扭,宣泄我心中的委屈不安,我想让他看到我的痛苦,看到我的煎熬,想让他心疼我,想让他后悔,想让他因我而痛,因我而伤,那样,我才能相信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姐姐,我知道了,别说了,都过去了。苏绵心疼得眼眶通红,也着实不舍得教苏昭一遍遍回忆那些让她痛苦的往昔。 你心疼我,对不对? 苏绵点点头:家里人都心疼你,伯娘为你日日吃不好,睡不稳,二哥头前儿杀了聂麟的心都有了。 是啊,所以我那些愚蠢的行为不仅没有让聂家人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深深滴伤害了疼我爱我的家人,我作践自己,就是作践你们的心,那时候我不懂,也不愿多想,可这会儿想起来,我真是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昭缓缓坐起身来,紧紧握住苏绵的手:无论什么时候,自个儿的生死都是最要紧的,万万莫要因一时之痛而让亲者痛,仇者快。姐姐并不是怕你对太子如何,只是怕你在那里弄丢了一颗心,回头却连命都保护不住,如果真有那一日,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要二叔二婶还怎么活得下去? 我......我不会。苏绵像是承诺一般应了声,而后拍抚着苏昭的肩背:好了姐姐,我真的知道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不然腹中的小宝宝听见了可怎么好? 就会卖乖。苏昭摇摇头:不说我,那就说说太子。早些年间你不大与外头相处,很多事自然也不知道。太子这人,说来真是有些高不可攀,他位高权重,虽然性命旦夕,却不是没有家族动过心思,要将女儿送到他的身边。可这人冷硬得教人着实无处下手,也曾有那动了龌龊心思,想要用非常手段的,可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反而招了一身的灾祸,险些连性命也要丢了。莫说是怜香惜玉,只怕就连观花赏柳他都不会有什么心思。 苏昭看了看三妹的脸色,又爱又恨地在她腮上一拧:我妹妹这等姿容,这样心性,原该配世上最好的男儿,即便是太子,在我心中也是配不上你的。 苏绵听了这话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耐不住苏昭说得极为认真,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虚虚应着。 你喜欢太子,姐姐也难阻止得了你,我只是想同你说,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境地,都要以自己为先,哪怕最终得不到那颗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份情,也要记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要学姐姐当初那样,那就是辜负了亲长,活生生地往我们心里捅刀子。 好好好,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为难自己,绝对不会钻牛角尖儿,绝对不会自暴自弃丢了性命,还有啊,长姐,你担心的有点过多了吧,你看我是那等爱吃亏的人吗? 苏昭含着笑细细打量了她一遍,然后戏谑地摇摇头:我看不是,我妹妹嘴馋得很,什么都爱吃偏偏就是不能吃亏,我知道了,好了不说了,回头又嫌我唠叨。 才没呢。苏绵侧脸在苏昭肩上一蹭:姐姐,如今......你对聂麟...... 我还没有放下他,但是我已经能够试着放下他了。苏昭搂着怀里这个撒娇的小妹,笑得极是温柔:他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至于旁的,我早都不想了。 等把长姐哄睡走出栖霞院时,苏绵但觉自己已经装了满心的心事。 她能明白家人对她的种种担忧和期许,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害怕和顾忌。 她是个一定要将日子好好过起来的人,从来都不会为难自己,更不会因情自误。她不会着意地去喜欢太子,也不会着意地不对他动心。 她只要适意合心,只要心愉神悦,旁的,她都不愿费尽思量。 哎呀,从明天开始我就得关在屋子里做针线了。苏绵挽着木槿闲闲踱步:就剩最后几天了,我打算报个病,好好睡几天懒觉。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特别有一种安谧味道,苏绵挽着木槿的手漫步回屋,踏入院门前,她再度回头望了一望,深深地将这座庇护了她许久的小院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夏日刚刚冒了头,侯府便内外满布红绸,热热闹闹地布置了起来。 出嫁前一夜,宫中侍卫团团地将太子妃母家围护了起来,妆奁摆的满院皆是,木槿和双福也早就先入了东宫。 夜色深沉,苏绵偎在母亲怀中,耳中听到的都是院内隐隐约约的人声往来,在这样寂静的夜,这样的声响显得尤为热闹。 这是她在家中的最后一夜,今日过后,就算仍可归来,如今这样的惬意时光却已再难追回了。 苏绵合上眼,侧脸将自己眼泪掩在枕衾之间,然后微微弯唇,带着一脸的笑进入了梦乡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新婚 前一夜心绪百结, 第二日被母亲强行从被窝里挖出来时,苏绵但觉自己的脑袋里盛满了浆糊。 姑娘别睡,当心呛了水。孙嬷嬷和陈嬷嬷作为苏绵今日的引驾嬷嬷, 因得了皇后的话, 自无需同木槿双福一样先入东宫学习一应礼数规矩,这也是皇后体贴的地方,她担心苏绵本就是冲喜入宫,身边再无一人可诉知心,就更加心灰意懒,无所排解了。遂寻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让她的教养嬷嬷随侍身边。 照大魏宫规,即便是皇后, 出嫁时也不得携贴身女婢、教养嬷嬷一并入宫。只是规矩是死的, 人却是活的, 深宫寂寥, 禁庭多艰,宫中的众位贵主儿也总要往身边留一二亲信之人,方才能慢慢熬过宫中的漫漫长路。 凡有门路的, 自可钻了这宫规的空子,先将家中陪嫁的嬷嬷丫鬟送入宫中, 充为宫人, 站住了一个名正,余下的事自然也就甚好调停了。 苏绵只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子不住地打架, 此刻她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立刻卧倒大睡一场。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7) 等沐浴过后, 苏绵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 她仰着头任由一众女侍为她更衣整妆, 并满心怨念地瞧着外间蒙蒙亮的天色。 有必要吗!有必要起得这么早吗!她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还是得保持微笑。 这一身皇太子妃的婚服重重裹覆,苏绵僵着手脚约略一算,估摸着这一身加上脑袋顶上那冠子,至少也得有小几十斤。成婚的整个过程简直是在考验她的体力和耐力,这已经不是成婚了,这是让她进行为期一日的负重训练,不管到底是被这一身压得有多么受不了,面上都得保持着端庄温娴,都得假装一身轻松,绝不能堕了半分皇家威仪。 待一切整理毕,外间的天色已然大亮,苏绵一身盛装,不能倚也无处靠,头顶儿上的那顶礼冠更是坠得她头皮发疼。 她只觉自个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尊泥塑的躯壳,哪哪都是僵的,处处都是桎梏,就算今日这场婚事当真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婚仪,她只怕一时间也难笑得出来。 奉迎的使臣一入了府,府上便开始依制奏乐,苏绵搭着女史的手起身缓缓踱至门边,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俯身跪拜的头顶,耳中所闻,皆是冷冰冰得没有一丝儿暖和气的册文。 直到木着脑袋登上了花车,苏绵方才忍不住地回首一望。 皇后娘娘承诺会完璧归赵,太子殿下又绝非耽于儿女情长之人,总有一日,她还会回到这个地方,只是到了那时,也不知一切人事都已经成了如何模样。 此时虽是皇太子纳妃,可这到底不过是冲喜之礼,因此在礼数上,这场婚事的礼制便已先减了五六分,此刻街道两旁满是前来观送的百姓,目之所及,皆是喜气的灯彩,洋洋的笑意。 花车一路抬入宫门,身后不时传来一阵阵山呼千岁的叩拜声,苏绵端坐舆上,心里却不由生出些许的担忧和无奈。 皇太子领兵护国,宽仁爱下,京都百姓提起这位国之储君,无不敬服爱戴,钦佩臣服。 可这对于如今仍旧在位的皇帝来说,的确是一个莫大的讽刺。父弱子强,君弱臣壮,皇太子所获的每一分拥戴,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和羞辱。 苏绵这几日在家,外头的事也没少往耳朵里听。 太子成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本是寻常,可偏偏百姓深念太子往日恩德,有些银钱的,竟自发在酒楼饭庄叫了席,凡是真心为皇太子祈福贺喜的,都能携家带口入席一座,更莫提此刻百姓们自发的敬服叩拜,简直桩桩件件都刺在了皇帝的心尖儿上。 陆瑄亲自促成了这样一桩婚事,想要一石数鸟,坐收渔利,那就看看这局棋到了最后,究竟是谁会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苏绵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苏绵本身有些转向的毛病,到了宫里不能四处乱看乱瞧,她就更是不知脚下何方。幸得有一种女侍嬷嬷拥着她缓缓向里而行,这一路上虽则规矩繁琐,叩拜不止,但到底还是见着了休息的曙光。 一日奔忙,等苏绵安安生生地坐在了婚床之上,外间便已见暮色了。 苏绵昏头昏脑地强强支撑,几乎是身边的教引嬷嬷一个口令她便一个动作,至于旁的人,旁的事,她是实在没有气力多看一眼,多听片刻。 这一天简直要比她从前大学军训还要累上几倍,更别提此刻她身上层层华服,叠叠衣饰,坠得她动弹不得,周身酸痛。尤其是脸上的妆容糊了一层又一层,只怕这会儿对镜,她自己都不敢认得自己了。 娘娘万福,婚仪已毕,龙凤花烛须彻夜明亮,以喜气为殿下集福,自今日往后十二日,娘娘须与殿下同宿婚房,十二日后,娘娘可移往凤仪堂居住。愿殿下娘娘白首永偕,长乐同心。 那女官语毕,便恭敬行了跪叩之礼,而后垂首合身退了出去。 屋中气氛倏然一松,早已绷了多时的双福往前凑了几步,小心翼翼唤了苏绵一声。 娘娘安心,此刻已无外人,老奴侍奉娘娘更衣。龙凤婚床上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太子爷,是以纵然此刻屋中已无外人,孙嬷嬷等还是不敢贸然上前搀扶。 苏绵撑起眼皮往屋中一望,然后再也顾不得什么,侧身就要往床上倒去。 娘娘......孙嬷嬷看得眼皮一跳,也着实是没有法子,只得上前一步,小声提醒苏绵勿要不慎冒犯了太子殿下。 苏绵这会儿是谁也顾不上,听了孙嬷嬷的话,她倒是迷迷糊糊往陆钺身影处瞧了一眼,然后耍赖地踢了踢腿:嬷嬷,我要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我脖子都要断了。 姑娘!孙嬷嬷连连叹气:过会儿东宫里的徐嬷嬷就要带人来给您请安了,您现在这样,让人瞧了成什么样子?这要是传了出去,明儿就有人要胡乱地嚼这舌根子了,说姑娘不顾君臣之礼,不顾夫妻之义,不好生侍候太子殿下,反倒欺殿下昏迷不醒,百般轻忽折磨...... 嗯......苏绵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扶着自己的礼冠挣扎着往床边儿挪:那我什么时候能睡觉啊,脖子都要断了,嬷嬷......嬷嬷...... 苏绵这撒娇声儿猫儿似的惹人怜,孙嬷嬷忍不住地心软,简直就想不顾规矩,侍候着姑娘在床上洗漱了便罢。这一日着实的熬人,身子骨儿弱些的,累病了也是有的。 我的姑娘哎......孙嬷嬷叹着气儿,一步一挪到了床边儿:我们把这冠子先卸了,您歪上一时,过会儿老奴再来侍候您起身,咱们这是刚到了东宫,您可不能总这样没规没矩的。 苏绵嗯嗯嗯地答应着,扭股儿糖似的将脑袋伸到床边儿,由着几人来卸。 孙嬷嬷没让双福和木槿靠近,自个儿小心地伸上手去摘冠,孙嬷嬷是老成人,为着苏绵的安危,她的规矩都是吃进了骨子里的,是以此刻哪怕她一抬眼就能瞧清太子的脸,她也没有起心去望上一望。 倒是苏绵这会儿莫名地存了些精神出来。 她毫无形象地将自己摊成了一张饼,伸手揉了揉疲涩不已的眼睛,等她再哼哼唧唧地睁开眼,无意识地冲着陆钺看过去的时候,却正对上了一双要笑不笑的的沉黑眼眸。 苏绵霎时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蹿起,直冲天灵盖,让她登时就清醒了过来。 完了,被抓包了...... 苏绵呆愣愣地看了他片时的工夫,手上却还不忘配合着孙嬷嬷将礼冠卸下。 头皮陡然一松,苏绵这才觉着自己的脖子回到了肩膀上。 陆钺难言难行,即便是醒来也是静静的。苏绵先回头看了一眼犹自垂首捧着冠带的孙嬷嬷,又瞧了一眼鹌鹑似的,规矩守礼的木槿双福,然后硬着头皮开口将她们都先打发了出去。 她方才累极,浑身每一块骨头都简直像是要就此抛下她各自零落,是以一时间便没有思虑那许多。 她进来时太子还没有醒,她便在心里以为他今夜大约都不会醒来,她并不是有意冒犯,即便是她方才累极倒头休息,也距他尚有一臂之遥。 可若照着礼节规矩,她方才那样的确是十分无礼的,尤其是对上这样一个冷得叫人心里发寒的主儿,就更让她心里没底了。 她已经做好了请罪的准备,却不想让孙嬷嬷她们也跟着心内不安,赔礼跪叩。 这会儿帐中只剩了他们两人,苏绵心里不愿动辄叩拜,膝盖更是有些弯不下去,想了想,她先试探着露出了一个友好和善的笑容:殿下可还记得我,那日我乔装来此为殿下尝药,多时不见,殿下气色好了很多。 陆钺仍旧静静地看着她,今日究竟是二人婚仪,他身上不再是那日所见的月白中衣,而是一身绣金勒银的玄色礼服。 他的面容俊美得有些凌厉,一个清冷得像是山尖雪剑的人着了这样偏于暧昧的重色,猛一瞧去,无端便让人生出一阵难抑的心悸。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要我叫东宫侍候的人来吗?苏绵见他的目光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沉暗,便也慢慢地大胆了一些:若是要,你就眨一下眼,若是不要,就眨两下。她说罢认真地望向陆钺的眼,等着他的回应提示。 苏绵长得太乖了,那一双眼尤其蕴着秋水之神,楚楚地动人心魄。 陆钺眸光一动,合上双目略一摇头,也没有再一直盯着她瞧。 这就是不生气了?苏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自己慢吞吞地往床边挪:你放心,我就在此处暂居几日,我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仔细照料殿下的身体康健,您不必有何顾虑,只将我当作臣属就好。今日我着实是太累了,才一时没有注意到君臣之别,我在家时规矩都是学好了的,今后定不会再来冒犯您了。好话说了一箩筐,等觉着差不离了,苏绵就撑手下了床。 大约是这副身子骨当真柔弱,今日又不吃不喝多时,苏绵脚尖才一沾地,就腿一软,结结实实倒在了床边。 丢人......才一嫁入东宫,她就在陆钺跟前儿社死了两回。 苏绵都有些不敢去看陆钺的神情,若换个身份,她敢让这么不靠谱儿的人就近照料自己吗? 答案绝对是显而易见的。 苏绵自暴自弃地坐在脚踏上揉着腿,忽地仿佛听到了一阵的叹气声。 她竖着耳朵猛地转回了头去,就见陆钺微微抬眉,目含笑意地看着她。 呵呵......苏绵在心里对他笑了回去,索性就地一坐:殿下用过晚饭了吗?用过眨一下,没用过眨两下。苏绵说罢就笑吟吟地垫着下巴趴在床沿,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陆钺瞧:人是铁饭是钢,殿下可千万莫要强撑,我也还没用饭,可以陪殿下用一点。 苏绵以为这一回这位矜冷淡漠的太子爷又要干脆闭眼来躲过她的捉弄,谁知他竟然当真眨了两次眼,还外加微微挑了眉。 入宫之前,苏绵已经与赵云涛和谢元几番谈过,陆钺的饮食宜忌她都是记在心里的。且备嫁的那段日子,她没少寻空往厨房里钻。宫中处处都是机心险境,入口之物更是样样不安,苏绵便在家中备了许多成菜和用水,备好之后统统藏到了空间仓库之中,随取随用,只防备着宫中这些不虞之危。 眼下在宫中取用诸物,自得仔细小心,免得落了人目,招来口实,是以这会儿苏绵绞尽脑汁地想着晚间的菜谱,忖着一旦菜饭有异,又该如何调换。 正想着,孙嬷嬷在屋外报,说东宫掌事嬷嬷徐嬷嬷来给太子妃请安。 苏绵下意识与陆钺对视一眼,待见他轻轻点了点头,方沉下了心,起身唤了徐嬷嬷进来。 第41章 喂饭 奴婢重华宫掌事徐应珍, 拜见太子妃娘娘。徐嬷嬷一进了屋,便当地给苏绵行了一个大礼。 这位徐嬷嬷也算是皇后和太子的心腹,入宫之前, 母亲曾告诉自己这位嬷嬷颇是可信, 要她礼敬倚仗,勿要拂了这个忠仆的面子。 因此在徐嬷嬷进房之前,苏绵便已端出了笑脸准备与人客套寒暄,谁知两人照了面,她还未及说话,就被徐嬷嬷这样端肃的大礼惊得一时忘了词儿。 嬷嬷不必多礼。苏绵含笑端坐, 着孙嬷嬷将人搀扶起身。 徐嬷嬷四十来往年纪,虽无十分颜色, 但目光清正, 行止有度, 见之便觉温厚可亲。眼见着孙嬷嬷将人搀了起来, 苏绵便吩咐木槿给徐嬷嬷加了个座儿:嬷嬷是东宫老人,今后我还有许多地方要请教嬷嬷,礼敬在心不在行, 嬷嬷不必这样拘谨。 苏绵本就不喜跪来跪去的礼节,每回有人拜她, 她也总觉着心里不自在。况且她这个太子妃的职位不过是暂时的, 等太子身子好转,她自然就要功成身退了。 完璧归赵之事这位徐嬷嬷也是晓得的, 由此可见皇后娘娘对此人究竟有多么信重,如此, 苏绵这个东宫临时工这么无端端地受她大礼, 就更觉心虚底虚, 无所适从。 娘娘慈厚,这是奴婢们的福分,可老奴却不能仗着娘娘的仁心带头坏了规矩。徐嬷嬷再三推辞,最后便不得不挨着边儿搭坐着,慢慢地与苏绵叙话:如今东宫里礼数简薄,大不如从前,委屈娘娘了。今日娘娘劳累一日,稍后便可安歇。明日是拜天地诸神之礼,原本应当是太子殿下携娘娘同往先祖灵位前祭祀供奉,如今礼部落了章程,这礼数自然也就减半,到时娘娘在重华宫中代太子一道拜祭天地诸神即可完礼。 皇家礼数繁琐,这一点苏绵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况且她独个儿在此完礼,既松快又简便,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前儿皇后娘娘已经吩咐,教收拾出了一间厨房专供您差遣调用,有什么少的缺的,不称心意的,娘娘尽可指点,万万都遂了心愿才好。 接下来又是一大篇子的详尽安排和嘱托,苏绵一一听了,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稍稍往傍边儿扶手上靠了靠。 徐嬷嬷絮絮的话音儿戛然一顿,随即自悔地皱了皱眉,而后起身行礼道:老奴有些要紧话想单独与娘娘说上一说,不知...... 自然。苏绵对着孙嬷嬷点了点头,孙嬷嬷颔首,带着木槿双福一道退了出去。 娘娘今日辛苦,也怪老奴絮叨,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徐嬷嬷瞧了瞧苏绵的脸色,才低声道:有些要紧的事老奴已经知晓,却不能不违礼多与娘娘说上一句。 嬷嬷说就是了,私下无人时,嬷嬷无需这样拘束。 太子殿下旧疾复发后,皇上爱子心切,又怒奴才蠢笨,因此精心择了数十仆从入东宫尽心侍奉。太子妃娘娘是东宫的主子,一言一行都在奴才侍从们的眼睛里。这些侍奉的人个个生了七八十个心窍,精明不说,时时处处,更是细致入微。因此,老奴不得不请娘娘暂将繁礼搁在一旁,夜间时候,还请娘娘与殿下同宿帐中,以避耳目口舌。 苏绵的瞌睡一下子就被徐嬷嬷这番话给惊飞了。 徐嬷嬷的话句句在理,从情从分,这都是不得不为的。可理智和感情总是两回事。 苏绵试图挣扎,分别从太子不爱与人接近和自己睡觉不老实这两方面同徐嬷嬷驳了一驳,可只消徐嬷嬷用那种十分了然又颇为理解的目光静静望向她,她的瞎话便再也编不下去了。 妥协之后,苏绵不住地在心里怒骂皇帝。差遣探子四处搜寻臣下隐私,时时监视探听,这究竟是什么龌龊爱好!这回可好了,人在自己屋子里也不能全然放松,须得时时处处演戏入戏,生怕那些狗鼻子嗅出了动静,回头就借机寻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徐嬷嬷说完了十分要紧的事,便很有眼色地快快退下,让苏绵尽早休息。 陆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纵然如今病重卧床,可周身气势丝毫不减,也不见丝毫自弃颓然,这样的人,心深不可预测,目光又太过冷漠,苏绵尽管对他有着满心的敬佩,却也不由从心底对他生出了些许惧怕。 上一回与他共衾是无奈之举,且只有片时的工夫,可这一回两人是要同床共枕一夜的,而且她睡觉真的不怎么老实,还十分地认床,更不适应与人共枕......苏绵仰头倒在榻上,一时间就想这么睡死过去,也就不必思虑那许多了。 照着姑娘的吩咐,只让咱们厨下熬了两碗米粥,姑娘今日一日都没怎么用饭,这会儿就吃这个能行吗? 苏绵望着孙嬷嬷手中提着的食盒,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胃:先凑合一夜,明天将咱们的小厨房仔细规整了再说。她懒洋洋地趴在榻沿,明知这会儿该去更衣整束,却还是被拖延的心思困在这里磨磨蹭蹭。 眼见着粥都要凉了,她才挪到了围屏后去将这一身披挂给卸了下来,然后单独与孙嬷嬷交代了几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8) 孙嬷嬷讶然片刻,很快沉稳地点了点头:想来方才徐嬷嬷要同您说的就是这事了,徐嬷嬷这都是为了大局,没办法中的办法,再说......孙嬷嬷望了一眼排碗布筷的木槿和双福,低声道:太子殿下究竟病弱难行,虽说咱们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但也不能在这里尽拘着礼数,反倒坏了大事,还耽搁了姑娘出宫的日子。 苏绵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太子这会儿正醒着的事告诉几人。今日她累得够呛,孙嬷嬷三人也没得闲着,大晚上地再来回折腾着行礼问安,惶恐拘束,她看着也不清净。 照例是她自己弯腰细细地净脸,木槿双福在一旁递巾递帕,殷勤侍候。 洗净了一脸不透气的粉墨,苏绵方才觉着自己活了过来。她在屋中前后望了望,还没开口,孙嬷嬷便笑着道:姑娘莫急,重华宫内就有浴殿的,若姑娘嫌折腾,傍边儿就是净净的浴房,知道您喜欢干净,都打听着呢。 苏绵这会儿才露出一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白玉一样的脸上细细地缀了些水珠儿,像是初荷新露,说不尽的清艳绵甜。双福痴痴地望着她,没一会儿便叹着气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了,别傻乎乎的,你们自去歇一歇,我用过饭再往浴房沐浴,这会儿工夫,你们也把自己安歇的地儿置落妥帖,别在这儿耗着。 几人自然是听她的吩咐,孙嬷嬷落了一步,低声问:娘娘是要侍奉殿下用饭? 我试试,若是不成就将向日里殿下身边的得意人寻来。苏绵宽慰了孙嬷嬷两句,便自转身去拾掇食盒了。 孙嬷嬷望着姑娘疲惫的背影轻轻一叹,却到底没有多言。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合起,看了看几步之外守着的两个年少内监。 如今太子屋里到底是有了个女主子,即便是内侍也不能没头没脑地往屋里杵,尤其这新婚之夜,更是不知有多少耳目暗地里瞧着听着,仔细地想要抓住一二端倪把柄,好小事化大,立功得名。 东宫如今就是个虎狼窝,这么会儿光景,孙嬷嬷已不由地心惊肉跳。姑娘虽得了完璧归赵的承诺,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屋中闷得人发汗,苏绵活动了活动手脚,端着一碗炖鸡蛋往龙凤花账中走去。 炖鸡蛋是她在家中厨房预先做好存下的,嫩生生的鸡蛋光滑如凝脂,醇香中透着丝儿微微的甜,只是嗅着,就让人觉到心里发暖。 陆钺如今这样,总还是要吃些好克化的东西。幸而她还有个空间仓库,怎么说,都能转圜调换得开。 鸡蛋和各色用料都是与系统兑换所得,是从那一片仙乡灵境中孕育而来,蒸好这鸡蛋的当天,苏绵便往各房都送了一碗,她自己也没忍住一口一口地贪嘴。 苏绵也曾喝过中药调理身体,知道那劳什子有多么熬人,日日地服用,还总吃这些寡淡的粥饭,任谁只怕都难消受。 病痛于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不仅损身,更是耗心,陆钺如此颓卧病榻,即便面上没露出什么来,可内里终究也是油煎火烤,焚骨炙心。 陆钺仍在静静地阖目养身,苏绵稍一靠近,他便有了知觉,也同样睁眼侧首看了过来。 今日再见,他的气色比那一日似是好了很多,苏绵看着他那张瘦削之后更显峻冷的脸,心中只觉着他有些可怜,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感叹。 她将小碗搁在床头,自己慢吞吞爬上了床榻:这是炖鸡蛋,殿下有忌口的吗? 陆钺轻一摇头,苏绵将枕头垫高了,又在他身后垫了几层的软枕依垫。 陆钺身子僵冷,苏绵看着他浑身上下几乎只有脖子以上能略略一动,心里越觉难过。 鸡蛋炖的很香也很嫩,入口不带半分的腥味儿,陆钺从前不爱吃这样显得精细羸弱的吃食,可这会儿却不由细细地品了一品。 苏绵见他虽则浑身僵冷,却犹似撑着一根骨,不肯倒,不愿倾,即便是这样煎熬的病症,他也不愿显出半点颓色来。 这是一个极为骄傲的男人,从心到骨,不羁桀傲。 苏绵咬了咬唇,伸出手去扶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越发仔细地往他口中递送炖蛋。 陆钺面部虽不能大动,但咀嚼这样软嫩的东西还是能做得到的,苏绵见他吞咽略有艰难,便刻意放缓了递喂食物的动作,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慢慢地安咽。 脸侧扶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陆钺闭了闭眼,却仍难忽视这样陌生的温柔。 仿佛他是一块稀世珍宝,需要被人仔细照料,妥帖安放。 一碗炖蛋将要见底,苏绵却忽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细细地抽着鼻子,先在帐中逡巡而过,之后便对陆钺做了个嘘的动作,自己穿鞋下榻去寻觅那抹让她心惊的奇诡气息。 第42章 吞心蚀骨 灯焰明亮, 间闻烛花爆喜。苏绵逐着这微暖腥甜的香气来到龙凤花烛之前,原本抬手欲灭,忽然想起方入新房时那女官所言。 龙凤花烛须彻夜燃亮, 这既是礼制, 也是人情。 为太子集福这一口大锅扣下来,这花烛是不燃也得燃。如今东宫中耳目处处,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为太子身边之人罗织罪名,巴不得太子的亲信人尽皆获罪丧命,如此,那些祟祟妖鬼方能肆意地掺进手来, 一举将太子谋害而亡。 若明日前来收整婚房,检视各处的宫人发觉龙凤花烛根本未曾燃尽, 只怕这小小的一桩事转眼就能酿成滔天大祸。 苏绵沉目想了片时的工夫, 先将花烛掐灭, 而后差人请徐嬷嬷进来说话。 自太子殿下旧疾复发, 东宫中是不许见香的,后来娘娘几番提醒,奴才们就更是得了信儿, 东宫上下,仆从掌事, 一应不许触香熏香。徐嬷嬷将龙凤花烛自灯树取下, 束于身前的两手不住地来回交握:依照旧制,灌制花烛的蜡浆中应当掺和数种名贵香屑, 以取其贵重和暖,喜气集香。为了防备有人从这些日用之物上动心思, 耍手段, 今次婚房所用的这些花烛都是不许掺杂任何香末的, 谁知道......还是要怪老奴们不够谨慎,若不是娘娘警醒,老奴们就要犯下大过了! 此等诡谲香味着实是防不胜防,徐嬷嬷等人能将东宫守成今日这番模样,已经是尽心尽力了。 苏绵见徐嬷嬷愧疚紧张,担忧思虑,便出言宽慰了两句,而后询问这花烛该作何处置。 龙凤花烛烛身巨大,想要掩藏覆盖着拿出新房几乎是没有可能。若此处守卫的只有太子身边亲信,那这花烛自然不是什么当紧的物件儿,可偏偏自打赵云涛携了他们暗入东宫之后,皇帝那边差来的仆从就更加警惕多疑。 新房之中尚且无人敢光明正大地来查来探,新房之外,却不知有多少耳目等着来搜来查。 既无法将蜡烛挪出屋去,就只能将太子挪出婚房了。 太子爱洁,这是近身侍候之人尽皆知晓的事情,因此纵然是新婚之夜,可方才转醒的太子却非得往浴殿沐浴更衣,者也完全说得过去。 东宫浴殿显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虽仍旧是不见奢靡,却也是一派天家气象。 如云如雾的纱帐垂地而悬,池内蒸腾的热雾将这一方泉池笼成了一片宁谧仙乡。 苏家虽是贵胄侯爵,可府内到底没有这一番奢侈享受,苏绵望着池中清凌凌的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苏绵也将陆钺往日里的种种忌讳喜好记得了不少。他的确是爱洁,可也的确是不惯与人亲近接触,是以自他旧毒复发,除了三日一擦身外,再也没有真正地浸泡在温热浴汤中再好好享受一番。 一个浑身硬冷如僵的人若要仔细沐浴,想也知道会有多么狼狈,而陆钺很不愿让人看到他极为狼狈的模样。 眼下宫人将陆钺妥帖安置在帘外榻上,承文承武垂手侍立在一旁,一时有些不知自个儿该不该离开。 苏绵得了皇后一诺之事并不是谁都知晓的,饶承文承武亦是亲信侍从,可也照样被瞒得严严实实。 已知太子极为不喜与人无故亲近,又已知这新来的太子妃娘娘宽仁厚道,颇为可信,那么此刻太子既要擦身沐浴,他们两个颇显多余的人该不该走。 莫说承武,便是承文,也不敢总壮着胆子捋虎须。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位花颜月貌的太子妃娘娘,他们两人显见着是要熬出头了! 承文忖着这位娘娘究竟是新妇,面薄心羞,他们不能直愣愣地就等着太子妃娘娘自个儿说要亲为太子沐浴更衣。且方才所见,太子殿下对娘娘颇见宽容,对娘娘的触碰也没有太大的拒绝厌恶,如此,他们俩是应当识些脸色,自觉主动地告退离开。 苏绵一见了这浴殿心里就先高兴起来,这会儿听承文承武告退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当她心喜够了回过身来,看到阖目蹙眉,面色僵硬的太子殿下时,方才意识到眼下两人的处境着实是有些尴尬。 她默了片刻,等陆钺侧首向她看来,方下意识露出个笑。陆钺眉头微松,轻叹口气,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苏绵见他言语艰难,便举步走近,犹豫了一瞬,方侧身坐在榻沿:殿下有话要和我说?她凑近身去,侧耳细听,余光细察。 陆钺但觉口鼻之间漫来一阵清清的甜香,这香气潜入肺腑,一时让人心醉神怡。 他沉了沉目,没有再去瞧她玉白的耳朵,只是提了气,开口说:不必......管我......你去即可。 他并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言轻气弱,偶尔发声,也是渗着嘶嘶的哑。这一句话说完,他便显见着有些接不过气,兀自微微偏了头,阖目将歇。 苏绵怔愣片刻,而后缓缓起身。她望着陆钺几乎失了血色的薄唇,不由地紧紧蹙起了眉头。 她静静坐着,待陆钺重新缓过气来,方勉强笑道:我叫人进来为殿下擦身更衣好吗?以己推人,苏绵很能理解一个过分爱洁的人若然长久卧病,该是何等的一种折磨。他今日着了这一身成婚礼服,倒是显得精神了,可大概也更加地拘束闷汗。 不......必。他用气音儿说话,虽则虚弱,风骨却自凛然。苏绵见他这样,也不忍让他再说更多的话,想了想,她索性道:那就先不劳旁人,我先给殿下洗洗头发好吗? 陆钺凝目注视她片刻,忽而一叹,方要张口,苏绵已合手虚虚捂了他的嘴:没事,不麻烦,这里暖和,殿下洗了头发,一夜也就自然烘干了,至于旁的,我为殿下将这身婚服脱下,让你松一松筋骨,可好吗? 她的睫毛纤长,楚楚的目光从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便盈盈地牵动心魄。陆钺敛眉,想要出言拒绝,便见她已反身取盆舀水,自做准备。 几息的工夫之后,陆钺满心无奈,却不由弯唇。她一双胳膊纤纤弱弱,却偏偏要倔强地将自己安安稳稳地搀躺在榻沿,陆钺眼见着也帮不到什么,只好无奈阖眸,由她折腾。 你闭上眼,不要睁开,别怕,我轻轻的。这并不是苏绵头一次给人洗头,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她就经常学着照料她的起居,有些事虽然做得不算好,可也总算不会让人难受。 这声音柔柔的,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娇,陆钺不自在地微微拧眉,但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儿了。 他自小就不要人哄,从不知道这样的温柔竟是会吞心蚀骨的。 好容易洗了干净,饶是陆钺也觉着有些新奇。他本以为她这样柔弱的大家千金是从未学过如何照料人的,谁知她竟做得这样耐心而妥帖。 好了,这里没有风,又暖暖和和的,殿下尽管休息,等一两个时辰就全都干了。苏绵本是想将陆钺的头发散开方便晾晒,谁知他偏偏事多,也就只好半束起来,捂着烘热了的绵巾,反复几回,再摊开晾干。 陆钺睁眼,见她背着手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恍惚间,像是看到清晨温暖的阳光下,被映得满身光晕的漂亮的小花。 好了,殿下洗好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苏绵笑眯眯地凑近一点,乖乖地同他打着商量:我也要去沐浴,我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钺就自合上了双目。 苏绵笑笑,还是伸手牵了牵他的袖口,有些底气不足道:这里烛光太亮了,我把这帕子覆在殿下眼睛上,这样殿下就能好好歇一歇了,行吗?你放心,这帕子是洗过了的,殿下......殿下...... 她方牵住他的袖口晃了两晃,陆钺便蓦地偏过头来定定看着她。 苏绵一时被他目光所慑,等他满脸无奈地重新闭了眼,还点了头,她方压着微翘的嘴角将他的眼睛轻轻盖了起来。 浴汤温热,不多时便将苏绵的脸上蒸出了一层薄薄的霞晕,她懒洋洋地垫着下巴趴在池沿,微微偏头打量着一帘之隔的陆钺。 太子不近女色,淡漠桀骜,她心里相信他的人品颇佳,且绝对没有任何偷瞧暗看的心思。这一方薄帕,只是给两人一份安心。如此,太子也不必不自在,她也不用满心不安不定了。 只是眼下究竟是孤男寡女共处浴殿,若是寻常,她自然心里无碍,但这样一人沐浴一人在旁,始终让她多有顾忌。 等洗了一身清爽,苏绵方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外裳,然后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陆钺所躺的矮榻。 殿下,我将帕子揭开了。她知应了一声,一手虚虚拢在他目上,另一手慢慢将帕子撤了下来:慢点睁眼,不然晃得眼晕。 过了一会儿,苏绵将手稍稍挪开,见他还没有睁眼,有些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她看着他这一身的拘束袍服,犹豫了犹豫,还是伸手过去准备为他更衣。 左右不过是外裳罢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正解得满头冒汗,却闻他的话音儿带叹道:教人进来侍候。 她如蒙大赦,脸上立刻就露出个轻松的笑。 陆钺注目瞧了她片刻,目光微动,目色沉凝地重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蟹粉狮子头 陆钺旧疾复发, 生死难定,即便是往日一心效忠的,如今却也不知存了多少诚恳心思。他常年不在京中, 即便久留, 也多于大营排兵布阵,习兵练武。东宫之中自然不乏敬服太子的人在,可在皇帝屡屡向东宫伸手之后,人心便更是难定难测,须得时时处处小心防备才好。 苏绵如今肯十分信任的除了自己身边的木槿双福和孙嬷嬷外,便是东宫之中的徐嬷嬷和尚未见面的靳峤靳总管, 承文承武虽也堪信任,但终究于东宫侍候年浅, 虽尚可托付, 却不可十分信重。 亲疏远近一经分明, 苏绵行事便有了些章程。她正一行往门边走一行在心里转着念头, 忽闻哐啷一声惊响。苏绵被震得一颤,迅速转身回望,等定神瞧清了, 才知道是搁在陆钺手边的一盛装香膏的小瓷盒落了地。 香膏盒子是不会自个儿掉下来的,苏绵提着心走回塌边, 看着陆钺颇显狼狈的模样, 心里便不由一揪:殿下...... 陆钺虽则全身僵冷,却并非筋断骨瘫, 若是积蓄得当,使出十分的气力, 仍可勉力一动。只是勉力一动之后, 便免不得要虚弱发汗, 周身煎熬。 苏绵伸手慢慢为他顺着气,缓声道:殿下不要急,我就在这儿,你有什么话,可慢慢地对我说。 她一面安抚陆钺,一面在心里百般揣度。让她出门去教人进来服侍是他说的,为什么这会儿又急成这个样子?是对侍候的内官心存疑虑还是另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她正东猜西猜,脑洞大开,却听陆钺已经虚声道:香......勿要......教人来。 语毕,他定定望着苏绵,直到她反应过来,点头应了一声,他方阖目拧眉缓神倒气。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29) 苏绵呆呆坐在榻沿,心里滋味百般。 说到底,还是她过于松懈了。入宫前娘亲的殷殷嘱托她到底还是没有印刻在心里。 如今宫中这样情势,她身有异香的事传了出去,只怕即刻就会成为那些魑魅魍魉手中的尖刀利刺,如此,她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守住苏家和东宫,还会因自己而带累了一众亲友。 她默然凝目瞧了陆钺片刻,低声道了谢,复又缓缓道:殿下不必这样顾忌,我为殿下臣属,殿下的安危就是苏家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你只当我是在帮我自己,男女之别,闺帷之防,在这样时候也只得权宜,况且殿下与我心地光明,如此,自不必存扭捏之心,防备之举,殿下有什么为难的,尽可与我明说,不然,我又要如何帮辅殿下,救我苏家?殿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的声音柔柔的,与这浴殿中甜香的暖意一并冲入了心头,陆钺眉头稍动,觉着自己今日无奈的次数也太多了一些。 他睁开眼,看着苏绵散了一肩的乌发,敛了敛眉,还是道:待......香散......教人来......你躲...... 好,我想法子散一散,然后叫承文承武进来,我先躲到隔间儿,是这个意思吗?她前世常常跟着外婆到房头与各家的婆婆姑姑谈笑聊天,耐性绝对是极好的,在照顾人一事上也非常在行。 陆钺虽略显峻冷,却并不是不辨皂白,不明好歹之人,他待自己颇显礼遇,也很见宽容,她自然也同等以报。 陆钺点了点头,这回只是紧闭双眼,再未多言。 窗子是不能开的,冷热相激,只怕回头会损了陆钺康健,苏绵托着下巴想了一想,自那堆香盒中择出几样味道略为出挑的,细细地在水中化开,任这些膏油香味四下飘散。 味道一杂,苏绵身上的香气也就不那么惹眼,苏绵见差不离了,便拢了拢发,用海棠玉簪寥寥一束,唤了人进来侍候。 苏绵留在隔间儿,见孙嬷嬷也一并跟着进来,便露出了个颇显疲累的神情:嬷嬷,外头的香味还重吗? 没事,没人专意瞧着。孙嬷嬷拿过玉梳慢慢地给苏绵顺着发:是老奴疏忽,如今东宫不教燃香,老奴方才和徐嬷嬷商量了一番,只推说娘娘身子弱,须得佩一些香丸香药才得见好。徐嬷嬷也是灵省人,一听就应了,也没多问什么。 那就好。苏绵此刻略一放松,便有些想在这小小隔间儿中酣睡一场。 夜里......孙嬷嬷望着姑娘芙蓉一样清美的小脸儿,心里一阵阵地发软,又加一阵阵的心酸:夜里娘娘总要在太子殿下身边儿警醒着些儿,今晚终究是花烛夜,总不能教奴才们进来守夜侍候,娘娘将将歇一歇,明儿祭过天地诸神,您怎么歇息都成。 苏绵困得眼皮子打架,什么话都搁不在心里。她垂眸迷迷糊糊地点着头,也不知这么盹儿多少时候,她方被孙嬷嬷半扶半架着拖到了外间儿。 娘娘,太子殿下究竟还没回转过来,您夜里可千万别睡沉了......孙嬷嬷见她这样,心疼得不知怎么着,偏偏心里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浴殿中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了出来,没有了蒸腾的热雾,这里便显得有些寒凉。苏绵打了个哈欠,认真地将孙嬷嬷应付了出去,然后揉着眼睛坐在榻沿儿:这里要是有一张大床就好了,咱们两人躺着也不用拘束......他们也不知道多搬一张榻进来...... 陆钺见她这样,目中闪过些微小的笑意,而后张口道:休息。 他如今说话是能多简便就有多简便,偶尔还透着一点嘶嘶的哑,磁磁的蹭着耳朵。苏绵仔细辨别了一下他的意思,被睡神驱逐着,倒头便挨着边儿躺了下来。 陆钺头一次见入睡这样快的人,她侧身背对着他,纤细的身子微微蜷着,像一颗糯糯的圆团。 那股暖暖的甜香再度拂来,自口鼻之间漫入心腑,陆钺轻轻一叹,也跟着合了双目。 苏绵再被叫醒时外间儿天色还是黑乎乎的,她难受得直皱眉,一劲儿地往温暖的地方钻。 不要......不起......求求你了......半梦半醒之间,苏绵鼓着脸软语央求,等一只耳朵被轻轻覆住,她才舒展了眉眼,重新放松地睡了过去。 孙嬷嬷和徐嬷嬷遥遥地立着,虽说不敢直眼打量主子,可该瞧的也都瞧清了。 孙嬷嬷心里满是慌乱和恨铁不成钢的焦急,这丫头,平素乖巧精灵得让人心软,偏偏就是这贪睡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方才她也瞧见了,她们姑娘整个儿地钻到了太子爷的怀里,没规没矩地过了。 她偷眼瞧了一眼徐嬷嬷,却见人家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似的。 孙嬷嬷自愧地跟着整了整神色,没奈何地收敛了满脸的焦惶。殊不知此刻徐嬷嬷心里亦是惊涛骇浪。 孙嬷嬷见自家姑娘怎么着都是不肯起的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又怕这些东宫侍从将姑娘瞧轻了。她犹豫了犹豫,强笑着低声道:让徐嬷嬷见笑了,娘娘自来身子弱,晨起时气虚血弱,便更是清醒艰难。我看,不如我挨近了去叫,虽说是有些落了规矩,可外头究竟还一堆事等着,不能再耽搁了。 徐嬷嬷想了想,又往他们太子爷给人捂耳朵处看了看,几番犹豫,才没柰何地点了点头。 直到午时将至,礼官方高唱礼毕,恭恭敬敬地给苏绵行礼告退。 一上午的时候,不是跪就是叩,不是念诵祭文就是开口恭应,苏绵是滴水未站,粒米未进,等礼官彻底走出了东宫大门,她才略略一松,搭着双福的手将身上一半儿的力道卸到了她身上。 莫说是苏绵,就是双福在旁瞧着也替姑娘觉着累。这样一场礼祭天地,叩拜诸神的礼数下来,简直是生生地要揭了人一层皮。 此刻周遭随侍的并不都是可信之人,因此苏绵一直强撑着,直到进了寝阁,才长松一口气,将自己安安稳稳地安置在了榻上。 姑娘......娘娘,完了礼,你不用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或者请个安吗?双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今日这祭礼流程:要是您累了,我先扶着您到门边儿,然后您再自己进去行吗? 苏绵踢了踢腿,将自己的脸埋入了纱枕之中。 她不是不知道后头还有个礼程,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钺。 今晨清醒过来时的尴尬无措仍旧滞于心口,估摸着要是再晚些醒来,她就要把人家挤下床榻了。 苏绵抱着纱枕翻了个身,静思片刻才道:不用了,殿下宽仁,不会计较。她深吸一口气利落起身,问她:我要的料都备好了吗?厨房里的人可还可靠? 娘娘说了今日要做蟹粉狮子头,木槿早早地都给调停好了,厨房里的人是仔细挑选过了的,眼下看来还算可信,不过娘娘放心,我和木槿会轮番儿地看住了她们,若有人存了坏心,一准儿逃不脱的。 苏绵满意点头,自去隔间儿换了一身轻便衣裳,这才带着双福一道去了厨房之中。 宫中供肉自是品质极佳,只是苏绵眼下急着为陆钺补身,这些寻常的肉类就显得不够看了。 她的规矩依旧是做饭时不留人在旁,若有差事,再唤人入内。 木槿双福颇是谨慎,一个守门一个看窗,且严肃端重,丁点儿笑模样都不肯露。 苏绵安了心,先将宫中供肉藏入仓库之中,再与系统交易得来一块肥瘦相间,丰腴滑嫩的大肉。 这是一道功夫菜,往年外婆给她做来时,费上大半日的工夫也是有的。 从前外婆动手,不爱将大肉剁得过碎,可如今陆钺却需要一些细嫩滑口的吃食,方便于下咽。 清炖的狮子头细嫩滑腴,汤鲜味甘,调味料上亦十分灵活多变,只是给肉馅儿上劲时十足熬人,力道分寸,缺一不可。 当一切准备妥帖,加入灵泉水小火慢炖时,苏绵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蟹粉狮子头原本就是一道十足勾人馋虫的菜,更别提今日所用的都是精料。苏绵一面将小小盖碗仔细地装入食盒,一面忖着一会儿见了面,该说什么才能让两人一道将早晨那一出儿给略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卖乖 苏绵满腹心事地提着食盒步入寝阁时, 承文承武正小心恭谨地将陆钺重新安置在了帐中。 苏绵四下一望,心中登时有些尴尬。 陆钺应当是刚刚更了衣,承文承武冲着苏绵无声地行了一礼, 而后收整了一应物件儿躬身退下。 苏绵将食盒搁下, 仔细收检了一阵,而后端着托盘举步行到了床前。 帐帷高挽,挽帐的绸带上一精巧香包垂悬而下,其间香味清雅恬淡,闻之令人气爽心清。 陆钺整日困坐寝阁,往来皆是清苦药香, 人身病着,心中原就烦闷, 再加口鼻之间全是这股子冲人的苦味, 就更加憋闷难熬。 苏绵嫁入东宫之前, 为保万全, 合宫上下不许携带香物,如今苏绵既能嗅出其间有异的地方,那寝宫之中自然也就不必再避忌许多。 这股子味道苏绵也觉喜欢, 虽然不见花果甜香,却温温地安定人心。 陆钺阖目而卧, 眉心之间蹙痕浅浅。苏绵知道他正醒着, 也有些能体会他眼下心中的苦楚和难堪。 一个这样骄傲的人,武可横刀立马, 文堪超群拔萃,却偏偏因这无解之毒屡屡受困, 生死旦夕。如今他僵窝病榻, 莫说是功业韬略, 定国安邦,只说寻常坐卧,吃喝方便他都难以自己做主。 苏绵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个暖暖的笑:殿下,我做了狮子头,这会儿扶你起来用饭好吗? 陆钺叹了口气,掀目静看了她一阵,等把人瞧得满身不自在,将将要着火了,方才一笑,自己先挣扎着挪着身。 苏绵将托盘搁在床头小几上,伸手去帮着他一点一点地挪。两人挨得近了,苏绵蓦地觉着自己被一阵似清似烈的气息所笼,这气息陌生而熟悉,教她心中一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昨夜梦中。 方才被百般怜惜心思遮盖过去的无措复又清晰地袭上心头,苏绵蓦地想起今日晨起时他搭在自己耳畔的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 碗盖被掀开,一阵极其鲜甜浓厚的味道便猛地从清腴的汤汁中蹿了出来。饶是陆钺不好口舌之欲,也不由诧异地抬了抬眉。 苏绵为了做这道蟹粉狮子头可算是搭了老本儿,她自己只在出锅时尝过一口,就有点晕晕然的沉醉。 清炖的狮子头十分的滑嫩,羹匙轻舀,便是连汁带肉的一勺。 陆钺只觉其细如水,其嫩如羹,稍一入口,鲜香清甜之味便似从口舌之间直冲肺腑,让人一时间无言无声,只想静静地品尝眼前的美味佳肴。 这狮子头不费牙口,吃起来毫无狼狈之态,陆钺渐渐缓了缓身骨,眉目之间也现出了些轻松神色。 一盅狮子头用了将将一半,陆钺方才抽回心神,抬目去看眼前认真仔细,眉目清弱的小姑娘。 她肤白似雪,却仍透着一点薄薄的桃花香晕,就像遍地琼瑶中一朵纤细柔弱的小花,楚楚地动人心魄。 陆钺看着她轻轻抿起的唇,微微蹙眉,却又不由好笑。 这小丫头眼下被这香味勾得嘴馋得不成,柔柔的月眉微蹙,一双眼里大概只能瞧见这一盅的蟹粉狮子头。 等她再喂来一勺时,陆钺便微微侧首,稍稍避开。苏绵目带询问地看着他,想了想,试探着换了一碗熬得香香的米汤,舀了轻轻送到他嘴边。 米汤有一股漾心的清甜,陆钺喝了两口,才寻着空隙缓缓开口:教人来......你去吃...... 苏绵顿了顿,仔细朝他瞧去时,才看到他目中未及掩饰的一点浅浅的笑。 没关系,我方才已经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我等会儿再吃。苏绵冲他一笑,心里却有些发虚。 她倒不是有多么的舍己顾人,只是入口之物总要再三仔细,况且她的菜饭要比陆钺丰盛得多,大菜小点加起来约有二十道,她虽觉着这是无故浪费,但如今体制如此,她只能管得了自己,管不着别人。 但是总不会真的白白浪费了的,她已经想好了,除却赏赐诸人之外,余下的菜她都要藏到空间之中。这个世道,吃不起饭的人有很多,这些菜饭干干净净,又不会放坏,等回头有了机会,便是一份现成的功德。 自旧疾复发以来陆钺能用的饭菜有数,宫中膳房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会无故多事,平白地给太子更换菜谱。 苏绵进了宫后,倒是不必担心有人再往入口之物中掺上手脚,陆钺自也不必多吃清汤白粥,食谱范围自然就扩大了很多。 苏绵一面喂饭,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一会儿的食谱。 冷菜热菜,糕点酒饮,纵然不是样样惊艳,也总是能及适口。 而陆钺,如今也只有这两三种的食物可供选择。 米汤熬得很香很浓,米粒儿糯得像是要化入汤中。这是这么多日来,陆钺头一遭吃得这样舒服。腹中饱足温暖,口中清香微甜,一时倒将心头微滞的郁气尽皆化了开来。 多谢。 苏绵见他眉目都因这一笑而颇显温柔,也跟着轻轻一笑:不客气,这也算是我对殿下的道歉,殿下吃了我做的饭,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陆钺微一抬眉,继而恍悟,却在见到她唇边这一抹甜甜笑弧时微有怔愣。 帐中满是她身上清清的甜香,像是清晨初绽的花朵,满携着春日暖阳生机勃勃的味道。 殿下......殿下......苏绵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他这会儿还在小心眼儿,一张脸便也鼓成了包子,眼中满是委屈和嗔怒。 陆钺难得走神,回神过来时见她这样,忍不住地阖目轻笑。 这丫头,说是来同他道歉,性子却偏偏这样娇,他还没说什么,就自顾自地委屈成了个哭包。 没有......陆钺方才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便有侍从匆匆来报,说是定国公和谢元谢先生奉皇命探望太子,为太子请脉调治。 苏绵伸手挠了挠下巴,回头望向陆钺,四目相对,陆钺轻轻一叹,张口道:先去......用饭...... 可是...... 听话。陆钺摇了摇头,沉目有些严肃地看向她,苏绵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先去,有事叫我。 苏绵的午饭可算得上颇为精细,她在见到这桌子午膳之前,心里已经存了很大的期待。 等见到了这一桌子的胭红绿玉,她已经忍不住地口舌生津。色香味三样,这些菜点已经占全了两样,苏绵入座,兴致勃勃地用目光挨个挑剔了一番,然后先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入了口。 菜一入口,苏绵此前对宫廷御膳的滤镜一下子被削薄了一半。这菜也不是难吃,只是并不爽口,有些腻腻的浊味。 想来各味入各口,她自小是吃着外婆的手艺长大,后来自己爱吃,又仔细琢磨着自个儿的口味精研菜式,手艺虽说不上有多么登峰造极,但却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如今这些菜肴说精细也精细,说敷衍也够敷衍,不过到了最后,总算有四五道菜尚合苏绵口味。 难怪人说世上最好的厨工都在大富足贵之家,内廷中自也有高手,更多的却是手艺精到的中庸之人。 他们并不是没有这份手艺,只是机心勾连,进退谋算耽搁埋没了一些用心。 就着自己做的狮子头,苏绵拌着饭,掺着酸辣的萝卜条儿吃了个八成饱,然后自己收拾妥帖,一经往寝阁去看究竟。 承文承武都守在寝阁之外,苏绵摆摆手免了二人的礼,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多日不见,谢元眉目间似染了一片凡尘忧愁,再看赵云涛也是目带叹息,满面为难。 苏绵心里咯噔一声,却按捺着没有急问出口。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0) 两边都是相熟的人,便没有多做礼数。苏绵静静地站在一旁,眉目焦灼,只能强自静心。 嗯......自断了那些汤药,殿下种种旧症俱已减轻,只是......谢元目含深意地望了苏绵一眼,又转头与赵云涛交换了个眼神:殿下此次毒发时日过长,于筋骨之上颇是有碍,如今旁症已经无妨,唯有这一点,不可拖延了。 苏绵满腹疑惑,她看了陆钺一眼,又望向谢元:先生有话便说,只要是对殿下好,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好!谢元哈哈一笑,捋须而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观你这丫头不是那忸怩迂腐之人,这件事目下也只能托付于你了。 苏绵被谢元瞧得心内不安,下意识往陆钺身边挪了挪。赵云涛也是一叹,摇摇头,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先不说这个,我进来时闻到一股狮子头的香味,那味道......谢元悠悠一叹:恰巧老夫还没用饭,玥儿啊,你看...... 苏绵这一会儿被这几人唬得一愣一愣,她犹豫了片刻,掉头瞧了陆钺一眼,见他也是满脸无奈的笑意,便松了心,笑笑道:正巧我中午做了狮子头,那我先带先生和赵叔去用饭吧。 第45章 血珍珠 只这样一顿饭的工夫, 苏绵便不知已觉到了多少耳目探查。 她眉头微皱,却也知此时不宜发作,只好将将忍下, 心里记仇。 苏绵今日做的狮子头并不算少, 若是慢慢吃,也足能供上陆钺的晚饭了。只可惜谢元是个疯狂的狮子头爱好者,不就米不吃面,空口就将余下的狮子头解决了七七八八。 赵云涛亦是频频往狮子头上落筷,只是约莫不好同谢元硬抢,只好珍惜地舀了几勺, 退而去品其他菜肴。 苏绵原本以为谢元提到狮子头是有什么话想避开陆钺与自己交代,谁知道人家是当真过来用饭的, 那认真沉醉的劲儿, 苏绵都不好意思出言相扰。 好容易两人住了筷, 苏绵忙忙开口详问究竟。 谢元慢慢地啜了口茶, 长舒了一口气道:如今已经知道太子此番所中何毒,接下来我得离开些时日,少说半年, 多说一载,有没有解, 就看这一遭了。 苏绵望着谢元此刻的神情, 却觉他仿佛并无顽毒得解的轻松快意,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沉重和悲观的疲惫。她心中倏紧, 勉强定下心神,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半载一年必有解法, 还是...... 一年之内我若还没研出解药, 这毒就算是种下了, 这次的香毒和太子原本的陈毒掺和在一处,纵然不至一朝丧命,也总会折损寿数,伤耗身骨。 谢元开口言无不尽地解释时,赵云涛一直紧紧盯着苏绵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直到谢元语尽,苏绵满面焦灼时,赵云涛才将将松了一口气。 谢元捋须而叹,捧茶啜饮时不着痕迹地瞧了赵云涛一眼,而后轻摇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王孙贵胄,多虑多思是无可奈何之举,谢元自己瞧人偏重本心,却无法说赵云涛等人这样屡屡试探观察有何不对。 敢问先生,殿下此番所中的香毒究竟是何来头,又该如何防范?我虽能闻得着,尝得出,却也怕粗疏大意,积下祸端。 嗯......有没有听过血珍珠? 苏绵想了想,试探着回道:传闻其嗜血而生,价值连城...... 谢元点点头:寻常的血珍珠产于北海,光润玲珑,原本老夫也未曾想到这上头,还多赖太子妃急智,将汤药自寝宫偷出,还尝到其中腻甜腥味,嗅到其间冲鼻异味,这几番相加,和着太子的脉象,便几乎能定其根源。只是太子这回所中的血珍珠是人以极为阴险奸恶的方子法子饲血养贝,虽说与血珍珠颇是相似,却也已经全然是两般形物。此阴毒带香的血珍珠不会过损常人躯体,却正正碍了太子往时旧毒,若是再如此无觉地大量服用下去,不出几年,太子便会......油尽灯枯,受尽折磨而亡。 这一番话听得苏绵怒火中烧,心惊胆寒。 她纵对血珍珠了解不多,也晓得此物难得,世所罕见,乃是颇为华贵的一样宝物,更可入汤入药,于人多益。 便是这样一个带着血色的瑰丽宝物,转眼间便被有心人异化利用,成为一谋人害命的恐怖香毒。此心之恶,令人寒心彻腑,毛骨悚然。 若说防备,还要多托太子妃小心谨慎,进退筹谋。如今看来,熏香入口乃是此物害人之径,太子妃五感敏锐,这一点上也无需忧心,只是还要防备打草惊蛇,免得招来更加难以对付的祸患。 谢元说罢将茶一饮而尽,起身负手,含着笑慢悠悠道:今日这顿狮子头就算是给老夫的践行宴,这就走了,不必相送。 谢元立身便走,苏绵连阻拦都不及,便眼睁睁瞧着他大步出了屋。 赵云涛目下不急着离开,对于谢元如此的去留洒脱虽有怅然,却也理解感激。 自我们上一回离宫,谢先生就一直配侍皇上左右,今日也不过将将自蓬莱宫脱身。赵云涛悠悠一叹,看向心绪不宁的苏绵,笑笑道:说来这么些年,若没有谢先生一直尽心疗治帮扶,只怕太子也熬不到今日。 苏绵虽不知其中内情,却明白赵云涛肯与她透露这些,便是已对她存了些实在的信任。她如今也无心多做试探,只是敛眉道:也不知要制出解药都需要些什么药材,赵叔若是知道,就不妨一说,没准儿我......我们家都能相助呢? 药材并不难得,难的是天时地利,难的是天意成全,没事,谢先生所需的种种物什早已准备妥帖,要紧的、为难的不过是其中的手法和配方,这一点上,我们都无法相助。 苏绵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犹有些不肯死心。她究竟还有个功德系统,说不得能在药材上帮得了什么忙。 赵云涛何等心计,看了她的神色就知她心中所虑,便再细细解释道:谢先生自有一处药谷,其中药植遍地,有许多都是当世难得之物。先生所以必须要回返药谷,就是因着谷中存着一处数代谷主所养的药池,那是如今唯一能克制血珍珠之毒的希望,在这些事上我们都不及他。不必忧心,有什么为难,我不会瞒着你们。 苏绵只好点头,最后还犹自不放心地嘱咐道:有什么难得的药材奇物,赵叔万万要与我开口,我有一些门路和法子,说不得就有些效用。 赵云涛一笑,目带感激地望向苏绵:太子妃将殿下照料得很是妥帖,单是饮食之上便颇是可见用心,你留在宫中,不必害怕,有什么话,自可与太子商量,他......他并非是个冷血的冰人,必不会让你陷于困境,无法自处。 我知道。苏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殿下很好,也已经尽力照顾我了,赵叔不必担心。只是方才我听谢先生说起太子的筋骨之事,言语之间颇见犹豫,究竟有什么为难,赵叔尽可明言。 嗯......赵云涛笑叹了一声:这件事说来于你有些为难,只是如今也寻不到更加合适的人了,至于如何作为,回头徐嬷嬷会与你详说细释,若是着实不愿,我们还会再想法子。 苏绵见赵云涛不肯自己与她说明,心里已经有了些隐隐的预感。她也没有追问,略一点头便先送了赵云涛离开。 东猜西猜了一日,到了晚间,苏绵把自己整个儿沉在浴桶之中,良久,方才咕噜噜地吐着泡泡出了水。 浴房中热雾蒸腾,苏绵身上的香气便毫无拘束地柔柔漫了开来。孙嬷嬷拿着玉制的舀子一下下往苏绵肩上浇水,见姑娘一张娇艳柔嫩的脸上满是局促恍惚,心里忍不住地好笑又忍不住地无奈。 姑娘,徐嬷嬷不是说了吗?姑娘若是实在不愿...... 我不愿意,还能找谁?苏绵垫着下巴趴在桶沿,不自在地轻轻蹭了蹭耳朵:徐嬷嬷已经把好赖话都说尽了,再说......再说这事若真的换了旁的人,她心里也当真不愿。 苏绵沉身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水中,等心里无来由的焦躁稍得平复,便定心抹了把脸,而后扶手起身。 孙嬷嬷但觉眼前晃了一下,像是瞧着了一块温腻无暇的美玉,又像是看到梨花清雪,海棠生娇。孙嬷嬷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再一瞧姑娘眼下的这副神态,便更忍不住地在心里叹息连连。 姑娘生得太好了些,那太子爷又是那样出色的人品,这样的两个人朝夕相对,日日厮守,除非是真的生了一副冷硬心肠,否则......孙嬷嬷正兀自出神,便见自家姑娘缺心眼儿似的蹬了软鞋一径地往外跑。 她眼皮子一跳,忙忙地赶上去把人拦回来:瞧瞧您,还说自个儿长大了,都当了太子妃了,还是这样冒撞。孙嬷嬷拿了绵巾再为苏绵绞了绞头发,又眼见着她这一身碧色软衫,绵白长裙,虽也算厚实,偏偏又将沐浴过后一片腻白如酥的肌肤衬得凝了一层珍珠样的光晕。 孙嬷嬷几次张口,却在目见自家姑娘眉眼之间一片清澈的天真楚楚时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孙嬷嬷爱怜地为苏绵拢了拢衣衫,想了想,还是温声嘱咐:这样的事,虽说姑娘全是一片无奈的善心,但终究是肌肤相触,有碍常礼......姑娘莫要忘了皇后娘娘赏赐给咱们家的那块玉璧啊。 出得浴房时,苏绵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她随手在发尾挽了珍珠箍,越是挨近床帐,她就越是胆虚。 今日耳房之中,徐嬷嬷拿出了一副谢元所绘的周身穴位经脉图,还唤来两个亲信女官,一卧一踏,照图中指示的穴脉之位一一小心以脚碾踏,以疏气血,以通脉络。 彼时苏绵虽未瞧见自己是个什么光景,却也觉心热如沸,面上亦是烧得滚烫。 她想起白日里谢元与赵云涛的种种神态,才恍然明白彼时他们为何神色古怪,语存犹疑。 娘娘是尊贵人,与殿下夫妻一体。我等乃臣属奴下,纵一心效忠,也无法越礼如此,老奴知道,这事着实地为难了娘娘,但如今祸福旦夕,生死蜉蝣,老奴只能求娘娘暂摒闺礼,行此权宜...... 徐嬷嬷的话犹然在耳,苏绵咬着唇,抬手横心一把掀开了帘帐。 帐中并未燃烛,只以明珠荧荧照亮。苏绵一步一挪,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去瞧陆钺。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浅浅叹息,苏绵方才浑身一震,凝目去看陆钺的神情。 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是以食指虚虚点着手边一卷穴位经脉图。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他调养身体。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难道连这点子场面都撑不过来吗? 苏绵一面给自己鼓劲儿一面以龟速脱鞋上榻。 呵呵......苏绵对上陆钺看过来的目光,僵着脸尽量露出一个风淡云轻,很是见过世面的笑容,心中却早已泪流成河,手脚都僵得不知该往哪里搁。 她微微仰着脑袋,很沉着地拿过一白玉小盒,然后绷着脸对陆钺道:你......你闭眼,我要开始了。 第46章 乖 白玉盒中的药膏有一股凉凉的青草香。苏绵用指尖拈起, 犹豫再三,方咬唇将手落到了陆钺的脊背之上。 陆钺阖目趴伏,上衣褪到了腰际, 露出了整个线条平整精利的肩背。苏绵蹙着眉, 小心翼翼地将膏药抹匀在他的背上。 平素他总是衣着整洁,因此苏绵看着他,只觉他病卧多时,身骨消瘦。可今日这样直接地触着,她方能知觉到一点掩藏在这一身傲骨之下的精悍和凶狠。 看似处于劣势,却不过是韬光养晦, 锋芒暗藏。 他的肩背上颇多旧时伤痕,一道叠一道, 有些纵然已经极淡, 却仍能感受到彼时生死一瞬的凶险危机。 苏绵心中不自在的羞窘慢慢浅淡, 她紧紧抿着唇, 伸手去勾勒这些旧日伤痕的暗影。 他该有多疼呢?英明太子,睿智战神,战无不胜, 深得爱戴。这些所有的荣耀和权势都是他从生死危境里一点一点用命换来的,自然光芒万丈, 却也痛彻心骨。 苏绵恍惚着想起今日谢元所言, 若血珍珠的毒素无解,那他的性命也就不过是朝夕而已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 若在她所生活的年代,这个年岁仍旧是朝气拼搏, 前途光明的年纪, 正该喜乐恣意, 爱恨随心。 可于他而言,每长一岁,都是离死亡更近一步。幼时余毒已然是岁岁催命,而今这阴毒险恶的血珍珠更是携凶带恶,步步紧逼。 《射天狼》中曾言陆钺一生止于二十五岁,若那是必然发生的命运,据此时也不过区区两载。 功德系统的升级、眠月谷落月花,这两样是陆钺活命仅有的路途,可偏偏一个比一个难得,一路比一路难走。 苏绵心乱如麻,肺腑焦灼,却又偏偏无可奈何,无路可寻。 他是书中人时她便对他满心惋惜,全心倾慕,如今他成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她每近他一点,心便忍不住地为他动摇。 手下所触肌理猛地一颤,苏绵蓦地回神,急急去瞧他的脸色:怎么了?是这个膏药不舒服吗?苏绵收回手,轻轻碾了碾指尖凉膏:是痛吗? 陆钺无奈与她对视,却见她眼尾泛着一片薄薄的桃花晕红,一双姣俏盈亮的眼睛里蕴着一点浅浅的泪意,欲坠不坠地揉搓人心。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却在意识到自己身骨僵直时自失一叹:哭......怎么了...... 苏绵下意识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没哭啊......是我在问殿下,你怎么了? 陆钺笑笑,到了又开了口:不必惜力,不痛。 苏绵呆呆点了点头,起身满心疑惑地继续涂药,等手下肌理再次有些发颤时,她方涨红了脸,意识到大约是自己力道太轻,倒如同发丝触肤,轻痒难耐。 她心中窘怯,还存了十分的过意不去。有心想问他方才为什么不说,又觉着自己笨手笨脚,简直是在帮倒忙。 你......殿下,你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和我说。她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不等他答,又磕磕巴巴道:我......我要踩了......她撑手起了身,手中捧着谢元所绘的那幅简易的穴脉图,幸得这件事不需人懂得多少药理,只要大致照着其上所绘着力通络便好,即使过程中有些偏差亦无大碍。 自打白日里瞧了耳房中徐嬷嬷和两名宫人所演示的那一套,苏绵便知这桩事大约也只能是托付给自己。 即便是亲信仆从,谁又敢抬脚往陆钺背上踏呢?这是一桩烤心要命的差事,再是自认心腹的人,也绝不敢贸然来领。 也就是她,身份不上不下,不尴不尬,反倒可容些恰好的逾越,能咬牙横心领下这桩要差。 苏绵照着谢元所写的注意事项一一实现。 她脚上未曾着袜,几番犹豫,方才小心翼翼地将脚落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脊背温热,骨骼坚悍,肌理亦是利韧而精实,苏绵试探着先照着图册踩了几下,而后方才稍稍缓了口气。 陆钺拧眉阖目,但觉自己背上是落了一片软腻温暖的云朵。她一次次落下脚来,倒让他像是瞧着了一只灵敏乖巧的小猫儿,小猫儿胆子还没有兔子大,那双嫩生生的肉垫玩闹似的落在人的手心,就像是一瓣乖乖的花儿落在了心头,让你满心怜惜,无可奈何。 苏绵心中虽有些不自在,可到底还是在意他的身子康健,因此几次之后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也沉沉地用了一些力道。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1) 殿下,你要放松啊。苏绵缓了劲,在他有些紧绷的地方试探着踩了踩:我又不会踩坏你,你怕我啊? 陆钺只能叹息以对。 再往后便不似先头那样顺遂,苏绵鼓着脸跪坐在陆钺身旁,伸出手去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殿下不要紧张,你方才一紧张险些吓得我一个踉跄,而且你一紧张穴脉之间就更不通畅了,咱们两个好好沟通,你说你紧张什么,解决了之后我再给你踩。 她一张娇丽灵素的脸上满是乖巧纯然的认真,陆钺垂下目光,良久方道:没事......你来......就好...... 殿下是不是不适应这样的疗治之法?苏绵想了想,改成抱膝而坐,又稍稍伸出了一只脚给他看:我是沐浴了才来的,你看,我连蔻丹都没有涂,很干净的。 陆钺呼吸一滞,颇有些狼狈地挪开了目光。 可也不过是这一瞬,他便已再难将方才所见风淡云轻地抛诸脑后。 仿佛是一捧白玉香雪,玲珑纤秀,晃得他心腑之间一片灼燥。 他合上了眼,眉心蹙痕愈深,直到勉强压抑过了这阵煎熬,他方才沉目向苏绵望去。 一望之下,他登时忍不住地慌了神。 小姑娘满脸的委屈,泪珠儿也挂在眼睫上,倔强地不肯滴落。 他分寸尽失,来不及反应,便有些狼狈地向着她的方向猛挪了一瞬。 苏绵饶是心中难堪,仍旧被他这副情态惊得满心担忧,她也顾不得擦自己的眼泪,匆忙扶住了他,连声询问究竟。 陆钺不及缓和自己,只紧目盯着她的眼,看了一阵,等苏绵咬牙避开他的目光。他方才阖目稍稍一喘,汲着气力道:不是......嫌你......乖...... 苏绵闻言眼睫微动,只稍稍回转了一点,而后耳根连同双颊便慢慢染了一片薄红。 她局促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角,微一点头,也不肯再提方才的事,只是重新将陆钺安顿好,又拿了床边备着的另一件上衣,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闭眼,我给你穿。 陆钺依言阖目,若是细瞧,还能瞧见他嘴角一点弯弯的弧度。 一天的劳作总算结束了。苏绵将自己摊平,侧首去瞧一褥之隔的陆钺。 吸取晨时的教训,为免自己再像八爪鱼一样地把人纠缠住,苏绵便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轻暖的软褥。 只是软褥之下特意隔出的一点空隙里,苏绵与陆钺的手微微靠拢,两人的食指间松松系着一圈红绳,红绳上又系着一颗小巧的铃铛,若是陆钺有什么急事急话要嘱咐,便会蓄力拉扯红绳,摇动铃铛,如此,即便苏绵睡得再沉,也总是能有一二意识。 陆钺静静闭上了眼,稍稍等了一阵,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浅浅的呼气声。他侧首向她望去,微微浅光里,她睡得恬然又沉醉,分明是纤弱的一小团,偏偏让人觉着温暖,觉着安全。 他复又想起临睡时她捣蛋似的缠着他,硬是要帮他活动腿脚筋骨,最后弄得她自己气喘吁吁,也把他折腾得够呛。 只是现下他身上倒是舒服了许多,很多时候,她看似调皮胡闹,却总是怀着最诚恳纯善的心带给人最多的温暖和温柔。 来到东宫的第三天依然是不能睡懒觉的一天。苏绵穿鞋下榻时颇有些逃也似的狼狈,孙嬷嬷看着自家姑娘新起时红扑扑的小脸和藏着一点羞涩笑意的双眼,心里先突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沉了下来。 照着规矩,娘娘今日该往正阳宫与皇后娘娘请安,照说是该换礼服礼冠的,可......孙嬷嬷一下下仔细地为苏绵拢着头发,心里满是忧思盘算,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如今这婚仪礼制大多削减,太子爷还多有不便,因此就只能由娘娘独个儿去拜过皇后,娘娘不必紧张,皇后娘娘素来十分地端重温慈,又对您屡有加恩,您只以本心与皇后娘娘相处,无需步步谨慎担忧。 话虽如此,可终究今日是她头一遭在宫中亮相,若说半分紧张之感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苏绵素来都是走一步瞧一步,不肯多多为难自己,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罢了。 她正东想西想,承文忽然匆匆行到屏风之后,恭声道:娘娘,太子殿下请娘娘过去说话。 第47章 打人打脸 所谓一回生, 二回熟。相较于头一回险些把他挤下床榻时的无地自容,这一回苏绵已经能够若无其事地佯作镇定了。 陆钺也已经在这短短时候穿戴整齐,被承文承武扶着将将倚在了床头。 他没有提起昨晚她复又往他身边挤的事, 看起来也似乎毫无介意, 苏绵也就跟着装傻充愣,心里却万般纠结,无可奈何。 她发誓,她虽然如今对陆钺有那么一些心思,可还不至于牺牲睡眠,硬是把别人挤出了黑眼圈。 苏绵暗地里自我怀疑, 自我检讨,法子想了一个又一个, 还暗暗下定了改正的决心, 自觉着今晚绝不能再这么干了。 今日与母后请安......带柳嬷嬷同去。陆钺今日说话已经顺畅了许多, 看起来继气无力的症状已经大大见好。 苏绵心虚地忽略了他眼睛底下微微的青, 乖巧点了点头。 这位柳嬷嬷苏绵也是听家人仔细说过的。 柳嬷嬷虽出身寒微,身无位爵,却因其乃太后心腹, 人品才学俱佳而得意于宫中。太后仙逝,因不放心陆钺这个自小多灾多难的孙儿, 便将自己的左膀右臂差遣到了他的身边。 柳嬷嬷的才学和忠诚无可挑剔, 又因是先太后身边的老人而多得尊崇,即便其人只为皇家奴婢, 却无一人敢轻忽怠慢,以奴待之。 如今陆钺龙困浅滩, 东宫尚能勉力自守, 也到底有柳嬷嬷的几分功劳。 苏绵不免为陆钺待她的这份心而感激动容。 自入东宫, 虽看似一直是她处处照料,仔细相护,可她心里都明白,若无他着意安排,谨慎保护,她在东宫不会这样自在安稳。 今日与皇后请安,虽说此去看似一片平顺,可宫中到底暗流汹涌,即便是尊如皇后,重若太子,也须得言行谨慎,如履薄冰,更莫说她一个初初入宫,根基浅薄的太子妃了。 陆钺处处为她着想,般般为她安排,虽说其中不免有些唇亡齿寒和重屋及乌的相护,但苏绵仍旧打心底里领他的情。 好,稍后我便去请嬷嬷同行,殿下安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苏绵今日往正阳宫请安,因冲喜而礼减,自也不必严妆礼裹,层层束缚。 她只梳了一个简便又简便的交心髻,发上步摇对着,黄金灿烂,金凤翩然,既端重华贵,也不至显得过于奢靡花俏。 此时已过了合宫同中宫请安的时辰,这也是皇后昨日特特吩咐下来的。 如今究竟非寻常时候,苏绵不宜屡屡现于人前。热闹多了,是非也多,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左右冲喜礼数本就不全,皇后虽见势弱,却仍有威仪,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人专挑此事出来冒头刺心。 一路所见,宫挨着宫,苑连着苑,红墙高高,连天蔽日,这样环境布局确然颇见威严,却也无形中禁锢束缚着人心。 苏绵今日虽然简妆,也是一身金围玉绕,环佩叮当。这种种拘束让她不自觉地便放慢了步子,放缓了行动,她自觉是走一步摇三摇,碍着规矩腿上走不快,心里却急得冒火。 求单车,求轮滑,速度又效率,你好我好大家好! 苏绵表面端庄,内心里弹幕连连,脑洞开出无限大,倒把自己逗得抿唇忍笑。 这就是御园啊。双福搀着苏绵,僵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左观右望,苏绵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等瞧见一片宠柳娇花,心中也跟着微微一松。 看着景色正好,一会儿请安回来还路过这里,咱们再进去好好瞧一瞧。苏绵支着脖子望去,也只能瞧见隐约一景,不过这点子微薄的春柳夏花应当已经算是宫内难得的一抹瑰丽的慰藉。 说来这不过是皇城中的寻常景色,初见虽好,细观还是颇见呆板闷拙,平日里宫人惯见,连着那些择选入宫的世家千金,清贵闺秀也不爱这样虚浮无致的热闹,谁知这样的地方今日竟对了太子妃的心思,想来是各花入各眼,什么样的品格儿自然就爱什么样的物景。 一阵尖脆得有些刺耳的声音蓦地传来,且还十分明显地不怀好意。苏绵敛了敛眉,循声去看究竟是谁这样无聊刻薄,等见着了来人,听到身边人对她的称呼,苏绵方才有了些果真如此的了然和慨叹。 寿康公主陆嫤乃薛贵妃之女,在众皇女中行二。苏绵知道她,还多赖于长姐与聂家的那场爱恨恩怨。 聂母就是为着这位二公主,才会起了歹心,想要借刀杀人,让儿子另尚贵主。 据当日二哥所言,这一位心眼不是一般的多,还十分地擅长扮可怜,装柔弱,绿茶会演不可怕,就怕有人演,还有人信,有人看,有人怜,有人助。这一位生母是贵妃,又深得皇帝宠爱,再加她自己有一颗十分好强的心,又爱逞那教人厌恶的心计手段,一旦被她缠上,不说能不能一巴掌把她糊平吧,那也是够膈应人的了。 苏绵与陆嫤可称得上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上一回长姐险些一尸两命的事纵然一时瞧不出有这位公主的手笔,可苏绵还是忍不住地防备迁怒。 若是往时,苏绵身为臣女,保不齐就要被这茶言茶语给拿捏住了,可惜啊,她如今好歹是这一位名义上的嫂嫂,长嫂教育教育小姑子那能叫欺负吗?那只能叫关心殷切,用心良苦。 哦。苏绵握了握拳,斗志昂扬地抬着下巴一笑:既然二妹见识不同一般,那我倒要请教,本宫是什么样的品格,又是什么样的人间瑶台才能入了二妹的眼?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擅说云指雾,指桑骂槐,一句话生生能听出三百个意思,陆嫤仗着皇帝宠爱拐弯抹角,给人碰软钉子惯了,还没见过这样一张口就怼的。 二妹身在闺中,素日里被娇养惯了,大约是存了些骄纵脾性,也一概地不将种种闺礼宫制放在心里。二妹身份贵重,旁人说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虽见着像是十足地恭敬,可追其根由,也不过是敬惧之下失了本心,反而于二妹有着种种的不便和不好。苏绵微微一笑,寻了个地界儿慢悠悠坐了,拿捏着架子接着道:如今我好歹是二妹的长嫂,是大魏的皇太子妃,于公于私,都得规劝二妹,引导二妹,否则将来岂不是让人取笑轻蔑皇室威仪,看低了皇家公主的体面尊贵? 陆嫤看着眼前这个言笑从容,满脸我这都是为你好的女子,恼得恨不能一声令下,教人掌嘴。倒也是她失了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痴傻纤弱的苏女竟是这样一个伶牙俐齿,毫无讲究的人。她初初入宫,太子大哥如今又是半死不活,自己是皇室贵女,是父皇心爱,这个女人怎么敢仅凭一时快意就来招惹于她!她不怕父皇怪责,不怕宫中针对吗! 大嫂好意,本宫心领,只是本宫身为皇室公主,身受父母血脉,即便是教导指引也都有父母相教,就不劳旁人了。陆嫤冷冷一撇嘴,目光凉凉地望向苏绵:人贵自知,大嫂初来乍到,总还是稳妥些好,勿要为了一时意气,将自己拖入深渊。本宫言尽于此,大嫂好自为之。陆嫤眉眼间都是冰冷的得意,纯粹的恶毒:哦,对了,本宫长久不与大哥请安,今日见了,就顺便一问,也不知大哥如今身子是否康健,大嫂在人烟稀末的东宫里可还适应啊? 苏绵素不惯与人争吵,若无旁事,也不爱争这些口舌上的锋利。 良言暖心,恶语伤人,何必敌人损己,无故争执。 可若有人硬是要往她的脸上打,那她也不介意用十倍百倍的力气打回去,能一次打疼,一次打怕,也省得今后种种麻烦困扰。 你在这里给谁称本宫?苏绵接了木槿递来的团扇,先是慢悠悠、笑眯眯地听完了陆嫤的话,而后眉眼骤沉,登时厉声发作了起来:皇室公主,受天下奉,得万民养,自当为天下表率,为女闺之楷模。可二妹却倚仗帝心慈爱,屡屡以骄性示人,此举不但让人对二妹这个公主不服不顺,更会对皇室仪范生出惶惑轻蔑。今日本宫既蒙圣上娘娘恩赐,得为皇家宗妇,就没有眼睁睁看着二妹祸乱宫规的道理,要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再纵容二妹下去,只怕臣属百姓都要疑皇室无矩,法度儿戏,更要疑惑圣心对错,偏宠废矩。本宫既为二妹长嫂,心中自然是希望二妹温淑贤良,不堕皇室威仪,更勿要让皇父之慈成为了你刻薄骄横的倚仗。 苏绵连连摇头,满面痛心,捂着心口一副气都要倒不上来的模样:我待二妹如亲,即便二妹对我多有误解,多有不恭,我也少不得多有忍耐。可如今事关国体,我这个做长嫂的就不能不狠下心肠,矫一矫二妹这尖酸心性,刻薄品格。 她说着偏头看向徐嬷嬷,开口吩咐:请二公主在这里好好静静心,回头若有惩处,本宫会亲自递了折子向父皇母后请罪,要杀要剐,要罚要逐,本宫一片丹心只为大魏,虽死无憾。 若是可能,苏绵根本不想现在就与这位寿康公主针锋相对。可如今她是东宫的太子妃,她的后退和宽容就是太子的退步和怯懦。一旦开了这个头,无数的风刀霜剑都会接踵而来,那么先头陆钺等人的苦心维系就会付诸东流。 她必须寸步不让,才能让那些暗处的阴谋陷阱不敢骤然冒头。否则,一步退,步步退,直到退无可退,便是东宫的绝壁深渊。 何况如今皇帝也不会轻易对她言罚。 她身后站着的是苏家,是后族赵家,是整个东宫,也是天下耳目。 苏家女儿冲喜入宫本就落人口实,若是再无故责罚,那即便是皇帝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再者,苏绵早知寿康公主不是个安分人,自然也对其有些计较打量。皇帝虽然对这位二公主颇见宠爱,却未见曾因她而责罚过哪家贵女命妇。 要知道往日里不买这位公主的账的人有很多,若是皇帝铁了心地就要纵容坏了这个闺女,那早就将遍朝大臣得罪了遍,也早就为着爱女的相思心肠而赐死长姐,另命聂麟尚主了。 皇帝的确是疼爱这个女儿,却还没有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他的宠爱是有条件和界限的,偏偏这位二公主不懂。 今日谁理亏,谁理直都是无从矫饰的,即便回头有所问罪,她也心有倚仗,不至毫无胜算。 有徐嬷嬷压阵,柳嬷嬷默许,寿康公主很快满脸愤恨懵然地被压跪在了御花园中。苏绵看着陆嫤目中几乎凝为实质的恶毒和恨意,面上仍毫无动容。 收拾住了这一个,就能压住很多个跃跃欲试的魑魅魍魉,这一波不亏。 将前后一应安置妥当,苏绵正欲离开,却见一宫装女子自不远处摇摇走来。她定神一望,先是恍惚,继而恍然。 哦豁,打了个小妖怪,来了个老妖怪。这位薛贵妃的风姿韵致,她当日一见,至今难忘。 第48章 绝代佳人 苏绵今日所以能如此利落地处置了陆嫤, 其中颇是要紧的一点便是陆嫤与她同属一辈,她身为长嫂,从公从私都有管教之责, 而陆嫤的言行品格是人人皆知的, 只怕就连皇帝自己也未必对陆嫤的德行一无所知。 她们之间再如何冲突也不过是平辈间事,但若这人换做贵妃薛素兰,那应付的法子就又不相同了。 薛素兰虽为妾室,却分属庶母,苏绵与她起了争执,其中的说法便不少也不小了。 苏绵并不怕此刻就与薛氏母女生出争执, 路到了这一步,该如何走, 便如何走。 薛贵妃今日发髻高耸, 如云如鸿, 其上黄金明玉, 步步生辉。她手执团扇慵慵而来,姿态曼妙,轻渺如烟。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2) 众人依礼见过, 苏绵亦颔首作礼,她本已做好了与薛氏针锋相对的准备, 谁知人家亦是清清淡淡地回了礼, 脸上还带着一抹如云如雾的笑。 若说貌美如仙,薛贵妃的确是称不上的, 她眉眼疏淡,像是一抹茫茫的云, 像是一弯渺渺的水, 但看其韵, 仿若云水随化,淡漠得不沾一点儿烟火气。可只消她微微一笑,轻轻一恼,便仿佛是石台上精致的偶人得了点化,眼波流转,媚骨天成。 她的美清凌凌的,淡漠疏远到极致,偏又从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透出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间似仙又似魅。 莫说是世上须眉,便是苏绵自己,亦不免为她惊心动神。 方才还说呢,也不知新来的皇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这几日耳朵里都听满了太子妃的名号,偏偏就是无缘一见。今日一见嘛......薛素兰以团扇遮半面,一双勾人心魄的眼仔仔细细将苏绵打量了一番:总还是皇后娘娘有儿孙福啊,这样天仙似的人物,看得我们也眼热得不成。她含笑抬目以扇遮光瞧了瞧天色:这会儿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问安吗? 从眼见薛素兰到现在彼此客套寒暄,苏绵的这颗心已经不知道坐了几回过山车。 她被薛素兰瞧得浑身都不自在,却未觉薛贵妃身上有什么令人厌恶的压力。 薛素兰不应该没有看到她被罚跪的女儿啊,怎么二公主一声不吭,她这个当娘的也瞧着毫无介意。 是忖着秋后算账还是...... 苏绵心中纷乱,面上却仍旧很持得住,她亦回笑点了点头:我做了几道点心奉给母后品尝,这会儿时辰正是时候。 所以说皇后娘娘好福气。薛素兰慵慵地摇着扇,随意地左右望了望:那我就不扰太子妃的行程了,请便。 直到离了甚远,苏绵仍旧是对此次相会一头雾水。 薛贵妃这一番寒暄,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远不近,不怨不怒,倒将她忽悠得满心疑虑,满腹不安。 她自认没有宫中人的谋算心计,所仗不过后势人情,她对薛贵妃有一种自来的忌惮和防备,今日更添了疑忌,便教她更难知手脚何如。 娘娘心底纯善,为人光明,即便责人,亦无龌龊糟践手段,这是您的福。柳嬷嬷替了木槿双福,搀着苏绵的手与她一道慢慢行着:宫中之事,说易也易,说繁也难,智者愚者,正误难断,若一味地钻进了这个里头,那就是自己进了迷谷,打着转儿地蹉跎耗损。娘娘心思通透,把自己的路走稳了,就不怕误入了虎狼之窝。人的心只这一颗,再精明的人,也未见心窍全开,事事精到,若要样样求全,最后只会落得个样样不全。老奴说句逾越的话,您的性子好,心思又这样灵巧,这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您知道自己要走的是哪条路,是什么样的一条路,您心中清明,心烛高照,就没有魑魅魍魉能谋了您的性命去。 柳嬷嬷说着摇头一笑:您看我,上了年岁,说话越发地颠三倒四,娘娘勿怪。 嬷嬷都是好心,我都明白。嬷嬷的话亦是金玉之言,我会记在心上。苏绵反手搀住她,见柳嬷嬷连连推辞,便退而吩咐双福扶着她:说一句没规矩的话,嬷嬷是东宫里的长辈,是皇祖母留给太子殿下的定山针,嬷嬷今后若有话尽可直言,若是我们还这样客套来规矩去,只怕都要远了生了,反倒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好意。 一行人一面走一面闲闲说笑,颇有些观风游景的兴头,苏绵到了此时心中也渐安定。 宫中人事繁杂,她多思多虑,熬的不过是自个儿的心神,还容易被人引到岔道儿上去。左右已是如此,不如坚定本心,清明心思,好生守住自己想守的,哪怕只做成了一件事呢,那也是她的一片真心了。 此刻日头已经渐渐上了来,自陆嫤被罚跪此处,便少有人自此经过,可暗中耳目却是半点不少。 薛素兰在御花园中慢慢游赏过,走时却连一眼都未夹陆嫤,反是搭着身边人的手,笑笑说道:不自量力,贪心不足,整日里净想着要抢旁人的心,挖旁人的肝,这样的人,纵然生来侥幸得了个金饭勺,可到了也不过是讨食儿的命。到底是一身的贱骨头,打胚子上就坏了根儿。她转脸看着傍边儿的女侍,掩唇笑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身旁的人哪里敢搭她这样的话,只能垂首噤声,默默不言。 薛素兰冷笑了两声,好没意思地轻轻一叹:罢了,这会子也没什么有趣儿的戏,得趣儿的角儿,这宫里可是一天比一天闷人了。她沉下脸,攥紧了双手,面上笑意尽敛,透着一股讥诮木然的森冷:就像个活棺材,要把人的魂都抽尽了。 说话声渐远渐没,直至什么响动儿都听不清了,陆嫤方才颓然跌跪在地上,咬着牙浑身细细地发着抖:贱人,贱人!她恨得满口里都是腥甜血味,双眼木木地盯着薛贵妃一行消失的方向,一面落泪,一面恨骂不已。 正阳宫将至时,苏绵便已在心中默演着一会儿要行的礼数,正微微地有些紧张,却见那日代皇后来家传旨的叶容叶姑姑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 娘娘在暖阁里等着小主子,一并留着说话的还有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和六皇子。奴婢引您进去。 苏绵含笑应了,一路向里行时,也在思量着叶容方才所言。 今日这个时辰方到正阳宫请安,正是为了避过六宫纷扰,适才见过贵妃,照说此刻妃嫔们早该各自散去,何以仍旧留于此处未曾离开呢? 德妃傅锦屏,淑妃梁敏,这二位皆是宫中高位嫔妃,当日伯娘提起她们二人也并未作详细说明,只说这二人素来温驯,服顺中宫,并无违逆之处。难不成是这二位与皇后颇是交好,所以留到此时也顺道与她联络感情吗? 不及细想,暖阁已近在眼前。苏绵深深呼了一口气,举步踏入阁中,照着规矩行礼跪叩,待她行礼行得头晕眼花,身子疲累,这参拜大礼方才算是了结。 好了,礼数都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玥儿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 这声音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明悦,苏绵心头的紧张为这份柔和倏然一松,面上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出来。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皇后赵云舒拉过苏绵的手,头一眼便被她的甜婉柔顺揉搓得心尖儿发软。 赵云舒的手温软微热,像她的声音,包容温柔。苏绵掀目向她瞧去,只觉这位皇后娘娘雍容可亲。 她的气度沉静,温润柔和,苏绵说不上她有多么美,可又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股无可言说的让人心折的温柔。 温柔到了极致,便难免软人肺腑。苏绵虽还未与她相处良久,却已不免对她生出满心的欢喜亲近来。 先见过淑妃和德妃。赵云舒半拥着她,笑看向立在几步外的两位丽人。 她先引她看过一个容貌娇艳,言笑洒落的华服女子:淑妃可等着本宫这位新媳妇良久了,只怕比我还要心急,好歹是我们小六年岁尚小,否则淑妃只怕要日日盯着、盼着儿媳进门了。 苏绵与淑妃见了礼,观她虽明艳迫人,却不见乖僻偏性,倒也略略松了口气。只是淑妃身边那个双目圆圆,身形瘦弱的小孩儿教她多看了两眼。 还不见过你大嫂。淑妃推了陆锋一步,见他行礼行得有模有样,才将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德妃则是温温雅雅,从容不迫。她容貌清秀,只一身书香气韵教人见之难忘。 总算是一一见过了礼,苏绵绷着脊背落了座,瞧着柳嬷嬷亲将她准备的食盒呈了上来。 多久没见过嬷嬷了。皇后吩咐人给柳嬷嬷加了个座儿,方才感慨了一句,就听淑妃笑道:来一趟正阳宫还要将这一位老妈妈一并带来,想来太子殿下也是多有不放心的缘故,可也是的,若是我们锋儿今后给我讨个这模样儿性情的媳妇回来,那我估摸着也得一步一忧,万不安心了。 几人一言一语,既不见外又没顾忌,苏绵被打趣得面红耳赤,犹自强作镇定,直等皇后出言解围,她才算是把自个儿给逃了出来。 听说你方才在御花园外头罚了人?皇后吩咐人将食盒开了,又教人另换上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发问:是不是有人不顾尊卑长幼,无故地冒犯了你? 苏绵听着皇后的口风,略思量了一晌,方欲开口,却见有宫人匆匆而入,在皇后身边低语了两句。 她不敢细听,也正疑惑,皇后却蓦地冷笑了一声,仍旧温温道:既是体弱,那就将素日为本宫调理身体的御医派过去,不管是什么病症,都要好好疗治。再差了人去仔细地盯着公主喝药,看好了,一口一顿都不得少。既是这样严重了,本宫瞧着就让她在宫中闷上两月,好好地发发汗,散散火,这两月的药喝完了,再看看她病症何如,若不好就接着喝,若好了,本宫还有理论。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豆腐皮包子 若说苏绵此前所做的是敲山震虎, 那皇后此举就是生生将恶虎爪牙拔尽。 宫中皆是灵省人,皇后如此行事,便是决意对太子妃一护到底。 连深得圣心的寿康公主都难逃重责, 旁的魑魅小人, 自然更要谨慎自守,藏牙收爪了。 苏绵深感皇后的用心,却也不由稍稍提起了神。这宫中看似花团锦簇,目见人人和善,但究竟皮下藏骨,善恶难断。她纵无害人之心, 却总要有防人之意。 宫人领命退下,皇后捧茶略抿了一抿, 方叹气道:合宫之人, 虽为骨肉, 可碍于国体, 却不得不分个尊卑长幼,也就不免有了远近亲疏。她柔目望向苏绵:你们都是我的孩儿,有功当赏, 有过当罚,如此, 才是天家气派, 才是皇室气度。 儿臣领训。苏绵起身福身一礼,见皇后略一点头, 才收了礼,颔首禀道:母后今日所闻半点不假, 若说在小家子, 二公主便是我的妹妹, 偶有冒犯这都不算什么,我这个做长嫂的还与她计较不成?可正如母后所言,皇室天家,骨肉最难相全,儿臣心里自是十分地怜惜疼爱妹妹们,可不管是为着她们的将来,还是为着皇家的规矩,儿臣都不敢以一己私情而有废国法。 苏绵伤感地轻轻一叹:儿臣今日责罚了妹妹,是想让她明白分寸和进退,这一时的不如意不过是自家儿女的一些磕碰,可一旦离了这皇宫,她所代表的便是天家气韵,儿臣不能不为父皇母后着想,不能不为大魏江山着想。一国公主若骄纵成性,善恶不辨,分寸全无,进退不解,将来总是贻笑天下,让皇室蒙羞。 她轻摇了摇头:只是儿臣所为虽出自真心,到底总还是让二妹积了怨气,添了误会,还累得母后伤怀,这也着实是儿臣处事不周,行事不慎,还请母后责罚。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心了。皇后含笑看着她,开口却犹带了几分叹息:罢了,你二妹素日虽然不守规矩,但总还是能听得进话的,等过了这一阵,她心里的怨气息了,想必就能体会你的一片苦心,也不会再如此冒撞不敬,犯上无矩了。 婆媳俩一番往来,寿康公主的罪名也便妥然落定。淑妃与德妃对视一眼,俱都是笑容淡淡,目中藏真。 苏绵笑眯眯地归了座,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出戏好歹是唱完了,寿康公主这回总也得脱一层皮,既担了罪又受了苦,想必今后就能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 今日你头一回来宫里请安,咱们就不说这些没兴头的事。皇后侧首瞧了瞧女官验后重新呈来的点心,目中满是疼爱的笑意:听说这里有不少都是太子妃亲手做的,那母后倒要好好尝尝。 皇后头一个看到的就是苏绵亲自捧来的一碟儿皮澄如晶,内馅莹绿的点心。 这是儿臣与人学来的一道点心,叫腐皮包子,这有荤素两样馅儿,请母后品尝。 皇后点着头,自己夹过一口,一尝之后,她难免颇有诧异:果然新鲜,入口清鲜,软韧香甜......从前倒是从未见过。 这里究竟还有两位宫嫔一位皇子,纵然皇后仍存不足,却也不能尽揽着吃独食。她搁了筷,随即便教人呈给淑妃德妃和六皇子品尝。 苏绵见她慢慢啜茶仍有回味,便接着呈了旁的点心一填此意。 这也好......当真是极好。皇后尝了两道便不教苏绵再来侍奉,只嘱她安稳坐了,她这里自有安顿。 这......锋儿,好没有规矩!苏绵方才坐定,便闻淑妃低斥了一声。她循声看去,正见六皇子眼泪汪汪地捧着那白玉小盘,这么会儿光景,盘中本就不多的腐皮包子也已经几乎要见了底儿。 妹妹何必这样,不过一道点心,孩子爱吃就吃了,你这样,我便是吃在了口,心里就安当了吗?德妃见淑妃虽然斥责,眉眼间却难掩心疼犹豫,心里也颇有几分明了。 宫中近年生出的孩儿俱都孱弱,这么小小年岁,平素里便已是汤药不断。被那些苦汤恶药日日地灌着,人坏了胃口,又还怎么能吃得进饭?不过是寻常敷衍,日渐虚弱。德妃素日与淑妃交好,也见过六皇子用饭的光景,那是艰难得不能再艰难,即便是吃了,回头也都不好克化,何尝见过这样主动地多用饭食? 德妃招招手,将六皇子揽在自己身边,慢慢喂着他又吃了两个,见他还有不足,却也不敢再喂。毕竟汤药伤身,就算能用得进去,也总不敢给他们吃杂了,吃多了。 把这枣泥糕给锋儿吃。皇后见陆锋进得香,自己心里也高兴。究竟是日日看在眼前的孩子,又是乖巧懂事,纵然不是她所出,她也对这孩子有颇多的怜惜和疼爱。 这是怎么说,让太子妃见笑了。淑妃见儿子胃口这样好,心里又高兴,又有些尴尬,却还是不忍阻止太过:倒也怨不得锋儿,太子妃带来的这些点心,有些是我们素日见也没见过的,就比如说这个腐皮包子,莫说我们了,就是二三岁的孩子,七八十岁的老人大约也能用得了,真是难为了太子妃的一番孝心。 这有什么见笑,就像母后说的,都是自家骨肉,锋儿若喜欢,回头我再教人送去。苏绵见这六七岁的小孩儿香香用饭的乖巧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软:说来也不怕娘娘们笑话,我自来就好读食书,也爱钻研这个,又看了旁人所制,所以才来借花献佛,若是喜欢,回头我写了方子送去,这也不算什么烦事。 谢谢嫂嫂。陆锋搁了筷,两只瘦仃仃的胳膊抬起一抱,很有礼貌地与她道了谢。苏绵看着他一张瘦削脸上两只晶莹澄澈的眼,也是微微一笑,学着他的模样抱了回去:不客气,小六喜欢就好。 这一番相会也算是宾主尽欢,纵然有了先头儿那些事,可后来苏绵所制的点心和陆锋的天真单纯都教这场会面显得颇是温馨。 淑妃德妃告退后,皇后便带了苏绵往她日常起居的地方去说话。 这两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是妥帖,却是难为了你这孩子。皇后与苏绵隔桌而坐,显得很是家常亲近:你才到这里来,今日就遇上了这样一件事,告诉母后,你心里可害怕恐惧? 恐惧倒是没有,就是觉着......今日我才出了东宫大门,二公主就这么急着寻上了门来,她......苏绵想了想,还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她究竟是单纯地对儿臣有颇多意见,特意寻事,还是为人指使,别有图谋?还有......苏绵索性将自己心中的疑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今日在御花园外儿臣见到了薛贵妃,我责罚了她的女儿,还以为今日难以善了,谁知道她居然像是毫不在意,连问都没有教人问一声,这......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3) 没事。皇后含笑拂了拂苏绵柔软的额发,看着她这副乖巧得格外惹人疼的模样,倒也明白了苏家众人对她的一切呵护偏爱:你很聪明,做事也很得体,二公主......二公主心计不算浅,却并非是个聪明人,不管是她本心所愿还是为人指使,你今日所做的都再对也没有了。至于薛贵妃...... 皇后收回手,吩咐人给苏绵上了一碗甜羹:薛贵妃并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她育有一儿一女,却......许她本就是淡漠人,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管的。 苏绵听得满头雾水,一时颇有些拿不准,可皇后面色犹豫,似有难言,她便接过叶容递来的红枣汤慢慢喝着,将这话给岔了开去。 皇后虽有一子,却因着种种谋算间隔而与儿子几乎分隔了十数载,平素不觉如何,今日看着这一个甜得暖人心的小姑娘,她方才觉着一个孩儿,一个女儿该有多么贴心。 只可惜...... 皇后遗憾地伸手擦了擦苏绵嘴角沾到的一点糖粉,笑道:真是个孩子,我听说你在家时最爱赖床,每日只恨起得早,天色暗,是不是? 苏绵一下窘得满脸通红。 今日过了,母后会发旨,你就安心留在东宫照应那里的事,我会尽量使人护着你,让你过得顺遂安稳一些,如此,也算是母后给你们家的交代了。 我......母后,我没有那么懒...... 我知道。皇后见她吃得香甜,自己也动了胃口,遂拿了果子闲闲吃着,还不忘逗逗这傻乎乎的丫头:这次到底是为难你了,一动不如一静,你初到宫中,很多事还没有理清,身边人还没有识明,母后这里烦事不少,你来了,少不得就得掺和进来,那不是好事。所以,母后要你在东宫安稳待着,待你慢慢理清了根底,扎稳了根基,到那时候,便是一静不如一动了。 皇后吃着手里的点心,无意地便回想起了苏绵适才带来的那些果点。 真是不能比,许是今日心中宽慰,她倒也颇动了些口腹之欲。 只可惜方才苏绵所带来的那些点心都给小六带着走了。 我听母后的话,会好好守住东宫,看清人心的。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乖巧,若你是我的女儿,我定也不舍得将你嫁到旁家。 苏绵面上微红,却知道皇后全是一番疼爱之心。她素来得长辈偏爱,也不觉有什么,便说说笑笑,将皇后逗得更加开怀。 婆媳俩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苏绵正殷勤地给皇后捏着肩膀,便见门外叶容欲进不进地为难犹豫。 她停了停,低声与皇后说了,叶容这才束手躬身地走了进来。 没事,有话就回罢。皇后在宫中蹉跎了这大半生,自认识人还是清的,玥儿这丫头纯善仁厚,天真无垢,很多话都不必避着她说。且能让叶容犹豫着该不该此时来禀的话定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叶容应了是,腹中转了几转,方将这时的事回明。 人既已进了冷宫,那也与死无异了,何必再要折辱她们?不必理会,依旧照我的话,该疗治的疗治,当安顿的安顿,只消她们没有吞天噬地的恶行,那谁也不许轻易地糟践人。 苏绵在旁静静听着,心中不免为宫中残酷而心惊胆寒。 若是往昔,这不过是一些让人唏嘘的故事,如今却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命,风水轮流转,听了这样的惨事谁人能不心惊? 她正皱着脸肃肃地想心思,却见柳嬷嬷满脸匆惶愤怒地走到门边上,径禀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东宫传了话来,说是皇上差了国师的徒弟和几位御医来为太子疗治,亲侍服药,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宫人传话,说宫中没个主子坐镇不像话,想请太子妃娘娘回去主持大局。 柳嬷嬷话还没落,苏绵便急急地起了身,皇后亦是面色大变,惊怒不已。 好,好,好啊!她咬着牙,点头慢慢笑了笑:皇上真是一片慈爱,让人动容啊。既如此,本宫也随同去看一看,瞧瞧是何方神仙,能疗治得了太子的症候! 第50章 殿下真好 娘娘。叶容匆忙间也顾不得礼数, 抬手轻轻按住了皇后的右臂:如今......圣上虽念子心切,却碍于圣体家法而未曾亲临,若是娘娘今日不顾规矩, 执意往探, 奴婢想,皇上只怕也就耐不住忧子之心了。若圣驾亲临,总归是父降子,君就臣,这于太子殿下的名声总是不好,也于祖宗规矩颇有妨碍, 娘娘三思啊。 叶容的话犹如冬日里临头的一盆冷水,让皇后连心带骨都寒透了。 就像是二十几年前那样, 她的儿子生受折磨, 她作为母亲, 作为皇后, 不但不能保护他,还要为着他的安危而忍痛割舍,与他宫城两隔。 那是她骨血相连的儿子, 是她这一生心魂所系,她却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他受尽折磨, 生死旦夕而不能保, 而无能护。 她知道叶容说的都是对的,这都是为了他们母子着想, 为了长远考量。 她与皇帝,他们赵家与皇家, 东宫与蓬莱宫之间的平衡本就已摇摇一系。她不往东宫横加干预, 皇帝也不能率先自往, 大肆动手。若她一去,这平衡顷刻之间倏然破落,到了那时,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她不怕己身安危,不惧命途无归,她却怕因自己一时之误而将儿子一生心血隐忍尽数败坏。 他们是这天下极尊贵的母子,可这血脉亲缘却比寻常人家更加疏远而艰难。 苏绵心中怒极,亦是心焦如焚,可她看着皇后此刻的神情,忽然从心底里觉得她十分可怜。 大局、权衡、江山、权势......这些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束缚将他们层层禁锢。 皇后何尝不想拼尽一切地去保护自己的儿子,可她却偏偏不能,也不敢。这于一个母亲而言当真是世上极为残忍惨痛的事了。 苏绵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握了握皇后的手:母后放心,儿臣会保护殿下,您相信我。 皇后目中盈泪,却始终未曾凝落。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道:好,母后教叶容陪着你一道,好孩子,不要怕,不管有什么事,母后替你们担着,去吧。 隐隐有啾啾鸟鸣透窗而入,这声音脆脆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欢快,一时之间,倒将屋内诡异而沉闷的氛围搅得七颠八倒,不伦不类。 承文承武仍旧守在后殿门前,面上带着笑,脚下却寸步不肯相让。 僵持了已经有一会儿了。承文含着笑,侧首向外望了一眼,才秉着一贯温温的语调,缓缓道:诸位大人奉旨而来,奴才们自不敢轻易拦阻。只是大人们奉的是主子的旨,奴才们奉的也一样是主子的意,圣命既下,谁敢不从,奴才们也没有一定要拦的意思,毕竟皇上爱子,担忧心切,奴才们算哪个台盘上的人物,敢来做这没下场,没好歹的事?实在是这会儿着实是不大方便,里头太子殿下正在更衣,大人们也晓得太子爷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儿,这只是挪腾着下床就得小一刻,这还是少说。就算是奴才们胆儿大,背了主子的意迎了诸位爷此时进去,那回头这犯上的名头儿,是奴才当呢?还是诸位大人当? 承文睁着眼睛说瞎话,腔儿却打得稳稳当当:说一句不大好听的,如今这光景一天一个样,有些事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说着,含笑的眼却隐隐含了几分沉沉的狠色:奴才就是个没了下场的人,可诸位大人却都前程似锦,前途无量,何必在这里与我等小人纠缠?如今奴才们不是教诸位大人抗旨逆上,只是请大人们稍等一等,这不但是为了太子爷的体面,也是......为了我等的身家性命嘛,大人们说奴才这个话有没有些儿理呢? 自然有礼。打头儿的国师徒弟付鼎笑了笑,应了承文的这番话。身后有人轻言低语,付鼎也毫不理会,只稍稍抬了抬手,两手一拱道:一地有一地的规矩,我们虽是圣使,也少不得要屈一屈身。其实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子,于我们而言都是君,作臣子的只能奉旨行事,自己能有什么主意?我听二位公公的话头颇有些夹枪带棒,其实大可不必。我们此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心尽力为太子殿下疗治金体,旁的,我们一概不理,一概不论。只是...... 他抬目,目中颇有些精明的锋利:今日这旨意到底是圣上的一片爱子之心,若是糟践了,只怕咱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赔的,我在这里只问二位公公一句准话,究竟是还要等多少时候,才能让我们入内疗治? 承文在宫中多少时候,连着金座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都已见识过了,此刻却被这样区区小道迫得心头发沉。 他凝目看向付鼎,见这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相貌堂堂,气度沉雍,虽则恭敬,举动间却自带风华。说这个付鼎是那国师郝允升的徒弟,他都觉着是糟蹋了这么一个精明沉稳之人。 那郝老道不知是多一个破败猥琐的样儿,也不知去哪儿搜罗得这样一个人品不俗的徒儿来这里同他一道儿坑蒙拐骗。 可惜了啊......承文眯了眯眼,心中更是警惕。 若此人一来就大喊大叫,以势欺人,那反倒不必放在心上,偏偏他字字句句诚恳恭谨,便是自己深知底细,某一瞬间也生出了几分迟疑错愕。 正没开解间,忽见双福肃着脸,一身寒气地走了过来,过来也不看对面儿的人,只对承文承武道:已安顿好了,娘娘说了,既诸位大人是奉旨来见,那便都是知规矩,讲礼数的人,太子殿下这几日身上煎熬得不成,让这些人动静轻些儿,若是扰了殿下,那就别怪东宫的规矩不认人。她说罢往对面瞧了一眼,微微皱眉与笑看向自己的付鼎道:看什么?没听到我在传太子妃娘娘的话?你这是什么规矩? 山野之人,礼数粗浅,碍了姑娘的眼,我向姑娘赔个不是。付鼎说罢还当真郑重一礼,眉眼间全然是一片诚挚的歉意。 双福被这人搅和得满头不清,却也不空受他的礼,只是觉着满心别扭,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双福走后,承文心中稍平。 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只消此处有个不好开罪的女主子,这些人也就不好明里暗里地使坏了。 东宫中自太子病发,便是日日汤药不断,这一行医官进入寝阁之前,都以为其中大约是一股子的破败苦腐味道,谁知一入寝阁,迎脸扑来的竟是一阵很清很淡的香。这股子香味仿佛还掺和着阳光的明媚,一嗅之下让人心中恬然,心神舒惬。 众人暗地里交换了个眼色儿,接着便随在付鼎身后,冲着帐中二位主子俯首叩礼。 免。苏绵坐在床畔,自重重帘幕中望出去,见打头儿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便知这应当就是郝允升的那位得志徒儿了。 这些医官都是身有名位之人,偏偏都要跟从一个白身,可见郝道长之势当真是如日中天。 这些人匆匆而来,为的是什么呢?是开一剂新的害人的方子,还是要来确定太子的身体是否已受血珍珠之毒的侵染?抑或二者皆有。 那日她乔装往宫中确定药饮有碍之后,东宫便传出新药有异,太子久服伤身的传闻。据说那时候陆钺还在服药之后大大吐血,几日不醒。从那以后,陆钺的旧药便也暂时停了。 再后来,谢元察觉了血珍珠的根底,却一时难以解除,只好先让陆钺空药不服,待血珍珠的药性稍缓,再加其他方剂慢慢调理回来。 如今陆钺停药已经有了些时候,算算时日,明天就该开始给他服用谢元临行时所留的丸药了。 偏偏这些人一刻也不肯死心,这就想着法子,忖着名头的又翻了回来。 血珍珠的阴毒已经让苏绵心中警惕厌恶,如今再让他们搅合,又不知要出了何种名目。 谁是此次主诊的医官?苏绵一手隔着被子无意识地轻轻拍着陆钺,搜检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心机来防备这些不知根底的胡鬼乱神。 一须发皆白的医官站了出来,行礼进行了自我介绍。 苏绵冷冷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们挨次靠过来为太子诊脉,不过都要依着我这里的规矩来。她叫了一声木槿,很快便有一小侍端着铜盆走了出来,木槿随同在侧,两人一并站定在帐前听候吩咐。 医官瞧得满头雾水,等听了苏绵接下来的话,更是人人生疑,心心不安。 可再如何,这都是太子妃之命,且只是要求他们在诊脉前仔细地洗个手,总归不算什么大事。 医官们一一净了手,排着队有秩序地为陆钺诊脉,几番过后,他们退到一旁自去商议,付鼎也净了手,躬身趋前,跪于帐外,仔细诊探。 良久,付鼎起身后退,站定之后出言问了一些陆钺近几日的饮食睡眠,得了回答,他略想了想,也不与医官商议,自己就给了一个结论。 苏绵本以为这些东西满腹诡计,即便来了也不是真心探脉,谁知这个付鼎所言字字句句竟似颇切厉害,无一不明。 可他越是如此,苏绵心中越是不安。 已知皇帝对太子多有忌惮,完全没安好心,已知国师郝老道恶事做尽,手段非常,又已知付鼎身为郝老道的徒弟,却医术过人,言行有矩,器宇不凡,举止有度。这样一个阵容,这样一群魑魅,他们对太子所存的可能真的是全然的好心吗? 蠢货害人,并无章法,心机骇人者若是惯于布局,那才是真正地教人反手无从。 苏绵正想七想八,忽觉指尖一暖,她回首望去,见陆钺静静地看着自己,神色镇定从容,仿佛外间魍魉皆不过一阵微不足道的风雨,纵然里头裹刀挟箭,也不足一道。 她心中稍安,忽然也生出无边的勇气。 付鼎所言所行都像是一个全然为了病患考虑的医者,可苏绵不能不戴着有色眼镜来看他。 她自知心机不足,便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来防备和守护了。 小道来时,圣上叮嘱,今后太子殿下汤药必得由小道与医官们日日亲侍服用,唯有如此,方能及时看准太子殿下症疾反应,及时调和整顿,如此,就不至再像从前,待太子殿下身受十足苦楚方有所悟。 苏绵无声冷笑,偏头与陆钺扮了个鬼脸。 露出来了,狐狸尾巴它露出来了! 原来东说西算了这么一大出,就是为了亲眼看着陆钺将那些掺了血珍珠的毒饮服下! 若是她没有来,若是她没有藏着一个空间仓库,那这件事就是滔天之祸,就是泰山之压,这样险恶毒辣,却偏偏裹着一层父子情深,君臣之道的外衣,让陆钺无论如何也拒绝不得。 血珍珠之毒无法验证,陆钺不服此药,就是不敬君父,就是心存叛逆,即是授人以柄,被动挨打。 苏绵气得一张脸红彤彤,偏偏此刻就是无从发作。陆钺看着她一张新月清荷般的小脸上满是憋屈愤怒的晕红,心头一软,无声微微一叹。 她仍旧挡在自己身前,为他的安危牵动喜忧。 分明是这样一个柔软纤弱的小丫头,娇气得须得人捧在手心仔细呵护,偏生却生出了一身坚韧的骨,不肯屈,不肯折,骄傲得让人心生怜惜,又十分佩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绵阿Q了一阵,问了一天服几次,服药饮食有什么忌讳,随即冷冷地教人退了出去。 没关系,别怕。苏绵冲着门外轻哼了一哼,回过身来乍着自己那点鼠胆握住了陆钺的手,又笨拙而僵硬地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有我在,你只要听我的,这些汤药就进不了你的口。你也别生气,他们现在得意,其实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等你好了,咱们就一个一个收拾过去,让他们瞧瞧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4) 陆钺看着她一脸温柔认真的哄孩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地好笑。 他并不怕,也不怒。这些事见得多了,心早已不会为此所动,也更加不值得。 饿了吗?陆钺不欲让她在这里为自己不平愤怒,就选了一个她最关心的话来转开她的注意:摆饭......歇午...... 苏绵心中一暖,从他身上收回了自己的爪子,笑眯眯回了一句殿下真好,便随即吩咐人摆饭过来。 第51章 软玉温香 新近开来的药每日傍晚时服用一回, 付鼎奉皇命留于东宫,与众医官一道调理太子身体。 用晚饭时苏绵照例未让人入寝阁侍候打搅。 她提了个食盒进了屋,先到帐中将用饭的桌子支上, 随后方将食盒中物一一端了出来。 陆钺背靠层层软枕高褥, 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他盯着桌上一盅白如雪,绵如羹的东西,略带询问地挑了挑眉。 是冰糖炖燕窝。苏绵一脸肉疼地将小盅端起,拿了汤匙舀出喂到他嘴边:慢慢吃,这个可贵了。 陆钺见她这会儿满脸的认真谨慎, 捧着这盅燕窝仿佛捧着一盒金玉珠宝,小心翼翼地不肯浪费一滴。 她本就生得娇怯可人, 清丽处如芙蓉初绽, 娇丽时若春睡海棠。再这样稍稍绷着脸, 满脸可怜巴巴的心疼神情便更是教人忍不住地心怜。 陆钺静了静心, 一意地盯视着眼前清羹。他自小虽不在宫中长大,却也算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只是燕窝之物,得之艰难, 价格昂贵,自来虽然履有听闻, 但此物毕竟未列入御贡之品, 宫中自然从无常例。 陆钺也曾尝过燕窝为菜,只是彼时心思并不在肴菜之上, 是以一直未曾用心。 今日静下心来,慢品细尝, 方知此间滋味。 冰糖? 苏绵小心地喂完了一盅, 才抿唇点了点头, 然后将自己预备与定国公等人一道开糖场的事也与他大略说了:我从前见人这样制糖,自己一试,果然不错,你觉着这个好吃吗? 好吃......若要银钱......寻徐嬷嬷吩咐...... 陆钺今日说话已经好了许多,渐能听清他原本的音色。苏绵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银钱......若是银钱能买来这些,她也就不必这样愁了。 如今大魏,即便是贵胄富户也少有流行吃燕窝的,便是宫中也极为少见,几乎没有。陆钺的身子久经虚耗,又逢毒害,这么些年,纵然外表瞧着尚好,可内里已是伤痕累累,虚弱处处。 他只是在强撑罢了。 燕窝滋补,又与陆钺所服之药无碍,此刻若能为他调养,这些积分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用了,不过若要金银我会开口,殿下安心养身罢。苏绵又端起一碗蛋羹慢慢地喂给他吃。这鸡蛋是从系统所换,蒸蛋的水,调料等物也几乎都是系统出品,这样一碗神仙蒸蛋,便是日日地吃,估摸着也不会腻人。 苏绵一面喂给他吃,一面自己也是嘴馋,陆钺瞧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有些心疼,又颇为动容。 殿下,等会儿付鼎那些人就要来看着你服药了。苏绵自己的晚饭也是一碗蛋羹,她草草用过,给两人都收整利落了,才和陆钺同款姿势地靠在床头,托着下巴和他絮絮叨叨。 没事...... 没事。两人同时开口,苏绵怔了一怔,侧首看他:殿下已经有了办法? 陆钺笑了笑,面上方才积蓄下来的几许温柔皆化作霜雪,他这样笑,便无端地教人起了畏惧心思。 不变应万变。陆钺看着苏绵此刻的神情,面上笑意微敛,随即慢慢阖目休息,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良久,苏绵先头心中还七上八下,左右忐忑,过了一会儿,她便心大地抱着夹纱软枕东想西想,神游天外,等陆钺轻轻咳了两声,她方才回过神来,满心担忧地给他拍了拍背。 她面上隐隐的惧色已退,对着他时,仍旧是一副乖乖巧巧,万般用心的模样,陆钺盯着她看了几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总是叹气老得快。苏绵不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肩:殿下近来总是叹气,若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一说,你放心,我嘴巴严得很,保证是个尽职尽责的树洞。 树洞?陆钺看她满眼无辜,一脸单纯,一时想叹叹不出,想笑又不敢笑,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来的这许多奇奇怪怪的话,说古怪也古怪,说有趣也的确有趣。 我跟你说,树洞就是......苏绵认真地和他科普了一下后世的流行语,然后和他促膝而坐,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只等他慢慢说出一些烦闷心忧,好为他一一化解。 毕竟人病着心里本就不舒服,照这人这闷劲儿,这等城府,估摸是就是憋出病来也是不肯与人说的。 苏绵从前没有喜欢过谁,许是见貌起意,或是早有倾慕,她没有多少纠结,就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这一位太子殿下不是普通的高岭之花,她不会追人,只能凭着本心对他好,至于结果如何......左右她尽力了,若是最终仍不能如愿,那也算是他们两个缘分浅薄。 陆钺被她这么瞧着,心上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他憋了半晌,也没法说出一件令他忧愁苦闷的事,最后只得道:整日留在屋中......有些闷...... 闷啊......苏绵挠了挠下巴,严肃地一点头:那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无。 苏绵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很有了主意。 陆钺看着她这副小呆瓜一样的表情,越发地想要叹气。 他此前从未对谁这样无奈过,也没人敢让他这般费心。如今困于一地,日日对着个心地光明得像是太阳花的小东西,他心里虽则有颇多无奈,更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恬。 殿下......殿下...... 陆钺难得走神,回过心来见她小脸严肃,像是有一件颇为重大的事要与他宣布的模样,他也只得认真起来,身上也绷足了劲儿。 一会儿他们即便是侍奉汤药,可有我在这里,一定不会有人敢硬闯进来,我想......她凑近到陆钺身边,低声唧唧咕咕说了一通,然后扯住他的袖口:殿下以为如何? 好。陆钺笑出了声,摇摇头道:由你......勿勉强...... 不勉强,我有特殊的躲药方法,一定能避过他们的耳目去,只要殿下都听我的,那也不必想什么其他的法子,就能轻轻松松将他们应付过去了。 进药时付鼎仅带了两位医官入内。 双福木槿立在重重帷帐之前,有意无意地遮蔽着三人视线。 苏绵坐于帐中,开口就教人将汤药递送进来。 求娘娘超生,臣等奉命亲侍汤药,这样......这样着实是让臣等无法交差啊,求娘娘给臣等一条活路...... 吵什么,太子殿下旧疾未愈,如今方才有了些精神,你有几个脑袋,敢在此地吵嚷,不要命了么?苏绵端着语调吓唬了医官一回,见这两语三言已将人吓退,她便暂缓和了声音道:本宫也知诸位大人的辛苦和为难,只是殿下安危本宫不能交付于人,这样吧......苏绵命双福木槿另又挽起了两层帘帐,到了这会儿,虽床前仍存纱帐,可医官们只消仔细瞧去,还是能隐约瞧见里头举动的。 如此也算是诸位大人尽了心,本宫此举还算妥当吧? 两位医官不敢言声,付鼎笑了笑,却当先应了一声是。 双福看着付鼎面上的笑,气鼓鼓地越发侧了身紧紧盯视住他,这些人里就这个最没好心眼儿,她得把这人看住了,不能让他把坏心思动到姑娘身上去! 陆钺半倚在床头,如先时答应苏绵的那样静静闭了双眼。苏绵端着药碗,侧身虚挡。这个角度是她试验了好几回的,也找人仔细瞧过,这样的姿势加上视觉的阻隔,帐外见到的只会是她俯身喂药的模样,他们不会疑她将药倒进了哪儿,也不会看到汤匙中的药汤都是如何凭空不见的。 一碗药喂了许久,这场戏也演得苏绵腰酸背痛,好容易将这些人都打发走了,她才松了口气地坐在床沿,伸手拍了拍陆钺的胳膊:走了,睁眼吧。 陆钺此刻目中有些疲态,仍旧撑着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苏绵见他情形不算太好,便先扶着他躺了回去。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殿下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闭上眼不许睁开,那些汤药我又丢到了哪里去? 陆钺微微蹙眉,眉心蹙痕犹深。闻言他撑开了眼皮,同样认真地回了她的话:你有苦衷......无需勉强...... 苏绵心头倏震,默默点了点头,这回却没再问了。 方才她不过一赌,赌他的心,也赌自己的心。 可到底还是她赢了。 无论将来事态何如,情分深浅,曾喜欢过这样一个人,她就不觉有什么遗憾了。 夜里外间起了风雨,凉意顺入窗隙,漫过层层帘帐,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苏绵素来最是怕冷,夏日于她,无论多么炎热,总是将将能捱得过去,可一到了冬日,无论被子多么厚实,她都总觉着四面透风,手脚凉冰冰得缓不过来。 陆钺即便疲惫得紧了,夜间仍是浅眠。苏绵方卷着被子挪腾了几番,他便睁眼借着明珠微光侧首看去。 两人间相隔的锦褥已经撤下,指尖相系的红绳铃铛却未摘取。陆钺仔细地挪着手,费力地将那颗铃铛握于掌心。 苏绵梦中偶有浅浅呓语,往日里听不分明,今日却隐隐能得些消息。 如今已经入夏,只是宫中殿高廊深,眼下又不算盛夏,是以并不难熬。今夜寒风冷雨,一下子吹散了几日累聚的热气,也的确是有些寒凉了。 身边很快偎过来一个不老实的糯团子。 陆钺于暗夜中无声一叹,任由她怕冷地偎了过来。 静夜暗香,幽幽甜甜,陆钺但觉自己颈窝被她毛茸茸的发顶微微拂着,一颗心也如同漂浮在一片渺茫的云端,让他心中生出少有的茫然和慌乱。 软玉温香,催骨断肠。 他猛地蹙起了眉,指尖微动,却到底没有碰响手心的铃铛。 一回生二回熟,在他头一次纵容她这样靠近的时候,就已没法狠心不顾一切地将人推走。 他以为今夜又要煎熬到夜半将止,谁知他方一生了放纵怜惜的心,不久便沉沉地重新睡了过去。 第52章 赖床 苏绵心中隐约地知道这是一场梦, 只是仍旧浑浑噩噩,神思朦胧,像是有什么牵着她, 引着她, 让她困于梦中,难以挣脱。 目中所见,心中所觉都让她觉着十分地熟悉,她昏昏沉沉地径自往一处房间走去,梦中她似乎是一抹游魂,纵眼前门墙阻隔, 也能够毫无阻碍地穿行而过。 屋中大床上躺着一个人,苏绵呆呆看着那面目模糊的人, 良久也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待她忍不住挪动一步时, 忽然看到床上的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托起了脑袋, 而后一个小小的瓷碗也凭空地凑到了那人嘴边。 是谁, 是谁......苏绵只觉心慌意乱,猝然间头痛欲裂,她尚未及张口呼痛, 便猛地自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的心跳得极快,一下下击捶着她的心口, 苏绵浑身起了一层细汗, 忍不住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缓和。 怎么了。耳边的声音温温沉沉, 像是一阵温柔而温暖的风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苏绵合上眼,侧首往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藏了藏, 许久, 她才猛地抬起头, 呆呆看着陆钺近在咫尺的面容。 陆钺微微蹙着眉,目中满是无从遮掩的担忧思虑。苏绵怔了怔,下意识地乍着胆子抬手按了按他的眉心。 做噩梦?陆钺无奈闭眼任她傻乎乎地动作,也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清醒。 苏绵看着陆钺颇显淡漠的面容,又见他偏头任自己施为的纵容,心口一空,她忽地皱紧了眉,小声惊道:那是我,好像是我的房间...... 苏绵收回手捂住脑袋,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慌得又惊又乱。 那是一场梦,却真实得让她心生疑忌,她心有所觉,却怎么都想不起,记不清了。 是梦......不怕......等觉到她身上微颤渐止,陆钺方艰难地挪着手臂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有心想问她梦到了什么才吓成这副模样,可一想到她方才初醒那般惊怕无依的惶然恐惧,陆钺便如何也不忍开口。 苏绵整个人窝在他的怀中,纵然还隔着一层绸被,可这样亲近的举动已是陆钺此生未有。 等颈窝处被一阵细细小小的呼吸一下下轻轻拂着,陆钺方无奈一笑,也自阖目将息。 这个早晨苏绵生生拖着陆钺赖了一个多时辰的床,等外头天光大亮了,苏绵还犹自藏着脸,哼哼唧唧不肯起身。 陆钺睁着眼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脚,静静地想了些心事。 外头承文承武已经捧着一应洗漱用具候了多时,孙嬷嬷从一开始的镇定到现在的尴尬无奈,面上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 这才入宫第几天,姑娘就把家里学的规矩都给忘光了!这会儿再起,磨蹭完都该吃午膳了。 她有心叫起,可一来里头还有一位太子殿下,谁知又是什么光景,二来她心里存了心疼姑娘的念想,也有些不欲这么把姑娘折腾起来。 孙嬷嬷心思复杂地左想右念,忽见双福匆匆而来,张口便道:嬷嬷,皇后娘娘身边的叶容姑姑来了,说皇后娘娘念太子妃恭谨孝顺,重重有赏,木槿姐姐这会儿正陪着她呢,您看...... 孙嬷嬷闻言眉毛一竖,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一二三四五了,清了清嗓子便要往里叫人。 苏绵这一夜睡得顺心又舒服,纵然早晨被噩梦惊了一跳,可后头就渐渐地缓和了过来。她睡得手暖脚暖,软绵绵把脸蹭进了被窝,吭吭唧唧地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哼哼,死活就是不肯起床。 人就在自己怀里,陆钺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无比清楚,感觉得无比清晰。 他此前从未见过什么人晨起时的模样,这会儿算是把这个小赖皮给看了个清。 外头孙嬷嬷虽然心急,却也不敢高声硬叫,人家是有了顾忌,苏绵却自通赖床绝技,死活地抱着身边的大抱枕继续睡。 等等......抱枕? 苏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慢动作地抬起了头,看到陆钺面上明显调侃戏谑的笑意,一张脸慢慢地慢慢地红了个彻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绵内心土拨鼠尖叫,面上却厚着脸皮举起一只爪子友好地冲他挥了挥,然后十分淡定镇定地慢慢起了床。 她保持着云淡风轻,沉稳大方的人设慢慢挪到了床边,然后猛地穿了鞋迅速地从帐中蹿了出去。 我的姑娘,不是老奴唠叨您,您瞧瞧您今儿这是什么规矩?回头被外头人知道了,那还不知道有多少口舌要嚼。别人就不说了,叶容姑姑可怎么办?您说,皇后娘娘一早地差了人来看您,赏您,结果您生生地撂了人家这么些时候,这该让皇后娘娘心里怎么想...... 苏绵垂着脑袋乖乖挨训,噘着嘴一声不吭,孙嬷嬷唠叨了半日,抬头见她这么副模样儿,心里立时就心疼得不成,一时间也自然唠叨不下去。 正打算说什么哄哄姑娘,就听承文隔着屏风过来禀道:奴才见过娘娘,太子殿下着人备了早膳,叮嘱娘娘用了膳再去与人说话。 孙嬷嬷闻言心里动了动,还是道:太子殿下仁厚,可究竟外头是皇后娘娘差来的人,总归是不可怠慢,这......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5) 嬷嬷不必焦忧,殿下已着人前去应酬,无碍的。 既然太子殿下给打了包票,孙嬷嬷立时就不打磕儿了。苏绵也弯着眼睛笑了笑,欢快地往床帐中连走带跑。 陆钺一身也早已收拾妥帖。他今日未曾束发,一头墨发半披肩上,别有一种慵懒的脉脉温柔。 陆钺这会儿正在看书,苏绵瞧着他的举动,一时忘了自己要说的,先惊喜道:殿下手上能动了? 好多了。陆钺抬目望向她,见她一身鹅黄衫裙,裙裾随摆,翩翩地像是晨光下一枝娇嫩明媚的花,连笑容也满是阳光的明媚,让人一见便忍不住随她一并笑了起来。 谢谢殿下为我解围。苏绵是个知错认错的好孩子,她侧身坐在床畔,看了陆钺片刻,然后伸手拽住他的袖口:今天早晨是我不对,我拖着殿下赖床了。 陆钺低头去看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 像是一捧盈盈的白玉,甲盖透着一点薄薄的粉,精致脆弱得教人忍不住心疼。 他复又抬目看着她,看她小心翼翼又一再胆大之后的忐忑和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害怕。 陆钺手握书卷,此刻有很多话准备与她慢慢分解,可偏偏到了此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殿下今天想吃什么? 她自顾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陆钺也无端松了口气。 不必日日亲自下厨。陆钺张了张嘴,将原本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另换了一句说了出来。 那有什么,我喜欢,而且厨中杂事自有人料理,我只是动一动手,并不辛苦。苏绵收回手,改为托着自己的下巴想菜单。 她确实很享受做菜的过程,也更喜欢自己所做饭菜的口味。且如今厨中虽然不如她前世那样便捷,但人工能弥补很多的不便不利,倒也与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中午喝虾丸汤,蒸米糕,八宝豆腐好不好?苏绵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目露期待地看向陆钺:殿下有什么忌口的吗? 无。陆钺从前在宫中饮食,动辄便是数十佳肴,可那时候的山珍海味似乎都不在心上,反是她此刻所说的这几道听起来颇有些简便清淡的菜让他存了些迫不及待的期望。 还有......苏绵双手合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叶姑姑来了好些时候,她肯定知道我是因为赖床才没有出去了......她笑得十分乖巧又不怀好意:今早是殿下赖床,我为了不打扰殿下才没有早起的,对不对? 陆钺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把人看得满面都是可怜巴巴的委屈无助,他方无奈一笑,摇摇头道:是,你高兴就好。 特别高兴,午饭我给殿下做一道枣泥山药糕,很好吃的,绝对不辜负殿下为我背的这口锅。苏绵强行与陆钺击了掌,高高兴兴地自去收整。 苏绵预备出门寻叶容说话时,见承文带着三个人自庭中绕到了耳房去,她立定瞧了一瞧,便听孙嬷嬷道:早晨承文公公还说今儿个东宫有外臣来拜,想那几个就是了。 屋中茶香氤氲,叶容的茶已经换过两遍,她却仍自面带微笑地候着,并不见半分不耐。 苏绵一进屋就先道了扰,叶容抢着话道:奴婢今日匆匆地来,想是扰了娘娘的事。说来奴婢还要向娘娘赔礼,原本昨晚就当与娘娘禀报的,只是这事起得突然,奴婢也只能来讨娘娘的嫌了。 人家说话这样好听,连台阶都给她递好了。苏绵并不是不识趣的人,面上立时便带了笑。 这回好了,借口也不必找了,她方才与陆钺说的要拿他当借口,也不过是那时一时之言,她能觉到陆钺对她的心软和妥协,他那样的人,连这样的事,这样的话也全都由着她,她心中也便略略有了些底气。 第53章 乖 苏绵对叶容素来很有好感。 叶容形貌整个透着一个正字, 虽然多少显得有些古板,却教人心中信任敬重。 姑姑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无碍的。苏绵听了叶容先头儿的口风, 就知她此来并非是为了代皇后赏赐赠礼。只是看到叶容如此郑重, 她心中也不免生出很多猜度。 这事皇后娘娘想了又想,还是觉着应当和您知会一声。叶容斜签着坐在下首,也没有再与苏绵客套卖关子。 太子妃娘娘对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所做点心精致异常,其味美香甜都不是宫中所能模仿。叶容叹了口气,还是起身福了福才道:当今子嗣不丰, 尤其是近几年出生的皇子公主,要么几个月就虚弱夭折, 要么就是战战兢兢地护着长大了, 也仍是一身病弱。娘娘也见过六皇子了, 素日里皇子用饭都很是艰难, 可偏偏用了娘娘所制的点心就一下子开了胃口,精神也好得多了。为了孩子,淑妃就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儿, 想从您这里借几个方子,学习学习, 好好调养皇子的身体。 哦。苏绵迟疑着点了点头, 眉头也微微蹙起。 几个点心方子苏绵并不吝惜,况且这些方子若能好好调理一个孩子的身体那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苏绵只怕六皇子喜爱那些点心多半都是因着点心中加了灵泉水和功德系统所出的几样食材的缘故。 方子并不是问题, 我在母后宫中已说了会赠方子给淑妃等人,这话并不是说假, 只是......苏绵将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弯, 才开口道:各人有各人的手艺, 即便方子相同,食材一般,可做出的味道也有千百变化,我只怕...... 娘娘不必忧心。叶容一下子笑了:您放心,淑妃并不是小肚鸡肠,心思颇多的人,点心照着方子做了出来,即便是六皇子不爱那个口儿,淑妃娘娘也只会觉着自己宫里的厨子不如人,万不会怪到娘娘身上,更不会疑心娘娘小气,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再说,皇后娘娘一心地疼您,若是这事是吃力不讨好的,皇后娘娘也绝不会让这话传到您耳中来。 那就好。苏绵赧然:是我想得多了,姑姑勿怪。 娘娘太客气了,奴婢何尝不知道您的为难之处?宫中本就是个须得多费思量的地方,娘娘如今这样谨慎,也多是为着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着想,奴婢都懂得。叶容安抚了苏绵一句,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几步小声问:昨儿那几位医官还有国师的徒弟付鼎可有再与娘娘为难?如今娘娘可还应付得来? 没有。苏绵摇摇头,眉眼之间却不见轻松,又将昨日到今日这些人的表现仔仔细细地与叶容说了:我看他们像是憋着什么大坏,他们越是规矩,我心里越是发寒。 叶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她细想了想,还是勉强笑了笑,安慰苏绵不必太过紧张:您是主子,不管有什么事,您只消拿准了主子的款儿,就能暂压一压这些人的气焰,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总还有皇后娘娘兜着,东宫中也有不少忠耿旧臣,娘娘着实不必日夜忧心,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该讨论的都已经讨论过,苏绵便接着同叶容看了看皇后送来的几样珠钗首饰。 她颇是喜欢其中的几对白玉钗水晶环,还有一支精致的海棠珠花和碧玉步摇。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压箱底儿的,虽说不是如今的时新样式,可论起古朴珍贵却不逊丝毫。叶容一一捧着给苏绵瞧过,见她喜欢得笑靥生花,心里也跟着一道儿高兴不已。 叶容离开时苏绵着人给她带了几盒糕点和甜卤,有再赠淑妃的,也有特意奉送给皇后的:若是母后喜欢,姑姑可日日差了人来带些点心回去给母后品尝,我这里每天都要新制很多,母后喜欢,就是我和太子的福气。 叶容来时心事重重,走时却是满心喜气。 与这位小主子相处,当真是让人犹见春风,也不怪娘娘方才见了一面,就对她颇为喜爱惦记。 送走了叶容等人,苏绵在当地静思了片刻,瞧了瞧天色,打算先回屋里去看看陆钺在做什么。 谁知等她满心欢喜地回了寝阁,等到的却是承文公事公办的禀报和拦阻:娘娘,太子殿下在内书房见外臣,此时不便引娘娘入见,若娘娘有什么要紧事,可先与奴才一言,奴才进去为娘娘通传禀报。 苏绵听着承文的话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今早隔窗见到的那几个身份未知的人。她失落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要人通传,自己闷闷地钻到厨房里,把自己全然投入到美食的世界中。 厨中满是一阵喧闹的烟火气息,人在其中浸得久了,很多俗世忧愁似乎都要从此远离。 苏绵低着头很是认真地处理食材,可却屡屡忍不住心神恍惚,惆怅失落。 他们共处一地满打满算不过四天,两人之间连聊天谈心也几乎没有。 她对他的了解一半是源于原书,一半是来于观察,他如今本就话语艰难,对她说过的话约莫十个指头就能数得清。 苏绵在心里长吁短叹,愁来愁去。一会儿觉着自己大约是在自作多情,一会儿又觉着陆钺对她颇多纵容体谅,也总是存了很多温柔心思。 他那样的人,骄傲耀眼得教人不由心生敬畏,而她......她当然也有很多优点,可人在自己喜欢的对象面前,大约都多多少少存了些颓然的不自信。 苏绵一会儿想着照陆钺那样的性子应当不会随随便便就对身边人显露温柔,一会儿又想着他较自己大了几岁,该不会是感动于她的细心照顾,又将她当作一个小弟小妹那样地照料宽容。 一时喜一时忧,一时悲一时怒,等她做好了饭,内心已经上演了数场大戏,脑袋也晕乎乎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 寝阁中素来是不允人随意出入的,苏绵提着两个食盒心不在焉地走了进去。她推开门将食盒搁下,正欲向里掀帘,忽然听到里头有细碎的话音儿传出。苏绵顿了顿,蹙起了眉,侧耳向里仔细一听,这回听到的却是陆钺断断续续的话声:先生莫要戏言。他缓了口气,淡淡道:苏女是苏侯掌珠......我待她......如妹...... 苏绵掀帘的手登时僵住,后头的话她没有再听,只是在听到里间儿向外的脚步声时,慌慌张张地躲了开去。 陆钺今日显见着好了许多,大约是停了那香毒许久,大约是此前谢元的疗治有效,总归如今是日见好转,若不再受香毒所扰,估摸着不过半月,他身上的僵冷就会彻底消退,到了那时,如今的这种种桎梏都会消弭无踪,他也不必再像这样任人陷害,忍人谋算。 苏绵一整天都很没有精神,虽然她认为自己强颜欢笑得很是能瞒过人的眼目,可偏偏这里的人都是人精子,不是城府似海就是惯察人色,她这点子道行不过一时就被人看了破。是以人人谨慎,侍候小心,生怕惹了主子伤心不快,却反而使得宫中气氛更加沉闷。 她犹在想着中午时听到的那几句话。 那时候和陆钺在屋中说话的是谈伯安谈先生,他走时苏绵还佯作无事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待她如妹......如妹...... 苏绵一瘪嘴,只觉心中十足委屈又十分失望失落。 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她也没有要怪陆钺的意思。她只是患得患失,无从开解,既舍不得又放不下。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爱而不得是这样的煎熬和痛苦。 苏绵忽然有些理解苏昭与聂麟之间的那段往事。 这世上有没有不存忧苦的情爱呢?若两心相惜,是否能一生相爱,永远不变? 苏绵知道自己的想法单纯又愚蠢,可她又忍不住地生出这样的妄念。 她素来很害怕失去,也有些恐惧改变。这也是她从不轻易动心的缘由之一。 可人心非草木铁石,怎么可能一直理智,永远脱俗? 苏绵苦着脸翻了个身,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要么干脆就这么放弃?苏绵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表白了心意,却被陆钺冷冷淡淡的一口拒绝的场景,一时间只觉满心失望,什么都不想做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怕他的。他那样一个人,和她有太多的不同。苏绵很怕他眉眼间的清冷淡漠,若是被他那样冷冷地看上一眼,她只觉自己心里都要受不了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苏绵仰面躺在榻上,举起手来无意识来回晃动纠缠,半日,她下了决心似的一握拳,然后闭上眼蜷着身子养神。 白日里苏绵可撑着精神假作无事,躲避开来,夜里她却不能,也不想再纵着性子和他闹脾气。 涉及到陆钺的身体健康苏绵并不曾有一丝的含糊,陆钺趴在枕上,感受着脊背上猫儿一样轻盈绵软的力道,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绵今夜踩得十分认真,一张小脸却也绷得十分严肃。陆钺一直阖目养神,两人皆是默默无言,直到入睡时分,苏绵复又将二人之间的隔褥垫起,然后笑眯眯对他道了一句晚安。 四下皆寂,陆钺却久久未曾入睡。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无奈地蹙了蹙眉,侧首看向睡得十分规矩的小丫头。 他静静望了她片时的工夫,目光微闪,继而一定,却是不由紧紧皱着眉,半日也未曾有过一分睡意。 夜半时候怀中又滚过来一只小小的绵团子。陆钺睁开眼,侧首看了她片刻,慢慢挣动着自己的手为她拢了拢被角,她却忽地从梦中半迷半醒地轻轻挣扎,下意识地要推开他往外躲。 陆钺眉峰倏敛,思量未动,手上却已将她牢牢地抱了回来。 乖,不闹。陆钺口拙舌钝,心中滋味百般,最终却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较为温软的话。 怀中人终究是抵不过睡意,没多久就往温暖的地方藏了藏,睡得满脸香甜。陆钺低首看着她,良久,自嘲一笑,也放任自己在这幽幽甜梦中陷得更深、更沉。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太子哥哥 夏天的太阳终于抖起了威风。今年炎夏殊热, 雨水也渐渐少了。纵然宫殿之中廊深宇阔,却也难抵这越发难熬的暑热之气。 苏绵提着食盒一路往寝阁行去。 食盒中是她今日新制的酸奶,里头搁了很多清甜的坚果和鲜果果干, 还略略铺了一点沙沙的白糖。酸奶用冰镇过, 凉凉润润地直沁肺腑,说是一碗酸奶,可七七八八搁了这许多的辅料,也几乎是一碗很可口的古代版冰淇淋了。 寝阁外照例守着承文承武两尊门神,苏绵一见他俩便知里头大约是有客。 她也不再往里行,转身便想先到自己的凤仪堂去歇一歇。 娘娘, 娘娘慢行。承文躬身赔笑拦了一把:太子殿下吩咐了,若是娘娘回来, 不必避忌, 只管往耳房暂歇, 待人走了, 奴才再去请娘娘回房。 苏绵停了步,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殿下既有要事,我不好打搅, 正巧今日新制了点心出来,我往母后那儿去一趟, 你们留在这儿侍候吧。 她说完就想走, 这回连承武都一并拦着了。 怎么,我出不得东宫的大门? 娘娘恕罪, 这说话就该用膳了,奴才脑袋笨, 手脚也不灵光, 只怕侍候不好, 再说今日殿下吩咐厨房进了娘娘喜欢的芝麻小排和龙凤呈祥,您这会儿往皇后娘娘那儿去,岂不就错过了......承文堆着笑刮心搜腑,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到最后苏绵都不忍看他满头满脸的大汗,只能点了点头,好让他省些力气。 寝阁中并未有人层层守着,苏绵轻手轻脚入内,想了想,正欲穿门而过往后间儿歇息,却见门帘微动,接着便走出一个脸熟的人来。 苏绵的目光现在那人面上一顿,继而对上他含笑的眼。她也下意识笑了笑,与他点点头。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6) 若不是今日再见,她都几乎要忘了当日在丰华楼中所救的这一位靖国公世子。 虞彻见到苏绵也是一怔。分别多时,离时尚春日未尽,如今已是夏花满园。 他一时恍惚,素来谨慎机敏,声色不动的人此刻竟不由入了神。 天气热,先自己去歇一歇,过会儿就摆饭了。陆钺自己驱着轮椅自门内行出,他说话时面上犹带笑意,目光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沉。 苏绵望了他一眼,不觉就有些不高兴地使了性子,也不行礼,也不问安,转身就往后间儿走。 虞彻眉眼倏动,不觉跟着走了两步。谈伯安一直站在虞彻身侧,见状不动声色地拽了他一把,目中已带了十足的警告意味。 外头的声响苏绵都没有在意,她只是有些奇怪虞彻怎么忽然进了宫。 照说他私自入京,如今还是个黑户,一旦被捉,那就是千刀万剐的罪责,陆钺召他入了东宫,就不怕回头被一锅端了? 苏绵只在这上头动了片时的心思就不再细想。 论起心计城府,十个她也顶不上人家一个,这些皇子龙孙,侯爵贵胄,大约从会吃饭会说话开始便要学着举动有制,进退有节,和他们玩儿心眼,她该是有多么想不开。 苏绵在后间儿落了座,百般无聊地趴在临窗榻上,伸手绕着垫褥上的流苏。 夏日闷热,饶是苏绵往时并不畏热,这会儿也难免有些受不住。 今年的天气惹得邪乎。她想起陆钺这几日看了邸报公文后越见沉冷的面容,心里也跟着一阵烦躁。 此世不同于她所在的后世,在这个世道夏天若是如此炎热那是会闹出大乱子来的。 心里焦躁,身上便立时沁出了一层热汗,苏绵左右瞧了瞧,忖着陆钺一时大约也不会来,便略略扯了扯衫子,拿来罗扇大力扇动。 她身上所着的白底绣娇丽海棠的衫裙已经足够轻薄,可偏偏衫长及腕,裙长过踝,说凉快也算凉快,说闷人也算得闷人。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再过两日她就能搬到凤仪堂去居住了。那时候她一个人睡,整张床都是她一个人的天下,再也不必怕挤着人家,身上也不用穿得整整齐齐,种种避讳。 哼!苏绵抬着下巴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距那日两人闹别扭或者说她一个人在心里闹别扭已经过去了五六日,陆钺防备了香毒,身子是一日比一日见好,再加上谢元留下的那些丸药,更是眼见着日日精神了起来。 这才好呢!苏绵摇动扇子的力道大了些,心道等他好了她就要搬回自己的屋里去,也不惹人烦,也不惹人厌! 苏绵这么想着,却难免觉着有些懈劲。她在这里满心的苦闷烦忧,人家指不定一点儿都没能发现,说不准还要高兴她终于没那么多话要来打搅他了。 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呢,哪有多余的心里来理会她这些伤春悲秋的多余情思!苏绵心里阴阳怪气地大声说了一句,然后像一条咸鱼一样瘫倒不动了。 陆钺一路寻过来时没想到自己一眼看到的是这样情景。 他几乎是立时将帘子按下,侧首厉目望向几步之外随侍的承文。 承文被陆钺的目光惊得心头一震,脑袋飞速运行想着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就听陆钺淡淡道了声退下。 承文离开时满心疑惑地掀起眼皮往自家主子身上瞧了一眼,一眼之下,他满心都是说不明的惊惧不宁,脚下也更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他没有再敢回头,也没有再敢升起好奇窃探的心思。 太子方才那样,就好像那屋中是什么不得冒犯,不可触及的禁地,若有人心存窥探私欲,即刻便会生不如死,灰飞烟灭。 苏绵睡得昏沉,方才拉开的衫子不觉被蹭下了肩头,露出一点梨花香雪一样的莹洁臂膀。 屋中甜香越显,可用心捕捉时,又若有似无,隐于心间。陆钺阖目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按住了眉心。 他坐于椅上,仍旧是一副端谨姿态,可一呼一吸之间,却觉狼狈压抑,灼燥不堪。 苏绵是自己醒过来的,屋中多了第二个人的气息,她虽然已经习惯了陆钺的存在,却也难免挣扎不安地寻回了神智。 陆钺仿佛在阖目养神,苏绵撑手坐起,懒洋洋地呆呆望着他。 这样热燥的天气,陆钺给人的感觉仍旧是一捧凉冰,他清冷惯了,即便是额上浮起细汗,也总是携了十二分的疏冷沉着。 他也忽地睁了眼,两人视线相触,苏绵还犹自呆怔,他便已先错开了目光。 苏绵一下子鼓起了脸,半点儿也不想再理会他。 她又不是老虎,至于这么怕她吗! 苏绵自顾穿鞋想要下榻,陆钺摇摇头,见她生气,虽不知她气什么,却也只得好声好气地开口:刚醒来,对镜整整妆再下来,不急。 苏绵听他这莫名的一句,气哼哼地挪到了银镜前,然后......她手忙脚乱地拢着衫子,自顾自窘成了一颗红苹果。 这算什么呢?苏绵背过身和自己生闷气,忖着她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大麻袋把自己裹起来,庄严庄重,严谨严肃,也好成全了太子殿下这一颗为长为兄的正人君子的心。 如今陆钺双手已经活动自如,苏绵不必再给他喂饭,便将酸奶分给了他一碗,自己也捧了一碗慢慢吃着。 这是第几碗?陆钺看着苏绵碗中铺着的一点碎碎的冰沙,眉峰微敛:虽是夏日,却不可这样贪凉,你......陆钺张了张口,大约也是不习惯自己这样唠唠叨叨的拖沓和温柔,最后只简短道:让徐嬷嬷跟着你,你身边的人没一个敢管着你的。 苏绵也有些新奇地盯着陆钺微蹙的眉头和他眉心那道浅浅的蹙痕。 他这样冷峻的表情,疏淡的性子,说出这样婆婆妈妈关心人的话,总觉着有些崩人设的别扭,又让她生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妄念和冲动。 我知道了,太子哥哥,你还有什么叮嘱的吗?苏绵满脸无辜纯良,一双眼亮晶晶,水汪汪,陆钺被她瞧得没脾气,目中也透出几分难以压制的笑意。 你比我爹爹和二哥还要唠叨呢,臣女知道太子殿下想当一位好兄长,今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好让殿下对我父兄有所交代,好不好? 苏绵说完这番话就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的这些脾气又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和他使性子,闹别扭。 是想证明什么,试探什么,还是想要个尘埃落定让人心灰心死的答案? 苏绵有些走神,尴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个转移话题的话头:殿下今日怎么见了虞彻?他如今能够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了吗? 陆钺闻言眉头微动,语气也有些冷沉:迟早的事,他的身份瞒不了多久,拖久了,难免给苏府惹来灾祸。 苏绵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其实也有些后怕:今天在这里见了他我还吓了一跳,当初匆匆一面,又隔了这么些时候,我都要忘了他这个人了。 闲人而已,何必费心。陆钺将手中的白瓷小碗搁在桌上,见苏绵一会儿就偷吃一口凉酸奶,索性抬手将她那碗挪到了手边来。 苏绵伸着手去抢自己的点心:我......我就吃这一碗,今后每天一碗,绝不多吃了,今天的你不能抢走......殿下不是素来节俭朴素吗?我是学殿下的,不能浪费! 陆钺看她这副张牙舞爪小奶猫的模样,忽地笑了笑,原本那酸奶碗在他手中就是个任由摆弄的架子,苏绵无论如何都够不到,他笑了之后,那碗却在她努力一把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没有希望当然会利索地放弃,可是进一步就能得到,难免就起了好胜和抢夺的心。 好了好了。陆钺眼见再逗就要把人逗急了,他拿过勺子往她口中喂了一勺,剩下的自己两口吃了干净:乖乖的不闹,忘了前几日御医的话,你体弱虚寒,是以畏冷趋热,你若再不听话,晚上房里的冰块也不必放了。 苏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酸奶被他一口喝尽,吃货之魂一下子觉醒,整个人委屈成了一只缩着爪子的小猫咪,生无可恋地蜷在了榻上,半晌都不想理人。 今日来的虾很是鲜甜,一部分留下做了虾酱和虾饼,剩下的都攒了丸子和好鸡炖了汤,还有你爱吃的碧粳米,宫中进了甜瓜,我已吩咐让人搁在冰盘里湃着,饭后允你尝一牙。陆钺驱使轮车行到榻旁冲她伸出手来:这回起不起? 吃货也是有尊严的!苏绵很有骨气地在心里冲他大声嚷嚷,手却不争气地搭在了他的手心。 先吃完这一顿再说,骨气下一回再要好了。 第55章 长生 宫中御厨的手艺也不全是吹出来的。 苏绵拿着汤匙吃着碗中鲜甜无比的虾丸, 登时觉着周身暑热散去,心里也没有方才那样烦躁了。 果然美食能疏散治愈一切的郁结郁闷! 这一桌子的饭食本来也不算什么龙肝凤髓,天上佳肴, 可苏绵吃得珍惜, 满脸享受,倒教与她共食的人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安逸闲适来。 这人间烟火,当真是极好的啊。 用过饭后,苏绵与陆钺一道在屋内散步消食。 外头四处有亲信值守,他们在屋中说话也就不必有所避忌。 如今殿下的情形一天比一天好,付鼎几乎日日都要给你请脉, 他不可能看不出你的身体情况,可他到了现在也不过是熬药送药, 甚至也不再强行要求亲眼监督你饮用汤药, 你说他是什么心思?苏绵差了人紧紧盯住付鼎一伙。他们仍旧往汤药内搁了血珍珠之毒, 可如今太子日渐好转, 血珍珠显然已经失了效用,可他们仿佛别无他想,一计不成也不再生出二计来, 这样安稳又不求上进的恶人探子却让苏绵心中更生警惕。 也许已经黔驴技穷,也许......也许血珍珠的毒性尚不足以致命, 只是会折损寿数, 加快旧毒发作侵蚀。陆钺看着苏绵满脸的不安,转而道:这几日你常常做了点心送到母后那儿去? 苏绵的心思还在上一件事里, 听陆钺发问,她不得不将心思转回来认真答话:是啊。她说罢犹豫了几息, 蹭到她身边状若随意地问道:如今皇上广招炼道修心之士, 精制延年益寿的丹丸, 全心求长生大道,听说近来已经大有所获。若将来能有所得,只怕还要为皇室重臣广赐丹药,同求长生不老之福,若皇上往东宫赐下丹丸,殿下会吃吗? 陆钺侧首笑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心思剔透,可在心近的人面前却毫无防备,心计全无。她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直白得教人哭笑不得,却又澄净得让人心软心怜。 不会。陆钺也诚然答她:自古追寻长生者从来都难善终,那千制万炼而来的丹丸是世上至刚至烈之毒。一旦沾染,天下苍生之心即刻消弭,私心过重,愚念妄想日炽,便是一心地要向自绝之路上走了。 殿下英明。苏绵一颗心终于安下,也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度说了出来:我这几日虽说是往母后宫中奉送点心,可其实是将点心赠给六皇子一尝。她止步望向陆钺,斟酌着道:我问过母后,自己也想了几日,我也不知自己的推测是对还是错,可我总觉着如今皇上服食丹丸,不只祸延国朝,也将这祸患延续到了儿孙身上。 近年来宫中所出皇子皇女多有夭折,唯一留下来的寿和公主今年七岁,六皇子今年六岁,二人身体虚弱,不思饮食,日日汤药,虽已尽心保养,却还是......苏绵有些不忍心说出后头的话,可就连太医也难保证公主皇子能平安长大,她便是再不忍心又有何用? 你疑心皇上服食丹药,丹毒侵体,贻害子孙?陆钺思量片刻,点头一叹:是我疏忽...... 你不能把所有的错处都自己担着,这和你有什么干系?苏绵护短惯了,一口气把他的话顶了回去:说这些都没有用,你说他是不是......是不是有毛病啊! 苏绵还没有忘记自己所在的是一个什么时代,有些话是绝不能轻易出口的,她满心气恼,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却也仍旧阴阳怪气:他倒是想要延绵子嗣,可偏偏最后受罪的都是嫔妃和孩子,人家都是有病才不得不服药养身,他这可好,没病非得找着药吃,药是随便乱吃的吗?劳民伤财,害人害己。 这话也没比方才好听多少,可苏绵心里实在是气愤不已。 任谁看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日日在生死线上挣扎,心里都不会对罪魁祸首有什么好感的。 我虽已将点心方子赠给了淑妃等人,可......宫中食材纵然已是精中取精,却还是不及功德系统所出的菜蔬果肉,再加系统中的食材兼有调理之用,才会对六皇子等人颇有益处。 辛苦了。陆钺见她气得粉面薄红,又觉好笑,又觉动容:这事我会想法解决,你已经尽了全力,不必将这些事都背在自己身上。 我当然不会自寻烦恼。苏绵点点头,虽然余怒未消,却也知目下多思无益:也没什么辛苦的,我做点心的时候多备一份也就是了,不算什么。 她摇摇头,见陆钺压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也知他大约是有了思量。 还有......苏绵将陆钺推到桌旁,自己与他相对而坐:殿下想来已经知道武威侯夫妇的事,乐仙郡君如今还在母后宫中,可无论是从公从私,母后都没有理由一直留着她,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这个法子有些冒险...... 但说无妨。 苏绵一下子笑了开来。她将自己写好的方子拿出给陆钺看了一眼,又将自己的方法唧唧咕咕说了一通,最后为难道:但是我估摸着他们都不至于太傻,一旦郡君出了事,只怕母后立刻就会惹来嫌疑,你现在方才好了一点儿,我听谈先生说......苏绵有些为他不值,心中却也不得不对他生出很多的敬佩:你为了安抚内忧,平定外患将自己的左右臂膀送出去了很多,如今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若是这时候惹来猜忌和更多的针对,我怕你会应付得很是艰难。 可你还是与我说了。陆钺含笑望向她:多谢,多谢玥儿帮我。 如她所言,此刻若是帮助乐仙郡君解脱,他或许会惹来很多的忌惮,东宫也会迎来一阵的疾风骤雨。可若是为保一己安身而多有避忌,那他也不是今日的他。 她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能懂他心之所向,明知危险而无所畏惧,生死祸福愿与他同担...... 陆钺看着这个娇柔得像是一捧盈盈绵雪的小姑娘,心中忽地一动,便生出些连他自己也难辨清的滋味来。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殿下不必客气。这是陆钺头一次唤她的小名,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勉力佯作无事:那我就去做了,殿下要不要先做些什么准备,免得人家找上了门来,我们还毫无防备。 陆钺笑了笑,抬手慢饮了一盏清茶。 风雨早已暗藏于东宫深处,早一刻起风,晚一刻落雨,都无甚分别。 稍晚时候,苏绵在皇后宫中见到了武威侯的妻子,乐仙郡君周瑶。 她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尤其是眉心一点落梅记,更是灵秀天赋,貌美动人。 可偏偏这样一个美人,如今风致凋零,苍白瘦弱,像是一朵开到荼蘼即将陨落的花儿,周身都携着一股让人心惊的灰败之气。 周瑶一身素衣,脂粉不施,身在炎夏,却似处于深秋隆冬,寂寥得教人从心底里生出寒意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7) 她活不长久了。 这是苏绵见到周瑶后最深刻的念想。 她忽然之间无比地痛恨厌恶那高坐金殿之上的天下之主。 他于天下苍生何惠,到了连君臣恩德和为人的体面都不顾惜,任意地折辱昔日功臣,折辱这为家为夫不得反抗的无辜女子。 如今天下不平,不知多少武人丧命于敌军刀下,若当今还有一点为国为民的心思,就不会做下这样没脸的事,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你不必担忧,本宫既说了要保你,就会竭尽全力免你落入虎狼之口。皇后气度雍容,却不见高高在上的姿态架子,显得很是亲切近人:你如今这样,让武威侯和家中孩子将来何以自处?他们还盼着你能归家团聚。 娘娘不必再安慰臣妇,您能保臣妇直到今日,便是到了九泉之下,臣妇也感念您的恩德。归家团聚这件事臣妇早已不敢再想,如今只盼着能早从这些孽障中解脱,也算是一生的福分。 皇后与苏绵对视一眼,伸手轻轻按住周瑶的手臂:死尚且无惧,又何惧挣扎求存?她盯着周瑶的双目,声音放得很轻,问出的话却很重:若本宫与太子妃有法保你,却要你容貌受损,身体有缺,你可愿一试? 周瑶一怔,在思绪尚未理清之时便已跌撞着跪倒在地:求皇后娘娘救我,求太子妃娘娘超生,只要不连累家人,不带累主子,臣妇什么都答应,什么都愿意! 周瑶伏在当地,激动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身上微微发着抖,一双原本已经发灰的眸中像是一时盛满了精光,看得人心头发酸也发瘆。 你先起来,听我说完再做决定。苏绵俯身伸手去搀她,周瑶却摇摇头躲开了她的手:若不是怕带累家人,不是怕带累皇后娘娘,臣妇早已毁了这张脸,戕了这条命,不管您说的是什么法子,哪怕是立时自断一臂,臣妇也毫无犹豫! 苏绵未曾料到周瑶是这样烈性的一个女子,决绝坚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心中对周瑶多有怜悯,又有些伤感的敬佩和不忍。 先起来,我们好好说话,没有那么严重,事情没到了绝路,不要先自己把自己逼死了。 苏绵强行搀起了周瑶,回头目带询问地看向皇后。 皇后点点头,与她一道将周瑶安抚下来,三人一番计议,最后周瑶不顾拦阻,执意向苏绵行了跪叩大礼。 离开皇后宫中时,苏绵听到耳边一阵轻渺铃响。 这是功德系统有重大变动的提示,上一回这样提醒还是在她救下全娘和杜璟虞彻之后,这一回再响,又不知是得了什么样的便利馈赠。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点人物与线人物 【检测当下所得积分满足系统升级条件, 是否升级?】 寝阁四角放了凉鼎冰盆,即便是离着帐中不近,也能觉到周身凉荫荫的, 教人养神养得颇为舒爽。 苏绵抱着薄毯侧身向外, 意识停留在灵境空间中激动得连连欢呼。 终于是能够升级了。 如今一级系统所能得到的食材有限,又颇为昂贵,若是能再升一级,那就能更好地为陆钺调养身体,也能将如今的生活质量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更重要的是,她想要通过不断升级得到系统第七级的馈赠品两颗可以随心变化的种子, 到了那时,寻得眠月谷落月花也就不再单单只是一个奢望, 她能够将这两颗种子变作落月花, 用来解陆钺身上的残毒。 那几乎是能保住陆钺性命的唯一方法。 【系统升至二级, 积分明细解锁, 是否察看?】 苏绵本正在细瞧升级过后系统剩下的积分还能维持几番交易,忽然看到界面上蹦出来的提醒,她便立时随手打开。 系统所提供的的积分明细的确是十分详细。 她一生功过几乎都列于其上, 有些少时所为的善事都被记入了明细,像是救助路边被轧瘸了腿的小猫或者帮助迷路的小朋友找到了家长这一类的事她都几乎要忘在了脑后, 如今一一看来, 倒像是又将她带回了那些天真无忧的年月,让她怀着唏嘘感慨的心将过往一一看遍。 当时她存着的的确是好心, 结局也自然欢喜圆满。可毕竟那时年纪小,过程中难免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天真举动。 当时瞧着只觉无奈可笑, 如今再看, 只觉既温暖又有趣。 过往救助人, 救助动物等的功德有大有小,而在她成为这个世界的苏绵之前,明细显示的最大功德积分便是让她失去生命的那一次见义勇为,舍己救人了。 现在想想,她都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 苏绵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这事也不愿再多深想。而且大约是当时生死一瞬,魂移魄转的缘故,她对于那件事前后的记忆多有模糊,很多细节早就记不清了。 前尘不提,如今让苏绵颇为在意的是近来几次积分的大量增长。 成为这个世界的苏绵之后,她为了系统升级,行事便多了几分目的性,只是那时候无论她怎么动用侯府的势力财力去积累功德,或是自己亲身助人,也不能再得到很多很多的功德积分。反而是近来,是那日遇到全娘和杜璟虞彻之后,她才入账了一大堆积分,还得到了系统所赠的两项福利。 【救助线人物:+1000000......】 【救助点人物:+100000.....】 【救助点人物:+100000......】 【救助线人物:+1000000......】 苏绵挠了挠脸蛋儿,看了看明细的前后顺序,又仔细左右一想,得出全娘和乐仙郡君周瑶便是这明细中所谓的线人物,那杜璟和虞彻则是明细所示的点人物的结论。 积分明细并不具体显示点人物和线人物姓甚名谁,如今奖励明细也还没有开启,苏绵也只能根据现有条件进行猜测。 可为什么全娘和周瑶是线人物,而虞彻和杜璟是点人物呢?而后空间仓库和灵境木屋藏身这两项系统奖励又是因谁而来? 苏绵轻轻叹了口气,自系统空间收回意念,不再细瞧。 激动过后,冷静下来,苏绵难免想了很多,也明白了许多。 在她穿入书中之前,积分明细所列的都是她过往的种种生活,那更像是一种记录和馈赠。 可在她穿入《射天狼》这本小说所在的世界后,明细中所列更像是一种游戏机制和奖励。 就像是她完成了什么任务,就会得到什么奖励,而身在此间的人,也不过是一个个的点人物、线人物,是构架起剧情的NPC,是她刷经验,得奖励的大小怪。 系统不在意她做了多少好事,救助了几人,对什么人生出了正面的影响和帮助,只在意她有没有帮到点人物和线人物,有没有从这些有价值的人身上得到她要得的升级所需的经验值。 这个认知让苏绵心中很不舒服。 可就眼下她所能得的这些证据和真相也只能推断出这样的结论。 苏绵微微蹙着眉,心中阵阵恍惚,一时觉着所在虚假,一时觉着所存真实。她正纠结得没个开解,忽觉额上微凉,继而一块柔软的帕子自她额头擦到颈窝,复又有凉凉的风徐徐拂过,是有人在为她轻轻打扇。 苏绵就在这般仔细的温柔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其实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生活在这里,这里就是真实的,她所爱的,所求的,爱她的,护她的都在这里,她会尽力保护他们,帮助他们,他们亦对她一片真心。 所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又有什么关系?身边的人是真的,这凉凉的风也是真的。 她忽然放下了这些日子来的执着、迷惑、纠结、不甘。 她心有不安,进退无门,爱恨无实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大失所常。但如今她已经不怕了。 她要在这里好好地生活,这是她心之所向,是她如今所念,是她心魂所牵,是她一生所安。 不管前路何如,不论爱恨可憾,她都会好好的,毫无遗憾地一步步地走好以后的路。 苏绵翻了个身面对着陆钺,忽地睁眼将他逮了个正着。 她不知道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目光是这样的。 他这样的人,也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会用这样温柔得近乎缱绻的目光去瞧另一个人吗? 苏绵望着他眉心的蹙痕,困倦之间有些恍惚地疑心方才那一刹的温柔不过是她心有所念的错觉。 不睡了?做噩梦了?陆钺犹豫了片时,执扇的手并未按下。他仍旧轻轻地打着扇,看着她一双妙目欲睁未睁,出口的话也不由柔和了下来。 不要扇,你也睡。苏绵懒洋洋地望着他,有些娇气地从鼻中嗯了一声:殿下快点睡。 她往他身边略挪了挪,两人之间还是隔了很远,但苏绵能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像是山尖冷雪,雨中寒松的味道。 凉凉的,让她心里很舒服。 约莫是心神有耗,约莫是心内已安,苏绵说过了这句话,便带着满面的笑和心中一点温柔的心事慢慢地睡了过去。 床上所铺,脑下所枕都是凉玉温席,可陆钺仍旧浸了满身热汗。 他火力壮,素来最是避热,若这屋中只他一人,冰盆甚至都能摆在床头高几之上。 陆钺叹了口气,看着身侧虽然沁了些细汗,却还是抱着毯子不松手的小姑娘,到底也只得无奈苦笑。 其实他有很多种法子,很多途径能将此事做到两全。 她有她所居的屋子,她甚至并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睡意渐酣,陆钺侧身神色不明地看着复又偎到自己身边的这一团暖雪。 他伸出的手几番张握,到底只松了劲,反手拂去了她脸侧的一点细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君,明天会长长的补上滴~ 第57章 侍寝 姑娘!双福本在一旁给苏绵打下手, 空闲时候回过头来,正见苏绵险些要将自己的手指搁在了刀口之下。 苏绵自己也被惊得一个激灵。 她搁下手上活计,心事重重地净了手, 又抹了香膏, 将今日中午的菜色都吩咐了下去,便转身神思恍惚地回了屋。 自那日将药方药膏赠给了乐仙郡君周瑶,至今已有七八日了,昨晚苏绵和陆钺得了皇后处送来的消息,说皇帝身边的郝姓道长算好了日子,今日便是郡君服侍皇上的好时候了。 苏绵当时真是想一个巴掌糊在那恬不知耻, 好色无德的皇帝老儿脸上。 且不说乐仙郡君周瑶原本已经有夫有子,只说人家心有所属, 无意荣华, 且其夫君武威侯罗晟还曾为他出生入死, 落得一身伤病, 他就全然没有理由,没有情由这样夺忠良之妻。 如此不堪,如此下作, 无论从法从德都已是无可宽恕,可偏偏人家是一国之君, 手握生杀之权, 权滥而法轻,自然就是如此一副荒淫无道之象。 若然此次苏绵没能根据前世一些经验和系统提供的药草制作出能够帮助周瑶的药膏, 那这一回,皇后和陆钺只怕就要与皇帝撕破脸了。 今日陆钺仍旧召了东宫属臣前来议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陆钺再召人来便不允外臣踏入寝房一步。于此事上苏绵心中十分欣悦。 她素来对自己的东西和自己的地方很是看重, 陆钺也就罢了, 若是还有其他人屡次踏足造访,她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自在。 苏绵不觉行至议事的屋房外,隔着一层软帘,里间的话声儿能很是清晰地让人听在耳中。 苏绵此来原本是寻陆钺说说话,安安心的,既然他这里事还没完,她也暂时不欲打搅,可她方才转身,便听里间一略带无奈的声音有些不忿,有些不平地冷冷道:武威侯就是个死心眼儿,他自谓是忠勇纯臣,不论对错,一味地效忠今上,从前也没少和咱们东宫对着干。如今遭了难,他怎么不去求他那英明神武的好主子,偏偏到了这个关口,是殿下和皇后娘娘一心相助。 这像是陆钺身边的亲信吴世元的声音,他曾隔着屏风与自己见过礼,陆钺提起他时,语气是少有的随意和亲近。 苏绵听到这话事关罗晟周瑶夫妻,便驻了步,微微蹙眉侧耳细听。 武威侯罗晟是忠勇纯臣,这事苏绵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晓得原来罗晟从前还曾处处与东宫为敌。 可彼时她看着皇后和陆钺对罗晟之妻周瑶的维护和尽心相助,还以为纵然两方并无深交,至少也是见面能够问好的友好关系,却没料到这位武威侯竟然会是东宫的半个敌人。 事已关心,苏绵虽不欲偷听,却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救助周瑶她绝不后悔,即便是同为女子,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她步入火坑的道理。 可这个罗晟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这是个死脑筋,不管旁人怎么对他好,他都横了心地要去效忠那无德无能的庸君? 罗晟于国有功,与孤立场相对,却并无私怨,这话不必再说。陆钺低沉微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样冷冷的,沉沉的声音让人一时想到被烟云笼罩的雪山峰顶,巍巍沉着,风雨不动。 主子一片公心,不存私意,臣只盼着罗晟识些好歹,莫要用一颗牛心把自个儿一家子逼进死路里去。吴世元说罢还是难忍怒意:自乐仙郡君入宫,不知得了皇后娘娘几番照拂,可到了今日,罗晟连一句感激之言也无,只怕主子的这一番好意最后都得喂了那无心的狗。 好了,这话咱们来来回回说过多少遍,有什么意思?谈伯安笑呵呵地截了吴世元的话,悠悠道:天下英才不知几何,难不成咱们主子都能收归掌中?你没能明白主子的苦心。这些人肯不肯将心归于东宫有什么要紧,他们只消一心为国,大节不亏,那就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人才嘛,总归都是大魏天下的,殿下要做的不是收服一人一心,而是平河山,安万民,这一二人的小小心思,种种别扭,不在殿下的眼睛里。 剩下的话苏绵没有再听,她抱臂慢悠悠地踱回了寝房,心中不住想着陆钺。 想他这个人,想他所行的事。 有时候她会觉着他离自己很远,他的心这样大,包容山河,势吞天下。有时候她也会觉着他离自己很近,是枕侧轻易便能依偎的肩膀,是夏日里一阵凉凉脉脉的风。 她恨喜欢他,一日比一日更加喜欢。 也一日比一日更加敬慕。 陆钺摒退随从,摇着轮椅慢慢回房时,便见苏绵皱着眉不停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和脖颈。 他面上闲适的笑容倏敛,在开口发问之时已经快速借着轮椅行到了榻旁。 怎么回事?被虫子咬了? 苏绵肌肤本就如雪如玉,这会儿被她自己抓得红痕道道,猛地瞧去难免教人心惊。 不是......苏绵依赖地伸出手臂给他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方才我忽然觉着身上痒,可我没有被咬啊...... 不许抓了。陆钺将她双手锢住,掉头吩咐人去请太医来给苏绵看诊。 难道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吗?还是说咬人的虫子太小了我没看到?一想到自己身上可能藏着虫子,苏绵登时头晕目眩,心口一阵阵地泛起恶心。 她最讨厌各种虫子了,什么虫子都讨厌,若真的是惹了虫子到身上,她只怕三两日都要吃不下饭。 御医还没来?承武已经差人去催了第三回 。他杀鸡抹脖子地对着承文一个苦笑:再磨蹭不来我怕咱们主子都要拆房了。 话多。承文斜了他一眼,自己心里亦是泛起了嘀咕。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8) 平素这位主儿虽则威重令严,却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偏偏今儿动了好大的肝火。照说御医也没磨蹭几时,偏偏这一趟一趟得催,惊得满宫里人心里都不安稳。 怎么样?可有看到异状?陆钺心绪不宁地驻在屏风之外,敛眉再三催问。 木槿双福还有孙嬷嬷都在帮着苏绵更衣细瞧,可无论怎么瞧,也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偏偏这位小主子只是呼痛呼痒,一眼看不准就要上手去挠。 她身上皮肤本就薄嫩,有几下力道使得狠了,便几乎立时见着了血印子。 罢了,都出去!陆钺听得心烦,往时心里的那许多顾忌也都被他一股脑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到外间守着,御医来了差人通禀,不许人随意入内。 往时陆钺虽则孤傲淡漠,却从不轻易动怒发威,今日他忍不住地露了几分狠厉气势出来,便慑得人如同鹌鹑一般,满心忐忑惊惧,不敢稍有违拗。 没事,出去吧。苏绵隔着衣衫不住地挠着手腕和脖颈,她心知如此十分不妥,却还是痛痒难耐,难以自制。 孙嬷嬷等人见二位主子都这样说,一时没办法。孙嬷嬷走到屋外,回身合上房门时,正见陆钺驱着轮椅一径入了屏风之后。 孙嬷嬷眉头一跳,忍着满腹的担忧心惊,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再挠身上就要留疤了,玥儿最爱美,回头痒止住了,只怕又要自己偷偷躲起来哭鼻子。陆钺眉头压得极紧,却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很柔:已经唤御医来了,浴殿中也都准备妥当,让御医探过脉就去浴殿好好泡一泡,不怕,不会是虫子。 陆钺见她双目盈泪,满脸的委屈和惊慌,心里亦是一阵不安,难以平静。 没事,有我在,即便有什么虫子也早都跑了。陆钺脱了外袍将她只着单衣的身子裹好,只犹豫了片时的工夫,他便将人抱在了膝上,揽在了怀中。 真的不是虫子吗?苏绵被他抱得紧,双手怎么都挣不开,最后只怕眼泪汪汪地望着人,一口一个求求殿下......求殿下了...... 陆钺心疼,几次险些忍不住松手让她解一解熬,可只消他一瞧见她身上那些略已见肿的红痕,就不得不忍下心,放软了语气一声声地哄。 她满腹的委屈,身上难受得止不住,一时间什么道理都不想讲,只趴在陆钺肩上无声地掉眼泪。 陆钺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一下下刺着,拧着。他笨拙又小心地轻拍着她的肩背,面色却阴沉冰冷得骇人。 无缘无故,她不至如此痛痒难安,看来是这些日子他太过仁慈,让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御医顶着陆钺冰冷的目光,哆哆嗦嗦地隔帕诊脉。 他这一路上几乎是被东宫的人连搀带扶一路拖拽过来的,来了就顶着这位活阎王的眼在这生死线上晃晃悠悠地打颤。 来东宫这么一遭,他觉着自己的寿都要短三年,若是回头他再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怕就是命到临头了。 究竟如何,直说就是。陆钺合手,一下下触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啰嗦话太平方都免了,说孤能听懂的。 是......是......御医的胆子已经被吓掉了半个,剩下的半个颤颤巍巍地挂着,说不得什么时候也要一并掉了下来:臣不敢妄言,太子妃娘娘这个情形有些像是对什么食材,或是衣料颇难消受,臣一时难断,得先问问娘娘今日起居,再瞧瞧娘娘衣物,方能有些决断。 陆钺摆摆手,立时便有人带太医前去查验,陆钺掀帐坐于床边,抬手抹了抹苏绵额上细汗:不怕,等人开了方子就好了。他不熟练地哄着床榻上双手被束,满脸委屈的小姑娘,心里虽则火气烦躁,却仍不忍对她露出半分:方才更了衣,这会儿穿着这身感觉身上好些了吗? 苏绵鼻头通红,不住地来回挪蹭,见他过来与她说话,想到他方才不讲理地把她的手捆住的模样,一时气恼地背过了脸去,半晌也不肯答言。 但她心里也在转着陆钺方才的问话。 她身上痛痒难止,想来必定是入口之物有异或是近肤衣料有碍。这会儿她身上换了一件,像是觉着好了些,又像是根本没什么用,她仔细感觉了一阵,除了让自己更加煎熬,便什么结论也得不出了。 御医去了一趟,再来回话时眼见着胆子都要唬破了。 他跪在几步之外,斟酌了几番用词,方要开口,忽听太子的声儿自账内传出,急切和峻冷几乎像是一柄冷锋,一痕利刃,瞬时便教人心头发寒。 去定国公府,请国公带府上医师速来东宫。 第58章 荏弱 浴殿中水汽缭绕, 满室皆浸着浴汤中药草清苦微凉的香气。 热汤微烫,灼灼地刺痛着肌肤,苏绵手指紧紧叩着池沿, 几番忍不住地想要离开汤池, 肩头却被孙嬷嬷用力按住,动弹不得。 重重帘帐之后的呜咽挣扎声入耳,陆钺阖目摩挲着指上碧色扳指,入鬓的剑眉压得极低,面色沉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徐嬷嬷随侍在一旁,见陆钺如此, 心中虽也服畏,却更多担忧。 太子少时便遍历生死, 在种种残酷心机谋算中挣扎着长成, 喜怒不形于色与他而言几乎已是一种保命的本能。 这种本能冷漠而残忍, 却也足够安全安稳。 徐嬷嬷看着此刻陆钺面上几乎无从掩饰的压抑忧虑, 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该喜还是当忧。 冷冰冰的寒铁存了向往温暖,守护光明的心, 这究竟是重生重启,还是飞蛾扑火, 转瞬即亡。 殿下不必担忧, 国公爷带来的这两个医师都颇得谢先生真传,他们既说这般可以缓解, 那就一定无碍。徐嬷嬷看了看陆钺的神色,顿了顿, 又道:此番太子妃之苦虽是祸患, 也是给东宫敲了个警钟, 待过会儿娘娘症状得解,不如就由老奴等人侍候着娘娘回到她所居的凤仪堂去休整养息。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当日着人仔细收拾了的,想必不会委屈了太子妃,如此,太子妃娘娘也能安心休养,您也...... 陆钺看过来的目光让徐嬷嬷剩下的话都化为无声。 她心头一个咯噔,悬于心上的大石也倏然落了下来。 她心中有万般担忧思虑,有百般阻拦理由,可...... 一来,她心中其实是很希望太子殿下能得一份贴心的温暖,纵然只有片刻,也好过一生孤寂冰凉。最重要的,是殿下心意已定,旁人即便是有满腹苦心,也都无甚用处。 帐后声息渐隐,渐至无声。陆钺蓦地睁开眼,定定瞧了一会儿,便驱着轮椅一径向里行去。 最初的灼痛过后,一股说不出的凉意温温地浸入躯体,苏绵只觉周身先时那股痛痒难耐的煎熬在这股凉热交替的滋味里慢慢散尽。她周身的力道似是都被抽尽,头脑也渐至昏沉,疲惫不已。 姑娘好些了吗?孙嬷嬷心疼地拭去苏绵满面的细汗冷泪,见苏绵虽神色疲累,却不再煎熬难耐,一颗心也跟着安了下来。 好了,这就没事了,老奴服侍姑娘起身,这药汤也算是泡够了。孙嬷嬷一挥手,木槿和双福就捧着长巾和衣衫迎了过来。 苏绵此刻连抬抬手指的力道也几乎没有,她将自己的身子往浴汤中沉了沉,半晌也懒得挪一挪地儿。 孙嬷嬷见姑娘又耍赖皮,却也不忍一再催促,只得一会儿摸一把浴汤,若是热汤见凉,便必得把人从里头捞出来了。 孙嬷嬷正满腹忧虑地想着心思,忽闻一阵压抑惊呼传入耳中。她先下意识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才目带不满地去瞧发出响动的木槿和双福。 两个丫头像两只缩脖子耷肩的没毛鹌鹑,乍着手,一副为难惊讶的模样。孙嬷嬷再细瞧去,自个儿心里也是唿得一惊,几乎要当地跳起身来。 隔着朦胧帘影,太子爷以巾帕覆了双眼,合手静静靠坐在轮椅之上。 徐嬷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儿掀帘而入与孙嬷嬷小声嘀咕了两句。 孙嬷嬷垂首望着趴在池边,要睡不睡的姑娘,心头一时间百味杂陈。 苏绵不喜陌生人太过亲近,徐嬷嬷早瞧出了这位姑娘的秉性,因此并不轻易靠前服侍。她望着浸了浴汤,肤如白雪,晕似红玉的太子妃,良久,垂目轻轻叹了一口气。 佳人美景,世所难得,更莫说这姑娘美的像是白玉海棠,灵韵如水,甜得浸人心窝。 只消不是铁石心肠的万恶之人,谁又能对着这样一个人,一颗心而无动于衷呢? 徐嬷嬷微微侧首瞧着太子爷眼上白帕,一时间又觉好笑,又觉无奈。 里头很快穿戴了妥帖,苏绵困得几乎要一步一倒,孙嬷嬷仔细扶着她,也没出言提醒,只同着徐嬷嬷一道将人扶到陆钺身边,看着太子爷伸手将姑娘抱到了膝上。 他眼上素帕早已摘落,苏绵窝进他怀中时倒是难得地清醒了片时,只是很快便被一阵让她安心舒意的熟悉气息所笼罩,她没有坚持太久,自顾自地偏头睡了过去。 陆钺此前没有这样抱过谁,她贴在他的心口,窝在他的怀中,就像是完完整整,妥妥帖帖地嵌在了他的心上。 陆钺不觉长松了一口气,复又抬目望向孙嬷嬷等人:今次且罢,再有下回,不必再侍于她身侧。 他的语调冷冷的,一双眼幽沉森冷,携着几许凉薄的肃杀意味。 他自沉稳若山,也自锋寒如刀。 孙嬷嬷尚且持得住,木槿双福却已是满身冷汗,膝盖发软。 直到陆钺离去,层帘尽合,双福方脸色发白地跌跪在地上,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今日就让你们再哭上一回。孙嬷嬷亦是面色苍白,目中却全是凛冽的坚韧:你们觉着殿下的怪责是否有失偏颇? 没有。木槿当地稳稳跪下:是我,是我和双福太过疏忽,若是我们二人色色样样亲自动手,哪怕是一眼不错地察看,姑娘今日都不会遭这个罪。是我们没能将嬷嬷交代的话放在心上,莫说今日不过一二责备,就是当下重重责罚,我也绝无二话。 你呢?孙嬷嬷看向双福:是不是觉着委屈,觉着害怕? 没有......我没有......双福瑟瑟地抹了眼泪,虽犹自呜咽不止,却还是倔强着脸道:木槿姐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就知道吃,就知道偷懒,要不是我......呜呜呜...... 孙嬷嬷冷着脸复又将二人细细看过,许久,她缓了神色,蹲身将两人稳稳搀了起来:这一次知错了,就绝没有下一回。方才太子殿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那可绝不是说假的,到了那时,不但我们和姑娘的主仆之情灰飞烟灭,就连这条性命也都没有脸面保住了,明白吗? 木槿明白,我也会看好双福。吃一堑长一智,这样的事绝不会再有下一回,若再有,我也没脸再见姑娘,没脸再回苏家,请嬷嬷放心。 孙嬷嬷点了点头,自己虽也是愧悔满腹,却不能像这两个丫头一样六神无主地只知道哭。她得记住教训,得拿得起来,得管得严实。 行了,你们两人这会儿这样,也没法儿到姑娘跟前儿侍候,先回去理理心思,等缓过来了,再来当值,顺道也好好想想,该怎么才能堵上这东宫里针对主子们的漏子。 一出浴殿,苏绵就有些了醒头儿,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一阵,一直到回了寝房,她才艰难地半睁着眼怔怔发呆。 苏绵这回可算是被折腾了个结结实实。一想到贴身的衣物有了什么猫腻,她就觉着全身上下都别别扭扭地不舒服。 东宫这半日也不见消停,这会儿定国公和医师尚未离开,就是在等陆钺过去详加商议讨论。 但这会儿他也着实是撂不开手。 嗯......衣服是哪来的?苏绵醒过神来头一个关心的就是贴身的衣物。 陆钺哭笑不得地将她的手合握了,温声道:是新的,过了水烘干烤过,别怕。 苏绵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变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这次到底是什么?你没事吧?东宫其他人也没事吧? 嗯。陆钺见她撑着精神一会儿一个问题,无奈地将她抱到床沿,哄她躺好休息。 苏绵这一日过得慌慌张张,神疲力竭,这会儿被他一双手稳稳地托放到床榻上,才后知后觉地有一点脸红:你可以叫醒我,你的腿还没好全,总压着不好。 知道不好,还总耍赖,嗯?陆钺看着她乖乖地躺回被窝,躺回他们二人的床帐里,心头忽地一动,也生出了一些说不明的安惬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苏绵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没理,她把半张脸都藏进了被子,又有些着急地问他:你的衣裳有没有问题? 她方才经了一场折磨,面色浮着晕红,带着一点弱态的娇美,有一瞬让陆钺都忍不住有些心悸。 没事。陆钺见她荏弱娇柔,玲珑妩媚,偏偏一双眼纯澈得像是要倒映人心,他伸出手去,顿了顿,压下手给她掖好了被子:我已经请了医师入宫,不会有事了,乖乖睡,等起身让你多喝一碗凉酸奶。 苏绵一下子笑弯了眼,想了想,还是趁机和他讨价还价:还要多一碗甜瓜,我要晚上吃。 陆钺抬眉,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苏绵两手抓着被褥边沿,为了吃货的尊严撑着气势和他针锋相对。 好。陆钺被她脸上的表情逗笑:乖乖睡,不许再说话。 苏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顾不得想他这次为什么这样好说话,转眼便沉入了更深的梦境中去。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情思 玥儿五感敏锐, 这一回算是又提前破了他们一计。赵云涛此刻心里也十分地不舒服,恨不能提刀上门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好好长长记性,可这会儿他这位大外甥眼见着都要吃人了, 他再在这里拱火, 那叫唯恐天下不乱。 毕竟还不是彻底翻脸的时候啊。 大魏四境不宁,边患纷起,藩王侯爵,多起趁乱逐鹿之意。而今内外交困,山河不平,太子身边得力之人多为国而远征护民, 即便京内犹有几番后手安置,却也不能贸然掀起朝堂动荡, 若真到了那时, 那便是山河染血, 尸骨成堆, 是以这万里江山为这一时私愤陪葬。 太子素来心智果敢,心思深沉,绝非以一己私心混乱大局之人...... 嗯, 目下确实无法将这些蠹虫连根拔起。 赵云涛松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安抚一二, 却见陆钺笑笑, 冷厉的眉眼间一片寒凉阴沉:那就先给这颗腐败的大树修修枝叶,谁伸了手, 就剁了他的胳膊,这应当不碍大局吧? 这倒是不碍大局, 可也免不了会惹来种种忌惮和谋算。 只是......赵云涛瞧着外甥那张人挡杀人的脸, 劝阻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孩子虽也算是他眼看着长大, 可自小在这些生死关里长大的人,哪里还会有天真澄澈的心思,想要活,就只能比别人更狠,更能忍,也要比那些心怀歹意的人更强,走得更高,走得更远。 如此,才能真正防备拦阻那些扑面而来的残酷谋陷,才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心中所念。 这样想着,赵云涛免不得有些心疼这个太子外甥。 长风啊。赵云涛心念几转,到底忍不住开口试探他的心思:如今玥儿的身子如何了?没有大碍了吧? 无事。陆钺摇摇头,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39) 哦,无事好,没事就好......赵云涛点着头,又含笑道:这些日子玥儿将你照料得好,她对咱们也是颇有恩德,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赏赐嘉奖才能平得了这份恩情。 陆钺眸光一转,定定看了赵云涛一眼,却只是笑笑,没有答言。 你母后对她也是颇多喜爱感激,所以前些日子才破例赠了苏家一块玉璧,以完璧归赵之诺换取苏家满门安心。这...... 舅舅。陆钺抬眉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您不必费心,我......自有考量。 话说到这一步,赵云涛也知道再说无趣。这外甥打小儿就极有主意,很多事,很多话,旁人都是掺不进手去的。 这孩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可有些时候,赵云涛竟觉着他比自己还要老成。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潇洒,飞扬得意,他又是这么一个文武全才之人。这样的人,合该春风得意,纵意洒脱,如今,却偏生要将这沉沉江山担在肩头,这么重的担子,谁又能轻松得了? 此事不提,有消息传来,你那父皇打算允五皇子入政事堂,代你先时之位,参文武政务,这事,你怎么想? 五皇子陆钰?陆钺挑眉,微微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让赵云涛也跟着摇头失笑。 罢了,也是我庸人自扰,多话多言,这么个棒槌进了政事堂,除了自揭其短,还能有什么用处? 那倒未必。陆钺饶有兴味地抚了抚翡翠扳指,沉冷目中满是颇有意味的笑:看看吧,我想,五弟这一回会让众人刮目相看。 苏绵睡起来时外头天色已隐隐见暗,她困倦地揉了揉额头,睡意朦胧地拥着被子坐起了身。 帐外灯火隐约,苏绵穿鞋下榻,循着烛火光亮处行去。 案上堆满了公文邸报,陆钺一手虚握,轮廓分明的脸在烛火遮映之下显出了几分慵懒的俊美,像是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猛虎雄狮,瞧着安闲安逸,却始终隐着一股让人不堪轻易靠近的危险的爆发力。 苏绵放轻了手脚,本欲趁其不备吓他一跳,谁知她才将将靠近,就被他回身捉了个正着。 苏绵反被他吓得一怔,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他揽到身边,置于灯下稳稳坐着。 难不难受? 夜晚本就是人心极为脆弱的时候,此刻灯火朦胧,人声温柔,苏绵也蓦地生出了几分说不明的委屈和依赖。 没事了,就是胳膊上好像起了些红印,你看。 陆钺握过她的手臂,在灯下细细瞧了一遍。 她的肌肤白得像是无暇的羊脂玉,这会儿灯下观玉,难免教人心神微动。 雪白的软玉上沾了几许红梅一样的印痕,像是雪原生花,可怜得让人心动。 不怕,大夫留了药,等晚上睡前涂一遍,两三日就无事了。 苏绵这才放心。 她偏头看了看外间天色,懵懵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激灵,想起了今天困扰了她一日的心事。 殿下,这会儿乐仙郡君是不是已经被召到蓬莱宫侍寝了? 嗯。见她无事,陆钺心神微舒,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笑着答她的话:不怕,有人看着,即便真有什么乱子,也能及时将人救下来。 那当然,殿下神通广大,英明神武。苏绵见他说得笃定,不由地便相信着他的每一句话:殿下,我有话想问你。 陆钺见她一副认真的小样,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宫中来了上好的鳜鱼,我教人仿你上回那样炸过再烧,还煮了一道糖水,是先用饭,还是先说事? 这可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苏绵看着陆钺带笑的眼,莫名觉着他好像是在逗弄自己。 先说话。苏绵沉痛地暂时舍弃了吃货的良心,选择稍稍维护一下自己在陆钺心里的形象。虽然可能已经有些来不及,但是破罐子也不能就破摔啊。她还是得亡羊补牢,自欺欺人。 陆钺看着她微微皱着的秀气眉头,垂目压住了眼里的笑意。否则回头让这娇气包看到了,他还是得费时费力费心地去哄。 我认为还是先吃,毕竟吃饱了脑袋才能动得起来,是不是? 你学我!苏绵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指着他:学人不如人,殿下太坏了。 陆钺阖目向后靠了靠,压着眉笑得一脸闲适。 最后还是决定先吃再说。 今天的鳜鱼酸甜可口,炸得酥而不焦,苏绵撸起袖子,本打算一人独占一条,谁知陆钺只给她夹了几块鱼腹上极细嫩入味的肉,剩下的便教人撤了下去。 天晚了,过会儿还得服药,想吃明天中午再让人做,好不好?陆钺看着她对着那盘被端走的鱼肉那副难分难舍,心碎嘴馋的模样,只觉她可爱得让人心软,又让他忍不住地发笑。 苏绵哀怨地看了陆钺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保住碗里这些肉再说。 她一面吃一面用不满的眼神瞟了陆钺数眼,等吃完了,她摸着肚子在地上来回散步消食,才开始发表自己的不满和委屈:殿下比我爹爹还要严格,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殿下大我几岁,且从心底里拿我当自家小妹,既然自认为兄长,就难免管束颇多了,对不对? 她这话酸溜溜的,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刺,陆钺看着她一张白嫩小脸上既认真又气愤的表情,心中滋味一时复杂难辨。 苏绵见一句话将人噎住,暗地里撇撇嘴,还是打算先不这样为难于他。嘴硬心软,外冷内热嘛,她懂得。 殿下,用饭前我想问的是,周瑶的夫君罗晟,他真的和东宫曾经相对吗? 陆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立场不同,对错难说,他并非大恶之人,我与他并无私怨。 苏绵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替他委屈:人家帮了你,至少还要说声谢谢呢,可我听说他直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后他还是一根筋地要跟着那一位和你作对,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陆钺望着她目中清透而纯粹的愤怒和一张太阳花一般明媚的小脸,莫名地,很是排斥让她沾染到这些污浊杂务:若真的是非不辨,恩仇难分,那就是蠢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人,如何还有余力与我作对? 说来说去,殿下总是惜才。苏绵这会儿真是佩服他了:殿下惜才,我却是个小心眼儿,若他真的不识好歹到了蠢钝如猪的地步,我可不会轻轻地就放过他去。 哦?陆钺笑意温柔:玥儿这么厉害,那孤就全凭玥儿为我讨回公道了。 那当然。苏绵很讲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的。 她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都显出了那份毫无雕琢的稚气笨拙。陆钺不是块木头,自然晓得这毫无遮饰的信任有多么珍贵难得。 她不过这么小小的一个,他轻易便能将她护在怀中。可她的确如他所说,一直在竭尽全力,不计得失地保护他,心疼他,怜惜他。 陆钺笑笑,垂下的双眸中满是沉墨般翻滚涌动的风云起落。 怜惜,心疼,真是让人心动不已的情思啊。 第60章 恶龙 苏绵心里存着事, 虽然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实。 陆钺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把她抱在怀里, 轻轻地在她肩上拍哄:蓬莱宫有人接应, 即便真的出了岔子,周氏也不会吃亏受罪,乖乖睡,别等着。 嗯......苏绵皱着眉往他颈窝里藏,不耐烦地在被子里踢了踢腿:等......就等...... 陆钺隔着被子轻轻拥着她,这小小暖暖的一团, 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依靠他。 他笑了笑, 微微侧首看着她微微皱起的小脸, 一时也没有再劝, 只是仍旧轻轻给她拍着背, 哄着她慢慢入睡。 在昏昏暗夜里,陆钺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闭上眼, 微微偏头,便能觉到她柔软的额头轻轻挨过自己的下巴。 主子, 诸事已毕, 乐仙郡君已被送归净房,待天明处置。承文的声音自重重帘幕后传进来, 苏绵撑起眼皮迷迷糊糊地听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没事了。她欣喜地揪住陆钺的被角, 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亮亮地照映人心。 是, 没事了, 小主子能不能安心就寝?陆钺无奈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说了没事,不肯信我? 当然不是了,我最相信殿下了。苏绵捂着一侧被掐疼了的脸仰着头冲他乖乖一笑:殿下宅心仁厚,明断果决,一言千金,是世上最可靠,最善良,最英明的人。 陆钺往日也听过不少或含蓄或豪放的夸赞吹捧,像是这么朴实直白的他倒是头一遭听说。 可偏偏她仰着一张乖巧漂亮的小脸,窝在自己怀中语声绵绵地和他撒娇,对他卖乖,他便一时只觉着她这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动听无比,一字一句都要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 不困了?陆钺单手覆在她的脑后,轻轻顺着她微凉的发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这会儿不睡,天亮了又该难受。 苏绵白日里几乎是被折腾了一天,晚上又撑着不肯睡,她自然不是铁打的,身子还特别虚弱,这会儿兴奋激动过后,被他这样暖暖抱着,温言哄着,她便觉一股舒惬的懒倦自她心底而起,一点点哄软了她的心腑筋骨,让她如卧云端,睡意朦胧。 颈窝被她浅浅的呼吸拂得微痒,陆钺却生不出丝毫避躲的心思。 怀中的小姑娘无知无觉间更往他怀中依偎躲藏,仿佛这三千红尘,也只有这一处是她心之所安,心之所向。 陆钺从没有对谁动过心,用过情,可他素来都明白自己的心,能够以最为冷静甚至冷漠的态度去分析解读自己的每一分情绪,然后精准地控制它们,利用它们,拿捏它们。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会为情字所困。 他最懒于自欺欺人,所以在他心绪稍有更变的时候,他便已明白自己内心生出了什么样的变化。 可在初初有觉时,他居然也做出了自欺欺人之举。 待她如妹......陆钺拥着她,想到自己昔日所言,良久,他在暗夜里自嘲一笑。世上岂有他这样的兄长,什么样的长兄才会对自己的妹妹生出这样近乎荒唐的靡乱心思。 为什么是她?这个问题近来陆钺独自冷静时也常常不断自询,可当他以为他足够冷静,足够冷漠时,却总会因着看她一眼,与她一言而将自己心中筑起的坚冰无声融化。 他会因她而心软,会为她而心怜,会因她一再让步,会为她次次妥协。 她诚然长得很美,极美,她还有些旁人不能及的美妙之处。可那些都不当是他动心的理由。 牡丹再美,世上总还有百花争艳,他身居此位,纵然寡欲无求,目中却也难免见一二香色。可以往他从未动过心,也绝不允旁人近他半分。 他不喜欢的,既不能走进他的心,也不能靠近他的身。 百媚千娇,不过红粉骷髅,那些于他而言,着实毫无意义,也更是无趣得厉害。 那又是为什么呢? 陆钺见她睡得极熟,却仍旧想要往他怀中更深处依偎。在他尚未有觉时,他的目光已放得极柔,凉薄的唇角也绽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大约是这朵花太美了。陆钺阖目偏过头去,似是有意,似是无心,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他想,大约是这朵花太美了,所以诱着他堕入了庸尘俗世,落入了这万千情网。 可他到底也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没有再多的亲昵举动。 她还这么小,他也不过是二十有三,却已是夕阳沉落之人了。 他想起自己昔年的搪塞之语。 那时候他说,因自己寿浅命薄,是以不愿娶妃纳妾,徒添牵累。彼时之言,不过敷衍,不过是他无心无意的矫言。 他从来并非是她以为的那个仁厚正直,为国无私的大善之人。他手染鲜血,心性凉薄,他所作所为,从来都有安排,也有目的,他不会只为了一个仁字便毫无私心地去助人帮人。 他与她从不相同。 她的心是一片水晶琉璃,干净剔透得不染尘埃。 若她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如今正在做些什么,若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她看到自己是如何的心狠手辣,铁血无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依赖信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为他不平,为他不公,对他心生怜惜,日日倾心相护吗? 陆钺抬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 他曾以为自己无所顾忌,无所顾惜。无心自然无情,若有一日动了心,他自然也是纵情恣意,定要得到那份情,拿到那颗心。 可当他真正地尝到了情的滋味,却忽然胆怯,忽然退缩。他才真正明白连累二字是何等沉重残忍。 他将那头狠戾桀骜的猛兽关回心口,日日困着它,看着它,不许它踏出一步,可很多时候,比如现在,他也会生出些偏妄心思。 她也喜欢他,否则她不会一再与自己如此亲密。这颗心这样干净,这样珍贵,他只消伸一伸手,就能全然地将她攥在手心。 她是他的,他有千百种手段将她困在身边,生时不离,死时不弃。 生生死死,他都要她陪在他的身边。 陆钺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继而缓缓抬起她的下巴。他压着眉,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神情,几息之后,他颓然一笑,到底也只是隔着被子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面色冷然地望着帐顶,抱着她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就像一头恶龙牢牢守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谁不想要阳光,谁不想要这样一份无暇的温暖,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是个存了私心的俗人罢了。 若他能自私一些,若他能残忍一些,若他能对她少些喜欢,也许他就能放任自己达成所愿。 一夜好眠,苏绵醒过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笑意。她窝在陆钺怀中,先抬头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苏绵盯了一阵,良久,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鼻尖。 陆钺的鼻子生得很是挺立,苏绵觉着漂亮得不得了,心里也有几分羡慕。 他其实生得极好,就是这俊美难免有些凌厉迫人,是以才会教人敬畏退避。 他此时未醒,面色仍旧冷冷的,苏绵看着他眉心那道浅浅蹙痕,一叹之下心中难免为他心疼委屈。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爹不是好爹,好好的一个太子活得却比谁都辛苦艰难。 不过没关系,今后她会好好保护他的,也会好好心疼他。 睡醒了?陆钺眉眼未动,这忽然的一声将苏绵惊了一跳。 他晨起时的声音低沉微哑,沙沙得,蹭着耳廓直抵心头。 苏绵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不好再赖在他的怀里,便自己撑手起身,乖乖应了一声是。 今日我要往书房见些人,办些事,你不必等我用饭,自己......自己在宫中歇着。 哦,好。苏绵奇怪地看着他,总觉着他今天怪怪的,脸色也显得很是疲累:殿下昨晚没有睡好吗? 有些。 是我挤着殿下了吗? 陆钺侧过脸来与她对视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到底只是一叹:没事,你若还没睡好,就再歇一会儿。 殿下怎么总是教我歇?苏绵昨晚当真睡得不错,这会儿一面穿鞋下榻,一面闲闲发问:难道我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懒吗?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0) 不是懒。陆钺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到底笑了笑:昨日一番折腾,今天好好养养元气,有什么事,交代徐嬷嬷去做。 苏绵还是觉着他有些奇怪,可也只是想着大约是前朝事忙,让他心里疲累罢。 周氏暂时无事,这段日子你先不要见她,若实在担心...... 我没有那么担心。苏绵拧了帕子来让陆钺擦擦脸,又主动将他的轮椅推到了床边来:殿下已经说了她不会有事,我相信殿下,所以不用见了。 这会儿倒是显得懂事乖巧,不是昨晚哼哼唧唧磨人的样子了。 承武推着轮椅欲往书房行去的时候,陆钺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她自己乖乖用饭,又说了几句,等他也觉着自个儿啰嗦了,才摇头笑笑,吩咐起行。 第61章 小主子 用过午饭, 苏绵便得了乐仙郡君周瑶被送往冷宫的消息。 这个结果虽不算皆大欢喜,却也已经是如今的周瑶能得的最好的结局。 娘娘安心,冷宫虽难免寂寥, 却也十分清静安稳, 皇后娘娘着人专意照看,不会有事。徐嬷嬷回完了话,凭着自己的心思安慰了苏绵数语:人虽进了冷宫,可若是娘娘您有什么吩咐,老奴也可着人送些物件儿进去,多加照管。 不必了, 母后既有安置,那就是最好的安排, 我没什么吩咐了。 徐嬷嬷抬目瞧了这位小主子一眼, 含笑应声, 躬身退了出去。 夏日阳光炎灼, 徐嬷嬷心里却毫无焦躁。 这位小主子选得好啊。先时还是她猜错,看错了。 在这深宫之中,一味良善, 那便是自取死路的懦弱。太子妃虽则与人为善,多有帮衬, 可说到底, 她并不是个多情之人。 城府深,心机重, 这在宫中虽算得上是一条优点,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心机城府也不过寥寥手段。 唯有通透, 唯有心思剔透灵敏, 才能在这权势漩涡中安然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至随波逐流,不会自讨苦吃。 在榻上午休了一阵,醒来时苏绵挨着冰盆,轻轻咂了咂嘴。 中午太热,她没什么胃口,因此就算是用饭,也不过是寥寥几口,这会儿过了最热的时候,又挨着凉荫荫的地方坐了一阵,她才觉着自己又有了胃口。 太子殿下那儿还没有话传出来吗?苏绵懒洋洋地偎在软枕上,一面问话,一面清点着系统新入账的功德积分。 这一回入账的积分名目是救助点人物,赠送积分之外,还给她其中一个金手指小小升了一级。 升级点只有一个,附赠奖励却有两个。 小木屋藏身和空间仓库,这是当日在救下全娘等人后她所得到的的两个附赠奖励。 一个或许能够在将来救她一命,另一个用处也十分广博。思来想去,苏绵最后将升级点加到了灵境空间中可以暂时藏身的小木屋上。 升级之后的小木屋的性能提升并不算高,最多也只是比第一级多了些停留的时间。一级灵境木屋可以让人连身带神藏身5分钟左右,而升级之后,她能藏身的时间则延长到了25分钟。 这一波着实不亏! 而这一遭,苏绵倒也明白了一些救助点人物和救助线人物的奖励规则。 救助线人物,就目前看来,似乎只能得到一笔不菲的积分,而救助点人物所得的积分虽没有线人物多,但其另外附赠的奖励是线人物所不具备的。 如此看来,点人物似乎是关键,线人物则次之。 苏绵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近来所做的好事,唯一一件能与此次奖励连上线的便是乐仙郡君周瑶之事了。 可是周瑶这里她已经得过了一回奖励,那时候她推测周瑶是线人物,而这一回的奖励却是点人物的奖励,究竟是周瑶自身的属性作用发生了变化,还是救助周瑶这一件事在触发线人物之外还会触发点人物。 那么这个让她得了一笔积分另附奖励的点人物会是谁呢? 事关系统升级,就是事关陆钺生死,苏绵不能不多思多虑,多考多量。 姑娘,姑娘......见苏绵问过一句便兀自阖目发呆,孙嬷嬷不得不出言扰了她两声:您要是累了就到帐子里歇着去,在这儿您也歇不安生啊。 不歇了。苏绵心事重重地坐起身来,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殿下没有话传出来吗? 没有。孙嬷嬷挨近在她身后垫高了靠枕,吩咐人将冰盆摆远些,才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和苏绵慢慢说话:您已经问过几遍了,外头事忙,又耽搁了这些时候,您这里又没什么事,约莫是没有话传过来了。 哦。苏绵重又靠了回去:那他中午吃的什么? 孙嬷嬷见姑娘问得这般随意自在,心内一叹,左右瞧了瞧,先将木槿双福遣了出去看着门窗,方肃了神色,起身整容道:要说这些日子也是老奴先松了心,坏了规矩,才让姑娘......娘娘也跟着一道懈怠了。 苏绵见她这么严肃,一时也不好再懒洋洋地倒着,便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说话。 殿下是太子,是这东宫里的君,姑娘......孙嬷嬷看着苏绵澄净明亮的双眼,眉头微微一皱,很多话一时间也说不出口。 这些规矩虽然从来如此,代表着皇家体统和尊严,可也未免太没有人情,太不近人心。那一条条一框框的,即便是至亲兄弟,恩爱夫妻,也终得被它束缚,被它分离。 那些无情残酷的规矩,她着实不忍加到姑娘的头上。 可不加怎么行呢?这里是皇宫,不是苏府,不是所有人都疼着姑娘,爱着姑娘的苏家。这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禁锢人心的牢笼,在这里,尊卑上下,权势尊荣就是顶上的天,就是行事的法,谁违背,谁就得付出代价。 尊贵如妃嫔皇嗣,卑贱如奴仆随从,谁都逃不脱这个樊笼。 姑娘,殿下是君,您是臣,不管平素里殿下如何随和,这东宫上下的祸福生死也都握在他一人手中。姑娘......娘娘,您未免太多情,莫说咱们握着完璧归赵的诺,本就不是这东宫里头的常客,即便您真做了这个太子妃,也要明白,夫妻之外,犹有君臣,您不能全凭一颗真心行事。就比如今天这件事,你方才问老奴殿下中午用了什么菜饭,这就已经是逾越无矩,心存不敬了...... 孙嬷嬷的话随着门扇开合的吱呀声戛然湮灭,苏绵也皱着眉,支着脖子向外瞧去。 应当不会是木槿双福,他们两人得了孙嬷嬷的教导,不会这样突兀无礼...... 苏绵正想着,孙嬷嬷已如插烛般拜了下去。她怔了一瞬,也在榻上跪坐起身,而后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轻响,也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人。 你回来了。苏绵惊喜地穿鞋下榻,还顺手将孙嬷嬷扶了起来:嬷嬷先去吧,让人把我炖好的梨子端进来,快些。 孙嬷嬷这会儿可没有苏绵这样欢快心大。 她正战战兢兢地想着自己方才可有说什么犯规矩的话,她自己的生死不算什么,她只怕将姑娘也一并连累了进去。 可苏绵几乎是搀着她将她送出了屋,孙嬷嬷心知姑娘的关心好意,一时间就更不是个滋味了。 所幸方才太子殿下没有多说什么,那就应当是无碍的。 孙嬷嬷这里刚松了口气,出了门,却被一个清瘦精利的眼生太监含笑拦住:孙嬷嬷有礼,咱家是殿下身边侍候的,姓靳,咱们也算是头次照面,也别紧张,就是奉殿下的话和您说几句,您这边请。 孙嬷嬷一瞬提起了心,倒吸了气。 太子身边侍候的,姓靳。 整个东宫里也就只有太监总管靳峤了。 孙嬷嬷脸上的笑发虚,脚底下也有些发飘。 她抬头看了看过于炫目的阳光,只觉着今儿个可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木槿双福仍在屋外守着门。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是百般不安。 不是她俩不肯提醒,实在是太子威重,若她们仍不肯遵令,那才是真的给姑娘惹了麻烦。 她们俩方才也是支着耳朵的,嬷嬷说的话并不过分,甚至说得上十分规矩,可为什么太子的脸色那么难看? 不过太子殿下对旁人的脸色一向也没有多么好看就是了。 冰盆摆得很远,偷吃的凉瓜也已经撤了下去。苏绵在心里比了个耶,满脸规矩地凑上去给陆钺行了个礼。 左边还是右边来着?苏绵卡了一下,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近日来仿佛是过得有些太过轻松了。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现象。当初入宫的时候父母伯父伯娘和她叮嘱了一堆,这会儿想起来,倒真是让她汗颜。 她是代表苏家来的,结果却开始心安理得地处处要陆钺为她操心诸事,安排得宜。 做一条富贵闲鱼是她的梦想,可如今这个梦想着实不好实现,也实在不是时候。这会儿要是咸鱼了,转脸只怕就让人给一锅炖了。 陆钺从进屋起仿佛就不大高兴,这会儿面上更是覆了一层寒霜。 苏绵挠了挠下巴,试探着想问他中午吃的什么,可又想到孙嬷嬷方才的话,她就将话头在嘴里转了个弯儿,问他:殿下吃了吗?我炖了梨子,特别好吃,凉凉沙沙的,你要吃吗? 吃了吗绝对是万能招呼句式,由此可以友好和睦地打开两人的话匣子。苏绵问过之后却见陆钺笑了一下,笑倒是笑了,偏偏笑得让人脊背发寒。 中午这么热,谁让你又往厨房钻。 也没什么,我就待了一小会儿,不辛苦的。苏绵面上笑呵呵,心里一百个纳闷:前头的事很不好处理吗?她说完又想到了规矩二字,转而问: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陆钺盯了她片时的工夫,看她一脸傻乎乎的娇憨,到底是没法和她生气:我中午用了一碗面,没吃好,你吃的什么,让人上一份来垫垫。 说到吃这个小傻子果然十分放松,还笑吟吟地和他推荐了几道凉菜: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吃,我也没吃好。 陆钺见她转眼便阳光灿烂的小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晌,只说道:是吗,那我先尝尝小主子炖的梨汤,若是好,就许你一起吃,不好...... 不好你就要扣我的饭吗? 陆钺无奈笑出声来:自然不敢扣小主子的饭,若是不好,就两天不许再用凉瓜。陆钺看着她瞬间心虚的小模样,难得有些严肃地敛了笑,方准备说些什么,却听承文在外道:殿下,吴大人递了牌求见,谈先生已经先到了前头书房,等着殿下过去议事。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无关小事,苏绵也跟着焦急地转起了心思来。 陆钺应过声,有些无奈地将苏绵叫到身边,想了想,先道:我想让徐嬷嬷到你身边跟着侍候,她是个老成人,什么事都能给你办得妥帖,让她跟你一些时候,你若实在不喜,我再另外指人。 哦。苏绵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偏偏外头的事紧等着,她也只能先把话压在心底,恋恋不舍地送了他出门。 第62章 无辣不欢 陆钺走后苏绵自己静静待了一会儿, 细细理着这几日的心思和杂务。 如今旁的都不要紧,她只想先紧着将功德系统升至满级。若照书中所说,陆钺的生命止于二十五岁, 那留给她的时间也不算太多了。 系统升级的规则她虽大约清楚, 可到底如何,还待摸索,越往上升,所需积分越多,若偷懒懈怠,这数载光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赌不起, 拖不起,也耗不起了。 点人物与线人物是获得功德积分最便捷有效的途径。苏绵铺了纸, 执笔写下自己所猜测的几个点线人物的名姓身份。 冯氏全娘、杜璟、虞彻、周瑶, 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点人物。 人网相连, 点线交结, 究竟起于何处,终于何方。 苏绵早已托家人查探全娘身份。全娘既能被系统判为线人物,就必定有其特殊之处, 若她当真只是一个身世寻常之人,又怎会落入这杂乱人网之间? 杜璟的身份是一个手握兵马的将军, 且观其与谈伯安的干系, 应当是早有相联。至于虞彻......一个身陷囹圄的国公世子,如今看似与东宫颇近。 至于周瑶......周瑶是武威侯罗晟的妻子, 若她是一个线人物,那她所着之点又是谁呢?是武威侯, 是家中亲友, 抑或是其他的还未浮出水面的人物。 如今所握的线索实在太少太少, 苏绵只能被动地接受系统给予的信息,目下看来,这些出现了的点线人物之中,多是对当下朝局有些影响的人,即便是全娘和周瑶的着点尚且模糊,也应当是与东宫,与朝廷有些联系的。 千头万绪,无从着落,苏绵正皱着眉来回捋,却听门被轻轻叩响,孙嬷嬷的声音随后传了进来。 苏绵呼了口气,将手下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暂时丢到了空间里,而后方扬声允孙嬷嬷入内。 孙嬷嬷手中端着一小瓷盆的梨汤,瓷盆素白,梨汤莹洁,冰甜甜的凉气自盆中冒出来,探手一碰,但觉这股沁凉顺着指尖一路蔓到了心里,让人也跟着凉爽了几分。 嬷嬷,你怎么了?苏绵帮着将小小的海棠瓷盆搁下,见孙嬷嬷面色苍白,难免有些担忧:是不是中暑热了?不然你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事的。 没有。孙嬷嬷勉强笑了下,另择了个巴掌大的小碗,只将梨汤给苏绵盛了半碗:您别瞪眼,太子殿下那儿吩咐下来了,今后您用凉用冰都得注意着些,谁若是再敢由着您胡来,回头就得被打发出东宫去。 苏绵噘着嘴,拿着汤匙珍惜地喝着梨汤,她就是再想任性,也知道这事是由不得自己的。 可今年太热了,本来就不让我靠近冰山,再不让我吃些凉的,我就要吃不下饭了。 孙嬷嬷摇摇头,将梨汤收整好,吩咐木槿端回厨下去:您啊,老奴看着太子殿下这吩咐是再适宜也没有了,若照着我们说,您最好是一点儿冰都不用,可......孙嬷嬷半是无奈,半是疼爱地看着苏绵:您使起性子来,就是老爷夫人都招架不住,我们哪儿拦得住您。 哪有,我这么乖。苏绵底气不足地驳了一句,见木槿伸手来端,便凑过去拦了一把,她侧头往窗外瞧了瞧:再等一会儿,说不准殿下就该回来了,这个凉凉的,他喝着正好。 木槿闻言乍着手看了孙嬷嬷一眼,见孙嬷嬷只是叹息,没有二话,便束手退了出去。 方才老奴听说...... 又没有旁人在,嬷嬷坐下说话,不要这么拘束。苏绵将窗子合了,在地上溜溜达达地偷偷靠近冰山:您这么拘着和我说话,我觉得特别不自在。 孙嬷嬷皱了皱眉,张口欲说些什么,可当她想到彼时靳峤与她所说的那些话,嘴边的规矩体统就通通都咽了回去。 方才听外头说,今儿个东宫召了好几位大人过来说话,这一时半会儿,太子殿下也回不来,您把梨汤留在这儿,回头又忍不住喝多了,要是那样,我和木槿双福明儿就得回家去和夫人请罪。 这么忙吗......苏绵喃喃嘀咕了一句,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朝上出了什么事。 前头的事孙嬷嬷不敢过多言声,见苏绵满面忧色,便换了个家常的话和她消遣。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1) 说了好一会儿,苏绵就把话说到了自己惦记的事上:家里这些日子也没有话传进来吗?我那时候托二哥替我查清全娘身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 哪儿能忘呢?孙嬷嬷顺着她哄:您的事,家里人什么时候敷衍过,这么多年了,人和事都变得太快,说不定是查都没处查去了。 大概吧。苏绵闷闷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信息不够畅通的古代,户口登记都依靠纸笔人力,繁琐冗杂,很多事说查不清就查不清了。 全娘的事没有着落,倒是大姑娘那儿,已经和聂家把干系都撇清了。 苏绵微诧,继而笑着点了点头:是好事,就是如今长姐身子都重了,也不知道平日里吃饭香不香,肚子里的孩子乖不乖。 您离家时没少留下些炒菜炖菜的卤肉高汤,还有那么些甜咸好酱,怎么着也能对付过去,要是真有什么事,早就有话传进来了,您不用这么挂心。 怎么能不挂心呢?苏绵托着脑袋悠悠一叹:嬷嬷,我有点想家,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看一看呢? 照规矩,您早该回去一瞧,就是东宫里头不比别家,有些事说耽搁就耽搁了,再等等吧,或者您有什么话也能直接和太子殿下说,殿下待您好,要是能成,说不得很快就能回去看看了。 希望吧。苏绵伸了伸胳膊腿,忽然偏头看向孙嬷嬷:您这会儿怎么不说我不讲规矩了,您不是说他是君我是臣,怎么这会儿又让我什么话都和他直接说了? 孙嬷嬷甚为可疑地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勉强:先头儿那些话......老奴想了想,太子殿下待您好,总归是出自真心,您要是处处地和他疏远,那才是伤了人的意思,这些分寸都在您的心里,有时候,是老奴说得太多了。 孙嬷嬷的神情虽然不对,可话说的好像没什么太大破绽,苏绵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端倪,最后只是安慰道:嬷嬷都是为我好,没什么的,咱们平时说话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她说着话,忍不住又往门外窗外瞧:都这么长时间了......她想到陆钺临行前说自己中午没吃饱,一时心里就生出些担忧焦躁来:什么事这么繁,非得把人拘上一天吗? 孙嬷嬷看着苏绵坐立不安,期待焦灼的模样,心里头的什么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 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了。 何况太子那边也不会允许她们这些人过多掺和姑娘的这些事,今日她劝姑娘恪守规矩,与太子疏,靳峤不过是轻轻敲打她一二,若是再有多言,只怕就真得收拾包袱,回返苏家了。 孙嬷嬷一时都不知自己是该愁还是该喜。 可不管喜还是愁,这来源都是太子对自家姑娘的这份情意。 可这份情意究竟能有多深多长,宫中多艰,姑娘又并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若来日有变,姑娘又当何去何从呢? 孙嬷嬷心里满是不安惶乱,可到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发展,无能为力。 嬷嬷,我要去厨房...... 娘娘莫要胡闹,您忘了殿下说了,现在天热,有什么事吩咐厨娘们去做就好,您身子弱,何必来回折腾。 做饭又不碍事。苏绵不在意地摆摆手,想了想认真问:殿下可没有说我若是进了厨房就要把那些人统统赶出宫去吧? 这倒是没说...... 那不就行了。苏绵合掌一拍:殿下面冷心热,不会有事,我去换个衣裳,嬷嬷让厨房准备一下吧。 苏绵说动就动,孙嬷嬷劝不住她,也知道姑娘瞧着像是很好说话,性子偏生倔强得很,她既决定了,那谁说都不管用。 手边有人好办事,有便捷的法子,苏绵自然不会自找苦吃。 一顿饭需要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最后的调味,可就是这一步,一点都不能错。 慢慢地拌着眼前的面皮,苏绵只觉自己无比地馋各种各样的辣椒、辣椒油。 作为无辣不欢星人,没有辣椒吃简直是生活里十分不如意的事。苏绵慢慢盘算着功德系统的等级,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中得到辣椒这一样食材。 想吃牛油辣锅,想吃麻辣粉、酸辣粉和浇满了红油的米皮......苏绵吞了吞口水,愈发有些倦懒无力。 夏天吃凉皮正正好好,再加一个巴掌大的夹馍和一碗鲜甜可口的虾丸汤,虽然简便,也算是一顿饱腹美味了。 苏绵做好了自己这一份,想了想,又把给陆钺的那一碗调匀拌好,然后吩咐人去找承文承武他们过来说话。 这会儿是承武在后头守着,就是等着娘娘有什么吩咐,他好尽快去传话。木槿提着苏绵递来的食盒,笑吟吟地和她打包票:您放心,奴婢会尽心看着,让妥帖人送到太子殿下跟前儿去。 苏绵没想到陆钺还这么细心,安排了人留着传话。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若是时机合适,她也想和陆钺一道用饭。 第63章 梨羹 元和殿前殿今日着实来往繁忙, 苏绵只是在穿堂上探了个脑袋,便自己先绝了去寻陆钺用饭的心思。 殿下这会儿有空用饭吗?苏绵有些泄气地转回身来,将食盒递到承武手中:就是没工夫用饭, 也请殿下把里头的梨子汤喝了, 这会儿正凉,喝着尚好。 承武躬身应是,见苏绵没了旁的吩咐,便后退几步,转身往前殿传话办差。 如苏绵所想,前殿此时的确颇不安稳。 入了夏,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得邪乎,季候无常, 则生不测, 不说远的, 只说京都之内, 便已生了数起暑热丧命之事。 如今圣上于蓬莱宫清修,很多事都落在政事堂诸位臣工之手,目下太子既大有好转, 便没有干看着不掺手的理,可这时机也着实太不对头。 依臣看, 新提上来的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个嘴里说着臣惶恐,全凭殿下圣上主意, 其实还不是嫌这赈济之事是块烫手的红炭,外头打仗要银子, 里头救灾也要银子, 户部只有一个, 眼下又是这样情形,就是把户部的尚书吊起来榨油,只怕也榨不出二两干的,这个时候,谁凑上来都是给自己出难题,找麻烦。吴世元说着自己大喇喇抹了把汗,英朗眉眼间不觉浮上了几许焦灼燥意,心里也压得老大不痛快:偌大一个政事堂,几天的工夫,把那办实事的挤出去大半,如今这些说话算话的一个个都是油子,有什么大用?我看,这样大的日头,何必费这个心去点那无用的卯,索性大家各自回家,翘着脚吹凉风儿,彼此也都便宜。 谈伯安见吴世元越说越不像,自己摇摇头,按手叩了叩桌案:旁人自能撂了挑子,你我能吗?殿下能吗?这一份家业不是他们的,百姓和天下也不在这些蠹虫眼中,他们自然都能敷衍塞责,你啊,这嘴上的毛病儿也是改不了,心里头存了好意,偏偏说出来实在太不像话。 吴世元悻悻摇了摇芭蕉扇,自己捧着凉茶大大喝了几口:这么个天儿,我们好歹能对付过去,外头那些人可怎么着?不瞒主子和先生,近来我都有些怕到街上去,目见而无能为力,我也是心虚心堵。 陆钺手边搁着几封奏章邸报,吴世元的话句句惊心,他却眉眼无波,只是脸色越发峻冷,气势沉得让人心惊。 吴世元纵追随陆钺甚久,见此也不能不心中发凉。 殿下这是当真生了怒意,越是淡漠,发作起来就越是骇人。 他在心里提前替这些尸位素餐的人烧了几炷香。 旁日这么欺上瞒下,不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偏偏如今碰上这么个当口儿,现下越是逍遥,将来的下场就越是惨淡。 陆钺提笔在送上来的公文上落了几笔,方欲开口,便见靳峤借着换茶的当儿凑了过来,低声禀报了两句。 他闻言面色稍缓,点头道:让承武将东西送进来,另备些解暑瓜果让谈先生和希恒也跟着歇一歇。 靳峤见陆钺的脸色没有方才那样淡漠迫人,便凑着趣儿道:殿下真是和娘娘想到一处去了,娘娘送东西来的时候就吩咐了,让厨房里另备几份甜汤凉水赏给大人们消暑解乏。 陆钺笑笑,将手上纸笔搁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嗯,照着你们主子的话送进来。 靳峤见这个话当真是说对了,脸上立刻笑出了几道灿烂的褶儿,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茶点瓜果被送了上来,陆钺暂不提公事,三人围了个桌儿,不分主仆地各自用点。 呦,这梨汤熬得还真是新鲜,往日里没吃过这模样的。吴世元搅了搅碗中晶莹剔透的梨羹,雪白的梨肉似化非化,沙沙的,透着一股颇为凉爽的清甜,一碗喝下,但觉全身暑热皆消:甜而不腻,沙凉沁口。吴世元笑着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放松地和陆钺开了个玩笑:殿下也总算知道这口腹的享受滋味了,我们往日里来,哪儿有这么多的新鲜花样,体贴心思。 吃东西也占不住你的嘴。陆钺摇摇头,慢品着这盅清蜜梨羹,整个人的气势也都柔和了下来,眉眼间皆蕴着一点淡淡的笑。 谈伯安也是慢吃慢嚼,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陆钺此刻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这一回没有多说什么。 情意几何,动心与否,口中不说,却也瞒不过自己,瞒不过旁人。 议事毕已是时近黄昏,谈伯安和吴世元不得不抓紧离宫回府,临走时吴世元见陆钺神色清闲,便乍着胆子和他要了梨羹的方儿。 陆钺不是个刻薄人,何况他与吴世元等人是经过生死的情分,很多时候,不似主仆,更似兄弟。 等着吧,明日着人给你送去。 吴世元得了准,笑呵呵地和谈伯安一道出了宫。路上两人闲谈,吴世元也不僵着规矩,只是半含着笑,少年飞扬的眉眼间满是庆幸又唏嘘的喜色:先生,今日这梨羹,是不是东宫的那位女主子使人送来的? 你耳背?谈伯安没好气地瞧着他这副没个正形的痞样:这会儿胆子大了,那时候怎么不开口问问这梨羹是不是太子妃送的? 我就是莽,我又不是瞎,也不是蠢。吴世元横扛着自己的长剑,来回舒展着筋骨:我耳朵可不背,那时候该听的都听着了。殿下用的是太子妃亲手所做,咱们吃的是厨工炖的,连口汤都不肯让咱们沾一沾,我再没眼色地瞎打听,回头不是找抽吗? 就你机灵,就你懂事。谈伯安斜眼把他一瞟:这么一会儿你是明知故问,明探暗听,想知道什么?直说吧。 多的我可不敢问,就是想知道知道,这位女主子能在殿下议事的时候差人送东西过来......咱们那位凡心不动的铁树是不是开了花? 谭波安哼笑一声,捋着胡须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言,大步越过他往自家马车行去。 陆钺直到深夜才回返寝房。 苏绵早早地洗漱歇下,陆钺在床边看了她一阵,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自去洗漱更衣。 直到他躺回帐中,身边人也只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陆钺偏头看了她几息,这一回,没有再主动把她抱在怀中。 有些事半点都不可放纵,他很清楚自己的心,若稍松一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近不得,离不开,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向前稍迈一步。 直到夜半,他都仍旧没有几分睡意。陆钺没有睁眼,只是将此归结于白日事繁,乱了心绪。 他这晚睡得颇不安稳,直到怀中一暖,心神才稍有松缓。 他攥了攥空荡荡的手心,既没有将她推离怀中,也没有把她抱在心口。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为奢侈放纵的最后一点心愿,让他看看这烂漫春光,好歹,也算是见过人间暖色。 陆钺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便听怀中人发出一阵不安的梦呓,额上也很快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眉峰微敛,将床格中的明珠拿出照亮,随后将她抱在怀中,细细摸了摸她的额头颈窝。 玥儿,玥儿......陆钺有些心急,到底也不得不狠心强行将她唤醒。他知道若是强行教她起身,她难免有一段时候颇不舒服,可眼下她的身子显然有些不对,陆钺也只能捺着心疼,将她扯离深沉梦境。 苏绵醒来时头痛得厉害,可很快她就发现了一处比头还要痛的地方。 她捂住肚子,浑身都不由细细打着颤。她恨熟悉这种感觉。 自她穿到这具虚弱的身体上,就尝到了月事时痛如刀绞的滋味。她原本虽也是体质虚寒,却远没有这样严重,偏偏到了这一世,每回不仅疼痛欲死,周期还十分地不稳定,就是她把日子记在纸上,也总难把握其来往的精髓。 让......让木槿进来。她记得今夜是木槿守夜,很多东西都是她们打点收整。 是不是难受?我差人招太医过来。 不......苏绵疼得浑身没有力气,这样炎热的夏天,她甚至还能觉到周身泛着一股冰寒的凉意:要木槿,不是病。 她说着使劲把陆钺往远推了推,心里纵有百般的窘迫,也知道这事不能总瞒着,否则看他现在这样,非得为这事把东宫上下都折腾起来不可。 我是......身上不舒服,这是女儿家的事,不用叫太医。 陆钺平素里也没过多接触过哪个女儿家,听她这么说,反应了一瞬才稍稍松了心。但他于此事颇多陌生,很多不明,看她一劲儿地推自己,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办,省得招她更不安心。 木槿很快应声而入,利落地将苏绵要的物件儿都备了出来。 苏绵这会儿被折腾得都要丢了半条命,一时间什么精神都没有,一想到自己还得下床,还得收拾,这么大的工程,这么长的路径......她苦着一张脸挪了一挪,就见陆钺已经先她移到了床边的轮椅之上,她还没及反应,便被他整个揽着抱在了怀中。 第64章 小狸奴 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让苏绵稍有松懈, 可很快她就僵着身子,欲哭无泪扯住陆钺的袖口想让他放自己下去。 放在这里就行,有木槿她们, 你......你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事啊。 月事本就是寻常现象, 可这事到底是她自己的私事,且面对的人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心里难免窘迫不安:你去看看你的衣裳有没有......有没有弄上东西...... 怀中人荏弱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糯团,陆钺抱着她,才知道什么叫捧在掌心怕化了,他也怕自己力道稍大一些, 就要捏坏了这柔弱的小东西。 我知道,乖乖躺着, 不要说话。陆钺几乎从来没有哄过谁,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些贴心的软话。可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很多很多事, 自然也就无师自通了。 陆钺一径将人送到了屏风之后的净房,自己仍旧未曾稍离。待木槿将换洗衣裳端了出来,陆钺才出言拦住她, 将她招到一旁询问苏绵寒暖。 今晚这事于陆钺而言的确很是罕见,他自幼离宫, 长于外公身旁, 即便是近身侍候,也几乎不招女使, 对女子诸事,纵隐约有些耳闻书见, 也总归陌生无措。 可这时候, 他明知道她今夜是来了天癸, 也知道这样的事素来都是要避忌夫君,避讳旁人的,但方才他抱着她,护着她,心中却只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和灼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2) 可他素来都是有些爱洁的,莫说是这样的事,便只是旁人的触碰、亲近,若无必要,他从来斩断得一干二净。 唯有她,他纵然心冷如冰,心硬如铁,也总难挥剑断情,挥刀了结。 苏绵很快皱着脸慢吞吞地挪了出来。木槿方才已将她素日惯铺的锦褥垫到了床上,这会儿无事,便都收整利落,告退离开。 我明天想回凤仪堂去住。苏绵被他安置在被窝里时,捏着手小声说了一句。陆钺瞧了她一眼,暂先没说什么,等两人都安置下了,他方道:先住在这里,如今东宫人多事杂,耳目处处颇多不便,怎么,这里委屈小主子了? 苏绵仰面躺好,难受得手脚冰凉。她将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里,听他含笑调侃,也虚弱地跟着笑了一笑:东宫里现在情形很不好吗?衣裳上那些不明的药粉暗毒究竟是什么? 药粉暗毒也都是血珍珠一类的毒物,没事了,不怕。陆钺见她躺得规规整整又别别扭扭,摇摇头,连人带被子抱到了自己怀中。 不行不行......苏绵包在被子里提着腿挣扎:不要,这个......我怕弄到你那边去。 乱动什么。陆钺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把,自后将她拥在怀中,等她靠好了,又伸手进去覆在她的肚腹之上为她暖腹驱寒。 陆钺火力壮,寝衣也轻薄近纱,苏绵呆呼呼地僵着身子偎在他的怀中,半晌也未挪动一下。 她只觉自己的心里大片大片地炸开了烟花,绚烂的让人心中泛起一阵阵十分梦幻的恍惚惶恐。 怕这一刻温柔只是夜晚一场暧昧的梦,等天明时候,他又会变回那个冷漠而冷酷,让人无从接近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殿下......大约是这份小心翼翼的温柔让苏绵所有的顾虑一下子都被击溃,她放松自己靠在他身上,枕着他的手臂,一瞬只觉他们仿佛已经这样依偎在一处很久很久: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她侧过头来,缓缓挪了挪身子,变成平躺在他的怀中:是因为将我当作一个小妹,所以才处处为我着想吗?她问出这话,心里却已先一步有了答案。 他待她的种种照顾,般般照料,从来都不是对待小妹的那一种亲近疼爱。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感觉的,却始终难以确定,始终寻觅不到自己要的安全和妥帖。 他是湛蓝天空中灿烈的太阳,而她只是夜幕之中一点闪烁的星辰。她自也有她的一片天空,可仿佛与他相隔天堑。 他的温柔总是忽远忽近,对她的疼爱也是忽冷忽热。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便尝到了情爱里难言难诉的酸甜苦辣。 陆钺垂目看着他,素来冷漠疏离的脸上此刻却满是含笑的温柔。他望着她,良久,轻轻在她鼻头上一刮:现在不怕我了? 我没有怕你。苏绵嘀咕着,有些羞涩地往回侧了侧身。她没料到自己那点拿捏不定的情绪都已经现在了他的眼中。 可转念一想,这又是十分的理所应当。 他这样的人,在挫折谋算中百折而愈强,他的才略智谋,的确是她所难及的。 如此,她的心绪在他眼中,岂非是无从遮蔽,无所遮掩? 她噘了噘嘴,忽然有些不想问了。她背过身去,咬咬牙,将他的手重新放在自己的肚腹上。 总归如今他十分信任疼爱她,若是来日他变了这份心,她便提腿走人,毫无留恋。 肚子里暖融融的,身后又有个天然发热的软垫,身上稍一放松,苏绵便被一股沉沉倦意拽入了梦境之中。 怀中人呼吸轻浅,身体很没有安全感地微微侧蜷。陆钺敛着眉,一时有些不敢多看她的脸。 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这样抱着她,几乎与她极尽亲密,她却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在他怀中沉沉睡着。 她对他的欢喜究竟是哪一种情感呢?陆钺沉了沉气,摇头自嘲自己此刻诸般靡唐心思,他是个男人,是对她有着万般情意欢喜的男人,她难不成真将他当做了个正人君子,便是美人入怀,也能稳坐不乱。 陆钺不敢将二人中间所隔薄被撤开。 他只怕她一旦毫无阻隔地挨近他,便会被他此刻情状惊吓欲逃。 可只要到了那样的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对她怀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他还会容她心生畏惧,逃脱退避吗? 苏绵清醒过来的时候陆钺已经不在床帐中了,身侧被褥已凉,可她的脸侧却枕着他的衣衫。 这是他昨夜便穿在身上的寝衣,他穿着这身衣裳,在这重重帷帐中抱了她一夜。 迟钝的羞涩窘迫一齐涌上心头,苏绵的脸一瞬便几乎红透了。 她抱着膝,手上托着陆钺的衣衫,咬唇凝了许久,方将它抱在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来回转。 等她整个人从这股子混乱的羞窘中清醒了过来,方清了清嗓子,整掇了衣衫,准备着反身下床。 可等她回过头来,看到了帘外一点隐约身影,便觉耳朵一阵嗡鸣,心也一下子跳得极快。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苏绵猛地避回身去,鹌鹑似的缩起来躲了一阵。 身后并无声响,甚至连呼气声都几不可闻。 说不定是我看错了呢?说不定不是陆钺在那儿,是别人,或者根本没人呢? 苏绵怀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思,慢动作转身向外,然后......然后她咸鱼脸摊开四肢把自己晾在床褥上,一瞬间觉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梦想。 累了,毁灭吧。 苏绵心里连声呐喊,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彻底坚持不住了。 一声轻笑清晰地拂入耳廓。苏绵抿抿唇,侧身抱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颗圆球,十分特别地想寻个地缝儿将自己藏起来。 知不知道什么叫识趣儿!明不明白啥叫装傻!就非得撞破我的犯傻现场,让人家当场社死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嗯......胖了。含笑的戏谑声让苏绵在心里怒而揭竿,可现实里她却是怂怂地越将自己缩得更圆,自暴自弃不想搭理他。 我让人给你做了上回的那种甜圆子,还有些新贡上来的瓜果菜蔬,起不起? 你不是说我胖了吗......我不吃了,给殿下家里省些大米饭。 陆钺被她这毫无起伏的强调逗得满面笑意,却不敢当真笑出声来。 逗团子的火候不能过了,否则真的烧熟了,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胖,你原本过于瘦弱,如今长了些肉才是正好,若说胖,也是我胖了,是我多吃了小主子的大米饭,行吗? 是不是得我抱你起来去洗漱更衣? 苏绵竖了竖耳朵,很有骨气地自己起了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瞟天瞟地就是不看人。 她仰着下巴,自以为十分地高傲高冷高不可攀,可陆钺看在眼里,却得时时轻咳遮掩笑意。 所幸陆钺还是有些识趣的,等苏绵整束毕,他都没有提过她方才犯傻的事,苏绵也就掉以轻心地放下心来。 谁知用过早饭,苏绵正溜溜达达地消食,陆钺忽然道:今后若是想晨起炼身,我过会儿教你些手脚工夫,也省得你在榻上胡乱折腾,方才那一套拳脚是什么工夫?我瞧着往日里旁人娇养的小狸奴才像你方才那么干,这么说来,我们小主子这一套该不是脱于狸奴,自创的小猫拳吧? 第65章 呵痒 陆钺这话满是促狭揶揄, 偏偏也有着无法遮掩的宠溺和呵护。 陆钺从来不甚喜娇弱柔软之物,那些人事物实在太过脆弱,纵然美好, 却大多转瞬即亡。 从前外祖母身边曾养过一只小狸奴, 陆钺每每见它,都是看着它圆滚滚的骄纵身影。那小小弱弱的一团,稍稍一捏就会颇有伤损,因此他从不轻易靠近,也不会容许自己空耗心神。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这一生自小便不断地经历这种种失去, 经过了太多的失望甚至绝望,他已不会再轻易放纵自己的喜恶爱恨。这样或许寂寞孤冷, 却也带给人一种寂寥的安全。 只是他的心究竟非寒石冷铁, 再如何淡漠自守, 也终会落败于绕指柔情。 ......有没有眼头见识, 还有没有作为太子以及合格霸总的气场操守? 苏绵斜眼看他,试图用眼神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并知错认错改错。 可惜太子殿下皮厚得很, 就是被看出花儿来,也始终淡淡定定地坐着, 脸色都不带变一变的。 苏绵看着他这副稍显淡漠的模样, 怎么都觉着十分不顺眼。 她正眼看着陆钺,笑眯眯地凑近他:殿下说是就是吧, 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殿下说你该怎么赔我呢? 陆钺挑挑眉, 看着她明显不怀好意的笑, 老神在在向后一倚,凉薄唇边也勾起一抹很有意味的笑。 可他偏偏就是不说话。 真像是逗猫儿一样。 呵呵哈哈哈!苏绵在心里仰天大笑,想着一会儿也许就能翻身好好欺负陆钺一通,忽然就有些期待他被呵痒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话说太子殿下活到这个年岁,是不是还没有人敢和他玩一玩呵痒的游戏,开一开简简单单的玩笑? 她特意寻了个刁钻的角度,伸手便直往人身上的痒痒肉挠去。 然后...... 尴尬,现在就是十分尴尬。 苏绵从一开始的玩闹到后头的不信邪,一连换了几个地方,偏偏人家连躲都不带躲一下的。 她乍着手,抬起头来与陆钺对视片刻,顶着他似笑非笑的凉凉目光,苏绵卖乖一笑,老老实实大声说了一句我错了,同时闪身欲逃。 我错了,殿下,殿下......苏绵只觉不过是一晃眼的工夫,她就被陆钺给抓到了怀里来,她一面不甘心不死心地挣来挣去,一面好奇地看着他的手手脚脚。 这人真的还没好利索吗?怎么手脚比她这个康康健健的人还要利落。 她敢肯定,自己方才逃跑的动作无比迅捷,谁知道这人比她更快,她还没反应呢,眼前就换了一番情境。 错了? 嗯嗯嗯,错了,真的错了,我给殿下写检讨书,写一千字好不好,殿下心胸宽广,一定不会和我斤斤计较的对不对? 我倒是觉着我们小主子没什么错。陆钺看着她眉目间的灵动俏皮,仿佛看到了初春暖阳下灿烂鲜亮的小花,生机勃勃得让人心神动摇,万般不舍:玥儿只是想和我玩闹,并无故意欺负捣乱的心,对不对? 苏绵只觉着自己的胆子被悬在万丈崖边,颤巍巍地发着抖。 她瑟瑟地露出一个笑,乖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投桃报李,我也不能让你的好意落了空。 苏绵看着陆钺的神情,听着他凉凉的语调便已知道这回要遭,谁知道他这么幼稚,居然真的给她挠了回来。 苏绵全身都是痒痒肉,被他箍在怀中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陆钺也从这个游戏里得到了十二分的乐趣。 你太残忍了!苏绵把脸藏在他的心口,笑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我是为了你的情绪着想,想让你多笑一笑,你呢?你呢!不识好人心......苏绵絮絮叨叨地口头报仇,陆钺则搂着一个软糯糯的团子,听她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也只是轻轻笑着,慢慢拍着她的肩背。 陆钺身材高大,即便是这样坐在轮椅上,也能将她整个人合抱起来。她偎在他的心口,听着他一下下的心跳声,嗅着他身上清冷而熟悉的气息,面上也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层红晕。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躲开,反而试探着抱住他的腰,把自己更往他怀中挪了挪。 殿下。 这声音从怀中瓮瓮传出,陆钺低头看着她白得像一朵纤薄玉花的耳朵,不由轻轻压了压眉。 没有等来回答,苏绵便稍稍侧头,露出一只眼睛观察他的表情。 陆钺被她这古怪精灵逗笑,合手将她抱起,让她能与自己对面说话。 方才那样躲着,她尚有避退的余地,现下二人之间相隔甚近,几乎呼吸相闻,她便不由挪开了目光,脸上也渐渐染了一层层晕红。 陆钺静看了她片时的工夫,等看着她连耳根带脖颈都一并红透了,方才垂目一笑,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一旁榻上。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可气氛却半点不显尴尬,反脉脉如稠,黏得让人心头发甜。 殿下,你的身体还没好吗?你的腿......苏绵有些受不住地当先打破了这阵黏稠的沉默:是不是那些毒素都被困在了双腿上,所以一时间好不了? 陆钺看着她仍旧晕红似霞的脸,可那双眼里偏偏都是一片澄澈认真的关切和担忧。 怀中余香仍未散去,掌上犹带着她身上绵绵的温柔。 陆钺心中忽然生出一些不合时宜,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伸出手,慢慢地探到她的眼前。 苏绵仍旧未躲,只是用一种十足依赖而又十足关心担忧的目光看向他。 这双不染俗尘的眼里全都是对他干干净净的情意,直白得让他心口酸胀,心悸不已。 陆钺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一双眼只能看得到自己。 还知道毒素锁于双腿?陆钺只是一握,很快松开收手:有些这个缘由,不是大事,很快会好。 很快吗?苏绵着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出息。她刻意忽略了方才下巴上那阵子粗糙的热度,却偏偏心慌意乱,半晌也集中不了精神。 二人说话间,承文很快将付鼎等人奉上的丸药进了上来。 付鼎的名字暂时让苏绵将所有心神收回。她面色渐冷,皱着眉盯着那两粒丸药瞧:你说他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他越是这样不动声色,我就越觉着毛骨悚然。 陆钺拈了一粒丸药于指尖略瞧,而后随手搁在一边,拿来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害怕这个人? 也说不上害怕,毕竟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攻击性,就是......我觉着他的心思很深,他明明知道自己过来是没安好心,却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或闲闲说笑,或于药房消磨时光,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心怀歹意的人,反而是认真地要来我们东宫当个本本分分的御医来了。苏绵说着挨近了陆钺,小声道:你说他真的是那个郝允升的徒弟吗?这样一个人,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不是个庸才。 陆钺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和自己商量来商量去的小样子,目中绽出了几许笑意。他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也学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道:不知道。 苏绵瞪大了眼,满眼愤怒地看着这个几次三番捉弄自己的坏人,刚要眯眼发怒,就被陆钺神神秘秘的样子暂且安抚了下来:想不想知道到底真相如何? 嗯嗯嗯。吃瓜之魂觉醒,苏绵只能把方才的小小愤怒丢开,露出个十分乖巧的笑来打探消息:说来听听。 陆钺摇摇头,看着她傻乎乎的脸,也没有再逗,只附耳过去,这般那般与她略略说了几句。 苏绵瞪圆了眼,轻轻倒抽了一口气:真的吗? 猜的。 苏绵眯了眯眼,一张脸眼见着气成了包子,陆钺在她腮上掐了一把,敛了笑问她:猜测是否为真,全要靠之后查证复验,你若是想掺手,我自会一步步教你,可这事并不简单,也毫无意趣,说不得过程和结果还会堵人心腑,你确定想要掺和? 若是有选择,自然是不想的,可偏偏这些事诸般缠绕,关系甚多,她必须参与进来,才能更加清楚地弄明白点人物和线人物之事,也能更快地为自己的功德系统升级。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3) 所以无论这事是有趣还是没趣,是顺心还是堵心,她都要一头扎进去,从纷乱的线团中理出一条明线来。 苏绵正要表一表决心顺道给未来的名师吹一吹彩虹屁,便听承文又一次地在外高声禀事。 可这一回承文的话让苏绵霎时变色,陆钺也是笑意尽敛,眉目间满浸着冰雪锋芒。 自陆钺清醒好转至今,皇帝那头儿就跟冬眠了的地鼠一样,无声无息,没有丝毫的表示。今日非年非节,又无重事要务,皇帝却忽然传话召见,这实在让苏绵心下难安。 第66章 独一无二 苏绵未曾见过当今的面, 可无论是从原书之中,还是这些日子来耳闻目见,她心中对皇帝陆瑄却是存了十二分的厌恶和防备抵触。 天家父子, 恩仇难断, 何况陆钺羽翼已丰,权威势重,如此,更是父子相疑,祸起萧墙。 皇帝对陆钺的父子情份究竟还存了几分谁都无法估量,可他切切实实是对陆钺生出了疑忌陷害之心的。 若如今的陆钺是历朝那些荣辱凭君的忠孝太子, 只看他这杀伐手段,文武韬略, 此刻只怕早已被卸权圈禁, 生不如死了。 要不......要不你装病吧, 你本来身子就还没好利索, 这会儿一下子病倒了,就算旁人心里猜疑,也总不能过来硬拽着你去。苏绵忙中生乱,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么个暂时退避的法子。 她殷殷地看着陆钺,心里已经计量好了许多条装病的借口途径, 只等陆钺点头, 就立即实施起来。 小傻子。陆钺摇摇头,在她雪一样的腮上轻轻捏了一把:怕我一去不回? 呸呸呸!苏绵忙拽着他吐尽了这点子晦气:我是怕你吃亏, 而且你病困了这么些时候,前头很多事只怕还没理个通顺, 这会儿去了, 谁知道他们给你挖了几个坑, 设了多少陷,就不说前朝诸务,你忘了那血珍珠之毒和那几日浸染在衣料里头的香毒了吗? 是,小主子说的颇有道理。 苏绵听他口风,刚要松一口气,却见他正色一叹,探手将她揽坐在了怀中:可今日这一程,我不能不去。 陆钺待她,从来温柔疼溺,可苏绵也知道他是如何一个说一不二,言出决行的人。 那你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吗?苏绵被他抱在怀中,只犹豫了一瞬,便伸手去轻轻抱住了他的脖颈: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自有应对之策,我也不会贸然犯险。陆钺看着她满是担忧关切的楚楚眸光,抱着她的力道越发放得小心翼翼,轻缓怜惜:此刻尚未到图穷匕见之时,很多事,我和他都需各退一步,别怕,我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屋里歇息,外面日头大,别往暑气里头闯。 苏绵只觉他今日离她仿佛又近了一点,像是从一个进退两难,不甘无措的境地里挣脱了出来,得了一份新生。 可这份新生里,总还存着一点笨手笨脚的小心翼翼。 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有任性骄纵,胡闹恣意的权力,有着他独一无二的珍惜和保护。 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人生贵在适心合意,若处处都要瞻前顾后,利弊权衡,那岂不是十分无趣。 那我等你回来吃饭。苏绵没有再拦,只是守着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十分不舍地和他挥了挥手。 什么叫儿女情长,陆钺今日才算小有体会。临到出门时,他没忍住回首向她望了一眼,那一瞬他甚至有些不管不顾的恣意冲动,最后又被种种顾虑桎梏拦阻了下来。 头一次,他心中生出了不舍,生出了柔情万般。 也生出了一条让他难舍难离的软肋。 陆钺走后,苏绵纵然身上还是不如何舒服,却也已经再躺不住。 嬷嬷,我想往母后宫中去一趟。苏绵心里放不下,忖着至少和皇后在一处,也能多得些消息,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人共同商议。 是,老奴这就去差人通禀安排,就是......徐嬷嬷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赔着笑劝道:这会儿外头暑气盛,娘娘身子弱,又加多有不便,殿下离宫的时候就和老奴们吩咐了,说让奴才们服侍着娘娘在宫里好好歇息,您看...... 自打陆钺吩咐下来,徐嬷嬷便将手上的差事安排妥帖,而后随在苏绵身侧殷勤侍奉。 这会儿见这位小主子坐立不安,睡卧不宁的样儿,她心里大多宽慰,又很有些心疼。 这么个软玉香雪似的人物儿,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把人碰坏了,就是徐嬷嬷这么个年过半百的,也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喜欢。 没事的,你先去看看母后那里方不方便,若是不便,我就不去叨扰,若是方便,我这就准备着去请安了。 眼见着苏绵拿定了主意,徐嬷嬷也就不再拿太子殿下的命令来说话。 她利索地应了,躬身退下,掉头就去安排。 孙嬷嬷在傍边儿看了一会儿,见徐嬷嬷走得远了,才在心里轻轻一叹。 怪道太子殿下把这位老嬷嬷派到了姑娘身边。这一位的确是个人物儿,说话办事有章程,侍主当差识进退,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有谋之人。 您这是何必?孙嬷嬷看着自家姑娘白得几无血色的脸,不赞同道:您这会儿本就不适不便,再来回这么样折腾,就是殿下知道了,只怕也不会高兴。 也没什么折腾的,我就是还有一点点不舒服,没什么大碍,再说了,难道这几天我都要卧床休息,一动不动吗?而且母后是个随和人,对我也很好,去了母后宫里我也能歇息,还更加心安。 听她做了决定,孙嬷嬷也不再多言。 如今的姑娘不再是从前苏府里那个无虑无忧的小娘子了,她是这大魏的皇太子妃,是太子殿下搁在心上呵护的人。 孙嬷嬷心中纵有百般计较,万般担忧,却也不敢,不能再说出口。 上一回的教训虽不算重,却已经给她敲了个警钟,太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与娘娘之间的事,也非旁人能横加干涉的。 最重要的是,孙嬷嬷不想让自己成为姑娘的负累,给她徒添烦忧。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会陪着姑娘走好每一步路,却不会伸出手,伸出脚去给姑娘平添困扰。 苏绵踏入正阳宫花房时,皇后赵云舒正悠然侍弄花草。 苏绵纵然不通此道,却也能从中看出一种独特而幽雅的韵。 赵云舒侧首看向苏绵,不等她行礼下去,便出言免了她的礼,含笑邀她近前。 苏绵也算是见过了许多的美人,皇后绝不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可她却是最为独特的一个。 她的温柔沉静中蕴着铮铮傲骨,是婉约柔润的端然夏花,却自有其不屈不折的烈烈风骨。 恍惚间,苏绵从赵云舒身上看到了与陆钺极为相似的一点。 他们母子虽长久不在一处,因宫规阻隔也难以彼此关心照顾,可这一点的血脉亲缘,却自心而传,形不似而神近。 好看吗? 好看。苏绵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触花瓣:母后的手艺真好,这瓶花看着像是有了魂魄一般。 真会说话。赵云舒搁下手中小剪,拿来帕子净了净手:你喜欢,母后专门送你一色,明日差人送到你的宫里去,好不好? 好啊。苏绵高高兴兴跟上赵云舒的脚步,顺手挽了她的胳膊,笑笑道:那我就摆在寝房窗旁,日日都能看到母后的心意,太子殿下想来也很喜欢。 他?赵云舒拍了拍苏绵的手:他岂会喜欢这些,那孩子......赵云舒摇摇头:不过你若是想学,也能先跟着你那太子殿下学一学基本的手艺,他也是会的。 他也会?苏绵这下子当真是惊讶了:是母后教他的吗?可怎么想,苏绵都难将陆钺和侍花弄草这样温柔而悠闲的事联系在一起。 不是我。赵云舒带着苏绵进了琴房,让人送了茶点进来:是我母亲。 提到皇后的母亲,苏绵就忙忙转开了话题。毕竟当年赵老国公夫妻的死太过冤屈而惨烈,苏绵不愿在这个时候往赵云舒心上添伤。 可即便殿下会一些,也一定没有母后精通,我若要学,还是跟着母后习学好了。苏绵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另起一行道:母后,我上回送来的点心您还喜欢吗?我这里又有两道食方,您教人做了尝尝罢。 赵云舒坐于琴后,笑笑地看了苏绵一阵,直将人看得手足无措了,才温柔笑开,轻抚琴弦。 这孩子的心太软了,也太过温柔。这于皇家,于她自己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可对自己的儿子来说,却可能是他最大的幸运和慰藉。 这样的一份温柔真心,剔透玲珑,莹莹如水,这不是谁都能握得住,拿得到的。 我已经差了人守在蓬莱宫外,太子出了宫,就会到这里接你一道回去。赵云舒看着她时有恍惚的模样,索性也不再逗弄拖延,一径将话说明,让她安心,直到最后,她笑得颇是温柔:如今内外不安,正是该同心齐力的时候,皇上是君也是父,急急相见,亦是人之常情。 皇后的语调温和,可这话里偏偏透着无从遮掩的冷意,也渗着一股薄薄的淡漠和讽刺。 可这样的态度却让苏绵渐渐安了心。 她仍旧多有牵挂,却不似方才那般五内焦灼。 先不说这些,母后方才差人召了御医前来,你身体不适,总该好生调理。赵云舒看了看苏绵仍未放松的双目,叹了口气道:母后拨一支曲子来给你听听,静下心来,勿要忧扰。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璧人 琴音古朴而宁澈, 自心而发,毫无喧嚣张扬。 苏绵的心渐渐静了下来,虽然牵挂仍旧无从着落, 可很多事, 都像是在这样悠悠绵长的琴音里得到了一点清晰而简练的解答。 苏绵看着抚琴的那双手,复又看向抚琴的那个人。 赵云舒已是四十许人,可苏绵看着她,却觉她身上有一种超脱了岁月的、宁静温婉的优雅。 岁月轮转,山河变更,唯有她自淡自雅, 不在红尘。 一曲毕,赵云舒抚弦而立, 她看着苏绵面上若有所失的怅然, 不禁轻笑摇头:长风也通此道, 若是喜欢, 可让他奏给你听。当年,我母亲的琴在大魏也是无人能及的。 长风......苏绵无意识地跟着赵云舒咬了咬陆钺的字,心里也浮着一层淡淡的好奇的温柔。 娘娘, 北宫那头生了些事,管事的前来请您示下。 叶容的话将一室沉谧倏然击碎, 苏绵随同起身, 微微敛眉看着赵云舒的主意。 北宫即是冷宫,周瑶在拒宠之后也被便被送到了那荒僻寂寥之处。 听到北宫生事, 赵云舒的眉心也微微一拧:让人进来回话。 这就是不必避忌着苏绵的意思了。 叶容撤身出门时无意间看过苏绵一眼,心中为皇后娘娘对这位太子妃的信任和喜爱而生出好奇, 也生出宽慰。 太子殿下自小命途坎坷, 不得已与娘娘母子分离, 这么些年了,这么大,这么空的庭院,也只有娘娘一人勉力支撑。 有夫不如无夫,有子不能团圆,这么一日日熬着,盼着,便是尊贵无匹,也不过一清冷寂寥人而已。 如今这位太子妃娘娘入了宫,甜得像是海棠深处一场蒙蒙雨雾,绵绵得折人心腑。 叶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娘娘身侧还有个公主陪着就好了。如今这一位进了宫,虽不是娘娘亲生,却柔弱可爱得惹人怜惜。 至少,娘娘也能有个贴心的小姑娘陪着赏花赏柳,侍草抚琴。 管事嬷嬷随着叶容躬身进房,当先同皇后和苏绵行了叩拜大礼。 赵云舒无意在这些繁琐礼节上下功夫,不待那管事嬷嬷再恭敬寒暄,当先出言询问她来意为何。 管事嬷嬷不是头一遭和这位皇后娘娘打交道了,多少还是能摸得准她的脉,当下也不啰嗦,径直道:回娘娘的话,现下北宫里三位废妃有疾,另两位还不算有什么太大的症疾,就是那一位王婕妤......王宫人,她生了......生了贵人病。 管事嬷嬷回罢了话,便瑟瑟地跪在了当地,满头大汗地等着皇后发落。 哦?赵云舒仍旧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淡然模样:本宫记得王氏素来身子结壮,素日里孝敬上来的各色绣品也都很有些意趣,怎么才过了这么些时候,她身上就生出了贵人病? 这......管事嬷嬷眼前被汗水又是糊又是蜇,抬手横抹了一把,二话不说,便响亮地往地上叩了几个头:娘娘明断,娘娘明断啊,老奴得了您的话,岂敢作践这些从前的贵主儿?那平日里虽不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也是有敬有谅,衣食无忧啊。 行了,娘娘跟前儿,你这副做派给谁看?快整一整这一身邋遢,站起来好好说话!叶容得了赵云舒的示意,红脸白脸一并唱了,自己上前代为问答。 待问清了三位废妃大约的情形,又问过看了哪个大夫,吃了什么方剂,又敲打了这管事嬷嬷几句,方才将她遣了出去。 这里的话说来也好解,可偏偏人情网罗,苏绵听得半点头绪也无。 给你们小主子好好解一解。赵云舒先没自己问话说话,倒教叶容先去侍候苏绵。 苏绵冲赵云舒笑笑,也不客套,便将自己不解的那些话都问了出来。 先朝时候的那些妃嫔宫人,早早地都被打发了出去,或入寺修行,或奉守皇陵。如今北宫里头的这些个贵主儿都是今上发落进去的妃嫔宫人。虽说进了那地方的都得了一二罪责,可到底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罪无可恕之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朝落到了泥地里,又何必再去糟践她们呢?皇后娘娘慈心,专程拨了人前后照应,虽说不似从前那样尊贵了,可这么将就着也能活得下去。 苏绵听着叶容口声儿,看着她眉眼间微微的讽意,倒有些明白了那北宫里头关着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能让赵云舒这样的人专程照管,想来里头的大多嫔妃其实都是无辜之人。 都是像周瑶一般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的可怜人。 那这位王婕妤和母后很要好吗,什么又是贵人病呢? 苏绵这一问心里并不藏着什么隔阂计量,叶容被她这样直白地问到眼前,稍稍一怔,不由偏头同赵云舒对视了一眼。 赵云舒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向后一倚:没听着太子妃的话吗?看本宫做什么。 叶容这也就明白了。 回娘娘的话,这位王婕妤说起来也是个烈性人,她本身并没什么罪责,只是心坚不屈,不肯委身屈心,才落到了今日这一步。当年其为嫔妃时,待皇后娘娘多有恭敬,主子念其旧时情意,是以一直多有回护。至于这贵人病也不难解。叶容叹了口气:贵人么,养尊处优,吃金饮银,王婕妤这病症,当是体虚得养之疾,当真说来也不是一时就得要了命的急症,只是需要各色珍贵药材食材温养着,小心仔细侍候着,如此,才能渐渐保养起来,否则......否则也只能自个儿熬着等着,瞧天意何如了。 叶容这话讨了个巧,只说了王氏与皇后往时情分,并没仔细言说她身入冷宫之缘由。 那不是什么好出口的话,若是回头太子妃娘娘再问回来,她也着实是没法儿答。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4) 这样啊......苏绵点了点头,心里慢慢计量,想着如何才能帮上一些忙。 是啊,所以这就是一件为难的事。就算她仍旧是宫里的贵人,那鲍参翅肚,山珍海味也不一定能紧着她服用调身,更别说如今她还身在冷宫了。就算是皇后娘娘有心照料,很多事也不宜做得太过明显,那对王娘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得还会是她的催命符啊。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苏绵托着下巴左思右想,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宫人在外禀道:娘娘,太子殿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方才的满腔愁思一时都被压到一旁,苏绵笑得灿烂明媚,掉头急急地看向赵云舒。 赵云舒饶再是淡然,听到儿子的信儿也不由颇有动容。 她正是悲喜交集,却在看到苏绵脸上春花暖阳般的笑容时变作了哭笑不得。 这孩子,心里想什么,面上都能瞧得出来,这是个通透孩子,却也是个实诚单纯的傻孩子。 她携了苏绵同行时,蓦地想到自己所给的那个完璧归赵的承诺。 一时间,赵云舒心中生出了些似悲似喜的惘然。 悲的是草木凋零,日沉将暮。喜的是,那寒山之上的利剑冷锋总归是见到了一点人间暖意。 东宫里头的事,赵云舒多少都是清楚的。这孩子嫁入宫中多少时候,早已该另房别居,可时至今日,自己那待人疏漠的儿子却仍旧刻意忽略了这一桩规矩,甚至有意将凤仪堂封存冷落。 这为的是什么,赵云舒纵然未曾发问,心里却也已经有了实底。 她也丝毫不觉奇怪。 这样一个甜得让人心舒意惬的孩子,便是铁石心肠也终得化作绕指柔。 赵云舒也知道自己这份心思自私而薄情,可爱子之心,实难无私,她心疼儿子清冷孤落,实在不忍拂开他心上这朵鲜活的春花。 心中万般矛盾纠缠,都在看到儿子面上温柔的笑容时倏然散尽。 赵云舒有意在后推了苏绵一把,看着她暖阳一样扑到儿子身侧,看着儿子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和一双满含着期待的晶亮双眸。一时间,她只觉心底既欣慰又苦涩。 多好的一对璧人,偏生隔了一道生死天堑。 这对母子分离得太久太久,纵然彼此心中都满是关切担忧,面上却做不出什么亲近之态。 天家母子,大多如是,何况皇后和太子处于荣华之巅,所牺牲的、舍弃的便更教人叹息叹惋。 苏绵看着这母子二人公事公办的一问一答,心里替他们着急,也存了些心酸的好笑。 母后若是不嫌我们烦,不如就留儿臣在这里用饭吧。苏绵见二人言谈稍顿,便凑了一句趣儿,也给两人一个亲近的机会。 那也好。赵云舒几乎是立刻便应了下来:母后这里来了些南边儿的贡菜,过会儿教人做了,给你们尝尝鲜。 陆钺看了苏绵一眼,抬手掐了掐她的腮,笑着对赵云舒一颔首:有劳母后,儿臣和玥儿就贪一贪母后这里的菜饭。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绵绵 回返了东宫, 陆钺歇也顾不得歇,便差人唤几个心腹近臣入宫议事。 苏绵心里也存着事,但大多都是在为陆钺处境担忧。 方才在皇后宫中, 陆钺虽也将蓬莱宫一行中的事仔细说了, 可苏绵还是觉着他有些报喜不报忧。 毕竟蓬莱宫里头那个又不怎么要脸面,连陷害亲儿子的事都做出来了,苏绵也不指望他能对陆钺存什么好心。 父子君臣,亲疏远近,便连自古明君也难保全父子之情,更别提如今这一位是个实打实的昏庸无能之辈了。 殿下, 今日蓬莱宫一行,真的只说了赈济灾民, 惩处权奸的事吗?屋中没了外人, 苏绵见陆钺自屏风后更衣而出, 便像条小尾巴似的从头跟到尾。 陆钺立定, 抬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伸手将她抱在膝上,含笑问她:我们小主子到底想问什么? 他这样抱她好像已经很习惯了似的, 可苏绵仍觉着有些生疏。 她摸了摸轮椅的扶手,有些好奇地牵住了他的衣袖:殿下抱我过那边去把凉酥酪拿过来。 她说得一本正经, 偏偏一双眼亮晶晶地冒着坏, 陆钺看着她好奇又贪玩的模样,到底也没有戳破她, 只自己操纵轮椅,带着她一起行到桌边, 给她取了酥酪过来。 宫中匠人的确很有两把刷子, 即便是受限于时代, 很多东西都难制得出来,可这把轮椅已经算是极尽工巧了,而苏绵在这里头起的作用仅仅是给了他们一点口头上的提示。 这些能工巧匠还有很大的发挥和进步空间,只要给他们星点灵感,他们就能绚烂了一片天空。 苏绵的心思迅速地动了起来,却也只能遗憾地止于思量。毕竟如今这宫里做主的还是陆瑄,她便有千般巧思,也总不好太过出头。 轮椅操作简便,机关环环相连,即便陆钺如今还不能自由走动,可有了这把轮椅,也几乎不差什么了。 酥酪被盛在小巧的白瓷碗中,一股微微的凉沁着甜爽的香气直往口鼻之间扑。杏干枸杞葡萄干,还有糖渍了的小巧鲜亮的小红豆...... 苏绵大大挖了一口,还没从碗里抬起手来,捏着勺柄的手就被陆钺托起,直往他自己的口中送去。 怀里的小姑娘双眼微微瞪大,跟着他的动作不由张了张嘴。 陆钺被她这副嘴馋的模样逗笑,却仍毫不留情地将小碗里的酥酪三两口吃了干净。 我的......苏绵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钺手中空空荡荡的小碗,犹不死心地往里看了看:你都吃了...... 你还好意思委屈?陆钺看着她一张小脸皱成了薄薄的包子皮,心里好笑,又觉无奈,却始终肃着脸,忖着如何都得让她长长记性:我问你,这酥酪是谁给你备下的? 是......苏绵皱着眉可惜地看着她一口都没尝到的酥酪,听陆钺发问,正下意识地想答,却在转瞬之间神思一闪,立刻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你不说,我不会查?陆钺压着眉,有些艰难地抑住目中的温柔:方才在母后宫中,御医说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说了什么?苏绵心虚地低下头作反省状。无非就是说她体虚内寒,须得忌寒避凉,仔细保养。 自她成为这个世界的苏绵之后,虽然借着系统饮食勤加保养,可总还是见效缓慢,不能立时根除。这虚弱寒凉平素不见大碍,可一旦天癸临身,便腹痛如绞,煎熬折磨。 今天母后请来的这位老大夫真是医术高明,自他给我扎了几针,我就没那么难受了。苏绵试图用糖衣来蒙蔽陆钺的双眼,可惜这个法子好像不怎么管用。 所以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眼见着就要把这凉冰冰的酥酪吃进肚里?陆钺没有被她这副小可怜的模样糊弄过去:你不懂事就罢了,身边侍候的也不知道劝你一句......陆钺说着拧了拧眉,到底没有忍心苛责太过。 她究竟年岁还小,有些不知轻重也是可谅的,只是她身边侍候的这些人,连带着徐嬷嬷在内,是否太不用心,是无意轻忽,还是有意怠慢? 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是不是想吃甜的?适才母后宫中那御医的话他也在旁听得甚为仔细,她这段时日可能有些嗜甜,这倒也无甚大碍,适量补一补也于身有益。 见他这么快就不追究了,苏绵便稍稍松了口气,笑吟吟地试探着抱住了他的脖颈:其实也不是我着意吩咐的,是实在赶巧儿了。苏绵偎在他怀中,可身子却始终有些僵硬,也不敢往他身上靠实了:这酥酪好吃吗? 很好,夏天吃这个正好,也多亏了我们小主子,否则你殿下我也没有这等口福。 苏绵没忍住抿唇一笑,有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脸上却红彤彤的,带着些羞涩的霞晕:这酥酪是近来才添进点心单子里的,我特意改了配方,又让他们再三试验,这应当是新出的最好的口味了,他们才奉进来给我尝尝。这个不算太甜,凉凉的吃着很舒服,你又不爱吃太甜的,所以...... 所以这酥酪是小主子特意做来给我一尝的?陆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背,心头方才堵着的一块石头也被她这番话倏然抚平。 只消不是有人着意怠慢,刻意纵容就好。 只是未免仍存了轻忽之心,虽不至重责,也须得敲打警醒一二。 陆钺的一颗心全都偏到了她的身上。若是好,那便是她乖巧聪敏,伶俐可人。若是不好,那就全然都是旁人的过错。 旁人偏心,都自知偏爱,偏偏陆钺却偏得理直气壮,一气呵成,毫无自觉。 小主子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是从何时开始唤起的苏绵已经记不得了,可每每陆钺唤来,都让她心尖儿酿蜜,有一种别样的羞怯。 你乖。陆钺看着她分明羞怯却又故作无事的模样,心头像是一片轻轻的羽毛拂过,一时间心头满是怜惜宠溺。 他将她往怀中抱了抱,轻抚着她的脊背让她渐渐放松,才温声道:今日御医开的方子稍后我会着人交到厨房一份,你每日该吃什么,吃多少都是有量的,不要任性,也不许胡闹。 见怀中人乖乖点了头,陆钺笑道:你好好调养身体,余事无需多虑,等过一阵子,我带你回苏府一游,好不好。 苏绵一下子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陆钺:真的吗?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可照着规矩...... 规矩是死的,无需在意。陆钺看着她一瞬绽出了惊喜笑容的眉眼,也跟着她一道笑开:所以你乖乖听话,只要你身子好些,我不但带你回苏家,也会带你到宫外游玩散心,行不行? 谢谢殿下,殿下最好了!苏绵一时惊喜,一时感动。她看着陆钺如春雪初融的温暖笑意,咬了咬唇,慢慢凑近在他侧脸轻轻一吻,然后偏头把脸藏到了他的颈窝之中。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待自己多有珍惜保护,否则如今宫中这般模样,她岂能在东宫生活得这样舒惬安然。 暗箭锋刀其实一直都存于左右,只是他始终温柔地遮着她的眼,才让她目之所及,满是阳光春暖,花开明媚。 像是一片明净柔弱的小花轻轻落在心头。陆钺呼吸一滞,觉到怀中柔弱的身子似乎在微微发着颤。 他一时间怜惜不已,又觉心腑灼燥,沸腾着一股说不出的热意。 玥儿......陆钺沉了眉眼,一时间,心头的种种顾虑和不舍不忍尽都被拂落开来。他看着她染上了霞晕的耳朵,看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心中的重重锁链被一层层挣断,像是再也束缚不住那头刚猛酷烈的兽。 绵绵。他的声音带着一阵低哑的缱绻,携着教人心悸的气息一阵阵地往她心里头钻。 苏绵一瞬只觉手脚都失了力气,这天地之间,唯有这一处,唯有他的怀中才是她安稳安乐的所在。 绵绵......陆钺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心头燥得发烫,偏生手上不敢多用力半分。这么个纤细柔弱的小东西,他只怕自己略一用力,就要把她一口口吃了,一点点融进骨血之中。 陆钺渐渐有些意乱情迷。 他的头脑仍旧清醒,却仍旧无力拦阻自己的沉沦和痴迷。 怀中的人青涩柔软,面对着他时,只懂得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一颗真心。 她不会欲拒还迎,不懂诸般手段,却直白真诚得让人心动不已。 她也无需有什么手段心思,从他见到她的头一回,这颗心就已经无风而动。 耳边是他越发沉促的呼吸声。 就算没吃过猪肉,身为一个合格的现代人,也曾认真学习过生理卫生课程。 理论知识她自认应该是不输于古人的,可实践经验......苏绵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双手,心里不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直到外间传来了承文的恭敬通禀声,苏绵方才积蓄了些力气,她推开陆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到了榻角。 苏绵的手脚发软,脸上发热,纤长的睫毛密密地覆下来,遮住了她怯弱退避的目光。 她从不知道拥抱是这样一件让人心悸的事,他分明什么过分的事都没有做,可那样的力道,那样清冷得又灼烈的气息偏偏又像是一张密密的网,将她重重裹覆,温柔桎梏在他的怀中。 她有一瞬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可到底是被心中对他的依赖和喜欢尽数冲散。 他这样疼她,必然舍不得伤害她的。 第69章 对食 幸亏外头还有朝事急等处置。 苏绵抱膝倚在榻上, 想着陆钺离开时看着她的目光,但觉心口一阵阵发热,继而将整张脸烧成了一片绚烂的晚霞。 她与陆钺如今算是什么关系呢? 说是结发夫妻, 可中间总还隔着一个完璧归赵的承诺, 不像是夫妇,倒像是君臣。 陆钺对她,多有宠溺纵容,呵护珍惜,可时至今日,苏绵从他身上感受到最多的便是一种克制和隐忍。 他的忽冷忽热, 忽近忽远并非是心意不定,而是心有怜惜, 不肯轻易放纵。 生离死别, 情深情浅, 他一人一命本就不知会延向何方, 能暂存几时,自然不肯轻易将她拽入红尘樊笼,用这短暂的情分让她尝尽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些事苏绵从前或许并不非常清楚, 可这么些时日了,她既喜欢他, 又岂会对他半点了解也无? 如今细细想来, 苏绵只觉自己对他大约是一见钟情。 悦其容,爱其貌, 所以生出亲近爱慕之心。 再加上其人文武双全,沉稳孤傲, 潇洒不羁。这样一个人, 喜欢上他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 苏绵其实也知道, 纵然她身上携了个功德系统的金手指,可二人之间能相守几时都是难以预料的。 或许数载,不及半生。可动了心就是动了心,她没有欺骗自己的习惯,更不想强行让自己挥剑断情。 她喜欢一个人,自然想与他相依相守,便只有一日,一月,一年,也是这漫漫人生里难得的一份喜乐安宁。 她骨子里是很有些执拗的,她从前没有喜欢过谁,这颗心空了这么多年,好像是专门用来装这样一个人的。 方才那一番折腾,苏绵这会儿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等她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趴在榻沿醒神时,就发觉孙嬷嬷的脸色很有些不对。 她先没有开口,只是懒洋洋地在心里给这些日子来的为难事排了排队,等身体也跟着清醒过来,她方才撑手起身,直接开口发问。 这会儿徐嬷嬷并没有侍候在跟前儿,孙嬷嬷守着苏绵,很多事便就直接开了口。 说来这事可真够糟心。孙嬷嬷坐在下首一个瓷礅上,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这宫里头的腌臜事多,可谁知道竟然都闹到东宫里头,闹到主子们的眼皮底下了。 苏绵正捧着一碗茶慢慢喝,见孙嬷嬷这模样,就知道此事必然十分为难。 可她心里也并不害怕。 嬷嬷有话就说,还和我卖关子不成? 不是卖关子啊。孙嬷嬷别扭地抹了把脸:是这样的事,要不是实在关心,老奴都不愿意教您知道了。 苏绵没有接话,等着孙嬷嬷慢慢道来。 如今宫中看似太平,可实则处处都是机心谋陷,尤其是这太子东宫,就连金殿上的那一位都想着要除之后快,更莫提其他的心怀叵测之人了。 苏绵满存着谨慎,却也添了更多的勇气。 她也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纵然力薄,却也要奋力一拼。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5) 苏绵打了鸡血一样地撸起了袖子,把茶碗往傍边儿一放,一面听孙嬷嬷禀事,一面自己打理形容。 这一回说来也算是一桩喜事,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潘恒潘公公,他手下有个徒弟,叫见嗔的,看上了咱们东宫里头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孙嬷嬷语调变冷,眼里都是无可奈何的惋惜和伤叹:对食这件事,本就是长久来宫里的暗例,没有人揪,没有人管,自也就做对假夫妻彼此陪伴。本来这样的闲事,只消是两厢情愿,即便是主子们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其实一个洒扫的宫女儿本来不该报到您眼前,可一来这见嗔做事不大讲究,为人也不如何体面,管事嬷嬷不忍心眼瞧着小宫女落得这样境地,就把事给报了上来。二来么...... 二来如今东宫与蓬莱宫势成水火,一旦这小宫女被强掳为妻,那东宫无能,不能护持奴仆的名头就算是落稳了,这样的名声对太子着实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也许如今这不算什么妨碍,可将来有一日这些事到了临界的关头,即便是微末小事也都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一把锋刀。苏绵接了后头的话,心里差不多也有了分辨。 见嗔?苏绵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就想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么个人。 当日她尚未嫁入东宫,乔庄改扮入宫保护陆钺,藏身衣柜时曾见过这个行事无礼的内监。 她是多么一个爱记仇的人,几乎是立时回忆起了当时那种气愤无力的心思。 好么,老仇人了,她还没去寻事,这人就不知死活地找上了门来。 这么说,那小宫女是十分不愿与见嗔对食的了? 自然不愿。孙嬷嬷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了个题外话:说来当日入宫,各分职任的时候,这宫女还使了银子,专程要调到东宫来,哪怕是做些微末活计也都愿意。 这倒是头一遭听说。 没等苏绵问个为什么,孙嬷嬷就竹筒倒豆子,把打听来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和您说话,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孙嬷嬷先提前给自己垫了个路,才慢悠悠地道:要说这些宫女儿为什么一心想着往东宫里头钻,这大约有两条根底。 苏绵点点头,自顾自地慢慢束发。 头一个,东宫里是皇城第一干净的地方,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也不爱胡乱地拿着下头人撒气,在这里头,就算是洗衣扫地,也能安安生生地熬到出宫。 大约是心虚,听到孙嬷嬷说陆钺不近女色,苏绵便先想到了彼时他喷洒在自己耳边的灼烫缠绵的热意。 绵绵......他叫她绵绵。 苏绵看向镜中人水润的双眸,莫名地,有些羞涩地转开了眼。 第二个,便是东宫里头受了殿下的命,素来都是不爱熬苛这些宫女太监的,该出宫的都能照时出宫,平素里也没那许多肮脏煎熬的算计。进来时候清清白白,出去时候也是磊磊落落。 孙嬷嬷看着自家姑娘那双含情眼和晕红如花的面庞,心里当先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到了这一天,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她不愿,拒了就是,就说我说的。苏绵在心里将这事斟酌了一回,认为这事虽然为难,却不是事关根底:我倒要看看这个见嗔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手段,能掺进东宫里来威逼利诱,折辱宫人。 见嗔自然不算什么,为难的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身后的人,潘恒?苏绵往自己脸上扑了一层厚重的粉,想着这样东遮西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如今已经很会给自己脸上作饰了,用粉底暗肤色,用眉笔胭脂遮容貌,总归就是怎么寻常怎么来。 这偌大东宫,其实能让她安然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处寝阁,踏步外间,她着实不安,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因为自己给陆钺添了麻烦。 潘恒也算是一个,不过老奴听说潘恒和他这位徒儿似是有了些矛盾,不是咱们想得那么亲近,这见嗔真正的靠山,据说是郝道长。 哦。苏绵气得撂下了粉盒:原来是郝允升,我说呢,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都是一样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难怪都聚到了一处去。 谁说不是呢?区区一个见嗔有什么可怕,怕的是他和那姓郝的勾结,给咱们东宫使绊子,上眼药。 怎么,我允了这桩婚事,舍了那个宫女,就能让姓郝的和见嗔从此不与东宫为难么?苏绵在发上簪了一根海棠玉簪,左右照照,冷冷道:这宫女我保定了,意气用事也好,心软手软也罢,若那宫女是自愿的,我也不会多事掺手,可我不能让眼皮底下出了这样强娶强夺的事。一旦这件事我退让了,今后诸般事都要退让,更会寒了东宫中人的心,那才是一切祸乱的根由。 苏绵说着站起了身:嬷嬷不要忧虑,从公从私,这件事就这样决定,有什么为难,你尽可明言。 孙嬷嬷叹了口气,慈爱地看向苏绵:老奴早知道您会这么说,也要这么做。 这桩事,下头有很多的说道,其中一个就是事不关己的风凉笑话,说什么不能因为区区一个洒扫宫女就得罪了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劝那宫女识些大体,懂些体面,为了东宫,为了主子受一受委屈。 这样的话着实戳人心腑,让人百般地愤怒不适。可偏偏就有那贪图一时安逸的没良心的人明里暗里地要逼着那小宫女去死。 要说为难,老奴有什么为难,就是怕您这一番苦心仁心没人理解,反要怪您因为这么个下人带累了整个东宫。您要知道,这些琐碎口声有时也是折磨人得很。 但凡管事,都是要得罪人的,我才不怕那些暗地里的口舌,我无愧天地,无愧己心,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苏绵说着便要出门:嬷嬷不用跟着了,我要去前头找殿下用点心,这里的事您看着处置,有什么要紧的,就让承武传个话。那小宫女嬷嬷多照应着些,回头我与殿下商议过后,会好好安置她的。 眼见着主子毫无心事地出了门,孙嬷嬷也只能无奈笑笑,自去办差。 这姑娘啊,说仁厚也当真仁厚,可她心上的位置都是有着落的。 除了她护在心头的,对她好,疼她爱她的,旁的人,她纵然平和尊重,却也从来不在她的心上。 第70章 琅嬛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天际烧得绚烂如灼。 这样的沉沉昏黄让人心中难免生出些伤感悲叹, 却也在这样静谧的夕暮里寻到了一点寂寥的安心。 苏绵手提食盒,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一会儿夕阳沉暮,而后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含笑往前殿去寻陆钺说话。 此刻晚霞漫天, 宫门也将到了下钥的时候,寻常来说,方才被召入宫中议事的臣属都早该各自归府。苏绵选了这时候来,也是图此时的一点清静无碍。 前殿是议事重地,陆钺规矩严,等闲之人皆不得无故擅入。 但如今苏绵显然是个例外。她单晓得陆钺行事谨慎, 才略高远。可他们二人在一处时,他从没有拿规矩来束缚过她, 是以苏绵纵然心知合宫官宦臣僚无一不对他敬惧恭谨, 可到底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感受, 她对他有些本能的害怕, 却也不过在转瞬之间被更多的亲近爱慕驱散远逐。 承武随在苏绵身后,一直将人送到了琅嬛阁,又差人去通禀一番, 自个儿守在阁外听候吩咐。 琅嬛阁是这殿中一处藏书小阁,内里十分简朴雅致, 目见无金玉, 而不闻杂声,在这样一个地方静心读书, 倒也真是一件颇为享受的事。 陆钺一时未来,苏绵也没有多想, 只在这珍藏书籍的小阁中闲步而观。等行到一偏僻角落, 看清了其上所列诸书, 苏绵忍不住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随手拿下一本来闲闲翻阅。 这角落里的都是一些市井话本,有一些居然带了几分绮丽艳色。 苏绵红着耳朵大略看了几本,然后在心里为自己对古人的误解而感到羞愧。 这才是真的世面啊,她只以为古时万事都讲究个婉约遮掩,谁知道这个朝代居然也有这么劲爆的东西。 苏绵烫手似的将这些书整掇好,反身走回诗词歌赋的书架处取下一本,心不在焉地来回翻阅。 其实这些东西看一看也没什么,可偏偏她今日心虚,这地方又是陆钺常待之处,分明是很寻常的东西都能被她看出不对劲来,更别说是这些绮艳之辞了。 不过......方才那里头有两本写得真的很好。 词句清丽妩媚,由情而生意,缱绻得教人心醉神迷。 苏绵怔怔盯着纸页发呆,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门扇开合的吱呀声,才教她猛地回过神来。 苏绵将书册原地放回架上,转身绕出来和陆钺挥手打了个招呼。 适才一见之下苏绵尚未看清,此刻两人坐在明处桌旁,苏绵才觉到陆钺身上仿佛带着一点浮倦的慵懒。 像是一头吃饱喝足,倦懒休憩的猛虎,也像是危险暗藏,爆发内蕴的头狼。 而且此刻两人挨近了,苏绵还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子带着水汽的药味。 等久了吧,方才有些事尚未理完,下回你要来,提前让人过来支会一声,也不至于让你在这儿等这么久。 没有多久啊,我觉着这里挺好的。苏绵是真没觉着自己等了有多少时间,毕竟人一旦有了事情做,时间就像是指尖的沙,消弭转瞬。苏绵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又往近凑了凑:殿下方才服了汤药吗? 陆钺拈着糕点的手一顿,继而笑道:喝了一点,你这鼻子可真够尖的。 真的有问题! 苏绵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你骗人,你不是喝了汤药,是泡了药浴,对不对? 陆钺这下子真是既惊且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为什么骗我?苏绵微微鼓起了脸,皱着眉等着陆钺回答。 许是方才暗处观书,心有羞怯,此刻气怒交加,委屈恼恨。苏绵素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海棠一样妩媚的晕红。 她的眉眼十足的纯净清丽,偏偏眼波流转,妩媚天成,这一点动人的气韵已足够牵引人心。 陆钺自从头一次见她,便不舍让她委屈难过。如今心系于她,便更舍不得让她稍有不顺不宁。 陆钺压着眉轻笑了一声,而后探手直接将她抱坐在了怀中。 苏绵惊呼一声,只觉自己转瞬便换了天地。 她懵着脑袋来回看了一眼,又十分不信地捏了捏他的臂膀。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道啊。 她虽然不算重,可也绝对不算轻,他隔了这么远,几乎是一手将她托抱了过来,这么一想,他这双臂膀倒有些像是铁铸的。 不是骗你。陆钺抬手,生疏地摸了摸她的脸,方才还炼如铁石的臂膀手腕此刻轻缓如风:我没事,只是怕你担心。 苏绵的下巴被他轻轻托着,侧脸全是他指间粗糙厚重的热意。 苏绵一下子红了脸,方才的气恼也有些后继无力。 肚子还疼不疼?陆钺看着她一张圆圆小脸上娇怯欢喜的神色,不觉间越发俯首凑近了她:怎么这时候来了?方才在这里看了什么书? 陆钺本是无意问起,可话音方落,便见她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轻盈的蝴蝶,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心上。 没......没看什么书,我没有看那些书......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冷又灼烈的气息,像是一座覆满了冰雪的高山,却偏偏为她开出一朵温柔缱绻的花。她一遇着他,脑袋就有些木木的笨拙。 这话一答完,她就恨不得捂嘴逃逸。 这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这是生怕人家不来追问吗? 陆钺果然笑了一声。若非她捕捉到了他唇边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笑弧,只怕也要疑惑方才短短一瞬不过错觉。 你笑什么。苏绵靠在他的怀中,觉得自己既没有出息又没有见识。 不过抱一抱嘛,他一个古人还没什么,她怎么就一副呆头呆脑,任人拿捏的笨拙模样。 苏绵一面自我谴责,一面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抱住了他的腰。 陆钺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却一时没有回话。 屋中无人,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苏绵依赖地偎在他的肩上,心中满溢着无限的欢欣喜悦。 前殿人事纷杂,平素不让你来,只是怕有人冲撞了你。陆钺握过肩上搭着的一只小手,合于掌心怜爱地把玩:只是你若喜欢,我就着人跟随保护,这里随你来去,好不好? 嗯......苏绵的手被他拢在掌心,只觉心跳如鼓,耳根子也跟着发烫。她鼓了鼓勇气,反手在他掌心轻轻一挠,然后便耷拉着耳朵窝在他怀中动也不动。 这有些轻薄浮躁的动作由她做来,也只剩了让人心怜的可爱。 陆钺目色沉了沉,浑身沸如火燥,却偏偏都被种种顾虑怜惜重重锁缚。 原来他并非无情,也做不到心如铁石,永生无动。往日所观情爱生死,缱绻缠绵,如今他都一一尝了个遍。 他不断警告自己。怀中这个姑娘还小,她还有一生的大好时光要度,他不能因一己私心而将她困于手中,让她尝遍困苦。 可偏偏他对她生出了情魔。 他心中分明疼惜怜爱,却忍不住地想要恣意侵占,让她为他哭,因他笑,被他攥在掌心,永世难离。 原来他也不过这红尘中一为情所困之人而已。 陆钺用一种极尽缠绵的力道和姿态抱着她。他微微侧首,不着痕迹地吻了吻她的发。 他究竟不过俗人,抵不过这世间的爱恨嗔痴。 可也只能到这一步而已了。 可他也心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一退再退。 她留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挣脱束缚,与她一道在这情海沉沦。 他从不是什么仁义厚道的君子,只可惜,他心上这朵柔软的小花好像一点也不明白。 殿下要泡药浴,为什么不回寝宫里去?苏绵着实有些忍不住,她抽回手,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一再抵御自己心口的烫意,也一再刻意地遗忘方才他握着她的手的种种动作和力道。 两人这般已是极为亲近。 陆钺却苦笑着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外抱了抱。 好在今日所着并非贴身袍服,否则......陆钺轻轻透了一口气,抬手在她后脑上怜惜地摸了摸:汤药味道重,你鼻子灵,若在寝殿久久难散,在此处也方便,也无碍。 回去泡吧。苏绵越发娇气地想要他抱紧自己:我还能闻一闻那药汤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终究还是家里安全些,你回来泡,好不好? 陆钺吐息狼狈,有些受不住地箍住了她。 绵绵,你乖。陆钺微微侧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小小的耳朵和一点纤薄如脂的肌肤。他一瞬几乎起了些不管不顾的心思。 这是他的人,是他心尖的一块肉,心头的一瓣花, 她这样喜欢他,依赖他,为什么不能要? 陆钺目光沉邃,眉心也压出了一道蹙痕。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她懂什么呢?今时今日他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埋怨?会不会因他而受苦,为他而生痛? 他原本绝非是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可到了她的身上,他就不能不,也不得不想得更多,顾虑得更多。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6) 陆钺心事沉灼,偏偏怀中人仍无所觉。 她慢慢退出了他的怀抱,目中满是期待欢喜的光亮:殿下......长风哥哥。她咬了咬唇,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第71章 娇气包 她是一个心思剔透的姑娘, 可在情爱里却从来都是这样一副诚恳而全心相付的笨拙模样。 她不懂欲拒还迎,不通进退有策。她只知道傻乎乎地将自己的一颗心坦坦荡荡捧出来,依赖而眷恋地搁在他的手心。 得与失, 顾虑与谋算, 在这样一颗真心面前都显得污浊而无力,虚伪又难堪。 陆钺半生矜傲,权势纷争,杀伐决断,生与死,黑与白从来都不在他的心上。 可这一刻, 他望着她妙丽的双眼,看着她目中澄净诚恳的情意, 一瞬间只觉自惭形秽, 觉自己这一身尘浊只怕会不小心伤了这颗玲珑剔透的无暇宝玉。 可谁不向往明媚春光, 谁不喜欢暖意融融。 他独个儿在这寒冰冷铁之上行走了太久, 稍一触及这映入心头的阳光,便迫不及待,情不自禁地想要抓紧她, 桎梏她,将她藏于心口, 永生不离。 陆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也知道她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很多事,若他能狠得下心, 舍得了情,那便不至到了今日这一步。 进退两难, 难舍难离。 长风这二字是当年外祖父所取, 素来只有亲长挚友偶尔一唤, 今日这二字从她口中讲来,却偏偏温柔而缠绵,能将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情。 陆钺头一次尝到这样不甘心的滋味。 他从未怨天尤人,今日却忍不住对这天命心生怨恨。 若他不是性命蜉蝣,不是命存朝夕,他不会让她这样忐忑惶惑地来问他这个问题,来近乎恳求地要他一个答案。 他会主动走到她身边去,会极尽呵护怜惜地宠着她,爱着她,让她一生无忧无虞。 他不会让她在这份感情里有半点的不安心。 陆钺深深压着眉,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忽地想到彼时母后所言。 完璧归赵是母后许给苏家的承诺,也是保她从这场征伐漩涡里全身而退的唯一法门。 她双目晶亮,忐忑不安之外,便满是全然的欢喜和倾慕。 陆钺只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深深剐了一刀,他痛不可言,却无从消解。 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响,苏绵望向门边,自己慌忙起身,出言询问。 殿下,娘娘,是蓬莱宫来人传话,说后日正是吉日,到时国师会往东宫为殿下祈福驱晦,明日有国师之徒受命前来排阵法,布法案,纳四方吉气,聚天地阳息。请殿下奉诏顺行,以保来日康宁。 这一言便将方才所有旖旎驱得一干二净。 苏绵深深拧起眉来,侧头看陆钺的反应。 可陆钺仍旧是气定神闲,从容无畏,仿佛耳朵边上听着的不过是今日天气何如这样的无关小事。 苏绵没有学过这样的养气工夫,在亲近人面前,她也素来不惯掩饰。等外头回事的人走了,苏绵方才开了口,问他:怎么忽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之前可有端倪? 大约提过。陆钺也浑不在意,言谈之时,眉峰峻冷,又显出了十二分的矜傲淡漠。也就是此时,苏绵才敏锐地从他眉目之间看出了几分不快不虞。 也没什么,他来便来,走就走,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郝姓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究竟有手段几何。陆钺再度看向她时,目光已变得温和柔怜:不必怕,他不敢放肆,我也不会让他踏足你我寝殿,弄脏了我们小主子坐卧之处。 我才不怕。苏绵也跟着抬了抬下巴:我也能保护你的,而且我也没那么胆小...... 陆钺看她这副受气包的小模样,没忍住摇头笑出了声:没有说你胆小。他伸了手,再度把她抱在膝上:是我胆小,怕绵绵受了这些小人的气。 大约是这些日子养得好,苏绵脸上肉乎乎的,稍稍一掐,似乎要从这菡萏一般柔嫩的小脸上掐下露珠儿来。 陆钺顺着自己的心意捏了捏她的脸,看她侧头张口欲咬,心头一热,便顺着将自己的手送到了她的口唇之间。 一口糯糯的银牙轻轻咬在他的指尖,温温的,勾出他心内几许痞妄之思。 苏绵像是一只吓呆了的小动物,肉乎乎的,稚弱又笨拙,她不知道躲,也因满心依赖而无心推拒。怯怯的,娇柔得让人怜惜,又让人想把她一点点含化了,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去。 小胖子。陆钺眼见她双目盈盈,可怜得像是要被他欺负得落下泪来。他到底缓缓收了手,却反手钳住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用一种低沉发紧的音调吓唬她,又疼惜她:是不是小胖子,嗯?连这儿都长了些肉。他轻轻触了触她下颌上软软的细肉,浓厉的情意再也遮掩不住,全都从锋利的眉眼之中透了出来,密密地裹覆着她:你怎么肉乎乎的,我们绵绵多大了,是不是还没有长大? 他胡言乱语,几乎与她额头相抵。 苏绵惶惶地睁着眼,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他生得很好很好,自他们头一回见面,苏绵便觉他十分熟悉,也觉得他好看得像是从她的心底长出来的一样。 陆钺的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这样一张脸,俊美得过分张扬而凌厉。可这种过于夺目的俊朗却被他身上久居高位,沙场喋血的威势所笼覆。人一见了他,心中先升起的便是敬畏惧怕,谁又敢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去欣赏这副皮相的惊艳不凡? 可是我敢。苏绵心里不断刷着屏,思绪也纷乱成了一团乱麻。 若是换个人说她胖,不住地说她肉乎乎,她早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了。可偏偏这个人是他,而且他言行口声,无一不是存了宠溺呵护,这些话,这样的动作姿态让她心软如棉,又让她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也享有他独一无二的纵容和珍惜。 这让她无比安心,又让她手足无措。 我......苏绵后脑被他托在掌心,退无可退,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苏绵一时间几乎呆呼呼地怔住了。她微微张着嘴看着陆钺的脸,只觉头脑间一片晕眩,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今天就要亲亲了?会不会太快?他还没有表白,是不是应该等一等再......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下一刻彻底湮灭。 陆钺吻了吻她的鼻尖,继而亲了亲她的双眼。 他的力道轻的像是春风拂柳,带着万分的珍重意味。 他疯狂着,更克制着,最终只是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再没有了更多的亲昵举动。 苏绵一瞬间只觉心中酸苦难言。 她替他委屈,为他不甘,对他的心疼和怜惜也让她微微地皱起了眉来。 她在他肩头偎了一阵,方才试探着动了动,便被他重新抱得更紧更牢。 别动,先别乱动。陆钺用一种低沉微哑的声音哄她:绵绵乖,不动。 苏绵僵了僵,接下来果然没有再动。她只是学着陆钺的举动,同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道:长风哥哥乖,你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尽,两个傻头傻脑抱了许久的人方才舍得微微松开。 屋中黑漆漆的,隐隐能见窗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微灯火。 苏绵一瞬觉着这样很是有趣,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再多的喧嚣和打扰。 长风哥哥......苏绵使坏地在他耳后吹了一口凉气,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阴森森的语调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过关于东宫的一些小小的传说啊? 怀里的小身子柔软纤细,却像是他所有的世界和救赎。 陆钺听她这样的口声,心里只觉她可爱。 他也放低了声儿,挑眉回她:听过,有几个还曾经见证过。 苏绵一瞬打了个激灵,再一看书架重重,影影绰绰,在隐约暗光下,像是生了一层又一层的毛边儿。她一瞬便胆怂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全都缩到了陆钺的怀中:哈哈,殿下真会玩笑......咱们快些出去吧,这里黑漆漆的,而且我饿了,咱们快点走。 想走啊?陆钺一手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忽地低低笑了两声:姑娘在唤谁?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殿下...... 长风哥哥别吓唬我......苏绵真是想掉头就跑,无奈这里头气氛使然,又被他这么吓唬了一回,她当真是有些腿软。 而且宫中的确是个阴森森的所在,不说有没有那些东西了,只说这些地方就不知道有没有沾过血。 她一时间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使坏心思,假哭着抱着他撒娇:快点出去,我都哭了,殿下殿下...... 陆钺被她缠得哭笑不得,一时心疼,一时又好笑,只得快快吩咐人点亮灯烛,大开门户,才总算教这娇气包抬起了头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哄睡 明天那个妖人就要差人来咱们东宫做小动作了。入了夜, 苏绵照旧毫不见外地窝在陆钺怀中,只是这一回两人到底也算是同衾共枕。她躺在陆钺的手臂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这么气定神闲, 一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不是?她对陆钺向来信心很足,因此虽然愤怒于皇帝等人的算计,却还未乱了自己的阵脚。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苍生未清,何询鬼神。陆钺拍了拍她的肩, 淡淡道: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多么玄妙精巧, 只消寻到本源, 即可一力而破。 装神弄鬼还是其次, 我只怕他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新鲜恶毒的点子来陷害你...... 不怕。陆钺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下巴, 看着她满脸忧虑又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一个神棍罢了,若你家殿下这么蠢而无用, 还怎么把你养得胖乎乎? 殿下才是胖乎乎。苏绵不满地踹了踹被子,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悍模样。可惜陆钺看着她, 只觉她可爱得让人心软, 升不起半点的惧意和退念。 好了,乖乖睡, 明日东宫里只怕不清净,到时搅了你的午觉, 回头又来折腾我。陆钺看着她不满地噘着嘴的模样, 没忍住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吻:是不是还要我讲故事哄你睡? 苏绵闭着眼笑出声来:殿下会讲故事吗?殿下给人讲过故事吗? 没有。陆钺看着窝在自己心口的这一团暖源, 一时间感觉到了难得的安心和舒惬。像是一个独行了甚久的旅人总算寻到了一处清谧的安宁之境:没有给旁人讲过,只是听过。陆钺微微侧首,吻了吻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发顶:幼时祖母尚在,也曾给我讲过。陆钺目光深悠,只是一瞬便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想听什么故事? 陆钺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被苏绵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她知道,他或许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些日子,想到了赵老国公夫妇,想到了幼时难得的那一点温谧安心。 他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若是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也只是一个刚要踏上新的旅程的青年,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或者珍惜。 可如今,他身担家国,命在旦夕,危机处处,亲仇难分。 我给殿下讲一个,好吗?苏绵不想让陆钺在这样的夜晚回忆起那些让他心存感伤的往事。而且,就照着他这样孤傲难近的性子,苏绵也不信他有什么温馨有趣的小故事能用来助眠。 苏绵抬头看着他,攀着他的肩膀往上挪了挪,直到自己趴伏在他的颈窝,方才止了动作,探手在他肩头轻轻拍哄:我给殿下讲故事,哄殿下睡觉,好不好? 她的身上的香气清甜似蜜,淡淡的,又有些像是朝露浸润下初开的小花,甜得浸润肺腑,牵人心魄。 陆钺被她这样带着认真,又透着乖巧的语调哄着,一时间,觉着自己像是伏在小猫小兔怀中的猛兽。这小东西居然对他生出了爱怜呵护的心思,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当真是一点都不怕自己把她给一口吃了。 他一时间有些想笑,却又在她身上寻到了一种极为温柔的宠爱和保护。 一时之间,他也对这荏弱的小姑娘生出了些依赖的眷念之心。 她纵然纤纤如柔花嫩柳,却坚韧倔强得要为他编织出一方平顺天地,为他遮风挡雨,驱灾避祸。 陆钺心中深藏已久的疲惫忽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冒了头,像是寻到了一处安心之地,也愿意放下戒备,卸下甲胄,好好放松一回。 他当真在这样的绵甜香气中沉入了一场久违的轻松梦境。 在那里,他可伤可痛可软弱可退缩,亦可养伤安神,无所顾忌。 素来陆钺都睡得颇浅,也醒得很早,可今日,他居然是在苏绵之后醒过来的。 被子里暖融融的,纵然是夏日,有了玉席竹榻,再加冰块送凉,如今也就不算太过炎热了。 苏绵如今身上还不舒服,更喜欢暖和一些的环境,这样的温度于她而言也算是正好。 陆钺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美目。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牵出了几许妩媚和无辜。 陆钺难得生出了几许倦惫,同着她一道赖床。 殿下睡得好吗?苏绵见他也醒了过来,自己当先钻出了被窝:一会儿人就要来了,我要去看看他们要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不许去。陆钺将她抱了回来,看着她这张素面朝天的清丽小脸:那都是什么东西,也配让你去见。他摸了摸她的脸: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扎针过后好像就好多了,还有点难受,但是不疼。苏绵不想总和他说这个,偏偏陆钺一心关切,半点也不避忌。 不要。苏绵红着脸死死攥住陆钺的手,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问他要做什么。 陆钺看着她这样娇羞的风情,一时倒有些痴怔。可他很快回过神来,也才恍悟自己方才的举动究竟有多么暧昧。 只是想给你暖暖肚子,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陆钺这时候也不嫌热了,径直将被子盖上来,把两人一道藏在这小小的壳子中:小东西,你懂什么,嗯? 我懂的可多了!说出来吓死你! 苏绵愤愤地在心底磨牙,偏偏没出息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隔着寝衣在陆钺肩上咬了一口,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吃亏,头脑一懵,便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懂的自然比我多,琅嬛阁里那么多藏书,殿下自然什么都懂了。 陆钺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谈起琅嬛阁中书籍,先是一怔,几息之后反应了过来:你说那些?他抬了抬眉,低声问她:你都看了?难怪昨日她是那样一副情态。 知晓了前后因由,陆钺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再说出的话难免带了几分轻佻的热意:那倒是我小看了我们的小主子,我见识浅陋,能不能请绵绵为我讲讲,那些书都是些什么书,讲了一些什么事? 苏绵把自己死死埋在他怀中,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可这时候她就躲在他的身侧,便是面上再如何躲,心里也是避不过的。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7) 我......你别小瞧人了,我看过......看过更厉害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苏绵被他逗得恶向胆边生,抬目凶巴巴地撑着气势瞪向他。 她一张小脸气得通红,一双眼似含了盈盈薄泪,浅嗔媚怒,风情动人。 陆钺一时心口滚烫,浑身的血脉都灼燥了起来。 是吗?这么厉害啊。陆钺紧着嗓音将她抱了上来,直到两人额头相抵,方才沉目轻轻笑了一下:绵绵乖,宝贝乖。他单手压向她的后脑,毫无预兆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先头不过浅浅试探,温温磨合,直到确定她没有一丝的抵触反感,陆钺方才放任自己从她的身上攫取温柔。 苏绵双手扶着他的肩,微微睁着眼去看他的表情。 他本就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此刻情迷意乱,面上也显出了几许寒戾的狰狞和深深掩藏的温柔。 苏绵一时只觉心悸不已,却因为抱着自己的人难以掩饰的怜惜和爱护而微觉安心。 晕眩和难以抑制的悸动让苏绵一时心头一片空白,只知道乖乖地跟着他,把自己全都交给他。 我的绵绵果然知道得很多。陆钺死死攥紧了双手,阖目掩过眼中一片浊重的情念。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再去仔细地看她。 方才有一瞬,他知道自己起了什么样的心思。 哪怕是现下,只消她再稍稍靠近一点,他就要忍不住自己的贪恋的和心魔了。 陆钺将她抱到身侧,看着她春睡海棠一样的娇美风情,一时间心里只想着,哪怕自己有一日身归黄泉,此魂此魄也不愿舍她而去。 只是这小东西怕鬼怕成那副模样,若真到了那一日,她会不会只剩了推拒和害怕呢? 良久苏绵方才缓过神来,她依在陆钺心口,只给他留了个毛茸茸的发顶,便一直躲着,不肯说话也不肯动。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连心带魂都要被他夺去了。 方才有一瞬,她只疑心他是不是想把她吃进肚子里去。 直到门外有侍从叩门回事,苏绵方才强撑着脸皮坐起身来,她自以为是云淡风轻,很有出息,可陆钺看着她,却只觉她真是个活宝贝。 你先去,我收整过了就去寻你,若是好奇,在屋内开窗略看一看也无甚不可,只是不许贸然到外头去。陆钺不忍心再逗这个小傻瓜,可他偏偏又想疼爱她,却更想欺负她:若实在想出去看个究竟,过会儿我带着你一道出去仔细瞧瞧。 第73章 小妖怪 郝允升在宫中威望不算低。毕竟是个身怀绝技的道长, 还是位子颇重的国师,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见识过他的神鬼手段,但既然帝王都将其奉为座上之宾, 那就必然不会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越是身在高位, 就越是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面貌。尤其是在皇权和神权的双重加持下,一时间,许多人还当真将其当成了在世神仙。 皇帝的新衣大多时候都很是适用,尤其是身在皇家,这个荒诞的笑话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苏绵双手搭在陆钺的轮椅之上,有些怅然地看着在一些总角小道的指挥下排案布阵的内侍宦官。 这世上究竟是否有神, 又是否存鬼,这任是谁也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许神鬼之说只是人类未曾探测踏足的一些神秘的科学领域, 在那一切诡谲之事物的尽头, 都总会有一个明确而玄妙的答案。 一切的恐惧源于未知, 当所有的超自然事件都能得到科学的解释, 那一切的不合理也就变得合理了。 但苏绵绝不相信那郝允升通什么神鬼之力。 助长王君奢靡荒唐之风,如此一个龌龊小人,何能得到那玄妙之息。 心中不屑, 眼中所见自然也只觉荒谬,只觉装神弄鬼, 滑天下之大稽。就是不知道那位郝姓国师来了之后, 又会是何样的面目行为。 纵然心中轻视厌恶已极,但事关陆钺, 苏绵还是存了十二分的小心。 皇帝虽然昏庸无为,但总归智商趋于正常, 若郝允升没有两把刷子, 也不会这么快就混到这个职位上来。 皇帝此为绝不是为了什么祈福驱灾, 那么他们会借着这个时机做些什么来陷害谋算陆钺呢? 总算这些小道内侍都还有些敬惧,虽然将院子弄得一团乌烟瘴气,却没有敢踏足屋阁寝房半步。 一个有些心机手段,却又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人,总是比那险恶外露,愚莽凶悍的人难对付得多。 苏绵心中仍旧满是厌恶,但对于郝允升的轻视却不觉收敛了许多,也更添了十分警惕的防备。 院中一切布置停当,接着便有七个内侍留在东宫守护各处,防止法案散乱,为人所毁。 照着他们的说法,这些阵法玄之又玄,哪怕稍一沾染了不当的人息也会对祈福之程有所妨碍。 虽然明知是不实之言,可人家所寻的借口合情合理,又举起了太子安危这一面大旗,便是苏绵,也不愿平白地去讨这份晦气。 毕竟阵法毁,太子伤这样的说法太过膈应人,很明显是在赌,赌东宫中人,赌太子自己会不会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地对自己下咒。 外头的事已经没什么好瞧的,陆钺不愿苏绵在这样日头下靠近院中那些神神鬼鬼的物件儿,便带着她一道回了寝房。 看出了什么?进了房,四下侍从纷纷告退,陆钺看着苏绵微微皱起的秀气眉头,摇摇头,出言打破了她心底的万分忧思。 这个姓郝的先不说到底会不会什么神仙道术,只说他这个人,大约就不是个冒撞无脑的蠢货。苏绵站在陆钺跟前,像是回答课堂问题一样,态度端正,十分认真:还有那个法案和四下檐上垂挂的符条,只怕都有些蹊跷,不然他们不会这样紧张,还留了人仔细盯着,生怕有人发觉了什么,破坏了什么。 不错。陆钺点点头,看着她这副小模样,含笑探手,温声道:绵绵,坐过来。 二人今晨方才经了那样的亲昵,心思在正事上时尚不觉有什么,可到了这会儿,他这样温柔地看向她,便让苏绵心中升起了几分羞涩的退怯。 但她到底还是给自己撑住了场子。毕竟现代人的脸面不能丢! 她僵着身子坐在陆钺膝上,觉他将自己又往怀中抱了抱,到底忍不住,侧身偎到了他的肩上。 怀中人娇怯而依赖,一双眼亮晶晶地,全然是对自己的喜欢和爱慕。 陆钺纵是铁石心肠,见此也要折下凡尘,更莫说他已经破了自己的戒,曾那般极尽缱绻地疼过她,尝过她最温柔的味道。 暑月难熬,方才一进了屋,苏绵便将外罩的披衫挂到了屏风上。此刻她身上仅着了一件胭色罗衫。薄罗轻透,艳丽生花,如雪如玉的肌肤掩映其间,颇似梅心浅雪,动人心魄。 陆钺闭了闭眼,稍定片刻,也不敢再低头一劲儿地盯着她瞧。 殿下见过这个姓郝的吗?苏绵匆匆开口,意欲以正事来打破这过于黏稠的氛围。谁知她开了口,却引得他轻声一笑,继而低下头来,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容。 先是眉心,继而是鼻头,陆钺的吻柔如春风,又满含着珍视和怜惜。 苏绵只觉自己今日心悸的次数的太多。 她闭了闭眼,在吻落于嘴角之前,侧首在陆钺脸上亲了亲:殿下,我担心你,咱们先说正事,好不好? 这尾音带着一点蜜蜜的甜,像是推拒,又像是牵引。 他目色沉浊,也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 他沉迷于她,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嗯。陆钺将她抱起来些,让她偎在自己的肩颈之上:见过几次,没打过交道,但是当年似乎也有一个姓郝的想要投在我的门下,当时那人号称身怀异术,能通天遁地,观人望气,彼时我另有事忙,未及料理,今时再见,想来这一个郝国师就是当年投身之人。 先投太子,再叩皇帝......苏绵皱了皱眉,娇声娇气地和他抱怨:这人心倒挺大,你说除了富贵荣华,他会不会另有所图? 人生于世,图名图利,图情图义,人非草木,有所图也无甚要紧,可......可孤不能容他祸国殃民,将这大好河山搅得再无一处安宁。 殿下,你当初那么干脆地把人赶走,是不是深恶鬼神之说啊?陆钺的语气让苏绵心中生出些忐忑不安,犹豫了片刻,她有些小心地问出了这个自己颇是在意的问题。 虽然如今还有很多事没有理清楚,比如她为何会和原本的苏绵长得一模一样,又为何会做一些朦朦胧胧的噩梦,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过往。可究竟从理论看来,她这条命很像是借尸还魂,若陆钺很厌恶这样的神异之事,那...... 苏绵忽然打了个寒噤,有些害怕有一日会看到陆钺寒冰一样冷漠疏离的表情。 没什么信或不信,也无所谓厌恶与否。陆钺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安抚:只是这些事过于容易惑乱心神,任其发展,只会贻害江山,祸害百姓。 那......苏绵抱紧了他的脖颈,良久,方从他怀里退出,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我也是一只鬼怪的话,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找人来收了我? 你?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个小傻瓜心里都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可他却没有生出半分的不耐,只是迎着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在她眼睛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你是什么妖怪?这么笨,又这么胖乎乎的,就算真是个妖怪,你能做什么?你敢做什么? 你......苏绵才要和他生气,便觉唇上一暖,继而整颗心都开始酸酸地泛着麻,连带着头脑也开始混混沌沌地不清醒。 若触若离之间,陆钺的手极尽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脑,顺着她微凉的发丝:就算真的是个小妖怪,我也一直护着你,养着你。想要气,想要命,只消你开了口,就都奉给你。 纠缠到最后,薄罗衫子几乎有半边垂曳到了地上去,陆钺用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放柔了声音轻哄,方让她不再细细打颤,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说,你是哪里来的小妖怪? 耳边似冷似烫的话一下子将苏绵惊醒,她咬唇睁开了眼,鼓起勇气去看方才对她百般轻薄的人。 他的一双眼沉得像是墨染云海,翻涌蒸腾间,直要将她拽入其中,永不得离。 让我看看,绵绵把我的心藏到了何处,是从这里吞进去的?他的拇指轻轻在她唇边摩挲,眉梢眼角蓦地现出了几分灼烫的邪气。 苏绵这才意识到他这话并不是正经话,只是专意用来欺负她的。 由情而生的念最是沉醉人心。苏绵饶是羞恼不已,却绝不排斥与他的这份亲近。 他很疼她,一举一动都是对她的情意,那让她也生出了十足的欢喜。 我藏了殿下的心,也把我的心赔给殿下,好吗?苏绵抱住他的脖颈,借力抬头学着他方才的模样亲了亲他的唇角。 陆钺一直看着她,由着她动作,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满头细汗地跌回了他的怀中,他方才看着这个软绵绵的小猎物,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甜言蜜语 午饭吃的是三种馅料的饺子。 苏绵对于吃向来很有自己的要求和标准, 如今她只需准备自己和陆钺的菜饭,又有很多人力一并帮忙,吃得便也越发精致用心。 但在这宫中看来仍旧算是简朴。 毕竟就连中阶嫔妃寻常一餐饭都要近十个菜, 而身为皇储的陆钺和苏绵一顿下来连汤带饭却也不过六七个杯碗盘碟。 饺子捏得十分精致, 羊肉的鲜,牛肉的醇,三鲜馅的里头包裹着完整的虾仁。连带着蘸料也调了三四种,什么口味都可一尝。 牛羊肉和虾仁鸡蛋都是从系统兑换而来,如今系统积分虽然还不足以升至三级,但维持二人眼下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系统出品的牛羊肉等物自是精中取精, 便不说苏绵的手艺,只说这些肉类菜类本身的香味便十足地香醇鲜甜。 宫中四季皆有时鲜贡品, 所用肉类也是精心养护烹制, 但陆钺往年从未尝到过这样鲜美的滋味。 倒是苏绵到了身边后, 他才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是个对美食美酒存了贪念之人。 其一, 自然是因为这些食材和手艺都可称得上世所罕见,其二,便是这些菜饭都出自苏绵之手, 或许是心理作用,陆钺尝着她的手艺, 便不知比御厨强了多少倍。 我今天只在厨房待了不到半个时辰, 而且几乎没怎么动手。苏绵知道陆钺心疼她,却也不愿禁锢她太过, 往往都是一句话说出来还要再三斟酌,生怕她有何不虞之处。 如今这些厨娘你若不喜, 还可另外择优...... 和她们没关系。苏绵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会儿含糊过去了, 只怕晚上厨里就得换上来一批人。 苏绵笑眯眯地给陆钺喂了一个饺子,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我想亲自给殿下做饭,这也不行吗? 明知这小丫头是在用美人计,也是甜言蜜语地糊弄他,可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他又能说什么呢? 行,不过自明日始,你若要下厨,至多在厨房中停留两刻钟,若是超了......陆钺端起汤碗,慢慢给她喂了一点汤:乖乖听话,好不好? 苏绵看着他脸上无奈却又温柔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接下了这枚小小的糖衣。 一顿饭陆钺吃得极是痛快,不只是饺子,还有三两道凉菜腌菜都十分合口。可对面的小姑娘却好像胃口一般。 想到彼时御医说她这几日情况特殊,或许胃口不妙,陆钺便皱了皱眉,提出稍后要请御医过来一趟。 不用。苏绵慢慢地喝着满是清甜枣香的蜜茶,叹着气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吃辣椒......她说着看了陆钺一眼,将剩下的话收了回去。 很多事,她没法正大光明地与他说个清楚,但日常生活里,她也不愿处处地隐瞒躲避。 辣椒?陆钺是头一遭听到这么个词,略思片刻,向她问起根底:有人四海经商,你说出来,我让人给你去寻。 苏绵双目一亮,继而蔫蔫儿地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罢了,到底什么样......等我回去想想,画好了再和你说。 如今的大魏显然是没有辣椒这种植物的,再往外去,只怕也没有那个条件和财力,而且目下诸事纷杂,还不是向外贸易的时候,难不成只为了这么个几乎找寻不到的东西去耗费人力物力吗? 苏绵向来不是个太过任性的人,这么前后一想,自己先卸了劲。 还不如专注于升级系统,等升到了五级,只怕就能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辣椒了。 只要有了辣椒,很多食物就能提上日程。比如说牛油辣火锅,再比如说酸辣粉、麻辣粉......苏绵默默吞了吞口水,使劲想着还有什么能尽快为系统升级的法门。 陆钺一直望着沉浸在自己那馋猫世界里的苏绵。他越是瞧,越是觉着心头柔软,又加好笑。 与她相遇以来,他笑的越是频繁,也方才发觉很多从前不在意的事物所包含的乐趣。 她的心思剔透,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都露了出来。陆钺瞧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儿:辣椒是暂时寻不着了,你说说还想吃什么,我着人尽量去寻,也算是暂垫一垫。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8) 我什么都想吃。苏绵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还吃人呢,殿下晚上睡觉时可要警醒着些,不然当心我...... 她的话没说完,陆钺的拇指已经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畔。他抬了抬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时间想说些荒唐言语来疼她,逗她,却怕到头来是自己控制不住,再一次地越了界。 今日已经足够荒唐,他做得也太过、太多了。 殿下,你是不是没吃饱啊......苏绵微微侧头躲开了陆钺的手,被他此刻的目光看得心头发凉。好像回到了彼时二人亲昵的时候,忍不住微微地发抖。 他这会儿的神情就好像是对什么极为渴望,颇不满足,却偏偏碍于阻隔,不得不收敛止步。 小傻子。陆钺轻轻一笑,合手将手臂收了回来:不是说发现了一点端倪要说给我听?起来走一走,消消食,说完了也该午歇了。 吃饱了就睡也会长肉的,殿下不是嫌我胖吗?我不睡了总行了吧。苏绵气哼哼地说罢起身过去推他的轮椅,人才近了前,就被陆钺一把捞到了怀里。 真生气了?陆钺抱她成了习惯,总觉着若是人不在怀中,他的心里也空了一块儿。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苏绵坐在他的膝上,虽然面上没表示出什么,可心里总觉着有些拘谨。 纵然两人已经那样亲近过,可她每每看到他,与他肌肤相亲,却总存着些忍也忍不住的羞涩。 殿下的腿好些了吗?两人有一阵子没有说话,她偎在陆钺肩头,不时与他四目相对,即便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总有些心有灵犀的脉脉温情。 陆钺摸了摸她眼尾的一抹薄红,温声道:好多了,至多半月,当能全然恢复。 真的?苏绵一下子高兴了起来:那就好了,那现在你腿上还疼吗?苏绵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陆钺无奈地把她的手合于掌心,垂首看了片刻,到底摇头一笑,轻轻问她:小东西,你到底懂不懂? 什么?苏绵呆呆地看着他,见他目光揶揄,偏又含情,不知怎的,脸上也有些发烫:殿下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头一回见到你,你冷着一张脸,不知道有多吓人。 见她这样一副青涩无辜的模样,陆钺也只能将自己那些心思都重新按了回去。 她喜欢他,可到底不懂,也大约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所以她不明白,她那些似有若无的触碰和牵引究竟有多么惑人心神。 到底是还没有长大。 就知道好看。陆钺反手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面容:绵绵才好看,比我好看数倍,也是幸好我长了这样一张脸,否则还入不了我们小主子的眼,对不对? 什么呀。苏绵抿唇细细地笑着,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这张脸生在殿下面上我才喜欢,殿下什么样我都最喜欢了。 她口中说着喜欢,双目也是一片清透。陆钺一时间只觉心口酸胀,手脚也微微地发着抖。 这样干净的喜欢,这样剔透的情意,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得到品尝。 情为何物?却偏偏为命途所隔。 殿下,你喜欢我吗?这一回苏绵直接便将自己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纵然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也觉到了他对自己全然的欢喜和宠爱。可她还是想让他亲口说出来。 她想让他少些顾忌,少些挣扎,能够不那么疲累,随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日得不到答案她就问一日,一年得不到就问一年,总会得到的。 陆钺沉目深深望向她,一时但觉喉口干涩而疼痛。 可她的眼里是一片干干净净的期待,是全然的信赖和欢喜。即便他有万千顾忌,此刻也再说不出第二个答案。 若时光就此停驻,那也算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只可惜......只可惜光阴流转,从来无情。 喜欢。陆钺听到自己温柔得近乎不像自己的声音,好半晌才找回了心神知觉:我若不喜欢,怎么会这样对你?若非情难自已,他不会与她走到今日这一步。 若非情生意动,他如何舍得这样碰她,这样疼她。 苏绵脸上的笑像是太阳花一样的明亮,陆钺看着她,只觉自己心口也生出一朵温柔的花来。 他心底深处却恍然生出了一种极为紧迫的紧张和恐惧。 他怕自己抓不住她,也怕如今的这些都不过一场幻梦。一朝梦醒,转瞬成空。到了那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 长风哥哥真好。苏绵在他侧脸亲了亲: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要尽量坦诚相对,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若是害怕,若是后悔,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会永远陪着殿下,殿下也别再推开我,我们好好过日子,有多久就过多久,你说好吗? 陆钺看着她,几乎疑心她就是一个骗取人心的小妖怪。 她为他编织了一场美梦,纵然梦醒之后可能失心而亡,他也绝无后悔。 陆钺没有答她的话,只是将她拥入怀中,久久未言。 殿下,我和你说一件事哦,这可是正事,你可不许再任性胡闹。苏绵有些无奈地拍着他的背,一时觉着自己真是太成熟了,果然已经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大人,成年人了。 她的声音含笑,带着一点很可爱的得意,陆钺那些纷乱心思登时被她搅散,一时间只剩了满心温柔和哭笑不得。 第75章 不省心 古人的智慧是绝不容人小觑的。 纵然因着时代发展的桎梏, 如今的科学技术仍旧简陋而落后,但很多很多伟大的思想和发明在这一时期都已产生了若明若昧的萌芽。 目下自然是没有化学物理等现代学科的,但道家很多的炼丹之法归根结底都都牵扯到一些化学方面的反应, 所制造出的所谓丹药, 大多都是化学药品。 而这位郝允升郝道长很明显就是个中好手。 在此世看来,化学方面的很多反应都是十分神奇的,只不说眼下这个朝代,便是前世学习化学,目见老师一一演示时,她也时常会为一些看起来十分奇妙美观的反应而啧啧称奇。 郝允升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与他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化学知识有很大的关系。 苏绵已经借着身份和往来工夫仔细瞧过了法案周遭的布置,也问过了一些曾耳闻或目睹郝允升做法之事的人, 然后大约了解了这人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至于究竟如何, 还待进一步确认。 不过这样的事, 就不是她自个儿能完成的了。 你的意思是, 那悬于檐下的异样符纸和那些所谓的招福幡上事先用了药,做法之时,以其特有之引沾染, 便会显示出一些奇异的变化,这就是他所谓的驱邪招福之术?陆钺没想到她这样快就想通了其间关窍, 甚至说得要比自己想得明白得多。 这些方士骗术, 陆钺见识的不算多。一来他长久军旅,也没有多少不长眼的硬要往他这铁板上来叩, 二来便是他无意于此,既已定心觉其乃惑世邪术, 自然不信也不看。甚至一经发现有以此邀名祸民的, 都会出手大力整顿。一来二去, 除非是真的得道高人,否则谁的头也没有两颗,不会贸贸然来自寻死路。 陆钺大约知晓其中的一些关窍,但究竟耳闻多,目睹少,也很少去一一探究其间根源。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聪明伶俐,见多识广。苏绵厚着脸皮夸奖了自己一句,然后盯着陆钺明显憋笑的脸,眯了眯眼问他:你在笑什么?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没有,小主子说什么都对。陆钺摇摇头,安抚怀里明显炸毛的人:那还请小主子明示,有没有办法能够戳破贼人的阴谋? 办法有两个。苏绵正色看着他:第一个,咱们今天晚上悄悄动手,破坏他事先安排好的这一出戏码,等他明日做法,发现什么都做不出来,那才叫下不了台。到了那时,他必得改变先前想好的一些陷害神叨的说辞,不敢再把什么莫名的灾殃抹到殿下的身上。如此,也算是两相糊弄。这之后,我们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彼此都明白他的把柄落到了我们手上,今后行事,大约也能有些顾忌,或者他沉不住气,贸然出手,那殿下自也可趁其不备,将他收拾干净。 还有呢? 第二个就是当面揭穿他是个骗子的事实,但这么一来,只怕咱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在咱们这里露了馅,皇上心里不会高兴,还会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而且郝允升入宫日久,经营颇多,又深得帝宠,爪牙更未诛除,只怕他另有保命手段,更有以命换命的险恶安排。还有......顿了顿,苏绵才斟酌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如今郝允升位居国师,照说是抱上了皇上这条金大腿,他应该尽盼着他好才是,可你瞧他所出的这种种主意,荒唐残暴,自私昏庸,无一不是将皇上推往人心尽失的境地,我觉着,他要么是失心疯,只有做坏事才能让他身心舒畅,要么,他就是......另有所图。 陆钺向后倚在靠背上,单手支颐悠然笑看着她。 你看什么?苏绵抬了抬下巴,被他这样看着,莫名觉着心里发虚,脊背发寒。 他的目光仍旧温柔,却像是掺杂了一点什么矛盾而峻冷的审视。 陆钺面庞轮廓深邃,俊美得颇显出一种冷寂的凌厉。他久居上位,加之杀伐颇多,整个人便更存着一种矛盾而冷酷的沉稳和薄凉。 这般容止气度,更像是高台上所奉的神君仙长,淡漠得不染六欲七情,却偏又魔气内敛,一颗心满盛着爱恨嗔痴。 真是机灵。陆钺伸手欲触她的面颊,苏绵却下意识敛眉向后躲开。 陆钺压了压眉,目中一片沉炙,却又在转瞬之间化作温柔: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小妖怪呢? 苏绵心头倏紧,下一刻,整个人都被他不容抗拒地搂进了怀中。他与她交颈而拥,苏绵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觉他抱着自己的力道坚牢似铁,像是要把她嵌在他的怀中。 那绵绵说说,我们这位郝道长究竟心有何图?方才那句似凉似热的问话仿佛只是无心闲谈,随心而问。可那一瞬,苏绵只觉他像是透过这具皮囊看到了她真正的灵魂。 他......苏绵收敛了心神,一时之间也觉自己的话颠三倒四,全无逻辑,她心慌意乱,却还是慢慢地把话说出了口:他是想借自己那些骗术控制皇上,继而控制皇室,颠倒天下。 这话说出来,苏绵心口一松,却不由屏息紧张地等着陆钺的回应。 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即便是夫妻父子,也都以相敬相疏为旨,虽是至亲,却也都要遵循那些刻板的规矩。 若从此世规矩而言,苏绵身为太子妃,作为他的妻子,这一番话便已经是极为大胆和无礼的了。 话说到这一步,有话赶话的成分在,也有苏绵刻意全不设防,步步试探的缘由。 到了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对这份感情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安和惶惑,所以她会下意识的试探,会一点点地更加显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陆钺却只是低低一笑,抬手抚了抚她后脑上如玉温凉的发丝:好大的胆子,什么话都敢说。 我心里的话不能和殿下说吗? 将我的军?陆钺侧首吻了吻她玉瓣似的耳朵,声音中含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你我之间,没什么话不能说,但这些话,只能说给我听,知道吗? 当然了,我又不傻。苏绵喜滋滋地嗔了他一句,然后就没心没肺地把自己方才的一番纠结挠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她身后,陆钺亦是淡淡一笑,只是目光越发沉远,像是深不可测的一潭寒渊,冷得刺骨,却又柔情刻骨。 黄昏时分,苏绵静静立在廊下,瞧着庭中那一片神诡莫测的法场,冷冷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有这个心思,做些什么不成,哪怕不愿利国利民,也可小富足己,不碍旁人。 偏偏这一身本事,存了祸世乱国之心,以无辜之人的血肉身骨为他铺路,为他搭一条通天梯。 娘娘,回去吧。双福在旁搀着苏绵,看着那一片半昏半明的黄纸白幡,心里一阵阵地发着寒:这里不干净呢,当心回头冲撞了您。 再不干净,也没有贼人坏心肮脏。苏绵拍了拍双福的手,倒也没有再多停留。 书房之中亦是烛火通明。陆钺坐于案后,细细翻阅着来人所呈的几份消息奏报。 就这些了? 回主子话,照您的吩咐,属下等不敢逾矩细察,寻人探问过后,能得的只有这些了。暗卫回过事,见陆钺别无吩咐,便悄然退下,隐入暗处职守。 幼而羸弱,生死几度,及长,心净如孩童,神思稚拙......陆钺轻轻摩挲着信笺一角,良久,他将手边这一摞零散消息投入火盆,再没有多看一眼。 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他通通都不在乎,只要这个人是他的,这也就够了。 第二天苏绵起得异常得早,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陆钺摇摇头,把她抱到膝上给她慢慢擦着脸。 平日里怎么都要赖一赖床,今天倒是肯早起一回。陆钺的力道放得很轻,素来执剑握刀的手此刻清若春风,倒显出了十分的温情和笨拙。 好戏不怕早。苏绵迷迷糊糊地任由他给自己擦了脸,然后揉了揉眼睛道:昨天殿下不肯剧透,我就只有自己起来观影了。 这是什么怪词儿。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侧首淡淡扫过木槿双福。 两人方才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自陆钺将人抱到怀中始,便假装自己是个雕像,听不着也看不见。 但陆钺抬目看过来的时候,木槿却脑子一激,敏捷地将手中托盘奉了上去。 双福慢了一步,也跟着将姑娘日常养护肌肤的香膏等物一并进了前来。 早晨起得早,陆钺也在身边,她就放任自己成了一个浆糊脑袋。直到此时反应过来两个丫头也在跟前儿,她几乎是立时想挣脱他的怀抱站起身来。 乱动什么。陆钺抱紧她,将白玉盒轻轻拧开:自己涂,还是我给你抹? 陆钺没做过这样的事,其实是有些想给她涂抹香膏的。可她的肌肤有多么柔细他已经仔细体会过了一回,这会儿看着她犹如晨花沾露的小脸,陆钺怕自己手糙,在她脸上落下红痕来。 小姑娘爱美,到时候少不得要和他闹。 真是不省心。 心里这样想,陆钺的脸上的笑却不由越发温柔。 她是他藏于心尖的最温柔的月色,最贵重的珍珠,应该想如何就能如何,不必小心翼翼,更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她合该骄傲,骄纵,再任性也没有关系。 第76章 香侍 什么时辰了。 内室浮香靡靡, 床帐银架,皆悬着一个个云纹薰球。袅袅浮烟自其中缕缕而出,蒸腾交杂, 氤氤氲氲, 将整间香室笼上了一层轻薄浮雾。 守在门边的内侍的及时回应了皇帝陆瑄的问话,而后恭声道:陛下,服药蒸香时辰已过,照国师吩咐,此刻房内薰球都要重新更换香料,待一个时辰后再次浮香入骨, 香侍皆在屋外候着,这会儿是否吩咐她们入内侍奉?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49) 嗯, 进来吧。 这声音含混浊哑, 显不出丝毫的壮年精神。内侍依言而下, 退至门外时方才轻一挥手, 跪侍两旁的七名香侍便束手躬身依次入内。 记好国师的吩咐,好生侍候陛下,这是你们的福分, 可千万别学前头那些贱骨头,不仅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更牵累了一家老小!内侍阴森森的调儿像是冬夜里透骨的凉风。香侍们低声应诺, 脚下不停地快步入屋。 屋门轻合,内侍侧耳细听了一阵, 待听到一阵细碎琐杂的熟悉声响后,他才松了口气, 重新立身倚在门边歇息。 总算今天这几个香侍还算得趣儿, 若和昨儿那几个一样, 安了心地不愿意侍奉君上,那他们上上下下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怎么着,今儿这几个还算是识趣儿吧?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堆着笑迎了过来,随即殷勤地递了一囊香到内侍手中:这可是老婆子特意给您留出来的,国师都说了这是脱胎换骨的好东西,您是贵重人,使这个正好。 嗯。内侍接过香囊,看也未看,只随手揣到了袖中,待这老嬷嬷也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算你眼神儿还好,要是和昨儿那个该杀的一样,你这会儿也早该下地狱了! 哎呦呦,借老奴十个胆子,也不敢学昨儿那老姐姐的老眼昏花。这些香侍可是专用来侍奉主子的,我们不用心,回头岂不是连累了公公们? 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卖好,老实说,这桩差使是个肥差,也是个闲差,可一旦办不好,那就是条夺命锁,勾魂鞭!昨天那老货不肯下死力气调理人,送来的七个人里有三四个都不肯服软,求情求到主子跟前儿,耽搁了主子浸香的时辰,这是什么?这就是不忠不孝,这就是不识抬举!他冷冷一笑,一双眼蛇一般冷森森,凉冰冰,透着说不出的阴沉:再有一回,我就把这些贱骨头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叫你们和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都一个个过来尝尝,瞧瞧今后还有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不敬君父! 是是是,您放心,老奴一定好好办差,绝不学前头那一位,您老多担待,多担待...... 行了,甭跟我在这儿磨咕了,回去好好调理姑娘们,让她们知道能作为香侍入宫侍奉君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告诉她们,一言一行,都好好想想自己的性命,想想家里人的脑袋! 老嬷嬷满头满脸都浸了一层油汗,赔着笑连连称是。 还不走,在这儿等着领赏钱啊?内侍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像是驱赶什么脏东西似的把人往远拂了拂:这里头是干净地儿,你们等闲甭往这里头来,回头丢了命,别说哥哥们不照应你。 老嬷嬷此刻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她往远退了两步,仍旧谦卑地躬着身子,几番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内侍见她这样,心里先咯噔一声。他向后看了看,复又往远挪了几步,然后招手示意老嬷嬷近前说话。 这......公公,调理人老奴也是学过的,而且绝对不会给公公丢脸,就是......就是那侍香宫里头的香侍......不够了,最多再有四回,就得补人了。 该补人就补,你这是什么表情,就跟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不就是天都要塌了吗?老嬷嬷苦着一张脸,合手冲他拜了拜:您也知道,国师吩咐了,香侍必得是身心洁净的香女,挨着时辰地都得往这屋里头送,一回七个,不瞒您说,上一回采选来的各地秀女,除了几个得了封号的,其余的,国师也纳了几个,这就不够了...... 内侍方要张口,老嬷嬷先截了他的话:这会儿和从前不一样了,老奴也知道您要说什么。不就是个几个香侍,到外头去寻就是了,这也简单得很。可现如今......老嬷嬷压低了声儿,隐晦地往外头一个方向指了指:自那一位好转过来,宫里宫外许多事就不那么便宜了,老奴听说前儿个宫中重新选秀的呈文都给打了回来,那一边儿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有伤天和,扰民耗财,近几年都不叫办这些事了......老奴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是什么混账话! 内侍的话叫老嬷嬷登时就缩了脖子。这一位才入宫不久,还不知道那边儿殿下的手段,这要是犯在那头儿的手里,她才叫个生不如死呢! 老嬷嬷不敢听内侍的这些抱怨谩骂,只是低下头盯着脚尖儿装傻。 凭心说,这采选香侍,侍奉君王,那就不是个光明大白的事儿。她也有家里人,有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的一块肉。这些香侍姿色上佳,可都只能侍奉一回,连个进身的阶梯都没有,侍候完这一回,这些姑娘是个什么下场,她就是没亲眼见,心里也估摸着有了根底。 真是造孽呀,也亏得那一位醒得早,不然,这里头迟早得折腾得乌烟瘴气。 行了,你也不用和咱装傻。内侍冷笑一声,向外看往东宫的方向。 还在这儿做那忧国忧民的春秋大梦呢,有这闲工夫给这些玩意儿操心,还不如想想自己那三年两载,三天两天的寿数,等着吧,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回头落成了阶下囚,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一位清贵人物是个什么英雄好汉! 公公,您看...... 行了行了,这事回头禀给国师,国师自有处置,你回去好好看好了余下的香侍,有点什么,当心的你的脑袋! 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退下,到了外头远远望着一行人往这里走来。 她迎着光,眯着眼想了一想,哎呦了一声,便退到一旁,麻溜儿地拜倒行礼。 宫人侍从皆候在香室之外,薛素兰执扇缓步而入,周遭侍从无一敢拦,内侍也拦得颇有几分心虚。 薛素兰推门的手一滞,侧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有些眼生的侍从:怎么,如今这里的规矩,本宫不能随出随入了吗? 内侍的确已经在皇帝周遭儿侍奉了一些时候,但平日交值,大多都碰不着这位祖宗。 关于薛贵妃的事他也偶然听过几句,这一位可当真是不似寻常女子,她行事毫无顾忌,说着笑着就能要了人命。 他这会儿在这儿挡路,贵妃一个不悦,把他一刀宰了,回头皇上都不带着人给他收尸的。 娘娘,不是奴才不长眼,实在是这会儿皇上还在里头浸香呢,这......求贵妃娘娘超生...... 就是因为这会儿陛下还在浸香,所以本宫才要进去。薛素兰掩唇一笑,双目却泠泠似冰:错过了这会儿,可就没什么趣事能看了,你确定,你要拦着本宫? 内侍眼角嘴角一同抽搐了起来,他盯着薛素兰冷冰冰的目光,到底是胆怯而退。 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娘娘可是什么顾忌都没有。 内侍一退,薛素兰反倒不急着入内了。她合手在外屋转了一圈,回头闲闲发问:你们那位......国师大人呢?她问完便自己哦了一声:忘了,这个时辰,他该往东宫,给太子祈福消灾了吧。 内侍着实不愿招架贵妃,却又实在不能将人得罪狠了。他笑了笑,勉力拿出谦卑的态度,恭恭敬敬回了她的话。 要说,那里才是真的有趣......薛素兰怅然向外瞧了一会儿,轻轻道了一声可惜,而后便举步一径向内室行去。 床帐微拢,内里的声响清晰地在香室之中辗转回荡。 直到屋中响起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帐中的动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兰儿......皇帝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和纵容,却到底没有苛责惩处。 薛素兰却也不甚在乎,只寻了个临窗的地界儿,抬手便推开了窗。 很快香侍们便一一退出,其中有几个衣着仍旧完好。 薛素兰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轻轻一带,到底只是轻轻一哂,没有多说。 朕说了多少回,你...... 说来这个地界儿唯有身心洁净之人才能前来,皇上莫不是嫌弃臣妾污了皇上的宝地吧? 账内响起一阵轻叹声,窸窣良久,床帐微掀,陆瑄身着寝衣徐步而出。 你啊,就是喜欢凑热闹,就是喜欢出朕的丑,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 浸香之事,如何能说是热闹,又如何称得上丑?皇上此举乃是为国为民,是追求大道,此为正大光明,利国利民之事,便是青天白日,幕天席地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臣妾不过是来瞧一瞧您的英姿罢了,您怎么这般曲解臣妾的意思呢? 爱妃。陆瑄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显然是蓄了几分怒意,可她却犹无所觉,毫无在意,坦然地抬目望着陆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和惩处。 心无所碍,心无所系者才能无惧无畏。 陆瑄定定看了薛素兰几息,最终只是无奈一叹,一张脸也像是骤然灰败苍老了几十岁,一时显得干瘪而枯冷。 朕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这般沉痛而无奈的情意却丝毫不能让薛素兰动摇。 她缓缓起身,摆动着腰肢行至门边,而后回首一笑,百媚横生:陛下想看,把它剜出来不就知道了? 彼此静立良久,直到确定皇帝是真的不想剜心剔骨了,薛素兰才好没意思地摇了摇头,提步向外行去。 第77章 防骗指南 娘娘, 您何必总这么触怒陛下?两个贴身的宫女一左一右随侍两旁,茉香当先温言开了口:陛下爱重娘娘,可到底人主在上, 何样绝色不可得, 娘娘风华虽无人能及,可如今那些颜色鲜亮的秀女儿也进了宫,虽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但也得防备着哪个蹄子入了陛下的眼......这话说着说着便不由打了磕儿,茉香顶着薛素兰泠泠似冰的眼,一时间只觉自己心骨都被冻透了。 你在教我做事?薛素兰蓦地笑出声来。她伸出手, 以扇支起了茉香的脸,上下仔细端详了一回:果真有几分姿色, 怎么, 如今是觉着自己攀上了高枝儿, 上了那些臭男人的床, 就一并跟着飞上枝头,变作凤凰了? 娘......娘娘......奴婢...... 瞧瞧这张小脸儿,可怜见的, 本宫看了,心里头都觉着疼得很呢。薛素兰收回了手, 面上的笑越发深了几分。 她左右瞧了瞧, 又抬目遮眼望了望那轮大太阳,而后笑吟吟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帮你试试看,看你心里头的夫主到底是怜惜你更多, 还是玩弄、利用你更多, 你说好不好啊? 娘娘饶命,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昏了头了,奴婢该死,求娘娘抬抬手,求娘娘......奴婢绝没有私心,绝不敢对娘娘无礼...... 嘘......薛素兰指尖抵唇凝目看着她:小点声,这儿离蓬莱宫还没有多远呢,你说说看,这里有多少皇帝的耳目? 茉香浑身一激,眼角嘴角一并抽搐了起来,良久,她深深低下头去,俯身叩拜,用极尽谦卑恭敬的语调道: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 啧。薛素兰撇撇嘴,摇着扇子好没意思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前头尾巴都翘起来了,这会儿膝盖倒是弯的快。她举扇遮阳光,四下一望,漫不经心道:真是没劲,你呀,和你那主子一样,都是块贱骨头。她说罢便抬手一搭,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身旁另一个侍女身上:茉雪,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茉雪微微一笑,垂首躬身道:主子说的话奴婢不敢评断,只要您高兴,那就都是对的。 你看看,这才是聪明人,所以嘛,你就只能在大太阳底下任人糟践,人家就能安安生生地陪着我说话取乐。薛素兰说完提步就走,一行走一行道:茉雪,你可千万别学她,要不然,我这宫里头可一个得趣儿的都没有了。 娘娘放心,奴婢这个人旁的好处没有,唯一的长处就是惜命,奴婢一定会保住这条命,陪着您长长久久地取乐。 薛素兰笑而不答,只是望向东宫的方向,惋惜道:今日太子那儿想必极是有趣,可惜了,那么一场大戏,我连看都看不着一眼,真是可惜啊。 日头越发地烈了,外头的祈福仪式一直都未休止。 陆钺今日专意给苏绵寻了个观戏的最佳地点,在这小小屋阁里,她可清晰地看到庭中诸人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尚能躲懒,陆钺身为东宫之主,却不能陪着她一道在这里偷闲。 外头的情形和苏绵先头想的一样好笑。 许是后世所见的多了,这些骗术骗局也不知被人在书中纸上戳破了多少回。总是些惑众妖言,不过为邀名图利。 苏绵一想到这郝允升用这些骗术所得来的种种尊荣和做出的种种恶事,心里就觉着一阵厌恶痛恨。 大约她先头儿是太高看姓郝的了。他的确通些化学之道,却并不是十分地精通。也就陆瑄那个被酒色蚀空了的脑袋才能对这样的事笃信不疑。 若换作陆钺,绝不可能被这等拙劣之法蒙蔽了双眼,做出种种昏聩之举。 不过这大约也不能只怪郝允升一人,若不是他的进言正中了皇帝的本心,又何能凭着这肮脏肝胆,立于朗朗乾坤之下。 说到底,不过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皇帝当真对郝允升如此信任敬重吗?只怕也是未必,不过是心有所谋,需要一个事事出头的伥鬼罢了。 此刻外头的做法倒是颇为热闹,苏绵喝着温温的枣子汤,兴致缺缺地瞧了一场不如何精彩的戏法。 比从前后世看过的那些差远了。 说他们这是猴戏都是侮辱了猴儿。 原本苏绵想着若是郝允升甚通化学之道,是不是还能从他那脑壳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如今看过,她这严刑逼供的心也先息了一半儿。 欺世盗名,罪大恶极之徒,垃圾分类都不知道该分到哪一堆儿。 苏绵百无聊赖地趴了一会儿,忽然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将手边的碗一推,教人拿了纸笔过来,自己先草草列了个大纲。 封建迷信要不得,害人害己又害国。 若是正经研究,心意坚定也就罢了,偏偏是想利用其祸民乱国,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确定了陆钺绝不会吃亏,苏绵也就没有兴致一眼不落地把这场闹剧看完。 总归东宫里头的防守已经足够严密,他们若还能掺进手来,那就该怀疑身边有内鬼奸细了。 您说他们那是做什么呢,弄得怪瘆人的。双福几番欲言又止,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忽又想到自家姑娘从前的那些事儿和家里头供奉的云鹤仙师,一时间也就不敢说话了。 做什么?苏绵一心二用,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呗,你见咱们家从前那位云鹤师傅何时出过这样的丑。 那倒是。见姑娘也是这样想,双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奴婢也说呢,从前咱们家也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到了这儿...... 双福,去给娘娘端碗牛乳来。木槿摇摇头打断了双福的话,待她出了门,才叹了口气,无奈地给苏绵扇了扇凉风:您也太纵着她了,这会儿在这里说了这些话,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木槿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苏绵笑着认了错,木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没有什么话能拿出来说。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0) 姑娘在家时是千娇万宠,进了宫后原以为是得过上步步当心的日子,谁知道宫里这一位比家里还能宠,护着、容着、爱着,虽然是天家至尊,却比寻常人家的男人还要体贴。 这是姑娘的福气,她们看了,心里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就是......这天家情爱,谁知能有多么长久,姑娘这一颗真心坦坦荡荡,毫无保留,若是所托非人,到了最后岂不是伤痛惨重? 但也怨不得姑娘动心。 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那样一个威势万千的男人肯放下身段,无视规矩地处处宠爱讨好,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也都该被捂化了,何况自家姑娘素来就是个最最心软的。 这几天冷宫那边怎么样? 照您的吩咐,都仔细看着呢,没有大碍。木槿应了声,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您这几日身子不适,还是别这么耗心罢,歇一歇再来理这些杂事不好吗? 这也不费心啊。苏绵闲闲摆了摆手:我都这么咸鱼了,再不做点事只怕都要摊成一张懒饼了。 您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木槿失笑,也没有深究,转而道:家里头送了些银钱过来,都是食铺和糖场的分红,您看...... 银子?苏绵的双眼立刻晶晶地亮了起来:快点让我看看,有多少啊?多么? 您也不缺银两,怎么就这么...... 财迷不分贫富。苏绵搁了笔,随意往外看了一眼,又探着脑袋瞧了瞧顶着烈日的陆钺,心里一时老大的不痛快。 他们在这里唱大戏偏偏要带着陆钺一起熬,真是太不地道了! 多不多的,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送进来的除了银两还有账簿,也在殿下那儿过了明路了。 苏绵点点头。 这事她本来就没想瞒着陆钺,而且东宫里的事若是能瞒过他去,那才叫个危险。 晚一些你和双福陪我一道理一理这些簿册,回头把银两整一整,我这里有些用处。 是。木槿没有多问,苏绵吩咐了,她便记在心里,自有成算。 苏绵这里正来回地打着主意,忽见双福肃着脸走了进来。还没等她出言询问究竟,就听双福说:娘娘,皇后娘娘那里来人了,说是有点事想请您一道过去商议商议。 这会儿?苏绵托腮想了想,心里也先提了起来。 若不是急事,皇后不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匆匆召她往见,但应该也不是事关生死,立时就要见分晓的生死之事。 好,我收拾收拾,过会儿就去。苏绵一行说一行起身,随手将手中纸张递到了木槿手里:收好了,事关重大,别让人看了去。 苏绵前头走得快,双福好奇往纸上瞥了一眼,看着了防骗指南几个大字。 后头的一些小字她没及看清,便提步紧跟上了苏绵的步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公主 郝允升的这些神鬼伎俩倒也当真唬住了一些人。 只可惜对于他这场所谓法事的真正目标, 基本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在生死中历练过的人,心性坚韧非同寻常,莫说今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所耍的猴戏, 便是真正的鬼神临前, 陆钺也不过视之等闲。 他悠然后倚,神情闲适地把玩着手中一叶精致飞刀。 这是营中新进上来的式样,适用于精锐之营,以便胶着之下,一击必杀。 殿下,娘娘过来了。承文躬身低声禀过, 便侧身垂首微作示意。 陆钺面上的冷傲疏寂都一刹化为了煦暖春风。他反手收了刀,将其没入轮椅的机关之中。回首之际, 他下意识拈了拈指尖, 仿佛要将其间尚存的凶戾之气一抹而空。 陆钺对今日这场把戏也觉得十分失望。他原本以为能在宫中搅风搅雨, 闹得山河惶惶之人, 好歹也该是个聪明人。 谁知道这一场会面,从头到尾都只让他觉得无聊。 陆钺没有停在原地等着苏绵靠近,他驱动轮椅迎了上前, 直接将人带入了临近屋房中。 他们还在演呢......等两人进了屋,苏绵疑惑地向外指了指:你不必到外头接受郝国师的赐福之法吗?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笑:观众都走了, 这耍把戏的人岂不是十分尴尬? 小东西。 陆钺疼爱地笑笑, 伸手示意她坐过来。 苏绵先往后看了一眼,确定屋门合的严严实实, 方才故作无谓地侧身坐在他的膝上。 母后差人来叫我过去说话,像是有什么急事要与我商议, 我这会儿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苏绵说着话, 低眉便看到他的手轻轻触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力道轻柔而缠绵, 苏绵饶是面上装得再镇定,一张脸也几乎是转瞬晕红如霞。 嗯。陆钺应了一声,凑上来吻了吻她的嘴角:天气热,传轿子去。 我不...... 听话。陆钺将她往怀中抱了抱,等她全然窝在自己怀里了,才道:有什么事不要着急,慢慢想,慢慢理,绵绵这么聪明,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 虽然他们现在的行为是挺可笑的,但是这些人阴险得很,我怕我不在...... 不怕。陆钺低笑着反手慢慢摩挲着她的面颊:我向你保证,这里半点事也不会有。 苏绵虽然仍旧担心,可皇后那边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只好有些不舍道:那我要走了,母后还等着我呢。 怀中的小姑娘软绵绵地依赖着自己,陆钺看着她满目纯澈的情意,一时间有些动了念。 但到底此处不便,他也不想让她觉着自己对她的情意全都是为着如此声色之欲。 好。陆钺应了一声,却到底忍不住在她唇畔几番辗转,最后被她呜呜地推拒,方才压着眉,咬牙缓缓退了开来。 会被看出来的。苏绵捂住嘴,眼尾全是一片娇丽的薄红。 陆钺沉沉笑了笑,心口激荡得微微发颤,最后也只是在她耳上轻轻咬了一口,方才将人缓缓送到了门边。 不会是什么太急的事,母后叫你去,也是不想太过惹眼的缘故,有什么事,你心里如何想,便可如何对母后说,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门外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许久。 陆钺阖目后倚,良久,口中发出沉沉一叹。 他没有理会自己身上此刻的些许异样。那个能牵魂动念的人不在这里,他也就全然没有了这样的心思。 陆钺很清楚自己对她生了什么样的心思,也明白有些事一旦踏出一步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从来不觉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很多事上,他都不介意不择手段。 但惟有这个人,这桩事,他迟迟难定,左右摇摆。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在这之间寻一个平衡之道,但时日越久,他就越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贪念一动,沉沦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一路上苏绵都在想皇后急急唤她究竟是有何急事,等到了皇后宫中,见到了形容憔悴的德妃傅锦屏,苏绵心里便疑惑更甚了。 坐吧,一家人,无须多礼。 苏绵心里亲近赵云舒,自然也不想以规矩彼此生疏,闻言便满腹忧虑地坐了下来。 德妃就坐在她的对面,仍旧是那副温婉秀美的模样,只是她面上的神情颇有些七零八落的痛苦颓然,仿佛经历了什么锥心刺骨之痛,将她的魂魄也几乎吞噬一空。 赵云舒没有卖关子,见苏绵来了,直接道:德妃得了消息,皇上有意将寿安公主许予国师郝允升。 这话将苏绵心头震得一空,她反应了一下才勉强理清了赵云舒的意思,接下来便更是觉得荒谬残忍。 寿安公主陆婉是德妃唯一的女儿,据说其人颇通诗书,最是个温雅良善之人。 那是什么国师,就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可怜我的婉儿,她今年才17岁啊,且不说婉儿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只说这年貌家世就没有一处相合的!皇后娘娘,不是臣妾轻狂,婉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您也都晓得,这样的旨意下了,我的婉儿还能有活路吗?德妃这样一个温柔有礼之人,今日却连泪也顾不得擦上一擦,更是半点脸面都不再顾惜。 她起身向赵云舒行了叩拜大礼,一侧身,便兀自跌跪在了地上:求娘娘给婉儿一条活路吧,求娘娘救救婉儿...... 这事闹成这样,苏绵一个小辈也不好干看着,她刚想起身去扶,却被赵云舒一个眼神定在了座位上。 好吧...... 苏绵低眉顺眼地坐了回去,觉着自己还是别瞎掺和了,宫中的女人大多都不是蠢货,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胡乱地同情。 这大约又是一场戏,只是唱得是哪一出儿还有待考量。 先起来,小辈面前,也不怕丢了脸面。赵云舒摇摇头,声音仍旧温柔,却已不觉带了几分威严的命令之意:今日是来想法子的,哭哭啼啼若是顶事,明日本宫便召六宫同来,一人哭一场,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德妃没有再敢拿乔。她撑地咬牙勉力起身,面色仍旧苍白,双目却已见了几分精神。 我这儿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你求到我跟前儿,但你真正想托的也不是本宫,所以本宫教了我这儿媳妇来,咱们有什么话都光光正正地说了,如此,才能好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皇后的话说得明白,德妃面上微有一丝尴尬羞愧,但很快都被焦忧思虑所代。 哦,这下子明白了。苏绵垂目暗笑自己同情心泛滥,也暗暗警醒,告诫自己今后遇事别再像今日这般莽撞无觉。 德妃的确是个慈母,今日来也是诚心求教,但她还是有所保留,有所试探的。 苏绵对宫中情形究竟不明,此刻便竖着耳朵仔细听过,心里暗暗作着计较。 但不论如何,陆婉都不能落到姓郝的手里。就不说这位公主与陆钺有亲,只说一个年岁如花的姑娘,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到污泥地里去。 想法是这样一个想法,真正做起来却不能傻乎乎一手全包。 这毕竟不是小事,也不是一家之事,她想救人,却不愿让自家人落到为难的境地里。 那边赵云舒与德妃算是互相试探完了。 德妃转脸看向苏绵,方要开口,苏绵先道:寿安公主对德妃娘娘来说是否十分要紧? 自然。德妃怔了一下才点头道:不瞒太子妃说,我这一辈子大约只能得这一个闺女了,她就是我后半生的指望,我怎能不看重她? 德妃娘娘为了公主,是否可以不顾一切?包括生死和荣辱? 这回德妃沉默了一阵,而后起身向苏绵行了一礼道:请太子妃教我。 苏绵起身避了德妃的礼,抬目与赵云舒对了个眼神:德妃娘娘不必多礼,你坐下,咱们好好说话。 方才苏绵一言已经让德妃心里生出了希望。对于一个绝望的母亲的来说,此刻什么都不甚要紧,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女儿,即便是死,也总是甘之如饴。 这件事生得突然,我心里有了些打算,但是现下也不能说,但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与寿安公主十分相关。 德妃满心焦灼,却绝不敢出言催逼,听了苏绵的话,她也只得沉住气,勉强笑了笑:太子妃尽管问。 娘娘是寿安公主的生身之母,待她的情意自不必说,但我还是想问,娘娘能为公主做到哪一步,娘娘的家人又能为公主做到哪一步呢?我得知道底线,才知道公主在这场博弈中的分量几何。 苏绵的话音方落,德妃的面色便有了些变化,似怒却非怒,似忧又似喜。 她在掂量着苏绵这一番话的分量和用意。 苏绵今日直来直往也是学着赵云舒行事,和聪明人说敞亮话,这对彼此都好。 第79章 芝麻团子 这一回, 德妃没有立即便给出答案。 想有所得,必有所失。如今是她的女儿将要落入宵小之手,即便皇后素来待六宫和善, 待庶子女们亦无所苛, 但婉儿这件事若要解决,终究还是得与皇上对上,也得与郝允升那一班子魑魅魍魉正面较量。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绝非靠情分和良善便能一力解决。 皇后固然心怀仁善,可说到底,再是宽仁的人, 也不会贸然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和安康来冒险。 德妃在前来正阳宫请求皇后出手相助时已经有了些准备。她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也没有那么多的情分能让皇后和太子无偿地为她们母女涉入险境。 代价是必需要付的, 只是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德妃心中其实也没有一个实底。 若从她自己来说, 为了女儿, 哪怕是身死亦无所惜,可从家人而言,婉儿只是一个皇女, 虽有公主之荣,可终究还是要远离权力核心, 承旨外嫁, 傅家待婉儿虽有一份外家之情,可他们能够为一个终得外嫁的公主做到哪一步呢? 便是她自己, 也不可能要求母家为她付出一切,何况是隔了一层的女儿。 但这事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德妃今日也不会豁出一切, 到正阳宫来要一个回应了。 苏绵自知虽然不蠢, 可比起这些自小便接触政治权利核心的人来说,她所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这会儿所谈又事关重大,她说起话来自得再三斟酌。 德妃为人随和恬淡,可就其人来说,绝不是个简单的女子,方才她与赵云舒一番你来我往,看似句句示弱,步步后退,实则不过是在试探皇后与太子的底线。 虽无恶意,却绝不可小觑。 为了婉儿,只要不会伤到父母兄弟,姐妹亲族,我什么都肯做。这是德妃所能给出的最重也是最诚恳的承诺了。 德妃娘娘放心,您与母后素来交好,我待您也是一片敬重长辈的诚挚心意,更何况寿安公主还是太子的亲妹,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苏绵缓和了语气,不再步步紧逼,这会儿说的话又十分地熨帖人心:母后此时将我急急招来,也都是待娘娘的一片心意,这事我不会推诿轻忽,但您也知道此事关系不小,我总得与母后商议之后,才能给您一个准信儿。 德妃苦笑了一声,起身准备告退。离开时她没了那么多周到温柔的礼数,倒显出了几分真实的亲近:皇后娘娘宽仁,太子妃娘娘待人一片诚心,不管这事成与不成,这份恩情我都会记在心里。 外人离开,苏绵方才端着的几分小心谨慎也才都稍稍松缓了几分。她轻轻呼了口气,搀着赵云舒,与她一道进了内室说话。 方才应对不错,你是个聪明孩子,虽然有些事不够熟悉,但有了这份玲珑心思,旁的都不成问题。赵云舒这会儿也有些累,她端了茶慢慢地喝了几口,问起东宫此时的情形。苏绵一一说了,最后低声道:不瞒您说,就是没有德妃这件事,我也想和母后还有殿下说说这个主意。 赵云舒没想到她还是真有主意。 今日叫了她来,一方面是因为此事不算轻,二来也是想让德妃和傅家看一看太子的行事和态度。 这丫头方才的言行也是出乎意料地合了她的心意。 母后,我想问问德妃和傅家......苏绵斟酌了斟酌言辞,还没说完,话便被赵云舒接了过去。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1) 德妃待我一向恭谨亲近,这宫里的事,她能帮的都尽量相帮。至于傅家......皇后笑笑:傅家如今顶门立户的是德妃的兄长傅彰,这人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倒不是有什么坏心,只是情形尚未明朗之前,他不会贸然为傅家做一个选择。 那这次若真的能解决了寿安公主的问题,傅家会不会......苏绵笑得有几分腼腆,恍惚间,赵云舒从她温顺乖巧的精致面庞上看到了一点属于狐狸的小小狡黠。 你这孩子,真是一颗心都向着长风了。 苏绵不妨被打趣了一句,一怔之下整张脸晕得通红。 赵云舒瞧着她这副模样,也是忍不住地一笑再笑。 看看这事能做到哪一步,不管能不能把傅家拉过来,总归是能与他们结个善缘的。赵云舒眼见着再笑,这面皮薄的小丫头就要经不住了,遂喝了口茶,咽了咽笑意,方才敛眉道:说来婉儿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为人处事没的挑拣,乖巧伶俐孝心重,是个极好的孩子。 苏绵闻言也只能摇头叹息。有一瞬她几乎想问一问皇帝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就算再不上心,孩子好歹是自己的,也不至于这样狠心,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落入虎狼之口吧。 她就不信皇帝不知道那国师是个什么德行。 好了,说这些也没什么大用,和母后说说,你的法子是什么。 苏绵匆匆赶回东宫时,庭中法案已撤,目见之人,尽都是满面的喜气洋洋。 苏绵皱了皱眉,先问了陆钺在哪儿,听说他在书房和人议事,便自己先回了寝房。 浴房之中热气蒸腾,苏绵如今身子不便,不能沐浴,便自己浸了热水,拧了帕子慢慢擦着。 隔了一道屏风,木槿将她离开后东宫中的情形一一说明。 他还想在东宫里头埋东西? 是,郝允升还说那些黄符道纸是集了什么天地灵气和宫中龙息的,如今东宫里头灾厄将过,得有个贵重物件儿镇着才能保主子们的安泰康健。总之就是先吓唬再忽悠,就和您说的一样。不过奴婢听到太子殿下当即便拒绝了,只是郝允升似乎还未死心,在太子殿下拒绝后说了两句有些晦气的话。 哦,无非就是骗术的那一套。苏绵目光发冷,心里头一阵阵地拱着火。 若非殿下心意坚定,不为外物所动,寻常人哪怕只是为了个好兆头也得选择一时屈从。木槿叹了一声:您所记的那篇防骗指南奴婢也看了一二,若是此书能盛行于世,于百姓而言,也总算是一件好事。 对百姓是好事,对......对皇帝呢?他自己整日里迷信得要死要活,岂能容这样一本书盛行起来,坏了他的兴致和威严? 到时候郝允升的骗子身份被揭穿,照着今上那刚愎自用,昏庸无能的性子,岂不会恼羞成怒,牵连无辜? 哪怕就为了那张不值钱的脸面,皇帝也得把郝允升的这张面具给保住了。 可她偏偏就是要把他那点子细碎的尊严给踩碎了。 这样一个残酷庸懦的人,不配为君,也不配为父。 山河何其壮美,太子又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更莫提宫中嫔妃,各有千秋,各秉风流,单拿出一个,都是才情气韵两相宜。却偏偏都要在这宫中和那么个无德无能的蠢货来回纠缠。 对了,外头暑气大,您回来还没喝上一口水,奴婢给您倒一碗枣子汤来,行吗? 浑身清爽了,苏绵心情也十分放松,闻言倒真的觉得有些口渴:不喝甜的了,倒碗凉白开来我喝一喝,解解渴。 木槿应了声,调身出去准备水碗。 等屋门再次开合时,苏绵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随手披了一件薄纱衫子缓步走出,手上也慢慢拢着披散而下的发丝。 今天太热了,若是能游泳就好了......她闲闲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往前走。等某一刻,她蓦地抬起头来,整个人便惊得怔在了原地。 往日里两人一道就寝,苏绵向来穿得十分规矩,就算这两日两人亲近得过了,陆钺仍旧没有这样直白清楚地看过她的身子。 他自知她是极美的,却不知自己有一日也会被这样靡丽的颜色在瞬间迷惑了心窍。 在苏绵反应过来,转身欲躲时,陆钺已经探手把人抱到了怀中。 这个动作在两人间已发生了许多次,彼此对这样的亲近已是极为习惯喜欢的了。 这般穿着于苏绵而言尚算不得太过轻薄,因此一开始她一怔之下,头一个念头并不是转身藏躲。 是他的目光烫着她,才让她觉着自己应该躲。 我有一件衣裳落在里头了,我要进去拿...... 小丫头睁着溜圆的眼睛说瞎话。陆钺心里觉着她可爱,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怕我? 苏绵干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脸:没怕,殿下正人君子,天下第一,我不怕。 正人君子?陆钺又捏了捏她的脸:正人君子不是和尚道士,孤的名字也不叫柳下惠。 苏绵心里当真不怕他,也有些恃宠而骄的成分在。 他是极疼她的,否则不会到了今日仍旧处处克制,般般退让。 他是故意来吓唬她的。 苏绵噘了噘嘴,眯了眯眼,然后弯着眼睛冲他大大笑开,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躺在他的怀里,乖巧得像是一颗糯米团子。 偏偏这团子是芝麻馅儿的。 第80章 温柔乡 到底是还有正事等着。 陆钺也着实不敢放纵自己再逗她几回, 否则一旦乱了心,迷了意,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将外头的罩衫脱下, 轻轻拢在她的肩头, 像是也给自己的心上了一层锁链,困着里头狂戾难驯的兽,也守着自己对她最后一点克制的怜惜。 我不怕殿下,可殿下心里仿佛很是怕我。苏绵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长风哥哥,你在怕什么呢? 陆钺避开了她过于纯澈的目光。心头一时酸,一时痛, 倒尝到了从前从未安在心上的儿女情长。 她这颗心太珍贵,也太过干净, 他捧了过来, 护在手中, 却始终不敢将其私藏。 平生, 他头一遭生出了这样怯懦的惶恐。 他怕她会因这份感情而遭受伤痛,终有一日生不如死。 他也怕自己的贪欲会断了她所有的后路,让她余生只能独自品尝孤寂和绝望的滋味。 他的确不是个正人君子, 也绝不想在她面前做一个柳下惠,但凡今日他不是生死旦夕, 那他必会将这个人, 这颗心,这条魂魄都握在手心, 安在心头,与她生死与共, 永世不离。 我不如你, 我不如绵绵远矣。陆钺摇摇头, 不想于此事上再多言辞。他怕自己定力不足,为她两语三言的宽慰和牵引而丢掉了所有的坚持和克制。 苏绵低眉抿唇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抬手摸了摸陆钺的脸:我以为殿下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凡胎俗体,岂能无惧。陆钺挑眉握过她的手,合于唇边亲了亲:今日肚子还疼吗? 就有一点点难受。苏绵躺在他怀中悠悠地晃着腿,也不再就方才的话一直追问下去。 他们二人朝夕相守,她不信他最终能狠心将她推开。 她对大多事物都没什么太过深切的追求,可但凡她心中真心想求的,用尽手段也要握在手中。 明日会有一医女调来你身边侍候,此人颇通妇人内症,家世也很清白,到时你先看一看,若是不喜欢,我再另寻旁人。 该不会一天三顿都要给我喝药膳补汤吧。苏绵一张脸皱成了薄皮包子,陆钺笑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药吃多了岂有好处,只是让她看着些你的衣食住行,别有什么碍着康健的举动,没事谁敢给我们小主子胡乱用药? 谢谢殿下,殿下最好了。 嗯。陆钺将这小赖皮抱起来些:也谢谢小主子,小主子嘴最甜了。 苏绵偎在他肩上笑得像个偷油的小老鼠:学人不如人,殿下不许学我...... 为什么?陆钺似模似样地说话逗她:小主子样样都好,为什么不许我学?是怕我也学会了小主子的嘴甜如蜜,回头去骗旁人的心吗? 苏绵扭股儿糖似的在他怀里胡乱撒娇,两人笑成一团,苏绵从他怀里露出一只眼睛来悄悄看他,然后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眯眼笑道:殿下生的真是俊俏,这样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我头一回看到殿下,就是被这副皮相迷了眼。 幸好我生了这样一张脸才能留得住小主子的心,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凭着脸吃上了小主子家的饭。 陆钺说着忍不住去亲她甜蜜的梨涡儿,眼见她眉眼俱被笑意晕染,陆钺心中也着实开怀。 出去吧,这里怪热的。苏绵抬手给陆钺擦了擦额上的汗:马儿快点走。 这轮椅不止方便了陆钺日常行动,如今对于夫妻二人而言又有了别样的乐趣。 等两人挪到了外间,苏绵便给二人分别倒了一碗凉白开:多喝些水对身体好,今天晚上咱们吃凉面好吗? 好。一入了夏,陆钺通常胃口都不大好,但今年却是个例外。 有这小丫头在身边,他倒是品尝了许多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吃食。 今天母后叫我去,是说德妃和寿安公主的事。苏绵将皇后宫中之事细细道来,说完了愤愤点评:即便那姓郝的真是国师,可也不至于为了所谓仙途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火坑,那是个什么东西,也亏得人能狠得下心去。 陆钺目光也有些冷,但也不甚意外。 对于寿安这个妹妹,他印象不深,但这样的事听在耳中,也着实刺耳闹心。 从乐仙郡君夫妻的遭遇来看,寿安如此也就不如何稀奇了。 殿下都不好奇我想了什么法子来帮德妃和公主吗? 好奇。陆钺将她抱好,不教她肚腹使力:在外头奔波了这么些时候,想不想睡一会儿? 你分明就是不好奇。苏绵见他把自己往帐子里送,想了想,还真的觉着有些疲倦:你是不是觉着我其实没什么好办法,所以才不问的? 陆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大夫说你这几日脾性大约不会好,还会别别扭扭,无理取闹,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没等小姑娘继续闹脾气,陆钺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亲;我好奇,绵绵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自然清楚,若无把握,岂会在这样的事上开口?只是我心疼你,这些事都太过耗费心血,你身上不舒服,还要来回折腾思量,你说,我即便好奇,又岂能高兴得起来? 苏绵被他温柔环抱,又这样温言软语,一时倒有些小小的愧疚。 一直来都是他处处地哄着她,依着她,好像是她有些任性了。 那好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你好奇的话,我就把我的法子告诉你,不过殿下如何奖励我呢? 陆钺叹了一声,将她轻轻安置在被褥之间:好,小主子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行吗? 对上她过于认真清透的目光,陆钺心口有一瞬的沉涩,是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瞬自己究竟抱了什么样的期待和寄望。 这世上许多事物都因独一无二而显得珍贵异常,可如果这些原本极为罕见的人事物在某一天变成了烂大街的存在呢? 火中取栗不若釜底抽薪?陆钺思量片刻,笑笑道:这么说,我们小主子是要开宗立派了? 惊叹于他心思的敏锐深沉,苏绵怔了一瞬才皱着鼻子趴在枕头上,哼了一声道:那你仔细说说,我的法子究竟都有什么。 那我哪儿能猜得着?陆钺很识相地顺毛摸:方才不过是运气好说中了一些,再往细处,自然还是得请教小主子的心思。 哦。苏绵高高翘起了尾巴,扁了扁嘴道: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指点指点你。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苏绵连说带比划,将自己所知的骗术和其后的原理知识和他大略阐明,还顺道给他变了一个小小的简单魔术。 虽然以陆钺眼力一下子便看穿了其中关窍,但还是捧场地拍了拍手。 你觉得怎么样?苏绵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带了一点小小的得意。陆钺一时没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来。 很好。陆钺真心实意地吹了一篇很有文采的彩虹屁,他心中自然也是十分赞赏和吃惊的。 苏绵方才所言,若能整合成册,调度分明,那开创一个祸世乱心的派系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其中有些原理在他听来着实震撼而钦佩。 但欢欣之余,这些话也让陆钺心中微微一沉。 世上万物,自有其道,而苏绵口中所言让他有些害怕有一日会有什么无可阻止的力量因忌惮避讳而将她与此世远隔开来。 这些......陆钺心绪复杂地措了措辞:这些事,你都是从何处得来,就这么轻易地出了口,会不会对你自己有不好的影响? 啊?苏绵反应了一瞬才有些明白过来陆钺的意思。接下来便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很多事她不可言说,但也没有着意隐瞒。他能看出来几分端倪,她心中半点也不觉奇怪。 不会的,这并非天机,没什么不可泄露。苏绵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宽慰他道:我还没能与殿下长长久久,岂会为了这些事而胡乱犯险? 陆钺略松了口气,心中却还未完全安定下来。 我想着,这件事终究与德妃颇为相关,没道理傅家只干看着不掺手,所以...... 绵绵做得很对,很好。陆钺让她躺好,伸手轻轻地给她哄觉:这事我心里有了分寸,等明日谈先生和希恒来了,你与我一道去见见他们,究竟如何,到时自有分晓,好不好? 苏绵这几天特别地怕冷,这会儿躺在蒸得发热的被窝里,只觉肚腹处的寒凉也都慢慢消散了开来。她被陆钺哄得眼皮子都有些撑不开了,却还是支持着问他: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乖一点。陆钺无奈地抵御着这温柔乡的牵引:我还有些事,晚上陪绵绵睡好不好? 寝阁的门在后轻轻合上,陆钺面上最后一丝缱绻温柔也尽都敛起:好好守着,别让人扰了她,她若醒了,就差人到书房去送信。 等徐嬷嬷一一应诺,陆钺再回头望了一眼,过了几息,方才一抬手,示意承文推动轮椅,缓缓往书房行去。 第81章 医女 双福姑娘这样紧盯着在下, 是怕我心怀歹意,对殿下和娘娘不利吗?付鼎将今日新换的汤药一一盛装妥当,却不急着立时去送:日日都来看着我, 倒也是难得的耐心和忠心。 你奉承我做什么?双福莫名地看了付鼎一眼, 对这个郝允升的徒弟,双福始终心怀戒备,时时刻刻拿他当敌手看待:别这么多话了,药好了就送过去,你在这里耽搁,回头当心罚你一个不敬之罪。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2) 付鼎摇了摇头, 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总给人一种看不透的莫测高深:敬与不敬不在行, 而在心, 我有心相敬, 太子殿下赏罚分明, 不至因此小事多有苛责。 你到底想说什么?双福敛眉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可不懂你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有什么话就摆明了说,要是遮遮掩掩, 我可就不奉陪了。 付鼎又是一笑,单手支案微微前倾:宫中难得见姑娘这样的人。 你这人说话奇奇怪怪, 阴阳怪气, 你就明说吧,跟我东拉西扯了这么多, 到底什么意图? 没什么。付鼎随手将案边的药材收了,忙碌间他的目光轻轻带过门窗之外, 也只是微微一笑, 犹似未觉。 如今东宫外松内紧, 很多事不必再像从前处处小心。这碗药也自然不必呈往苏绵眼前,才出了药房不久,便魂归花土。 姑娘......娘娘,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双福完成了自己今日的差事,便匆匆地去寻苏绵说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苏绵这会儿也是刚刚起身,正趴在软枕上解一个白玉九连环,闻言抬了抬眼,脑筋艰难地转动了起来:放心,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啊? 别理他就行了。苏绵撑手起身,大大伸了个懒腰:你若是实在讨厌他,我就另派个人去接这个差,左右如今这事已经不算重要了...... 不用。双福没等苏绵说完就摆手拒绝:我得看着他,他那个人瞧着好像是个好的,可其实心肝都坏透了,我不看着他,要是让他钻了什么空子,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双福越说越觉着这样很是妥帖:我不累的,娘娘不要担心,我肯定行! 见双福这样,苏绵未及深思,便见徐嬷嬷进来禀事,说是侍候苏绵的医女到了,问她这会儿见不见人。 苏绵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点头道:让人在外头等着,我这就去了。 如今苏绵已算是前殿常客,她一路提着食盒往书房行去,绕过长廊时偶听着一声哀哀长嚎,未等她听个分明,那声儿就像是骤然被什么掐断,一时间什么动静也没了。 娘娘当心脚下。承武垂目不着痕迹地遮了遮苏绵的视线,一路将人送到了书房外间。等人进了屋,他才黑着脸回头往发声处看去,而后气咻咻地撸着袖子去找人麻烦。 这些人,处理个探子还这么大动静儿,要是娘娘在他这里受了什么惊吓,回头挨打的可不是这帮兔崽子。 谈伯安与吴世元都是东宫常客,二人一为良师,一为益友。 当日尚未入宫时,苏绵便与谈伯安甚有往来,亦尊他为师,视其为友。 而吴世元此人则是个十分明晓分寸之人,苏绵与他虽然几无交集,但几句话下来,彼此间也算熟稔很多。 娘娘所写防骗指南,臣与谈先生已经细细看过,不得不说,娘娘的见识心思,都是臣等所不及的。 苏绵将食盒中的三碗果盅端了出来,示意吴世元二人可以自取:这都不是我想的,只是家中从前曾有精于此道之人,听说过一二罢了。 果盅做得颇为精致,冰块打得细碎,各色鲜果杂烩其间,鲜香甜蜜,凉润沁口。 吴世元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先把碗里头的糖水一口喝了干净,而后再慢慢地品尝凉果。 这碗是我亲手做的。苏绵将一个白玉海棠盏递到陆钺手边,笑着和他说过一句,将要缩手时,指尖却被陆钺轻轻握了握:又碰凉的。 就一点点。苏绵不好意思在这里和他多说,将手抽回后便安坐在了他身侧,想了想,她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陆钺抬了抬眉,想了片刻大约明白她是为何而谢,却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苏绵自己捧着一碗枣子汤,一口口慢慢地喝着,听着几人一言一句地商议郝允升之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上头那一位疑心重,又过好脸面,这事从外头发了,他估摸着一时半刻只会想着找补,实在找补不来了,才会推出一个顶包的。吴世元嚼碎了一个略大的冰块,说出的话也仿佛带了寒气:若他自个儿先动手清理,那可就省事得多了,到时就从识人不明变成了英明睿智,为了脸面,他也会将这事办得妥帖。 一碗冰凉糖水进了肚,先头的那些个焦躁烦闷也都无声消散了开去。谈伯安搁了碗,闻言敛眉看了吴世元片刻的工夫,直将人瞧得极不自在,连声告饶,才沉声道:这事咱们最好是顺水推舟,不宜在其中显露过多行迹,不然...... 谈伯安不然之后的话,在座都心知肚明。他为人谨慎惯了,即便心中不屑,口中亦不愿以恶言相加。 苏绵对宫中明里暗里的局势并不十分拿得准,因此只是竖着耳朵仔细听,仔细记,也在想着后头的路如何走才真正顺遂。 那也得看傅家肯不肯出力,万一他们家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肯为了一个公主掺和到这些事里,和咱们东宫绑在一块儿,这事可不就得咱们自己办了?吴世元一摊手,心里对傅家的做派很是瞧不上,但也不能不说他们这当家人足够稳当。 只是这稳当二字有时能扶大厦于将危,有时候却会生生地拖垮一个家族。 他们会愿意的。陆钺侧头看了苏绵一眼,才开口给这事定了调:之后还有的磨合,傅彰为人处事有其独到之处,不要慢待了他。 心知太子从不口出妄言,吴世元点了点头,没有再出言指点傅家,倒是谈伯安问了一句:到时我们在宫外找人演示娘娘所记的这些花巧戏法,娘娘可要前往指点一二? 我?苏绵惊讶地看向陆钺:我如今能随意出宫吗? 照规矩不行。陆钺逗了她一句才道:不过你若愿意,也不是没有办法。 谈伯安摇摇头,没眼看自己这个号称不近女色的徒弟:长风早有了决断,这主意既是娘娘提的,那由你来跟进完善也没什么不好,全看娘娘愿不愿意。 正事闲事说了一箩筐,最后敲定了苏绵出宫的日期,谈伯安二人才告辞退下。 这一次出宫我不能陪你,宫中长日寂寥困心,你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也可回家去看上一眼。 宫中有殿下,就没什么无聊的。苏绵见陆钺眉间隐有些忧困之思,只是片刻,便被他遮掩了过去。 嘴这么甜? 是真心话。苏绵主动坐在他怀中,笑着摸了摸他眉心那道浅浅的蹙痕:那些戏法我都是从旁处听说,真正演来总还需要不断练习完善,我不擅长这个,就是教我去指点,只怕也是外行指点内行,没什么大用。苏绵环住陆钺的脖颈,笑眯眯地在他脸上亲了下:谢谢殿下。 嗯? 一谢殿下将温致远温大人的女儿送到我身边,这是爹爹的一块心病,如今温嘉进了东宫,此后不必经受种种波折欺辱,我代我爹爹谢过殿下。 今日见到陆钺为她安排的那位名为温嘉的医女,苏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徐嬷嬷帮着解释了一通,苏绵才晓得原来温致远最终还是被夺官问罪,他唯一的女儿也被充入宫中为奴。 说来温致远此人忠诚耿介,当日爹爹若不是为了温家奔走求情,也不会这么快就和薛家对上,惹了皇帝生厌。 但温致远是个清官,好官,从公从私,爹爹当日的选择都没有错,只是到头来,温致远还是获罪抄家,虽没有丢了性命,却也经受了不小的打击和挫折。 温家的事到此为止了,回去与岳父宽一宽心,温致远如今境遇不过一时之厄,留得青山在,来日自有他施展抱负之时。 二谢殿下处处想着我,为我安排出宫事宜,让我探望家人,看戏散心。 谢完了? 嗯。苏绵点点头,有些羞怯地低了低眉,但到底还是从着心意亲了亲陆钺的嘴角。 她方才主动了一瞬,便被陆钺更深地抱进了怀中,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开了嘴。 我的绵绵心思灵巧,很多事你虽不擅长,但你所知的,我们未必能成,有谈先生在旁指点,你有什么话都可与他商议,这事我便托付给你,需要什么,想知道什么,都能与我说,也可和谈先生提。 好,定不辱使命。苏绵拱拱手,似模似样地接了令。 第82章 掌中花 这不是苏绵头一回女扮男装, 只是这一回比上一次还在苏府时要更加用心。 这倒不必了。徐嬷嬷将木槿捧来的布帛搁置一旁,笑对孙嬷嬷道:殿下吩咐了,差不离就成, 咱们也别太拘着娘娘, 外头都已经安排妥帖,这改容换装,说到底也不过是顶那么一阵子,不用这么一板一眼的。 徐嬷嬷都开了口,孙嬷嬷自然十分乐意认同,上一回姑娘女扮男装, 后头身上被捆得都是红痕,她见了也不由心疼, 现如今不用那么咬牙狠心地易改妆容了, 她也跟着大大松了一口气。 距上一回在书房议事, 至今已十余日了, 苏绵没想到吴世元等人办事这样利落,这么快就把手艺人给找齐了。 苏绵所给出的那份防骗指南也不过是沾了前人的光,否则她也难以将这世上幻术技巧一一描绘清楚。 如今的大魏戏法技艺并不盛行, 但在苏绵生活的那个时代,古时也有许多奇异精巧的幻术节目。 郝允升不过是占了陆瑄见识不多的便宜, 用一些快动作、假手段来蒙骗观者的眼睛。一旦这些谋名求利的把戏有一日成为了日常可见的表演, 那人心自然也不会为之所迷。 行了,就这么着吧。徐嬷嬷前后瞧了一眼, 摇摇头,无奈地定了音。 娘娘生就这样一副月貌花容, 她们这么前前后后遮掩都遮掩不尽, 到底也只能如此了。 苏绵一早晨翻来覆去地装扮改容, 早就有些耐不住性子,这会儿听了徐嬷嬷的话,脚下生风一样地到外间儿去寻陆钺说话。 男装轻便,苏绵一路把玩着发带,连蹦带跳地往外跑,等挨近了屏风边上,她方才缓了脚步,轻轻地往他身边挨过去。 还差一点点......苏绵弯了弯唇,伸出手去准备吓他一跳,谁知道陆钺比她先一步回了头,反把她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陆钺见她瞪大眼,噔噔噔后退的小模样,侧头憋住了笑,以免惹得这小东西一下子炸了毛。 你耍赖!苏绵恶人先告状,按着心口做出一副虚弱模样:你赔我。 她一张圆圆白白的脸上满是娇气的嗔意,整个人鲜活得仿佛春风拂过时刚刚绽开一瓣的海棠花,娇丽得牵动人心,偏偏这一身男子装扮将她的娇美掩去几分,灵秀之气却透骨而出,也教人心头一亮,心怀也跟着敞了开来。 今日出门什么都不必忧心,我差了人暗中保护,但也不能往太过偏僻或者太过热闹的地界儿去。陆钺伸出手让她拍了下出气,顺手将她抱到了怀里来:在外用水用饭都要小心,别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 殿下,我今年十七了。苏绵把自己的手搁在他的掌心,凑脸到他眼前让他看个清楚: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认认真真办差,痛痛快快玩乐。她说完抬手去摸了摸陆钺眉心的蹙痕,小声道:我会早点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等我。 陆钺有心想要疼她,苏绵侧脸避开,转而在他脸上亲了亲:我满脸都是脂粉一类的东西,一会儿全吃进嘴里了。她说罢便利落起身,抱拳冲着陆钺行了一礼:殿下放心,臣此去必然不负殿下所托,一切遵令行事。 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近乎喧嚣的夏日似乎特意避开了这座屋房,让其变得冷漠而荒寂。 陆钺撑手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方不过沿着她离开的路径走了几步,便觉到一股锥心之痛刺了过来。 可他也只是微微敛了敛眉,没有太过在意。 他的身体恢复得不如何乐观,这次的血珍珠之毒当真是侵蚀到了根本。 若此毒不能得解,那他只怕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生死之关,他以为自己早已看破,谁知有一日,他也会这样盼望着奇迹降临,盼望着自己能多瞧一眼这人间春色。 夏衣单薄,襟口处很快便被薄汗浸透,陆钺终于撑手缓缓坐了下来。 宫墙重重,深锁人心。他既不能陪她飞得高远,倒不如让她到天高地广处,好好看看这秀丽山河。 只是他终究没有那么无私,动了心,动了情,见到过最明媚的阳光,最绚烂的春意,谁又愿意再回返寂寥峻冷的冬日。 他终是私藏了这一点月光,有一日,便藏一日。 殿下,付鼎想要见您,另外,国师言东宫之中凶戾之气又集,想自请前来为殿下分忧。承文立在门外,垂首将要紧事务一一禀报,最后又道:娘娘离开时安排了殿下今日午膳的菜色,还有两道新制的糖水,殿下可要一尝? 先用饭,旁事无碍。陆钺驱动着轮椅缓缓前行,看到外间日烈如火,难得地抬眉笑了笑:付鼎......把他和国师请到一处,看看这对师徒高下何如。 时隔多日再次出宫,见到宫外景象,顿觉恍如隔世。 此次出宫事关重大,苏绵身边只带了木槿一人。 木槿身有武艺,近身保护,既不显眼,又十分地安全。 主子,您想在街市上逛一逛吗?木槿瞧了瞧街角等候的马车,先问了苏绵的意愿。 不了。这里热闹是热闹,若是往常,苏绵也会兴兴头头的四下游玩一番,只是今日她总觉着身边少了些什么,心里也空落落地,没有多大的兴致:先做正事吧,咱们还得回家一趟。 苏绵本以为安置身有巧技之人的地方怎么也得是一处远隔人烟之地,谁知道马车左拐右拐,最后却来到了一处颇是气派的院落。 这...... 灯下才有黑,城中各处势力驳杂,你来我往,反而有可权衡转圜之处。吴世元接了话,躬身一礼,倒并没有拘泥,只是侧身抬手,邀苏绵先行。 谈先生在里头看着,主子可到里头指点一二,若有纰漏,都可更改。 这院落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是戒备森严,内外不通。更别说暗中潜藏的侍卫好手了。 内院与外院简直像是两方天地,若非此刻青天白日,这里头倒还真有些勾栏瓦肆的模样。 一时间,苏绵觉着自己仿佛进入了一方奇幻天地。 吞剑傀儡,百蝶争春,口吐烟火,海市蜃楼。吴世元背过手,有些得意,有些叹息:民间自有高手在,各地商府,也内藏这些特异之人,若不是用心搜罗,谁知道那些所谓道术其实不过奇技而已。 是啊。苏绵喃喃答了一句,忽然道:若是殿下也能来看一眼就好了,真是热闹。 主子书中所记技艺颇多,也极深,若当真能一一现于世间,也是一场眼福。只可惜眼下也就只有这么些个艺人工匠,我估摸着,也都是行中翘楚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3) 傅家什么意思? 回主子话,傅家已经掺手其中,虽未明言从此与东宫同舟,但也已算心有默契。 吴大人不必这样客气,我奉殿下命出宫一行,多是要与几位大人学习处事之法,你若是一直都这么客套,我可不敢说话了。 吴世元闻言直起身来,亦是爽朗一笑,扶腰而立:那臣就不拘于宫中规程了,就是这里头都是些粗人,虽已教过了规矩,仍恐冲撞了主子。 只要心无恶念,旁的都好说。苏绵摇摇头,眼见谈伯安抬手相引,便与吴世元一道随了他进了屋去。 仍是多有不足不全。谈伯安落了座,也不与苏绵客套:照你所记之法,若能一一呈来,对那郝老道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如今这程度,还是多有欠缺。 没那么多时间了。苏绵摇摇头:既然傅家接了手,很多事,他们比我们要急,掀锅的事必须要由傅家来,若是推诿塞责,左摇右摆,那不如不要。 吴世元闻言不由定神看了苏绵一眼。 虽知这位小主子并不是闺阁中的寻常儿女,可听她所言,仍有心惊。 这份狠辣冷薄,果决无畏,倒也真与宫中那位殿下是知心夫妻。 为人主者,不怕手段狠,心念决绝,若一味庸懦昏聩,那才是臣属之难。 我想了想,不如这样办......苏绵翻出了纸笔,这个那个说了一通,话未说完,谈伯安已拊掌而叹:好好好,东宫有娘娘,真乃殿下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苏绵连连摆手:这都并非是我所创所想,不过借花献佛,借古人智慧而已,先生此言,我绝不敢当。 谈伯安未将她的说辞放在心上,只是双眼发亮地请苏绵再将方才所言一一细述:若此法果能传播开来,那不仅是眼下之事得助,天下读书人也要谢娘娘今日所言。 苏绵只能微笑以对,道别时她最后挣扎了一下:这份手稿我也是从旁处得来,此法若这能传惠于世,那也当署其真正主人的名讳,正好我要回家一趟,到时将手稿寻来赠予先生,先生若要敬服,那便敬服此法创始之人吧。 苏绵说得认真,谈伯安也将这话放在了心里,他笑笑道:无论此法所创者谁,娘娘一片赤子之心,这是我等所不能及的。 时已过午,苏绵在途中掀帘向外瞧了几息,始终看不到暗中保护之人究竟藏到了何处。 说来陆钺也是文武双修,苏绵落了帘,想到陆钺如今仍未有好转的双腿,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急躁。 她知道当日他所言无碍只是为了安抚她而说,血珍珠之毒浸身入骨,岂是这样容易就能全然压制的。 也不知谢元谢先生的解药制的如何了。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便是这样满怀不安地徒然等待。 第83章 有孕 苏绵要回家的消息是早早便暗中传回了苏府的, 时隔多日再次相见,她心里也难免充满了期待和盼望。 等乘车换轿直入内房,苏绵头一眼看着的便是捧着肚腹的长姐苏昭。 没事, 你长姐的身子早就养好了, 如今多走动走动才是正经。江彤见苏绵一脸小心地扶着苏昭坐了下来,忍不住含笑摸了摸苏绵的发顶:在宫里都还好吧? 全家人都是满目担忧地望向她,苏绵站定,展臂大大方方原地转了个圈:没少一块肉,还胖了不少,放心吧, 宫里很好,殿下很护着我。 究竟苏绵这回出宫并不是正大光明地归宁探亲, 今日也不是休沐之日, 爹爹苏逸能借口在家等着她, 伯父却不能一道等着相见。 从苏绵进了屋, 唐心蓉的目光就始终不离她左右,即便苏绵说了自己很好,而且看着气色也颇佳, 可为人母的,心里如何能就这么轻易地被安抚下来。 去和你娘说说话, 再过会儿咱们一家人吃个饭, 去吧,回了家, 就不用想太多。江彤在后轻轻推了侄女一把,随后自去安顿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如今皇帝安入各府的眼线尚未撤离, 即便如今的情势大有好转, 很多事也要再三当心。 苏绵所居的嘉棠轩内虽没有了从前的温馨和热闹, 可打眼一瞧,处处明净,与她在家中时并无太大区别。 一路挽着唐心蓉进了屋,等屋内只剩了他们一家三口,苏绵才敛眉问道:娘亲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 没有不舒服。唐心蓉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回头与苏逸对视一眼后,方才斟酌着道:你......玥儿,你要做姐姐了。 苏绵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时才露出个颇为惊喜的笑容:娘,您有身孕了? 让苏绵高兴的不仅是自己将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而是唐心蓉身上早些年落下的寒凉病根都已见了好转。 当日谢元也是为唐心蓉诊过脉象的。 唐心蓉早年习武强身,也曾上过战场,看过生死枯荣,经过存亡一线。经年的沙场生活让她不慎落了些病根下来,后头生下苏绵,便更是疾入根骨,难以拔除,当日大夫曾有言,说唐心蓉身子受损,这辈子大约都不能再度有孕了。 苏逸虽面带微笑,眉眼之间却不见多少喜气。 唐心蓉引着女儿一同坐在罗汉床上,先让苏逸出去给她们母女俩晾些温水,过会儿再喝。 知道两人有贴心话要说,苏逸也不在这里讨嫌,径直去了外间给妻女准备茶水糕点。 你都这么大了,娘再生一个,那是老蚌生珠。唐心蓉摇摇头,抬手顺了顺女儿的发顶:还以为你会吃醋,会不高兴,谁知道我们家的玥儿是真的长大了。 只要爹娘高兴,我就高兴。苏绵轻轻偎在唐心蓉肩上,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只有一点点酸,我以后不是爹爹和娘亲唯一的孩子了。 傻丫头。唐心蓉心口发酸,爱怜地拥着女儿:你永远是娘最爱的孩子,说来这个孩子来得突然,你爹啊,现在还在和自己闹别扭呢。 娘,你的旧疾都好了吗?若再生一个,会不会旧疾复发?苏绵说完自顾自的呸呸呸将晦气吐尽:我就是...... 别担心。唐心蓉摇摇头:娘还有你,还有你爹和这一大家子,我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其实如今有孕正是旧疾痊愈的表现,既然痊愈,就不可能复发,娘心里都有数,不要胡思乱想,耗了精神。 现在谢先生也不在京中,否则就让他给你看看,倒妥帖得多,对了......苏绵想起在宫中为自己几番针灸的御医,忙忙道:我让殿下差御医来给娘瞧瞧,那大夫很通妇人内症,让他看看,我也能安心许多。 不必了。唐心蓉无奈又好笑: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况且你连姨妈又颇通此道,不必来回折腾,烦劳太子。 不烦劳的。苏绵握住唐心蓉的手,也没有注意她微微凝起的目光,自顾道:我和殿下说一声就成了,多一个人多一重保障,我不能陪在你们身边,让御医多来看看,总要千万小心才是。 唐心蓉看着女儿的神色,到底只能无奈一笑:玥儿,殿下待你好吗? 很好啊。苏绵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在宫中什么烦恼辛苦都没有,殿下待我很是用心,皇后娘娘也十分慈和,几乎没什么不顺心的事。 唐心蓉叹了口气,几番欲言又止,到了最后,她看着女儿眉眼间一片纯然的欢喜,那些冲到嘴边的话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宫中之事,即便未曾亲见,可看着女儿提到太子时的神情行止,她心中便已多少有了分寸。 陆钺那样的人,若非用了心,动了情,如何会以这样温柔随和的面目出现在女儿的言谈之中。 情爱之事,她自己也是实实在在地经历着,生死相许,不离不弃,她铭心刻骨,是以此时,她心中即便有万般不舍,千般不愿,还是难以开口阻止女儿这些儿女之思。 她自己尚且沉溺其中,又何能伸手将单纯倔强的女儿给拖拽出来? 母女俩的贴心话说也说不完,只是毕竟如今不同从前。她不再是闺阁中不必谙熟世事的女孩儿,入了宫,出了门,很多事,都已身不由己。 旁的娘就不多啰嗦了,只有一点你要记得。唐心蓉摸了摸女儿的脸,温声道:你是娘的心肝骨肉,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珍重自己,你若有什么事,娘也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苏绵心口酸涩得生疼,却不愿引得唐心蓉与她一道伤怀:您还要我别胡思乱想,您如今有了孩儿,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调养身子,我也不能没有娘亲,你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记得自己尚有父母家人,刀山火海,我都会珍重自己,不让自己落入生死之境中。 一顿饭,用得既舒心也不舍,宫门下钥有时,苏绵也实在不能再多耽搁。 爹爹安心,温致远温大人的女儿如今在我身边做医女,我会好好待她,如今不过一时之厄,爹爹若见温大人,不妨多多宽慰于他,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苏逸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女儿稚弱的肩膀:知道了,爹心里有数,你好好在宫中过日子,不用想那么多,你娘有我照看,不会有事,想家了,就回来看看,爹......有爹在。 万语千言,终得分别。临别伤情,苏绵强忍心中酸涩,调身利落地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远远驶出苏府,她也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还有些时候,够主子在街市上逛上一二刻,您想去看看吗?木槿瞧着苏绵自出了苏府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想着法子地想要逗她开心。 不了。她摇摇头,托腮慢慢拨弄着盏中漂浮的茶叶:方才回府,家里人问了你什么? 木槿虽苏绵回了苏家,休息之余也到江彤跟前儿回了一篇话,这会儿听苏绵发问,她便约略学了一遍,而后道:大夫人颇遵规矩,犯忌讳的一个字儿都没有问,只是问了您在宫中的起居何如。 伯娘他们不想给我添烦,我知道的。苏绵叹了口气,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伯娘有没有问我如今居于东宫何处? 问了。木槿老老实实作答:奴婢也答了,但更多的大夫人没有发问,奴婢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家人给她的包容和支持让她既感动又有些莫名的愧疚。 她知道他们都在担心什么,可很多事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心意如此,情分如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漠视生命,不会故意让家人为她伤心伤情。 主子,侯府世子在前拦了您的马车。 苏绵喝茶的手一顿,笑道:请世子进来。 马车停至避人处,苏绵刚要掀帘,便听外间又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侯府世子可进,不知虞某可否请求一见? 来人出了声,苏绵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拨拉出这位私自入京,险些被人一锅端了的靖国公世子虞彻。 当日一见,她只觉此人生性潇洒,不拘小节,被她几番捉弄,折腾得一身脂粉,满脸狼狈也都没有翻脸发怒。 后来几次,都不过是在苏府之中的偶然一面,两人说的话两只手就能数得清。 而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若是没有记错,当是在东宫之中,寝阁之外。 她自认和这人没有什么交情,但看着虞彻脸上路遇故知的真诚笑容,她也不好把人拒于门外。 只是苏绵今日出宫是有要事当办,照说不会人人皆知,二哥也当知晓厉害深浅,为何此刻会将虞彻带到她的眼前来? 苏绵满腹疑惑,兼有戒备,却到底还是出言请人进了马车,慢慢详谈。 第84章 喝醋 马车再次起行, 缓缓往宫门行去,苏绵另拿了茶具出来,让两人自便饮茶。 总算是赶上了。苏皓今日有差事在身, 即便知晓小妹将要归家, 也难推脱办差,回府等候,这会儿紧赶慢赶,最后却也不过只能得这短短几刻相见之期。 头一件,如今糖场和食楼都经营颇善,收益极丰。前些日子给你送过去的分红不过是九牛一毛, 剩下的都暂存宫外,你若用银, 来信告知一声, 二哥自会给你调度。苏皓不及饮茶, 把食楼的事说了出来:丰华楼自此之后就是你的了, 如今丰华楼更上一层楼,财源广进,客如云来, 这京中大大小小数十成百的食楼饭庄,没有几个是它的敌手。 丰华楼...... 这个......苏皓笑笑:是定国公所赠,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回去之后一问太子便知,二哥这里一知半解, 也不好明言。 这是仍对虞彻有些隐瞒防备。 苏绵安下了心,生怕二哥是个讲起义气来不顾生死的傻帽, 如今看他还知道避讳, 她也算松了一口气。 这里头宁王世子和世子妃相助甚多, 你上一回赠给他们的糖葫芦的方子帮着世子妃开了胃口,一算是人情,二算是利益,他们行事也算豪爽干脆,这里头的分红细则回头我给你细细写了送进宫去,看你有什么交代的,我这里给你办了。 我在宫中,诸事多有不便,宫外的一切就烦劳二哥费心,我不大了解如今外头市场何如,经营的法子就全看二哥和长姐了。苏绵如今多在宫中,与外界联络不便,很多事难以及时知晓,做出反应,而苏皓和苏昭既是她的血缘至亲,能力又十分出众,她便彻底撂开手,只管自己研究菜式,细述菜谱,旁的,也不多加置喙:至于银钱......二哥多送些给我,我这段时日有用。 你在宫中有麻烦?怎么要用这么多银子?苏皓闻言当先便将事给想岔了。在他心里,如今的皇宫本就是个龙潭虎穴,自家小妹没有见识过这些,太子又处于弱势,谁知道里头会有什么事关生死的陷阱等着将她一口吞噬。 没有。苏绵笑着安抚了苏皓一句,想了想,解释道:如今四处遭灾,太子日日奔忙,不得安枕,旁的我也帮不了,银钱上能帮一分是一分。除了赈灾之外,她自然还有旁的想头,只是眼下马车中还有个外人,很多话也不必说得太过清楚。 苏皓倒是暂时放了心。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小妹,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好,你说怎么处置,二哥就帮你如何调度,若有难处,尽管传话出来,家里人都担心着你。 知道小妹心中有数,苏皓也就不再唠叨追问,转而笑着说起了近日的高兴事:而今京中乃至周边府镇,都以咱们糖场所出的白糖为贵,爵禄人家,若不在家中摆上一盘子白糖冰果,那就是落了人后,说起来也没有面子。 赚了银子,苏绵自然十分高兴,她手里有了进项,很多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看着吧,如今这样排场不过才是开了个头,咱们好生经营,过不了多久,我们家玥儿说不得便是这京中第一富户了。 苏绵笑眯眯地畅想了一番,登时觉着心里暖暖和和。 对了,世子怎么也在此处?苏绵心里疑惑,说过这些正事,便直接出言发问。 虞彻摇了摇头:真是感激苏姑娘还能看在下一眼,我还以为我是个隐了行迹的人,丁点儿都不起眼。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4) 虞彻这话说来不过玩笑,可脸上的笑却莫名带了几分苦意。 苏绵心里觉着有些奇怪,只是略笑了笑以作回应。 这次你出宫要做的事咱们家和世子也都掺和了,那宅子里,你和虞世子走了个前后脚,你没看着他,他却看着你了。苏皓解释了一通,掀帘向外望了一眼:快到了,你去吧,稳妥要紧,咱们兄妹今后相见有期。 苏绵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闻言抱了抱拳,便起身欲出。 姑娘稍等。虞彻到底还是拦了她一把。 苏皓定定看向虞彻,嘴角微动,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你们家糖铺子里新出的花样,一共十二色,以冰糖化水浇铸而成,我来京时仰姑娘相助,如今别无可赠,以此为谢。虞彻捧出一个精巧匣盒,双手递到苏绵眼前:里头用冰镇着,姑娘回了宫再看吧。 苏绵伸手接过,点头道了声谢:也不用这样客气,当日只是赶了巧,那我走了,世子保重,二哥再见。 一路沉默,还是苏皓当先开了口:玥儿为人,素来顺应本心,有些事你不说我心里也有猜测,但今日你也见着了,实话说出来总归伤人,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别白费心思。 苏皓没有将话说得明白透彻,也给彼此留了几分余地:今日也是我有些私心,怕......怕小妹一头栽进去,将来承受生离死别之苦,但今日一见......苏皓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着,兄弟陪你大醉一场,只当从前不过浮生一梦,醒来了就忘了罢。实话说,你与我小妹相处前后加起来不过一日,你若只是...... 沉鱼落雁,于你我而言不算罕见,我非看重皮相之人。虞彻站定,回首望向远处宫墙,半日,他轻轻一笑:是我先来的。说罢他便大步而去,不再回首停留。 苏皓站在原地,半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事终得与家人明言了,他过去无视,放任,也存了自己的私心,但到了今日这一步,虞彻的心思显然将要酿成祸患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苏皓苦中作乐地喃喃低语:偏偏我家这个是个死心眼儿啊。 一路回了东宫,苏绵本以为这时候陆钺还在前殿书房理事,谁知回了屋便见陆钺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 方才一个面生的侍卫刚从这里离开,苏绵顺着看了几眼,才提步进了房门。 木槿在门外便止了步,苏绵进房前将那盛着糖花的锦盒从她手中接了过来,木槿欲言又止,最后看着苏绵兴冲冲的模样,也没法开口阻拦。 殿下,我回来了。苏绵满面笑容地冲他跑过去,还没到跟前儿,便将盛着糖花的锦盒打了开来:你看这个,晶莹剔透的,是我们家糖铺子里出的,你看你看,好看不? 陆钺伸手接过糖盒,略看了一眼便随手搁在了一边,而后伸手将她抱坐在怀里:今天玩儿的高不高兴? 高兴。苏绵点了点头,看着陆钺嘴角莫名的笑意,脑筋一转,嘴甜道:就是想殿下,等殿下身子好了,咱们一道出宫玩乐,那我才能玩儿得高兴。 陆钺又笑了笑,分明是极温柔的笑意,苏绵却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 今天在外头都遇着了什么人? 就是那些人啊。苏绵小心翼翼盯了他一眼,从头把今天见着的,认识的人数了一遍: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靖国公世子倒也有心。 还成吧,也是我粗心,听我二哥说,开头在那宅子里他就看着我了,可能我那时候急着回家没注意。苏绵伸手去想够糖盒:也不知道这些糖花好不好吃。 陆钺将她的手拦了,合握在掌心: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你也敢随意入口。他淡淡往糖盒处睇了一眼:若是想要,让宫中厨娘给你精心做了来再尝,这个就随意赏给谁吧。 嗯?苏绵皱眉认真地定定看了陆钺几息,直将人看的微微敛眉,才笑问道: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卫是不是在宫外暗中保护我的人? 陆钺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哦,殿下找他来是问我在宫外的事吗? 陆钺看着她面上过于灿烂明媚的笑容,微微别开了眼,没有回答。 殿下既然都从侍卫口中得到了答案,却还要重新再问我一遍,这是为什么呢?苏绵抱住陆钺的脖颈,追着他的目光看,眼见陆钺面上冷冰冰的,犹是一副镇定模样,她噘了噘嘴,忽然道:我觉着那糖花挺好的,殿下若心存疑虑,就让人验验毒也就是了,就这么随意给了别人,那多可惜啊,而且虞世子也不是陌生人,与我勉强也算是友人,当初......苏绵说着说着便有些打了磕吧,她看着陆钺嘴角忽然绽出的笑,结结巴巴道: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陆钺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反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当初如何?这桩事我听得简略,今日难得绵绵有兴致细说,那便好好说给我听听。 苏绵方才一瞬的确是存了几分故意逗他的心思,但她到底还没有缺心眼儿到底。 眼前这人的神色显然不同以往,她若再喂他喝一点点醋,只怕回头就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第85章 小珍珠 我没有说过吗?苏绵弯了弯眼睛,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地真诚,果然,陆钺方才不凉不热的神色眼见便好转了几分:当日的事, 殿下已经见过了虞彻, 其中内情知道的应当比我还要清楚。 陆钺不置可否,只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挲揉捏。苏绵脸上发烫,只觉双手连着心尖儿一并泛着细小的麻意,让她几乎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回来时二哥和我说定国公将丰华楼赠给了我,殿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定国公?陆钺笑了笑, 微微抬手,亲了亲掌心肉乎乎的小爪子:那是舅舅, 怎么称呼上这样生疏。 哦......苏绵下意识地想要抽手, 却被他牢牢攥紧动弹不得, 她只觉脑袋晕乎乎的, 鼻端全是他身上寒松冷雪一样的气息,可偏偏这样清冷的气息中又仿佛藏着灼人的热,烫的她心口发紧:我知道了, 殿下,我想喝水, 我自己去倒一杯水...... 这儿就有水。陆钺松开手, 从相邻的炕桌上斟了一碗凉茶出来,低眉间看到她迅速地将两只手藏在身后, 脸上也慢悠悠地露了个笑出来:脸红成这样,显见是热着了, 喝吧。 苏绵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杯子里, 她一口一口抿着水, 小心翼翼地移动目光偷看他,两人将将对上了视线,苏绵便猛地回视杯中,转瞬便被呛得连连咳嗽。 还说自己长大了。陆钺哭笑不得地给她顺着气:绵绵,你在怕什么? 好容易喘匀了气,苏绵满眼泪光地偎在他怀里,好半晌,才试探着环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亲密地和他依在一处。 陆钺整个人的气息显见着温和了不少,苏绵的脸贴着他的脖颈,悄悄松了口气,眨眼间睫毛刷在他耳边脸侧,让陆钺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殿下,舅舅为什么要把丰华楼送给我?还有杜璟杜将军和虞彻,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丰华楼并非舅舅独有,它的另一个主人就是杜璟将军。陆钺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他的目光重新凝起,如同被浓墨晕染的天空,风云翻涌,淡漠冷沉:杜将军......算是我的师父之一,就连谢元谢先生也是当初他拼力为我寻来,他于我而言,说一句如师如父也不为过。 这件事是苏绵头一遭听闻,她回忆起自己与杜璟相处时的点滴,倒有些理解他当日看着自己时为什么是一副长辈看小辈的欣慰欣喜模样了。 早知道当初我就对杜将军再敬重照顾一些了。苏绵摇摇头,退身出来和他对视:可惜那段时日我当他也是另有所图,便将他和虞彻归为一类,防备警惕,现在想来,真是失礼。 没什么。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杜将军对你可是满口的夸赞,当日丰华楼中,你对他有相救之恩,这就已经够了。 那杜将军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他又怎么会和虞彻碰到一处去的?还有虞彻,他一个国公世子,无诏入京,所图又是什么? 陆钺低头看着她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的依赖模样,嘴角的笑也慢慢地晕入了双目之中:我的绵绵好聪明,这三个问题......陆钺无奈一叹: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你。 若是不便我就不问了。 你我之间没什么不便的。陆钺沉吟片刻,道:杜将军的事,我先与你说一部分,剩下的,日后再言。 苏绵扬着下巴,双目亮晶晶地想要听故事,陆钺抬手在她鼻头一刮,道:杜将军此次入京,一为边患之事,二就是为我身上余毒。至于虞彻......他入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靖国公如今的妻子并非虞彻生母,而其又育有一子,深得靖国公疼爱,他再留在家中,即便最后能得了爵位,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他抛家入京,想借京中之势顺利接过国公府的权柄?苏绵点了点头:那殿下就是他想借的势了? 陆钺笑了笑,目光却微微发冷:那你可太小瞧他了。 为什么?难道他不是打算借东宫之力?那他想借谁的势,皇上,还是京中诸侯王爵? 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事?陆钺敛眉将她微微托起与自己相对而坐:他只是京中过客,无碍大局,不必费心。 可他来见过你,而且大约知晓一些丰华楼中事,如今他又知道咱们寻找艺人,练习把戏技艺的事,他掺和了这么多事,又知道这么多内情,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他...... 绵绵。陆钺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她的名字。苏绵怔了一怔,直觉他此时有些不对劲,下意识便想挣脱逃离,等他缓和过来再与他好好说话,可谁知道她才皱着脸往后挣了挣,便被他压着肩背抱到了与他咫尺之处。 你......长风哥哥你放开我,等你冷静了我再和你说话...... 从他二人表明了心意,陆钺从来没有这样急躁又粗蛮地亲过她。他向来都掌着分寸,怕惊着她,怕吓着她,纵然与她亲昵,也是温柔疼爱居多,一旦她稍有不安,他便即刻收敛起自己所有的念望,耐心疼惜地温柔安抚。 但今日他显然已经不想那么做了。 唇上刺痛,陆钺并不在意,反而含混着笑了笑,眉眼之间满是燥戾的邪妄。他握住她的后脑,故意将自己送到她嘴边,任由她气,任由她咬。 苏绵觉着自己的心都要被他吞进去了。 晕眩迷蒙之间,苏绵恍惚觉着这才是他对她真正的心意。 疯狂又灼烫,热烈得教人心悸,教人心惊。 可这强悍蛮横的力道之中却又存着不容错辨的珍惜心意。他一面灼燥地想要握紧她的心魂,一面却又温柔地想要给她最多的怜惜和疼爱。 这样矛盾,却又这样地让人心动。 原来他心里也有这么多的矛盾和不安,原来他这样的人也有这样轻重无措,慌乱无着的时候。 苏绵微微睁开了眼,当她略略看清他面上此刻的神情时,只觉自己晕得更厉害了。 陆钺的面庞轮廓很深,眉骨是恰到好处的高,他总爱冷着脸,喜怒无形,便显得十分矜傲淡漠。 可他面对着自己时,却总是露出很温柔的笑,疼爱又怜惜,仿佛她是生在他掌心的花,需要他用尽心血去喂养浇灌。 苏绵一直都知道他对自己的珍惜,但凡他对她的疼爱稍减一分,他便不会直到今日还仍旧进退两难,不肯顺着心意将她据为己有。 她心里是愿意的。将来不提,生也罢,死也罢,她只愿把握今朝,即便今后等着两人的是阴阳相隔,她也绝不会有一丝的后悔和遗憾。 她对待感情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若认定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她知道自己的不安和脆弱,所以这颗心从不会轻易予人,可一旦她心有所决,便绝不会有丝毫的犹疑和踌躇。 笑意从眼角流淌而出,苏绵坏心眼儿地微微挣扎了一下,陆钺果然再没有丝毫的退却之心。 他想要她此生无虞,却又不愿掌心的这只蝴蝶会落到旁人的手上。 他在和他自己闹别扭,但他心底应当已经有了决断。 苏绵张嘴再咬了他一口,听到他偏冷的声线沉沉逸出的几分薄凉笑意,便放任自己全数依偎到了他的怀中。 她大约是有些微微的声控,否则为什么手软脚软地使不上力? 苏绵回忆起听广播剧的从前,忽然想着今后要他多多给自己念些故事听,或者诗词也很不错。 这样的声音不用来给她讲睡前故事真是太浪费了! 等怀里的小姑娘重新乖了下来,陆钺方才稍稍远离,抬手抹去她眼角和脸颊上薄薄的泪痕。 她的双目宛如浸了一泓秋水,清澈灵动,蒙蒙得戳人心窝。 陆钺嘴角很明显的伤口让苏绵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她第一次咬他是因为心头憋气,再后来咬他便是故意和他撒娇,故意引他失控。 但这也太明显了。 理智回笼,苏绵来不及害羞,忙忙地想着找补的法子。 这样的痕迹,在这样暧昧的地方,稍稍有心的都会知道这是如何造成的伤口。 早知道该咬其他的地方。 苏绵肤白胜雪,此刻面上泛着薄薄的红,像是春兰经雨,浸染烟霞,又像是海棠一样的娇美柔弱,仿佛他轻轻一碰,便要化作云烟。 陆钺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忽然无来由地慌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今天做得有多么过分,而这个小丫头是他搁在心头犹恐不妥的小珍珠,若她真的被自己吓着,若她不愿意...... 就算真的怕了又能如何?陆钺拧眉深深望着她。 就这样罢,这是他这一生最偏执的念想,他会用尽全力陪她走下去,放手二字不过欺人骗己,他又何必再无端地浪费这相守的时日。 是她先落到了他的心上,既来了,就永远都不能离开。 第86章 无路可逃 为什么哭?陆钺轻轻捏起她的下巴, 看着她清素若白玉明雪的脸。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似脱于凡世,凝聚水灵, 眸光微微一探, 便楚楚地动人心魄。 她望着他,目中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焦灼。陆钺心头微微一沉,唇角却掀出一抹淡到极致的寒凉笑意。 绵绵,为什么哭?陆钺的声线低沉,轻轻地剐蹭着她的耳朵,苏绵心头倏紧, 嘴唇不由微微地抿了起来。 真是木头。 苏绵微微垂了眸,心里既生气又羞涩。 为什么哭?她难道是自己想哭的吗?若不是他方才那样......那样亲她抱她, 她也不至于无觉间落下泪来。 她不高兴地噘起了嘴, 刚要说话, 却听屋外有人来报, 说是皇帝传陆钺过去议事,几位政事堂的大人今日也被留了下来,如今入夏越旱, 各地灾情严重,数地生乱, 情势危急。 哦。 苏绵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嘴。之前千防万防, 生怕陆钺清醒再入政事堂收拢权柄,如今情势危急了, 需要人接过这块烫手山芋了,才想起火急火燎地教人过去商量。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5) 苏绵满心的不快, 却很清楚依照陆钺的性子, 必不会在这样事关天下民生的地方推拉权衡。 他势必不会隔岸观火, 这也是皇帝敢如此作为的底气之一。 为天下主并非可以为所欲为,若无承责之力,便是灾及无辜,祸及己身。而皇帝自以为是执棋之人,左右权衡,万般思量。妻子儿女,天下臣民在他心中皆是冷冰冰的一颗棋子,生死荣辱,在他一念之间。 可事实上,若他当真有这样的威势和本事,也就不必这样不光明正大地行诸般下作手段。 不过是一躲藏于阴沟之物,一朝天光四照,便丑态毕露,自身难保了。 虽知皇帝不能拿陆钺如何,可苏绵心里总有不安。 小人有小人的难以捉摸,他们并没什么道德和情感上的底线,一切从利益出发,便无甚不能为。 山河安定,万民安稳在皇帝心中并没有太重的分量,他只望自己权位稳固,为此,哪怕血流漂橹亦无所惜。 这样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出一个昏招暗招来,即便这样的手段一时难以致命,可苏绵也绝不愿陆钺在这样恶毒的算计中受到任何的伤害。 殿下......苏绵眼下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有满心的焦灼难安:要不......要不我换个内侍服跟你去吧? 可这话一出口苏绵就知道完全没有可能。且不论她能否瞒得过宫中耳目,只说蓬莱宫这样一个地方,陆钺就不会让她轻易踏足。 不要怕。见她全然乱了方寸,陆钺适才因她躲避惶然而起的诸般燥戾心思都渐息了几分:我有分寸,即便是真的狼窝虎穴也没什么可怕,何况不过是寻常议事罢了。 蓬莱宫里头的人都神神叨叨的,何况里头整日里烧丹炼汞,还不知道存了多少的恶气毒息。她摇摇头,强自镇定:承文承武是一定要和你同去的,靳总管也得带着,还有...... 要不我把这东宫中人都带过去?陆钺逗了她一句,摇摇头,凑近在她唇角一吻:孤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何会拿自己涉险,不要怕。 你哪有小?苏绵心慌意乱地接了一句,下一刻便被陆钺抱到了怀里:这不就是?我们家里有个小主子,整日里张牙舞爪,可惜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你...... 听话。陆钺给她拢了拢衣襟: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既敢去,便有把握全身而退,信不信我? 他全然一副哄孩子的架势,苏绵好气又好笑,又想起每回他要亲身涉险,几乎都要先哄哄她,安抚她一番。 苏绵在心里叹了口气,勉强露了个笑出来:我信殿下,我在家里等你,快点回来。 现在倒是不怕了。陆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离开之时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陆钺走后,苏绵自己静静待了一会儿,待将心思捋顺,她方才缓缓舒了口气,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陆钺此去,明着的陷害应当不会有,但凡皇帝还想稳坐其位,就绝不敢在此时和陆钺彻底撕破了脸。 唯一要防的只有暗处里的种种谋算。 可惜谢先生不在,苏绵纵然五感敏锐,却也总有疏忽难及之时。 她先吩咐人收拾了浴殿,将谢元离开之时留下的种种药草一一煮烫妥当,待陆钺回来,直接便能到浴殿里去好好沐浴一番。 这药汤沐浴纵然不能抵挡所有的暗算,可终究是很有益处的。 这是谢元心血所凝,总归是好处多多。 等将这事吩咐下去,苏绵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起身欲出门去,想做些饺子等陆钺回来吃,谁知道平日里任她自由来去的东宫,今日她推门欲出之时,却遭到了数人拦阻。 娘娘。徐嬷嬷说话时没敢抬头对上苏绵的双目:殿下吩咐,说娘娘......说娘娘您体弱,今日又多有奔波,还是在房内好好休息为宜,您有什么吩咐,奴婢等必立时施行,您先回去歇息罢。 苏绵微微敛眉,看着同样垂首侍立的双福和木槿,心里本来百般的猜疑不解,可当她气冲冲地回首,看到桌上随意搁置的糖盒时,心里方才有了些隐隐的猜测。 是吗?苏绵平心静气地重新看向徐嬷嬷,笑眯眯道:原来殿下是担心我,我还以为他是怕我长出翅膀,从东宫跑了呢。 徐嬷嬷缩了缩肩膀,头垂得更低,半晌不敢搭话。 苏绵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们,只道:既然是殿下吩咐,那我就不出去了,你们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地在这里守着,天儿这么热,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屋门自身后合上,苏绵慢慢地踱步回来。她走到糖盒旁,看着已经渐渐融化的糖花,忽然抿唇轻轻一笑。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今日如此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她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绵头一遭发觉陆钺在有些事情上单纯得可爱。 他待她很好,极好,几乎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但是在情之一字上,他似乎并不怎么通透,他会闹别扭,会进退两难,会慌乱无措。有时他做出的事,便笨拙直接得教人发笑。 这是他独给她的特权,让她看到他的狼狈,也看到他最无防备的真心。 他笨拙地,真切地爱着她。 苏绵没有吃过猪肉,但猪跑可是见得多了。 陆钺这样冷冰冰的人,大约也没瞧过什么儿女情长的小册子罢。 不像她,电影电视小说画册,什么类型的爱情都看过一点。 这么说来,这件事上,她的确是领先了他一大截的,说不得还能给他当个老师,好好教教他。 就是一个半瓶子水教另一个半瓶子水......苏绵皱了皱眉,虽然直觉不大靠谱,但还是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他找人看着她,又让人来陪着她说话解闷。这是既怕她跑了,又担心她闷。 若她心里真的对他无意,当真一心地想要离开皇宫,寻找新的生活,他又会怎么做呢? 这么想想,她莫名地便对他颇有些心疼。 只是......苏绵看着那半开的糖盒,心里微微一动。 到底要不要趁此时机逗一逗他,让他坦诚真心,逼他做出选择? 苏绵不想让他再日复一日地与自己为难,她想让他真正地快乐幸福,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日,便好好地相守一日。 半日时光便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飞快溜走,苏绵望着外间的昏昏暮色,着人先将她的账簿和银票拿了进来。 如今四处遭灾,总是有需要银两的地方。她这些银子比起户部库房那是不值什么,可如今的情势,能有一分力便尽一分吧。 只希望皇帝这回能有点用,也有点眼头见识,不要再把江山人命当作儿戏,再来继续他那些拙劣卑鄙的手段心机。 陆钺回来的不算晚。 此时院子里都上了灯,唯有寝阁之中,灯火不明。 怎么回事?房门外,陆钺敛眉问起徐嬷嬷的话,徐嬷嬷磕巴了一下,叹了口气答道:娘娘晚上的点心也没吃,说是没胃口,也不教我们进去陪她,也不教点灯,这...... 陆钺没有再问,只是独身进了寝房,借着外间亮色驱动轮椅慢慢向里行去。 屋中满浸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若有似无,浸染肺腑。 陆钺深深呼了一口气,心头却微微地提了起来。 他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在暗色中缓缓向后靠去。 终究还是心中害怕了吗? 他究竟不是她心中那个万般温柔克制的夫君,他要她,携着无尽的偏执妄念,要她与他一通坠入情网,堕入这万丈红尘之中。 可她是与他全然不同的人。 那样干净纯澈,甜蜜得教他心疼。 也是,这样一个纯净的花瓣怎么会乖乖地甘心地栖于他的心上?又怎么会不怕他这一身的悍然冷戾? 她终于窥得一角,看到了他对她真正的心念。 他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与她神魂相融。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可一旦面对她,他心中存着更多的并不是温柔。 那是一种让他自己都心惊惧怕的疯狂情念,纵生死亦不可夺。 他会将她桎梏在怀中,托于掌心,安于心上,让她除了他的身边,再无路可逃。 第87章 温柔禁锢 从前这床帐屋房对于陆钺而言不过一暂时栖身之所, 便是再华丽温暖,他也没有丝毫留恋。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将这些地方当作自己的家。 这里让他觉得安稳安全, 便是外间风雨如注, 此地亦能护他周全平安。 或许能够护他周全的并不是这样一个地方,而是这里这样一个能让他心安的心上之人。 他在她面前,不必强大,不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不必掩饰自己的不安和狼狈。 她这样一个娇柔如花的小姑娘, 却会张开自己犹然稚嫩的羽翼,固执而坚定地保护着他。 他是何时对她钟情的呢?或许是头一次相见, 那时他并没看到她真正的脸容, 却依旧不由自主地为她所吸引。 他想要保护她, 守着她, 不让她眼中的光有丝毫的黯淡失望。 而后种种,不过日渐情深,他对她生出了无可抑制的念望, 他自会为她容色所惑,可他会为之所惑, 只因为这张脸容属于这个人, 他爱着的,便是此身此魂, 是她的心,是她的灵, 还有由此而生的这具皮骨之相。 很多时候,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对她近乎燥戾的渴望, 他想对她做很多的事,但那些,只消露出一星半点,只怕就会吓坏了她。 他自然知道她并非他所认为的那样纤细柔弱,可即便她再有强悍的能力,坚韧的心志,他仍旧忍不住地想要保护她,怜惜她。 理智是一回事,情念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只有稳稳妥妥地留在他的手心,驻在他的心上,他才能稍得安稳,才能欢欣喜悦。 苏绵背身向里,两只手有些紧张地捏在一起。 她能觉到陆钺已经来到了床帐之外,两人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可就是这样短短的距离,他却始终都不肯伸一伸手。 他在等什么呢? 苏绵困惑地皱了皱眉,就在她耐不住地想要开口试探的时候,身后的帘帐也终于被缓缓掀开。 怎么不点灯? 陆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低沉微哑,让苏绵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一心地记挂着他,想要他自认真心,却没有留心他看似寻常的话音中那一抹微微的紧绷。 困,不想亮着灯。苏绵好一阵子才答了他的话,心里也有些没了底儿。 陆钺今天好像怪怪的,若是平时,他早该伸手来抱她过去,可直到现在,他仍旧驻于原定,一动不动。 要不算了,还是别逗他了。苏绵扁了扁嘴,心思又转到了蓬莱宫的事情上去。 毕竟那才是要命的正事,谁知道皇帝这么晚了教他过去是要发什么疯。 还是先到浴殿去好好泡一泡药浴要紧。 苏绵定了心,方才挪了挪胳膊,便觉眼前一晃,几乎是转瞬间,她便被陆钺拥进了怀中。 她今日所着的寝衣轻薄,陆钺抱她时纵然已经足够小心,可这么大挪大动,薄纱衫子系带微松,等她好好地坐在了陆钺膝上时,半边衫子已经落下了肩头,绣着海棠花的水红小衣便这样落在了陆钺的眼里。 苏绵一时间僵着没有动弹。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好看的,轻薄的,本来就是存心不良。 可想了是一回事,真的这样发生时,她心里还是忐忑羞怯,惴惴不安。 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若非她是真的喜欢陆钺,若非陆钺待她比她自己还要用心,她绝不肯这样把自己交到他手中。 对于这样的亲密关系,她总还是有更多的不安和思量。 屋中光线昏暗,可她肌肤如雪,窗隙渗进来的月光拢在她身上,便像是玉拢月华,莹润细腻得不似凡尘之色。 陆钺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了熟息,方才伸手为她将薄衫披好,只是收手时,他的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小衣系带上划过,而后才轻笑一声,将她更紧地拢入了怀中。 绵绵不怕。陆钺低下头,温柔地轻声哄她:连我看一看,绵绵也害怕吗? 苏绵侧身抱紧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宫外之事,暂交旁人,你若想过问,可请谈先生入宫一同商议,至于出宫之事,等我好了,陪你一道,好不好? 为什么?苏绵心里仅有的几分委屈和不安也被他这样哄散了:殿下不是想让我多出去看看外间风光吗?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因为我后悔了。陆钺侧首亲了亲她的脖颈,鼻端满是她身上的甜蜜香气:我在何处,绵绵就在何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殿下不想将我让给旁人了吗?苏绵撤身出来,认真地看着陆钺的脸。很多事她心中隐隐有觉,却一直都没有明说,但今日既决定与他坦诚相待,她便不希望二人之间再有任何的猜疑和隔阂。 我从没想过将你让给任何人。陆钺皱了皱眉,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从未有过。 苏绵自然知道他心里不是这样想,可她偏偏就要气一气他,才能让他说出心里话。 殿下一直想推开我,远离我,你还对我不冷不热,还故意躲着我。苏绵扳着手指和他算往日的账,一条条把自己的委屈都给说了出来。 陆钺一时间百口莫辩,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和她认错。 其实她心中也明白,她方才所说的那些委屈和所谓罪状其实大多都是他还未付诸实践的念想。 有几回他明明都已经开始做了,到最后却都是舍不得。 所以他一直珍惜呵护着她,却每日和自己的心念作斗争。 殿下记不记得母后曾给苏家的那个完璧归赵之诺? 苏绵蓦地提起此事,陆钺眉心的蹙痕也微微显了出来。 他笑了笑,以温柔的姿态将她全然禁锢在怀中:绵绵想说什么? 苏绵只是觉着他今天怪怪的,可她心里相信他绝对舍不得伤她,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我想说......苏绵抿了抿唇,开口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兑现这个诺言呢?照理说,眼下殿下已经痊愈无恙,我留在宫中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绵绵想出宫?陆钺不想听她把那些拒绝和远离的话说出口。 他想,过了今日,过了此时,她还会用从前那种欢喜倾慕的目光看着他吗? 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惧他,会不会一生都不愿再对他稍笑一下? 我与殿下不过是将就夫妻,当日殿下曾言无意娶妻,这桩婚事又是仓促定下,我这么说,不也是给殿下一个选择吗?我可是为了殿下着想。 她一张脸清丽处若芙蓉清露,娇丽时又似海棠经雨,眼下她眉眼间皆是薄嗔的俏皮灵动,陆钺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话中之意。 他惯于谋算人心,便是心机深厚,经年历练的老吏,他亦能淡然待之。可偏偏就是这个小丫头,她攥着他的心,让他喜,他便喜,要他忧,他便忧, 他不愿,也不能去谋算,堪破她的心意。 陆钺定定看着她,久久未语, 他的目光仍旧温柔,可里头却不知何时掺杂了很多她看不清,看不透的复杂心意。 我承认,你我二人的婚事的确掺杂了很多的算计和无奈。陆钺看了看床帐,先将她安置其中,而后自己方才慢慢地挪了上去。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6) 殿下,你的腿......苏绵在后搀着他,扶着他,见他腿脚比之前灵活了很多,脸上便不由绽出个大大的笑来。 她一直都知道陆钺在想方设法恢复腿脚的灵便,可他不愿让她看到,不愿让她陪伴,她也就乖乖的佯作不知,只是暗地里,她亲手做了很多汤药,以助他更好更快地恢复。 好多了,多亏了绵绵的那些药膳粥汤。 苏绵心里高兴,正想着今后要从功德系统中兑换些什么药材食材来给他恢复身体,不觉间,两人便一道偎在了床头。 苏绵伸手想看看他的腿恢复得如何,陆钺无奈地中途将这双小爪子截到手里,而后将她揽到了怀中。 不要乱碰。陆钺侧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发心: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苏绵反应了一下才觉出这话中深意,她还没有乍着胆子回一回嘴,便听陆钺道:不管这桩婚事目的为何,可结果却是我求之不得的。 他这是要表明真心了吗? 苏绵又靠过去一点,把自己全都投到他的怀中,静静地听他说话。 且即便没有这桩婚事,只消让我见你一面,我也会忍不住把你抢到我的身边来。 骗人。苏绵低声说了一句,脸上的梨涡却浅浅地绽了出来。 他也太会说甜言蜜语了,比她还会,这么说来,难不成半桶水只有她一个人? 苏绵胡思乱想间,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低声道:没有骗你,我......陆钺摇了摇头:我并非绵绵心中所想的那个谦谦君子,为了得到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将她抱紧了些,脸上也紧紧绷着:威逼利诱,强抢强夺,这些手段,我哪一个都使得出来。他说过了这些话,便牢牢环住她的腰身,仔细地看着,感受着她的一举一动。 才不会,殿下才不会那样做。苏绵的脑袋在他心口蹭了蹭,说话时不禁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殿下最疼我了,舍不得的,对不对? 陆钺苦笑了一声,看着心口偎着的毛茸茸的发顶,也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以为他是在玩笑胡言,可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要她,便什么都做得出来。 自她来到他的身边,他的确曾存了放她天高地广的心,可如今想来,都虚伪可笑得要命。 他一面说放她,一面却又用万般温柔禁锢她,他舍不得碰她,却又克制不住地品尝过她最真切的温柔。 这一点的舍不得,抵消不了他对她疯狂热切的渴望。 他方才所说的那些,他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能做得出来。 他从没有放过她的意愿,曾经的那些念想,不过自欺欺人。 对。陆钺听到自己语笑温柔。他应了她的话,也将自己目中的一点如墨沉浓收敛了起来。 得温柔一些,要好好疼她,否则,怎么留得住他心上的这一瓣小花呢? 是他的,是生是死,都得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相悦 怀里的小姑娘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陆钺并未催促,只是静静抱着她,由着她将这些心思捋个通顺。 将自己心中所念坦然说出, 陆钺先时的那些惶惑不安便都已烟消云散。 身在局中, 难免看不清全貌,看不透自己的真心。直到此时此刻,他渐渐安下心来,才觉自己先时所为也颇有痴傻之处。 情之一字,蒙心惑人,并非虚言而已, 情爱相生,念望相引, 许多事, 他也不打算再忍, 再制。 她年岁尚小, 虽然有很多女子在她这个年岁都已经做了母亲。可陆钺总觉着她还小,还是需要他一步一扶,一步一抱的小姑娘。 他心悦于她, 心怜于她,便不由将她看做自己掌心最柔弱的花瓣, 经不得半丝风雨, 半点困苦。 但很多事,他是一定要教她懂, 要她与他一道做的。 他要这个人,要她的心, 要她的魂, 也要她的所有。 薄衫轻透, 系带松缓,陆钺低头轻轻地吻过她的眉心眼角,也慢慢拉开了她衫上的衣带。 殿下......苏绵两手轻轻撑住他的肩,躲闪着目光不敢正眼瞧他。 她大约是明白他的意思。 往日里二人亲昵,他从来没有这样动过她的衣裳。 浴殿里还有汤药泡着,你从蓬莱宫回来,不泡我不安心。苏绵被他温柔地笼在怀里,既有些被他护着疼着的安心,又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和羞怯。 她并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说不清的惶恐害怕。 毕竟......蓬莱宫里不干净,我怕...... 是担心我的身子,还是怕我这样疼你?陆钺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笑意,偏偏一双眼蕴着苏绵看不清的情意。 她直觉他此刻有些危险,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依赖他。 我不怕你。苏绵抬起眼乍着胆子对上陆钺的目光,只一眼,她便觉心跳如鼓,一股热意自心口散开,让她的脸上登时烫了起来。 她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目光,带着一点说不出的邪佞和狠色,温柔与燥戾交织,让她一瞬便心慌意乱了起来。 长风哥哥......苏绵眼尾染了一点薄薄的红,双目中凝着一点水蒙蒙的露,轻轻揉扯着陆钺的心腑。 他喜欢她这样依赖信任地唤他的名字,也喜欢她满含着欢欣地唤他殿下。那往日里冷冰冰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唤来,带着一点微微的娇,让他的心口也生出无尽的柔意。 陆钺忽地轻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怕也无用。他笑得有些说不出的坏和冷:你是我的,不能怕,不能躲,不然......陆钺眸色暗了暗,握住她的手暗于枕侧,轻轻抚着她未有首饰的皓白手腕。他轻轻一叹,带着些宠溺,携着些妥协:绵绵,你乖一点好不好? 苏绵心口微悸,身上也忍不住微微地发着颤。她从没见过陆钺这副模样,他也从来都没有这样待过她。 他素来都是温柔的,退让的,连亲一亲,都怕惊着了她,吓着了她,半点不肯施力。 像是有一道线始终阻拦着他,桎梏着他,让他不能,也不敢向前一步。 但是今夜,这条线仿佛倏然断裂,他不再谨守往日给自己设下的桎梏,举步迈了过来,开始强硬地索要她的心魂。 但他仍旧疼她,宠她,否则...... 苏绵微微皱了眉,心道她大约是想得太多。最多......最多他们二人也就是这样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她是愿意的,更是乐意的。 可为什么,她总觉着很多事是她没有想到,不曾了解,也隐有惧怕的。 他除了真的与她成为夫妻,还能一口口把她给吃了吗? 苏绵被陆钺抱着,笼着,却忽地轻轻打了个颤。她心口微微缩紧,抬头看着他,轻轻动了动被他攥紧的手腕:长风哥哥,手疼...... 陆钺压了压眉,几乎毫无犹豫地松了劲。方才他即便心中生出了灼燥之意,可到底还是疼她更多,并没有舍得如何施力。即便如此,她的腕上还是印了一点浅浅的薄痕。 苏绵说出方才那句话多是来骗他怜惜的,她心里害怕,只想把自己的熟悉的那个人找回来。 可看他当真心疼自责了,她又觉着自大概太过胆小。分明已经想好了的,为什么要躲呢? 纵然有些惧怕,也当是不了解所造成的,这样的事,与心爱的人一起做,应当......应当没什么可怕的吧? 果然,见过猪跑也不能等同于吃过猪肉,临到头了,她才发觉自己的无知和胆怂。对于这件事,她实在是准备不足,还是应当多看看书来着。 陆钺一手轻轻给她按揉着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温柔地吻过她的眉眼脸颊。 苏绵闭住眼,睫毛不安地轻轻颤动,像是一只温柔的蝴蝶,轻轻落在陆钺的心上。 他心口热意翻涌,却被刻骨的温柔勉力压制。 一点一点来,总能把她捉到心上,生死难离的。 殿下,殿下,宫里出事了!承文的声音自屋外模模糊糊地传入,苏绵先于陆钺清醒过来,微微偏头,躲开了他落在腮边的亲吻。 是承文,宫里有事。苏绵手软脚软,没有力气推开他,却只觉他像是一头疯戾内敛的兽,要一点点吞吃她的魂魄。 陆钺良久才从这样的意乱情迷中彻底脱身而出。 他素来警觉,生死相拼的日子过得久了,警惕已经成为了骨子里的本能,原本,在承文第一次出声的时候他就该有所察觉的。 陆钺低头看着满面晕红的小姑娘,笑了笑,轻轻为她将衣带系好,将薄衫笼覆。 承文很快应命而入,在屏风外禀道:宫中几处失火,陛下已召司天台值守入蓬莱宫一见,另,冷宫失火,但很快扑灭,捉住了几个心怀不妥之人,眼下已扭送禁房,待殿下问话。 失火,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不慎落下了火光而致,扑灭也就是了。可在这宫中,重重宫殿各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乍然失火,便可能牵扯到甚多人事。 这并非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了。 可冷宫不过一废弃之地,为何又会有人处心积虑地纵火伤人? 苏绵直觉这有些不对,也想弄清楚这其中关窍。 毕竟功德值的提升事关陆钺的性命,苏绵一直都在明着暗着打听,稍有端倪的她便一丝也不肯放过。 更何况乐仙郡君周瑶也还在冷宫之中,那可是为她提供了大量功德值的线人物,还牵扯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点人物,无论如何都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幸得娘娘吩咐,有人暗中保护,冷宫之内无人伤亡。 承文所补的这一句让苏绵略略松了松心,等人出了屋门,苏绵便也坐起身来,扯住陆钺的袖子,想和他一道去看看那些意图不轨之人。 陆钺无奈,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垂目间看到她脖颈耳后的红痕,眸光微转,继而沉邃如墨云寒潭。 他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清丽眉眼间遮掩不住的娇媚之色,摇摇头,在她颈侧一点:绵绵是想让人都知道方才我是如何疼你的? 苏绵怔了怔,等陆钺一脸触过几个地方,她方才红了脸,抱着膝往床角藏了藏。 我会让人记下他们口中之言,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替你来问。陆钺柔声哄她:天色已晚,这些人不干不净,我不想让你去见他们。 苏绵把自己抱成一团,露出一双眼不高兴地看着陆钺。 其实她也不想这么晚了再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可功德值不等人,她总不能在这里坐着等着功德值从天而降吧。 陆钺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更多的是在撒娇。 不让她去,除了他先时所说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便是他心里的顾忌。 今日这些形迹可疑之人必有所图,必有所靠,必要时候,说不得要使些非常手段。 他不愿让她见到那样的场景,那对她而言,也太过残忍而残酷。 他也更不愿让她看到他这样冷酷决绝的一面。 那好吧。苏绵看着陆钺对她伸出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等重新偎在他怀里了,才道:一定要问问他们究竟是来害谁的,前因后果都要问清楚,还有......苏绵转动着脑筋:罢了,反正你能问得明白就行,我就想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又是借着谁的势力,他们要害的是不是周瑶。 她说一句陆钺应一句,眼看着把人安抚住了,他方才起身欲离。 你说这桩事会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来?苏绵帮着他在轮椅上坐好,自己也睡不着,索性便起身披了他搭在床边屏风上的外衫,一路送他出去:宫中无故失火,若是寻不到纵火之人,难免要推到天意之上去,天既有罚,便是高位之人德行有亏,那一位肯定不会把这样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这么排列下来,不就轮到你身上来了吗?所以咱们得先发制人...... 苏绵说着便见陆钺含笑看着她,她摸了摸脸,莫名地问他看什么。陆钺摇摇头,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看绵绵聪慧机敏。他敛了笑,没有再逗她,只是道:好好在屋中待着,不要离开此地,究竟罪魁尚未得捉,难保还有后手,有什么话,教人到前头传给我,或写信送来。 苏绵点头应了,到了门边,没有再往出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你去做自己的事,不管怎么样,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第89章 识情 大好的一个夜晚就这么被从中截断。 安心歇息是不可能安心了, 事情已出,就必须解决,否则今后恐怕还得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般般凶险, 扰人清梦。 冷宫之中最多不过是一些获罪妃嫔,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人冒险烧宫? 苏绵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冷宫之事大约能牵连到点人物和线人物之上来,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处心积虑,是否是为了对付周瑶和武威侯。 武威侯罗晟究竟对妻子有几分情意, 苏绵一时间看不透,猜不出。 即便是现代开放社会, 情爱二字也是可遇不可求, 可得却难守, 更莫说这是在存着种种桎梏和枷锁的古代了。 罗晟的妻子周瑶被救至今, 无论是其身陷险境还是其身入冷宫,罗晟都未有表示,更未曾往宫中打探过一丝半点的消息。 或许有, 但很是隐蔽,没让他们握到丝毫的把柄。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若是罗晟能有这样的本事和心机, 在宫中有这样的经营和人脉, 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一步。 但世事无绝对,眼见周瑶对家人的态度和日常行止, 苏绵隐隐觉着罗晟应当并不是那样绝情懦弱的人。 可若罗晟当真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到了现在, 仍旧未有丝毫的表示? 是在以无心遮有心, 还是当真无心无意, 无情无良? 这段时日来陆续有功德值入账,虽非从点人物和线人物身上来,却也已经颇为可观,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陆钺的功劳,是他们二人共同经营的结果。 之前各地频繁选秀,选入宫中的女子各安名目,身不由己。苏绵深恶此为,和陆钺提了几次,原本以为这事不好解决,谁知道他后脚就不惜得罪皇帝,威胁郝允升,废了许多选秀的名目,放归了一大批无辜的宫人。 陆钺所为,看似随手,看似随心,可这之后的牵系千丝万缕,一着不慎,便有可能累及己身。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也是苏绵喜欢他的地方。 他固然有这一时代掌权者身上固有的冷酷和狠绝,但他绝非视人命如草芥,视公理正义为棋子之人。 这山河天下,江湖万民,都在他的心里,一腔热血犹未凉,他心中所存的温暖和温柔她都能看得见,看得清。 而他心胸气魄之磊落宽广,也都非寻常人所能及。 他自有矜傲,却也有足够的底气骄傲,这傲气是由心骨而生,他也的确如烈焰骄阳,灼灼夺目。 与他相比,这宫中的很多人纵然活着,却已从身到骨慢慢腐朽,到了最后,不过一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而已。 左右也睡不着,苏绵不欲让陆钺忧心,便自己躺在罗汉床上,静心思量提升功德值的前后之事。 全娘、周瑶、杜璟、虞彻,或许还有罗晟...... 周瑶的身世明了,她所牵系的只有武威侯一府之势,而杜璟乃陆钺半师,对他有救命之恩,教导之德。至于虞彻,敌友难辨,正邪难分......还有罗晟,经过了夺妻之事,他今后又会去往何方? 全娘的身世至今都没有一个清晰的结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全娘并非是冯氏夫妇的亲生骨肉,她是被冯父从外捡回家去的,除了这个,旁的就再无半点的线索和提示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7) 每个人似乎都有他们的着力点,而到了最后,他们也几乎都与陆钺有着或深或浅的交集。 那么,这个点人物和线人物便是围绕陆钺而来的吗? 这究竟是何缘由? 她莫名地来到了书中世界,成为了这个与她同名同貌的人,又握着一个不知底细的功德系统。 她是为何而来的?她是为他来的吗? 前世今生,虚幻胶着,苏绵自己也渐渐恍惚了起来。 陆钺是半夜才回了寝阁的。彼时苏绵已经半梦半醒地迷糊了过去,见他回来,她挣扎了良久才将将醒过了神。 怎么样?他们招了吗? 陆钺停在她身侧,看她强撑着不肯入睡,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你怎么换了衣裳?苏绵见他伸手来抱自己,呆了一会儿才扯住他的袖口来回摇了摇。 陆钺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心:小主子让人在浴殿备了药汤,我怎么敢不领小主子的心意? 苏绵凑近他,在他颈侧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冷冷的,淡淡的药味。 不管什么味道,到了他身上,便被他原有的气息所笼覆,变得像是冰雪寒松一样的泠清。 做什么?陆钺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把她往出抱了抱:是想让我哄你睡觉,还是先听正事? 苏绵望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脸红了红,心知他说的哄睡肯定不是像往常一样单纯地盖着被子纯睡觉。可偏偏他脸皮比她厚,分明是这样的话,仍能一本正经,清清淡淡地说了出来。 说正事。苏绵也不敢再紧挨着他:那些在冷宫里捉到的形迹可疑之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们要对付的人并非周瑶。陆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径直道:他么要对付的是王婕妤。 王婕妤......王婕妤......苏绵转了转脑筋,忽然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就是那个母后特意着人照顾的王婕妤?可......为什么要对付她呢? 不知。陆钺抱着她慢慢往床帐行去,一面将方才的事大约与她说过:这些人都是些收了银钱的喽啰,据他们所言,是受命将冷宫中的王氏借大火悄悄运出宫去,沿着既定路线一路前行,自有人沿途接应,结清余钱。至于发令者谁,送往何处,他们通通不清楚。 真是狡猾。苏绵皱紧了眉头:这可是从宫里运人出去,其凶险之处自不必说,他们都疯了吗,竟然会接这样的活计。 陆钺冷笑:绵绵可知这位王婕妤身价几何? 苏绵摆出求知态度,竖着耳朵认真听他说。 这一通做下来,这些暗运宫嫔的每人至少可得两千两银。 重赏之下,何愁无人敢来冒此凶险,更何况冷宫虽说就在禁宫,可到底不过一废弃殿宇而已,若非苏绵早早差人在冷宫照应,今夜这些人大约也都得手了。 怪不得,这桩事说是难办,却也并不要命,只是稍稍冒险就能得此厚赏,连我都有些动心。苏绵摇摇头:那王婕妤她......知道这件事吗? 此事与她无关。陆钺笑笑,抬手抚平她眉间愁痕:说来绵绵对王氏也算有一份相救之恩,你是我的小福星,大功臣。 什么呀。苏绵被他这话逗笑:殿下,你觉着这王氏之事,会不会与前朝明王有所关联? 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去? 感觉吧......殿下也知道,我长姐和聂麟的事就有明王的手笔,我只是觉着他不可能这么老实,才猛地想到了他,也可能是我猜错了。苏绵笑着勉强将这话敷衍了过去。 其实怀疑明王也是因为原著中所提及的两语三言,在原书剧情开始之前陆钺就已几乎将明王的势力连根拔除,既如此,想来这一时期也是明王一伙跳得最欢的时候。 也不算错。陆钺笑笑:到底如何,明日就会见着分晓了。 那王婕妤此时怎么样了? 有人看着,只是中了些迷烟,并不打紧。 陆钺的话音方落,苏绵就觉功德值猛地上涨了一大截,她怔了怔,没有立即翻阅系统面板,而是敛眉靠在陆钺怀里,有些紧张,又有些迷茫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害怕? 才没有。苏绵被他逗笑:我又不是三岁,这点事才不害怕,我就是在想,这么多年了,王婕妤在宫中一直好好的,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口,反而有人花这样大的价钱要将她偷运出宫?王婕妤家世不显,身在冷宫,又无子女,对朝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啊...... 不想了。陆钺捏了捏她的脸,不欲让这样的事扰了她的休息:好好睡,明日只怕又有烦事要寻上门来。 苏绵躺在他的怀中,闭目静静地清点新到手的功德值。 她猜的若是没错,这新到的线人物的功德值便由王婕妤而生。功德值到手,也说明王氏此刻无碍了。 今夜唯一让苏绵有些高兴安慰的便是功德系统还差一点功德值就要升至三级了,虽然越往上升需要的功德值越高,但如今是能升一级是一级。 越往上升,距离希望就越近一步。 她不想让陆钺再承受旧疾之苦了。 睡不着? 耳边低沉微哑的声音将她的心神唤回,苏绵睁开眼抬头看着他,白白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楚楚的可怜可爱。 陆钺摩挲着她的面庞,忽然低声笑了笑:真的不想睡了? 想睡。苏绵窝在他的怀里,两人分明已经是极亲近的姿势了,她还是想往他的身上贴,就像是要融进他的心里去:睡不着,我担心...... 陆钺忽地将她牢牢按在怀里,垂首含笑看着她:什么都不懂,小东西。 他说罢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便倾身而下将她拖入了一片迷离的温柔之中。 第90章 桃源 这一夜宫中几乎无人能得安眠。 第二日苏绵醒来时只觉寝房内光线犹暗, 她懒洋洋地摸了摸陆钺的枕头,半晌才猛地坐起,掀帘教人进来说话。 什么时辰了?徐嬷嬷站在屏风之外, 并不敢贸然提步入内, 听到苏绵问话,她心绪复杂地答了,而后便听着里头一阵慌慌的忙乱。 时已近午,再过一个时辰就是苏绵往日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睡得这样沉。 窗子上的遮帘被一一取下,屋中转瞬便沐浴在一片温温明光中。苏绵敛眉懊恼地洗漱更衣,不必问, 她也知道这事是谁吩咐的。 平日相处,陆钺总是下意识地要来保护她, 宠爱她。即便是今日这样要紧的时候, 他也不许任何人和事来扰了她的安眠。 苏绵心中泛着一片暖意, 却也满是对陆钺的心疼和嗔恼。 她不愿让他拼尽一切为她遮挡风雨, 她也想张开羽翼,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 殿下什么时辰离开的? 回娘娘的话。徐嬷嬷将一盒莹洁香膏递到苏绵手中,笑道:殿下卯正初刻就离了寝殿, 留下话说若是娘娘有事,尽管差人到前头与他知会一声。 那就是六点左右便走了。 苏绵心里更加郁闷。 昨晚他耽搁到大半夜才回来, 后头两人胡闹了一阵, 也不知到底什么时辰才睡下的,她记得他抱她的时辰并不短, 只怕是她刚刚睡着他便起身了。 殿下用过早饭了吗? 殿下没在寝殿这里用,前头也没往后头厨房传膳。 好了, 既在宫中, 不用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我还要去厨房...... 娘娘。徐嬷嬷赔着笑递来一碗燕窝粥,让她略略喝了垫垫肚子,过会儿就该用饭了:殿下吩咐了,说若是不当紧的事,就请您别再往厨房操劳。 没事。苏绵对镜照了照妆容:我只是做个甜汤,并不碰别的。 若是没有必要,她也不想拂了陆钺的心意,只是如今他尚需调养身子,少不得功德系统中的菜蔬果肉。只这一点,她就不得不去。 如今她的空间仓库中已经存了不少往日替换下来的普通菜肉,这些东西质量上佳,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比浪费要好得多。 苏绵起身,由着孙嬷嬷为她披上春水绿的帔子。罗帔绕肩,当风飘曳,便将这身衫裙衬得更加缥缈轻灵。 孙嬷嬷自后为苏绵整理衣饰。姑娘肤色如雪,薄嫩得仿佛一层细腻无暇的凝脂。孙嬷嬷望着衣衫下仍旧有些显眼的淡淡红痕,暗暗一叹,着木槿又给她递了个粉盒。 照着太子的规矩,寝阁里头不留人侍候,这里头有个什么动静,外头人也都不能明晓。 只是很多事既然发生了就会留下痕迹,更莫说太子还无心遮掩,而姑娘这里,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照说,夫妻两人亲近是人之伦常,理所应当。可这对夫妻中间还隔了生死,隔了一道完璧归赵之诺。 她当日的担忧到底都成了真,姑娘身上这些痕迹,凡是懂事的人,就都知道是如何来的。 也就是双福那个傻丫头,早晨若非木槿紧着捂了她的嘴,只怕当面就要叫破了。那丫头只怕还以为这些痕迹都是虫子咬的,手上抓的。 从姑娘起身到现在,一直都是匆匆忙忙。孙嬷嬷看在眼里,还没得了空好好地问一问姑娘。 姑娘不懂事,太子身边向来又没有人,孙嬷嬷担心两个人胡闹不懂,若是伤了身子或者有了旁的妨碍,那就大大不美了。 最后只有木槿跟着苏绵到了厨房去,徐嬷嬷和孙嬷嬷留下整拾屋子,双福在一旁递帕递水地打下手。 嬷嬷。收拾了半晌,双福直起腰来抻了抻手脚:我怎么觉着姑娘......娘娘今天比平时还要好看,就像是咱们家里的那些海棠花一样...... 你这丫头。孙嬷嬷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事都不懂,在这里瞎说,行了,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去看看娘娘那里有什么侍候的。 双福只好应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真是奇怪,今天早晨大家好像都怪怪的,木槿是这样,孙嬷嬷也是这样,她不过随口的一句话,好像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双福晃晃脑袋,决定一会儿找木槿问个清楚,难不成是她变笨了?还是变傻了? 双福走后,徐嬷嬷和孙嬷嬷开始归置帐子里换下来的枕褥。 孙嬷嬷手脚利落地拆换着床单绸罩,心里想到双福方才说的话,忍不住摇头失笑。 那丫头傻是傻,偏偏眼睛尖,被姑娘惯得什么话也敢往外头说。 但她也说得没错。姑娘今日的脸容的确是太过娇美艳丽了一些。像是海棠经雨,初初绽开,猛地一看过去,连她这个老婆子也觉心头急跳。 还有姑娘那嘴上......孙嬷嬷心里啧啧,都有些不好意思去深想。 幸好如今姑娘不必日日地往皇后宫中去请安,不然就这么个模样儿,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昨晚这小两口到底有没有...... 孙嬷嬷有意无意地来回翻看着这些单罩,心里头又是担忧,又是有些高兴。 姑娘对太子的喜欢她看在眼里,太子对姑娘也是处处地迁就,般般地疼宠。这么样的两个人,在一处是迟早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想什么呢?徐嬷嬷把撤换下来的一样样叠好收起,预备着一会儿看着人清洗:主子的事,别瞎捉摸。她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左右看看,又小声说了句:应该是还没有。 孙嬷嬷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还没及开口问她怎么知道,徐嬷嬷就道:咱们娘娘身子娇,要是真有个什么,今儿也不会这样利落,你就别瞎操心了,太子殿下是个体贴人,要是真有了什么,他比你我可要用心得多。 孙嬷嬷也是关心则乱,徐嬷嬷说的这些这样明显,但凡她静下心来就能知道,偏偏的这一早上她心慌意乱,经了徐嬷嬷一点才心里头透亮。 徐嬷嬷也是清楚皇后许给苏家的那个承诺的。 可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有与没有也不是当日那一诺就能决定的了。 这事虽不算扰人,可终究也得给苏家一个像样的交代。照着殿下对娘娘的这份用心,这交代也不会简单了事。 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难琢磨,最难预料。当日皇后之诺是为安苏家之心,为给苏家幺女一条平坦的退路。谁知道最后,这对小儿女会走到这一步来。 她侍候太子年月不短了,也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如今那退路是绝不可能再有了。殿下也绝不会放娘娘出宫归府。 照说这是一桩喜事,可偏偏......徐嬷嬷心里叹息,不再多想。 有一日便过一日罢,如今这样,也算是东宫里难得的好日子了。又热闹,又暖和,连太子也知道温柔,也时时带笑。 这样,就很好了。 午饭陆钺特意抽空回来陪苏绵用。前头的事本就扰心,又兼今日天气炎热,陆钺满心强压的燥气在见到苏绵明媚的笑脸时登时散了一半儿。 午膳的主菜是一道色泽金红,软烂脱骨的扒鸡。 鸡肉出自系统,这些鸡整日里食灵果,饮灵泉,吃喝的比人还好,肉质自然更佳,当真能称得上一句不似人间之味。 鸡肉香软,不经意间连骨头都一并抿化入口。陆钺便配了一壶冰凉的果酒,舒下心来慢饮慢食。 天气热,好好睡一会儿,醒来了若觉无聊,便到前殿去寻些书籍来看...... 殿下。苏绵噘了噘嘴,把自己的脸凑到他跟前:吃了睡,睡了吃,你看我的脸,都圆了两圈儿了,我不睡,我想帮你做事。 苏绵肌肤如雪,小小的鼻头莹莹若琼瑶,陆钺看着她眉眼间流转的婉婉俏丽,便抑不住地有片刻的失神。 绵绵想帮我做什么?陆钺的声音低沉,吐息灼烫,视线在她脸上寸寸描摹。他抬手,想捉住眼前这朵漂亮的小花,苏绵却灵活地闪身避开,飘飘衣袂,从他指尖柔柔拂过。 殿下。苏绵面颊薄红,有些恼,有些嗔地盯住他:我说认真的,你......你不要欺负人。 陆钺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昨晚他纵容自己松开了心里的层层枷锁,很多事,他自己也无法掌握。 昨日外头的事闹得那么大,今天肯定有很多纷扰找到东宫头上来,我想帮你,殿下,你让人进来回事吧。 她虽然未曾熟悉宫中处事的流程,但也明白陆钺为她挡了很多的烦事。 否则,这宫中又非安乐之地,她岂能这般无虑无忧,身在桃源? 陆钺敛眉望着她。 他并非拿她当不知事的孩子,只是那些脏人和脏事他是当真不想揭到她眼前来。 绵绵...... 我是殿下的妻子,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咱们是要过日子的,你难道要一辈子把我藏在这里,不让我看到桃源之外的种种纷扰吗?苏绵抿抿唇,主动坐在陆钺怀中:我也想保护你,长风哥哥,你就让我试一试,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情心 怀中微沉, 陆钺的心口反倒渐渐安定了下来。 怀里的小姑娘认真地望着他,张开自己稚嫩的羽翼,拼命地想要将他遮护起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8) 陆钺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她轻轻攥住, 或酸或痛, 般般都要随着她来。 她剔透得仿佛水月间凝结而出的纤秀灵气,干净的不染半分尘俗。陆钺看着她这张甜糯糯的小脸,只觉她就是落在自己心头的一瓣漂亮的小花,引得他心神失守,毫无分寸。 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疼她才好。 她甫一凑近, 陆钺便嗅到满口甜香,此时香气浅淡, 不似昨夜帐中...... 陆钺侧首亲了亲她的耳朵, 手慢慢抬起, 半握住她的脸, 姿态愈发沉迷缠绵。 外头还有好些朝事在等着他,可他却半步也不想离开。 陆钺心里燥,吐息便也越发灼烫迫人。他只是抱着她, 若有若无地吻着她的耳边侧脸,他的举动比起昨夜已经过分地克制收敛, 可苏绵却觉自己仿佛已经在这样温柔里被他一点点地吞入腹中。 苏绵脸耳通红, 半睁着眼娇娇地唤他的名字。 陆钺压着眉稍稍远离,指尖拂去她额上薄薄的细汗。鼻端的香味越发地靡丽惑人, 像是要渗入心骨,将他的魂魄也一并勾出来。 绵绵自己起身, 离我远一些。陆钺的嗓音沉得沙哑, 呼吸越发浊重。他勉强对苏绵露出个温柔的笑, 一双眼却沉得看不到亮光。 苏绵心口一抖,轻轻打了个寒噤。 她没有问为什么,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经了昨夜,她已经很熟悉他这时候的这副形容。 苏绵身子发软,几乎没什么力气。但她也不敢再这么赖在他的怀中。 她不想让他再像昨夜那样压抑克制得难受。 陆钺的目光始终注在她的身上,可苏绵却不敢稍与他有丝毫的相对。 好容易撑着站起了身,可当看到他搭于椅扶上的手,苏绵却蓦地站立不稳,正正跌在了他的腿边。 苏绵跌得并不疼,有陆钺扶着,她也没有真的跌实。只是跌倒之际,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陆钺的腿,整个人仿佛伏在他的膝上,姿态无比地亲密依赖。 她咬咬唇,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望向陆钺。 他一手虚扶在她的臂边,看到她抬起头来时盈盈若水的目光。 陆钺心里疼她,每每见她落泪,心口便像是被什么揉着拧着,酸楚得发疼。可有些时候,他又想逗着她,迫着她落泪。 摔疼了?陆钺定定望着她的眼,见她摇头,便笑了笑,沉声道:那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他笑得有些坏,一面说,一面便伸手过来抱她。 苏绵像是被什么惊着了一般,在他捉到她之前,便借力一推,撑手向后躲了几步。 躲什么?陆钺紧紧盯住她,一手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指上玉扳,一举一动,极是克制,却偏偏像是把什么压到了极限,只需一个契机,便要全然爆发出来。 苏绵躲着他的目光,只觉自己半点出息都没有。 她脑袋晕乎乎的,也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看到他,总会想起昨夜帐中种种。 想起那种让她既害怕又依赖的温柔。 过来。陆钺的目中带着一点奇异的温柔,他本就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此刻往日里的酷烈气势被暂时敛去,便显出了另一种让她心惊魄动的危险和颓靡。 地上凉,绵绵来,我带你去洗洗手,换一身衣裳。陆钺冲她伸出手来,此时的温柔却让苏绵有一种极为危险的错觉:乖。 长风哥哥......苏绵只觉自己心里有点莫名的委屈,想让他抱抱自己,却又怕他过来捉住她,欺负她:我......我自己去。 陆钺忽地低眉轻笑了一声,分明还是那样温柔的一张脸,却让苏绵想要立时逃跑。 陆钺抬目,两手撑住椅扶,神情有些让人心惊的冷,眼里却像是燃了火,灼得让人心惊。 殿下,谈先生来了,在书房候着,请殿下示下。 外间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苏绵心神微松,警惕地看向陆钺。 他周身的气势亦是一变,却仍旧沉得危险。 苏绵一时没敢出声,也不敢动作。 她觉着自己像是成为了猛兽爪下一只无路可逃的猎物,随手都有可能被吞吃入腹。 陆钺没有应声,只是定定看着苏绵,好半晌,才沉沉呼了一口气,重新向后倚向靠背。 苏绵撑着手慢慢站了起来,一面拿帕子细细地擦手,一面偷偷盯着陆钺的一举一动。 她这副软绵绵的怂包样倒把陆钺逗得笑出声来。 还敢不敢和我一道去书房学习理事?陆钺重新恢复了慵懒闲适的姿态,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带着一种沉沉的灼,时时地凝在她的身上。 外头有事,还是谈先生来访,陆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里耽搁下去。 苏绵自觉有了底气,便噘着嘴光明正大地和他闹脾气:我又不是胆小鬼,有什么不敢的。 她气呼呼的小样子像是在撒娇,陆钺握拳反手抵了抵额,抑住这阵子的笑意,免得彻底把这小东西给惹得炸了毛。 过来,我看看摔疼了没有?陆钺控制着轮椅靠近她,见她虽然仍旧有些紧张,却已没有了方才的百般躲避,不禁暗叹这小丫头知觉敏锐。 若是方才她没有躲开,这会儿估摸着又要像昨夜一样躲在他怀里哭了。 长风哥哥,你以后不能像方才那样吓唬我。苏绵张着手任他检查轻揉:我吓得脚都软了。 吓的?陆钺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摇摇头,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言语: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谁说的,我懂的可多了,你......反正你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陆钺笑得眉目舒展,抱着她亲了亲她的梨涡儿:我不是好人还敢往我身边凑?他压了压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接着苏绵便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挣开他自己挪了几步远。 前头今日来往繁杂,等稍晚时候闲杂人走了我在接你过去,这会儿先让徐嬷嬷和你说说宫里的这些事。陆钺低头顺了顺袍角,有些庆幸今日所着并不是贴身袍服:乖乖歇息,好好养身子,前头的事,轻重我心里有数,你好好的,我心里才安定。 苏绵强作镇定,他说一句她便应一句,却始终遮不住脸上的红晕。 陆钺回返后殿时仍存满心郁燥,此时离开,却心舒魂畅,眉眼含笑。 他将自己的心藏在身后这座殿宇里,外间固然风雨波折,但他的心已经有所归,有所依,有所慰。 苏绵若无其事地把人送走,把门关紧,而后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面上也越发染了红晕。 太坏了,太坏了! 她几步走到罗汉床前,一头栽进软枕锦褥里,半日也不愿露出脸来。 重新梳洗整装的时候,苏绵望着银镜中自己眉目间难以遮掩的羞怯和笑意,只觉心里满的像是要溢出来。 苏绵午歇了半个时辰方叫徐嬷嬷进来说话。 宫中失火,几处殿宇遭灾,这样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能小,端看主事之人何等心思。 而今日各处加紧休整,蓬莱宫更传话出来,说皇帝要闭关修炼,向天祈愿,为不肖儿孙赎罪积福。 苏绵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酸梅汤,脸上的表情冷得像是要掉下冰碴子来:哦,那这不肖儿孙指的是谁,宫中可有传言? 这...... 嬷嬷直说就是,您若再有什么顾忌,我又该寻谁去说这些贴心话? 徐嬷嬷叹了口气,最后道:因着陛下并没有特指为谁,因此宫中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有说是信王爷的,也有说是五皇子的,说是三皇子的也有一些,还有人,把这事和太子殿下联系到了一起。 呦呵,这是把几个皇子都给说全乎了。 陆钺为长子不提,信王陆铭行二,也就是原书中的男主,坚定的太子党。而三皇子陆锟如今亦在外办差,对陆钺这个兄长应当也满存敬服之心。至于四皇子,早在其十二岁时便已夭亡。 唯有五皇子陆钰深得帝心,颇受宠爱,其母为贵妃薛氏,表面上看,似乎对那大位也有一争之力。 可苏绵知道,陆钺从没将这个五弟放在心上,更别提是以其为敌了。 既然水已经浑了,苏绵心里也将将有些安稳。反正这盆子脏水不能往陆钺身上泼,谁敢这么做,她绝对会要他好看。 我这里有几个小故事,想和嬷嬷商量一下。苏绵笑眯眯地拿出纸笔,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扯瞎话。 既然人为的大火都能作为什么天神的旨意来加罪于人了,那也不妨将这水搅得更浑一些,想拉陆钺过来顶罪,先看看自己的脑壳够不够硬吧。 等苏绵将自己加了狗血的故事讲完,徐嬷嬷有一会儿没能发出声儿来。 她看着眼前面容甜美,满脸无辜的太子妃娘娘,心里又是叫好又是想笑。 这世上流窜最快的并非是真相,而是能够娱人,引起人的探秘之欲的流言,越是离奇,越是惊心动魄就越是引人传扬。 如今这流言是谁传起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92章 他他他 皇家的隐秘素来引人探究, 即便是明着不敢打听,不敢言说,可心里一定也存着很多的好奇和疑惑。 王婕妤的事终究没有传扬出去, 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 一旦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只怕等着王婕妤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如今苏绵已经知道王氏大约与功德系统中的线人物相关,自然更加不肯让她受到伤害。 全娘,王婕妤......陆钺看着苏绵递过来的纸条,不解地看向她:绵绵想让我查清有关这二人的一切? 全娘是冯家的孩子。苏绵大略和他提了一遍当日救助全娘的经过:还有王婕妤,她既能引得人对她下手, 就必然有些不为我们所知的过往,我想知道她身上的秘密。 陆钺将满脸认真坐在一旁的苏绵抱到膝上, 随手将纸条搁在一旁:为什么对这二人的身份身世这样执着? 苏绵坐在他的怀里, 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却仍旧板着一张认真的小脸, 两手搭在他的肩上,犹豫了良久才道:不能说,长风哥哥照我的话做就是了。她对他娇气惯了, 很多话说出来便带了恃宠而骄的理直气壮。 功德系统的秘密眼下还不能说,如今许多事尚未理清前由后果, 苏绵仍旧记得当日迷蒙中那些渺渺的警告之言, 唯恐她一时不慎便给身边人带来厄运,也将如今这逐渐好转的局势打破。 陆钺含笑定定看了她数息, 点点头,依言没有再问, 良久, 等苏绵觉着他已经将心思转向旁处时, 他却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温声问她:是如今不能说,还是一辈子都不能说? 嗯......苏绵沉吟片刻,对上陆钺的目光时,不知怎的,心里也觉到了一点微微的不安和惶惑。 他也在害怕吗?苏绵抿了抿唇,想了想,模糊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一时,也许一世...... 苏绵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的奇怪之处,而陆钺也一定早有察觉。 她不说,他便不问,今日问起,却又因着她的拒绝而轻松放过。 他并不是怕她藏着什么秘密,而是怕这秘密有一日会将她带离他的身边,会伤害她的本身。 他并不怕她,只怕她离开。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苏绵认认真真地安慰了他一句,而后道:不管我藏着什么秘密,都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 见陆钺略一点头,并不追问,苏绵便顺势换了话题,也省的他一直在这些事上耗费心思:长风哥哥,武威侯罗晟到了如今还没有什么表示吗? 她想知道,周瑶这个线人物所关联的点人物究竟是不是她的丈夫罗晟。 没有任何的表示和举动。陆钺将呈文搁在一旁,顺手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武威侯年少时便是军中英雄,到了如今,不过暂困浅滩,他与我之间并无私人恩怨,我并未将其视作仇敌,相信武威侯也非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那他为什么......话一出口,苏绵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傻了。既非背信弃义,大奸大恶之人,岂会全然将夺妻之恨彻底忘怀,又岂会因昔日争端而将今朝恩德俱抛,很多时候,全无表现也是一种表现。 反应过来了?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殿下......苏绵侧首把脸藏在他的肩窝里,暗叹陆钺可真是身形高大,他这样抱着她,似乎都能把她全然包进怀里了:这里是书房,我还有话说,不要...... 识情之前陆钺只当这些事不过闲来消遣,情爱二字,也终归落于浅薄。如今自己坠入了这红尘情网之中,方知这情中滋味。 他越是克制,越是压抑,便越是难以自制,难以挣脱。 这几日他所为的确是有些过了,也无怪这丫头被他吓成这副模样。 烧宫之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说,陛下还要闭关几时呢?苏绵不敢露出脸来与陆钺言笑谈天,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若是旁无外人,他们便不觉抱在一处,最后闹得无法收场。 没有外人时,陆钺向来只称呼皇帝为陛下,从未以父相称。苏绵能觉到他对皇帝的冷漠甚至于冷酷,即便是血脉相连,却比寻常陌生人还不如。 但这一切一定都是皇帝的过错!苏绵握了握拳,又给皇帝加了一条罪名。 陆钺这样的人,胸襟宽广,心怀天下,若只是一般二般的争斗恩怨,他丝毫都不会放在心上。 高位之上的虽是他的皇父,却也是他过往苦难的结造之人。 若非如今内朝不安,外朝不稳,他们也不必处处隐忍,般般退让。 陆钺行事,素来杀伐果决,对于此次之事他原本已经有了前后安置,却没想到怀里这个小东西竟然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这法子全然不是他的行事之法,却也让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另一条路。 而今宫中的传言越发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可更多的矛头却都指向了如今在蓬莱宫中深锁修炼的皇帝陛下。 上天有罚,燃殿示警。但这天谴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承受的。 若天神有怒,所降者无非君王重臣,而变在宫中,这范围又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有资格得天之罚的,宫中也唯有皇帝和太子了。当日皇帝口中的不肖之子,更多的是在影射陆钺。 只是皇帝心里想的很好,却没料到这宫人臣民感兴趣的并不是天家之争,而是一些曲折离奇又狗血的小故事。 甭管这些流言是不是真的,只要足够有趣,足够离奇,那它就能成为真的。 而今内宫皇城之中最流行的并不是什么话本诗文,而是皇室秘情,君臣传闻。 吴世元方才从外镇办差回来,一路到了家中,耳中所闻已经让他瞠目结舌,满心猜惑。 什么什么?原来皇上如此信重薛贵妃的弟弟薛炎并不是因为昏庸不明,误信佞臣,而是为情所困,不得不为! 他爱他,她又爱着他,但是他并不爱她,实际上他心爱着的人是他! 吴世元听了满脑门子的他他他,一时间头痛欲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迟钝,居然一直以来没有看出这帝妃君臣之间的种种猫腻。 行行行,这都什么和什么,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在这里蒙你家爷。吴世元扔了个果子出去,侍从一把接了,赔着笑谢了个赏,最后苦着脸道:这事儿奴才哪敢蒙您,奴才听的真真儿的!还有啊,贵妃娘娘的弟弟薛炎成亲数载,可膝下仍旧荒凉,听说府里的妻妾到了今儿个都没有一个成孕的,您说这不就巧了吗?这不就和那传闻给对上了吗?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59) 侍从越说越觉着是这么回事儿,自己先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事儿也是够稀奇,没想着在咱们朝还能见着呢。您是不知道,这几天里头那些小馆子里把这些事儿编成了曲啊书的,特意给那些寻摸稀奇的赏客们说,奴才也凑着听了几段儿,哎呦,您可是没听着啊,引人着呢! 吴世元自然知道家人口中的小馆子是什么地界儿,那就是个温柔乡,销魂府,那地方有这些传闻也再应景不过了。 饶是吴世元这么个明白人,被这么一通说,心里已经先信了三四分。 他想起自己往日里看的那些野史,也有一个皇帝,是先看上了人家的哥哥,为了掩人耳目或是享齐人之福,就又从着哥哥的推荐把妹妹纳进了宫里。从此之后,这兄妹两人皇宠独得,那做哥哥的从微贱之身位列公侯,做妃子的妹妹也是一生荣宠,至死犹得眷顾。 这不就给对上了吗! 吴世元目光飘忽,心内惊疑。从前种种,如今般般皆从脑海中奔腾而过,原本三四分的猜测也变成了七八分。 薛贵妃这个人吴世元不算了解,毕竟是内眷,他就是听闻再多,也不好评断。但这个薛炎可真就是一包草,干啥啥不行,歪门邪道倒是使得溜。却偏偏是这么个无用的小人被重用至此,若说是为了薛贵妃,那也是有些牵强的。毕竟薛贵妃素来不怎么待见这些家人,对薛炎这个弟弟也没什么照拂。 若是贵妃自己都对自己的家人不上心,那皇帝又为何偏偏要破格将薛炎提拔成高位之人? 没错,就是因为爱! 难怪了,难怪皇帝会为了薛炎这个草包不惜屡罪重臣,不惜屡破规矩,对其残害忠良视而不见,处处为其撑腰掌舵。 吴世元恍然大悟,吴世元不能理解。 难道说当今的口味就是这么奇葩,偏偏就喜欢薛家这一挂儿? 吴世元正处于怀疑人生的震惊之中,外头又有心腹进来回话,说谈伯安谈先生差人来请吴世元过府一叙。 侍从巴巴地送走了吴世元,咂咂嘴,心里还有些遗憾。 如今京里流行的几个传言他还没说完呢,这才说了头一个,还没过了说书的瘾,观众就给走了。 啧...... 侍从四下一望,看准了守在门边的心腹,微微一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给你说个事儿,可千万别再往外传...... 第93章 美人计 先生, 我听说......甫一进了屋,吴世元不及行礼,便开口欲问近日里这些君臣流言。 谈伯安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 随即叹了口气, 示意吴世元在他对面坐下来。 茶香袅袅,糕点清甜,扑鼻而来的清香味让吴世元心里的烦躁和忧虑都暂得了安抚。 心浮气躁,心念不定。谈伯安摇了摇头,淡淡点出他如今糟糕的状态:越是纷乱,就越要守住本心, 听了两句外界流言就如此沉不住气,将来殿下怎放心将国之大事托于你手? 吴世元面色一僵, 而后阖目静了几息。他敛眉垂首看着自己这一身风尘, 半晌, 也是自嘲一笑, 拱手道:是小子失礼,先生勿怪,谢先生提点。 在你这个年岁有此心性已是难得, 只是你要记着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居于此位, 享富贵荣华, 所担所承即要比寻常人沉重得多。进而不骄,谨慎持己, 才能在这条道上走得更加长远。 吴世元点了点头,起身一揖:希恒领训, 必谨记先生教导, 守本心, 寻来路。 谈伯安笑笑,让他重新归座,不等他再问,便开口说起近来京中的种种流言。 此言居然是太子妃的主意?吴世元听罢谈伯安所言,不禁有些诧异惊奇。他搜寻着记忆中与苏绵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娘娘是这么个心思机敏,颇精变通之人。 素来闺阁女儿,以柔嘉恭顺为立身之本,可这一位,还真真是奇思妙想,性情难说。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乖巧纤柔的女子行事会这样果决奇诡。 先生若不说此言为虚,我心里只怕就要彻底相信了,毕竟这君臣秘闻着实编造得太过缜密,一来,薛炎起势莫名,二来,此人虽传言颇好女色,却至今膝下无子,还有......吴世元笑笑,举杯喝了两口清茶,心里仍存些许疑虑和猜惑。 这皇上当真与薛炎并无干系吗?可怎么这流言处处都能对的上来,说得通顺,即便是他明了这传言来于何方,心中疑虑仍旧未曾消弭,更不必说那些不通其中关窍之人了。 毕竟当今圣上的确昏庸,所为也的确不够规矩,能传出这样的话来,都要怪他自个儿立身不正。 谈伯安轻咳了两声,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他也没想到那女娃娃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带了几分让人望尘莫及的损劲儿。 这下子,也算给言官们开了个口,让他们谏有所着,这事是真也好,假也罢,姓薛的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一语成谶,之后的半个月里,皇帝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过。 他的确能够避见诸臣,可臣工奏章,般般呈报却无法全然摒退。 更何况,他闭关本为引流言发酵,逼迫东宫自退一步,如今这火已经烧到了自家身上,他再闭关下去,就是彻底将自己立于了被动之位。 今日朝会,宗族王公,朝堂大臣纷纷进言,请陛下舍私情小爱,勿要以一人一身为念,拿山河百姓来作烽火之笑,陛下大怒而去,至今仍有十数位大臣跪于宫门之外,请陛下为万民三思,为祖宗基业近贤臣,远小人。承文奉陆钺之命将外头的事细细说给苏绵来听。 照规矩而言,内眷不得过问朝事,只是他们这位主子素来都不是重视规矩的人,更莫提殿下对娘娘一片真心,便连书房之中,心腹之间也未曾有丝毫的避讳。看这模样,除非有一日太子妃娘娘厌倦了过问朝事,否则这些前朝之言,朝臣之行,她想如何问,如何管,都是无有约束的。 后妃不得干政自是宫中之规,但是殿下也从未将娘娘看做后宫之中无甚所谓的一个女眷。承文虽不通情爱之事,却深明了殿下对娘娘的心意。 视之如珠,爱之如宝,身家性命亦无可顾惜,更莫说这些身外之物了。 此外,还有些平日里多和稀泥的进言说可立个名目将薛炎召入后宫,如此,公私相了,又得日日相守,岂不美哉?承武比承文要活泼得多,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就是想拍马屁的最后拍到了马蹄子上,一点儿好没捞着不说,还引得同僚怒目轻视。 如今宫中先时那些烧宫的流言可有平息? 是。承文恭声应道:新的传言代替了旧的,先时的那些话事关重大,真传起来也不大好说,也无甚意趣,不久就全然被人遗忘了。如今新的传言是......承文正在斟酌,承武却嫌他啰嗦多礼,自己接了话道:现在都说烧宫的确是上天示警,不过是在警告朝有妖邪奸佞,意图颠覆君王,总之是和东宫还有殿下没有半点儿干系。 苏绵这才安下心来。 陆钺为国为民所付出的,不是两语三言便能说明。他几番出生入死,虽居于高位,但那些年月里,却日日都活在血色尸骨中。 他为国守境,为民守土,几番险死还生,即便那些流言最终不至伤到根本,可苏绵也不愿他陷入这样的污蔑和欺辱之中。 苏绵沉思间,承文承武一干人都已悄悄退了出去,等她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正见陆钺坐于门边,含笑静静地看着她。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绵瞧了瞧天色,心中疑惑: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无事。陆钺由着她将自己推到了里间,看着她满脸关切,忙里忙外的模样,他目中柔色渐显,脸色也渐渐柔和了下来:是回来看看我们家的小功臣。 什么?苏绵呆呼呼地反问了一句,在被他揽入怀中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又进账了一大笔的功德积分。她微微怔住,不及细察,便听陆钺含笑道:今日政事堂议事之后,决定将劝忠司中以莫须有之罪被捕被困之人一一放出,查实无罪,便各归其家,另付赔偿。 真的?苏绵一下子笑了起来:殿下真厉害,这么说,劝忠司的容光也该到头了? 陆钺笑笑,没有正面回她这句话,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的绵绵苦心斟酌,前后安排才有了今日这样局面,这些福报必随你身。 我只是起了一点点作用,没什么。苏绵嘴里谦虚,下巴却微微扬起,满脸都是带着些娇气的得意:我知道殿下为了让我高兴前后做了不少安排,谢谢殿下。她抬手揽住陆钺的脖颈,叹了口气才噘着嘴道:其实我知道,殿下醒后做了不少的安排,便是没有我的这个主意,薛炎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害了那么多的无辜,即便将来将他千刀万剐,那些无辜死去之人也回不来了。 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满眼都是怜惜: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绵绵已经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至于薛炎......陆钺嘴角的笑微微泛着冷,侧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么个东西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别再想了。 陆钺低头看着她有些蔫吧的小脸,笑笑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纵然我有法子惩治薛炎,也不会比绵绵所想的这个法子更好。 见他费尽心思地要哄自己高兴,苏绵便忍不住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这人,有时候坏的让她心神难守,有时候偏偏又笨的像一只大狗。 苏绵的脸白软软得像是沁了雪的花瓣,这样真心笑开,便明媚得让人心头发亮。 陆钺低首吻过她颊边的梨涡,复又亲了亲她微微弯起的嘴角。 殿下的腿好点了吗? 再过几日便可试着自己行走。 苏绵松了口气,眼珠一转,刻意笑得极是可爱:那我能不能陪着殿下一起练习走路? 陆钺被她笑得晃了晃神,等反应过来头已经点下去一半了。 不能反悔。苏绵强行要求他把这个头点完:长风哥哥,让我陪你好不好,求求你了,求你了......苏绵一面撒娇一面轻轻地亲着他的侧脸。陆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好点头。 最狼狈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虽然还不算利落,但也不会走几步就要跌倒。 陆钺知道她的担忧思虑,也不忍心再让她这样小心翼翼地一再试探。 偶尔,他也想露出一点脆弱,博她怜,得她爱。 我应了小主子的话,绵绵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 苏绵讨好一笑,挣着腿想要自己下地:我做了新的甜点,殿下尝尝,可好吃了...... 我不吃甜点。陆钺将她逮回来,捏了捏她不安分的脚踝,顺手将她脚上的软鞋脱在了一边。 距离用晚膳还有好一段时候,她方才的美人计既然已经使了出来,就没有白白费力的道理。 你白日......苏绵被自己噎住,还是乍着胆子瞪向他:我还有事没有说完,殿下不能做个昏君...... 白日什么?陆钺挑眉饶有意味地笑看向她,见她脸耳通红,目盈若水,目中的逗弄笑意也渐渐消弭,凝成了一片浓墨翻滚的寒潭:乖,绵绵听话。他极具占有意味地将人揽进怀里,抬指挑开了她身前的衣带。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掌上珠 炎夏将尽, 再过几日便要入秋,可偏偏这天气半点不见转凉,自入了夏, 京中亦甚少有雨, 即便王公贵族,日子也并不如何好过,更莫说朝堂之下,碌碌万民。 娘娘,您已拿出大半身家在京中开设清凉堂,又救济贫苦, 几番施粥,这山河甚广, 这些事也不是您一人就能办成的。如今京中情形到底好转了, 外头的人, 但凡有良心的, 没有人不感念您的恩德。木槿眼见苏绵用过早饭便开始整掇账本,挪兑银钱,心知姑娘这又是想着要拿出银子来救济百姓了。 如今姑娘手下有糖场, 有食楼,虽说也算日进斗金, 可这进来的银子到手里溜达了一圈便几乎全数都投到了赈济之事上来。但一人一力终究杯水车薪, 便是姑娘再心怀天下,救济孤苦, 也难给天下寒薄之人建造楼亭广厦,庇佑万民。 我做这些事, 不过是想安自己的心。苏绵摇摇头, 想着陆钺近来越发瘦削的脸, 心里便不由急躁。 这个年代当真是靠天吃饭的时代,这样的炎热干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剥夺人生存生活的机会和希望。即便苏绵再想尽力相助,却也难向天祈雨,也难强求这世上权贵皆是乐善好施之人。 奴婢这几日听承文说了些外头的事,不只是京中,在殿下的调度下,外头的情形也好了很多,姑娘的银子没有白白花费,您是大魏储妃,言行自能引人效仿追随,您做的已经很多了。 先不说这些。苏绵从帐中挤出了一笔银两,来回盘算几番,方才暂且安了安心:如今东宫里各处缩减用度,是不是有很多不满之言? 缩减用度,不会让人受尽苛待,却会让一些过手的好处大打折扣。水至清则无鱼,苏绵从未想过能让东宫中人个个抱着一颗忠心毫无私意,但这中间的尺度必得拿捏妥当,否则,就是开山放虎,养大蠹虫。 木槿闻言面色柔缓,笑笑道:您放心,纵然有些不满抱怨,但您和殿下都是一般的简朴节素,便是偶有怨言,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都是懂事的,知道进退,明白生死,奴婢会看好人,您且安心。 好,过会儿我往厨房做几道点心,你和双福亲自跑一趟,给母后和几位娘娘送一些。 这几日天气炎热,陆钺火力旺,再加心中难免有些灼燥,便有些难捱这夏日之苦。 苏绵看着眼前几个碗盘中自功德系统兑换而来的蛋奶鲜果,准备做些双皮奶给他消消暑。 加热过后的牛乳十分香醇,鸡蛋也是金灿灿得仿佛即将西落的晚阳。苏绵一面打散着蛋清一面想着等会儿剩下的蛋黄再加几颗鸡蛋,或是蒸成蛋羹,或是简简单单一炒,想必极是香鲜适口。她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自制的味精,都是些健康食材,美味又营养,一会儿加上一点蒸成蛋羹,滋味应当很是不错。 双皮奶并不难做,外加这些食材都是仙乡灵境所出,只是稍作加工便能极大程度地引人食欲。入了夏很多人都会胃口不好,陆钺也是苦夏,但从来不会觉着用饭艰难。也多托了这功德系统的福,才没让他瘦得太过厉害。 最后这些食材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几分双皮奶几乎平分,至于蛋羹,便多给了两个身体虚弱的皇子和公主。 入口之物苏绵都是谨慎再谨慎,双福木槿明白其中厉害,便一路亲提亲送,半刻也没让这些吃食离开视线。 一路提着食盒往前殿书房行去时,苏绵也在想着近日来功德系统的动向。 如今系统已升至三级,她所做善举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好歹眼下积分充足,虽尚够不到系统四级的边界,却也足以稳定现下的生活所需。 只是苏绵盼着它能尽快升级。 毕竟五级的系统会提供一些本世没有的蔬果种子,其中应当会有玉米番薯一类的植物,若能得到它们,将来哪怕再有这样的大旱,也可最大程度地救济困苦之人。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0) 而且她也有些嘴馋,想吃酸辣粉,牛油火锅,想吃卤花生,想吃烤红薯,还想吃煮玉米和各种用这些吃食所做的点心汤饼。 现在所有的这些虽然算不上贫瘠,但也实在缺少了很多美味。 不知道系统升至四级的时候能不能有个提前品尝的优待。 苏绵咂咂嘴,眼见前方书房外的侍卫纷纷躬身行礼,便敛了面上多余的表情,徐步踏进了书房之中。 眼下并不是用午饭的时候,陆钺如今的用饭时辰和规矩还是从着苏绵而来,但顺着她之后,他也发现这样的时辰和顿数的确很合身体康健。 苏绵要往书房来的事已经有人向陆钺禀报过,如今她自由往来并不受什么限制,只是怕碰着了什么不妥帖的人再冲撞了她,方才有了提前通报这一规矩。 这会儿在书房议事的只有谈伯安和吴世元,这两人也是苏绵见惯了的。 一听了苏绵要来说话的信儿,吴世元整个上午的疲惫便几乎消解了一半儿。 谁不知道这位主子很是心疼殿下,殿下有口福,他们也能跟着一道沾沾光。虽然吃不到太子妃亲手所做的美食,但东宫膳房如今在宫中已经很有一些名气了。 双皮奶入口甜香醇厚,各色干鲜果子清甜无比,正好中和了蛋奶浓郁的醇香。一份只有一小碗,凉丝丝地沁人心腑。吴世元一面吃一面在心里不断啧啧,简直恨不得把东宫膳房里的厨子带一个回家去。 陆钺饶是喜怒无形,却也并非没有俗尘之念。他从前并不在意口腹之欲,如今却在回家时难得地期盼起饭桌上的菜色和饭间所用的点心饮品。 他的生活从一成不变,寒凉冷寂骤然变得多姿多彩,满是绚丽余温。 从前沙场的满目苍凉,满心荒寂,之后宫中的步步为营,处处机心仿佛都渐渐离他远去。这尘世于他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过往之地,而是他安心安住的家园。 在家中,有他一心恋慕的心上月,手上珠,便是外间风雨如注,暗箭齐发,他心中也总有归处。 这个蛋羹好吃吗?苏绵看着陆钺捧着和六皇子还有寿和公主一样的小碗,有一瞬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你今天的点心和六弟还有寿和的一样。 陆钺无奈地咽下最后一口,抬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爪子:今日...... 一天一次下厨房嘛,我记得,今天再不去了。左右今日做饭要用的种种食材她都已经从功德系统中兑换安置完毕,而厨房中的宫人厨艺甚佳,无需她再过多掺和。 如今京中丰华楼一座难求,我也亏得谈先生的后门,否则只怕连楼们都挤不进去。吴世元吃罢了几道点心,虽仍旧念念难舍,却也知道此刻尚有正事等着,不是贪嘴的时候。 这也没什么难的,回头我让人送一块牌子给吴大人,今后来往食楼也就方便多了。苏绵知道吴世元与陆钺要好,虽是君臣,更胜兄弟,一块牌子,不过举手之功,也是她从前没有想到。 说起来丰华楼虽安在了她的名下,可她入了宫之后,也一直没有时间再去探看一番。 一直以来,她都只在账面上或者旁人口中听闻丰华楼的风光,其实心里也有些想出宫一游。 想和陆钺一道出宫一游。 这次几人商议的仍旧是赈灾之事。苏绵听得多了,对朝局也越发了解。而且每回议事之后陆钺都会细细地给她讲解他们为何要这么安排人,安置事。 这一回,我想让舅兄出京去办这一趟差。陆钺侧首看向苏绵:此次筹措赈济银两之事事关重大,平州此地更是重中之重,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变乱,祸及京都。陆钺先说了凶险之处,而后道:你不是说家中有一个连姓姊妹身有武功,意欲报效朝廷,这趟就让她与舅兄一道,有了功绩,今后的路才好铺平。 娘娘放心,虽说是让世子主理,但世子终究资历不足,还是得另外安排个老成之人,不论此行成与不成,世子都不会有恙,殿下处处安排得宜,这一趟,就是差个有些身份的心腹去安稳人心,探查究竟,成了,必是大功一件。吴世元见殿下说来说去都不肯表功,索性自己代他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这一趟差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其间功劳也甚大,这一把对苏家大有好处,只消苏皓去了,照其心性才能,此后必是平步青云。 殿下将太子妃搁在心上,事关家人之事,又岂会有半分轻忽。 吴世元还是头一遭看到殿下这样处处周全,般般考虑。既不妨公,也不伤私,其中的安排苦心,就是他也觉十分感动。 苏绵笑笑,点头道:那殿下就和爹爹还有二哥商议便好,这么大的事......苏绵想说别为了我这样耗神,可又知道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他处处将她放在心上,又岂会对她有半分轻忽。 他重她所重,护她所念,全是由心而出,有些时候,他对她的宠溺和爱护让她几乎有一种无从还报的惶恐。 有时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对他喜欢的还不够多,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行了,今日就到这儿,丰华楼出了新菜,我和希恒这就要去了。谈伯安捋捋胡子,实在是没眼看这对小夫妻。 但他心中也是十足的欣慰和感慨。 人生一世,得一相爱之人难之又难,真心可贵,如能彼此不负,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干政 两人一走, 陆钺便将人抱到了怀里,苏绵一手搭着他的胳膊,脸红着想要往下挪。这么热的天, 他本就火力旺, 两人再这么抱着,只怕他会不舒服。 脸红什么?陆钺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还想挣扎,笑笑道:还有哪儿是我没碰过的? 你......苏绵伸手去打他,陆钺任他猫儿似的在身上拍了一下,这才将人抱结实了, 温言轻哄,不再说些浑话来刻意逗她。 为什么忽然要我二哥去办这趟差事?没了外人, 苏绵与他说话向来随心。 书房中镇着冰, 苏绵适应了卧房中偏热的温度, 在这里反倒觉出了几分凉意。 长风哥哥, 你怕热,我现在身子好得很,咱们睡觉的地方也让人多放些冰块吧。苏绵知道他处处随着自己, 就卧房那种温度,她虽能将将适应, 可在他身上, 便是生生地遭罪。 舅兄为人温厚有度,其人才学我也颇有耳闻。此次平州之事关乎朝局, 必得信重之人亲往监察方能安心。陆钺抬手将她身上的披衫撤了随手搭在一旁,指尖忍不住在她颈侧一抹红痕上久久流连:乖, 我知道分寸, 卧房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苏绵抬起眼软乎乎地看着他:此事办成, 二哥便能持功扶摇直上,相助的连家姐姐也能为自己搏一个未来,你...... 你我夫妻一体,这话不必再说。陆钺摇摇头,挑眉笑道:认真说起来,这事也是为了我自己。 嗯?苏绵敛眉表示疑惑。 陆钺勾了勾她的下巴,含笑道:终究有完璧归赵之诺在前,如今我抢了人家的掌上明珠,若丝毫表示也无,怕不是要被岳家打出门来。 你胡说。苏绵被他逗得轻笑,抬眼嗔了他一眼:而且这是我自己选的,爹爹和娘亲才不会这么不分皂白。 陆钺由着她撒娇,也未出言辩驳。 任谁家有这样一个无暇美玉,掌上明珠,都不会舍得轻易托人,何况他寿数几何尚难言说,照着苏家人对她的疼爱,这桩婚事在他们眼中终究存着很多的不情愿和不完满。 他满心贪欲,私藏宝珠,既已动念,说什么都无用无谓。他只是想在他尚有余力的时候为她安排好余生一切,就算有一日他不得已要先行一步,她也能无虑无忧地过完下半生。 他所为的确存有私心,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 连家姐姐一直都想从军效力,她武艺非凡,谋略也并不平庸,这次的考验她若能通过,也不枉你给了她这个证明自己,磨炼自身的机会,她一定知道该如何作为的。 嗯。陆钺握住她的脸,拇指轻轻在她唇上摩挲而过:在绵绵眼里,世上智勇双全之人就这么多?人人都值得你惦记一回。 你吃醋啦? 陆钺淡淡一笑,见她睁大了眼来对着自己左看右看,便也绷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他们固然都很好,但在我心里,唯有殿下一人,你才是最好的。苏绵见他目光沉暗温柔,咬了咬唇,笑眯眯道:这会儿若是无事,我陪着殿下练一练走步好吗? 消息先一步由人传到了苏家。 如今此事尚需时机,也未曾安排妥帖,既不宜见之于旨,便只有私下传话,以便其留出空闲,充分准备。 收到消息时连澄正在演武场上练剑,听了宫中传来的这个口信儿,她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女子习武,欲从军报国,这样的事从前几乎只在话本戏曲中偶有见闻。即便是唐心蓉自身,之前也不能算完全的行伍之人。 这......这是真的?你们可听确实了?确定没有听错吗?连澄一连问了几遍,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有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便是唐心蓉在旁听了,也不觉生出几分羡慕来。 我的小祖宗。连姨妈将传话的人打发走,又把呆怔怔的连澄按着坐了下来:这傻孩子,还只管在这里发呆,还不谢谢婶婶,谢谢你玥儿妹妹? 连澄恍然拍了拍脑袋,起身就要给唐心蓉行个大礼。 这礼唐心蓉只受了一半儿,在她将要跪倒之际,便托着她的双臂将人扶了起来:此事于你而言是莫大的荣耀和幸运,却也是无法预料的危机和磨难。女子之身立世本就艰难,你想闯出一番功业,就更是难上加难。如今这桩差使不过是你踏上的头一个阶梯,今后还会有十个,百个,甚至千万个。即便男儿,身有武功者也有被埋没一生之人,而你虽有这条通天之梯,却也是看起来顺遂,行起来艰难。 自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连澄虽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却似燃起了一簇火苗。她不但未觉丝毫的颓然沮丧,反而更加坚定执着了起来。 见她如此,唐心蓉也暗暗赞叹点头。 荣处不骄,败而不馁,此为前行要道,若连这点心性都没有,那索性就不要做建功立业的美梦。 自然,你能得此际遇,也绝非仅靠苏家,靠玥儿才能得来。太子此人,公私进退素来分明,若你只是个绣花枕头,他断然不会将此职分交于你手,你能得此机缘,凭借的正是你自己。 婶婶,我都明白,您请放心,孩儿一定谨守初心,谨记进退,即便孩儿此生都止步于此,亦无所悔,更无所恨。 好。唐心蓉点了点头,抬手在连澄肩上重重一拍:婶婶信你,你只管好好顺着这条路去走,不管如何,家人都在这里给你托着底儿呢。 连澄离开了好一阵,唐心蓉方才从自己的心思里回过了神,转身之际,看到苏逸就守在自己几步之外,她微微一怔,继而伸出手去,露出笑来。 今日如何? 你日日都要折腾咱们府上的医师,就连玥儿那儿,也是三两天就差御医过来一回,我身体底子好得很,倒是你们父女俩,整日里瞎紧张。 苏逸叹了口气,半拥着唐心蓉慢慢陪她散步谈心。 京中虽甚少有巾帼英雄,但也并非没有出色的女儿家,从前,没有见过太子给谁这样用心铺排。唐心蓉脸上带笑,目中却蕴着淡淡愁思:玥儿也是胡闹,这样的事竟然就这么提了出来,太子居然也能应了她。 唐心蓉虽然不清楚其中内情,可想想便能知道,若非自家女儿推荐,太子又不是闲得发慌,怎会注意到府中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女眷。 蓉儿,你思虑过多了。两人相伴半生,苏逸何尝听不出妻子语中欣慰与忧虑交织的复杂情绪: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小心翼翼地试探。 若是旁的事,说了也就说了。唐心蓉笑意微敛,轻轻一叹:太子位尊,我怎么知道哪句话就不慎犯了忌讳? 苏逸为妻子话中若有若无的不满和轻讽而无奈苦笑。蓉儿怨太子与玥儿成了真正的夫妻,却又为女儿寻得真心而颇有感慨,这么忧苦欣慰交织,他这个老丈人夹在中间,真的是非常难办。 太子如今尚未大好,待他多有好转,便会来府与咱家人一叙,到时你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必为咱们的女儿担忧,她的性子你最是清楚,看着软乎乎的一团,可若太子不是对她一片真心,她也是断然不肯如此毫无保留,倾心相付的。你不用担心玥儿干涉朝政会惹来祸端,她有分寸,太子也自有肚量。 但愿吧。唐心蓉不冷不热应了一句,眉头始终紧紧蹙着。 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天家的这些人恩威难测,陆钺又更是个城府颇深之人,她只怕女儿一颗心扑了进去,到头来却要教人给伤得满目血色。 权力还是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最为安心靠谱,如今太子对女儿多有宠爱,若来日再有反复,今日这些纵容是否会成为他日祸端? 唐心蓉着实不敢赌,也不能输。 眼见妻子又钻了牛角尖,苏逸也只剩了满心的无奈。 她究竟没有真切地与太子共事过,是以对他的印象也只能停留在耳闻之间,苏逸如今也难对妻子打个十成十的包票,只能费心让她绕开这些心思,不要忧思成疾。 自从有孕,我这性子也变了太多。唐心蓉自己纠结了一阵,倒慢慢地有些缓了过来。她思及方才那一阵的矫情和别扭,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人母者,总不免想得更多一些。苏逸顺着哄:不过咱们女儿和你一样冰雪聪明,你也着实不要想得过多,不然,咱家玥儿又得日日地来担心你。 唐心蓉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偏头笑出声来。她低头摸了摸肚腹,柔声道:孩儿啊,将来你也要好好孝顺你爹爹,你瞧瞧,为了哄咱娘俩高兴,他一天得说多少违心话,是不是? 苏逸连连举手投降认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但如果有错,一点是他的错,认就对了。 第96章 活久见 五皇子陆钰以忠孝两全, 智勇过人被封忠王。 这是皇子中继信王陆铭之后唯一封王的皇子。 一时之间,京中仿佛风云骤变,忠王的灶台被烧得火烫, 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其风头一时无两。 要不怎么说忠王爷仁厚风流,不慕荣利呢?这桩喜事若搁着旁人,早早地就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敛财买心了。可您瞧瞧咱们这位忠王殿下......到了今儿, 那府上都不收重礼,还传出话来说礼不在重, 只要有心意就好, 这荣耀是陛下所赐, 他受之有愧, 不敢承诸公厚意。我还听说,忠王爷礼贤下士,很是爱重人才, 太学里几个学生写了些篇章投了进去,不两日就得了批阅下来, 其中一个, 还成了忠王府的门生,你说说, 忠王爷这份大度厚道,咱们满大魏里几个能赶得上? 是啊是啊...... 呦, 这么说这位王爷极是重视人才?真好, 真好!依我看, 咱们大魏真是有福......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1) 满耳歌功颂德,圣言昭昭,虽句句都在夸赞忠王,却不忘句句提及陛下的英明神武。 角落里几个出门来会诗论文的太学生彼此对视了一眼,彼此目中都是不以为意的讥讽。 那三位是出了名的能投机,善取巧,做的一手锦绣文章,真到了事儿上就是个大大的草包,就这么三个人还能入了眼去,啧...... 慎言。正中一位形容稳重的定定看了这人一眼:走吧,先回学里,这事不是你我该论的。 食楼之中,渐有人无声而去,到了最后留下的不是点火煽风,满嘴阿谀的,就是那凑热闹,不知轻重的闲汉。 哎......一个指点江山,险些要一脚踏在桌案上的闲汉老远地指向一桌上的两男一女,剔着牙冷笑道:怎么着,你们不服大爷我的话,还是不服咱们忠王和陛下? 傍边儿有人轻轻拉扯了闲汉一把。那闲汉酒气上了头,只觉自个儿背靠着大山,一扫从前的窝囊之气,眼下里,他瞅着这些青衫长袍的所谓书生,所谓清贵人,就觉心里窝了一把火,非得好好出出气,才能让人不敢小看了他。 这位小哥,我等并无此意,你误会了。正中一位眉眼英武,身着绸衫的男子微微颔首,语气淡漠地将这话反了回去:我等小民,连京都之中的王公侯爵都难一一识明,何来的本事和胆子对陛下和王爷有所不敬。 闲汉歪斜着眼,冷笑着看了那英武男子几息,而后一把将手里的杯盏摔了,借酒发疯:你不敢?老子看你敢得很!别以为你爷爷眼瞎耳聋了,你们这几个没一个老实的,这个,这个娘娘腔,那时候还偷偷啐了一口,爷爷问你,你啐谁呢?你对王爷不敬,你有九条命都赔不起! 子敬!那英武男子按住了身边的青衫公子,眉头微敛,沉声道:先走,别在这里闹起来。 青衫公子闭了闭眼,听着那闲汉嘴里不干不净地一劲儿侮辱胡言,几乎有些沉不住气地想要抽刀而起,把这人的舌头给割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人不对劲。 不必他说,青衫公子心里也有些分寸。 这闲汉行止粗鄙,显然是没什么内蕴见识的,可偏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给忠王抬旗子。这些事,这些话,除非是对京中局势,对忠王动向颇为清楚的才能说得出来,否则,这样一个粗鄙不堪之人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有些见解,歌功颂德的话来? 京中局势纷杂,若在他们的家乡,且不说读书人,只说身上有些功名的便已十足贵重,可在这京中,莫说只是个官阶低微的小户了,便是王孙公子,这一砖头下去估摸着也能压倒一片。 他自己的确是有些背景,家中也有些势力。可这些倚仗在京中并不算什么。此地盘根错节,各人的关系网复杂纠缠,他初入此地,最好便是处处当心,时时谨慎,一旦惹了什么麻烦出来,只怕最后连命都要没有。 嘿嘿......这儿还有个小娘们......闲汉见他们不理,越发猖狂,也不管身边人眉眼如何阴沉,自顾地就要给这些乡巴佬一个好看:你来,你陪大爷我喝上几杯,大爷摸摸你的小手,摸高兴了,大爷就放过你们,怎么样?我告诉你,大爷有的是本事,跟着我,今后荣华富贵,要多少有多少,忠王爷那可是个大方人...... 闲汉这话还没说完,脸上便被同桌人浇了一盆汤水,束发的带子也被那青衫公子提刀挑开。他一身狼狈,脚边还散落着一地断发。 几乎只是一瞬间,闲汉的酒就被吓醒了七八分。 他打着颤儿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等确认这颗脑袋还在,他才腿脚一软,跌在了长条凳旁。 泼了闲汉满脸汤油的人虽则一身粗布衫裤,但眉眼间的神气显然不同寻常。他绷着脸一抬手,就有两个低眉顺眼的人过来强行搀起了闲汉,意欲将他带离。 实在是多有得罪,他喝多了,满嘴跑舌头,几位自便,您桌上的酒钱我们付了,只当给您赔罪。 几位的赔罪我等不敢领受。英武男子抱拳回礼:我们三人初入宝地,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几位兄台,旁的不说了,只请几位给我们留条活路,否则,哪一日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青衫公子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衫客懒散一笑,俊秀眉眼间蕴着一点淡薄的杀意:我等对忠王爷并无不敬之心,若来日有成,必到王府赔今日之罪。但几位已经说了忠王爷仁厚,想来仆随其主,必不会自作主张,但行恶事,污了忠王爷的声名。 那与闲汉同桌,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人此刻面上难得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将容色压平。他定定看了看眼前三人,不冷不热地笑笑,摇头道:我们都是粗人,公子们的话听不大懂,但也请放心,我们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不敢担了几位扣下来的罪名。 这一出歌功颂德开始得尴尬,结束的莫名,外头人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眼见闲汉一行人渐渐走远,眉眼官司越打越热闹,到了最后,都不免撇撇嘴,对这位新封的忠王生出了些看好戏一般的轻蔑之心。 给自己造势的不是没见过,可蠢成这样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就是把忠王夸出一朵花来又能怎么着?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在意这个啊。 说来说去没一句实在的,看来这新封的王爷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前头太子殿下扫平边患,如今又有信王在外征战。这一位王爷有什么功绩来着? 看热闹的你瞧我我瞧你,最后有个长舌的多嘴道:可能是比较厚道吧?厚道也挺好的,就刚才那个,平日里也没人搭理他,王府给了他一口饭吃,也还是惦记咱们平头老百姓的...... 这话越说越奇怪,最后相顾无言,一哄而散。 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有勇有谋。吴世元倚在窗旁看了全场,点评完毕回头看向坐于一旁,闲闲饮茶的陆钺和苏绵:这两位看穿着也不是普通人,这不是要开恩科了吗,文武之争又是好大一出戏。我瞧那青衫刀客有些意思,就是瞧那模样,真不像是耍刀的。 苏绵今日也长了不少的见识。她知道陆钰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却不知道其人能蠢成这样。 尤其是手底下的这些喽啰,一个赛一个猥琐不堪,就这样的人才,招来除了能欺男霸女,仗势欺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一时间,苏绵觉着那忠王府简直就是个不入流的山头,而他手下的这些,就是那拦路劫掠,五毒俱全的社会渣滓。 那个眉眼英武的是个能忍的,后头那一大篇话也是在反制忠王府这些东西,也是聪明,就是......吴世元摇摇头:对有脑子的这招可能会引来些忌惮和犹疑,可这些人...... 方才青衫客三人所言所行,从隐忍到凌厉一直都有章法,后头那一段话不仅是说给闲汉那一桌,更是说给京中百姓听。 若是这几人哪一天意外地丧了命,那就是忠王府对他们下了杀手。 只是这一番安排和苦心若是倒霉地鸡头遇到了鸭嘴,只怕这三条性命也不会在京中稍稍溅起一点波澜。 已经着人稍后跟着他们,无需担忧。眼下忠王府就在烤盘上,即便没有脑子,也不会在此时对这么几个人一再发难。陆钺见苏绵屡屡外探,无奈将安排说了出来:我们小主子最适宜行侠仗义,这稍有不平的,你便要伸脚去为人踏平。 陆钺与苏绵坐的不算近,可两人言谈之间的姿态却教吴世元不由牙酸。 这可真是活久见了,这一把冷冰冰的寒刀冷剑,也总归化作了绕指温柔。 唏嘘之余,吴世元也难免对情爱之事生出了几分思考。 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便听楼下传来一阵隐隐的喧嚷之声。他定了定神,顺眼看过去,正见方才那三人中的一个布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昏倒了下去。 第97章 半面美人 人就晕倒在眼前, 自然不能不救。 吴世元认命地带人下楼收拾摊子,苏绵倚在窗畔,敛眉仔细盯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 我的绵绵生了一副菩萨心肠。陆钺见吴世元冲楼上比了个没有大碍的手势, 便顺势将人抱了回来, 随手合了窗扇。 人既无碍,苏绵也就不再时时忧心。她笑眯眯地抬手搂住了陆钺的脖颈,甜言蜜语地哄他:因为我有殿下嘛,我自己的事没什么可忧虑的,便有闲心来帮衬旁人。殿下待我好,我才能这样毫无顾忌。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陆钺腿:出来这么长时间了, 殿下的腿可有酸疼之处? 陆钺的腿脚一日比一日灵便,但总归为毒所累, 无力多时, 如今虽能慢慢地挪步, 但仔细瞧来, 仍能看出端倪。 那血珍珠之毒对于他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无碍。陆钺抬手摸了摸她毫无珠翠饰物的微凉发丝,见她今日这身男装清爽便利,比之女儿家的娇丽清雅, 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秀致韵味。 如今京中人不少都在瞧忠王府的这堆热灶,陆钰所收的虽然只是一些乌合之众, 但小人心性, 不能不防。苏绵被他护惯了,这样的情形几乎从来没有见识, 今日看了,只觉心中憋闷着一口郁气, 一时只恨陆钰命长, 偏生折腾出这么些妖魔鬼怪来横行霸道, 欺男霸女。 若陆钺只是一个看皇帝脸色,任由废立的太子,那陆钰如今所为,大约是能有些功用。可偏偏陆钺已经站稳了脚跟,握紧了兵权,便连皇帝对付他时也不得不思量再三,如此,陆钰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他日日的蹦跶折腾其实也只是一场笑话。 可笑话归笑话,这些臭虫咬不到人便膈应人。苏绵今日所见,心里便被膈应得够呛。 怕夫君被人欺负?陆钺有些沉迷她长发之间温凉的触感,只觉指尖温度,仿佛墨玉散作三千青丝,引人流连。 两人正抱作一团说着话,身后屋门忽地便被推开,接着便听见了吴世元絮絮的唠叨。 我另开个雅座,找大夫来仔细给......待看清了屋中场景,吴世元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呛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 是他缺心眼,是他没见识。 这二位单独待着的时候,他就不该这么没规没矩地冒撞闯入。 这会儿的尴尬就是他脑袋里进来的水。 苏绵在门开的一刹已经借力躲了老远,这会儿撑着脸皮佯作无事,还用关切询问的目光看向吴世元,问他要不要喝口水顺一顺。 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冒冒失失。陆钺不悦地拧了拧眉,有些留恋地捻了捻指尖未散的温度:把门关好,进来说话。 提及正事,吴世元便正经了很多。只是如今终究是在宫外,身边又无外人,他也难免有几分下意识的放松。 这三人我都给安顿好了。吴世元先坐下给自己扇了扇风:那个眉眼英武,行事稳重的叫祝岚,此次来京就是为恩科而来。他和晕倒的那个女子是夫妻,那位夫人姓宋,我也没好问人家的闺名。那位身着青衫的刀客叫李辞,自然是冲着武状元来的,不过殿下猜猜,这李辞为什么投身于武,一定要在武功之上有所建树? 他想以武状元功名为凭,投身于玄虎军下。陆钺自然地接了吴世元的话,眉眼之间无惊无讶,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 虽然早习惯了太子的料事如神,玄鉴深远,但每到此时,吴世元都忍不住有些沮丧无奈。 作为一个合格的说书人,观众如此淡定无波,这难道还不够挫败?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世元强行给自己挽尊:不只是李辞,就连祝岚,也是想为太子殿下效力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吴世元感慨了一句,也收了方才的那几分吊儿郎当:我与他们相交尚浅,但据眼下看来,人品尚可,行事也有章法,肚子里也有文章,这两人也称得上贤才了。 文武之科据此时尚有数月,再看看吧。陆钺定定望向吴世元,直将他满腹的焦躁都给看平了,才道:他们今日也算与忠王府结了梁子,找人看着他们,你既想以他们为友,便可多照料几分。 听了陆钺的口风,吴世元立刻便又支棱了起来。 殿下心事难测,但总归爱才惜才,既肯着人看顾,那将来也不会将良才拒之门外。 今日是他过于着急了。仔细一想,像是从陆钰封王后,他就有些莫名急躁。 这着实不好。 还有一事,方才我没及说。吴世元心里安定,便又有了八卦玩笑的心思:你们可知那位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吴世元说得神神秘秘,苏绵眉头一皱,觉着这很不简单。 她想着自己方才隐隐见着的人,一时也想不出那妇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刚见着时也是吓了一跳,那宋氏是个半面美人。吴世元也不卖关子,直接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她半边脸上有青色胎记,真是可惜了,要是没那么一块儿,还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吴世元叹了口气,又兴致勃勃道:不过这世上有一缺也有一得,宋氏虽然有所不足,但那位祝岚祝公子待她可谓是用情甚深。我就想了,一个能对糟糠不离不弃的男人,还有满腹才华,总归不会是个见利忘义,醉心权势的小人,你们说呢? 吴世元的这个消息也当真是引了苏绵的好奇,只是好奇归好奇,她也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兴致。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觉着祝岚难得。 这世上深情难求,若他当真并无世俗偏见,那还真是个奇人。 行了,先走吧,谈先生还在宅子里等着。陆钺留了人在这里照应,说话便要带着苏绵离开,往宅子里去瞧瞧那些杂耍艺人的手艺练得如何。 那才是如今头一等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说: 今日短小,明天双更补。 新年快乐么么哒~爱你们 第98章 金丝雀 比起上一回, 这一次的表演堪称精彩绝伦。 若不识其中根底,说这些都是神仙手段亦能蒙混得过去。 苏绵亦看得惊叹连连。纵然这些戏法的初始技能都是她所提供,但眼下看来, 这些凭手艺本事吃饭的匠人要比她这个半桶水精明厉害得多。 即便是她, 也已经有些说不出一些戏法的本源和真相。 看过了戏法演练进度,谈伯安便带着人往密室去商议要事。 这就是依照上一回娘娘所赐的手札复刻出来的印刷术,确然方便,若能广而行之,于天下读书人而言都是莫大的福分。 谈伯安的夸赞苏绵承受不起,这关于活字印刷之法虽是她所提供, 但她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记录古人智慧罢了。 陆钺看过新印出来的几册书卷, 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 最后, 亦是难得的悦色和颜, 心舒意畅。 苏绵对上陆钺看过来的目光,复又暗暗瞪回去一眼。 书中世界的行进历程与她原本所处的世界有些不同,她在这里, 自然也根本寻不到什么所谓的古人手札。 那关于活字印刷之术的记载都是她与陆钺一道仿造的。 苏绵并未系统地学习过古代这些四书五经一类的知识,仿造古人手札, 自然也是不伦不类。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将这件事交给了陆钺。 她说原理, 他手抄伪造,这手札之后的署名自然就是她原本世界中创造了这活字印刷之人的名姓。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2) 这智慧遗惠千年, 无论如何,其发明之人都不该为人忘记。 活字印刷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其价值不可估量, 若真能就此应用流传开来, 也可使文明得到发展,知识得以传播。 再说的实际和功利一些,这印刷术一旦兴起,印刷效率会大大提高,这对于寒门士子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大有功用之事。 就是不知如此奇人,何时能有机会得以相见。 谈伯安惋惜感叹,苏绵心虚干笑。 这......你和那位发明家不仅隔着朝代,这距离几乎就是仙凡之别,都不处在同一时间空间之中,相逢二字就是空想。 这位毕先生性豪爽不羁,好游览天下,若是有缘,终能得见。 谈伯安得了安慰,也只好就这么认为。 谈伯安一头扎进了这新奇发明之中,埋头研究如何能使其更快、更好地在大魏传播开来,是以在听到陆钺邀他一同前往庄子上游玩散心的话时,几乎是立刻断然拒绝。 知识好,知识妙,有了这些让人如饮甘露的知识,谈伯安不吃不睡都没什么大碍。 只是谈伯安能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陆钺却难视而不见,见而不理。 苏绵接了这个活儿,也没和谈伯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背了一串的菜谱,又说了几道时新的点心和口味,这么一连串地说下来,谈伯安手上的活计就有些拿不动了。 陆钺再顺势一劝,人就从知识的海洋里冒出了头来,向着红尘烟火前行。 苏绵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吃货。 吃得精,吃得妙,吃得健康合理。因此她也最懂吃货的心。 这人间烟火虽然繁浊,但其中所蕴的种种温暖和纷杂五味都足以让人感到一点莫名的幸福。 那是从心而起的一点慰藉,只消能欣赏食物的美,便总能从美味中得到幸福。 等宫里干净了,我们便接了岳父岳母一家一道来庄子上小住几日。马车上,陆钺将苏绵方吃了一口的冰汤圆端了过来两口吃完,看着她脸上气鼓鼓的表情,陆钺便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满心都是怜惜疼爱。 我懂。苏绵把腿伸到他身侧让他给自己按一按:眼下这样,若是咱们回了苏家,既不正式,也会给爹娘他们带来麻烦,没什么的,我明白。 如今皇帝对群臣和东宫的监视一日更甚一日。他始终拖着不肯撤了薛炎的职,一方面,他绝不肯在臣子面前显出自己无能为力的昏庸弱势,二来,他还需薛炎这个挡箭牌继续替他承担罪责。 如今的种种恶事恶行都是薛炎欺上瞒下一力为之,皇帝也只是被隐瞒欺骗而已,并不是存心陷害忠良的。 这场戏的内情你知我知,可无论是戏中人,还是观戏者,一时都无法乍然叫破。 而薛炎身在此间,难道能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知吗? 唯一让苏绵好奇的是薛贵妃对这件事的态度。 没有入宫前,苏绵会屡屡听闻关于薛贵妃的恶名,其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纱,流言之下,人人都会上前涂抹一笔,到了最后,那面纱之后的真容便也无人在意了。 苏绵在宫中已经待了不短的时候,虽仍未将宫中情形一一理清,可该清楚的也都明白。 这位薛贵妃绝非是从前人言中那个利欲熏心的奸妃。 她或许不是个好人,却也对权势纷争没有多少兴趣。甚至,她还对皇后颇为礼敬,从无冒犯,却对自己所生的一子一女不闻不问,形同陌路。 皇帝无疑是对薛贵妃十分宠爱的,否则依照她那样的性子,不会一路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来。 但那种宠爱不过是对容貌和风华的一种迷恋,不是真心疼,不是用心爱。 而是对于金丝雀,枕边香的沉迷和眷恋。 他不需要知道金丝雀的喜恶,更无需理会笼中鸟的心情。他只需要这玩物足够美,足够让他沉迷不知归路,也足够以奸妃之名时时为他开脱。 承担恶名的不过是一个女子,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暂时被蒙蔽了而已。有一日到了无法回转的时候,只需将这些奸妃佞臣一并清除,那君王便能重归明君之路。 犹豫再三,苏绵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陆钺本来正在给她揉腿,听了她的问题,他略想了想,道:我与薛氏并无交集,只是她身世存疑,或许并非薛家女,或许当真是薛家血脉,却另有隐情。 苏绵一下子便好奇了起来。 陆钺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摇摇头,想将她抱在怀里,苏绵却侧身躲开,笑着和他打商量:你的腿刚刚见好,不能总这么压着。 心知这小丫头对自己的紧张,陆钺也不得不收回了这份心思。 他如今在她心里,倒成了个弱不禁风的人,需她时时处处地照顾保护。 薛氏并非在薛家长大,等我腾出手来查探薛家之事时,当年的很多过往都已经被人有意掩埋,就连陛下,也颇清楚其间内情。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薛贵妃是薛家或者什么什么人找来刻意训练,送入宫中争宠夺荣的人?那也不对啊......苏绵根据以往所看的狗血小说来回地猜,陆钺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最后道:即便其人是颗棋子,也是个有自己路子的棋,想把她当傻子的拿捏的,只怕最后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倒是。苏绵点了点头:说起来也还真的不讨厌她,就是有时候看见她,总觉着......觉着眼前这个人,她的魂已经死了。 无所顾忌,无所眷恋,才会肆无忌惮,生死不顾。 薛贵妃的事既无定论,苏绵也不再追着细问,她的心此刻已经跑到了庄子上,跑到了繁花嫩柳间。 宫中虽然繁华富丽,却难免让人觉着拘束冷寂,而庄子上便不同了。 来了这里,绵绵可要跟紧了我,即便是你我不在一处,也不可四处走动,尤其,不能往偏僻荒凉处去。一路观花拂柳,游赏湖石,到了屋中时,苏绵已经满脸都是笑意。 这里果然和她想的一样畅快自由,甚至比她所想的要更加宽敞随心。 为什么?这里有很多探子或者是身份不明之人吗?一听陆钺的话,苏绵当先便给想歪了,继而忍不住开始阴谋论。 庄子究竟地势开阔,往来人多,若是在此地安插探子,那是一安一个准儿,肯定比东宫要容易得多。 她正在胡思乱想,陆钺眉眼间却隐隐蕴着一点笑意,转瞬,便被他自己敛了起来。 倒也不是。陆钺神色显得很是严肃认真,苏绵便忍不住跟着提心吊胆。 此地建于郊,驻于野,这么些年,也发生了很多事。陆钺压低了声音,话音儿中带了一丝瘆人的冷意:人烟罕至之处多生诡异,此地这样多的屋宇殿阁,有一些常年无人踏往,也便成了死寂之处。我虽不惧,却也听闻每至月圆,此间总会有些鬼魅影动,虽不知真假,可防备着些也无错处。 殿下,子不语......苏绵试图安慰自己,谁知陆钺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并无反驳,一下子便教她脊背生凉。 吓着了?陆钺微微敛眉,张开手哄她坐过来:也不必怕,六合之外,玄妙难言,这只是一些传闻罢了,有我在,自然会好好护着我们这个小心肝儿,怕什么。 苏绵坐在他怀里,一时疑心他故意吓唬自己,一时又有点怕这事是真的,想来想去,心内难定,还真的是唯有跟紧了他才能安心。 哄着了软玉温香,陆钺也不再使坏。他方才所言虽是刻意吓唬她,让她与自己形影不离,也是想让她存些避忌之心。 他来此山庄自有所思量,但其间生死他并不想与她言明。 那些血色征伐,说来肮脏,他虽愿与她并肩携手,却不愿教她看到那些狰狞曲折。 这庄中有些人神鬼难辨,他自会将她护得滴水不漏,却也要好好守住她,以防备那一点点的万一。 这庄中很多地方都颇有野趣,便是山石花木,也大多存着天然野性之美,并不如宫中处处讲求精致端巧。 苏绵早早配好了烧烤的调料,一应铁器也都已经着匠人打造妥帖。既是寻求野趣,便不必处处循规蹈矩,偶尔吃些不一样的,也能得些开阔心境。 羊肉串肥瘦相间,各色调料在火光中一一爆开混合,香料混杂着羊肉的鲜甜一并逸散开来,只稍稍看一眼,闻一闻,便知其间是如何美味。 鱼肉是苏绵特意从系统中兑换的几乎没什么刺的鲜鱼,或稍稍加盐,食其本味,或香料涂抹,浓油赤酱,不同的吃法,不同的乐趣。 陆钺从前行军,对烧烤一物很有心得,他手上有力,掌握火候比苏绵还要强一些。 于是在这个下午,君臣夫妻,临湖而坐,食野得趣,相谈甚欢。 说来我也是头一次尝到殿下的手艺。吴世元吃得有些顶,其间木呆呆地看着烧烤架子上的菜肉,一面眼馋,一面肚饱,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个胃来。 陆钺斜瞥了他一眼,看着他眉眼间隐隐的忧苦,笑笑道:人生于世,万般无奈,但很多事,不当妥协,不该妥协,自也不甘妥协。 吴世元一怔,随即颓然笑道:殿下也知道了。 他这话隐带消沉,苏绵好奇地向他看过去,没看几眼,便被陆钺递来的烤鱼引回了视线。 没什么不能说的。吴世元有些喝多了,在这么个不必循规蹈矩的地方,一下子便卸了那些强撑的心:我也是该娶妻的年岁了,我大嫂那边想给我说一门亲事,但我不愿意......这其间似有未竟之语,苏绵见他神色之间透出一股子艰难,便息了追问的心思。 果然,八卦还得看对象,回头想知道什么,和陆钺说也就是了。他们两人说话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和心眼儿。 难啊难......吴世元开始借酒浇愁:臣......我真是羡慕殿下......羡慕殿下......他没说两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苏绵嘴里还叼着一块烤的香脆的鱼肉,见他这样,便慢慢地将鱼肉一口口吞了进去,然后慢吞吞地指向他:用不用盖张毯子? 不是说以天为被地为庐?陆钺挑眉慢悠悠说了一句,笑笑道:冷了他自己会醒。吴世元此人,醉与不醉从来难辨,说不得这会儿睡着,过一会儿就诈了尸。 大家各自态度冷漠地吃吃喝喝,偶尔聊一聊,过了一会儿,吴世元侧身蜷了蜷,又过了一会儿,他把外袍当被子,笼住了半颗脑袋,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睁了睁眼,有些委屈地把脑袋全都藏了进去。 全程陆钺和谈伯安视而不见,苏绵也只是一面吃着烤肉一面欣赏人类降智行为。 吃到最后,苏绵满手满嘴都是油,她乍着油乎乎的手,等着陆钺来给她擦手擦嘴。 这里正是饱食之后,无所事事,忽有一侍卫前来通禀,说是寿王听闻太子在此游憩,特携家眷前来一访。 寿王,是陆钺的王叔,皇帝的忠心好弟弟。 这一位平素一心追着皇帝当舔狗,怎么今儿个调转了头来以长问幼,攀关系套交情? 事出反常,必有作妖。 苏绵扶着陆钺一道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陆钺抬手在她手背轻轻拍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新春快乐,虎年大吉~ 第99章 江山美人 寿王妃殷氏相貌并不如何出挑, 胜在温柔敦厚,行事端庄圆融。 传闻中,寿王夫妇十分恩爱, 成婚至今, 王妃膝下只得一女,而府中虽有姬妾,却无一人育有子女。据说,寿王曾言此生除了王妃,不会让第二人为他孕育子息。 这话这事听来仿佛十分让人感动,可苏绵听了, 却觉既尴尬又可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古人并非没有这样的祈愿和心意, 寿王既不在意爵位承继, 又为何要另置姬妾。 既不为爵禄虑, 那便是单纯地贪图美色了。 这般深情, 还真是让人感动的手脚发麻。 陆钺与寿王在前厅说话,苏绵便带着殷氏在后殿喝茶谈天。 越是相处,苏绵便觉殷氏此人越是与传言中有颇多相悖。 她在言谈行止之间, 总有些难以遮饰的瑟缩和卑沉。像是战战兢兢的鸟雀,总是在注意周遭有形无形之间的伤害。 苏绵自知传言不可尽信, 如今与殷氏几番交谈, 更是觉着这传闻荒谬不堪。 试问有哪一个被偏疼偏爱的人,会这般战战兢兢, 事事如履薄冰。 听闻太子妃为赈济灾民很是尽了一番气力,那么多的财力, 若非太子妃为人纯善, 也难做到这一步来。 殷氏口中夸赞, 苏绵却从中听出了几多试探之言。 这试探并不带有恶意,却让苏绵听得连连皱眉。 陆钺与寿王向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寿王既自命为皇帝的忠心臣子,那与太子之间必然是存着水火不容。 今日寿王夫妇来访,虽尚且不知其意,但苏绵心里还是存了十分的防备。 黄鼠狼上门拜年,不是坑就是骗,寿王妃乍然提到她赈济之事,难不成是为了这笔银钱,这些生意? 苏绵出银子建清凉堂,赈济困苦灾民,这些事陆钺都并未遮掩。 若他能力不足,护不住她,自然不会让她站在台前,这般打眼。 但既然他无论是手段还是势力都能将她护得滴水不漏,那么这些美名为何不要。 他为她扬名,为她铺路,苏绵也不会拖他的后腿。只是声名虽然打了出去,但财不外露,她究竟捐赠了多少银钱,外界是难以窥其根底的。 有的猜太子妃将自己的嫁妆都搭了进去,有人说太子夫妇为了天下万民,一天三顿只吃萝卜和青菜。 总归这些传闻越传越离谱,到了最后,苏绵都有些认不清这些传言之中的那个自己了。 但她既做了实事,也就不惧扬名立势。 但她为了救助人命,赈济灾荒自愿献出银钱和旁人处心积虑,百般算计的谋夺总归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她如今手上只有一个糖场和食楼,但其经营所得已经颇能让人眼馋心热。 若今时今日陆钺是个倚仗皇父过日子的窝囊太子,那这桩生意早就落到了皇帝的私囊里去。 如今他们眼看着银两流水似的抛到了那困苦灾荒之中,一面怨恨他们夫妻二人由此得名,一面又恨不得将此聚宝之盆据为己有。 这些心思藏于暗流之下,其阴险毒辣,需得仔细防备。 我身为储妃,自要随同殿下,以江山天下为先,朝野上下也都捐赠了不少,否则仅凭一人之力,何能挽救天下百姓?苏绵客套地和她说了个来回,她虽则谨慎,却也不怕殷氏与她耍什么心眼儿。 总归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手段,皇帝都难从东宫讨了便宜,寿王若是不傻,当不会硬着脑袋来碰这个钉子。 那总归还是不同的。殷氏站起身来,郑重向苏绵福了一礼:旁人或许也有真心,但更多的是利益权衡,是进退得失,娘娘赤子丹心,这份透彻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我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真心和假意的区别。 苏绵虽然不大待见寿王一家,却不想平白受了长辈一礼,照理来说,殷氏也算是她的五婶,如今只是私下小聚,苏绵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要向自己行礼。 娘娘不必心生顾虑,我今日来的确有事相求,但这一礼却是真心实意的。殷氏眼见苏绵忙不迭地避开还礼,心里最后一点的挣扎也都散入风中。 在今日相见之前,殷氏便对这位太子妃娘娘有了一些了解。 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她所托付之事重于己身性命,只有见了面,她才能看出这位储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3) 今日得见,虽则二人交浅,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能骗人的。 几番言谈,多番试探,殷氏到底下定决心,也不得不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苏绵微微敛眉看向殷氏,心念微动,便见她深深伏跪了下去:求娘娘救臣妇母女一条性命! 陆钺一直忙到晚霞漫天才在湖边亭中寻到了正枕风赏景的苏绵。 他一人一身,提步入亭,几乎只是转瞬,便将方才一点浪漫的孤独驱逐殆尽,让她重归繁华人间。 苏绵今日多喝了几口梅子酒,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便露出个灿烂的笑。 这笑晃得陆钺心头发暖,也让他不由跟着笑出声来。 小酒鬼,小傻子。陆钺摇摇头,用外袍将她裹住,敛眉看向随侍亭中的徐嬷嬷,目中便没有那样友善了。 不怪她们,是我刚刚有点热,才把纱帘掀起来的。苏绵抬手去捂陆钺的眼:殿下不要生气,我害怕...... 你还怕?陆钺无奈地将她的小爪子抓了下来。他抬目四下一望,便立时有人将亭上所悬遮风帘尽放了下来:喝了酒,又要着风,你这是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我? 陆钺简直拿她没办法。说重了他要心疼,更加有很多的舍不得。可说轻了,这小东西根本不长记性。 我就喝了三杯,没有多。苏绵仰着嫩生生的小脸毫无自觉地和他狡辩:我想看晚霞,遮住了看不见...... 这帘子薄如烟罗,如何看不见? 反正我没有错,你不许说我,你都不疼我了。 陆钺一时哭笑不得,只能用了几分力捏了捏她的脸:今日见了殷氏,她说了什么,让你今日这样不快? 苏绵目光一凝,随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都是因为她。苏绵靠在他怀中,张嘴喝下他喂过来的温水,等慢慢将一杯水喝了干净,才整了整精神,继续道:殿下早知道寿王不是个好东西,对吧? 这丫头,向来敌我分明,与他说话,从无丝毫顾忌。 是。陆钺挑眉摸了摸她的脸,没觉着太凉太热,才放心让她继续赖在这里说话。 传言说,寿王夫妇是皇家难得的恩爱夫妻,二人之间,并无异生之子女。苏绵有些讥讽地笑了笑:可今日我见到寿王妃,才知道有些传言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安心,哄她放松,也哄她不要为了这些事而伤感。 据殷氏方才与我所言,她与寿王,已有十数年不曾同房了。说起这个,苏绵也觉着有些尴尬,她想到彼时殷氏对自己所言,心内唏嘘,又加警觉:其实我和寿王妃并无深交,今日甚至也算是头一遭相对,她为什么......苏绵摇摇头,先不深究此事,而是将寿王妃彼时所言一一详述给陆钺听。 寿王夫妻虽徒有其名,但终归她还是王府的女主人,哪怕是为了麻痹蒙混一些人,他也得把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给演下去。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 寿王认为寿王妃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既无手段,又不通谋算,是无需敷衍和刻意关注的。可最终,他偏偏就把最大的破绽露给了这个从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 殷氏和我说,王府中那些姬妾也不过是些摆在明面上的筹码,很多时候,寿王甚至会用她们......用她们待客。苏绵心里不舒服,对寿王的观感就更差了。她一直住在家人和陆钺为她建起来的桃花源中,很多时候,都要忘记这原本是一个何等残酷的时代。 身为奴,作为妾,便连牲畜牛马都不如,哪怕是摆在明面上的妻子,也不过是一个装点,一处点缀。 陆钺拍了拍她,眉眼间虽仍存笑意,没仔细瞧去,便能看出其间所蕴的不虞和冰冷。 无论殷氏此来为何,陆钺都不想让苏绵听到这些掺杂了太多谋算和昏暗的言语往事。 他皱了皱眉,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心里生出了几分后悔和无奈。 他只以为殷氏那样的人,即便来了,也不过是唯唯诺诺地说几句场面话,谁知老实人办大事,倒是一下子将寿王的脸面掀了个干净。 但是寿王另有一处别院闲庄,其间多置姬妾,殷氏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稍稍打听清楚了其间的根底。她说,那里的女子环肥燕瘦,却不都是绝色,有一些,甚至连中人之姿也无,却偏偏住在很好的地方,被人精心照看侍候。直到后来,她才猜测这些人大约都是与某一个人有一处或几处颇为相像。就像是那个姿色并不出众,却很受重视喜爱的女子,她的一双手白皙无暇,软若无骨,而寿王则吩咐照看的人一定要好生保养这双手。 寿王的痴迷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那女子凭借一双手得了宠,此后,这双手却再不为她本人所有,她成了一个养着手的容器,一具无喜无怒的行尸走肉。便连日常用饭,吃穿住行,时时都有人盯着她,不许她弄脏、弄坏了这双手。 这期间并不是没有人反抗,但是反抗的人,最后都被......苏绵想起彼时殷氏所说寥寥数语,已觉心里憋闷得极不好受。 试图反抗之人,其下场甚至比死更加可怕。寿王这样的人,说穿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心性既已扭曲至此,只怕日常行事也不能称之为人了。 殷氏有没有说,这些庄子里的人所似者为谁?陆钺不想教她再想起那些情景。他能想象得到,到了这个地步,他那位五叔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她说了。苏绵呼了一口气,附耳低声道:她说那些人的某些特质与宫中那位薛贵妃有些仿佛。她说罢重新懒洋洋地躺倒:只是终究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也只是猜测,从不敢对人言说。 陆钺这回倒是有了些惊讶之色,但转念一想,也就全然明白。 倒是他一叶障目了。 如今想来,寿王的确是多有偏帮薛贵妃五皇子一系,只是彼时他只以为寿王一心追随皇帝,刻意与自己作对,倒忽略了种种所为中暗藏的真心。 借着效忠之名,寿王还当真是瞒过了许多人去。 说了这么多,她所求为何? 苏绵看着他一双眼中的平静幽邃,一时间颇有些卸劲。 人太聪明了也不好,说了开头他便能猜中结尾,甚至想到其间的每一条线索,看清其间的每一点因由。 对这样的人讲故事实在是太有挫败感了。 想到彼时自己在殷氏眼前所露出的惊讶,她立时觉得自己被他比下去了。 她想求殿下为她的女儿,你的堂妹寻一门亲事,不必如何显贵,只要家世清白,家人明白即可。苏绵说着又有些想要叹气。 殷氏说自己不够聪明,这么多年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很多事她不敢查探过深。这一回,寿王要将她唯一的女儿许配一个不知来路的人,她作为娘亲,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女儿落入火坑之中。 据说那人像是个文弱公子,而且他来府和离开都颇为神秘,她还隐隐查到那文弱公子喜食人血,虽不知真假,可这样行事总归不够光明正大,她疑心那人是个反贼,寿王为了取信于人,要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筹码献出去。这桩婚事眼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寿王已经着人为女儿裁剪嫁衣。王妃也是聪明,知道寿王对她们母女毫无夫妻骨肉之情,便佯作认命,以图来日。 更多更细的殷氏没能说完,但大约也就是这样了,至于细处如何,便不是她能探知的。 这番话说完,苏绵感觉自己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她把自己藏在陆钺怀里,静下心来仔细想着今日一切。 殷氏为了女儿,已几乎将底牌一一抖搂了出来。现在看来,寿王疑似与薛贵妃有旧,但究竟如何还待查明。而寿王也绝非面上看来的忠于皇帝之人。他有自己的野心,以夫妻恩爱,别无子息来麻痹皇帝,又与神秘人屡屡相会,甚至以女相赠,这一步步,一节节,说他所谋不是皇位都着实让人不能信服。 真是没想到,藏得最深,装的最像的居然是这一位。 估摸着皇帝自个儿也没想到,他唯一信任的好弟弟既惦记他的美妾,还惦记他的江山。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怕媳妇 悠闲的日子就像是指尖的细沙, 再怎么珍惜挽留也总要无声而逝。 回宫时苏绵一面殷勤地给陆钺捏肩,一面问他对于寿王妃所请究竟如何安排。 殷氏透露的消息虽让人惊讶,可细究根底, 当真也没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寿王并非是个傻子, 否则也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藏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们只是根据殷氏所言疑心寿王有不臣之心,而寿王经营多年,当此朝野皆逢危难之时,也不可能骤然将其连根拔出。 更莫说他们手中眼下任何能拿得出手的证据都没有。 无论是惩治寿王还是打击皇帝一系的势力,都非一朝一夕所能成。 而据殷氏所言,寿王之女的婚期估摸着也不远了。 我与殷氏并不亲近, 这件事她贸然托付我手,你说,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陷阱阴谋?事关陆钺, 苏绵不得不将一切事宜尽从最坏处想来。 宫中手段, 防不胜防, 她不能让自己的善心成为了陆钺的催命符。 绵绵想不想帮她们? 若她所言为真,我自然想帮。 想帮便帮。陆钺把她扶下来坐好:此事自然不能仅凭殷氏一面之词,待暗卫将其间之事查问清楚, 当帮则帮。对于殷氏,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她大约是走投无路, 只得如此,毕竟我们小主子是天下皆知的仁善宽厚之人, 既能助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困苦百姓,自也能帮自家陷于苦厄的兄弟姊妹。堂妹婚期将近, 若她再不豁出一切,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跳入火坑, 既如此,倒不如拼却一切搏一把,而她所能接触到的,与寿王立场相悖的,能管,敢管这件事的人,近期也只有你了。 但愿真的就这么简单罢。苏绵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人若权欲攻心,便是入了魔障,妻子儿女,兄弟亲朋,什么都淡如云烟了。 才多大年岁,就在这里伤春悲秋。陆钺摇摇头,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寿王与薛氏贵妃之事总归是要查明的,绵绵若关心此事,那今后外头送上来的种种消息,就由你一一整理细述,好不好? 提及此事,苏绵可立时就没有叹云息月的功夫了。 她对薛氏之事素来好奇,只是往日并不关己,所以并没什么格外的执念。但如今,她倒是有些想好好地探一探这些人的曾经了。 回到宫中,苏绵方才喝了一碗冰凉凉的水果碗,便听殿里的嬷嬷禀说皇后宫中的叶容姑姑到了。 陆钺问过心腹一些琐事,回到寝阁时不见人在,问过方知是出去说话了。 他没有在意。 平素母后与绵绵相处甚睦,待她甚至要比待自己这个儿子更好亲近一些。陆钺乐见其景,自也不拦阻她们往来携游。 他与母后分离多年,纵有孝心,却也再难弥补那些失去的时光。而今绵绵有意亲近,处处孝顺,一则她与母后真是投缘,二来,她也是为了自己,为他们母子弥补这份错失的遗憾。 他知道她的心意,也实在庆幸感激。这半生孤苦,生死几度,终归寻到了一可得安心之所。 苏绵与叶容说了两刻钟的话,才满面笑容地捧着一册厚厚的书卷走了进来。 陆钺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伸臂等她靠到自己怀里来。 殿下,你先看看这个。苏绵躲开他的手,将书册递到他眼前:这只是上册,下册还在修订,再有五六日就能送来。 陆钺看她满面笑容,像是得意,又像是兴奋欣慰,一时倒也生出几分期待和好奇。 册面上的字是他十分熟悉的,似蕴山水灵秀,又藏磊落风骨。 救荒本草?陆钺顿了顿方才想起很久之前苏绵与自己提过的那件事,彼时书册尚未成型,他手上还有很多事,听她想寻母后等人一道帮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这么快便见着成册了。 这也不是我想的,是......是一位先贤的手笔,我只是有幸读过其人手稿,借以便利,得了母后相助,才能将它大约地重现出来。苏绵再一次庆幸自己上一世读的书够杂,凡是与吃有关的,见着了便要读一读。对于朱橚所著的这本救荒图谱还有些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书是匆匆而成,与原作相比总归多有不及,只是如今多地临荒,虽然这书大约也帮不到太大的忙,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实则这翻版的救荒本草能成,还多要仰赖系统之功。 自从系统升至三级后,凡是其中所出之物,都会有详细的谱系说明,从名称到功用,从形态到生长环境,从处理方式到加工方法,只有想不到,没有系统列举不到。 如此,苏绵才可凭着记忆在这短短时日速成了一部救荒书册。 她走了捷径,借了先人便利,得了许多人之助,方能成此一册,由此可想,当日细细研究推行此书的作者究竟要为此耗费多少的心血。 你觉得......这还成吗? 陆钺停下翻书的手,抬目定定看着她,几息之后,他方才一笑:成与不成,不是我有资格评断的,绵绵为天下计,为苍生谋,这卷书册,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陆钺小心地将书置于一旁:此书我稍后会托于谈先生之手,活字印刷既已启用,这册书想必能很快地传入各州府衙门,身受灾荒之人,总能从中得到一点希望。 那就好。苏绵笑笑,侧首看着这卷书册,一时间,倒也觉到了一点点疲累。 这件事若是交于旁人,没有系统在手,必定是百般折腾,千般波折。 毕竟人人都忙着赈灾,谁有功夫来理会一本不知根底的闲书。 苏绵便自己执笔,寻了皇后为助,又招来许多颇通农事的小吏,擅长画图的宫人,记述颇快的女官,如此忙碌耗神,方暂成此一书。 虽不能立时救灾民于水火,但也总算他们能尽的一份心力。 此书有助于天下民生,此功不可谓不大......陆钺沉吟片刻,温声问她:绵绵自己有什么要求? 殿下这是要赏赐臣妾吗?苏绵见他目中有无奈,也有愧疚,便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 若她是朝中官员,凭此功劳,大概能得些升迁便利,可偏偏她是后宫女眷,是她的妻子,是不能干政的人。 他想让她立于人前,想与她并肩天下,可终归眼下难以办到,不能办成。 他觉着委屈了她。 胡说什么。陆钺微微敛眉,有些不快她这般言辞,他终是将人揽入怀中,半是叹半是笑:再等一等...... 第一个要求,这书是脱于先贤之手,署名时要将他的名姓写进去。苏绵抬手抚平他眉间蹙痕,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第二个嘛......这次能成此书,大家都有功劳,我是长风哥哥的妻子,与你一体同心,我做这件事本就是为了让你高兴一些的。但是旁人总不能白白帮我们的忙,凡是参与其中的,我照功劳贡献大小列个名单给你,殿下给他们一些赏赐可好? 还有呢? 嗯......苏绵想了又想,见他一副万般由她的模样,心头一暖,摇摇头道:我不只有第三个,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苏绵自己给自己凑了一朵七色花:不过得今后想到了才说,只是......无论我说什么,殿下都能应我吗?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4) 自然。陆钺答得毫无停顿: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好了,殿下快去办正事吧,我想沐浴休息一会儿,你不用记挂我。苏绵被他看得脸红,也觉着再这么腻乎下去估摸着他也办不了正事了,便撒娇一般地催了他两句。 陆钺应了一声,却是又抱了她一阵子,方才往前殿书房而去。 好啊,好!谈伯安一面瞧着这册图谱,一面扶膝而叹:著此书者,胸怀民生,心怀天下啊!他一面赞叹一面笑道:这一回,又是玥儿寻的谁家书稿啊? 陆钺笑笑,摇头未言。 他自知先生的意思,只是他也知道绵绵所言并无虚假。在这些事上,她不会对他说谎,也没有必要刻意将这些功劳全都推到旁人的身上。 这些书册的确是她曾经见过的。 只是这世上人心浮躁,利欲万千,谁又肯如此心无贪恋地将功劳全都付于旁人手中? 她心地干净,做这些事只是为了救人,为了与他分忧。她所想的从来简单,所为也从来都是大善。 她从无贪图,是以并无贪念心魔,她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旁的,管他是金殿皇族还是寒门冷寂,全都不在她的眼中。 还是老夫小看了这丫头的心性。谈伯安笑笑,将书册置入锦盒,仔细锁了,按在手下,方得安心:这一回,她又是要在书上署旁人的名儿? 弟子可不敢违拗她,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固执,不肯偷揽先人功劳。 嗯......谈伯安连连点头:她的意思老夫明白,这么着,既不肯自居此功,那就署个旁的名目,平日里那些书册里记录编纂的都有个自个儿的名目,我给她想一个,你们不必管了,保管不会违了那丫头的原则,我想着,她这份儿心怀民生的功劳和心胸不能就这么埋没了,你说呢? 全凭先生吩咐。陆钺点头应下,顿了顿,还加了一句:您是长辈,玥儿她素来敬您,您说话,总比我有用。 谈伯安撇了撇嘴。 怕媳妇就怕媳妇,还能拐弯抹角说出这么多名堂来,也不嫌累得慌! 第101章 痴心人 长风啊。谈伯安将匣子抱在怀里, 笑呵呵问他:你那媳妇在家时有没有拜入哪位老师门下啊? 并无。这一点陆钺倒是颇为肯定,对于苏绵在苏家时的种种,他虽说不上样样皆知, 却也是大约明晓的。 苏绵自小体弱, 少时几经生死,后来虽则慢慢调养了过来,可总归神慧有损,家人待之如珠如宝,只求她能康健开怀,并不欲她过损心血。后来她所习所学都是从家人而来, 其父从科举出身,学识渊博, 其母心怀磊落, 文武兼通, 虽则并未拜师入门, 入塾苦读,但其经年所得亦比之丝毫不差,更没有寻常闺阁女儿的种种礼数束缚。 她少时多苦, 存命艰难,家人对她的包容和疼爱大约是这十数年唯一的安慰和快乐。 陆钺明白在生死病痛之间挣扎究竟有多么痛苦而无望。他如今长成, 每每经历, 仍难免灰心丧气,更莫说当年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苏绵也不过一年幼小童。 看着弟子脸上难以遮掩的心痛之色, 谈伯安微微一叹,心头也泛起了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涩, 还有对徒弟终于沾染了红尘俗念的欣慰。 人活得太过清醒清冷也是一种苦, 如今他肯踏入红尘, 才能真正体会这人世间的六欲七情,纵然这其中会有些无法掌控的苦痛,但到底也不枉来尘世走一遭。 你回去问问那丫头,肯不肯给我做个关门弟子,我也一把年纪了,再收了这个徒弟,今后也就足了。谈伯安将自己的心思直白说了出来,过后又补了一句:你们夫妻俩一道拜在我门下,也总算另一段奇妙缘分。 师兄和小师妹么?陆钺眸光微动,而后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会将这事转告于苏绵。 收个小徒弟的事成了一半,谈伯安拎着陆钺孝敬给他的水果,一路悠哉地出了宫城。 沐浴过后,苏绵着一身薄衫纱裙倚在床头,唤了徐嬷嬷进入寝阁,隔着屏风与她说话。 苏绵手执团扇,一面摇动生风,一面听着徐嬷嬷口中关于薛贵妃的过往和如今。 据徐嬷嬷所言,薛素兰一入宫便得封正二品的昭仪,后来没有一年就升至淑妃,再后来升为贵妃。在薛贵妃先后诞下一子一女之后,皇帝曾几次欲予其皇贵妃之位而不得,那之后,薛氏虽居贵妃之位,但一应待遇皆与皇贵妃同。 在嬷嬷心里,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 嬷嬷放心,这只是你我闲谈,并不碍事,你说就是了。 照说老奴不该评断贵妃的为人,但既小主子问起,那老奴就斗胆说上几句。徐嬷嬷站起身来,仔细回想了回想,斟酌道:贵妃为人张扬而无所顾忌,并不为人所喜。但依老奴看来,其人也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心机狠毒。她......无所求者无所欲,老奴与贵妃并无往来,但这么些年看下来,只觉着她像是...... 像是一具精美的傀儡,魂魄都被掏空了,对不对?苏绵想起自己与薛素兰的几次会面,头一遭时,她几乎被那种冰冷的美丽骇得心神俱动,而后再见,只是觉其人言笑空洞,对什么都兴致了了的模样。 是,小主子这么一说,老奴也觉着正是如此。说来也是奇怪,宫里这么些年月了,老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人,要说她不喜这宫中繁华富贵,那也不是,这位贵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喜好享乐,无论什么,都要用极好的,且奢靡无度,从无顾惜。但若说她有多喜欢这些,那也说不上,就连晋妃生子这样的喜事,对她而言仿佛还没有一匹奢华的缎料,一点南来的鲜果能讨她欢心。徐嬷嬷说着忍不住轻轻一叹。 那位贵妃娘娘的韵致风华都是绝顶的,偏偏......徐嬷嬷想起有一回带着身边的小丫头出门采梅装点殿阁,行至梅林时见到尚未出了月子的薛贵妃正赤着一双脚,在覆着一层薄雪的地上兴起寻梅的场景。 坦白说,那自是极美的。佳人笑若春风,音如黄鹂,一身缥缈裙衫如同妖魅入世,这俗尘万物,于她不过烟云,不过空梦一场。 这么样儿不顾自己身体,纵情恣意的事儿不只有这一回,每一次见了,都难免让人觉着既痛快又残忍。 她敢无视这红尘万丈,却又偏偏羽翼尽折,便也只好无视鲜血和痛楚,一点一点将自己的魂灵与这些枷锁剥离开来。 倒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苏绵对上这位薛贵妃,从来都是以退避为主,现在想来,也并不是害怕,而是在刻意避开她身上那种厌倦一切,淡漠空寂的感觉。 那薛贵妃在宫中可有交好之人? 依老奴看来,与她交好的明面上是没有,只有一个谭昭容,可也不能算是交好。 哦?苏绵应了一句,示意徐嬷嬷接着往下说。 娘娘之前一直照应着寿和公主的身子,谭昭容几次奉了谢礼,娘娘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着人回了帖,便没有问过了。若说这宫中还有个什么人能不顾脸面,不惧贵妃威仪地凑上去交好,那也就只有这位谭昭容了。 徐嬷嬷这么细细一说,她才捋清了这些人彼此间的关系。 寿和公主陆婷至今不过九岁,生来体弱,幼而多病,苏绵只是不忍见这些小小的孩童整日忍受病痛之苦,方才连带着寿和和六皇子一道照看,至于小公主的母妃,她的确没有太过上心。 既说了,徐嬷嬷便没打算遮着掩着,好歹这位主子有了空闲好好来打听这些事,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要说这位谭昭容,也着实是个痴心人。她家世不俗,又育有皇女,在这宫中只消不自己寻事,便能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偏偏这一位对陛下可谓是一片真情。 苏绵皱了皱眉,不由开始怀疑这位谭昭容的眼睛。可人各有好,她也不能凭着自己的心思把人家一竿子打死,只好支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将这事听个明白。 谭昭容心思简单,行事全凭本心,头几年入宫的时候,也算得受宠,只是这宫中素来不缺应景儿的花儿,不过几年,就几乎被忘在了脑后。昭容是个死心眼儿,为了见陛下一面,便不顾自己的脸面,求到了贵妃跟前儿,做小伏低,殷勤侍候,歌舞弹唱都在贵妃眼前现了个遍,后头......后头便又复了宠。 这段往事在当时遍宫里几乎无人不知。 薛贵妃出身不好,行事没规没矩,恣意得教人难堪,凡是要些脸面的几乎没有一个肯与她往来。既不敢得罪,又不去攀附,贵妃倒像是一时被人忘在了脑后。 倒是有人生了心思,想从薛氏那儿就口汤喝,只是人都有脸面,也都畏惧薛氏那喜怒不定的脾性,曾有人讨好不成与之结怨,转头便被打入冷宫,或是被薛氏生生折磨掉半条命。这样不生不死的下场教许多人望而却步,到了最后,几乎只有一个谭昭容坚持了下来。 复宠倒是复了宠,只是如此做派在众人眼里是丢尽了贵女的脸面,从此,谭昭容也成了第二个薛贵妃。 只是她没有薛氏的本事,也没有薛氏的心性,虽则如愿在薛氏的碗里喝了汤,却也从此心有郁结,经年病痛。 苏绵没想到问一个薛素兰竟会牵扯出这许多陈年往事。 有些话徐嬷嬷没有说明,但苏绵也听出了她的未竟之语。 谭昭容的宠爱不过是从薛贵妃处做小伏低讨得,实则很是虚妄。再加她年岁渐大,皇帝又逐年荒唐,宫中更无人与之交好,又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虽有宠,却无爱,她所求的一样也没有得到,却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给赔了进去。 只怕眼下在这皇城之中,便连宫监侍婢也都在暗暗地瞧她的笑话。 也是可惜,谭昭容性子不错,对皇后娘娘和各宫主子也都是敬重有加,就是......就是错了主意。 是啊,一片深情换了一场空,尊严赔尽,为人讥诮,到头来,只怕在皇帝心中也不过挂了个昭容的名头,至于她名姓为何,从不重要。 从薄情人心上讨真心,勇气可嘉,若能一生无悔也算是她的幸运。 否则,有一日大梦初醒,才是她生不如死的时候。 苏绵摇摇头,不再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上。 若一切如徐嬷嬷所言,那薛贵妃与寿王有旧的可能便进一步提高。 只是当年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薛贵妃如此毫无顾忌,恣意作为,是因为她的心早已被剖开毁尽,所以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吗? 寿和如今身子还好吗?苏绵一直对六皇子和这个体弱的小公主有些忧心,两人都是孩子,她着实不忍见死不救。系统所出之物纵然并非仙丹灵药,可若肯仔细调养,想来也能对身体康健大有助益。 您请放心,寿和公主和六皇子如今用饭越发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若非娘娘压着不许,二位小主子的妃母都想给太子妃娘娘行礼道谢。 没事就好,我不过是记了些食谱,增了些果蔬,并没什么大功,寿和和六皇子都是殿下的兄弟姊妹,我待他们好是应当的。苏绵知道皇后为何一再拦阻,也领了母后的好意。 如今这样,她的确不适宜屡屡出头,外头的事就罢了,这内廷兄弟姐妹之间,需要顾忌的那可就多了。别回头这好事还没结出善果,就被那心怀叵测的从中阻挠陷害了。 徐嬷嬷正等着苏绵接下来的吩咐,闻声侧首间却见陆钺支着木杖自外缓缓行来。她一怔之下方欲行礼,陆钺抬抬手阻了,示意她悄悄退出门去。 没想到这深宫之中还真的有恋爱脑,痴心人啊......苏绵正摇扇喃喃,耳尖忽地一动,她尚未转头,脸上便已带了不自知的期待和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色授魂与 今天腿还疼吗?苏绵扶着陆钺在榻上坐了下来, 木杖被搁在一边,苏绵拖过拎了拎,只觉这重量坠得手腕疼:为什么送来个这么重的? 陆钺抬了抬眉, 握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 这木杖于他而言着实算不得重, 只是眼下说起来难免要惹急了这小丫头。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此事交予太傅,另有希恒配合调度,不会有什么差错。再者如今大魏这般情形,若有人再火上浇油,横掺一脚,那便是自寻死路, 即便是高座金殿的君父,也不会贸然拿民生山河玩笑。 毕竟他想要的是长生和荣华, 而不是一味和自己作对, 最终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到了今日, 他还未直接不顾一切地对自己狠下毒手, 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在顾忌这朝廷内外的人心安定。 我先去沐浴,一会儿来和你说些事。陆钺撑手起身,苏绵搀着他走了几步, 忽地轻轻一笑:长风哥哥比我大那么多岁,将来你腿脚不便了, 我估摸着也要这样扶你, 这时候适应一下也挺不错的。 这话一说完,她明显看到了陆钺双目微沉。 怎么, 你怕老啊?苏绵微微偏头打量着他的神情,眼角眉梢全然是一片狡黠生动的笑意。她这一句的确是故意逗他, 不过二十三四的人, 总不该这样日日沉闷, 也不必时时稳重自持。 再者,她也想将二人白首偕老的祈愿一遍遍说给他听。 人心里总要先有希望,才有动力去与命运抗争。 他是个心性坚韧的人,但苏绵还是想在他心中在埋下一颗种子,待它生根发芽,将他心中所有的苦闷和痛楚一一驱逐。 我只是怕色衰而爱驰。陆钺站定,抬手在她脸侧轻轻摩挲了片刻:到时容华不再,又该用什么留住我们小主子? 你胡说。苏绵微微垂眸,只觉脸侧被他摸的发烫。 这么些时日,他虽未真正与她成为夫妻,但两人间已经足够亲近,但每每他这么逗她疼她时,她总还是像头一回与他亲近那样,心里既欢喜又觉羞涩不安。 行了,先去躺着,等会儿我来陪你。陆钰看着她如玉白皙的面颊上淡淡的晕红,心头亦是微微发燥。只是这些时日他有些制不住自己,与她亲近的过了。若再这么下去,只怕他就披不住这身人皮了。 他心系于她,对她自有着源自本能无法控制的念望。但他总想正式一些,再让她安心一些。而不是在这样的时候,仓促间便放任自己将她据为己有。 浴房一切已布置妥帖,苏绵低头看了看陆钺的腿脚,心里总还有些放不下:不然......不然我进去扶一扶你...... 陆钺眉头微微一蹙,很快被他刻意展平。他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滚动,而后哑声一笑:绵绵就穿这身和我一道进去?他低眉抬手,隔着一层轻薄纱衫摩挲着她的肩头:身上不疼了?还敢来招惹我! 陆钺这句话说得又低又沉,还带着说不出的狠。就像暗夜昏沉,帐中轻暖,他倾身而下拥住她时,那样教人心悸的温柔爱语。 苏绵也很想有骨气一些地抬目瞪回去,也好让自己不显得这样没出息。只是这人在有些事上着实太坏,她若是跟了进去...... 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陆钺侧首深深呼了一口气:教承文承武进来侍候。 承文承武一进了寝阁,就从心里变成了一只缩头缩脑的鹌鹑。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5) 毕竟自从这里多了一个女主子,寝阁之内,便连徐嬷嬷等女侍都不教轻易出入,更莫说他们这些内侍了。 这里头变成了一个不容人随意踏足的家,家门之内,是一对两心相守的夫妻,是一个温暖如桃源的小世界,其内重重禁制,不容旁人稍有搅扰。 今日诸事毕,陆钺也不打算再见旁人,两人闲来无事,便准备静静相拥,小憩片刻。 苏绵拿着一条烘热了的绵巾在后慢慢地为陆钺擦头发。 他的头发也一样很好,苏绵随手在指间绕了一束,又与自己的比对,只觉大概一眼之间便能分辨开两人的发丝特质。 陆钺由着她一面胡闹一面擦头,两人之间虽良久无话,却觉身心相属,气氛绵脉。 适才在浴房中已经烘了一阵,这会儿也不过是陪她胡闹,再擦了大约一刻钟,陆钺便回身接了绵巾,随手抛到了帐外。 谈太傅是我的老师,这桩事绵绵是知道的,对吗?陆钺抱着她靠坐在床头,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另一手握住她的手,不时揉捏逗弄。 嗯。苏绵依在他心口,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知道啊,谈先生无心功名,若不是为了殿下,也不会踏入皇城,担任官职。 太傅之外,先生与我有师生之谊,我敬其为师,视他如父。 苏绵静静听他说话,探出一只手翻掇他袖口上的云纹隐绣,没几下,便被陆钺捉了手,在指尖轻轻捏了捏。 太傅此人学识渊博,不慕荣利,虽说位高而职虚,但其在士林之中的地位不容动摇,亦无人能及。更不必说太傅出身的谈氏之族是何等清贵显赫。 陆钺不会无故与她说这些。苏绵提起了神,竖着耳朵认真听着他后面的话。 绵绵心地纯善,心思剔透,先生对你颇有赞誉,欲收你为关门弟子,所以让我来问问,你心里究竟愿不愿意。 苏绵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敛眉细思。 这桩事于她,可说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更莫说她对谈伯安也多有敬佩之心,更在心里视其为师,敬其为长。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谈伯安会想收她为徒。 不愿意也无甚干系。陆钺见她有一阵没说话,以为她有些为难,立时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温声哄道:谈先生是我的师父,绵绵是我的妻子,即便不行拜师之礼,你与他也可说有些师生之谊。先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我愿意。苏绵东想西想了一通,最终一锤定音:只有一个要求,课后作业能不能少留一点。 她低着头,话中全是一派狡黠的委屈,看不到她的脸,陆钺也只以为她是在和自己逗着玩儿。 只是此刻,苏绵靠在他的心口,垂首望着他与自己交握的手,心里全是难言的酸涩和痛楚。 她明白,自己拜师这件事陆钺是极为乐见其成的。他希望自己拜谈伯安为师。 不为别的,他想给她铺一条很平坦通畅的后路。如此,就算他有一日终究也要离开她,有了这些筹码和依靠,她也能挣脱这皇城枷锁,好好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苏绵都知道。 他对自己有着极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爱她,所以一面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她捧在手心,一面却要违背本心,一再地给她自由。 他陪着她看山,看海,陪着她去看她想看的所有风光,他展翅托着她自由翱翔,又不愿她离开他身边哪怕片时的时光。 这些,她心里全都知道。 苏绵并不惧怕他对自己这过分强烈的感情,甚至也因他如此的保护和偏妄而有些安定之感。 她知道,他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也因此,她能够安心地享受他对她的所有呵护和宠爱。 这一生她见过这样一个男人,又被他这样的疼过,爱过,保护过,宠溺过。即便将来终得生死两隔,她这颗心也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有所动容。 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余生漫漫,她会用每一天来怀念两人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日子。 师兄。苏绵起身,越发地与他挨近。她凑到他的耳边,声音轻轻的,像是午夜里幽然飘来的一抹妖影,以魅惑之姿来攫魂夺魄:长风哥哥,抱抱我。 她抬手去触碰陆钺的衣衫,系带半解之际,陆钺方才狼狈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胡闹。陆钺定定看着她,目中露出了几分狰狞的狠意。他有意掩饰自己的念望,试图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要像是一头狼,一只虎,一见了些声色,便要不顾一切地连骨带肉,连身带魂地吞下去:绵绵乖一点...... 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凑近前来。她轻轻吻着他的脸,又猫儿似的在他嘴角轻轻一咬。 那你推开我啊。苏绵咬了咬唇,抬目直白地看着他:长风哥哥不想,推开我就是了。 陆钺自知虚伪,自知这样的阻拦不过自欺欺人。 他心里不想阻拦她,更想就这么恶劣地看着她青涩又笨拙来频频相诱。 他想从她口中,从她的举动里,听到、看到她与自己的相同的情感。 他自然想要她的身子,却更想要她的心,要她的爱。 他从不是温润君子,在她身上,更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偏妄。 他不会放了她,也不能放开她。此生此世,就算命陨,他的魂魄也会日日纠缠于她。 就算她害怕,退避,他也要得到她,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陆钺忽地轻轻笑了笑。他慢慢松开了攥住她手腕的手,主动将她揽到怀中,勉强按捺了几息,他方给自己寻回了几分清醒:绵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103章 花烛 是什么呢? 是生死不离, 永生难弃。是日日相守,片刻不离。 不知何时竟起了风,微微的凉意拂过帷帐, 苏绵侧首, 迷蒙意乱时看到外间的天色仿佛在片时间便沉暗了下去。 落雨了......苏绵细弱的声音方才发出,尾音便像是被什么吞没温化,散入微风。 陆钺自始至终都抱着她。他以为到了此刻,他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念,会忍不住地教她怕,让她惧。 但当他看清她眼中的依赖和情意, 彼时从心而生的燥戾之气便被对她本能的怜爱转瞬压制锁缚。 他对她情思难已,却由爱生怜。他为她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 一言一语而深深相惑, 直至此时, 他方知自己也不过一红尘中俗世男子而已。 他为她的美色失落了魂魄,身入魔障而不得返,不愿返。 情念噬心,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并交托在她的手上。 为她生,为她死, 此生便再无所憾。 小妖怪。陆钺艰难地将她裹在绸被中, 他仍有未足,却已不敢再放任自己。 今日如此已经足够。她还小, 还不懂事,再等一等, 等她长大一些, 他自会教她何为人间风月。 苏绵从未与谁有过这样的亲密举动, 她以为自己会怕,但到了此时,她身上虽然有些不适,可心里却无半点的不安和惶恐。 他是极疼她,极爱她的,哪怕委屈极了他自己,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的为难。 小妖怪,绵绵......乖宝......陆钺抱着她,极尽温柔地哄她安心舒意,他只是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动作珍爱而放纵,却偏偏带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强势和极强烈的占有、疼爱她的念望。 他的手不似先时那般使坏放肆,但如此举动,已经让苏绵忍不住满面通红。 陆钺口中胡言乱语,先时都是些温柔轻哄,到了后头,便掺了些带着燥戾的浑话,他一面说,一面捏着她的下巴去看她的眼睛,看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迫着她将那些话学给他听,等把人欺负得委屈轻啜,又满脸宠溺地软语乖哄。 苏绵在他怀中既委屈又安心地睡了过去。陆钺垂首怜惜地看了她良久,方才抬手轻轻触着她薄粉的眼皮,慢慢俯身吻了吻她的嘴角。 他想过很多次二人的花烛之夜,他要温柔,要郑重,要先给她一场满含他爱惜心意的婚仪。 她是为人算计,以冲喜的名头来到了东宫,走到他的身边来的。这对她来说未免也太过委屈。 他不想纵容自己对她的偏妄心念,让她觉着他对她的好,只是为色所惑,为美人所迷。 可他终究不是个圣人,也不是个君子。 在她这里,他只想做一个沉醉温柔乡的昏人。 未遇她之前,他从不知自寻其扰是个什么滋味。但如今,他也算是将其中困苦尝了个遍。 他会惶恐,会害怕,怕自己一心朝事,毫无情思之念,最终错过了她。 若是没有这场冲喜,他们会否还有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缘分? 这一点,陆钺无法言说。可他知道,只消有机会让他见到她一面,无论生死,她都得来到他的身边。 他曾经所言并非玩笑。 他自知狠薄冷情,若真的想要什么,那何种手段他都能使得出来。 寝房之内没有点灯,外间风雨渐消,院中灯烛辉煌。孙嬷嬷带着木槿一道行来,远远见徐嬷嬷在指点吩咐几个宫人内侍。 她先没有上前,等那些人领命而去,方才带着笑走到了近前。 今日双福和木槿都是有差事的,木槿也是方才完了差,才与孙嬷嬷一道过来询问晚膳事宜。 照说每日到了此时,都早该吩咐下各样菜色了,如何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话传出来? 徐嬷嬷见着眼前这两个太子妃的心腹,先是暗暗一叹,对木槿道:殿下吩咐,稍后让厨房送些清爽的炒菜来,再做一盅狮子头,添一碗红豆羹,等做得了,也不必着人传膳,就教承文承武送来就得。 木槿满头雾水地应下,掉身自去吩咐。 平素姑娘晚膳吃得清淡,今日倒是转了性儿了。 左右没有了外人,徐嬷嬷才带着笑道:过会儿殿下带着娘娘在浴殿里头用饭,咱们先到浴殿里头去安排一番,事事妥帖才好。 孙嬷嬷与木槿不同,她经的事多了,又是个伺候过夫人的老嬷嬷,一听了徐嬷嬷如此吩咐,这般形容,又想到姑娘从回来仿佛就一直没从寝殿里出来过,一时间,心里头就先明白了一半儿。 您是娘娘身边侍候的老人了,今儿个起了风,经了雨,天难免有些凉,浴殿里头色色样样都是又宽敞又明巧,您跟我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到的不当的,咱们都趁早撤了换了,别让娘娘看了心里不快。 孙嬷嬷也想笑,可到了也笑不出来。 她心里的顾念多,又因着对姑娘的疼爱存了私念。 私心里,她是不愿见着姑娘真正地成了这个太子妃。 家里为姑娘准备的后路还在,可若是这里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那老爷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任何作用了。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太子在时还好,一旦太子薨了,那姑娘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若是再有个孩子,这辈子都得被这皇城拴得死死的。这让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只是姑娘素来执拗,无心则已,一旦有了心思,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其中的得失成败姑娘心中比谁都明白,可她还是走了这条路。 这真是让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这是件喜事,咱们安顿好了,也让娘娘不存烦忧。徐嬷嬷何尝不知孙嬷嬷心里想着什么,只是这对小儿女日日相守,这般也是迟早的事。 她没见过殿下对谁动情用心,如今见了,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徐嬷嬷摇摇头,没有再给自己平添烦忧。 总归到了这一步,他们这一宫主仆,好好地往下走就是了。 徐嬷嬷着心腹守在寝阁门外,自己挽着孙嬷嬷一道往浴殿行去。 要说,殿下对娘娘真是疼得紧......徐嬷嬷想到自己进屋回话时偶然窥见的一角一影儿。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心头尚且恐惧不够牢靠:您啊,也别抻着,咱们高高兴兴的,也让娘娘少些忧虑。 苏绵醒时就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周遭一切,连带着她的思绪都像是蒙了一层雾,渺渺的,难以感受的十分清楚。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是精巧温丽的屋房,布局轮廓有些熟悉,她却如何都说不出究竟。 她赤脚踩在绒毯上,一步步向着里间行去,走到门边,她心有所感,抬手轻轻推开了门扇。 眼前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目睁阖之间,眼前已换了天地。 她侧坐在桌旁,桌上灯烛影动,莫名地,她看着自己侧脸向外,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主子,已经子初初刻了,您该歇歇,明日是......是先主祭日,陛下单独在宫内为您设了一处祭场,奴婢侍候您歇下吧,据说陛下请了高人入宫祈愿,说是能圆您与先主生生所愿。 苏绵看着自己继续言谈行动,可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痛得她几欲死去,再不复生。 世子已经寻了人来,说是其人巧手,极擅栽花植木,旧的落月花虽已开败,但若主子愿意,落月花不是不能重开。顿了顿,那瞧不清脸容的女侍复又道:宫中传了话来,说是薛氏......薛贵太妃已经不成了,临去前,她想再见全娘一面...... 那女侍后头的话苏绵再没有听清,她脑中刺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在那一阵冥冥黑茫中,她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那人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低垂的眉眼间神情莫辨。 长风......长......风......孙嬷嬷正低首给苏绵掖被角,忽地听她梦中喃喃。孙嬷嬷静了静,这会儿倒是将这梦呓听得一清二楚。 从前姑娘也有这么个病症,梦中呓语,喃喃不明,每每清醒,整个人便是面色苍白,犹如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但双福曾听清过一两个字,也就一个风,旁的,就再不知道了。 这长风二字,孙嬷嬷无意中几番听来,那时候姑娘喊人都像是在撒娇,莫说被唤的太子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婆,心里也先软了三分。 孙嬷嬷敛眉想了又想,只能认为自己大约是想多了。 从前在家里时姑娘还不认识太子殿下,如何会叫出殿下的字呢? 孙嬷嬷正暗自纳闷,忽见姑娘猛地睁了眼,她被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忙忙地去安抚姑娘。 殿下呢?殿下去哪儿了?苏绵骤然清醒,心神还为梦境所慑,她四下一望,只恐自己犹在梦中。 别怕,娘娘别怕,殿下把你送回来之后才来得及收整自个儿,这会儿正在外头更衣呢,说话就来了......孙嬷嬷一行说一行拦,眼见姑娘神色不对,她心里也难免起了惊。 究竟姑娘少时是从生死里头闯过来的,孙嬷嬷见得多了,心里就难免担忧的多:姑娘是不是魇着了?您可别折腾,老奴这就请殿下进来,殿下好好的,别怕,啊...... 陆钺更衣之处于此地不过一门之隔,里头的声响传了出来,他也顾不得整掇,随手将外衫一披便支杖推门而入。 孙嬷嬷正拦人拦得满头大汗,见这位主子总算是回来了,自个儿就先松了口气。 教人煮些安神汤来。陆钺见苏绵面色惨白一片,脸上冷得几乎要掉下冰碴子来:把医女叫来,让她看看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匆匆往外头去一路吩咐办差,回头间瞧着姑娘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看那模样,就像是捧着什么宝贝疙瘩似的。 孙嬷嬷又想起方才太子进门时的慌乱和狼狈。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6) 那么个注意仪态的人,今日急得丢了手杖,行动之间颇有不便,却也没有丝毫知觉。 仿佛姑娘的一个不舒服就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作者有话说: 苏绵梦魇的前事见第7章 第104章 梦中 苏绵这会儿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便连先时隐隐的酸痛都被浴殿中温热的汤浴慢慢驱逐。 陆钺抱她时极为温柔,就算偶有忍耐不住,也总会选择委屈他自己的念望。他是当真将她当作了心尖上的一颗珍宝, 以怜惜珍爱为锁, 将他自己的念欲重重捆缚,只将所有的爱惜都留给了她。 待梦中惊悸渐渐消退,苏绵才摇摇头,小声在陆钺耳边说了句什么。 医女就候在殿外,随时听候殿中传召,只是才等了不足两刻钟, 便又被人带着退了出去。 真的没有不舒服?陆钺摸了摸她的脸,觉触手温热, 她方才过于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回转了过来, 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没事。苏绵倚在他怀里, 见殿中没有了外人, 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地说起自己方才的梦境。 借尸还魂,穿书和系统之事统统不能明言, 但一个梦境总是无碍的。 自从她成为了书中这个苏绵,开始时没有少历梦魇之苦, 但那时候她明知自己梦中有异, 却始终难以看清梦中情境。 但今夜这个梦境,却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而梦中那个人仿佛就是她自己, 那些都是她曾经历过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就会发生的事,她莫名地成为一个书中之人,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前缘? 这些眼下都难分辨得清, 但是唯有一样苏绵是清楚的。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陆钺的性命。 梦中那般生不如死的痛苦她着实难以承受, 若那一切成了真实,那她即便活着,每一天也如在地狱。 长风哥哥,你说,薛贵妃和全娘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梦中那女侍会说薛氏临死之际还想见全娘一面?照她们两人的年岁,不可能是姊妹,也没听薛家还有什么流落在外的骨肉亲人,那...... 陆钺心中亦有震动,但他到底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个梦来的突然,又着实诡怪异常,他也不知这到底只是一种预兆警示,还是他们两人的另一段人生。 但无论如何,他总要竭力好好地活下来,活着,才能好好地爱惜她,守着她。生离死别太过痛苦,他舍不得自己的小姑娘承受这样的痛楚。 不怕。陆钺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给她哄觉:绵绵不怕,只是个梦罢了,只当是上苍垂怜,托梦解忧。 嗯。苏绵越发往他怀里缩,等觉着自己全然在他怀中了,才稍觉安心:梦中旁事总归缥缈,但薛氏与全娘这两人的事却很是清晰,我们先仔细查查她们两人,也许,这是查清这一切的契机。 怀中人很快又沉沉睡去。她醒时瞧着精神尚好,但这会儿睡下,陆钺才觉出她方才遮掩住的几分疲惫。 到底还小,是他今日有些粗燥了。 殿中只点了数支灯烛,但这已足够陆钺看清怀中人的每一个表情。 他知道她身上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她不说,他便不问。 但今夜这场梦魇让他心中先时隐隐的忧虑又忽地冒出了头来。 他只恐她独自一人背负得太多,到头来伤身伤神。 薛氏,全娘...... 陆钺微微敛眉,反手摸了摸她的侧脸,见她下意识地往他怀中蹭了蹭,他脸上的神色便骤然和缓了下来。 这是他心之所系,是他心上最柔软的一块,不论将来如何,他都只望她能一生无忧,安顺康健。 而那些沉重的,丑陋的,恶劣的真相,就让他来一一揭开。 若他能护她一生,自会造一处桃源,让她一生不染尘俗,若他最终不能陪她走完一生,那也希望至少能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即便没有了他的庇护,也能过上一份轻松自在的日子。 薛素兰的过往并不好查,但总归都是发生了的事,不可能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很快,陆钺便查明薛贵妃未入宫之前并不是被薛家深藏闺中。 有些事先时不明,如今想来,才明白这事处处都透着异常。 薛氏如此姿容,而薛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更兼一家上下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若有此女,何能十数年无有任何风声。 薛氏与薛家之间,究竟有无亲缘关系,若有,为何亲生女儿不曾留在家中,还要以此隐瞒。若无,那薛氏入宫又是谁的手笔? 当年之事所隔甚远,一时之间难以彻底查明,但有些事,只消开了个头,便很快能寻到其中间隙。 是啊,可到底也不是哪一个父母都能疼爱自己的孩子,贵妃荒唐事做尽,不疼孩子这件事反倒成了其中不大起眼的一件。徐嬷嬷手上做着针线活,陪着苏绵慢慢地谈天。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说什么,这样散漫随心,却也说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薛氏对儿女的态度苏绵曾窥见一角,的确是无视的彻底,漠然中还带着些说不出的厌恶。 这宫中妃嫔,无论是从母亲天性还是从利益得失,几乎大多都很疼爱孩子,即便没有疼在心里,面上总是过得去的,至少母子母女之间是一条战线。 而薛贵妃却从无这样的天性,也没有这样母慈子孝的心思。 儿女于她,甚至不如一只猫,一条狗。 嬷嬷还记得当年薛贵妃初初入宫之时的事吗? 徐嬷嬷仔细回忆稍息,苦笑着摇了摇头:时日太长了,那么早时候的记不大清了,就是隐隐有些印象,好像那时候,薛贵妃还不是如今这个样儿,那么多妃嫔里头,一开始她不是最出头的。 苏绵只好郁郁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这个年代最先进的滴血验亲纯属荒唐,若有后世的一二技术,也可轻易分辨出薛氏和全娘的关系了。 苏绵想起功德系统的提示,全娘就是一个线人物,若是如此,那么全娘的点人物着落何处?会不会就是薛氏贵妃? 薛素兰身上一定有秘密,只可惜一时之间难以辨清。 今儿个中午娘娘不到前头去用午膳了吗?徐嬷嬷见到了这个时辰娘娘都不往前去,犹豫之间以为娘娘忘了,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苏绵脸上有几分不自在,她摇摇头,起身整了整衣袖:嬷嬷也去歇歇罢,今日凉快了些,我就在殿中用,等会儿就让人传饭罢。 眼见这位主儿这么个样,徐嬷嬷心里就先明白了七八分。 得,小夫妻又闹了脾气了。只是这闹腾的大约是这位小主子,她们那位殿下可舍不得和这位主儿冷脸。 正说着,外头隐隐传来了请安声,苏绵一听就噘着嘴调身往里去,徐嬷嬷一见心里只暗暗好笑,面儿上恭敬一礼,便带人退了出去。 陆钺如今已不必再时时拄杖,只是行动之间略有迟缓,若细细看来,仍能瞧出些不便。 他掀帘进屋,便看到了一个举杯饮水的背影。 她的身子微微发僵,却仍不肯回头稍看一眼。 陆钺心里既心疼又好笑,只得轻咳一声,上前将手中的糖人递到了她眼前。 糖人并没有多么精致,但处处可见用心,苏绵状似无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想到几日前听到木槿同她通风报信时所说的话。 他整日事忙,家国天下,生死荣辱担于一肩,哪怕是用饭歇息几乎也要挤着时间来,谁知道他会偷偷请了师傅,自个儿学做糖花糖画。 丑死了。苏绵一面抱怨一面一把夺过了糖花,往前几步,仍旧背对着他坐下。 她心知这回的事大约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可联想到这个时代,她难免心里难过。 是,小主子说得对,是我手艺粗糙,难以入眼,再等一等,下一回,臣一定做个更好的来讨我们小主子欢心,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讨我欢心。苏绵张口咬在糖花上,嘟囔道:若你真的敢......我就再也不理你,我要出宫回家去,这辈子再也不见你...... 胡说!陆钺低斥了一句,见她面露委屈,只好无奈一叹,一膝抵地,半蹲在她身前:那位公主与我并不熟识,至于她所说的不惜嫁我为妾这样的话,我更是一个字都不会答应。 陆钺捏住她的下巴,目色微沉,语气却添了几分凉意:你撒娇也好,撒气也罢,我都由着你,这样的话,今后不许再说。 我看那位公主长得挺美的,又精通歌舞,风韵动人......苏绵咬咬唇,到底伸手扶了他起来:若让人看到你这样,回头只怕要参我一个不敬之罪了。 你是我的小祖宗,跪一跪也无妨。陆钺成功搭了这条梯子,顺手把她揽在了怀中:不用担心,区区小部,不至让一国太子和亲,我也不会再让人来刺你的眼。 我才不怕她。苏绵握了握拳头:她敢往我眼前跑,我就让她知道怕字怎么写。 陆钺低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今日无事,我陪你回家一趟,看看岳父岳母,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高危职业 只是这一趟出宫之旅终究没能成行。 皇帝忽然中毒昏迷, 各种规禁森严之外,气氛亦无比得紧张而沉抑,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 无缘无故找药吃就是无缘无故找病得。据我的不完全统计, 字他开始服用各种丹药后,宫中子女出生率大大降低,即便生下了,也难平安长大,即便是长大了,大多也是虚弱多病。苏绵一面给陆钺整装, 一面拧着眉嘟嘟囔囔。 皇帝中毒,大概率并不是有人着意下毒想要毒死他, 宫里刚一出事, 陆钺这里就得了消息。 一份来自皇后, 一份来自德妃, 还有几个就是陆钺自己的门路暗线。总之得到的消息都很明确,皇帝是忽然昏迷,经太医检验, 皇帝虽有中毒之症,但饮食衣物之中并未发现藏有暗毒。 听了这些消息, 苏绵头一个想法就是这宫中估摸着都要成了筛子, 处处都是漏洞。皇帝自己任用奸佞,宠幸图名牟利之人, 理所应当地便给自己挖好了坑,甚至还在日日地给自己的坑里填土。 苏绵如今不满的是因为皇帝自己找死而要让陆钺牺牲休息的时间在外奔波, 还要防备有形无形的谋算与风险。 不过德妃既然肯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也说明傅家已经做好了全面投诚的准备, 至少德妃是把所有筹码都赌在我们这一局里了。苏绵抿抿唇:可怜天下父母心,至少寿安公主不必接受一桩荒唐的婚事。 习惯了这丫头口中总是忽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陆钺抬手捏了捏她闷闷不乐的脸蛋儿,笑道:走个过场罢了,我在旁守着,对彼此都是折磨。 苏绵叹着气摇了摇头。 倒也是。皇帝中毒,不管曾疑心过谁,头一个防备的肯定是皇后和太子。毕竟皇帝驾崩,太子可顺理成章继位为新皇。 这对父子早早便貌合神离,陆钺在他跟前儿守着,估摸着就连在梦中,皇帝都不会心安。 在殿中好好歇息,除非看到密令,否则无论谁来,都不要轻易相见。 苏绵脸上的轻松之色登时一扫而空。 诚然,陆钺对她的确是小心到了极处,可若非情势危急,他不会将这话说出来让她担忧。 不用怕,只是防患于未然。 苏绵仍旧皱着眉紧紧盯住他。 今日毒发,只是偶然,藏于暗处之人准备不足,不至就此发难,我只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鼠辈虽不足患,有时却也让人无可奈何。陆钺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两下:若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也会尽快赶回来,别怕。 陆钺离开后苏绵的心也一直都静不下来。 她自知他能力卓绝,就算今日真的面临宫变,他也不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世事多变,就算苏绵全心信任他,也总会忧心那万分之一的危机。 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一直到暮色降临,陆钺也仍旧没有归家。 苏绵实在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粥饭,便坐在临窗榻旁,一直在对收到的消息进行归纳整理。 总结来说就是皇帝在御医的诊治下已经脱离险境,基本无恙。 基本无恙的意思就是人还活着,但是日日累积的丹毒却绝对难以拔除。 御医是个高危职业,不是人精也难在宫里混出头角。是药三分毒,更莫说丹丸一类,纯粹就是以药毒暂时激发身体活性,让四五十岁的人提前透支剩余的生命和精力,感受到少年的精神蓬勃。 苏绵曾听闻皇帝有过一夜宠幸十数位妃嫔的佳话,用这种荒诞逻辑来说,皇帝可谓老当益壮,比许多年轻人还要有心有力。 苏绵撇撇嘴,暗叹皇帝可真是不怕死,能让他骤然龙马精神的药显然不是什么正经药,用找死当佳话,真也是昏庸的可以。 御医不可能看不出这些丹丸中的猫腻,也不可能对皇帝身体被掏空的隐患毫无知觉。但是皇帝显然正在兴头上,还十分地信任倚重献上神药的国师道长,这个时候,御医出来说皇帝信错人了,吃这些药纯属嫌命长,想找死。那这御医才纯属是自个儿找死。 今日终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若皇帝脑袋还有几分正常,总归会对丹丸有所忌惮,如此,也正是傅家出手的时候了。 苏绵正东想西想,忽觉头脑一阵晕眩,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功德系统升级了。 这回的升级与往时并不相同。 升至四级时,仿佛这功德系统也得到了新生。 检视过功德系统四级的情形,苏绵忍不住笑出了声。 着实也不是她没有见识,不长出息,实在是她也没想到升至四级之后,系统所给的馈赠会如此丰厚。 积分奖励且不必说,便连从前系统所馈赠的两个金手指也一并得到了升级。 这一回系统升级的缘由写得很明白,这是对她所记的《救荒本草》之功德的奖励。 她心中略有不明。 《救荒本草》虽是一本举足轻重的救荒图谱,但其不过将将发行,照说还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难不成功德系统长了心,忽然地要给她走一些捷径了? 百思无果,苏绵也不再自寻烦恼。 种种奖励之外,四级系统所给的还有一些限量的蔬菜瓜果。 这些蔬果之物都是苏绵心心念念的,比如红薯,比如玉米,比如土豆,再比如辣椒,比如西红柿,比如火龙果...... 苏绵吞了吞口水,忽然感觉自己沮丧的心情被治愈了大半。 虽说这些蔬果在四级之内通通限量,且这些蔬果即便能够取得种子,目前也无法在系统灵境之外的地方生长,可有总比没有要好。 总归家里人能一饱口福了。 无论什么时候,人间烟火都能熨帖人心。苏绵正整理信息整理的慢脑门子官司,见了这些食物,也总算寻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法子。 知道陆钺身边没有大碍,苏绵暂且不再多做忧心。看看时辰,这会儿若再不回来,他就只能留在内宫过夜了。 想来皇帝不会放心太子留于近旁,若是今夜不生大事,这会儿总该回来了。 厨房中今日并未留人,双福木槿守在门外,苏绵独个儿在其中忙忙碌碌。 个大红亮的西红柿被放在手边,鸡蛋也已经搅拌完毕,苏绵点了点手边的种种准备,只等着听到陆钺归宫的消息便开始炒菜做饭。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7) 花生早已经卤在了锅里,这会儿火候正好,那股子香甜鲜美的气息一劲儿地往口鼻之间钻,饶是苏绵先头已经偷吃了几口,这会儿也忍不住抬手凭空抹了抹口水。 娘娘。木槿先在外叩了叩门,等苏绵叫进,方才面色严肃地入内禀道:有宫人带话,说是殿下今夜不能回来了,他奉命与娘娘面禀此事,这会儿就候在东宫门外。 听说陆钺今日不能回来,苏绵心里一下子就乱了,她没有多想,刚抬手说了句让人进来,可就在木槿转身欲离之际,她方才打了个激灵将人叫了住。 除了这些,来人可有什么凭证,可还有什么话要你与我转呈? 没有。木槿摇摇头,又细思片刻:您若不放心,奴婢这就去亲自见他一面...... 不用了。苏绵笑笑:不必理会,但也不能让人走,看住了他,防着他有什么害人举动。 木槿毫无迟疑地径去传话,可苏绵先时愉快的心思已经寥落了一半。 还真的有人来找她的不痛快。只是不知这人是哪里来的,是哪方势力,一心见她所为何事,是意图刺杀,还是蓄意误导,想让他们东宫中人乱了阵脚,回头落下个不忠不孝之名? 如今想来,这一招数虽然拙劣,可若是得了逞,其间的好处也不会少。 就像方才,她一时情急,便有些冲动见人的念想。 关心则乱,尤其宫中之事处处机心,谁又能保证来人不是奉了太子之命呢? 苏绵吩咐人将这传话的宫人拦住,又教人小心地往里探听消息,以防有变。 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已经发出了阵阵香甜,苏绵却拧着眉头,一时间没了太多的心思。 陆钺真正回宫时,整个宫苑已经点上了灯烛,遥遥望去,一片昏黄暖意。 家中有红尘烟火,门外有妻子相候,这是陆钺从前从未奢想过的画面。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硬,如今才知,不过是情念未动。 殿下。承文尽量保持着面色如常,可若细细看来,也能发觉他面上肌肉不自觉的有些许抽搐:今日冒名前来传话的宫人已经死了,看着他的两个侍从这会儿起了烧。 陆钺脚下一顿,随即迎着苏绵的笑脸一路缓缓往前行去:将人都看住,暗下请御医前来,看看这人是何方手笔,别让你们主子知道这件事。 陆钺短暂吩咐了几句,承文一一应下,适时停步,佯作寻常地调身而去。 这短短几步之间,陆钺心中惊涛骇浪。他微微垂目,掩下了目中过于冰冷的杀念。 他面上温和,心中却满是后怕。 他不惧艰险,却唯独忌讳有人将这些险恶手段用到她的身上来。 第106章 温柔束缚 今日苏绵所做皆是家常菜饭。 一来时间有限, 二来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今的大魏所不存的,即便东宫之中被收拾得如同铁桶一般,有些事, 也要能避则避。 今日外头来了个不知根底的人, 我教人将他看住问话,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家的,竟真的想浑水摸鱼意图不轨。 苏绵一面说,心里也不由暗自懊恼。 大约是如今被保护得太好,下意识的,她心里便少了几分的防备和谨慎。若是从前, 她断不会因一时心神恍惚而有所懈怠,险些要着了人家的道。 没事, 鼠辈而已, 无需在意。陆钺更换了衣物便自屏风后慢慢绕出:让绵绵担心了。 我这里有什么要紧的。苏绵摇摇头, 笑着搀了他一道往饭桌前去:倒是殿下在外奔波, 今日还算顺利吗? 暂时无碍。陆钺站定,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想了片刻, 仍是道:先用饭,晚上和你细说。 苏绵抬手拦了陆钺一把, 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方长巾:今日有些新奇的东西, 殿下不许偷看。 陆钺也由着她折腾。 只是他身材高大,若是这么直直站着, 苏绵跳着脚也难给他将蒙眼的巾帕系好,偏偏这丫头还非要自己给他蒙。 陆钺只得弯下腰来, 抬手扶住她的身子, 由得她笑嘻嘻地胡闹。 一路顺利地走到了桌边, 苏绵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而后从空间仓库之中将早已准备好的西红柿炒蛋和一些新奇蔬果端了出来,一一安置在桌上。 仓库之中没有时间的流逝,西红柿炒蛋还与刚刚放进去时一样的热气腾腾,鲜甜引人。 苏绵让陆钺摘了蒙巾,在他睁眼的前一刻,便将一颗草莓塞到了陆钺口中。 入口是一股极其清新的香甜,连酸也是微微的,充盈的汁子缠绕在口齿之间,每一息都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好吃吗? 平生未见,不得一尝。陆钺看着苏绵手中色如玛瑙,莹亮如珠的东西,抬手接过来回一瞧:长得这样鲜艳,即便是眼见着了,只怕也不敢轻易入口。 草莓的确长得颇为美貌,这样品质好的,单单瞧去,便如同看着了一捧子上好的红宝石,莹莹得夺人眼目。 有没有高兴一点?苏绵自己吃了一颗,还不忘又给他塞: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哪怕能得到一点点安慰也好。 陆钺抬目,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张口咬在草莓肉上。 果汁微红,有一点顺着她的嘴角落下。艳红映白雪,靡靡得教人心动。 他伸手在她嘴角一抹,毫不避讳地凑上前去吻掉这一点甜。 苏绵没有躲,在他起身欲离的时候抱住他的脖颈,学着他往日的动作,半阖着眼眸亲了回去。 陆钺被她的动作揉搓得心软如绵。 想哄我高兴? 那你高兴吗?苏绵抬起眼直视着他,想要从他的眼里一直探到心中。 今日这一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也绝对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生身父母,恩仇难断,即便陆钺早已对这份父子之情再无任何寄望,可那到底也是他的父亲。父亲遭难,她只怕他心中有着无法倾诉的难过。 看着她眼中澄澈的担忧和深切的情意,陆钺有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这小丫头自己的羽翼尚且稚嫩,却还想张开双臂将他护在翅膀之下。 高兴。陆钺笑着将她抱起来,两人坐在一边,半坐半倚,在这张小小的榻上自成了一方天地。 苏绵想要护他宠他,陆钺也就由着她忙来忙去。 今晚这一桌饭菜的确美味。生于皇家,诞于这天下至尊至贵之处,陆钺这一生所见所食的珍馐佳肴无数,但若说真正能吃到心里去的,也只有与她晨昏相对时这一日三餐了。 一直到饭毕,陆钺都没有问起这些食物的来路。 苏绵每喂给他一样,便会给他讲一讲这样食物的名称和吃法。 今日陆钺颇喜的是一道烤红薯。 蜜薯香甜,薯肉莹亮,似藏糖浆,其甜却无丝毫腻口,反倒被另一种质朴的香味中和了去,让人越吃越想吃。 等过几日宫里风波过去了,我亲自下厨做给母后尝尝。苏绵自己也吃了不少,这会儿慢悠悠地喝着茶,却觉口中蜜薯香甜犹在,让人回味无穷。 有些话陆钺方才没说,是怕说出来影响了她用饭的心情。但他没说,很多事她也早已心中有数。 陆钺将她抱在怀中,两人静静抱了一阵子,他才开口道:近日不要随意进出殿中,我不在时,连寝阁都不要再出。 这次是不是很严重? 事态不算严重,只是水一浑,难免有些不虞之祸。陆钺想到近日那个来至东宫,试探刺杀之人,心口便一阵阵地泛着寒意。 怀中这人是他心魂所在,很明显,已经有人想要拿捏伤害这条软肋,以此来给他沉重一击。 那母后那儿,还有苏家...... 不怕。陆钺拍了拍她的背:母后宫中一切妥当,这样的事不止一回,无论如何,母后都有应对拖延之策。至于苏家,终究是在宫外,很多事不似宫中艰险,我也早已有了安排。 苏绵沉默片刻,起身点了点头:那你也要小心,不用担心我,我最会保护自己了,这几天除了你和身边的人,我谁也不见,这总行了吧。 夜里总是让人觉着沉谧又安稳,两人先后沐浴过后,便躺在帐中慢慢地说着话。 这一回既是因为丹药而引起毒发,那那个姓郝的国师是不是就该被问罪了?苏绵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发问,谁知道皇帝的脑子却不是正常人的脑袋。 陆钺笑得有些冷:国师无事,处置的都是侍奉的嫔妃和守炉的小僮。 丹丸服食自有其量,丹药有毒,郝允升自己也十分清楚。如今时机未到,他岂会以此来谋陷皇帝的性命。今夜丹药毒素提前发作,纯粹是皇帝自己纵意无度,服食过量所致。 一夜召幸七位嫔妃,还屡屡服食丹丸以助其力,长久服药,身体早已被挥霍一空,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折腾,药毒加陈疾复发,自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这些事都不大干净,陆钺不想说出来污了苏绵的耳朵。 方才沐浴,为什么躲着我?陆钺忽然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眉眼之间的神色颇有些说不出的缠绵和暧昧:害羞还是害怕? 苏绵怔了一下,面上几乎是瞬时便红透了。 浴桶小......我怕你不方便。苏绵撑着气势说完了这番话,便不自在地慢慢挪着离他远了些。 两人同衾共枕,便是躲,也不过方寸之间。陆钺被她这举动逗得沉沉低笑,等要把人逗恼了,才暂时止住了笑,自后将她拥在怀中。 你不用逗我,我都知道。苏绵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小声道:外头的事我帮不了你,但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不让你为我担心。 谁说外头的事绵绵不能帮我?陆钺口中说着正事,却带着她的手慢慢地解衣松带:绵绵心存仁厚,当日的全娘,如今的王氏,每一个于我都颇有助益,绵绵已经帮了我很多。 苏绵微微敛眉,想转身问他究竟,挣扎之间却忽地僵住了身子,半晌不敢动弹。 陆钺在她耳边低笑,轻轻地吻过她耳侧脖间。鼻端幽香阵阵,熏人欲醉,陆钺眉目间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的沉戾之色:上回夫君教了你什么?绵绵乖,说给我听听。 被中温暖,她整个人被他束缚紧拥在怀中,既觉着安心,又觉着危险。 他的确很疼她,只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神色举动都让她难免有些害怕。 她并不想躲,只是想和他撒娇,想让他温柔。 衣衫一件件从眼前落下。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苏绵看着自己的小衣被他用一种近乎轻薄的姿态握在手中,一时间只觉头脑之间一片昏沉晕眩。他在耳边一声声地教她唤人,教她说一些荒唐至极的话。恍惚之间,她觉着自己仿佛要被他一口口吞进肚子了。 门外的响动是苏绵最先有所反应的。 若非极其要紧之事,承文等人不会如此没有眼力劲儿,在此时屡屡叩门打扰。 从方才那样的混乱晕沉之间清醒,苏绵一时只觉藏也无处可藏。两人闹成这样,床帐锦褥,连她自己都不敢细瞧。 推拒无力,反倒惹得陆钺没了自制之力,他像是沉入了一场迷梦之中,自知魔障而不愿清醒。 还敢躲。陆钺面色有一瞬的狰狞,他笑得温柔,口中的话却半点也没有节制。 到了最后,苏绵不得不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在他短暂有了些清醒的时候,推着他迅速将有人禀事的话说了。 陆钺今夜着实狼狈,有一瞬间,他几乎有些不管不顾的冲动。 只是这丫头这会儿连眼神都不肯与他对上,羞得眼角发红,若再碰一碰,估计要立时哭给他看。 陆钺心中既燥且怜,万般无奈,只得先扬声应了外头的话,而后细细哄了怀中人几息,方才不得不从温柔乡退步而出,去瞧瞧外头的风刀霜剑。 第107章 前世今生 先乖乖睡, 等我回来再抱你去沐浴更衣。陆钺眉峰微敛,目中却满是温温柔意。 每回二人温存之后,陆钺都会极尽温柔地抱着她轻哄。这丫头看上去像是满心明媚, 活泼明亮。可陆钺能觉到她那无暇笑容之下深藏的忧惶和不安。 她心中很是不安, 却仍肯全心全意地来信任他,倾尽所有地为他排忧解难。 深宫之中富贵易得,真心难求。他得了这样的珍宝,尝过了其间温暖温柔的滋味,便再也难以稍稍松手。 陆钺走后,很快便有女侍端了温热的牛乳奉入屋中。隔着一层帘帐, 苏绵趴在枕上,望着外间隐隐的昏黄灯烛, 心里却渐渐安谧了下来。 牛乳之中半点腥味也无, 隐隐的, 能尝到一点花果的清甜, 香不腻口,醇厚绵柔。 苏绵喝了半碗,起身就着高几上的盆净了手, 漱了口,而后方才披了外衫, 倚在床头静静地想着心思。 身上隐隐有些酸痛, 低眉侧首间,她迅速地从那些新旧之痕上收回了目光。 他疼她已极, 苏绵能觉到他每回竭力的克制和尽力的温柔。可饶是如此,他似乎也总是情念难制。自从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 苏绵就再不敢教孙嬷嬷等人来帮她更衣整束。 帐中仿佛还存着方才那样绵暖的气息, 苏绵不敢再往自己身上看, 也不敢再去想这帷帐之中发生的种种。 这样的时辰,承文匆匆回事,陆钺又匆匆离开。其间发生的事必然不会小。 但也应当不是生死一线的危急之事,否则他一定不会将她独自留在此处,也不会处处隐瞒,不肯相告。 苏绵自认心理素质并不算差,可陆钺仿佛总将她当作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他总也在矛盾着。很多事,他想要教她看,教她理,却又怕她看到其中的残酷和冰冷。 他那样一个男人,竟会在她身上安放这样多的细密心意。 苏绵不觉便会想到陆钺与自己说过的话。方才帐中情好,她未及细问,眼下想来,心里便满是猜测和疑惑。 他说她帮了他很多,也提到了全娘和冷宫王氏婕妤。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此二人,多半是这两人的身份和背后的隐秘浮出了水面,也对如今的局势颇有助益。 全娘与薛贵妃有所关联,这是当日那场梦魇所给出的提示。 苏绵自己来路不同寻常,对这些事也多有感慨和思量。 那日的梦境绝非偶然,若非一种提示,便是从前,甚至是前世所发生过的。 这些时日她总是在想,自己莫名地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成为了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甚至是同形同貌的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因果。 还有那日梦醒之际,她在梦中那个自己身边看到的那个人。 若没有记错,梦中那个屋房之中只有她和侍女两人,那么之后那个站在她身边,与她姿态亲密的究竟是谁,为什么不管是梦中还是梦外,她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容? 越想心中越是无来由地酸痛,苏绵不再细思此事。那场梦境只是一景,若那真的是一种提示,或者说是一种前世的影射,那么她迟早有一日还会重入梦中。重新一点一点地,看清那些前世根由。 其实对于全娘和薛贵妃的关系,苏绵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若非姐妹亲眷,那便可能是失散的母女了。 这个猜测虽然大胆,可并非全无可能。如今薛氏虽身为贵妃,却全不见半点的烟火富贵,她身上只有冷冰冰的绝望,没有期待,没有希望,所有没有顾忌,没有束缚。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8) 一个丢了心的疯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算奇怪了。 而冷宫的王婕妤......苏绵是通过系统馈赠猜测王氏也对如今局势有所影响,可一个冷宫弃妃的身后究竟又能有何种缘故呢? 千头万绪,一时难以一一理清。苏绵索性便先仔细瞧着如今升至四级的功德系统。 系统升级,对蔬果菜食以及灵泉等物的供应几乎没有了数量上的限制,至于购买交易所需的价格也越渐降低。 此外,四级之后,系统又增加了一些此世未有的蔬菜瓜果,草莓花生西红柿,木瓜南瓜火龙果......如此种种,不可胜数。只是种类虽多,数量之上的限制却很是厉害,连带着价格也见惊心。 如今这些稀奇物儿尝个鲜还行,若是真的实在吃起来,苏绵也着实不大舍得。 她如今所求便是系统尽快升级,只消能升至七级,陆钺的性命之危便有得解之法。 系统以积分升级,而日常蔬果肉食的交易也以积分为先。苏绵扳着手指仔细算了算。 目下陆钺的身子越发好转,对于系统中物的需求不算太高,这一笔支出便能省则省。等升至七级,一切平顺之后,她才能安心享受系统的种种便利和馈赠。 积分的来源便是功德所积,大头来自点人物和线人物,此外,若有什么有利于国事民生的重大举措,系统也会有不菲的奖励。 苏绵想着法子地发家致富,屋门却忽然被轻轻叩响。 来人是孙嬷嬷。对于苏府中人,苏绵有种天然的信任,此刻她心中纷乱繁杂,孙嬷嬷过来,她也能稍稍平复些许。 只是孙嬷嬷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您还记不记得您曾经救下的那个被见嗔看上的洒扫宫女? 记忆久远,苏绵反应了片刻才略有了些印象:她......怎么了? 方才老奴看着有人将那宫女给拖走了。孙嬷嬷压低了声儿:说是承文公公吩咐的,我没敢多问,只是承文无事不会这样举动,想来这宫女必然是摊了事了。 苏绵对那洒扫小宫女的最深的印象就是彼时她拒绝见嗔讨此女为对食之后,这宫女便不管不顾地几次表忠心,叩恩典。 一样米养百样人,苏绵虽然不耐烦宫女这样的举动,却也没有多加苛责,只是吩咐人将她调远了些,让她独个儿冷静冷静。 彼时苏绵虽然没有疑心那宫女,可她对那女子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所以心有疑虑。如今想来,幸好当日多了几分小心,不然如今只怕又有什么难以预料的祸患了。 没规没矩,没头没尾,不是实心人,傻到了极处,那就是另有图谋,心不安分。孙嬷嬷摇了摇头:好在当初您没有心软,就是怕您是白白地救了这么个人啊。 比起那宫女的善恶,苏绵更担心的是陆钺的安危和处境。 谢谢嬷嬷来和我说这事。苏绵心里知道孙嬷嬷的意思。她是随着自己从苏府一道来的,日常行事多偏于自己,对宫中之事,更多思量的都是她这个太子妃的处境。 那洒扫宫女不会无缘无故地被承文带走,偏偏又逢今夜,那就只能是这女子牵扯了一些阴谋阳谋。 嬷嬷不必担心,不管那宫女牵涉到了何事,殿下都不会迁怒于我,更不会多心多思。苏绵眼下衣着不整,也不好与孙嬷嬷相对言笑:您先回去歇息罢,近日宫中不算太平,若无事,您也不要到外头走动。 孙嬷嬷起身,不经意瞧着了前头地上散落的几件衣裳。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惹人厌一回,她把姑娘从小看到了大,如今随着姑娘到了宫中,很多事,若她不说,就更没人能说、敢说了。 姑娘过了今年就二九年华了,老奴瞧着您一天天地长大,说句逾矩的话,您在老奴心里,那是顶顶贵重亲近的人了。 苏绵认真听着这个老嬷嬷与自己说话。 平日相处,苏绵打心底里将孙嬷嬷看做自家长辈,如今孙嬷嬷显然有些要紧话说,她便也仔仔细细地支着耳朵细听。 您打小儿身子就弱,如今虽说是见了好,可也总归是底子薄,内里弱。孙嬷嬷往前几步,尽量不去瞧那一堆儿混在一处的衣衫缎褥:有些事儿,您出门子时家里人没及和您说,如今到了这一步了,只能是老奴来和您说了。 苏绵有些紧张地坐起了身。 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一时间窘得面色通红。只是没等她说出话来,孙嬷嬷便低声道:您年岁还小,身子生得娇,殿下比您大了几岁,现今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 嬷嬷......苏绵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么个地界儿听孙嬷嬷说这些话:殿下他......他待我很好,他很知道分寸的。 他处处地顾念自己,即便苏绵对这些事尚算不得精通,可两心相知,很多事彼此间也算颇有默契。 陆钺待她,已极是怜惜了。 孙嬷嬷听着姑娘的话音儿,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这姑娘大了,嫁到了别家,连心也跟着一道跑了。 这么些日子,孙嬷嬷瞧得明白,姑娘这是一颗心全都托付在了人家身上,连丁点儿的后路都不晓得给自己留。 真心难得,这份傻也不算是坏事,可就孙嬷嬷看来,这份傻着实是让家里人跟着闹心哪。 第108章 梦中人 因着当日皇后对苏家所许的完璧归赵之诺, 苏绵即便嫁入了宫中,可在苏家人眼中,她也不是真正到宫中来做这个太子妃的。 说实在些, 她便是代表苏家, 代替皇后来守护太子,整顿东宫的一个近臣。 也因此,虽说彼时宫中赐下之物里也有些教导图册,但一直到完婚,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想起要将这些图册给苏绵细瞧,家中母亲伯娘也更是没有就夫妻之事对她有所教导。 谁知情势万变, 当日只以为这桩婚事不过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个幌子,到了如今, 却成了实实在在的一桩姻缘。 孙嬷嬷心中忧喜难辨。姑娘与太子圆房, 照说是一桩喜事, 可太子命数几何尚未有定, 若将来有变,她只恐姑娘会一生困在这么个华丽的笼子里,处处禁锢, 般般为难。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一步,无论是太子, 还是她们姑娘, 两人那份情意是无可更改转圜的。她活了大半辈子,见的人见的事都多了, 恩爱夫妻,苏家便有两对, 也因此, 她更明白太子与自家姑娘之间的这份情意究竟有多么深厚难改。 您也别嫌老奴唠叨, 照说,老奴早该多这个嘴,如今说来,都已经有些晚了。孙嬷嬷晓得姑娘大约有些羞窘退避,可这件事到底是一桩正事,也是必得教导姑娘的:当日宫中赐下的图册老奴还给您留着,过会儿就让人送到您眼前来,老奴是瞧着您长大的,您嫁了人,这些事儿本就该好好说明白的。 苏绵拥着被子半晌都接不上话。 她想说自己其实也明白一些理论知识,如今又有了实践,大可不必再来学习。 而陆钺在这些事上显然比她要用心得多。苏绵曾在他书房中见过他所观书册,他也怕一时不慎伤了她,这些事纵然她不全然懂得,他却是通通明白的。 有一个这么处处为她着想,替她安排的人,她也难免躲懒偷闲。 嬷嬷,我不傻,这些事我都知道了,图册我会看,若有什么事我也不会瞒着你们的...... 我的姑娘......孙嬷嬷又是无奈又是想笑:您知道什么,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可不兴和老奴害羞。就太子那体格儿身板儿,一旦哪天没了顾忌,还不......孙嬷嬷摇摇头,想着自家姑娘那身子上偶见的印子,一时间便是无比地忧心。 好,我会学的,明天我就学......在孙嬷嬷的唠唠叨叨下,苏绵只好举爪投降。家人就是这样,很多事,忧心得远比她自己还要多。 行了,老奴也不在这儿讨嫌,这就走了,您好好歇一歇,再多问一句,医女奉上来的膏药,您都照着嘱咐抹着吗? 苏绵下意识看向床头小屉,而后更往被子里缩了缩。 听着姑娘蚊子哼哼似的应了话,孙嬷嬷也不多留,调身就一径地往外走。 要说细心,太子比她们这些侍候的人还要强几分。 若说不安心也是有的,但是多半也是她们杞人忧天罢了。 只是姑娘貌美,又兼有些姝异之处,太子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身边儿又从来没个侍候的人,对姑娘又是那么一片情意,两人朝夕相对,日日厮守,难保两个都不懂事,回头闹得过了,再把姑娘的身子给拖弱了。 她这一番担心也不全是凭空而来。这二位主儿都不喜人在眼前侍候,大多时候,都是两人独个儿待着,有时候偶然瞧着两人相处的情形,那瞧着真是怎么黏糊都黏糊不够似的。 太子那么个冷面人,到底也成了个知冷知热的温柔夫君。 再往前走,孙嬷嬷就见着了夜归的人。她停了步,避开与众人一道行礼,眼见着太子一路匆匆回返,她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多事之秋,人心惶惶。而今东宫里虽如铁桶一般,可谁知将来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孙嬷嬷走后,苏绵又在帐子里发了会儿呆,等稍觉口渴,便掀帘而出,随手拿过榻上陆钺的一件外裳披了,行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来喝。 夜里已经能觉到一点凉意,她尚未沐浴,还不想更换衣物,陆钺的这一件穿着正好。 他身形高大,即便是上衣,也几乎能盖到她的腿弯。 方才被孙嬷嬷唠叨的头痛尚未消解,她满心的无奈,却又觉温暖好笑。 她知道孙嬷嬷都是好意,只是大概她们对她太过紧张,也对陆钺有一点偏颇的误解。 苏绵捧着杯盏怔怔地想自己的心思,等听到门扇开合的轻响,方才慢吞吞地回过了头去。 陆钺已经绕过了屏风走了进来。四目相对,苏绵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一回来,她心中的所思所虑便骤然轻缓,很多忧思仿佛顷刻之间便算不得什么了。 灯烛明昧,陆钺只觉自己被那温暖明媚的笑容晃了眼,也晃了心。 她一头青丝垂腰而下,衣衫半解,雪肤如玉,整个人显出了几许靡丽的妩媚,慵懒纤柔得教人不由心动。 陆钺怔怔望了她良久方才举步入内。 能自己走动了?陆钺看着她清若芙蓉的一张小脸,有时疑心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她便只着了这样一件薄衫,盈盈笑立在他眼前,分明满眼无辜纯澈,可脖颈手臂,甚至是衣衫之下的一双小腿,都满是他留给她的痕迹。 苏绵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只是有些紧张地拉着他的手臂,先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外头没事吧?你没事吧? 无事。陆钺吞咽几息方才张口应了她的话,只是话一出口,便带了无法遮掩的沉哑。 帘帐之中,情语绵绵,他动念时的声音她几乎是无比熟悉。 苏绵脸上一红,先将自己拉着他的手抽回藏在身后,而后慢慢往后挪了几步,尽量佯作无事地道:我听人说宫中的一个洒扫宫女被带走了,她是与今夜之事有何牵扯吗? 陆钺久久未开口答言,苏绵抿抿唇,鼓足气势抬目望去,却正好与他目光相对。 陆钺眉眼间笑意温沉,却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孟浪和肆妄。 你......不许那么看我。 陆钺低低笑了一声,抬臂把她揽到怀中:不许这么看你,不许那样亲你,还不许那么碰你......陆钺将她往日撒娇耍赖的话重复了几句,抬手摩挲着她的面颊:为什么不许?嗯?你是我的,我要怎么碰你,就怎么碰你,知不知道? 他语调温柔,动作却强势霸道得厉害。陆钺心里燥得厉害,一时制不住地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荒唐言辞。 他本意不过是想逗逗她,与她亲近片时。可一旦挨了她的身,他就难以自抑地动了情念,忍不住地想把她带到帐子里头去。 浴房之中满浸着一股绵甜香气,陆钺慢慢地将人抱了出来,妥帖地安置在已经更换了的柔软缎褥之中。 苏绵撑着硬是不肯睡过去。 不是要紧事,想知道,明日我会仔细说给你听,睡吧。陆钺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看她此时如同芙蓉凝露,海棠经雨的倦懒妩媚,自己心中亦淀着一层温温暖意。 苏绵睡得越发沉了,陆钺脸上的笑意久久未散,却忍不住生出些唯恐失去的惶然。 许是近来他的有些手段显得过于温和,才让人长了试探陷害的胆量出来。 若不一次吓退了这些鼠辈,只怕日后遗患无穷。 陆钺低首在她额心轻轻一吻,继而起身,缓步向外行去。 这一次的梦境比上一回越见清晰。苏绵沿着上一回走过的路,往前推开了屋房门扇。 屋中帘帐重重,越往里行,越是能听到一阵异样响动。 苏绵先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衣衫,才猛地醒悟那些声响究竟是如何发出来的。 梦便是梦,即便苏绵清醒地知道这是一场梦,行动之间,却难免有些迟滞凝涩之感。 若没有记错,这间屋房是自己梦中的房间,那么此刻在帐子里的难道就是自己和陆钺吗? 她犹豫几息,到底拂帘绕帐而入,在她掀开最后一层帘幕的当口,身后却忽然传出一阵叩门的急响,梦境似乎开始崩塌,将离未离之际,苏绵听到帐中的自己说:天还没亮,不许走...... 剩下的话苏绵未曾听明。只是在梦中的自己开口之时,她也觉心中生出了无法割舍的流连和痛楚。 娘娘又被梦魇着了?孙嬷嬷扶着苏绵坐起,一面给她喂着温水,一面轻轻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背:都是梦,没事的,殿下好好的...... 苏绵恍惚着靠回了床头,良久,看向孙嬷嬷道:我说梦话了吗? 是啊。孙嬷嬷叹了口气:您快醒来的时候一直在叫殿下的名字,像是被吓着惊着了...... 苏绵点点头,等稍稍缓过劲儿来,便要更衣往前头去寻陆钺。 殿下这会儿到蓬莱宫去侍疾了。孙嬷嬷一面拦一面劝:您别急,殿下走时交代了,若是宫里今日没有大事,过了午他就回来了。 第109章 看戏 皇帝这一病, 陆钺不得不担起大半的职责。 先头儿陆钺旧疾复发,兼之皇帝有意收拢权柄,是以即便在他醒来痊愈后, 这些前朝政务, 明面上也多半未经他手。 如今皇帝自己把自己的身体康健糟践得一塌糊涂,即便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也难以支撑这耗心累神的朝政繁务。 前朝不可无主,皇帝对陆钺心存打压排挤之意,却也不得不闷着心将朝务一一托付。 只是他心中犹有不甘,也更不愿就此认输。是以如今虽是陆钺主理前朝政务, 却更添了几位王叔兄弟来一道辅政。 明面上是说一家人相护帮衬,为江山, 为百姓齐心协力。可实际上, 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好弟弟和好儿子来制衡陆钺, 若有机会, 能够夺权谋事才是最好的。 前朝之事陆钺素来对她不加隐瞒。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忌讳他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也从不避讳女子参军涉政,建功立业。 山岳之高, 能者居之。他心怀万里,自不会存狭隘偏见。 时已近黄昏, 陆钺仍未有归期。承文回返东宫禀报事宜时便将陆钺此时在外的处境一一地说给了苏绵细听。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69) 殿下今夜在何处用饭? 如今殿下还在政事堂, 若是不及归宫,估摸着就是在政事堂与诸位大人一道用饭了。 陆钺一旦办起事来, 很多时候都没了那许多的讲究。衣食住行于他不过外物,在这等时候, 他自己更是不会放在心上。 我做些饭菜, 你亲自带给殿下去用, 毕竟如今外头还乱,东宫之外的吃穿饮用一应都要小心。 承文应下,自去安顿一切。苏绵看着外间的森严戒备,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事之秋,魑魅横行。如今在自己宫中,每走一步,却也得般般仔细,步步小心了。 东宫中不乏能人,从总管太监靳峤到掌事嬷嬷徐氏,无论哪一个都深有处事之能,胸存忠诚之心。在治人之能,处事手段上,他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深宫之中艰险暗藏,能在此处有一容身之地的,无不是心明眼亮的能人。 苏绵倚在窗畔,看着外间夕阳如火,烧的整片天空一片烂漫。只可惜这样的热烈只是一片绚烂的余烬,轰轰烈烈之后便会倏然归于一片沉谧的寂凉之中。 徐嬷嬷端了碗温热的牛乳进来奉给苏绵喝,见她眉眼之间忧色难平,便打着趣儿想转开她的心思。 苏绵顺手合了窗,意态消闲地与徐嬷嬷说了会儿闲话,而后便直接问起那被带走的洒扫宫女究竟身犯何事,如今下场何如。 徐嬷嬷的面皮有一瞬的紧绷。照说凡是这东宫中事,只消是娘娘问出了口,便没什么是不能言说的。 太子殿下素来都是这个态度,他们这些仆从也自遵从。 只是这件事她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好说。 恩爱夫妻,两情相好,这样的事往时徐嬷嬷也不是从未见过。只是她从没见过有一个男人会像殿下这样地疼惜宠爱一个女人。 殿下捧之如掌上明珠,时时处处皆有小心翼翼之态。连主子都如此行事,他们这些人言行之前便不得不再三思量。 我的胆子没有那么小,你只管说就是了,殿下不会怪罪。苏绵捧着碗慢慢地将熬煮的牛乳喝完,开口让徐嬷嬷好生安坐:嬷嬷还请实言相告,如今东宫不宁,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回头只怕会给殿下胡乱添烦。 是。徐嬷嬷将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道:那洒扫的宫女是被外头人收买威胁,想留在娘娘身边,伺机而动。承文公公查知此事,便依着宫中规矩将人带离,至于其人下场如何,老奴着实不知。这话徐嬷嬷说得半真半假。那宫女儿先头也是个好的,否则也不能那么瞒过她的眼去。只是人都有私心,只消拿捏住了,便能轻易控制一个人,一颗心。那宫女的下场绝不会好,如今纵然还没丢了性命,可即便是活着,也总是生不如死。 殿下不会容许宫人对娘娘存有异心,那宫女生出了祸心,不论缘由为何,殿下必会重重处置,以儆人心。 但那些话就没有必要与娘娘一一说明了。毕竟殿下怕惊着了这位主子,很多事,都只肯让她看到五六分,剩下那些掺了血色的,是半点都不想让她掺和。 苏绵点点头,也没有再深追问下去。 想来如今,她还真的成了他的软肋,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想过来拿捏她一把,以威胁、伤害陆钺一身。 他那么个铜墙铁壁一样的人,如今终于见了一点空隙,丧心病狂,心毒叵测之人都想来试试看他会不会痛,能不能怕。 他们都想看到他失败、狼狈、落魄的模样。 苏绵的脸色显见着沉了下来。良久,她冷冷一笑,点头道:宽有宽时法,严有严时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苏绵起身,慢慢在屋中往来踱步,最后道:人皆有难处,嬷嬷对他们说明白了,若谁家有难言之危,尽可明言以求相助,可若谁因此谋事,我便决不轻饶。今日之前,凡有无可奈何为人胁迫者,都可坦言以告,我......本宫既往不咎,但今日之后,若有谁再加隐瞒,心存图谋,不管苦衷如何,都绝无宽宥之理,皆从严从重惩治处罚。 苏绵往日言笑甜糯,言语温柔,如今乍然见了冷色,便如清泉泠泠,美目之中寒光大盛,威严难犯。 徐嬷嬷先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几息之后,方见娘娘悠悠一叹,神色之间似有为难。 徐嬷嬷也不再问,也没有再说。娘娘到底是心软,不喜欢这些事,可到了为了大局,还偏偏不得不做了这些事。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却偏偏落到了这么个复杂难辨的局势里。 依老奴看,娘娘此言此举颇是妥帖。徐嬷嬷含笑搀着她落座:您这是不愿人走了那断头的路,处处地给他们后悔转身儿的机会,这是大大的功德,也是厚厚的赐赏。若到了这一步还不肯回头,那将来是生是死也都怨不得人了。徐嬷嬷一行说,心中一行暗暗赞叹。 这位主儿手段和心思都不缺,只是少了些历练。可殿下偏偏不愿让娘娘经了那些历练,见了那些寒薄,这么着,也只能是她们这些人多加辅佐了。 徐嬷嬷说着话儿便要出去依言行事。这里头的事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处置的清的,但有了这个章程,行起事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徐嬷嬷还没踏出房门,孙嬷嬷便接着进来陪着苏绵说话。 苏绵一时哭笑不得,也只得由了她们这份过度的小心。 与孙嬷嬷说话时便没有了一些顾忌,苏绵直接问起她知不知道这回皇帝中药的具体内情。 当日陆钺说得简便,里头像是还瞒着什么事。他像是拿捏不住对待她的力道,怕重怕轻,很多事,也不愿让她听着闹心。可她不愿总被他护在身后,多番隐瞒,风雨来时,她也想张开枝叶与他同往同担。 听是听说了一些。孙嬷嬷前头瞧瞧,也不瞒着:我们私底下说起这些话来都没什么瞒着的,这事儿在宫里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秘密。孙嬷嬷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像是要笑,却又觉着笑起来甚不妥帖:听说这一回啊...... 孙嬷嬷的话音儿放得极低,等她说完,苏绵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僵住了。 她倒是知道皇帝中毒昏倒的事儿大约是怎么样的,可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这么样的。 皇帝当夜召幸嫔妃,共享丹药,而除了七位被传召而去的妃嫔之外,还有一位是自个儿闻声而去的。 这一位就是深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薛素兰。 苏绵知道薛贵妃嚣张无忌,却没想到她会恣意无拘到这个地步。大晚上的,她居然到蓬莱宫里头去看皇帝和七位妃嫔共寝的现场,其间甚至指指点点,言语示范,显然是将皇帝和那些女人都看做了台上的一场戏,看到兴起时还要拍手称赏。 苏绵想笑又觉不太好笑,只觉着这位薛贵妃真是个狠人。 据说这回陛下所以服药过量,那都是被贵妃给激的,您说这......孙嬷嬷摊了摊手,要笑不笑地摇了摇头:这回因这事受罚的人不少,可这位贵妃娘娘的罚那是不痛不痒,有陛下护着,也没人敢为难她。 惊过吓过,剩下的都是唏嘘。苏绵拣了块果子慢慢咬着,越想越觉这事简直比话本子还要刺激。 皇帝对薛贵妃的包容出乎意料,连这样的事也毫不怪责,毫无嫌隙......苏绵心情复杂地捧着脸呆了一阵,刚要说什么,便听外头来报,说是陆钺回宫了。 她几乎是立时满脸笑容地站起了身,不等外头再说什么,自己匆匆地便举步迎了出去。 第110章 软肋 这几日前头事繁, 谈先生和希恒都要在宫中值房留宿。陆钺将人抱到膝上,慢慢地与她将如今外头的情势大约说过:外头战况不好,内外事务纷杂, 近日咱们先搬到前头书房里去, 待忙过了这阵子再回来。 苏绵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应声,等他说完正话,见他眉间隐忧色,便开口逗他道:殿下自己忙,自己住到前头就好了,我晚上一个人睡又不怕。苏绵笑吟吟地揽住他的脖颈, 拖长了调子道:还是说......殿下没有我睡不着? 陆钺抬手按了按眉心,低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绵有些怕他这样的目光, 只得识时务地举起爪子暂做投降:好嘛好嘛, 是我舍不得殿下, 我没有殿下陪着睡不着, 这总行了吧。 陆钺勾了勾她的下巴,目光仔细在她面上逡巡,半日也未曾说话。 怎么了?陆钺目中含情, 温柔得让人心醉,苏绵被他看得脸红, 忍不住地越发往他怀里缩去。 陆钺笑笑, 没有答言,只是垂首吻了吻她的眉心。 外间风雨如注, 阴谋险阻层出不穷,唯有在这一方天地, 在她身边, 他方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和安宁。 方才我听人说了薛贵妃的事。苏绵随手拈了桌上的枣子喂给他吃:这是金丝枣, 皮薄肉厚,很甜的。苏绵很喜欢枣子的香甜甘美,素日里很爱用一些枣子做的糕点。这些小枣皆是从系统兑换而来,比宫中贡枣还要来的味甘香醇,营养价值也不是一般的大。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着随着系统升级,其中所出的这些一应食用之物仿佛也向着仙药佳果的方向去了。就比如梨子可清热降火,润肺滋阴,寻常梨子大约是常吃方能有些效果,而系统所出则仿佛将这些益处浓缩于一隅,于这些微弱小症上很见疗效。 陆钺并不嗜甜,但这枣子的确味美,他就着苏绵的手吃了几颗,摇摇头道:这里头的事不干净,原不想说给你听。 在殿下心里,我今年是不是才三岁?苏绵哭笑不得,抬手去揉他的脸:我都已经知道一多半了,这次陛下中毒与薛贵妃脱不了干系,是她越发胆大,行事癫狂无忌,还是说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陆钺反手刮了刮她的鼻头,由得她来回胡闹:这几日我准备让薛氏与全娘见上一面。 苏绵一时怔住,磕巴了半晌都没寻到合适的话来应答。 当年之事究竟隔了太久,查起来复杂不说,还可能打草惊蛇。陆钺与她大约解释了几句,最后道:没事,不管此事真相如何,全娘都可全身而退。 这桩事就这么定下,苏绵想了一会儿,最后也只得点了点头:可薛贵妃那个人...... 这么些年,她行事虽看似肆无忌惮,可终究还是存着些畏惧和界限,否则......否则宫中这么个吃人的地界儿,就算有皇帝倾心相护,一个空有美貌的疯子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获得恣意无忧。 薛氏是聪明人,这件事最简单也最妥帖的法子就是从她入手。陆钺说得详尽而缓慢,留出足够的时间让苏绵细思细虑。 说过薛贵妃,苏绵便将自己方才与徐嬷嬷议定的事和他交代了一番:如今宫中不宁,我们这里也不能再出细作,所以我自作主张发了令...... 这些事自然由你做主。陆钺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我的绵绵心思机敏,这件事处置的十分妥帖。 我说什么你都应我。苏绵被他哄得满面笑容,凑身亲了亲他的脸:殿下的腿如今看着好了很多,平日里你可还觉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说起这一点,陆钺心中也自奇怪。他的腿自从能如常站立,便痊愈得一日比一日快,到了如今,日常行走几乎已经要忘了双腿有疾之事。 苏绵笑笑,一时安心不少。 也许真的不是她的错觉,随着系统升级,其中所出之物当真是对人助益颇大。 原本说了要陪你回苏府一探...... 没事的。苏绵伸手把陆钺的嘴捏成鸭子状:我知道,如今宫中这样,你已经不好随意出入,再加伯父身居要职,咱们此刻与家中来往过密容易落人口实,也对爹娘他们不好。来日方长,等将来我们不忙了再回家就行了。 陆钺摇摇头,一时没有出声。 这宫中是天下尊贵所极,却也不得不被重重规矩束缚,纵然他万般阻隔,也总难让她与这些禁锢和为难彻底相隔。 虽暂时不能归家,但如今也总算有一个好消息。陆钺将今日送来的密令说给她听:舅兄的差事办得极为妥帖,这次立下大功的除了随行官员侍卫,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小主子力荐的连姓姑娘。她身手不凡,为人机敏谨慎,完差之后,便可予她一个出身。 真的吗?苏绵颇为惊喜地问了几个问题,得了可心的回答之后松了口气道:连家姐姐有万里之志,也有文武之才,她素来最喜为兵为将,也最敬殿下护国卫民之举,若是知道你对她有如此赞赏,只怕比赏她黄金万两还要遂心。 说起连澄,也便勾起了旧日回忆。苏绵动了动胳膊腿,抬脸一脸殷切地看着他:我听闻殿下武艺超群,能不能也教教我?她说着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当日连姐姐可是拿出了家传的绝学来无私教导的哦。 喜欢练武?陆钺想着苏绵往日里也常常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一身汗。可那些习练身体的招数比起武功来说总归浅显轻巧。习武强身,自有万般好处,可终究要吃的苦也不算少。陆钺只愿她身体康健,无病无忧,习武之事,他即便教了,也难狠得下心肠。 陆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脚,手上没使几分力她便要娇气得呼痛。他一时哭笑不得,摇头道:习武就罢了,我教你一些防身习练的招数,对身子好,也总归算一件好事。 你瞧不起我?苏绵怀疑地看着他:我又不是泥捏的,我要学! 你学什么,嗯?陆钺把她抱起来,又爱又恨地捏了捏她的鼻头:碰一碰你就要喊疼,还想跟我习武? 他这话里藏了几分意思,苏绵脸上一红,想起往时帐中,她似乎是有一点过于娇气,而且有时候还是故意作弄他的。 反正我就要学。苏绵索性蛮不讲理:长风哥哥,你如今日日地把我藏在屋子里,就是怕有人害了我,对不对?我都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你的软肋,想着伤了我,就能重重地伤了你,那个来东宫假传消息的,还有被承文带走的洒扫宫女,无不是人费尽心机安排了来,想要给你致命一击的。苏绵端正坐好,认认真真地与他说着自己的想法:我虽不能练成个绝世高手,可总要有些自保之力,我也不想让你总为我担心。 陆钺面上笑意微敛,这次却没有再出言逗她,而是道:就算你习了武,我难道就不处处为你担忧了?你从不是我的拖累,即便今日你当真是个武林高手,我也要将你藏在屋子里才能安心。陆钺眉心微蹙:这些话不必再提,你若是真心喜欢,我自然抽空教你,可若是为了这些,那就大可不必。 哦。苏绵看着他面上凝着的肃色,怔怔点了点头。两人良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苏绵卸了劲力扑到他怀里,悠悠地晃了晃腿:你这是妨碍进步,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只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行了,旁的一概都不要学,也无需会? 又是哪里来的怪话。陆钺无奈一笑: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你,但这些须得从你本心而来。 那我想学骑马。苏绵偎在他的心口,说出的话不由带了几分撒娇意味:这个是真的想学,殿下能不能教我?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0) 教自然也是能教的。陆钺抱住她,低笑道:就是不知小主子有何报酬赐予在下? 没有!苏绵挣了两下,抬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我就爱吃白食,还爱占你的便宜,我什么报酬都没有,反正你必须得无偿教我。 这么不讲道理啊......陆钺抬了抬眉,目光沉暗地一点点看过她的眉眼:正巧,我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旁的先不说了,这一口我总得咬回来才不算吃亏,绵绵说说,咬哪儿才好呢? 纵然心知他不舍得对她怎么样,可他此刻的目光着实沉得唬人,苏绵有些受不住地贴在他心口讨饶,一时有些不敢对上他看过来的眼。 那里藏着一片涌动的寒渊,墨色沉厚,像是要卷着她的心一并沉陷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同心 不......不是说要暂时搬到书房去住吗?这两日他们亲近得过了, 有些时候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地脸红,若再这么放任下去,今日又没法说正话了。 而且他坏的厉害, 情到浓时, 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往出说,还偏偏要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明白。 她与孙嬷嬷说过的话并没有掺假,在这些事上,他的确很有分寸,很顾念怜惜她,苏绵能感受到他的忍耐和克制, 也总不免为他那样的温柔而心动。 脸红什么?陆钺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目光盈盈, 如蕴秋水, 又带着一点楚楚的期待和娇怯, 一时间, 他只觉心里像是着了火,灼得发燥。 我要自己坐。苏绵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眉眼低垂间, 却看到他托抚在自己颊侧的大手。这双手生得极是修长有力,上马定山河, 下马落乾坤, 这是一双持剑提刀的手,也同样可以握笔风流, 雪月风花。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整张脸如同海棠凝露, 一时间娇丽得教人挪不开眼。 是不是想我了?陆钺摩挲在她面颊上的力道有些燥, 心火难消, 他便忍不住说了些浑话来逗她疼她。 他心里对她疼溺得紧,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荒唐,等把人逗得要哭,才压着眉极是温柔地轻哄。 是不是就想引我这样疼你?陆钺目中全然是一片情至深处的疼惜,可他所言所行却都叫她忍不住地心悸退避。 他的俊朗带着一种十足冷漠的威严,看起来仿佛桀骜无情,难以接近。可每每到了此时,他面上带着克制和沉溺的表情,眉眼之间便蕴着一点说不出的邪气,他温柔得教她心醉,那般强势的占有和控制的念望也便毫无遮饰地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他们二人亲近至此,却犹有不足。他怜惜万般,却像是已经克制不住地想要将她连心带魂一并吞入腹中,从此生生世世,永难相离。 情能生念,念复凝情。陆钺从她身上识得了情爱滋味,便放任自己坠入这万丈红尘,沉醉不醒。 第二日苏绵再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陆钺挪到了书房内的寝阁之中。 这间小小屋房是陆钺从前常常留宿之处。其间不知自不如后殿那般雅致精巧,处处可见整洁利落,全然是一派硬朗风貌。 苏绵缓了好一阵方才撑手慢慢起身。 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身寝衣也是柔软舒适,清爽舒净。 苏绵坐了一阵子,听着外头隐隐传进来的话音儿,心里便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屋中的妆台是临时搭来的,婉约柔媚,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的有些诡异的和谐。 木凳上垫着软垫,还绣着十分精巧的花绣,一眼望去,绵暖骤生。 银镜之中照出自己清晰的面容,苏绵对镜看了一阵,抬手轻轻拢了拢衣襟。 幸亏如今不需出宫见人,无需请安问好,否则顶着这么一身痕迹,她只怕连门都不敢出了。 既是在自己家中,苏绵便也没有梳太过繁复的发髻,想了想,她最后梳了个男儿发式,看着简洁清爽,也算是个偷懒的好法子。 苏绵正在费劲地给自己系发带的时候,屋门忽然被轻轻打开,隔着一扇屏风,苏绵看着了来人的身影,整个人也不由松了劲。 起来了怎么也不唤人?陆钺洗了把手,凑过来帮她挽好了发带。她的脸本就生得小小一张,又白得像是绵绵的雪,顾盼之间,目盈如水,美的几要教人心惊。 陆钺亲了亲她的脸,自己坐在一旁,伸臂将她捞到了膝上:怎么想起这么打扮了? 反正也不用出门见人,而且在书房里,这么打扮省心省事。苏绵抬手摸了摸他入鬓的剑眉,笑眯眯问: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陆钺勾了勾她的下巴。就是稚弱得过于娇怯,倒让他生出了一点异样的心动。 将她放在书房里,安置在心头手边,他即便是心硬如铁,也难安得下心处理正事。 我要跟着一道去议事吗?苏绵记着他昨晚说过的话,这里头的事她不必全懂,却不能半点都不懂。 他是想将自己的所有与她共享,甚至是双手奉上。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所有的底牌显露在她的面前,只消她想要,便伸手可得。 他要她全心全意,他自己更是倾尽所有,换她倾心。 今日暂时只需见谈先生和希恒,你乖一点,若是累了,就自己过来休息,我怕到时候顾不上你。 苏绵自是知道他忙起来究竟有多忙,有时候几乎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饶是如此,他还是尽量留出时间来陪她。 苏绵一时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每一次,她都觉着他对她已经足够好,可下一回,他便又让她看不清他究竟情深能到几何。 他对自己用情太过,那样的情念让她几乎有些难以还报的惶恐不安。 我又不傻,自然会照顾自己的。苏绵拍了拍心口,做出一副很可靠的模样来:你不要总担心我,我也长大了,我也能照顾你的。 绵绵自然能照顾我。陆钺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且将我照顾的十分妥帖。那些生死不知的日子里,若不是有她日日陪在身侧,他只怕也难全然地坚持下来。 她不是个不知事的孩子,甚至比很多人要懂事的多,可陆钺不需她懂事知礼,处处小心,般般禁锢。他只望她能顺心无忧,能在他身边做个无需懂事的孩子。 今日无需侍疾吗?苏绵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他喝下,方才开口发问。 这几日自有妃嫔皇子轮流侍疾,而今前头这些军政要务才是最要紧的。 那就好。苏绵松了口气。每回陆钺往蓬莱宫去,她都忍不住要吊着一颗心,虽然理智上知道皇帝不敢,也不能对陆钺如何,可情感上她总忍不住地想要担忧,生出很多莫名的猜测和忐忑。 毕竟皇帝虽然不是个疯子,可脑袋也不是十分清楚,若哪一日生出了糊涂心思,不管不顾地就要对付这个早已展翅高飞的儿子,那即便陆钺可以抵挡,也总免不了要受些苦楚。 说来如今她尚未真正见过皇帝陆瑄。可照着往日听闻和陆钺的这张脸容,便知其人必然不会是什么邋遢糙汉,能引得妃嫔对其死心塌地,皇帝皮相必定是一团锦绣。 只可惜锦绣里头藏着的都是一包草,那人早已糊涂到了心眼里去,不问苍生,只求鬼神,这还能有什么救呢? 说来她对皇帝和薛贵妃之间情谊一直都很有些好奇和不解。 就照着皇帝对薛贵妃的这般包容和忍耐来说,已经算是情深一片了,可他还是日日拥新人,天天做新郎,不管是宫中旧日妃嫔还是宫外新选秀女,也没见他冷待了哪一个。 这样的深情着实让人不解,两人间的关系也实在处处谜团。 如今虽不知薛贵妃过往何如,但可以想见,那必定是一段狗血的故事。 只希望其中不要有太多的人间苦难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短小君,明日长长补~ 第112章 戏中人 纵是妙药仙丹, 吃多了也总于身体有碍。吴世元的话音儿带着一种冷漠的讥诮,说来便存着十足的讽刺:这次的事,错在以色误人的妃嫔, 错在调养不当的御医, 错在侍候不利的宫人,就是与制作丹药,提议双修的郝允升无所关碍。吴世元摊了摊手,意味深长道: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世上事物多过犹不及,皇帝心眼糊涂,但智商应该在正常水平。有了这次生死之间的教训, 苏绵不信他心中没有提起丝毫的警惕。而吴世元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皇帝居然丝毫没有疑心问罪于郝允升, 这就着实有些不对劲了。 棋子已落局, 就看生杀如何。谈伯安摇了摇头, 不欲多谈此事。 君父不明, 于人臣人子而言总不是一件能拿来说嘴的事,此时说来,难免让人难堪。 谈伯安对皇帝的心思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有时候一条道走到黑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一旦半途惊醒,发觉回头无路, 举目深渊, 那才是让人心冷又心惊。 郝允升的奸险之处皇帝心中未必就没有思量,只是帝王心术, 意欲从中谋求平衡,自以为是局中黄雀, 未料到自个儿连个鸣蝉都算不上。 这份打击着实不算小, 带来的震动也足以警心。 其实此回, 若是皇帝顺势发作了郝允升一众,这桩事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偏偏他遮着掩着,罚尽了无辜之人,却对祸头子问都不问一句,这就引人思量了。 风雨前夕总是静默得近乎沉寂,此时越是轻描淡写,松松放过,之后发作起来就越是雷霆万钧,骇人心肠。 郝允升的路只能走到这儿了。就是最后这狗咬狗的局面还不知要何等难堪。 一破一立,平衡之术,现如今既然郝允升不成了,那也正好是傅家显出本事的时候了。吴世元没有陆钺和谈伯安这样的养气工夫,在座的既然都是自己人,他也就不再遮饰喜怒,辛苦盖掩:这他娘的神鬼之术,一个比一个荒唐,脚底下的寒尸枯骨,天下间的苦难煎熬都不去看,偏偏地要寻求这虚无缈缥的路子。古来多少人都想长生,可到底都成了一场笑话,要我说,这些左道旁门,若是意图修心,那自是没什么说的,若是都跟着这个走了,一天天神叨叨地把希望寄托在无望之事上,那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真傻子,枉费了做了一回人。 吴世元言语无忌,也不在乎什么脸面规矩。他只图能办个实事。 整日里打官腔,勾心角,手段百出,你谋我陷,这终究有什么大用?一身的学问,一身的武功,到底是只为了成全这些小人心思来的吗? 这些不过都是小节。谈伯安定定看了吴世元一眼,到底也没有出言责备。他知道吴世元心中之志,也敬他这份侠骨丹心,可这性子也着实是该磨一磨:而今最要紧的,是边境战况,是朝内太平,是这户部中所亏所空,是军中所需,百姓所依。 说到此,吴世元也不由沉默了下去。 而今的大魏,说一句内外交困也不为过,京中百姓尚且有困厄之景,更莫说那偏远之地,僻静之乡,还不知是如何一般人间惨境。 有时候想想,真是觉着既无力又窝囊。这皇城里头的人,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人心不足,仍有图谋,不管外头乱成了什么样儿,总归这份家业不是他们自个儿的,能祸祸一日,就纵情享乐一日。真正心存天下,心怀万民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人心有私,贪欲不足,这户部自就成了蠹虫汇集之地。而今,其地更是险之又险,形如火坑地狱。 人人都能绕着是非之地走,可太子不能。若他也一并装了聋,作了哑,那这里头也就没什么盼头了。 吏治不清,部务不明,凡是陷在这里头的,如今无不是急急寻人想要挣扎出来,实在是走不脱的,也都早早地将家业父母,妻子儿女托付了出去,自己的好死是不敢想了,总归是得给自家人留个全须全尾。吴世元苦笑着摇摇头,双目却亮的仿佛沁了一团火:人皆不可为,可我吴世元不怕,只消殿下一句话,是刀山,是火海,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可畏的! 苏绵听得动容,平素看着吴世元像是很有城府,很有定量,可如今观来,总还是一个热血犹存,志魄惊人的热烈之人。富贵生死皆等闲,此等豪爽气概,不能不让人敬服。 若真叫你去,也是要你为天下尽一份心力,而非让你无端送死,在这样的地方丢了性命。陆钺摆手让他坐好,沉吟片刻道:一个吏部,一个户部,皆是如今难啃的骨头。这里头是刀山火海,但也不是人人都避之不及。陆钺偏头看向苏绵:明日我会请伯父入宫一叙,到时你可一并请了伯娘和母亲入宫叙话。 伯父苏逍如今任的正是吏部尚书。苏绵怔了怔,还没及高兴,心里就先存了忧虑。 玥儿倒是不必惊怕,苏侯久经朝事,能稳坐吏部这么多年,便非等闲可欺之人。自打行了拜师礼,谈伯安只当自个儿多了个小闺女,这丫头为人有趣,待人贴心,瞧着她,他也总会想着若是当日妻子能安安顺顺地将他们两人的孩儿生下,那个孩子想必也是如此讨人喜欢,让人心怜罢。 苏绵笑笑,将方才陆钺递给自己的邸报和文书都拿了出来,像是课堂提问一样地举了举手,而后起身准备说话。 坐下就成了。谈伯安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忖着近日这小徒弟既然也要留在牵头书房参事,那无事时倒也可将课业提到日程上来。 苏绵重新坐好,将几封信件文书一一排开:我方才瞧了信王......二弟送来的消息,说是麟城而今民生凋敝,颇为困苦,朝中赈济不足,多有卖儿卖女,饿死路边之人......苏绵一面说,心口一面坠得发沉。 等真正接触了些朝事,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时代究竟有多么残酷,大难到来,百姓所能倚仗的多是自身的韧劲,能熬过去,便也就熬过去了,若是熬不过去,便只得听天认命。 在这里,没有一方有难,八方来援的富足和温暖,有的,只有听天由命的绝望。 谈伯安与陆钺对视一眼,皆没有开口相扰,只静静听着她说话。倒是吴世元心无所忌,和她说了个有来有往。 麟城曾也接过圣驾,其地山水灵秀,以往也多有诗词赋文传出。苏绵又拿出一封邸报和一份旧日记载:一年前,朝中曾有人议,要兴土木以筑皇家别馆,如此,麟城也算是有一处别宫庭院,也能显示对皇家的尊重和期盼...... 玥儿的意思是兴土木以养百姓,以工代赈,暂解民生?谈伯安只听了几句便听出了其间关窍。他抬手拍了拍脑门,一时倒有些恍然之觉: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抬手轻轻叩了叩桌案:到底是年岁小,心思灵,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想法。 老家伙陆钺登时觉着自己膝盖中了一万支箭。 这桩事说来简单,但其中施行却是纷繁复杂。苏绵只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剩下的也就不再掺和,静静地听着几人议事,心中也有所思量。 做官易,为官难。尤其是陆钺处在这个位置上,前思后虑,凡事再三思量了还要再四斟酌。 听了一天,到了结束时苏绵只觉还是当一个单纯的学生更加省心省力。 这些事,当真不是她这个咸鱼能在朝夕之间领悟通透的。 真是聪明。屋中没有了外人,陆钺抬手摸了摸苏绵的脸。这话虽带着些怜爱的逗弄,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引之为傲的赞赏。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1) 当年她小学时得了双百外婆也是这样的,对自家孩子有着莫名的自信和骄傲。 殿下还请自重,臣是来为殿下分忧的,殿下这样,真是教臣好生为难。苏绵一身清落男装,清爽脱俗之余又能瞧出眉眼间无从遮掩的女儿娇态。她双手抱拳,似模似样地做出一副直臣之相,似拒人千里,仪态端方,可目中却又存着些古怪精灵的妙丽情意。 这模样,也不知是来与他为臣,还是故意引他为夫。 书房之中并无外人,门窗紧闭,更兼幽谧。陆钺抬目,望着壁上所悬长剑,又看到手边所落纸笔,这些冰冷沉肃的物件儿像是忽然间染上了一层温温暧色,时时牵动着他的情肠。 眼前人小脸严肃,仿若当真是自投家门,与他为属。可若真的安心为臣,甘心作属,又为何眉目之间隐隐含情,举动之间处处相诱? 陆钺笑了笑,忽然对这个游戏生出了莫大的兴致。 这小猎物自己钻进了他的口中,那之后发生什么,也都不能怪责于他了。 第113章 魔障 苏绵先头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 却没料到最后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前来投靠的小小门生清吏心存爱慕,对太子殿下万般勾引,终究实现了为太子解忧的心思。 陆钺的剧本既荒唐又无耻, 苏绵被迫参演, 仔细地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若真是个小书生也无甚不好。陆钺看着怀中鬓发散乱,满面娇红的小姑娘。她轻轻地阖着眼,眼皮透着一股子薄薄的粉,瞧着可怜可爱,偏偏眼尾被方才的温柔牵缠出一片柔媚的艳色,又教人心怜之余生出许多偏妄心思来。 陆钺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分明是出尘纤妙的一副脸容, 却在情生之时妩媚入骨,娇丽得引人念望。 她若真的只是这书房中一前来投效的小小书生, 那也得乖乖地来到他的怀中。他从不是什么好人, 更非成人之美的君子, 只消她肯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 那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只要不生出离开推拒的心,即便这万里山河, 他也肯双手奉上。 再也不和你好了。苏绵缓过了些劲,瞧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凌乱, 一时间又是羞又是恼。 这可好了, 她来这儿分明是真心想同他学些什么,好为他分忧解难, 可到了这里,忧和难还没排解多少, 倒一次比一次闹得过分。 外头还守着人。虽说没人敢偷看, 无人敢偷听, 但是外头的也绝对知道他们在这里头做什么了。 这娇气包,自己顺了意就要翻脸来磨人。 陆钺摇摇头,目中的笑意却始终没有丝毫的退减。 陆钺将她抱到身上来,见她圆溜溜的双眼满是娇气的嗔恼,别别扭扭地又想往他怀里凑,又骄傲地仰着小下巴等着他来万般劝哄。 这小傻瓜,心里想的全都露在脸上,直白坦诚地给他瞧,让他看。 她的目中仍蕴着一片盈盈水雾,蒙蒙的,甜的人窝心不已。大约是方才哭多了,整张小脸委屈的一片通红,顾盼之间,妙媚无限。 陆钺闭了闭眼,只觉自己今日大约是做不成人了。 等外头再传来小心翼翼的通禀声时,苏绵正又哭又羞地躲着陆钺。他今日分寸全无,言语举动,越来越是过分,仿佛一时间抛却了往日的克制和怜惜,一心地只想将她吞进腹中去。 孙嬷嬷几人受了吩咐取来苏绵的衣裳搁在外间,又等了一会儿,才听着里头传来陆钺的几句吩咐,随即便悉数退下,各去准备。 苏绵好好打扮了一早晨,虽然简便,也算清爽,到了这会儿,早晨的一番折腾便都算是白费了。 方才那身衣裳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苏绵被陆钺抱离时还回头往那堆衣衫处望了一眼。 回了这前殿寝阁,苏绵才算是能安安生生地睡下了。陆钺坐在床沿轻轻给她哄觉,苏绵偷偷睁了一只眼,几息之后,她抬手握了握陆钺的手,小声道:你快去吧,毕竟是陛下传召,早去早回。 今日是我不对。陆钺的目光温柔得让她心悸:今后我若再这么......陆钺微一挑眉,低声道:只管扬手来打,打醒了,就好了。 苏绵抿着唇,脸红红地别过了头去。 他今日那样的确是让她有些害怕,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害羞罢了,她也很喜欢与他亲近,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她从不觉着委屈。 只是他那时候像是魔怔了一般,分明听着外头承文禀事,还犹自一劲儿地折腾人,那时候,苏绵只恍惚觉着他的眼底似乎都红了一片。 我等你回来。苏绵噘了噘嘴,抱着他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陆钺长长呼了一口气,再哄了她一会儿,方在她眉心一吻,起身离去。 屋外与屋内几乎是两般世界。陆钺眉间温昧犹存,面上却已习惯性地冷淡了下来。 外头已备了轿,殿下请行。承文满心无奈,硬着头皮迎上去行礼禀事。承武跟在他身后,也一眼眼偷瞄陆钺的神情。 他久在东宫侍候,与这位爷也算相熟,往时几乎见不着太子多少的笑脸,虽也是赏罚分明,无何为难,可位高权重,久经杀伐之人,威势自不同于一般,承武心中又是敬又是怕,也就是太子妃进宫后,太子身上的清冷之感才稍见减弱。 东宫里一直没有女主子,承武也一直没见太子近过女色。在他心里,太子几乎就是个活和尚,冷道长,估摸着这辈子都不会与谁亲近,为谁动心。 他在心中啧啧暗叹了几声,想着这些时日所见所闻。太子忽地就从神座上走了下来,那一层冷硬疏漠的面具也一并被随手摘下,露出真容。 倒也是,太子妃娘娘那样的人,除非真的是铁石心肠,否则就算真的是九重天上的神君,也总会动了凡心的。 多的话他也不会说,可他心里有底。自从娘娘来了,这东宫就不是一座冷冰冰的宫殿,而是一处让人心生栖息之念的家。 承武也曾无意之中见过太子与娘娘说话的情景,那般的温柔他虽只窥见一角,却已足够震动心惊。 这皇宫之中还真的有这样的情意,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没有算计,没有谋划,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两心相知,只有晨昏相对。 眼看着太子的车轿行远,承武才松了劲,抬臂怼了怼承文的胳膊:你说怎么次次都是你,你这运气也太......那个了吧。 承文斜瞥了他一眼,兀自一哼,调头傲娇行远。 他面无表情,心内凄风苦雨。谁想当那没有眼头见识的人,可谁让他偏偏就在这时候当值呢?希望下一回能换个人来,不然他迟早要吓出个好歹。 蓬莱宫中满是腥苦药味,越往里行,药味越是熏人。 这样还带着些余热的天,殿中却半点风都不敢透,酸苦药味和着不知是什么的气味一并混合冲撞,熏得人不住头晕。 皇帝陆瑄躺在帐中,御医方才收了针,正与宫人交代着照料之法,见陆钺进来,紧着将剩下的话说完,随即行了大礼,倒退出门。 来了。陆瑄的声儿带着说不出的森哑,一开口,便将人拉进了一片毫无生机的荒地里,眼见着便教人绝望。 父皇安好。陆钺行过礼,侧身坐在宫人摆下的方墩上。即便是如此屈坐,他也自有一番从容之态,仿佛心中有定,始终不为外物所扰。 陆瑄看着自己的长子,一时间便有些失神。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骨肉一瞬间像是被一并挖空,整个人干枯得骇人。 陆钺早无需,也不屑与他演这一出父子情深。当日外公身亡,赵家军惨遭重创,而后仇人在他的庇护平衡之下逍遥法外十数年,自那之后,陆钺与他,便再无什么情分可言。 到了如今,父亲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是不能忘了当年的不平不甘?陆瑄开口,仿佛一瞬历尽了沧桑:当年的事,父皇也是万不得已。朕不能为一子一家而齐天下于不顾! 逝者已矣,父皇不必多提。陆钺淡淡一句,将陆瑄满心怅惘尽数打散。父子间沉默良久,陆瑄摇摇头,沙着嗓子道:你办事......太过刚厉,外头已经有人说你刻薄。为君者,重在仁也,君若不仁,便是迫臣不义,你这样办事,让朕怎么能安心? 陆钺垂下的眼眸中露出几许淡薄的讥诮,但他没有开口反驳一句。 君者,仁也。这仁却绝非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之仁。如今这天下吏治不清,种种不明,就是从他这位皇父的仁而起。 你不必多想,朕让你五叔和你弟弟多给你帮帮忙,他们是陆家人,是你的的亲人,你五叔为人宽厚,你弟弟行事仁义,让他们帮你,朕也能安心,你不要存了私心......不要怕自家人对你有什么算计...... 五叔与五弟,儿臣已有分派,父皇放心,您既觉五叔可取一忠,五弟可取一仁,那儿臣便依您所言,予以重任。陆钺开口时,语气听着十足温和,却又十足淡漠,陆瑄满腹的温情牌还未及打出,就得了这么个结果,一时之间,他当真是有些吞不下去,呼不出来的憋屈感。 偏偏他还无法像对待其他儿孙那般,拿出皇帝的威势来予以弹压。 想想也真是窝囊。他堂堂天子,却得受制于自己的儿子,当真是荒唐,荒唐! 还有。陆瑄好容易把气喘匀,整个人枯槁灰败,倒有了些落魄之相:如今后宫无人,朕与国师商议......上一回,是朕未掌要诀,以至伤了身体,现如今国师另有法门,只是得再加甄选,这样,朕将国师召来,你和他说清楚罢。 陆钺闻言抬目看向陆瑄,良久,稍一点头,面上露出几许笑意来。 只是这样的笑犹如寒雪落入冰湖,凉得让人心惊。 第114章 先知 事到如今, 各人心里的念头虽不是十分清楚,可到底也算是略有心数。 郝允升如今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药。这么多年月里,这个奸险小人仗着宠幸, 仗着坑蒙手段, 已不知在这宫中留下了多少暗险。小人手段虽然不堪,一朝发作,却也着实能诛人心肠。陆瑄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只是这人是他一手一步推上来,捧上来的,到了如今,让他亲自处置, 便是尊严威势全无,便是将自己的脸面扯下来让天下臣民取笑。 陆瑄不是不知人心有私, 不是没有察觉郝允升别有心肠。只是一直以来, 他都自信为天下之主, 即便身边的奴仆生了异心, 也总要为他手中权势所慑。 可到了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 再加此回生死,才让他惊得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郝允升进了屋房, 也是规规矩矩行礼参拜。他端着一副自以为的道骨仙风, 心里却总不由地打颤。 此回这样的大变是他所未预料到的。 那些丸药自然不是什么能通神异的仙丹妙药,可一时之间, 也不会在人身上显出太过的弊端。 谁知道皇帝自己不检点,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邪, 偏偏地要过量服药, 自寻死路。重重叠堆, 到最后酿成了今时之患。 免礼叫起后,屋中便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股子闷堵让人心口发凉,腿脚发软,几息之间,险险地要喘不过气来。 昨日你呈奏的事,再和太子说一遍。陆瑄沉沉喘了几口气,有些奄奄地交代了两句,接下来便如同昏睡过去一般,静静在帐中阖目仰躺着。 是。郝允升心内迟疑,面上却毫无畏怯。 在皇帝身边侍候了这么些时日,对皇帝的性子,他自认已经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这人庸懦多疑,处事不决,刚愎自用,心底藏卑。其实最好拿捏,有时候却也难以常理揣度。 这一次的事,即便皇帝是个真傻子,也总该对这些丸药生出了忌惮之心,可到了最后,受苦受罚的都是一些无谓之人,而他连同身边侍奉的药僮仆从,却无一人遭祸。 这本身就是一种大祸之兆。 但皇帝自己多思多虑,前怕狼,后怕虎,即便握有生杀之权,也碍于种种顾虑不肯即刻施为。 欲要成就大业,却处处碍于小节,这么样的一个人,做个寻常富家翁犹有艰难,更莫说是要做这天下之主了。 只是皇帝尚不足为惧,这位太子殿下却绝对不容小觑。 这一位年少便诛除奸佞,还朝清平。纵横叱咤了大半辈子的权臣都落在了他的手上,这让郝允升不由地便生出了许多的忌惮之心。 帝王心术,文成武功,这些陆瑄身上所未有的,太子却通通兼备。 如此惊才绝艳,却注定命途坎坷,这么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郝允升在心里暗嘲自安,好容易将心底对陆钺的惊惧稍稍压下,却在抬眸欲言之间,心底凉气骤生。 老道回殿下话。郝允升面上仍自沉稳,背心却已冷汗涔涔:道家以天地为养...... 云山雾罩的话不必说,孤要的是实言。若再行选秀,照你所言施双修之法,父皇当真能从此龙体无恙,再无病痛么? 陆钺的话音儿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郝允升只觉自己的心口被一柄冰锥子搅得冷痛难宁,面上也唰得落满了一层冷汗:这......凡事应循天地自然...... 剩下的废话都被陆钺沉冷的一双眼给通通逼退了开去。 若照着习惯,此刻他只需东拉西扯一番道家之理,甭管说得对与不对,总归是能把人唬得心服口服。可偏偏眼前这一位,是一句云雾里头的话都不肯听。 虽说如今皇帝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可瞅着眼下这情形,皇帝老儿是想借刀杀人,看鹬蚌相争啊。只是他自个儿也有些自明,就凭他这点子根底,还不够太子一指头捻的,一旦有个什么好歹,那也是他自己的生死,可与皇帝没什么干系了。 既不能定,便去想牢实的工夫,孤这里也寻了几个道行高深之人,国师既心存论道之意,那不妨与他们一并相谈。父皇龙体关天下安危,下一回国师开口,希望说出来的是些有用有益之言。 皇帝想看的是剑拔弩张,是相争不下。往时这郝允升也是巧舌如簧,谈天论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谁知今日这一番对论,向来博学强记的国师竟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 陆瑄心底一时极为失望,先时三分真的颓丧一时倒成了十分真。 他近乎自嘲地生出了一种无望的悲哀。难不成,他当真如此昏庸无明,当真半点都比不上这个自小多难的儿子吗? 陆瑄近乎机械麻木地应着一些朦朦胧胧的话,待他回过神来,屋中已经空无一人。 他呆着眼望向帐顶,心中五味杂陈,种种翻覆。可到头来最深切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屋外忽地传来一阵轻悠的铃响。陆瑄顿了顿,忽地偏头紧紧盯向门外。 良久,等他目中所有的期待一点点开始变得灰败,却蓦地被一抹倩影点亮。 薛素兰执扇而来,脚腕上的细铃一走一动,铃音清脆,亮的让人心慌。 这才多早晚呢,陛下就这么歇下了,看来臣妾来的真不是时候。薛素兰口中说着不是时候,脚下却半点未停,径直地便走到了窗畔,猛地伸手将窗子全然推了开来:屋中药味怄得人心里都闷,陛下在这么个地界儿养病,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她似全然未见陆瑄面上的青紫沉色,未见他一把子骨头下的虚弱空洞。 这里不好闻,不是你该来的。陆瑄全无脾气,只是包容地看着她,目中却空落落地无所归依:等朕好了,朕去看你......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2) 那倒不必了。薛素兰坐在远一些的榻上,抬手以扇掩鼻:臣妾听人说您又想着择秀女入宫侍奉了,是不是? 陆瑄沉沉叹了一口气,并未反驳。 说实在的,臣妾还真是不想再看着宫中进来一些新鲜的面孔了。 陆瑄的双目猛地亮了一瞬:哦?为何? 因为啊......薛素兰紧紧盯着陆瑄面上的惶惶不安,看着他目中隐隐的期待无奈,笑着道:臣妾喜看百花繁盛,却不喜眼见万花凋零。就您如今这个样儿,秀女进了宫也都是守活寡罢了,到最后您一命归天,这些花一样的女子不是殉葬,就得出家,您说说,这还有什么意思呢?臣妾如今改了性子,最见不得人吃苦受罪的了。 陆瑄的双目骤然灰败了下去,额上却隐隐地泛起了青筋。他双目憋出一种骇人的红,两手抖得不成样子,口舌混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说得出。 薛素兰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这副颓然模样,笑得久了,自己却觉着没什么意趣:臣妾此来其实是向您荐一个人。薛素兰好没意思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抖了抖裙摆:谭昭容听闻您如今病重,要人日夜侍疾,所以她求到了臣妾的面前,求着臣妾把她安排来日日地侍奉于您。臣妾呢,见她可怜,便随口应了,再来和您说上一声。这人哪,您爱要不要,这话倒是已经带到了。 眼见薛素兰的脚步已经踏出了门外,陆瑄忽地出声叫住了她:当年的事,朕也是无意为之,这么多年,朕待你......待你如珠如宝,你爱财势,朕给你财势,你要乐子,朕就让你来看,甚至......甚至你想要朕的性命,朕也没有二话。就是这样,你仍旧不肯原谅朕,不肯忘了当年的那些事吗? 薛素兰背身而立,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阴森似魅,怨毒得让人心惊。只是片刻,她复又轻轻地笑出了声。 陆瑄的这话终究没有回答,他眼睁睁看着薛素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良久,他偏头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陆钺回到东宫时,便见苏绵在书房中一点点整理着文书奏章。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自后拥住她:怎么起了,身上还难不难受? 我都睡醒一觉了,早就不难受了。苏绵回身与他对视,见他目中有些放松的喜意,便问他这一趟生了什么喜事出来。 二弟打了胜仗,不日便可班师回朝。陆钺捏捏她的鼻头,含笑道:等二弟回来,我就能多在家陪陪你了。 苏绵也笑,只是笑得像是藏了点心事。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陆钺坐在椅上,抬臂将她抱在怀中: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你二弟的姻缘问题。苏绵有些发愁地看着陆钺,想到原书中关于陆铭感情部分的一些描述,心中便不由生出了几许遗憾。 只是如今她应该是对陆铭并无所知,一下子将他以后的人生历程一一道来,那才叫个惊悚骇人。 她想了想,摇摇头道:让我捋一捋,等我想好了就和你说。 第115章 情深 原书《射天狼》虽说主朝堂内外之争, 天下权谋之夺,但也并非全然不存儿女情长。 陆铭亦曾有少年意气,可当笼在他头顶, 为他遮风挡雨, 教他执掌天下的长兄身亡之后,他便将昔日所有的天真和热烈一并封存。 他不能再做纵马长街,快意恩仇的王侯,他要继承长兄守护山河之志,要还这天下以太平富强。 他不能让长兄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更不能纵情恣意, 独独为自己的喜乐活在这人世之间。 为天下,为长兄, 为亲朋......重重枷锁禁锢, 让他爱之难爱, 恨之难恨, 举步思量,步步维艰。 在这些刀光血影,伤痛别离之中, 亦存着些缱绻温柔的情意。 据书中所述,陆铭一生所爱是一位唤作岑湘的女子。 岑湘此人出身不凡, 乃岑氏族长独女。岑氏向来远居冰山雪海之间, 族人与世无争,纯良质朴。其族中诸人, 无论男女,皆是一夫一妻, 简单真心地相守度日。长于如此族落, 岑湘原本应当是一个受尽宠爱, 无虑无忧的姑娘,她当在无暇的雪原之中放声歌,尽情舞。可这原本应当极为美好的一切却最终被人的私心恶念所毁。 岑氏世代远隔人烟,信奉雪山之灵,守护雪王遗宝。雪王的故事原本不过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可当这传说与惊世的财富挂了钩,那便会引来无尽的觊觎和贪欲。 贼人掳劫岑湘,威迫不成,便将其人迷晕带走,那之后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其忘记过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认贼为主。 十数年间,岑湘受尽折磨地长大。贼人以为其心魂皆早已被驯服,其傲骨尽数被折断,便将已经长成的岑湘重新派回岑氏,命其寻到岑氏机密,探寻雪王遗宝。 他们折磨了岑湘十几年,让其忘尽过往,令其受尽折辱,让她成为了一个麻木冷血,近乎傀儡的姑娘,在派遣岑湘重归岑氏之前,这些人早在岑湘体内种下了蛊虫之毒,如此双重的控制和保障,他们才能安心放此女归族。 只是岑湘本性纯良,其性坚韧非贼人所能想象。 她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事,可岑氏的天,岑氏的地,还有每一个亲切淳朴的族人和爱她至深的父母都让她冰封的记忆一日日解冻,让她伤痕累累的心一天天复原。 终于,在岑湘的布局和父母族人的配合下,她将当年入侵岑氏,折辱自身的贼人一伙引入冰城,尽数灭杀。那之后,岑氏重新隐入雪原,几乎再无关于岑氏一族的任何传言流出。 当年几乎灭族之痛,受尽折磨之辱在岑湘心中并没有全然过去。贼人虽死,其根犹在。只要这些人此心不死,总有一日,岑氏的悲剧还会再度重演。 当年的贼人一伙所奉的便是明王之令。贼人虽死,明王仍在,对雪王,对岑氏的觊觎犹存。雪王对岑氏祖上有恩,代代族训,不可悖逆,雪山之神,亦不可欺瞒。不管是为了族中生死,为了当年一诺,还是为了给过去受尽折磨的自己一个交代,岑湘都决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要将明王一伙连根拔起,彻底除了这个隐患毒瘤。 而在岑湘离开岑氏,远赴中原的途中,她与陆铭的缘分便就这么开始了。 对于岑湘的了解,苏绵也只限于书中目下所说。更多的,番外之中或许更有详解,只是如今也再无缘得知。 岑湘的经历让人唏嘘,苏绵也打心底里佩服这样坚韧英武的女子。她本身就是一个雪山之中的传奇,历经磨难而本心未改,受尽折磨而心志犹坚。其人文武兼备,胸襟宽广,从文而能治一国,从武而能领一军,心胸气度,便连当世天骄也几不可及。 如此传奇,自不可能属于这京都皇宫,不可能卸下一身烈骨,放下一身自由,守一人于一隅。 她与陆铭自有情深一片,有知己难求,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相守的缘分。 苏绵想到《射天狼》中对于这段缘分的前由后续,心口便不由微微有些发堵。 若一切安好,若陆铭不必挑起这江山重担,他与岑湘,其实原本便是一对神仙侠侣,恣意江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绵手上捧着书,却不由一眼一眼地偷看陆钺。 一直以来,她心中始终焦惶。 落月花至今杳无音信,系统的升级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仿佛看到陆钺的命香一点点被烧灼缩短,眼看着就要香灭人亡。 她想尽办法地推动系统升级,虽说如今已不算慢,可一日未能得道,她一日心内不安。 过来。陆钺无奈地摇摇头,将文书搁在一旁。 苏绵抿抿唇,心里对于自己打扰到他有一点点的抱歉,可动作上却半点都不曾放缓。 总看我做什么,想说什么,嗯?陆钺抱住这个宝贝疙瘩,心里也沉甸甸地落定了下来。 苏绵笑眯眯地抬目看着他: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总看你?顶嘴万能句式一出,苏绵被他箍在怀里好好地整掇了一顿。等把小姑娘折腾得满面通红,双目盈泪,陆钺才停了呵痒的手,自己也是满面放松的笑容。 我就是在想二弟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他这次回来会不会带个心上人一道来。苏绵心里有事,大多时候都不爱瞒着陆钺,纵然有些事不能明言,但有些事说出来却没什么大碍。 怎么忽然这么说?陆钺看她满面天真的晕红,心中微微一动,低头亲了亲她的小厚脸皮:想给二弟做个媒? 才不是。苏绵撇撇嘴,板着一张小脸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你二弟大约是有了心上之人了。 约莫是两人亲近得过了,她眉目之间天真犹存,却又带着一点隐隐的,说不出的妩媚韵致,顾盼之间,妙曼得引人心动。 陆钺低头在她肉乎乎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逗她道:哦?那我们小师父能不能再算一算,二弟的这位心上人年岁几何,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样貌何如? 苏绵张开双手,扳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几算。她自认为自己端着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可落在陆钺眼里,却是稚弱可爱得教他恍神。 她扬起脸来,还没等开口,便被他捧着脸,亲的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卦金。陆钺微微与她错开一些,抬手摸了摸她迷离绵腻的小脸:小师父再帮我算一算,这人心中所爱为谁,好不好?他握住苏绵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名字。写罢,他双目沉灼地盯着她,向她这个小神棍要一个答案。 陆钺写的是苏绵二字,他这态度看似逗弄,可其中的期待和强势却让她看得心慌。 不认识......苏绵缩着下巴躲着他的目光,一劲儿地和他撒娇耍赖:不识字,看不懂。 陆钺抬了抬眉,抬手压抑地在她颈侧摩挲:真的看不懂?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苏绵一面躲一面满脸通红:本大师一天一卦,今天的已经算过了,明天再算......明天再算......她凶巴巴地,眼尾却晕了一点浅红薄粉,一张甜糯的脸上满是傻乎乎的神气,一时将陆钺的心揉搓得又酸又软。 长风哥哥,你打算何时让薛贵妃与全娘相见呢?苏绵隐隐觉着陆钺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其中大概是有些伤痛别离,或陈旧垢,他对她珍惜得过了头,这些事,一概不爱教她知道:其实你是清楚薛贵妃当年究竟生了何事的,对不对? 陆钺温柔地看着她,抬手极尽缠绵地摸了摸她的嘴角: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执着。 我想帮你嘛。苏绵偏了偏头,抬头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其实你也想教我这些事,就是总拿捏不住分寸,是不是? 陆钺近乎迷恋地看着她的脸,良久,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却没有开口应她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能护她多久。若是一世一生,那他情愿她此生都不必识得这世道的残酷面目。他会将她小心翼翼地碰在手心,为她铺排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她可永世无忧,永远都不知世事。 可到了今日,他旧疾未消,体内犹有残毒,重重交叠,生死旦夕。 他不是没有想过带她一起走。爱念至深,情思至真,便会有些近乎阴暗燥戾的占有欲念,他不能容忍她还会心属旁人,也怕她独自一人留在世间会为人所欺,为人所负。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情愿己身永堕刀山火海,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经历任何一点的伤心。 生与死,离与别,他挣扎煎熬,自知偏妄而难以放手。 他不舍得带她一起离开人世,便只能尽力地给她留下足以自保的筹码。 他要教她掌握权势,要教她翻云覆雨。可事到临头,他又不舍在她眉眼之间染上尘世繁浊。 在她身上,他的确难以掌握分寸,难以辨明厉害,更难彻底看清理清自己的心。 第116章 福星 人心至善, 人心至恶。陆钺居于储君之位这么多年,诸般世情,便已几乎看遍了。 直面人心, 有些时候, 他自己做起来也颇有些艰难,他又何忍让自己的小姑娘去看清这人世艰险,种种丑恶。 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在如今这个世界,苏绵其实都未曾看到过真正的人世险恶。 但对于这些事,她心里其实都有些了解, 也有了准备。 宫中心机,不说万千, 也是一步一生死, 手段之外犹有手段, 心机之中仍存心机。处于争斗中心的人, 若无心胸城府,若无威势手段,那只怕便会在顷刻之间被绞得七零八落, 从此陷入沉渊, 不管将来何如, 苏绵都想通晓时势, 也好与他同担风雨。 薛氏与全娘确为母女。陆钺无奈一叹,抬手捂住了她过于清透明亮的双眼:薛氏的确是薛家女, 只是自幼为薛家出卖,被五叔......被寿王所揽。自小到大, 琴棋书画, 诡魅之术, 无一不是精教细选。 苏绵轻轻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拂在陆钺掌心。他心下一动,不觉压着眉沉了目,心中牵起一段缠绵温柔的痒意。 苏绵弯了弯唇,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拽下来捧在掌心,而后抬起脸认真地盯着他瞧。 陆钺口中所言,虽是意料之外,可苏绵心中倒并没有多少的震惊之情。从寿王的身份和野心,从薛家的市侩和无德,从薛氏的绝望和疯狂之中其实都可见一二。 只是仔细听来,这样的事也的确教人心中不如何好受。 薛氏姿容出众,资质非凡,是寿王同期收揽之人中最为机敏聪慧,貌美心明之人。陆钺对上苏绵的双眼,满心的沉漠淡然便都化作一点脉脉柔意:人非草木,非铁石,自会生己心,明己志。 苏绵从他怀中坐起来一些,腰后牢牢靠着他的手臂,倒是一副听故事的好模样。 当年的一些事如今已不可细察,其间究竟如何还要薛氏自己明言。但在薛氏长成之后,曾脱离寿王府,与人隐居厮守。 苏绵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之后的故事虽然还未细听,可脉络如何已大约有了根底。当年那一段情必定是不得善终,否则薛贵妃不会是如今这样身份,更不是如今这般性情。 薛氏当年的那个丈夫大约已经身死,她所生下的孩儿也不知何故流落到了冯家,成了冯氏全娘。陆钺摸了摸她的脸,仔细看着她的眉目神色:这些就是目下所能查到的所有,至于其间细则,恩怨情仇,便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方得知晓。 那薛贵妃......她...... 已经着人前去试探过,全娘身上的信物和一些特征都与她所知相符,而她也大约猜到了是我在主导此事。 所以......所以她......苏绵拧紧了眉头,小声问:所以这回她是故意要激陛下过量服药的,她以为你...... 一来,她大约认为如此作为是在投诚于我。二来,她也是想借此一泄私愤。 苏绵满心唏嘘地点了点头。 没成想这些因果缠绕,最后居然归于这样的一点。 但薛贵妃如此作为,还是私心更多。陆钺如今的威严权势,已并非是皇帝一人所能制衡。他若要那个至尊之位,大可不管不顾,血洗宫城。 但他绝不屑如此作为,也不至如此作为。 陆钺对薛贵妃倒并没什么复杂观感。此次薛氏能猜到他是这身后推手,也有他着意相明的缘由。至于其人所为,只消不害亲眷家国,他亦无约束的兴致。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3) 只是她不能借着自己的名头去实现她自个儿的私心。 苏绵心中自然对薛贵妃曾经的经历颇为同情,可说到底,她最为关切的还是陆钺的得失利益。 薛贵妃历了太多的苦痛,如今我看她也有些无所顾忌的意思,虽然全娘真的是她的女儿,可行事之时,还是要万万当心,我怕她万一拧巴了,会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没事。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这么些年,寿王将自己的野心收拢得严严实实,他藏于忠君之后,行事可谓是慎之又慎。如今京中唯一稳字,无凭无据,我不能贸然处置了寿王。 薛贵妃是寿王一手提拔,又与他干系甚深,若她肯对寿王反手一击,那对寿王的打击必定不小,到时有了证据,有了根底,处置起人来也就便宜得多,对不对?苏绵接了他后头的话,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陆钺失笑,在她腮上一吻,又将此事利害仔细掰碎了一点点讲给她听。 所以说绵绵是我的福星。陆钺这话说的颇带疼爱逗弄,苏绵脸上红了红,厚着脸皮扬了扬下巴,认下了他的夸赞。 那照着如今这样的情势,陛下是不会再动将公主嫁予郝允升的心思了吧? 陆钺这回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笑笑没有应声。 苏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都这样了,他难不成还动着那些左右权衡,求仙问道的荒唐心思?他和公主什么仇什么怨,是亲生的吗? 同为女子,还是亲戚,寿安公主陆婉在苏绵心里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那么一个美玉明珠,若投于虎狼之口,才真教人心里堵得极不痛快。 若是全然没有法子就不说了,既然有转圜之法,苏绵说什么也得从中掺一脚。 我们小主子越来越有做嫂嫂的模样了。陆钺看着她因气恼而过分明亮的双眼,心中微微的滞涩也渐渐减缓:还有傅家在,还有你我在。寿安如今只需暂避风头,等过了这一阵,一切自都好了。 陆婉的婚事原本不当如此荒唐,但如今皇父欲见鹬蚌相争,自会不择手段,引起争端。 而寿安则是下一场争斗的饵,一个饵罢了,是生是死,提着钓竿的人怎么会真的在乎呢? 陆钺早已体会到了皇父的冷血庸懦,到了如今,还是不能对此毫无动容。 父母妻儿,天下臣民,陆瑄护不住任何一人,也从无顶天立地,遮风挡雨之心。他只会不断地审时度势,不断地给自己寻找最安全的路途,即便这条路要以亲人血肉为引,以万千枯骨为垫,他也必定毫无顾惜。 我知道。苏绵撇撇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来:长风哥哥心胸磊落,手段非凡,又宅心仁厚,足智多谋,这些事一定难不倒你的。 这小东西,夸人就傻乎乎地一劲儿夸,可偏偏这些誉言赞语从她口中说出,便教他听得无比入耳,心怡神动。 好了,我要自己去认真看书,完成先生留的课后作业。苏绵不敢再和陆钺亲近下去,两人再这么抱作一团,只怕之后又什么都不必再做了。 第117章 守护 苏绵不知薛贵妃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既能鼓起勇气反抗王爵之势,又毅然抛弃富贵荣华,与心爱之人隐居度日, 便必不会是一个甘心任人摆布的傀儡。 只是薛素兰生而姿容绝世, 那般的相貌韵致也非寻常女子所能及,寿王在她身上花费了太多心血,寄托了太多野心,又何能这般轻易地放过这枚棋子。 那之后的事陆钺虽未明言,但大约也是能够猜到的。 心爱之人身死,自己的孩儿下落不明, 种种磨难,到底是将她心中最后的一点柔软消磨殆尽。 这桩事的祸首便是寿王, 而皇帝等人也是薛贵妃这段血色人生中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薛素兰的事已经如此, 之后如何发展, 还要看薛贵妃如何选择。只是在心里, 苏绵隐隐觉着薛贵妃最终还是会帮助他们。在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里,薛素兰与她仿佛还存着些友好之交。 薛素兰的事到了这里,如今让苏绵有些在意的是冷宫中的王氏婕妤。 这宫中女子, 但凡入宫为妃,委身为嫔, 便大多都成为了这座皇城中面目模糊的符号。她们的翩翩身影, 娇丽容色都是这王朝的点缀,盛世的凯歌。至于她们心中所忧所苦, 所喜所乐,也最终都只是一场雨, 一点风, 风雨之后, 无人相问。 王婕妤品性应当很有保证,否则皇后也不会一再庇护相帮。只是冷宫之中的废妃,早已为人遗忘的婕妤,究竟会身涉何事,身系何人,才会引宫外贼人引火为掩,意图暗中掳劫。 苏绵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合着眼,心里却左右翻腾,始终无心入眠。 而今陆钺看似一直处于上风,并无任何势弱之处。可身在这王朝漩涡,盯着他,看着他,心中想要暗害他的只怕是数不胜数。他旧疾犹存,之后的血珍珠之毒又至今未解,明忧暗患,处处藏隐,她实在无法真的安下心来。 于朝局之上,她着实见识不足,手段不佳。比起这些自小便浸染在功名富贵窝里的人,她即便有理论知识,也只是空口谈兵罢了。真正身处其间,她方才知道这里头的艰险着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很多时候,棋差一着,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也有自己要走的路,要行的事,更从不觉自己比人差在了何处。人生百种,各有千秋,于朝事争斗上她难免力弱,但她总能用自己的法子与他风雨同担。 心里有事,睡不安稳?陆钺从床屉中拿出一盒明珠,开了搁在一旁照亮。苏绵就躺在他的怀里,一时间想装睡也躲不及。 今天睡得多,晚上才有点睡不好,我吵着你了? 陆钺笑笑,轻摇了摇头,而后将她抱到身上,温声与她说话。 在担心什么? 苏绵见瞒不过去,也只好蔫蔫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道:我是在想近来发生的这些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钺失笑,轻轻在她背上拍哄:怕我心昏力微,为人所陷? 长风哥哥是君子心肠,君子与小人相争,我岂能不担心你会为人所害。苏绵窝在他颈侧,鼻端都是他身上灼烈而又异常清冷的气息。这气息蒸得她心中发暖,面上发红,一时间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细弱的吐息柔柔地拂在颈侧耳边。帐中轻暖,她身上的甜香便曼曼地逸散了出来。 陆钺吻了吻她的发顶,但觉肺腑之间满是这股柔柔的甜味,浸得他的心也是一片温意。 他搂住怀中暖绵绵的小姑娘,心中生出些念望,更多的却是怜惜的温柔。 他自有骄傲,但他也明晓自己绝不是什么磊落君子,很多事上,甚至能称得上不择手段。 多年寒风冷雨,沙场刀兵,生死于他屡屡一线之隔,他是明白自己的性子的,也只有这丫头,一心地觉着他是个清风冷月一般的君子。 她偎在自己怀中,极尽依赖,满心信任。怀中这小小暖暖的一团仿佛就是他心中的一番明净天地。 陆钺从未被人这样怜惜依赖过。这么个娇花嫩柳一般的小东西,却对他这么个大男人满心的怜惜和心痛。 好了,我要睡觉了。苏绵张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张着手就想要往下爬。陆钺将人拖回来重新抱好,小声问她:想不想做些坏事? 苏绵耳朵一红,很是正直地拒绝了他。 苏绵拒绝的话说的很是委婉,但总归是让陆钺忍不住地皱眉。 什么叫他余毒未清,旧疾未愈?什么叫要善加保养,过犹不及? 陆钺的脸登时黑了一个度。 他头一次开始反省,是不是往时疼她时太过克制,太过怜惜,才让她生出他不行的错觉? 陆钺这回笑得有点冷,语气却是温柔至极:绵绵都在想什么?我说的坏事,是带着你往厨房去偷些东西来吃,可听你的话,仿佛是心有所期...... 苏绵一把捂住了陆钺的嘴,气得牙根痒痒,偏偏还理亏词穷。 可他方才那样的语气话音儿,分明就是有意引她往那些事上想,他头一次开口时绝不是想带她往厨房去吃夜宵的! 陆钺抱着她起身,当真拿了衣裳来给她更换。他动作颇为规矩而忍耐,可目中面上的灼烫却半点不加掩饰。短短几息,苏绵只觉自己被他用目光从头到脚地调戏了一遍。 陆钺也不想在帐中做个所谓的正人君子,但这几日他过于放纵,苏绵还小,他不想让自己的念想伤了她的身子。 陆钺很喜欢让她贴身穿着自己的白衫,长衫及膝,宽缓地轻轻拢着她的身子,那让他心里生出一点微妙的满足灼烫。 苏绵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慢为她系拢着衣带,这寝衣尚带着他的温热,这样凉凉柔柔地穿在她的身上,让她连走路都觉颇不自在。 陆钺将她抱在膝上,弯腰给她慢慢地套上袜子。他自后抱着她,吐息越发浊重深沉。苏绵脸耳通红,僵着身子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真的要去厨房偷吃啊?苏绵寻了个话题来试图引开他的心思。她心里是喜欢与他亲近的,可究竟他身上的余毒还未彻底抹清,两人总是这样,她怕会误了他的身体康健。 我让人炖了红豆甜汤,还有白日里卤好的各色菜肉,今晚你吃的太少,这会儿既睡不着,出去转转也好。 陆钺的声音低沉沙哑,醇重得让苏绵心头一颤。 这样的声音她往时不是没有听过。在帐中时,他总会用这样的嗓音低声在她耳边说些疼溺至极的情话。 在想什么?穿好了鞋袜,陆钺仍旧不肯松手。他侧首轻轻吻着她的耳朵,原本规矩的举动开始带上了缠绵逗弄的意味。 耳鬓厮磨,话音沉哑,苏绵向后靠在他的肩上,昏乱中只知道小声叫他的名字。 这晚到了最后,苏绵也没能出门去厨房吃上一顿宵夜。 月过中天的时候,苏绵靠在陆钺怀中,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小碗甜甜的红豆汤羹。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画册 与家人的相见比预计的要晚了两天。 陆钺召大伯苏逍入宫共议吏部事宜, 其实原不必再着苏家女眷一道入宫。 只是如今苏绵出宫不便,他不能陪她归府探望家人,又一心望她高兴, 便特意安排了一行宫中相见。 苏绵本以为这一天能和母亲还有伯娘好好说说话, 谁知唐心蓉身怀有孕身子不适,着实不宜入宫,到了最后也只有伯娘江彤一人到了东宫中来。 素日里陆钺不喜用宫中的繁琐规矩来对她稍加束缚,很多时候,苏绵都险些忘了自己所居的是如此一个规禁森严之处。可当伯娘自外而入,依规矩欲叩拜行礼时, 苏绵方才恍然从陆钺为她所造的桃花源中迈出脚步。 江彤到底也没有叩拜下去,苏绵搀着她往自己平素观书喝茶的侧间儿去自在说话, 徐嬷嬷孙嬷嬷等人则在外谨慎相候。 娘娘不当这么不重规矩。进了房, 眼见四下没了外人, 江彤忍不住忧虑出言:您太大意了。 伯娘不必担心, 东宫里这一处是最安全的,不会有人能从这里传了消息出去,我们自在相处就好, 若是这里头存有隐忧,我岂能这么大喇喇地无忌行事?苏绵知道伯娘的谨慎来自何处。 当日陆钺旧疾复发, 卧病在床, 生死难知,皇帝曾借机施行过很多离谱的法子。其中最让人在意的便是他往各高门府邸派出了自己的暗探好手, 仔细兼管各家的一举一动。如此所为,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自那时起, 家不成家, 成了一个须得时时谨慎,步步在意的牢笼。 虽说这一举动在陆钺清醒之后有所收敛,可到底积弊已久,短时内难以全然复原。 江彤摇摇头,到底也算松了一口气,也方才有了心思来好好打量这个离家多时的小闺女。 苏绵的样貌本就生得极美,清艳若芙蓉凝露,娇丽若海棠生香。原本纤秀甜糯的女儿家如今眉眼间纯稚依旧,却隐隐地藏了些动人心魄的柔媚妙丽。 江彤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笑便透出几分勉强忧虑的模样来。 苏绵见了家人,心里头欢喜又关切,一时没有注意到江彤的这点异状,等她将全家上下一一都问过了,才见伯娘肃了脸,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小声道:玥儿,你与殿下......她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耐不住这点无奈忧思:你与殿下是否已经圆房? 苏绵的脸几乎是一下子便红透了。她嗫喏几息,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殿下待我很好,我...... 你!江彤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绕了良久,方才将满心的忧切稍稍按了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入宫前皇后娘娘所赐的那块玉璧? 苏绵知道伯娘的心意。无论谁家儿女,为人亲长的都只希望子女能够一生无忧,平顺康泰,而她是为冲喜进入东宫,一头扎进了这纷繁漩涡之中,分明犹有退身之法,偏偏又要一头栽了进去。这搁着谁家也是难立时接受的,何况家人待她无比珍视疼爱,更不愿她余生会有吃苦受罪的可能。 伯娘,我都知道。苏绵抿抿唇,一步一挪地往江彤身边凑:但是我对殿下一见倾心,这有什么法子呢? 江彤满心的气恼都被这丫头的小厚脸皮给噎了回去,她一时瞠目,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殿下气度清华,相貌又生得俊,您也知道,我自小就喜欢长的好看的东西,既能悦目,也可悦心......苏绵傻乎乎一笑,接着忽悠:那要怪,也得怪我的眼光太高太好,我喜欢他嘛,能有什么法子呢? 说到这会儿,敢情是自家丫头见貌起意,由色钟情,江彤心里惊涛骇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间倒将对陆钺的怪责给削弱了几分。 您放心,我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苏绵见伯娘面色稍缓,立刻笑眯眯地给陆钺说好话:殿下待我极好,且一开始他也是不愿的,这事要说也是我多有牵引逼迫,他最多算个......半推半就。 我看看你这小脸皮究竟有多厚。江彤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伸手去掐了掐她圆乎了不少的脸蛋儿:就你这三板斧,还跟你伯娘在这儿说胡话呢?若他心里无意,能让你给蒙混了过去?我看他从开始就没安了好心。 也不是她向着自家姑娘。就自家丫头这个相貌,只怕遍寻大魏也难找出能及一二的人来,更莫说她天生体香,打小儿就可爱得让人心怜。 太子哪怕是个真和尚,真神仙,见了这么个人,那也得还俗返尘,甘心沉沦。 玥儿不敢欺瞒伯娘。苏绵搀着江彤重新坐好,自己在后给她揉肩捏背:但是殿下对我确是一片真心,若非孩儿再三相迫,他也不舍牵我入局,留我入宫。殿下对我一心一意,就算将来到了最坏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教我陷入进退两难,余生无望的境地。 苏绵说得一片诚挚,江彤心中也不是毫无动容。 太子那样的男儿,位高权重且不必提,只说其人风华,便已足以牵动人心。 江彤知道太子待苏绵是一片真心,若非真心,照着如今这样情势,这傻丫头岂能在宫中活得如此自在疏朗?只看她仍旧是一副傻乎乎的天真模样,便知道即便入宫多时,她也从未经过什么忧虑磋磨。 况且太子待他们苏家当真是一副敬重模样,也是处处为苏家着想考量,今日更教了家人进宫来探望玥儿,如此种种,若非一片真心,太子那样的人岂会如此作为。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4) 江彤并非不通情理,也对如今这般情态早有预料,是以她虽然气愤忧虑,可究竟还是无奈妥协。 此事已定,江彤也不好逮着不放,也只好顺着苏绵的意思转了话,说起家中各项事宜。 连家兄长想同长姐提亲?苏绵正喝着茶听伯娘叙家中闲话,猛地听了这一段,她好险没把自己呛着:那长姐呢?她是什么心意? 江彤叹了口气,抬手给苏绵拍了拍背:你长姐那儿虽说是拒绝了,可我看着她也不像毫无所动的模样。你那连家哥哥是个诚恳老实,情意真挚的人,他对你长姐可谓是体贴入微,就是...... 那聂麟还有没有来纠缠长姐? 说起这个,江彤眼里就几乎要冒了火出来。先头儿闺女在聂家安安生生,死心塌地做聂家妇的时候,他们那一家子都是漫不经心,或者各有苦衷,多有薄待,如今闺女想开了,踏出了聂家的门槛儿,偏偏聂麟又回心转意,端的是一副情深似海,永生难忘。 苏绵喝着茶,心里一时极为无语。她虽深厌聂麟反复无常,三心二意,可究竟长姐才是局中人,她也不好一心地给旁人做主意。只能把心思先按捺住了,看看情势再做分辨。 这件事伯娘也不好替你姐姐拿主意,不过也不急,等昭儿生了,等孩子再长大些再考量也不迟,就是一辈子不嫁也没什么,咱家也不是养不起。江彤如今对儿女婚事满心无力,也总是后悔自己当初听了女儿的,将她随意地嫁到了聂家,白白受了这么一遭罪。 两人的贴心话是说也说不完,只可惜宫禁森严,究竟不是叙旧叙情的好地方。 离开时江彤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回头和苏绵再小声说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宫。 苏绵心里伤感不舍,却仍旧为伯娘方才离去时所言而多有惊讶。 她没想到二哥居然对连澄生出了情意,只是连家姐姐并非囿于儿女私情之人,她道如今功业未定,暂难成家,且与二哥之间有所约定,两心相知。 这说来倒是极好的一桩姻缘,只是今后何如,只能交由时间来加以考验了。 伯娘离开后不久,孙嬷嬷便捧着一匣书册进了屋房。 苏绵正闲闲吃着果子想心思,见孙嬷嬷满脸的严肃,也不由提起了心来。 这匣子里的书册都是当日家里预备的,夫人走时吩咐老奴拿来给姑娘好好讲一讲,夫人还嘱咐了,要老奴看着些姑娘的身子,一切要以姑娘身体康健为要。孙嬷嬷一面说,心里一面泛着难。夫人那是何等毒辣的眼光,姑娘身上这些痕迹纵然掩得深,可终究也是被瞧出了一二。 太子终究是血气方刚,这里头的事莫说是夫人了,就是她们这些侍候的也始终不能安心。 姑娘和太子恩爱得过了,那副情景模样儿,偶见个一两回,便是石人也得动了凡心。她和徐嬷嬷并几个晓事的嬷嬷宫女轮流着收整寝房床帐,对这些事都是心里有数的。 讲就不必讲了。苏绵故作镇定地将匣子合了起来搁在手边:我会好好看的,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姑娘......孙嬷嬷摇摇头,满脸都是不赞同的严肃:这些可都是正事,不兴害羞的,您年岁小,出门子时家里人没及和您细说,老奴也算是瞧着您长大的,给您说说这些都是应当的。 两人相争不下,陆钺忽地推了门进来,苏绵看着他便觉着心里虚,怔然起身间不留神将匣子拂落,书册散了满地,苏绵眼尖地看到其中还有几页画册露出了边角来。 孙嬷嬷这回很有眼力见儿地迅速退了出去,苏绵脸上笑嘻嘻地抬脚想要踩住画册一角,却被陆钺一把抱起,还顺了一本来坐下闲观。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情深难报 这些书册画页大多是出嫁之时宫中所赐, 文字画面尽以简便明了为要,尤其是画册,形象动作之逼真, 描述介绍之详细简直要颠覆了苏绵对古人行事的认知。 苏绵眼神飘忽, 始终不肯凝实了落在书册上,她脸耳通红,心头发悸,偏偏陆钺却和没事人一般,一页一页看得粗略而随心。 这些东西大多是起一个教导启蒙的作用,从前未观时苏绵只觉这些书册也没什么太大的学习价值, 今日约略一看,才知道往日里是她浅薄了。 这些物件儿几乎不带什么引人香色, 只是眼下她坐在陆钺怀中, 两人一道观看这样的书册实在让她心中百般别扭, 乱想胡思。 怎么想起看这个?陆钺随手将画册掷于一旁, 闲倚向后靠在椅背上:都看懂了,学会了? 苏绵涨红了脸,却不得不撑着脸皮转过头来和他对视:殿下心思不正, 这些分明都是一些教导之册,其中所言涉天地人伦, 是最正经不过的书画了, 而且这些都是当日宫中所赐,我看一看......我看一看是天经地义的。 陆钺见她玉颊含羞, 目中似蕴着一片烟雨蒙蒙,心头一动, 伸出手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急什么, 我说什么了?是我心有异念, 还是小主子存了刻意相引的心? 苏绵这才恍觉自己仿佛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么急惶惶地解释,倒好像她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反正你不许欺负我,你心里分明知道,还在这里逗我! 陆钺低笑了几声,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亲:是侯夫人怪我血气方刚,无所克制,将小主子疼得过了? 他素来没皮没脸,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什么事也都对她做得出来。苏绵下意识抬手去捂他的嘴,一张乖甜的脸上满是强撑出来的嗔恼。 陆钺吻了吻她的手心,温声哄了几句,才算是把她脸上的委屈给哄散了。 伯娘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太疼我了,才会处处谨慎,样样小心。她不知道殿下素日里都是这样待我的,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再有什么忧虑。 陆钺垂目仔细凝着她的脸容。 倒也无怪侯夫人江氏能瞧出些端倪,哪怕是他,有时蓦地看到她清艳眉眼之间蕴糅的曼妙妖丽,也会有一瞬的动魄惊心。 日夜厮守,万般恩爱,他亲手在她心爱的小姑娘身上留下了这样的印记,像是把他的魂魄气息一并融到了她的骨血灵魄之中,生生世世,永难消弭。 他看着她的目光过于专注灼烫,苏绵抿了抿唇,轻轻在他肩上推了推:我忘了问,你上回隐约提过冷宫的那位王氏婕妤也对我们大有助益,究竟是什么助益? 她的声音本就细柔婉转,与他说话时又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撒娇似的甜,这么推拒躲避却也不知是想推他出温柔乡,还是想引他动相思心。 陆钺抬抬眉,也没有戳穿她这点小心思,笑笑道:内宫有人与王氏颇有旧谊,用的好了,便是一大臂助。 那上一回王婕妤被人迷晕,险些带出宫去也是因着内宫旧人吗? 陆钺点了点头:拿捏住王氏,就拿捏住了那宫人,心存诡谋者自然不肯放过此道。 苏绵还未及追问那宫内旧人为谁,便听陆钺道:这几日京中境况一日比一日好转,宁王世子及世子妃在庄园设宴,你想不想前往一观? 咱们能出宫了?苏绵双眼亮晶晶地坐起了一些:可宫中这几日情势这样紧张...... 自然不是眼下立时出宫。陆钺摇摇头,掐了掐这小馋猫的脸蛋儿:再过半月,出入宫城便不是问题,即便如今,宫中防备也开始渐渐松懈了。 苏绵小声叹了一口气:这场宴席是家宴,还是君臣之宴?照说宁王世子陆钊也是陆钺的堂兄,如今苏家的生意也多与宁王府有所关联。只是天家亲情,恩威难辨,苏绵得先拿捏准了对待这位王世子的态度而后再做决定。 小姑娘的心思有时过分单纯澄净,但她对待有些事又是意外的透彻敏锐。 算是家宴。 宁王陆玮,世子陆钊,从前一向与皇帝亲厚,只是不知何时始,两边便已开始渐渐离心。当日宁王世子与苏家合作生意时,便已决定了宁王府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效忠皇帝。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过了武威侯妻离子散的下场,哪一个还敢毫无保留,一心一意地辅佐那昏庸君王? 皇帝强召武威侯之妻入宫为乐仙郡君,看似所没者不过一家一族,可此举着实让人寒心,若是皇帝能一直处于上风,手腕强硬,那些观风望火的墙头草也许还得摇摆一些时日,可偏偏大魏的皇太子势强,如今又稳稳地站定了脚跟,两方相比,与谁亲近便已无需赘言了。 说来此番堂兄设宴也有感激酬谢之意。陆钺见她一张天真的小脸上露出了一点古怪的唏嘘叹惋,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当日绵绵所赠的糖葫芦帮助世子妃开了胃口,王府与苏家合作生意,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如此,堂兄此宴也不算无名。 反正他们家如今是要表态今后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对不对?苏绵倒不在乎这些名头不名头的,这些凤子龙孙,但凡有些主意的,无不是一个比一个鬼精,苏绵可不和他们比心眼儿,她只需知道他们都比不过陆钺就成了。 陆钺失笑,握着她的小下巴来回晃了晃:我与堂兄往时结交不多,但三叔一家并非奸恶之门,往时与我虽不亲近,也无敌对之心......陆钺低头,纵容着问她:想去我们便一道去赴宴,若嫌累赘,我便与他寻个茶楼喝两杯茶就算,只是小事,无需勉强。 在宫里待久了,苏绵也想和陆钺一道出宫去转转。自从上一回他吃了虞彻的醋后,便再不允她独个儿出宫游逛,如今有了机会,又可一观秋景,又可收揽人心,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世子妃有孕了吗?苏绵想起当初赠予糖葫芦的契机,心里好奇,便顺口问了一嘴。 谁知一经问出,陆钺面上的笑却敛了敛,答道:听说是有过,后头大约是保养不宜,没声没息地就落了。 苏绵心里闷了一下,低头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肚腹。 陆钺把她的手拿开攥在掌心,无奈笑道:你还小,我们不急。 苏绵一点也没有着急,她只是一下子长了心,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这个年代宫中不兴计生用品,两人又一直......她自己也是头一遭与人亲近,习惯了把什么都丢给他考量,也一时忘了这件事。 见她傻乎乎地微微张了嘴,陆钺就势低头亲了亲:在想什么?他无奈地压了压眉:是不是心里害怕? 苏绵眯了眯眼,抬目抿唇紧紧盯着他,半晌,才稍稍移开视线,想了想,还是别别扭扭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陆钺还没听完,便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在这小东西炸毛之前,他立刻便赔身下气地一声声地哄:绵绵还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苏绵满心不自在,脸上却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来:我才不傻呢。 自然不傻,就是呆呼呼的,像只圆头圆脑的小奶猫。 是我请谢先生高徒为我开了些药。陆钺见她问了,也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愿着意隐瞒,为今后埋下什么隔阂隐患。思量片刻,他只清言淡语将自己用药的事与她说了:不必担心,我的身体素来是谢先生一力照应,这些药于身无碍。 苏绵一时间难言难语,心滞口拙。她知道陆钺待她疼惜已极,凡他所能为她做的,无一不处处精细,但事到了临头,她仍觉陆钺情深,自己难报万一。 她自是极喜欢他的,否则也不会不顾这深宫禁锢,种种纷扰,执意留下与他相守。但她对他的喜欢是随心而来,一日比一日深厚。可陆钺却不是这样,似乎从一开始,他便对她一片情钟。 苏绵享受着他的浓情厚意,心中自然欢喜,但有些时候,她又有些难及万一的难言愧疚。 从这个时代来说,她的年岁已经足够做一个娘亲,更莫提他身为太子,旧疾未愈,也更需要一个继承人来巩固权位。 可他总觉着她还是太小,更不愿她早早经历有孕生子的苦楚,内心深处,他同样也存了若有万一,她还能全身而退,在宫外逍遥过活的念想。 万般思虑,只为一人。他为她想到了一切,不惜饮下可能对身体有损的汤药来免她有孕,却从来不肯事事言明,不肯步步逼迫。 绵绵还小,等你长大些,等身子调养好了,你若想要,我们再议今后的事。 第120章 报恩 皇帝的身体被经年所服丹药毁了大半, 加之他又听信郝允升的妖言,于酒色之上放纵无度,而后被那晚的红药一激, 所有先时隐藏起来的病症便都处处地冒了头。 皇帝有疾, 太子监国,此为祖制,也是顺理成章之为。即便皇帝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差遣自己信重的兄弟和儿子前来制衡争夺,而不能,也不敢彻底地和储君撕破了表面上的平和。 但蓬莱宫中守卫日益森严, 朝中重臣几乎每隔一日就得亲往与皇帝请安。陆瑄此举一为震慑,二便是防着陆钺在这个关口把他这个本就底虚的皇帝给彻底架空了。 这段时日以来, 朝野之上不乏有对五皇子仁孝忠厚的褒扬之声。毕竟旁的儿子也没他那份辛苦, 几乎是日日地守在皇父榻前, 时时地表演父子情深。 若陆钺势弱, 废立全凭皇帝心意,那五皇子陆钰此举大约能为他挣一条通往储君之位的路,可如今皇帝明显体虚气弱, 军政大权哪一个他都没能握得严实,陆钰轻飘飘, 虚渺渺的举动纵然能为他争一个好名声, 可朝中重臣哪个都不是十成的傻子,不会在这个内忧外困的关口为了一个空有虚名, 无甚实绩的皇子去和未来的皇帝处处作对。 苏绵整日里待在东宫之中,仍是不住地听到一些关于陆钰如何仁厚, 如何孝顺, 如何德行过人的赞扬,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难免让人觉得腻歪。很多时候,有些事都是过犹不及。苏绵有时隐约觉着陆钰把老皇帝的蓬莱宫当成了经验每日不停地刷刷刷,经验值是涨的不错,可惜武力值始终跟不上,才上场了不到一个回合,就被人削得血条减半。 又过了几日,皇帝大约也着实倦了,不愿意再配合着日日唱戏,陆钰便从日日相候变成了一日三问。有时跪在蓬莱宫外,连人都见不着,这也是够折腾的。 这之后皇帝仿佛消停了下来,不再一味倚仗兄弟和孝顺儿子和陆钺作对,而是开始安安静静专心养身,不再喊着选秀,也许久没再召幸嫔妃。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不大可能是突然对这个长子生出了慈父之心,甘心情愿地束手做一个太上皇,最可能的,是他忽然又想出了更加有用,阴险,能够掣肘陆钺的法门。 但无论外间是风还是雨,陆钺始终淡然处之,不为所动。便连外省要员寄密折进上,请改立五皇子为太子这样莫名的事,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事前事后,甚至毫无为难,任他来去。 但苏绵想那位向着皇帝进了密折的大员心里必然把皇家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太子废立,事关国体,更莫提多年来太子文武之上皆有建树,内能安百官,外可驱敌寇,实权在手,不可撼动。这外省要员也不知是哪颗心肠蒙了浆糊,京内诸人避之不及的事他却偏偏地要不明不白地往上头凑。 更离谱的是这封密折最后居然被皇帝本人给公布了出来,甚至亲手交予陆钺,明面上是多有勉励提醒,可实际上是在给陆钺心头添堵。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5) 这么个不识时务,不明是非的棒槌,若是陆钺处置了他,难免落得个小人心腹的名声,若是不处置,倒显得太子懦弱,一味仁厚,掌不住这朝堂的舵。 此事对于陆钺的影响且不多说,只说皇帝此举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威严摔在脚底下来回踩。信重他,跟从他的,最后没有一个落了好下场,如此种种,今后还会有谁一心保皇,一心效忠? 这段时日苏绵也没有虚度。 前殿书房可以让她学习的地方有很多。每日谈先生都会留一些作业或给她讲一些课程。那些课业也多与内宫外朝之事相关。有人引导讲解与自己闷头学习果真是有着极大的不同。谈伯安谈吐见识非同一般,其人心性深沉似海,苏绵学了多日,只越发觉着自己见识浅薄,却也一日比一日获益更多。 学习之外,苏绵也抽空出来仔细观阅陆钺平日里抄录的一些节略和要紧的公文章程,内廷外朝,千头万绪,苏绵所观不过沧海一粟,这也才明白御前行走的这些要员之中,哪怕只是打太平拳,说模糊话的,肚子里都各自藏了一套春秋,随便摘了哪一个出来都是经世之才,只是被这内宫纷扰,天家擂台给打乱了步子,扰乱了心性。 埋头学习的时日总是过得异常得快,等苏绵回过神来,外头已经见了些寂寥秋意。 与宁王世子夫妇的约又晚了许多时候,耽搁又耽搁,如今秋意正爽,碧霄清朗,倒也是个谈笑宴饮的好时候。 今日要往的是宁王世子陆钊在城外的庄子。因着陆钺说了一切以随心为要,苏绵便打扮得尽管简便,步摇耳坠一样不要,通身清清亮亮,却如芙蓉出水,清艳婉媚。 马车一路徐徐而行,苏绵不时掀起窗帘向外探看,偶见满目金黄明穗,和着天边越飞越远的鸟儿,倒有些天高地广,旷达任游的畅意疏朗。 马车中颇静,偶有些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都教苏绵觉着静谧而悠远。 是薛贵妃与全娘相见之事的奏报。陆钺见苏绵探了个脑袋过来,便抬手揽了她坐在膝上,将奏报拿给她细瞧:这回安心了吧? 苏绵细看过去,最后也略略松了口气,但心中又不由转出几许无奈的怅然。 薛贵妃之事自有人专程安顿探查,母女分离,相隔多年,其中情由最后只付予了这样一张薄薄纸笺。 全娘的性命也算是苏绵一行人当日一力保下。全娘生于民间,长于冯氏夫妇的倾心爱护之下,凭心说,苏绵不愿让她卷入这朝堂纷扰之中。也因此,相见之前,他们与薛贵妃之间早有协定,无论前后之事如何,都不可扰了全娘今后的宁静。 这样深而险的漩涡,若无十分的心智才势,一旦涉入,万死不得出。 薛贵妃最终选择不与女儿相认,想必也存着忍痛保全的念头。 薛贵妃今后会一心一意帮我们吗?薛贵妃身涉多事,若她肯一意相助,陆钺便能省力不少,于朝局也颇有助益。 至少不至恩将仇报。陆钺玩笑了两句,便将纸笺随手焚过,丢在一旁。 苏绵想到薛贵妃素日里那不管不顾的手段,一时觉着报恩虽好,可终归还是得悠着点,只希望找回女儿的薛素兰能寻回少许顾忌,不要一意地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徒留绝望和疯狂。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薄幸 庄园地界儿正是一派疏朗爽气的好时节, 好景致。车轿一路行至庄子深处,隔了老远,便听得几许咿咿呀呀, 隐约清丽的歌调儿唱词儿。 迎厅临水, 曲调缠绵,秋意凝稠,与这歌舞唱曲彼此迎合,倒也别有一番难言滋味。 宁王世子陆钊,世子妃潘敏已经在厅外相候,见二人下了马车, 便上前来依矩行礼。 陆钊亦生了一副好相貌,其眉眼俊朗, 言笑风流, 在苏绵看来自不如陆钺远矣, 只是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样貌身份, 足以让很多人甘愿为之倾心。 臣妾迎太子妃娘娘往雅厢观戏听书。世子妃潘敏生得十分清秀端庄,虽无十分的样貌,但其通身气韵, 一言一笑,皆可见从容温雅, 落落大方。 苏绵侧首看了陆钺一眼, 见他含笑点头,方才跟着潘敏一道离开。 陆钊一直站在陆钺身后颔首恭送, 见二人行得远了,方才抬手作请, 邀陆钺入席相谈。 今日照说并无外人, 大魏男女之防亦不甚重, 若照着原本的规矩,他们四人大可同席宴饮,但既陆钊今日骤然更改,如此安排,陆钺也就听之任之,看他缘由。 总归苏绵身边守着不下十个明的暗的侍从护卫,若有什么,他这里也来得及前去照应。 当日殿下大婚,臣未能亲至相贺,今日这一碗,就当敬殿下喜得良缘,称心顺意。 陆钊言辞恭谨,但也不乏亲切。陆钺顺着饮了一碗,陆钊便颇为识趣地将剩下的酒水尽都撤换成果酿和香茶。 厅中门窗大开,厅外歌舞隐隐,似热闹,似寂寥,陆钺四下一望,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分辨。 殿下也看着了,今日这一番打整,原本是为着叙叙亲戚间的旧谊,谁知中间生了些变故,这才不得不请太子妃娘娘移步,也是臣思虑不周,怠慢了主子。 陆钺一摆手,并不要他说这些客套恭敬的话:既打定了主意,直说也就是了。 殿下也知道,从前家父...... 你客套来,客气去,今日这话到了夜里也说不完,你我从前虽未共事,单论起来也是至亲骨肉,到了如今,也着实不必处处拘泥于这样的虚礼。陆钺的面容偏于一种冷傲淡漠的俊美,居于上位久了,生死来去,也便带了一些杀伐果决的凌厉迫人。从前刀锋外露,他从不懂温柔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寻到了自己的鞘,他的气度也越发地从容温和。 陆钊自认不是个心志软弱之人,从前他也算是玩弄权术,翻云覆雨。可见了这位文武功成的太子殿下,他方知什么才叫心服口服。 倒是臣过迂了。陆钊自嘲一笑,面色端得越发认真了起来:太子殿下可听说过冰山雪原之中,有关于雪王宝藏的传闻? 略有耳闻。陆钺呷了一口茶,在心里翻了翻这个消息,眼里也多了几分锐利的认真。 雪王此人,无人知其姓甚名谁,深追起来,此人更多的像是一个遥远而缥缈的传说和幻想。 其人一生峥嵘,最终却无意于王权富贵,只带着心爱之人隐居世外,从此生死渺渺,全然无踪。 只是传闻中,当年隐居世外的雪王将一批惊世之财藏于雪山深处,令人时代守护,遇明主而投,遇乱世而济。 陆钊此人的品性陆钺心中还是有一二分数的,这样的事,若没有个眉眼根底,他断然不会含糊出口。 眼见说到此时,陆钺仍旧无所在意,仿佛这财宝巨富于他而言不过烟云。 陆钊目光微闪,目中便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恭敬:臣得了可靠消息,而今五叔......寿王爷仿佛对此事颇有兴致,已经差了人向雪原循踪而去了。 这一折戏唱得正是精彩难言,苏绵平日里不惯听戏,偶尔有了闲趣,也是请人来唱个婉转悠扬的曲子来听。如今到了旁人的地界儿,偶尔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苏绵自己鉴赏能力不足,再一回头往潘敏那儿瞧,才看着其人仿佛已将这出戏看到了心里去。 苏绵一怔,不知怎的,倒也随着潘敏的神色生了些说不出的惆怅寂寥。 这出戏唱的是缠绵情致,只是其中难免有些离别误解,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心易变,情爱难长。 世人歌颂爱情,向往爱情,像是追逐水中月,镜中花,一生汲汲,到头方知不过是空梦一场。 苏绵也知情爱难求,两心难长。她的前世,她的今生,见过不少的离合悲欢,求而不得,到了最后,不是麻木自欺,便是随波逐流。 苏绵并不愿以旁人为鉴,整日忧思难解,患得患失。她动了心以来头一个真切喜欢的人便是陆钺,他待自己极为怜惜疼爱,便连手中权势,也不惜与她共享。 苏绵不知两人来日何如,或许有一日这份情终归会归于淡薄,但她不能为了那或许悲观的将来而放弃了眼下捧到手上的这颗真心。 且她心中隐隐有觉,陆钺这样的男人,一旦动了情念,动了心肠,总不会半途改道,贸然放弃。 她相信他这一生一世,都会一心一意地爱着她。 曲落,人散。苏绵慢悠悠吃完了一碗果子酪,转脸便笑得喜气洋洋。 潘敏饶是心中郁气尚未散尽,此刻见了这样一张明媚娇丽的脸,也着实再难忧愁得下去。 苏绵晓得陆钺要接受宁王府的示好,她自己对世子妃也颇有些亲近好感,因此话匣子一打开,她便绕着吃喝玩乐引着潘敏散开心思,最后还独家赠送了她两张食方。 年纪轻轻,便一脸苍白,细纹难掩,心有郁结,身体也难以康健舒泰。苏绵虽不知潘敏心结究竟为何,但观其言行,看其神态,也大约能猜到几分。 再加这些时日苏绵也针对宁王府做了不少功课,理论与眼见相结合,不难猜出世子妃这是情思无果,心存郁念。 世子陆钊为人风流,仗义疏财。府上红颜虽止一二,但府外知己却几乎处处可寻。 王孙公子,冷情薄幸,但其心机手段却绝对能在皇家排上前五。 这么样一个人也着实教人参看不透。他的风流,他的不羁或许都不过是一种自污自掩的保护色,而他真正的面目便掩藏在这重重面具之内,便是他自己,大约也难看得清晰透彻。 陆钊不是酒囊饭袋,且十分地善于审时度势,也能明晓厉害,当断则断,为宁王府寻一可靠生机。 这样一个人,本就不会轻易付出真心,而男女情爱于他大约也不过是一场场粉墨遮掩下或冷或暖的真假戏码,曲终,便人散。 苏绵并非潘敏,体会不到她求而不得的痛苦抑郁,只是苏绵也不愿见一朵鲜活的花日日枯萎落败,最终零落成泥,无复初心美好。 潘敏也并非是个呆板无趣之人,她言语有致,行之有物,凡所见识,无不厚重而深切。苏绵与她也算是一见如故,几番交谈,潘敏也渐渐笑了开来。 你平日里看不看话本子啊?苏绵嚼着果子,想了又想,还是伸出了试探的一脚:我从前搜集了些有趣的本子,你若有兴趣,我着人带给你看看。她说罢又含糊补充道:都是些域外见闻,或是传奇女子的经历,我看过了,很有意思的。 苏绵一面极力推销话本,一面想着自己该写些什么新话本来开解潘敏,长姐那儿的那些旧本子也不知道够不够。 有些话苏绵不好一来就大喇喇地与她说得透彻,但通过纸笔,通过一个个故事,总能让潘敏心有所悟。 谈天之时,苏绵觉着潘敏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情执难救之人。她大约只是被困在一地久了,便将一时的依赖和寄托当成了所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么样一个腹有诗书,通文晓墨的人,总不至半点都不能开解。 人家夫妻间的事苏绵不好横掺一脚,但这么个曲折回圜的法子总是无甚所谓罢。 最后该当离开时潘敏心中犹自不舍,她看着那驾车马缓缓驶离,心里也渐渐有了些空落落的怅惘。 如何,太子妃没给夫人气受吧?陆钊抬手揽了潘敏的肩膀,笑吟吟地在她肩头拍了两拍:夫人看来,太子妃为人如何? 潘敏笑笑,却有些不自在地从陆钊怀中挣开。她佯作寻常,往前走了几步,缓过心里这一阵的厌烦才道:太子妃为人和善,待人诚恳,我们并没有谈论公事,爷想知道的,妾身只怕无法对答。 陆钊微微一怔,饶有兴味地一笑:夫人这是给我脸色瞧呢? 潘敏心中一惊,可脑袋不知怎的,颇有些怔怔地发木。 今日与太子妃种种相处犹在眼前,那般无拘无束,畅意随心让她仿佛回到了闺中时候。她也曾是家中珍宝,也曾任性撒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仿佛渐渐地扭着自己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一具泥塑木雕,变成了一个忧患得失,再难从容的深闺妇人。 太子妃的言谈举动就仿佛是顶头上的一盆凉水,让她一时激灵难捱,却也疼痛欲醒。 潘敏久久未答,陆钊的耐心也差不离告罄。他面上笑意尽敛,皱眉道:你这是为着什么?若是为了昨日外头送来的那两三个婢妾,那爷今儿个就将人全数打发了。不过奴婢,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敏儿,莫要让这些微末小事影响了你我乃至王府的生死之局。说到最后,陆钊的言谈之中已带了说不出的阴沉和警告。潘敏心中苦涩,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他争吵计较,或颓然退让。 她只是浅浅一福,垂首恭谨而谦卑地道了声是。 只是这声音是冷的,她的脸也是一片的麻木死寂。 第122章 离京 马车尚未驶入宫城, 便有侍从匆匆寻来,禀报要紧的军政事务。 而今天下并非承平之时,又兼四处用兵, 内务不稳, 有些事,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 外间文武官员往来不绝,苏绵便暂时避去后殿浴房,静下心来慢慢洗去一身尘杂,心里也不由想着潘敏这个人。 若潘敏是一个甘心守一人,过一生, 无所知觉,麻木无心的人, 苏绵自不会多管闲事, 硬要将人家从所谓的泥潭里拉出来。 可今日接触下来, 她总觉着潘敏的郁郁难平, 大约多是一种无所寄托的空茫和寂寥。她并非一头钻进了情字不肯醒转,只是困于一隅,一叶障目, 难见这天高地广,水阔云深。 苏绵只是想给潘敏展示一个稍有不同的世界, 纵然为时局所限不得不困守闺帷, 但天地之高远自在心头,只消有心, 哪怕多走一步,这一生也算无憾。 苏绵正思量着要如何才能把潘敏揽到身边, 忽听浴房门扇开合, 不几息, 陆钺便肃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我奉皇命前往灵州节制军务,此去归期未定,宫中不宁,这一趟我要带你一起去。陆钺旁的也未多说,只着人自去收整行礼,规整衣物,他自己净了手,拿了干净衣衫来给苏绵整束装容。 你奉皇命办差,我也可以同行吗?苏绵从始至终只需抬抬胳膊提提腿,陆钺给她寻的是一身简便男装,随身轻简,倒很合她的心意。 自来奉命当差,也没有不许携带家眷这样的规矩。陆钺只解释了一句,便轻而缓地将她的一头青丝梳作了马尾。 自来皇子王孙出行,虽无不允携家带口的命令,但向来所带的也只是一些无关大局的姬妾侍从。若照着潜在的规矩,他自是不便携妻子同往。若如今宫内安宁,陆钺也不会教苏绵与他同去吃这个苦。可现如今不管是薛家还是隐在暗处的明王都已经盯上了苏绵,盯上了自己这块心头肉,掌上珠,他尚在时还犹恐委屈了她,更莫说他一旦身离,只怕这宫内针对她的阴谋将会层出而无穷,即便有母后相护,她也是步步陷阱,日日难安。 况且宫内他最为惦记的一为母后,二便是这个小丫头。往灵州办差是不可能带着一朝国母一道去的,母后必得留在宫中,而朝内京中,除他这个亲子之外,还有舅舅和杜璟能够一力守护母后,竭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 舅舅的心意自不必多言,便说杜璟杜将军,也会不惜性命生死相守。 陆钺心内存了些微微的怅然。若将来他还能存于世间,守护至亲,今日所有遗憾痛悔,他都要加倍弥补偿还。 在京内时,一行人尚且乘马坐车,倒也不算辛苦。直到出了城,眼见人烟渐稀,苏绵方有了一种自己已经成功出门的真实感。 毕竟身份规矩所限,她虽然一心信任陆钺肯定能把她一起带出来,可终归这宫里还有许多和他作对的人,那金殿上的老皇帝就是头一个。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6)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大约是想多了。 娘娘还高兴呢,奴婢听闻灵州穷苦,民风彪悍,殿下又说从明日始就得开始日夜兼程,乘马赶路,这后头可有的折腾,您的身子...... 苏绵笑嘻嘻地往木槿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将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她自知此次自己不是出门游玩的,可皇宫那个地方给她的感觉颇有些压抑,有陆钺在时,她还能偷懒躲闲,若将她一个人留下,即便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那也是提心吊胆,日日难宁。 而且木槿所说虽是实言,却没降陆钺的话听了全。 其实此次前往灵州虽然要紧,却不至着急忙慌到如此地步。是陆钺为着带她同行,为防日夜赶路,才特意提前起行, 今后辛苦虽然也有,但断然不会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再者,苏绵觉着自己眼下就处于有情饮水饱的状态,能与他一同出门,远离京都的勾心斗角,般般争夺,于她而言总是喜大于愁。 此次出门总归不是游山玩水,也不为了摆什么皇族的架子。她作为太子妃陪同出行,宫内人即便难以隐瞒,但却不必对宫外人一一交代。此行她只以门生清客的身份与他同行,原本是不当带着侍候的人的,最终陆钺权衡再三,还是让她挑了一个,以备万一。 也幸亏木槿身手不凡,这一趟出行也算是一大助力。 我的身子早都调养好了。她的梦魇之症在入宫之后便一日比一日好转,到了如今,已经几乎再无影踪。至于身子虚寒,体虚气弱,在这将近一年的时日里也渐渐地调养了过来。 对于自己身上的弱疾,苏绵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虽未证实,可前世今生,也许本就是一人,而从前般般磨难,也许就是重来一回所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当日救她于危急的云鹤仙师已仙踪杳然,想要知晓这一切的真相,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总归是已经出了门,木槿不好再多劝解,只是心中犹有担忧。 忧虑苏绵之外,她也在为双福担心。 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可近日来我看你仿佛有些心事,今日更是心神不宁,屡屡走神,到底怎么了?木槿素来是个心深有谋的姑娘,她忽然这般反常,苏绵不能不心生思虑。 这一回木槿没有再与她敷衍过去,犹豫片刻,她方叹了口气道:奴婢只是觉着双福大约是动错了心肠。 这会儿心神不宁的便换成了苏绵自己。 木槿不敢再绕弯子,忙忙地前后因由说了出来:双福那个丫头您也知道,也不是全无心眼儿,就是傻乎乎的,过于纯善莽撞,我瞧着她如今只怕还没意识到自己对付鼎的心思,可照奴婢看着,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她得一头栽了进去,任谁都拔不出来。 付鼎此人,苏绵向来都颇为防备疏远。虽说如今付鼎算是已经对陆钺投了诚,但那人气度不凡,心深似海,饶是陆钺,也对他多有防备,这么样一个人,苏绵自是不放心让双福与他接近的。 虽说奴婢早想着法子将她和付鼎隔了开来,可我冷眼瞧着,那姓付的没安什么好心,他对双福似有意,似无心,越是这般,越是容易勾了人的心...... 苏绵心下微沉,这会儿再找后账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木槿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明白,那双福应当就不是普通的动心。 凭心说,付鼎那个人确然举动有制,谈吐非凡,双福动心也是理所当然。可这么样一个看不透,猜不透的人,他对双福会有十成十的真心吗? 再者付鼎身上谜团太多,他的过去复杂而坎坷,这样一个人,岂会轻易动了情思情肠? 这桩事孙嬷嬷和徐嬷嬷都会看着的,只盼双福那个傻丫头还没意识到,两人隔得远了久了,渐渐就都忘了。 苏绵心里乱糟糟的。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与她情同姐妹,若可能,她只希望这两个人都能寻得如意郎君,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可这个时代世道,这些都是难以强求的,若然求全,最终只怕空余一梦,回首成灰。 若付鼎对双福是一片真情厚意,照着他的心计手段,总会想办法与双福再在一处。可若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想寻点简单的乐子,看到太子太子妃如此态度,也会适可而止,收手收心。 苏绵不会刻意去阻断谁的姻缘,干涉谁的选择,她只希望双福今后的路能走得顺遂一些,不必历经苦难,失去了她最为宝贵的明朗天真。 这一晚一行人寄宿在城镇之上的一处小院里。同行皆是兵卫侍从,往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生死挣扎惯了,这一时半点的苦也都不觉有什么。他们只是觉着这一趟下来,太子比往时讲究了太多。 知道这小丫头爱洁,晚上休息时,陆钺便将人抱到身上,轻轻拍着哄着她入睡。 一日赶路,虽然不算辛苦,但也总有些疲累。苏绵撑着眼皮揪住他的袖口,小声道:我没那么娇气,你别为了我...... 不要胡思乱想。陆钺摸了摸她脑后温凉的发丝,低声道:若此行紧急,若诸事不便,我不会勉强支应,如今事既有缓,我们也不必处处寻着苦累来。乖乖睡,明日清晨暂不必乘马赶路,等出了这个镇子,我再带你同骑而行。 这个怀抱温暖而又安全,沉沉睡过去前,苏绵隐隐觉着自己第二天大约是要睡过头了。 等她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木槿的准确报时,心里一时间只剩了哦,这样啊的淡定和自抱自泣。 她甩了甩胳膊腿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木槿递来的精致茶点,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的裂痕。 这真的不是出来踏春的吗?她这样真的不会拖后腿? 木槿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这糕点在镇子上卖的很好,奴婢尝了,味道很清甜,您吃一些垫垫肚子,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 正说着,忽闻外间马蹄踏地,不几时,马车门被自外推开,陆钺一身风尘,灰头土脸地进了马车来。 第123章 娇气 赶路不比巡游, 路途风尘,马蹄飞溅,这么稍稍跑上一圈下来, 身上少说也得积了一层土。 木槿自觉退出了马车, 独自乘马与众人同行。眼见车门重新合住,苏绵忍不住抿嘴一笑,起身去帮着陆钺更衣整束。 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若是从前,他大约不会这般讲究在意,在营中路上, 他素来都是随遇而转,该当如何, 便当如何。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享受讲究的时候。只消战事止息, 势有所缓, 他便都会尽量让自己能够消闲地度过一段时日。 他自也爱洁, 只是这么多年被磋磨下来,有些习惯不由地便深深隐匿了起来。 如今成了家,有人时时牵挂, 陆钺也存了几分娇气心思,万事也就不愿处处将就了。 马车中十分宽敞, 虽说从外头看着除了大也没什么太过惹眼的地方, 可内里看来,倒是个休整安憩的好地方。 等身上重新洁净清爽了, 陆钺看着前头皂盒里收贮的一小块精致香皂,隐隐地有些出神。 车中香暖, 往时在宫中之时陆钺会着人时时燃香, 以遮掩苏绵身上的姝异之处。而今既在外头, 很多事便也自在许多。 好香。陆钺一腿微曲,向后倚在长榻上,苏绵手里拈着果子,听他言语轻佻,手上也不规矩了起来,便抬脸冲他一笑,在他失神间将一枚酸果干往他嘴边一蹭。 这果干不知怎的,酸香异常,所幸数量也不太多,苏绵吃着有趣,这会儿又拿来作弄陆钺。 怎么吃这个。陆钺酸得脸上一皱,见她仍旧细细地咬着那枚果干,面上的神情坏的他心里发软。他将人往上抱了抱,不顾她来回挣扎,把人松松地拢在怀中,手上轻轻在她肚腹一拢,小声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绵吃这个只是一时新鲜,相较于这酸鲜的果干,她更喜欢清甜一些的点心吃食。 陆钺心里也分明知道她不大可能是身怀有孕,可偏偏要拿了这个来逗她,话也说得一句比一句荒唐难言。 等把人逗得满脸桃红,陆钺自己也有些难忍难捱。可他到底还算有些理智分寸,自己起身斟了一盏凉茶喝下,许久才满脸郁郁地躺了回来。 亲眼见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绵脸上笑得都要开了花。 就是个傻丫头。陆钺捏了把她的脸蛋儿,把她嘴边的酸果干拿过丢到了小几上:等到了下个镇子带你去吃些好的,这会儿吃这么酸物,到时候当心牙软。 吃什么好的?一提到吃,苏绵的眼睛就亮晶晶地十分有神采,陆钺又好气又好笑,半日才应道:当地的糕点做得不错,到了之后我们要在当地歇上两日,到时让人备下时蔬,做个暖锅来润一润,也好给我们小主子养养秋膘,省得到时候饿瘦了。 苏绵一点也不否认自己的吃货属性。她素来很精吃,要吃得精细健康,痛快适口,在这世上,人间烟火最是能温暖人心了。 我们此行灵州要在当地停留多少时候?这些时候一直赶路,停下来后不是在用饭就是在休息,她一直还没能调整过来,这会儿得了空,才想起好好问一问其中根由。 其实也不必问,不必想,便知灵州此行定然极为要紧,也颇为不易。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就能刷刷功劳值,皇帝早就派自己的心腹亲信前来赚这个漏子了。 可怜那满心猜忌疑惑的老头,一生所爱恨不得他趁早遭报,一生所信其实早就暗地里开始图谋他的皇位。 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也不知陆瑄能不能坦然接受。 想来也是不能的。苏绵心中一面觉着悲凉怅惘,一面又对陆瑄恨得牙痒痒。 那么个昏懦刚愎,识人不清的人,若非是仗着有个好老子,好儿子,一个替他开了个好头,一个替他收了个好尾,只怕此时还不知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可他偏偏一心猜忌,一心陷害,明知身边多有人想要谋害陆钺性命,却一直听之任之,装傻充愣,父子之情,扶助恩义,于他而言还不如烟云。 其实苏绵多少能觉到陆钺对皇帝的冷漠淡薄。父子两人走到生死相拼,彼此算计的这一步,当真是殊为悲哀无奈。 而今朝局混乱复杂,吏部礼部皆是旧年遗留下来的种种遗患祸根。陆钺究竟不是个神仙,他能在外御敌,在内尽量推行新政,却到底不能把自己掰成八瓣儿使,这朝野之上,真可谓是漏洞百出。 是以如今明知寿王不安好心,送贵妃入宫谋陷皇帝,图谋皇位,可也难以一时之间便将其人连根拔起。究竟多年经营,寿王此人又深谙权术,一旦打草惊蛇,于国于家皆是一场不虞之祸。 陆钺在耐心布局,步步撒网,这过程或许缓慢而冗长,可终究是如今唯一稳妥的法子。 不过等信王陆铭回京后大约就能好些了。有个信得过的兄弟帮手在侧,这一切事宜终归是要便宜得多。 短则半载,长则一年。 苏绵点点头,心里却无时不在忧虑着谢元谢先生如今研制解毒药物的进程。 落月花至今杳无音信,陆钺旧疾仍可拖延,但血珍珠之毒却不能不解。如今距谢先生所承诺的时日已经过去几乎一半,若解药依旧头绪全无,那陆钺的身体康健又当如何维系? 苏绵不知前世这血珍珠之毒可否有解,但今生,她想尽一切办法也得为他挣出一条生路。 殿下,您看咱们要不要差人去看看谢先生,他离开已经有些时日了,若是有什么烦难,我们离得这样远,也帮不到,助不了的,还不如派人去看看,总也好安心。 陆钺垂目看着她眉眼间遮饰不去的忧色,心头微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不必担心,先生药谷附近留有人手往来通禀,若有要事,无人会耽搁敷衍。 苏绵闷闷点了点头,忍了忍,还是道:那咱们能不能抽空往谢先生药谷一趟,我心里不宁,想去看看,哪怕一眼也成。 知道不应她大约也捱不过去,陆钺笑笑,抱着她起身向后倚在靠背上:真的想去药谷一游? 等待的滋味太难熬了,我不放心,哪怕在谷外头问一声都成啊。 平日里你最怕蛇虫鼠蚁,有个东西从眼前飞过去你都要别扭一下,药谷之中,蛇虫满目,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怕你无法适应。 苏绵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终究是担忧战胜了本能:那我包裹得严实一点,你一路抱着我就好了,而且谢先生看着也不像是那么恶趣味的人,我深刻怀疑你在糊弄我! 陆钺挑眉,笑而不语,苏绵反倒更加心虚了。 城镇将近,这段路也显得整洁硬实很多,陆钺带了苏绵同骑,一路缓缓向城中行去。 还适应吗?骑了一阵子,陆钺彻底让马儿缓步前行,侍卫扈从都早已远远避了开去,此地天高地广,夕阳沉落,让苏绵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安谧和恬然。 好玩儿得很。苏绵探着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你说过要教我骑马的,殿下什么时候践诺啊? 陆钺笑了下:这么喜欢啊?既如此,到了灵州,我便教我的小军师来学学骑马。 苏绵低头掐了把他的手,远远便瞧见了城镇大门。马车已候在路旁,有侍从接过缰绳,恭送二人踏入车门。 究竟身份所限,陆钺也不得不摆一些无用的架子,苏绵看着他略有些无奈的表情,笑嘻嘻地凑上前戳了戳他的脸颊。 殿下,灵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此行出来的急,苏绵不及从书中翻寻,好在有陆钺这个踏遍万里路的在,苏绵便更加省心省事。 灵州此地并不富庶,又与几个大漠小部相接,民风与中原迥异,只怕你见了会有些不惯。 只要有殿下在,万事都不是问题。苏绵拍了下马屁,而后认真道:我也是能帮你的忙的,不要太小看我。 谁敢小瞧了我们小主子?陆钺忍笑点了点她的鼻头:到时为夫自有一桩要事要烦劳夫人,如今不急着赶路,能清闲一日就清闲一日罢。 这一次几人所居之处便是官邸,前前后后一通忙碌,苏绵刚刚歇下,便听人说此地主事的夫人在外请安。 她的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木槿便道:殿下交代了,这些琐事不必劳您,奴婢去打发了也就是了。如此,她也轻松,您也便宜,岂不两全? 苏绵心里头这会儿正转着陆钺来时与她卖的那个关子。灵州之地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是值得他托付给自己的呢?还有此地官员大约也是他的亲信,否则他不会无故泄露身份,又不是闲的没事要来摆这个无用的架子。 人家来了一趟都是心意,尽量客气些,送她些体面的物件儿,我就不见她了。苏绵懈怠动,也不想虚浮应付。两边相见,又是跪拜又是行礼,那位夫人也拘束,她心里也不痛快,既然陆钺说了不必麻烦,她就彻底地息了见人的心思。 晚上的菜饭怎么安排?苏绵想着这一路风尘,陆钺又是赶路,又是批阅公文奏疏,便想做些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全凭娘娘做主。木槿如今也很能独当一面了,苏绵见她说得信心十足,便吩咐她去办了几件差事。 趁着今晚有功夫,她多做些合口的菜饭,这一路不可能总能寻到安身之地,吃食上头,总不能时时对付。 多准备一些,也能暂时安置在空间仓库之中,既便宜又妥帖。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人心易变 苏绵在房中懒洋洋地想着这几日要预备的物件儿吃食, 不多时便见木槿沉着一张脸回了屋房。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7) 这是怎么了,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木槿姑娘气受?苏绵侧首支肘, 话说得调侃, 目中却满是担忧。 木槿勉强笑了笑,想了半日,才道: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奴婢冷眼瞧着,心里总有些别别扭扭的不对劲。 木槿面容沉肃,苏绵惯知她的性子, 若非是着实见了根底,她不会多说多做。 苏绵直起身来, 让木槿坐下好好说话。 方才前来向娘娘请安的有两位官家夫人, 打头儿的是此地石姓知州的夫人李氏。木槿仔细回忆着见到李氏后的一描一毫, 细细道:李氏倒是颇为恭谨, 待人瞧着也很和气,眉眼举止,殊为妩媚, 举动之间,颇有一些武人风范。 苏绵倒不了解此地知州的为人, 只是陆钺既能宿于这石姓知州的官邸, 那必然是对人有些信任的。只是这信任的轻重不好说,人心的易变也总不好把握。 苏绵捧了茶, 一面听木槿禀报,一面在心里细细地转着念头。 奴婢倒不是觉着李氏相貌妖艳才心生不喜, 只是她顾盼之间多有虚浮, 屡有算计, 打从进门开始,就像是在观察,打探什么,您瞧瞧这颗珠子便是李氏赠予奴婢的见面礼。 苏绵望向木槿捧过来的这颗明珠,瞧了一阵,她也不由觉着了几分古怪。 可这也不能轻易地给人家定了名头,说不得李氏是觉着小鬼恐怕难缠,是以出手才过于大方了些? 还有一事,让奴婢心中十分介意。木槿凑近,眉眼之间浮了一层浅浅的厌恶:咱们这院子里,和院外周遭,哪怕是烧火的丫头,洒扫的鬟仆,皆是颇有姿色之人,观其体态,约莫都有些舞功在身,举动之间身姿舒展,一个赛一个的娇娆动人。 苏绵面色一冷,手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 若是真心以待,忠诚无二之人,断不至有如此谄媚相诱之举,您尚在府中,他们便是如此做派,至少是没有将您这个女主子看成个什么人物。可您瞧瞧殿下待您的态度,只消是稍有些脑子的,都该知道要避忌敬重,他们却偏偏是一副毫无顾忌的模样,如此举动,面上瞧着是轻慢于您,可再往深里说,就是没有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苏绵心下微凉,倒不是怕了或者生气,只是单纯地开始为陆钺担忧:你去着人将殿下请回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让他回来看看我。 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总比事后后悔要强得多。苏绵宁愿是自己小人之心,多此一举,也不愿之后再来懊悔煎熬。 木槿自去办差,又将几个亲信安排在屋房周围。窗扇大开,由外能清楚地看到里间,木槿对这家人很不放心,怕留苏绵一人在屋中出了什么岔子。 苏绵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做饭炖菜的心情了。 她不知道陆钺与此地知州是什么样的交情干系,若只是一二般的交情就好了,总不会让他失望,教他伤心。 他自是个心志坚韧,风雨不动的人。可即便是寒冰冷铁,也总归是知道疼,知道痛的。 陆钺很快一身冷意地回了屋来。 苏绵早教人将屋中窗扇闭合,在外把守探看。她将陆钺拉倒里间儿,小声将木槿对自己说的话和他说了一遍:殿下,这位知州大人如此,只是不拘小节,还是已经变了心肠,另有所谋? 陆钺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木槿眼神利,说的并无虚言。便是方才他问起石知州本地公务民生时,也已经隐隐觉察到了这一点。 只是姓石的对他犹有畏惧,私底下动了手脚,面上不敢显露,他心有所觉,尚未着人查探禀报,这会儿听了苏绵所述,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殿下,你从前很信任这位石知州吗? 算不得信任。陆钺摇摇头,带着苏绵一道坐下来:只是此人从前并非是如此做派,我对他有些了解,但总归多时不见,人心易变,也是应然。 从前此人目光亦有无畏无惧,清明无阻,而如今,也只剩了一片迷惘的浑浊和惶恐的无措。 那这院子里的美貌小鬟们,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啊?苏绵故意噘着嘴坐到他怀里,缠着他闹了一阵,等他面色重新缓和下来,方才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今后吧。 没事。陆钺心里也自有数。只是如今带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也不能兀自冒险,像从前那般无所顾忌:我不能长日在此停留,但也不能将此地百姓留给一个满脑肠肥之人,这两日大约不能好好陪你了,你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将事处置干净了咱们便即刻离开。 好。苏绵现下也不觉着自己是他的拖油瓶的,很多时候,她觉着自己仿佛就是他的心,他总要将她藏好了,保护妥帖了,才能更加安心地去处置其他的事。 屋中已有两队人马一寸寸探看过,连墙皮都要扒了一层下来,等确认绝对无事了,陆钺方才带了人匆匆离开。 既已不打算引蛇出洞,便无惧打草惊蛇。苏绵让人将那些美貌丫鬟一一审问过,有事的留下来细探其因,只是为人所迫或只是羡慕富贵的,也都不必多加为难,等这里头的事解决了,自有她们的去处。 这珠子我瞧着成色不错,只是李氏这人为人恶毒,她的东西只怕都不干净,你喜欢,等回头到了宫里,我再给你寻一样好的,将来当你的财产或者嫁妆。苏绵眼见着人将那颗珠子拎了出去当作证物,心里也一阵阵泛着呕。 方才从那些丫鬟口中得了不少消息真相。苏绵向来知晓人心善恶,不可妄加评断,也难细察细观,可似李氏这样恶毒的,也着实是太过少见。 木槿笑笑,却未同往时一般出言辩驳。苏绵见她眉眼之间犹有郁气,还存着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和无奈,便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个门把性子全都给改了?你我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不是不能说,是奴婢还未想好该如何说。木槿摇摇头,先同苏绵道:姑娘一直希望奴婢能随心而活,一生顺遂,可奴婢对不住您,奴婢的选择只怕要让您伤心了。 苏绵略一皱眉,木槿摇摇头道:奴婢这一辈子要么不嫁,要么便嫁予心上之人。其实那日奴婢说起双福之事,如今想来,真是有嘴说人,无心责己。 苏绵越发好奇,也越发担心。 是不是平日里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了陆钺和自己的事上,也因此太过忽视身边的这两个丫头了。 耳闻目见,木槿显然是有了心上之人。可往日她们时时相处,自己居然也没瞧出分毫端倪。 奴婢的心上人,是......是承文。 什么?!苏绵惊得一下子站起了身。她满脸无措,满心焦惶,勉强静了一阵子,方压着嗓子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和他到了哪一步了? 姑娘不必焦灼。木槿笑着搀了她坐好,向来温雅清素的脸上此刻全是一副透彻的澄然:奴婢知道承文他身份特殊,着实并非良配。依您的身份,依您对我们的心意,我哪怕是嫁予官爵人家,也总是绰绰有余。 苏绵闭了闭眼,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应当独断一点儿,索性就狠下心不顾她们的心意,寻一门妥帖的婚事,也好过她们这般沉浮挣扎,苦苦煎熬。 只是苏绵心里总还是不愿意事事替人抉择,更不愿将木槿双福嫁给所谓的侯爵之家,给她们加上一层不情不愿的俗世枷锁。 她希望这两个亲如姐妹的人能够寻到所爱,一生自由。旁的人她是管不了的,但是身边人,她总要尽力成全。 可如今这二人的选择一个比一个艰难离谱。且不说她愿不愿成全,只说情爱之事,本就易变,更莫提承文是宫中内监,一旦木槿选择了他,这辈子只怕都没了旁的机会。而人心难以久长,这世上能一生相守,无悔无怨的又能有多少人? 她着实不愿让木槿有一日心生悔意时,却已再无回头的门路。 你喜欢他,那承文待你是什么心意? 我知道他的心,即便是您亲口赐婚,他宁死也是不会答应的。木槿笑得伤感而淡然,却有一种笃定的决绝无悔:若他待我没有一丝的心意,我也不会这样执着,奴婢已经深思良久,这个决定并不易下,奴婢既然已经对您开了口,便绝不后悔。 苏绵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表情。 坦白说,对于承文她还是颇有些信重好感的,只是他和木槿两人的事,她并不打算一意掺和,也不想主动成全。 苏绵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糊弄人的话给说了出来: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很不赞成,可也不会着意反对,有一点,你们先慢慢地相处,谁都不要急,不要燥,毕竟是终身大事,你的年岁也不算大,好饭不怕晚嘛...... 姑娘......木槿无奈地打断了这番胡说八道:奴婢不会强求,也不会急于求成。这桩事总要看缘分的,也许有一天奴婢变了心,带着嫁妆就调头嫁人了呢? 苏绵一时无言以对,纵然知道木槿这是堵她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可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有的猫腻呢?苏绵翻遍了记忆也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也罢,人各有命,木槿为人处事比她要成熟得多,承文也不是轻狂浮躁之人,再往后走一走罢。 第125章 过家家 最后他们究竟还是吃到了暖锅。 菜鲜肉嫩, 清甜适口,陆钺忙了一日,这夜宵倒让他身骨都暖和舒帖了起来。 外间沐浴的时候, 苏绵一面踮着脚尖使劲给他按着肩背, 一面试探着问了问今日诸般事宜处置如何。 他素来不惯将外头的烦恼忧虑带回家里来,更不愿让她跟着担心煎熬。只是今日他回来时,纵然言笑温柔,苏绵还是能从他眉眼间看到一点倦怠的疲累。 石知州在陆钺心中算不得什么要紧人物,可眼观一地之长如此昏庸无能,丑态百出, 他心里何能安定,纵然将人千刀万剐了, 也总难赎其累累的罪责。 苏绵只以为他是在为石知州而心有烦闷, 便择了些今日听闻的当地趣闻来说给他听。 苏绵在后一心一意地想让他洗的舒服些, 在为他擦背时, 苏绵见他肩背之上隐隐的几道疤痕,虽然已经极淡极浅了,可看着这些伤痕的位置和如今残留的痕迹, 便可知当初是何等的凶险煎熬。 平日里或是害羞,或是难以顾及, 苏绵其实很少这样仔细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子。 一国储君, 尊贵荣耀,可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每一步,都是踩在他自己的血泪之上。 早已无碍。陆钺握过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 心里却因她这样的怜惜呵护而生出了些异样的情愫。 苏绵笑笑, 继续将温热的浴汤浇在他的臂膀肩头:如今咱们出了门, 殿下总该开始教我习武了吧? 陆钺虽有些动念,可也不想在这些不明不白的地方欺负人。他想到苏绵每日里都要抽出半个多时辰抻胳膊抻腿,踢毽子来回跑跳,便忍不住压着眉忍住了嘴角的笑。 去歇着,我洗好了过来陪你。陆钺泡的差不离,身上的疲乏也都散了开去。苏绵将手里的巾帕搁下,想了想,逗他道:殿下还怕我看啊? 陆钺笑道:我怕什么?只是绵绵真的不打算先去歇息? 苏绵撑着气势和他对视了几息,眼见人家真的毫无顾忌地从浴桶中起身,苏绵只好转身匆匆回了寝房。 夜里起了风,屋子里一时间凉意渗骨。苏绵窝在陆钺怀中,只露出一张脸来扬着下巴和他说话。 李氏是明王安插的人?苏绵这才知晓陆钺这一日都在郁闷什么。 一个前朝明王,居然能在朝中处处地安插人手。今日石知州虽官位不高,可一地父母官干系民生命脉,若为人所用,未尝不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祸患。 尤其此地距京城并不算远,一旦生事,于京都而言威胁不小。 陆钺与她说了些石知州的为人行事,苏绵听后,气愤之余,也只剩无奈。 石知州此人,为人谨慎,行事胆小,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说心术不正,可胆子却没有多大。若无明王在后撺掇推动,石知州所做的恶事也终归有限,至多是丢了他自己的脑袋,不至到了今日,必得带累族中,难得好死。 苏绵没有见过石知州,但从陆钺口中听来,这人就属于有贼心可贼胆不大,能力也不足,一旦有个人在后头赶着他,名义上帮衬他,他便一步一挪,什么恶事也都做得出。 李氏容貌妩媚,风姿动人,如此一个人间尤物竟然对他姓石的千依百顺,万般温柔。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一下子便将人砸得晕头转向,这之后,石知州是抛妻也好,弃子也罢,桩桩件件,无不尽着来讨李氏的欢心。 酒色钱财入了骨,即便身死,也再难松开那些越发贪婪的心念。 有一就有二,有明王在前引着,有美人钱财在后推着,石知州的胆子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干脆就自暴自弃,总归恶事也做了,一件查出来是死,两件也是亡,索性就趁着人还在,好好地享受了这一遭。 他心中的恶念被无限诱引放大,到了最后,贪念恶念因果纠缠,人不似人,鬼不成鬼,说他是个畜生,还怕辱没了那些本本分分的动物们。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李氏?这桩事已经从细微处给他们提了醒。今日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石知州,陆钺收拾他与收拾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可双拳难敌四手,蚁多咬死象。明王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朝野之间,还不知有多少个石知州,他们日日啃噬,大好河山,总有一日会变得满目疮痍。 陆钺抬手拍了拍苏绵的肩,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李氏早已服毒自尽,石知州是个贪生怕死,无能至极的蠢货,李氏却多少有些心计,亦对明王一片忠心。 事情尚未全然发作,李氏察觉不对,也不加丝毫的犹豫查探,便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亡命之徒。 陆钺当时心里无来由地层层泛上凉意。这般恶事做尽,且对生命毫无顾惜流恋的人,一旦放任,未曾觉察,他们所能造成的破坏着实让人心惊。 只是自古以来,得天下者无不顺应民心,明王行事如此诡谲,很多时候,陆钺都怀疑那幕后之人只是单纯地嗜杀,而非一味图谋这乾坤天下。 习武强身,也无不可。陆钺这回主动提起了苏绵先时未曾细说的话:若觉着辛苦,稍减几分力道也好,我亲自教你。 多谢师兄。苏绵这会儿手脚都是暖的,心里也渐渐安定了下来:我不怕吃苦,这么练一练,身子也结实些。 睡吧。陆钺见她一面说,一面便要睡了过去,哭笑不得地在她背上轻轻地给她哄觉。 自古财帛酒色动人心腑,明王处处地从人薄弱点下手整治,恩威并施,到底是见了效。 只是一个前朝遗族,究竟是靠着什么才攒下了这样大一笔家业,手下也算是仆从云集,忠心不二。 一个疯子并不可怕。可一个心深似海,不择手段的疯子便不能不教人心生忌惮。 莫名地,陆钺想到了彼时陆钊与自己所说的那个消息。 五叔寿王想要深入雪原,取雪王遗宝...... 陆钺闭了闭眼,只是将怀中人拥紧,很快便安然睡了过去。 在这座小小城镇中停留了两日,苏绵一直未往外头去。自石知州之事后,苏绵发觉陆钺对她的安全问题越发在意了起来,她心知这里头必然是有什么缘故,便也老老实实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苟住保平安。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8) 等再度启程上路,苏绵便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陆钺先没有答言,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肚腹:听说这几日小主子着人买了不少菜肉糕点回来,又日日地留在厨中折腾忙碌,还不要人近身侍候,这路程还未过半,你的脸就小了一圈儿,那么些吃食都吃进哪个小傻子的肚子里了? 我这叫有备无患!苏绵冲他扮了个鬼脸,没打算与他深说。 此次离宫突然,苏绵很多准备都来不及做,而瞧着眼下这情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人和事。旁的苏绵无法预判,也无法掌握,可吃喝之上,她总要备齐备妥方能安心。 如今空间里储存了不少生的熟的菜肉饼饭,空间仓库多有便利,哪怕之后拿出来,还仍旧是新鲜味美。 我真的瘦了吗?苏绵扮完鬼脸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瘦了才好,省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回头真的吃傻了。 陆钺看着她这张甜得沁人心腑的小脸,没忍住抬手掐了掐她软乎乎的脸蛋儿,良久,他方才道:明王此人,非是善人,行事无忌,手段无常,此番李氏行迹心性,都让我看到了一些明王的影子,他不是好对付的人。 苏绵点了点头,心道难怪近日来她身边跟着的明着暗着的侍卫几乎是多了一倍。 只是想到李氏的作为,苏绵也觉陆钺此举并非杞人忧天。 根据原书《射天狼》记载,陆钺最终是将明王一系近乎连根拔出,可既能牵制他几乎是大半的力量,那明王此人,也绝不容小觑。 我会小心谨慎,走一步想三步,好好留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人伤到我的。苏绵认认真真地和他保证了一遍,之后才呼了口气,状似无意道:也不知道二弟什么时候才能抵京,有他做你的左膀右臂,这些魑魅魍魉也总归不会如此放肆无忌。 苏绵提起陆铭,一来是真的盼望陆钺能有兄弟相托,二来也是想见见岑湘。 而今寿王也将主意打到了雪王遗宝之上,迟早有一日,岑氏当日梦魇还会重现,若岑湘肯真心相帮,总归是两厢便宜的一件事。 但是如今的岑湘还不叫岑湘,她跟在陆铭身边,只做了一员猛将,一位谋士。苏绵不记得在这一阶段岑湘究竟化名为谁,也难对陆钺解释清楚这所有的前由过往。 总要先有交集,她才能想好下一步该如何施为。 真是有了做嫂嫂的样。陆钺含笑调侃她,只是心中微有疑惑沉重。 苏绵有事瞒着他,这一点上他们夫妻两人心中自有默契。若这一切能与他坦然出口,她不会隐瞒至今,她既不说,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明言。 且陆钺心中隐隐有觉,若他强求追究,只怕最后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长风哥哥,上一回宁王世子宴请你我二人时与你说过寿王对雪王宝藏有意,我心里总觉着有些奇怪。雪王遗宝并非秘辛,寿王心存图谋也不是一日两日,为何到了今时,他才想起去图谋什么雪原宝藏?或许是我多想瞎想了,可是这么些时日来,我观明王行事,像是很有些巨富根底的,如此出手阔绰,即便是金山银山也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你说...... 绵绵疑心寿王与明王勾结,内外串谋,欲颠覆乾坤? 苏绵点点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寿王也不是好东西,明王更是个疯子,这两人有点什么勾当可一点都不带奇怪的。 这小丫头,单纯稚弱得教他心怜,可实际上,她这心里玲珑剔透,什么事都看得清,见得明。 心底明净,自见天地。有时她一点无来由的预感和敏锐,恰恰便会直击事物中心。 陆钺忽地笑了下,眉眼之间淡淡的疏冷便尽都化了开来:小主子此言正中我心,让我想想,该如何奖赏鼓励...... 苏绵在他捉过来的时候便拿出了自己早已备好的一张捶背券:这个这个......殿下好好瞧瞧,这就是我此番进言的奖励,不知殿下允还是不允? 陆钺头一遭见这样古灵精怪的玩意儿,却也只得陪着她在这里扮家家。 苏绵一朝翻身做了大王,指挥着陆钺做这个做那个,捶背的力道也是轻了重了,屡屡挑刺儿。一整套下来,她完全是身心舒畅。 像这些捶背券、洗碗券,讲故事券等等都是她小时候外婆拿来逗她的,这么些年了,又有一个全心爱护她的人肯陪她做这样无聊无利的游戏。 两人过了一会儿家家,到底还是要回归现实办正事,这回苏绵执意要陪着陆钺一道骑马,陆钺看她心意已决,也只好将她抱上马背,纵马起行。 第126章 补偿 离京已近半月, 赶路之余,这些日子他们也曾宿于一些州府官邸,察看了一些当地民情。在京时纵然心有所觉, 也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动魄惊心。 对于这些陆钺心里都早有了准备, 可眼观百姓疾苦,目见民生多艰,他心中岂能理智克制得来。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件一件办。即便陆钺再有心,再有意,也难一夕之间将这天下吏治理清。 若途中不再耽搁, 照现下的脚程,再有十来日也该到了。木槿眼见姑娘这些日子来消瘦了不止一点, 心里急躁又无奈, 来来回回算了多遍, 也难算出个准确时日来。 好在太子多有顾及姑娘, 这一路上虽也赶路,却不至马不停蹄,人不止歇。 听说太子的车驾还在后头遥遥跟着呢。这得亏是太子得了信儿便即刻起行, 否则照着眼下这个样儿,姑娘连个歇缓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绵正捧着信匣在看东宫中人寄来的信件。其中有一些不过是寻常来信, 而剩下的三两封则都是密信专送, 说得也都是秘要之事。 没事,这一路不算辛苦, 认真说来,还是我累了殿下的行程。苏绵打开了徐嬷嬷送来的密信, 尚未及瞧, 便听木槿道:您可不是什么拖累, 也已经够能撑的了,您腿上的伤还未好全,这会儿又来说这样的话。 苏绵笑笑,摇摇头没有再说。 前些日子她一直想与陆钺同骑而行,如此也能省些工夫,加赶路程。只是她马术不精,纵然有心,万般忍耐,最后还是不得不弃马乘车,慢慢养伤。 苏绵无奈地撇撇嘴,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真成了个脆皮玻璃,碰一碰都要见着磕绊。 徐嬷嬷这封信就写的简练而直白得多。苏绵一行行往下看,越是看,心里越是冰火胶着。 怪道当日陆钺接了令便要急着将她带出东宫,若是再晚一步,只怕自己这个皇家媳妇就要被留在宫中,日日吃斋念佛,以尽孝道了。 吃斋念佛倒是没什么,苏绵只怕有人打着神佛的名号,却动着魑魅的心思。 将她留在宫中,无非是让陆钺多一分顾忌,多一点软肋弱点,到时她与母后都在他们手中,陆钺也自然得凭他们拿捏。 如今的情势还远不到这一步,但凡皇帝还想安安生生做个富贵翁,就不会在此时对东宫下手。 可不能下手,不代表不能震慑,不能试探和伤害。 而今皇帝有疾,眼见着愈发严重,宫中司天台种种流言,般般天机,字字句句皆是各方博弈之辞。 前头皇帝病着,仿佛并不如何在意,可偏偏就在陆钺将行之际,皇帝便下旨着宫中妃嫔人等,皆吃斋念佛,以诚心忠心报答天恩。 这道旨意也到了东宫中来,若苏绵迟一点,只怕也要留下,日日困守宫闱,时时惊心小心。 苏绵手中握着信,心里却在想皇帝这一番发作,究竟是真的信了司天台的鬼话,还是在布着什么阴险的局,想着什么险恶的谋。 陆钺当日接令,即刻起行。其实按照流程,他大可再耽搁一两日。毕竟皇太子出行不同一般,便是日夜不断地收整行李,两日也都远远不足。 陆钺不仅自己立时离开,还将她也一并带离。此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先头有何谋何划,至此也都无用。 总不能让宫中传旨太监再来把太子妃给扭送回宫尽孝吧。 徐嬷嬷说得直白,禀报得清楚,可苏绵脊背却慢慢爬上了一阵刺骨的寒凉。 也许是她想多了,思虑过重,可不管她如何安慰自己,都不能否认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她的确已经成为了陆钺的软肋心骨,他们一时间难以在陆钺身上寻得什么突破,便转而想要对付一个相对脆弱的人。而只消对付了她,便能给陆钺带来刻骨的伤害。 即便是猜错了,即便她其实对于陆钺而言不算什么要紧人物,可只消她身死难挽,幕后之人便尽赚好处。 这是冲着她来的,可说到底,都是想要不择手段地冲着陆钺诛心灭魂。 苏绵心中恨极怒极,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陆钺既如此决断地带自己离宫,那宫中后患便是已经理清了,而母后那里也定然不会有什么生死危难。 那劳什子的规矩处处束缚,她尚能钻了空子寻隙离开那一处牢笼,母后却只能只身困守,一生难脱。 苏绵虽也担忧,可细细地一条条想下来,她也觉心头稍有安定。 至少朝野内外,宫墙深处,母后总不至孤立无援。 苏绵看后便将信件递给木槿。这里头的事不牵涉什么,木槿知晓,心里方才能有所分辨。 木槿看得粗略,如此一个谨慎仔细的人,脸上也不由带出了几分火来。 她与苏绵所思相同,却又比她想得更多,更加残酷。 木槿抬目看着苏绵出宫后越发精神灵亮的双目,心里的话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出口。 姑娘没有经历过内宅的脏污事,进了宫后,又得太子和皇后处处相护,虽然也几番历险,可那些危险虽然几乎致命,却不会诛心。 有些手段,有些心思,肮脏得足以让人生不如死。看过徐嬷嬷的信,木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思量。 娘娘有没有看清这一条?木槿将信件拿到苏绵眼前,指着一行字请她细看。 这几句是说内外命妇皆按品阶各聚一院,晨起至,傍晚归,一月不得见荤腥肉味,不得犯诸般恶戒。 这分明就是在有意地折腾人。 左右她已离京,照说之前的图谋也都不必施行,为何至今仍旧如此安排,不肯转圜呢? 好在母后可独留宫中,不必日日地跟着来回折腾。苏绵说过了这一句,也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木槿看她已有所觉,叹着气收起了信件。 姑娘美貌,举世难见,这是阴谋,也是阳谋。木槿双目沉得泛冷,对着姑娘,她不怕说几句心里话:圣旨已下,断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如今这般,无非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彼此应付敷衍。可您想一想,若照着那旨意所说,您身为太子妃,必得带着一众人到一陌生院落一起斋戒念佛,到时皇后娘娘不在左右,身边仆从不得近身,他们有什么念头还不好施为吗? 自古来,君夺臣妻之事并不少见,便是本朝,就有乐仙郡君的例子在那儿搁着。 姑娘如此姿容,虽不及薛贵妃凤仪惑人,可说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苏绵阖目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摇摇头道:他们是想逼着殿下过早动手,一旦......一旦父子反目,朝纲大乱,便是蛇虫魍魉肆意横行之机。 看过了东宫来信,苏绵便打开了今日才送来的几封信件。这些都是寄给陆钺的,木槿一瞧其上漆印,便自觉地背过身,恍如未见未闻。 前头那一匣子不是要紧事,送来的速度也是寻常,可这匣子里的信却是快马加鞭呈送而来,等看过了这几封最新出炉的消息,苏绵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摆什么表情才好。 她们前脚还担心陆钺为人算计,暗恨小人阴险毒辣,可这些信件后脚便说皇帝病情反复,如今几乎要下不了床,朝内事务由几位王叔重臣共同打理,而内廷诸务便都由皇后经手承办。 合着前头都是白担心了呗。 苏绵挑挑眉,心道皇帝这命也着实不够硬实,瞧瞧,才下了旨让人家为了他日日地吃斋念佛,时时操劳,这后头他自个儿反倒病得更重,死倒是一时死不了,就是还挺遭罪。据这些信中描述,难熬起来那叫一个吃不下睡不着,别说召幸美人了,便是眼前站了个嫦娥,估摸着他也瞧不清楚。 啧啧,这吃斋念佛大队最后会不会变成送终大队呢? 晚间两人在客栈后院住下,苏绵将东宫来信当作闲话家常说给他听,陆钺听后,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苏绵有意观察了一阵,到底是泄气放弃。 这人,喜怒无形的工夫已经到了家,若不是他自己想,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意思来。 这一匣子我只瞧了上头几封,下头的你自己看吧。这一匣子的信件漆印不同,她代他看过的那几封并非绝密,而这几封镌了特殊印记的,便是只能传于一人阅。 自然,她就算真瞧了他也不会拿着个来跟她发火,可苏绵还是愿意尊重一下他的隐私权。她知道,这权谋征伐,总需要尸骨鲜血浸染铺路,这里头的这些事他不想教她知道,她便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如今,只要他不说,她也只当皇帝病重只是旧疾复发。 陆钺看过了那些信,转手便一一焚毁成灰,苏绵给他端了一碗温热的安神茶来,看他喝了,才过去偎进他的怀中:若是不急你也歇歇罢,你太辛苦了。 陆钺笑笑,抱紧了怀里这个宝贝疙瘩。 她如此聪慧,很多事想必已见端倪。可她仍旧用自己的方法体贴着他,也保护着他。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很好。 他此生所憾,也总算有所补偿。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有恃无恐 夜半时, 帐中又传来了一声比一声沉重痛苦的呼吸声,像是喉口堵着什么,塞着什么, 让人辗转反侧, 难以成眠。 在外守夜的潘恒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直到帐中人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和嘶喊,他方才整了整面上神色,慌慌张张地掀起了帘帐来。 陆瑄的脸已经憋得一片青紫,潘恒熟门熟路地自后为他重重拍着背,这些动作和法门还是太医几番教导的,不过几下, 陆瑄的面色便渐渐回转了过来。 重新躺回榻上时,外头的天色仿佛已经朦朦地见了亮。陆瑄木愣愣地躺在帐中, 半晌, 嘴角牵出个苦涩又讥嘲的笑。 谁能想到呢?一国之君, 天下至尊, 如今竟是这么个狼狈模样。即便是太医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破败成了什么样儿。 陆瑄没有再试图歇下,如今他夜里至多歇息一两个时辰, 再多,就要靠药物日日维持。可安神的汤药越下越重, 用处也越来越小。调治的太医们日日胆战心惊, 却始终拿不出有用的调理法门。 国师人呢?陆瑄沉声开口,只说了几个字, 便觉胸腹间一阵憋闷,气息喘不匀, 手脚也不觉开始发麻。 国师郝允升已经有两日未曾前来侍奉了。 潘恒往近凑了些, 尽量让自己不碍陆瑄的眼, 毕竟整日吃不好睡不着的人,心情烦躁无常是可以想见的了:老奴已着人去瞧过了,外头侍候的僮儿说,国师这几日在闭关炼丹,一心地要调理好您的身子呢。 陆瑄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却转言问:梦淑还没来吗? 潘恒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皇帝口中的梦淑是何人。 谭氏梦淑,育有一女寿和公主,位封昭容。 潘恒垂目,无声无形地暗笑了下。 昨日的情形仿佛仍在眼前,谭昭容额头被茶盏砸伤,便是有仙丹妙药,也难在短短一夜间恢复如常。 回陛下,昭容娘娘身体抱恙,今日不能前来侍奉了。 要说皇帝病后这宫里头哪个是真心体贴,用心照料的,那就单数谭昭容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79) 只可惜,太过轻易能够得来的东西,世人大约都不存珍爱之心。谭昭容的这份真心,到底是抛到了江海,喂给了禽兽。 白日里头,谭昭容前前后后地调度膳房,膳食近乎是一日一换,只求皇帝能稍稍多吃一口。到了夜里,她更是睡也不敢睡,就算歇下,也只将将歇在外间儿,里头稍有些响动,都能把人给惊醒。 这般地耗尽心血,不顾一切,处处照料,般般仔细,便是他们这些近侍,心里头也不由感慨,若是谁家娶了这样一房媳妇,怎舍得如皇帝般日日横眉,时时冷对,稍有不如意,动辄便是言语侮辱,拳脚相加。 虽说照着皇帝如今的体力,战斗力还不足一只鸡,可架不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么着,一个是越发地骄纵,一个便是越发地隐忍。 陆瑄目光微闪,良久,却是冷然一笑:怎么,朕是她的夫主,不过是说了几句,稍加责罚,她就要和朕来做这副矫情模样!陆瑄撑着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心却是越跳越快,头也越来越晕:把那贱人给朕召来......召来! 蓬莱宫中里里外外皆是一片忙碌,谭梦淑被侍女搀扶着前来时,只见来来往往,皆是医侍僮仆。 昭容娘娘总算是来了。潘恒满脸的狼狈在见到谭梦淑之后稍见了些减缓:陛下正等着您呢,奴才引您进去。 照规矩,寝房里是不允闲杂人入内的,既是召了谭昭容,那她身边的丫头随从一概不许入内。 可眼下谭梦淑旧疾难愈,头一阵阵地晕眩发疼,行动稍有不对,便开始一阵阵地泛呕。 潘恒在旁瞧了半晌的热闹,自己指了两个原本在此的香侍搀了她入内,他自己慢了一步,瞧着谭昭容带来的那宫女满脸的怨怒不平,心中亦是暗暗一叹。 能怎么着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做宫妃的,偏偏对着个凉薄人犯了痴病,这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潘爷爷,求爷爷照看照看我们主子,主子昨儿的伤势严重,太医说了必须得静养,如今静养是不能了,可也万万捱不得再来一回了,求爷爷超生,求爷爷...... 小丫头啊。潘恒将那满脸糊着眼泪的宫女带到了一边儿,冷着眼静静看着她将脸给擦净了:这里头是什么地界儿,是你能在这里号丧的吗?当心回头救不了你主子,再把你这条小命给葬送了!潘恒见这宫女吓得缩脖子缩腿,面上稍缓,一摆手道:昭容娘娘是主子,咱们也只有殷勤照料的份儿,甭想太多,有这哭天抹泪的工夫,学着机灵巧变些,究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是? 蓬莱宫里的动静直到过了午才算是彻底静了下来。 薛素兰持扇行至窗旁,眉眼之间,从前的乖戾疯狂已经不觉遮掩。 蓬莱宫里头的消息,薛素兰从来都不缺,再加上从谭梦淑那儿传来的话,那里头的事,哪怕是再严密的她心里也隐隐有数儿。 谭昭容身边的紫樱过来问咱们讨了些清心安神,活血化瘀的药膏,奴婢听着,探药是假,只怕是想请娘娘照应照应她们昭容。 紫樱这丫头,也越发地自作主张了。薛素兰笑笑,回身看向茉雪:那你说说,这个忙,本宫是帮,还是不帮? 娘娘心里想帮,却又觉得无从入手。毕竟......茉雪笑笑,抬目道:您便是有千般法门,也耐不住昭容娘娘一心所求,这桩事,您全然无法,说不得昭容还乐在其中。 不怪本宫素来信你重你。薛素兰含笑轻轻拍了拍茉雪的肩头,目光一寸寸扫过她平实朴素的一张脸:你真像是生在本宫肚里心上的,每一句话,都恰好能对上我的心思。 娘娘心意并不难猜,奴婢只从本心而言,并无矫饰揣度。 薛素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她转回身,静静看向窗外一片秋意萧瑟:本宫连自己都劝不住,遑论济渡旁人了。 夜里依旧是谭梦淑在近旁守夜,潘恒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在外静候两位主子的吩咐。 身后屋中一片沉寂,却不似往日沉默得像是没了人气儿烟火。 想来如今皇帝病重,心思却见了清明。这宫中谁可信,谁可托,他心里只怕一清二楚。 只是有时人最难明白,最难掌控的便是自己的心意了。 也许皇帝自己都不晓得,他对谭昭容的信任已经到了这样深重的地步。 二半夜里,却有柔仪宫的人匆匆赶来,言说寿和公主有些不好,还请昭容回去主持大局。 寿和公主陆婷,今年不过九岁,生而孱弱,长而多疾。这些时日谭梦淑一心照料蓬莱宫,对女儿多有忽视,连女儿身子越见虚弱竟然都没有十分的警醒。 可这消息几番辗转方才传入蓬莱宫中,到谭梦淑知情焦急的时候,几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你不必回。陆瑄撑着坐起了身,对着心腹太监一招手,勉力吩咐道:教皇后去看,去管......他大大喘了几口气,冷眼望向谭梦淑:寿和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朕心里有数......就让给朕诊病的御医去看......你......谢恩罢...... 若从宫中的逻辑和规矩来说,让专门为皇帝诊治调理的御医去给一个小小昭容的女儿看病,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赏。可宫中的规矩素来扭曲而森严,这样顺理成章,甚至是荣耀无比的事,却偏偏像一根针,扎在了谭昭容这个为母之人的心上。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那么小一点的时候,就是她一手抱着拉扯着长大。她自是心爱陛下,可女儿于她犹如心骨,万死也不能舍。 往时皇帝如何待她,她都毫无怨言,可此时,眼见着陆瑄说完了这一番吩咐,便毫无介怀抱歉地重新躺回了榻上,谭梦淑一霎便觉心凉如冰,寒得她一颗心都要裂了,碎了,随风而化。 幸得寿和无碍。苏绵搁下了信,头一回意识到什么叫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谭昭容自己立不起来,又抱有一腔痴念。皇帝待她心意不明,莫说是爱了,便连宠都不知究竟有几分,这么着,底下的人有样学样,一味地明里暗里作践起人来。 寿和好歹也是皇女,一夕病重,竟然连个话都传不进皇父亲娘耳中,若不是母后多有照拂,早有预备,只怕寿和这会儿已经没了。 公主还小,身子又弱,说句晦气话,这一日三病的,莫说是恩宠了,便连性命都不知能保到几时,照奴婢看,便是如今公主和陛下迎头遇上了,只怕父女俩也是谁也不认得谁。这么着,谁肯替一个毫无前程的人铺路安顿,宫中素来最擅长的便是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这倒不是瞎话。寿和自幼体弱多病,皇帝见了她就觉闹心,天家父女,便是每年宫宴上也不见得能见上一回。 只是皇帝也未免太过冷情,如此作为,也不怕寒尽了人心。 可见其人多么有恃无恐,他只怕是笃定了谭昭容对他一片情深,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弱半分。 您也不必忧虑了,信里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已经将公主接到身边照顾,焉知此番生死,不是因祸得福?木槿将一盏温热的茶汤递到苏绵眼前:皇后娘娘何等人物,这些微末小事,定不会有何变动为难。 只望谭昭容不是个糊涂的,莫要辜负了母后的一片心意。算算日子,这信上所记之事已经过去许久,此刻,寿和公主大约已经在母后宫中好好地安顿下来了吧。 苏绵一口气喝下半碗,起身活动了活动腿脚:还有两日便到灵州境内了,咱们去查查行李,兴许今夜就要启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家有悍妻 灵州确不如京都富庶繁华, 但也不似想象中满目荒凉。 天高云阔,自城外遥遥望时,这座城池自有一种苍凉之感, 可甫一进了城中, 便能直面这遍地的人间烟火。 时已黄昏,天边的云烧的火红炽烈,烂漫得教人心生震动。 再如何简装便行,陆钺还是无可避免地要与此地一应要员稍加寒暄。 这一回他们所宿的是一处略显粗狂的官家府邸。府院自与京都无法比拟,但一圈逛下来,苏绵觉着这处是要比东宫开阔得多。 更重要的是这一处只是她与陆钺两个人的家, 纵外有虎狼环伺,这府院也是他二人一处悠游天地。 照说这第一日, 大家都向往你好我好大家好, 即便是有事, 也得一径地往后压压再说, 可今日这些灵州要员里,偏偏就有那么一两个不识时务的。 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来迎的这些大人中, 那两个非得逮着殿下告状的一为同知,另一个自己挤上来的是辖下一小县的县令。二人所告便是当地假以侠名收财揽富, 与污吏通的一些鼠犬之辈, 不值什么。木槿知道姑娘挂记,特意寻了个侍从打听了一番, 大约也就是这么个事儿,只是其中弯绕不似她所说的这样简单。 一地一风, 一地一俗, 饶陆钺是个真龙, 也总得看清了形势,方能行云布雨,颠倒乾坤。 苏绵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外头的事,只是一应打理这府中安置,人员安排。 究竟不是自己的地界儿,眼下仍是以稳为要。陆钺这一路所带的明里暗里的侍从护卫,皆是从沙场生死里历练出来的,煞气重,忠心也足。 只是再忠心,再恭谨的人也总要穿衣吃饭,若没了这些脚踏实地的支撑,说什么也是枉然。 陆钺回府时已是月过中天,今日府中吃了安家饭,饭香肉足,此刻庭中余热尚未散尽,陆钺越往里行,便越能觉到一股无形的热闹。 非是人声喧闹,而是人心惬意,舒坦温热的热闹。 木槿一直守在外间,见陆钺回了府,忙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吩咐厨房准备菜饭。 热汤热饭都是早早备好了的,几样汤盅煲了许久,眼下稍一掀盖,那股温香入骨的鲜甜便教人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倦懒的舒惬。 一夜寒风,便在这人间烟火里慢慢消弭。 到了新地方,苏绵心中始终不安,门扇稍有响动,她便在迷糊间猛地清醒过来。 陆钺眼见她目下泛着一点疲惫的青,微微一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以后我归府无时,不要再等,你身子弱,此地风寒刺骨,若再不好好调养,你是想让我担忧吗?陆钺抬手挥退了侍奉的人,自己给苏绵舀了一碗汤,看她无精打采地勉强喝下,才出言与她交代了几句。 我早就吃了,不是专门等你的,就是赶路赶的我没了胃口,恰好这会儿歇过来了,才和你一道用一点的。苏绵扁扁嘴,说了说今日安家饭的菜单:你都不在家,否则也要有口福了。 大晚上的,自然只能吃些清汤寡水,陆钺自己加了些硬实的主食,见苏绵没有胃口,便将她碗里的一并打扫了干净。 这府邸里自没有专程浸浴的浴殿,好在屋中尚有浴房,也只能勉强凑合了。 苏绵已经沐浴过,这会儿自己洗漱了一番,裹着被子躺在帐中,思量着一会儿要与陆钺商议的事宜。 陆钺沐浴比她利索,她觉着自己想了还没一会儿,陆钺便带着一身水汽回了寝房。 手边有早就备好的烘得温热的巾帕,苏绵在后给他细细擦着,一面说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苏绵说想要这些近身侍从护卫的名单,了解他们的详细情况,陆钺便大约知道了一些她心里的想头。 他笑笑,痛快应下,反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有心说一声谢,又觉太过客套生疏。 我知道殿下不会亏待他们,会为他们寻一个前程,探一个门路,只是我想帮帮殿下,咱们长短互补,总能做得更妥帖些。 苏绵向来心思细腻,考虑周详,将这件事交给她,陆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尽力就好,无需勉强。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苏绵心里虽然还有些不安,也都慢慢地被他哄散了。第二天天还没亮陆钺便悄悄起身,苏绵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半梦半醒地说了两句话,就又沉沉地陷入了梦乡之中。 这个回笼觉也没睡多少时候,苏绵便被外间呼啸的寒风硬生生从梦中惊醒。 苏绵蒙头蒙脑地缓了一阵,才揉了把脸,踩着鞋从窗隙向外看了一看。 姑娘醒了。木槿笑着奉了面盆膏粉进来,苏绵点点头,问了时辰,只觉自己心里也跟着这阴沉的天气一起低沉了下来。 灵州就是这样的,有时一连几日都不见晴天,刮风下雨都是常事,尤其是风沙,说厉害时也颇教人头痛。木槿将自己打听所得一一说了,最后拿出一盒新的香膏:这是您吩咐的那种润一些的膏油,您涂一涂试试罢。 苏绵问了陆钺的行踪,得知他在外书房见人理事,也便没有再多担忧。 洗漱过后,苏绵做了做谈先生千里迢迢写信布置的课业,之后才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账簿银钱。 陆钺先头说了要在此地留个一年半载,如今京中又是那样一番光景。就像是个斗蛐蛐的台子,争名夺利的困在其中,互相斗,互相咬,浑不知外间另有耳目,翻转乾坤。 苏绵并不敢说他们一定是最后得利的渔翁,只是有些事,远离了京城那个权势纷扰的地方,反而看得更清,见得更明。 她如今只是在想,此次赶往灵州,究竟是皇命所在,不可不为,还是早有预料,刻意而来。 满心的胡思乱想都被前来回事的人一惊而散。苏绵整了整心思,接过来人递上的名册,也开始了今日的重点工作。 不管陆钺此番所图为何,总归她一直陪着他就是了。 只是这场博弈,终归事关生死,胜败荣辱,这其中分寸,由不得她不再三思量。 方才来人递上的一册不过算个目录,后头这一箱一箱的才是正文。苏绵捧着面前砖头厚的一册名录,登时就觉着自己的睡意回来了。 这些册簿所记十分详细,但凡所有,无不记录成册,供人翻阅查找。 生辰、籍贯、曾犯过的大过,曾立过的功劳,家中何人,关系何如,简直比户口本还要详尽十倍。 相应的,这记录翻阅的工作也足足翻了数倍。 木槿也帮着她一道整理记录。 两人相处,十分自在,木槿也并不一直绷着,不知看到了何处,她忽地轻轻一笑,迎着苏绵疑惑的目光将一行字指给她瞧。 苏绵定睛看时,见其上写的是有成婚意愿,喜欢性子豪爽...... 这怎么还带征婚条件呢?苏绵皱了皱眉,一时好笑,一时又觉轻松。 成家立业,人之常情,刀剑饮血的日子过多了,自然也想享受一下家庭温馨。 苏绵想得本来就是帮着他们实现心中所愿,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只消心里有了奔头,便不会轻易改志,也总算主仆一场,互相无负。 这几日安顿下来,只怕姑娘就要见见灵州的这些官夫人们了,虽说照着品级和规矩,这些人本是没有这个荣幸得见储妃的......木槿看了一眼苏绵的脸色,心里知道她不如何喜欢这些上下尊卑,隐有折辱偏见的事,可总归惯例如此,不说不行: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娘娘少不得要委屈些,看看这些灵州大小官员透出来的意思。 苏绵眼见木槿这般小心措辞的模样,好笑摇头:我没那么多事儿,你有话直说便可。她将手上的活计暂且搁下,起身活动了活动腿脚: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里头的分寸我会把握。 前朝当差,后宅也不能闲着,有时后宅的交际,也很大程度上能够左右前廷之局。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0) 她总得学一学母后的做派,不能教人一眼望穿了底牌,如此,对陆钺大为不利。 灵州的这些地头蛇盘桓久了,不会如此轻易地便将手中一切拱手让人,面上瞧着恭顺谦卑,皮下之骨却总难看清。 今后的试探和谋算并不会少,还需更加防备才行。 苏绵正满脸严肃地想着今后的大事,陆钺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中。 木槿早早地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她面上的笑也没有落下。 有情人终成眷属,纵相守不易,可只要两心相知,一刻也是地久天长。 她脸上的笑在屋外的寒风里渐渐隐没。 这一辈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落何处,可不论何去何从,她总是自由自在的。 过了午,天便见了晴色。苏绵换了一身男装,兴冲冲地同着陆钺一道出了门。 灵州荒凉的时候也是荒凉,可这傍晚时候的集市可半点不见冷寂。 此地羊肉鲜美,滋味偏重沉辣,是想在外头吃,还是回府去自己吃? 出都出来了,自然是在外头尝个新鲜的。苏绵毫不客气地拽着陆钺进了一间食楼,眼见食牌上全是羊肉主打的菜色,楼中布置也算是雅致洁净,心里倒是有了一点点的满意。 二位是雅座儿还是就在这厅里瞧个热闹?是否要寻舞姬唱曲凑兴? 雅座儿,无需舞姬。苏绵斜瞥了陆钺一眼,笑眯眯问他:陆兄以为如何? 陆钺忍笑开口:家有悍妻,只能多谢掌柜好意了。 第129章 诡故事 灵州酒楼并不似京都中以雅静为佳, 即便是身在雅阁,也能听到外间隐隐传来的舞乐之声。 灵州城中有此地独存的苍凉广寞,却也有着别地所无的热情豪放。 便说方才一路行来, 就不知见过了多少环佩叮当, 衣着大胆奇异的男女行人。 这些景象在苏绵前世看来倒属寻常,但是在眼下这个朝代,腰腿齐露,全无束缚规制的妆束当真是极为罕见。 此时辣椒尚未出现,菜饭之中的辛辣之味全来源于旁的调料果蔬。但其入口的火辣滋味却并不输于辣椒,只是并不如辣椒所独有的那股子香辛之味了。 羊肉处理得很好, 几乎寻不到半丝的腥膻之味,既在外用饭, 吃的便是一个兴致。 这间酒楼在城中颇有声名, 但盛名之下, 难免要教人存了几分失望。 陆钺用惯了苏绵的手艺, 大约也是相守二人相守时的晨昏朝暮,对于外间的这些酒肉佳肴,他也偶有惊艳, 只是少了些从心而来的期待欣赏。 苏绵见陆钺对这些辛辣之味并不在意,便问他喜不喜欢更辣一些的吃食。 虽说如今要攒着积分, 不可轻易消耗, 但若能为他寻得一分消闲自在,总也是值得的。 酒味至辣, 菜肴之味总归难及。陆钺想起那些生死一线后城头清冷寂寥的月,彼时对月独酌, 烈酒入喉, 如灼心腑, 既辣且痛,畅快难言。 那就是喜欢了。苏绵笑眯眯地和他碰了一杯:虽说我酒量尚浅,但也不是不能陪你喝一场的。 陆钺一笑,与她同饮一杯,便不许她再多沾酒。 酒性至烈,恐她身子难以消受。 两人正说说笑笑,心中温惬,忽闻外间隐隐传来些争执吵闹之声,苏绵微微皱了眉,陆钺便即刻招人进来询问情况。 推开雅阁的窗,正能瞧见堂上情形,侍从细细回禀外间事由时,苏绵已从窗缝仔细向外瞧去。 此地多有唱曲歌舞的姑娘,苏绵并不知这里的规矩,但眼下看来,当是下头生了些不虞之祸。 这都是当地时常生出的事,这些乐籍之人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可总归......侍从眼见苏绵听得认真,有些话一时也不好细说,最后道:若是寻常日子,掌柜调停一二也就罢了,可底下那一位是吕爷府上的管事,这一趟来,特特地便是为着采买唱曲儿的姑娘,莫说是这一个乐户的歌伎了,便是哪个行院的头牌,说带走也就带走了。 下头的情形也瞧得不甚分明,只有那几个抱琴挽袖的姑娘偶然侧首抬头间,苏绵才隐约瞧得见她们的脸容。 陆钺抬了抬眉,脸上的神色仍旧温和,可苏绵看着他,便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不快了。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在这世道终归难以完全避免,每回一见,都教人心中厌恶已极。 苏绵并不知道所谓的吕爷是何方神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高兴,且绝不愿意看着有无辜女子在眼皮底下无端为人迫害。 他既是负责采买乐人的管事,也就是说颇通音律了?苏绵笑眯眯地开口,侍从一愣,想着主子这话全然是强词夺理,但他既不明其意,便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垂首静待吩咐。 这位管事这么喜欢歌舞词曲,那就让他来表演一个好了。苏绵看向陆钺,噘了噘嘴,软声问他:你说好不好? 她既有心捉弄人,陆钺也无甚反对之意。他略一点头,侍从便遵令而行。 姓吕的听起来是本地豪族,我这么处置,没什么大碍吧?苏绵只是担心陆钺另有安排,陆钺点了点她的鼻头,再往下瞧去时,目光泠泠,如雪似冰。 那管事喜欢仗势欺人,苏绵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仗势欺人。 早在争执愈烈时,楼中人便远远地避了开来,那管事先头还是满脸的不耐得意,意欲搬出自个儿的倚仗来震慑震慑这些不长眼的外乡人。岂知后来情势颠倒,不过几息,管事便跪倒在地,叩头求饶。 简直是将能屈能伸发挥到了极处。 想来也是,若非有一二过人之处,焉能在一府做了管事,此人的过人之处想必就是脸皮够厚,心肠够黑罢。 再往后的歌舞表演就十分地辣眼睛了,往时曾从这管事头上吃过亏的都在外暗中观察、幸灾乐祸,表演虽然烂到不能再烂,但是喜剧效果还是非常强劲的。 出了个门还行侠仗义了一回,回程时二人携手漫步而归,也算是瞧了一番这市集风光。 这里倒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荒凉,而且还蛮热闹有趣的。苏绵从一小摊上买了两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虚虚覆在自己脸上往陆钺眼前凑:若有人能生成这副模样,想来走遍天下也无惧路遇强贼。苏绵跃跃欲试地想要给自己画这么一个妆容,她将面具向下挪了挪,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面上的笑便带了几分乖坏乖坏的味道。 只关着那管事有什么趣味?她捧着面具讨好地拽了拽陆钺的袖口:长风哥哥,我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啊? 今夜的月亮仿佛朦朦地泛着毛边儿,四下寂无人声,空无一人,幽荡荡地教人心慌。 忽有一阵细碎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响在耳边,继而又像是风声呜咽,幽幽惊心。 葛老七蒙头蒙脑,手脚哆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疑心眼前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被京里来的人给抓到牢里了,怎么好像睡了一觉就到了这么个空空旷旷的地方呢? 他心里被这些响动惊得一劲儿地哆嗦,可究竟是恶事做多了,若是相信神鬼报应,早八辈子就活不出去了。要是真有报应,他前两年把那一家几口子都烧了扬灰,怎的至今都没见那一家子的冤魂索命呢? 鬼也怕恶人!他就不信了,这些贱东西生前都不能拿他如何,死了还能报到他头上不成? 葛老七抹了把脸,面上的神色狰狞扭曲。他四下看了看,从路旁的道儿上寻了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起身慢慢寻摸着路子。 这遍地荒寞里忽地起了一阵幽幽乐声,琴音窈窈,如见其人,其声渺渺,如艳魄仙魂。 葛老七登时便觉神漾魂飞,一时连方才的惊怕疑惧一并都抛到了脑后。 一路循声而行,最终脚步停在了一间屋房之外,葛老七酒色之气上了头,嘿嘿一笑,熟门熟路地从窗纸上戳了一个洞,眯眼细细向里看去。 屋子里仍隔了一层纱帐,中有二女,一女背身坐于浴桶,长发垂落,只能看到一点隐约的肩颈肌肤。另一人则怀抱琵琶,虽是侧身而坐,但其姿态仿佛颇为曼妙,引得他心痒难耐,不管不顾地一脚踢开了房门。 那幽凉歌声仍在继续,直到葛老七身入屋房,才觉那歌声渺渺,仿佛并不在房内,渐渐地遥遥而去了。 但他不知怎的,今夜颇有些心神恍惚,就像往时做的那些不明不白的梦一样,七窍都堵着,只凭着本能行事。 二女并没有躲藏,甚至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葛老七这回觉着有些不对了,还没来得及退步,身后的门扇忽然砰得一合,屋中灯烛俱灭,只二女所在留了一盏豆大萤火。 葛爷来了,我们等您许久了。这声音似在耳边,似在天外,听得葛老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几分朦胧之感也尽数化作冷汗涔涔而下。 那一层朦胧纱帘无风而动,眼前的一切无限逼近,无比清晰。 坐于浴桶的女子回过头来,她的身子并没有动,只有那颗头缓缓扭转,直接从身前扭到了后背。 这是一张美人脸,也是葛老七曾经见过的脸。 他隐约知道眼前这张脸并不属于活人,可他手上沾的血太多了,冤魂姓甚名谁,他几乎有些分辨不清。 这张脸无疑是美丽的,魅惑的,可渐渐地,这张面上的皮囊褪去,变成了一副白骨骷髅。 葛老七张了张嘴,在这灯烛明灭之中两眼一翻,结结实实栽倒了地上。 屋中重归沉寂黑暗。葛老七只觉耳边一阵幽凉拂过,有森森鬼语响在耳边:快躲啊,我们来玩捉迷藏,快点躲啊...... 叫得和杀猪似的。苏绵嫌弃地撇了撇嘴,结束了今晚的观影历程: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隔了老远,苏绵起身活动了活动腿脚,拉着陆钺一径往回走。身后屋房之中的叫喊骇得几乎要撕裂魂魄,苏绵听在耳中,心中只余厌恶。 不是不信因果,不信神鬼,觉着自己能凭着这点子本事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一生无虞的吗?在给他定罪之前,苏绵倒想好好看看他的胆子究竟有多么大,这一场场来自后世的神鬼故事,人为惊悚将陪着他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那么多鬼故事呢,天天换一个,总有一个能让他悔不当初罢。 哪来的这么多鬼主意?方才有几个场景,陆钺看着都觉有些心惊,倒不是故事有多可怕,只是光影交错,视觉误差,再加那些暗卫所扮演的女鬼身形飘忽,工夫了得,一时间倒真是如同人间地狱,教人心中骇然。 苏绵笑笑:今后像里头那个葛老七一样坏事做尽的,临死前都可以来这么一个套餐,只是死也太便宜他们了。 在听了葛老七往时所为之后,苏绵只觉寒凉彻骨,往时既没人敢管,让他逍遥了这么多时候,如今一朝还来,也总不能亏待了他。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一段路,行至正院门外之时,陆钺抬手揽了苏绵一步,而后抬目望向屋顶:看够了就下来,向你嫂子见礼。 第130章 心上人 作为《射天狼》一书中的男主, 陆铭的相貌气度自然不俗。 而今陆钺仍在,人事如常,在这一阶段陆铭并不似书中那般沉稳狠辣, 步步为营。此时苏绵看着他, 感觉到更多的还是一种恣意洒脱的少年意气。 陆铭恭恭敬敬向苏绵见了礼,往时兄弟二人行相见,旁处并无二人,如今别后重逢,忽地就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嫂子,陆铭心里头一时什么滋味都有, 更多的还是替长兄高兴。 这么些年了,到底是有个知心知意的人, 他也是难得见着长兄这般悦色和颜, 温柔含笑的模样。 做了将军, 打了胜仗, 如今还是没个分寸。众人都在京都等着给你接风庆功,你这个头号功臣跑来此地,当真是胡闹至极。陆钺一手牵着苏绵, 三人并肩缓缓而行。 陆铭笑笑,双手抱着后脑, 一步三晃;我就是回去了, 又能有什么意趣,想也知道, 京城里头,皇宫之中, 等着我的陷阱不知几多, 回去了, 又得动心眼儿动干戈,我是能省一天心是一天。 陆钺摇摇头,并没有再出言责备。 大哥。陆铭放下手来做出了个端正模样,面上倒露出了了些腼腆之意:我这趟来还带了个心腹......我想请嫂嫂帮忙安置一下,不知能不能行。 陆钺微一敛眉,看着陆铭此刻神色,心里忽地一动,倒先明白了几分。 他握了握苏绵的手,笑笑道:是心腹还是心上人? 苏绵咻得一下看向陆铭,神思一清,心里先猜着了几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原本还想着如何引出岑湘此人,如今陆铭倒自己把人带过来了。 从原书所观,从始至终,陆铭的心上人只有岑湘一个。如今他将一不知来路的心腹托付给自己照管,那此人多半就是岑湘了。 原本苏绵并不打算贸然地提及岑氏和雪王,也并不想无辜打搅他们一族的安宁。可如今寿王和明王都已经盯上了雪王遗宝,迟早有一天,岑氏一族昔日的灾祸还会重演。 苏绵既不愿看到岑氏一族再遭祸殃,也不愿看到雪王遗宝落到一群狠辣小人的手上。 而这桩事,这场祸端,也唯有岑湘可引,可解。 心腹和心上人的待遇可谓颇有差别,二弟想好了,这一位究竟是心腹属臣,还是心上明月?苏绵跟着玩笑了一句,见陆铭的脸在月色下慢慢泛红,心里既觉好笑,也觉唏嘘。 也便是此时此刻,此年此月,陆铭才有着这样纯真洒脱的年少心肠,他此刻这般的小儿女作态,是原书中再没有提到过的。 天色已晚,事却未完,陆钺带了陆铭自去议事,苏绵则尽心安顿与陆铭同来的这一位心腹。 女扮男装者苏绵见得也不算少,她自己更是没少为了便宜换作男装。只是扮得这样几乎毫无破绽的,她也是头一次瞧见。 还是她心里先知道了岑湘是个女儿家,才在一些微小细节里看出了一点细末的差别。 我姓向,单名参,是参商之参。岑湘躬身拱手,举动言语皆仿似男儿。 向参......岑湘,这化名倒是颇有些巧思,寻常也都难以猜到。 你是二弟挚友,不必如此客气,也不必日日唤我娘娘,就和二弟一样,叫我一声嫂子,你觉着行吗?苏绵见岑湘眉目清澈,举动疏朗,心里对她好感颇多,也对原书中的内容多了更多的思量。 此女年少多艰,心性磊落,气魄胸襟,无一不冠绝当世,让人钦佩。她这一生所做的种种选择皆是从心而生,恣意开阔。 如今岑湘与陆铭正处于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状态,二人两心相知,却都有顾虑,不肯稍稍往前迈上一步。 苏绵也无意替陆铭表白,只是不愿让两人白白错过,浪费光阴。 岑湘不由抬头看了苏绵一眼。 眼前人生得灵秀纤细,眉眼之间稚气未退,纯真甜糯,对着这么个小妹一样的人喊嫂子,她心里着实有些过不去。 所幸苏绵也没勉强她必须得喊嫂子。 这几日你们就住在这里,有什么不惯不便的,尽可来寻我说明,都是自家人,千万不要客气。苏绵说着笑眯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正好我要裁制新衣了,也给姑娘一并做上两套,你觉着好吗? 岑湘虽是个心性坚定坚硬的人,却并不是不爱美的。据原书所言,岑湘相貌颇为秀美英气,苏绵心里也好奇她真正的脸容究竟是何模样。 苏绵一双眼里全都是诚恳的邀请,岑湘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不做无谓拒绝。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1) 也不知怎的,她觉着眼前这人多像是她族中小妹,对上她那双清泠泠的眼,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岑湘还未见过这大魏的太子殿下,瞧着眼前这位太子妃娘娘,她也对太子的模样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样美的一个人,也不知所嫁的夫君是何模样。 帐中泛着一片暖融融的舒惬,苏绵枕在陆钺肩上,和他大略说了说岑湘的情况。 辛苦我们小主子了。陆钺拍了拍她的肩背,哄她道:越来越有长嫂的模样了。 那当然。苏绵扬了扬下巴,笑眯眯道:不过我看二弟胆小得很,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大胆说就是了,这样遮着掩着,难不成是想等着姻缘从天而降吗? 陆钺笑笑,摇摇头道:这位向姑娘身份来路不明,二弟虽心悦于她,总归还是要为大魏负责,要为将来思量。 难道二弟疑心这位姑娘的用心和身份了吗?苏绵垂目揪着陆钺的衣带把玩,也不敢再去对上他的眼。 他的心思太过敏锐,她又不擅与他说谎,这会儿既心存试探,便不想把自己的心思全然坦露在他的眼前。 倒不是疑心,只是两人的感情终归还没到了开花结果之日,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罢。 苏绵闷着脑袋点了点头,未及再说什么,便被他抱到枕上,他一手撑于她的脸侧,高大的身形虚虚地拢覆住她:旁人的事,无需忧心,近来消瘦了不少,这几天好好歇息,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我健康得很。苏绵噘了噘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陆钺笑笑,挑眉未语。只是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目中念望愈炽,呼吸之间也带过些炽烈灼燥的气息。 苏绵抬目对上他的目光,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颈,有些羞怯地拉着他与自己靠近。 陆钺满心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爱念嗔痴存心入魂,他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急躁而吓退了这个心肝宝贝。 夜半时外间传来了些隐隐的打斗之声,陆钺于一片昏暗中睁开眼,借着月色瞧向偎在自己怀中,睡得满脸香甜的小姑娘。 也不过几息的工夫,外头的所有响动皆过于沉寂,陆钺笑了笑,眼底满是一片沉冷的锋锐。 第131章 离间 头一天夜里捉了几只惹人厌的老鼠, 陆铭跟着审问了一遭,天还没亮就直接往书房等着与长兄议事。 这桩事说不得有多么要紧,可到底是有人刺杀, 来路未明, 怎么着也得过问一番才是正理。 可陆铭从天蒙蒙亮等到阳光绚烂,饭吃了几碗,茶换过几遍,才等来了陆钺不急不缓的身影。 经过了这一上午,陆铭的心绪已经从震惊怀疑,感叹唏嘘过渡到了面无表情, 心中麻木。 都说女子成婚后性子都会有所改变,可照他看来, 他这位长兄才是变化最大的。 从前在长兄跟前儿受教的时候他何曾顺利地赖过一日的床?若是敢懈怠贪玩, 早就被提溜着领子去站桩了。 陆铭满心都是吐槽弹幕, 嘴里却不敢说出几句来。他打小儿就跟着长兄, 文武之功皆是从他身上学来,说是兄,更似父。若没有母后和这位兄长, 莫说得成功业,只怕他早早便没了性命。 被管教习惯了, 陆铭也不敢仗着年岁小就随意放肆, 只是终归还是没忍住贱兮兮地撩拨了一句,收获长兄巴掌1. 大哥, 我跟你说,昨儿晚上那一遭是动魄惊心, 打得几乎暗无天日, 要不是我机灵, 只怕还中了那些刺客的暗算呢。陆铭左劈右砍,动作浮夸得陆钺嘴角微抽。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反手往下压了压,开口问起正事:查清楚了就简单说说。 陆铭撇撇嘴,暗道大哥还是一样的冷峻严厉。就这么一副德行,究竟是怎么讨到媳妇的? 先头还不肯说,骨头都硬的很,那嘴最严的算是条汉子,我给了他一个痛快,至于剩下的,都不过是些无用小人,先头儿谢先生留了些药,正好让这些棒槌给试一试,别说,还真是有用。陆铭面上笑嘻嘻地没个正经,可眼里却透出了几分凌厉冷薄的光:这些人都是明王一属,且与薛家有所干系,只不过这些人不过是明王养下的一些棋子,他们虽知明王之名,却从未见过明王,更未接触到任何要紧消息。 陆铭落座,摩挲着茶碗温润的边沿,眼波微闪,嘴角的笑意颇为冷冽:就这么几个不起眼的棋子,大哥可知明王在他们身上投了多少银两,多少心血?他比出一个数字,抬眉笑了两声:一个不知根底,搅风搅雨的孽障,却偏偏地真能拿住了人心,咱们国库里还掏不出这么些闲散银两,他就能拿得出来!如此下去,怎生了得?究竟世上利之一字损噬人心,便是熟读圣贤书之人,又有几个能守住本心。我看这件事棘手得很,一个明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底下这些趋利的蝼蚁,蚁多咬死象,这并不是虚言啊! 陆铭言语,字字句句切陈要害,陆钺笑笑,却不见有几分焦灼:出去历练了一回,果真是进益颇多,难怪此番文武官员中多有向上保举嘉奖你的。 这话淡淡的,陆铭听在耳里却骤然变了脸色。 陆钺敛眉摇摇头:才说你进益了,这么些事就已经沉不住气。 不是臣弟沉不住气!陆铭猛地起身,双目怒得发亮:这么险恶歹毒的用心,倒是这么快就用到你我兄弟身上了! 陆钺身为皇太子,文武之功样样皆精,却偏偏有一短处,那便是寿数不知几何。这般情形下,难免就有人左顾右盼,心生摇摆。 原本陆铭就与陆钺走得近,兄弟两个好的如同一母所出,陆铭对这位兄长可谓是敬爱有加。 他是陆钺这猛虎的双翅,是这条真龙的左右臂膀,有陆铭辅佐,忠心相助,便将陆钺的那一块短板也给补平了。 只是人皆有私,更莫说那宝座只有一个。谁能保证陆铭这个立功颇多,亦有人望的皇子心中对大位没有半点想头呢? 陆铭是陆钺的手足臂膀,若能离间砍伐,对陆钺来说便是极大的打击。而离了陆钺,陆铭一身一势,亦不足为惧。 而今陆铭方才打了胜仗,又是兄弟中第一个封王的,太子之下,也就是他了。 当此之时,正是离间二人最合适的时机。 若陆钺心胸狭窄,多疑多思,那兄弟二人的嫌隙便由此而生。 告诉你这些,是要你小心防范,有所思量。陆钺面上淡淡的,目中却满是无奈:好好坐着说话,别耍小孩儿脾气,你这么样,人家姑娘怎么安心把终身托付给你? 陆铭一怔,后气难继,脸上却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腼腆来:我在外头又不是这样,我觉着我挺堪托付的。 既是这么样的心思,为何不和人家姑娘把话说明?巴巴地带了人来,又托付你嫂子处处照料,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儿? 不是我不干脆。陆铭坐立不安:实在是......我有时候觉着她好像对我有意,有时候又觉着她仿佛在躲着我,现在这样儿,我还能再弥补弥补,一下子说清了,她万一拒绝了我,那往后该怎么相处?陆铭抹了把脸,向后一靠,无赖道:我不管,大哥你是寻到了心上人,天天沉醉温柔乡,你不能自己快活了就不管亲弟弟,你给我想想,再让我嫂子帮帮我,反正你兄弟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不管,那......那我这辈子可就打光棍儿了啊。 陆钺被他这么副样子气得头疼,有心棍棒底下出孝弟,想了想,还真是怕把这混小子的姻缘给彻底搅和散了:你说说,你对这位姑娘是什么心思,你对她的了解到了哪一步了。 说起这个陆铭可就不困了。他打整精神,搬着椅子凑到长兄跟前儿,拿着终身大事的挡箭牌,开始了自己的放肆大业:我就喜欢她,管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地位,哪怕她是乐户行院出身,也都没什么干系,我心里唯一顾虑的,就是她的来路,要是光我一个人,那这自然没什么干系,哪怕她是个妖魔鬼怪呢,我一人一条命,做鬼也风流,可我不能拿大魏来冒险。也不能拿我的家人来冒险。 这些话昨日也只说了七七八八,陆钺知晓他的心思,却不知他已经用情如此之深。 你想让我帮你查,帮你看?陆钺露出颇为和善的微笑:这一趟出去不只是功业进益了,连耍无赖的手段也进益了颇多。 陆铭看着长兄的微笑心里一抖,干笑着规规矩矩站起身来:那我这不是身在迷雾,就是有眼睛,也被情分给迷了。 陆钺摇摇头,不和这傻小子计较。他也知道,陆铭嘴上说着再看看,再等等,可心里头已经认定了人家。 这回把人带过来,是想得到他的肯定和祝福。 也是想最后看一看,这桩婚事究竟成得成不得。 行了,我心里有数,不说此事。陆钺抬脚往他腿弯一踹,下巴微抬示意他坐好:再过几日你就启程回京,谈先生还在京里,你跟着把京中的事提起来,处理干净了。至于那些上书保举你的人,里头固然有包藏祸心的,但也不乏有无奈裹挟或是不明事由之人,处事勿要以私心为念,这里的分寸我相信你心中有数。 虽然早知长兄定不会因这些劳什子的脏人脏事而忌惮迁怒自己,可亲耳听来,又与早知大不相同。 他这回没有再胡闹耍赖,只是起身恭敬行礼,应命称是。 他辅佐长兄,一心效忠,一心敬重,所为的不只是二人的情谊,更是为着长兄这份光明磊落的胸襟气魄。 生死酬知己,血泪敬英雄。这江山天下,从来都藏于长兄心中。 屋中燃着极淡的药香,清苦而不乏闷,苏绵趴在枕上来回把玩枕边的明珠,心里老大不高兴。 屋门轻响,苏绵撇撇嘴,侧脸向里,继续蜗牛似的把自己裹在壳儿里,只留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陆钺换了衣裳,洗漱过后才走到床边,抬手拍了拍这个娇气包的发顶。 今日府上做了烤羊,再不起身肉就被二弟吃光了。陆钺难得有些过意不去。大约是这一路奔波,太久没有抱过她,昨夜他确然是过分了些,这会儿他还觉背上的指甲划痕颇有些冷辣的疼。 他素来对她有些过分的怜惜疼溺,她就像是生在他心头的珍珠,柔弱珍贵,再是小心也担心有所害损。可他终归是个对她有着偏执妄念的男人,他对她越是珍惜,越是克制,便越是难以压抑那几乎有些灼燥的情念。 有些时候,他几乎想就那么把她一口口吃了,吞进肚子里,魂魄相融,永不分离。 方才二弟还说,想请你这个大嫂帮他做个媒。 苏绵脑袋动了动,终于肯回过头来看向他。 她心里生气,多是想与他撒娇耍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与他亲近。还有就是昨日二弟才来,她还想着自己要好好做一个嫂子的榜样,谁知道第二天就睡了懒觉,什么形象都没啦! 其实......我昨晚做了个梦。既然确定了岑湘的身份,苏绵便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雪王遗宝对陆钺来说也很重要,一旦那笔宝藏被寿王明王抢先一步,那对陆钺和大魏来说都是一种隐患和灾难。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要陆钺把她抱起来,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该如何编织一个合情合理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守护 往时的那些或者清晰或者朦胧的梦境, 她都曾仔仔细细地与他说过。 而事实证明,梦中所有皆从现实而来,并非凭空捏织, 海市蜃楼。 穿书重生之事不可说, 系统秘辛难出言,但梦中种种,并未犯了什么忌讳。 陆钺待她,爱之宠之,怜惜呵护,更兼信任, 从无猜疑。苏绵知道,无论自己说了什么, 陆钺都不会疑心她的。 这份笃定的信任和偏爱让她十分安心, 也让她经年累月的不安和惶恐都被慢慢安抚了下来。 岑湘之事, 原书《射天狼》中曾有详细记载, 苏绵以梦境为托,拣着能说的与陆钺细细交代了一回。 我十分确定,梦中那个岑氏之女就是昨日二弟带回来的向姑娘, 而且,向参, 岑湘, 总归有化名之嫌。苏绵坐在陆钺怀中,心中并不是不忐忑的。 她本心绝不愿对陆钺谎言以对。 陆钺待她, 已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他疼她爱她, 怜她惜她, 每每不得不与他说谎托词时, 苏绵心中总有些不快和愧疚。 这件事着实不小,且并非儿戏,向来镇定从容的男人也难得有些惊诧怔愣。 若是照着梦中所示,这位岑姑娘昔日曾深受明王之害,如今寿王又打起雪王遗宝的主意,难免不会再次伤害到岑氏一族。苏绵坐起来一些,抬手戳了戳他的脸:只是岑姑娘毕竟因着雪王遗宝受了许多的苦楚,她至今不肯与二弟明言身份,只怕心中犹有疑虑,也总会为岑氏规矩和族人安危所限,我们若一下子说破了这件事,会不会就把岑姑娘吓跑了,反倒将她推入虎口,也将这件事的转机彻底推远? 陆钺敛眉,微微一叹,想到方才二弟所言,心中一时也颇有愁绪。 岑氏之人就在身边,这固然是一件好事,若用的得当,不只对大魏江山有益,对岑氏亦多有好处。 但终归人心相隔,岑湘既曾为遗宝所苦,必然不会轻易因着与二弟的感情而将岑氏隐秘一并道出。 而陆钺私心里也并不想用些不如何光明的手段毁了二弟的这桩姻缘。 遗宝固然要紧,但若是如此容易就能拿到手中,岑氏也难将其守护至今时今日。 这桩事,总归还是要从长计议。只是他私心不愿多有逼迫,却也不得不考量寿王和明王的意图。 见他这么快就接受了梦中所得这个解释,苏绵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晓得这是他在体贴自己。 照着他的心思,如何能瞧不出自己身上这么多的奇异之处。只是他一直给她时间,给她空间,从未逼迫,从不深究,一心信任,从无猜疑罢了。 苏绵抿了抿唇,最后道:其实依我看岑姑娘对二弟的确是一片真心,长风哥哥没有见过她,我瞧着她样貌言行颇为不俗,并非庸常之人,且听闻岑姑娘在军中立了不少的功劳,文武之能,不逊二弟,这样一个人,总归是通情达理,见识高远的。苏绵想了想,谨慎猜测:其实岑姑娘离开岑氏,前往中原,投身入军,是不是也想给岑氏一族寻一个不同的出路,为雪王遗宝找一个妥帖的去处? 陆钺垂目看着她,良久,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这小丫头,整日里觉着这个好,那个也好,不忍辜负了这个的才华,又不想埋没了那个的志向。她觉着每个人都很好,可她自己却不知道,她在他心里,才是这世上最好的。 她从未嫉妒,从无猜忌,懂得认真欣赏旁人的美好,体谅别家的苦楚。若从他心中而言,她才是这世上心胸最为开阔之人。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这个夫君。她一心偏爱于他,生死亦不离分,这样一心一意,执着坚定的情感,让他怎能无动于衷? 嗯。陆钺应了一声,这声音低沉醇厚,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情意,蓦地让苏绵脸上一红。 陆钺含笑看着她,见她双眼明亮,目中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情意。 他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极尽疼溺地与她缠吻了良久,直到双双跌入帐中,方才被她有些惊慌羞涩地微微推了开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2) 这桩事我想托付给绵绵,由你去与岑氏说,与岑氏谈。若她愿意,自然是好,若然不愿,我也只作不知。 苏绵怔了怔,不安地咬了咬唇。陆钺垂首在她唇角亲了亲:乖,不必紧张。若照你所说,岑氏是个颇有心胸之人,那她就当能识得你的一番苦心,即便不能,那也无甚所谓,旁的,我自有处置思量。 好。苏绵抿唇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我会好好办差,还请殿下安心。 两人之间离得颇近,稍稍动作大一点,便要唇齿相依,苏绵微微侧首,带着几分娇气地推了推他:起来吧,我好歹是人家的大嫂,架子还没摆起来呢,就让你给我拆光了。 她身上携着一阵极为香甜的幽香,像是一颗可口的糯米团子,香甜得引人沉迷。陆钺笑笑,眉眼间满是温柔的情意,偏头亲了亲她温腻的脖颈:乖一点,过会儿就放你出去,再推我......他覆在她的耳边,又疼又狠地说了句什么,苏绵便连耳根带脖子全都染了烟霞。 最后苏绵得以出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一张小脸一本严肃,看起来很有些大嫂长辈的样子。 陆钺被她逗得无奈低笑,只好由着这个小活宝作妖。 那我去找岑......向姑娘说话了。苏绵握了握拳,一脸英勇:放心吧,我会尽力完成任务的! 绵绵心思剔透,我自然放心,只是此事也不必勉强。陆钺摸了摸她的脸,吩咐人一路相随保护,等她走远了,自己才反身去寻弟弟的踪影。 苏绵总是怕无法帮到他,保护他,她一心想把他护在羽翼之下,一直都在竭尽心力地帮他,信任他,守着他。 他负手缓缓而行,只觉心中所有的空落皆已被填的严严实实。 是从没有过的踏实和充盈安谧。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梦境先知 陆钺不会将一件事关家国成败的事寄托在一人一事身上, 更不会存有侥幸取巧的心思。 岑湘这桩事,陆钺是瞧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才最终将此事交给她来办。但这桩事的成败又不只在岑湘一人一身。 苏绵心里是极想办好这件事的, 自然也是为了解开陆钺的心事, 为他排解一些烦忧。但也有一些是她私心里想要弥补《射天狼》中的一些遗憾。 从原书而观,岑湘与陆铭乃是倾心相爱,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生出了太多的无奈,二人知心,陆铭不愿以一己之私将岑湘的骄傲羽翼折断, 到了最后,也只有放手, 让她重拾自由, 天空海阔。 但总归书中所述与现实中人还是有所不同, 苏绵从书中知晓了一些先机后事, 但是这世上之事并无一定,她再三告诫自己,行事要万般小心, 千万不可以轻忽之心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岑湘今日已换回了女儿装。 她形貌秀丽,眉眼间蕴着飒爽的英气, 一举一动大方得体, 既有女儿娇媚,又有武将明风。 你在这里还住得惯, 吃得惯吗?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明言就是, 都是一家人, 实在无需客气。苏绵与岑湘彼此见了礼, 落座之后,见这屋中虽然整洁,但难免有些简素:你喜欢什么样的摆件儿?不如我带你到库里去挑一挑,总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不好天天凑合。 岑湘一笑,心里对这实诚娇柔的姑娘生出了颇多的亲近之心。 人多喜美丽的养眼之物,她虽久经沙场,不爱闺帷天地,但见了这样一个美的教人心疼的丫头,还是免不了世俗怜惜之心。 岑湘目力极佳,观人于微。昨日见着这位太子妃娘娘时,她眉目之间更多的是一种灵婉的清新柔艳,可此时再看,见到的便是一张娇艳妩媚如同经露海棠的脸容。 她今日与陆铭一道用饭逛街,也听他说了许多兄嫂之间的事。她只是有些想不到太子那么一个冷冰冰得如同座上神道的人,究竟是如何归于凡尘,温柔缱绻。 岑湘笑笑,没有再多揣测这两人之间的事。整日里守着这样一个女子,便是寡欲清心,也总归是要动了凡心的。 娘娘不知道我,我这个人是最怕繁琐的,这屋里清清静静的正好,东西多了,我还得费心收拾,当真不是假意客套的。岑湘给苏绵斟了茶,见她身边守着的这两个武艺高强的女卫,先从心里暗暗笑笑,又不免觉得羡慕,也替她高兴。 她自爱天高地广,却也从不觉一生守一人有什么不好的。得一人心,总归也是此世福分。 苏绵点点头,没有再来谦让:那好吧,明日咱们一道裁衣,我这里有些新鲜花样,咱们一起瞧瞧,你若喜欢,我就让她们着手做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外头就有人禀,说陆钺吩咐,请她们稍后往饭厅一道用饭。 这倒也是应当,从陆铭到了,他们还没有一起好好地用过饭,说说话。 算算时辰,离开饭总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而今日之后,陆铭便要打算着离开,此事不宜再拖,苏绵便直接道:姑娘信不信这世上有梦境先知之说?岑湘并非是寻常女子,她通晓谋略,久经人心,苏绵自知短板,且也不想和岑湘再来托辞转圜。 她至少要在岑湘心里先开这一个头,让她生出这样的念想,而之后的事,只看岑湘心中取舍何如了。 岑湘一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岑氏一族亦有自己的寄托和信仰,且不说是否笃信,那些经年经代留下来的信念,总让她的心魂有所归,有所恃。 你们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苏绵看向木槿和守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女卫。她心知陆钺虽然将这桩差事交给了她,可总归还是有着许多的不放心,果然,这些女卫俯身叩拜,连声请罪,却不敢离她半步,有负太子所托。 这样,我就坐在原地,二位姑娘将我捆缚在这木椅上,然后再顺着太子妃的意思在门外守着,如此,也算不违二主之心,这样行吗? 苏绵即便不愿,但这也算是两全之法,况且岑湘定了心意,谁也拗不过她。 到了最后,木槿和女卫成功地被送出了屋,苏绵也忙得忙头大汗,无可奈何。 见到姑娘之前,我便做过关于姑娘的梦境,而在见到你之后,我的梦中之境便更加清晰了几分。苏绵半真半假的掺和着说,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叫作岑湘,是岑氏族长之女,我说的对吗? 岑湘脸上一木,心中如同掀起波涛万丈,可苏绵后头的话更让她疑心自己犹在梦中。 靠着原书内容,苏绵勉强能做一个半桶水的神棍,这世上总有些难以解释之事玄妙难言,苏绵将岑湘从前的经历换作梦境大略说出,即便岑湘满腹怀疑,却也不得不开始相信所谓梦境先知一说。 我对岑姑娘绝无恶意,你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是满腹谋略的幕僚军师,一人之心是善是恶,想必姑娘总能体察一二。苏绵上前解开岑湘身上的束缚:姑娘是心怀大义之人,此番身入中原,也都是为了给岑氏一族,给雪王遗宝寻一个最为值得的退路和去处,姑娘是经过当年困厄之人,当知人心之恶有多么可怕,岑氏生死,全在姑娘一念之间,我们不会加以逼迫。 岑湘饶是身经万事,生死一线,此刻脑袋也有些转悠不动。 但最让她挂心的还是岑氏一族,父母族人的生死命运。 你说寿王和明王已经寻到了我们一族的踪迹?岑湘敛眉起身,心中焦灼异常,也只得强作镇定,出言发问:那......那娘娘可曾梦到过今后之事?求娘娘明示,我们族人今后命途如何?我该怎么做,才能带他们脱离困苦,不再遭受从前那般的灾难? 从前之事可知,但未来的事难以测算,难以预料,将来的事我说不准,可我知道,若有人能救岑氏于困苦,那便只能是岑姑娘了,只有你,是一心惦念族人父母的,我们再是担忧,也不过是局外之人。 岑湘闭了闭眼,指尖几乎要陷入掌心之中。 当日她千辛万苦自那些穷凶极恶之人手中逃脱,昔年种种,午夜梦回,仍教她不免心惊忧惧。她好不容易寻回家人,岑氏一族也好不容易隐匿了行迹,身居世外。若是再被居心叵测之人寻得,岑湘几乎不敢相信族人还会经历些什么。 她曾受过的苦,绝不愿族人再受。 娘娘快人快语,我想知道,太子殿下对此事作何处置? 姑娘与二弟是生死知己,若是太子有心算计,不会让我来与姑娘言说,我既来了,便是最大的诚意,是家人的承诺,也是心怀家国之人对岑氏一族的怜悯和承诺。 岑湘看向苏绵的眼,心中滋味万般,最后唯有无奈。 这丫头心思单纯澄净,分明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偏偏她一言一语都说在了自己的心上,且全然是一片诚挚恳切。无招胜有招,遇着这么一个心思剔透灵澈的人,她也只剩下了信任和无奈。 娘娘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有了决断,会去给太子和信王一个交代。 往饭厅的路上,岑湘见苏绵脚步轻快,满面笑容,挑挑眉含笑道:难怪都说太子殿下算无遗策,今日但凡换一个人,我都不会这样轻易付出信任,想来殿下对人心进退,已经是十分自如了。 这件事是我主动提起,他如此安排也绝无算计之心。苏绵脸上的笑收了,皱着眉,显见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还不屑和家人动这些心思。 眼见着把人惹得炸了毛,岑湘一顿,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敢再逗,正欲出言讨饶,却见陆钺已经老远地迎了过来。 接下来这位太子妃娘娘也顾不上和她生气了,整个人欢喜得像是一缕朝阳,一捧小花,一只满心依赖的小猫儿,欢快地冲着她的心上人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反噬 苏绵没有想到在小说中酷炫狂霸的男主陆铭在自己心上人面前竟然是这么个纯情狗勾样。相对而言, 岑湘就显得既成熟又稳重,一举一动都把陆铭拿捏得死死的。 苏绵摆出一张看戏脸,不由地就开始拿眼前的现实情节和书中所述进行对比完善。 大家谁都没有再提雪王遗宝和岑氏立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总归也都心中有数。 吃过饭,回了屋,苏绵忍不住话地和陆钺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都细细交代了清楚。 后来岑湘还特意和她道过歉,苏绵知道岑湘是无心的,虽然还是小心眼, 但也慢慢地放开了。 她就是特别小气,特别护短, 就是不许有人在她面前说陆钺的坏话, 背后也不行! 陆钺听完先夸了她一通, 好话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地哄她, 最后却肃了神色,将她抱在怀里,开始严肃地和她讲道理。 你梦中的岑姑娘自然是一个无辜之人, 可无论如何,人心难测, 你今日不该贸然与她单独谈话, 更不该在遣退侍从后擅自给她解开束缚。凭心说,苏绵今日所为几乎步步都能踩到人的心上, 若是换个人,陆钺也只有夸赞, 只有重用, 亦绝不会有何苛责。 但怀里这个人是不同的。 你有没有想过, 若岑湘心生疑惧,若她行止有异,你身无功夫,又该如何保全自己?陆钺捏住她的下巴,难得地对她冷了脸,算是有点点发脾气的样子:到了那时,你稍有伤损......我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向来强势清冷的人忽然摆出这样脆弱认输的模样来,苏绵心里一下子酸了起来,开始深刻反省自己。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足够自惜,可陆钺的话也让她有了一点点的后怕。 虽说岑湘的确是个好姑娘,可只要一想到那万一的可能,她就忍不住地心生愧疚。 她是被陆钺放在心头怜惜呵护的人,她受到伤害,便是在他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苏绵低眉垂目地认错,抱住陆钺的脖颈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再这样了。 陆钺阖目深深呼了一口气。 今天这事归根究底是他的过错,是他所虑不周,有些轻忽了。 长风哥哥,依你看,岑姑娘会不会与我们合作呢? 陆钺没有再提方才的事,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无奈道:会。 两人静静抱了一阵,陆钺放平了心绪,将自己患得患失的惶然尽皆藏进了心底,柔声道:绵绵是我的大功臣,不知我们小主子想要什么报酬奖赏? 苏绵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软乎乎地贴到陆钺的颈窝里:我要你永远陪着我。不论生死,不说将来,只说眼下,这每一时,每一刻。 这一晚苏绵真的又重新进入了那玄妙难言的梦境。 她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也同样熟门熟路地推开了眼前寝阁的门扇。 只是回身之时,那分明被她推开的门扇仍旧是原样合着,仿佛她方才所为在这梦境中也只是幻梦一场。 这时候仍是昏夜,苏绵辨不清时间,也只能懵懵然地往前走。 越是靠近床帐,苏绵便越是能听清那帐中发出的声响。 是两个人在说话,而那犹在耳畔的,仿佛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落月花又开了,只可惜,有形而无魂,看着还是落月花,却已经什么功用也没有了。 这声音落寞而又沉痛,苏绵的心也跟着揪扯了一下。 她抬手挥开眼前一层层无形的蒙蒙纱雾,越是前行,脚步便越是艰难。 可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让她不住前行,不住靠近。 你若喜欢,咱们再回去瞧瞧,雪王长眠之处,想来会很快开出新的落月花来。 苏绵的心因着这熟悉至极的声音而跳得愈快愈急,也越是痛苦。 她抬手捂住心口,脚下忽如步上刀山,一步一伤。 这痛楚越是清晰,她便知道这场梦境也即将崩塌。 猛地清醒之后,苏绵才发觉自己不知在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身边无人,陆钺不知何时离了寝阁,苏绵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呼着气,她只觉眼前晕眩一片,心胸之间痛楚难言。 床边小几上的茶盏被她无意拂落,在昏过去前,苏绵便想到了梦境将醒之时自己隐约看到的情境。 那床帐之中,一人身形凝实,而另一人则隐约朦胧。 可她知道,那两人必定是自己与陆钺。 这一觉睡得极是舒惬,再醒来时,苏绵只觉自己的手脚都懒洋洋,软绵绵的。 她慢慢睁开双眼,稍一侧首,便看到了一手抱住自己,侧身倚躺的陆钺。 她头脑仍有些昏沉沉的,看了这人半晌,只觉他脸色憔悴的厉害,像是经了严霜寒雪,本就冷得像冰的人更似是凝了雪山冰原之精,寒得让人心中生怯。 苏绵却只觉心痛。 她伸出手去,慢慢地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她方才动了一动,陆钺便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眼。 这之后便是慌慌乱乱地招医师,请汤药,苏绵也才知道自己这一回竟然足足昏睡了两天。 她满心震惊,还有一点点心虚。 她隐约觉着自己这忽然的虚弱大概是梦中胡为所致。 她本不当听到那些言语,也不该看到那些情境,可她偏偏忍着刀山火海一般的痛苦挥开迷雾,一心向前。 这两天她睡得极沉,这会儿醒来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可她是睡好了,陆钺却几乎整整两日没有合眼。 按按腰,我要吃那个梨子......苏绵趴在枕头上,趾高气扬地要这个要那个,陆钺一一依着她,半点都不曾含糊。 好了,舒服了,我要睡觉,你陪我。苏绵躺好,张开双臂要他抱抱自己,陆钺一笑,伸手把她抱在了腿上。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3) 他知道这丫头是在引开他的注意,分散他的愧疚和不安。 我没有那么脆弱,也不是因为什么旅途劳顿或者水土不服才这样的。苏绵伸手捏了捏陆钺的鼻子,先开口问道:这两天岑姑娘可有来找你说起岑氏一族的事? 她问完才觉自己问了句傻话。 他一直守着她,连吃喝休息都顾不上了,人家哪有那么没有眼头见识,要来找他说这些正话。 这一回,苏绵没有直接说出梦境内容,梦中那实实在在的痛苦和醒来之后类似反噬的惩罚都让她心中生忌。梦中之事,有些能说,可有些,却总得多加思量。 其实......其实我有点想去雪王长眠的地方看一看。苏绵目光闪躲,伸出手有点不安地拽住了陆钺的袖口:长风哥哥,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若照着梦中所言,雪王长眠之处便是落月花开放的地方,若果真如此,那陆钺的旧毒就有救了。 原本得到雪王遗宝不过是为着山河安危,但如今,苏绵心中只剩了那里可能会有的落月花。 她要陆钺活下来,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她不要阴阳相隔,生死离别。 陆钺垂目认真地看着她,良久,温柔轻缓地应了一声。 苏绵的心一下子又酸又疼。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甚至不加深究,便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了她。 纵然这个要求看起来毫无逻辑,理由又寻得十分蹩脚,可只要她不想说,他便从不肯对她稍有为难。 还要带上谢先生。苏绵很有底气,这都是他一向纵容宠溺得来的结果:我们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陆钺这回捏了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最后轻声一叹,到底是答应了她。 但是要尽快,越快越好。苏绵说完了自己的要求,最后又状似懂事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是要把正事安排好了再走。她说着想起了那个狗狗祟祟,阳光开朗的二弟,非常有心机地吹风道:其实我看二弟就是个非常好的托付对象,能者多劳嘛,只有经了事人才能成长一些,咱们走了,京城这些事交给他就应该很放心啦。 陆钺忍不住低笑了几声,捏了捏这小吹风的脸蛋儿:好,都听我们小主子的。 苏绵快乐地进入了梦乡。她昏迷之后总是有些贪睡,但这是在补回体力精力,也倒不算是什么坏事。 眼见着苏绵渐渐睡沉了,陆钺脸上的温柔笑意也渐渐都收敛了起来。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眼下青痕,目中亦满是痛色。 她一心要去雪王长眠之地,还一定要带上谢元同行,若非是为了他,还能是为着什么? 陆钺闭了闭眼,心中已大约有了猜测,也终归有了决断。 第135章 柠檬精 灵州的军务政务皆非一朝一夕便能轻松解决托付, 饶是内有亲信,外有能臣,这摊子也不是说撂开手就能撂开的。 旁的上头苏绵帮不到他, 便也只好每日好好地锻炼自己的身体。 一日之间, 陆钺紧赶慢赶也都是大半夜才能归府,苏绵说了几次,他才将将改为两日一归。 习练武功的事苏绵便求助到了岑湘头上。 一来,她也是真心想学一些傍身的武艺,二来,也是想与岑湘打好关系, 也好早早进入雪原,寻到雪王埋骨之处, 为陆钺找到解除旧毒的落月花。 岑湘也是头一遭做人师父, 虽然是个临时搭子吧, 可也丝毫不愿懈怠疏忽。 武功不是一两日就能练成的, 是以二人一开始就说好了,习练一事,多半是为着让身体康健, 至于手上工夫,就只能看个人悟性, 能掌握多少就掌握多少了。 真正开始认真学习, 苏绵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习武不易。 若无坚定的意志和坚持不懈的心志,只怕也无法一直耐心习练, 最终学有所得。 总归是刚一开始,况且苏绵的身子才好了没几天, 岑湘掌握着分寸, 一天教两回, 每次只习练半个时辰。 苏绵也没有急于求成,一切都为身体康健而让路。 照着岑湘所见所想,她原本以为苏绵瞧着便是柔弱纤秀,身子肯定经不起习练,谁知真正习练起来,才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只是瞧着楚楚纤弱,实则底子不错,不至于练习几下就散了架。 而且......岑湘抬手纠正了苏绵的一个姿势,终究是出言问道:娘娘是颇擅舞艺吗?其实这也不难瞧出,只是往时没有细想,如今调练起来,觉处处顺手,才往这方面想了一下。 苏绵动作舒展,身子柔软,实则很多动作原则上,两者倒也不是不能相通的。 苏绵点了点头,没有细说。她习练舞艺开始时也多是为着兴趣,后来有些荒废了,但大体的底子还在。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儿,这几日天气开始转凉,娘娘还是要多注意才是。岑湘一面说一面指点着木槿今日应该从哪几个部位揉捏放松,省得之后身子抻了筋,回头连走路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这事儿木槿是做惯了的,尤其是姑娘开始练武之后她便更是上心。 木槿自己就是个练家子,纵然没有岑湘指点,也晓得应当如何做。只是这几日下来,木槿也不得不自认不如。 这位岑姑娘武艺高强不说,还十分有实战经验,一招一式并不是花架子,而是搭配了多种情境,颇有效用。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经验才是这些招式之中的精华。 苏绵收了招,开始伸胳膊伸腿地拉伸。这么多天下来,岑湘也早习惯了苏绵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初看时觉着好笑,后头便觉着十分有趣。 也更从中为自己的选择找到了信心。 这半个多时辰不是白练的,苏绵蔫蔫儿地回了房,瞧见外头已见了黄昏暗色,心里不觉有些淡淡的惆怅。 浴汤已经备好了,姑娘好好泡一泡,今日早些歇息,明儿您不是还要见此地主事吗? 军务上苏绵帮不到陆钺,但民生上她是绝对能掺上手的。 若还是在京都之中,那少不得处处收敛,般般算计,既要赚银子,也要防备着太过引人耳目。但如今到了灵州,便没有那许多的顾忌忌惮了。 这里陆钺自个儿就是老大,行事可谓是畅通无阻。 苏绵身上乏得很,心里却满是火热。 有了目标,有了希望,纵然眼前仍有险阻重重,也终归能乘风破浪。 苏绵相信自己,也相信陆钺。 苏绵一面想着明日要与此地主事商议的事,一面趴在桶沿,觉着自己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锻炼身体好,锻炼身体妙,只希望此番雪原之行,她万万不要因着身体状况而拖了后退,误了进程。 照如今看来,岑湘心中已经对岑氏一族和雪王遗宝有了处置的决断,苏绵一面为着陆钺旧毒有解而开怀不已,另一方面又为岑湘和陆铭感到高兴。 如今的这些变化总归都是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岑湘与陆铭上一世的那些无奈和错过想来也不会再度发生。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拖延症发作,就赖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那时候赶人走的时候说得潇洒,可实际上她心里十分惦念他。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识更加依赖陆钺,晚上他不在身边,饶是屋外守卫重重,她心中也始终不得安稳。 若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总能学会淡然和坚强,可如今陆钺将她捧在掌心,珍惜呵护,她便再也不想强撑着一味理智淡泊。 肩上一凉,苏绵在迷蒙中挣扎了一下,一面想要继续呼呼睡,一面嘟嘟囔囔道:木槿,让我歇一下,马上就好了......自然,最后几句话都是在呜呜哼哼中潦草带过的。 直到肩颈处像是被薄茧轻轻蹭了下,苏绵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动作先于念头地惊喜地看了过去。 陆钺的手按在她细柔的肩头,见她回过身来,便顺势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嘴上轻轻吻了吻。 你回来了?苏绵只觉着自己好像还在梦中,她咬了咬唇,仔细想了想,等清醒了些许才把自己的身子往浴汤中浸了浸:你今天不是要歇在军营里头吗? 不想我?陆钺笑笑,见她羞得厉害,也不再一味俯身相迫。他直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动作懒懒散散,却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和强势。 水凉了,我让人给你另换一桶。苏绵偏头看向旁处,离开也不是,留着也不是,不多时,整个人就如同笼了一层桃花薄雾,暖玉生香。 陆钺随手将内衫丢在一旁,上前两步,也不急着迈入水中,而是抬手捏过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想不想我? 苏绵脸上烫的厉害,眼神不敢乱瞟,最后红着脸用力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握住他的手腕讨饶。 听说长兄回了府,陆铭也顾不上巴巴地逗着岑湘说笑,可他紧赶慢赶地来了,就得了个太子已经睡下的消息。 陆铭撇撇嘴柠檬脸地往岑湘的院落所在瞧了一眼。 长兄如今沉醉温柔乡是做惯了的,可他这里还路漫漫着呢。 天已经黑透了,苏绵躺在陆钺怀中,撑着眼皮和他说话。 想睡就睡。陆钺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在这儿陪着你,不会走的。 苏绵只觉自己是在一面说话一面睡觉。她有很多话想和陆钺说,只是方才太耗体力,导致她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等怀中人彻底睡下后陆钺方才抬手摸了摸轻蹙的眉头。 归时满身疲累,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那种从心而生的愉悦和轻松闲适瞬时便教他如临桃源。 这就是他在这纷杂尘世之中能得一慰的桃源乡,梦中人。 第136章 心动 这一觉睡得既香且甜。 苏绵定了心, 又大大地消耗了体力,再醒来时,绚烂的阳光已经从窗隙帘空偷偷溜了进来, 映得满室温谧。 陆钺果然没有走, 两人仍似昨夜睡下时那样手脚相缠,彼此相拥。 这一早上苏绵彻底成了个跟屁虫,陆钺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脸上一直笑吟吟地,也不板着脸当靠谱的大人了,只是满脸的欣喜和依赖。 陆钺今日也极是放松。 多日在营中练兵整武, 不管白日还是夜里都有一堆的军务政务等着,他每日里至多也就睡两三个时辰。 军中历练久了, 这般晨昏纷忙已经几乎成了常态, 他倒是没什么坚持不住的, 只是从前心无挂碍, 如今他也免不得时时惦记着自己家中的掌上宝珠。 心有牵系,心有归处,便无畏亦无惧。 苏绵絮絮叨叨说着家里这几天的日常小事, 最后抻了抻胳膊,严肃着小脸道:我觉着岑姑娘大约已经想通了, 二弟对她情深一片, 你又并非是贪图那些财宝之人,若不是寿王和明王打上了那堆遗宝的主意, 咱们才不这么巴巴地来回折腾。说起来苏绵就生气得很。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落月花的踪迹,可偏偏这一路是可以想见的不够顺遂, 前头有寿王, 后头有明王, 朝中皇帝还时不时作妖,要拿到落月花谈何容易。 更莫说落月花这东西娇贵得很,谁知道寻到之时它究竟处于哪一个阶段,万一找到时它已经三开三落,消弭无踪,那岂不是一番辛苦付诸流水,所有的希望也都消耗一空? 苏绵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落月花上,她还在积极地想法子升级功德系统,争取有一天能够升至七级,不必千里迢迢,千辛万苦,也能从系统中兑换来落月花的种子。 陆钺人在营中,但对于苏绵的事向来都看得很紧也很重。 岑湘的转变他心知肚明,二弟自然也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但苏绵本身的澄净天真也已经足够让岑湘放下戒备,慎重考量。 她身上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让人从心而近,从心而喜。 这丫头同岑湘习武,瞧着是想强身健体,可陆钺心里都明白,她此举多半是为了与岑湘多多相处,寻机软化岑湘的心意。 再等等。陆钺心知苏绵近日来心浮气躁,连休息都休息不好。有时梦呓便丝毫不加防备地把自己的心事通通说了出来。 对于落月花之事二人心中各自有数。苏绵是心存顾虑,不敢明言,怕惊破了眼下这场美梦,为他带来些难以预料的变故和伤害。 而陆钺,则是心有忌讳。那日苏绵忽然地虚弱昏迷给他敲了个警钟。 他一直以来都担忧她身上的这些奇异之处,如今见到了反噬,他也只愿她做个寻常的姑娘,不要担负过多,也不必这样伶俐剔透。 他只要她平安顺遂,一生无忧。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时时处处地为他承担灾劫。 此番前往雪原颇有必要,但这里的事也不能就这么撂开手,否则后顾有忧,即便到时心愿得偿,也是遗祸无穷。陆钺知道从很久之前苏绵便托家人寻找落月花踪迹,如今她心心念念都是此事,陆钺也不愿见她日夜难安:绵绵不怕,世上万事自有因缘,我这辈子都会好好陪着你的。 苏绵一怔,继而一笑。 太子殿下何时信了因缘之说?苏绵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脖颈,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谢先生什么时候会来? 血珍珠之毒已有了解除之法,一月之内,先生会来与我们会和。 这一天里苏绵都是高高兴兴的。虽然知道这些事有一半都是陆钺哄她的,即便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谁也说不准就一定能寻到雪王埋骨之地的落月花。 但是苏绵心里已经安定了下来。 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难,他们总会一直走下去的。 既定了主意,岑湘也没有再犹豫下去。 与陆钺一番深谈之后,岑湘便要与陆铭暂先离去,好好准备今后事宜。 临行的前一夜四人在一处吃喝谈笑,苏绵也是头一遭看到岑湘这样毫无防备,满面笑容的温柔模样。 就像是彻底卸下了身上的胆子,掀开了脸上的面具,总算安心与人分担,行至难处有人相携。 作为看过原书的人,苏绵知道岑湘心中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心结。但无论过去如何,往往来来都已经湮没在时光长河中,灾劫已过,困厄已死,岑湘是个心怀磊落之人,总有一日会走出来的。 而陆铭,也会是那个与她携手,同往同归之人。 临别时苏绵看着陆铭大大咧咧,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难舍模样,只觉这一切如隔烟云,又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陆铭还没有变,他有如父长兄,有心爱知己,前路平坦,只待他策马扬鞭。 苏绵握住陆钺的手,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或许有一天她能够明晓所有前尘过往,明晓自己何处来,何处归,也或许这一生她都难以看破梦中迷雾。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她已经不再害怕,也已经足够勇敢。 好了,小管家婆。到了院中,陆钺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陪她玩了一阵扔高高的游戏,见把人逗笑了,他心里也才松了一口气。 苏绵偎在陆钺怀中,抬手隔着衣裳捏了捏他结实的臂膀,然后又回手捏了捏自己的,再然后便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师父走了,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肯不肯接手教我练武的任务?苏绵被他一路抱着回了屋,自己欢快地跳下了地,便紧紧贴着他往他怀里钻:我也学了几招呢,我们来比一比好不好? 陆钺被她闹得满心无奈,却又是满心的温柔欢喜。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肉乎乎的脸蛋儿上满是甜蜜烂漫的笑,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心动。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是短小君,明天加更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4) 第137章 妒忌 灵州当地兵马疲嬉, 便是陆钺带兵有道,也花了不少的时间来整顿安置。 一时之间,灵州之中风气一新, 原本那些隐匿暗处的种种不安不定, 也都开始渐渐平息和缓。 陆钺在外奔忙,却几乎将身边暗卫都留在府中保护苏绵。 两边拉锯,不少有以家人相胁,苏绵知道自己安危之重,自此几乎不再踏出正院一步。 灵州当地民风彪悍,临近大漠部族, 又长久游离于京都权争之外。此地自有一套运行体系,但究其根底, 也都是商阀相连, 苦民欺民。 陆钺在此地如此大刀阔斧地整理革新, 那走到绝处, 利欲迷心的自然不肯乖乖束手就缚,陆钺处他们下不得手,苏绵这里就成了这些亡命之徒的报复和挟持目标。 只是外头各怀心思的耗空了心血, 里里外外打点整掇,到头来, 却连太子妃的一个脚印都没见过。 真他娘是见了鬼了, 前头不还说那娘们儿常常出门,或者召当地劝农劝商使来议事吩咐的吗, 守了这么些天了,要不是还能看着往里送菜送饭, 还以为里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再等等, 主子说了, 逮着了这一个,哪怕是能伤到半分,咱们的困局就有解了,好歹那是个人,总不能永远困在宅子里,就不信了,等着瞧吧。 ............ 灵州这些日子着实热闹,苏绵困守闺帷,也能得到外头的很多消息。 说是来了一支舞队,都是外域的舞娘,还有些部族的新鲜吃食,都等着来赶这个集,娘娘也在屋里闷了这么些时候了,外头匪佞几消,不若奴婢陪您到外头瞧瞧,不必到人堆儿里头去,咱们订个好些的雅阁也尽够了。 苏绵有一瞬的心动,她趴在桌案上,侧首笑吟吟地看向木槿:前些日子还不要我出去,怎么今天变了说法了? 木槿也不想姑娘兀自冒险,只是姑娘也在屋子里憋闷了太长时间。太子殿下如今军务繁忙,即便是回来,也不过匆匆一晚,她怕姑娘在家里闷坏了。 而且莫说这小小宅院,便是府外街头,只消娘娘想去,防守也只有更加严密的,必不会惹了祸患出来。 这宅子里三步五步,皆是岗哨,木槿和一班武艺高强的都曾亲身试过宅院中的布防安置,莫说只是这城中宵小,便是大盗匪首,也都难在这里潜行几步。 这集会是每年都有吗? 木槿知道姑娘担忧什么,忙答道:已经打听清楚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热闹的,美酒美食美人,虽此地不算富裕,但也算是独有风情。 苏绵笑笑,仍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在灵州该处理的公务都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只看此地官员和监察人等的施行力度,那都是苏绵眼下难以约束管理的了。 况且,远赴雪原时日将近,苏绵还要准备一应携带的物品吃食。 明面上的那些自有陆钺去调度安排,但空间仓库里的,便要她自己尽量安置了。 总归有备无患,冰雪无情。 如今她看似闷在屋子里,可整日里都是忙忙碌碌,手脚不忙,脑袋也是忙的。 她只是有些想陆钺了。 你若喜欢,自己带了人去多逛一逛,我就不去了。苏绵一来也是忙碌不停,二来也是谨慎起见。 眼下陆钺已经够忙了,她不想再让他分心出来更多地惦念顾忌她的安危。 这宅子里安全宁静,在一切结束之前,她还是先缩在这个小小的桃源乡里罢。 眼见姑娘是真的不会改变心意了,木槿只好说起旁的来与她解闷。 是吗,这裙子式样这样新颖?苏绵听木槿描述了几句异域风情,心里大约知晓那是什么形制,可这样的衣裙在京都而言的确算是一样稀罕物儿了。 她拿笔闲闲在纸上描绘了几笔,将先头画了一半的寻梅图画完:有样式图册吗?我想仔细瞧瞧。 木槿早就想到了:府上有靠得住的绣娘,您若喜欢,我就让她们做几条来给您试试,您说好吗? 那些露胳膊露腿的服饰在京都的大家闺秀看来都是些妖异之服,便是青楼女子也不会穿戴,但自从到了此地,木槿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而且她深知姑娘的心思,对于这些物件儿,姑娘都不会存什么偏见之心。 好啊。苏绵抿抿唇,起身抻了抻胳膊腿:尽快吧,你也留几件下来,不能穿出去,穿给自己看也好。 女为己悦者容,木槿的话倒让苏绵起了些心思。 这里的绣娘再靠得住,有些衣裳样式总还是不好让她们来着手制作。苏绵自己想了几个法子,最终自己做得了一件衣裳。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些衣裳穿给陆钺看,就得了他伤重归府的消息。 正院被军卫团团围住,里里外外皆是交心过命的心腹。 这一夜,太子府邸医师往来,里外忙碌,终究是漏了些消息出去。 从太子不慎受伤,到太子伤重不治也只是一晚间事,到了第二天天明时分,都已经有太子过世的消息传了出来。 寝阁门窗紧闭,屋中隐隐有些香苦药味,有些闷,但并不腻人。 苏绵躺在一帘之隔的榻上,身上只搭了一件薄薄的绣毯。 陆钺坐在床沿,手边药碗已空,他脸上的笑却隐隐含了些无奈的苦。 这一番到底是真的将这丫头给惹生气了。 苏绵只着单衣,侧身而卧,薄毯松松搭在腰间,勾出一抹婉曼的纤纤弧迹。 她这些日子似是长了些肉,只是脸上肉乎乎的,更显纯稚天真,偏偏眉目之间被长久情念浸染出了一抹娇娆媚态,目光流转之间,几乎要勾魂夺魄。 寝衣在熟睡之间不经意牵开一抹,陆钺闭了闭眼,难以克制地想到指尖流连处是如何的一片暖玉生香。 他自嘲一笑,将盏边糖丸服下。 他终归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他自然深爱她,爱她的心魂肺腑,也爱她的皮骨之相。 陆钺起身,无声地行至塌边,小心地挨着她坐下。 苏绵仍在梦中,只是眉尖轻蹙,显出些幽婉的清愁。陆钺也跟着拧紧了眉,心里不由暗暗生叹。 陆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入手一片温腻,像是触到了最温柔的云,最旖旎的玉。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面上渐渐泛起了一层红意,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从梦中醒来时,苏绵只觉自己肩头泛着一片微微的凉意,她懵了一瞬,猛地推了一把俯首在自己颈侧之人。 两人四目相对,苏绵匆忙间将自己面上的担忧藏起,换上了一副气鼓鼓,不饶人的模样。 可陆钺却并没半分趁梦轻薄的慌乱,目光甚至都有些说不出的淡漠和锋锐。 还有些让她心惊的灼燥狠戾。 醒了?陆钺的语气十分温柔,只是桎梏着她的举动丝毫不加收敛:绵绵方才梦着了什么? 苏绵原本的理直气壮都被这句话给问成了心虚,想到梦中所见,她脸上几乎是几息便浸满了红霞微晕。 她躲开了陆钺的目光,眼神有些飘忽,又很快故作镇定地回转了过来。 她挣扎了几下,却是更将本就松散的衣带挣了开来,陆钺一手松松将她的双手锢于头顶,另一手毫不温柔地去解她的衣裳。 你做什么?苏绵被他这副模样惊了一跳,一时生气,一时委屈,一时又忍不住地想起梦中情境,饶是挣扎,却是双目含情,湿漉漉地噬人心魄。 他样子凶,可终究不肯伤了她,苏绵被他这一番举动扰得莫名,却在触及他左肩伤处时挣扎越弱。 绵绵。陆钺一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与自己视线相对:我再问一遍,方才梦着了什么,梦着了谁? 陆钺双目若冷沉寒潭,浸得苏绵心底幽凉。 她咬了咬唇,有心想和他闹别扭,却又怕再把他的伤处给挣扎开来。 没有谁。苏绵心慌意乱,说话时耳朵都红了,也到底有些不敢对上他的双眼:长风哥哥,你别这样,我怕。 苏绵放软了语气,双眼哀哀地看着他。 陆钺笑了笑,这回没有再问,只抬手将她身上仅覆的一件薄毯抛到了地上。 陆钺今日着实太不对劲,饶是心里有诸般顾忌羞怯,苏绵还是在他吻过来前妥协地道:是你,我梦到你了。 她这会儿清醒了许多,也不由地来回想着这一出的前由后果。 难不成是她在梦中说了呓语,可那样的梦......苏绵踢了踢腿,觉他梏着她的手微松,便立时侧身捞了一件薄衫把自己掩了起来。 苏绵缩到榻角,只觉自己像是落入了猛兽口中的小猎物,饶是这会儿能跑,也不过是人家戏弄她的手段。 她这时候已经有几分想明白了。 他一直追问她梦中何人,难不成是怕她梦中会另有意中人吗? 陆钺身上的冷意薄了些,也暂时把他的清醒找了回来。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苏绵下意识侧首微避,便立时将他惹得目色微沉。 苏绵识相地没有再躲,直到被他触到肩上,方才拢着衣裳遮了一遮:长风哥哥,我梦到你,你很不高兴吗? 她一言一笑甜的让他心里发软,也将他从方才那般魔怔了一样的妒忌和偏妄中渐渐拉扯了出来。 他自失地一哂,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入了魔一般地那样待她。 方才他颇有些失态,这会儿肩上越是隐隐作痛。 苏绵顾不上自己的那些心思,抬手试探着推了推他,见他眉眼温存,便背身披了衣裳,拿来药箱重新为他换药。 别......你不要命了!苏绵手上正忙,却忽地被他拦腰抱到膝上,若不是她方才收手及时,这会儿只怕都要直接冲到他伤口上了。 那也正好,也让我们小主子好好出口气。 苏绵抬目嗔了他一眼,心里还有些没有缓过来,只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几乎不生气了,而且隐隐地,她有些明白他这些过于偏执的情绪从何而来。 准确地说,我方才不止梦到了你。在陆钺胡思乱想前,苏绵忙补道:我是梦到了我们两个人。 她抬手轻轻地给他换药,一面涂抹一面道:你若是再吓唬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两人静静相对,换药不过几时的工夫,两人对视间便如同掺了蜜糖,黏糊的有些不像样。 这样的气氛下总是不好说方才的梦,苏绵不想引得陆钺再把伤口崩开一次。 你今天吓唬我,我才不告诉你我梦着了什么。她和陆钺隔桌相对,尽量不去看他的眼:若明天你表现好,我就都告诉你。 陆钺还想过来抱她,恰有侍从在外请见,才好不容易把人推了出去。 陆钺就在侧间儿见人,苏绵坐在榻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枕头。 方才梦中所见着实太过荒唐,其间种种也让她猜测良多。 可梦境实在太过短暂也太过朦胧,有些事,她只要一醒来就几乎全都忘到了脑后。 难道在这个书中世界,这世上当真是有魂灵存在的吗? 若从前想到这些,苏绵心里就只有畏惧敬怕,可如今想来,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梦中之境,想到的是生死不离。 情爱之至,难道真当能跨越生死,无视阴阳吗? 苏绵还没想好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和陆钺细说,正满心思虑,便见木槿匆匆而来,面上也带着喜意:娘娘,谢元谢先生到了。 第138章 相思 谢元提前出谷, 最让苏绵心喜的便是血珍珠之毒终于有解。 苏绵满心忐忑期待,谁知真正见到谢元,提及解药时, 方见如此豁达一人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几许难色。 解药的确是有, 但向来是药三分毒,况且陆钺体内不仅存留着血珍珠之毒,旧年陈毒仍存身骨,贸然用药,或可顺利地将血珍珠之毒解除,但也可能激得旧毒复发, 两不相顾, 说来谢元也颇感惭愧。 他原以为以自己的功力, 不过区区残毒, 只消有了解除之法, 消解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 谁知血珍珠之毒太过精妙, 全然是贴合陆钺身疾所造,解一毒,藏一害, 解与不解全然两难。 若此刻尚无落月花的踪迹,也许眼下就只有先冒险解毒一条路可走。但雪王埋骨之地便可能会拿到落月花的种子, 到了那时, 无论身中何毒都能有解。 可前提是他们能赶在血珍珠之毒彻底发作之前顺利拿到落月花的种子。 苏绵不甚通医理,可她相信谢元的本事。若连这么个医家都难从中寻到平衡之法, 那这世上只怕也无第二人能担承此责了。 入了夜,苏绵躺在榻上静静合着眼, 心里却如何都难平静的下来。 精神已经颇为疲累, 可不论如何翻来覆去, 也总难寻回半分的睡意。 好容易等到了一点希望,可其中却深藏致命之毒,虽知落月花的踪迹,但其中般般变数,根本难以全然掌控。 即便有功德系统作为最后的指望,但其升级时机难以捉摸,比起寻到落月花的难度也丝毫不让。 陆钺躺在帐中。 今夜二人皆是孤枕而眠,往时落帐,自有天地,如今陆钺却觉着帘帐多有妨碍,便是薄薄一层纱帷,也让他心中不喜。 他自不想冷衾独拥,只是他刻意受伤,引蛇出洞,纵然那丫头心中多有疼惜,可到底也是真的生了他的气。 易地而处,他自也同样难以接受,只是这是如今最快的法子,偏门的捷径了。 灵州此地远守皇都,而今四境不宁,大漠各族也都各存心望。他哪怕有十万火急之事,一时也难将此地诸事都撂开手去。 更莫提朝中掣肘,个个都非寻常之辈。 但他不能放弃自己的生望。这不只是他唯一的生途,也是苏绵全心所盼。纵然到头来不过空梦一场,他也不能坐而待毙,视而不顾。 或许他曾经生死置于度外,可如今,他无比地期盼自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为亲,为友,为她。 今日为她冷落,他甚至受不住她梦中或可能存有旁人,若来日他真的难以再继续守护他,身死魂离之际,他心中可能有丝毫的甘愿和安稳? 陆钺一手垫于脑后,借着月华静静望向榻上侧身而卧的小姑娘。那是他心魂所在,生死不能离弃。 静夜将一切的响动放大了不止十倍百倍,苏绵紧紧闭着眼,手也不由轻轻握住了心口。 她自然是怕与他同榻压着了他的伤口,可终归也有一些是碍着梦中所见,心念难平。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了那样一场梦。以一个全然的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两人间是如何情念痴缠。 我抱你回去,还是自己乖乖跟我回去?陆钺知道她没有睡着。 小丫头在他靠近时睫毛微颤,就像是一直翩然可怜的蝴蝶,惊怕之下想要翩翩而去。 绵绵,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此后我不会再如此不顾自身安危。陆钺从未同什么人服过软,只是对着这小丫头,他便是有理也是全然无理,更莫说他知道自己所为伤了她的心。 他不该,不愿,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苏绵把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若你以后再这样,我就都和你学,反正我都是为了你,哪怕是丢了命...... 她这话没说完就被连人带毯抱了起来。苏绵惊了一跳,却在对上陆钺目光时将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她知道,陆钺此番急中生计都是为了能尽快带她同往雪原,她为他性命安危而整日焦灼,他便急她所急,忧她所忧。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彼此已经知道各自心念如何。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5) 你回去睡吧,这里不凉的,我怕我压着你。苏绵动了动腿,艰难地从毯子里把自己的胳膊伸了出来:等你好了,我再回去。 陆钺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容,良久,沉声道:你在怕我? 说是怕,也不尽然,倒更像是羞怯至极,只能躲避。自她从梦中而醒,便几乎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苏绵抿了抿唇,侧身环着他的脖颈躲到他的怀里,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处。 陆钺眉目舒展,目中含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他已经将她梦中所见猜着了几分。 只是她梦着的既是他们二人,他心里的醋妒便也消弭了几分。 绵绵看着了你我二人在做什么?陆钺语声温缠,低沉柔醇,带了几分刻意的宠溺和撩拨,轻轻吻在她的耳边。剩下的话沉沉悄悄地没入她的耳中,语调温柔至极,偏偏所言极尽灼燥荒唐。 长风哥哥。苏绵推了推他,到底开口打破了眼下这过于温昧的气氛。 且不说他还伤着,只说今日谢先生已经叮嘱过不允他燥火太盛,她便不能像从前那样都由着他。 你信不信这世上会有魂灵神魄?苏绵在梦中所见并不完全,也并不清晰,但她隐隐觉着梦中的自己和陆钺有些不对劲。 彼时的陆钺对着梦中的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目光举动,都显得很是不对劲。那副样子就与他今日心存偏妄地想要抱她时几乎一模一样。 信与不信,对于过去的他而言并没什么意义,但如今,他想要相信,宁肯相信。 他与她生时相守,死后也绝不愿有丝毫分离。 这一世一生,岂足寄托相思? 这一回的梦境并不涉及言语天机,可眼下说起来,倒像是她心存了念头,故意来引他似的。 我跟你回去睡,可你不能......不能抱我。苏绵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亲:我们说说话就好了,行吗? 第139章 心疼 血珍珠之毒暂时无法全然消解, 但短日内压制平服还是能做得到的。 陆钺前些时候假意遇刺重伤,对这一消息,原本还有人心存疑虑。可如今太子府上整日请医问药, 便是外头的小厮丫鬟等闲难以靠近正院, 也能闻到从院里飘过来的闷苦药味。如此一来,太子重伤难治的消息便更加真确无疑了。 谢元所制之药不只有口服的,还有汤浴的,饶是陆钺早就将这些事视作寻常,几日下来也总是有些腻歪难捱。 这些药苏绵不是闻过就是尝过,有些酸苦浓稠, 有些就是苦中带辣,苏绵也曾服用药物调理, 药汤喝久了, 有时甚至连菜饭都吃不下去, 对胃口的刺激很大。 苏绵整日里变着花样地熬汤做粥, 菜饭清淡鲜甜,搭配着服药宜忌,谢元也跟着饱了口福。 先生, 殿下这药还要服用多久?苏绵将汤药装好,另配了一碟果子, 这药味她闻着就觉难受, 更莫说陆钺还是那个日日服用的人了。 照眼下光景,再有半月就可停药, 可也只是暂时的,若后续身体再有什么变化, 就得继续对症服药。 苏绵点点头, 勉强笑了下。 谢元见她面带愁苦担忧, 摇摇头笑道: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日子服药过来,我看殿下的身体状况已有了颇多好转,这都是娘娘日日照料得当的缘故,依我看,半月之后大约也无需再加服药了。 这小丫头对太子的真心谢元都看在眼里,熬药这样耗费心血工夫的事,她却事事亲自动手,不曾落下半点工夫,谨慎小心之处,也着实让人动容。更莫说这日日顿顿的佳肴餐饭了。 说来也怪,人人都长了一双手,一样的食材调料,却是太子妃的手艺最让人能尝到真味。 苏绵端了汤药回房,举步而入时还在想,幸亏这药每日就喝一次,否则陆钺就是铁打的身子,只怕连口水都难有胃口喝下了。 这次也多亏了功德系统中的种种食物药材,否则她便是厨艺再精,只怕也难让陆钺按顿用饭。 真不知他从前旧疾复时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陆钺此刻坐于案后,执笔回信,见苏绵进来,便随手将纸笔搁在一边,自己净了手过来接过药碗。 方才谢先生说这药最多再喝半月就成,而且今天的药没有那么浓了,再往后也不会再这么苦涩难以入口。苏绵见他利落喝了药,饶是平素喜怒无形惯了,眉间也难免一蹙。那蹙痕浅浅,却教苏绵看得揪心。 你尝尝这个,是今天新制的。苏绵将自己做的点心喂到他嘴边,见他眉眼含笑,顿了顿,将一半点心衔在自己口中,踮着脚喂到他嘴边。 陆钺身形高大,苏绵即便是踮起脚尖,也要他肯弯身俯就方能彼此相触。 陆钺吃下了半块点心,又在她嘴角一吻:从哪儿学来的? 陆钺抱着她踩在自己的脚上,二人额头相抵,呼吸相缠。他的声音低沉醇重,听得苏绵耳尖一红,环着他的脖颈偎到了他的颈窝去。 她这是与梦中的自己所学。饶苏绵清楚地知道梦中人就是自己,可作为旁观者,也难免被那种过于浮媚的模样惑得心神俱动。 她不知道,在那样的时候,自己在他眼中竟然会是那般模样。 你方才在做什么?觉他将自己越抱越紧,苏绵也不敢再和他亲近下去,忙忙开口,摆出一张正经脸来和他说正经事。 陆钺看着她这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只觉心头微动,心神都像是被她这双小手轻轻拢着,她想让他如何,他便得如何。 是朝中之事。陆钺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唇似有若无地触在她的颊上:也有些是宫中和亲友来信。 是母后来信了吗?如今京中情势如何,二弟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儿了。苏绵两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虽是一副十分正直的模样,可当他轻轻吻过来时,她却呆呼呼地垂眸羞涩,欲拒还迎。 陆钺一时间只觉眼前这个几乎是书画之中走出来的小精怪,灵秀得沾染了诗书画意,偏又携着不自觉的妩媚惑人。 陆钺将人一路抱到书案之后。 他抱她已经成了习惯,既轻松又愉快,苏绵环着他的脖颈,心里却只担心他肩上伤处。 你才多重。陆钺摇摇头,将她好好安置在膝上:这是母后来信,这是东宫信件。陆钺让她窝在怀中乖乖地看信,自己则拿起邸报公文,勉强将心神从她身上转开。 两人腻惯了,苏绵先头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这点羞怯也都被信中内容尽数掩盖了过去。 苏绵看过了信,忍不住抬头去看陆钺的脸。 陆钺也顺着她的目光回望过来,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纠结模样,先是一笑,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怎么,觉着母后此举不妥? 苏绵怔了怔,顺着心意摇了摇头。 据信中所言,如今内宫诸务已经尽被母后拿捏在了手中,便是前廷朝务,母后也大多能够掺上一手。为此,已经有不少人言说皇后干政,于祖制不合,上奏弹劾者难计其数。 结合着宫中几处递来的消息,苏绵初步得出了结论:如今皇后已经颇有些临朝称制的范儿,且不论合不合规矩罢,只说皇后自身的能力和影响力,就足以让人震惊了。 震惊之外,苏绵心中更多的是一种佩服。 这样一个世道,女子之身本就处处艰难,而皇后居然能在般般弱势之下杀出重围,与外臣势均力敌,且能克制寿王和五皇子的心机谋算,如此能力,便是经年老吏只怕也多有不及。 苏绵向来对皇后最大的印象便是其人的端庄雍容,虽也觉她手段非凡,但却没料到能够如此不凡。 苏绵在看到这些消息后,敬佩之余,也有些微微的不安。 但很快,这点不安就被心中的信任和依恋尽数驱逐。 小人口舌总归是惹人烦闷,母后独身一人,我怕她...... 母后既然露了行迹,便不会将这些偏隘言语放在心上,至于拿此大做文章之人也都各怀鬼胎,不足为惧,何况二弟即将归京,总归能做母后臂膀,尽心相助。 陆钺又点过几个人的来信,示意苏绵尽可细看:母后才干,非限于宫闱之中。 苏绵看过信,知道皇城内外不少有臂助之人,心中的焦忧少了,转手撂开信,回身把人抱得极紧。 怕我因此不快?陆钺抱着她,低声问起她彼时的小心犹疑。 只有一点点。苏绵心里的话都不瞒他:不过也只有那么一刻有些顾虑,很快就没有啦。她起身坐好,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不会存有那些愚妄偏念。不管是母后,或是连澄,陆钺从来都是尽才而用,只消有心,有才华,有信念,他都不会置之不顾。 他甚至在教她如何看待对待这朝野局势,如何掌握这人心深浅。 四目相对,心意了然。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脸上的笑也深了几分。 我们这次雪原之行,岑姑娘是一定要同往的,那二弟呢?他是要留在京城稳定局势,还是要和我们一路同行?京都朝野,般般不安,若是寻常,陆铭自然能够任性恣意,但如今......苏绵想着现下这暗流涌动,处处机心,便觉寒从心起,需得处处谨慎小心。 雪原自然要去,京城也不可不回。陆钺将她抱起与自己相对而坐:谈先生寻到了与雪王颇有渊源之人,也得了些关于雪王遗宝,岑氏一族的隐秘记载,灵州之事处置妥帖,我们需得回返京城,再作商议。 算算时日也是颇为紧凑,苏绵心中升起了些危机感和紧迫感,但当此时,是决计不能忙中生乱的。 雪原一行并非儿戏,回返京城也是不得不为。所幸他们已经与岑湘有了默契,而陆钺手下的人也已先行一步,往雪原探路寻踪。 说过了正事,陆钺忽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凑近低声问:床头小屉中的那本册子是从何处淘换来的? 苏绵一惊,整个人石化一般呆在了原地。 眼见着小姑娘脸耳通红,陆钺忍不住轻笑连连。 想知道什么,我教你就是,何必偷偷藏起来自己去看,你看得懂吗?眼见着要把人逗急了,陆钺才拥她入怀,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他一时好笑,一时又觉心疼。 为什么要看这些?他问得认真而温柔。 若她从心而喜,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只怕她是听谁说了什么,才不得不去学这些手段。 她是他掌上的珍宝,永远无需去着意学,有意看。他不希望她心怀不安,违心而为。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蛊惑 苏绵伏在陆钺肩上, 半晌都没有说话。 陆钺没有一味追问,只是眉眼之间怜爱更甚。 是不是为了昔日李氏那些胡言乱语? 苏绵惊了下,但很快又觉是理所当然。 她的事, 事无大小, 陆钺几乎事事都明晓于心,苏绵并不觉如此有什么禁锢不适,反而因他这般处处呵护而颇觉安全。 他是尊重她,也了解她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舍得伤她半分。 当日那石姓知州的夫人李氏实则是明王培养的暗探, 惯用美人计,惯使风月策, 其人恶事做尽, 心怀毒谋, 可也当真是有几分勘测人心的本事。 床头藏着的这本书册苏绵连两页都没有翻到, 她一直带着,也说不清到底为何,或许是当日那李氏的话让她多少有些在意。 情到深处, 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惊惶,苏绵对陆钺的真心虽然很有信心, 可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念不足。 一直以来, 二人之间,都是陆钺更为主动, 也是陆钺付出的更多,也爱她更深。 苏绵享受着他的保护和爱意, 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心一点点交给他。除了这颗真心, 她也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甚至连这样的事, 都是他迁就她,宠着她,不肯让她有半分的委屈和不如意。 但有些时候,她心底深处还是隐隐地会冒出一点点的愧疚。她亦同样对他一片真心,但总不如他用情更深。 所以当日得了这本书册,苏绵便迷迷糊糊地私藏了起来。 他对自己有颇多爱怜,也有很多的男女之念,苏绵不想让他总在这样的事上迁就着自己。 李氏当日所言虽不乏有蛊惑人心之意,但苏绵知道,其中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陆钺清楚地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李氏之言,他并未放在心上,岂料那几句胡言乱语却让她心中生出了不安。 陆钺不知旁人是什么样的,他如今爱念难制,也只是因为她是他最难割舍的心头肉,掌上珠。 他先是爱她这个人,而后方才有所念。 这么些年,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引他如此。 但苏绵这种种作为还是让他心软心怜。 我是不是还不够疼你?陆钺无奈地吻了吻她的耳侧:我在绵绵心里,就是只贪图这些...... 不是。苏绵从他怀中坐起,咬唇认真地盯着他:我就是......我知道长风哥哥没有那样的心思。 傻丫头。陆钺摸了摸她泛红的脸颊:那本书册没收了,今后不许乱看。 苏绵怔了怔,陆钺与她解释:那书不知是李氏从何得来,其中所记都是些伤身之法,这回就放过你,若有下次......陆钺笑笑,轻轻拢了拢她的手腕:是不是把你锁起来你才能乖乖听话? 他这话说得颇为温柔,可苏绵总觉其中意味十分认真。 我以后不敢了。听陆钺在耳边仔细说了说那书册真意,苏绵也不由轻轻打了个激灵。 那哪里是寻常教导的书册,简直就是一本妖言诡语。幸亏她还没看,也没跟着学。 这件事陆钺自觉疏忽。他对她多有用心,可总有不到之处,一时不注意,就让她把这样的东西带到了身边。 苏绵越想越后怕,把自己全都缩进了陆钺怀中,良久才恨恨道:明王真不是好东西,手下也是诡计多端,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摆了我一道,太坏了! 陆钺也是满心无奈,可他也相信即便苏绵看了其中内容,也不是全无心眼地傻乎乎地跟着学。 她有些时候迷迷糊糊的,可到了真正要紧的关口都是十分敏锐的。 是啊,太坏了。陆钺跟着她学了一句,见她心神犹未定,笑笑道:若非小主子对孤一片情意为人所觉,也不会被言语所惑。 他心头燥得厉害,一时想起谢元为他诊脉时的劝言,只得压眉自嘲一笑。 她不知道,她只需对他笑一笑,便能将他的魂魄一并收走,从身到骨,半点不留。 情到浓时,爱到极处,只需两心相知,便是这世上极乐之处。 被他哄了半天,苏绵心里的惊惶落下,脸上也不觉带出了甜蜜的笑容,两人相对而坐,苏绵静静倚在他怀中,只觉时光温柔,安谧醉人。 直到耳朵被他爱怜至极地吻了吻,苏绵方才醒过了神。她也眷恋这样的情好温柔,只是来日方长,她总要顾念他的身体康健。 我还煮了糖水,谢先生说了,那糖水你喝了不会解药,对身体也很好。苏绵推了推他,觉他燥得有点迫人,便特意再提了提谢先生三个字,以让他找回一点脸皮。 她可不想再听谢先生当面说出他心火过燥,须得静心养神那样的话来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6) 苏绵勉强挣扎出了他的怀抱,到底被他扯着将披帛留了下来。陆钺看着她匆匆惶惶的背影,向后一倚,抬手轻捏了捏眉心。 到门边时苏绵靠着门板缓了缓气。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面上发烫,便息了立时出门的心。 不必揽镜而照,她便能想到自己现在是何种容态。 等觉心中的温脉静了些下来,苏绵方才从帘后冒出了脑袋。 陆钺一直向她这里望过来,便是此刻,苏绵也不免觉着脸上一烫,人也不由往帘柱后藏了藏。 你......你晚上想吃什么?苏绵垂目避开他的目光,说出的话不由带了几分撒娇意态:吃个素锅子好吗? 陆钺手上轻轻摩挲着她落下的纱帛,闻言抬了抬眉,先是应了她一声,方才正正经经道:进来好好说话,门边有风,当心着凉。 苏绵冲他皱了皱鼻子,也不说他这话有多假,又掺了多少的坏心思。 方才她勉力挣扎,把披帛落在了他手里才勉强跑开,这会儿是有多傻才会自己往回跑。 苏绵低头把自己的衣带系好,方才冲他扮了个鬼脸,就听书房外有叩门声响起。 是陆钺留在外面的暗探,如今局已布好,是当收网的时候了。 第141章 切磋 灵州远离京都, 其地民风彪悍,又与大漠部族相邻。其地虽驻有军马,可终究太平荒废久了, 其间种种盘根错节, 明暗谋算,不止在练兵一途。 苏绵知道陆钺为节制灵州军马,肃清灵州风气付出了多少艰辛,如今初见成效,若能巩固管束到底,灵州富庶, 也指日可待了。 陆钺先时假意重伤也的确提前催化了这灵州商阀的野心和恶念。而今各处烽烟四起,国朝虽看似仍有余力, 可其间势力纷争复杂沉重, 若再难落定, 只怕外患之外, 内乱也将难以平息。 收网之事,陆钺的确占尽上风,所有一切的布局层层叠叠, 环环相扣,纵然如此, 也需谨防狗急跳墙, 忙中生乱。 外头征战杀伐,苏绵便静心留在府中, 安抚府内人心,帮着谢元做一些前往雪原, 沿途所用的丸药吃食。 向来水火无情。雪原远隔人烟, 变数颇多, 人变之外,雪原本身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气候与吃喝穿用便是这其中最为要紧之事。 系统空间之事不能外露,可所幸谢元是个颇为通透的老头儿,听了苏绵说尽管准备,她自有法子保存携带,他便也不再多问多管,只一心照着自己的经验和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形尽量地将一切药物准备妥帖。 丸药自有谢元整掇,苏绵便趁空做了一些便于吞咽的饭团馒头等物。至少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拿出这些吃食不至于让人太过惊异。 但私心里苏绵还是做了一些陆钺和自己爱吃的饭食。或是米,或是面,还有些煮熟了的锅子,炖好了的羊肉。 总归是能塞多满塞多满。 这一路上变数颇多,至少吃喝穿用之上她能帮到的事有很多。 苏绵正低头往饺子里塞馅儿,便听外间传来一阵刀兵相撞之声,她手上一停,静了静心,方才转身慢慢地净手,细细地听着屋外动静。 这府内防备究竟有多么严密苏绵心里无比清楚。饶是陆钺不想让她晓得,她也知道前两日这府上处置了多少心怀鬼胎的叵测之徒。 在这样一个世道,很多时候无分对错,只有成败。 外间的响动越是教人心惊。 苏绵抬手扶了扶发上花钗,轻轻扭了扭其间机关消息。 这支钗子做工精致,平素不过是个精美发饰,而在危机已近,避无可避之时却是一样保命的手段。 苏绵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打宅中内眷的主意。毕竟她瞧着便是明晃晃的一个靶子,一个软肋。 成败胜负,不择手段,总会有人生此念想。 木槿很快进了屋来,还将门窗全都严严实实合住。 苏绵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面上先松了三分,也省得敌手还未如何,她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您别担心,不会有事,府中已经传了信出去,殿下很快会回守府宅。 苏绵微一皱眉,木槿便晓得她想说什么:您别怪奴婢自作主张,这都是殿下临行时吩咐下的,您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木槿说罢扶着苏绵坐好,脸上的惶乱虽还没有全然消下,可苏绵的镇定平静也无形中让她安稳了不少:说来咱们府上明的暗的,守卫如云,来人仅凭十数人就找到了这儿,武功高强之外,只怕对这宅子颇有了解,而且他们来的悄无声息,只怕也是从什么暗道秘途中进来的。 苏绵沉了沉心,看木槿强作镇定的模样,自己起身将她按坐住了。 眼下往出跑显然是不明智的,外头再如何也不如这府宅之中来的安定。而且苏绵知道,眼下府外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守株待兔,只等着她走出门去,便要不择手段地掳劫胁迫。 来人虽然武艺高强,却有一点颇为奇怪。木槿照着苏绵所说深深呼了口气,哭笑不得道:他们来也来了,却偏偏从不肯真的伤了人命,两边看起来更像是切磋,不像是生死相拼。 纵然如此,这些人来路不明,说不得所谋甚大。总归苏绵就在此间,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神出鬼没,武功高强,却不伤人命。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难不成是谁闲着无聊,想来探探太子手下的底? 木槿之后,第二个进来安抚的就是谢元。比起木槿的焦惶不宁,谢元则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苏绵见状心里略加安定了几分,便洗了洗手,回身继续去包自己的饺子。 谢元等了半晌没等来这女娃娃的追问,自己倒是先沉不住气,开口提了一句外头的情势。 苏绵抿嘴笑了笑,也不再逗这个老小孩儿:不是我不在意,实在是先生脸上已经写了万事无碍四个大字,有先生作保,我自然也省事多了。 谢元一怔,继而抚须大笑。 倒也并非是万事无碍。谢元寻了个地儿闲闲坐下,不住眼地往饺子皮儿和馅儿看过去:拢共来了十四五人,打头儿的也无意遮掩身份,这些人身上没有凶煞之气,倒多了些试探投问之意。 苏绵将包好的饺子拢到一旁,想了想,问他:难不成这些人并非中原之人? 谢元点头道了句聪明,而后方道:看着仪表气度不凡,却也不知裹了何样心肠。 苏绵一面扑着手上的面,一面道:那就先着人给殿下发信,告诉他此间情形并不算急,省得耽误了事。 可她说出了话,无论是木槿还是谢元都没有应。 苏绵又说了一遍,木槿迟疑着站起身来,为难道:这话是殿下吩咐了的,虽说眼下外头人仿佛并无恶意,可事有万一,不论是奴婢还是这里的守军都不敢担这个责。 苏绵叹了口气,一时间对外头不知根底的人生出了许多的愠怒和厌烦。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外间的刀兵之声不知何时暂歇,她正心有疑虑,却猛地听到了一阵叫好之声。 这声音爽朗利落,带着一点隐隐的口音,一听便不似中原之人。 不过也许是她先入为主,听了谢元的话,才这样笃定认为的。 苏绵偷偷摸摸去扒窗户,想要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木槿则紧张兮兮地跟在身后,随时谨慎保护。 等看清了外头的情形,苏绵也不由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同款喝彩就在嘴边,也被她强行按了回去。 陆钺不知何时已经带人归府,这会儿正和一个锦衣华服的人在外头比武论剑。 第142章 碰瓷 苏绵几乎未曾看到过陆钺正经动手。但一观之下, 也只觉他身形潇洒,招数狠戾,那锦衣男子是心存试探, 陆钺却是招招冲着取人性命而去。 苏绵撑着窗子紧紧盯着院外二人举动, 渐渐地,她只觉眼前一片晕乱,也几乎瞧不清其间胜负何如。 先生,依您看,他们两人...... 看似无分胜败,但殿下应当更胜一筹。 苏绵暂时松了口气。 她不管那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究竟有没有恶意,她只要陆钺无所伤, 无所忧, 便一切都好。 只是看惯了陆钺对她温柔呵护, 万般爱怜, 苏绵猛一见他如此冷戾如刀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泛起一阵寒凉。 但两方交手,稍有搅扰便是生死成败, 苏绵不懂这里头的事,只能勉强压着自己心里的忧虑焦灼, 拧眉看着二人争斗愈酣。 这交战最终还是见了血。 陆钺侧身执剑, 毫无犹豫地直刺来人心口。只是他终究留了手,稍一见血便卸了力道, 唯有眉眼之间,满是严酷凛冽。 殿下!苏绵早在二人收招之时便跑出了屋房, 此刻见大局已定, 四下守卫森严, 确定自己不会给他拖后腿了,方才满心忧惶地跑到了他身边。 陆钺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苏绵只觉迎面扑来的像是一阵灼烈的雪,冷冽迫人,又带着一种强烈而安全的气息。 苏绵心中稍定,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撤身出来抬目看他。 陆钺周身血气未散,杀意犹存,苏绵猛地对上他的眼,便仿佛跌入了一片沉邃幽潭。 苏绵抿了抿唇,却在这一片寒冽慑人的气息中寻到了她最为熟悉的爱怜和温柔。 你没受伤吧?苏绵顾不上去看旁人,一心只念着陆钺安危:外头如何了?你因为我提前回来,那...... 没有受伤,岂敢受伤。陆钺笑了笑,尽量收敛自己这一身肃冷嗜血的气息:来人传信时,外间诸事已定,没有大碍。 苏绵松了口气,乍着胆子握住了他的手。 他久居高位,气势本就不同寻常,往时二人相处,他都尽着温柔体贴。而今虽露了些严酷凛冽出来,但她心底并没有生出多少惧意。 如今小王也算是生死间走了一回,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消气。那锦衣公子开了口,苏绵方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她拧眉循声看去,离得近了,也才瞧清这人的脸容。 的确不像是中原之人。 他眉高眼阔,五官轮廓深邃,相貌算得俊朗,但更多的是一种霸气的豪爽。 像是草原的狼王,无拘无羁。 苏绵握紧了陆钺的手,满心疑惑地看着他。陆钺下意识对她笑笑,解释道:这位是乌婵国王,汉名洛檀。 陆钺只介绍了这一句,就没有再往下说。 苏绵看出他还在生气,也便配合着没有再往下问。 对这些大漠部国苏绵了解不多,很多名字翻译过来都着实难说难写,也不了解其中真意。 只是眼前这么五大三粗,豪放不羁的汉子居然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也着实让她心里稍稍别扭了一瞬。 但这也和她没有关系。 知道陆钺没有吃亏,苏绵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清醒。 你还出去吗?要是不出去了就回房歇歇罢。 陆钺从头到尾一直握着她的手,苏绵只觉他掌心颇热,暖得她心上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先回房。陆钺将染了血的长剑抛到一旁,淡淡看了洛檀一眼。 洛檀这回伤得着实不轻,但他面上带笑,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这里头最正常的反而是洛檀身边的那些侍从。 个个都是横眉立目,冷鼻子冷眼。 回房的一路上陆钺几乎没有说话,苏绵偶尔说起,他回应得也都十分简洁。 苏绵只以为他心里还在转着外头的事,便也静默了下来,留给他一些安静的空间静静想事。 回了房,苏绵转身将将把门合住,便被陆钺陆钺握着肩转回身,按在门边有些急躁地吻了过来。 他身形高大,如此压覆让她毫无反抗之力。苏绵也只是一开始惊讶之余稍稍推了推,后面便闭上了双眼,由着他向自己索取温柔。 陆钺今日着一身玄色劲装,苏绵抬手攀附在他的肩颈之上,所触之地,皆是一片精悍硬挺,像是触到了一片刀山火海,灼得人心里发烫。 最后的吻轻轻落在肩头,苏绵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在陆钺的臂膀怀抱之中。 陆钺到底也没真的在此处疼她。只是外衫轻薄,他方才心里燥戾,举动失制,难免将衣裳扯得不成样子。 陆钺稍稍退开些许,很没有诚意地摩挲着她的唇角与她道歉。 苏绵噘了噘嘴,低头手忙脚乱地拢覆衣裳。 莫名地,苏绵有些不敢直视他眼下的目光,也不敢细瞧他脸上的神情。 方才那样,她心里忍不住发慌,好像要被他一口吞下去了一样。 陆钺忽地低笑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沉哑,仿佛还带着方才的缠绵情意。苏绵心里一慌,低着头就想自己跑走,谁知道脚下一软,偏偏被他抱了正着。 长风哥哥,那个洛檀还等着你呢。苏绵实在不好意思和他在这时候胡闹,而且也有些怕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你认得那个洛檀吗?他为什么要带人私闯咱们府,还闹出了这样的误会? 陆钺看着她面红耳赤地寻着借口挣扎,越是看,心里越是想疼她,越是想在她身上使一使坏。 我看你方才伤了他,他却笑得和捡了金子一样,你说,他该不是想碰瓷儿吧? 陆钺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给逗得笑出了声,等抱着她坐在了榻上,才道:洛檀当是心有所求,才会般般折腾,不惜示弱。 有所求?苏绵皱紧了眉,能让一国之王示弱至此,想来这个求定然非同一般。 而且这个求的过程也太诡异了,难不成在他们国家有所求就得强闯人家府邸吗? 反正咱们不能吃亏。苏绵皱了皱鼻子,心疼道:我教人备水,你休息一下吧。 陆钺亲了亲她的眉心,尚未说话,便听门外一侍从回报,说仔细查过,府中并无异样,也无奸细暗探隐匿其中。 好了,我让木槿和女卫进来陪你,待外头的事处置完了我就回来,好不好? 苏绵这才知道他专程陪自己回来一趟也全都是为了她的安全。 陆钺出了门,苏绵方捂着脸在榻上滚了两圈,又使劲踢了踢腿。 太坏了。她脸颊红扑扑地把一个软枕抱到了怀里,心里嗔他,脸上的笑却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正抿着唇胡思乱想,忽听门上轻轻叩了叩,她一个激灵撑手看去,正见陆钺抱臂倚在门前,忍笑定定地看着她。 第143章 梦境相连 府外风云骤变, 府内却仿佛远隔人烟,天地自成。 临近傍晚,苏绵才得以走出寝房, 自由行动。 陆钺一直都没有回来, 但也差了人报了信,苏绵知道他如今安好,一颗心也才稍稍安住。 谢元正兀自捣药成丸,屋中满是闷苦药味,饶是这些日子浸染久了,苏绵也觉涩苦扑鼻。 无事时, 苏绵便多跟着谢元准备药材,制药成丸, 也仔细地学了很多药理知识。终究是要远赴雪原, 很多事, 她想自己学得明白一些, 能少添些麻烦就少些麻烦。 苏绵乖巧伶俐,谢元一生无有子女,遇着这么个贴心的丫头, 私心里还真是将她当成了自家小辈,她想学什么, 也便无所保留地教她什么。 不只教她医理药学, 也引她看一看这人世情理。 半下午没出来,又被长风给关在屋里头了?谢元几乎是一手将陆钺的身子调理妥当, 陆钺于他,既算是半个徒弟, 也算是自家子侄。有些话, 他说来并不算逾越。 苏绵也知道谢元不和自己客套, 听他话中犹带不满,便替陆钺解释道:我又不擅武功,无自保之力,留在屋子里正好歇一歇,如此才有精力做些可口小食啊。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7) 谢元哼笑了一声,一时也没有多言。 陆钺那臭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举动,若说他将人当作了金丝雀,那倒也并不是,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这丫头若狠了心拿起,便即刻就能拿起。那小子不介意,不防备这丫头掌握权柄,甚至将自己的所有软肋弱点一一交到她手中,并无丝毫猜疑之心。 可若说他没把人当成那笼中珠,他是见着点风雨就要把人藏在妥帖处,丝毫不教外头波澜微有沾染。 这是既想教导着人家长大,又不舍得把人放出去经受历练。 谁家养孩子也没这么养的。 真是,打小儿也不见是个痴情种子,还当那颗心早就在生死之间冷硬如寒石冷铁,只是如今这样,总比从前那不沾烟火的神仙样儿强。 没出息。谢元摇摇头:你要早来一会儿,也能见着咱们这府里的新客。 苏绵好奇发问,谢元把手里的丸药暂且搁下,自己斟了杯茶来喝:是洛檀的王妃,带过来教我给看一看。 苏绵诧异扬眉,来回想了几息:那今日洛檀这一场折腾该不会都是为了那位王妃吧? 谢元笑笑,脸色却到底有些凝重:里头的弯弯绕绕老头子懒得问,就是那王妃大概是没什么救了。 为什么,她病得很重吗? 病得重不重的先不说,她这心里没有求生之念,人一旦生了这样的心念,那就是神佛也难以援手。 谢元是医者,一生看尽了离合悲欢,爱恨痴嗔,可每每见着这些人间无奈,心中还是难免存了慈悲怜悯之念。 纵然素不相识,可生命珍贵,乍一听来还是让人心里不如何好受。 这一番纠葛全为了一人生死,那乌婵国王可能甘心?苏绵停下了捣药的手,一时有些担忧陆钺的处境。 你那夫君精明得很,谁能算计得了他。就今儿这一诊,还几乎是那国王用半条命换来的。甭想了,这些事儿都是寻常,咱们做了能做的,就别胡思乱想,给自己找麻烦了。 说是如此说,可到底难以真的全然安心。 一直到了月过中天,陆钺才携着一身寒气匆匆回了房。 厨房里还温着菜饭,当时吩咐下去,不过两刻钟便将汤饭都上齐了。 晚饭做得简单,但都是清淡可口的汤食。陆钺吃过,便被苏绵推着进了浴房洗漱更衣。 这样按舒服吗?这招是苏绵特意和谢元学的,平时按一按特别能消疲解乏。 只是从前苏绵都拿着木槿来练手,如今按在陆钺身上,只觉按到哪儿都是一片坚实有力的肌肉,按了一会儿,虽然陆钺口头给了她极大的肯定,但她估摸着自己这番折腾大约是没多少用处的。 陆钺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肩上的小手:自己去外头好好歇着,等会儿陪你说话。 苏绵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嫌我烦啊? 陆钺看着她明显含着一点笑意的眼,抬了抬眉道:留在这儿,还是出去等? 苏绵笑得十分乖巧,收回爪子冲他挥了挥,干脆利落地绕出了屏风,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不几时,陆钺便披衣而出,径直将她抱回了榻上。 你身子弱,今后不要特意再等,我自己会照顾自己。陆钺倚在床头,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心里隐隐的燥戾之气也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早就不弱了。苏绵不服气地反了嘴:今天谢先生还说我身子结壮了很多。她说着笑眯眯往他脸庞攀了攀:还说殿下将我养得很好呢。 她都怀疑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形象,是不是风一吹就能倒。 陆钺捏了一把她肉乎乎的脸蛋儿,笑中带了几分很有意味的慵懒:嘴这么甜,又想来骗什么? 你不识好人心。苏绵噘了噘嘴,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这是贴心地哄你高兴。 陆钺在她颈间系带上摩挲了片时,见她不躲也不动,只是眉目婉转,风月内藏。他心神一动,翻身将她困在自己的臂膀之间。 真是长大了。 耳边的话带着一点沉沉的狠戾,像是哄,像是迫。苏绵微微侧首,在他犹能克制时将他推开一点:快睡吧,你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陆钺与她呼吸相闻,一时之间几乎有些疑心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要来这样揉搓他的心,引他动念,又让他怜惜疼溺,不肯违意。 我听先生说今天洛檀的王妃到了府里。陆钺的气息沉沉地笼着她,苏绵来回躲了几次,到底让他捏住下巴放肆轻薄了一回。将离未离之际,苏绵忙忙寻来旁的正事来说。 陆钺笑了笑,顺着她的力道慢慢退开,只是人仍旧虚虚笼着她,却没有方才那样步步紧迫的强势和燥戾了。 嗯。陆钺抹去她眼角一点盈盈泪珠儿,有一瞬眸光深得可怕:只是小事,也无需你出面相见。 苏绵笑了笑,依赖地往他怀里偎去:长风哥哥,今天我没有受到惊吓,若是大事所需,你和洛檀合作也无关紧要,不要为了我闹别扭。她心知陆钺今日愤怒为何。 不管那洛檀安的什么心,他带人入府,虽无恶念,可终究是几乎闯到了自己眼前。 如此,即便另有缘由,在陆钺心里,也绝不可恕了。 但是苏绵还是能从陆钺今日言行之中看出他对那洛檀一点点的欣赏之意。 陆钺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也不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好,我自有安排。陆钺抬手为她将衣衫拢好,将她抱到怀里慢慢哄她入睡。 这丫头心思单纯,吃饭睡觉从来不要人担心。陆钺摸了摸怀里这只小猪的下巴,心里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的确忌讳洛檀今日所为,所以还容他带人入府求诊,也多是为了乌婵国中一份手札密言。 怀中人睡得香甜,口鼻之间亦满是她身上的清甜香气,陆钺暂且丢下那些纷扰繁乱,也跟着她一起步入了梦乡之中。 而这一次,不知为何,朦胧之间,竟有梦境相连。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小傻子 陆钺从梦中缓缓清醒过来。 怀中人仍旧沉沉睡着, 柔嫩的脸蛋儿挤出一个浅浅的印子,便教她整个人显出了几分稚拙的可爱。 方才的梦境朦胧昏昧,但陆钺并不觉得那只是一个稍显离奇的幻梦。 纵然梦中之境在清醒一刹消散大半, 虽然梦中所见陌生而无稽, 但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认的。 苏绵打从入宫开始就几乎没有遵守过多少宫规。尤其是睡懒觉这一条,更是被陆钺纵得毫无顾忌。 她晚上睡得并不晚,但这并不妨碍她懒洋洋地睡个回笼觉。 醒后问了问时辰,得知大约是早晨八九点钟的样子, 苏绵便慢吞吞地起床整掇,洗脸时问了一句陆钺的行踪。 今日有外客来访, 天还没亮透, 殿下就出去办事了。木槿拿着玉梳, 一面答一面小心地给苏绵梳发:不过殿下走时吩咐了, 说会回来和您一道用午饭。 苏绵看着木槿小心翼翼哄她的模样,无奈地撇了撇嘴。 她有那么粘人吗?又不是一天不见他都不行。 可仔细想想,似乎, 大概,仿佛是有那么一点点粘人的...... 苏绵抿了抿唇, 抬手苦恼地扶了扶额。 她从前可从来都不爱整日里当个粘糕, 便是外婆那么疼她,她也不愿时时累着外婆, 怎的重活一回,居然还点亮了这么个粘人技能。 苏绵心里想着这样是不是不好, 嘴上就随意地问了出来。 木槿手上一顿, 忍不住笑了两声才掩唇稍止:您这是哪里话, 您是主子,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看旁人的眼色?要我说,只消您高兴了就成。 如今木槿的态度也被陆钺一并带歪。 眼见着陆钺一直把人捧在手上护在心头,木槿先时的那些谨慎也都慢慢放了下来。 渐渐地,她只觉着姑娘只要高兴就好了,管那么多。管得了的不会来多这个嘴,管不住的也不敢来多这个事。 既然如此,何必要委屈了姑娘? 至于粘人一说...... 木槿低眉掩笑,心道姑娘跟着殿下,缠着殿下,瞧着仿佛是姑娘磨人。可外人不知情,他们这些身边人又不是没长眼,不长心。 就殿下那个样儿,若他不愿意,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和他黏糊。 而且据她所见,殿下对姑娘所为颇为乐见,甚至极为享受。 求之不得,爱入心骨。 跟木槿说不通......苏绵自己拿过玉梳慢慢地梳着头。她看向镜中人含笑的眉眼,一时只觉自己也更加开怀了起来。 外客是什么人?现在还在府中吗?苏绵瞧着自己这新梳的发髻,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殿下这会儿在何处? 木槿笑道:就是上回来府的乌婵国王和他的妻子,奴婢差人打听过了,那位王后就在谢先生药房里接受诊治。 苏绵不知陆钺对这夫妻二人是何态度,也便没有硬要即时寻去。 那我去厨房里忙一会儿吧。苏绵起身整了整衣袖:木槿,你见过洛檀的妻子了吗? 远远看过一眼。木槿在后为她披上罩衫:相貌应当只是寻常,气度倒还从容。 木槿也没见过,这口瓜看来是吃不成了。 苏绵托了托下巴,看着前头衣架上挂着的陆钺的外衫,一时有些恍惚。 您怎么了?木槿见她说着笑着脸色忽然有些不对,眉头微拧,忧心开口。 苏绵回过了神,犹豫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隐约记着昨晚应当做了梦,而且那梦境还十分真实清楚。只可惜一梦而醒,梦中所有便在霎时化为烟云,只是方才看到陆钺衣衫,隐约地想起了一点朦胧光影。 近来她所做的梦越发真切,也几乎不会再发生醒后尽忘这样的事。昨晚那场似假还真,似有若无的梦境着实是让她颇为在意。 中午时陆钺果然回来和她一道用饭。 苏绵先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眉眼温柔,一时也着实瞧不出什么端倪。 洛檀走了吗? 陆钺洗了手,由着她过来给自己抹了润手膏油:没有,在前厅用饭,他夫人今日要在此停留数个时辰,他自然也不放心离开。 先生不是说那位王后的病症难愈吗?苏绵想到彼时谢元有些怜悯的神色,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希望:难不成谢先生又想出了旁的法子? 眼下并无他法,只有暂先维系,好歹不至病情恶化,稳定之后再寻解法。 陆钺捏过一块软糕喂到她口中:旁人的事,也值得你跟着费神。 两人欢欢喜喜用了一顿饭。陆钺看着桌上多有补益之念的菜饭,一时无奈,一时好笑。 这都是谢先生给的方子,他说你得吃这些,和那些药汤搭配着,才能最大程度地养身补体。苏绵以为他嫌腻:很好吃的,我喂你好不好? 其实这些菜都颇为适口,也几乎是陆钺心喜之物。两人的口味颇为相近,有些他无甚兴趣的菜,瞧着她吃得香甜,便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回。 陆钺看着她小脸上无辜的天真和一点拿你没办法的无奈,一时竟给气笑了。 自然,气的是谢元,怜的却是这个小傻子。 等两人吃饱喝足,散了步回来,陆钺才捏住她的脸蛋儿,告诉她那些菜都是什么功用。 苏绵瞪圆了眼,满脸的震惊,满眼的无措,倒像是个被追到角落里,惊惶无辜的小猫儿,尽管一直伸着爪子喵喵叫,也只能瞧出一点甜甜的可爱,挠得人心里痒。 这是阴谋!苏绵握拳,老乡状捧住陆钺的手:我我我......我是无辜的...... 他哪里需要补,他是需要清一清火好不好! 谢老害我! 陆钺狠狠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嗯,我们绵绵是无辜的,是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成功洗清了嫌疑,可这话怎么听都不是一句好话。 苏绵怀疑地看着陆钺,过了片刻,猛地抬脚踩在他的鞋上:你是不是在嫌我傻? 两人打打闹闹,最后一起窝在帐子里歇晌。 岑姑娘走了,我又没师父了,长风哥哥,师兄,你什么时候教我习武骑马啊?苏绵的习武大业被迫中断,每天虽说也都在温习旧的,可也不能一直温故下去吧。 两人抱在一处,陆钺心里本就疼她,听她嘴里这么胡乱地称呼,一时心热,忍无可忍地捏住她的下巴,低声问她:你这是想拜师,还是要引我疼你? 苏绵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伸一伸冤,就被他有些霸道急躁地按进了枕衾之间。 两人亲近惯了,哪怕只是亲一亲,彼此心里也高兴满足。 陆钺自有分寸,只是着迷于与她情念纠缠,哪怕一时不能真的做些什么,只是这般毫无间隙的相拥相守,也让他心中安定,满是欢喜。 陆钺对她总有过多的念望,但他从不肯恣情纵意,伤了她的身子。 更何况如今谢元已经明言他需得禁念少燥,为了让她安心,陆钺也不会胡乱放纵。 每回亲近之后,陆钺待她都有些极为细腻的温柔。他怕她心里委屈,怕她身子不适,也能觉察到她那一点未曾言说的不安。 陆钺抬手抹了抹她颈侧细汗,见她睡意朦胧,想了想,仍是小声问道:绵绵昨夜做了什么梦? 这个问题几乎是立时便让苏绵清醒了过来。 她身上乏倦,神思清醒,身子却懒得动上一动。 苏绵不知陆钺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想到昨晚似真似幻的梦境,想到一点如隔烟云的情境,心口一时跳得极快。 苏绵慢慢抬起头来,有些不安,有点期待地看着他:我忘了,可我好像梦到了你。 陆钺摸了摸她的脸,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时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四目相对,苏绵噘了噘嘴,陆钺便笑着将她全都抱到了身上来。 没事,绵绵不怕,都会好的。 到底是倦得厉害,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让苏绵很快又心大地睡了过去。 陆钺吻了吻她的发顶,静静地想着此番梦事。 鬼神无稽,他从不在意。可如今,他却想试着去探一探,看一看那些未知的前世今生,因由纠葛。 到底还有外客,陆钺哄着人睡沉了,方才轻手轻脚地离了寝阁。 寝阁内外,女卫暗藏,木槿也留在房中谨慎侍候。 陆钺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负手向药房而去。 这会儿洛檀夫妇也都去用饭歇息,谢元却正对着一张药方拧眉叹气。 眼见陆钺一声不吭地进了屋来,谢元皱眉瞧了他两眼,随即将人招到近前,抬手给他诊脉。 陆钺老神在在,毫无在意。谢元诊罢,烦心地抬手摆了摆。 这小子,脸皮真是越来越厚。 如何,还是毫无头绪吗?陆钺无视谢元的目光,直接问起此行目的:先生看来,至多能给洛夫人续多久的性命? 说到病人病症,谢元也收了自己眼不见心不烦的调侃目光:最多半年,还要她受尽辛苦,半年之后若无转机,神仙难救。 陆钺点点头,起身欲离。谢元拦了他一把,看他这副心念不动的冰块儿样,还是决定自个儿去亲自说一回。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8) 终归洛檀手上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总不能把人得罪太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这不科学 依你小子看, 那姓洛的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折腾了这么一场,是为了江山, 还是为了美人?谢元提着药箱缓缓而行, 见陆钺又是一副不急不忙的冰块儿样儿,摇摇头:也别闹得太僵,你都要了他半条命去,也总该出够气了吧? 陆钺负手而行,闻言慢悠悠道:半条命而已,况且我也没拿他怎么样, 如今他还能正大光明地登门请医,又有何为难之处。 一听这话就知道消气是没影儿了, 谢元一笑, 也不再管这闲事。总归都是那洛檀自个儿作下的, 只消陆钺心里有数儿, 那怎么着也成啊。 至于江山美人......陆钺沉吟片刻,随手接过谢元手中药箱:或许二者兼有罢。 这一点谢元也瞧出了几分。虽然他一心诊病,不问外事, 可看人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究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痴情种,情爱难得, 真心难寻, 大多时候能有个几分真心已是难得了。更莫说洛檀其人还是一国之王,私情之外, 更有公心。 谢元只是有些可惜那乌婵王后,好端端的一个女子, 就这么被消磨的即将香消玉殒了。 这么一想一对比, 他再看这日渐厚脸皮的小子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今日先生同玥儿指点的那几道菜式倒是别致, 就是不知有何深意。陆钺与谢元半师半友,似长如亲,二人相处日久,陆钺对他也多有了解。就算是谢元对他心火灼燥再有不满,也不会拿着药物身体来玩笑。 今日谢元指点了苏绵几道菜式,虽说多有调侃之心,但陆钺也从中看到了谢元的态度。 谢元哼笑了一声,抬手虚点了点陆钺:还在这儿和我装傻呢? 陆钺抬了抬眉,也笑得颇有几分亲近之意:还请先生细说。 谢元长长舒了一口气,捋着胡子斜眼瞥了他一眼:身上越来越有活气儿了,这才好,不论生死,这人生一途也都是得好好走的,你从前不在意,如今也明白该如何走这人间之道了罢。 从前......想到从前,恍若新生。 陆钺在这世间并非全无牵挂,也非不畏生死。只是生死之间走得多了,倒有了难以舒缓的麻木和冰冷。 他为母后寻好了后路,为兄弟找到了前程,自以为此生无挂碍,到头来,方知过往如云烟,如今方初醒。 谢元是知道陆钺的。那些年来,这孩子是如何在病痛之间苦苦挣扎,在阴谋陷阱之中生死步步,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而那时候,皇后身居内宫不得出,皇帝心有旁念无慈爱,那些最艰难的日子,这孩子几乎都是靠着他自己的意志一步步熬过来的。 那些病疾之苦,连长成了的人都难以忍受,更莫说当日还只是个小娃娃的陆钺了。 好在,终归是熬过来了。 陆钺也只是有一瞬恍惚。他从不沉溺于从前,也不爱追忆过往苦痛。只是如今尝到了甜,看到了光,觉到了暖,有时偶尔念及,心中也难免会生出劫后余生的念想。 凡事过犹不及,如今你夫妻二人同房虽于身体无碍,但总归还是要有所节制。谢元行医日久,对这些事并没什么避讳之心。这凡尘中事于他而言也都是平常事,寻常务:放松一些,玥儿没长了翅膀,不会哪日凭空就飞了。她对你一片真心,你自当爱她护她,但这里头的分寸也得有所把握,你把人攥得紧了,当心人家嫌你怕你。 先头儿谢元也觉陆钺仿佛不宜与苏绵亲近太过,倒不是旁的,是他心绪动得太过厉害,怕影响药效,损伤心腑。可如今这一天天看下来,两人也没少了亲近,从前脉息心腑之中的灼燥之气却不知何故,仿佛慢慢化解了开来。想来已于身无碍。 既无碍,他也不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那些补益身体的菜饭一来是给陆钺个消息,二来,也是调侃、警醒。 这孩子用情太深,虽也给他带来了很多极好的变化,可其中分寸总该拿捏。 陆钺眉眼舒展,眼见着脸上的笑便真切了很多。 谢元剩下的话就又都吞了回去。 啧,还是瞧着这小子不怎么顺眼! 苏绵醒来之后没有依着往日习惯无所事事地吃吃喝喝。 她在严肃思考自己忘掉的那个梦境。 她与陆钺彼此心有默契,可默契总不能解释了所有的事。 那么,究竟两个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忽然做了同一个梦? 这不科学! 不过她穿书重生也够不科学的了。 苏绵悻悻认下了这个设定,抱着脑袋和被子滚成一团。 直到门被轻轻叩响,苏绵才清了清嗓子,把自己从柔软的被褥之间解救了出来。 想想陆钺从前睡得那硬邦邦的床,再到现在这软乎乎的被窝,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苏绵走神之间略略想了想陆钺容让她的事和次数,登时颇有些心虚的感觉。 木槿呈了信匣步入了寝阁。虽然眼下陆钺不在屋中,她也没有贸然举步闯入。 毕竟在宫中时就已经被嬷嬷们叮嘱过了,而且有一回她心里着急,没过脑子,猛地绕过屏风,迎面便见着主子衣衫半解的模样。 虽说当时帐子里就主子一个人,可那般花娇莺怯的模样,便连她也觉面红耳赤,心神俱动。 太子是不喜她们与姑娘过多亲近的。说说笑笑,玩玩闹闹都可以,但殿下不喜欢她们看着姑娘衣衫不整的模样。 木槿心里虽觉着有一点点过火,但也不得不承认殿下所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妥帖的。 苏绵起身随手披了件陆钺的薄衫,这才踏着鞋坐到了临窗榻上去。 毕竟帐子里是她和陆钺的地方,她私心里也不愿旁人靠近。 信匣分了两格,一格是宫中来信,虽也算得机密,但并不避讳苏绵。另一格则漆印谨慎,虽陆钺也不避忌苏绵拆看,但她还是不想随意掺手。 宫中的事还是那些。 皇帝病情愈重,皇后大权独揽,信王已经归京,但却并无丝毫揽权自守之意,反倒处处以皇后为先,自个儿倒像个跑腿办差的喽啰。 苏绵笑笑,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想来如今宫中情形还好,无论是寿王还是明王,如今的重点都在雪王遗宝之上,总归还是难以分心,难以掺手。 陆钺并不是个权欲过重之人,而且无论是他还是皇后,仿佛都对那皇城没有几分眷念之心。 若有人想趁此离间,削弱母子俩的势力,那真是打错了主意。 作者有话说: 这一个月有一点点忙,所以一直几乎都是短小君,过了明天就会恢复一贯的更新了。嗯,保三争六吧。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146章 前缘 今日陆钺回来的甚早。 外间风朗气清, 苏绵站在书案之后执笔回信,她正托着下巴忖着信中内容,便被人从后整个抱到了怀里。 苏绵只惊了一瞬, 随即便面带笑容地回头看他:外头天还没黑呢, 殿下今日好生清闲。 你家殿下整日里忙得不着家就合了你的心了,嗯? 苏绵皱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你去找谢先生了?府里的客人都走了吗? 他们不走,府里也没有他们的饭,自是离开了。 今天京里来了信,我看了看,大约写了个节略, 还有几封密信,那个你自己看吧。 陆钺放开一手从桌上拿过节略看了一遍。 如今宫中虽算安稳, 可终归流言颇多, 眼下瞧着于大局无碍, 但天长日久, 只怕有人会留了心。 陆钺笑笑,抬手托起她的下巴,侧首在她嘴角亲了亲:绵绵是怕人心难制, 就算是我手下之人也会因这些女主之类的言谈动了异心,坏了大事? 他说得直白, 苏绵噎了一下, 心里恼得想瞪他,可真的瞪了人, 不必看他的神情,她也知道自己这一瞪究竟有多么没有威慑力。 母后才华卓越, 心胸开阔, 手段非常, 如今咱们都在外头,宫中人心不稳,流言纷纷,我只是怕有人从中挑拨,反而坏了大事。 陆钺自然是相信自己的母亲,但他的那些手下亲信就未必了。 女主临朝虽不常见,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如今皇后势力日盛,手段也越发狠辣决绝,这般大加整掇之下,开始时,或许太子一系都会心生扬眉吐气的安心之感,可天长日久了,人心之中难免会存有疑惑。 到了那时,心怀叵测之人便会趁虚而入了。 朝中之事陆钺指点的并不多,但他也不意外苏绵能一眼看清要害。 她向来心思剔透灵敏,这份单纯之中生出的犀锐,是他多有不及的。 母后既做出如此姿态,便已有了应对之法。陆钺撤身坐好,将她抱到膝上,慢慢地将如今朝局给她一一说明。 擅棋者,走一步而观百步,苏绵此时想到这些,其实已经有些晚了。身在局中,一步错,一步慢,很多时候便会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待陆钺与她说完,她才真正明白皇后这一步步所布为何。 即便是同系亲信,也终究隔了皮骨心腑,他们自然各有心思,各有分寸,这本就寻常。布局之初,这些棋子便已各在其位,就算对战之中有一二失误,也不至一步落,满盘输。 苏绵呵呵呵地听完,觉着自己真不是这块料。也就越发佩服皇后心智手段。 这两人倒真不愧是母子,有些思维方式,处事手段,倒是极为相像。 如今看了宫中传来的这些消息,我一时倒难将这些和母后一一对应起来。苏绵想着皇后往日对她的温柔和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很难想象她狠下心来,杀伐果断是个什么样儿。平素皇后将宫中整掇得有条有理,但在妃嫔皇嗣眼中,她大多还是一个温和慈爱的一国之母。就连苏绵,也忍不住将她当作一个温柔敦厚的家中慈母。 母后往时在闺中时,并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外祖曾与我说过些母后从前的事......陆钺低头看着她亮晶晶,满是好奇的双眼,不由失笑:就这么喜欢母后? 当然了,谁会不喜欢她。苏绵笑眯眯地揽住陆钺的脖颈:就是......我总觉着母后开心的时候少,她好像总有心事。 陆钺垂首亲了亲她的眉心,沉吟片刻道:我原本想着,在合适的时候安排母后离开皇宫。他将苏绵抱起来一些,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母后心不在此,当日入宫,是时运所迫,后来经营,也多半是为我挣一条生路,若不是为我,她也不至辛苦至此。 苏绵摇摇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别这么说,你是母后的孩子,她爱护你正如你担心她一般。 我知道。陆钺将她抱入怀中,嗅着她身上清谧香气,心中也得了一些平和安慰:但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想让母后再困于一隅,她心不在此,天高海阔,她该去好好过一些属于自己的日子。 苏绵轻轻拍着他的肩背,闻言一笑:其实长风哥哥心里比谁都温柔。 他虽然大多时候对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却从无深重的猜忌疑虑,兼之赏罚分明,因此追随者众。 士为知己者死,他身边这些人有忠心,也有死生酬知己的豪情。 母后心里一直有一个人。陆钺享受着她此刻包容的温柔,心神也全然放松了下来:年少时我不懂,后头就知道了。 咦咦咦?! 苏绵竖起了耳朵,满心都是好奇。 是谁啊? 你见过的,是杜璟杜将军。 震惊脸! 苏绵拧着眉头趴在陆钺怀里反应了半天,然后将皇后和杜璟拼在一起凑了凑,莫名就觉得十分般配。 这之后她又想起杜璟见到自己时那种种怪异的表情,登时像是被劈得开了窍,一下子就明白当日杜璟为何对她那般关切爱护。 我这一身武艺,大多仰赖于杜将军,便是谢元谢先生也是杜将军亲自踏遍千山万水为我求来。提及当年之事,陆钺心绪一时之间也颇为复杂。 杜璟待他,如师如父,他这一身武艺,性命身家,若无杜璟全力维护,只怕也不是今日这副模样。 只是这些恩德,杜璟从不教他与母后提及分毫,外祖一家都是知情的,却也从不为杜璟在母后面前邀功。 但陆钺心中隐隐有觉,对这一切,母后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陆钺待她,至真至诚,所以连这样的事也毫不隐瞒。苏绵心中感动,又为这样的事实真相而颇有些激动震惊。 想到宫里那无德无才的老皇帝,苏绵撇了撇嘴,当然还是杜璟这个痴心人与母后更加适合了。 苏绵在心里纠结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起了皇后与杜璟的前缘。 第147章 混账 只可惜这口瓜终究没能完完整整地吃进嘴里。 陆钺虽然略知一二, 但出于对二位长辈的敬重,他并未深入探查当年之事的前由后续。 但总归是阴差阳错,有缘时无分, 有分时却又偏偏无缘。 苏绵也不好一直从陆钺口中追问皇后与另一男子的往日情路。但陆钺显然很了解她的性子, 对上她亮晶晶的眼,只好无奈地暗示她可以去向谢元请教。 两人终归是心意相通,苏绵明白陆钺想要成全皇后的心意。 他过去总觉自己时日无多,便想为身边亲朋挚友寻一条妥帖的后路。皇后心不在皇都,更与皇帝夫妻异心,情分早空。 陆钺希望她下半辈子的日子更加自由随心一些, 并非一定要回应杜璟的情深,只消心之所愿, 终归有成, 这也算是稍显完满的一生了。 即便是他们二人之间, 陆钺当日虽然早已动心, 却一直自行压制,不肯将她禁锢在死气沉沉的金殿之中。 如今想起从前,很多的言行细节都更加清晰, 也更为动人。 苏绵有些忘了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大约是一见钟情,为他容色气度所惑, 也可能是心存敬意, 兼有怜惜。 毕竟身有病痛,命不久矣的人, 只是与病魔抗争便已几乎需要用尽所有的气力,而陆钺自小便在生死之间挣扎, 却仍能文武双绝, 铲除奸佞, 保家卫国。 怎么不问了?陆钺看她圆溜溜的眼转来转去,显得活泼可人。他垂首在她肉乎乎的脸蛋儿上亲了亲:你我之间,无事不可明言,不必有所避讳。 没有避讳啊。苏绵笑眯眯地回亲了他一下:只是殿下讲故事的水平不行,我不要听你说的。谢先生就很会讲故事,我和先生一起制药时闲闲聊天就好了。 过往对于陆钺来说终归还是苦痛居多,纵然他对自己毫无保留和隐瞒,苏绵还是不想让他一遍遍想起那些带着郁痛的过往。 苏绵抬起手来,轻薄的衣袖滑至手肘,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小臂。 她这些日子长了些肉,陆钺看来仍是瘦弱得厉害,可每每掀开她的衣襟,所见又让他心中生灼。 苏绵小臂上生了一颗小小的朱砂记,像是无边细雪,遥映红梅,一点朱砂,便艳丽得教人心动。 陆钺的手从她的手背滑向手腕,眼见着便要顺着手肘再往里逡巡留恋,苏绵便脸颊红扑扑地挣扎着将衣袖放了下来:那个......咱们要是去雪原的话,你说准备些什么吃食才好?还有啊,你喜欢喝什么汤?我弄出了些方便食品,等会儿做给你吃好吗? 陆钺看她雪腮生晕,微微垂首,风情又稚弱。 他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方便食品是个什么吃食,可眼下他对这个的兴致也不太大。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89) 她的容貌生得极美,方入宫时,偏于清丽纤秀,天真娇美。 而如今,分明不过短短时日,她却已像是渐渐蜕变,清艳虽也依旧,可眉目流转间,却蕴着一点烟雨霏霏样的甜蜜娇娆。 极致的天真和惑人的娇媚风情糅于一身,莫说陆钺本就对她情根深种,难以自持,哪怕他当真冷心冷清,心若寒铁,也总归是要动念入俗的。 陆钺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刻意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 先头还不过是些颇为温柔的轻哄之言,再往后,却越发轻佻,手上也越来越不规矩了起来。 不要。苏绵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侧首躲开他的亲近:我有正事要说...... 她倒是一副推拒模样,只是这样娇怯羞涩,反倒像是欲拒还迎,有意相引。 师兄,你答应了要教我习武的,今天回来得早,咱们出去走走,说说话罢。苏绵不敢惹他,且谢先生有言在先,他如今正服药调理,很不好心绪大动。 可偏偏二人相见相处,却总忍不住心生意动。 陆钺疼她,多有情动,有时不必帐中颠倒,他心绪便已震动不宁。 此时天色未晚,外间仍能听到鸟鸣啾啾。 陆钺压了压眉,只将她困在怀中好好亲了亲,而后便放开她,自己走到窗畔去吹冷风喝凉茶。 他心爱她,并不只是为了这些。不过是情念惑人,一时失制。 陆钺也不想让她觉着自己只在意这些事。 衣柜中放满了二人的衣裳,一开柜门,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 苏绵素喜这样清泠泠的香味,用久了,陆钺也觉着很好。 苏绵原本磨磨蹭蹭不敢轻易靠近他,可等她回过神来,见他居然亲自去柜子里寻衣物,便顾不得什么,忙忙地拦了上去。 只可惜好像已经晚了。 这是什么?陆钺自后将她圈进怀中。前有衣柜,后有陆钺,她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窘迫得躲也躲不得。 若他方才翻见的只有府上绣娘备好的那些域外舞衣,那三言两语就可糊弄过去。可偏偏他手准得厉害,看着的是她自己偷偷缝制了良久的寝衣。 这寝衣薄的也只剩了一层料子,便是陆钺再不识这些绣艺缝工,也能猜出到底是做什么,怎么用的。 要怪只能怪两人之间亲近惯了,从无遮掩。苏绵只顾着不让丫头仆从看着这些了,倒一时忘了防备陆钺。 其实这里头还要缝一层内衬,还得绣花......苏绵开动脑筋,也顾不得丢不丢脸了,忙忙地往回找补,哪怕一时瞒不过去,也得把这层脸皮给捡回来。 后头的话都被关入了黑漆漆的衣柜中。 第二天,这历时颇久,被苏绵一针一线缝制剪裁而来的寝衣就彻底报废了。她吭哧吭哧地蹲在地上收整着小包袱,只觉自己的脸皮还是不如陆钺厚。 但总归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谢先生既说陆钺今后不必避忌夫妻亲近,那就是说他的旧疾有一些是被治愈了,恢复了的。 这件事虽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道理。可既然有了起色,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今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苏绵照旧在午睡后跟着谢元一起搓药丸。 药丸黑乎乎的,味道很是教人退避不及。可偏偏良药苦口,躲也躲不开。 苏绵喝汤药倒是一捏鼻子就能吞进去,一碰上这种大丸子,那可是苦之又苦,艰之再艰。 她是宁可喝三碗药也绝不愿吃一颗丸子的。 谢元瞧着这丫头皱着脸,垮着眉眼,一脸沉痛地来搓药丸,捣药材,心里只觉好笑,又觉开怀。 他瞧了瞧苏绵的脸色,暗叹着轻摇了摇头:你家殿下拿不住,你可要掌住了,别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大概是如今脸皮日厚,加上谢元对这一切事态度坦荡的仿佛吃饭喝水,她也就不再别扭,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今儿一上午心事重重,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苏绵讨好笑笑,先从小事入手提问:先生长久以来远隔人烟,当初为什么肯出谷入京,为殿下诊治养身? 谢元瞧了苏绵一眼,见她面似平常,紧张暗存,摇摇头,笑道:你家殿下都和你说了? 说了一点,但是旁的我不想问他,先生若是觉着不便,也不必回答,没什么的。 她这般乖巧,言行又极有分寸,谢元心里将她当作自家小辈,如今有些话,人家夫妻俩已经说开,他这里也就没什么值得再三隐瞒的了。 老夫无意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天地之大,来去由心,济世救人,山河畅行。只可惜那杜璟是个死心眼儿,硬骨头,老夫又偏偏欠他个人情,再者人命关天,不得不救,也只能如此了。 而再后来,见识了幼年陆钺的坚韧坚强,谢元更是心生悲悯。 那么小一点儿的孩子,就要挣扎着学会懂事,在一次次生死折磨中存活下来。 便是谢元当日与陆钺无亲无故,见着如此,也不免觉着心酸心疼。 我听殿下说,杜将军待他极好,虽无师徒父子名分,却也将师父和父亲的责任尽到了底。每每思及此,苏绵也是极为感佩感激的。若不是杜璟一心爱护,只怕如今陆钺也没有这般光景。 是啊。谢元唏嘘着笑笑:当时宫内不宁,皇后自顾无暇,不得不想法子将太子送到了母族,交给父兄保护教养。那么小一点儿的孩子,还没我的腿高,就已经几乎不能再恣意大笑了。 苏绵垂眸,掩住自己的心绪。 她也不想没出息地掉眼泪,只可惜只要一听到陆钺从前种种,她就忍不住心痛,忍不住生恨。 杜将军为了长风,生死可抛,若是不说,还以为长风实则是他的孩子。 苏绵又一次想到杜璟当日见到自己时的种种言行,有些当时不懂的,如今也尽都懂了。 杜将军如此风骨,如此心肠,从前是我怠慢他了。 谢元摆摆手:你也算帮了他一回,再说,那小子对你是满口的夸赞,我看你也没什么怠慢他的地方。 苏绵笑笑,只觉杜璟之恩,终身难报。 你这会儿觉着他好,觉着这么样用情的人难得,但你不知道,杜璟年轻时候,那也是个实打实的混账啊。后头他经的这些,多半也是该的。 猛一听谢元如此言语,苏绵微微一怔,心里也起了好奇之念,央着谢元细细言说。 第148章 有情无意 这世上多的是缺憾遗恨, 是别离决绝。 两情相悦,彼此珍视,相爱白头, 才是难得而罕见的。 苏绵并不十分清楚皇后和杜璟前缘究竟何如, 便是与陆钺说起,也大多含糊不明。 但约略是有一些了解的。那便是当日妾有意时郎无情,郎有情时二人却已缘分散尽。 与谢元说起这些事时倒没有那许多的避忌不便,谢元总归是与杜璟颇有些交情的人,对于当年的事不说十成清楚吧,六七分总也是有的。 皇后在闺中时还不是如今这么个温柔敦厚, 慈和雍容的样子。谢元换了一盆新的药膏过来搓捏成丸:她成婚之前,老夫远远见过一回, 不过那时候她应当对我没什么印象。 苏绵乖巧静听, 心理活动却惊涛骇浪, 覆地翻天, 心中百般滋味都有。 虽说今日发问多半是因着好奇心起,可总归皇后于她如母如友,她心里还是十分惦念的。 当年皇后的性子和你差不多, 可也没你这么活泼过头。 苏绵在心里暗暗反驳。她觉着自己已经够听话文静的了,怎么能叫活泼过头呢?她这叫鲜活, 这叫有活力! 但还是要求着人家讲故事, 苏绵扁了扁嘴,一时也没有吱声。 后头再见的时候, 就是在国公府上,在皇后宫中, 那时候, 我瞧着这女娃娃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谢元摇摇头, 思及彼时如同泥塑木胎,步步谨慎的皇后,饶与其人非亲非故,他还是觉出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无奈慨叹。 苏绵知道母后为何变化若此,谢元自然也十分清楚。只是昔年满是生机的仙桃绿柳骤然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缚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旧人瞧了,想必心中总有不安。 苏绵也算是入宫一回。在宫中的日子,即便有陆钺和皇后同时保护呵护,她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烦心事或是临门危。 一旦踏入深宫,便如同进入了另一方天地,此处无温情,此处皆寂寞。要安静安全,就要忍受冷待,忍受冬日一般的肃杀和酷冷。无宠无眷的,寂寥度日都已算是幸运之人,那稍有不足的,很可能连口热汤热饭都吃不着。 便是当日的赵云舒贵为皇后,可夫婿无德无能,孩儿命在旦夕,每一日都有长剑悬于头顶,沉石压于心上,便是至尊至贵,却又有何乐可言? 若要自保,若要护人,便要争,便要夺,便要用尽心机,便要忘却过往。 稍有软弱,便是万劫不复。 皇后处于如此危境之中,又如何能不快快成长起来。 泥塑木胎,步步禁锢虽则教人沉闷郁郁,可到底,这在宫中才是最为安全的。 我问问你,若是那倔小子对你无心,你又当如何? 苏绵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斟酌道:不可能吧,我这么可爱,殿下又如此有识人之明,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我? 谢元被这个回答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苏绵哈哈哈笑了一通,才正色好好答道:我不擅想这些没有发生过的事,不过既然先生问了,那我觉着还得看我用心用情如何,若我愿意,便捧着一颗真心去追,若是伤了痛了,想必也就该死心了。 虽是如此说,可苏绵忖着陆钺那样的人,若他不肯动心,哪怕她长着九条尾巴,只怕也难惑他半分心肠。 虽说她对陆钺有十米厚的滤镜吧,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冷漠疏离起来,任谁都是难以接近的。 当日若非他对自己般般爱护,处处小心,她只怕也不会那样快地交出自己的真心。 谢元点了点头:你倒是洒脱。这女娃瞧着温温柔柔,待谁都是一颗善心,但骨子里,只怕也与那混小子一样,是不把无关心腑之人放在眼里的。 陆钺这辈子都好好的也就罢了,若将来迷了心,瞎了眼犯起混来,只怕在这丫头这儿,是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接下来谢元倒是没有再一问一答地扯闲篇。他直接絮絮地说起了他所知的关于赵云舒和杜璟的过往。 赵云舒毕竟是将门出身,一身磊落洒脱的豪爽气概,那是敢爱敢恨,从不在乎旁人言说。 只可惜这世上一物降一物,一人有一人的劫。而彼时,赵云舒的劫就是杜璟。 杜璟同样也是天之骄子,文武双全,总归是少女相思,便一头扎了进去,哪怕一颗真心被伤得鲜血淋漓,也绝不肯轻易折返。 当年的杜璟同样满腹傲气,他十分欣赏赵云舒的性情,只是少年郎心中另有一貌美娇柔的心上人。纵然自知与人无缘,可心里也总不肯轻易放下。 饶谢元对杜璟多有欣赏,也与他有过命的交情,可也不得不说,当年的杜璟有些过于偏好美色了。 皇后样样都好,只有容貌不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这么折腾了几年,杜璟到底是开始妥协。 杜母对赵云舒十分看好,极为疼爱,一直极力撮合自己的儿子与赵女的姻缘,一等到儿子松了口,她便立时开始筹备两人的婚事。 当年杜家远在边塞,要与赵家商议婚事,也并非一日之功。可就是这么几时的耽搁,便彻底将这段姻缘斩断消解。 杜璟所以松口,在今日看来,谢元觉着他是嘴硬心软,当年的杜璟分明已经对这个爱恨洒脱的姑娘动了心肠。可彼时的杜璟却毫无自觉,只觉这不过是在成全母亲,也成全赵云舒的一片痴念。 其实那时候,赵云舒已经有些退缩了。 究竟真心有限,经不得屡屡的伤害和消耗。而后来生出的一件事,更是彻底让赵云舒放弃了这段感情,也彻底放弃了这个心上人。 时隔日久,老夫也记不得那女子的名姓,只隐约记得姓白。谢元瞥了瞥苏绵脸上灵动的神情,摇头一笑,倒觉这段过往再度说来,也不如当年那样苦涩了:白家的姑娘也定了亲事,只可惜她心上的夫君另有所爱,娶她过门,也是在众多贵女中择了一个身份不大显眼的,也省得压过他家中的心上人。 苏绵不觉地皱起了脸。 天鸭,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着她,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狗血剧情! 真是没想到,杜将军瞧着浓眉大眼的,当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白家女心里难过了,委屈了,自然就想起从前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备胎一号。再回头一看,啧,她瞧不上的人居然要娶妻成家了,这怎么成?没了备胎怎么能体现出她的魅力无极限呢?所以姓白的一合计,决定再来勾搭勾搭备胎一号,也好给自己涨涨信心,找补找补。而备胎一号也不愧是多年舔狗成精,居然就在赵云舒生辰当日,抛下这个对自己真心一片的准未婚妻,去给貌美心毒的白莲花摇尾巴去了! 苏绵在心里同步翻译了谢元的话,越是想越是觉着窝火。可这火偏偏又点不起来,毕竟杜璟对陆钺是真的有着救命的恩情的。 皇后生辰当日便拜别杜母离开了杜家,只留了一句客套决绝的断绝离别之言。谢元叹了口气:这之后,两人就再也未曾见过一面。 那......那杜老夫人当时没有强留母后吗? 老夫人通情达理,年少时也不是寻常女儿,当日皇后说了要走,行李还是老夫人帮着收整的。 苏绵对杜老夫人的喜爱立刻更上一层楼:那老夫人如今可还好吗? 还算硬朗,这么一把岁数了,能走能动,吃吃喝喝,好得很。 那杜将军和白姑娘后续如何呢? 谢元冷笑了一声:那白家女心眼儿全用在这些偷鸡摸狗,争宠夺爱的事上了,外人瞧着仿佛倒是个精明人,可真正的聪明人,正人看了,只会觉着卑鄙奸猾,不堪为邻。 白家女想享受享受被人呵护追逐的滋味,可到底婚期在即,不好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坏了她多年谋划,因此虽教杜璟前去相会,可也是借着宴饮名头,光明正大地私会备胎。 当日杜璟先去处理了军务,往城外赴宴时心里也觉着不对,这么走走停停,往往返返,他到底也没有去赴这一场宴。 只可惜,他虽然拿定了主意,想通了心念,却偏偏也因一时犹疑而将自己最后的机会消磨一空。 赵云舒纵马疾驰,杜璟归府时又别别扭扭,待他想通了主动要去寻赵云舒说明心念,好好培养感情时,才知道人早已离开了杜府。 而彼时杜璟作为一地守将,无诏不可擅离。 他星夜追逐,到底也查无所踪。 而当时的京都才生出了一场门系争夺,陆瑄当年还是太子,而他尚未过门的正妻一族就在这场祸乱中化为烟云。 在赵云舒尚未回到赵家时,一道赐婚圣旨便定下了赵云舒此生姻缘。 赐婚的消息传到杜府的时候,杜璟正在前头力抗外敌。等他惨胜还家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谢元微微眯起了眼,像是透过虚空看到了很久之前那一幕幕遗憾和错过:杜璟得了信,不顾一切地赶赴京都。他进入城门时天色昏暗,星月现迹,整条街上红绸灯笼,满眼都是喜气贵气。而他想见的人,已经被抬入了宫门,成为了大魏的太子妃娘娘。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0) 一道宫门,前缘尽断。即便是情深似海,也从此息没。 人都是慢慢长大的,世无完人,各有各的瑕疵缺憾。杜璟万般皆好,却也到底是个红尘俗人。 而他清醒之时,也正是肝肠寸断之日。 他终归明了情爱为何,终归知道自己心于何处。可他真正心爱,真正执着的人,从此与他远隔天堑。 苏绵沉沉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到底该作何感想。 她终归不是戏中人,不明戏中事,戏中心。除了唏嘘感叹,也别无他法,别无他念了。 一直到回返寝阁,苏绵心里都觉着有些闷闷的。 她心疼母后当年求而不得,情念无终,也遗憾杜璟用心太晚,终究错过。 如今这数十年已过,杜璟无妻无妾,不成家,不立室,红颜知己,添香红袖一应皆无。就这样清清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心,也遥遥地守着那个人。 也不知到了今日,母后是否已经放开心怀,更不知这样的日子杜璟又能坚持到何时。 如果当初,四字虚妄,偏又有无数人终日悔恨,生出心魔。 第149章 甘盈 苏绵装了满肚子的故事和遗憾, 便数着时辰等着陆钺回返。 这世上人,多爱悦目之色,悦耳之声, 这原本没什么过错, 是人心所向,人性所致。当年杜璟因容色而轻忽情爱,辗转纠结,难明其心。说来的确可恨,但事外之人,谁又能妄加评断。 至多也只能道一声可惜罢了。 当年遗憾, 终成错过。昔年敢爱敢恨,为爱千里追逐的赵家姑娘在一次次剧痛和阴谋陷阱中成长为一国之母。 她端庄雍容, 手腕非凡, 果断决绝, 虽也仍旧爱憎分明, 可到底也不似从前。 在宫中时,嬷嬷也曾与她细细说过赵云舒与皇帝之间的事。 其实夫妻二人原本也还好,虽不是彼此相付, 却也是互敬互让,各有分寸。直到陆钺出生, 直到陆钺为人所害, 身中剧毒,生死难定, 皇后才从此与皇帝生疏断绝。 陆钺这一身经年所积的伤病皆是幼时代长辈受过。彼时陆瑄权势未稳,处处拉拢人心, 博取赞誉。看似仁善, 实则懦弱无为。便连儿子为人所害这样的事, 他都不敢出头去争一争,更因着躲避退缩而几乎未曾尽过为父之责。 后来若非皇后母家一力相救相助,若非杜璟不惜一切寻来谢元,寻来种种稀有药物,那也许陆钺也难以熬到今时今日。 从陆钺无辜受害,日日煎熬之后,皇后便不大给皇帝好脸了。 再隐秘一些,打从陆钺三四岁后,皇后与皇帝就几乎再未同房。二人名为夫妻,实则早已夫妻情断,仅有的一点体面也是彼此权衡相争方得维系。 皇帝碍于赵家,碍于长子,碍于先帝临终旨意而不敢也不能废后,再之后,陆钺飞速成长了起来,更不是皇帝所能掌控左右的了。 这样一个夫君和父亲,半点担当和责任也无,却整日拿着那点勉力维持的帝皇尊严来同老婆儿子闹腾,找体面,这倒是真让人无话可说。 若将来真的有机会,若母后自己心中也甘愿,苏绵也想让她离开皇宫,为自己潇潇洒洒地活一回。 在成为一国之母,成为陆钺母亲之前,她也同样是一个洒脱无羁,恣意逍遥的女子。不是皇后,不是母后,而是赵云舒。 是那个敢爱敢恨,无所束缚的赵云舒。 苏绵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些事往时不会有人专意拿着来与陆钺明说,他更不方便去询问这件事的根底。 怎么问呢?他身为皇太子,虽然几乎是已经与皇帝明着不对付了,可该做的文章也得做。总不好在皇父尚未驾崩时就到处问自己娘亲和师父的过往情史罢。 旁人悄悄问了还没什么,皇太子一问,那事情可就多了。说不准就会给皇后,给杜璟带来莫名灾祸。 这是从大局上来说。再从人情和事理而言,陆钺就更不好细究了。 再者,估摸着也没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这位冷面太子爷跟前儿大讲特讲当年之事。 但如今已经离了京城,一来也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二来这件事只是夫妻两人的私房话,外头的就算长了顺风耳也难得一言。 苏绵总觉着这些事陆钺应该知道。 他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二人相处,苏绵能觉到他近乎超越了时代的睿智和包容。 想通了这些事,苏绵便执笔在纸上写写记记。总归是一些前往雪原需要准备的物件儿吃食。如今虽然已备了一多半了,但远途长行,总要事事周全才是最好。 嗯,还得加大锻炼身体的力度,万万不能拖了大部队的后腿! 当然美食也要准备起来,人是铁,饭是钢,出门在外,就更要吃得好,吃得顺口,吃得健康了。 一页纸还没有写满,陆钺便匆匆地回返了寝阁。 苏绵听着脚步声便含笑起身迎了出去,等见着了人,她微微一顿,皱眉道:你要出门吗? 陆钺着一身玄色劲装,其上隐有流光暗纹。他本就身材高大,如此随身的衣裳,便更衬得俊雅精悍,牵出了一点教人心惊的危险。 大漠数族隐有暗动,此次我需与洛檀同行。陆钺上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温柔道:绵绵留在府中,替我周全调遣府上人马,保护好你自己,好好守着我们的家。 苏绵心中极为不安不舍,却不愿露出半分的软弱来让他担忧。 如今这一场较量是他早有计量的,早晚都要发生,如今有洛檀相助,也便更加稳妥。 只是...... 苏绵撤身出来,抬目看着他的脸:洛檀可信吗?他终究也是大漠中的王。 所以啊,他将自己的王后留在我们府上,请绵绵替他看顾。陆钺摸了摸她的脸:洛檀的夫人要暂时留下,由谢先生为她调理身体,此去少则十日,多则一月,不必惦念,我会好好回来。 苏绵强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看洛夫人,也看好我们的家,放心。 陆钺离开了好一阵子,苏绵只觉自己心里也空了一块儿。 在灵州的日子,他大多时候都十分忙碌,彼时二人也并非时时相守,可只要知道他仍在家中,她心中便安定安稳。 也是与他在一起久了,她有时才觉自己原来也这样粘人。 想得多了,心里难免发慌。苏绵又再回忆了一番方才为陆钺收整的包袱。什么金疮药、止血散、解毒丸,还有金丝甲护心镜都一一带好了,她来回地想,最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能这么没出息! 苏绵整了整精神,就着凉水洗了把脸,才准备前去照应洛檀的夫人甘盈。 乌婵国的语言与中原有些相似之处,但大多还是不同的,苏绵照着乌婵国语念了一遍王后的名姓,两相对比,也想不到这名字翻译成汉话倒是这么样一个盈盈婉婉的意境。 苏绵心里知道陆钺方才那些话大多是哄她的。什么将乌婵国的王后扣在府上,如此就能确保洛檀忠心。 他是为了让她安心。但如此作为,且不说旁的,陆钺自己就不愿用这等手段以相威胁。 再说了,就那国王洛檀,若是一心爱护妻子,那甘盈也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此前苏绵从未见过甘盈,今日既要招待,她便积极地行动了起来。 厨房久经她的折腾,里头侍候的厨娘个个都有一把子绝活儿。苏绵忖着谢先生所说的甘盈那些身体状况,先列了几个菜单候着,等会儿问过谢元再做打算。 谢元的药房离正院并不算远,苏绵换了一身衣裳,提着些点心同木槿一道步往药房。 药房门窗大开,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涩苦药香。 苏绵便是在这渺渺涩苦之中与甘盈相见。 或许甘盈的容貌却是寻常,但看向她的第一眼,苏绵就不由地为她那双眼,可那样凄楚的目光所引。 她脸上的笑温柔而清淡,就像是一朵最为素净的花,可偏偏她望过来时,便带着无限氤氲雾气,凄艳风情。 让人一时想要问问她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苏绵只是一怔的工夫,甘盈便与她盈盈拜下。 这本是礼数,但苏绵眉头一皱,抬手便下意识地搀住了她。 行了,在老夫这儿没这么多的规矩,丫头也进来,咱们说说话。谢元笑呵呵地在屋里招了招手,另拿了黑乎乎的膏药出来招呼两人一起搓。 苏绵与甘盈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走进了屋中。 药房门窗虽开,却并没有多少凉意,大约是这里头搁着好多个药炉,又有茶汤温酒,气味混而不浊,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暖。 甘盈作活显然比苏绵熟练得多,以往苏绵跟着谢元搓药,有时就会被训,还会和这老小孩儿斗嘴争执。 可到了甘盈身上,大约就连谢元也不忍心与她冷言厉色罢。 玥儿每日也会来这儿和老夫一道制药,现在你住了进来,也和她一样。谢元吩咐人换了一炉药:这些药材都于你有益,日日这么从觉入腑,也不至药性过重,伤了脾胃。 多谢先生。甘盈颔首道谢,抬目间与苏绵视线相触。她微微一怔,轻轻笑了起来,这回伤色不显,倒别有一股温柔脉脉的滋味。 也就是这一对视间,苏绵才觉着她的容貌多似中原之人。 今日终究天色已晚,她们也没有在谢元处多留。苏绵作为主家,特意一路送了甘盈回院。离开药房时谢元特意避过人叮嘱了苏绵几句。大意就是让她多带着甘盈玩一玩,闹一闹,别整天来这儿折腾他这把老骨头。 苏绵明白谢元的意思。 甘盈之病,多在心腑。症候轻重且不论,只说她的心态就已经不对了。 病从心起,便也得从心渐愈。苏绵接了这么个任务,倒也自觉任重,冲劲满满。 只是这鸡血只维持到了日落之前,等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苏绵整个人也唉声叹气地蔫儿成了一朵雨打海棠。 第150章 日记 此前苏绵几乎每晚都会喝一碗煮得香香甜甜的牛乳。 牛乳是厨下特意熬制的, 有一点点花果的清香甜蜜,更多的则是牛乳的醇香浓厚。 但今晚面对着一碗白如凝脂,香甜扑鼻的牛乳, 苏绵却蔫头蔫脑地提不起精神来。 木槿看得好笑又无奈。 往时姑娘也不是没有自己睡过, 只是那时知道殿下就在城中,随时都能回来,所以即便暂时分离,也还勉强能够接受。可如今不只是思念作怪,只怕更多的,还是担忧和焦虑。 姑娘一直都在为殿下的安危担忧。 苏绵慢吞吞地喝了牛乳, 又磨磨蹭蹭地再洗漱过一番,这才清清爽爽地抱着枕头窝进了被子里。 木槿搬了个绣墩坐在床沿, 仔细瞧了瞧苏绵的脸色, 担忧之下却猛地想到些什么, 便笑着对苏绵道:奴婢瞧着您很喜欢那位王后, 这几天奴婢还打听了些关于她的过往,您要不要听一听? 苏绵竖了竖耳朵,侧身专注地看向木槿。 这就是要听的意思了。 木槿松了口气, 一时觉着姑娘简直是越长越小,如今这心性倒比从前更稚拙了几分。 你那天还说甘盈相貌不美, 我看倒是挺美的。苏绵趴在枕头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陆钺枕上的流苏绣穗:不过我瞧着她长得并不大像外域之人......多像是中原闺秀,温柔敦厚, 娴雅可亲。 娘娘好眼力。木槿叹了一口气:这位王后的确并非外族之人,据奴婢所知, 她的父辈就是中原人, 如今甘家在乌婵国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是这位王后非为嫡出,能嫁入皇室,一是因为甘家家主曾对洛檀王父有恩,二便是甘家权势颇重,对朝局影响甚大。而且这位王后娘娘也是甘家这一辈中唯一长成的女子。 苏绵在枕头上蹭了蹭脸,撇撇嘴没有应声。 这就是皇家的无奈之处。说真情说真爱都是虚妄,都是笑话。大多时候身处其间的人,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是各心图谋。 甘后并非是王君心中所爱,乌婵国王洛檀的心上明月另有其人。再说甘家,对王后也并没有多少情分。甘后的生母在她入宫的第二年便重病离世,只有一同胞幼弟留在甘家,是牵挂,也是威胁。 父不慈,母多困,夫婿无心,半生烦忧。或许还另有难以出口的煎熬折磨。 也难怪甘盈会心中积郁,了无生志。 不过奴婢听说甘后为人十分真诚温厚,这些日子看下来,即便对着府上洒扫迎门的仆婢,她也从无高高在上的轻蔑之心,想来传言应当无错。 可苏绵心里只更替她心酸。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纵贵为王后,也不过一扯线木偶,一举一动,皆难从心。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木槿怕苏绵走了困,见她已经不似方才那么无精打采,便起身告退,到外间守卫侍候。 苏绵已经听过了赵云舒和杜璟之间的阴差阳错,遗憾错过。如今再听了甘盈的苦衷无奈,一时倒也没心思胡念乱想,左右不安了。 不管甘盈从前如何,也不管她还有什么苦衷痛楚。如今人既然来了,苏绵便想让她活得高兴一些,至少在这里的时候,能够从心从愿,不必心念郁郁,无从排解。 天尚未亮时苏绵便从梦中朦朦醒来。 梦中所余留的慵倦舒惬像是仍存于心腑,苏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侧身从床头小屉中拿出了几颗明珠,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切,饶是梦醒一瞬,几乎无踪,但苏绵也知道梦里都发生过什么。 只是她的衣裳仍旧整齐,脖颈手腕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像是一切旖旎,皆随梦而散,终成一空。 可苏绵心中隐隐有觉,始终认为这并不只是一场幻梦。 这一次虽然也同样将梦中情境淡忘大半,可她还是真切地瞧清了,梦中之境就是她在现代的家。 那是她的家,是她的睡房。 她仍旧是一副现代装扮,但陆钺却是冠系长发,锦袍随身,是一副古人模样。 她看到那样的陆钺,仿佛有些陌生,心里却觉熟悉。 就像是他们已经这样相守了一生。 苏绵揉了揉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了几分。 外头已经隐隐见了些亮色,生机已起,她心中的不舍和疑惑煎熬也渐渐散去了一些。 近来的梦越发奇诡,梦境现实交错难分,让她心中十分不安。 心不在焉地吃过了早饭,苏绵正捧着一本书册怔怔发呆,忽听人说陆钺差人送了信回来。 她双目一亮,踩了鞋匆匆地迎了上去。 许是外间情势紧急,木槿捧来的书信也只有薄薄一页。但苏绵如今最关心的是陆钺的安全问题,等从信使口中知晓陆钺一切顺利,她方才略略松了口气。 信虽只薄薄一张,但字字句句情致温绵,便连素来锋利的笔锋也仿佛透着一点他独有的温柔。 苏绵将信捧在心口兀自傻笑了一会儿,便起身到书房里去照着信中所言寻到了陆钺装盛日记本的匣子。 说是日记本,但也并非日日都记,其中有一本是当日她瞧着陆钺亲笔写下了封皮,却不知道这本记录已经有这么多,这么厚了。 日记是很私密的东西,所以饶是苏绵早就知道陆钺有此习惯,但也从未试图观看。今日他特意传信让她阅看,虽未说明其中所记为何,但苏绵想多半也是关于自己的,关于他们两人的。 事实倒也的确如苏绵所料。 二人相识、相知、相爱,如今想来,也不过短短一载,一载之间,情深似海,但回头看去,终究是有些东西已经被时间渐渐淹没了。 看过陆钺笔下所记,苏绵也不由想起自己彼时的种种心绪。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1) 她也才知道,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也早就便对她用心。 这些日记藏得甚秘,除了他们二人,旁人不会,也不敢不能靠近拿取。也因此,这里有些文字便写得颇有些浮绮荒唐。 苏绵啪得一下将本子合上,红着耳朵左右看了看,才又强作镇定地将日记本打了开来。 半上午苏绵都泡在书房之中,直到木槿在外催了两遍,她才将自己方才写好的和陆钺的日记一起锁在了匣子中。 嗯,陆钺写他的,自己写自己的,如此到了晚年这么一交换,也能知晓当初在同一件事上彼此心念。 到了谢元药房外,苏绵还觉着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府上有外客,她还答应了要帮谢元准备药材,结果她自己却耽搁了。 不过甘盈和谢老都不讲究这个,苏绵也就厚着脸皮笑嘻嘻地敷衍了过去。 唉,谈恋爱真是耽误事。苏绵翘着嘴角低头狠狠地揉搓药丸,那她和陆钺现在这样算是个异地恋吧。 谢元也知道陆钺早晨差人送信这回事,这会儿瞧着这丫头没出息的样子,他撇撇嘴,冷冷哼了一声。 先生今天早晨吃得什么?苏绵问过又转头去瞧甘盈:盈姐姐觉着那豆腐皮包子好吃吗? 瞧瞧,这一张嘴不是吃就是喝,我看着你这是一天一个样儿,一天比一天圆,等咱们殿下回来,一眼见着的怕不是个白胖的汤圆。 谢元这话连逗带笑,甘盈也看着苏绵肉乎乎的脸蛋儿,拼命抿嘴忍笑。 民以食为天!被逗急了的人也没什么脑袋,苏绵幽幽地看着两人笑了一通,最后也弯了弯眼睛,笑得别有深意。 很好吃,多谢玥儿了。甘盈含笑看着苏绵炸了毛的小样子,一时也开怀了不少:先生是在逗你,我看玥儿生得过于瘦弱,胖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其实我中午本来想炖肘子来的。苏绵摇头晃脑地描述了一番肘子的香醇鲜甜:不过先生都说我胖了,那就算了,随便炒个素菜罢。 谢元这人别的爱好没有,无事时喜欢小饮两杯。偏偏是这丫头做的菜很是下酒,也下饭,这不就被人拿捏住了。 一老一小两个小孩儿逗了半晌的嘴,最后谢元才道:吃过了午饭,你们两个也不必在药房里消磨了。到外头去,玥儿你们俩好好地散散心,晚饭时候咱们再说。 苏绵点了点头,一时到觉着自己和甘盈像是要奉命去扮家家了。 下午时候苏绵就带着甘盈来到了演武场。 这小小的武场平时就苏绵和陆钺来用,地点隐蔽又安全。 在问过了谢元之后,苏绵决定先给甘盈来一个体能训练。 旁的不说了,锻炼锻炼身体总是好的,身体好了,心情才能好嘛。 当了那么久的徒弟,今天终于翻身做了师父。苏绵有模有样地带齐了各种用具,头一个就带着甘盈做了一套简易体操。 甘盈身边带了一个嬷嬷两个丫头,都会说汉话,看着也对中原规矩有所了解,她们远远站着,瞧着苏绵这个国朝的太子妃踢手踢脚的举动,眉头都要拧成一条疙瘩。 更让她们不满的是王后居然毫无异议地跟着习练。 那弯腰抬臀,举手踢脚的岂是大家闺秀所能为?王后着实是太没有规矩了! 习练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都是一头细汗,分开整掇时木槿照着苏绵的意思留了一步,对着那三个鬟仆道:今日所为都是为了王后身体康健着想,这也是提前与你们王上商量过的,若有异议,大可明言,若此时不说,此后也不许多醉半分,否则,你们三人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木槿在宫中时也见多了奴大欺主,这三人貌托忠心,实则奸狡。不过是抱着邪心,想要欺辱主上,摆个主子款儿罢了。 在旁处或许使得,但在这里就是使不得。 三人被木槿严词厉语臊得满心羞恼,都是有体面,有后垫的人,从来哪里受过这样的辖制。 可偏偏这里头哪怕是一个丫头她们都招惹不得,否则就算她们身后是太后,是美人,也都难以保得住性命。 第151章 惩恶 如何, 都安顿好了吗?苏绵在厨中做了一些甜点果子,见木槿忙了一通,匆匆回来, 便顺手将边上试制的一小碟花酱递到她眼前:坐在那儿, 边吃边说罢。 木槿知道姑娘这是心疼人,便也不推辞,端了小碟儿,掰了一点新蒸好的馍坐到一边去慢慢吃了起来。 花酱口味清甜,蜜而不腻,哪怕不与面食同沾, 其香甜也正好入口。 这是给甘后制的,先生说她脾胃不堪承受太重的药量, 如今最好是多以食材为药, 慢慢调养。 苏绵自己盛了一点, 配着水吃了几口, 之后便不由叹了口气。 也不知陆钺现在如何了。即便她十分相信他的能力,也不能不时时为他担忧。 都安顿好了。木槿喝了口水顺了顺,思及适才那在甘盈院中侍候的本府丫头所禀的话, 心里颇有些不快:还是您心里细,奴婢惭愧, 倒慢待了远客。 说是这样说, 可谁又会无端端地去猜测掺手人家主仆之间的事?知道的,说主家心善仁厚, 那不知道的,只当这主家特意对他们无礼, 心存不满, 蓄意给来客难堪。 自甘盈入住府中, 府内上下已经尽力照管,可谁知道对甘盈最不上心的偏偏就是她身边的这三个近人。 旁的就不说了,就连您特意吩咐府上给甘后备的肴馔都要被这三人克扣了一半去。奉菜的女侍说了一句,她们就有一百句等着来驳。到了用饭的时候,三人轮番儿地排在外头等着尝菜,一说就是为着王后康健安危着想,可一人那么大一勺,那哪是尝菜,那是去用饭去了,甘后再吃着的反而都是些残羹冷炙了。 干净倒是干净,可里头的精华也被一人一筷子夹得差不多了。 苏绵眯了眯眼,先按下怒气问道:这三人都是什么来路?毕竟气归气,甘盈总还是乌婵国的人,苏绵不能一时义愤,就全权替人家做了主。那般,很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那老嬷嬷姓涂,两个丫鬟,高一些胖一些的叫南夭,矮一些瘦一些的叫南芷。木槿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将自己打听来的都与她一一详述:这三人大约是从前嚣张惯了,即便是到了咱们府里,也没有多少遮掩的意思。观其行,听其言,涂嬷嬷仿佛与乌婵国太后干系匪浅,而那两个丫鬟也并不是一心侍奉的人,不是这儿的探子,便是那儿的耳目。 苏绵仔细回忆着自己与甘盈这两日并不算多的相处。可无论怎么想,甘盈都不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庸懦之人。 她温柔,可亲,也可敬。言谈有物,事事得体,即便容貌并不出色,可那般的气质风情却着实别有一番动人气韵。 在她看来,甘盈着实不像一个怕事的人,除非这些人和事中别有隐情。 但吃人家的残羹冷炙实在不能忍,哪怕那也不算是剩下的,但也是十成十的不尊重人了。 深宫残酷,苏绵并未看到多少,但那不代表她心中就没有分数。 其间无奈,着实令人叹惋。 苏绵绷着脸细思了片刻,而后对着木槿耳语了几句:你亲自去看着,她们既然就喜欢抢旁人碗里的,那就让她们吃个够。说罢又补充道:你再瞧瞧甘后的神行,若我们这样做不妥,那今后也不必再来掺手了。 木槿心里早就对那三个奸狡之人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得了吩咐,她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暴躁冲动。 晚饭简便,照例是各人吃各人的,这会儿甘盈所居的小兰院也便开始唱膳奉膳了。 涂嬷嬷三人也是宫里出来的,虽说乌婵国的国力与中原大国无可比之处,但到底也是王侯之家,就是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在没见到这里的膳食排场,吃到此间的佳肴美味时,三人便是这么想的。 可乌婵到底是大漠部族凝而成国,皇室所食已经算是精细佳美,但与此间厨工所做,还是可称天渊之别。 佳肴名字别致,摆盘也颇为精美,瞧着是菜,品着是诗,再一尝那就更是无上享受。 这些佳肴美味中所藏的文化内蕴也非旁人旁国可比。 在这府上吃了几顿御厨的手艺,三人早被养刁了胃口,此刻看着一一提来奉上的膳食,她们一时倒有些怔愣。 精美也倒还是精美,菜量也不算多,就是瞧着比前一顿仿佛是粗糙了不少。 此间奉膳人声不闻,规矩严得让三人有些心惊。但到底是放肆日久,有些恶念已经铭刻于心。里头那个是王后又如何呢?国中谁不知道,王后不过是个廉价无用的摆设,美人主子才是王上真正的心上人。若不是甘家为求荣华,若不是甘家曾对皇室有恩,如今这王后也早就换人做了。 哪怕如今还有王后之名,可到底底子虚,命也快没了,如此,谁还会把她放在心上? 短命无福之人,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罢。 平日里尝膳,三人也不会太过分,都是一人夹一口,在小碗里慢慢品鉴。吃是吃,也总不好真让王后吃她们嘴里剩下的吧。 王后爱洁,要是惹恼了,就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平素入口皆是鲜香麻辣,或清甜适口。但今日三人才吃了一口,就脸色大变,当地就想吐出来。 既入了我们殿下和娘娘的府邸,那无论是谁都要遵这里的规矩。木槿缓缓自末位行来,面上带笑,眉眼藏锋:殿下节俭,娘娘朴素,这些菜饭皆是百姓心血而成,即便是不好吃,可只要吃不死人,就不得稍加浪费。 木槿抬手招了招,随即便有两个大力嬷嬷迎了过来。她弯唇一笑,令后面的人继续过来进膳。 今日的菜饭几乎都是一口的量,全都是为三人所备,不会浪费一丝一点。 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滋味可能不如人意了。 往时争着抢着进用献给王后的膳食,享受得久了,先时还隐隐存留的那些谨慎和不安也便日日消磨,至于无踪。 直到今日,她们一口口吃下或酸或辣或呛或苦的菜肴,一时间当真是百味皆存。 酸苦涩辣,仿佛带着一点悔恨的滋味,但很快也被满心的怨怕愤恨全然淹没。 王后娘娘,娘娘您饶了老奴吧,老奴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老奴待您是一片忠心的啊!涂嬷嬷被掰着嘴喂了两口,强强咽下,便顾不得地跪拜叩头:当初老奴到您身边时,太后娘娘几次叮嘱,一定要照顾好了您,现在您有什么不满尽管和老奴说出来,可千万别这么糟践人啊...... 这一番话,连着汉话带着乌婵国语,叽里咕噜地嘈杂恼人。木槿着人盯着两个丫头进膳,自己走到屋中,看着甘盈此刻言行。 毕竟今日这一出说来也算她们多管闲事,若是甘后也如此认为,那她也只能收手,不再掺和。 但木槿还是希望甘盈不要误解她们的心意。 这样好的一个人,至少也不该如此任人糟践。 嬷嬷的指责并无过错。甘盈言语温和,眉目却满是淡淡的疏冷:今日嬷嬷和南家姊妹变成这样,都是本宫疏忽纵容之过。 甘盈说把头半句话,涂嬷嬷心里便倏然一松,只以为这一回又和往常一样,看着太后的面子,碍着王君的孝心,甘后总要后退一步的。 可直到甘盈淡淡地将这一句话全数说完,涂嬷嬷方才心头一惊,觉出了几分不对味儿来。 难不成这小贱人是看着如今远离了王都,就露出了真面目,要借着旁人的手来整治她们了? 她就说,哪有人能一直温良敦厚的,敢情这一位一直都在这儿假装呢。装得孝顺贤良,还对她们处处客气容让,还不都是想保住这皇后之位,想迷惑王君的心肠? 我呸!也不瞧瞧她那副薄命相,还真以为王君如今对她上了心呢! 木槿在一旁看得清楚。 那姓涂的婆子瞧着像是卑微自贱,可眉眼之间却满是威胁和不屑,就是低着头,还敢偷偷地斜着眼瞪人。 是,娘娘要是这么说,那老奴也就只能这么认。涂嬷嬷浑浊的眼微微一闪,随即挺直了脊背,笑笑地欠了欠身:只是老奴所为,样样件件都是为了娘娘,为了咱们乌婵的王室。您是太后为老奴寻的主子,要生要死,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要将这一出儿闹到贵人跟前儿现眼,倒显得太后不慈,显得您处处委屈了。这么样儿,外头人看了只怕也要轻视您,要笑话咱们乌婵,笑话王上和太后了。 这么一番话说得颇是有力,木槿冷眼瞧去,只见这刁奴满脸满眼都是得意遂心,都是心有成算。 她是从心里将甘盈欺负到了底。 甘盈听了话,不急不躁地对上了涂嬷嬷的笑眼,自己也微微一笑,双目之中却似是淬了寒冰一般地冷漠迫人:你的生死既由本宫做主,那就无需多言了。今日本宫就问嬷嬷一句,是不是宁肯死也不愿承了本宫的好意,品一品这餐食饭? 甘盈这话说的温温和和,但谁都能瞧出其中的认真和冷硬。 涂嬷嬷面色一僵,脸上的神情犹如被抽空了一般,转瞬就剩下了不可置信的灰败。 甘盈点了点头,对着木槿笑了笑:那就烦劳木槿姑娘,寻个人替我送涂嬷嬷一程...... 我吃......我吃!涂嬷嬷来不及起身,只连爬带滚到了甘盈脚下,伸手就要抱她的腿。木槿紧走几步,抬脚一脚踹上了她的肩臂。 涂嬷嬷重重跌下,满脸满口都是血,牙也掉了两颗,却不敢再露出那得意洋洋的威胁表情。 到了这儿,院子里就彻底静了下来,无人呱噪,也没有人说些刁言滑语。 木槿再回头看向甘盈。 她静静地坐了回去。眉目沉静,无悲无喜。 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虚幻烟云,半点都进不到她的心里。 木槿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心里一时间酸得很,也苦得很。 木槿姑娘,这里吵闹,我这会儿能不能去寻太子妃娘娘说说话? 木槿怔了怔,随即点头道:您随我来吧,您若没有吩咐了,这里稍后便会有人收拾整掇干净的。 第152章 雪中送炭 苏绵这会儿乐得就像是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她仰躺在临窗榻上, 阖目仔仔细细地来回点算着自己的功德系统。 嗯,又得了一大笔的积分,如今距离系统升至五级也不远了。五级都不远了, 七级还会远吗? 此外, 系统随赠的两个金手指,空间仓库和小木屋藏身也都随心得了一些点数加成,虽说小升一级后目前的功能效用提升并不算高,但有进步就是最好的。 至少如今空间仓库的容量足够盛装他们雪原一行的衣食住行,般般物件。若是到时候有个什么空闲,说不得还能在当地来一波代购。 至于能连身带神藏身入灵境空间小木屋之中的这个功能目前看来并没什么大用。陆钺一直将她护得好好的, 她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事压根不需要她担心。 但是未雨绸缪总是无过。眼下无用也不代表将来也一点用都没有。 这功德系统既然与她的前世今生所系甚深, 那它所附赠的金手指就不会是个鸡肋。 但她宁愿这终归只是个无甚要紧的附赠品, 也不愿终有一日他们会面对一些无法预料承受的危机和煎熬。 今日新得的积分大多来源于点人物甘盈。这几天关在宅子里, 苏绵见着的外人也就那么几个, 虽然积分明细没有明说,但这些积分和附赠从何而来是猜也猜得到的。 过往所救所助之人,能带来大量系统积分的, 除了点人物便是线人物。这些人或多或少会对他们有所帮助。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2) 兴奋过后,苏绵便开始猜测甘盈对他们的帮衬会落在何处。 她正绞尽脑汁地猜测揣度, 忽见木槿匆匆回来, 回说甘盈已经跟着她到了正院,这会儿正在外候见。 苏绵这里晚膳吃得清淡, 但样数不少,也颇为精美。 甘盈并没什么忌口, 开始时还没有几分胃口, 等喝了一碗这里的凉津津的梅子汤, 又见苏绵吃得格外香甜,便也不知不觉喝了两三碗的小馄饨下去。 说是碗,但其实能盛得也不多,两三碗也就是普通的一碗多一点,这么吃倒也不怕积了食。 出阁之后,甘盈甚少与人同桌而食,虽说每日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到底身份有别,心念也有别。至于洛檀,更是很少会与她一道用饭,想来她与他相处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王帐绣榻,所关也只有无心风月。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舒心顺意地吃一顿饭了。 甘盈吃过饭,也暂先没有撂筷,而是捧着一碗酸梅汤慢慢地喝着,等着苏绵用完。 头一次相见,甘盈只觉眼前这小姑娘貌美娇柔,像是初春里枝头最为鲜嫩的一瓣花,带着盈盈生机,教人心生欢喜。而相处久了,虽交情尚浅,但也能觉到此人从心而发的温柔和仁善。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看着她,甘盈难免会想起自己一生中所见过,所历经的最美好的一切。就连早已麻木冰冷的心也仿佛跟着暖和了一些。 眼前这人,也合该是被捧在手心,放在心上,一生一世仔细呵护,永生永世甘愿相随。 不像她,这一路走来,已经将原本的自己也都丢干净了。 苏绵吃饭时很是专心,雪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肉乎乎的脸蛋儿上满是幸福的光晕。 甘盈很少见一个人用饭时能有这么多的表情,生动鲜活得教人羡慕不已。 姐姐,你喜欢什么菜色,我明日亲自做了,你来找我一起吃饭好吗?苏绵终于吃饱喝足,又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擦过嘴,这才捧着一碗梅子汤慢慢地喝着:我会做很多饭菜,而且谢先生也说了,你眼下还未开始正式用药,要吃些好的把身子补起来,否则到时就算能医得好病,只怕身子也受不住药性。 今天这些就很好,我这几天倒是想吃些,喝些热腾腾的东西。甘盈这回并未与她客套:像是这小饺儿一类的,能吃些干的,也能喝些热汤,这样就行了。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苏绵托着下巴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 而且她也很久没吃了,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一点馋。 说过了吃的,苏绵便先打量了打量甘盈的脸色,斟酌良久,她方道:不如这几日我先另找些人跟在姐姐身边照顾吧,她们熟悉府内事务,跟着你,姐姐也能松快些。 甘盈笑着摇了摇头。为她的细心和体贴而感动又感叹。 没事,说话不用这么在意。甘盈话音儿明快:我心里有数,有了几天这一回,至少在离开此地之前她们不会再犯这些错处,不用添人了。 甘盈既说了,苏绵也没有再坚持。 甘盈总是要回到乌婵国去的,但凡这件事不能从根儿上得了解决,那她今天差了一百个人去照顾甘盈都是无用的。 苏绵心里有很多疑问,但都很有分寸地没有问出口。 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无奈,她不想打着关切的旗号,迫着旁人去揭开自己的伤疤。 她脸上的好奇和忍耐都太过明显,甘盈看着她仍旧天真纯澈,纤尘不染的眉眼,心里微微一软,温声道:往时她们所以放肆,一是自以为身有倚仗,二便是我不想与她们计较。说到这儿,甘盈的双目有一瞬的黯然,但很快又重新明亮温柔了起来。 像是一幅含愁带怨的美人图忽然活了起来,那眉间愁云忧雨皆慢慢散去,露出了带笑的明丽眉眼。 但今后不会了,你放心。 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从一开始的试图争辩自证到后来随之而为,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从何时开始便已经不再试图向旁人求助,不再试图艰难挣扎,拼力反抗。 母族,夫家,王室,还有被留在甘府的胞弟。那些威胁和牵挂,打压和陷害,一点点磨光了她心里所有的期待。 她曾经想要与夫君举案齐眉,想要对婆母孝顺恭敬,也想要与宫中嫔妃和睦共处。而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那些念头通通都是妄念。 她心爱之人对她毫无怜惜,而整个王室待她既防备又处处地压制。至于宫中嫔妃,她们无需对她这个王后有何敬重顺服,她们唯一要讨好的,只有那个深得王上欢心的林美人。 她早已一一接受了这些现实。 不是没有反抗,没有为自己谋划过。但最后的最后,无论谁对谁错,她永远都要全然承担了那份因果。 因着她的反抗,她身边仅有的两个亲近丫头险些命丧黄泉。因着她的不服,她的胞弟在府上日日煎熬,那么小的年岁,差点就要因为一场风寒而丢了性命。 她拼不起,赌不起,反抗不起。想要保住自己关心爱护的人,她唯有顺从,唯有敬服。 只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提线木偶,才能冷冰冰地、麻木地活下来。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过错,但很多时候她也难免会想,难不成那些前世今生,因果偿还之事竟是真的,难道她前世如此十恶不赦,才会落得今朝这般命运? 她曾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娘亲,像弟弟一样毫无保留地相信她,保护她。 直到今日,直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悄无声息地差了人来为她解围,她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是有这毫无缘由的仁心善念的。 这样的温暖和维护已经足够让她感觉到一点贴心的暖意。 这两日天气还好,正好有人送了些时花来瞧,姐姐喜欢看花吗? 甘盈看着她努力想要引自己开心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喜欢。甘盈起身,拉了苏绵一道往内室走,木槿紧随其后,半点也不敢松懈。 喜欢怜惜归喜欢怜惜,究竟甘后与她们仍旧交浅,木槿不能不防。 进了侧间儿,里外没了闲人,甘盈也没有避过木槿,直接道:玥儿,你与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去寻落月花? 苏绵一怔,先与木槿对视一眼。木槿微微颔首,退了几步到门边守着屋里屋外。 甘盈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将苏绵一直惦念的事都一一详说了出来。 饶是看过原书,苏绵对落月花的了解仍旧浅薄,只知道其物几乎能解所有病痛,拿到它,陆钺如今的困局便能得解。 但她不知道,原来落月花还与乌婵国有这样一段渊源。 关于落月花,国中自有手札密信一一详记,历代只有得王室信重,得王上太后承认的王后方能有幸一观。甘盈苦笑道:可惜,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寥寥几句,看过几幅图册,再详尽深入的,便无从得知了。 苏绵能觉到甘盈在乌婵国的尴尬地位。哪怕那王上洛檀是打着为王后治病救命的幌子而来,也难遮过他对王后的漫不经心。 真正爱一个人,绝不会将其置于这样难堪危险的境地之中。 乌婵国中的婵字便取自落月花之意,传说落月花栖息之地有万神庇佑,也藏着一个壮大乌婵国的秘密。 甘盈所知不多,最后又亲自执笔将落月花形貌画下:那些图册中,花貌各不相同,我大略观来,最后觉着不管其如何变化,总逃不过这几个形态特点。 落月花皆为五瓣,颜色各异,中心藏有剧毒,唯有花开花落之际,其毒微弱,尚可采摘。 如此奇异的形貌,苛刻的条件让苏绵眉头都跟着跳了几下。 要是那雪王长眠之处遍地都是落月花也就罢了,他们还能耗着等着,趁花开花落,采摘取种。可若是就连那一处都是极为难得,那...... 苏绵心焦如焚,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这只是我所知的,至于对错真假,还需验证。甘盈没有再多说,只是陪着苏绵郁闷了一阵,见她过了一会儿自己平静了下来,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清甜娇丽的一张脸,总不该是愁云满布的。 多思无益,苏绵重新振作了精神,准备调整一下自己关于雪原一行的计划,正和甘盈商量着到了那儿还该带些什么,便见木槿匆匆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禀道:娘娘,府上有外客前来拜会,说是......木槿看了甘盈一眼,才带着些叹声道:说是乌婵国的公主来了,带了许多礼物,想要给您请安。 第153章 熊孩子 无论是王公贵胄, 还是市井人家,任是哪一个门户也没听说过入了夜才要上门拜会的。 若搁在京都规矩重的人家,如此行径, 是大大的失礼和冒犯。 苏绵眼下对乌婵国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对这位莫名上门的公主也没有任何相见的兴致。 除了说要拜见我,就没有旁的话了吗? 见木槿摇头,苏绵心里也是纳闷不已。 别说乌婵公主了,整个乌婵国都跟她没什么干系。这么晚了,苏绵还想着消消食,散散步就要去睡了, 实在不耐烦再见不相干的人。 姐姐,这位公主是为了看你来的吗?这府里与乌婵国公主稍稍能扯上些干系的也就是甘盈主仆了。但苏绵瞧着甘盈眼下的神色,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甘盈叹了口气:我和这位公主不大相熟。 既然不是冲着甘盈来的, 苏绵也就没什么可顾念的了:你问问她有什么事, 若是没什么要紧的, 就把人好生送走,多早晚了,我不想见人。 木槿应下后自去处置, 很快便有另一女卫立在门边听候吩咐。 姐姐,这位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到府上拜会, 你......苏绵皱了皱眉, 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问。 毕竟她与甘盈交情尚浅,交浅而言深, 总归还是有所顾忌。 但甘盈显然没有这许多顾虑。 太后这辈子只得一儿一女,能这般毫无顾忌, 恣意飞扬的, 就只能是王上的嫡妹长乐公主了。 照说乌婵是外域邦国, 骤然听着这样一个封号,苏绵还不禁有一瞬的怔愣。 原本并不是这封号的。甘盈看着苏绵脸上毫无遮饰的神情,乐得一摇头:我们那里没有这许多的讲究,如今的封号是后来的林美人为她所取,公主喜欢,便就此称呼了开来。 那长乐公主今天来这儿...... 我与长乐连话都没有好生说过几句...... 见甘盈面有难色,苏绵立刻摆摆手道:好了,姐姐不用勉强,我知道长乐公主是个什么立场做派就行了,别想了。 这些事倒也不是全然不能开口,只是千头万绪,无从开解,就连甘盈自己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她见惯了人心善恶,虽与眼前这个姑娘相交日浅,却也深知她的心性何如。 那些话她从没有与人倾诉过,若是听的人是苏绵,说说倒也无妨。 其实我当真不想让你去见长乐。甘盈携着苏绵坐好,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那丫头自小不讲礼数,做事疯得很,几乎无所顾忌,而且她最厌比她容貌秀美的人。甘盈拍了拍苏绵的手背,叹道:也不只是容貌,谁知旁人哪一点强过了她,便即刻要招致她的嫉恨和陷害。 苏绵还没听甘盈用过这样喜恶鲜明的话来评判一个人。眼下看来,这长乐公主的确不是个善茬。 就连她兄长都没能在这里讨了好处,她却巴巴地跑了来,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两人正絮絮说着话,却见木槿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苏绵心觉不妙,果然,木槿一开口就明显压着几分火燥:公主大约是年岁尚小,礼数不周,拜见不成,又加纠缠,外头闹得鸡犬不宁,又另外差了人悄悄往府里潜,眼下人已经被扣下了,公主也暂被请到门房去歇息。 苏绵目瞪口呆,一时想起长乐兄长洛檀也是如此作为才被陆钺狠狠教训的。 这么看来,这两人还真是嫡亲兄妹。 这偷鸡摸狗的样儿真是一样一样的。 苏绵先看了甘盈一眼。 甘盈摇摇头:不必顾忌我,你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苏绵托着下巴思量了片刻,有些气恼道:以往闯入府中的人是什么待遇,就如何对待他们。还有,乌婵国公主如此作为,究竟是其本身蛮横无理,还是说整个乌婵都没有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木槿立刻就明白了处置之法。 先把熊孩子狠狠揍一顿,然后再麻溜儿地叫家长,扣大锅。 天色晚了,甘盈院里还等着她回去做药浴。木槿提了灯亲自送人回院,回来时还顺带着去看了看长乐公主的情形。 您是没见着,奴婢就没看过那么样儿刻薄尖酸的人,想也是平素放肆无礼惯了,丁点儿不顺心都不能尝,今日被咱们关在府里,还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苏绵坐在妆台前慢慢地往脸上涂香膏:那就好好磨磨她的气性,擅闯别人家的宅院她还有理了?熊孩子家长不管,我替他们管一管。 苏绵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落了锁,熄了灯,苏绵方才就着帐中明珠的荧荧光亮再瞧了瞧陆钺留下的日记本。 说来他那么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却在这些事上无比细心。至少比她细心多了。 一连过了五六日,甘盈的身体情形渐渐好转,而长乐公主仍旧被关在府中,日日粗茶,餐餐淡饭,行动无人侍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后,她终于松了口,认了错,然后就一门心思地想要回返乌婵。 哦。苏绵听了来人禀报,只淡淡应了一句:来就来,走就走,她当这里是菜市场啊。不行!她起身背手,自觉很有威严道:她一句话值一千两黄金啊?认个错就行了吗?她的人擅闯咱们府上,对府上侍从造成了严重的打扰和伤害,口头认错谁不会啊,至少也得有个实在的,这觉悟不行,再关一关吧。 这几天乌婵国也不是没有人前来求情,苏绵是一个人都没有见。外头得不到府内消息,哪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敢随意往府中伸手。 倒也有把主意打到甘盈身上的,但苏绵一律替她挡了。 只说京中规矩大,客居别家,总不好冒犯了贵人。 乌婵国再是嚣张,一时之间也不敢与国朝相对,那锋芒凌厉的太后娘娘,也只是传了几句话,并不敢十分为难。 但这样也很是没有意趣。 往时用不到,甘盈这个王后娘娘就是个可有可无,肆意轻贱的摆设。一朝有了差使,一句话的工夫,便理所当然地使唤着人跑前跑后。但凡心中尚存一点的仁善之念,都不会做出这样教人轻视的行径来。 这乌婵皇室的德行也就可见一斑了。 只是苏绵到底是外人,纵然一心地想要帮衬甘盈,却也不知分寸轻重的界限究竟在何处。如今,也只好糊涂着,将就着,能帮一点是一点了。 夜里风凉,苏绵缩在被窝里,只觉四面都要漏风。 这灵州气候干燥,天气寒冷,才不过入秋时节,便已隐约可见冬日气魄了。 苏绵掰着指头数了数陆钺离开的日子,半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一趟的差事陆钺并没有与她细说,但苏绵心里是有数的。 如今这灵州,商阀几平,而剩下的便是大漠中各存心意的部族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3) 这一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料理这一桩事。 苏绵不知洛檀其人是何种心肠。可观其母,看其妹,她有些担心这是个拎不清的糊涂人。 可若是糊涂人,陆钺怎会与他合作。 若不是糊涂人,那看他待甘盈的种种,也是个刻薄人,冷情人了。 迷迷糊糊地团团睡了过去,夜半里苏绵睡得不安稳,等身子被人稍稍一碰,她便立时警醒地惊了起来。 第154章 小汤圆 烛火微微, 荧荧如珠。 半梦半醒之间,苏绵便将自己全都投进了陆钺怀中。 近来她总是会做与陆钺相会的梦,真真假假, 亦真亦幻, 她也懒得分辨,只要知道是这个人就行了。 怀里的小姑娘只激动了一瞬,等扒在他身上之后,就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这呼噜声细细弱弱,咕噜噜地让人心软。 陆钺没有再动,只这么静静抱着她, 让她安然好眠。 方才回来,他先没有点灯, 那时候他便借着月光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安不稳。 之后沐浴更衣, 随意用了点菜饭, 他方才点了灯, 过来抱这个心肝宝贝。 二人同衾共枕,陆钺很清楚她睡得香沉时是什么模样。眼下怀中这个小懒猫一动也不动,听着呼吸声便知道睡得极熟。与他彼时所见辗转不安的模样丝毫不同。 这小东西, 睡个觉还要认人。 陆钺倒是愿意这么抱她一夜,可这么睡她显然不大舒服。 好容易把这个粘人精好好地放在了枕头上, 陆钺正欲熄灯入睡, 便见她朦朦胧胧睁开了眼,伸出手糯糯地要抱。 陆钺笑了笑, 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这是做梦呢,还是醒来了? 苏绵咂了咂嘴, 吭吭唧唧地闹了会儿脾气, 然后老大不高兴地撅起嘴道:手手疼, 我没有喜欢别人,你都不疼我了...... 她后头的话陆钺没有听明,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双目之中沉得骇人。 等在她呜呜咽咽的声音里回过神来,陆钺方才握过她的手,在她委屈巴巴的肉脸上亲了一口:乖,我的错,绵绵不怕。 这一夜再往后苏绵就没有再闹觉了。她睡得姿势万千,有两回还咕噜噜地像个小陀螺。 陆钺也就只能一直配合着她的姿势,眉目之间虽有无奈,眼底却满是温柔的怜惜。 第二天苏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陆钺也就毫无怨言地给她当了个抱枕。等她揉着眼睛踢着脚醒过来,便一脸欢喜地扑进了陆钺怀里。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苏绵一面殷勤地给陆钺捏着肩背,一面让着他快点吃喝。 没办法,谁让她把人家的手臂给枕麻了。 眼前摆了一桌子的点心茶食,有甜有咸,还有一碗苏绵做好的点了一些辣椒油的米线。 这米线还是那日她和甘盈一起尝鲜时特意多做出来的,收到空间里,就是备着解个馋,或者到了雪原上热腾腾地取暖。 陆钺还没吃到过这样的米线。 汤色清亮,口味鲜美微辣,其中菜肉也是放得刚刚好。 就着一些酥皮点心,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好了。陆钺反手将她抱过来放在膝上:能被我们小主子一枕,是这条手臂的福气,压麻了也是甘之如饴。 苏绵抿着嘴不住地笑,又转头看了看米线,张嘴让他喂自己几口汤喝。 你喜欢这个吗?苏绵嚼着嘴里香喷喷的肉,见他吃饭时也是那副喜怒无形的模样,就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 喜欢,甚好。陆钺被她扯得无奈,只好等她捏高兴了,才抬臂掂了掂她的身量:瘦了些,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睡觉? 这一问着实多余,就看她昨夜那个睡相,就知道晚上大约是睡不安稳的。 苏绵却被他的话说得双眼微亮,高高兴兴道:真的吗?我真的瘦了?她抬头挺胸,得意地笑了两声:我就说嘛,谢先生还说我胖得像汤圆,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是污蔑! 陆钺忍笑不得,偏头借着咳嗽好容易平了脸上的表情。但接下来,他瞧着怀中人肉肉的脸蛋儿,总忍不住想起汤圆这两个字来。 别说,还真的像颗胖乎乎,黏糯糯的汤圆。 这次我与洛檀回返,暂先不必张扬。逗了逗这颗小汤圆,陆钺才说起了此行正务:咱们府上里外严谨,我们小主子持家有道,这一定不难的,是不是? 那当然。苏绵拍了拍胸口和他做了担保:不过为什么? 陆钺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此行虽然尚算顺利,但也有些漏网之鱼恐隐匿入城...... 正说着,却听木槿在外请见。苏绵跳出陆钺怀中,自己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和木槿唧唧咕咕讨论了一番。 等她再转身回返时,手上正拿着几封信件。 看着苏绵又气又怒,又有点点得意的表情,陆钺就忍不住觉着可乐。 就像是一直小奶猫儿仰着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等着你摸摸头毛,好好地夸赞她几句。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乌婵王室总没几个好人。那个洛檀还敢来和你谈合作,他自己的后院都快烧着了,我看他倒是糊涂得紧! 苏绵手上拿着的正是洛檀宠妃林美人与别国往来的信件,其中居然还提到了太后,从中可知,太后大约也是掺了一脚了。 这一点上陆钺倒是疏忽了。 他管得再多,也难想到要去管洛檀的后院之事。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苏绵看着陆钺将饭吃完,这才拉着他到书房去说起正事。 她先说了那长乐公主之事:无缘无故地就来见我,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后头我才说了不见,就让人偷偷摸摸进府来了。说到这个苏绵就觉十分愤怒,而且很是忌讳。 谁愿意自己家里摸进来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呢?哪怕她还不认识什么长乐公主,这一行为就已经足够让她对长乐厌恨憎恶了。 陆钺的眼色也有些冷,他听过苏绵对那长乐公主的处置,只是笑笑,并非掺言。 这丫头,总还是太过心软了。 只消一想到在自己没有看到顾到的地方,有人打着这丫头的主意,想要拿捏她,坑害她,陆钺就觉满心冰冷,满是杀念。 还好我们绵绵聪明,没有去见这不知所谓的人。在这一点上,陆钺大夸特夸她好一会儿,等把苏绵夸得满脸通红了,才忍笑暂时住了口。 后头我把人关着,也是想看看乌婵国里会有什么动静。不说甘后与我所说的那些事,只从乌婵王室对待甘盈的态度上,我就觉着他们全都不是好人。 自然,这也是一时的主观的意见。最要紧的是,如今乌婵国王洛檀既然与陆钺合作,那就应当早早安顿好了一切,怎么忽然之间会有一个公主无缘无故地上门,还做出如此种种无礼行径? 如此不识礼数,不明是非善恶的人,她带人来此,究竟是自己恶毒无脑,还是为人所使,另有图谋? 彼时苏绵打着的是教训关押的旗号,但实际上,她是想看一看乌婵王室的水究竟有多么深。 果然,长乐被捕,被关押,生死安危都不明晓,乌婵王室之人也终于按捺不住。而苏绵重点着人关照的太后和林美人也都纷纷有了动作。 其间细处不提,总归结果就是太后这个亲娘背着洛檀另有打算,而林美人拿着太后和公主当枪使,自己也不过是别家安进来的探子细作。 一个亲娘,一个心上人,哪一个都对他没有真心,想一想也真够悲催的。 苏绵撇撇嘴,眼见着陆钺看过了几封通敌信件,脸色也慢慢地沉了下来。 别生气嘛。苏绵干净伸手给他顺气:这是他的不对,你有气撒到他身上,可别气着了自己。 陆钺一下子笑出声来。 这丫头,最是护短,也最是记仇,如今是把洛檀万般地看不过眼,只怕洛檀多吃一口饭在她这里都成了天大的罪过。 但是陆钺一直娇着她,宠着她,就是希望她无所顾忌,能够随心所欲,喜乐由心。只要她高兴,无论是任性还是骄纵,都没有什么所谓。 谢谢绵绵。陆钺把她抱在怀里,很认真地和她道谢。 这几封信看来不过后宅不宁,可从深里想,无不事关大局。 这件事上,是他太过轻忽了。 不客气。苏绵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脸:那你是不是就要去骂那个洛檀了。去吧去吧,可千万不要留情。说起来苏绵就觉着冒火:他自己的安危性命也就算了,既然和你联手,怎么不事先把自己的尾巴料理清楚,若是......若是因这些事连累了陆钺,那洛檀死一万次也是远远不够的! 不怕,我留心着呢,此人虽在女色上有些糊涂,但办起事来着实是一把好手,再说,我还要回来照顾我们家的小主子,又怎敢对自身安危有丝毫轻忽?陆钺拍了拍她的背,轻声把她哄乖了,才道:放心,这件事若不解决,我今日便会教洛檀离开此处,不会再与他有何牵连。 苏绵嘟了嘟嘴,到底只能点了点头:还有,洛檀是不是说他们乌婵国里有关于落月花的详尽记载?苏绵从小屉里拿出甘盈所绘的落月花图象:这是甘后给我画的,她只知道这么多了,反正洛檀不是好东西,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陆钺仔细看了一遍图象,心里有数,也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是在记恨洛檀差一点就要害了他。 只怕照着她的小心眼儿,这点事是一辈子也过不去了。 陆钺心里明白,她将他的安危看得比自身性命还要重。如今洛檀后宅不宁,从母亲到后妃都不是省油的灯,苏绵一是记恨洛檀,二便是担心此人心不正,心不诚,旁的不说,回头再被人给动摇了,那才是最大的阻碍和危险。 还有,长乐公主无故擅闯我们府邸,道一句歉算什么诚意,你让洛檀赔,咱们府上护卫也受了惊吓,反正得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这就是胡搅蛮缠,胡说八道了。但是陆钺仍旧全顺着应下。苏绵将要求写满了一张纸,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送了陆钺出门去议事。 第155章 守护 听陆钺念完了一串的赔偿条件, 洛檀心里只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听人把狮子大开口说得如此有理有据,几乎每一条赔偿条件后头都跟了具体的赔偿原因。乍一听仿佛极有道理,细思之时却只觉荒谬无稽。 但总归理亏的是自己。 长乐此为, 往小了说她个人不知天高地厚, 无礼无矩冒犯国朝贵人。往大了说便是要挑起两国矛盾,蓄意挑衅、侮辱上国。 这样一份赔偿清单,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着实难以还价。 洛檀也并没有心存还价之念。 小妹如此作为,不说冒犯了太子妃,只说陆钺这里, 不脱一层皮就绝对过不去。 他堂堂乌婵国王,在惊吓了太子妃之后也险些在陆钺手里丢了半条命。只怕小妹在这里的面子还不及他万一。 洛檀对这位太子妃娘娘并不大了解, 至多只知道她是陆钺的掌上珠, 不容人稍有冒犯伤害。 但就从如今这份单子里看来, 倒也是个小孩儿心性, 虽则这一口咬下了乌婵国不小的一块肉,但其措辞行事,倒当真不惹人厌烦。 长乐自小骄纵, 这回的事我会狠狠处置,只盼...... 洛檀这话没有说完, 便被陆钺抬手阻断。这之后, 他便拿出了苏绵先时交给他的那些乌婵太后和后宫美人通敌叛王的信件。 一波打击之后又来一个更大的霹雳,陆钺对此毫无顾惜。 若非先时洛檀已为他的鲁莽行径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若非乌婵国中有事关落月花的记载, 此刻这个人也早已不必出现在此地了。 三日之内,这桩事要有一个结果。陆钺无视了洛檀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 说出自己的要求底线之后调身便走。 若这事只是乌婵国中事, 那陆钺也懒得管家人后宅如何。可如今乌婵太后和那林美人不是另有心思, 便是大漠别族派来的细作,若不处置干净,对之后收服各族,平定灵州都是不小的阻碍和隐患。 陆钺不喜欢这样的隐患。更不喜欢这些不知所谓的人竟然将心思打到了苏绵头上。 长乐公主说白了就是受人蒙蔽,被人愚弄,其本身恶毒愚蠢,但背后之人也更加可恶。 他虽自信能够护得苏绵万全,可这样存心陷害谋算的,是半点都不能放过。 有一个算一个,来一个处置一个。如此,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才能知道,究竟什么人是连碰也碰不得的。 屋中茶香袅袅,甘盈坐在桌前,静心地慢慢烹煮着茶汤。 南夭侍立在门外,已经一眼一眼地看了她好些时候。 甘盈知道她在看些什么,也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和嘀咕。 南夭和南芷并不是她的贴心人,两人甚至是旁人安过来的钉子探子。但这两个丫头并没有坏到极处,只是宫中见风使舵的寻常人罢了。 在她教训过涂嬷嬷之后,南夭和南芷就不再着意与她作对,甚至有时候还有些讨好亲近的神色。 同为身不由己之人,甘盈并不想认真地为难她们,更没有精神,也没有心力去与王室中人敷衍纠缠。 只消不过分,就这么凑合着便好。 但她终归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刻意漠视一切。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她,关心她的。若是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她只怕自己辜负了太子妃的一片维护之意。 她这一生得到的关心和爱护本就少得可怜,如今好容易抓住了一点,自然是不想辜负,不愿放开。 适才洛檀回来时的脸色她也瞧见了,只是也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切问。 曾经的期待和盼望都成为了灰烬,如今也没什么必要再来为难自己,再让自己一次次地失望难堪。 她知道南夭想让自己去献献殷勤,毕竟她这个废物似的王后好容易被王上单独带出,若能趁此时机得了王上的心,那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有了宠爱,就有了权力,就能成为人上之人。 甘盈嘴角扯出了一点讥讽的弧度。 真是讽刺,一片真意无人解,反倒是种种谋算掂量却被人捧在手心,万般呵护。 但是那些话甘盈不会再说了。 没有人会相信她,他们只会认为她是容不得姬妾,容不得王上的弟弟妹妹。谁又会想着,她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一份良心,一份真心? 她不去寻人,洛檀却自己寻了过来。 甘盈抬目看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地品着碗中清茶。 洛檀的脸色空得可怕,像是存着万语千言,又有着无数的惊疑和难堪。 甘盈垂眸喝着自己的茶,心神正在放空,忽听洛檀道:你与太子妃是否十分相熟?我听人说,太子妃仿佛对你十分照拂。 这个人是谁呢?是想要给她上眼药的涂嬷嬷,还是旁的什么探子细作? 甘盈搁下茶碗,笑笑道:太子妃娘娘身份尊贵,待人诚厚,若说相熟,妾绝不敢高攀,只是娘娘大约见我面善,才会有一二照拂之举。 洛檀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甘盈片刻,慢慢道:小妹此番所为颇有冒犯,若...... 谭盈抬目看向他:您该不会是想要妾去与娘娘求情吧? 这话里的讥讽遮也遮不住,洛檀的眉峰敛了一瞬,很快被他抬手捋平:这件事就算是太子妃娘娘愿意宽恕,只怕太子那边也不会轻轻放过。他看着眼前气色越发康健的妻子,勉强笑笑道:若是可能,你去看看小妹,要她安分一些......洛檀很快自己摇摇头自嘲一笑:罢了,你好好留在此处,旁事勿扰,待这些事过去,我们很快便能启程赶赴雪原,到时你的旧疾也就有解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4) 洛檀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想了想,他仍是止了步,缓声问道:从前你说林妃心存旁念,是为了什么,手中可有证据? 甘盈面色有一瞬的紧绷,目中也出现了明显的伤痛和无措。但很快,她就被鼻端的茶香拂回了心神:没有,只是妾彼时心伤,心念不纯,约莫是冤枉了林妃罢。 同样的事,同样的错,她绝不会再犯第二回 。 有时候她甚至觉着林妃有什么过错呢?真心无人理会,还不如一片谋算皆为己身,这一生也算无憾无悔。 洛檀终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靠近院门时,他仍旧忍不住驻足回望。 才不过几时未见,从前古旧蒙尘的人便如同被擦拭一净,泛着一点明丽朦胧的光晕。就像是......就像是他们相见之初,哪怕彼时他对她稍有冷落,她仍是毫无气馁,笑语相对。 从何时开始,她对着他时便再也没有半分笑意了呢? 洛檀慢慢地踱步出院,远远看着牙掉了几颗,灰头土脸的涂嬷嬷,他步子稍顿,想着刚刚回院时从涂嬷嬷口中听到的那些话。 过了半晌,他在涂嬷嬷的莫名的目光里抬手招了人来,吩咐道:侍上无礼,照规矩处置了吧。 为了陪着陆钺,苏绵今日就没有往药房和谢元一道研磨药材,搓膏成丸。但是日常功课还是要做的。 她的功课就是好好阅读谢元安排下来的医书,识别各种各样的药草。 苏绵倒是没有指望自己能成为一代名医,但好好歹歹也要学会一些医治的技巧。医疗是很重要滴,尤其陆钺身有旧疾,而他们又即将启程前往雪原。 苏绵希望自己至少能用这些药理知识将自己和陆钺照顾得圆圆溜溜。 至于洛檀那一摊子事,她虽然担心,但还没到了忧虑的地步。 好歹如今事情已经逐渐明朗,接下来就是要看洛檀的处事态度如何了。 虽说证据已经到手,但孝顺了多年的母亲和宠爱了多年的爱妃都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甚至早就存好了找下家的心思,这样的打击可着实不小。 苏绵只怕洛檀是个软骨头,多情种,被太后一说,被美妾一迷,就彻底忘了大局和自尊。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苏绵撇撇嘴,满心里都是对洛檀的不满。 这么个不明不智的人,将来真的不会拖他们的后腿吗? 想想彼时陆钺就是和这么个人去合作大事了,苏绵心里就莫名后怕。幸好这一回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否则洛檀扒三层皮都不足相抵。 苏绵一面气呼呼地学习药理知识,一面不住地分心往窗子外头看。 都去了这么长时间,都快吃午饭了,怎么还没回来。和那个缺心眼有这么多事可议吗? 陆钺回返屋房时,对上的就是苏绵亮晶晶的瞪视。他哭笑不得地先赔了礼,而后慢慢地看着她这一上午的学习成果。 怎么说?洛檀是不是已经哭天抹泪,悔不当初了?苏绵暗搓搓地开始抹黑人,被陆钺从鼻尖上点了一下,才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收起了自己的嘀咕。 今天中午咱们一家子一起吃饭,再把谢先生找来,我最近弄了很多新菜,可好吃了。今日天气好,宜团圆。苏绵决定先不想那煞风景的人,便兴致勃勃地将聚餐一行定了下来:然后晚上就咱们俩在家里吃...... 听着苏绵絮絮的家常唠叨,陆钺只觉从身到心都慢慢舒展了开来。 这样温暖的家常烟火,才是他这一路披荆斩棘所要拼力守护的。 第156章 猛药 在洛檀落纸为契, 毫无还价地签了那些赔偿清单之后,苏绵也暂先把这件事搁在了一边。 总归乌婵国是跑不了的,洛檀看着也是个要脸面的人, 赖账这种事应当不会做。 一切事宜处置完毕, 左右为难的矛盾之处也一一有了解答。 洛檀到底还是决意处置国中反叛,无论是母后还是爱妃,一个都不会放过。 为皇为王,万人之上,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为难和困顿。 有时为了国,为了家, 为了己,都要做一些艰难而残忍的抉择。 但苏绵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体谅一个外人。等知道了洛檀不会再给陆钺拖后腿, 留遗患, 她也便安下了心, 不再时时地看着人不痛快。 所有的事都有了着落, 长乐的来去也便成了最后的问题。 苏绵虽则在陆钺面前总是一副不愿多用心思的傻乎乎模样,可一旦离了那能给自己所有庇护和爱惜的人,她也是十分精明决绝的。 没关系, 她千辛万苦地要来见我,走都要走了, 最后连句话都没说上岂不太亏?苏绵笑眯眯地握了握爪, 示意了一下洛檀所给的那些赔偿:人家兄长连茶资都给了,咱们就招待他妹妹喝一杯茶, 说两句话,这都没什么。 陆钺看着她脸上古灵精怪的笑容, 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好, 不过...... 这次会面之后我才懒得再管她, 也不会再见她,更不会让自己受一点点的伤害,行了吗? 陆钺只好举手投降。 会面地点在一处雅致茶厅,但苏绵丝毫没有以长乐为客的意思。 对这位公主的事,在这段时日里苏绵可是听了不少。若说她只是刻薄妒忌,刁钻无德那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位公主手上还没少沾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旁的就不说了,只说她身边自小侍候大的丫头,只因为被公主的心上人多看了两眼,便被划伤了脸,卖到下作地方,活活折磨而亡。 这般行止,已经不是恶毒,而是变态了。 至于长乐和甘盈之间,那恩怨更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长乐既蠢又毒,还没什么脑袋,被林美人哄骗了几句,便心甘情愿地成了人家的伥鬼。 眼见着甘盈在宫中并无倚仗,便次次相逼,甚至想要拿甘盈唯一的弟弟来戳她的心窝子。 这段时日苏绵也明白了甘盈的心疾何在。照着谢老的话,便是积郁助疾,长久忍耐,不知发散,便渐渐忍成了今日这般麻木灰败的模样。 苏绵喜欢甘盈的为人,既以她为友,便真心地想要让她从这些困厄中得到解脱。 首先,便是要学会发散,学会排解。 而这位长乐公主,就是很好的一个口子。 这一味药,总也要在这里发挥了自己最后的作用。 见着长乐的第一面,苏绵心里首先念着的便是相由心生。 人之美丑,并非皮相一味而定。就从长乐来说,她的相貌绝算不得丑,可大约长久恶毒,心中存翳,连一双本该很是明亮的眼睛也浑浊刻薄得让人心中生恶。 可苏绵还没得及因她而心绪不佳,便先被长乐此刻的装扮逗得偏头忍笑。 这也是陆钺事先吩咐下的。 长乐此人,恶毒到人人皆知,陆钺不会阻拦苏绵见她,但也不能由得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长乐会面。 谁知到了绝境,长乐还会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所以在陆钺一系列的吩咐之下,长乐便被人捆缚成了眼下这个模样。 这么说吧,浑身上下,她除了一双眼睛是自由的,手手脚脚都是被捆得严严实实,连嘴上也安了个口罩类的蒙布,那是将所有的隐患都提前掐死在了萌生前。 若是从前的长乐被如此对待,估摸着已经气得疯魔了。可眼下被关了这么多天,被迫认清了形势,看清了生死,她便只能暂时先学乖了。 毕竟她也只是愚蠢,并不是没长脑子。 苏绵也只当没看见她这副滑稽可笑的模样。 你说要见本宫,今日本宫恰好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苏绵甚不习惯地摆起了架子,只当自己这会儿是个搭台子演曲儿的。左右也就唱这一台了,拿捏拿捏也没什么。 前十数年间,高高在上的都是长乐自己。她做惯了人上之人,习惯了一言定生死。如今看着了一个比自己位高,甚至比自己貌美的人,她心里便无由地生出了狠戾的嫉恨和阴森的暗咒。 身边重重围束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侍从护卫,长乐便是心里有万般的妒恨,也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她没有去看苏绵那张过于清丽娇美的脸,可她的目光却忍不住地屡屡落在那双执盏的手上。 长乐这一生见过不少的美人,也见过不少美丽的手,但唯有这一双,让她真真切切地生出了自惭之心。 像是泠泠清流上一枝曼妙绝俗的幽兰,柔润白皙,纤长清透。她的腕上手上无一丝矫饰,无半点镯环,甚至连指甲都只是修剪的整齐而平顺。 可就是这样大大方方的一枝素兰,便莫名地时时牵动着人心。 那一点莹莹暖玉,像是纤纤生香,带着一点难以忽视的温谧之息,教人心中也跟着柔软温暖。 长乐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思太久。 她还记着来此之前林姐姐与她说的那些话。 中原人最重女子名节,而这位太子妃娘娘既然是中原里一等一的贵人,也必然十分忌讳甘盈身上曾发生的那些污糟事。只要她调些油加点醋,也不必再说旁的,这位太子妃必然会对甘盈心生嫌恶。而等着甘盈从这里被赶出去后,是生是死可不就由着她们说了算吗? 也不知道王兄是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地,忽然对甘后好了起来,还带着这么个不洁之人来讨人情,千辛万苦地给她医治病疾。 照她看来,甘盈根本不配做乌婵的王后,更不配做她的嫂嫂!那不识好歹,不识时务的女人居然还和王兄说过她的坏话,若不是林姐姐从中帮衬,只怕她早就要受了王兄的处置教训! 呸!不过是甘家的庶女,还不是他们乌婵人呢,借着一点脸面,一点身份,就真想来和她摆大嫂的架势了? 她可是乌婵唯一的嫡公主。林姐姐说了,像她这样的身份,处置一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人都是她的臣民,她要他们生就得生,要他们死就得死,这有什么可说的? 若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她还当得哪门子的公主? 就好好得意着吧。如今王兄也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等林姐姐把他哄回来,看甘盈还如何在她跟前作威作福!还有她那个硬骨头的弟弟,那更是个贱胚子!到时候,等着她生生把那个病骨头拖死在甘盈跟前,看她还敢不敢管自己的闲事了! 太子妃娘娘恕罪,我已经知道错了......长乐刚刚开口,她身边的一个女侍就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将长乐打得半晌不敢说话,也让苏绵有一瞬的怔愣。 娘娘恕罪,属下并非有意惊吓了您,实在是这位公主不懂礼数,不教不行。 苏绵喝了口茶压了压惊,也没有阻止女侍的举动。 嗯......昨日因,今日果,彼时长乐掌人生死不是还挺开心的,如今被人这么教训着,想来也能感同身受一下。 而此时,隐身于一墙之隔的洛檀却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心里更多的不是对小妹的疼惜,而是一种火辣辣的难堪。 究竟长乐也是乌婵公主,被如此当面折辱折磨,也是在往他的脸上扇巴掌。 陆钺一眼也未往洛檀脸上看,他只是淡淡地,将从长乐公主一行人身上得来的口供递到了洛檀眼前。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长乐自己做下的诸般孽障,也远非如今这一二巴掌可以相抵的。 让苏绵惊讶的是,长乐对于女侍这样的举动更多的是一种退避和恐惧,而非尊严被毁的愤怒和傲骨。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妾自知有罪,罪在不赦。长乐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听得出,她的汉话学得并不是很溜,有些时候总要卡一卡才能说得清接下来的话:妾此来,都是出于一片忠心,是想让娘娘了解一些真相,以免被人蒙蔽,为人带累......清名。 这话说得有礼,而且很像是全文背诵。应当是事前被人教导过了的,否则依她的汉语水平,估摸也说不出这一番漂亮话来。 略略一想,苏绵便对这些话的出处有了些猜测。 娘娘冰清玉洁,身份高贵,心念仁厚...... 苏绵抬抬手,有些头疼地打断了这些磕磕巴巴,别别扭扭的违心话:有什么话就往明白了说,本宫没空在这里和你打机锋。 长乐被噎,蒙头蒙脑了好一阵,才找回了自己的言语。 你好好说话,你们先别打她。苏绵看着长乐骤然亮起来的双眼,想到她曾经恶毒的行径,便又加了一句:有什么错,等她说完了再打。 没错我就是魔鬼本鬼。苏绵看着长乐脸上具象化的表情包,在心里略略略了一声,便神清气爽地听她磕磕巴巴地说话。 这里还没说两句,就见外头女侍往里打了个手势。 苏绵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甘盈已经到了。 若是有可能,苏绵也不想一开始就下这么一剂猛药。可据谢先生所言,若甘盈再不能改变眼下的心态,哪怕之后寻到了灵丹妙药,也是回天无力了。 所以无论是悲是喜,哪怕是大伤大恸,也得尽快让她在这几日之内发散出来。 您不知道,那甘盈其实就是个不洁之人! 这话一说出口,长乐还没及高兴,就被苏绵的目光吓得心里一寒。 但是既然孤注一掷,就绝没有后退的道理。若不能在长兄回来前将甘盈解决了,那之后恐怕麻烦的就是林姐姐还有她了。 她就不信,这位太子妃娘娘还真会留一个不干不净的人在身边! 哦,是吗?苏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长乐眼下一副痛快得意的样子,她抬目看了看那女侍,抬眉道:她出言不端,还不教导教导她? 甘盈就停在一门之隔的侧间里,循着门隙,她能将厅中情形尽观在目。 长乐会说出这些话,既在情理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可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心里最多的居然并不是一种恐慌。 她含笑看向端坐堂上的苏绵。 那个小姑娘干净得像是天边明月,她们之间并无血缘之亲,可她却拿自己当作姐姐一般地照顾看待。 哪怕今日之后,她会失去这些难得而纯粹的真心和温暖,但曾经得到过,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这些事,她原本就想与苏绵说清楚的。 第157章 错 等女卫将长乐教导好了, 苏绵也总算没有再从她的脸上看到半分得意之色。 她素来最是个不讲道理的护短之人。既已认甘盈为友,就绝不容人在自己眼前对其肆意折辱。 甘盈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确是不知道,但她若想要知晓, 也只会从甘盈口中知晓, 而不会去听这些外人的偏颇污蔑。 洁与不洁,于身何系,你是不是觉着你自己是这满天下里最干净的人了?苏绵向后倚在靠背上,不咸不淡地打量着长乐的面容:可在我看来,像你这般心毒浅薄,无德无行之人, 才是这世上最为污秽肮脏之人。像你这样的鄙贱之人,有什么资格说旁人的不是? 从出生起, 几乎无人敢这么当面指着鼻子如此责骂自己。王兄就不说了, 即便有所责备, 也都多有顾忌。而母后更是处处纵容支持。就连林姐姐, 也大多时候都是为她想法子,替她谋新趣。 至于其他人,连对她哼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更莫说是出言责备了。 但今日,苏绵却如此高高在上地鄙低着她, 像是看一个极为肮脏之物, 嫌恶之色根本毫无遮掩。 这一瞬间,长乐只觉自己心口被猛地刺了一刀, 让她既难堪又愤怒,恨不得冲上去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可到底还是在王室中长大, 旁的不知, 可这样的尊卑生杀她可是最有心得了。 她如今处在下风, 即便在乌婵如何尊贵,可在这国朝贵人眼中,只怕她的命比浮萍还要轻贱。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5) 长乐自己曾多次视人命如草芥,如今一朝困于浅滩,成为了砧板上的肉,这样的滋味让她心中不宁不定,生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惶然。 她不想死,她极怕死,哪怕尊严折尽,她也绝不想在这里丢了性命。 长乐面色几变,最终却生生忍了下来。可到底养气工夫并不如何,即便是强作压制,也多显出一种狰狞的压抑悲怒来。 你远途而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一桩事? 长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娘娘是尊贵人,妾不忍让一......一不明不白之人在此污了娘娘的地界儿,所以才会冒犯而来,妾绝无他意,也绝不敢对娘娘心存不敬之念。 这几句话一看就是让人教过了,长乐才挨了打,这些话又说得口不由心,因此说出的话音儿便显出了些滑稽的瓮声瓮气和磕磕巴巴。 可其中的恶毒和心念还是瞒不过人的。 你也不必将话说得这样好听。苏绵冷冷一笑,兀自慢慢喝了口茶,压了压心里不平的火:本宫这几日对你了解的也不少了。虽为公主,不学无术,无德无才,根本就块朽木。连你们乌婵里头的文化知识你都不见得能够学通,更莫说这中原学识了。你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磕磕巴巴,可见口不应心。让本宫猜猜,这大约是你们乌婵那位林美人教给你的,对不对? 长乐大惊,又心无成算,一时被苏绵猜得这样准确透彻,便讶然道了句: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个蠢货。 苏绵撇撇嘴,呵呵道:你们这一出又毒又蠢的戏码在我们中原的戏台子上也算随处可见,也就是乌婵中人见识粗浅,才会被这样的计谋迷了心窍。 长乐自知失言,满脸懊恼地低下了头去,半日都不再言语。 让我猜一猜。苏绵站起身来缓缓迈步:你所以趁着你王兄不在远道而来一定要在我这里抹黑甘后,就是为了让我听信谗言,将她赶出府去,或者就顺了你们的意,将她交给你们处置。这之后,即便乌婵王回来,甘后生死已定,你们再进些谗言惑语,不愁这事过不去。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才是你们王上的心头宝。你那位林美人林姐姐没少教你该如何与我言语,该如何明着暗着挤兑陷害甘后吧? 你胡说!我...... 苏绵见她说到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 我就奇怪了,甘后如此一个温雅贤淑,仁厚良善之人,居然屡屡被你们这些鄙贱无德,满心阴毒的东西阴谋陷害,真不知是天道不昌,还是人心蠢钝。如此亲小人,远贤良,你们乌婵从上到下还真是颇有眼光。 这一番话说出来,长乐这边且不说了,洛檀就自觉脸上火辣辣地难堪。 苏绵这一字一句,字字戳心,般般都往他的脸上打,真是半点脸面都不留。 洛檀苦笑着阖目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看来,这位太子妃娘娘的娇蛮任性真是半点也不输人哪。 你莫不是认为那位林美人样样都是为了你好吧?苏绵哈哈一笑,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她:她处处地帮衬你,纵容你,容你为恶,容你阴毒,不过是将你当做了一件趁手的工具,帮着她在乌婵国中立足谋权。可笑你还觉着自己玉叶金枝,高高在上,到底也不过是个任人拿捏利用的蠢货。 长乐倒是想反驳。可是一来她的汉话不好,实在跟不上,反驳不来。二来就是她心里也隐隐知道,眼前这位太子妃说得几乎都是对的。 林美人想要甘后的性命,又不愿之后在洛檀眼里落得个恶毒的印象,所以她就利用你来刺激挑拨,想借着我的手,彻底除了这个隐患。你就够恶毒的了,可和林美人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说来这位林美人还是你王兄的宠妃,也真亏得他胆子大,日日夜夜将这毒蛇恶鬼留在身边,真是不怕哪一日他的利用价值尽了,再被一口咬死在温柔乡里啊? 苏绵嘴毒起来还是非常毒的,这一句一句,将长乐也说得不由打了个寒噤。 你有什么狡辩的,说来听听。苏绵重新坐好,一口气喝了半碗茶,然后静等着长乐后头的话。 长乐几番开口,却毫无反驳的余地。 说什么呢?这位太子妃娘娘将所有的真相都一一揭开,哪怕她长了十张嘴,这会儿也难说出一个不字来。 未曾尝过如此憋屈滋味的长乐蓦地开始委屈落泪。 一个是阴毒的蛇蝎,一个是无脑蠢钝的伥鬼,你们俩倒是绝配。苏绵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她啧啧了两声,颇不耐烦地冷冷盯视着长乐:甘后也是倒霉,遇着了你们这些棒槌。 苏绵还等着长乐反嘴,可等了半晌,就等来些毫无营养,毫无说服力的语气词,什么你胡说、才不是...... 苏绵撇撇嘴,觉着今日这一场简直就是毫无兴味的碾压场。她原本还以为这长乐公主多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谁知道还真是没长脑子的纯坏啊。 看来乌婵国的阴谋环境还是相对单纯的,简单来说就是从上到下都没什么脑子,可没脑子也碍不着心思阴毒,手段下作。 这可真够膈应人的。 就这么个玩意儿,林美人也敢派她出来打头阵...... 苏绵挠了挠脸,一时对林美人的智商也产生了一定的怀疑,进而对洛檀的心术也颇有顾虑。 啧,这智商低还是祖传的啊。 反正......我没有说谎,甘盈曾被人掳走,她就是不洁之身! 眼见这话还能绕回来,苏绵冷冷一笑,还未及开口,便见侧门被人推开,甘盈从容地缓步走了出来。 毕竟是当面说了人家坏话,长乐还是有一瞬的心虚的。 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愚蠢的心态,摆出一副正大光明的正派嘴脸来:你虽然是我乌婵国的王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惑主媚上,更不能看着你污了贵人的宝地...... 接下来的话谁都没有再仔细听她说。 甘盈抬目看向苏绵,浅浅一福,道:娘娘,她口中所言,皆不为真,我的确曾被人掳劫,可我没有为人冒犯,我没有。 苏绵很不忍心看到甘盈眼下这样的神色。 悲中含泪,看似坚强,实则已经摇摇欲落,筋骨俱碎。 苏绵握了握拳,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道:我知道,这件事并不要紧,也无需多言,我眼下想知道的是,你当初所遭受的种种屈辱,有多少是为人所陷,有多少是为长乐公主和那位林美人所害。苏绵亲自执笔,笑笑道:你只管说,我一定为你把这些委屈都给讨回来。 在此之前,甘盈曾想过无数遍自己今后的归宿和来去之路。 清白二字,在她当日被人掳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肯信她半个字。 但是苏绵肯信。 甘盈忽然觉着自己极累极累。这一路麻木冰冷,她却在蓦临火光暖阳时便骤然失了独自挣扎消磨的气力。 她的冤枉委屈终于有人可诉,有些情感早已死去,而有些感动心念从今日开始悄然萌生。 听着前厅落地有声,字字血泪的诉说,洛檀只觉自己的眼角也痛得厉害。 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对甘盈,对苏绵生出了一点刻骨的恨意。 这条路走了一大半,该错的都已经错过,却有人迫着他睁开眼,仔仔细细地去看,去听,去感受自己究竟失去了何等珍贵的东西。 他该恨,该怪的有许多人,短短几息之间,他已经想好了许许多多对旁人的惩处。 可哪怕千刀万剐,到了最后,最错的都只是他自己。 第158章 不知羞 先生, 甘后如何了?见谢元好容易收回了诊脉的手,苏绵便急急开口,询问究竟。 在厅中明言冤屈, 又狠狠打了长乐几个巴掌后, 甘盈便吐血晕倒,一直未醒。 能将往日所积的屈辱一一说出,又稍稍照着心意发散了些对长乐的厌憎和恨意,若照着谢元先头的话来说,这般喜怒尽发,也应当是一件好事来的。 毕竟对于甘盈的身体来说, 如今是疏散大于忍耐压抑。 但年少吐血,总归都是不好的兆头, 饶是信任谢老的医术, 苏绵仍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时时担忧。 如今吐了这口血, 这心腑才算是通畅了,不必担忧,不是坏事。谢元捋了捋长须, 偏头看了一眼又愧又怜的洛檀,心中暗叹, 但也没有多言。 家务事纠缠纷乱, 最是难以理清,尤其是这些人的身份, 那更是牵连万般,外人轻易是掺不进手去的。 谢元留了方子, 而后径自离开。苏绵多留了一步, 看了洛檀几眼, 最后撇撇嘴,冷声道:我观乌婵王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这些侍候之人也个个身娇体贵,颇为贵重。我看不如就先将甘后交给本宫照料,如此,乌婵王也省心,本宫也安心。 苏绵的话连讥带讽,字字迫人,满是嘲弄。可纵然洛檀心中此刻对苏绵心绪万般复杂,也是不敢带出来一点的。 一来,这人记仇、护短得很,眼见着心思手段都不缺,又是太子的心上明珠,他不欲与陆钺为敌,自然不会稍有得罪。二来,便是洛檀心中对苏绵所为感激颇多。 究竟再有难堪懊恼,洛檀也没全然昏了头去。若非此女对甘盈处处照顾,般般维护,只怕甘盈也难像现在这般重新寻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生出一点对于生的惦念。 孰是孰非,谁正谁恶,便是从前未明,今日也都被这当头一棒给打清醒了。 苏绵本就打算着和洛檀好好地吵一架,谁知道人家听了她的话,仍是赔笑赔礼,半点都不接招,苏绵无法,最后被陆钺连哄带抱地哄了回去。 洛檀既定了心,就不会一错再错,甘盈究竟还是乌婵王后,别有牵挂,我们不好替她做决定。陆钺将人哄回了房,抱在膝上一点点将这些事掰碎了讲给她听。 苏绵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留甘盈一辈子,方才那般也多半是借题泄愤,连番试探罢了。 失而复得,又多有愧怜,洛檀待她,会比任何人都要尽心。陆钺见她面色微缓,便将温热的茶汤递到她嘴边哄着她喝了几口:今日我们小主子一番升堂问讯,是非黑白立时分明,放心,乌婵王并非糊涂庸懦之人,甘盈若要留在乌婵,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难过。 苏绵自然知道洛檀并不是一个真傻子,否则乌婵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的盛象。只是人之喜恶,本就难定,先被迷心,继而惑情,纵然心里明白,也只一味地装着糊涂罢了。 甘盈过往的那些苦痛,洛檀未必就看不明白。只不过那些伤痛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自然不肯为了甘盈而舍弃自己的享受,舍弃自己的母后和妖娆妩媚的心上人。 苏绵叹了一口气。医得了病,医不了命,他们再能帮衬甘盈,这一切也得甘盈自己做主。 绵绵。陆钺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目中藏忧,捏着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视线相对:甘盈之事,终是外事,若因她而让你日日烦忧...... 好嘛好嘛,我错了。苏绵立时打断了他后头的话。 这人霸道得很,待她又有些近乎偏执的宠爱疼溺。她为了甘盈之事几番忧思,多次落泪,只怕他看在眼里,已经很不喜甘盈此人了。 所以如今还依着她,由着她,也不过是再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 若再这般茶饭无心下去,他只怕都能做得出将甘盈立时送回乌婵国的事来。 苏绵并不是自寻烦恼,自找苦吃的人,事情已经解决过半,她也不愿让这些事打扰了他们的生活。 不必担心,即便是为了乌婵前路,洛檀也不会再对甘盈如何。陆钺给了她一个保证,倒是换得了这小丫头的眼笑眉开。 近日是不是常常迷梦?陆钺忽然开口提及此事,苏绵怔了怔,心中有所忌惮,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前世今生,是幻是真,苏绵自己有时都颇为糊涂。她只怕有些事说出了口,会坏了如今这样温暖的幸福。 天气冷了,你不在家,我睡不安稳。苏绵知道他大约是看过了她的脉案。近些时日她的确夜间多梦,虽不致伤损神思,醒来后也终究有些精神倦怠。 前日睡梦之中看着了什么,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喊手疼? 苏绵猛地看向他,支支吾吾半晌,脸都红透了,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 陆钺笑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苏绵双眼圆瞪,继而惊讶新奇,那之后便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是真的手疼,还是残梦未醒,隐有知觉?陆钺将她的手合于掌心,话问得很正经,可看她的眼神和有些动作就不那么正经了。 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只是面容偏于矜淡冷傲,便如寒山上出鞘的冷剑,锐利得教人心中生寒。 可他每每看着自己,眉目之间却满是怜惜的温柔,其间情意深切,不必追问,两心已知。 苏绵偎进陆钺的怀里,不肯再说梦中之境。是羞怯,也是惧怕。 她怕如今这般,不过他们二人的一场美梦,一旦道破,一切无踪。 如今她记忆最为深刻,也颇是清晰的便是那一场场在现代家中所生的梦境。那些梦境像是被她遗忘了的过往,也似是二人借梦而返,借位诉情。 在现代的家中,她仍是一身现装简便,而陆钺则是锦衣绣袍,就像他如今这般日常装扮。 一个现代人,一个古代魂,一个活着,一个已经死去。 苏绵遥遥望着,亲身走过,只觉那些仿佛都是真的。 他游魂于外,日日守护,而她心虽有觉,却阴阳相隔,无从牵绊。 而之后那些因缘交回,偶然相见,只仿佛是借位之后,一种朦胧而绮丽的幻象。脱离了那些梦境,他们一人一鬼,仍旧无从相守。 苏绵如今只是想要知道,她还没有来到这个地方前,在现代的家中,是否真的存在着一个魂魄,日日凝望,时时相守。 对于这些,陆钺也无从寻起。 他之前从不信,也无需信这些缥缈虚无,可时至今日,他却只望着那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情生爱,爱生妄,纵然有一日终归也要阴阳相隔,陆钺只觉自己也能做得出永脱轮回,世世相守的事来。 梦中既是彼此,旁的也就无碍。只是梦境之中,陆钺隐隐能觉到梦中自己的心绪颇有些阴沉偏妄,像是打开了心底怜惜的枷锁,倒将他如今不舍不能做的都做了一回。 从前我家中有一位云鹤仙师,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忽然杳然无踪。苏绵握过他的手,带着些撒娇地轻轻摇了摇:若能寻到她,也许能问出一些事来。 两人默契地没有将话说明,只是苏绵也不敢再这么和陆钺单独地关在屋子里。 梦里的那些事她记得,陆钺显然也记得颇清,她实在是羞得厉害,心里也有些别别扭扭的害怕。 我还要去帮谢先生制药。苏绵被他看得羞恼不已,强撑起气势来想让他打消眼下的坏主意:那可是很要紧的正事,不能耽搁的。 她脸上肉嘟嘟的,身子也圆了一些,眉眼之间清丽明雅,纯得就像是一朵沾了露珠儿的芙蓉瓣,可偏偏被情念爱意浸染得久了,眼波流转间,娇娆清妩,惑人心神。 她这样万般推却,怯生生又娇俏纤秀,让他心怜,又让他心疼。 仿佛仍旧沉迷在那些荒唐绮丽的幻梦之中。陆钺哄她哄得温柔,沉迷之间,早早便失去了所有的章法。 可他到底不是梦中那贪念无制的恶鬼,他要与她亲密无间,这些念从爱而生,为爱而制,他一时爱极了她,素来进退有度的人在她的事上,连半点分寸都拿捏不住。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6) 苏绵再醒来后先揪着枕头狠狠出了口气,等把陆钺迫到床角,揍得他满身狼狈后,苏绵才噘着嘴,神清气爽地踏鞋离开。 陆钺哭笑不得地挨了一顿喵喵拳,却只想好好逗逗这单纯过头的小傻子。 我们小主子不是还有正事,这会儿也不算晚,我送小主子去? 苏绵看重镜中人影,低眉慢慢地梳着头发,打定主意今天一天都不要再出门了! 明日我教你练剑,过两日这里的事完了,我们出城去小住几日,你不是想骑马?我们小主子如此聪慧,想来几日便能得了其中精髓。 两人在镜中对望,苏绵先别开了眼,嘟嘟囔囔说他不知羞。 第159章 珍重 府中平静一如往昔, 但苏绵知道,这府邸之外,灵州之中, 危险暗藏, 处处隐患。 也因此,她一直乖乖待在府上,莫说府门了,便连院子门也几乎甚少踏出。 自几日之前甘盈心结暂舒,谢元便开始给她用药调理。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四五个时辰她不是在用药, 就是在汤浴。这样的服药强度,哪怕苏绵一直只是在围观, 心里也难免替她觉得不好受。 用药期间, 苏绵也不是全无活计。 谢元将为甘盈调理胃口的重任交给了苏绵, 每日交给她一些食谱菜肴, 叮嘱她配合着甘盈的用药烹调得当。 借着这个空当,苏绵没少在厨中折腾饭食。陆钺往时不喜欢她这样操劳,但如今情知拦不住, 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由着她折腾。 在这一过程中, 苏绵暗搓搓地折腾出不少的油炸小零食, 就连辣条这种东西也被她磨磨蹭蹭地制出了一些。 尝一尝,嗯, 味道还是可以的,算来就算是在现代的时候, 她也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吃过辣条了。 所以当天晚上的晚膳, 陆钺就收到了一小碗的煮方便面和一点点就口的辣条。 自制方便面苏绵也不是头一回做, 但如今少了很多的用具和工序,所以做出来的面饼只能勉强称作方便面。 自从自己掌握了厨艺这种东西,苏绵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方便食品了。今天兴致一起,她便风风火火地忙了一天,弄了一点不健康食品来解解馋。 另外,她还偷偷煮了一点甜甜的糯玉米给陆钺加餐。 他近来实在是太辛苦了,苏绵从前觉着疲累的时候便会吃一点不一样的美食,那时候她就会觉着天是蓝的,花是香的。 自然,这也只是吃货十分主观的看法,对于陆钺来说,大约不是那么管用。 陆钺自然没有点亮吃货这个属性,但新鲜的吃食的确能让人心情愉悦。再加与他同桌而食的是日夜相守的心上人,美食美景和美人,便是心头有千钧重担也总该掂量着慢慢搁下。 苏绵为了攒积分升级系统,近来很少从系统中交易兑换吃食,今日这些,也是她掰着爪子算计了好久,这才痛下决心交换而来。 玉米在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在大魏,但苏绵与陆钺之间颇有默契,有很多事,陆钺心中自然有数,但苏绵不主动说,他便从不多加追问。 煮熟的玉米的确非常好吃。甜甜糯糯又嫩嫩,一口下去,满嘴清香。 苏绵吃着好吃的时总有些呆呼呼的,俗称吃傻了。 从前陆钺甚少与人如此闲来共食,也从不知人用饭时能有这么多教人哭笑不得的小表情。偏偏这丫头用饭的动作,吃饭的举止都十分文雅,吃相倒是颇为好看,就是用饭的速度和数量丝毫不减。 看着她吃,就觉着眼前这些饭食似乎便是人间极美了。 吃过晚饭,接下来的项目就是散步遛弯,苏绵已经准备好一会儿散步其间的谈话内容了,可偏偏陆钺这里又有人请见。 苏绵扁扁嘴,到底只能独自行动。 陆钺与洛檀的行踪如今已经不必瞒着,但洛檀回了乌婵几天,中间一直都将甘盈留在了府上,还另外差了人过来照料。 苏绵虽然对洛檀很有意见,可也不得不承认陆钺说得是对的。一旦洛檀清醒过来,明晓是非善恶,知道身边是人是鬼,从前那个糊涂的君王也就像是死了一般。他待甘盈的确开始处处细心,时时照料。 很多事,苏绵也很难再掺进手去。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皇室贵女,也很难得到一个相守一生的一心人,女子一生,荆棘满布,若要过得好,便要时时谋,步步算,便是穷尽心力,也不过求一个将将圆满。 而甘盈从前所历,如今所经,便是旁人听了,也只会说一句苦尽甘来,没有人会去问一问,那颗破碎的心还能否一如从前。 对甘盈从前之事所知越多,苏绵心里就越难平静。若是丝毫不知,亦未亲见,她也不会贸然出手来管这些事。可偏偏甘盈就在眼前,要她视而不见,那才是让她心堵难熬。 帮还是要帮的,只是分寸和限制她还要再细细思量。 一路闷头闷脑地回了房,苏绵照例往侧间浴房去泡澡洗漱。 此间不比京中宫里,浴殿是没有的,但陆钺也已经尽力随着她的习惯让她过得舒适随心了。 苏绵沐浴时一般都不要人在旁侍候,所以木槿不是坐在屏风外,就是守在浴房旁。 苏绵靠坐在浴桶里,被温热的热气蒸得昏昏欲睡,朦胧间听到门扇开合轻响,苏绵清醒了一些,开口让木槿给她递杯水来。 水倒是递来了,可走进来的不是木槿,而是已经换了一身寝衣的陆钺。 苏绵一下子将浴巾铺开在水中,下巴尖儿也紧紧贴着水面。 此时睡意散了,她眼角眉梢全都是俏妩的羞恼。 陆钺笑笑,伸手捉了她的下巴,将杯中温水慢慢地喂进了她的口中。等水喝完了,他便随手将杯盏一掷,俯身撑手,几乎要与她呼吸相闻。 往时都是我侍候小主子,今日能不能烦绵绵为我更一次衣? 他寝衣本就只是随手一合,如今这般行动轻浮,便教苏绵一眼看到了里头去。 她收回目光,想要后退,却被他目光所慑,良久也未敢躲开。 苏绵心里喜欢他,自然对他也是存了念的。可两人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而且近来他还有些越来越疯的架势。 更要紧的是,她还是很想参与谢元那里每天的制药活动的,那关乎雪原之行,她得亲自盯着才能安心。 而且有一些救命的丸药,里头所用的药材都被苏绵换成了系统中品质更好的,经谢元验过,其药效要比从前好得多。 自然,谢元也是十分灵省的人,很多事,他虽然有心,但也从不追问。 苏绵一面想着借口推脱,一面不住眼地往他身上看。 那个......合理合法的便宜,该占还是要占的。 嗯,她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至少也不能三两下就被收拾得卧床不起! 万般抵赖撒娇之下,她还是手软脚软地被抱出了浴房。木槿低眉敛目地守在屋外,匆匆离开时,只看着了姑娘衣衫之下一点莹白如玉的小腿。 不过一瞥,木槿出得门来时便是面红耳赤,心口急跳。 她倒没有什么旁的念头,只是对于美丽的事物,人心里总会有一些不由自主的震撼和感慨。 往时侍候时,木槿是看过姑娘的身子的,这么些时候下来,她也有些了解当初孙嬷嬷为何总对二位主子关起房门之后的事生出担忧。 哪怕同为女子,见之亦觉心惊魄动,更莫说殿下待姑娘一片情深,宠极爱极。爱生念,念生情,教人沉迷陷落,也不过一笑间事。 第二天睡了懒觉醒来,苏绵先气呼呼地捧过枕头上留着的纸笺细瞧。 前头还好,越往后看,她便忍不住轻轻咬住了唇。 这是一首极为柔怜的情词,字中见情,锋芒内敛而柔情缠连。 苏绵将纸笺掩好藏于枕下,望着帐顶傻乎乎地笑了半天。 帐中之事,若为爱而生,便的确教人心生流连眷念。苏绵知道陆钺爱她已极,哪怕沉迷于此,也并不只是为了风月之情。他想要与她更加亲近。他想要她的心,要与她魂魄相融,彼此相牵。 她能从他的一举一动,怜惜温柔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心,他的情。 苏绵满面笑容地到药房报到,药材还没捣几下,就被谢元连着看了几眼。 这丫头莫不是傻了?本来就是傻乎乎的,被那混小子带着,好像更没心眼儿了。谢元摇摇头,伸手给她搭了搭脉,原本准备好的满肚子的不满和训斥都慢慢散成了嘴边儿上的灰。 他再看了看苏绵的脸色,而后只能暗叹一声傻人有傻福。 那混小子还是有分寸的。守着这么个宝贝疙瘩还能自持怜惜,倒也算知道心疼人。 苏绵如今的脸皮已经十分厚实了。守着这么个神医,很多事只能当作寻常。就比如她和陆钺之间的事,只怕是瞒不过这位老者。 但苏绵心里也十分清楚,谢先生待他们如同疼爱晚辈,教导多,关切也不少。这些唠唠叨叨,严肃约束,哪一样都是出自真心。 那也是得注意。谢元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声:你这身子弱,如今算是补养起来了,你自个儿也要上心。 苏绵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 反正这些事陆钺都会注意用心的,他从来不会纵着性子稍有轻忽了她的康健。 这世上,有人比她还要珍重她自己,哪怕为了他,苏绵也一直在好好爱护自个儿。 先生,如今甘后已经调理这么多天了,依您看,她的身体情形有没有明显的好转? 谢元怔了怔,轻摇了摇头:好不好转的,最多也就现在这样了。那孩子脏腑里头伤得深,没有奇遇,寿数难长。他看了看苏绵黯然的神色,笑道:你倒比人家还要上心。不必想了,人各有路,你已经尽力,剩下的,但看人心天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记仇 很快便有文官武将前来灵州接过了这个半成的摊子。 此间商阀几乎摆平, 而大漠各族也几乎多半打服。剩下的,便是调遣军队,恢复民生。 秋意萧瑟, 可短短一夜之间, 便仿佛看到了冬日的肃杀。 来时薄衫飘袂,离时厚衣裹身。苏绵还没及将骑马的技艺练至纯熟,便要捂着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头离开此地。 经久调养,甘盈如今的面色已不似先时苍白,便连身形也看似丰腴了不少。 毕竟吃货的感染力还是很强的,饶是甘盈对于吃喝之上并无执念, 被苏绵带着,也不免对美食一道有了很多心得。 娘娘安心, 我保证再相见时, 王后不会比现在少了一根头发丝。洛檀如今对着苏绵也是万般无奈。 这位姑奶奶对他意见颇多, 处处地不待见, 时时地小心眼。可偏偏他还惹不起人家。 且不说陆钺这里如何护得紧,便是自家王后这里便不由他对苏绵有半分的不满不敬。 事实上,洛檀也不敢招惹这位祖宗。而且经了这许多事后, 他对这位太子妃娘娘总还是感激颇多的。 苏绵照例对洛檀爱答不理,但是洛檀的话她倒是信了五六分。 毕竟如今洛檀的表现比从前好了很多, 而且甘盈心里有了生望, 也不再灰心随意,无所顾念了。 最后和甘盈抱了抱, 苏绵方才转身,乖乖被陆钺抱上了马背。 当夜一行人是在野外暂宿的。 马车中自比外间要暖和得多, 苏绵抱着手炉, 靠在陆钺怀中汲取暖意, 等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了,她方才呼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躺了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见岑氏族人?岑湘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此次雪原之行,虽还有些无法预料的变数,但岑氏这里,总归是能平坦一些了。 很快。陆钺摸了摸她温热的手脚,见她半睡不睡地支着眼皮,便也自躺好,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待京中事务处置干净,我们便即刻启程。 这倒不是什么糊弄敷衍。为着让她安心,也为了二人能相依相守,陆钺已经尽力在铺路筹备了。 苏绵心里虽然焦急,但也明白无论如何,他们都难即刻丢下一切前往雪原。 况且瞧着岑湘来信所言,即便是寻到了岑氏一族,得到岑氏的全力相助,他们要找到雪王遗宝,寻到落月花所在,也是要看运道天意的。 总归这一路坎坷重重,虽然还未踏上旅程,可其间艰险也能预料一二了。 之后几日,一行人更是日夜兼程。这些时日苏绵的身子养得越发结壮,即便这样日日颠簸,也不过有一些晕眩不适,稍作休息便能缓和很多。 对于这样的情况苏绵心里十分高兴,特别骄傲。 哈哈哈,总算是没有辜负她一番锻炼辛苦。她总算不必因身体虚弱而再有拖延了。 一路都算顺遂,可偏偏在临近京都时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 出门这么久了,苏绵倒是还没正面遇上什么危险,因此稍有察觉时,她便又气又急,就差要炸起浑身的刺来守在陆钺身边。 皇亲贵胄要出门,遇刺仿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在苏绵这里,这就是罪大恶极的。 有人想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取陆钺的性命,这件事是苏绵着实难以忍受的。 来人十分谨慎,策应前锋各安其位,目下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即刻动手。 护卫仔细地将刺客的布置和人数列出,还预判了到时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最后道:是否需要属下即刻传信,调来此处守军...... 陆钺抬手一挥便将这话的后续压了下去。 此间护翼京都,调动守军亦非寻常之事,在此时,如此旗鼓大张对于陆钺并不算一件好事,一着不慎,很有可能留下把柄,存下遗患。 更要紧的是,对于如今京都之中的情形来说,陆钺并不想要打草惊蛇。 于是当天夜里,行仗犹在,可陆钺已经悄悄带着苏绵离了车队,慢慢行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离得远了,便无需再束手束脚,悄声悄息。陆钺将苏绵背在背上,踏着月色一路前行。 这点紧张兮兮的氛围让苏绵颇有些偷偷摸摸的激动,这点子复杂的心绪也便将她残存的睡意都驱散了开来。 不必怕,不会有什么万一。陆钺侧首在她软乎乎的脸蛋儿上亲了亲,在看到她亮闪闪的双眼时,无声一笑,无奈又宠溺:想睡就睡,再走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这一次是五皇子还是寿王爷呢?苏绵掰着爪子暗搓搓地开始记仇:还是说他们俩都有参与,暂时联手了呢? 陆钺听着她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只觉这小东西骄纵得十分可爱:等抓着了人,我再来为小主子解惑。 倒也是,如今情形未明,一切都尚不明朗。可这也不妨碍苏绵记仇。 既然弄不清是谁,那就都记着吧,左右也没有冤枉了他们。 岑氏守着雪王遗宝那么久,虽说族人远隔人烟,心思单纯,可毕竟财帛动人心,你说......苏绵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和猜惑,还有无从开解的担忧。 这么多年雪王遗宝都未曾现世,除了岑氏守护有功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连岑氏族长都不晓得雪王遗宝的究竟所在。 如果是那样,那这一趟的困难就更大了。 虽说苏绵自觉已将利用系统的金手指将吃吃喝喝,药物药材都带了个齐全,可雪原之上情形无常,谁知到时又会遇到何种情况。 除了人心须得防备,大自然的无形无常也得处处小心。 也许其间别有隐秘。陆钺改背为抱,让她缩在自己怀里好好睡觉。 苏绵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是不是觉着我是个笨蛋?好像她除了吃就知道睡。 陆钺失笑,摇摇头也不和这个宝贝疙瘩争辩,等她闹过这阵子觉了,自个儿就知道傻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7) 第161章 相死不悔 习剑练武, 苏绵素来都是先学如何处理吐息的。 先时苏绵习武多为防身,又为健体,是以一直多学的只是其形, 而今陆钺接了手, 却似模似样地开始给她打基础,从细处,微处慢慢教导。 自离开灵州,乔装前行,虽有暗卫护随,可大约是暗卫藏得太过严实, 这一路上游山玩水,倒似是天大地大, 只剩了他们两人牵手同行。 一路行来倒也不是全然坦途, 可既连陆钺都不欲大张旗鼓地调兵来护, 那心怀叵测的就更不敢公然行刺杀谋了。 可偏偏离皇都越近, 陆钺便越是不加着急,悠闲的仿佛此行真是带她出门来游山玩水的。 再习一遍经络要位。陆钺将学习打坐冥息的人扶起来,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要她将手上所触之处的位子名称说出来。 这一路陆钺教导她时都十分用心。虽然习武之时难免肌肤相亲,手脚相触, 但他并没像从前那般刻意逗她, 反而有模有样,倒真像是一位尽心尽力的师兄。 而她与陆钺同拜在谈伯安门下, 倒也真的算是同门的师兄妹了。 所以这一回苏绵也没有多想。习武通经络,通要位命穴, 这一点是颇为要紧的, 而此前同谢元习武时, 苏绵也跟着看了许多经络脉息图,而今一技两用,倒也算两相得宜。 二人乔装改扮,钗环饰佩尽去,粗布衫服加身。陆钺本就身材高大,如今穿了这样贴身的民间服饰,倒别有一种潇洒落拓的风流。 苏绵的手隔着衣衫按在他身上,先头还是很严肃的教学内容,再往后不知何时就已经变了气氛。 察觉到陆钺看着自己的目光,苏绵硬着头皮接着扮演一个心无旁骛的好学生。 她决定以身作则地来带着陆师兄摈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可陆钺忽地轻轻一笑,笑里颇有几分狎昵意味,后头更是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虽没有再多的举动,却让苏绵脸上烫得一片通红。 习武强身,也能修心,长风哥哥,要不,要不我舞剑给你看吧?苏绵尽量让自己笑得颇为自然:你想看吗? 反正舞了剑后大概这样的气氛就该散了,之后或是赶路,或是再住上几天,怎么样都好。 说来这些时日,她还是觉着很开心的。 陆钺抬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在她嘴上吻了吻:怕我? 这下子躲也躲不了,苏绵下意识在他手心蹭了蹭脸,等他再亲过来时便微微张了嘴来迎他。 陆钺就像一头被顺了毛的大老虎,在小猎物的温柔里慢慢温驯了下来。 苏绵这会儿也总算知道陆钺为什么说他不大适合与她为师,可偏偏他又不愿旁人来对她稍有触碰。 就连甘盈的醋,他都要暗搓搓地来吃一吃。 是不是不喜欢宫中? 陆钺忽然这么问,苏绵来不及思考,脸上的表情便已经回答了一切。她看着陆钺若有所思的神色,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要他抱着自己坐下说话。 我没有不喜欢。苏绵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只要咱们在一处,在哪儿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宫中规矩多,人也多,人多了心思就杂,便更耗费神思。 可其实这天下之间,哪里有不费心神的地方呢?只是相较而言,宫中多费思量罢了。 苏绵也没有那么矫情,非要远离宫中,排斥争斗。她只是很喜欢和陆钺这样在一起静静地待着,吃吃喝喝,谈情说爱,相守一生。 况且如今的宫中还不能完全算是他们两个的家。在那里,有皇帝,有五皇子,还有寿王的种种陷阱和阴谋,她不喜如今的皇宫,但她喜欢他们两人的家。 她也知道,陆钺自有胸怀,也存野心,苏绵不想让他为了自己,放弃了半生所念,放弃了他的抱负和责任。 苏绵没有说后头的话,只是从她的眼神里,陆钺倒是明白了很多。 她看似单纯,稚弱,可实际上,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包容着他的所有心念和希望。这份温柔让他有所归,有所依,即便外间风雨飘摇,此处仍是温暖安全的桃源之乡。 陆钺握着她的手。他经年习文练武,手上难免有一些粗糙的薄茧,她的手被他这样握着揉着,便能觉到一点极为缠绵的温柔。 我们今天要离开吗? 今天先不走。陆钺向院外望去。 此时已近黄昏,村中虽人烟稀渺,但炊烟缕缕,直上青天,一时间,红尘烟火扑面而来,陆钺心里也有一瞬像是映满了天边夕阳的余晖。 吃饭去。陆钺将苏绵抱起,一路往厨房行去。 这些时日虽然是在赶路,但陆钺将她照料得极好,所以她不仅没有掉秤,反而像是又加圆乎乎了一些。 对于这一点,陆钺显然十分满意。但作为当事人,苏绵自己十分不满。 赶路辛苦加每日锻炼居然还长了秤,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所以从院中到厨房这一路上,苏绵一直在神飞天外地想着陆钺哪一天会不会就抱不动她了。 吃饭时苏绵磨磨蹭蹭,一直就着碗里的一点点粥慢吞吞地喝。她自以为能敷衍到晚饭结束,可谁知吃了还没一半,她的碗就被陆钺接过去,而后一勺一口地喂她吃。 不行,拒绝美食诱惑,从我做起!可是......呜呜呜,这个粥怎么这么好喝,这个虾仁为什么要这么好吃,还有这个咸菜,酸酸咸咸,还有点点鲜甜,简直就是粥饭好伴侣! 可恶!苏绵心里泪流满面,可嘴巴还是十分诚实地接受了投喂。 直到快要喂到平日的食量陆钺方才停手,顺手蹭去她嘴角的一点米粒。 为什么今天不好好吃饭?等两人都躺在了被窝里,陆钺方才抱着怀里一团委屈的宝贝疙瘩温柔地开口发问:你身子弱,好容易养回来些,忘了谢先生说过的话了? 苏绵抬手揪着陆钺衣襟,忍了又忍才小声道:可我都长胖了。 陆钺往她所谓的长胖了的地方好好看了看,然后抬手扶额,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怀里的小傻子。 他是觉着胖乎乎没什么不好,她现在每日都在好好习武,也从来没有过量用饭,既然一切都很健康,那就没必要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来克制自己,降低食量。 只要不影响康健,哪怕怀里这个真成了一只小猪,那也没什么所谓。 被窝里暖融融,屋子里安静又安谧。陆钺捏了捏她日渐圆润的小脸,翻身将她困在了枕衾之间。 第二天苏绵扶着腰哆哆嗦嗦地踩着鞋下了炕,面无表情地冲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胖脸。 早饭时苏绵比平时多吃了大半个馒头,吃完了饭还冲着陆钺扮了个鬼脸。 减肥,从开始到放弃,就是这么简单。 在这小小村落的日子过得朴素而欢快。可终归此地不过路边风景,一梦而已。 苏绵虽有眷恋,却并无遗憾。 这一生他们所要经过的风景路途太多,只消二人携手,那便没什么好回头留恋的。 晚上下了些雨,屋中也有些潮乎乎的阴冷。陆钺将她整个人抱在身上,再拿被子好好地裹起来,又抬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轻拍哄觉。 外间风雨细密,可苏绵只觉身上和心里都泛着一片懒洋洋的暖。 她有些担心地戳了戳陆钺的胳膊,怕自己把他压坏了。 我的小祖宗。陆钺低首在她眉心亲了亲,想了想,还是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其实她如今还是有些瘦弱的,只是脸上有了肉,便显得肉乎乎得略有些圆润。 可陆钺很喜欢她这个样子。 他只要她在他身边纵情恣意,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纵然身处忧患,也能这样踏踏实实地吃饱喝足,安心长肉。 这样就很好。 陆钺是极疼她的,虽然颇爱与她亲近,可很多时候只是疼疼她,他比谁都怕伤了她的身子。 所以肌肤相亲,彼此相爱的时候,让苏绵心愿情甘的便是他对自己这份深沉而宠溺的爱。 先存爱,后动念,情生爱生,相死无悔。 这一夜苏绵睡得极沉,可当第二天在陆钺怀中清醒的时候,她也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点深秋初冬的萧瑟冷意。 饶是陆钺惯于喜怒无形,可终究两人亲密许久,苏绵一下子便瞧出他心中存怒。 还未待她想着办法套出话来,便见暗卫统领已经带了很多官兵卫军来重重守在外间。 一早上没出过门,出个门就这么大阵仗。离开小院时苏绵嗅到了一股很淡的水腥味,她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立刻出言发问。 直到马车行了甚远,她方才抬手拦在陆钺正在批阅的一份行文上,睁着圆乎乎的眼睛看着他:昨晚是不是有人前来行刺? 陆钺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清泠泠的眼,哪怕心里不想瞒她,却又始终不愿将真相告知。 他想带着她走到这人间极盛处,可行至高处,要看到繁华,也要看到这世间的残酷和萧瑟。 他实在舍不得。 是,不过已经没事了。陆钺选择暂将事实瞒下。虽然这事瞒不了多久,可相隔得久了再明晓真相,总归还是容易接受些的。 第162章 偏心 很快苏绵就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想到, 邻近京都,天子脚下,居然会有人丧心病狂, 存了屠存害民之念。 那村子究竟僻静, 其间村民不算多,也没有什么逃跑躲避的门路。木槿看着苏绵紧锁的眉头,心里也是连连叹息:也亏得那晚您和殿下都在村中,如此,才在事发之时及时有应,救下了几乎一村的人。 说幸也幸, 说险也险。那晚意图屠村的虽然有些气候,但与太子身边久经沙场的暗卫护从相比究竟还是相差甚远。可如果当日潜入村庄的是连暗卫都对付不了的人, 那莫说村子里早已被盯上的那些村民, 就连陆钺和苏绵只怕也是安危难测。 实际上陆钺已经足够谨慎, 可这场屠杀显然是预谋良久, 这些刺客早早隐匿其中,几乎与那片静默的土地融为了一体,而作为后来者的他们, 是无论如何也难提前有所发现和防备的。 苏绵心里明白陆钺这回究竟有多么懊恼和愤恨。他自己是历险惯了的,却绝不能容忍她也一并落入险地之中。 他的怒火至今未消, 以另一种更加沉凝的模样暂时封存了起来, 只等时机起,这场阴谋杀戮便能立时有一个终结。 苏绵心中也不由存着很多的疑虑。那些刺客虽然也有活口, 但这些人不济事,他们身后之人却是极为谨慎小心的。 前来制造杀戮的屠夫们半点不知道这场杀戮背后的阴谋诡计。 这样的行事作风让苏绵想到了一个人。 前朝明王, 手段阴险毒辣, 行事匿如阴鼠, 他能做出这样的事,着实让人半分都不觉意外。 这桩事终究已经过去,娘娘不要将它放在心里反复思量。 苏绵失笑,摇摇头递给木槿一块糕饼。 她虽极为痛恨这般丧尽天良的举动,却还没有脆弱敏感到受不得任何的人间苦难。 苏绵慢慢地喝着茶,细细地思量这些天在村中的所见所闻。 这就是一个颇为普通的村落,民风淳朴,气氛安谧。就眼下看来,苏绵着实瞧不出其间有什么特殊之处。 要杀尽一村之民,若非寻仇有隙,便是天生存了坏心,否则,就是村子里还藏着什么要紧的秘密。 百思无得,苏绵也就暂时将此事撂开。 算算时机,他们最晚明日就要归城了。 想到彼时来迎的五皇子和寿王等人,苏绵就觉心口憋着一股火。 寿王还好说,究竟装了多年的伪君子,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可五皇子就不成器多了。 没有那个心理素质却偏偏要跟着人学了一副狠毒心肠,这愚钝无德的性子,倒也与宫中那位颇为相像。 想来他们平安归城对于寿王和五皇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罢。 想到那日两方相见后五皇子的嘴脸苏绵就觉着既可笑又解气。 往时陆钺无心与这样的鼠辈计较,以陆钰个人的能耐也从来不在陆钺的计较名单上。 偏偏这一位毫无自量,跳着脚地装成一盘菜,拼了命地要往陆钺跟前儿凑。 经了那晚村中之事,如今陆钺正是心气不顺,眼见着有蠢货凑到跟前,他便毫不留手地将人整治得颜面全无。 陆钺素来就不是好性儿的人,一旦存了心要给人难堪,那是能教人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陆钺的这种做法,苏绵再赞成也没有了。 或许有人会说陆钺如此对待兄弟,既刻薄又无容。可苏绵却觉说了这些话的人也不过是些隔岸观火,无甚明心的糊涂人罢了。 往时陆钰仗着皇帝的势没少在外作威作福,就他的那些毒辣行径,拼起来都能凑成一本书了。 那时候怎么没人找上门去说一说陆钰的缺德该死啊?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对老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就能跟着皇家的事瞎掺和,一般这种人都是满嘴道德文章的伪君子,口口声声为民,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权势利益汲汲营营,当一个口头上的君子纯臣。 现在知道跳着脚地说什么兄友弟恭,圣贤道德了,当时陆钰横行市井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出来主持正义啊? 这么多年,若不是陆钺处处约束,事事掣肘,还不知这京中宫里要被祸害成什么样。 也不能总紧着老实人欺负吧!听罢外头现下的一些传言,苏绵气得脸红脖子粗。 好嘛,陆钺在边境拼死拼活护国卫民的时候没有你们,如今你们个个被护得满脑肠肥了,就想起来要来指点指点这个曾为家国抛却生死的人。 敢情是拿不要脸当本事,谁心善仁厚,谁心存家国,就能拿着仁义道德来欺负谁啊?凭什么! 听着姑娘愤愤的絮絮叨叨,木槿脸上的表情一时也是万分精彩。 呵呵,估摸着全天下也就她们姑娘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吧。 就殿下那个手段城府,能坑他的估摸着还没出生。也不知道姑娘是从哪儿看出殿下是一个被人欺负,还手无力的小可怜的。 虽然是有那么些不识时务,不明所以的糊涂官和糊涂话,但是这些人在殿下跟前基本撑不过一招。 所以有些闹心生气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此生冤,甚至心疼心怜好像大可不必吧。 就她看来,眼下被殿下整治的那些大人和脸面丢尽的五皇子似乎更可怜一些。虽然他们是自作自受,应有此报吧。 但是......木槿默默打了个抖。 也许是见多了殿下对自家姑娘的呵护和疼爱,是以当木槿直面殿下的狠辣和残酷时,才会十分地铭心刻骨,不寒而栗。 那一瞬,她只觉眼下之人皆蝼蚁,这世上,殿下也只独独在意姑娘这么一个人。 如今五皇子体面脸面都丢尽了,想必今后也不敢再如此上赶着来找没脸。木槿没有将自己的心念与姑娘明言。 倒不是顾忌什么,而是全无必要。 姑娘与殿下都是一心的,哪怕是从头看到了尾,也只会一心地替殿下委屈难过。 木槿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带出了笑容来。 这样也是好的,两心相守,彼此相护,这便是至幸之事了。 苏绵冷漠地哼了一声。 丢个脸面就不能见人了,那他还真是脆弱。也不知道这位脏心烂肺的五皇子会不会有一瞬想起那些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无辜之人。 今时果,前时因。可如今这样还远远不是他的报应。 既有心为害,那便该有命担承。今时的难堪,也不过是一点点开胃小菜罢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8) 天色将晚,陆钺先在书房沐浴更衣过,将一身的血气杀伐洗净,方才回返屋房。 苏绵备了个素锅,又烫了酒,十分殷勤地将他迎到了桌旁。 陆钺并非暴虐之人,虽说手段狠辣,可本心里也不愿如此处事。但既做了,也就没有什么回头犹疑的必要。 但此时看着眼前人满含担忧的澄澈双眸,他心里才真正地放下,才真正地放松。 只是唯一让他哭笑不得,颇为无措的便是这丫头莫名而来的怜惜和愤怒。 这倒让他有一种今日受了委屈,挨了欺负的人其实是自己的错觉。 素锅滋味很是鲜美,虽则清淡,却并不寡淡,豆腐豆泡等物吸饱了汤汁,疏松多孔,柔韧适口,其滋味竟不比鱼肉之味差上几厘。 饭桌上不说不开心的事,苏绵便专意地逗着他开心。 一顿饭用得畅美难言,直到壶中酒饮尽了,苏绵便积极地邀请他去一道泡澡,并拉高了衣袖,准备给他按按肩,放松一二。 陆钺扶额低笑了一阵,顺手将人抱在怀里,将杯中浅浅的几滴酒喂给她尝了尝。 看着她不停地想要呸呸呸的表情,陆钺这会儿倒真是被逗高兴了。 苏绵自己不喝酒,就爱喝些甜甜的适口汤饮,所以很不能理解这酒有什么好喝。 如今烈酒入喉,更让她坚定了从此再不喝酒的心念。 又辣又苦,简直是对吃货的虐待,她真是享不了这个福。 两个人正一个呸一个笑,门外头忽然传出了一个带笑的声音:臣弟星夜而来,也不知兄长嫂嫂有没有工夫见小弟一面。 第163章 杀机 这样温柔的夜, 却忽然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弟弟。 陆铭看着对面兄长不加遮饰的冷脸,摸摸鼻头,厚着脸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规矩和计划来说, 陆铭本该明朝来迎, 他既如此匆匆冒夜而来,想来是京中生出了些变化来。 苏绵主动避去里间。倒不是有什么需得彼此隐瞒避讳的,只是陆铭与她终归还存了些生疏,有些话,有些事,她在与不在, 说出的内容和程度大概不尽相同。 苏绵如今只清楚一点,那就是陆钺对皇帝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当年陆钺外祖之死多少与当今有些关系, 在那之后, 皇帝身为人主人婿, 不止不加以安抚, 不为之报仇昭忠,更趁此时机借着奸臣贼子的手剪除了赵家羽翼。 帝王心术,残酷难免, 但残酷也有残酷的章法,若是一味愚蠢不能容人, 满心冷漠无有温情, 那也拢不住人心,得不了拥护。 赵老将军为国而亡, 身为君主却落井下石,更加打击。如此作为, 着实令人心寒。 便只一道, 已经让陆钺与皇帝彻底离心。 苏绵并没有与皇帝真正相处过, 可是历来所见所感,都只觉其是一个色厉内荏,无分忠奸之人。 他心中无国无民,唯有自己,唯有自私。 为君不敬,为夫无责,为父不慈,倒也算是将所有人负了个遍。 而今皇帝既蠢又毒,且自己日夜地服食丹药,纵情纵念,这般耗损元气,也不必旁人动手,他自己就要把自己顺利送走了。 还有贵妃薛氏。薛素兰一生所爱,一生所念皆毁于皇族,而皇帝又对其痴迷不已,只怕薛素兰到了最后也不会放过皇帝,他将来的日子也更加不会好过。 苏绵正七想八想,就见陆钺先回了寝房里来。 这么快,二弟走了吗? 陆钺摇了摇头,抬手抚了抚苏绵的肉乎乎的下巴:今晚自己睡觉好不好? 苏绵眉头一皱,心里登时慌了起来。 不必害怕,只是为防万一罢了。陆钺将她抱起安放在床沿,自己半蹲于前,认真地看着她:明日事毕,我一定来接你回家。 苏绵一下子握紧了陆钺的手。 宫中有变,虽尚未起,却已教陆铭觉察了出来。在这个时候,宫中绝不能有丝毫的差池,纵然当今很占地方,可此时绝非是他腾地儿的好时机。 宫中一旦生乱,朝野上下即刻不宁,内既乱,外难平,到时受苦受戮的,只有河山百姓。 苏绵心中十分担忧,却知道此时自己绝不能成为陆钺的顾虑与负担。 苏绵再一次埋怨自己武艺不精,连个绣花枕头的样子都摆不出来。 这小小官驿,如今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论哪处稍有异动,这里的护卫都能即刻做出反应。 陆钺离开时已几乎将最为精锐之人都留下相护,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最后苏绵如何都没能顺利说得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不得不暂离她身边,若无这样妥帖周全的保护,只怕他心中始终都存有顾虑。 陆钺走后,苏绵也踏着绣鞋掀帐而出。 其实她现在也已经略略平静了下来。 宫中生变,应当还没有到了无从挽回的地步,否则方才陆铭前来便不会是那样的举止脸色。 仿佛宫变不过只是一桩小事,甚至都比不得一杯酒,一盏灯。 这么想想,仿佛还是她太过紧张了。 只是这样深,这样静的夜总还是让人心中难安。 木槿就守在门外,此时听苏绵在里间走来走去,辗转难宁,她便在外出言请见。 对于宫变之事,木槿虽也同样担忧,但她比苏绵要拿得住一些。 您实在不必担心,宫变二字说来惊心,可实际上其势也是有大有小,若此事当真威胁甚大,今夜信王殿下也就不能冒夜而来,还一脸从容了。 若是事前筹谋谨慎的宫变,那陆铭也绝没有发觉逃离的机会,而如今皇后暂掌宫闱,虽说还不至能够全然掌控,却也不会在祸到临头时还一无所觉。 是以其间种种都能看出,此番宫变绝不会很难对付。 更难对付和筹谋的是宫变之后的种种事宜。 而今夜之变,最后得益的还不知会是哪一方的人。 木槿心里向着苏绵,有些话她也不想瞒着藏着。宫中的残酷之处,姑娘无需处处看清,可也不能毫无知觉。 木槿心中有时也会非常矛盾。 照说依殿下待姑娘之心,生死亦可相付,可木槿总忍不住地要忌惮殿下的另一个身份。 除了姑娘的夫君之外,他也是这国朝太子,是将来那金殿之上的主人。 自来皇权多薄凉,人心也更加残忍易变。姑娘自可一心一念,而她,总是要先将最坏的结果一并想来的。 殿下有霹雳手段,奴婢虽未观殿下往时风采,却也听过不少的传闻事迹,哪怕对面的是虎豹豺狼,只怕也难入殿下的眼。 苏绵含笑看了木槿一眼,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晓得木槿话中之意,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更加相信,无论如何,陆钺都不会伤她。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苏绵便索性起身好好整束了一番。 照着木槿所言和先时所见,苏绵也渐渐定下了心来。 此番宫中之变,只怕变为末,而整肃为先。 但调度此番宫变的会是什么人呢? 明王应当不会这样缺心眼没脑子,再如何也不至把一场宫变闹得和笑话一般。可若不是明王,又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乱子呢? 是寿王已经等不得了,还是五皇子蠢钝上了头? 苏绵正对镜梳妆,便见木槿捧着点心盒子走了进来:娘娘,方才外头来人了,说是此地小吏的妾室难产,想要请谢先生前去救命。 外间天色仍旧是一片沉暗,苏绵闻言不知为何,心里存了些隐隐的不安。 奴婢回了他们,先让司药的僮仆跟着去看了一眼,那妾室难产是真的,只是不知何故,用药用针总是难以有何助益,那小吏此时又回了来,带着家中老母在外磕头求情,想求着谢先生去救一救命。 那先生是什么意思?苏绵问出话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照着谢元的性子,只怕是难以见死而不救的。谁去拦阻,便是要与谢元的信念作对。 那药僮虽说与先生没有师徒名分,可也算得了些真传,连他也看不出问题,难以救治产妇,只怕这一桩事当真是十分糟糕。先生的意思是人命为先,奴婢先教人安抚住了他,过来请您的意。 苏绵心中亦是犹疑不定。 为什么偏偏要赶在今夜?她心中有疑,但人命关天,一旦出了岔子,那结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苏绵求稳,但也绝不愿见死不救。 同意的话就在嘴边,但她心中不知为何,竟然一时间慌得厉害。 娘娘......姑娘......木槿见苏绵脸色不对,先安抚道:您放心,先生也并不是不顾后果的,他也想听听您的意思,若是您执意不许,那......木槿心下苦笑,若是姑娘执意不许,只怕从此与谢先生的师徒情分也都尽了。 苏绵闭了闭眼,回身慢慢坐在妆台前看着京中面容朦胧的自己。 良久,她叹了口气:教人将产妇独个儿抬过来,旁人一律不许跟随,叫几个周到人守着先生,万一有变,旁的不必管,先保护先生。 既然难以阻止谢元医疾,也终归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便将一切做到准备做到最好。 木槿懂了苏绵的意思,跟着重复了一遍,便调身自去办差。 一死一生,人生大事,只盼今夜这场艰难的新生并非是阴谋诡计罢。 苏绵在临窗榻上一直坐到了天色微明,等木槿沉着一张脸回来,苏绵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亏得娘娘周全谨慎。木槿勉强扯了扯嘴角,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僵硬而阴沉。 昨晚的产妇真的有问题? 是。木槿长长出了口气,方才细细说起昨晚的事。 先头儿他们着人前去抬产妇前来时,那小吏还万般拦阻,后头眼见着是拦不住了,便要带着母亲跟着一道照管。 只是亏得姑娘事前有命,除了产妇,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到了最后,他们就只是带着产妇一路进了屋房。 姑娘不安心,奴婢也提着心,后头安置了产妇,便教人看着那小吏一家。木槿攥了攥拳,沉着眼垂首道:此番还是奴婢疏忽,这样的事,竟然也报到了您的眼前。 木槿此时当真是后悔至极。 她就是自私,就是狠辣残酷,其实昨晚,分明就不该为了这一二性命而将姑娘和着官驿里的人置于险地的。 若是她足够狠心,足够果决,从一开始就该将此时彻底按了下去。 一旦报到了姑娘眼前,那就是在逼着姑娘在仁义与自保之间做出选择。 现在想来,若是昨晚真的出了事,她万死莫赎。 那有孕待产的妇人,要的是谢先生的性命。 谢先生如何了? 木槿的神色微微松了松:先生没事,有姑娘几番提醒,又有护从在旁守卫,虽是颇为危险,但并未有所伤损。 如今那小吏一家如何处置了? 先关了起来,待问明了前由后果再行惩处。 苏绵点点头,又问:那产妇母子呢? 孩子生了下来,产妇命息奄奄,暂时问不出话。 苏绵抬手揉了揉额头,起身行至桌旁,随手捏了快点心往嘴边送。 糕点将要沾唇之际,苏绵却忽然皱紧了眉头。 她低眉看着眼前酥饼,但觉心里生了一团冷冰冰的怒火。 第164章 生死 对于陆钺而言, 谢元不只是他续命存活的希望,更加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辈。 对苏绵来说,谢元亦师亦友, 品性高洁, 令人敬服。 今夜这一场针对谢元的杀机当真如临头往她脑袋上敲了一闷棍。 敲得她恼恨不已,也自责非常。 她似乎真的不应该将现代所存的一些观念完全地带到如今这个世道,而且一直以来她被捧在手心呵护疼宠,饶是心中明白杀机环绕,可终归还是难免自欺欺人,迟钝软弱。 她的确是陆钺的掌上珠, 心头宝,可与此同时, 她也是这大魏储妃, 是陆钺的妻子, 是要与他同行并肩的人。 很多时候, 她的犹疑和自以为善的软弱都会在无意间扯住彼此前行的步伐,留下些难以忽视的伤害和坎坷。 苏绵缓缓放下手中糕饼,语气淡漠到有些冷酷:这糕饼经了谁人的手, 一个都不要落,全都控制起来细细查问。她阖目长长呼了一口气:先带我去看看谢先生。 糕饼有问题, 这个结果让木槿无比后怕又十分惊怒。 这一回, 她没有再详细追问苏绵的意见,而是自己做了主张,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先费尽心血地刺杀谢元, 而后又马不停蹄地给苏绵下毒, 就差把趁火打劫这四个字刻在脑袋顶儿上了。这是迫不及待地要来剜太子的心啊。 那点心是经了重重查验的, 谁知道最后到了姑娘眼前却又会出了这样的问题。 谢元并未被产妇伤到,究竟多年从医,他虽然如今上了年岁,可身子骨却不比年轻人差多少,论起拳脚功夫,那他也是能走两招的。 昨天一搭上脉,他心里就先有了些分数,之后种种,也不过就是他从医的本能作怪,不肯轻易放弃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罢了。既有防备,又有身手,这也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受惊罢了。 只可惜,他珍惜这将生未生的小生命,而他的母亲却根本没有将其当作一回事。 以自身性命和孩儿的生死来做赌,若不是自己当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谢元险些要以为自己挖了人家祖宗八代的坟。 昨天那产妇的确是难产且失血过多。这一点上是瞒不过他那药僮的,为了能顺利骗到他跟前来,这些人也是下了一些工夫的。 一个正在产子,失血过多的人,纵然再加凶狠,也不过是图的一个趁其不备。 只是那刀子和后来的暗器上头抹了见血封喉的药,这一点,就足够狠毒了。 行了,老夫没事,回头那小子回来看着你这副模样,这宅子里还不被他掀个底儿朝天? 苏绵勉强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昨天就是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去看一看的,毕竟人命在前,若我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当初也就不会应了请来救治你家殿下了。这世上的事,有一好就有一坏,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自有一套为人处事的方法,你这丫头的言语举动还改变不了我。 苏绵知道这番话是安慰,也是事实。她并非一味沉溺于过去的不妥不肯放松,只是不由地就会想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她会如何处置,如何评断。 之后那有些问题的糕饼也到了谢元手中,他捏着来回看了几番,摇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冰冷的肃然:这东西是不对劲,留在这儿,老夫看看再说。 出得门时正遇上前来回事的侍从,可那侍从见了苏绵行了礼之后,所禀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繁琐之事。 有话就说,不必瞒着。这里头就这么几个做主的人,这人来寻谁也是显而易见的。 木槿叹了口气,先退开几步对着苏绵行了个礼:此事是奴婢之过,还请娘娘恕罪。 苏绵摆摆手,示意他们有话直说。 这回那侍卫不敢说东道西,隐瞒退避了。 原来昨夜前来求助的官驿小吏想要替他母亲求个恩典,说是老太太年岁大了,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他留下,要杀要剐都是应当,只求家中母亲无恙。 这一听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孝子,可惜经了昨夜,苏绵此时的心坚如铁石:让人给他母亲另安个屋子,待事情问清了,若是无关,自然不会问罪。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99) 苏绵无意牵累无辜,但也绝不能再留下遗患。连一个气息奄奄的产妇都是旁人收买的杀手,这一个看似年迈的老太太,苏绵也再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怕我面对这些事,心里会左右犹疑,会因为心软而始终难安,是不是?那侍卫退走后,苏绵与木槿一路往寝阁行去。她心里自然知道木槿对自己的维护和小心,可前路漫漫,她也必须要自己能拿得起来。 是奴婢所虑过甚了。 苏绵摇摇头:我知道木槿姐姐的心思,可昨晚的事给我敲了个警钟,一时心软很可能遗患无穷,我昨夜所为,就是用自己的软弱将身边亲近的人亲手送到了陷阱和死境里去。 眼见木槿又要摇头,苏绵略一抬手阻了她的话,止步笑道:这件事已经过去,我自知悔恨难返,也不会一直沉溺,只是要铭记不忘,省得今后再做出同样的糊涂事来。 木槿闻言便没有再劝。 只不过短短一夜,她恍惚觉着姑娘仿佛是长大了许多。 回房后苏绵自己寻了纸笔来复盘这一次事件的前由后果。 能让一待产孕妇使出如此毒辣手段的只怕不会是一般人。这产妇也的的确确就是此间小吏的妾室,而她在这里生活了至少也有三年之久了。 这样一个女子,潜在一个官驿小吏身边,要么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之势,便是杀机手段。 此时苏绵也不由更加担心陆钺的处境。 她先时只以为如此草率的宫变不可能是明王的手笔,但此时经历了这样一番,她也不由疑心明王与此事的牵连。 就算发动宫变的不是明王,那他也是知情者,是推波助澜之人。 而昨夜的产妇,只怕十有八九会是明王早早安下的人。 如此狡猾阴险,耐得住性子,受得住寂寞之人,只怕不会是寻常一心富贵,无脑无德的反贼。 一个坏人就够可怕了,如果这个坏蛋还长了个极为好用的脑袋,那就更加让人忌惮了。 虽然苏绵相信陆钺的能力,但有些时候,阴沟里的老鼠是防不胜防的。 这个小吏的妾室让苏绵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之心。 连这样微末之处都有明王的手笔,苏绵简直不敢想象这大魏之中,有多少都是他暗藏之下的眼线密探。 有钱能使鬼推磨,明王手中有钱,行事又毫无顾忌,处事往往都能戳到人性之恶劣根底,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就是深海之下潜藏的恶兽,只待风雨来临,便要张口吞噬掉毫无防备的猎物。 究竟如何才能揪出他所有的暗线呢? 苏绵纳闷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始终不得一个成型的答案。 她正满心焦忧,忽闻外间有些热闹的响动传了进来,苏绵心下一动,脚步先于脑袋地大步迈了出去。 果然是陆钺已经归来。 此时他身着银甲,发束于顶,比之寻常时候更多了些难以接近的峻冷和凌厉。 苏绵望着他身上尚未完全收敛的气息,脚下迟了一步,却还是坚定地投到了他的怀里去。 没事了,没事。陆钺轻轻抚了抚她后脑上柔软的头发,而后弯腰将人抱起,大步往屋中行去。 苏绵心里有很多忧虑担心,可人真的到了眼前,她最后偏偏半句话都难出口。 还好陆钺明白她的心思,先让她好好看了看他身上并无伤痕。 收拾一下,咱们回家。陆钺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憔悴了不少的容色,眉心微微一蹙,最终也没有多问什么。 待他们离开之时,苏绵看到马车外陆钺的脸色比回来时还要冰冷的瘆人。 是我不好。陆钺这回没有骑马在前,而是调身进了马车,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抚:是我不好。 那糕饼的事苏绵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看着陆钺这般形色,她才觉到了一点刺骨的后怕。 她不愿离开他,不舍得离开他。 若昨夜她当真有个好歹,如今又要他如何自处呢? 没事,我鼻子灵得很,绝不会轻易中招,再说了,还有谢先生在旁,如何也不会有事,别想了。苏绵不想让他自责懊悔,便接着道:那小吏一家也不能轻易放过,我总觉着这里头还有猫腻。身边人就算隐藏得再深,也不可能多年来毫无破绽,昨日那小吏的表现也教人生疑,总之,这一家人多多少少让人觉着奇怪,要再查查才好。 说完了她便学着陆钺一道认错,自我批评的意识非常强烈,到了最后,陆钺只顾着安抚,倒忘了先时心里的愧疚煎熬。 这一路是直接回返了宫中的,但陆钺并未将她送回东宫,而是先将人安置在了皇后身边。 第165章 情之所至 宫中生变, 哪怕皇后心中有数,也还没心大到能安然入眠。所以苏绵见到赵云舒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满脸遮掩不住的疲惫神色。 还没等她心中生出些类似心疼的情绪, 便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到底还是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会儿瞧着皇后面上过于外露的疲累,她只能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身为国母,不仅得心思沉,手段活,还得左右权衡,上下周旋, 更得是一个出色的唱戏人。 这内宫之中,无处不是戏台, 但凡想要在此处据一息之地, 就得粉墨饰面, 倾情登场。 想来昨夜皇后一定是没能安然休息, 但赵云舒这样心志坚定的女人,在心中早有分数的情形下,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难制。 所以眼下这般疲累, 有一半是真的,而另一半就是演戏所需了。 苏绵也很快地出演了这场戏码。婆媳两个一唱一和, 将憔悴狼狈, 担忧不已演绎得淋漓尽致。 宫嫔散,宫人退, 赵云舒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招呼着苏绵坐下休息。 昨晚在外头也不好过吧。她往苏绵脸上看了看, 摇摇头, 想说什么到底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也罢, 这宫里的清醒人,凉薄人也够多了,既然儿子决意把人搁在心头上供起来,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去拆他的台。 这宫里头,人情味还是太薄了,儿子冷漠了这么些年,好容易遇着这么一个,就让他顺心而为吧。 皇后并非寻常女子,很多事,苏绵也就不瞒着她。 将昨晚官驿中的事细细说了,看着皇后沉思的模样,苏绵只默默喝茶吃点心,一时没有开口打扰。 这桩事你倒是不必自责。皇后摇摇头:这是被人攥住了弱点,哪怕你能狠得下心,只怕回头也会伤了与谢先生之间的情分。一石二鸟,倒真是狠毒。 苏绵苦笑,敛眉没有应声。 其实还能更加谨慎一些,她该狠心一点,也该让人事先就将那产妇手脚捆缚,而后差婆子仔细搜身。 到底还是疏忽。 玥儿,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是。苏绵点点头,坦然道:如此作为,让儿臣想到了明王之流。她又将当日长姐与聂麟之间的事仔细说了,最后道:他总爱拿捏人心,往弱点处安置探子,或情或爱,或钱财美色,都让人难以抗拒,不过这只是儿臣一心之念,究竟如何,还待查证。 这之后就没有再说公事,皇后安排着苏绵在此间休息,又差人去瞧了东宫中的情形,等快用晚饭时,见着儿子一身风尘,匆匆而来,她方含笑让人带着他去寻人。 一夜未眠,心惊难安,苏绵当真是累得狠了。只是虽然一直在睡,她仍旧是觉着疲累,觉浅而梦繁,等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她恍惚了一阵,才发觉自己是被陆钺揽在怀中的。 陆钺也正阖目浅眠,苏绵看了看他搂在自己肩头的手,一时连呼吸也都放轻了。 昨夜她累,他只会比她更累。这重重宫闱,亲非亲,仇难仇,生杀之祸,一息之间。在此间周旋缠绕,若无坚如钢铁的心志,只怕早已步步踏错,事事煎熬。 太子之位,说来贵重,实则置于刀山火海,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么一时的工夫,苏绵觉着自己想了很多,可望着他的脸,她又记不起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也许万物皆空,生死转瞬,这一时,她的心里眼中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陆钺醒来后苏绵便没有再与他同枕共眠。 眼见怀中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慢慢地踏鞋整装,陆钺也便起身挨近,自后将她拢在怀中。 你今天吃过东西了吗?苏绵握了握腰间的手,笑着挣扎起身:你若累了就再歇一阵,我去瞧瞧母后,看看饭菜。 乖。陆钺在她而后亲了亲:母后不会介意。这寝殿还是我小时偶尔一居之处,好好歇一歇,过会儿用了饭咱们一道回家。 听说陆钺小时候偶尔住在此地,苏绵便静了心,向后靠在他怀中四面望了一望:倒还真是你的风格。眼见屋中一切简素利落,苏绵按了按床褥,笑道:你自小就习惯了睡这么硬的床吗? 她还记得头一回相见,她与他一通躲在被子里时的所见所感,那时候他睡的床褥就是这般硬邦邦得利落。 还是后来二人一同起居,他什么都顺着她,才慢慢地习惯了睡铺得软乎乎的床。 嗯。陆钺想起彼时心绪,那时候他急于长大,急于保护母后,保护亲族,整日习文练武,基本上沾着地儿就能睡着,至于日常享受,他根本从无沉溺,也没有时间去一一观览。 说来这么些年了,他真正享受的日子也就是与她朝夕相对的时日。 当日我头一回见到你,只觉这丫头傻乎乎,灰扑扑的,也就只有这双眼,格外明亮,好看。 苏绵笑了笑:那我要是......她眼珠儿一转,没有将嘴边这话说完。 这话虽是调侃,她却不愿拿来浑说。 陆钺待她的心意至珍至贵,她不想拿这个来与他玩笑。 我的绵绵的确是貌美无双。陆钺却明白她未曾出口的言语心思:当日我第一次见你,对你好不好? 那时候陆钺待她的态度自然是不能与现在相比的,但客观来说,那时候他对她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这样的性子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能那般的纵容维护,便已是最大的善意和呵护了。 情之所至,生死无悔,也许现在他这么说仿佛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他心里当真不计较她是否貌美。 他贪恋于她,想要与她时时相守,日日缠绵,但那与皮相无关。 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人是鬼,仿佛都无有什么所谓。 就像他当日头一回见着那灰扑扑的小丫头,心里便已为她先软了三分。 若当日重现,若我彼时稍能挪动,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陆钺在她耳边刻意相逗:头一回相见,太子妃娘娘便投怀送抱,与孤同床共枕,那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苏绵托着下巴很是认真地回身看着他的眼,对他笑得极为动人。在他恍神的工夫,苏绵一下子从他怀里溜了开来:我在想殿下应当用饭了,我去外头等你,快点过来。 昨夜的艰险苏绵未曾亲历,一同用饭时皇后和陆钺也都避着这事说,到了回到东宫的时候,苏绵已经憋了满肚子的担忧和疑虑。 时已近晚,这会儿再叙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苏绵与孙嬷嬷等人匆匆说了会儿话,便挪到浴殿里去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池中香雾弥漫,兼有洗浴之物的清新气息,苏绵深深吸了一口气,昏昏欲醉地趴在了池边。 她正捧着几瓣花随水晃漾,便听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苏绵来不及多想,立时拿了池边备好的衣物匆匆穿戴了起来。 这干咳声是她事先与木槿对的暗号,一旦陆钺理罢了事往这边来,木槿就得给她传递消息,让她能及时出浴。 倒不是她不愿与陆钺亲近,只是如今他正在服谢先生新开的药,她着实不敢再来惹他。 陆钺进到殿中时,苏绵堪堪将外衫披起。 她新浴而出,肌肤如玉,桃花凝露,一头青丝垂腰而下,更衬腰肢一束,身形婀娜。 苏绵顶着陆钺沉灼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而后将衣衫一拢,指指池子道:该你泡了,要不让宫人进来换个水,我先回去了。 回去?陆钺蓦地笑开,步步向她而来。 苏绵怕他发疯,可心里不知怎的,一时跳得极快,脸上也一并烧了起来。 时间太紧,苏绵身上也只着了一件水绿纱衫,这衣衫略沾了水,便将她的身形整个显露了出来。 陆钺在她身前止了步,到底没有一径地将这个心肝宝贝逼得跳脚。他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转身到榻前拿了一件给他备着的衫袍顺手披到了她的肩上。 不想让我动念,就好好穿衣裳。陆钺在她颈侧一吻,便径直走到池旁。他也不教人换水,也不避着更衣,就这么当着苏绵的面宽衣解带,准备沐浴。 在脑袋被烧得晕晕乎乎,又短暂地恢复了清醒之后,苏绵几乎是跳着脚地想要冲过去咬他一口。 他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着她这样穿衣裳是故意来引他的吗! 太过分了!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人家要给她看,苏绵也就咬牙大大方方地看,只是在他宽罢了上衣之后,她便回身避过,捏着手不再多瞧。 等确定了他已经踏踏实实泡在池子里,苏绵方才故作镇定地回过了身,而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袍系好,又拿了这里放置的果酒来一面看他一面下酒。 也不是她故意,往时他就这么做过,故意来看她洗澡,然后当着她的面显露出他心中的存念。 可苏绵乍着胆子学了他,却没料到人家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一定的地步,在看到他拿过一条浅蓝浴巾在鼻尖一嗅后,苏绵便咬着唇匆匆避到了屏风之后。 那是她方才沐浴时擦身的浴巾,这人真是......脸皮太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殊途 这次再回来, 两人便暂先搬回了后殿寝阁。 床榻柔软,寝房温暖,和着外间细细的风雨之声, 倒有一种温温的沉谧之感。 陆钺抱着苏绵倚在床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苏绵眯着眼将睡未睡,过了好一会儿才积攒了些力气,低低地开了口。 你还没和我说宫中生变的前后因由。 困了就先睡,明日再说不迟。陆钺低眉看着她满面胭脂绯红,适才浴殿之中的种种情形仿佛与现下短暂重叠,他心中生燥, 便抬手重重在她颈间红痕上摩挲了一下。 苏绵瞪圆了眼,还抬手揪了揪自己的脸保持清醒:我在你心里是不是除了吃就知道睡了? 那有什么不好?陆钺起身, 将她横抱在膝上, 珍惜地搂在怀里:万事都有我在, 莫非绵绵不肯信我? 你少激我。苏绵被他糊弄多了, 这会儿脑袋倒是格外灵光:说嘛说嘛,说一说。 她自知陆钺的心意,但她的心意与他相同。 同愿自身挡风雨, 可风急雨骤时,苏绵绝不愿仅仅躲在他怀中独自安稳, 她也是可以伸展枝叶, 护他安好的。 此番宫中之变,是一些太监宫女自发而来。陆钺看着她, 想了想,还是将事说透:宫女之中多有近年被强选入宫, 侍奉服药起居, 太监之内, 也有不满自身处境,或与宫女互生情愫,只是说到底,他们都是一心存念,而后为人所引,所导,成了,自有渔翁得利,败了,背后之人也不过是失了一些无甚价值的棋子。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0) 蚁多咬死象,宫内侍从虽然位卑,可一旦起了反心,那便是生死之患。 而他那位好父皇,正好用其荒唐无道为这场宫变添了一个堂皇的理由。 君无敬,臣无忠,蝼蚁虽死,诛心之利犹在。 如今内宫之乱既平,剩下的方是这场变动的要紧之处。 如何处置,如何安顿,这些问题,哪一个都比宫变当夜要艰,要险。 你真的没有历经丝毫危险吗?苏绵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桩事。 陆钺抬眉一笑,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适才浴殿之内,绵绵还没有瞧清? 他的眉眼清冷而锋利,这么刻意与她调笑时便带出了一点颇为不羁桀骜的邪气。到了这会儿,苏绵觉着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颜控属性的。 只是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已经这么些时候了,偏偏她每每见着他,心里都会有一点慌乱无措的悸动。 在有些事上,苏绵格外地认真精细。 她噘着嘴看了他一眼,抬手就要去解他的衣带。 好了好了。陆钺不敢再逗下去,这会儿帐暖人安,若被她这么引一引,他只怕自己没那么好的自制力:没事,半点事都没有,我岂敢让自己伤着? 衣裳解了一半儿,苏绵一眼便瞧着他身上的一点抓痕。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故作镇定地帮他把衣裳掩好:那些作乱的宫女和太监如今怎么样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除了身亡当场的,其余人尽被关在内牢,由内宫差人看管,至于如何处置......陆钺摇摇头,先将这里头的难处与她分析过:若说错,除了真正包藏祸心的,也不过都是随水漂流,心无成算。但这桩事终究牵涉宫中之变,轻易放过,便会酿成大患。 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欲她再为此事烦忧:这几日有没有再做梦? 苏绵心思一乱,就没再忖着方才的事,而是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一番,很是肯定地摇头:没有了,咱们在一处的时候,我就算是做梦,也......也几乎从未与梦中的另外一个人有何交流。 陆钺若有所思,抱着她轻轻地给她哄着觉。 那梦境错综纷乱,前由不清,后果不明。陆钺分辨不出其间根底,但也已经差人去寻云鹤仙师。 前世今生,生死别离,他总要寻一个明确的结果,求一个生生世世的相守。 等怀中人彻底地安睡过去,陆钺也阖目静休了一阵,待得外间叩门声起,他便睁了眼,小心翼翼地离了床帐。 这是近日来苏绵做得最为清醒的一个梦。 她在这小小的屋室中四处转了一圈,也彻底确定了这里为何处。 这就是她在现代世界的家,只是此时家中冷清幽寂,整洁如昔,却也荒芜如野。 苏绵试着触碰了家中物事,可她仿佛是误闯此间的一抹幽魂,纵然能看到,能听到,也与此世相隔阴阳,无所连接。 直到屋中闹钟响起,这间荒冷小屋便似忽地活了过来,接着,苏绵便循着响动走到了自己的卧房前。 卧房中就是从前的自己,她正挣扎着和响个不停的闹钟作斗争。 这样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而让苏绵惊讶不已的是自己的床前站了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 见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本该是心存惊疑害怕的,可不知为何,苏绵看着那团朦胧黑雾,心里只有一点淡淡的酸楚,而并无丝毫的惧怕情绪,就像是已经确定了这个人不会有丝毫地伤害到自己。 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苏绵知道这个梦境即将崩塌。她咬着牙硬是走到了那团黑雾身边,隔着重重雾影想要看到他的面容。 直到某一刻,梦境崩塌,将醒未醒,苏绵方才看到了梦中人的那一双眼眸。 就与她眼下清醒过来时所见的这一双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暗沉和温柔。 绵绵不怕,梦已经醒了,我在这里。陆钺将人抱在怀里,温声地轻轻拍哄。 他想到自己适才回房所见,整颗心都有一种吊在半空的惶然无措。 方才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牙也咬得颇紧,整个人都在细细发抖。 那时候的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 苏绵好一会儿才从那场梦中缓和过来,她抬眼仔仔细细地看进陆钺的眼里,良久,眼泪便顺着脸落到了他的手心。 绵绵...... 苏绵咬着牙望向他,许久许久,方才猛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若非方才那场似真非真的梦境,她也难以想得起自己从前所觉到、所经历过的一些异常和惊奇。 原来那么长的岁月里,她都活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和心中。 她自有一片霓虹灯影,热闹世俗,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虽在咫尺,远隔天涯。 苏绵不认为自己梦中之境只是一个梦而已,在她现代的那么多日日夜夜里,她也曾在某些时刻有过一种疑惑的心酸和莫名的安心。 就好像始终有一个人在守着她,护着她,为她生,为她死。 这一回苏绵没有与他说起梦中之境。 那是还未得证实的一场幻梦,是她心里酸楚不宁的一种猜测,也是前世今生,天机莫测。 外间天色未明,苏绵缓缓从他怀中坐起,而后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了过去。 陆钺先时都由着她,只是满腹的担忧在她抬手来解他的衣带时都化作了无奈:绵绵,不闹。 她年岁尚小,陆钺不欲让她眼下就做了母亲。是以一直以来,他都在服用汤药,避免她身怀有孕。 只是这段时日谢元另开了调理身子的药汤,陆钺也就未再服用那些避子的药汤, 他十分清楚自己对她的念望,昨夜浴殿中他还存了一颗人心,仍能克制着不真的与她温存,可若此时她再来相引,他也难保证自己还能在她面前做个君子正人。 见他挡着不教她解,苏绵便回手来解自己的衣带。 陆钺侧首沉沉呼了口气,抬手欲拦,嘴上便被她软乎乎的唇贴了上来。 她是他心上最柔软的一块肉,陆钺舍不得,耐不住,心念难止,一切的顾虑也都在她的撒娇耍赖中化作了烟云。 这一场闹得过分荒唐,以至于第二天醒来,苏绵从早到晚都躲着陆钺走。 她越是这样,陆钺就越是要逗她,两人玩了一天的捉迷藏,到了夜里抱在一处,陆钺就忍不住地要亲她疼她。 我明天要到母后那儿去帮她理事。苏绵趴在陆钺肩头,忍不住和他蹭了蹭脸:你中午要好好吃饭,不许一办起事来就不管不顾,我会让人看着你的。 好。陆钺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目中含情,水汪汪地引着他去抱去亲,便觉心头软得不成样子,也越发没了自制,想要这么和她日夜相守,片时不离。 陆钺抱着她,嗅着她身上清蜜的气息,一时之间,简直就想将人化在骨头里:母后那里事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我也会好好照顾母后。苏绵自回来还没见了皇后几面,可也不妨碍她觉着皇后憔悴瘦弱了很多。 陆钺面上冷,可心里不是不担忧的,只是这么短短两日,就不知有多少名医名药进了皇后的正阳宫。 前头的事纷繁复杂,皇后那里也需要人手,她在皇后身边,陆钺既能放心老妈,也能放心媳妇,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第167章 乔装 第二天一早苏绵就提着食盒到了皇后的正阳宫。 此番宫中之变牵连甚广, 皇后宫苑虽然几无异心之人,可终归也有仆从因弯弯绕绕的种种干系有所牵连。 处置人和事是头一个纷扰的学问,在这上头苏绵自知不足, 于是用过早饭后, 苏绵便乖乖地在一旁给皇后认认真真地打着下手。 前些日子长信带着岑姑娘来给我请过安。休息的空当儿,皇后与苏绵在暖阁中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絮絮地闲聊:我与岑姑娘相处不多,在你看来,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品性呢? 苏绵反应了一瞬才想起皇后口中的长信究竟是谁。 岑姑娘能文能武,为人爽落, 是个很好的姑娘。而且陆铭还对人家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皇后点点头:那缺点呢?那姑娘总有些不足之处罢。 缺点......苏绵细细想了半日, 着实算不出岑湘能有什么不讨喜的缺点:要说缺点, 儿臣一时也说不上来, 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啊? 为难倒也没有。皇后笑笑, 抬手捏了捏苏绵的脸蛋儿:只是这位岑姑娘大约不甚喜欢这京都束缚吧。 苏绵迟疑着点了点头。 岑湘是雪原上自由飞翔的鹰,是九天上展翅翱翔的凤,这样一个女子, 自非安于闺阁,自折羽翼之人。 她的志向, 她的心望, 都与寻常女子很不一样。 可这大约也是二弟喜欢她的缘由,我听殿下说二弟从来都不喜欢这京都繁华, 皇城约束。 皇后无奈笑笑:这么说,要是这门婚事成了, 咱们家的老二就得做岑氏一族的上门女婿了? 苏绵也一下子笑开, 只是笑中仍存忧愁。 岑湘虽则磊落, 但过往伤痛不是轻易便能愈合的,也不知此世今生,她与陆铭能否白首偕老,一生同心。 此去雪原,恐一路不宁,你......皇后叹了口气,捏了捏苏绵过于单薄的肩膀:长途远行,父母担忧,你们这一去,让我们如何能安得了心。 苏绵没想到皇后对这些事已经知道得如此之深,她也没有再避,笑笑道:没事的,太子殿下长年征伐,雪原一行虽有危机暗藏,可终归也有生路在前。至于我,母后就更不必担心了,我如今在用心习武,也会好好习练身体,绝不会有什么好歹的。 皇后摇摇头,虽没有再说,可眉眼之间,满是重重思虑。 儿女大了,有些事终归要你们自己做主。皇后握了握苏绵的手,正色道:既要远行,就要预先做好种种准备,母后这里的叶眉和叶心都是灵省人,也通医术药理,母后想将她们送到你身边去,至少在你们启程之前,她们能代母后好好照看你们的身体。 叶眉和叶心这两人苏绵是知道的,都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忠心无可转移。 苏绵皱了皱眉,摇头道:母后的好意儿臣明白,但是如今宫中乃非常之时,又有人心存恶念,我和殿下身边自有人照应照顾,母后这里若再将二位姐姐差来,我和殿下就更不能安心了。 推让了几句,眼见皇后心意已决,苏绵也就不再一味相拒。 总归父母爱子,唯恐不周,雪原之行皇后无法同行,那就让她在这上安一安心吧。 在正阳宫里忙了一天,苏绵亲眼看着皇后处置了一批恶首。皇后有心教导,事事解释,样样清明,苏绵也便尽力习学,记在心里。 今日却是陆钺回来得比她要早。 苏绵连蹦带跳地投进了他怀里,先与说了叶眉叶心的事。 陆钺沉默了片时的工夫,低声道:母后既有此念,收了也都无妨。 那你的表情怎么怪怪的,这件事很不妥当吗? 并无不妥。陆钺吻了吻她的眉心,斟酌道:叶眉叶心是当年杜将军借着外祖名头所赠。此二女皆是杜家所培,明医理,知用药,颇有身手。 苏绵惊讶地小小哇了一声,然后道:我......要不咱们留她们一两天,然后再借机给母后送回去吧。 没事。陆钺拍了拍她背:我原以为母后至今不知,可如今看来,她也并非全无所得。 苏绵与他静静对视了半晌,然后摇摇头,有模有样地叹了一声。 母后还问了二弟和岑姑娘的事。苏绵揪了揪陆钺的头发,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已经远去,哪怕陆钺有心,也是有劲没处使。何去何从,是爱是恨,还要他们自己做主。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终有一天,他们总会帮着皇后飞出这个樊笼,这个禁锢了她半生的金丝牢笼。 嗯。 见陆钺垂首认真地看着她的模样,苏绵心头微动,抬头和他亲了亲:看二弟那个样子,大约是要到人家岑部去当上门女婿了。 陆钺笑了一声,见她眉目俏婉,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头:我们绵绵真是有大嫂的派头,都会替弟弟妹妹们担心终身大事了。 苏绵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你这是笑话我吗? 岂敢。陆钺低头认错,最后道:二弟即便是想当,也要人家门上首肯,可也只怕我们这个身份,岑部之人不肯将族女相付。 两人小声地说了一会儿家常,苏绵便问到了如今的一些正务:有没有要我处置的,尽管说就是了。 想和我一道去书房理事? 苏绵点点头:我可以去母后那儿半天,再回来陪你半天,我也能帮很多忙的。 陆钺抬眉一笑:是帮忙,还是捣乱? 你小看人! 不是小看你,是不相信我自己。陆钺将她抱到身上,几乎要与她呼吸相闻:你在我身边,是要我处理正事,还是要我分心顾你? 他的眉眼瞧着很是冷薄,一旦淡了笑意,便有些教人心悸的冷漠和莫名的炙灼。 苏绵不自在地偏了偏视线:反正你就是要打发我,不识好人心。她噘着嘴瞪了陆钺一眼,又迅速偏移视线:那我去找母后,不来碍你的眼! 好好说话。陆钺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视线相对:不许胡说八道。 苏绵看着他目中燥热的灼意,忽然间对着他办了个鬼脸:你坏蛋。 她这个鬼脸扮得古灵精怪,陆钺一怔之下,倒不由大笑出声。 苏绵眯着眼看向他,头一回觉着他的笑点居然这么低。 苏绵正准备讲几个冷笑话来测试一下他的笑点,忽闻外间来禀,说是皇上有些不好,请太子往蓬莱宫主持大局。 才经了宫变之事,苏绵如今对宫中的一切变动都有些一惊一乍的疑神疑鬼,眼见他要离开,苏绵立时眼巴巴地跟了几步: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可以扮成小太监什么的...... 陆钺缓了一步,侧首看着她绞尽脑汁的焦急模样,微微一顿,这一回居然很痛快地同意了。 苏绵一怔,原地蹦了蹦,麻溜儿地调身自去换装。 第168章 挑拨离间 最后自然也没有扮成小太监。 以往为了方便, 苏绵也做了不少的男装,如今择一身不打眼的换上,再紧紧跟在冰块脸的太子殿下身后, 那简直是狐假虎威, 哪有人敢直挺挺地往她脸上瞧。 苏绵自认女扮男装得还是非常像样的,所以一路上她跟在陆钺身后,便一直尽力地学着他的样子阔步走路。 只恨腿短! 苏绵望着前头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默默流泪。 照她目前所知的消息来看,皇帝大约也只剩了一口气在。性命旦夕,大权旁落, 身边人无一真心,这般处境, 这样地步, 也不知还有何话好说。 她只怕皇帝会狗急跳墙。 不过陆钺并非是个忘形之人, 越是临近功成, 他便越是谨慎小心。而今蓬莱宫于他们而言已无昔日虎穴龙潭一般的威胁和压迫,此处大约已十分安全,至少有多半都被陆钺握在了手中, 否则他不会答应带着自己一同前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1) 犹记得上一回踏入蓬莱宫仍自胆战心惊,彼时处境与今日当真是天渊之别, 心绪也大有改变。 苏绵看了一眼自内室缓步而出的薛素兰, 随即依礼侧身避开。 只是薛素兰离开之际不知为何慢了一步,还回头轻飘飘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 只是天色终究晚了,还请勿要在此地多留。 这话说得硬邦邦不带半分委婉, 周遭侍奉的仆从仿佛一瞬间便矮了半身, 个个噤若寒蝉, 不敢稍动。 苏绵心中也自惊异,但更多思量的是薛素兰如此言说的缘由。 薛素兰不可能临阵反水,更不可能以怨报德,所以她这么开口必然是有些缘由的。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苏绵不及多想,脚下快步跟上了陆钺的身影。 在之前他便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离他半步,苏绵也自当心着,免得九十九步都安安生生地走了过来,偏生最后几步把脚给崴了。 照规矩,内室是不允未召之仆跟随入内的,可太子是一国储君,也是如今这宫中实际上的掌权者,到了这一步,也无人会来寻这等无用的麻烦。 寝房之内满是刺鼻的药味,这股药味透着十分的偏邪,初时教人头晕恶心,可只消稍加习惯,便立时有一股薄薄的香味窜进了鼻间。 苏绵眉峰一拧,思及方才薛贵妃所言,心里便已大约有了些分数。 陆钺就坐在她两步之外,苏绵悄悄挪了一挪,将袖口掖着的帕子拿出,示意他捂在口鼻之间以作防备。 这股子味道肯定是有问题的,但也不至短短时候便要致命,联系薛素兰方才的举动言语,也许长久浸于此间,才会被这股子药味给腌透了肺腑。 床帐半合半掩,里头虽然躺着一个人,却空荡荡,黑黢黢地死寂瘆凉。 那仿若一口黑洞的地方就藏着一具腐朽而破败的身躯,教人心厌,教人神恶。 是长风来了吗。一阵沙哑疲惫的声音自里传出,陆钺尚未应声,便见此地的太监总管潘恒迎了上去,一面挽起帐子,一面小声应了:殿下来了好一会儿了,只等着陛下吩咐。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衣料磨蹭的响动传了出来。 待帮着皇帝安置好,潘恒便依言退了出来。 你我父子,多时没有好生说过话了,今日......就借着这么些空当儿,你和爹好好说会儿话吧。那帐子里透出一道沉沉的目光来:旁的人,都教他们退下去吧。 这般衰弱无助,诚恳慈和,仿佛那榻上所卧的是一个心系儿孙,满心慈爱的父亲。可偏偏苏绵记仇得很,当日陆钺卧病在床时,皇帝究竟是如何算计陷害这个儿子的,苏绵至今仍旧记得一清二楚。 皇帝与太子本就关系微妙,一步踏错,深渊万丈,更莫说皇帝对陆钺本就心存不满,甚至心存嫉妒。 陆钺这个太子是当年皇帝之父所亲立,若非如此,陆钺能否安然活到今日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父皇不必担心,这些人不过带了一副空壳而来,既无眼也无耳,更不会空口传言,冒犯天威。您有何话,开口就是。 陆钺的声音听来清淡冷漠,却笃定得教人心中生寒。 苏绵在后看着陆钺的背影,只忍不住地想在他年少之时,是否多次失望于父亲的无情功利。 要多少的心伤心寒,方能如此无所顾念,无所动容。 皇帝的笑声透着一点冷冰冰的苍凉。苏绵听着这样的笑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啧啧啧,卧病在床了,就有理由倚老卖老,只一心要求儿子当孝顺子孙,却忘了这么些年来,他几乎未曾对陆钺尽过半分为父之责,甚至连陆钺的性命也都是杜璟,是赵家拼了命来保全的。 所谓父子之情,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消磨一空,今日再来论父说子,也未免太过可笑。 若说还报那所谓的一点骨血之情,那这么些年来,陆钺所还已经绰绰有余。 陆瑄为人色厉内荏,刚愎自用,后期养虎为患,纵大了权奸之心而又无力制衡,若非陆钺除权奸,稳朝纲,戍边塞,保国卫民,就陆瑄这么个眼高手低,庸懦无能的样儿,只怕也难活到今日,还以圣明君主自居。 生恩还尽,怨愤未平,这段父子之情,到底薄如烟云,时至今日,已是两相对立,非生即死。 朕如今说话,怕是已无人肯听了。帐中传来微微的嗽声,皇帝缓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了口:你是朕的长子,当初朕看着你从产房被囫囵着抱出来,头一次知道为父之心是那样的慈厚难舍。 苏绵微微敛眉,心里已经有些不耐。 时至今日,她不知皇帝说起这些还有何用,追忆往昔,回返华年吗?可那些伤害已经真真切切地刻在了陆钺的心里,如今只靠这两语三言,便要将这些恩怨尽皆抹平吗? 苏绵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陆钺为此而神伤。 她又偷偷往前挪了几步,直到两人靠在一起了,方才抬手在身后按上了陆钺的肩背。 你心里是不是十分恨我,恨我这个做父亲的当年护不住你,如今又处处地猜忌,忌惮于你?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有多么软弱和王八蛋。 苏绵在心里絮絮叨叨地骂人,然后估算了一下陆钺在宫中的威信和势力。 如果她在这里指着鼻子骂了老皇帝,会不会给他带来难缠的麻烦? 这些事的确是为父亲自做下,你要恨,要怨,也是理所应当。 父皇旧疾未愈,还是不要将心神都耗费在这些无用之事上。陆钺抬目看向那一团阴影处,淡淡道:父皇想要什么,直说就是。 这一回皇帝良久都没有开口,再开口时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沙哑和沉黯:罢了,罢了。到了今天,说什么也已经晚了,旁的不论,到底是为父对不住你。 父子之情,夫妻之义,君臣之恩,为父为夫为君,父皇对不住的人又何止一二。 你......究竟是被戳中了心事,皇帝要强了一辈子,如今心存执念,又加病疾缠身,稍有动了心思,便觉肺腑之间如同火灼,头脑也是晕眩一片:难道你真的恨不得为父去死吗! 陆钺抬眉,一时有些后悔让苏绵跟着他一道来了这个地方。 此地脏污而腐朽,合该灰飞烟灭,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实在不该让她也一并纠缠进来。 一阵令人心窒的沉默之后,皇帝没有再试图打感情牌。这一回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的木然: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陆家的子孙,是我的儿子,不管你我父子恩怨如何,这皇位和天下,将来都会一一交到你的手中。但是,长风,我的儿子,你做好登临峰顶的准备了吗? 我既伸手,便可担承,父皇还是莫要在这些事上过分用心了。 朕已经多日未见过你母后了,想必这些日子她也是忙乱的很哪。 母后才华眼界绝不止于宫闱,有些事,有些任,有能者居之。父皇此地不少人侍奉照料,母后与您也算相看两厌,何必再来演这套面子工夫。 苏绵在后听着两眼弯弯,简直要笑出声来。 陆钺为人,的确矜傲而犀利。 这也是苏绵头一遭听他如此言辞锋锐,直刺人心。 不过还真是够爽快的,皇帝这人矫情又自作聪明。一开始想打感情牌,估摸着是想说说他自己这么多年的不易和为君的煎熬。可惜陆钺不接这个话,不上这个当。 一个话题废了,他又想拿着江山社稷来挑拨陆钺和皇后。 毕竟皇后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已算是临朝听政,若是心眼小一些的,惧怕女主临朝的,只怕也会为此番言谈所迷惑。 说来皇帝也不是真傻,到底做了多年的君上,旁的没学会,这阴谋诡计是拈指就来。 先是将自己贬低到极处,而后又状似坦诚,将他自己和陆钺排在了同一战线上,这之后,明着暗着提醒他君王之路孤独难熬,又以权位相惑相激,让母子间生出嫌隙。 短短几句话之间藏着无数的坑洞,稍一无心,便可能落入其中,生出心魔。 到了最后这番对话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皇帝被陆钺噎得够呛,只能在帐子里无能狂怒。而他们走出寝殿时,便看着太医匆匆赶来,里里外外的宫人内侍也都忙忙乱乱,惶惶不安。 看来方才所报的,皇帝情形不好也非虚言,这般稍有动念就要死要活,只怕如今即便还在喘气,也不过是和阎王抢命,时时煎熬罢了。 陆钺一时还不能离开。两人避到偏殿,苏绵立时抬手给他搭脉。 适才皇帝寝房中的味道太过让人不安,苏绵只担心那会引发他的旧疾。 旁的医术她虽还不精通,可这么些时候了,到底也跟着谢元学了一手,诊脉之事,还算是十分谙熟的。 你躺一会儿吧,我给你按按肩,咱们今晚还回去吗?还是说先待在此处以防万一? 陆钺依言躺在榻上,感受着眉眼处她柔软小手的按摩轻抚:有人看着,寝殿时不必去,但今晚也不能来回折腾了。 眼看着陆钺的表情在她的按揉下越发舒缓,眉间的蹙痕也渐渐展平,苏绵心中微松,脸上才带了点笑出来。 其实他的心绪还是受到了方才一番谈话的影响,毕竟是父子多年,哪怕如今几乎成仇,也总有些难以放下的微末念头。 苏绵知道他不是软弱的人,更非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感情总会让人心中生出淡淡的怅惘。 很快有人在外禀了一声,听说皇帝暂时无碍,陆钺便将苏绵抱到了榻上,拥进了怀里,放轻了力道哄着她入睡:有我在,乖乖睡,不怕。 这么一番折腾,苏绵这会儿也觉着有点累,她侧脸往陆钺怀中缩了缩,等觉到周身都暖融融的了,才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心口,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 陆钺神色温柔,低眉看了她好一会儿,方伴着她安恬的睡容慢慢阖目浅眠。 第169章 月圆将缺 这一觉睡得不甚安适, 半梦半醒之间,苏绵又看到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从前。 过往的事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如今用另一种视角再细细看来, 很有些莫名的新奇体验。 梦中的自己此时正在厨房做一些夏日凉点, 苏绵抽了抽鼻子,仿佛也能嗅到空气中那股凉丝丝的微甜。 这一幕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但此刻的一切与记忆中不甚相同的便是厨房门边上守着的那个人。 自从上一回迷梦将醒时看到了那团黑雾中人的双眼,苏绵便已知道这人的身份。 若一切果如这场梦中所见,那么即便是在现代世界时,陆钺也仍旧以另一种身份守在她身边。 只是二人阴阳相隔,从无交集, 看似咫尺,终难梦圆。 苏绵沉下心仔仔细细看着梦中人的行动, 看着自己未曾觉察的从前。 这一回梦中人身上的黑雾渐有息隐, 苏绵已能隐约看到他的面容和身形。 虽然仍旧朦朦胧胧, 如隔云烟, 但那样熟悉得刻入心腑的面容魂魄,她相信自己始终都不会忘却。 这一回将醒未醒之际,苏绵仍旧跑到那团黑雾之前, 但这一回,那雾中人的目光在她即将清醒时很准确地锁定了她的面容。 做噩梦了?陆钺将人抱起来轻声哄了哄, 又拿来温水喂到她的嘴边:绵绵不怕, 我在这儿。 苏绵的确是被梦中那个陆钺的目光惊了一下,但还不到怕的程度。 只是越是接近真相, 越是看清这场前世今生的牵连缘分,她的心中便越是不安。 这世上的事岂有万全, 她只怕月至圆时月将缺, 只怕当一切的真相浮出水面时, 如今这份相守的幸福会随之而灰飞烟灭。 到底她和书中的这个苏绵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是前世今生,共用一魂,还是书中藏魂,前生牵缘? 苏绵抱着杯子喝了大半杯的水才算是解了渴,接着又缓了一阵子,才想起着前前后后的物事因果。 天快亮了,等我理罢了这里的事,我们回去再好好歇息,好不好? 苏绵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昨晚没事吗? 太医来了两回,但都无大碍。陆钺抬手给她抹了抹额上细汗:睡得像小猪。 苏绵皱了皱鼻子,心里到底沉着事,便将思虑带到了脸上来。 陆钺见状微微敛眉,但也暂时没有开口发问。 此地终究不是万全之处,有些事,陆钺始终难以完全放得下心来。 早膳之后听了几个太医的挨次禀报,苏绵一时只觉着皇帝像如今这般活着,倒还不如干脆地解脱了方好。 只是事到临头,命途难吊,能多挨一日也是一日。 蓬莱宫外守卫森严,一眼望去,却是空空荡荡,透着一股沉暮的寂寥。 临行时他们又与薛贵妃碰了面。 这一回薛素兰只是依矩见礼,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 可苏绵看着她眼角几乎是一夜生出的细纹,和脸上怎么遮掩都难以粉饰的憔悴,有心出言提醒,可到底不知如何劝来。 离开蓬莱宫时苏绵只觉心头一松。她忍不住回首略望了一望,此时虽则宫人往来,看似满是人间烟火,可目中所见皆是匆匆惶惶,此地,终归已是夕阳落暮之所。 离得蓬莱宫远了,苏绵也就不再纠结束缚,她望着陆钺的背影,想了一想,紧走几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携手走了一段,待觉到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惆怅慢慢消散,苏绵方才收回了手,乖乖在后做了个规规矩矩的小侍卫。 这天早晨苏绵仍旧照着时辰到了皇后宫中,有些事,她还是生疏生嫩得很,既然要一路由此走下去,她就要把这条路走得稳稳当当,走得一路畅通。 皇后身上值得她习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如今也只是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了。 但今日办差时苏绵总觉着皇后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怪怪的,用茶吃点心时还紧着照顾并观察她的神色。 苏绵心觉微异,便大大方方地开口问了出来。 总归皇后为人磊落而温柔,待她又尽有慈爱之心,纵然她手段再多,心思再深,苏绵都是不怕她的。 皇后一怔,敛眉几息,将人暂都遣了出去,这才道:如今的日子过得可还顺心吗? 苏绵奇怪地点点头:母后放心,一切都很好。 长风待你......也一如往昔吧。 苏绵心里更奇怪了:是啊,殿下待我很是用心。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犹豫了又犹豫,再问道:现如今长风身边跟着的那些侍卫,哪一个是最为得他信重的? 这个苏绵倒是有些清楚的,她拣着能说的很是利落地说了,然后就看皇后的神色仿佛更加忧心了。 这几人......年岁几何,可有娶妻,样貌......何如? 苏绵心里闪过些什么,但她素来在信任喜欢的人面前毫无防备甚至有点缺心眼,所以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话。 皇后的笑一时之间都几乎难以维持下去:这么多还未结亲的啊......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苏绵皱了皱眉:母后是想给这些侍从们说亲吗? 是啊......皇后神色有几分恍惚,勉强笑道:既然都到了年岁,也总该成家立业了,长风他大约是有些想不到,这事......这事再说吧...... 闲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又是接连不断的差事和纷扰。 越是跟着皇后处置宫中事务,就越是能见这宫中的牵结勾连。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2) 何时该心软,何时当霹雳,何处当自作模糊,何处该明断秋毫。这些经由岁月沉淀而来的文章手段,样样都需要仔细揣摩,般般都需得精心研究。 这并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就如今来说,苏绵越学越觉着脑袋疼,恨不得翻墙逃课,回东宫去吃吃点心喝喝茶。 但幻想是这么幻想,实际上肯定不能这么做。这世上很多事都要付出辛苦,既然心愿情甘,就得承下这份辛劳,消磨这份心力。 等陆钺下午到正阳宫来接她回返时,苏绵两只眼睛已经开始转蚊香了。 带你主子去休整休整,过会儿再来用饭。 皇后吩咐了,苏绵也就顺势离开。想来母子俩有些要紧事要交代,苏绵也就趁空稍稍休息休息,把自己精明脑瓜恢复过来。 苏绵一走,皇后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她先将屋里侍奉的人都遣了出去,却没有开口让陆钺落座。 这么些年来,母后对他发火的次数一只手都有富余,陆钺心里有些稀奇,又有点疑惑。 他最近行事应当无有差错,有什么地方值得母后如此横眉相对呢? 等皇后开了口,陆钺发懵之后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那么些人都看着了,如今宫里也有了传言。母后倒不是听信传言,胡乱怪罪你,但是这件事,你总得有个交代。我问你,你和那侍卫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太子殿下和一侍卫在蓬莱宫不远处公然牵手同行,太子还笑得一脸温柔脉脉! 这就是宫中的最新传言。 而这一幕还被皇后宫中的女侍亲眼看见。 看着儿子的神情,皇后心口骤然一沉,脸色也一时黑得吓人:玥儿这孩子容貌品性哪里配不得你?才这么短短时日,你...... 母后若问儿臣此事是否为真,那儿臣也只有认了。陆钺忍笑拱了拱手,在皇后大怒之前忙忙找补道:只是那侍卫就是您的心肝儿媳所扮,儿臣再荒唐也断不会伤了她的心,母后如何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如何会生出误会?皇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缓了好一阵才摆摆手让陆钺落座。 眼前这人虽是他的儿子,却也是这大魏的皇太子殿下。乱花迷眼,就注定了身处高位之人难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后也是喜欢过人的,也曾被人辜负得彻底,将心比心,她心里喜欢看重苏绵,自然不愿见到这样一个好姑娘被伤了心,断了魂。 如今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但皇后仍旧正色对陆钺道:旁的母后管不着,可有一条,若是将来你不喜欢玥儿了,那就给人好好地安排一条退路,别把人伤得狠了,忘了她对你的这一片生死相随的真心。 母后多虑了。陆钺面色严肃,十分认真。 无论是谁,他都不愿从其口中听到苏绵有一日会离开他这样的话。 生,他们自然要在一处,哪怕是死,也终归有魂魄相随。 最好是我这个当娘的想得太多,她是个好姑娘,一心向着你,半点没有算计和保留,娘总归是不能陪你一辈子的,有这样一个妻子陪着你,看着你,你们彼此相守,这才是你的福气。 第170章 前缘未散 晚间闲聊时间, 苏绵从陆钺口中听到了宫中最新出炉的关于皇太子与侍卫二三事的八卦。 她捂着肚子在陆钺怀里笑得满面通红,等好容易止了笑,在看到他那张颇有些无奈的冰块脸时, 苏绵便又自顾自地笑成了一团。 就这么好笑?陆钺挑眉看着怀里这颗小汤圆, 伸手在她肉乎乎的脸上捏了捏。 这可怎么办哪。苏绵抿唇忍笑伸手往他脸上捏了回去:太子殿下一世英名,这一回可都毁在我手里了。她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难怪母后今日总问我你身边侍卫的事,还问他们各自有没有娶妻生子,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啊。 陆钺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看她仍旧是一张傻乎乎的看戏脸,便低头在她嘴上轻轻咬了一口:小没良心的。 苏绵抬头和他亲了亲, 好容易忍住笑,才慢悠悠道:我不知道宫里人都这么八卦, 我若知道的话...... 嗯?陆钺垂首, 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苏绵嘿嘿笑了笑:我若知道, 那时候就这样......她一面说一面亲在了陆钺的嘴上:殿下怕不怕? 陆钺半笑不笑地看着她, 在苏绵觉察到危险,怂兮兮地后退时翻身将她桎梏在了枕衾之间。 你就非得惹我?陆钺抬手轻轻在她肉乎乎的小下巴上缓缓摩挲:是觉着我不敢,还是觉着不能? 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这么蠢的坑可怎么填? 苏绵求饶地举起一双爪子,合抱着对他作揖:殿下, 我还小, 不懂事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让我这么一回?她说着嘴上又没了把门,暗戳戳地开口挤兑:您比我大那么多呢, 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陆钺笑了笑, 微微起身开始解带宽衣。 虽然他的脸生得极俊, 但是苏绵想了想自己的实际身板状况,立刻左挣右扎地试图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不过我就这么欺负人,不公平! 陆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气也不是,疼她也不是,一时无奈,把她抓到怀里狠狠亲了一通。 昨晚梦着了什么?陆钺将人裹在被子里,也不敢再来这么毫无顾忌地逗她。这丫头不懂这些事,也不知道她这么惹人的时候他心里究竟对她存了何种念望。 这个问题让苏绵心里一瞬生出了几分心酸。 她抬目看着陆钺,在被子里来回滚了滚,才道:我有时候觉着,我和殿下已经相识很久了,就像是已经相守了一辈子那么久。 这是苏绵眼下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暗示。 她始终记得自己当日死而复生之时耳边那道混沌迷蒙的警告。 前世今生,恩怨难消,因果轮回,天机辗转。 她不敢赌,不管拿自己和陆钺这一世的相守来赌。 陆钺嗯了一声,将她连人带被地抱到了身上来,然后低头亲了亲她温暖柔软的唇:绵绵不怕,不要怕。 很多事,无论苏绵出口与否,陆钺心中都隐约有了些猜测分数。 照他的性子,依他的行事,其实当日头一回在东宫与她相见时,原本不该那样从心怜惜,用心呵护。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见过她的真实面貌。 可偏偏只是一眼,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心,钟情只是一瞬,那之后的日日月月,都不过是用来让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情真。 一见钟情,还是前缘未散?近来种种,还有那一场场朦胧模糊的梦境,都让他心中生喜,生忧,生惧,生怖。 长风哥哥。苏绵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来,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如今皇上是这副模样,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前往雪原啊? 这一直是苏绵心中之忧。 陆钺的安危生死系于此间,她不能不日夜惦念,时时铭心。 很快。陆钺将她从温实的被子里放出来,想了想,最终只是笑笑道:我不会丢下绵绵一个人的。 有了这句话,苏绵也就暂时安了安心,等她好容易从一团宫务里暂时抽了身,却又开始了自己的媒婆月老之路。 东宫中参与或与宫变有关的宫人是苏绵自己处置的。 一切有宫规,再另外参考人情,其实也不算很难处理。毕竟有皇后所打的样子在前,苏绵只需稳得下心,沉得住气,便能将这些事处置的妥帖安稳。 很多时候,苏绵觉着陆钺待她很有些拿捏不住分寸。 他想带着她看遍这江山四季,看尽这峰顶风光,却又怕她为风吹日晒,惧她承颠簸之苦。 苏绵明白他的心意,所以也一直在尽力地成长,竭力地跟上他的脚步。 娘娘,这话本子和官媒里头的簿册您都瞧了几天了,到底有什么心得呢?木槿看着苏绵满脸苦恼,恨不得张嘴咬住笔头的模样,便忍不住出言调侃,忍笑阻拦:您都几日没往前头去给殿下送饭了,承文私底下还和我说呢,每日到了用饭用点的时候,殿下都有意无意地屡屡往门窗外头望,您这儿再耽搁下去,只怕殿下也无心公务了。 苏绵瞄了木槿一眼,倒头躺下,将书册摊开糊了自己一脸。 做媒好难哦,我只想当一条咸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木槿不知道姑娘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到底从哪儿来,可也不妨碍她觉着这些词既上口又引人发笑:您若是为难,这桩事不做也罢,总归没人敢找上门来逼着您做这个媒。 话是这样说......苏绵沉着一口气坐了起来:但我是大嫂,架子都摆起来了,这会儿打退堂鼓,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者说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想尽力地促成陆铭和岑湘的这场姻缘。 但是苏绵从没给人牵过线,做过媒,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尤其是陆铭和岑湘这一对,里头的事纷繁复杂,稍不注意,很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 郎有情,女有意,可偏偏一方心存顾虑,另一方心有伤痕,两心相知相许,却又谁都不肯稍稍上前一步。 这大概就是看得太重,反而见得不明。这时候,她这个做媒的就必须一击即中,让两人解开心结,迎来大团圆结局。 好难啊好难。 苏绵抓狂地咬着笔头,耍赖似的在榻上踢了踢脚。 木槿失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太子脚步轻快地进了屋来。她敛了笑,很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又将门边侍从赶得远了些,让两人能自自在在,无所顾忌的相处。 长信是个大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若连娶媳妇都要你这个做大嫂的一手包揽,那他这个亲不成也罢。 苏绵斜眼瞄了瞄他:殿下,你这算不算是迁怒?苏绵张开手让陆钺把她抱起来:有些哥哥自己娶了媳妇就不管弟弟了,而且生怕他娘子为旁人担半点的心,你说这样的人......苏绵顶着陆钺微凉的目光,很识相的转了话头: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爱护妻子,而且而且...... 陆钺被她这副小活宝样逗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若觉棘手,不管也罢,这是他自己的事,有什么为难的,都当自己去解决。 苏绵撇撇嘴,抬手揽住陆钺的脖颈,黏黏糊糊和他撒娇:就是有一点点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我就是在想究竟怎么样才能一下子把这桩亲事给说成了。 陆钺轻轻一叹,抱着怀里这颗小圆子阖目浅歇。苏绵安安静静地和他抱了一阵子,然后抬头看着他,小声道:我把岑姑娘请到东宫来说说话,喝喝茶怎么样? 陆钺知道她的心意。 很多时候,她为难的不是处事的方法,而是局中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她的心太过柔软纯善,才会如此屡屡为难,事事在意。 长信是个磊落男儿,有些事他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当下,是将来。他睁开眼,低头看着苏绵目中的叹息和惋然:这桩事交给你,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都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第171章 相悦 最好的结果吗? 苏绵看着眼前茶碗中清亮的茶汤, 心里一时也没个根底。 到底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取舍之间, 便是这一世的因缘。 苏绵悠悠叹了口气, 一口气喝了半盏茶,也彻底地拿定了主意。 不知怎的,她总觉陆钺仿佛是知道了关于岑湘的一些过往,否则他不会说出陆铭不在乎过去,只在乎将来这种颇有暗示意味的话。 苏绵虽然从原书之中知道了些关于岑湘悲苦的过往,但如今身处此世, 她便很不愿,也不想拿出哪些痛苦和伤痕来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岑湘面对。 她宁愿故作不知, 用平常的态度对待岑湘, 如此, 对岑湘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如今岑湘与陆铭之间情根深种, 偏偏两人又各有顾虑,分明是一片真心为对方着想,到了最后却成了这段感情之中的牵绊。 而且岑湘不只是陆铭的心上人, 她更是岑氏族长的女儿,是岑氏一族的守护神。岑氏时代守护雪王遗宝, 而他们此去, 正是为了寻找雪王埋骨所在。 若一路平顺,无所对峙也就罢了, 可一旦两方生出了矛盾,那对于岑湘来说就是个进退两难的煎熬局面。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 若是寻常时候, 苏绵或许也会从中默默推动一把, 但也不会如此包揽,做成大媒。 只是为陆铭订下婚事的事是皇后亲自交代下来的,哪怕两人一时无法成亲,但也总要对彼此有个交代。 皇后赵云舒与陆铭之母当年也是宫中的一对密友,后来凌贤妃生子而亡,将陆铭托付给皇后,也因此,陆铭虽非皇后所出,但在皇后心中也与亲子一般无二。 苏绵托了托下巴,想着一会儿要与岑湘说的话,谈的事,还没等想个一清二楚,岑湘就已经被引路的宫人带了进来。 既然说了是喝喝茶,吃吃点心,苏绵便认真地准备了很多花样的茶点。 茶点纷繁,式样精致,饶是岑湘对今日此行心里有数,在见到这些点心时也着实讶异了一瞬。 坐吧,今天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了。苏绵热情地邀着岑湘落了座,等两人各自吃了几块点心,说了说花鸟,谈了谈饮食,便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姻缘之事上。 对岑湘这样的聪人,转弯抹角都是多余的,而且这事也没有必要转弯抹角。 苏绵直接开了口,含笑问道:也不知岑姑娘对长信是否存些欢喜之念? 这话对旁的闺秀说或许有些冒犯的成分在,但岑湘并非是寻常女子,也不爱这些弯绕客套。 果然,听了苏绵如此问话,她轻轻一笑,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若不喜欢,不会纠缠至今,她也绝非拖泥带水,欲拒还迎之人。 实不相瞒,我今天找姑娘说这些,也是受了家中长辈之托,想要为二弟寻一良配。苏绵与岑湘不说亲密无间吧,但也算十分相熟了,可今日做了个长辈的款儿来成就这桩姻缘,连苏绵都觉自己这么端着简直是累得很了。 娘娘,我的确很喜欢信王,可我不喜欢这京中束缚,不喜欢皇城纷扰。岑湘起身,慢慢地踱到一盆花景前:我自小生在雪原,目之所及,是宽阔的天,宽广的地,这里虽然富庶华贵,可一抬手就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一迈步就是琐琐碎碎的种种规矩,这不是我要的,即便我肯留在这里,却也像是在我的手脚上绑了一道道枷锁,我还是我,可我也不再是我了。 苏绵默默点了点头,对岑湘的这番话也不十分意外。 她本就是自由翱翔的鹰,鹰有鹰的天空,鱼有鱼的海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知道娘娘此番作为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也知道,中原的皇后娘娘对长信十分慈和。有些话,我若说出来,只怕会惊了太子妃,也惊了皇后娘娘,但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不会骗人,尤其你们还是长信心里最在乎的亲人。 没关系,你说就好了。苏绵摆摆手,心道你将要说的话在这个时代或许离经叛道,或许惊人心魄,可在我所生活的地方,也许应该都不算什么吧。 岑湘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苏绵坦然而包容的双眼,半晌,她点点头,笑道:你的眼睛比我们家乡最纯净的雪还要干净,也难怪那位太子殿下要以你为掌上珍宝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3) 苏绵没想到自己做个媒还能被反向调侃。她怔了怔,很不自在地红了一张脸。 中原女子,一旦嫁了人,这一辈子生生死死都要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贞洁,贞烈,对不对? 眼见苏绵并未出言反驳,岑湘便接着道:可我心里不喜欢这样。 苏绵笑吟吟地打量着她,也不打断,只由得她兀自言说。 我喜欢一个人,自会和他好好在一起,可若有一天,我们不再心属彼此了,那我即刻就会转身离开,不再留恋。我要的,是心意相连,是彼此相牵,不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这样很好。苏绵迎着岑湘看过来的眼点了点头:洒脱磊落,这样很好。 岑湘这一回是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来: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姑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这样的话的,这在你们这里不是离经叛道,不成体统的吗? 苏绵歪了歪脑袋,笑道:什么是经,什么是道,两心相属才是情,真心相爱方是道。只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如此潇洒,如此决绝的。但是你能这样,这就很好。说罢她又抿唇一笑:这也是我心中所想的。 无论是海阔天空还是这四方一隅,这都是她与陆钺的桃花源,她心甘于此,便不觉束缚。 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只消不伤害旁人,谁又有资格多言置喙呢? 有些事我现在还没想清楚,但是我和长信之间是心有默契的。等我们两人都解开心结的时候,自然就会在一起了。至于婚嫁之事......岑湘展臂抬目看着这一片清朗天空:能好好在一起时,我们就会好好地在一起,可若有一天我们各自有了无奈困苦,也会好好分开,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岑湘对着苏绵行了一个岑部的礼:太子妃娘娘,我与长信暂时不会成婚,若是走到了婚假之日,也是对天地,对彼此的这颗心行礼叩拜,其余繁琐,不必加身。还请娘娘替我多谢皇后好意,但是岑湘注定要辜负她的这番心思了。 岑湘走后,苏绵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才开始发愁该如何与皇后回报。 岑湘的思想十分地通透明澈,总结起来就是,她和陆铭有情,等两人把这份心结解开,就会好好在一起谈恋爱,但是婚嫁之事是不着急的,就算两人走到了婚假的地步,那也是纯粹地因为爱,但是就算成了婚,一旦没有了感情或彼此辜负,那就要立刻拜拜走人,恩断情绝。 苏绵在心里给岑湘鼓了鼓掌。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会受到许许多多的限制和桎梏,纵有向往自由的心,也没有展翅翱翔的洒脱和能力。 而岑湘所以能如此潇洒,也与她自小所在的环境和之后的种种经历有关。 她能够拿得起,也有足够的能力放得下。 爱时两心同,别时长相离,无论和与离,她都有足够的能力担负起自己的一生。 岑湘的心是坚强坚韧的,她这个人也是此世难得的奇女子。 苏绵自己是很认同岑湘的想法的,可这样的想法拿来原原本本地去交差......苏绵头疼地揉了揉脸,也不知皇后那儿能不能欣然接受。 这一回苏绵准备的茶点十分充足。 她提着食盒在书房里头探头探脑,等陆钺一眼将她的身形捕获,苏绵方才迈着步子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我们太子妃娘娘辛苦完了? 岑姑娘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苏绵将茶点摆开,很自觉地坐在他的膝上拿了点心喂给他吃:你肯定猜不到岑姑娘都跟我说了什么。 陆钺嚼着口中微凉柔腻的点心,只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 成婚一事是暂时不用想了,岑姑娘和二弟还是很有感情的,但这份感情目前还不成熟,不足以让他们当地成婚,我这么说,殿下能明白吗? 陆钺抬了抬眉,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亲。 苏绵抬手抱住他的脖颈,笑眯眯道:那殿下既然明白了,就由殿下去向母后回事吧,好不好? 陆钺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 苏绵撇撇嘴,附耳说了自己的条件,陆钺笑了笑,又低声加了码。 苏绵犹豫了几息,晃着腿点头应下。 反正她是最无赖最不讲理的,到时候只要哭一哭,他肯定就不舍得了。 其实长风哥哥知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苏绵偎在他的怀里,把岑湘的话与他原原本本地说了:两情相悦才是恋爱,若我们不喜欢彼此,这桩婚事对我们两人来说就成了一个累赘和枷锁了。 没有感情,全凭利益,那样枯燥灰白的日子,也只能兀自煎熬。 陆钺也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说法,他也以为自己该十分诧异惊讶的。可他听了苏绵的转述,居然只是下意识地觉着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并不算什么大事。 仿佛是听惯了,见多了,心自无怪。 陆钺的脸色有一瞬的沉滞,但很快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平:两情相悦?他笑着将人抱着与自己相对而坐:那绵绵说一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心悦于我的? 第172章 魂魄相识 是何时开始的呢? 苏绵抬手摸了摸陆钺的脸, 带着全然的欢喜和依赖一点点亲在他的脸上,吻在他的唇边。 她也不知心悦何时,或许一见钟情, 也许他们早已相识, 只是失落于时间长河中,如今的相守,是久别重逢,是历经磨难之后方能求得的一夕圆满。 他们灵魂相识,所以在尚未相见时,她心中便对他多有关切和怜惜。 陆钺抱紧她, 仔仔细细地与她亲吻纠缠。 他素来爱洁,也不惯与人太过亲近, 可这些条框避忌, 通通在她这里失了效力。 有些时候, 心念难制, 他恨不得连皮带骨地将眼前这个小东西吃下去。 两人单独相处时,总忍不住这样耳鬓厮磨,相依相守。苏绵伏在他的肩上, 听着屋外隐隐传进来的禀报声,虽然理智尚未全然回笼, 可心里也清楚这大约是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陆钺也有些血气上头,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略略向门外应了一声, 方轻轻哄着将怀里的小姑娘抱了出来。 蓬莱宫有事,我将你送到母后宫中, 不要怕, 在那儿和母亲一起等着我, 我很快就回来。 苏绵身子尚软,可听了陆钺的这番话,看了他眼下的这副神情,她心里便已先凉了一半:我和你一起去。 绵绵听话。陆钺敛眉捏住她的下巴:信不信我? 苏绵饶是心中有万般担忧,可也知道自己是陆钺身上最显眼的一块软肋,他待她太过在意,如今这样情形,她随在他的身侧,只会让他心有束缚,难得放开。 他并不是不愿让她并肩同行,只是不希望她直面这皇廷宫闱之中的残忍薄凉。 宫中各处警戒颇严,皇后所在的正阳宫外此刻更是戒备万千。苏绵紧紧握着陆钺的手,勉强对他笑了笑:我等你回来,快点回来。她心里不愿他多有担忧,便搭着他的肩将他拉到耳侧,小声说了些什么。 陆钺微一抬眉,笑着在她脸上吻了一吻:好,我记着了,乖乖等我回来。 苏绵步入正厅时,正见皇后吩咐人各自办差,她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心中万千慌乱,此刻也被她勉强按下。 吓坏了吧。皇后招手示意苏绵近前,抬手摸了摸她微凉的脸:没事,长风行事谨慎,如今他心有挂牵,更不会置于险地,咱们娘儿俩一起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方才一路上,苏绵也知道了眼下宫中的情势。 这一回,皇帝只怕是真的不好了,可此时宫中困境并非生死所能开解。 据侍从奏报,再加心中猜测,苏绵觉着皇帝突发狂疾,只怕与薛素兰脱不了干系。 自他们回京以来,皇帝身体便已是破败落索。三日有疾,五日病重,几乎没有一日再能起得来床,而在这一时段中,侍奉身侧的一直都是薛氏贵妃。 薛素兰这一生都毁在了这些各有私心的衣冠禽兽手上,她对于皇帝,对于寿王的恨意纵死亦难消磨,这样一个人竟然开始温柔小意,仔细侍候,除了要借机折磨皇帝,趁机送他归西,苏绵也再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只是这女人是皇帝自己选的,当年为了得到薛贵妃,他甚至不惜令其一家尽皆身亡。前孽已成,如今正是归还的时刻,苏绵也不知皇帝到底是对薛贵妃迷恋过甚,还是病得糊涂了脸脑袋都转不动,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竟然把一个对自己深有恨意的女人放在了身边。 若说情深,也未免太过辱没了情这个字,大约是执念成狂,纵死不肯悔改罢。 从公从私,皇帝身死,太子继位,理所当然。可在他们从灵州回京的这一路上,所经的刺杀和暗袭都说明了无论是寿王还是五皇子,都未曾放过一丝承继皇位的机会。 阴沟里的老鼠虽不足为惧,但若是串联勾结,不妨被咬上一口,那才是教人无可奈何,无可躲避。 天将明时方是至暗之所在,皇帝若一命归于今夕,那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苏绵握紧了皇后的手,也由此定了自己的主心骨。 她不能与陆钺同行,却不是不能与他并肩行事。 自陆钺步入蓬莱宫,众人方才算是有了个主心骨。 陆钺负手立在院庭之中,看了一眼门外目光炯炯,满面沉色的寿王。 五皇子陆钰作为如今这宫中最为孝顺的儿子,早已陪伴侍奉在了皇帝身侧,只是往时分明父慈子孝,今日却不知为何,皇帝竟忽然对陆钰下了毒手。 一剑砍下,半臂尽断。这样狠辣的心,决绝的力,生生将陆钰所有的登位希望尽皆打散。 陆钺来前未料到是如此章程,眼下见了,心中也不觉有何欢喜。 天家父子,君臣兄弟,到底被这世间极致的富贵从中间隔了开来。 陆钰品性不断,行事不堪,文武不成,心谋无计,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周遭皆是辅成之人,最终也不过是无用而终, 这般惨烈境况旁人未见何如,寿王的脸上却似雕了冰一般,冷硬硬地泛着一片死灰的青。 陆钺一哂,微微抬手,宫人即刻收了刀兵,放寿王入行。 陆钰就被人安置在冷冰冰的庭院之中,太医略医过了伤,便再也没人去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寿王在行过陆钰身边时微微一顿,却并未过久停留,很快,他便随了陆钺一道进了内室中去。 皇帝被条条布索捆缚于床榻之上,薛素兰坐在一边,脸上带着一点发自内心的喜悦笑意。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诡异骇人,可周遭侍奉的,无论是皇帝心腹,还是后来调任的,无一上前多言一句。 寿王站在门边上,怔怔地看着屋中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长久地在薛素兰脸上停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像是刚刚从一个诡谲的梦中惊醒,靠在门边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你无君无长,你没有良心......你该死!皇帝侧过脸来,死死地盯着寿王,脸上的神情挣扎得近于扭曲:朕待你不薄,荣华富贵,哪一样,朕没有许给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弃朕?为什么...... 皇帝的脸上已经沉了一片死气,此刻的这些精神也近乎于回光返照。 陆钺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出兄弟相疑、相残的戏。 为什么?寿王仰天大笑:你这样无德无能之人,只因为占了长,就将这位子生生地霸占了去,论德论能,我哪一样强不过你?可为什么父皇偏偏要把你这样一个人扶到太子这个位子上? 寿王笑罢,很是从容地整了整衣冠,他看向陆钺,目中有一点跳跃的火光:是我看错了你,也看轻了你,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其实全没逃过你的手掌。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都是一条疯狗,你看着我们用尽心思地算计挣扎,是不是觉着特别得意,特别有趣啊,啊? 陆钺的面色仍旧如往时一般沉静无波,他淡淡看了寿王一眼,目中有些轻视的冷漠。 老五......把老五丢去喂狗,把那个杂种丢去喂狗!皇帝已经不在意寿王的这些挑拨离间和故意刺激,他哆哆嗦嗦地,近乎祈求地看向陆钺:把老五拖出去喂狗...... 薛贵妃始终静静地坐在床沿。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放松的近乎于解脱的笑意,比起陆钺来,她更多了几分生死无谓的飘忽和疯狂。 寿王看着薛素兰,良久良久,只觉心口一阵阵地发寒:是你......是你说的,是你把老五,把钰儿害成这样的,你这个毒妇! 也不必旁人,屋中隐于暗处的小太监很快一脚将寿王伸向薛素兰的手踢开。 陆钺皱了皱眉,尚未开口,便听薛素兰笑吟吟道:是啊,是我说的。她站起身来,看着寿王此刻的狼狈和疯癫,合掌轻轻一拍:我都说了,我和你的皇兄说了我的来历,说了我的丈夫和女儿,还说了......当日你是如何趁他酒醉,强迫于我,逼我生下陆钰这个孽种的。 她将满头钗环慢慢卸下,一面以手拢发,一面轻笑着看向皇帝:我这辈子恶心透了你,不过你眼下的这些话倒是深得我心,不只是老五,还有你这个弟弟,都是又脏又臭的东西,喂狗,只怕狗都不肯吃呢。 钰儿,钰儿他好歹是你的骨肉!他...... 他不是!他不是!薛素兰近乎嘶喊地指向他:不是,那是个孽种,是你的孽种,和我没有半分关系,若是我当年就知道我的女儿早就不在你的手上,我宁死也不会生下这种恶心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当初我肚子里装着这个东西,我日日都觉着恶心,我恨不能把他剖出来,吐出来!薛素兰收回手,面上的痛色未消,却先张口嘻嘻地笑了笑:你想让你的儿子当皇帝,你想当一个摄政的王爷,我告诉你,不可能了,早就没希望了......早就没希望了......当日我夫君是如何死的,我要你承受比他多一百倍,一万倍的痛苦!我要你碎尸万段,求死不得! 似是慑于薛素兰的这份恨意和狠绝,莫说寿王,便连皇帝短时内也没有再度开口。 这么多年了,她身在宫中,生下了一儿一女。人间富贵享尽,身处万人之上,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恨多年来从未消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钺敛眉转了转手上扳指,认为这场恩怨生死的大戏该到此而落下帷幕。 究竟家中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陆钺心中微温,开口时也不显得凌厉,但其中的笃定意味却教人无从反驳:薛氏,孤答应你的,尽都会依言而行,如今外间有人在等你,你自去罢。 第173章 情种 背信弃义, 你无君无兄,长风,儿子, 杀了他, 杀了他......皇帝的思绪已经有些迷乱,他直着眼望着帐顶,提着最后一口气,颤着手竭力地指向寿王:他......手上握着内廷暗卫,不能留......不能留...... 这样的冷的天,寿王却出了满脑门的汗, 可大悲大恸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些灰败的麻木。 他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透。这么多年了, 薛素兰也算跟了他这么多年, 两人之间前头的恩怨不提, 之后又有了陆钰这个儿子。 寻常女子,成家生子,哪怕之前心思不定, 这么些时候总也该认了命了。 薛素兰口中那个夫君至今仍旧让寿王心中痛恨不已。 薛素兰是他一手调理,一心教导起来的。其人冰雪聪明, 容貌气韵都可称得上一世无双。可偏偏这么个聪明的人却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4) 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普普通通, 毫无权位,甚至瘸了一条腿的男人。 她这样的天仙神女, 居然喜欢这么个落魄凡子。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打造的最成功、最完美的一件作品就这样沾染上了红尘污秽。 她该洁洁净净, 哪怕侍奉了十个、百个人, 心里也应只把他们当作泥猪癞狗, 毫无动容。 所以之后,他用最残酷、最惨烈的方式教训了她,让她知道背叛的下场,让她明白动了凡心的后果。 他将那个男人生生杀死在她的面前,又在她即将崩溃,生不如死时拿住了她刚刚出生的闺女。 那之后,她即便是个行尸走肉,也不得不为了那个孽种而处处受他摆布。 可当年那个为他所挟的孽种却被人偷偷抱走,送往他处。待他寻得了那胆大包天之人时,却再也寻不到薛素兰女儿的下落。 若那个女婴还在他的手上,若那个孽种还在他的掌握里,今日薛素兰何敢这样背弃于他! 薛素兰是他一手雕琢的,是他的作品,是他手上捏就的人,是生是死,她永远都不能离开他,永远也不能和他一刀两断! 她再恨他又如何?他们之间有一个陆钰,那是两人的骨血,哪怕她再排斥厌恶,也永远不能否定这个事实。 至于她那个窝囊无用的夫君......寿王低低地,快意地笑出声来。 他早已将那男人尸骨剁碎,喂给了庭院里头的狗,哪怕上天入地,薛素兰也休想再和他相逢! 她想逃离他的掌控,想活出个自由自在的人样儿,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就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处,生时她拿他毫无办法,死后,也别想撇开他,去找什么碧落轮回。 内廷暗卫,共二十六位,隐匿于各宫各殿,或男或女,或长或幼,一旦令出,这些人即刻便会施行,哪怕这个命令是弑君,是杀父,他们都在所不惜。寿王向后靠在墙面,整张脸开始显出一种病态的扭曲和满足:太子殿下,这个事,你总还不甚清楚吧? 眼见陆钺即刻差人各处警戒,寿王又低低地笑出声来:我的侄儿啊,你还真是天真,你想一想,这样的底牌,这样的手段,若是轻易就能防备得了,那怎么还能是皇帝的杀手锏,还生丹呢?他微微抬目,却不敢直视陆钺的双眼。饶是已经到了这一步,饶是他心已有恃,却仍旧不敢对上那双如寒冰冷剑的双眼。 那会让他心中无由地生出一点卑弱,生出一些自惭自轻的情绪来。 皇帝陆瑄的确不如他远矣,可这个侄儿,当今的太子殿下,却胜先辈尤甚。 他不禁想,不禁猜测,当初父皇属意陆瑄为帝,是否也全然看在了陆钺的面上。 这么些年了,他明里暗里与陆钺斗了这样多的回合,先头时候,或许有胜有败,可在这潜龙生出双翼之后,他便再难从他身上讨得半分的便宜。 阴谋阳谋,无一可挡,更可怕的是,很多时候,他的心底深处不由地会冒出些敬服的念头。 也许本朝天意尽在此人,而他过往所做,也不过是一场曲折的笑话。 这个世上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二十六人的身份面貌,就连你那个糊涂昏庸的皇帝爹也早就失去了对这些暗从的控制。寿王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怎么样,你五叔的这个牌面还不算太差吧,也不知这些事够不够从你这里得到几个交换的条件。 话出了口,寿王几乎是笃定了陆钺必为他所制。 谁让他这个侄儿是个孝子,还是个情种呢? 皇后和太子妃,这两人就足以将他挟制到死了。 寿王自认也是个懂风月人情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和他心中所求比起来,什么儿女私情,什么父子恩义,这些通通都可以抛开。 只有他稳坐金殿,成了这江山至尊之时,才有资格好好享享这些极乐消遣。 其实原本他也没有打算和陆钺当面地这么生死为敌。 陆钺万般都好,偏偏就是命不够好,这样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却是个朝不保夕的短命鬼。 原本,他只需熬着,看着,算计着。等陆钺因儿时旧毒丧了命,依皇帝自个儿的那点子手段心性,是绝难与自己为敌的。 到了那一天,整个江山就是他的掌上之物了。 可一场冲喜,倒像是真的将陆钺身上的病气冲走,原本十拿九稳的阴谋暗算,却从中转了道,到了今日,他的一切安排几乎全被打乱搅散。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多事的太子妃。 寿王轻蔑又怅惘地笑了笑。 对这皇室中人,钟情于一人就是最大的不该和软肋。 想一想,若是那貌美无双的太子妃娘娘因皇位阴谋而亡,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又还能好好地活多久呢? 到时陆钺生不如死,也就是任人宰割之时了。 有了江山,世间美人凭君挑选,没了江山,美人这样的消遣又算什么?不过烟云薄雾,一吹就散,一梦皆空。 若这二十六人当真如此神通广大,五叔又何必在这里与我废话,早在当日我病卧东宫时就已被这些无形暗手谋算丧命了。陆钺笑笑:一件兵器不过是毫无灵性的死物,威力如何,端看握在谁的手中。如今五叔拿了这破铜烂铁来与我交易,是打量孤与你们一般蠢钝庸碌,还是自信这些暗从之人当真能在这宫闱之中搅动风云? 陆钺低眉慢悠悠地抚了抚腰间荷包:五叔知道孤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千万莫要等到生不如死之时方明识时务者为俊杰。 寿王面上的神色有一瞬近乎于空洞迷茫。 本心里,他虽不愿相信,可陆钺所言却字字切心。 这二十六人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对陆钺最后的威胁牵制。 哪怕今日这些人不会动手,可明日,明年呢?年年月月,总会有生死之危。哪怕陆钺不在意他自己,也总该在意身边的人。 还是说,陆钺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深情和在意都不过是欺骗利用的手段?若是那般,也很能说得过去了。为人君者,无情无慈无义,方能受得了那万人之上的冰冷和残酷。 古往今来,没听说哪个情种能将皇位坐稳的。 陆钺没有理会寿王变幻万千的神情。 此刻他的心里也同样很不平静。 许多时候,明面上的针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暗处的觊觎和谋算。 陆钺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阴谋诡计中历练而成,生生死死于他已是常事。可这二十六个暗从对于苏绵和母后来说,却是一个绝对的威胁。 寿王手上的暗卫虽然没有他自己所言的那般神通广大,但地沟里的老鼠万一逮着了机会,只怕就会张嘴咬人了。 可如今之势,拼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陆钺喜怒无形惯了,此时却仍旧忍不住面露愠意。 这隐患不除,哪怕寿王伏诛也总有后患,陆钺不能忍受在自己家中时时有些阴沟里的臭虫在试图谋害他的家人。 来人。陆钺嘴角掀起了一抹极为冰冷的笑:将寿王请去内狱......他一手搭在膝上,上身微微前倾:五叔掌内事许久,想必也知道内狱里头的手段,听说其间很多刑罚皆是五叔一言所创,如今正巧有了这个机会,就请五叔自去体会吧。 陆钺并无愤怒之形,可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却似一锥寒冰一下子锥入了寿王心口。 他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要挨头往墙上撞去。 五叔身份贵重,还是莫要轻言生死。陆钺看着被人敲碎了牙,折断了手的寿王,抬眉微微一叹:是要好死,还是要恶生,这都是五叔自己的选择,内狱惯有十八层地狱的名号,今日,五叔或可好好见识一番。 你如此残暴......戾气深重......不堪为主......寿王嘴里淌着血,面上近乎痉挛了一般地扭曲抽动:你不怕报应,你不怕报应! 因着牙被敲碎了数颗,所以这几句话虽则刺心,却难免在骇人之中添了一份狼狈的喜意。 陆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一个机会,这二十六人究竟身在何处。此时不说,将来就是说了也不作数了。 寿王头发散乱地趴伏在地,也许只是一刻,也许过了良久,他竭尽全力地向着陆钺所在匍匐爬去:我可以说,但是我要......我要薛氏,我要薛素兰......把她的生死交给我! 第174章 将功折罪 大魏内狱所关押的都是一些与皇室关联密切之人。 或是犯下重罪, 惹怒上位的侯门贵胄,或是所作所为,所知所晓于皇家有碍的暗罪之人。 此前内狱虽不在寿王掌握之中, 可他深得皇帝宠幸的那些年月里, 也没少给这内狱执掌之人提供一些既狠辣又缺德的处刑之法。 人心至善,人心至恶,鬼神无稽,而恶人有存。 这么多年里,这内狱中关押的有罪大恶极之人,却也有无辜被累之人。他们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地被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日所能听到看到的, 便是一出出的人间惨象。 先时得知陆钺竟然敢将他这个王叔投入内狱之时, 寿王心中头一个冒出来的就是极致的惧怖。 内狱十八层地狱的名号并不是假的, 饶是作为曾经的行刑者, 寿王也很少时时地到此来看一看自己所为的成果。 在陆钺羽翼渐渐丰满,渐渐掌握了这内廷实务之后,内狱已经空置许久, 而今日,此间所见的第一分血色, 却是昔日高高在上, 视人命如草芥的寿王。 刑架之上隐隐存着些干涸的血迹,寿王被捆缚其上上, 几乎能嗅到那些般般血迹里腥臭的苦味。 那是经年累月沉积而下的人命孽障,无论罪有应得还是无辜受累, 他们的性命都无声无息地终结在了这个阴森沉冷的地方。 内廷私狱, 本就是违礼法而设, 只是事关皇家,隐私之事多了,所以有些人,有些事也都见怪无怪。 寿王半阖着双眼看着牢门处一双双积了灰的靴,曾经,他也如他们一般,高高在上,或厌恶或快意地看着一条人命终结在自己的手中。 寿王心中陡然涌上一阵心酸又恐惧的扭曲快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低笑出了声来。 来吧,来吧,看看他这侄儿究竟有什么手段,能从他口中挖出来那些皇族秘辛。 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让自己的敌人如了愿。 仿佛看到那二十六暗从将锋刃刺入苏绵心窝的场景,寿王艰难地掀了掀唇,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嗬的狞笑之声。 可这些从想象中艰难攫取的得意却在下一刻尽皆化作了扭曲的狰狞。 寿王看着提裙而入,笑脸盈盈的薛素兰,只觉心口蓦地泛出一阵森森的冷意,让他连皮带骨都像是被千年的寒冰浸透了。 寿王自己就是折磨人的好手,因此在见到薛素兰之后,愤怒惊惧散去,他很快便猜到了陆钺究竟打得是什么样的主意。 他的手脚经脉近乎挑断,饶是他费尽其力,也只能稍稍抬起一个指尖。 彼时他所求所愿只是让陆钺将薛素兰的生死交到他的手中,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他那好侄子也丝毫不肯答允商议。 那时候他就想好了,既然不能给他想要的,既然一切已经一败涂地,那他就带着最深的秘密沉入地狱。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一天,陆钺一定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不已的! 他输了一辈子,已经没什么值得失去的了。若能从此带给陆钺锥心刺骨之痛,那他即便受尽万难也毫无犹豫。 他要教那侄儿一个乖。 他到底也是要胜陆钺一回的。 可当薛素兰手中蘸了盐水的铁鞭重重地落在身上时,让寿王无法忍耐的并不是这些肌骨之痛。而是本该在他手中,为他掌控的人,居然反过来握住了他的生死。 一时间,什么输赢报应,什么锥心之痛,都通通从脑海心尖一一被碾碎。 他直直望向薛素兰,方欲张口,却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这血就像从心而出。寿王静静地承过这股闷痛,直直地盯向薛素兰:我......要见......太子...... 薛氏......殉葬......长风,儿子......让薛氏......殉葬...... 皇帝伸手直直冲向陆钺,他虚握着的拳头中仿佛攥着自己最后的执念和生机。只是陆钺轻飘飘一挥手,便将他眼前虚幻梦境尽皆打散。 生人殉葬,有违天和,父皇迷乱了。陆钺缓缓行至窗前,看着窗外一片森森的萧瑟,淡声道:我朝之后,无复殉葬陋习,薛氏贵妃侍奉父皇,尽心竭力,此后,也当安享尊荣。 帝崩,京中一夜之间也落了一层素白的雪,只是蒙蒙的,稍一见了日光,便化入了泥尘。 等了一夜,守了一夜,苏绵方才劝着皇后稍稍歇息一阵,便听外间一连串地递来了通禀之声。 苏绵听着宫人口中恭敬所称的陛下,望着陆钺大步而来的身影,心中一定,眼圈方才微微泛出了酸。 陆钺将眼前人拥入怀中时听到了小小的一声痛呼,他微微一顿,立时锁紧了眉头定定盯着她瞧。 就是被磕了一下,没伤到要害,也并不严重,母后已经给我抹过药,至多三五日散了淤,这点子伤也就没事了。苏绵看他脸色黑的吓人,先开口安抚了他一番,可心里又对他担忧得不得了,便连声急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陆钺沉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看向一旁垂目静立的木槿:你来说,太子妃缘何受伤。 木槿后退一步行过了礼,开口时心里犹带着火气:回陛下的话,宫中内藏暗奸,眼见大局将定,竟不顾一切动手行刺,原本是冲着皇后......太后娘娘去的,主子眼神利,从中挡了一把,那宫人伏法,主子却磕在了墙壁烛台上,而且...... 而且那宫人也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些厉害的毒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苏绵忙忙接过了木槿的话,笑着扯了扯陆钺的袖口,欲带他往暖阁去和皇后请安。 陆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心绪很显然不如何美丽。 苏绵抿了抿唇,只能由着木槿继续照实说下去。 那宫中手中利刃,指甲间隙皆藏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主子躲得虽也算及时,可那利刃划破了主子的衣袖,只隔了一层衣衫,主子便险些遭了奸人毒手。木槿说罢便直直往地上跪去:奴婢护主不利,罪当万死,求陛下降罪。 木槿心里窝着火,还存着满腹的惊惧骇然。 彼时那利刃姑娘不只是为皇后所挡,也同样是为她所挡。 木槿保护姑娘护得久了,眼见其有危难,首先想到的就是挺身阻挡,拼死相救。 若非姑娘彼时反将她护在一旁,此刻她只怕早已魂归九泉。 今日之事,昨夜之危,木槿谁都不怪,她只怪她自己。 她承姑娘恩德深厚,如今不但不能报答,反而让其以命相护。若彼时那些护从再反应得稍慢一些,那姑娘只怕就要因救她和皇后而亡。 木槿心中因愧疚沉重不堪,也多了些自轻的沉郁难解。 她只怕自己会连累了姑娘,会害得她丢掉了性命。 到底还是皇后出来解了眼下的这个围。 苏绵心中忐忑,从头到尾都不敢对上陆钺的双眼。 我没事,你也不必自责懊悔。皇后看着陆钺眼中浓稠的沉戾之气,到底也只是微微一叹:我这里已经又筛过了一遍,不会再有什么差池。你们东宫里头,玥儿也重新安排布置过了,劳累了一夜,你们回去歇一歇,有什么话,回头咱们一家人再慢慢地说。 皇后虽然没有机会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可她对儿子的了解并不比任何人少。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5) 昨夜之事,她与儿媳都险些丧命,这些危难艰险,他只会都扛到自己的肩上,默默将这些磨难都归罪于他的不谨不慎。 这孩子,这么多年活得太累了。 皇后抬手摸了摸苏绵柔软的头发:好好去睡一觉,母后这里不需你们担心。 更多的话都不必多言,他们是一家人,生死相牵,执手同行。皇后心中明白这丫头的良善和苦心,却不会字字句句挂在嘴边。 甫一回了东宫,陆钺就请来谢元为苏绵搭了脉,待确定当真是妥帖周全了,方才送了谢元离开。 苏绵这会儿也有点理亏。 昨夜事发突然,情急之下哪能想得万全。尤其身边人又还都是亲近之人,她同陆钺习武久了,下意识之下,就是那么样的反应。 其实这会儿想起来她也是有一点后怕的。 谁能料到一个不起眼的,年纪小小的丫头居然会是藏了祸心的刺客呢? 陆钺看着苏绵后肩上那一片凝滞的淤青,他抬手轻轻触了触,眼底的情绪翻滚如冰山墨海。 对不起,长风哥哥,对不起。苏绵敏锐地觉到了他那些深藏起来的心绪:其实我当时也是有退路的,我都想好了......顿了顿,苏绵小声道:你相信我,我当时也是别有手段的。 其实当时她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也幸得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被利落击退,否则她只怕当场就要上演一个大变活人了。 是我的错。陆钺为她将衣衫掩好,却没有让她回转身来看到自己的脸:不怪绵绵,是我的错。 理智上,他知道此番刺客不大可能是那二十六暗从中的一员。可情感上,没有保护好妻子母亲,这对陆钺而言是极大的挫败和恐惧。 再是前途锦绣,登临峰顶,若无亲友挚爱,那于他还有何用。 苏绵张了张嘴,只觉鼻头一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之中。苏绵握住腰间的手,硬是扭回身去看向他的脸:陛下,长风哥哥,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可怜兮兮地,却眨着眼和他作怪。陆钺眼底笑意一闪而过,面上的寒冰却始终不消。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苏绵转过身来坐在他的腿上,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这个秘密够不够我将功折罪啊? 第175章 梦中梦 这么大的秘密啊。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 温言逗了她一句。苏绵见他面色稍缓,立刻顺着杆子抬手将他的脸揉出了一个别别扭扭的笑模样来。 是啊,这么大的秘密能不能从陛下这里讨一个小小的人情?苏绵收回手, 笑眯眯地偎在他的肩上:你笑一个嘛, 你这么冰着脸我心里害怕。 你还会怕我?陆钺叹了一声,到底慢慢松了心里的这点劲:这件事不能仅凭你一人解决,既然你从这刺客身上发觉了一些端倪,那便细细地说给谢先生听,那些味道虽然难以捉摸,但总归有个影儿, 也能寻出踪迹来。 陛下英明。苏绵狗腿地拍着马屁:昨夜你也很辛苦吧,如今虽然大局已定, 可外头终究有些遗患,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嗯。陆钺亲了亲她的嘴:先好好歇息一阵, 等你醒来, 只怕到时躲还躲不及。 两人沐浴更衣后在温暖的帐中相拥而卧。 苏绵趴在陆钺的怀里,虽然已经有些困倦了,可怎么都睡不踏实。 陆钺拍了拍她的肩, 微微垂首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低声哄了她两句。 长风哥哥, 如今你已经是天下之主, 可莫说山河万里了,只说这一座宫城, 其中人心繁杂,就已经极难分辨。就像昨日行刺的那个小丫头。其实也不怪他们疏忽, 那么个不起眼,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 平素也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谁能知道她竟然会是旁人安进来的细作?从来金银财帛动人心志,功名利禄祸人根本,我们待人从无凶恶之举,何以会引来如此深重的仇恨?只怕是恶人有心,不死不休罢了。 绵绵疑心谁? 我与母后皆是你挂心之人,任何一人出了丝毫差错,哪怕你得到天下,也只是生不如死,那背后动手的人显然拿捏住了这一点,一击不成,也绝不会就此放弃。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我最为疑心的还是前朝明王。苏绵说着轻轻牵住陆钺的袖口:我与母后的生命安危只是他打击你的手段,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你的身上,长风哥哥,我心里害怕。 权位争斗,很多时候都是不死不休,尤其明王筹谋至今,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其人虽是个缩头乌龟,不见真容,可是他用金银财帛堆砌起来的这一个个势力,这一条条暗线已经足以让人头疼。 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阴险之徒,苏绵只怕陆钺会防不胜防:从现在开始,我要一直跟着你。苏绵打定了主意,又重重地点了一回头,然后噘着嘴看向陆钺:你答不答应? 我能说不吗?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看着她不容人质疑拒绝的神色,无奈地抬手按了按额头:就这么缠人,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 苏绵脸上红了一红,却又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来:你是我的压寨相公,我就是要缠着你,跟着你,不答应不行! 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陆钺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她的唇角:我只是怕绵绵会被我吓着。 苏绵怀疑地看着他,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便被他扣住后脑,整个抱到了身上来。 苏绵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夜半时分,等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才发觉枕畔已经空落落地没了人。 苏绵咬牙切齿地一点点从被窝里挪了出来,行动间看到床头搁着的一小盒白玉膏,立刻满面通红地调转了视线。 他肯定是故意的!平素那么疼她的人,偏偏就在她打定主意要跟着他的时候这样放肆地发坏,这就是故意撇下她的! 苏绵心里絮絮叨叨,坚强地踏着鞋掀帘而出。 屋中皆是一片静悄悄的安谧,苏绵随手给自己搭了一件外袍,走到桌旁喝了半碗温水。 杯盏离手,屋门便被轻轻叩响,接着便有木槿的声音谨慎传来,小心询问她是否已经起身。 苏绵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扬声应了一声,便抱着手炉挪到了榻上歪着。 木槿不是空手来的,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满满当当的食盒。 苏绵咂了咂嘴,一时倒真有些饿了。 这样晚了,木槿带来的都是一些清淡适口的吃食,苏绵细细品着口中清甜的粥菜,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木槿的脸色:你怎么了?外头出什么事了吗?你看着倒像是被惊着了似的。 木槿勉强笑了笑,又给苏绵添了一杯温水:如今宫中不宁,昨日娘娘又险落险境,奴婢是心里还没缓和过来呢。 那你就去歇歇,让双福过来守着便是了。苏绵搁下碗,伸手握了握木槿的手:你的手也是凉冰冰的,你真的没事吧? 娘娘放心吧,如今宫中大势已稳,不会再有什么险事发生了。至于奴婢,也只是些许的小问题,还不至于卧床养身,您放心,奴婢心中有数,不会虚耗身体的。 等看着苏绵再好好地躺进了被窝里,木槿方才转身踏出了寝房。 如今的东宫,尤其是姑娘所居的这一处寝房,已经是五步一查,十步一探,绝不容昨日那般的情形再度出现,而近身守护的,便是她们这些过命的亲信。 木槿背靠墙面阖目静息了一阵,才好不容易将方才所见所觉的那些血腥冰冷尽皆驱散。 承文承武就守在她几步之外。 承武仍旧是耳听六路,承文却不由地将视线向着木槿投了过来。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和木槿姑娘说说话。承武拿胳膊肘怼了怼承文:安心安心,有我在,保管什么魑魅魍魉都飞不进来。 承文看了他一眼,权衡片刻,很快挪步靠近了木槿。 你与双福等人是陪着太子妃娘娘一同入宫的亲信,莫说你们本就毫无差错,哪怕是你们真的无心犯了一些小错,陛下也不会用对付奸邪小人的手段来对待你们。承文抬手,顿了顿,方才轻轻按在了木槿肩上:你现在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才娘娘可瞧出来了? 木槿垂首摇了摇头,像个木雕似的,半晌都未曾稍动一动。 旁的也就罢了,今夜的事是万万不能传到娘娘耳朵里的。承文硬着心将自己的告诫说罢,这才终于缓和了语气,轻轻握住了木槿冰凉的双手:陛下并非嗜杀之人,可世上很多事,一味仁弱是难以制人的,你心里...... 我并没有觉着陛下所为有过。木槿抬头,对着承文笑了笑:我只是......只是有些惧怕那样杀伐果决,冷戾如修罗魔魅的陆钺。 那样一个仿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居然就是日日对着姑娘万千柔情怜惜的夫君,不说旁人,木槿心里就先莫名觉着寒凉彻骨。 她心里害怕,也有些替姑娘觉着怕。 陆钺沾染杀戮时的那般冷傲和狠辣,着实有一瞬让木槿觉着他仿佛丢失了属于人的那一份慈悲怜悯。 但是木槿心里明白,今夜这件事,今夜的所有畏惧担忧,她都不能说出半句与姑娘知晓。 陛下向来不愿让外物扰了姑娘的清净,即便在宫中这样复杂冷情的地方,他也始终在保全着姑娘的天真和任性,这让木槿心中又有一些奇异的信任和感激。 她总是在想,究竟哪一面才是陆钺的真实面貌?是这样杀气毕露,冷戾迫人,还是那般温柔缱绻,呵护怜惜? 如今的这一份保全和过分的保护,于姑娘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也不会让姑娘为难,不会让你为我担忧。木槿反手握住承文的手,也就是此时,她的脸色才稍有缓和:我还没那么拎不清,也不至于那样软弱。只是......她敛眉看向承文:姑娘五感灵敏,今夜的血气哪怕过了明天,只怕也难瞒过姑娘的知觉,到时又该怎么办呢? 这都无碍。承文不甚在意道:陛下思虑周全,不会让娘娘发觉的。 木槿也只能放心。 天蒙蒙亮时苏绵才把陆钺给等了回来。 屋门一响,苏绵立刻就从帐子里冒出了头,双目炯炯地盯着陆钺瞧。 你沐浴了?苏绵揪住眼前人的衣襟,在他颈窝里抽了抽鼻子:你出去做什么坏事了?为什么要沐浴啊? 外间尘土多,我不沐浴,你这小祖宗能放得过我?陆钺被她这副小狗样逗笑:前头刚疼过你,你觉着我出去了能做成什么坏事? 苏绵脸上一红,张嘴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那你陪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咱们去看看母后。 折腾了一夜,陆钺也觉出了些许困倦。搂着怀里这让他安心的小汤圆,陆钺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梦中之境由模糊到清晰,陆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又清醒地做了一回梦中之梦。 他熟练地迈步踏入了眼前这座精致而温暖的小屋,径直地往一处布置得简便又安惬的卧室走去。 第176章 观梦 这样的梦陆钺做过不少, 而眼前之境也已经算是极为熟悉的了。 只是往时梦中大多知觉朦胧,饶是心有所感,也似隔了一层昏昧薄雾, 钝钝的难有行动。可今日这场梦与往时大不相同, 从一开始,他便有一种极为真实的敏锐知觉。 墙壁门窗于他并无妨碍,陆钺径直穿过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呆呆站在门边的苏绵。 陆钺脚下一顿,两人的视线不妨相触,继而皆是一愣。 苏绵试探着伸出手来摸了摸陆钺的脸, 又抬手去碰了碰一旁的灯具开关。 两人之间能够彼此碰触,却仍旧难以真正接触到这屋中的一切。 除了彼此, 这梦中和世间的一切皆为虚妄。 苏绵心中先时的那点不安和惶然都在陆钺的目光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是两人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梦中的彼此,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而是一次魂魄出窍的神奇旅程。 在两人十指交握之时,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幻。 这一层层的时间空间仿佛被什么稍稍扭曲扰乱,就像是平静清澈的水面骤然猛烈地晃动翻涌。 在水面重新归于平静之时,这一场梦中之梦才将将开始。 陆钺将苏绵揽在怀中, 看着眼前屋中凭空出现的两个人。 再准确一点地说,是凭空出现的另一个他和苏绵。 柔软的被窝里冒出一颗有些毛毛乱乱的脑袋, 直到床头的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 那颗毛脑袋才不情不愿地彻底从被窝里挣脱了出来。 苏绵看着被窝里和睡意激烈斗争的自己,恍惚间也有些想起这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她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很多时候, 她都会莫名觉着自己身边仿佛还有一个人。 那样看不清摸不到的陪伴并没有让她生出恐惧和厌恶, 反而让她存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安稳的安全之感。 就像是从前朦胧隐约的铠甲骤然变得沉甸甸地实在。 这既让她心中多有猜惑, 也让她潜意识中生出了留恋和依赖。 如今用另一种角度再来看从前的自己,新奇之余她也明白了从前的这些隐隐约约的猜惑所为何来。 只是前世今生,何为因,谁是果,他们如今的这场缘分,又是否还会遭遇从前一样的别离之苦。 梦中的陆钺仍旧是一身浓雾,蒙蒙遮掩,这样的形象明显不属于人。苏绵抬头与陆钺对视一眼,忍不住侧身靠在了他的怀中。 阴阳相隔,他情深不悔,她一无所知。这一切对于陆钺而言,也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副静默的图画,这一切情愫温脉藏于心间,所以这一场场的看似寻常都是独属于二人的酸甜苦辣。 就是这一日三餐,行走坐卧,两人生生地看到了夜幕降临。 陆钺也是头一回这样细细地看着苏绵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 可梦中陆钺的神情,他的喜怒哀乐,苏绵用尽了方法,却始终难得一见。 没想到殿下竟然是这样一个磊落君子。苏绵眼见陆钺虽然守在梦中自己的身边,可无论是换衣着装,还是洗澡擦身,他都会及时又有礼地避开。 只是他始终都会守在最近的地方,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 他无所念求,就只是那般静静地看着苏绵,日复一日地守在她的身边。 苏绵以调侃来掩饰自己无从排解的心酸,陆钺却并不在意她的这点子古灵精怪,反而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包容又怜惜地将她搂在怀中。 他如今并不是这个梦中的陆钺,可他也能体会梦中自己的心情。 他爱她至深,岂限于这红尘极乐,无论二人最终能否相见相守,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半分伤害她,违背她意愿的事。 他对她并不是全无念望,也非心无所求,只是珍爱过甚,所有的一切便成为了心愿情甘。 午夜将至,苏绵忽觉身上冷得厉害,她往陆钺怀中缩了缩,下一刻,便见原本静静睡在被子里的自己蓦地睁开了双眼。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6) 在梦中的她睁开双眼,看向两人时,这场梦境便开始迅速崩塌。 苏绵皱了皱眉,用尽最后的清明直直地看向梦中的自己和陆钺。 将醒未醒之时,苏绵恍惚觉着那两人仿佛已经穿过这一切的虚无,将自己和陆钺看了个正着。 这一回的梦境,他们两人谁都没有遗忘。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紧紧相拥,沉默良久,还是陆钺先开了口:绵绵原本的家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苏绵一怔,几乎要把自己全都藏进他的怀中:有长风哥哥在,哪里都是家。 她想他们二人永世相守,生死同期,她不愿再让他那般孤守黄泉,独饮寂寞。 这一回的事两人没有再多言深说。 前缘朦胧,来世难追,他们心中都有同样的焦忧和彷徨。 宫务繁忙,陆钺即便有心陪她,也总是身不由己,而他所在的地方,所处理的事务,都未免沾了些血色薄凉。 这一切,他不愿她沾染分毫。 跟屁虫业务暂时无法如期开展,苏绵和他闹了一阵脾气后也便没有强求。 两人各自再多地嘱咐了几句,苏绵便率先挥手拜拜,去寻谢元说话。 此番苏绵身上也是揽了差事在的。那日于正阳宫中行刺之事只是个开头,她与皇后还远远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宫中的这些暗探细作一日不除,那日的事便说不准何时就会上演。 而彼时危机之际,苏绵嗅到了一股很是刺鼻的清淡药香,那之后她还谨慎地再确认了一回。 如今一切未定,还不知那刺客身上的药香味究竟只是个例还是难掩的特征,但苏绵到底更倾向于后者。 宫中人多事多,她即便心有所觉,也不可能一个个都闻过去,而医道之上,这世上能胜过谢元的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得清楚。 谢元如今就被安置在东宫旁的一处殿宇内,尚未走近,苏绵便嗅到了一股清苦的药香。 这熟悉而让人心中安适的香味让苏绵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提步迈入宫门,在见到谢元之前先看到了满院子的药材和药罐。 来,坐。谢元抬眼见是苏绵走了进来,也不因如今身份的变化而待她有何不同。两人一个研究药理,一个坐着听候吩咐,倒和从前相差不远。 等将手头的这一剂药搭配好,谢元才抻了抻胳膊,微微笑道:你不来,老夫也该差人请你们过来了。谢元在手边一堆的方剂之中寻到了一张沾了些许药渍的纸张,抬起胳膊示意苏绵自己过来拿:这就是官驿里头那碟子糕点的成分,不是一下子要命的东西,倒也是险得很哪。 这一张药方旁还附了细细的说明,苏绵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心里也觉像是呼呼地冒着冷风。 谢元捧过自己的茶碗慢慢地啜着,目光虚虚转向外间那一片片晾晒开来的药材。 昨儿晚上外头的动静谢元自是听了个分明,其间因果如何他也是问了个清楚。 陆钺这孩子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心胸宽阔,却绝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单凭这药方里头那些要人生不如死的意图,昨儿那些奸险小人也死得不冤。 也亏得这丫头傻人有傻福,知觉灵敏,未在官驿中着了那糕点的道,否则就算这毒素可解,于身体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伤害和负担。 外头的事忙成一团,你这会儿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急事?谢元将方子从苏绵手中接过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多想,我这里正制着银针,回头成了,你随身带上,从此也就无碍了。 苏绵勉强笑笑,喝了杯温水压惊。 方才你那夫君已经差人过来说过你此行的缘由了。谢元叹了口气:昨日那刺客的尸首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面目全无,尸有恶臭,近之于身有碍。老夫仔细看了看,但也已经瞧不出多少东西了。 这也是苏绵定要记住那刺客身上药香的缘由。 如此欲盖弥彰,只怕遮掩身份之外,也是为了遮盖这股子味道。 从我所见的尸身情形来看,已经调配出了五六种的药剂医方,一会儿你仔细闻一闻,看看有没有味道相同的。 好,辛苦先生了。苏绵道了谢,接着又道:既尸身有异,那此刻那刺客的尸首...... 已经焚毁了,就是怕有什么不对的,再传到活人身上。 苏绵这才略略放松了下来。 倒是有了些管家主母的架势。谢元略带调侃地看着苏绵:就是这家比寻常人的府邸要大得多,人和事也繁杂得多,你这丫头今后只怕要日日劳心了。 我是出了名的心宽。苏绵将心事放下,笑眯眯和陪着谢元叙话:可我如今只在意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前往雪原。 谢元脸上的笑不由地敛了敛,到了最后,也是无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那混小子舍不得你,不会拿这件事来玩笑的。 第177章 玉米 如何, 这几个罐子哪个与那刺客身上的药味最为相近? 谢元尽力查验过那刺客的尸身,只是尸首诡异,也不知生前服用了何种药物, 一旦身死, 其间种种,只怕于人有碍。 而今这几罐子新制的药膏皆是谢元尽力复制,只是终归未能深望细切,是以纵然极费心力,所成也终归有限。 这个时候,谢元便将这里头的希望都托在了苏绵的知觉上。 这丫头知觉敏锐, 嗅觉尤甚,即便不甚精通药理, 也较寻常人要强得多。 很多次的艰险和为难, 也都是凭着她的直觉和知觉方能巧妙避过。 这两个罐子里头的味道和那刺客身上的药味相近, 可还是缺了一点什么。苏绵一一指过两个药罐:这一个缺了一种与茶香相近的清苦味道, 而这一个缺了一点柔腻的腥甜。 谢元将她挑出的两个罐子掂在手中,一一细看了一遍,而后忽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老夫知之矣! 谢元是知道了,苏绵还是满脑门子的糊涂, 只是她看着谢元眼下一心钻研药物的事, 也识趣地没有多言。 眼见着谢元一时半会儿是注意不到她了,苏绵便挪了挪脚步, 悄悄地往门边退去。 还有那官驿里头的小吏一家子。谢元忙里抽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苏绵脚下一顿, 竖起耳朵听着谢元后头的话。 那一家子, 几乎从上往下都是旁人安进来的探子,往时也没什么大用,但偷鸡摸狗,心狠手辣的事没少做。那背后指使的人一直用银钱白白地养着这一大家子,养大了他们的胆子,也养坏了他们的心。如今,那些人是只认银子不识心,都没什么悔改的意思。 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一般都存着五毒之心,人食一时仿似无碍,却最是坏心软骨,埋没良知的。 对于这个结果,苏绵并不觉着意外。 人心善恶素难捉摸,要尊重物种多样性嘛。 只是终归还是觉着胆寒,觉着心凉的。 有没有想过,那官驿里头的人为什么不惜性命,非得害了你我? 苏绵看着谢元一心数用,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大了些,免得他听得费劲:因为谢先生妙手仁心,是殿下存活的最后希望,他们害了您,也就等于彻底将殿下......陛下的生路断绝。 谢元笑了笑:杀我,是为了谋长风的命,害你,是为了剜长风的心,无论哪一个得了手,他们纵然付出良多,也绝不吃亏。 他说罢起身敛眉直视着苏绵;你心里始终有个底,为人也太过良善,这是好,于天下,于长风来说都是大大的好事。长风这个孩子,打小历了太多的不平,你看着他仿佛是地位尊贵,可他这辈子所吃的苦,寻常人一生只怕都难历经几分。生生死死都过来了,可他失去的太多,心里难免存了怨戾之气,这都是人之常情。 苏绵微微垂眸,只觉心里一时极不好受。 谢元所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可每每多听一回,她都难免再多心疼一分。 一直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为这些杀气和凶戾迷了眼,做出些让他自己都后悔不已的事。 他不会的。苏绵下意识地开口:陛下......长风他心怀磊落,所惩所处皆是罪有应得之人,他绝不会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暴君、昏君的。 谢元笑笑,手里的活儿也渐渐慢了下来:你这丫头,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几分? 我......苏绵扁了扁嘴,还是坚决坚定道:反正我就是知道,若他真是嗜杀无度,借公务报私仇的人,如今这朝中地方的官员又有几个还能安安分分地造福一方,安安稳稳地为官为吏?就连从前的武威侯他都不曾以其为私敌。 谢元笑笑,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那就很好。 苏绵慢了一拍,这才察觉谢元的意图,一时之间,倒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之觉。 从前他纵然不会如此,可手段难免过于狠辣决绝,不留后路。而今......他饶有深意地看向苏绵:而今他心有所顾,对自己的性命也看重了许多,兴许,到最后人心当真能胜得过天命。 一定能胜过的!苏绵攥了攥拳,这一句坚定的不得了,倒让谢元也怔愣了一瞬。 好,好。谢元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你心怀仁善,待人亲和,这原本是一桩好事,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一味的仁慈,就绝不是一件利人利己之事了。 我明白谢先生的话。苏绵呼了一口气:您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再伤到自己和身边的亲友了。 陆瑄死后近半个月的时间,苏绵和陆钺每日至多只能在一起好好地用一顿饭。 虽然每日苏绵已经尽力给陆钺准备营养又美味的餐饭,可他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了些瘦削模样。 今天你还是要离开一天吗?苏绵在一旁帮着他更衣整束,原本先时还担心他身体会因此熬垮,可在触及他身上精悍流畅的肌肉之后,她的担忧便立刻少了七八分。 苏绵一面低头给他细腰带,一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羡慕嫉妒恨...... 苏绵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身材,迫切地觉着自己也需要好好地熬一熬。 陆钺被她的表情和动作逗笑,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又不胖,从前太瘦了,如今这样才好。 苏绵白了他一眼:那你昨天还说我肉乎乎。 陆钺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往外看了一眼,低眉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两人多时未曾亲近,这会儿不过亲一亲,陆钺就有些难以自制地解开了她的衣带。 我我我......我今天还要去母后宫里......看账本......不要......苏绵艰难地侧首避开,耳朵上却被他轻轻咬了一口。 等陆钺将将变回了人,苏绵立刻把手里的衣带塞到他手中,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陆钺抬手按了按眉心,再看她时目光沉得好像要吃人:今天中午到书房来陪我用顿饭。 苏绵笑眯眯地冲他扮了个鬼脸:我不去,晚上我陪你吃不行吗? 自从上一回两人在书房荒唐了一阵,苏绵就不再频繁地在中午去招惹他。 这人现在越来越没个自制,而且随着年岁越大还越来越坏。 明明去年还很疼她来着。 乖。陆钺收敛了自己过于外露的念望,笑得像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昨日外头来了几封奏章,其中所述之事与你有关,我是要与皇后娘娘谈论公务,小主子以为我要做什么? 苏绵脸上红了红,伸出手对他做了个挠人的姿势:那好吧,不过你要敢骗我,哼哼...... 送走了一日比一日难哄的皇帝陛下,苏绵正准备喝个茶,吃个点心再往赵云舒宫中去,谁知方才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梅花糕,就听到功德系统的提示铃欢欢实实地响了起来。 陆钺到了书房,尚未议过多少事,便闻人通禀,说苏绵在外请见。 若是从前,东宫书房自然任由苏绵来去,可如今到底身份不同,且陆钺初初即位,尚未安定了人心,很多事,还是不得不从规矩而为。 眼见着陛下丢下几个心腹臣幕便移往书阁与皇后相会,几个大臣彼此对了个眼神,而后皆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察觉。 能称作心腹的都是长久与陆钺同心之人,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仁弱之君,若是想自恃功劳,仗着交情来邀名取直,只怕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自己承受不起的。 再者说了,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全无功劳。 这近乎一年之间,天下多少地方闹了灾荒,却又有多少官员带着百姓以《救荒本草》之中指点而得以活命。 虽说皇后娘娘只是代先人传功,可这份仁心便已教人敬服。 陆钺甫一进了书阁,就被苏绵亮晶晶的双眼看得心中舒惬,面上带笑。 他最喜欢她的这双眼,澄澈通透,干净得不染俗尘。 若是寻常时候,苏绵不会贸然在他与众臣议事之时前来打搅。可今日她着实是太过高兴,所以也便将往时的那些顾虑一一抛开。 我今日和母后告了假,这会儿是特意来寻你的,长风哥哥猜猜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陆钺看了眼她手上捏着的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挑了挑眉,一把将人抱起按在了榻上:让我猜一猜,大约是因为......他垂首亲在了她的唇上,良久才稍稍退开:我们小主子想我了,对不对? 苏绵原本是想逗一逗他,谁知道自己反被调侃,便宜也被占了个遍。 她气咻咻地在陆钺嘴上咬了一口:你坏蛋,你明知道...... 委屈你了。 陆钺这莫名的一句话,苏绵怔了怔,听他继续道:等过了这一阵子,在咱们家里,你便无需再顾忌这样多。 这世上规矩万千,只是他唯独不愿拿那些东西来束缚于她。 君臣、帝后、尊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他惟愿他们永远相属彼此,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无有隔阂,无有分离。 苏绵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哄着他将自己抱起来好好说话。 陛下,这是臣妾方才所写,你看一看写得好不好? 陆钺皱了皱眉,有些不大喜欢她这个自称。 虽知她心中对这些外物并不在意,可他心里在意。 陆钺一时没有应这句话,依言先看了看她递上来的这封书信。 这......陆钺压了压眉,还是没有抑住眉目之间的惊讶和喜悦:不必抢收,不挑选所长之境,虽疾风骤雨亦无所碍,除了一些野草杂花,当真有如此利民安生之物? 是啊,而且我离开时已经煮了这一样物事,只等着陛下回去尝一尝呢。 带着陆钺回返东宫偷吃玉米的苏绵,心里只觉这一趟就像是两人一道翻墙逃了课。 说起来好像有一点不务正业,可归根结底,到底是为了天下民生。 苏绵也没有想到,功德系统会在这短短时日内这样快地升至五级。 五级系统所附赠的奖励正是很多很多的种子。有一些是此世已有的植物改良版,有一些是如今的大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就比如辣椒,还有玉米,还有番薯......这些来到此间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的美味。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7) 苏绵很喜欢吃玉米,尤其是糯糯绵绵甜甜的糯玉米。从前她爱惜好不容易得到的功德值,即便是已经能够从系统兑换一些此世未有的果蔬菜肉,她所兑的次数仍旧少得可怜。 不似如今。 五级系统所赠的这些种子,虽然种出来后品质定然不如系统直接出品的一些吃食,可在这个时代是绝对够用了。 今天的这些能够当场煮熟的玉米就是苏绵根据种子的品类直接先从系统兑换的。 这并不是陆钺头一回尝到玉米。但从前他心知苏绵藏着秘密,便看着了也当没见着。如今她主动地与他说明,给他尝,让他看,陆钺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是略松了一松。 他只盼这些奇遇对苏绵毫无妨碍,若稍有伤害,他宁愿这些奇异之物,奇遇奇事通通都消失不见。 好吃吗?苏绵凑上去在陆钺的玉米上咬了一口,随即便啊呜啊呜吃得香甜:这个很好种的,等一会儿我写一些种植要略,再让宫中司农之人试种一段时日,而后便可试着推行了。 陆钺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个叫作玉米的东西。 香甜适口不说,还非常地顶饱,而据苏绵方才所述,这东西大约也很耐保存。 若然此物可就此劝种开来,那对于大魏百姓而言,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其实还有很多呢,不过我方才找你找的急,就没来得及拿,不过剩下的也很好的,你等我写个章程,然后再细细讨论该如何利民安生。 陆钺搁下了玉米,抬手擦去苏绵嘴角的一点玉米粒:绵绵,我问你,这些事,对你可有任何的不利之处? 苏绵笑眯眯地扑进他怀里,顺道在他肩臂上擦了擦嘴:没有啊,一点点都没有,而且只要这些推广的好,对我也会有更多的好处。这是利人利己之事,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安危来玩笑。 陆钺丝毫不介意她的这点小小恶作剧,闻言心事一松,这才真正地为这些利国利民之物高兴了起来。 等过两天吧,等我将这些劝种注意事项一一写完,把这些谷物一一介绍好,再好好做一桌子的菜饭,然后送到前头书房里去,到时你邀人一道品尝,再让他们瞧一瞧这里头的好处,到时就应当有人会自动接过这个活计了。 陆钺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绵绵真是我的小福星。 苏绵笑眯眯地和他抱了一会儿,然后拉着他一道去写这些注意事项了。 第178章 拉踩 太后赵云舒作为家人, 也自然是头几拨品尝到新鲜吃食的人。 升至五级之后,一应菜肉果蔬连同灵泉虽然价格都大大下降,可终归还是要无端消耗功德值的。 苏绵一直以来都不敢肆意挥霍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德值, 毕竟这些功德值还得用来升级系统, 日常交易。 她最终最想要的便是七级系统所附赠的可随意变幻形态的种子。 落月花的种子几乎是如今陆钺续命的唯一希望。 眠月谷,落月花,这些终归都是存于传说之中的物事。 月神栖息之地,远离俗尘之乡,月华凝聚,灵气所钟, 方可成就这消解百毒的落月花。 苏绵究竟没有接触过落月花其物,也不知它到底有没有这般的神异灵效, 可那终归是陆钺的存活之机,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她也绝不会放过丝毫。 从那些似是预兆, 似是提醒的梦中,苏绵看到了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从前。从那些梦境里,隐约可知落月花所在的眠月谷就位于雪王埋骨之地。 这是至今日止, 她所能知晓的最为准确的消息。 可若据原书所言,落月花一旦经历了三开三败, 便会消融陨灭, 如此难得,如此珍稀, 可他们如今尚未得了空闲前往雪原搜寻。 落月花缥缈无迹,她心里更多的将希望放在了功德系统的升级之上。 只要能将系统升至七级, 便能得到落月花的种子。这是作为稳妥, 最有希望的法子了。 系统升级需大量的功德值辅助, 从前大多时候,功德值的获得都仰赖于寻找点人物和线人物,可不知从何时起,但凡经过她手所成的,意欲改善民生,救济万民的事便都慢慢地、大量地转换为功德值,也由此,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功德系统方能升到如今的这般程度。 从前所为,半为悲悯,半为陆钺。如今她想借朝廷的手推广劝种这些大大有利于民生之物,却多半是为了积累功德值,为陆钺求一个活命之机。 前世今生,种种因缘,她不信自己此行只是为了重新再体会一遍与陆钺的生离死别之苦。 如今系统升至七级有望,苏绵便较从前更加抠抠搜搜了些,若不是为了让朝中重臣明白这些食粮的利国利民,她也不会花费功德值从系统里兑换现成的来吃。 种子大礼包已经就位,接下来,就看如何开始劝民耕种了。 一连五六日,太后每日都要食用玉米,偶尔吃一些红薯做来的甜点粥饭,辣椒此物在功德系统中售卖的价格有些贵,虽说不至于买不起,可苏绵仍旧不舍得。 不过她还是花费功德值兑换了一些,做了些热乎乎的汤汤水水,米粉火锅。 一来此刻也可解馋,二来也能够储存于空间仓库中,以便雪原一行。 辣椒倒是意外地很被陆钺喜欢,苏绵便狠狠心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牛油火锅,和太后一家几人好好吃了一顿。 自然,到了最后,这些吃食都被谢元一样带走了一些。作为一个爱医成痴的神医,他对一切未知的物事都保持着很充足的好奇心。 红薯玉米等物不只是适口之物,有时也可用于医药调理。 药食同源,药补不如食补,便是谢元,平素也多推以食养身,无事不必服药。 种子大礼包的获得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苏绵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点,所幸陆钺心里有数,将这些事大半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怀璧之人,多承无妄之罪。如今这样时候,陆钺不会,也不能让她独身担负这份荣耀背后不可预测的危险。 到了大宴会前日,苏绵已经匆匆写就了一份粮食加工的诸多方法。米面粮油,玉米番薯,样样皆能吃出十个八个的花样。 这般,也不仅仅能保障民生,更能改善民生。 要知道,有时一门手艺就足够此世之人好活几代了。 这些日子辛苦我们皇后娘娘了。陆钺回来时苏绵仍在灯下查漏补缺,也只来得及抬手和他招了招。 陆钺走过来接过看了几眼,而后搁下抬手为她慢慢按揉着眼眶:各样种子蔓株都已交到司农之所,这些事总非一日之功,不要把身子熬垮了。 苏绵仰着脑袋笑眯眯地享受了一阵,然后偏了偏头,轻声道:可我着急,做完了这桩事,咱们也得早早启程了,不是吗? 此番雪原之行,照着陆钺的意思是要将陆铭留下监国理政的,虽说有一些名不正言不顺,可到底也没人跳着脚地要挑拨人家皇家兄弟的关系。 想到这儿,苏绵一面安心,一面不由替陆铭觉着可惜。 此番岑湘是要与他们同行的,这小两口就此分开,尤其此行安危莫测,两人也不知该要如何的牵肠挂肚。 这桩事如今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只差明日将事情分派下去,也就能慢慢地安排开了,急不得的。我瞧着这段日子,我们小主子比这宫里的人都还要忙乱得多。 那瘦了吗?苏绵捧着自己的脸捏了捏,然后泄气地扁了扁嘴:我都好好锻炼身体,吃的也不啊多,为什么...... 瘦了。陆钺哭笑不得地刮了刮她的鼻头:胖一些好,胖一些抱着肉乎乎。 两人打闹了一阵,陆钺正色拿起苏绵所写的加工之法从头到尾大略地看了一眼。 这桩事绝非小事,也绝非一日一月之功,可只消能成,便是安民利国的大事。 此番事业若能功成,对今后的很多朝事都会有极大的推进作用。 过两日谢先生也要先行。陆钺先与她交代了一声,而后道:岑氏一族远隔人烟,其中很多物事和失落的族籍都让先生极其感兴趣,他要比我们先行一步,这倒也无需担忧。 毕竟在一处这样久了,苏绵情绪稍稍低落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过来:那岑氏一族中有没有外人所不知的食谱食方啊? 陆钺偏头一笑,敛眉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再胖一些吧,胖乎乎的也好能抵御雪原的严寒。 苏绵看出他的担心,立时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旁的我不成,吃吃喝喝最在行了,从明日起我一天吃八顿,争取早日长成一个大汤圆,陛下说好不好啊? 新品食粮发布会当日,苏绵在东宫之中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寿王已经将自己所知全数说出,如今但求一死,勿受折辱。 寿王与薛素兰的事苏绵是问了清楚的,当年一切的悲剧都是从人心至恶而来。 寿王说自己对薛素兰深情一片,可苏绵所见未必如是。若当真心爱,何忍将其当作货物一般,雕琢完美,货于旁人?在她看来,寿王更多的只是将薛素兰当做了一个完美的洋娃娃,他一手雕琢而成,即便最终被他自己弃于污泥,也绝不能容忍其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谓情深似海,不过自私至极。 薛素兰这一生苦难,一生锥心,皆从寿王而来。 如今陆钺将寿王交到了薛素兰的手中,饶是寿王有多么硬的骨头,也绝难在薛素兰手中撑过几个回合。 他习惯了掌控她,欺辱她,鄙低她,折磨她,所以最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这个掌中的玩意儿有一天居然要回过手来整治他。 这让他觉着挫败,觉着不堪忍受。 可他如今所受,比之薛素兰的从前,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这种人,苏绵向来是没什么仁善心肠可用的。 只是在听到下一句禀报时,饶是她,也有一瞬错愕。 薛素兰居然将寿王变成了个太监。 苏绵啧啧了两声,从心底里觉着寿王大概也想不到,当年他轻轻松松搬起的这块石头,最终会将他自己的脑仁儿也给砸了出来吧。 寿王从前或许还想着再和陆钺斗上一斗,可如今,他生不如死,万念俱灰,竟然也一一将自己当年的恶彻底地体会了一遍。 薛素兰做这些事时所言的皆是为亡夫报仇,这大概也是如今的寿王最为接受不了的一点。 他最鄙低,看不起,厌恶憎恨的那个男人,即便是死了,竟然也能从他身上讨得公道。 去报给陛下吧。苏绵起身抻了抻胳膊腿,准备出去走一走,遛遛弯。 说到底,寿王身上干系并不算小,如何处置,还要仔细思量。 谁知此番出去散个步,苏绵还能听着一场声情并茂的拉踩大戏。 几个宫人佯作闲谈,歪曲着事实将陆钺描述得残暴不仁,视人命如草芥。而后,又将其与太后赵云舒从前执政时的宽仁和善,温文有礼进行对比,最终从情从理从法等角度说明了陆钺有多么的不如赵云舒。 听墙角这事苏绵往常不乐意做,可今日这墙角就像是要生生地往她耳朵里头钻。 既然人家费尽心力地要给她听这个墙角,苏绵也便嗑着瓜子好好地在一旁听了一听。 只可惜,本来是好好的一场戏,硬是让苏绵嗑瓜子的声音给祸祸得不上不下。 演戏的人演不下去,看戏的人倒看得津津有味。 苏绵将一个瓜子皮搁在临时制成的纸篓里,听着那一头断断续续,上句接不到下句的墙角,一口险些要把瓜子皮都咬碎。 夸没事,贬也无妨,可恨的是里头的毒辣心意。 他们这是想算计着要陆钺夫妻离心,母子生仇,一杀不成,便要使这些鬼蜮伎俩来诛心噬魂了。 第179章 新地图 女主临朝素来都不鲜见。历朝历代, 也最忌后宫干政,与前朝连。 如今陆钺顺风顺水地登上了帝位,眼见着仿佛已是无所不得, 可实际上, 真正的危机由此而生。 万人之上,孤凉冷寂,有些时候,权力人心彼此交错,纵然亲如母子,爱同夫妻, 最终也多半会生出猜忌,甚至反目成仇。 而今陆钺初初登位, 内外皆有不平, 如此之时, 最忌的便是从内生乱。 若是陆钺能与太后赵云舒争斗起来, 哪怕只是稍稍离心一点,若是陆钺能与苏绵这个妻子从此疏远,至于陌路, 那陷害他,伤害他的机会便数不胜数了。 今日这场墙角虽然拙劣, 可究竟也不是为了将这戏演得有多么逼真。 背后之人只是要苏绵心中生出间隙, 对太后,对陆钺, 只消从此他们之间有了间隔,有了避忌, 那这宫中可做的文章就太多太多了。 这些人一个不落地被送到了内司查问。 苏绵没有闲心听完她们的这场挑拨离间, 她只是想知道, 这些人是凭着什么,竟敢将这样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 是想让她从此惧怕厌恶陆钺,从此远离嫌憎太后? 不论哪一条,所图都绝不会小。 木槿侍奉着苏绵回了寝阁,看着姑娘气咻咻地喝了茶,还来回地走了三四圈。 太过分了,陛下何时无故杀害过无辜之人?从她们嘴里一说,倒好像成了个嗜血的恶鬼。苏绵以手当扇,好容易消下这口气,便仔仔细细地想着晚上要给陆钺做些什么好的来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有点馋了,但是陆钺今天也受了委屈,还是要补一补的。 木槿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姑娘,脑海里种种思量碰撞了一番,最终也只是无奈一笑。 陛下自然不是枉杀无辜之人,可也绝非姑娘心中所认的那般侠肝义胆,仁心仁行。 不过,也不重要了。 陛下是何等样人,只怕姑娘心里并非全然不知,也许,当真不解不明的是他们这些心外、局外之人。 从前木槿尚不明情爱为何,见姑娘得了陛下倾心相待,高兴之余也有些患得患失的忧虑。 但如今她自己涉足情,明了爱,方知真正倾心相待的,生死亦不为碍,亦无所惜,又何患这红尘纷扰。 也许他们这些局外人皆是用眼在看陛下,唯独姑娘,是真真正正地用一颗心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木槿摇了摇头,将心里这些傻念头都暂且放下。 许是如今识得了儿女情长,她才会如此屡屡陷入一些奇奇怪怪,还有些过于柔软的念头之中。 木槿正微微垂首发呆细思,忽觉嘴边黏上来一块冰凉柔软的东西,她一怔之下张开了嘴,然后便将这块新鲜出炉的酸枣糕咬在了嘴中。 怎么样,好吃吗?苏绵自己一连塞了三两块嚼着,觉这东西又酸又甜,软凉凉地十分开胃,简直比冰糖葫芦还要对她的胃口。 木槿被这点心凉糕酸得皱了皱脸,细品之后还是忍不住再拿了一块。 好吃是好吃,可娘娘不能一味贪嘴,这酸酸甜甜的,回头牙该受不了了。 苏绵一面点头一面吃,很明显是左耳进了右耳出。 木槿无奈,也只好频频往盘子里伸手,以让苏绵能少吃上一些。 也不知这会儿陛下的大宴结束了没。苏绵捏着酸枣糕走到窗边,脸上带着愁,可是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进食速度。 木槿在一旁看的好笑,开口将她的注意挪了开来:方才您说至晚要备些大菜与陛下一道用,不知都是什么菜色,奴婢好让厨下早早地准备起来。 菜色啊......苏绵果然短暂了忘了方才的忧虑,认认真真地搜罗了一遍心里头的菜谱,最后定了几道菜。 外头的风越发地凉了,萧瑟之意日日侵袭,冬日的严寒便也显出了根底来。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8) 一行心腹重臣离开宫中时,手里还提了陛下所赐的一些新鲜吃食。 初初在宴上尝到这些新奇滋味时,他们只觉玉米等物入口绵糯,每一样滋味都是从未尝到过的。 既有粮食的香,又有天然的甜,这若是能推种开来,于百姓而言是莫大的福分。 后来又了解了这些谷物食粮十分易于种植,凡人所能至,便能在风吹日晒之间飘摇成长。 涨势若当真如此,怎能不令人心喜震撼? 做官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私利之外,更多思量的便是天下民生了,究竟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纵然人心有私,可也不至于良心埋没。 如今这样一件千秋之功,兴民之业就在眼前,于私利无碍,与公务有助,岂能不教人心绪激荡,志念存心? 谈伯安揣着手走在一众官臣之后,各人议论,面目表情也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他摸了摸食盒上繁复精丽的纹路,脸上的笑就始终没有下去过。 等他回去也办个小宴邀人来尝,待这些谷物食粮成为了京中新的风尚,到了那时,自有天下人竞相追逐效仿。 只消其中有利,那劝种一事便没有多少阻力了。 谢元先行一步,前往雪原之后,苏绵对陆钺一应所用便较从前更精心了很多。 陆钺张开手,由着眼前的丫头将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才脱了外袍,净了手,和她一道坐到了饭桌旁。 晚间的菜饭还是以清淡为主,但是苏绵还是做了一道葫芦鸡来吃。 这是两人都颇爱用的一道菜,软烂脱骨,香酥细嫩,有时吃得急了,已经软香入味的骨头便也会在不经意间被一并嚼碎。 陆钺今日回来时眉眼十分地舒展,所以苏绵不必开口发问,便知今日这场粮食宴定然开得十分成功。 两人一面用饭一面交换了一下彼此一天里发生的事,絮絮间便安稳怡然地吃完了一整顿饭。 苏绵正低头又给自己塞了一块酸梅糕,就听陆钺道:五日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岑部。 她忙忙咽下嘴里酸酸甜甜的凉糕,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陆钺:真的吗?可咱们就这么走了,朝中...... 内廷有母后调度,朝事有二弟照管,如今最要紧的民生之事也已经吩咐下去,此时离开,并无大碍。这么些日子来,她背过身去总是唉声叹息,扳着手指算日子,盼启程。这些陆钺心里明白,饶是眼下并非是最好的时机,他却也已经不想耽搁。 启程这一日他们轻装简行,并无亲眷相送。 前两日苏绵已经回苏府看过家人。 长姐已经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母亲的身体也依旧十分康健。 此行至关重要,事关陆钺生死,也机会关乎大魏存亡。因此随行之人的挑选上可谓是慎之又慎。 而在这一行人中,最让苏绵没有想到的便是靖国公世子虞彻了。 苏绵与虞彻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如今时隔多日再次相见,苏绵怔了一怔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来。 也由此想到彼时陆钺为虞彻所吃的那份干醋。 不管虞彻对她心意何如,苏绵都不打算自寻麻烦,是以相见之后,她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剩下的时候便几乎与他没什么交流。 此行苏绵身边只带了木槿一人,而陆钺也着承文承武一路相随。 有时她几乎觉着他是故意的,很多时候,他都颇为乐意去成全别人。 初冬深寒,苏绵几乎整日地缩在马车里避风,这会儿她一觉睡醒,从绵绒绒的被窝里头发散乱地动了动,才觉出自己的双脚被陆钺贴着肌肤暖在衣裳中。 大约是身子还有些寒,天稍稍一冷,她的手脚便十分冰凉。有时即便是将脚缩在棉鞋或者被窝里,也总是凉得打寒颤。 今夜宿在前头小镇上,我们在此处歇上数日,你好好地补一补身子。陆钺扶着她半靠在软枕上,摸了摸怀中温温如玉的小脚丫。 很多时候,这双脚都凉得让他心疼。 我一天吃五顿,还要怎么补啊?苏绵蔫蔫儿地犯懒,说话的工夫又打了几个哈欠。 你一天吃五顿,五顿的量还不及我一顿多。陆钺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恨不能一口将人喂成胖乎乎。 苏绵心安理得地将脚搁在他的怀中,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暖绵绵,她心情好,整个人便慵倦地一动也不想动。 苏绵趴在软枕上,视线慢慢地掠过塌边小几上的几个杯碗盘碟。 她近来吃得的确是有些少了,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平日里零食吃得多了? 想不通就懒得想,苏绵惬意地闭上了双眼,再次过起了自己的咸鱼人生。 一行人连车带马在赁下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陆钺倒是脚下匆匆地进了院子,只可惜他身形再是利落矫健,也掩不住他怀里抱了一个棉被人的事实。 虞彻下马的动作一顿,眉峰不由皱起,又在下一刻转瞬抹平。 苏皓在他身边安抚地摸了摸马儿微微伏下的头,见状双目一闪,随即脸上便带出了些笑来。 只是这笑容显得冰冷而饶有意味,总归是让人看了心中发虚的。 苏皓跟在虞彻身边踏入了院子,此时陆钺已经抱着人走得无影无踪。苏皓哥俩好地拍了拍虞彻的肩,笑笑道:怎么,这一路谈笑,到了地儿,能好好松泛松泛了,世子反而生出了忧虑愠怒来? 此番苏皓一路同行,忠君之外,也多是为着保护苏绵,保护他们家这命途多舛的小妹。 临出门时长姐还在坐月子,是零零碎碎地交代了他颇多,到了今日,偏偏是一句都没用上。 在照顾侍候小妹这件事上,陆钺的细心耐心就连木槿这个侍奉多年的仆从都多有不如。 小妹身上用不着他过多费心,他就将心思用在这些随行之人身上。 此番远行,安危难测,更有明王暗中窥视,哪怕是同行之人,也多是心思莫测,忠奸难辨。 苏皓笑了笑,也没有再理会虞彻有些阴沉的脸色。 若只是心存爱慕那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要借着这份爱慕来做些什么,那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0章 倾慕 越是临近岑部所在, 天气便越是寒冷酷烈。 饶是一路上已经得到了最为精心的照料,可苏绵还是觉着冷风不住地要往骨头缝儿里钻。 一进了屋,陆钺就着人备了温热偏烫的浴汤来。 这座小院是早早差了人前来打点过的, 有限的条件下, 这里的一砖一石,一床一褥,都已经是最好的配置了。 屋中被炭火煨得融融如春,苏绵长长呼了一口气,被陆钺温柔地放进了浴桶中。 浴汤温热,还有一点教人筋骨酥软的微微的烫, 苏绵眨了眨眼,到底撑不过骨子里的这股子昏倦, 依在桶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出门在外, 规矩礼节一律能免则免, 这一路上, 饶是苏皓这个舅兄,也几乎没与陆钺一同吃过几顿饭。 玥儿畏寒,如今尚未真正踏入冰城, 再往后走,我只怕她当真撑不下去。今夜又是一行人在厅中一同用饭, 想要自己自在吃喝的也早拣了菜饭回房休息, 而苏皓在饭厅久候陆钺不来,即便口中吃着美味佳肴, 心里也总是难以安定。 连澄此番也是随行之人,见苏皓吃一口愣半天, 便拿起一个包子塞到了他的口中:别瞎担心了, 有陛下在, 玥儿绝不会有事的。 连澄说了这句话,便有些心虚地一口喝了半碗米汤。 作为心有所属之人,她很能明白苏绵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今这样情势,即便是明日就要丧命于此,她也绝不会离开陆钺半步。 同进同退,同苦同乐,情爱二字,从来教人无可奈何。 只是,小妹这身子骨的确是有些虚弱了。 从始至终,虞彻都只握着一块馒头慢慢地嚼着,若是细细来看,他嚼咽每一口的速度和表情都几乎没有丝毫的改变。 直到手中的馒头凉了,碗里的粥饭冷了,他仍旧是一副有些木愣愣的模样。 兄弟,听我一句劝,别自己往牛角尖里头钻,我那妹妹心思执拗得很,说句难听的,哪怕这一刻那位主子没了,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考虑第二个人。你也别不信邪,如今你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可若是这里头的心思讲明了,你的心事也同她说清了,那今后,你和她真是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皓离开了很久,虞彻才慢慢搁下手里的馒头。 他知道苏皓所述无半分虚言。 彼时他们在皇城之外偶然相见,当她稍有察觉到他的态度心思时,对待他的态度便瞬间疏离冷漠了起来。 除了她心爱的人,她绝不会将那份心思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也绝不会与旁人生出些不明不白的牵扯。 只是她对情爱,对真心过分的执着,也是她身上最为吸引他的地方。 美貌之人,纵然难得,可十年八年,也并非完全难以寻到。他承认,苏绵的样貌的确让他一见倾心,便连梦中也难稍有忘怀。可当最初的惊艳和动心过去之后,最让他流连的反倒是她身上这股子坚定的执拗。 谁能得她这份真心,约莫便是这世上最为幸运的人了。 他也自知这份情感大约永难得到回报,但这世上若是一切的事都能听从理智判断,那也就无谓这红尘纷扰了。 为了御寒,今夜厅中所备的除了温热的汤饭外,还有甘冽的烈酒。 烈酒入喉,虞彻就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昨夜就没有出来用饭,今日又一睡就是大半天。苏皓随手搬了把凳子坐在陆钺屋外,将练剑过后将要回房的陆钺一把拦下:陛下......长风,玥儿她身子弱,你这个......他看了看陆钺高大挺拔的身形,目中一时也带了几分愠怒:她不懂事,你总要顾着些,这么样消耗下去,她...... 哥,你又胡说什么呢!苏绵正披了斗篷,懒洋洋地欲要开门,便听着了外头苏皓的这一番声讨。 她猛地推开了门,先是瞪了苏皓一眼,然后安抚地推了推陆钺,随即一把将苏皓拽到一边,两人唧唧咕咕地说小话。 苏绵并没拖着苏皓走得太远,因此陆钺也能将她脸上过于灵动的表情收归眼底。 他看着苏绵脸上愤愤的维护之色,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地柔和了下来。 你看看,这都是误会不是?苏皓干笑着摊了摊手,然后抬手推了推苏绵的脑门:我还没说你呢,昨晚上不出来吃饭也不见人,今天大半天又不见人,我是你亲哥,又不是街边的路人,你说我能怎么想?他说着也觉着有些尴尬,但还是记着自己此行的正务:你这身子若是撑不住了一定要尽早说,一旦咱们深入了雪原,到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打发走了苏皓,苏绵便立时拉着陆钺一道进了屋:我二哥说话过口不过心,你别放在心上。 陆钺笑了笑,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儿,神情之中始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忧虑:绵绵,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苏绵反手搭上陆钺的肩,认真地看着他的眼:这世上没有万全之地,你老实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当真能放得下心吗? 即便在宫中之时,好几次,她都险些遭了旁人的毒手,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可对他来说,那些事都让他心生冷戾杀念。 她在他身边时尚且如此,更莫说她远在千里,安危难测了。 我绝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娇气。苏绵抬手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难不成我这样拖累你了吗? 不许胡说。陆钺敛眉斥了她一句,又觉自己语气重了,忙转而温声道:你没什么拖累我的地方,若认真说,此行是我拖累了你。再说,我喜欢你娇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沉默少言的男人便点亮了甜言蜜语技能。 他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半点都不曾吝惜。饶是苏绵自己,也不可能像他这般地珍爱自己。 今天天气蛮好的,咱们上街转转好不好?昨夜睡得舒服,苏绵这会儿也不觉着周身寒凉如冰了:我还从没来过这么偏北的小镇,也不知这里民风如何。 陆钺看了眼外间融融的暖阳,矮身将她一把抱起,安安稳稳地搁在了榻上:去也行,不过......他捏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然后将她抱坐在妆台前,开始认真地给她妆扮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君,明天补吧~ 第181章 狼人杀 于化妆一道上, 陆钺基本就是个十成十的门外汉。 只是纵然化妆的技能没有点亮,可他手中所成,却半点不耽搁他的心思。 苏绵看着镜中妆成的自己, 一时间颇有些钝钝的怔愣。 镜中人的脸倒还是她自己的脸, 可这妆容将她生生地化成了一个丑得颇有特色的小乞儿。 苏绵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眉笔,目带杀气地转头看向陆钺。 一刻钟后,两张丑得教人难忘的脸出现在了镜中,苏绵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倒在了陆钺怀中。 这么上街肯定会被人当成集市一景。苏绵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两人拿着棉帕细细地给彼此擦拭着面上妆容。 玩闹了一阵,陆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苏绵的手, 觉触手微凉, 脸上的笑便不由淡了很多。 对这一点, 苏绵自己也毫无办法。说实在话, 她往时吃得好睡得香,也坚持天天锻炼身体,可谁知道一到了这有些寒凉的地方, 她的手脚便冰凉得教人难捱。 她自己难受,陆钺比她更加着急。 她从到了这地方就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二哥总以为是陆钺血气盛, 不顾她的身子欺负了她。 可这一路之上,陆钺待她极尽用心, 哪怕她就真的是个琉璃做成的人,也绝不会在他手中有半分伤损。 如今她身子寒凉虚弱, 莫说真的对她做些什么了, 哪怕抱着她的时候, 陆钺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伤到她一丝半毫。 所以,为了给陛下正名,她还是要出门去遛一圈的,绝不是因为她贪玩! 小镇之上算不得富庶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淳朴风景。 只是举目四望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未免有几分萧萧疏落。 我还以为这样偏僻的镇子该是人烟稀少,物什匮乏,如今转了这么一圈下来,感觉......也还好啊。苏绵敛眉说完了这番话,不知怎的,心里只觉有几分奇怪。 此地旁的不多,售卖羊肉汤的铺子倒是抬目可见。 苏绵在一家摊子上喝了汤,又在另一家摊子上吃了饼,最后总结:这一条街是连锁店不成?这羊肉的做法里头总带出一股子特别的香味来。 对于旁人来说,这股子相似的味道或许并不能引起什么注意,可苏绵最擅长的就是吃,在吃吃喝喝上,她向来细心又认真。 陆钺抬手抹了抹她油乎乎的小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最后只在此间买了几件式样新鲜的成衣,便带着苏绵回返了小院。 这一圈逛下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苏绵倒不觉有什么难熬的,虽说脚上还是一样凉,可已经不似从前凉得那般难熬。 将带回来的物件儿随意分了分,苏绵就跟着陆钺一道回了屋。 进了房,陆钺先没说旁的,便伸手过来要为她解衣。 屋中已经备好了温热的浴汤,外裳落在脚边,苏绵咬唇抬目看了他一眼,然后撅撅嘴,抬手自己给自己宽衣。 为什么不高兴了?陆钺将她近乎贴身的一件薄衫解下,指尖在上轻轻摩挲了一瞬,便随手搁在了一旁。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09) 苏绵看着他修长指尖挂着的那一点鲜亮颜色,脸上红了红,不觉地抬手遮了遮身:我自己洗就好了,你出去和他们说话吧,我知道方才在外头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回来了也是要寻人议事的。 苏绵的肌肤白得近乎于冷玉,柔柔地,几乎要泛起一点莹莹的光芒。 陆钺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面上娇柔的绯红,心下一动,俯身慢慢挨近了她。 他的举动似是逗弄,却也像是在留给她足够的后悔和阻拦的时间。只要她有一点的不愿意,他便会立时退开,不会让她伤到分毫。 陆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苏绵全然陷在他的怀中,被他宠爱,被他保护。 但他终归只是克制地与她亲了亲。 温柔缠绵,宠爱怜惜,分明满心念望,却为她无所希求。 苏绵与他四目相对,二人之间呼吸相闻,苏绵看着他的脸,知道他还是很想亲她的。 她抬起手来,牢牢地抱住他的脖颈,陆钺霎时乱了呼吸,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由着她来点染自己的心念。 这一觉苏绵一直睡到月上中天。 越是寒冷的时候,苏绵就越是眷恋温暖的被窝。在暖呼呼的被褥里缩成一团,开始独属于她的安心的冬眠。 从前陆钺也知道怀里这个是个小懒猫,可却不知道她居然这么会睡。 陆钺将懒洋洋的小汤圆抱到桌旁,哄着劝着让她喝了一碗羊肉汤。 汤里的肉极细,极嫩,像是知道她懒得骨头软,这些羊肉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会抿化在口中喉间。 明日让随行医师来为你看个平安脉。陆钺见她几乎是要一边吃一边睡,便忍不住寒着脸开了口。 苏绵迷迷糊糊地,好容易把最后一口吞了进去,这才舍得睁一睁眼,倦倦地望向陆钺:不要,一看诊就得吃药,我自己也会诊脉,不要旁人来碍事。 这话娇蛮任性,还带着一点气呼呼的不服。陆钺挑了挑眉,只好顺着她,把人哄了高兴。 还有几天就要见着谢先生了,到时候再看吧,这几天我不想看医生。苏绵眼见陆钺带出了一点点敷衍的情绪,立时皱着眉再次说明了自己的立场。 而这一回,陆钺只是应得慢了一些,便惹她立时委屈得红了一双眼。 吃完饭散过步,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苏绵才别别扭扭地在陆钺怀里转回了身,和他面对面地躺好。 我......苏绵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咬咬牙,瓮声瓮气道:对不住,我...... 陆钺低头把她的话堵了回去,然后稍稍退开。只是他的眼角眉梢全都浸着一片遮也遮不住的笑。 他这样的态度神色让苏绵紧绷着的肩背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她扁扁嘴,伸手戳了戳陆钺的肩:那个......我要是再无理取闹,你不理我就好了。 怎么舍得不理你。陆钺被她这副别别扭扭的小模样逗得一脸开心:绵绵没有无理取闹,绵绵只是身子不舒服,只是这一路太辛苦,心里闷得慌,对不对? 苏绵一时间更加愧疚,埋头把自己藏进了他的怀中。 今日镇上一游,我们小主子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苏绵心里的愧疚因此而微微一滞,随即便将心思都放在了这桩事上:他们卖的羊肉本味相同,虽说烹饪手法不一,但是里头有样滋味是从未改变的。 陆钺慢慢顺着她的脊背,像是在给一只任性的小猫儿顺毛:嗯,还有呢? 他们......不像寻常百姓的样子,而且有些人还在观察咱们。 这些他们之间都是有些默契的,陆钺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绵绵好聪明,我们家这个娇气包倒较经年老吏还要心有所得了。 苏绵被哄得耳朵红了一红,然后凶巴巴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怎么办?咱们是要离开,还是将计就计? 眼下还有三两日车程就要彻底进入茫茫雪原了,陆钺原本打算在此休整几日,也好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再完满一些。 但如今看来,此地大约并不太平。 不过也无碍,太平有太平的处法,危机有危机的应对。 没事,我们再留在此处歇一歇,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苏绵便也没再多问。 你说,岑部之行会顺利吗?苏绵没有与这些久隔人烟的部落相处过,但想也知道。长久地与外界割裂开来,其中一些思想和行止的顽固和偏激是如何也难打破开解的。 她不知岑部中人是否都能与岑湘一般地善解人意,心胸开阔。她只能先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 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他们会带我们去寻雪王埋骨之地的。 苏绵露出了个疑惑的神情。 寿王势力看似瓦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寿王虽死,他所缔的势力并未冰消雪解,再加一个不择手段的明王,到了这一步,他们是绝不会放弃雪王遗宝的。而如今所有的关键之处,都几乎存于岑部之中。 苏绵点点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陆钺被她看得心神有些不稳,只好苦笑着抬手轻轻蒙住了她的双眼:你乖一点,哥哥可不想做个......禽兽。 他白日里才受过苏皓的质疑,并不想真的放任自己成了个吞魂嗜骨的东西。 只是有些时候,他心里还是会对她生出一些近乎阴戾的念望。那些念头似是从魂魄而生,饶是他满心怜爱珍惜,也几乎在某一瞬间难以自制。 苏绵裹着被子倚在床角,伸腿轻轻挡住陆钺的膝盖,不让他近身前来。 陆钺熟稔地将她的脚贴身暖着,转开目光,开口说起了未完的正事。 岑部世代有守护雪王坟冢之责,但这样一个秘密,定不可能族人皆知。当年岑湘曾被掳劫而去,多年折磨未失根本。她是个意志极为坚定之人,便是军旅之中,只怕也少有人能胜得过她。 陆钺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冷,他垂目,没有让苏绵看清他目中神色:可这世上,超凡之人终归只是十之一二,岑湘如此心志,却至今未曾解脱,可绵绵,你仔细想想,当年岑部的那场劫难之中,难道就只有岑湘一人遭到了如此磨难吗?还有......他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和缓:有掳劫而去的,便也有趁乱混入的,男子女子,长者幼儿,一部之人,在灭族之乱中四散流落,到最后历经重重危险重新整合起来时,这里头的每一个人,还是原本的那个人吗? 苏绵为陆钺的这些猜测而猛地打了个激灵:所以......所以岑湘离开部族是因为......因为她心里也有猜测和疑惑,所以她想要借助外力,想要从局外破局?她将被子裹紧了一些:就连谢先生所谓的对岑部有些兴致,也都是为了去探族人虚实? 一字通而万事明。陆钺将人重新抱回怀中,肯定了她的这些猜测推论。 苏绵一时间只觉十分地焦忧无奈。 这是得玩狼人杀的节奏啊,这么多年了,就连岑部中人都难以分辨族人真假忠奸,他们这些外来人只怕阻碍更多。 那......那你说这小镇上的异常会不会也是一场阴谋诡计啊? 天高皇帝远之处,最易藏污纳垢,此间律法未明,人心不齐,生出什么事来也是无需惊怪的。陆钺将她抱到身上,感受着颈侧她柔柔的呼吸,低声道:所以绵绵要跟紧了我,毕竟此地鱼龙混杂,人鬼难分。 第182章 雪原 苏绵这一夜睡得像是个小八爪鱼。 陆钺看着她这歪歪扭扭, 近乎是千奇百怪的睡姿,一时没忍住阖目笑出了声。 被窝里暖融融的,她的手脚也不再那般冰凉得熬人。 陆钺摸了摸她的脸, 目中有一点宠溺的无奈。 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他定会拼尽全力求得生途,好好护她余生安稳。 从前生死于他并非是刺心之事。一个人从小到大都在随时准备着死亡,很多时候,对于生死之事,他有些近乎麻木的透彻。 但如今已经不同。 在与她相知相爱的这些年月里,他尝到了这世上的至甜至暖, 也品到了人世间的至苦至涩。她是他心上不能割舍的一块肉,无论生死, 都难忘怀。 在那些或朦胧或清晰的梦里, 其实陆钺自己也瞧出了一点端倪。 神鬼之说也好, 前世今生也罢。总归都是他的不甘心和不舍得。 只是这小东西这样怕鬼, 也不知在那些或真或幻的梦中,她哪里来的胆子,一再地与一个魂魄相缠。 第二天苏绵起身时陆钺已经离开许久。 脚下踩着的汤婆子仍旧温温地为她暖着脚, 苏绵展臂大大伸了个懒腰,才慢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冬天的早晨实在是太难顺利起床, 等苏绵磨磨蹭蹭地穿好衣裳, 门上便传来轻轻的叩响声。 早饭也吃羊肉汤吗?苏绵洗漱过后坐在饭桌旁,看着摆了满桌的汤饭菜肴, 一时间只觉自己还没吃就饱了。 木槿将汤碗往苏绵跟前递了递,笑道:这是陛下吩咐的, 汤里的油也都撇净了, 味道很香的, 您尝一尝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苏绵撇撇嘴,还是接过碗浅尝了两口。 木槿的目光太过殷切担忧,苏绵也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地将一碗汤喝了干净。 陛下什么时候出门的?苏绵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熬得黏糯的粥,在其中看到了红枣桂圆一类的东西。 天将亮陛下就带人出门了,临走时留了话,说中午会回来陪您用饭。 苏绵闷闷地喝了几口粥,连她最喜欢的甜津津的枣都难让她高兴得起来。 她皱了皱眉,觉察到自己这几日易烦易怒,心绪仿佛很不稳定。是心中存事,焦忧烦闷,还是身体有了什么不好,从而表现在了日常行止上? 苏绵试着给自己搭了搭脉。 嗯......脉象好像挺正常的,不像是有什么疾症的样子。 苏绵略有些心虚地收了手,也知道自己这点半瓶水的医术大概是不太靠谱的。 但是她吃得香睡得着,日常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绵喝了口热汤给自己压了压惊,可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儿。 陆钺回来时苏绵正在屋里来来回回地散步。 没法子,外头天寒地冻,她实在不想出门,就只有在屋里寻一个锻炼身体的法子了。 怎么样,没受伤吧?苏绵结结实实地扑进了陆钺怀里,见他面色如常,心里也略略安定了些:你今天要出门去探查,昨晚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丫头最近脾气大得很,陆钺无奈地扶了扶额,眼里却带着一点纵容的笑:我说了你还能睡得着吗?不担心,不过是小事罢了,这些事哪有我们小主子安眠要紧? 陆钺脱了外头的衣裳,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家常的,又洗了手和脸,这才过来伸手抱她。 苏绵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玉盒,坐在陆钺怀里给他仔细地涂着手和脸。 这面膏香香的,是苏绵素日比较喜欢的一个式样,陆钺由着她给自己抹完,这才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和她慢慢交代起此行所得。 也并不是什么欺行霸市的大奸大恶之徒。陆钺将软绵绵的妻子抱在怀中,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他为自己的心寻到了世上最为温暖安全的桃花源,从此,便无惧外间人事纷扰,雨露风霜。 在陆钺慢悠悠的讲述之中,苏绵也清楚了这小镇上一些事的来龙去脉。 镇子上的确是有几个暗中控制的势力,只不过这几股势力所求也并非是一味作奸犯科,仗着天高皇帝远欺辱善良。 他们自然是各有所图的,只是彼此制衡,再加还没埋没了良心,因此这地方百姓的日子也还算能过得去。 但是咱们这一大班子人......昨天还有人在暗中观察咱们,你说他们...... 陆钺拍了拍她的背,笑笑道:没事,我们碍不着他们,他们也不会随意前来冒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钺如今的手段也较从前圆融了很多。 但他也绝不能容许自己目之所见,会有人对苏绵存了相害的心思。 长风哥哥。苏绵在陆钺怀中坐起来一些,抿了抿唇,小声道:承文......承文这个人怎么样啊? 陆钺看了看怀里的小姑娘,笑道:我们小主子这是想给承文做媒了? 苏绵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无奈一叹:木槿的心都跟着他跑了,我又不能把人拴起来。 她也不知成全这桩姻缘是对还是错,只是推己及人,她是绝不愿轻易否定旁人的情意的。 承文......文武双全,他的前程也远不止此。陆钺看不得她这样皱眉忧虑:这桩事由得他们自己去磨,两人都非意气用事,冲动无忌之人,若有一日他们两人就此事张了口,你我也不必多加拦阻。 苏绵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定念。 各人的路各人走,她能做的只有成全木槿这个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的姐姐。 还有。苏绵迟钝了好久的脑袋总算想起自己几天前就想问的话:这一趟带着我二哥和连澄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着靖国公世子一起? 虞彻一直以来看似都站在陆钺一边,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可苏绵始终对这个人持保留意见。 他为陆钺所用,却又仿佛游离在外,自有所图。 对于这个人,苏绵始终难以全然安心。 他要跟,便让他跟。陆钺捏起苏绵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眼:怎么,不安心了? 苏绵看着他此刻的神情,蓦地咬唇一笑,凑过去在他嘴边亲了亲:不如我们今晚吃饺子好了,到时长风哥哥也不必蘸醋,因为心里就够酸了。 陆钺用薄毯裹住她,将她按在柔软的榻上辗转亲吻。 四目相对,耳鬓厮磨,皆是说不尽的情,道不尽的意。陆钺看着她眯着一双杏核眼,不住地往自己身上凑的样子,心里那点沉戾的不适终于彻底消失。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明知如此不该,不能,也不由从情堕魔,为她生痴。 听他还是有分寸的,苏绵便不再提起虞彻这个人。 不管虞彻心里存着什么样的念想,她都希望那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她不愿自己当日所救,会在将来某一天成为她与陆钺前路上的绊脚石。 在小镇上休整过后,一行人终于踏入了雪原之境。 目之所及,满是纯澈晶莹的白茫茫,琉璃世界,白雪人间,如此而已。 只是过分的空茫虽然浪漫,可大多时候带给人的都是不安和彷徨,还有一种刻骨的孤寂。 雪原之中并非全无人烟,亦有人世代居于此地,靠着此间风物为生。 直到真正地踏入雪原,苏绵才明白外头的那些寒冷和此间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这里才算是纯粹的冰凉寒冷,像是要把人的骨头一并冻起来。 到了此地,苏绵穿的也一天比一天厚,冷倒是不怎么冷了,就是彻底失去了走路的能力。 走也走不动,看也看不到,苏绵怀疑自己身上至少穿着几斤重的衣裳。 幸亏你身体好。晚上休息时,苏绵抬手隔着寝衣捏了捏陆钺的臂膀,然后再回手捏了捏自己的。 她都穿成这样了,自己尚且带不动自己,陆钺却能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来,而且还时不时地故意颠她一下。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0) 今夜宿在雪原,虽有片瓦遮头,可也不如马车之中暖和。 这马车是陆钺着人特制的,处处精良,样样设计都是为了她,简直就是一辆古代版的房车。 陆钺抬手捏了捏苏绵的脸,脸上带着笑,眼里却藏着忧。 她近来瘦的有些厉害,脸上看着仿佛还是肉肉的,可身上已经瘦了一大圈下去。 明日着随行医师过来诊脉。这一回陆钺的态度很是坚决,饶是苏绵有些不情不愿,也着实不敢惹这样的他。 哦。苏绵有点心虚地转了转眼,乖乖地反身往被窝里爬。 陆钺眯了眯眼,轻轻抬手拦了拦她的脚腕,随即将她给拽回了怀中:绵绵,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绵一怔,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僵。她呆呆地看向陆钺冰冷的脸,又看了看他犹带温柔的眼,低头揪着手指磨磨蹭蹭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牵着陆钺的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我......我觉着我好像是......有孕了。 第183章 萌混过关 自从与苏绵相爱相守, 陆钺前半生几乎未曾有所震动的心绪便屡屡起伏不定。 或喜或怒,或爱或恨,鲜明得让他几乎有些错愕。 苏绵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钺此刻堪称别扭的表情, 并且在心里给他配了一段独白。 她从来不怀疑陆钺对她的疼爱和珍惜, 因此也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喜悦。 心有灵犀之言并非只是妄言,至少眼下,此时,苏绵只觉他们二人的心都是相同的。 在成为此世的苏绵,成为他的妻子之前,苏绵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做一个尽职尽责, 满心慈爱的好母亲。 但很多事都是随着时日变迁自然而然发生的。 在刚刚疑心自己有了身孕时,苏绵喜悦之余, 更多的是惶惶不安还有一种说不明的惧怕。 她自是愿意与他共同孕育一个属于两人的骨血, 可在成为母亲的道路上有太多的艰难险阻, 甚至是生死之危。 苏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又是否能从此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随着她将藏了多日的心思说出口,看着他眼中专注又温柔的神情。那些顾虑和惊惧都似乎随之远走,再不复返, 只留下了最纯粹的喜悦和对新生的希望, 陆钺从来对弱小柔软的人和事物敬而远之, 可无论他从前喜欢什么, 厌恶什么,到了她这里, 通通都可以重新评断。 他近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肚子,然后有些无措地乍着手, 低头深深地看向她。 两人傻乎乎对视了许久, 陆钺方才将她抱入怀中:没事, 绵绵不怕,有我在。 苏绵埋首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话中的些许不安和彷徨,便立时精神一震,自己先支棱了起来。 一直以来,陆钺都不希望她过早地有孕生子,从前那么多回的亲密,都是他事先事后服药绕避。苏绵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更不知道这身孕已经有了几个月。 但不管如何,她都知道,在陆钺心里她是最重要的。这份被爱着的底气和自信是他的呵护和爱惜给的。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就是隐隐觉着好像是。苏绵嘟嘟囔囔了一阵,被陆钺扶着从怀里抱了出来。 有孕之事,你知道多久了? 这就是要算账了。 苏绵装傻地笑了笑,努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来企图萌混过关:就......就这两天,我觉着有一点点的不可能,所以才没说的。 陆钺已经努力严肃了,可还是忍不住在她脸蛋儿上捏了捏:今日我若不问,你是不是就一直隐瞒下去了? 苏绵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耍赖地扑进了陆钺怀中:反正我要跟着你的。 她心中有所猜测时,他们已经进入雪原几日了,苏绵不是不知分寸,可到了那时候,早说晚说也没什么不同。 再者,他素日待她都已经极尽用心,即便她一直不说,也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但是她还是没有一直隐瞒下去的打算。 除了有些无可奈何之事,苏绵不喜欢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隐瞒和间隙。 她不想要陆钺为了这些事而存有愧疚和懊悔。 陆钺倒是有心想训,可一来对着她着实冷不下脸,二来,她如今有孕辛苦,他如何舍得她存了丝毫的委屈。 于是也只好怪责自己不够用心。 畏冷,嗜睡,食少,脾性大变,这样明显的变化,也只有他迟钝如此,竟久久未曾发觉。 再过两日就能与谢先生会和了,到时让他为你诊一诊脉。陆钺心里仍旧有些不安。 一直以来,苏绵虽然被他护得十分精细,可终究是自小而来的弱症,他始终觉着她身子虚弱得厉害。 他们之间有了孩子,他心里自然十分感动也感激。 可无论什么,都绝不能以让她涉险为前提。 留与不留,还得在与谢先生商讨之后再做决定。 对他而言,最要紧的只是怀里这个暖绵绵的小东西。 随行的医师也是精于医道之人,可于医术一途,总归是差之毫厘,便无从比起。 这几个大夫轮流着近前搭了一遍脉,最后几个人一合计,都是模棱两可地打哈哈。 总结一下就是月份太浅,还不怎么能摸得出来,也不敢断言就是喜脉,还是要再等一等的。 再掏也只有这些话了,陆钺摒退了众人,将有些发呆的苏绵抱到了膝上,柔声细语地哄着。 这孩子还不足三月,那是什么时候有的呢?苏绵扳着手指来来回回地算,陆钺看着她犯傻,只觉她如何都可爱得让人心怜。 什么时候呢?陆钺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两人日日厮守,有时他混账得过了,什么事都对她做得出来。 由着她自己想了一阵,陆钺俯首亲了亲她微微嘟起来的唇:听这些人的意思,多半是有了,但是绵绵。陆钺正色捏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无论如何,都要以你的身子为重,知不知道? 苏绵嗯嗯嗯地连连点头,半点都不带反嘴的。 她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心爱于他,所以才想要与他血脉相融。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陪着他的。 自从苏绵有孕,从前的每日一放风就彻底改成了在马车里听故事。 苏绵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往窗子外瞧,等无理取闹够了,才厚着脸皮凑过去在陆钺脸上亲了亲。 说来她最近好像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陆钺倒不觉得,他只觉她活活泼泼得挺好,发脾气也惹人疼,他只是心疼她为孕期所苦,分明是该长肉的时候,却偏偏胃口不佳,还陪着他在这茫茫雪原上日日奔波。 苏皓连着几天没见过小妹,每天凑过去也只能见着一个即便是笑着也和冷着脸差不离的陆钺。 苏皓也不是没见过陆钺对着自家小妹时候的德行,他就奇了怪了,除了小妹,是没人值得他一个笑模样了是吧。 可想归想,苏皓脸上还是带着笑。 想当初他刚知道小妹要冲喜嫁入东宫时的心情如今还能回想起几分,现下念起,当真是恍如隔世。 谁能想到,素来矜傲淡漠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为一人折腰? 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应当尊重宠爱自己的妻子,要不然成亲做什么?苏皓一面想一面抬手为连澄拂了拂鬓上落下的一点霜雪。 你手洗了没就摸我头,我跟你说现在洗头太麻烦了,你别给我找事。连澄往旁边躲了躲,有点嫌弃地拿出帕子来给苏皓擦了擦手:别心血来潮地学着别人家的举动,你都不嫌肉麻? 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儿都是连澄跟着苏绵学来的,如今用在苏皓身上倒是正正好好。 小两口打打闹闹,骑着马追逐了一路,最后才停下来一同望着那湛蓝的天,澄澈的地。 真好啊。苏皓掉头,又手贱地在连澄脑袋顶儿上摸了摸,摸完对上连澄带着杀气的眼,厚着脸皮笑道:晚上我给你洗,给你擦,行了吧,女侠,连澄女侠,饶了小的吧。 两人在雪原荒野上纵情大笑,虽然不是脉脉温情,你侬我侬,却有着旁人所不知的真切情意。 是爱人,更是知己。 见到谢元的前一夜,苏绵终于能出得马车看上一刻钟的星星。 可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她就被外头的风给吹了回去。 跺跺脚揉揉手,抱抱手炉暖暖脸,苏绵深深觉着在雪原上风花雪月简直就是对人类耐力的挑战。 她回过头酸头酸脸地看向陆钺。 哦,这个人除外。 陆钺揪住她的脸蛋儿,等她张大了嘴来咬人时才将将松了开来:过来夫君抱,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绵可耻地心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十分傲娇地应允了他这个请求。 睡到半夜时苏绵被陆钺轻微的起身动静惊醒。 她近来总是这样,觉浅得厉害,他稍稍一离开她就能一下子惊醒。 陆钺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轻轻哄了一阵也不见她再安心睡着,只好就这么让人在马车外回事。 岑湘到了?听完外头人的禀报,苏绵的睡意也差不离散光了。 此番前往岑部,岑湘先他们一步而行,如今赶来,应当也是已经安顿好了一切。 陆钺也并不耽搁,听闻岑湘带人前来相迎,便直接吩咐即刻起行。 这一路停停走走,苏绵先头还兴致勃勃地醒着,后头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外间隐约传进来一点点的喧嚷之声,苏绵方才揉着眼醒了过来。 等被陆钺团团抱着走出了马车,苏绵方才从帽檐围巾的那一点点缝隙中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简素淳朴的小小村落,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但其中的冰雪却添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息。 第184章 富贵咸鱼 岑部中人的居所与苏绵想象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雪屋, 石房,饶是身居寝房,也几乎要时时地穿上厚厚的棉衣。 到达岑部的第一天, 陆钺便独身与族长叙话, 苏绵和谢元留在房中。而这雪屋内外,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着陆钺身边的亲信护卫。 哪怕是进了屋房,苏绵也只是将外头过于厚重的斗篷搁在了一旁,这雪屋中也说不上寒凉刺骨,但总归是阴阴地,让人有点难以适应。 谢元左右手换着给苏绵诊过了脉, 然后给出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答案。 苏绵照着谢元所给的孕期月份仔细推算了一下,然后发现......还是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回有的。 她脸上有点红, 故作镇定地慢慢喝了口热水。 她这儿倒是定了心, 谢元脸上却带了几分愁。 等苏绵晃晃悠悠地把这雪屋细细地看完了, 才发现了谢元此时过分的沉默。 先生......苏绵心里和手脚一样地凉:我......我这孩子...... 哦......谢元摆了摆手:孩子没事, 不必担忧。 那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我坚强得很,说就成了。 谢元搓搓手, 先往窗子外瞅了一眼。 离这儿不远就是岑部族长的屋房,照着那族长豪爽利落的性子, 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人就能回来了。 大事也没有, 具体的等你夫君回来了一道说。 眼见着谢元怎么也是打定了主意,苏绵就没有硬是来回询问, 转而问起了岑氏一族的一些人情风俗。 这里倒不像咱们想得那样久不见人烟。说起这个,谢元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很多:或许上一代族长是那么个要求, 但如今的这一位岑显岑族长, 并非是个固执迂腐, 定心不前之人,等你见了也就知道了。 苏绵听谢元这个口风,似乎是对这位岑族长十分欣赏,俨然已经有了知己之意。 不容易啊,能让谢元引为知己,那苏绵就必须好好地八卦......关心一下了。 可苏绵这里还没关心了两句,陆钺便很快对推门而入,径直回到了屋房。 怎么着,我说吧,这不就完事儿了?谢元抬目上下瞧了陆钺一通:没有为难于你吧。 岑叔是个豁达通透之人,既答允我们来此,便不会多有为难。 陆钺话音方落,谢元就抬起了下巴颏。那傲娇的模样就仿佛是一个安利成功的追星粉丝,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鲜活的骄傲之气。 苏绵抿了抿唇,好容易忍住了笑,然后道:先生方才不是还说有话要和我们两个同时说吗?这会儿正好,您说吧。 谢元比划了个安坐的手势,脸上老小孩儿式的活泼也倏然失去了踪迹。苏绵见他这样,饶是已经事先得到了无事的保障,可心里还是不由微微一沉。 她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手就被陆钺合握在了掌心。苏绵侧过头去看他,他也就冲她一笑,端的是温柔而镇定。 若是他的目光不是那样凌厉担忧的话。 苏绵还以为谢元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惊心骇魄的话来,可听来听去,全都是一些孕期注意事项。 苏绵皱了皱眉,双手在陆钺掌心被暖得热乎乎,可心里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如今玥儿有孕未至三月,还是不大稳定的时候,我方才问过,从有孕以来,她几乎没什么太过强烈的孕期反应,是吗? 陆钺点了点头,接下来便仔仔细细地将苏绵近月来的种种表现和日常一件件说了。 内容之详细,事件之精微,惊讶之后,苏绵心里也暖烘烘地泛着温柔。 他说的那些事,很多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却偏偏都记得。 行了,过会儿我开些药,熬了吃了好好睡一觉,这会儿就什么都不用想,有我这个老头子在,保准你们母子平安。 谢元离开时是陆钺去送的,苏绵揣着手在屋里来回地晃了一圈,等陆钺重新推门进来,便咻得一下看向了他。 她的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挑,可爱之余也存了些动人的妩媚。 陆钺走过来把这个小汤圆抱在怀里,又往她身上加了一条绒绒的摊子。 老实交代,我的身子究竟怎么了?苏绵被裹得一层又一层,暖和是暖和了,就是动一动都很艰难。她索性咸鱼躺平,抿着唇自认为十分有气势地逼问陆钺。 没事。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见她满脸满眼的不满,没忍住摇摇头笑出了声。 见他这样,苏绵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 难不成方才谢元真的没有和陆钺再多说什么,而且她的身体也十分正常,没什么非得避着她说的大碍? 可苏绵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可能。 就她眼下观察来看,谢元方才那样显然是惯用的安抚病患的手段,在问及自己往时的身体状况时,他的神色很明显是有了些变化的。 苏绵也不想咒自己,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不想让陆钺自己顶着这些压力,也不想他独身挡下这些尘世纷扰。 但陆钺不想说或者刻意瞒的事旁人显然是无法看出丝毫端倪的,苏绵便也暂时放开,不再纠缠。 可谁想到她如今能心大成这样,才将将松了口气,便几乎是瞬时沉入了梦乡之中。 看着怀中人睡得几乎要冒出鼻涕泡来,陆钺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温柔也渐渐凝成了一个苦笑。 如今的情形并不算太差,已经比陆钺先时所猜测的要好了很多。 可他终归还是怨怪自己。 若这事能以身相代,那他愿意替她来担承这份辛苦。 谢元的话仍在耳边,陆钺隔着厚厚的衣物摸了摸她的肚腹。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1) 她自己还是一个需要他时时保护,处处怜惜的小东西,却已经要开始学习如何做旁人的母亲。 自从调养身体,开始停服免孕之药后,陆钺自觉已经极尽小心,可偏偏就是那几次的情难自抑让她腹中多了一个属于两人的小小骨血。 这孩子是何时来的他也难以算清,他几乎日日都要与她亲昵,有些时候疼她疼得过了,两人也皆是神魂颠倒不知朝夕。 陆钺心里有些热,心口却有点疼。 她是爱这个孩子的,哪怕这个孩子会让她历经种种的煎熬和折磨。 更因为这个小小的孩子是他们二人情爱相缠所得。 只是如今她的身子犹弱,如今孕期之中并无明显反应,那将来生产之时恐多有艰难。 而且哪怕是前两个月,她身上仍在见红。 就连谢元也说不清这个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说她身子弱,可这孩子却格外地稳,脉象也强。说她的身子已经补养好了,却又偏偏处处见弱。 大事并无,可种种小心却繁乱而琐碎,但此时此刻,陆钺稍稍回想,便能念起适才谢元所言。 他也曾短暂动过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可终究被谢元打消了去。 如今好好保着才是正经,若一味想要去子,只怕最终会伤了她的身。 只是不管如何,两人这一辈子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好了。 苏绵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 她睁开眼,也先静悄悄地没有动。 帐子里暖融融的,她躺在陆钺怀中,手脚都被他拢着,融融地直暖到了心底。 这会儿睡醒了,她的脑袋比平时懒洋洋的时候灵光了一百倍。 苏绵无声地冲着仍在熟睡的陆钺扮了个鬼脸,也没有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就好好地不担心。 吃了睡,睡了吃,和他好好地在一起。 富贵咸鱼,冲鸭! 苏绵正被自己的脑补逗得张嘴傻笑,却蓦地被睁开双眼的陆钺逮了个正着。 苏绵整个人怔了一怔,然后就被陆钺拢进怀里揉了一通。 她顶着毛茸茸的发顶怒视着陆钺,然后伸手把他的头发也一起揉乱:我饿了,可是不想起,外头冷呼呼的。 陆钺覆额笑了笑,自己缓了片时的工夫,便起身去给这小祖宗张罗饭食。 来了岑氏这么久,苏绵几乎就没见过这里的几个族人。 总归不是真的懒猫咸鱼,吃过早饭后,苏绵重新把自己裹成里三层外三层,便准备跟着陆钺出门去见见人。 她还很有理由:我总不能每天就让你抱吧,怎么也得走上两三步。最后又加了一句消食。 陆钺想起她那点猫儿似的食量,一时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 想吃什么?陆钺一面给她围着毛茸茸的绵巾,一面问她近来的喜好口味:只要你能吃得下去,哪怕多吃一口也行。 苏绵扁了扁嘴,眼里却透出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着饱了,吃不进去,吃多了就难受,我就想吃糕点果干,旁的吃着不香。 这就没办法了。 但是陆钺显然不肯死心,等两人遛了弯回到房中,木槿便来汇报了一下岑部中特有的一些美食。 苏绵吞了吞口水,看着陆钺目中的期待和紧张,一时只觉哭笑不得,心里也是一片安然的温暖。 木槿的吃播事业到了最后也没得到认可,苏绵还是一门心思喜欢梅花糕栗子糕。 可谁成想到了半夜,苏绵却是活生生从梦中饿醒的。 第185章 雪上霜 苏绵以往在吃饭上几乎没什么忌口, 只要食材新鲜,制作得当,就能赢得她的欢心。 所以她既爱吃肉也爱吃菜, 一向遵循的都是荤素搭配, 肠胃不累的原则。可是今夜,当她咂把着嘴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只能容得下各种肉食类菜色。 什么烤肉炖肉,什么炒肉烩肉,酸的辣的,咸的甜的, 各种滋味一股脑儿地往她的口舌之间蹿。 想吃肉,想吃各种没有骨头, 能够满足她大口咀嚼要求的肉! 苏绵几乎是眼放绿光地偏头看了看陆钺仍旧沉睡着的脸, 然后偷偷摸摸地, 一点一点地从他怀中往外挪。 在此次雪原之行前, 苏绵已经做足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其中最为充分的自然就是衣食之上了。 系统附赠的空间仓库如今已经升了好多级,就她此前偷偷摸摸, 慢慢吞吞准备的那些吃食和衣物足够她和陆钺两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活上好多年。 觉醒仓鼠技能jpg。 苏绵一面挪,一面迫不及待地以意念联通仓库, 慢慢视察着自己的佳肴江山。 嘤, 她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瞧瞧这一堆烤的炖的,煎的炸的, 简直是分分钟让人口水流下三千尺。 只可惜她不习惯在床榻之上吃东西,要不现在张张嘴就能咬一大口香喷喷, 软糯酥烂的大肘子。 苏绵擦着口水挪啊挪, 满眼里只有勾人食欲的各种肉肉, 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陆钺早已睁开的清醒双眸。 直到她挪到了陆钺手腕边上,正准备就势一滚,灵巧脱身的时候,陆钺忽地开口并且牢牢地把她护回了怀里。 偷跑不成,苏绵也顾不得许多,她握住陆钺的手腕,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饿了还是馋了?陆钺被她这幅小模样逗得忍不住轻笑,再看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擦擦嘴角的动作,就更是无奈地抬手扶了扶额。 逗弄归逗弄,陆钺起身着人准备菜饭的动作可丝毫不慢,苏绵都没来得及阻止一下,就听他道:谢先生已经说过,有孕初期估摸着你的口味会变得很是奇怪,也许有时候饿的受不住,有时候就饱得一口都吃不下。 苏绵被陆钺抱在怀里给穿衣裳,她便伸伸胳膊伸伸腿,一脸的倦懒和依赖。 其实......其实我这里也有吃的。苏绵也在慢慢试探着这天机的边界,很多话不必明说,他这样聪明,她暗示一二他便应当全都能明白。 就连梦中相会这样的事都能发生两人身上,相信再离谱他应该也很有接受能力了。 陆钺果然淡定一如往昔,既没有深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诧异惊奇。 他只是摸了摸苏绵的发顶,在她额心轻轻吻了吻。 饭桌上端来的是一盆熬得奶白的鱼汤,苏绵神色复杂地盯着看了一阵,然后偏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陆钺:不想吃鱼,我要吃肉。 这鱼很香的。陆钺也不想强迫她,便先舀了一碗,搅得微温方才递到了她的嘴边:是这里独有的鱼汤,鱼肉鲜甜细嫩,并无丝毫腥味,且无小刺,鲜美异常。 苏绵鼻尖抽动,到底还是张嘴喝了一口。 然后,她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毫不夸张地说,苏绵这辈子所尝过的鱼肉中,几乎没有一条能与这里的鱼相媲美。 鱼肉几乎已经化入了汤中,偶尔嗦到一点,满口都是细嫩香滑,一抿即化。 这汤的味道极淡,应当是没有加多少的调料,但是入口之后有一股很是甘甜的鲜味,清清地,就像是天山上一点集了天地精华的甘泉,清凌凌地在喉间滑动。 喝了几乎半盆的汤,苏绵捧着肚子在地上被陆钺半扶半抱着来回地转。 这会儿吃饱了,对于肉的渴望没有那么强了,苏绵才找回了一点点清醒的理智。 下回我自己吃饭就行了,你不用陪着。她从早到晚可以随时随地补觉,他却是半点也不能松懈,好容易晚上能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吧,还得陪她这么来回地折腾。 苏绵心里有一点点酸涩的愧疚。 陆钺笑了笑,低头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也不应声,也不反驳。 苏绵扁了扁嘴,知道这就是说不听了。 其实她也没有这么娇气,哪怕在现代社会时,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己吃饭,自己睡觉,另外照顾外婆的。 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她做得轻松而轻快。 她也以为自己能永远坚强,不论什么时候,都完全掌握着所有的主动时机,半点不去依靠旁人。 直到她成为此世的苏绵,直到她成为他的妻子,与他两情相悦,她方才能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真的开始学着完全地依靠另一个人。 她依赖他,信任他,也想成为他的依靠和港湾。 过了这一夜,苏绵的食欲渐渐开始恢复正常,整个人的气色也显而易见地红润了起来。 由此,陆钺的脸色也越发和缓,渐渐地开始有了些温柔模样。 岑部中人几乎是十分淳朴而友好,但其中总还是有些人心存抵触敌意的。 这些都很是正常,苏绵没有放在心上,而让她心下稍有安定的是如今岑部的族长岑显是一个十分豁达爽朗的磊落长者。 他想要带着岑部的人重新自由,带着他们去寻找真正安定安逸的生活。 雪王遗宝是先祖馈赠,可到了如今也成为了岑氏一族的枷锁。灭族之祸如影随形,一个不好,不只岑部无法安享太平,便是天下,只怕也会陷入祸患之中。 况且如今,岑显也算是谨遵先祖意愿。 陆钺此人是能为天下带来安定的明君。 岑显相信自己,也相信女儿的眼光和眼界。 就在一切都渐渐向着和缓的方向发展时,苏绵发觉陆钺的身体仿佛一日比一日虚弱了下去。 他没有过多隐瞒,开口之时眉眼之间却带着无法挥去的苦涩。 他的旧毒到底是提前复发了。 对于这个毒发的过程陆钺已经十分熟悉,若是过往,他只会十分镇定地安排好一切,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重重折磨中重返人间。 可如今他心中却生出巨大的恐慌和无措。 他无惧自己的生死,却怕苏绵会稍有闪失。 他们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光亮,她的腹中还怀着他们的孩子。他岂能在此时陷入病痛,任她独自伤神? 陆钺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助,即便他已经尽量安排好了一切,却还是难免心生燥戾,慌乱无着。 在最初的心痛之后,苏绵反倒是最先镇定下来的。 她牵着陆钺的手摸上自己的肚腹,笑吟吟地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没关系的,长风哥哥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笑得是那样温柔而安静,陆钺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自己心口针扎一般地痛。 现如今长风只是开始有了病发之兆,距离真正毒发总还有一些时日,我调些药给他暂时压一压,咱们尽快往落月谷里头去寻落月花。谢元没有料到陆钺会在此时毒发,这比先时的哪一次都要频繁迅猛,也几乎让谢元有些乱了手脚。 苏皓自厨下端了汤饭过来时便见苏绵扶着门外的矮桌呕得满面泪光。 苏皓脸色一冷,还没等伸脚跑过去,就见连澄已经几步上前,端了水来给苏绵漱口。 外头的风还有些凉,苏皓的脸色却比这寒风更冷。 虽知一切都非任何一人的错,可看着小妹如此受苦,他心中还是无可避免地迁怒到了陆钺头上。 吐完之后苏绵才将将缓和了过来,她对着连澄笑了笑,慢慢地坐在铺了棉垫的石凳上。 行了,你就在这儿待着,我进去服侍陛下用饭。苏皓的不高兴丝毫不带遮掩,苏绵伸手拦了他一把,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拉着人到了一旁的小屋里去说话。 苏皓饶是心里有火,也不敢在这时候和苏绵耍脾气,再加连澄在一旁拉着,他是满心的窝囊却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二哥,你都要当舅舅了还整日拉着脸,到时候你的小外甥该以为你不喜欢他了。 苏皓冷笑了两声:玥儿,你...... 我知道二哥心里偏着我。苏绵按着苏皓坐下,笑眯眯地晃了晃他的手臂:可是陛下待我当真极好,你如此迁怒就是有点不讲理了,再说他如今还有些不适,你这样不是给他增加心理压力吗? 你就会压我。苏皓重重将食盒搁在桌上: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不知道咱们这是来做什么的?居然还敢让你在这时候有孕,真是......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是能勉强迁怒的了,所以苏皓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且丝毫不容反驳。 说到这个苏绵就有一些尴尬了,因为如今有孕这件事若当真非得怪一个人,那她的责任应当比陆钺要大那么一点点。 你好好说话,玥儿有孕,你别气她!连澄先斥了苏皓一句,这才柔声细语地哄了哄苏绵:道理你二哥都懂,就是...... 没事。苏绵笑了笑,想了想,还是决定略略说那么几句。 其实一直以来陛下也不希望我过早有孕,他甚至几乎从没想过要让我冒险生一个孩子。苏绵轻轻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笑得十分温柔而平和。 苏皓一怔,下意识想说不可能,但又想到往时所见陆钺对苏绵的在意和宠爱,一时也犹豫了。想了半晌,他还是硬邦邦地憋出了一句:那你现在...... 我们成婚后,为了避免有孕,其实一直以来长风他都在服药。 这个消息让苏皓有些震,有点惊:他......服药? 苏绵点了点头:避子药寒凉,他从不让我沾染,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服药避免我们两人有孕。苏绵还进行了一下艺术加工:那药可苦了,他喝的时候都要哭了。 苏皓前一面震惊,后一秒呵呵。 啥药啊这么苦,能让那寒着脸的冰疙瘩流眼泪,这就纯属是谣言! 但苏皓显然是个看重结果的人:那我这小侄儿还能被你揣出来? 这话也太难听了,连澄从后头拧了苏皓腰上的一块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和玥儿好好说话。 再后来......后来长风要服用调理身体的药,所以这避子药就得先停了...... 苏皓再度张口,被连澄塞进来一块点心,顺手从屋里轰了出去:我们女儿家说话,回头我给你细说,别在这儿打搅。 连澄心思敏锐又体贴,苏绵感激地冲她笑笑,然后附耳隐晦地将她和陆钺之间的事说了一些。 停用避子药之后,其实陆钺就已经不敢再碰她了,哪怕后来失控,也多半是她相引所致。 谁知道两人只是稍稍亲昵一下,就能真的揣上一个小孩儿呢? 有了这个孩子,苏绵有过彷徨无措,却从来没有过后悔。 她爱着陆钺,也从心底里疼惜这个孩儿。 说清之后,苏皓心里的芥蒂是暂时没了,可担忧仍在。 这茫茫雪原,举目看似平静清坦,可这纯澈晴明之后到底是什么,就得踏过之后方能得知了。 第186章 雪王墓 有孕之初, 苏绵虽然也有些微的不适,可那些不适到底还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的地步。 可随着腹中的孩儿一天天长大,她便越发地觉着吃力起来。 其中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她开始频繁地觉着恶心, 不时干呕, 有时反应上来了,一整天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都要难受半天。 苏绵坚强起来克服了一个时辰,然后就认命地倒回了床铺。 如今陆钺虽已经有了毒发的兆头,可究竟谢元医术高超,加之连药材带灵泉都是苏绵同系统兑换而来, 其功效更胜从前,也因此, 陆钺的身体虽则还是无可避免地往虚弱毒发的方向转去, 可面上也已经渐渐瞧不出丝毫端倪。 陆钺病发的消息须得尽量隐藏。 当猛兽虚弱之时, 只恐宵小会动起祸乱之心。苏绵先头只因为自己的身子而多有郁郁, 如今却苦中作乐地想着自己这会子这般情形,也总算是暂时能遮掩住陆钺的病情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2) 两人尽量养身的工夫,洛檀很快带着甘盈来到了岑氏部族。 此行洛檀并未带太多闲人, 所言所行也都是一副以陆钺为主的架势,可苏绵却打心底里对洛檀存着几分不信任。 倒并非她对此人心存偏见, 而是如今能在这里的人, 除了他们一伙的,其余的, 包括虞彻,都各怀心思, 各存思量。 再见甘盈, 苏绵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不管将来他们一行路归何处, 可总归这份情谊不会轻易相忘。 从公而言,洛檀是乌婵国主,甘盈是乌婵王后。而甘盈此来,显然没有从公来说,更没有身为乌婵王后的丝毫知觉。 她将跟在身边侍女遣退,自己扶了苏绵坐好,开门见山地同她说了自己这些时日的发现:雪王墓中机关精良,当年是请了多位机关大师亲自设计安置,据乌婵秘录记载,其间机关纷繁复杂,走错一步虽不会立时致命,可其间折磨却让人难以忍受。雪王墓机关图被一分为二,一份就在这岑氏部中,而另一份则存于乌婵国中。两份图纸看似皆为完整,可唯有在月华之下,拼凑重叠,方能见藏宝图之真容。 虽然多时未见,可苏绵打心底里是将甘盈当作自家姐妹的。 如今见了面,她还未及寒暄,谁知甘盈便先匆匆将事关安危的事细细地与她说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苏绵此时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忧:这些都是乌婵国机密,你这样...... 放心。甘盈握了握她的手:我心中有数,而且这些事,王上未必不会与大魏陛下明言,我如今和你说了,也只是为以防万一。 接下来甘盈又絮絮地交代了很多话,说到细处,甚至拿来纸笔一一描画。 待陆钺外头的事议定了,甘盈这里才堪堪说完,甚至还有些细处犹待补充。 不管什么时候,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太过相信王上。时候到了,甘盈不得不先离开。 苏绵不舍地冲她笑笑,却还未及问一问自二人别后她的身体如何。 碍着两人的身子如今都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因此这小小雪屋便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整掇得极尽暖和。 陆钺回来时,对上的就是一张满是故事的小脸。 门一被合上,怀里就扑过来一个粘人的小汤圆。陆钺微微敛眉,状似无奈地抱紧了这个小年糕,可眼里却满是无从遮掩的宠溺怜惜:今天见了友人,心里高不高兴? 苏绵噘了噘嘴,拉着他走到桌旁,将甘盈方才所绘的一些简画递给了他,而后将两人的对话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你方才和洛檀议事,他有没有提及这些要紧的事? 陆钺将这些笔墨收起,面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家里的这颗小团子。 她总说自己懒洋洋地是一条富贵咸鱼,可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竭力地为他将前路铺平。 陆钺先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人抱在膝上,温柔地哄了她一会儿。 你今天还难受吗?苏绵摸了摸他的脸,看着他如今憔悴了不少的面色,心里便揪得一阵阵地疼: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两日后。陆钺给出了这个答案,可他眼里的神色看得苏绵心痛。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而且咱们四处走一走,把我的注意力挪开,说不得如今这些反应就都没有了。近日来她被孕期反应折腾得睡不好觉,他的难受只会比她更甚。他自己身子尚且备受煎熬,却还要将她的安危时时挂在心上。 这简直就是双倍的折磨。 有些时候,苏绵觉着他对自己不只是男女情爱,还有一些更为深刻难舍的感情,那是她尚未触碰到的,可却让她心生震撼,心生不忍。 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苏绵直接说了自己的决定:你知道我的,这一次你得听我的。 陆钺垂眸静静看了她一阵,良久,只能垂首深深吻住她的唇,直到两人都要在这样的温柔中溺毙,陆钺方才稍稍退了开来。 很多事,很多安排,他不说,苏绵也就不问。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她对他最深的依赖。 晚间临睡时两人仍在帐中亲亲密密地说话。 两人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之间也自有脉脉温柔流动。 苏绵很喜欢他这样疼溺地亲她,就好像两颗心彼此交换,连骨血都要融在一处。 她就在这样细腻的温柔里慢慢沉入了梦乡。 而这一回,她不只是这梦中看客,而成为了这场梦的亲历者。 她活在梦中苏绵的身体里,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感受着她的爱恨嗔痴。 这也是她头一回这样清晰地看到一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人鬼情未了。 苏绵在成为此世之人前已经几乎将家中的那本《射天狼》看了七七八八。而今日所见的,便是她尚未来得及看或者说也许从未出现在书中的后续。 那个分明在嫁予太子后中毒而亡的苏绵仍旧好生生地活着,而陆钺却如同原著所言,早早地在种种阴谋算计之中失去了生命。 苏绵早已对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前世有所怀疑。 她究竟是成为了此世的苏绵,还是说,她原本就是此世的苏绵? 而在原书中早亡的太子妃苏绵,究竟是真的命断深宫,还是那不过是一出保命逃遁的障眼法? 究竟是在梦中,种种前缘无法辨清,苏绵也只能看得清眼前。 而眼前的她,正被梦中的陆钺按在帐子里,极尽宠爱地疼溺拥抱。 可梦中的这个陆钺虽然言行无忌,但他的眼中有着与自己一样的,属于旁观者的迷惑和惊讶。 第二天醒来之后,苏绵没有再秉持一贯的默不作声的作风。 这一回,是她先试探着开了口。 昨夜种种,奇异诡谲,苏绵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是疑惑和惶然居多,可谁知这人竟然在身后执着她的手,将梦中的一些场景画了出来。 虽然那两个人的面目他根本没有描绘清楚,可苏绵还是在画成之后将其匆匆藏了起来。 这样的事经的多了,陆钺已经没有了先时的种种猜惑,如今他对于梦境中事,是好奇比惶惑多。 他也想看一看,梦中的苏绵和自己究竟还能往下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绵绵不怕,不过是梦境罢了,若每回都是你我同行,只当是一次奇旅便罢。 苏绵佩服他的好心态,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怀疑地看向他:昨晚到了后来我都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还和梦中那恶鬼一样的坏。 陆钺挑挑眉,眼中的笑恍惚与昨晚那个恣意霸道的恶鬼重叠,隐约间,苏绵恍然看到了他对自己真正的心念。 她抿了抿唇,在他开口前踮脚吻住了他。和每一回一样,他哪怕坚冷如寒铁,也总会为她留下最缠绵的温柔。 这桩事冲淡了两人对于未来隐隐的不定不安。 纵然生死亦不可挡,那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如何呢? 启程这一日,领头的除了岑部族长和长老之外,便只有换了便服的岑湘了。 岑湘今日所着是一身利落劲装,身上至少有三五个地方能够藏一些小巧锋利的武器。 而苏绵......呵呵......她将自己的脸重新缩回大大的绒帽中,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苏绵近日来被抱已经成了习惯,她决定从此躺平,在咸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苏绵本以为到了岑部约莫会有什么阻碍,会出什么乱子,可从他们踏入岑氏,到如今即将离开,别说了乱子了,连个吵架找茬的都罕见。 可这般情形却让苏绵心中更没有根底。 雪王遗宝流落在这世外之地,多年来无有踪迹也就罢了,如今雪王墓就在眼前,暗中窥伺的明王一伙人怎么可能毫无行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绵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多了,否则...... 她眯了眯眼,觉着自己就像是被裹起来的汤圆馅儿,哪怕她自己想要深沉正经,都没有半点的威严形象。 苏绵彻底放弃了咸鱼翻身的想头,开始认认真真地捋了捋这一路上所见的人,所经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绵的错觉,越往雪王墓去,夜仿佛就越长,迎面的风也更冷。 就像是从天外吹来的风,刚冽明净,刺骨伤魂。 直到他们离开岑部的第九天,岑显便带着一众长老在一处简陋而突兀的的牌楼前停了下来。 茫茫雪原,荒凉无边,却矗立着一座看似立时就要倾倒的牌楼。 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就苏绵瞧着,只觉心里猛地蹿上来一阵微寒的凉意。 族中有训,岑氏族人不可踏入雪王夫妇的墓地,老夫也只能送诸位到这一步了。他说罢目光停留在岑湘脸上,顿了顿,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而近乎苛刻:无故踏入此间,从此便非岑氏之人,生时不融,死后无归,湘儿,你要想清楚了。 分明是很为难的场面,岑湘的笑却显得清而淡:爹爹,女儿早就想好了,您明白女儿的心意,也绝不会阻拦我的,对吗? 岑显面上的严苛就如同冬雪初融,最后只剩了近乎恳求的无奈:爹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好好去,好好回。 踏入牌楼,苏绵下意识地挣扎着露出一双眼看向身后似乎渐渐被雾气湮没的一行人。 不只是她,队伍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可没有一人心生退意,心生怯弱。 也许有,也都被自己囫囵着连雪吞了。 苏绵于是也不再多看。她重新趴在陆钺的肩上,牢牢地抱紧了他的脖颈。 第187章 借口 牌楼内外, 恍惚两般春秋。 此前尚在人世,而如今便是一脚踏入了恶鬼之道。 在这片土地上,苏绵头一次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荒凉。 月华映雪, 这世间两般绝色交映, 在这幽谧的夜晚,透出了一种近乎诡谲的浪漫。 这片荒原上有不少从前荒弃村落的旧迹,简单收拾一二,尚可暂做休息。但苏绵还是比较喜欢陆钺特意为此行新制的豪华马车。 只可惜,再往里去,机关遍布, 安危未知,已经不方便携带这样扎眼的大件。 临近雪王夫妇墓, 据说其地内藏汤泉, 故而不缺食水, 我们要闯关破阵, 每人身上所能携带之物有限,此一去,生死也只能一搏。岑湘作为如今的临时向导, 是提前将族中秘卷熟读成诵的。 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关口,什么地界儿有什么样的特色, 那些都在她的心中。 饮食和用水这两样苏绵心里倒不如何在意。且不说空间仓库中所藏的那些提前做好的菜饭汤饮, 只说这随时能够兑换交易的功德系统便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再者,近日来功德系统忽然多了好大一笔进账, 仔细查来,也仿佛与种种蔬食的推广有关。 如今只是一个开头, 若她所猜无错, 那么今后所能从中得到的功德值也会越多。 若是陆钺发病的时间没有这样频繁, 说不得为了安全,他们会想到更加稳妥的法子。但是如今的陆钺,却再也拖延不得了。 照谢先生所说,也许这一次会是陆钺的最后一次机会。 血珍珠的毒素终究是给他带来了无可挽回的伤害,纵然如今看似一切皆好,可若再不能全然祛除毒素,只怕将来纵然寻得了落月花,也早已错过了最好的诊治时机。 所以无论是哪一头,都已不能再拖。 对于饮食和用水,陆钺和苏绵早有了默契。 但这种默契却是不可说的。在陆钺看来,若非到了绝境,若非生死相关,是决不允她在这样的地方显出丝毫的与人不同之处来的。 神异之事,身怀宝玉之人,在引来追逐羡慕的同时,也会招来无尽的嫉恨和祸患。 陆钺绝不愿她会沾惹上这样无可避免的危险。 用饭时照旧是苏绵与陆钺在马车中单独共食。 到了如今,苏绵也再顾不得节省功德值了。一路以来,两人所饮所用近乎全都是系统所出之物,纵然这些食物用水并非灵丹妙药,却也对身体有足够多的好处。 这几日苏绵每一餐都尽量吃得又精又好,她也总算体验了一把攒秋膘,囤冬膘的生活。 陆钺见她吃得香甜,既吃肉,也乖乖吃菜,还吃了很多新鲜可口的水果,自己心里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马车里要较外间暖和得多,但苏绵还是冷得缩手又藏脚。陆钺近来也瘦削得多,一张脸看上去更加地冰冷难以接近,也唯有看向她的时候,那双眼里才会有星月一般的温柔。 夜里陆钺依旧将她牢牢抱在怀中,等她安然熟睡后,他方才静悄悄地睁开了双眸。 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很沉,陆钺垂目静静看了她片刻,而后忍不住侧首吻了吻她的发顶。 哪怕是在这生死之间,他却觉自己犹如身在桃源暖乡,她这样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看起来仿佛是他一直在保护着她,可实际上,是他一直在向她索取。 索取这世上最纯净的一颗心,索取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在这样温柔的时刻,陆钺蓦地想到了那些近乎于神妙的梦境。 那大概是她与他的前缘,是前生,也牵扯着今世。 梦中的恶鬼对她步步相迫,要她的身,要她的魂,彼时陆钺既是那恶鬼,却又仿佛在借着那毫无顾忌的身份将自己对她的心思全然展露。 哪怕生死亦不可夺,他永远,永远也不会放手。 马车之外传进来三声轻轻的叩响,陆钺亦展臂在轿壁轻轻一叩,而后低首满面温柔地再哄着怀中不大安稳的小姑娘静静入睡。 第二天苏绵起身时已经有些晚了,但陆钺仍在榻上陪着她不曾远离。 苏绵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侧首间仿佛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清清的冷意。 就像月下寒凉的雪,一直要冷到人的心里去。 这么多日来苏绵一直在逐渐适应这雪原的气候,这会儿她方才被陆钺抱出马车,便敏锐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腥苦。 她皱了皱眉,立刻将怀里的帕子掏出来按在口鼻之间,陆钺的脸色亦是一瞬便冷了下来,而后抱着她往人迹未至处去。 长风哥哥,昨晚营地里出事了吗?苏绵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心里却半点不觉害怕。 他对自己的保护过了头,哪怕父母对子女,也没有这样处处护着宠着的。 陆钺停了步,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稳,才叹了口气,应道:是些宵小之辈,无甚妨碍。顿了顿,他又道:不必害怕,有我在。 又哄我。苏绵嗔了他一句,但也没有继续深究。 能追到这么个鬼地方来的,想也知道不会单纯地只是些鼠窃狗偷之辈,只怕再往后的路上更要热闹了。 再度回返营地之时,彼时的那股淡淡腥味早就已经散尽,或者说被刻意掩盖了起来。苏绵面上仍旧笑吟吟地,可趁着陆钺与人议事,她便携了连澄一道,在地上来回走着转悠。 自有孕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锻炼过身体了,虽说不能跑跑跳跳,可也总要散散步,做做操,陆钺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让他总时时处处地抱着自己。 连澄难得能与苏绵如此相处,谈笑之间,二人也多有调侃。 往时连澄只知道陆钺待苏绵极为看重,可直到如今朝夕相处,她方才知晓原来夫妻之间也可这般亲密而毫无间隙。 羡慕自然是有的,但是连澄并未曾想让苏皓也待她如此,只是稍微想一想,连澄就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也正因如此,苏绵与陆钺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嫂嫂,昨晚咱们营地里是不是出事了?这件事旁人是不会与她说的,也唯有连澄没有那许多顾忌,不会对她多有隐瞒。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3) 连澄听苏绵张口就喊嫂子,脸上先红了红,然后很坦然地接下了这个称呼。但说起昨晚的事,她面上的神色也很是难看。 不只因为那些鼠辈贼人,还因着她看到了陆钺的残酷甚至是残忍。 但对于陆钺的那些手段,连澄惧怕过后却觉无甚大碍,掌兵无慈,何况为君,只消不是枉杀无辜,那便不算有损德行。 这一回,连澄沉默的有些久,但她还是开口道:玥儿,在你心里,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绵暂时止步,笑着握了握连澄的手:没关系,嫂嫂直说便是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但我没那么脆弱,不会害怕的。 她隐隐知晓一些陆钺的手段,却也知道他绝非是一个为己私欲,枉杀无辜的人,他一直护着她,爱着她,她又岂会因为这些事而对他稍有芥蒂? 连澄也摇摇头,轻轻笑出声来。 也罢,是她小看了这丫头了。 连澄方欲开口,却听一淡漠男声掺了进来。她微一敛眉,有些警惕地将苏绵护在身后,然后目带不悦地看向几步之外的虞彻。 皇后娘娘如今乃天下至尊至贵之人,这都几日了,我等故旧连句话也难一叙。 虞彻摆出了一副叙旧脸,苏绵也不好直接开口让人走开,但是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甚至是被人听去也多少让苏绵有些不悦。 除了对自己亲近之人,苏绵对于其他人的耐心向来不佳。 除去昨夜被除掉的那些人,如今咱们身后至少还跟着两拨人马,这些人绝不似先头探路的一半莽撞,不如娘娘猜猜,这些人的目的为何? 走了半天苏绵也走累了,她皱眉看向虞彻,想了想,忽然一笑:比起旁人的目的,我更想知道世子这千里相随所图为何? 所图为何? 虞彻沉沉看了苏绵一眼,他眼里带着笑,眉梢微挑:娘娘当真不知我此行所为何来? 苏绵无比淡定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多少和怯弱:不知,所以才要请教,不过......她饶有意味地一顿:你真的知道自己所为何来吗?有些自以为的缘由,说不得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真正爱着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苏绵十分地清楚。 她也明白虞彻对她似有几分好感,可这些勉强称得上是喜欢的情绪当真能支撑一个人以生死相拼吗? 苏绵不认为自己有那般倾人心城的能力,她也不认为虞彻这样一个人,会为了所谓的动心而做下如此有赔无赚的买卖。 世子,我只是个平常人,担不起一人生死前程。你我也算有些旧友之谊,我只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目的,如此,咱们也许还能论上几句旧日友谊。 苏绵说罢就走,也没有理会虞彻那复杂难懂的神情。 第188章 八十一难 直到离了虞彻甚远, 连澄才重新笑吟吟地打量了苏绵一番。 这丫头看着是个软绵绵的小白兔,可那也只是对待亲近之人才独有的柔软和善,一旦对上外人, 尤其是心怀叵测之人, 这丫头的冷漠和犀锐绝不下于陆钺。 连澄再度回头看了看神色模糊的虞彻,到最后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虞彻这个人不像是个为了儿女情长而不顾一切的痴心人,苏绵一语戳破了他的面具,可那一瞬间,连澄也将虞彻目中的迷惘和痛楚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此行虞彻另存祸心,可若说他的情意全然是假, 那便是全无道理了。 连澄再看了一眼苏绵毫无介意的模样,这会儿, 倒是打心底里羡慕陆钺此人了。 坦白说, 虞彻这样的男儿也算是这世间龙凤, 对于闺阁女儿来说, 绝对也算是一个颇为理想难得的夫君。被这样一个男人如此殷殷追逐,饶是铁石心肠,也当稍有动容。可这丫头却偏偏清醒的厉害。 对于陆钺之外的人, 她仿佛没有过多用心,也从不希望旁人对她过多用心。 那些累赘的情感只会让她觉着无趣而困扰, 更绝不会稍有动容和得意。 其实这丫头骨子里似是比陆钺还要冷上几分, 但是这样的冷酷和决绝便是对陆钺最真的坚定和执着。 陆钺得到了一颗永不会转移动摇的真心,两心相悦之时, 这样的坚定便是最大的保障和最多的甜蜜。 她只相信自己的心,只追逐自己所愿, 便是路旁繁花似锦, 也难夺去她半分注意。 这世上真心真情, 便是万金也难得来一分,连澄羡慕她能有如此的勇气和这般的坚定,也就此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几分沉甸甸的力量。 连澄心中思绪万千,苏绵此时惦记的却是方才虞彻所说的那两拨跟在他们身后,鬼鬼祟祟的人马。 这一路上的危机和艰险绝不会少,苏绵如今想的是该如何全面地保护陆钺。 在此之前,她也要好好地让自己坚强起来,最好能强壮一些,多吃多喝多锻炼,跑二里地不带大喘气就更好了。 在想什么?两人皆沉默良久,连澄见苏绵面色沉重,也不想让她在孕期太多思虑:你放心,虞彻这个人至少还是握着分寸的...... 我知道。苏绵结束自己的发呆,笑笑道:只是人心生念,一念存魔,我多提醒他一句罢了。 若虞彻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心怀鬼胎的人,陆钺也不会允他一路相随。 苏绵虽然不知道陆钺心里真正的盘算,但虞彻这个人纵然不能为友,也绝不至成为生死仇敌。 不过大多时候,苏绵都觉着虞彻此人十分地矛盾。 他一面欣赏陆钺,一面又万般不服,一面诸多帮衬,一面又自存思量。 他自然是有私心的,但这样的人,也自有他的一份骄傲。 我是在想......苏绵停了步,认真地望向连澄:我是在想咱们这一路上的吃吃喝喝,还有可能会面对的种种困境。 说到困境,连澄就不由想到了那幅雪王墓的机关图。 若一切果如图中所示,那他们这一路也绝不可能平平顺顺到底。 吃的喝的前头都已经备好了,再往后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饭食丰富......连澄有些担心苏绵:你如今有孕...... 没事。苏绵大大咧咧摆了摆手:我这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嫂嫂无需为我担忧,你和二哥准备得如何? 这件事连澄早已确定过几回:都是你先时带人坐好的调料块和肉干一类,我们一人带上一些,若这一路还算顺利,那凭着这些走到雪王墓也是绰绰有余。 那调料块也不算苏绵独创,而是民间宫中早就有了这调料块的些许雏形。苏绵只是想到了火锅料,后头才忍痛拿出了一些调料之类,让人制成了味美汤鲜的块状调料。 正好,在这冰天雪地之处,这些重油重盐之物本就不容易放坏。 两人闲聊间,陆钺已经匆匆出来寻人。连澄一乐,轻轻将苏绵往前一送,而后与陆钺行了一礼,便转身利落地退了下去。 苏绵只来得及和连澄打了个招呼,就被陆钺弯腰打横抱了起来。 直到回了马车,鞋袜被一一脱下,苏绵才伸手推了推陆钺,然后指了指自己十分厚实的鞋底:我就站了一会儿,一点儿也不冷,而后这袜子......苏绵拿眼睛瞥了一眼那看着薄,实际上很是保暖的长袜:才站了这么一会儿,我连冷都还没感觉到呢。 陆钺看着她笑眯眯,一脸轻松的模样,自己也只是笑笑,没有再将那些愧疚和怜惜说出口。 我的身子没有那么虚弱。苏绵决定今天要和陆钺好好地谈一谈,可当看到他毫无犹豫地将自己的脚搁在怀中暖着的时候,她方才理清的思绪便又乱得不成样子。 但是正事还是要说的。 我已经问过谢先生了,我如今一切都好,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你不要总把我当成泥捏的,没关系的。陆钺如今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纵然有谢元日日调理,有系统中物辅助调养,可旧疾就是旧疾,不是一夕便能祛除干净的。 苏绵也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要时时处处地为她付出一切,丝毫不顾惜他自身安危。 她正要多方面地述说一下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锻炼成果,忽听外间传来急报,说是外间起风了。 在这雪原之上,起风一事有大有小,而在这牌楼之内,起风或许代表着迷阵开启,代表着他们也许就此失去方向。 风卷残雪,满面冰凉,众人是早预料到了起风一事的,在初见端倪时,便即刻整队起行。 藏有重宝之地,必有极险守护,这倒并不算罕见。可如今的雪王墓已经有这茫茫雪原作为天然屏障,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迷阵和种种曲折,要真正进入其中,那难度堪比西天取经。 在这样极致的荒凉中,苏绵侧首将脸埋入了陆钺怀中。 听闻雪王夫妇是极为恩爱之人。陆钺忽然开口,说的却是近乎八卦的事。但在这种时候,说一些奇妙的故事,听一些不知真假的八卦,倒也让人心中和缓了不少。 不爱江山爱美人?苏绵也念起自己曾听过的寥寥数语: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他的陵墓会是什么模样。 车队再次停下休整时,环顾四野,果然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 在这样一个地方失去方向,其危险是致命的。 但总归一行人都是经历过生死,挣扎过艰险的,面对此等困境,首先想到的不是恐慌,而是如何解决。 而苏绵也看着那幅雪王墓葬图陷入了沉默。 图是好图,就是......没有一二分的本事,估摸着也看不懂这个图,至少苏绵是看得一知半解,连个方向都没能辨清。 是五行八卦,迷阵暗道。陆钺自后拥住她,用尽量浅显的语言为她细细解释着这幅图中的种种事物。 苏绵拧眉听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些东西听着是神神叨叨,好像能通天彻地了,可真的学起来,其中的枯燥无聊简直是分分钟就能哄人入睡。 苏绵有些敬畏地看着陆钺悠闲的侧脸,而后肃着脸把图重新合了起来。 嗯......她还是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吧,这么难的事就交给脑袋更灵活的人了。 于是一刻钟后,陆钺就跟着苏绵一道开始时吃吃喝喝。 雪原上的夜晚是极为难熬的,哪怕苏绵躲在马车中,也能觉到那股几乎是要渗入骨髓的凉意。 她扭脸重新将自己整个藏在斗篷中,斗篷下,陆钺脱了外裳,解开内衫,温温地为她暖着身子和手脚。 我以为有了地图,有了岑湘,咱们就能一鼓作气,直入雪王墓了。苏绵看着外间犹如白昼的明亮,心中的惊惶退去,也只剩了和陆钺彼此依偎的安心和温暖:地图真是不靠谱,雪王也不靠谱...... 九九八十一难哪有这个难啊,这简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稍不注意就能跌到了河水里去。 苏绵才嘟嘟囔囔了没几句,忽然浑身一僵,紧着脸和陆钺对视了一眼。 不是吧,幻阵就幻阵,考验就考验,没有必要拿妖魔鬼怪来打前阵吧。 马车外不断传进来些呜呜咽咽的声响,就如同夜半幽魂,甩着百练四处游荡。 对于神鬼之事,苏绵如今是信一半,不信一半。 可终归还是信的站了上风,毕竟她自己和陆钺就常常经历这样的事。 她咬了咬牙,低头给陆钺穿好衣裳,并且已经想好了九十九种聊斋通关用法。此间的究竟是幽魂还是雪灵,是张牙舞爪的妖怪还是危险内藏的魅影? 但是还没等她想清楚,就听外间传来了几声颇为惊恐的尖叫。 第189章 心术 雪月交映之下, 隐有朦朦人影闪动。 或许不是人影,而是魅影。 苏绵也是头一遭在现实里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害怕, 便被陆钺掌住后脑, 揽入怀中。 耳中只闻幽幽呜咽,但苏绵心绪已定,纵有慌乱,却不再惊怕。 她重新冷静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夜所遇种种诡异。 首先,此地应当不会这样轻易甚至儿戏地出现一些雪夜幽魂, 若神鬼现世如此容易,那陆瑄谋求多时, 又岂会毫无回馈? 再次, 若雪王陵墓是为神鬼所守, 那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前来估摸着也难越过, 达成心愿。雪王既有以重宝托付之心,便不会设这样必死的路。 苏绵正在细思这些蹊跷端倪,却忽地听到一声声惊叫入耳。 像是濒死之际不甘的哀嚎, 凄厉得教人心中生寒。 陆钺以斗篷将苏绵重重裹住,亦抬手严严捂住了她的耳朵。 几步之外, 鲜血渐渐晕透了一整块平整雪地, 陆钺望向那些匆匆逃窜,却仍旧心怀窥意的身影, 只是微一抬眉,并没有着人去追。 月下魅影仍旧未散, 但四下搜寻的人已经寻到了如此诡境的源头。 苏绵蒙头蒙脑地被陆钺抱回了马车, 从始至终都不知外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雪地上拖拽而留的血迹很快重新被遮盖了起来。那曾经被鲜血浸染的残酷和凄凉也就此化为了一场教人心凉的浪漫。 雪月之下, 一切如旧。 设此阵法的人倒是心思灵巧,近乎诡异。连澄带人将此间阵眼破解,到最后只拈了一块碎裂的银镜在月下轻叹。 谁能想到这幽幽魂影也不过是利用了雪色月色,光影纠缠,彼此不息,在特定的时辰里便造就了这短暂而瘆人的一场诡异狂欢。 方才那几拨人也不知还有没有胆再跟上来。连澄与苏皓并肩而行,最后在一偏僻安静处慢慢坐了下来。 适才他们营地里也因这些诡异光影而生了一些惊动。 但究竟都是从生死之关走过来的,莫说不过是一些诡异的影子,哪怕是真的鬼神,也得先拼了命再说。 谁知他们这里的一点小小乱子竟引来了宵小的谋算觊觎。 明王手下的两拨人马竟然想要趁虚而入,刺探虚实。 不过恶人自有天收,方才他们趁机闯入,意图不轨,却也因此触动这里的阵法,或死于阵下,或亡于侍卫之手。 当日也幸得留了他们......连澄说着,脸上的笑却慢慢僵了下来,苏皓看着她此刻的神情,轻轻一叹,抬手将她半揽到怀中。 你早就明白陛下容他们一路相随所图为何?连澄将苏皓的手打下来,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瞧。 苏皓无奈一笑,点头默认。 咱们这位陛下......苏皓双手后撑,触到掌下一片凉冰冰的雪,脸上的神情慢慢舒和了下来,可目中神色却半点不见放松:这世上,也唯有玥儿一人能把他当作一个男人,而非帝王来看待。除了玥儿,旁人不能,也绝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这位妹婿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陆钺确能称得上是个文治武功的君王,但这世上最为残酷峻烈的便是帝王心术。 连澄深深呼了一口气,随手抓了把雪轻轻合于掌心。 我并不是为了明王的那两拨人而心存哀悲。连澄自己也是握过刀,见过血的,对于敌人,她更从无丝毫仁义慈心。但当她见到陆钺所作所为,见到他的所有韬略谋划,也方才知道这世上最冷酷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是大魏的保护神,是大魏至今为止最好的君王,却绝非是一个好人。 他的手段残酷近乎残忍,他的心性坚硬更胜冰石,只消他下了决定,那所指之处,便不会存有半丝犹疑。 即便那会尸骨成堆,血流漂橹,也从无顾惜。 明王所为,死一百次都难赎其罪,我只是......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4) 陛下所以容留明王的势力在后跟随,所为的就是让他们用性命去探这些未知之路。苏皓一语便将连澄心头的寒意道破,他笑了笑,看着远处守备森严的营地,反手轻轻触了触连澄的发尾:你担心,或者说惧怕陛下这样的淡漠狠绝,是不是? 君王之威,谁能不怕?连澄展开手掌,任由掌心化尽的雪水随风而散: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心服陆钺累累战功,心敬陆钺护国卫民,更感其能为自己指一条功名之路。她心中敬服恭谨,却独独少了最为要紧的畏。 她将其当作恩人,当作荣光和榜样,却到底忘了他的身份。 连澄以为自己是十分清醒的,可终究还是不够清醒。 这一点,她远远及不上苏皓。 他永远明白什么时候该为臣,什么时候又当为知己亲眷。 这是自幼耳濡目染得来的政治敏锐,连澄在这一刻,忽然十分明确地觉察到了自己这近乎致命的缺点。 其实也不用这么害怕。苏皓静待连澄将这一切都想得清楚,才再度缓声开了口:陛下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这江山万里,是大魏臣民,而绝非一个君上的位置。今日你所见所觉虽然也是真相,可你也不必从此如惊弓之鸟,这般只会让自己钻了牛角尖。 苏皓起身跺了跺脚,也将连澄一并拉起来:只消你我明白自己心之所向,只消你我所为无愧家国,旁的,便是你我永无需顾虑的。他笑了笑,抬手为连澄遮去这忽然间过于猛烈的风雪:心存畏惧,方知分寸,但他绝非狭隘之人,这些事,你慢慢就会知道了。再说......苏皓的语调忽然轻快了起来:你是玥儿的嫂嫂,只消这辈子不犯什么万死之罪,那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让玥儿皱一皱眉的。 连澄嗔了他一眼,虽仍旧心绪复杂,但却已不再寒凉彻骨。 一直以来,让她略有松懈的还有陆钺待苏绵那般的柔情蜜意,千依百顺。 每当连澄看到陆钺望向苏绵的眼神,都难以将那个温柔万般的男人看做一个高高在上,杀伐狠绝的君王。 这么说来,身后那两拨人是甩不掉,也不必甩了?连澄的脸色慢慢回转了过来,苏皓略松了口气,往身后那无边的黑夜里静静望去:生死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咱们究竟没拿链子把人枷住,是去是留,都是他们的命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明天长更补~ 第190章 情浓 震惊诧异之后, 苏绵也才慢慢反应了过来,待听完侍从回禀的事由经过,饶是苏绵也算是在现代见多识广, 却也不得不为此世的这般般神秘之术而心震魂摇。 五行八卦, 天地自然,雪色月色,人心深浅,样样都可为一阵之眼,般般都能催阵法之精。震撼过后,苏绵心中首先升起的便是无从抵抗的危机意识。 今夜这雪王墓的威风才初见一面, 便已足以取人性命,再往后走, 只怕危机越多, 越难对应。 阵法精妙, 却非以戾气催生, 其重不在取人性命,多为考验心志,煅人心神。陆钺抬手抚平她眉间那一抹不安, 轻轻握住她的下巴:是不是害怕了? 苏绵知道外头大约是生了什么事,可陆钺把她护得太过严实, 除了通过嗅觉听觉略略感受到了几分, 旁的,她是半点不知。 很多时候, 苏绵觉着自己的心也是冷的。 今夜亡于阵法,亡于侍卫手中的人皆是对陆钺心存陷害的恶徒, 饶是他们即时命陨, 苏绵心中也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她恨不能将他严严实实护起来, 那些对他怀着恶念,存着杀意的人,有一日,她也可亲手除之。 我不怕。苏绵见他目光专注而温柔,却偏偏蕴着一片难以辨明的沉灼墨色。她抿了抿唇,下意识转开目光,再度开口,纵然已尽力装作镇定,言语之间却还是露出了几分怯怯的羞意。 陆钺到底忍不住凑近与她相吻。 他每每抱着她时,举动间总会带出全然的强势和难以遮掩的掌控念望。 他极疼她,极爱她,却也要将她牢牢攥在掌心,生死不可分离。 长风哥哥。苏绵微微侧首,抬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你说这回这样要紧的事,明王会不会也暗中相随? 究竟雪王墓中藏有大批财宝,苏绵不信明王这个人能如此轻易地将这样重要的事轻轻托付旁人。 陆钺握过她的手,仍在她唇间辗转流连,直到他自觉无以克制,方才阖目敛眉,重重向后倚在轿壁之上。 此刻身在马车中,陆钺所着不过一件贴身锦衫。玄色长衫随身而下,苏绵便将他现下种种的克制和压抑看得一清二楚。 她被陆钺妥妥帖帖地安置在那张柔软温暖的榻上,他饶是这般难熬,却丝毫不肯放任伤到她半分。 苏绵趴在枕上,咬唇盯了他一阵,而后慢慢伸出手,轻轻牵住了他的袖口。 陆钺呼吸猛地一紧,苏绵也被惊得猛地缩回了手。 可就在她有所动作时,陆钺却早已将她的手捉握在了掌心。 二人视线相触,苏绵只觉自己的心也要被他的目光烫伤了一般。她只呆呆地被他看到眼中,原本存了几分捉弄的调皮心念这会儿也全都成了羞怯和盼望。 苏绵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用力想要将他带到身边:我冷,你过来抱着我。 她的眉眼之间别有一种楚楚的柔弱姣俏,眼尾处亦牵起几分艳丽的清妩。 陆钺明知不该,却仍是着了魔一般地顺着她的力,顺着她的话抱着她躺进了这一片温柔乡中。 苏绵趴在他的心口,抬目看着他有些僵硬的神色:长风哥哥,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做什么这样紧张?她伸手按上他的肩背,触手所觉,皆是一片精悍迫人的凌厉危险。 苏绵垂下眼眸,手上却慢慢滑到了他的脖颈之间。 绵绵......他的话音儿又沉又哑,只是一句,便教她满脸通红,方才打定的那些主意也一下子散了一大半。 很多时候,苏绵都觉着他对自己的念望有些像一头凶猛暴戾的兽,凶烈迫人,那几分温柔不过是想将她骗到口中。 她心里怕他,却又想要招惹他,最好让他为她神魂颠倒,全不似平日里那镇定自若,悲喜无形的大魏陛下。 他一直想要她的魂魄,她又何尝不是想引他入局,让他无处挣脱? 陆钺忽地笑了一声,苏绵咬唇抬眸看他,心里有点怯,但还是撑出气势,扬起下巴问他乱笑什么。 他笑得她心慌意乱,好像连魂魄都要不稳了。 这么想我?暧昧不清的一句话过后,陆钺方才的压抑和紧张也随之而散。 他将人抱过,几乎与他呼吸相闻,眉眼相对。 我......苏绵心里乱成了一团,一时间怀疑他才是夺人心魂的大妖怪。她看着陆钺眼中沉沉的笑意,望着他脸上这一片近乎狰狞的神色,而后轻轻闭上眼,凑过去亲住了他的唇。 天还未亮,马车就已经动了起来。苏绵挣扎着睁开了一只眼,而后便被早已穿戴整齐的陆钺轻轻捂住双眼,重新哄着睡了过去。 这一日苏绵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将将睡醒,醒来时马车中只有木槿守在一旁。 陛下在外与人议事,您若是寻人,奴婢这就去通传。 苏绵刚刚醒来,脑袋里还是糊里糊涂的一片。她呆呆趴了一会儿,才撑手慢慢坐了起来。 马车中虽然较外间暖和了许多,可每晚入睡还是得穿上毛绒绒的衣裳才能安心。 苏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一身,然后有点点心虚地将领子往上提了提。 木槿低眉帮苏绵准备洗漱整装的物件,只当没有瞧见姑娘雪白颈子上那些如点点红梅的痕迹。 近来过得可开心吗?苏绵一面往脸上涂香膏,一面关心了一下木槿的感情生活状态。 谁知木槿倒是一片坦然,还有一点平静的安惬舒心:奴婢过得很好,承文他......待我也很好。 苏绵笑了笑,看着木槿一脸的满足和怡然,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情爱为何,生死可抛,若木槿这一路当真是坚定了心意,那此后的事便也都是可以想见的了。 马车外忽然传进一阵隐隐的喧嚷,并不算吵闹,却让苏绵立时警醒了起来。 她随手将斗篷披好,还没站起身来,马车的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木槿很利落地退了出去,等马车中只剩了两人,陆钺方才开口道:咱们今夜就要弃车而行,稍后让谢先生为你看一看脉,若无所碍,咱们今日便要起行。 找到雪王墓入口了?苏绵这会儿满心里都是高兴。只消能找对了地方,便能少走些弯路,昨日那般的风雪薄雾虽然杀伤力不大,可究竟也是个隐患,还是尽早排除为宜。 眼下看来的确如此,不过.....说到这个不过,陆钺便无奈地先止了话头:绵绵,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第191章 神魂颠倒 好消息和坏消息?苏绵皱了皱眉, 果断道:我要先听好的。 好消息就是寻到入口之后,依地图而行,约半月即可寻得雪王真正的陵墓。且越是靠近雪王坟冢, 其地越是食水充足, 听闻其间尚有许多雪中异兽,或可爱或珍奇,颇有灵性。 这倒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那坏的呢? 陆钺先把人抱到怀中,敛眉道:在尚未靠近雪王墓的这近半个月间,我们所行之地可能蛇虫横行,且身携毒素, 于人有碍。 苏绵整张脸都慢慢皱了起来。 她平素爱洁,最讨厌的就是长得奇奇怪怪的各种虫子, 更别说看一眼就浑身冰凉的长蛇了。 可是这地方这么冷, 那些蛇虫鼠蚁都不怕冷的吗?还有冬眠什么的。 地宫坟冢, 气候不常, 且其间生有异草花木,所生蛇虫自然也与中原大有不同。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散去,苏绵下意识缩了缩手脚, 一时觉着这消息简直比地宫里头真的有幽魂精怪还要让她受不了。 不用怕。陆钺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额间一吻:谢先生会配些驱逐蛇虫的药包, 我会一直抱着你, 纵然生有蛇虫,也半点咬不到我们小主子, 好不好? 看着他眉眼之间的愁虑,苏绵立刻从恐惧排斥的心情里挣扎了出来, 她抬了抬下巴,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可靠:没关系, 我穿厚一些就行了,再说,这雪原里头的蛇虫长得应该没那么可怕,将就半个月就行了,没事的。 怕我抱不动你? 苏绵瞧着陆钺虽然瘦削却仍旧精悍的身材,也难点头应一句是。 他抱她好像真的是轻轻松松。 苏绵曾经掂过陆钺的兵器,不管是刀剑还是长弓,那般的重量也快要及得上她了。 只是...... 长风哥哥,你和我说实话,你的身子眼下如何了? 这是苏绵心中最为放不下的忧虑。 如今雪王墓仿佛就在眼前,可万一他的身子已经煎熬不住,到时便是生死之危。 毒暂时被压制,但十日之后便会自右手开始蔓延。陆钺说罢捏了捏她的下巴:尚可坚持到雪王墓之内。 苏绵心里一沉,很快觉着墓中蛇虫算什么,哪怕遍地都是,她也要去为陆钺将落月花取回来。 那......苏绵咬了咬牙,低声道:长风哥哥,你说明王会不会也在后头跟着我们? 这个问题苏绵先时就提出过,只是彼时陆钺念望满心,分不出旁念来与她说这些事,如今再度开口,苏绵心中已经起了杀念:他们一定会随着我们进入雪王墓内,到时你旧疾复发,我只怕明王会趁虚而入,所以,不如......不如便先绝了这个后患。 话说出口,苏绵心中虽然也觉微微别扭,可很快便被她彻底压了下去。 她想,也许她的心真的是凉薄而冰冷,为了保护她所爱的,她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更莫说明王原本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绵绵不怕。陆钺捧过她的脸在她嘴角轻吻:我既容他相随,便有制衡之法,我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之中的。 牵涉到阴谋阳谋,生死相搏,陆钺从来不会让她也一并掺入其间。 这是他对她固执而偏拗的保护,苏绵也就全都由着他。 她总是要与他在一处的,生死也罢,危难也罢,都没什么妨碍。 雪原的夜总是来得很早,尤其在进入牌楼之后,此间晨昏便仿佛成就了另一个世界。 荒凉,诡谲,神秘而充满杀机。 被陆钺抱离马车时,苏绵心中不由在想,雪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堪称传奇的旷世英才却惟愿与妻子相守世外,抛却荣华。 茫茫白雪将夜里映得恍如白昼,苏绵趴在陆钺肩头,望着这茫茫渺渺的夜空,心里忽然沉沉地平静了下来。 这样一个与世相隔的地方,若没有生死之危,无有前程之患,也当是一处世外仙源了。 一连走了近半个时辰,苏绵几次想要自己下来走动,可陆钺每回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最后一次,他甚至垂首轻轻吻了她的眼睛。 这一路走来,苏绵也看到了此行的端倪。 他们一行人看似是在赶路,但方位步法皆循其因。此地应当已经入阵,若不是有岑湘这个向导在前引行,只怕这一路也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一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处石屋停下休憩。 这一回,洛檀与岑湘一并说了几条注意事项,而后众人便各自寻了地方暂做休憩。 岑湘与洛檀在月下相对而立,两人手中各执一图,脚下步法有道,手上不住掐算,二人皆神情肃冷,在某一时刻,他们双双停下,而后俯身将地图铺于地面。 苏绵正瞧得起劲,却被一双手自后挡住了视线。 外间风冷,测算不宁,对身子不好。陆钺握着她的肩让她转回身来,自己也往岑湘洛檀处看了一眼:先吃些东西歇一阵子,待他们算好了下一刻起行的时辰我们再行离开。 石屋只有一间,苏绵便不好意思再坐在陆钺膝上用饭。 柔软厚实的棉垫阻隔了石床的冰冷,陆钺手中捧着热乎乎的羊汤,在她吃饼的间隙用勺子小心地喂给她喝。 我自己吃,你也好好用饭。两人单独一处时,常常一碗饭两人吃,一口菜二人尝,那时候不觉如何,现在她总是觉着脸上烧得慌。 陆钺笑了笑,端来汤碗自己喝了几口,复又抬手仔细喂到她的嘴边。 这样时节,有饼有汤,有甜有咸已经算是很好的条件,苏绵虽在空间仓库中带了很多的美酒佳肴,但如今却一样都不能拿得出来。 怀璧则易惹祸端,在这样时候,苏绵不想露出丝毫异样来考验人心。 用过饭后各自歇息,苏绵被陆钺裹着斗篷抱在身上,很快便生出了些倦懒的睡意。 自从有孕,她便总是犯懒,若是无事,有时几乎能睡上一整天。 可就在她快要沉入梦乡时,却听外间隐隐有些不宁响动。 不是什么大事,约莫是惊扰了附近的动物。陆钺抬手捂住她的耳朵,望向石屋外的眼神冷酷而寒戾。 这一路机关虽不为嗜杀而设,但当年的雪王并没有为后来人留多少的情面。 若他们未携图册,只怕寻到雪王墓之时,这一行人都要折损过半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5) 眼下他还要靠着明王一行来为他们探路蹚机关,自不能一手赶尽杀绝。 但不能杀尽,不代表要留着这许多人。 眼下这般,大约是后头的踩中了什么机关暗卡,也可能是踏入了岑湘重新设置的机关之中。 他抬手轻轻触了触苏绵柔嫩的面颊,心中温柔,心念更坚。 第二日苏绵彻底清醒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石屋很久很久了。 昨夜陆钺抱她一道赶路时她隐隐有觉,可着实太困,便没忍住睡了过去。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对外间也并不是丝毫未有知觉的。 我自己走一走吧。待睡意散尽,苏绵抱着陆钺的脖颈在他耳边软语相求。 陆钺侧首在她面上吻了吻,依言将她缓缓放了下来:脚冷了要说,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虚耗。 苏绵垂目看了看自己过于厚实的鞋,抬手辅助着自己唯一露出的两只眼睛对他做了个鬼脸。 冷是不会冷了,可这样的鞋袜和衣衫,她估摸着也走不动几步路。 但她坚持的要比自己想象的久,这种时候,平素认真锻炼习武的效用就显示出来了。 我又不是泥捏的,你又要赶路,又要安置人手,还要时时看着我,照顾我,也太辛苦了。在谢元为她施针调理之后,苏绵近来已经不再动辄孕吐,尤其是这凉冰冰的天气,让她心胸之间也疏阔了许多:我也能自己走好长一段路的。 她每回想自己坚强坚持,可陆钺屡屡地拖她后腿,几次三番,苏绵也就重新熟悉了自己的咸鱼生活。 苏皓捏着馒头走近的时候,正听着自家小妹正在那里娇里娇气地和陆钺说话。 他一阵无语,心里也有一丢丢酸。 在家里的时候,这丫头要强的要命,动辄就很有主意,也要处处地保护家人,就连他这个二哥都几乎没有见过她耍赖撒娇。 如今倒好,和陆钺说话,十句话里至少有八句都软糯娇气,再看看他们这位好陛下,那更是十分地吃这一套,瞧那表情,简直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神魂颠倒,哪还有半分冷漠疏离。 呵呵......他狠狠咬了一口这夹了馅儿的馒头,然后就被枣核硌了牙。 舅兄有事?陆钺早瞧见了苏皓的身影,只是他不吱声,陆钺也不想开口引旁人过来搅扰。不过苏皓越走越近,再不开口也总不是事儿。 我就是来传个话。苏皓心里酸成了一颗柠檬,脸上的表情倒很是严肃正经:岑姑娘说咱们再有半个时辰就得启程,一直走到晚上方能休息。这会儿你们也多歇一歇,天越来越冷了,风里头飘着雪,别冻坏了。 第192章 毒发 到了夜里, 苏绵也第一次见到了这雪原中的蛇虫之行。 苏绵本以为生在这样的洁净之地,即便此间多有异虫恶鼠,也大约不会那般面容可怖。 但当她真正近距离看到这些东西时, 便忍不住捂着心口干呕了好一阵。 怕也是怕的, 更多的还是嫌弃和厌恶。 谢元所配的药草香包十分有效,这些蛇虫虽环绕而行,却始终未有试图攻击的念头。能这般相安无事自然是好,苏绵虽然深恶这些东西,却不至于想要将其赶尽杀绝。 闭上眼,我喂你吃些东西。苏绵一整天半点胃口也无, 她本就爱洁,如今又身怀有孕, 不管是胃口还是脾性都比从前娇气了很多。饶是她再三催眠自己, 说服自己, 也难在目见这些长相奇葩的虫子之后安然用饭。 此时众人尚可再次歇息两个时辰, 陆钺将苏绵全然抱在怀中,又拿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蛇虫能够靠近, 也丝毫触碰不到她一丝半点。 有了安全感,苏绵这会儿也只好闭目张嘴, 让陆钺喂她吃东西。 这一趟众人身上所携的大多还是肉干硬馍一类, 虽也有一并带来的奶粉和调料包,却也不能顿顿精用。 眼下四处皆无遮掩, 苏绵也不好露出什么神异端倪,便只能先吃些肉干热汤一类, 到了下一个歇息点再想法子好好用。 肉干总归是有些硬实, 芝麻馍若不刻意烤熟软化, 那几乎就是一块硬邦邦的板砖。 陆钺先将干粮泡到奶粉中温着,至于肉干,他便先咬成小块,再低头喂给她吃。 四下虽无遮蔽,但同行者都是些识趣的人,也没人会直眉楞眼地盯着两个主子硬瞧。再说陆钺和苏绵坐下时特意避了人,虽不能遮挡全部的视线,可也算身处僻静了。 你吃肉,咬我做什么?陆钺离开她的唇边,看着她满目嗔恼的姣俏模样,忍不住抬手触了触她柔嫩的唇瓣:好吃吗? 苏绵口中嚼着肉干,与他对视片刻,到底是先他而挪开了目光。 这人脸皮太厚,她根本不是对手。原本口对口喂这肉干不过是所为权宜,他偏偏趁机占人便宜,先头还是若有若无的,弄得苏绵还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可到了后头他忍不住吻得有些重了,她才觉出他的心思来。 这里有人......苏绵低眉喝了口他喂到嘴边的汤,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只汤碗的距离,他看着她的目光,也专注温柔得教她心头直跳。 陆钺笑了笑,垂首吻去她嘴角一点米汤:谁敢看我的人?他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脸,倒也没有再继续这样逗她。 两人远避众人,陆钺亦背身将她全都藏进了怀里,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情难自抑,与她这般亲昵。 他心中是有分寸的,自不会教旁人将她的这般模样看了去。 这样一闹,苏绵倒短暂地忘记了周遭的环境,纵然无意中睁开了眼,也没有再因目见而呕得厉害。 再度起行时,苏绵坚决没有要陆钺一直抱着她。 这些蛇虫轻易不会近人,再往后路途还长,苏绵不想要陆钺处处地照顾呵护她。 他抱她时虽然仍旧轻松,可究竟人非铁石,岂能无所疲累?他们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程,苏绵始终记着陆钺所说的毒发的日期。 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赶到雪王墓中去。 蛇虫越发地多了起来,原本只在夜间肆意横行的东西居然渐渐开始在白日东爬西行。而且,这些东西仿佛越来越不怕人了。即便有着谢元特制的香包,可眼观这些蛇虫的反应,似乎对此忌惮不显。 而就在外间风雪愈烈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进入了这雪原的地下宫殿。 这座堪称恢弘的地宫在雪原之上却是毫不显眼的。若不通测算,无有地图,那要寻到此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在恢弘之余,这样的地方总让人觉到一股幽深而神秘的沉重。 地宫多半随天开而建,目所及处,亦有黄金灿烂,莹莹宝光,但这些奇珍异宝皆是这坟陵一隅,所雕所琢,亦是这位雪王殿下的昔日荣光。 并没有人贸然触碰这些珍异之物。究竟是雄主墓葬,其间机关暗道尚不分明,贸然行动,恐怕只有尸骨无存一途可行。 若是寻常时候,苏绵大约也会为这些奇珍异宝而心生震撼喜悦。可如今,她心心念念唯有生于此间,不知下落的落月花。 财富巨宝不过身外之物,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像此时一般让苏绵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和脆弱。 距离陆钺毒发不过三日而已,纵然他不说,苏绵也能觉察到他的虚弱和僵冷。 夜半梦中之时,他甚至会陷入梦魇,哪怕最后能够及时挣脱,也往往会挣得一身冷汗。 每到此时,苏绵都会想起谢元说的,这一回毒发伤愈只怕是陆钺最后一次机会了。 此间之物不可随意碰触,雪王所赠另有藏处,除那之外,不可破坏此间一砖一石,一珍一宝。岑湘站在一处石门前再次强调,最后道:雪王待妻子至珍至爱,此处地宫便是他们魂灵所归,此间雕琢事物也皆是王妃心爱,若稍有损毁,且不论神鬼之说,便只言此地机关,只怕便不会给贼人好果子吃,万万莫要行自死之举。 这些话岑湘不是第一次说,可面对富贵荣华,面对这满目珍异,她不得不再三言说警告,免得惊扰了墓主安宁,破坏了雪王原本的这一份好意。 有违令牵带此间之物者,立杀无赦。陆钺淡淡的一句话为岑湘的这番警告结了尾。 岑湘松了口气,有了陆钺这句话,这一路上估摸着谁都不敢轻易犯禁了。 这位主儿说要人性命,那是半点假都不带掺的,只消他开了口,不管是昔时兄弟,还是生死君臣,只要违令,便没有第二个选择。 掌兵无慈,掌国便更不能仁弱无定,岑湘看向陆钺淡漠的神情,心道这样总也是好的。 越往后行,所见便越是像寻常人家,并无半分阴宅之意。 有几处修建得秀丽巧致,瞧着便像是闺阁之中的精妙屋宇。 传闻中雪王的妻子甚喜雅致巧丽之物,这些地方虽只是二人安身之处的外围,但目之所见,也都是用心用情之所证。岑湘在前引路,也略显轻松地给一行人解释了此间设置。 先头的紧张和瘆骨之冷一时退去,望着这些秀致屋宇,苏绵只仿佛看到了一双璧人生死同归之心。 过了前头那件石室,咱们今晚便彻底休整,再往后走,哪怕是地图中也无指引教导,那里才是雪王给来人设置的真正的历练。岑湘合了地图,目中满是坚定,也多有一些紧张的兴奋和面对挑战的不屈:诸位只需谨记心存敬畏,行事谨慎,那便不会有生死之危。 生死之危苏绵尚未遇到,便先碰着了一样真正的难事。 一入了夜,地宫之中仿佛能晒到外间温柔的月光,可白日里尚且一片温柔情致的地宫在夜里便显出了一片森冷的狰狞。 白日为人间,夜晚见修罗。此间晨昏倒是甚好分辨。 夜里的地宫极为寒冷,比苏绵想象得还要冷很多倍,即便她身着厚重,也总能觉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在一点点地侵袭心腑。 一行人都是平素历练惯了的,这般严寒虽然难熬,却也不算致命,但是这对于眼下昏沉难醒的陆钺来说却几乎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他的身子越发虚弱僵冷,进了这地宫后,毒发的时日仿佛一下子快进了很多,苏绵与他单独留在众人隔壁的石室,便是谢元诊过脉后,也只能寒着脸说一声无奈。 陆钺毒发的消息眼下不可言说,即便说了,也无缓解之法。 我有办法,先生先回去吧,若是难以支撑我会唤先生过来。苏绵扶着陆钺躺在铺垫了柔软缎褥的石床上,惊慌过后,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想法。 不论如何,内毒暂不可解,她却绝不能让这外间森寒真的伤着了他。 谢元是个利落人,见苏绵眼下说得这样坚定坚持,也便走出了石室,站在门外静静守着两人。 缓解毒发的丸药已经给陆钺服下,苏绵与他裹在厚厚的被褥中,周身也都挨着一个个暖暖和和的汤婆子,可他仿佛仍旧寒冷,仍不见多少起色。 眼见如此,苏绵咬了咬牙,摩挲着在被子下慢慢褪去了自己和陆钺的衣衫。 临行之时,苏绵往空间仓库中准备了很多保暖御寒之物,眼下她捂在厚厚的杯子中,挨着一个个温暖的汤婆子,身上寒冷渐消,僵冷的手脚也逐渐和缓了过来。可陆钺除了先时下意识地将她抱入怀中,之后眉头依然拧得极紧,仿佛这份温暖并没有多大的效用。 人一生了病,五脏肺腑总有虚弱之处,尤其是他旧疾复发,这毒来得迅速而猛烈。他的寒凉从内而生,偶尔身受火灼之苦,也只是徒添煎熬。 苏绵死死忍住心口一阵阵的疼痛,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热量都传递到他的心里。 万般焦灼间,苏绵猛地抬目,心里暂时有了一点朦胧的想法念头。 第193章 恶鬼之念 窗外草木繁盛, 饶是隔着这屋扇木宇,也能觉到灵境空间之中充沛而清新的灵气。 往时与系统交易所得的食水之物皆是从这仙乡灵境而来,可自始至终, 她都只能站在小窗前徒然望着那一片清净无俗的至纯之境。 自从系统空间馈赠了这藏身于屋的金手指, 苏绵心中便稍稍有了些笃定的安全感。无论外间何种风雨,总归此地都能给她留一处退步栖身之所。 开始时她只能连身带神在这小小木屋中停留五分钟左右,而之后随着系统空间的升级和种种馈赠的增多,到了如今,她已经能一次性在这小木屋中停留两个小时左右。只是两个小时之后,这个金手指会冷却十二小时。 先时每每因系统馈赠而耗费心神, 她也总会恍惚晕眩,手脚僵硬, 几不能稍动。可不知从何时起, 那些负面反应仿佛渐渐消弭, 虽然仍旧会承其弊, 但那些反应较之从前已经减弱了很多很多。 这是苏绵第一次尝试携另一个人一道进入这处于世外的小屋,虽不知能否功成,但总归到了如今, 多一个法子总比少一个要好。 这仙乡灵境之中的小木屋看着十分简单甚至于简陋,但其间种种都存着一股让人十分畅意的舒适。 其地养人, 此屋也便是这天下最为灵秀之所了。 木屋虽然布置简陋, 但该有的还是一样不少。屋中冷热适度,苏绵便先披了衣, 将屋中唯一的一张床铺得柔软妥帖,而后方才费力地搀着陆钺躺到了床榻之上。 陆钺此时半梦半醒, 举动之间仍存有神智, 苏绵坐于床畔, 抬手为他拭去额上冷汗,心中却痛得酸楚不已。 这份煎熬,他已经生生承受了这么多年,哪怕他的身边有天下名医,哪怕他身处世间至尊至贵之处,却仍旧难以寻觅丝毫畅意惬影。 他是心怀天下的明君,是保家卫国的将领,可要成就这份功业,他便要付出比常人多百倍,千倍的辛劳。这些煎熬不只是身体上的锤炼,还有心智神思。 一个人长久地处于生死一线,不成为一个暴戾昏懦之人便已是极为不易,更莫说他心中所向的乃是这河山天地。 这般折腾了一番,苏绵也已是困倦不已。 原本有孕之后她便整日昏沉,如今耗用心力,那份倦懒更是来势汹汹,教她心神俱疲。也顾不得收拾再多,苏绵便偎在陆钺身边阖目暂作歇息。 谁知她这一歇便像是骤然昏厥了过去,意识仿佛仍在,只是手脚僵冷,浑身倦累,难以动弹。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苏绵便觉肩头颈侧有一点绵绵脉脉的知觉。她猛地睁开了眼,倒将一直盯着她瞧的陆钺惊了一下。 你醒了?昏沉恍惚只是一瞬,苏绵很快迫着自己精神了起来:你身子怎么样,还觉着脏腑经脉疼吗? 苏绵这么急急地撑手起身,方才拢起的衣衫便复又滑落了下去,她一怔之下,猛地拿被子裹紧了自己。 怕我看你?陆钺抬手摸了摸她温腻的小脸:还有哪儿是我没碰过的,嗯? 你......苏绵脸上烫得厉害,揪着被子的手略松了松劲:你还没应我的话,你觉着现在还难受吗? 这些时日他每每发了旧疾,经络之中都会如同针刺冰锥,苏绵纵然没有亲身感受,可每每见他故作无事,一味忍耐,仍是觉着自己的心腑也跟着一道疼了起来。 没事了。陆钺活动了活动手脚,只觉周身轻松,先时的那股沉涩之状也仿佛慢慢消解了开去。他抚了抚她微凉如玉的发丝,反手慢慢接过她手中的被角:我帮你把衣裳穿好,然后再好好说话,好不好? 我自己穿。苏绵见他目中带笑,却不似平日那般正正经经的温柔。每回他存了心逗她,眼里便都是那般带了些轻浮狎昵的笑意:长风哥哥,求你了。 陆钺抬了抬眉,捏着被角的手倒没有再度使力。他看了她片时,喉头微微一动,人反倒起身下榻,还往后退了两步:好,绵绵自己穿。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6) 在被他看着穿衣裳和让他帮着穿衣裳之间,苏绵只得选择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慢吞吞地折腾。 先时她昏睡过去时陆钺便已为她将贴身的衣物穿好,这会儿不过几时,她便匆匆将衣裳拢好,而后将被子推到了一边。 陆钺扯了扯领口,垂目敛息片刻,方才含笑坐到了她身边去。 此时他们已在灵境小屋之外,彼时是如何进入的,只消入内之后不曾想法远离,那出口便仍在同一个地方。两个小时已过,苏绵彼时昏沉,并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被传送出来的,也不知陆钺究竟对那小屋有没有清醒的知觉。 苏绵还没出言试探,便听陆钺道:昏迷之时我做了个美梦。他将苏绵抱到膝上,将她未及好好系紧的衣带重新系好:绵绵说梦中之物是否为真? 系统的存在并不能随意透露,即便她与陆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可到底是不能由她明言明说的。 只消心足意美,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苏绵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长风哥哥,不如先请谢先生进来为你诊脉吧。 你我成亲多久了? 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教苏绵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认真地算了一算,然后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是说真正成亲。陆钺看着她眉目之间的清透纯然,一时之间竟有些梦里梦外,真幻难分的错觉。 她就像是他人生里一场过于美妙的幻梦,他只怕自己稍有不觉,便要从这美梦之中惊醒。 不知道,不记得。苏绵听他这样问话,便知道他心中动了情念,忙道:先起来吧,只怕咱们也要准备赶路了。 为什么这么怕我?陆钺原本只是轻轻将她环着,眼下见她意欲挣扎,便彻底将她严严实实嵌在自己怀里:想做什么,躲开我还是离开我? 苏绵与他目光相触,一时觉着他此刻的这种眼神颇有些熟悉,可还没等她想得清楚,便被他俯首吻了下来。 这一回,苏绵是真的觉着他有一些不对劲了。 苏绵慢慢卸了抵抗的力道,她原本也不是想要躲开他的。 只是他的旧毒复发,不好常常大悲大喜,用情动怒,她才只能设法远离。 她向来被他捧在手心,便是两人亲昵,他也总是妥协顾忌,处处怜惜。可今日,他仿佛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抱着她的力道让她几乎有些发疼。 他稍稍离开她的唇时,苏绵便侧首微躲,软语相求。 她这样温柔温顺,乖乖地不加丝毫躲避,到底是将陆钺的这点不对劲将将安抚了下来。 谢元在外守了一夜,天将明时才被身后石门开启的动静惊动。他睁开眼,静坐缓了一阵,方才抬步走进了二人所栖的石室之中。 嗯......谢元来回诊了几次,最后面上的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好多了,这几日不要动心耗神,待寻得落月花,就可即时解毒了。 谢元心中亦存疑惑。陆钺的身体几乎是他一手照料过来,脉案历历,般般清晰,可如今日昨晚这般奇怪的转变却让他觉着这世上也许真有妙药灵丹。 但谢元素来都是当问的问,不该知道的半点都不曾好奇,因此他也只管当下,并未开口询问这忽然的好转是经了何种事宜。 但我仍觉心腑之间犹如火灼,某些时候还会恍惚无制,就像是被什么念头控制了一般。陆钺试探着将自己的眼下所觉说出了口,而后便见谢元笑得有几分冷意。 这是心火太大,克制一些就成了。谢元呵呵,说出的话却半点不留情面,只差当面怼陆钺一句情念惑神,无制无觉。 陆钺一笑,倒也没有反驳。 他对苏绵自是情念难制,可今日那短短时候的失制却并非都源于这些难以压制的情思。仿佛是有另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心念倏然出现在脑中心底,教他无知无觉间便为之所控。 倒有些像......像是那些梦中那与自己一身一魂的恶鬼之念。 到了启程的时辰,无论何事也不好再加耽搁。再往后行,便要万般当心,千般谨慎。 苏绵如今仍记着夜间陵寝中的森冷骇然,是以眼下望着这一片晶莹灿烂,她心中半点温暖和兴奋都感觉不到。 这还仅仅是陵墓外围,若再往里去,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 而眼下更加麻烦的是苏绵觉到身子很有一些不舒服,小腹也隐隐作痛。 在这一瞬间,苏绵便知道这也许是昨夜她带了陆钺往灵境小屋中的后遗症。原本以为昨夜的晕眩已经是所有的代价,没想到这钻漏洞的弊端如今才要显现。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有丝毫后悔。 一直到一行人来到了一处相对安全僻静的地方,苏绵才握过陆钺的手,让他将谢先生请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少了一更,明天补上~ 第194章 埋骨 这就是你所谓的她应该过, 乐于过的生活?虞彻站在人群之外,抬手将苏皓拦阻在身边,他方才已经听到了谢元所说的无碍二字, 担忧过后, 便是难堪和愤怒涌上心头。 这份难堪是他自寻,也是折腰弯骨也换不来的半点情念。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讨好在意一个女人,可苏绵偏偏待他如同路旁生人,无所挂碍,无所在意。 哪怕她面对自己时, 能稍稍有一点不同于旁人的在意、不安,他都能说服自己, 不是他不够好, 只是他来得太晚, 两人之间注定了不会有半点缘分。 她的轻忽和无意总是若有若无地提醒他一件事, 那便是他这个人,无论文采武功,到底都较陆钺相差甚远。 这是他始终不愿承认, 不能承认的。 他自认骄傲一世,与大位无缘, 也不过碍于身份, 碍于种种桎梏,方才错失了先机。可自他与陆钺相识, 一路观其为人,看其手段, 哪怕他心中万般不愿, 也还是生出了自惭之念。 而苏绵的选择和忽视, 便是让这自惭转变成为了旁的更加尖锐的念头。 他的心仿佛一分为二,一份清醒,一份甘愿沉沦糊涂。 就如同现在,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求而不得,还是只是如她当日所言,他不过是将自己不得志的愤慨无奈通通寄托在这一份缥缈情意之上。 明知我们雪原一行要冒生死之危,却独为私心,将她带到了这样一个处处机关的地方,更让她身怀有孕,受尽折磨,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你所期盼的? 虞彻的话音不免带了些尖锐,苏皓微微敛眉,一时也未急着往前凑到小妹跟前去细问究竟。 我所盼者,惟她安好,得她所求,获她所望,至于旁的,我虽是她的兄长,却不能替她决定前头的每一步路该何时走,如何过。眼见连澄看过小妹之后对他比划了个无碍的姿势,苏皓这才彻底地安下心来: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自己所为所图,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苏皓如今已经对虞彻的这些论调颇为不耐。 夫妻间事,本就非外人所能处处干涉,再者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苏皓最不愿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喜恶强加在旁人尤其是自己家人的身上。 苏皓不想对虞彻解释陆钺夫妻之间所发生的的种种,也不再试图让他了解那两人之间情分何如。 虞彻只是清醒地看着他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哪怕明知不该不能,也总不愿轻易放手。 虞彻看着苏绵满是依赖地倚在陆钺怀中的情境,只觉自己心口仿佛也凉飕飕地冒着冷风。 情真情假,他自己难以分辨,但此刻的心痛心酸却真实得教他心生苦意。 虞彻定了定神,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良久,他摇了摇头:这里有些不对劲。 整座地宫如同生人所居宫殿,虽夜晚森魅如修罗阴狱,可白日里却没有半分陵墓之中的沉沉死气。 也因此,白日里是众人最为放松的时候,饶是各人心中自存警惕,却谁也没有料到此间这淡淡的香味居然会影响人的神智,教人癫狂迷乱。 虞彻武功并不低微,所以如此,不过是心念先乱,继而被这味道大惑心神。 不过在短暂偏激之后,他很快便发觉了自己的这点不对劲。 但这一次,苏绵的知觉反倒比众人还要迟钝得多。 听谢元说她身体无碍,只是虚耗过甚,需静心休养,苏绵心中方才略略安定了下来。 昨夜她携陆钺一道进入灵境木屋,到底是有一得必付一失,哪怕这反噬已经极尽低微,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是一桩不算小的麻烦。 这香味源自地宫中燃烧无断的灯烛,这一路之上,无论白日夜晚,这些灯幽幽如豆,一时间倒教人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知晓了源头,谢元很快配了些药草包出来,在座的都是习武之人,这一点点微末影响并不足以致命,也不足以让他们立时为之所扰,谢元担忧的却是这小小警告历练之后还会不会有何危机之境。 这一路走来,铁兵木马,所见仍携恢弘热血,却无半分生殉之迹,这让苏绵对雪王墓主人更有了几分好感。 她偏头欲与陆钺闲闲说几句话,却见他的面色有些僵硬,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时,握着她手的力道也倏然加大。 这样的情形苏绵已经经历过一回,是以眼下见他如此,她也没有过度惊慌。 我脚有点酸,你抱我走好不好?苏绵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见他面色略有和缓,心里反而有些沉沉的猜惑和惶然。 那香烛之味不过只是一段插曲,很快便被众人抛在了脑后,那些影响人心智的味道仿佛也一时失去了效力,并无显现出任何端倪。 他们再度停歇在石屋中后,苏绵便有些紧张地请了谢元来为陆钺诊脉寻迹。 仍如旧时,一时间并无生死之危。谢元捋了捋胡须,看着苏绵过分担忧的目光,笑道:玥儿,你也不用太过紧张,饶是他身上真有什么不对,他自己也懂得调节忍耐。 送走谢元,苏绵心里仍旧不甚安定,她甚至怀疑陆钺如今的不对劲是否与昨晚她将陆钺一并携入灵境之中有关。 但是自他们二人从灵境中离开,谢元便说陆钺的身子大有好转,既然如此,那他此时的这些不对劲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下可放心了?陆钺将人抱到膝上,见她眉间忧愁未散,便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抹:你在担心什么?怕我不管不顾地在这地方欺负你? 苏绵瞧着他故作玩笑的模样,抬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颈:你也觉察到了对不对? 陆钺面上笑意微敛,终究只能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说不得不是坏事呢?说不得这些陌生的念头和心绪不过是教他想起一些前生的不甘和缘分。 眼见他就是一门心思地哄着自己,苏绵也只好闷闷地靠进了他的怀中:不管怎么样,若有什么不对的你一定要说,绝不能瞒着,知不知道? 接下来的路程苏绵一直在关注着陆钺的神色和举动,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便立刻黏上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管他心绪大动所为何事,总归这一招都是百试百灵的。 这一夜众人再度寻地歇息时,却在落脚的石屋里发现了几具白骨。 这一下倒真是符合了墓中见诡的传统。苏绵按住自己胡乱蹦跳的小心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尸骨有中毒之兆,还有......谢元迟疑了片刻,最后只道:今夜都警醒些,只怕这地方并不太平。 这些石屋都像是家中所备的客房厢间。众人今夜共处一室,但陆钺与苏绵独歇在里间的一处小小石屋中。 所以说那具尸骨其实身亡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偏偏在时日不及化为白骨时便成了一副白骨?苏绵说着往陆钺怀里钻了钻:其实先生的意思是那具尸骨要么是中了极厉害的毒,才至骨肉消磨,瞬时为骨,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啃尽了血肉,才会变成现在这副诡异的样子,对不对? 这样看来,在他们之前也曾有人试图进入这雪王之墓,可为什么岑氏族长没有说起这件事呢? 是不便说,不能说,还是就连岑氏都不晓得这几人身入雪王墓的事实? 其实我有点怕。苏绵趴在陆钺耳边慢慢地说起自己的担忧:从咱们进入雪王墓到现在,其实真正碰着的危难并不算多,这其中固然有岑湘手中地图的功劳,可也未必全都如此,我只怕前头这些不过为麻痹众人,再往后走,才是真正的生死之危。 往往黎明之前才是最为黑暗的,成功之前才最容易遭受失败。 苏绵如今心中极为不安,她只怕这地宫的杀机由今方才开始窥见疑影。 而她现如今仿佛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成了他身上的一个挂件,时时地要他分心照料。 雪王设此一途,非为制造杀戮,酿成祸端,我想即便存生死之危,只消本心即正,无贪婪险恶之念,是不会埋骨于此,失望绝望的。陆钺轻轻拍着她的肩背:不要胡思乱想,我只要你好好的。 夜半时候果有些窸窸窣窣之音,饶是未曾得见,苏绵也觉浑身寒毛立起,手脚也一并缩到了陆钺怀中。 今夜众人皆十分警惕,因此在苏绵稍有知觉之时,都已持刀秉剑而立,屏息听着石门之外这阵诡谲响动。 陆钺神态轻松,只是护着她的手稍有紧绷。 他无惧外间风雨,只怕自己会护不住她。 外间那阵阴兵过境一般的响动很快渐渐消弭,就在众人都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外间却忽然遥遥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哀嚎。 那响动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两刻钟后方才全然消止。 夜重新安静了下来,那股渗入骨髓的森冷便随着这过于沉郁的宁静重新一遍遍侵袭着各人的心腑。 第195章 阴阳路 外头过去的都是地宫中积年累月活下来的种种毒虫。护卫探得外间真容, 便匆匆回返据实奏报。 方才那阵子响动的确很像虫类嗡鸣爬行之声,饶是苏绵未曾得见,此刻也觉手脚尽皆冰凉。 至于方才外间传来的哀嚎之声, 那便并非鬼神异类, 而是身后一直跟踪附从的明王一属:据属下看来,此类毒虫应当是循味而去,方才所亡之人大约是做下了冒犯墓主之行。例如随意毁坏此间中物,再如肆意拿取金银珠饰。 照说墓门之外已有警诫之语,可偏偏人心难测,饶是明知就财可能赴死, 有时也难抵挡那珠玉之惑。 护卫走后,苏绵却始终未曾展眉。 到了如今这一阶段, 雪王墓的地图已经并不能提供太多的帮助, 可这一路行来, 他们遇到的危险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说如闲庭信步,无虑无忧。 这怎么想也觉着不大对劲,而且时至今日, 饶是岑湘再为镇定,也难免露出了几分焦灼无奈之态。 距陆钺毒发不过数日, 可他们还没有寻到真正的到达雪王栖身之地的正途, 便是此间并无危难祸患,但是时限一到, 于陆钺而言便是生死之危。 前行无路,落月花并无丝毫踪迹, 这对于苏绵而言比生死之危还要刺心。 此间白日昏夜犹如两方天地, 倒似真有修罗鬼魅, 白日人间,夜晚幽凉。 陆钺这一番话教苏绵一下子提起了神,她抬手握住陆钺的手,怔了好一阵子,才道:我有一个猜测,也不知究竟对还是不对。 岑湘如今已经算是一家人,在这地宫之中,他们多要倚仗的还是岑湘的测算之法,神机妙道,也因此在听过苏绵所言之后,陆钺头一个便将岑湘请了来共议此事。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7) 若照常行测算,那夜间的确不宜于行,但是玥儿所言倒是提醒了我,这一点也是我一直在左右为难,东西犹豫的。岑湘将地图拿出,又将自己所算的结果一一说来:到了现在,我倒是赞成玥儿的看法,也许我们要真正寻到雪王埋骨之所,还得要趁夜而行,从幽冥而入。 但今夜外间已见了血,也许虫毒尚未散尽,也许有敌手在暗中窥测,着实不算是个启程的良日。 最后还是决定延后一日起行。 也许此间白日夜晚,机关轮转,地形并不相同,若是如此,不如先让熟悉地形,明晓布局之人在外记住此间形状,到了夜间一一比对,才知咱们的猜测究竟对是不对。苏绵托着下巴把自己所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然后就被抬手轻轻勾了勾下巴。 我们小主子聪颖过人,倒真该记你一功。 苏绵嗔了他一眼,心里却不觉半分轻松。 若白日昏夜当真有别,那在这样一个杀机暗藏的地方,黑夜里的危险只怕更强了十倍,甚至百倍。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腹,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日里众人也都未闲着,苏绵也是头一遭见识这些人真正的手段工夫。 不出一个时辰,成了型的地图就被奉了上来,并附了一页沿途味道,甚至石门花纹的记载。 如此详尽的记录和图册,就算晚间此地只是稍有一点不对,只怕他们也能立时觉察出来。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只看夜间到底如何。 夜里幽凉,苏绵踏出石屋时只觉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一个诡谲而神秘的世界。 前路希望暗藏,脚下步步生锋,一步一行,从始至终都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疏忽。 脚下的路仿佛仍旧与白日相同,可苏绵心里始终存着一点强烈的疑惑。白日昏夜,仿佛两隔,难不成那真的只是心之所念,方现于觉吗? 不对。岑湘与洛檀同时出声,二人对视一眼,岑湘先道:石门之间远近不同,与白日里不是同一条路。她试着伸手去触摸门上纹路,而后笃定道:易数机关,千变万化,这已经不是同一条路了。 洛檀则是将火把递于身边之人:地上墙角皆有暗沉血色,地上......他示意护卫仔细照映,自己小心地探前一步,果踩了满脚尘灰:也不知是谁在此间扬灰,或者这些当真就是一层尘灰。 没有人敢把这些看做普通的灰尘,这浅浅一层,便不知是多少尸骨铺就。 对于机关暗道,岑湘昔日里见得多了,但如今到底身处昏夜,若一时不慎,只怕这一路人都不能稍安。 最后是一身法极佳之人按照岑湘所示步步前探,一路行来倒没有半点危险,墙壁上没有放出铁箭,脚下也没有生出窟窿。 直到最后一步,那护卫的脚下忽生出无数细小空洞,他下意识躲避,可到了最后,那些空洞中放出的也不过是点点薄烟。 护卫的鞋上沾染了一抹拭不去的尘污,谢元垂首仔细打量了片刻,整张脸都跟着沉了下来:是引虫的药尘,多为蛊中所用。 原来危险究竟是生在此间,没有铁箭,并无毒烟,却存下了这样让人胆寒心惊的警告和预兆。 昨夜外间的哀嚎仍存于耳,谁也不会认为那些毒虫是好对付的一种存在。 蚁多咬死象,虫多了,人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永远难以摆脱。 那护卫面如金纸,可究竟还没被这生死之危吓破了胆。 谢元再次望向那狭窄石道中薄薄的一层尘灰,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得用药化解,一时之间无法细细研磨,你自己嚼碎了在脚上隔开一道血口,而后将药草细细敷于其上,应当能得化解。谢元说着顾不得什么,唤了苏绵一道过来准备药草。 谢元随身的医箱中携了很多解毒丸药,可药草带的当真不算多。但是苏绵在此之前已经备了个大大的药包,也曾夸口到时谢元要什么药材,她就能拿出什么。 谢元偏偏也不好奇也不问,仿佛就那么信了她。 包中自然是有些药草的,可谢元真正要的,苏绵都是借着包裹掩饰,自系统兑换而来。 一老一小也是共同搓了很久的丸药,配合起来又快又好。 那石道上头的灰大概是哪个倒霉鬼的尸骨,也许那些人的同伴曾为通过此道而以其为饵,又嫌其累赘,推其饲虫。 谢元说得明白,也是在替陆钺安抚那随从护卫。 不管前人是如何做的,他们也绝不会丢下同路之人,做此狠辣无情之举。 一旦如此做了,眼下看着似乎是极有益处,可一旦寒了人心,那后头的路就是千倍万倍的危险。 那护卫是同陆钺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若非有生死之谊,又岂能得此信任,一路相随。他们或许惧怕死亡,但从未恐惧会被同伴战友丢弃在如此无望的地方。 如何,可有头绪?陆钺眼见那护卫依谢元所言一一做过,便出言询问岑湘此刻进程。 我与乌婵王打算亲自试试看,这里的暗道应当不算太难。 陆钺点了点头;有无把握? 五成把握。洛檀开口应下,正欲迈步,便听陆钺道:你们说,我来踩。他说罢便抬手阻了旁人劝解之语:你们有五成把握破解此局,我有五成把握避躲毒烟,不必多说,行事就是。 举步之前,他抬手摸了摸苏绵的侧脸:不要怕,信不信你夫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绵嗔了他一眼,却并无拦阻之意。 若天意人心真的不加周全,那她与陆钺无论生死,都是能永远在一处的。 陆钺将苏绵交到了苏皓手中,吩咐人仔细将她护好,方才提步迈入了石道之中。 第196章 独享 当踏阵的人换作了陆钺, 岑湘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几分。 究竟他是这一行人的主心骨,胜败生死,几乎关乎他们每一个人的前路和退步。 但岑湘也能明白陆钺的做法。 他向来是身先士卒, 无所畏惧的, 也由于他这般的行事作风,方才造就了他手下军马的所向披靡,无所不摧。 这样一个人,生死之间不知走了几个来回,又岂会在意这一时艰险,畏首畏尾? 陆钺对岑湘与洛檀并无丝毫催促, 他就那么闲闲而立,仿佛所在不过月下闲庭, 而非这生死之境。 方才那护卫一力先探已教岑湘瞧出了几分端倪, 之后又与洛檀几番商议, 共同推算, 究竟是迅速地定了步法章程。 陆钺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饶是苏绵以为自己已经能勉强镇定,却仍是在那一刹听到了自己过于惊惶的心跳声。 她觉着指尖渗着微微的凉意, 也便下意识合掌握拳,一双眼紧紧随着陆钺的步伐而动。 有东西来了。随着岑湘话音落下, 远处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绵眉头一紧,猜到这应当是毒虫受了吸引而来。 不用理, 继续。陆钺往前看了一眼,精神却仍旧集中在脚下进退:还有一段路程, 这些东西不会贸然取人性命, 除非触犯了此间禁忌。 岑湘和洛檀于是不再分心, 一个测算,一个不住地指挥陆钺的步法进退。 到了最后一步,陆钺回首再与二人确定了一遍,而后一脚踏入,右手也触到了腰间的一柄短剑。 但这一次,陆钺的脚下并没有任何的药粉毒末飞出。 成功了!洛檀脸上的笑还未及浮起,便立时警惕地将甘盈护到了自己怀中。在石道尽头,开始出现了很多密密麻麻的毒虫蛇蚁。 苏绵只觉自己浑身骤然拂过一层凉意,手脚也一瞬变得冰凉。她平生最厌恶,最害怕的便是这些虫类毒物。 许是陆钺的镇定为众人寻到了主心骨,一直到他照着岑湘指点原路返回,也无人大惊大慌,乱了阵脚。 主上,此类毒虫不过小事,不若就留属下在此应对,主上宜速往雪王栖身之地,不宜为属下多做耽搁。 方才那探路的护卫已经抽出了腰间雪亮的刀,饶是他已经十分镇定,也仍能瞧出他眉眼之间的哀切和决绝。 没有谁愿意徒然丧命,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和路途。 废话。陆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抬手将短剑握到了手中:朕的兄弟可以为家国,为知己而死,却不可失去生望,自绝而亡。以生死兄弟换求生路,乃懦夫小人之举,你如此说,是将朕看做了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之徒? 这一番话说罢,陆钺也没有再看向那中药的护从,仿佛他方才所言并非什么要紧言语。 可旁的人,曾与陆钺一道在生死危境中冲杀出来的人,却无不心潮汹涌,恨不能以生死相报。 苏绵亦紧紧回握住陆钺的手。她明白他的坚持和骄傲,自然也是支持并以他为傲的。 再者,这些毒虫若是能随意噬人,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今日。陆钺心中笃定,却仍旧将苏绵紧紧护在自己身侧。 那些毒虫就行在这石道尽头,多一步也不再向前而来。 它们在怕,是怕人,怕物,还是说这石道之中的阵法机关仍旧藏着些许玄机? 彼此僵持了两刻钟,那些毒虫当真是不挪不动,一心就与他们耗着,就在众人稍有放松的时候,苏绵便听到了连澄发出的带着呕意的尖锐声响:别让玥儿往前看! 连澄话音方起,陆钺便已遮住了苏绵的视线,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瞧不清周遭情境,却也听到了身边众人掩饰不住的响动。 出了什么事?苏绵抬手扒住陆钺的手背:我不看,你说给我听听。 是同类相食。谢元面色凝重地瞧向石道尽头发生的这一场自相残杀,连话音儿都有些冷冰冰的沉重:蛊物残杀,胜者为王,只怕这一场结束,这一条石道也就挡不住它们了。 此间当真棘手,到了这时候,众人也都明白为何这狭窄石道上会有这许多纷扬尘灰了。 原本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将那沾染了引虫之药的人丢出去引开蛊虫,可是这般看似能抵挡眼前灾祸,却为往后的每一步路都埋下了隐患。一旦人心生恶,此间便是修罗地狱,这里的人也再难回返人间了。 我有一个法子,咱们进去说。苏绵开了口,陆钺便什么都不问,依言随她先回返了石室之中,自然此番也携了谢元一道。 若照先生的意思,这些毒虫一次只会攻击一个沾染了药粉之人,对不对? 那药末无形,哪怕沾染上一点,也会很快融入血脉,虽无法妨碍性命,却会引来毒虫,教群虫争斗,食其骨血。待这些蛊虫食尽这些血肉之后,大约也会攻击旁人,不过那时,其他人都已趁势离开了此地,想来不会再有性命之危。 也就是说,被那粉末波及的人在群虫眼里就相当于一块又香又软的大蛋糕,蛋糕吃完了,它们才会转而吃些旁的不如何能入口的东西。 确定了这里头的运行机制,苏绵便单独与陆钺说起了自己的法子。 短短一刻钟的工夫,一头满身都被那引虫之药浸染了的肥猪便被陆钺一把抛了出去。 这口完整的猪是苏绵方才与系统交易而得,虽然不是活物,但也足够新鲜,更莫提其本就出自灵境,肉质鲜美不必多言,再加其上满是引虫的药粉,那就相当于铺满了水果和巧克力的蛋糕,引得群虫毫无理智地冲袭而去。 那被药末波及的探路护从周身已经被种种香水香囊香药泼了个遍,只消靠近他三步之内,就能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连连喷嚏。 一头猪,一头羊,完美引开了贪吃的群虫,而那护从身上扒拉上去的数只毒虫也被谢元轻松解决。 虽然此关已过,但是无人心存侥幸,心怀安慰。 都这般布局布置了,这些毒虫仍旧能冲着护从而来,若是没有这番举动,只怕护从此刻早已尸骨无存,化为齑粉了。 至于那般完整的猪肉羊肉都是哪里来的?到了现在为止,还没人敢为这件事过来询问陆钺。 这桩事就这样过去,看着很简单,但其中的心计教人胆寒。也许彼时还有旁的解决办法,也许那阵中亦另有生路,但无论如何,这一条条道路,一点点考验都是在探究人心,查探善恶。 苏绵不由想起一路跟随在后的明王一伙。这一路来那些人应当伤亡不小,而这蛊虫一劫与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以取舍之事。 不过一条命,一颗心,明王若是将这些慈悲放在心上,又岂会是如今这个心狠手毒,反复无常的小人模样? 我真的没有不舒服。过了那狭窄石道,接下来的路更加宽敞,目见也更加恢弘而明亮。只是一路行来陆钺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摸探她的脉搏,生怕她有何不适却蓄意隐瞒。 苏绵伸出十根手指做出了个对天起誓的动作,在把陆钺逗得无奈轻笑之后,她方才握过陆钺的手,犹豫了几息,才慢慢道:这样的事于我并不算难,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安危玩笑。说罢她低眉想了想,而后状似玩笑道:就是不知你会不会把我当作妖怪看待。 若真是妖怪也是一件好事。陆钺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见她目中隐有不安,心里也跟着好气又好笑:怎么,我还怕你显出原形一口吃了我? 如今众人算是昼伏夜出,苏绵蜷在陆钺怀中,模模糊糊地做了一个短暂而朦胧的梦。 梦里她的举动言谈有些缓慢迟滞,而抱着她的人却偏偏没有半分不耐,反而一句句,一字字拆解给她听,给她看。 梦境将醒的时候,梦中的陆钺猛地看向了她,苏绵心头一跳,身子不由在陆钺怀中猛地颤了一颤。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陆钺说着就要请谢元来看,苏绵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缓了好一阵子才道:不是,只是做了个梦,别惊动人。 近来这样的梦越来越频繁,像是有什么要从她的心中破土而生。前世今生,种种猜惑,也不知是否要就此得解。 明王一行到底是又跟了上来,只不过这一路消耗,他们的人已经伤亡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仿佛也都不如何得力。 陆钺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明王一伙唯一的作用便是临到关口为他一试生死。 而他,也想看一看那在暗处搅动风云的明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已经露了相,接下来苏绵就干脆开始陆陆续续地拿出一些顶饱又美味的干粮。这些都是她在宫中时备好的成品,易保存,滋味美,此时拿出,也不算太过夸张。 而另一些火腿炖肘子,冒兔腿,煮牛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出来的,只能她与陆钺独享。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度起行,陆钺开始真真正正地观察着这墓中的一草一木,一物一行。 第197章 小狐狸 这座地宫是活着的。 倒并非涉及什么神魔鬼怪, 而是建造此间之人,刻意将它建成了一座世外桃源。 此间有花木,此地亦有温泉热汤, 菌菇奇花。看着是冷冰冰的石室, 可越往里去,便越能见得一片天上人间。 苏绵正趴在软垫上偷偷吃一块软软滑滑的紫薯糕,忽听连澄开口说话,她倒是没听清人家说了啥,就是心虚加偷吃,险些把自己给呛着。 苏绵侧首抿着将紫薯糕吞了进去, 没来得及好好品尝一番它的美味香甜,便先被连澄的话吸引了注意:......方才跑过去一个通身雪白的小东西, 看样子不是兔子就是狐狸。 连澄是习武之人, 耳聪目明, 她既然开了口, 就应当不会有假。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8) 此地既然有这些外头的动物,那就是说这地宫终究是通往地上的,没有被完全封死。苏皓起身倚在一块巨石上, 拿了干饼出来啃了两口,苏绵瞧着皱了皱眉, 在包里摸摸索索几番, 最后拿出一个白白软软的馒头来塞到了苏皓手中。 馒头是塞了枣泥的,这会儿早已没了热乎气, 可仍旧是柔软香甜。苏皓向来不挑这些,被小妹投喂, 也就高高兴兴地好好吃完。 此地有外间正常动物的事到底给大家安了安心。一座不知深浅的陵墓终究让人心内不安, 知觉恐怖, 可一座与外界相通,甚至有花木动物的陵墓便教人心中放松了很多。 也不知再往前头去能不能看到一池大大的汤泉,若里头还养着鱼就好了,咱们也能吃几口热乎乎的汤食。苏绵畅想了一下未来,引得连澄笑出了声。 连澄一笑,苏绵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但很快她便想到一个能给众人光明正大投喂一些热食的方法:这里既然有动物,那就有可以入口之物,或是鱼虾兔肉,或是蘑菇菌子,若寻到了,咱们也能好好熬一锅汤来喝。 至于是否真能在此间寻到动物......兔子肉都熟了,谁知道它生前是不是这雪地里长出来的呢? 说过了吃吃喝喝,大家又开始抬头望天,低头见地。 过了那些狭窄石道后,再往后的路也就好走了很多,先时的那些恐怖阴森也由此慢慢褪去,眼下的这座巨大地宫,倒比白日里,比旁处更加像一个莹莹灿烂的桃源宝殿。 想来若是能继续往前走,所见也会越来越趋近于人间。 看了半晚上的地宫,纵然苏绵也很想和大家一起看一看这白日昏夜,地宫阵型是如何变化的,可偏偏睡意扰人,在稍稍挣扎了一下之后,她很快安安稳稳在陆钺怀中熟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做的梦更深,也更加真切了。 再度惊醒却是在眼前光影骤变之时。饶是苏绵沉沉入梦,也被耳边轰鸣,眼前光亮从梦中生生拖拽了出来。 这阵轰鸣就像是这座殿宇即将崩落,而光影变幻虽只在短短几息之间,但其中光影流转,如梦似幻,教人一看便再难忘怀。 此间阵法便较先时那些石道石屋中明显了很多。岑湘举起火把在这座大殿中四下一逛,最后道:这里是以日光月影,加易算术数,同叠交映而成,要破解极为不易,且很有可能会破坏这大殿中物。 若不坏损,咱们能否找到正确的前行路途?苏绵望着这座大大殿宇的恢弘和晶莹,心中只想着这样漂亮的地方,那位王妃一定也很喜欢。雪王一心爱妻,避到这样远离尘俗之境,哪怕最终允了旁人踏足此地,却也一定不愿让外人来扰了自己妻子的清静和安稳。 自然。岑湘点了点头:地图到了这里虽然仍旧模糊,但还是能瞧出一二端倪,只是若不坏此间布置,咱们就只能多耗费一些时日了。 苏绵拧眉沉默间,陆钺已开口做了决定:就多耗费些时日,无碍。 苏绵侧首与他对视,心中虽然又沉又寒,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笑来。 不坏此间之物,一为尊重雪王夫妻,二便是为了自身安危。 雪王这人,仁厚有之,但其凌厉决绝却也不容忽视。就算他们能够无视一切,狠下心坏了此间布局,阵法破解之日,也许就是他们身丧之时。 到了白日,这座宫殿中的种种便更加清晰地呈在了众人眼前。苏绵望着这座精巧恢弘并重的殿宇,心中只想着这样的地方,哪怕是活人隐居在此,也应当很是惬意吧。 众人在岑湘划定的地方四处活动,苏绵也被陆钺搀扶着慢慢散步散心。 如今腹中的孩儿一天天长大,苏绵也一天比一天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有心酸,有害怕,有惶然不安,却也有着纯粹的喜悦和深切的期盼。 这是她与所爱之人的孩子,她也从两人的这份感情中获得了笃定的力量,而后才能够分出心来好好地感受他,爱他。 昨日咱们看到的那个白影也不知是什么,是兔子还是狐狸呢?苏绵正瞧着墙壁上精致繁复的纹路,却忽地被陆钺揽进了怀中。 苏绵下意识地看向他。 陆钺的目光变得十分警惕,却并没有多少的戾气凶色,苏绵正兀自发怔,便听他道:是兔子还是狐狸,我们小主子要不要自己去看一看? 角落里躲着一只瘦小的白狐。这小小的狐狸并不如何美貌,反而有一种丑萌丑萌的气质。苏绵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它的脸,便先被它腿上的伤口引去了注意。 这狐狸看着还是幼狐,苏绵心里喜欢,可也不敢贸然上去触碰。 一来她身怀有孕,不宜贸然接触这些野外之物。二来,这狐狸受了伤,这会儿估摸着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她上去一通乱揉,只怕到时候要挨咬挨抓。 请谢先生过来看看吧。 这有什么可看,绵绵昨晚不是说了,要给大家烤一顿这野外之物吗?我看这狐狸没什么用,也怪蠢的,不如就......陆钺直直盯着那狐狸,玩味地说出了后面的话:不如就打个牙祭,给大家分了吃吃。 话音一落,那狐狸果然开始张嘴大叫。 苏绵没来得及嗔陆钺故意逗一只狐狸,便先被狐狸的叫声逗得笑出了声。 怎么像是狗,还有点像猫。苏绵看着那狐狸脸上十分人性化的委屈和惊怕,低声奇道:该不会能听懂人话吧? 至少是通人脾性。陆钺笑笑,抬手勾了勾苏绵的下巴:你看看它,我一说要把它给吃了,它简直想上来咬我一口。虽然这点不满的凶性都被掩饰在了那故作撒娇和委屈的叫声之下,但陆钺还是能隐隐地感觉出来:还真是成精了。 最后自然是神医出马,药到病除。 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落了毒,歇几天,吃点儿药就没有大碍。谢元把狐狸翻来覆去揉了个遍,连皮毛都扒开结结实实地看了一番。狐狸倒是想反抗,却已经先被陆钺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你干嘛要针对一只狐狸?苏绵被那狐狸无辜弱小可怜的目光望得心软:它还小呢,你别欺负它。 都说狐狸精狐狸精,我今儿可算是见识了。陆钺哼笑了一声,抬眉对上那只狐狸的目光:你瞧瞧它,身上虽然瘦,可也是精利得很,哪里可怜柔弱了,我这会儿放了它,你信不信等它缓过来,冲你夫君就是一口。陆钺回转头,捏住苏绵的下巴与她对望:是我重要还是它要紧? 眼见陆钺是真的和一只狐狸吃起了醋,苏绵既好笑又无奈,最后只得温柔地哄了哄陆钺,说他才是最最重要的。 给大的顺了毛,苏绵立刻问出自己关心的事:先生,我如今有孕,是不是不能和这只狐狸挨得太近啊? 谢元这会儿已经和狐狸单方面建立了良好的社交关系,听了苏绵问话,擦擦手起身道:若是寻常狐狸,野物宠物,那自然是不能的,但这只狐狸很是不同。 苏绵忙忙追问,谢元摸了摸狐狸的头毛,笑道:这狐狸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皮毛血液都应当能够自解自愈,我看了看,它腿上的伤应当是被很毒的毒物咬了,但你看它,就是有些伤处,也没什么性命之虞,就是咱们今天不救它,我估摸着它最多也就是瘸了这条腿。眼见那狐狸有些生无可恋的颓丧,谢元笑笑道:好好养着吧,玥儿,你也能多和它亲近亲近,别被它咬了就行。 苏绵觉着谢元话中仍有未竟之语,但此时也不宜追问。 不过,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玩意儿,这倒真的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这些时候,苏绵之外,对这狐狸最感兴趣的就要数谢元本人了。狐狸对他也从一开始的防范无视想咬到了后头的傲娇亲近。 别看着小玩意儿装得弱,我看它精明得很。陆钺暗搓搓地开始动摇小狐狸在苏绵心中的地位:而且还是个小白眼狼,就是想骗你给它解开束缚,只要一解开,它准保跑得影儿都不见一个。 我看长风哥哥也喜欢它得紧,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吃食也喂给它一点呢?苏绵笑吟吟地拆陆钺的台,见他一时怔住,倒有些说不明的可爱:要不是怕它伤没好就跑了,咱们也犯不着捆它,我看它心里也知道谁好谁坏,不然你那时候都把手指摇到它跟前儿了,它怎么不试图咬你呢?你觉着是你逗它,没准儿人家小狐狸也逗你呢。 不过两日,这小狐狸身上的伤就好了完全。这两日里,他们试探着前行,虽然进程缓慢,但也一直未遇到任何的困难。只是这两天里,陆钺与小狐狸混得越发熟悉,虽然两只常常是看着很不对盘,但苏绵心里知道,陆钺应当是对它有些喜欢的。 而且谢元说的并没有错。这小狐狸若不是有什么奇遇,那便一定知晓这雪王墓中的神异之处,否则,它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又岂会这样通晓人心,又岂能这般几乎不药而愈? 苏绵如今心中只怀疑这只小狐狸曾吞吃过落月花的种子。 第198章 本地狐 动物的机敏灵锐有时较人更胜几分。尤其在这样幽深而神秘的地宫陵寝, 便更是需要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狐多加照拂了。 这几天里,苏绵已经偷偷摸摸给小狐狸投喂了很多又大又香的鸡腿,虽然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可至少从小狐狸身上入手也是一个办法。 这小东西这样聪明伶俐, 近乎神异,想来也与落月花或者这雪王墓的机密之事有关,苏绵如今只能最大程度地好好照顾这只成精的狐狸,在心里祈祷能通过鸡腿贿赂得到它的一些指点和帮助。 这小东西还真会挑人。谢元最后不得不把挣扎得颇为厉害的狐狸小心地交到了苏绵手中。 这狐狸渐渐地和他们混熟了,看着虽然爱答不理,可到底也算是有了几分亲近意味。可无论是什么时候, 这小东西最愿意亲近的还是苏绵。 走路要抱,平时要跟, 就连吃饭也得叼着它的临时饭盆找苏绵一起用饭。 亲得简直不像是一只野狐狸, 倒像是家养的小猫小狗, 一味地撒娇耍赖。 苏绵低头看向蜷缩在自己怀中, 一脸无赖相的小狐狸,只觉自己脑门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真实情况远没有众人想得那样浪漫神异。这小东西一味地亲近她,多半还是为了那些香喷喷的鸡腿, 软嫩嫩的蛋羹。 它哪里是一味地寻她,亲近她, 这纯粹是吃货属性上线, 觉着跟着她有肉吃罢了。 可无论是撒娇卖萌还是挣扎耍赖,它在苏绵怀中停留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下一刻,这小东西就被陆钺拎住后颈皮提溜到了眼前。 四目相对, 一人一狐同时嫌弃地别开了眼。 你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总是欺负它呢?苏绵抬手顺了顺狐狸的头毛, 将小狐狸交到了连澄手中:没事,我今天身子没有不舒服。 苏绵心里如今只担心陆钺的身体康健和安危。 一路行来,虽算是处处顺利,可究竟也不算有什么太大进展。如今唯一让苏绵心中略有安慰的是,到了今日,陆钺的旧毒依旧没有复发。 若照着谢元先时所说,看着陆钺前些时候的状态,其实他是早应该彻底虚弱,甚至昏睡下去的,但是自从那晚苏绵将他带到灵境小屋歇息一晚后,他身体里的毒素仿佛也随之和缓开解了几分。 这样的效果让苏绵不得不动起了旁的心思。 若是灵境小屋有如此效果,那她完全不介意自己所需要付出的那一点点代价。 不论如何,这两日总要寻一个空隙再带陆钺入内一回,她想看一看,陆钺至今未曾彻底毒发的缘由,究竟与灵境小屋有无相干。 可至今苏绵心中对这功德系统的保密机制犹有顾忌。上一回她带着陆钺一道入内,一是情急之下,别无选择,二便是彼时陆钺昏沉,根本对自己所处之境毫无意识。 苏绵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秘密与陆钺共享,可她却怕一旦功德系统的神异之处明明白白地现于陆钺眼前,他会否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这是她一直以来不敢赌,不敢直接点破的存在。 怎么了,想什么?陆钺捏了捏苏绵的指尖,见她眉目之间忧虑重重,眉心也跟着一道蹙了起来:已经走到了此处,想来距实地不远,不必怕,岑湘已经有了打算。 苏绵勉强笑了笑,心内仍旧多有不安。 她看了看连澄怀中一派安然的小狐狸,敛眉道:你说这小东西会不会认得前头的路? 狐狸性灵,也很有可能。 那...... 这小东西虽然天性灵锐,但善恶之间,变化万端。他隔空弹了弹小狐狸的脑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么个小玩意儿身上。 我以为你很喜欢它。苏绵笑吟吟对着看过来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头一次见你这么和一个小动物计较。 吃醋了? 是啊,酸死了。苏绵皱了皱鼻子,脸上到底多了些舒心的笑。 其实陆钺所言她也能明了,究竟狐狸这样的动物狡猾多变,心性难测,他们不能将生死胜败都托付在它那小小的身子上。 到了再次休整的时候,苏绵特意请谢元替陆钺再诊过了脉。 谢元所得的结果有喜也有忧。喜的是陆钺身上的旧毒当真不明原因地得到了控制,忧的便是若再次毒发,谢元只怕要彻底束手无策。 所以还是要尽快寻到落月花的下落。 皱了一天的眉,这会儿可能笑一下了?陆钺摩挲着苏绵的下巴,侧首在她嘴上一吻。 苏绵睁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还未及开口说话,便先下意识将陆钺推了开来。 这是鸡腿吃上瘾,得寸进尺来了?陆钺将厚着脸皮凑过来的小狐狸拎起:你这每日白吃我们的,还白用了我们的药,你来说说,你拿什么报答才好? 小狐狸蹬哒着四条腿,看那样子是想伸爪子挠花胆敢拎它后颈皮的人类的脸。 苏绵摇摇头,按着陆钺的胳膊让他将狐狸放了下来。 长风哥哥,你说实话,你当真没有想从小狐狸身上寻找线索吗?按部就班,墨守成规向来都不是陆钺的性子,如今小狐狸已经自己投到了跟前,他难道真的会因为种种顾虑便放过这么大个线索吗? 从一开始就对它特别地感兴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陆钺拿过帕子擦了擦手,轻笑着在苏绵脸蛋儿上刮了刮:我们小主子真是英明得紧。 你不许骗我,快点说。 有没有觉得这两日这小东西越发厚颜,吃得一顿比一顿多?陆钺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狐狸熟练的乞食动作,顺手将手边的硬饼子掰了一小块搁在了它的食盆中:而且它还试图想把你据为己有。 说后一句话时陆钺的语气阴森森的,苏绵尚未及反应,小狐狸已经蹦跳着躲了老远。 这么聪明的吗?苏绵头一次无比认真地看着小狐狸对于人类情绪的种种感知和反应:你说这里头当真没有成了精怪的动物吗? 想来是吃了灵药,且它生性本就机敏无比,如今这样,也算不得怪异。陆钺顺了顺苏绵的肩背,最后笑道:你没发觉这小东西十分地愿意亲近你,甚至想利用一切手段,骗你的好,骗你的心?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19) 你又胡说。苏绵认认真真想了一想:可就算像你说的,它图什么呢?难道它还能把我叼走不成? 它不喜欢人类,对我们每一个充满了敌意和防备,这小东西性子凶烈得很,并不像眼下看上去这样孱弱无害。陆钺凝了小狐狸片刻,直到它转身走远,方才将苏绵抱到膝上,搂着她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唯独对你,它撒娇撒痴,卖乖讨好,你说它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苏绵倚在陆钺怀中,兀自发呆了半晌,而后猛地一惊,心头骤然雪亮。 动物通晓灵性,很多事,人类尚未察觉,动物却已经有了本能的反应知觉。这小狐狸对她如此特殊,如此偏爱,甚至想要将她带走,会不会是因为它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她身上的功德系统,觉察到了那一片仙乡灵境之中的清妙灵气? 这个猜测虽然有些无稽,可苏绵只觉着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原因了。 否则一只对人万般防备的狐狸,如何会对她另眼相看? 苏绵抬目对上陆钺专注而温柔的目光,可这样的温柔的目光中却隐隐藏着一股强势的不安。 长风哥哥,你该不会觉着我真会被它骗走吧?苏绵心里明白,陆钺大约已经对小狐狸的种种反应有了猜测,如今这样问,不过是在试探,是在要她一个保证。 他不畏艰险,不惧生死,唯独不愿让她离开身边分毫。 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得了保障,陆钺身上过于冷冽的气势也慢慢收敛了起来。苏绵心疼又好笑,凑脸过去和他亲了亲。 这小东西伤几乎已经好全,这几天吃得好睡得香,身上至少长了几斤肉,我看,它大概是要离开了。所以才狼吞虎咽,吃得越来越多,脸皮越来越厚。 所以,我们要跟着它吗? 陆钺抬了抬眉,看着远处试探着来回走动,试图接近的小狐狸,笑了笑道:一路跟着多无趣,到时只怕它又要动鬼心眼,等着看吧,左右是要抓到它的狐狸尾巴的。 在小狐狸拼了命地吃吃喝喝中,苏绵也定下心等着它偷偷离开的日期,直到天色将晚,小狐狸开始趴伏在她身边嘤嘤撒娇,陆钺便冷笑着道:看看,这就要来抢别人媳妇了。 小狐狸撒娇撒痴了半晚上,甚至试图咬拽着苏绵的衣袖裙角将她带走,最后无果,便在晨昏交集之时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不过离开时它蹭在苏绵手边仔细地嗅了又嗅,像是要把她身上的气味记到骨子里去。 容忍了这小玩意这么久,狐狸走了,陆钺便给苏绵换了一身衣裳,并亲自给她仔仔细细地擦了手。 好了,它已经走了,我们陛下也笑一笑好不好?苏绵故意拿话逗他,果然让陆钺没忍住笑出了声。 接下来呢?咱们什么时候去抓它的小尾巴? 陆钺面上笑意微敛,抬手轻抚了抚苏绵的发丝:不是咱们,是我。 第199章 同眠 接下来的一整天苏绵开始单方面和陆钺闹脾气。 其实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些脾气很大一部分都来于有孕之后的喜怒无常, 心浮气躁,饶是她已经想着要尽量克服,可只要一想到陆钺想把她撇下自己独身犯险, 那些理智和清醒便登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是闹着脾气, 可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配合的时候便好好配合,除了几个十分亲近的人,旁人都几乎没有发现两位主子在闹别扭。 今日非赶路之期,且陆钺心里存了旁念, 行程也便暂时停了下来。 苏绵默默地先给陆钺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掉过身再给自己收拾。陆钺心里万般怜爱, 又加无奈愧疚, 简直要被这个小祖宗折腾掉半条命去。 哄了一日也未见成效, 到了夜间, 苏绵却忽然对着陆钺嫣然一笑。 彼时陆钺正举着汤匙将一勺甜羹喂到了她嘴边,忽见她赏了个好脸色,他还未及细想, 脸上的神色便先缓和了下来。 你今晚就要去追小狐狸了吗?这一天里苏绵虽然对他爱答不理,可该知道的却都已经知道清楚了。 那小狐狸性子灵锐, 明显是知晓这墓中机关端倪的。但狐性狡诈, 一味紧跟,只怕反为此误。是以在为小狐狸检查伤势, 喂食喂水时,谢元已将一些药物香料细细地涂抹在了它的皮毛上。 那些药料不会对它的身体康健造成丝毫危害, 唯一的作用, 便是让陆钺能够通过一些手段, 更加迅速便捷地跟上它的行踪。 紧紧跟随显然是不明智的,总要隔个一两日,才能完全避过那狐狸的灵敏耳目,犀锐知觉。 是。陆钺搁下汤碗,抬手摩挲着她的侧脸:我很快回来,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我是你的拖累吗? 胡说!陆钺这会儿当真是动了怒火,可他到底还是下意识地要对她温柔以待:若当真说拖累说累赘,那我才更像是那个扫把星。 若非为他生死,她也不至在身怀有孕时还要在此犯这般生死之危。 苏绵没有和他争辩这个,她只是默了几息,最后道:那我不拦你。她抬目看向陆钺:不过你走之后,我立时就会跟上,你知道的,他们谁都不敢拦我。 陆钺压着眉紧紧盯了她良久,最终却还是他自己先败下了阵来。 那小狐狸虽说是此间地头狐,可狐狸的归处是安全还是危险,眼下谁都难以说得清明。 此间究竟是亡人之乡,陆钺饶是心中再有计量,也不愿带着她一道身入险地。 带我去吧,就算有什么危险,我也有保命的法子,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难道你会让我落入险地之中吗? 激将威胁带软语相求,陆钺便是心如铁石最后也不得不认。 但最终往狐狸方向追去的也只有陆钺苏绵二人。 此非明智之举,更不是万全之法,可这是陆钺最终的决定。 此地究竟不是生死沙场,不是哪方人多就能争胜争强的。谢元叹了口气,将一应丸药等物都交到了苏绵手中:记得沿途留下痕迹,三日之后若你们还未归来,我们就会顺着踪迹去寻你们。 兵分两路,一为保存实力,二为阻截明王一伙,三便是为他们留一条后路。 陆钺身先士卒久了,本就不惯让人代自己冒尽风险,尤其是如今这样事关生死之事,他更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只是他能抛却一切,却唯独舍不掉苏绵。 在夜间,小狐狸身上洒落的那一点药末在药粉辅衬下显出了莹莹光亮。 虽只有一丝半点,但对于陆钺来说也已经足够。 苏绵如今的行动还很是灵活,因此她坚决拒绝了陆钺要抱她前行的提议。 你为什么这样信任这只小狐狸?两人路过一道道石门,又在一座座殿宇中徐徐经过,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虽然抬头也望不见澄澈的天空,可二人相守,也算是漫步银河,赏遍皎洁了。 不是信任它,是信任你夫君的脑袋。陆钺紧了紧掌中微凉的小手,笑道:那小狐狸明显对此间十分熟悉,悠游自在,有恃无恐,这样的一个精怪,如何会不晓得这墓中至宝隐匿之处? 苏绵点了点头,一时想到传闻中那些至为灵异的药材都有巨蟒怪物守护,说不得动物对这些神异之物当真有着独特的体会和知觉,所以才会甘心护珍守宝,传为妙谈。 就算没有也无甚大碍,我们原路返回即可。陆钺对五行之术亦有了解,临行前也细细再看过这地宫图册,总归是不至将自己耗于此间的。 我觉着有。苏绵心里倒是对此笃信了几分,毕竟那狐狸灵怪得紧,就凭着它对自己那份执着和牵挂,就说明这小狐狸对这些灵奇之物有着独特的感知方法。 一路行来皆没什么异常,那小狐狸的走向也一直都很是正常,既没有钻哪里的洞,也没有发觉哪方的暗室,就仿佛它当真是闲闲而走,无所忧虑。 歇一阵子。走了近一个时辰,陆钺弯腰将苏绵抱了起来,硬是拖着她坐下休息。苏绵心中纵万般忧虑,也只得先顾眼前。 若是你一个人,这会儿估摸着都寻到它了。苏绵无精打采地看了看昏昏沉沉的石室,心里焦忧难安。 若非仗着功德系统,若不是念着这灵境小屋也许能在生死关头救下两人,苏绵也不会一味任性相随。 她只是对这座地宫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张血盆大口,就这样把陆钺吞下肚子。 这座地宫最大的危险来于人心,来于权势富贵的争斗。陆钺垂首吻了吻苏绵的嘴角,笑着将她眉间微蹙抚平:我猜我们真正进入雪王安息之地后,生死危难也会小很多,不过一旦犯了那里的禁,只怕就再无退路,唯有死路一条。陆钺看着苏绵因为疲倦而有些懵然的眉眼,笑笑道:因为那里是他与爱妻埋骨之地,是他们的家。他定不希望自己的家中会染上过多的鲜血和污秽。所以,进入那里的人,若是守规矩还好,若稍有恶念,便绝无第二次机会。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看一眼雪王夫妇的模样。苏绵说起自己的好奇念头,而后又道:还是算了吧,免得扰了他们的安宁。 大约是见不到的。陆钺望向夜里阴森幽暗的石道,抬眉笑道:就像我,也同样不喜欢旁人多看你一眼。 真小气,那怎么办呢?苏绵笑眯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那不如你把我藏起来好了,这样除了你,旁人也看不到我了。 好。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这一声应得让苏绵心里微微一寒。 她敛眉认认真真地看着陆钺的神情,越瞧越觉着他好像当了真。 半明半暗处,他面庞的轮廓便显得越是深邃而凌厉,有些感情和念望便借着这幽幽沉夜,肆无忌惮地萦绕纠缠。 这样也很好。陆钺忽地开口,抬手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此地安静,远隔人烟,将来你我同归之时,也不妨寻这样一个地方,永永远远地相守在一起。 再度起行时苏绵却觉陆钺的手仿佛也凉了一些。 你怎么了?几经确认,苏绵还是抬手将陆钺拽了一把,岂知这一拉之下,他整个人竟然有些踉跄摇晃。 是不是旧毒发作了?苏绵一瞬心痛如搅。但惊惶过后,她很快将陆钺扶往傍边儿最近的一处石室中:先吃药,谢先生给带了药。 苏绵拿出药丸的手有些抖,她想起谢元彼时说过的,若是陆钺再度毒发,哪怕是谢元本人就在眼前,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没事的,没事,长风哥哥不要怕。苏绵将陆钺扶着躺平了下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再没有一刻比眼下更加庆幸她那一时的任性和固执。 若他在她视线之外无端承此危难,那只会比要了她的命更加痛苦。 怎么会这样呢?临行时谢先生分明说过你的脉象无碍的...... 没事......陆钺此刻也从方才那股冰火灼心的痛苦中缓和了过来:不过是有了些预兆,并不至立时发病,不怕,待我好些,咱们远路回转。 苏绵摇了摇头,轻轻拍着陆钺的肩头:你先睡,我就在这儿守着你,我不会离开的。 这丸药中有些助眠成分,若是毒发得厉害,吃了倦意也就越发汹涌。 苏绵知道陆钺此刻不能安心,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清醒地守在他的身边。 你忘了,我不是寻常人,长风哥哥知道的,我绝不会有事。苏绵将自己的手塞入陆钺掌中:你看,咱们俩在一处,若有什么,你一定能及时醒来,我一定会好好的。 陆钺到底陷入了沉眠之中。苏绵看着他仍旧紧紧拢起的眉心,低头在他额间一吻。 与此同时,两人身上也泛出了一层柔柔光亮,只在一刹,他们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200章 狐族 这一次两人在灵境空间中停留的时间甚短, 甚至不到一个半小时。 其后苏绵试了多次,她自己倒是能进出自如,可陆钺却再难踏入其中半步。 但唯一让她心绪有所缓和的便是陆钺的身体状况仿佛当真在灵境小屋中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和治愈。 但这种灵药的使用显然是有一定限制和条件的。她自己可以在其中随意来去, 但另外的人, 或多或少会受到一定的排斥。 陆钺仍在沉沉睡着。 他眉眼之间的凝重沉灼都已渐渐平复,手心也不似方才微凉。苏绵阖目轻轻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倏地紧紧拧住了眉头。 原本那脚步声并不明显,可伴着那一声声或高或低,或撒娇或呜咽的叫唤, 便一瞬将一只小狐狸边走便撒欢的场景完整而鲜活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苏绵心头一动,抬手轻轻捂住陆钺的耳朵, 而后试探着出声引过小狐狸的注意。 若是照着他们先时所想, 这小狐狸已经离开了甚久, 应当回到了它平素的生息之地, 可此时它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苏绵自然也想过这一只是否就是先前与他们一路同行的那一只,可究竟因缘就在眼前,她再未多想, 只是静静地守在陆钺身边,等着外间那只狐狸的反应。 石室之外在她出声之后便倏地安静异常。这种安静让苏绵心头有些发闷, 她紧紧攥住双手, 双目也定定望向门边,毫无转移。 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之后, 石室门边上便忽地探出一颗丑萌丑萌的小脑袋来。 苏绵一瞬笑开,抬手冲着它亲近地招了招。 小狐狸一步三颠地跑了进来, 饶是苏绵看不懂它那张狐狸脸上的神情, 也知道它现下的心情有多么好。 就这么喜欢我么?苏绵摸了摸凑到手边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你这小家伙可真够精明的。她说着轻轻阖上双眼, 试探着将小狐狸一并带入到灵境空间之中。 结果却是完全不成。不管如何努力,到最后这只狐狸都无法触及这灵境空间半分。 苏绵心头一惊,继而生出了许多猜测和疑惑。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可以带陆钺一并入内,却无法让小狐狸踏入其中半步? 苏绵轻轻摇了摇头,没待她思虑更多,袖口便被这小东西拽的乱七八糟。 你想带我走? 小狐狸住了口,没再来胡乱咬拽她的衣袖,只是那双眼很人性化地出现了一些不舍和激动兴奋。 接下来小狐狸走一步回头看她良久,见她毫无动作,又急的回头来咬拽她的裙角。 能不能等一等?苏绵看着仍在安睡的陆钺,小声道:等他醒来,咱们一起走行不行?她一面说一面比划,一人一狐都是气喘吁吁,两边不解。 这样的交流和拉扯在陆钺清醒之际便乍然停止。那小狐狸见陆钺醒转,跳着脚地调身跑走了。 苏绵满心无奈,哭笑不得,可当下在这样的地方她也不能扔下陆钺去寻小狐狸的踪迹,只能再等下一次的机会了。 你好些了吗?苏绵慢慢配合着将他扶起,见他打坐调息,一时也未出声搅扰。只是不时抬手为他擦一擦额上颈间的汗珠。 担心坏了吧。陆钺一睁眼就对上苏绵一双盈盈妙目,那里的情意即便未曾细察,也能轻易知觉。他心中柔情万般,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方才半梦半醒之际,我听你仿佛在和谁说话,怎么了?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0) 苏绵先没答他,而是道:这么冷的地方,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这会儿还难受吗?要是受不住,不然就先回去寻谢先生想想法子。 当真无碍。陆钺将她的手合于掌心,又拉着她的手探到他的衣衫之内:如何?这会儿安心了吧。 苏绵抿了抿唇,顶着他含笑温柔的目光仔细地触了触他颈窝和心口。 彼时旧毒发作,他的双手冰凉,连同心口一道凉得教人心惊。而眼下,他的手掌温热,身上的温度也再没了异常之处。 苏绵一颗心这才真正安了下来。看来先时也是她小瞧了这灵境空间的效用。 只是这般神效用一次少一次,他能在其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下一回,也不知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效用。 带了衣裳吗?陆钺抬手触了触她眉心的微蹙:能不能帮夫君换个衣裳? 见他开始不正经,想也知道当真是无碍了,苏绵也没有一味地陷在担忧中,而是开始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你昏睡的时候小狐狸来过,不过它见你醒了,就立刻跑走了。苏绵背过身去在包袱里搜搜捡捡,实则是从空间仓库中拿出了一件回身捧了过来:你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幼稚? 说让她换,陆钺还当真一手都不想动。苏绵先头也只是绷着面皮,一本正经地给他更衣,可后头她着实被他瞧得浑身不对劲,只能撑起气势抬头瞪他:你闭眼,不许看我,要不我不理你了。 陆钺见她这样,也只是挑眉笑了笑,像是看着一只炸了毛的小猫,眼里只有疼溺的怜惜,却半点不加收敛。 看一看都不行?陆钺见她双颊晕红,如玉生晕,心下一动,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倚到了自己身上来:绵绵乖,别惹我。 苏绵被他抱得欲哭无泪,觉着眼下简直应该来个六月飞雪。 天知道她已经足够谨慎乖巧了,就这还能被他抓住机会,寻着空隙,借口过来欺负她。 这石床究竟冷硬,陆钺没敢让她一直躺在上头。他到底还没被念望冲昏了头,到后头虽有些收不住手,却仍是压着眉将自己制在了一边。 苏绵咬唇看着他此刻情态,也只敢背着他偷偷笑几声,面上却也不敢再多摆几个表情。 方才那小狐狸一心地想要把我带走。苏绵先自己整好了衣裳,坐的离陆钺远了些,免得再把他给招惹了:你说它想带我去哪儿呢? 陆钺敛眉看着她,饶是已经收敛过,那样的目光仍旧让她有些惶然。 别想着自己跟着它走,落月花若与我有缘,便是你我的机遇,若是没有,也不过是生生死死都守着你,但是独自犯险,你最好别动这样的念头。 这是陆钺头一次用这样近乎严厉的语气同她说话,饶是完全明白他的心意,苏绵心里也难免有些委屈。 可我见它并没有恶意,说不得它只是想带我去找落月花,找这里的机缘呢?易地而处,若你是我,这样的险值不值得冒?况且这也不算犯险,我有自保的手段...... 我说了,不行。陆钺压了压心头的灼燥,起身坐到她身旁:再如何通人性终归它也不过山野之物,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妻子交给这么个东西。 苏绵心烦意乱,甫一与他视线相对,便一霎落了满脸的泪。 陆钺心头一痛,方才的灼燥戾气一瞬被悔意和怜柔驱得半分不剩。 苏绵本来打定主意要与他闹一闹脾气,可一旦对上他此刻的目光,她心里就升不起半点火气来。 她明白,无论他是冷硬还是温柔,都将她的生死安危放在了他之前,饶是前路有升天梯,他也不可能将她丢下一步。 那你说怎么办?苏绵侧身偎到他的怀中:我不想要你离开我,再说了,你舍得我和我们的孩子吗?长风哥哥,我真的有保命之法,我绝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做赌,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自然信你。陆钺垂首看着她满是委屈的小脸:可还是不行。他笑笑,将她紧箍在自己怀中:为何不试着让那小东西带着我们两人一道去呢? 一道去?苏绵悄悄翻了个白眼:你觉着能行吗?你都把人家得罪彻底了。 我想它所以对你如此执着,当是将你当作了同类,或者是这山间之灵。 苏绵皱了皱眉,满心的疑惑不解:但我看它挺精明的啊...... 那狐狸崽子是将你当成了狐狸精。陆钺话一说完,手臂就被她重重拍了一下。他收起调笑之态,低声道:这并非玩笑,而是事实。我想这些生于天地自然之间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些灵性,它所以一味亲近你,应当是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同族或者同类的气息,将你也当做了一只动物,只是这只小狐狸长得和它们普通狐狸不大一样罢了。 好啊。苏绵搭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那我就跟它说你是我的压寨相公,狐狸女婿,你说好不好? 常闻狐族素有采补之法,若真如此,于陆某而言,当真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你!苏绵抬手捏住他的嘴:你怎么这么坏,你不许说这些话来欺负我。我们说正事,你说,小狐狸它是不是真的知道落月花所在啊? 即便不是落月花,也是些神异之物。此间动物依傍其而生,才会生有灵性,流连不去。陆钺将她抱到膝上,让她乖乖窝在自己的心口:不用担心,我们就在这里静静等着,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那小东西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了。 第201章 雪蟒 小狐狸很快去而复返。 就如陆钺所言, 它对苏绵不是一般的执着。 饶是苏绵心中早有了种种猜测,可眼观小狐狸如此行止,她还是觉着诧异无比。 动物性灵, 本能地会有一些不同于人的知觉, 它如此执拗地要带自己同行,是不是前头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旁的苏绵通通都不在意,她在乎的只有能救陆钺性命的落月花。 但这小狐狸显然是不想带着苏绵以外的人同行的。 一路下来,它不停地明示暗示,就是要把陆钺留在此地,不想与他同路。 它在抗拒, 或者说忌讳害怕旁人靠近它将至之地。 陆钺只慢悠悠踱着,它低首用脑袋顶着他的腿将人往回赶, 陆钺也并不反抗, 便揽着苏绵, 顺着它的力道一味后退。 总归就是带一送一, 半点都耽搁不了。 最后苏绵着实哭笑不得,自己微微弯身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你要带我走,就得带我夫君一起走, 不过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呢? 小狐狸被她摸着脑袋, 仰着下巴露出了一个颇为惬意的姿态。陆钺看得碍眼,索性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到了怀中。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 默默无言地对峙了许久,最后小狐狸掉转身去, 先慢慢地迈了几步, 而后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又继续朝前走着。 陆钺冷笑,抬步跟上,低头对苏绵道:你看看它,精明得很,我看它并不是怕我如何,只是想把你从我身边骗走罢了。 苏绵只看着他笑,直笑得他难得有了些不自在,方才抱着他的脖颈,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吻。 他们走时在此间留下了暗记,因此也并不担心与岑湘一行失去联系。如今走到了这一步,苏绵惟愿前方天光大亮,再无波折。 你说......明王那伙人会不会...... 剩下的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不用怕。陆钺既允了他们尾随,这一路上也便尽数斩断了他们的臂膀,他非心慈手软之人,绝不会留下一个足以致命的隐患。 跟着小狐狸,这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难得的风景,苏绵也是头一次看到这座陵寝的另外一面。 原来此间当真存着温泉花鸟,鱼虫走兽,只不过他们心存功利,便难见这世外之景。 半路上小狐狸又跑了个无影无踪,两人也不着急,只沿着这条路慢慢行着。 这里与其说是地宫陵墓,不若说是雪王夫妇所建的一处世外桃源。苏绵坐在温泉边上,抬手撩了撩这池中温暖的泉水:不过我看这里的动物都凶得很,而且似乎不大喜欢人类。 陆钺笑了笑,将她撩拨泉水的手握在掌心:此地虽然隐蔽,但并非全无人迹,来此之人,心怀名利,只怕大多不会存什么温柔良善之心。如此,这些走兽飞禽如何能喜欢得起来。 且若他没有看错,这里的有些东西是见过人血的,那样的眼神和神气,绝非平和恬淡,与世无争的弱小动物。 他低眉看了看腰间短剑,心里倒并不如何在意。 那小狐狸一直和他不对盘,想必也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一个心狠手辣,见惯血雨之人,那狐狸防备他也是常情。 你说......小狐狸该不会真的想带我们去它的狐狸窝吧?苏绵想着这一路所遇的动物,不知怎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怎么,害怕? 苏绵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应他这句话。 她自然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可到底还是不想让他轻易动手的。 究竟如今旧毒复发,能稳一日便算一日吧。 你说,那些狐狸该不会真的成了精,故意骗我们这些外来之人,好满足它们的口腹之欲吧? 陆钺敛眉望向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苏绵噘了噘嘴: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啊,我这叫大胆假设,你就会笑话我。 不是笑话。陆钺抬手按了按眉心:不过要是那样,我们小主子可就危险了。他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侧脸:这细皮嫩肉的,想也该是这世间绝顶滋味。 苏绵偏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你想吃我啊? 她笑得极甜,一下子教他心软如绵。陆钺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仔细亲了亲,带着些强迫意味地扣住了她的后脑。 很多时候,他的确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只是怜惜温柔在心上成了枷锁,教他再是疯狂,也舍不得让她稍有疼痛。 我又不是不愿意,你做什么总是这样?等他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个吻,又重新将她抱在了膝上,苏绵才嘟嘟囔囔地开始指出他的不对。 她每一回都很是配合,他要亲便亲,要抱就抱,可他偏偏还是一味地想要全然控制她,将他锁在怀中,箍在心上,不允她有半点的退缩和避让。 陆钺垂首看着这个傻姑娘,摇摇头,在她眉心爱惜地亲了亲。 还是太小了,她只知道喜欢,却总是不明白生死难分,爱之入骨是什么样的滋味。 好吧好吧,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苏绵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为陆钺这一吻而颇有些难过。 就像是她在无意之间便伤了他的心。 接下来的一天里小狐狸都没有再出现,苏绵也就和陆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了起来。 这两日只有他们二人在一处,所以无论是吃的用的都不用避讳,一应都是极好的。苏绵存在空间仓库中的那些火腿炖肘子、烧鹅还有各色的米线火锅都轮着吃了个遍,陆钺倒不重口腹之欲,只是看着她现在胃口这样好,他心绪也就好了几分。 就这样等了三四日,在陆钺身子又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小狐狸方才慢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这一次它想要带着苏绵一同走,却再也不愿携陆钺同行半步。 苏绵望着不远处那方瞧不清的昏昏暗夜,想着也许那里就是落月花所在了。 这是苏绵头一次背着陆钺行事。 虽然跟着小狐狸一道走多少会有些危险,但苏绵自恃还是有些退路的,因此也并不怕前路莫测。 陆钺在服用过抑制毒性的丸药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睡之中,苏绵趁此机会将他藏进了灵境空间,而后自己跟着小狐狸踏上了行程。 狐狸的知觉很是敏锐,饶是双目不可见,它却还是有些徘徊犹疑。 可究竟猜惑不过是猜测,小狐狸没有犹豫多久,便开始在前带路。 这一回的路径十分隐秘曲折,苏绵脚下已经十分小心了,还是差点被崴了脚脖子。 也就是这一路,她才晓得自己究竟被陆钺惯得有多么娇气。 现在可好,自己走几步还成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苏绵一直在计量着时间。上一回陆钺在灵境空间中只停留了一个半小时不到,而这一回,也不知最多能留多长时间,她如今只能盼着此程尚短,能在限制之内寻到小狐狸要带他们去的地方。 这一路并不算坎坷难捱,很快地,苏绵就跟随小狐狸来到了一处又圆又小的石洞口。 这洞口坑洼不平,眼见着并非天然或者后来劈凿而成,而是被什么一爪子一石头挖出来的。 苏绵面色古怪地看着小狐狸甩着尾巴从石洞口钻了过去,然后又冒出头来对她软声叫唤,还一面侧身想把她往里头引。 苏绵大致比划了一下那洞口大小,最后只得蜷着身子,艰难地将自己塞了过去。 刚一从洞口冒出了头,苏绵方才抬首,就险些被眼前情形惊得晕厥过去。 她这辈子怕得东西很多,这长长的雪蟒自然也在惊怕范围之内。 在这一瞬间,苏绵狠狠地和当年被吓死的许仙共情了。 那雪蟒懒洋洋地蜷伏在几步之外,苏绵感觉自己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的每一寸皮鳞。 就在苏绵的呼吸几乎也要停止之前,那紧紧盯着她的雪蟒却似无在意地转开了脑袋。 苏绵心口一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小狐狸蹲坐在苏绵身边,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拧着脑袋往她的胳膊上顶。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苏绵也才有了些工夫瞧了瞧自己此刻身居之所。 洞口之外,别有天地。苏绵也总算知晓为何岑湘曾说这雪王真正的栖身之地是一处世外仙源。 若眼前没有这样一条巨蛇,苏绵此刻想必也能好好欣赏一下此地的风光。 但是这会儿,苏绵双手撑地试了几次,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吓软了腿,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长蛇巨大,盘而踞之,苏绵手脚发冷,心口发闷,饶是知道此刻大约不会有什么生死之危,可那种面对冷血动物的惊怕恐惧却始终难在短期内迅速消弭。 苏绵知道,那蟒蛇并没有真正转开对她的注意。而那长蛇所以至今未有举动,也大约是察觉了她身上所携的灵境仙乡的气息。 这也是小狐狸执意要带她来此的缘由之一。 终究是不得在此久留,苏绵只怕陆钺的气息一旦不慎在此泄露,那到时所面临的危机便无法解除了。 小狐狸已经催促了几回,苏绵只得以一种半扶半走的状态艰难地跟在小狐狸身后。 这一处仍处于地宫之内,可偏偏能见星空璀璨,透过这琉璃冰玉一窥外间风月。 苏绵一直都贴着石壁行走,直到快要绕过这巨大雪蟒,那蟒蛇却忽地动了起来。 这时候跑显然是不明智的。此间还不知藏着多少明里暗里的危险,这会儿跑了,只怕激怒了雪蟒,也打乱了小狐狸带路的节奏。 且雪蟒靠近之时,小狐狸也用脑袋顶着她的小腿,不教她胡乱躲开。 苏绵紧贴着石壁而立,眼睁睁看着雪蟒举身凑到了自己面前。 她仍旧不曾躲避,心里却已经想好了万一之法。 若这雪蟒对她真有恶念,便先藏入空间之中,如此,也可暂保一命。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1) 心里有底是有底,但被这样一颗瘆人的蛇头凑到跟前来,苏绵还是登时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再三坚持还是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所幸这巨蟒并无食人之念,它在苏绵身前盘桓数番,最后方又慢慢悠悠地盘了回去。 这一次,它没有再将大部分的注意投注于苏绵身上。 也就在它离开的这一刹,苏绵才觉自己浑身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过了蟒蛇这一关,再往前走,便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小狐狸瞬时像是撒了欢,走路都是一蹦一跳,无拘无束。 苏绵是当真再走不动了。她回头比划了一下自己和雪蟒的距离,然后撑着又走了一段路,方才依着一处小小泉池歇了下来。 而在此时,她心里也隐隐有觉,陆钺即将要被那灵境空间给送出来了。 苏绵不知隔了这么远那雪蟒是否能察觉到这股陌生的气息,可终究还是谨慎为先。 她扒着泉石抬手撩了撩池中泉水,思量再三,还是很快地定了主意。 第202章 考验 看着远处游浮而来的雪蟒, 苏绵只觉这温热的汤泉也难让她心口暖和一分。 物老成精,这条巨蟒的年岁估摸着比自己和陆钺加起来还要大。 汤泉可稍加隔绝二人身上的气息,加上苏绵之前在宫中时制了不少的香药香料, 此刻汤泉的味道加上这繁杂的香味一并溢开, 到底是让那雪蟒在进退之间存了犹豫和疑惑。 过于灵敏的嗅觉让雪蟒终归是退避居多,而它又几乎是个睁眼瞎,是以几番试探进退之后,雪蟒虽未再前随,却也始终不曾后退多少。 而陆钺将将在温热的汤泉之中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便是高高举起身子, 进退几番的巨蟒。 嘘,不要动。苏绵扶着陆钺在泉池边上靠稳, 尽量不挪不动地与他说话:那大蛇邪门得很, 先不要惊动了它。 便是陆钺心中早已对一些事有了千百计量, 可目下一睁眼便见如此情状, 若说毫无震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将苏绵抱到膝上,让她省些力气, 同时一点点地开始看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我没事。苏绵勉强笑了笑,也没阻拦他查验的举动:就是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肚子有一点痛。 这些事她不敢瞒, 若她当真在此处有个什么好歹,那便是亲手拿着利刃往陆钺的心口扎。 他们在这汤泉之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空间仓库中有备好的干净衣裳, 苏绵站在原地,乖乖让陆钺给她更换完毕, 然后环过他的脖颈, 在他脸上亲了亲:对不起, 这次是我不好,我今后不会再这么任性了。 方才已经吃过谢元所制的温补丸药。那药丸安胎稳气,很是灵妙。苏绵彼时也只是受了惊吓,加上身子底子比从前好了很多,是以眼下觉来,仿佛并没什么过重的不适。 可苏绵还是不敢一直望向陆钺的双眼。 那里的情意太深太重,她只觉着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最对不住的人竟然是他。 陆钺没有应声,他只是向后看了一眼游移不去的巨蟒,而后抱着苏绵大步离开。 这汤泉之中味道浅淡,可那股特殊的香气却久久不散,加之苏绵鼓捣出来的一堆香水香药,这些对于那巨蟒来说绝不是个良好的体验。 此地漂亮得紧,小狐狸对这里也十分紧张,我总觉着此地另有乾坤,你说,咱们会不会已经接近落月花了?苏绵前后望了几望,也始终寻不到小狐狸的踪迹。方才他们甫一进入汤泉,小狐狸几番徘徊,便很快离开,直到现在也不见狐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陆钺,心生猜惑疑忌,或者生气愤怒,再不要回来了。 雪蟒以嗅觉为眼,它虽然未曾过分靠近,也不曾露出攻击之态,但它始终远远跟在身后,不曾远离。 身后跟着这么个巨大的怪物,苏绵心里岂能没有压力。 只希望眼下这般短暂的平和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在寻到落月花之前可莫要出现什么变故才好。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类似雪蟒的存在,陆钺耳目灵敏,身法灵活,加上身上重重气息遮掩,到底是没有拔刀见血。但眼见这一片水晶琉璃一般的世界居然隐匿了这许多危险之物,先时对此地仅存的几分欣赏亲近也便霎时无存。 先头我还只当小狐狸不带你来只是谨慎存心,现在看来,说不得它都是为了你好。两人在一处池泉边上暂停歇息,苏绵拿了水出来递到他的嘴边: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我太重了? 陆钺就着她的手喝了水,侧首在她脸上吻了吻。 苏绵见他笑得有些奇怪,还有点说不出的冷意,便抬手在他脸上一捏: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一腿微屈,向后靠在石壁上,随即将苏绵横揽在身前:我在想炭烤狐狸肉也许将将还能入口。 苏绵看着他此刻的神情,便知他心里已极是不快。她转念想到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纷杂事物,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和他顶嘴。 此地的确危险重重,便拿一过石洞遇到的那条雪蟒来说,眼下想来,苏绵还是忍不住手脚发软,心里发慌。 毕竟那么大一颗蛇头生生地凑到眼前来,便是她长了个铁打的胆子,一时也几乎要唬破了。 陆钺只是抱着她,一手轻轻挽着她的腰背,苏绵望着他沉冷的面容,心里也跟着一道堵得慌。 我所以跟了小狐狸来,便是笃定自己有脱身之法,我......我不会拿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来作赌。 陆钺垂首看着她的眼,抬手在她肚腹之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淡声道:我知道,在那个地方,我曾经短暂地清醒过片刻。饶彼时以为是梦,眼下也足以反应过来了。 苏绵面色微变,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顾忌着咽了回去。 但种种困惑萦绕心头,让她一下子便慌乱了起来。 不必害怕,时至今日,若此事当真毫不能言,那我此刻也不会所知甚详。这件事陆钺已经试探思索了很久,他一直未言之于口,便是恐神异不可泄露,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一些事情。 陆钺没有一再追问,只是抱着她,让她静静思索。 良久,苏绵开口道:那个地方,除了你,旁的人或者活物好像都不能进去。她没有说得过于明白,但是陆钺全都了解。 苏绵将自己曾试图将小狐狸带入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难不成那个地方还会认人吗? 她之前从未试图将旁人送入灵境小屋,是以和如今也无对比之处。但苏绵心中隐隐有觉,恐怕那灵境仙乡,当真是会认人的。 也许。陆钺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下一回,我要清醒地和你一道进去。 究竟如何,到时可议。 前路仿佛漫长无尽,但这一回陆钺却在启程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此间遍地皆是意料不到的危机,苏绵这点三脚猫的工夫,便也乖乖窝在陆钺怀里不给他添乱。 但是眼下,苏绵觉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如同铁铸一般,硌得她骨头都痛。 我们......不再往前了吗? 陆钺看着前方一片过分的宁寂,他沉息细看了几息,而后道:不能再往前。 既连此间之物都不敢靠近肆意,那一片宁寂之地只怕别有乾坤。 此处应当已经靠近雪王夫妇栖身之所。陆钺是看过岑湘手中的那幅地图的,眼下虽则路线不一,但很多东西,细思便能得出结果。 也许小狐狸所带的这一条路,是捷径,却也是至危至险之地。 最后便决定先停下歇息,也好等等小狐狸的后续。 动物性灵,又多自由乖狡,它真的还会回来吗?苏绵坐在厚厚的毯子上,张嘴吃下陆钺喂过来的果子。 既然有些事已经说开,苏绵便开始试探着在陆钺面前不加掩饰。 结果便是并无异状发生。 但这种平静却不知是只对一人,还是往后皆是如此。 它千辛万苦将你引来此处,便不会贸然不顾。陆钺低头尝了尝她嘴边的一抹甜意,笑道:我想,它大概是去做些准备铺垫了。 果然,到了当天夜里,小狐狸便灰着一身皮毛颠颠地跑了回来。 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陆钺拎住小狐狸的后颈皮,苏绵哭笑不得地沾湿了帕子给小狐狸打理皮毛:这里处处都这样干净,它怎么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似的。 陆钺挑了挑眉,从地上捡起小狐狸带回来的一枝颇为普通的花,而后在它面前左右晃了晃。 好了好了,一会儿当心它真的咬你了。苏绵看着小狐狸炸了毛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是将它从陆钺手上救了下来:你来来回回这么长时间,就是去拿这个吗?这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坏心眼就眼睁睁瞧着小狐狸连喊叫带比划,苏绵被它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陆钺却完全就是一副处处和它作对的模样。 看来这个东西是吃的。 苏绵正捏着它来来回回地研究,手上的花枝便被陆钺轻轻拈走:先不急,等等再说。 等他确定了一些事,后头才好做下安排。 这难得的静谧夜晚,小狐狸在被陆钺丢开后便龇牙咧嘴地躲了两人甚远,陆钺也不理会它,只抱着苏绵轻轻地温声说话。 说过去,说将来,猜前世,测今生。 直到灵境仙乡再一次允许陆钺入内时,苏绵方才握着陆钺的手,头一次在他无比清醒的时候带着他走到了那一方天地里去。 便是早有猜测,早有预料,甚至早已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过这等神异景象。但当他真正地清醒着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心胸之间还是难免存有激荡。 但就在他身入其中之时,有一瞬间,他只觉自己连心腑带魂灵一瞬便被什么看得颇为透彻,且就在那一刹之间,他觉到了一种无法躲避的,深入骨髓的危险。 怎么样?你还好吗?苏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钺的神色,见他有一瞬怔愣,心下一顿,开口道:你......你怕我吗? 世人惧妖恐怪,多避其神异无法抵挡。而如今自己所有所呈,只怕也会让人心生顾忌。 虽然苏绵知道无论如何陆钺都不会对她生出半点的害怕心念,但总归头一遭如此毫无顾虑地坦白,她也难免惶惶不安。 怕你什么?怕你是个小妖怪,要来骗我的心,噬我的魂?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并没有将自己方才所觉与她明言。 彼时那般寒彻魂魄的多半是这一方天地对她的保护和对外来者的考验。 他欣然于这样的防备和考验,哪怕是再艰险狠厉的,也无甚不可,无何不对。 第203章 落月花 这桩教苏绵屡屡难安的秘密便就这样说出了口。 没有猜惑, 没有隔阂,亦无她一直以来担忧思虑的天谴重责,这一切的一切, 都随着这场坦白而冰消雪融。 两人将小狐狸带来的异花服下, 此花几乎入口即化,还带着一点清甜余味。两人吃了这花之后,小狐狸才肯继续带他们前行。 苏绵做梦也未曾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美得妖异骇人的地方。 她望着眼前这一片或如冰,或如血的奇花异卉,只觉脚下步步都踏在忘川之上,一步生, 一步死。 你说,这个地方真的还在地宫之内吗?一路行来, 苏绵已难辨清最初的方向, 所见所感也越发地朦胧而模糊。 就像是沉在一场靡丽的幻梦之中, 眼前景象始终如隔云烟。 与地宫相连。陆钺看着在花田中奔跑撒欢的小狐狸, 微微皱起了眉头来。 你怎么了?还在怀疑小狐狸的用意?苏绵从眼前这场震撼中慢慢苏醒,目光只一刻不停地掠过这些奇花异卉:也不知落月花究竟在不在这里。 苏绵从书中看到过落月花的形貌,而之后甘盈也曾将乌婵中的秘闻仔细地讲给她听。 可直至此刻, 苏绵饶是看尽了眼前的花花草草,也始终未曾发觉有任何一束与落月花形貌相同。 可此地妖异诡丽, 总让苏绵心中生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也许落月花就藏在此处,而这个地方便是传说中远在天边的眠月谷。 到了此地, 就像是已经到了小狐狸的目的地,它四处走走跑跑, 似乎全然没有了再度离开的打算。 陆钺望着它的目光却越发地冷, 有时苏绵看了, 只觉心里寒得一个激灵。 没事的,不管它所图为何,总归不会是为了害我性命,再者我还有保命之方,你不要担心了。 陆钺笑笑,先寻了地铺了厚厚的垫褥,让苏绵躺好静静地休息一阵。 自有孕来,她虽然一直被照顾的很好,但身体上的一些改变仍然让她颇为吃不消。 陆钺待她处处体贴,她吃睡不宁,他只会比她折腾百倍。 无论如何,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陆钺手上温柔地给她按着腿,见她舒惬地眯起了眼,脸上也不由带出个笑来。 苏绵看着他眼中藏着的忧虑和愧疚,伸出手来要他陪着自己好好躺一会儿。 其实挺好的。苏绵枕在他的心口,抬头望着他温柔的眼眸:当初是我胡闹,不然......不然他定不会在那时候被她引得没了分寸: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他很乖,你不喜欢吗? 自己还是个孩子。陆钺刮了刮她的鼻头:我只要你安好。 厚厚的垫褥上很快没有了动静,两人相拥而眠,似是已经睡熟。 小狐狸闻闻嗅嗅地踱步到两人身旁,趴低了身子紧张地注视了片刻之后,它摆着尾巴跳上了陆钺的胸膛,然后四脚用力,在他身上使劲地跳了跳。 稍顷,小狐狸对着天空一声长啸,这狐鸣声还带着些小狐的稚嫩,可在这样的地方,却显得妖冶而诡异。 陆钺与苏绵相拥而卧的不远处,一扇石门缓缓打开,接着,里头探出了几条身姿甚至算是庞大的老狐。 几只狐狸头对头地碰了碰,随即围着二人绕了几圈。 到了最后,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狐狸凑到苏绵傍边儿,伏低了身子像是要把苏绵拨拉到它的脊背上,其余几只狐狸推的推,忙的忙,也才稍稍捧到了苏绵的衣角,其中一只气定神闲,尾巴蓬大的狐狸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溜着后颈皮抓了起来。 都不许动。陆钺脸上带着些冰冷的笑,眼里甚至已经有了嗜血一般的残酷:我知道你们能听得懂,若是跑了任何一只,莫怪我要了它的性命。 那只狐狸明显是这群里头的首领,而且比起小狐,它更加通晓人性。 苏绵一手被陆钺攥在掌心,便侧头冲他笑了笑,随即抬手摸了摸那只头狐的头毛:别害怕呀,你们千辛万苦地要把我骗到此处,究竟是有什么想头? 这小狐狸的确狡猾,也借着一些便利意图让二人沉睡,将苏绵偷偷运走。 眼下看来,它们并无伤人性命之心,可它们想带着自己离开,这显然是犯了陆钺的大忌。 狐狸性灵,很容易便觉到了陆钺的杀念,那头狐可怜兮兮地一直望向苏绵所在,显然是找准了陆钺的软肋弱点。 陆钺从不沾无谓的血,更非是一个残暴的嗜杀之人,苏绵知道他行事仍有分寸,便配合着与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到了最后,他们也总算是在狐狸们的带领围拥下走进了那扇略矮的石门。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2) 石门之下,岔道重重,左右堆叠,稍不注意便会一错步走岔了路。 狐狸们显然还没有放弃整治两人,若非陆钺一直同它们斗智斗勇,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被算计得困死在此地。 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苏绵也瞧出了这些天真的动物们的危险残忍之处。 石门之后,是另一片灵透天地。 遍地仍旧是或如冰,或如血的花草,但在花路尽头,有一处只生着寥寥几只羸弱花草。 人常以楚楚之姿,梨花之态描摹美人面容,苏绵也是头一遭在这些花草身上看到这样近乎诡谲的妖冶明丽。 而据所闻所述,这些便是那存于眠月谷之中的落月花了。 苏绵脚下欲动,却被陆钺拦腰抱了回来:没见这些东西都不肯靠近一分,只怕这里头另有乾坤。 苏绵不是不知道此地诡异,但陆钺痊愈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就是有万千思虑也难镇定得起来。 苏绵敛眉与他对视:甘盈曾说这些落月花身带毒素,如今它这是......被自己毒死了吗? 不合时宜的冷笑话让苏绵自己放松了一秒,然后更加紧张焦急地盯着那花叶来回看。 你说它们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究竟是本身如此,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钺四下看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处用石头垒砌好的小道上。 那小路当是狐狸们叼来石子一点点堆过来的,而那一方小径,堪堪只容一脚之宽。 它们是想让你来救这些花木。陆钺随手拾来一片翠叶,弹指入园,飞落于土,就在那翠叶接触土壤的一刹,整个叶身倏然全数转黑,接着湮灭成粉。 苏绵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 这若是一脚踩了上去,这会儿只怕连命也要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后怕之余,苏绵担心的唯有陆钺的生死相关:要是这样,咱们该如何才能取到落月花?那些书里不是这么说的,我...... 不怕。陆钺的脸色沉得可怕。他将苏绵揽入怀中,没有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眼色。 他含笑一一看过那些或蹲或坐的狐狸,心里一刹便起了凶狠戾意。 它们要救这些花木,却也同时全无章法。它们感知到苏绵身上的灵境之息,便不管不顾地将人引到此地。 引来之后呢?毫无顾忌地将她投于这花田之中,以身化解这消身剧毒吗? 顶着这样的目光,这些狐狸却没有选择逃跑隐匿,它们静静趴伏于花田边上,身上的那股消极和悲意,便是隔着物种,也教人几乎能感同身受。 最后是小狐狸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两人。它先在苏绵腿边蹭了蹭,然后颠颠地跑到花田边上,抬步便踏上了石子小路。 这花田中的剧毒并无损这些石块,小狐狸来回走了一遭,脚下虽隔着石头,肉垫和皮毛上还是出现了些许灼烧小伤。 而后它凑头到了一旁的花叶边上,狠狠在叶子上咬了一口,接着抬起脚,抖着周身皮毛向陆钺展示它并无大碍。 陆钺抬手拈来小狐狸方才所食的一片花叶,置于鼻端略略一嗅,而后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它,目光却并无半分善意。 这花叶若是能全然消解这剧毒,这狐狸也不必小心翼翼地踏着石头过田,它只需事先服下这花叶,便不会有何损伤。 如今看来,这些花叶之物同生而彼此相克,却也总是效用有限的。 只能缓解压制,而不能避免毒伤。 你说......这些碎石如此有用,为什么不多铺一点?苏绵四下望去,也看不到同这些碎石相同的石头,甚至连块大些的能够垫脚的石头都寻不到。 材质特殊,所铺有限。陆钺望向那些看着即将要衰颓而死的花木,良久,笑了笑道:没什么东西能一直存活下去,这些花木毒性积累,沉入春泥,年年如是,到了最后,便受了反噬,衰弱将死。 那么说,这些当真就是落月花了?苏绵跃跃欲试地盯着那些石子瞧,脚痛算什么,若真能抢出来一朵,她拼了命也要去。 而且小狐狸千方百计地将她引来,必定是认为她有能使这些花起死回生的希望。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一试的。 再等一等,不必急。陆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此时此刻,他竟觉自己就算阻止,在她眼里也毫无力度,毫无立场。 为了他的平安,她哪怕九死,也绝不会后退。 以己心度彼心,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 书上说,落月花三开三落,就会彻底消弭无踪,我不能等。 四目相对,这一回,却是陆钺先移开了视线。 她从来傲骨难折,所以对他万般温柔,全然是一片情深所至。而当她真正打定了什么主意,是谁都难以阻止,阻止不得的。 好,不等。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垂首在她眉间一吻:赴汤蹈火,全凭夫人之意。 第204章 严冬与暖春 眼前的落月花只余寥寥。 如今苏绵心中疑惑的便是为何这些狐狸和灵物会对这些奄奄的花束如此在意。 传闻记载之中, 落月花可解百毒,种种神异之处自不必言,但无论哪一项, 都不当会让这些灵物露出这样悲切哀伤的模样来。 就好像......这些落月花的开和败事关它们整个族群的生死。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苏绵想到自己那些关于前世的梦境。在那些如隔云烟的梦中, 她看到了很多零碎的片段。 有一段,曾清楚地说明了自己曾将落月花带回皇都。 前生种种,已难追源,今世般般,却又恍惚迷离,教人难以辨清。 若是尚有闲暇, 苏绵还能等一等功德系统的升级奖励,可如今陆钺毒发一次比一次严重, 若依谢元所言, 当有一日, 毒入肺腑, 深种难除,那即便是拿到落月花的种子,这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现如今功德系统的升级的确是很快的, 但是苏绵已经等不得了。 你说,就算是神异之物, 它们也不至于如此膜拜在意, 这些落月花的开败究竟和它们有什么干系呢?苏绵知道事到如今,陆钺不会阻拦她的所作所为, 却绝不会让她轻易涉险。 拿到落月花的事,他是不会教她掺手的。 苏绵也不想白白受伤, 让他自责悲痛。 落月花要得, 很多事却也得慢慢计较。 陆钺望着前方看似毫无异状的那一片零落花田, 笑笑道:也许......等这些落月花再难以药抑毒的时候,就是此间生灵身死之时。 落月花可解世上百毒,但其身又是毒与药兼备,一念生,一念死,这是它轮回生死所携的标记。 苏绵敛眉再度看向那些挣扎着的奄奄花束,忽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眼下谁也不知道贸然进入花田接触落月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陆钺嘴上说都由着她,实际上还不是要处处地替她犯险。 苏绵来回瞧了几番,一时也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正欲说些什么,忽被陆钺拦腰抱起,向外躲到了一处相对隐蔽之地。 怎么了?苏绵刚将话问出口,便晓得了陆钺忽然警惕戒备的因由。 便是隔了这样远,苏绵也能听清那些过于凄厉的惨叫声。 有小鬼跟进来了。陆钺唇角微掀,却不见丝毫焦忧思虑,苏绵便也定下心来,从花叶缝隙向外瞧去。 沿途我留了记号口信,谢先生会懂我的意思,他们会先从岑湘等人一道寻到雪王遗宝,而剩下的则在外随时接应。在前路未知的情形下,人多并非是一种便利和优势。谢元久经江湖,老成狠辣,对这些事不会不明白。 所以,此刻贸然闯入的便只有明王手下的喽啰了。 陆钺凝神细听了片刻,整个人仍旧是放松而慵懒的。 他将苏绵抱在怀中,还饶有兴致地勾起她的下巴吻了吻。 来的人是不是不多?苏绵心里也并不如何担心,她如今在意的只有落月花的秘密,只有陆钺的生死安危,至于旁人,她是没有半分闲心前去应对的。 自然不多。明王绝非是个脑袋有坑的愚蠢之人,他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到一个盘子里。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明王亦是兵分两路,一路探宝,一路寻秘。 而这一队的寥寥数人,很有可能就是谢元等故意送进来的。 这些人的工夫不会很好,多半是个踏脚石,不过酒囊饭袋和绣花枕头也有他们的作用,至少眼下,陆钺便寻到了他们绝好的用途。 你说,这里的动物们究竟是自发而来,还是有人刻意豢养? 陆钺垂首看着她明净如水的眼,柔声道:只怕是刻意引入,令其自生自养。 苏绵点了点头:刚进来的时候那条大白蛇吓死我了,我看它年岁不轻,估摸着都要成精成怪了。 陆钺目中笑意一敛,压着的眉头让苏绵登时有些心虚:我......我说了我有保命之法,你不是知道了吗?别训我了。 陆钺笑了下,只不过这次的笑让苏绵心里有一点疼。 其实我还挺高兴的,至少我也能保护你一回,而不是次次都让你舍命相护。 陆钺抬手摩挲着她的唇角:你是我的,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自从到了这雪王墓,或者说自从两人之间点明了一些事后,陆钺对她,便越发地偏妄和执拗,就好像他一个错眼,她就能在他眼前消失了一般。 那我也是心甘情愿。苏绵抱着他的脖颈在他嘴上亲了亲:你说将来咱们也寻个世外之地,就咱们两人,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处,好不好? 陆钺这回看了她良久,直看得她双颊通红,才低笑着应了一声好。 也就在此时,那些逃命的哀嚎声便更近了。 陆钺双目微沉,先同苏绵问道:这会儿你还能回到那灵境里头去吗? 还未等来回答,陆钺便道:先进去歇着,不要看外间发生的一切,能不能做到? 苏绵看着他半是凶戾,半是温柔的眉眼,到底没有开口反驳。 来的人劳的劳,伤的伤,拢共算起来不够陆钺一根指头拈。陆钺抬了抬眉,觉着谢元此番所为十分合心。 苏绵留在灵境之中,只消她愿意,便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间之境。 但这一回,她很听话地没有轻举妄动。 其实她心里明白陆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心性桀骜,他的手段狠戾,万千尸骨也可视作等闲。 他守山河,护万民,但心中的残酷残忍却并不消减半分。 但他绝非是个嗜杀残暴之人。 他的手上从不染无辜无谓之血,但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扰他心念所安的存在。 苏绵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陆钺在外轻声唤她,苏绵方才离开了身处之地。 陆钺已经净过手,也换了一身衣裳,但苏绵仍能觉到他身上隐隐的血气和一种颇为压抑的戾气。 他对着她笑,抬手来摸她的脸,一举一动,都像是随时要吞人身魂的巨兽,让人觉得危险。 地上的血迹没有彻底处理干净,让苏绵诧异的时举目四顾,竟然连尸首都没看到一具。 直到苏绵的目光投入那片还存着挣扎痕迹的花田,陆钺方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只能看向自己。 方才匆匆一瞥,苏绵其实并没看到花田中的具体情形,但陆钺如此不喜,她心里便隐隐有了知觉。 花身携剧毒,沾之即周身无力,陷入幻境,随即......陆钺瞧了瞧那花田中近乎玄色的泥土,淡声道:随即落入花泥,顷刻肉解骨销。 便是未曾亲眼得见,苏绵也不由轻轻打了个激灵。 从记载中,从甘盈口中,她不止一次看到听到关于落月花的种种,但无论哪一种,都未曾说过它会是如此危险之物。 那......苏绵心里一沉,头脑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了起来:是不是在它开落之际,其身毒素会有转机? 甘盈也曾说过,据乌婵国一些文籍记载,落月花的确是身存毒素的,只不过那些记载中并没有说这毒素会如此狠辣无情。 我记得有一种说法,言落月花开落交替之时,周身毒素即刻减弱,那时候,也许才是得到它的最好时机。机会就在眼前,苏绵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陆钺毒发时的痛苦时时印刻在她的心里,饶是身入仙乡可得缓解,但那效用却一次比一次微弱。 苏绵不想看到他身受苦痛,更不能接受他就此离自己而去。 也许。陆钺微微一叹,抬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绵绵不怕,不论生死,我始终都会守着你。 在那些关于前世的梦里,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魂魄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 若然生离死别的结局还是无法更改,那他只愿她能记得,哪怕阴阳两隔,他们也从未分开。 我一定要拿到它。苏绵偎在他的心口,良久,才将眼眶里的酸涩压了回去:你说,过往的那些梦境,究竟......究竟是否为真? 这世上鬼神之说总是无稽,可次次梦回,她所见所觉,都让她既心喜,也心痛。 喜的是哪怕生死相隔,他们也终能相守。痛的便是这阴阳之隔总归有尽,她只怕那一次次的团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 陆钺笑了笑:若是真的,你怕不怕? 梦中他曾身为恶鬼,也亲身体会过彼时那恶鬼的心境。 无有生死束缚,那时候,他的确是会对她做出那些事,存了那般心的。 日日相守,夜夜纠缠,偏妄独占,永不分离。 那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妄求,却也是困住她的樊笼,让她永不得解脱。 怕什么。苏绵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若是易地而处,你会怕我吗? 陆钺摇头笑出声来,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些话。 是人是鬼,是生是死,永不分离,用无相弃。他早该知道,她的心只会与自己一般坚定。 落月花就那么蔫蔫地绽放着,他们也不能一直留在此处,不管岑湘等人的进度生死。 先四处看看,一时之间它应当不会有何变动。落月花自来神异,若是有开落之兆,当不会毫无动静。 苏绵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跟着陆钺一点点看过这一方明净天地。 就连那些毒物长蛇仿佛都忌讳这一片花田,所以才会让几个漏网之鱼跑到了这里来。 来的人并不算多,眼下看来战力也绝不可能独当一面。苏绵一面走,一面侧首去打量陆钺,而后忽然道:我还没仔细看过你与人对打的画面,要是有下次别把我支开了。 她看过陆钺习武练剑。 他的身姿本就高大挺拔,挥刀执剑时便有一种独特的凌厉而狠绝的气度。 那时候,他脸上的冷意只会让人心底发寒,心中生惧。 可苏绵很喜欢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练武时面上的神情。 那样的冰冷和狠戾与他面对着自己时的温柔天差地别,像是严冬和暖春,交织出一曲矛盾而引人的乐章。 两人正一行走一行说笑,陆钺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苏绵见状也屏息攥紧了他的手,双目满是警惕地四下望去。 第205章 宝库 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一片天地外竟也是别有洞天。 雪王墓修得极为纷繁而富丽, 大多时候,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处活人居所,而非亡人坟冢。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3) 而此处交通勾连, 即便他们手中握有其地详图, 当真行动起来,也要再三分辨思量。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三四日,算算日程,若是途中无碍,岑湘等人应该已经到了雪王遗宝所藏之地。 而现下,她与陆钺一并藏在一个狭窄而逼仄的通道里, 透过一处机关精巧的空隙,将外间一切收入眼帘。 落月花生长之处似在地宫, 似存天际, 其间可见日月, 其间遍是生动。 而自其处蜿蜒绕开, 一步步探寻这些机关暗道,其中一处通往的便是雪王遗宝所藏之处。 这暗道傍边还有无数岔路,苏绵想, 也许一条条找过去,便可以看到雪王夫妇埋骨之地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去打扰这对夫妻的安眠。易地而处, 若是她, 也只愿两人一处,再无纷扰。 这一处小小门道狭窄得紧, 一次仅能容一人微微侧身而过。 如今两人一道挤在这里,便是微微一动, 就要牵出不知几多缠绵。 陆钺自己靠在了身后石壁上, 而后将苏绵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这一处拥挤而窄乱, 可这样的时候,苏绵心里却没有半分不适,剩下的,唯有一点点的紧张和很多很多的欢喜。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是苏绵头一遭真正地看到明王这个人。 可不知为何,看到他的那一瞬,陌生的感觉并不明晰,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厌恶。 就像是她厌恶长虫毒物一般,一瞬便让她皱紧了眉头。 明王此人可算是相貌堂堂,但当真看去,不说容貌体态,只说精气神便与陆钺相差甚远。 一个靠偷鸡摸狗,龌龊恶毒起家之人,心相总是会延于举止容貌的。 苏绵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外间两方对立,却忽觉面上一温,她蓦地回首,双唇便与陆钺的唇角一擦而过。 两人离得太近了,陆钺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和耳侧。灼得她心里也跟着发烫。 你说明王这个人...... 苏绵尽力地想让气氛尽快地回归正常,谁知她好容易才寻了个借口,便被陆钺的一声轻笑给打散了。 这小小的暗道中燃着半明的烛火,将陆钺轮廓分明的英挺面容描摹得有些昏昧迷蒙。 他的英俊带着一点迫人的桀骜和锋利,可他一旦有意温柔,便也要一并将人的心全都摘取了去。 苏绵嗅着他的气息,昏了头地看着他轻轻向她覆下来。 陆钺将她轻轻按在石壁上。可她的身后脑后却都是他温柔而坚定的保护。 苏绵陷在他的怀抱中,抬手依恋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他专喜欢看她在自己怀中无力抵抗,无力逃脱的荏弱模样。目中分明含嗔,可伸出来的小爪子依旧软绵绵的,不能也不舍伤了他。 陆钺细细地亲吻着她的眉眼,心里只想着,幸好,幸好这小姑娘心里都是他。若不然,他只怕真的要做一回昏庸之人,想尽办法唯求将她藏于金屋,收于玉笼,日夜相对,片刻不离。 只可惜这场短暂的昏乱到底是被中途惊醒。 等陆钺环抱着苏绵再度仔细向外看时,苏绵只觉自己晕得几乎要站不安稳。 她在陆钺怀中偷偷翻了个白眼,抿着嘴想一会儿出去时要不要寻条纱巾来遮一遮。 他每回与她亲近都像是要吃人一般,饶是如此,苏绵仍是能觉察到他竭力压抑克制的那一点温柔。 她低下头转了转自己的胳膊腿,开始想着接下来的锻炼习武计划。 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忙?苏绵跟着向外看了一阵,最后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明王的确还算是很有脑子的,至少他没有想着凭一己之力在这里和陆钺抢夺雪王遗宝。 明王身系财富万贯,可随手使出囤养鼠辈暗偷。但阴沟的老鼠,水井里的蟾蜍,终究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之辈。明王想要夺取大权,但一无声望,二不待势,手边既无良臣,也无名将。历代君王,没听说过哪一个是能凭借鼠窃狗偷之辈而夺得大位的。 尤其,明王如今面对的金座之上的君王,是陆钺。 苏绵从未怀疑过明王的败势,但她不喜欢这样一个臭虫整日地在眼前蹦跳。 她不喜欢陆钺为着这样的小人而费心不安。 先不急。陆钺抬手为她顺了顺发,整个人看似松弛而慵懒,可苏绵知道,他已经蓄足了力,也只待风起刀落,终了棋局。 雪王遗宝并不是探手就能取得,就像此刻,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可踏错一步,便是生死相关。 宝库的大门并不难打开,虽也有些考练机关,但只消稍通机巧,便绝不至被这道大门阻隔在外。 可一切的危险和考验,都将在进入宝库之后开启。 库门一开,生死机关即启,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破解此地的机关,那整座地宫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处人间地狱。无论是毒物,还是夺命的机关,任凭三头六臂,也休想完好离开。宝库大门开启一刹,便是见惯了富贵的,都忍不住发出惊呼赞叹之声。 苏绵与陆钺所处之地,恰好也能将宝库一切纳入眼底。 明王仍在继续他的信息分享: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到达此处,只可惜,眼下他们都已成了这地宫之中无所归处的亡魂。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岑湘一见到明王,整个人都像是竖起了一层利刺,当年她所承受的种种折磨,明王其人便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此番前来地宫,为家国天下之外,还为报一身之仇。 千两黄金,买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了这一点真假莫辨的消息,金山银山我也舍得往里头填。明王仍旧不恼,反而面带笑意地看向岑湘:当年的事,小王也是万分抱歉,只是这世上立场决定了手段,小王也只能与岑姑娘说一声抱歉了。 好厚的脸皮,他就不怕岑湘在这里要了他的命吗?苏绵眉头拧的甚紧,恨不得出去打爆明王的狗头。 分明就是卑鄙龌龊,下流无耻,偏偏拿了立场二字来替自己辩白。 再说,即便真有立场,明王也不过是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臭虫一个立场。若说与陆钺为敌,与天下英雄为敌,那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陆钺笑了笑,只是目光有些冷。 明王此人能走到今天,虽说手段不干不净,可到底还不算一事无成。有些时候,卑鄙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也真教人不能不佩服。 小王知道,我是诸位的眼中钉,肉中刺,诸位恨不得杀我而后快。且......他饶有意味地一笑:......小王知道,这一路陛下能允我等相随,不过也是想借一借我们的命,用来踏破这些关碍......明王的声音自外清晰传入,苏绵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轻轻握了握陆钺的手。 这人不仅卑鄙,还特别地聪明,他既然知晓一切,却依然一意相随,那便说明他至少有五成把握可保他自己安全离开这座地宫。 只有半个时辰可以破解机关,明王却依旧如此笑谈生死,想来对这些生死关隘,明王都颇有心得了。洛檀开口,警告中带着试探,外间的交锋在言笑进退间愈是汹涌难平,苏绵心里却越发担心那落月花的生死。 她来此处,旁的不过顺带,唯一的念想便是那可解百毒的落月花。 心得不敢说,保命之法是熟知一二的,毕竟那些法门都是死人堆里头刨来的,总归是比纸上书上来的有用得多。明王身边所带的人并不剩多少了,可他此刻仍旧气定神闲,仿佛对面的并不是他的生死仇敌,只是生意场上立场不同的敌人。 苏绵心里已经有些急躁了。 她心中生出了不下三个法子,却都被明王接下来的话一一击破。 初时小王知道时,只想着既然还有半个时辰,那不如就先跑再说,好歹还有命在,有命在,就有机会在。明王在宝库中随意拿起一块金饼:但是...... 库门一开,整个地宫生死关卡皆会即时变动,纵然即刻离开此地,也几乎不可能在短时内逃出生天。岑湘接了这个话,冷眼看向明王:废话说完了就说你的条件,再拖拖拉拉,大家就一起死在这里,不过到时你只怕就没法子选择自己的死法了。就如明王所言,我们立场不同,手段不同,到时我也得明王见谅见谅了。 明王低低笑出了声来。 苏绵在暗道中听着这形如鬼魅的笑声,只觉外头那人看着仿佛常人,实则早已疯魔不堪了。 明王一手开了宝库,以此将众人都拖入了非生即死的境地。 此一行,不是名利双收,便是身消骨散。 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我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消息,也有一些,是想与诸位交换的条件。明王终于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向着这宝库四下一望,最后道:诸位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想必我的这些条件,你们都会满意的。 明王结束了他疯子一样的笑。陆钺却蓦地冷笑了一声。 苏绵抬目探究地看向陆钺,半晌,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了他的面前。 第206章 反派 明王是一个真疯子。 他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自然更加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这样一个人,他口中所言,一行一止, 无一不是为了利益权势, 他说的话,苏绵至多只信了三成。 陆钺看到努力伸到自己嘴边的小耳朵,顺势凑来亲了一亲:不如绵绵先说。 苏绵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抬脚便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他的脚背上。 陆钺揽住她的腰,让她站得更稳,也踩得更加得心应手。 被他这么纵着宠着, 苏绵也摆不出傲娇脸,只好平了平气, 然后小声道:明王这次来就是用性命来赌前程...... 她细想了想, 双眼一亮道:我猜他所说的库门一开, 便是生死关口并不全是真的, 若真是这样紧急,他不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威逼利诱,左右胡言, 他这番装神弄鬼,更适合留在宝库未开, 或者将开未开之际说, 眼下这样,除了自己找死外, 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苏绵皱着眉自己猜测了一番:而且据他自己所说,就算曾经以黄金万两买到过一些消息, 可那些消息也不会有用到能一刹便消解了眼下这样危险的处境。他连这雪王墓的具体地点都要靠跟踪套用, 不可能会得到一个足以救命存财的准确信息。 所以明王在外头这一顿操作猛如虎, 实际上就是借着信息差在那里吓唬人。 他的确是知晓一些消息,但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不足以替他在陆钺这里买一条命回去。更或者,明王所知的那些消息,都是他的退路和保命之法,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说出来的。 我的绵绵真是聪明。 苏绵微微侧首躲开了陆钺的吻:你又来哄我!不过她笑得有一点小小得意,露出了一口雪白发亮的小牙。 苏绵自知她所说的这些岑湘等人不会无所猜测,只是性命攸关,很多事饶是心存疑虑,也不得不以生死为先。 毕竟明王是个卑鄙的疯子,谁敢用一身生死来赌一个疯子的心意? 岑氏族长的女儿,岑部的圣女。明王的目光先落在了岑湘的身上:当年之事,小王万分抱歉,只是立场所得,还望圣女谅解。他笑了笑,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自然,经年恩怨,不是这几句话足以消解的,小王用以寻求谅解的,是一张药方,一株神异奇物。 明王话音未落,一直以来毫无动容的岑湘却显然面色大变。 苏绵看得皱了皱眉,侧首与陆钺对视一眼:明王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他为你我准备的筹码会是什么。 明王说罢便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接着将目光停在了洛檀的脸上:乌婵国的王上,您此来所寻,当是乌婵王族的另一半信物,那信物关乎乌婵王室生死之秘,也关乎乌婵国的生死存亡...... 明王几乎一一点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若一切果如他口中所言,那他此行的准备说一声万全也不为过。 饼画得又大又圆,不过我看他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空口忽悠人的大傻子,他若真的这样无所无能,无所不知,也不至于在这里装神棍骗人。苏绵愤愤地小小呸了一声,心思却不全放在这里。 对这些宝库中的稀世珍宝,苏绵并非全无在意,可眼下,她只在乎陆钺的安危生死。 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些关于落月花的事...... 苏绵一句未完,明王的话音已经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至于陛下和皇后......明王笑了笑,带着一点无所顾忌的得意:落月花,花开花落,毒涨毒消,对你们而言,落月花的消息想来要比这宝库中物贵重万倍,对吗? 即便知晓明王这些话真假参半,苏绵仍旧忍不住变了脸色。 她抬目望向陆钺,见他仍旧是一派淡然模样,可那双眼里的冷意却凉得教人骨寒。 落月花的具体情形,便是原书也未曾细细交代,便连乌婵秘录,也不过寥寥数言,并不很能当真。 落月花就在眼前,却几番想得而不可得,明王的这番话,可谓是结结实实敲在了苏绵的心口上。 多年来,明王罗结鼠辈,广揽人心,所靠的除了钱财之外,便是这三寸不烂之舌了。 蛊惑人心,搜寻弱点,这些都算是明王的拿手好戏。 他今日以命相搏,所图的便是这犹疑之间的几分间隙。 据明王所说的时辰已经过了一小半去,苏绵与陆钺对视一眼,撤身暂时离开了这暗探之所,转而寻到了一处正明之门。 甫一与明王相见,陆钺先将苏绵安置在苏皓身边,不过几个闪身,便单脚将明王踩在了脚下。 半个时辰,朕同你赌了这一局,生死无怨。陆钺冷眼扫过围在周身的一行鼠辈,笑着低头对上了明王的目光:若半个时辰之后证实你所言不过蛊惑,那在朕这里,你绝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陆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极为淡漠冷然,信口所言,却仿佛只是谈笑听风雨,而非一言断死生。 他是当真不将生死当成一回事。 明王双手紧握成拳,良久,他目中的怨毒微松,倒是笑得有了几分真意:哦......皇上,陛下......他整个人被陆钺踩在脚下,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卸了所有反抗的气力,很是认真地看向陆钺,而后大笑了起来:这才算是值得,这也算是值得了。 他仰躺在地,视线慢慢掠过眼前诸人:我这么一条命,倒值得这许多风云人物,也算不枉了,可......他抬眉笑了笑:一言轻生死,陛下倒也舍得。他的目光凝在苏绵面上,不过一刹,便教肋口的疼痛将视线拽了回来:哪怕这一位绝代佳人,陛下也一样能够舍得? 我们生死一处,用不着你这刀下鬼来多嘴多舌。苏绵往前走了两步,被苏皓抬手拦了一把,才不得不暂时止步:你这口舌之利,心术之险,比这地宫里所有的机关加起来还要可恶可怖,留着你才是真正地自寻死路。她说罢看向陆钺:我看不如现在就杀了罢了,留着他大约也没什么用处。雪王既然留下这许多财宝,那考验之法必然有所依循,不至于杀机无端,生死处处。 苏绵说这话时,岑湘也在仔细地打量着明王的脸色。 心机城府再深沉的人,总也会有所惧,有所怖。眼下明王生死一瞬,哪怕是见惯了风雨,也难免在某一瞬露出了些许破绽。 岑湘笑了笑,心里的那点烦躁焦灼也慢慢地沉了下来:我看这命留着也无甚大用,与其得来一堆不知真假的消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摒弃了这些搅扰,说不得那才是真正的生途。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4) 眼见陆钺一行无人为他口中的消息而稍有动容,明王闭了闭眼,仰躺着甚是乏味地笑了一笑:好吧,好吧,我承认,方才我说的那些话里,的确是存了些夸大的私心。 他无甚所谓地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都是假的,陛下,留我一命,我保证你们不会后悔的。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如现在你就来展示展示你自个儿的价值。苏绵执意走到了陆钺身边,但也是乖乖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界儿:你先来说说,这宝库中的机关究竟有何机窍? 大boss都是不轻易开口的,免得被别人猜着心思,钻了空子! 苏绵简单衡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的心眼指数,很自觉地开始担负起了小弟套话的工作。 明王沉默了片刻,掀起眼皮定定看向苏绵:就算我说了,皇后娘娘也肯相信吗? 明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钺脚上的力道踏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好容易明王喘匀了气,再对上陆钺清清淡淡的目光时,他自嘲一笑,这回也不再去试图吓唬试探那位看似娇弱的皇后了。 再不说话动手了!苏绵没有耐心和明王在这里磨蹭,她心里还惦记着落月花的开败。就在苏绵开口的一瞬,陆钺单手将她面向自己拢入怀中,另一手利落地挥下了长剑。 耳边都是明王近乎凄厉的嘶喊,苏绵肩头一抖,心里只有活该两个字。 当日陆钺生死不明,被困宫中,这其中有一大半都赖于明王的手段,苏绵是个极为记仇的人,尤其是在陆钺的身上,就更是小心眼得厉害。 明王这个人,从皮到骨都坏透了,想起他所做的那些脏事,苏绵就从心底里觉着恶心。 人有城府,有手段自然也没什么不好,像陆钺这样,她就觉着特别帅! 但是城府手段不能用来无限制地构陷欺辱旁人,一旦失了本心,又与禽兽何异! 等好容易被陆钺稍稍松开的时候,苏绵才看到明王两腕上深可见骨的剑伤。 这样的伤口,估摸着...... 手筋断了,以后这双手也就是个摆设,也好,少做些孽。谢元略略瞧了一眼,便定了明王这双手的前程:先说一说,这里头的机关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掏出了几包药粉,准备着要是这玩意还不说实话,就在他身上试一试这新药的药性,也省的他回去再来大费周章了。 望着明王惊恐怨憎的眼神,苏绵掐了掐腰,恍惚有种自己是个大反派的错觉。 认真说来,这感觉也不算赖嘛。 第207章 日记 为了权势利益, 明王这一生什么事都做过,什么人也结交过。他甘心将自己沉在一潭污泥之中,为的便是有一天高翔九天, 将这世间万物尽数踩在脚下。为了这个目的, 他早已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 口舌之利,挑拨离间,两语三言间拨动人心,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原本,这些手段即便在今日也总是经用的。 只可惜他大约始终欠了一些运道,就差那么一点, 他就能拿捏住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了。 明王看向陆钺淡漠冷酷的眉眼,脸上反而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对手, 他的仇敌。在他手上吃了亏, 也不算是一件太过丢人的事。 我若说自己全然明了此间机关暗道, 想必诸位也不会轻信。明王的手腕已经止了血, 他反反复复地试图转动双手,得来的无不是刺骨的疼痛和无觉的麻木。 苏绵被陆钺带在身边,偶尔回头去看一身狼狈的明王, 每一回都在感叹这个人面部表情的丰富和诡异。 相由心生,这神色之间大约已经把他心中的扭曲全然表现了出来。 这宝库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处库房。认真说来, 更像是一处小小的游戏间, 其间种种,名贵珍异非常, 但在贵重之余,也颇有些游乐价值。 苏绵手中捏着一颗珠子, 凑近鼻端闻了闻, 只觉这珠子的香味很是清甜, 用来抛来抛去也很有意趣。 谁若是修建这么一处游戏房,那还真是财大气粗得很。苏绵来回望了一通,心里默默作着计较。陆钺却暂时听了手上的探索,侧首含笑凝了她片刻: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若是干干净净,再多一些玉珠子,那倒也挺好玩的。苏绵随口答过,举目将这宝库一一看过。她到底对珍宝认识有限,所以便小声问道:这里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特别值钱? 陆钺疼爱地笑了笑,倒也认真答过:组建一支军队尚有富裕。他说着话,眉间却闪过一丝疑惑。 苏绵便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既是雪王埋藏多时的宝藏,那应当不只有这些才对......这看起来就是一间游戏房,而且还因多时未曾收拾而多显杂乱。 喂,你把你得到的消息说来听听。苏绵回身望向明王: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明王迎上这道视线,未及如何看清,便被陆钺阻隔了开来。 他后仰在石壁上想了想,然后道:来者为客,一切都要遵循主人的心意。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显然并非是全部,但眼下苏绵也不想再和明王斗心眼。 明王的这句话真假不知,却让苏绵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一切遵循雪王心意......苏绵沉吟着与陆钺交换了个目光,自顾思索了良久,方才牵着陆钺的手重新将这座小小的宝库里里外外观察了一番。 宝库中物价值连城,其设计雕琢无不精致巧丽。在这样的空间之中,这些随处散落的奇珍异宝便总显得颇为杂乱碍眼。 众人也没有想到,打开宝库之后的头一件事居然是要收整屋房。 收拾屋子这件事也是要一些技术含量的。先时也有些犹疑不安,事情在苏绵发现了一副随手画就的戏猫图之后方才有了很大的进展。 这不过是一副最不起眼的画卷,画中女子侧对众人,抛着珠子在逗弄一只狸奴。 便是这寥寥数笔,也能轻易瞧出作画之人心中的温柔和情意。 戏猫图上的背景正是这一间小小的屋房,从画中观来,便可知这些珍异之物原本的位置都在何处。 照着这个收拾吧,也许收整好了就能知晓下一步了。苏绵伸手触了触这卷画轴,而后转身慢慢开始收集珠子,整掇玉器,照画中布列安置。 明王一直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他们这副任劳任怨,无所挂碍的行动,他目露嘲讽,心里却不禁微动。 难不成,这间屋房的机关当真就是这么简单? 当屋中一切已恢复原样,却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苏绵有些泄气地再度仔细看着那卷画轴,思量再三,抬手将它轻轻摘了下来,可也不过方一触及,苏绵便敛眉沉目,僵着手不敢动弹。 画轴之上,不知从何处牵出一根极细极韧的长丝,若非苏绵从一开始就对这画心存爱惜,只怕这会儿已经狠狠扯动,牵出什么机关暗窍了。 画轴被岑湘抬手接去,苏绵偏头仔仔细细看着那细丝牵系之处。 而这一回,陆钺允许她动脑动眼,却绝不再许她随意动手。 画卷之后是一面平整的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小型的拼图凹槽。苏绵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回头冲着陆钺笑了笑。 凹槽之上的拼图并不算是个益智游戏,只消能瞧见那凹槽的形状,便能从这屋室之中挑出对应的珠玉银器,顺着形状一一摆放上去。 凹槽嵌合的一刹,众人合身后退。那一面石壁却缓缓上升,不多时,这雪王墓中的真正宝库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记你一功。陆钺抬手刮了刮苏绵的鼻头,见她双目亮晶晶地,一副求夸奖的小模样。他心头一软,先时的那些紧绷焦忧便都一刹化作了烟云。 这机关说简单也足够简单,说困难也着实教人意想不到。 陆钺牵着苏绵的手站在宝库之外,对于此间设计,心下了然。 这里是雪王夫妇的埋骨的之处,这些珍奇异宝也算是夫妻二人留给后来者的一份善意馈赠。只是这份馈赠终究还有所限制。 他们夫妻二人绝不希望自己的心血所托非人。 而苏绵心地纯净,对雪王夫妻心怀敬重,也能了解雪王爱妻之心,如此心思举动,方能恰恰合了雪王的初衷。 苏绵不通珍宝鉴别之法,但看着谢元等人抚拭画卷的动作神态,便也知这其中书画贵籍价值几何。书画和传世之物自然非寻常财富所能衡量,这一些鉴别过后,都是要重新收入国库,代代相传的。 而其余的珍珠金银聚在一处,则有一种炫目动神的美。 明王也没料到这线索竟是如此意味。他满心不甘地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宝库,目色几番变化,最终都归于一片晦暗的沉寂。 此处都有这么多宝贝,想来雪王夫妇尸身所在定有更多更珍异的东西...... 谁说不是,从来这些王公贵族下葬,最值钱的东西就贴身藏在棺椁里,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明王的手下并未被全然清空,原本在生死之间挣扎犹疑的数人在看到眼前这样的泼天富贵之后,便将生死的恐惧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身后。 蠢货...... 明王笑笑地靠在石壁上慢悠悠地看着他们。 真是一群蠢货,就这些货色,也敢妄求那足以问鼎天下的财富。 看守明王的一众皆是随同陆钺从生死之中同命相随的。若说对这人间富贵半点不在意那是绝无可能,但人所以为人,便是有些心念和坚持足以压制这些偶然冒出的贪婪恶念。 都说雪王爱妻如命,为其妻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隐避到这远隔尘烟的荒芜之所,不说其他,只说依照其对妻子的深情厚意,想来那真正的埋骨之地才是这世上珍异所集。明王仰着脸,这话说得有声有力。苏绵捧着一颗珠子瞧了一瞧,听到这样一番言论,没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总是贪心不足,已经拿到了这足以敌国的财富,却仍不知感恩,不知适可而止,反而心心念念着更多的富贵,更大的权势。 雪王将这宝库真心相赠,而那恶意闯入的人却偏偏要去扰人家夫妇的安眠。 陆钺将那珠子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搁置在一旁,而后拿了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掌心:我们绝不会去叨扰雪王夫妇之灵的。 我知道。苏绵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浅浅愁云:我就是觉着明王仿佛还有后招,你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陆钺笑了笑,心里倒并不如何烦忧。 明王此人,自恃才高,实则心蒙魔障,落了下道。一个人,连撑着精气神的骨头都被抽了干净,又还有何可得忌惮之处。 能得到这许多的珍奇异宝,苏绵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但眼下最让她在意的便是那一箱看似不起眼的手记。 落月花究竟生于此间,明王是此地主人,说不得对于落月花另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苏绵不及随同旁人去清点珍宝,反而吭哧吭哧地弯腰在书箱中东翻西找。 手记甚多,苏绵招呼了陆钺一同来分了一分,最终将这些书册分成了三堆。 一堆是记录日常生活,花草树木的日记类册卷,一堆属于明王搜罗来的稀奇异文,而剩下的一堆都是些苏绵看不懂的文字,她想了想,找来甘盈一道辨认。 最后的最后,那些珍宝被暂时忘在了一边,众人照着苏绵的分派,开始一堆一堆地寻找这些书籍中关于落月花的只言片语。 眼下苏绵手中所执,便是一份记录日常的日记本,根据字迹,她猜测这应当是雪王夫妇一道完成的。 第208章 考验 这些手记中的言语皆是日用之语, 读来诙谐简明,便是先头存了寻找踪迹的心思,眼下见了, 心中也难免生起几分温柔之意来。 这其中自然也提到了落月花此物。 一直以来, 落月花在世人心中近乎于神物,概因其性特异,药毒难说,是以也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以其入药,天长日久了,这一样花草自然也更无从找寻。 雪王妻子性好奇异, 对这世间所有瑰丽浪漫的传说都有着探究的兴趣。二人避世而居,但生活全无半分的迟滞停顿。 苏绵看着这些文字中所记录的日常剪影, 微微抿唇侧首去看陆钺。 怎么了?陆钺对她望过来的目光十分着紧, 几乎在她落下视线的那一刹, 便立时与她目光相接。 苏绵将手里的手札往他眼下凑了凑:落月花原本就生长在这里, 原本是一位老僧在这里守着,但就在某一夜,落月花开落之际, 那老僧得了落月花的种子,便从此离开, 杳然无踪, 不过也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关于落月花的习性记载。 这与苏绵先时所想有些出入,也与传言中生于眠月谷的落月花颇有不同。 落月花并不像传闻中那般, 生生死死悉数得于月华,它可救人性命, 但其中隐藏的剧毒也可夺人魂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便能挽回的一条性命。 如今这雪王墓中的落月花几乎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三开三落, 于消弭之际方能得到可解百毒,通经络的落月花种子。 只是往时尚算有几分把握的事,如今做来,便几乎是要一命换一命。 这一箱的手札在个人口中被一一详述,苏绵心中有了底,面色也和缓了不少。 不论如何,只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好。她不怕前路坎坷,只怕眼前无路。 如今的落月花并未到了三开三败之时,苏绵仔细回忆了那几株花草病恹恹的模样,便也不急着立时往那花圃里头赶。 大头解决完了,苏绵将目光挪到了明王的方向:他明知你的心思,还敢这么跟着一起来,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陆钺看着她气呼呼的护短模样,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儿:这雪王墓终究是人所建造,纵然当年的防范再多严密,也总会有两语三言泄露出去。再者,雪王乃仁厚之人,必不愿那些工匠的鲜血染上他们夫妻的长眠之地。 但陆钺已经不打算再留明王。 原本明王一人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但如今......他望向那个盛满了手札的箱子。 变数已经够多,他绝不容苏绵在此地受到任何伤害。 寻到这些珍宝,绵绵是第一功臣。陆钺忽然笑言哄她,苏绵面上一红,下意识往旁处瞧了一眼:还......还好,其实也就一点点厉害。 陆钺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这些宝藏太过惹眼,一传出去,只怕引来觊觎,还是要尽快将它们运离此地。苏绵着实不好意思在这里和他亲昵,只好一脸正经地将话题往正事上引:不过外头那些落月花只怕也要迎来最后一开败了,长风哥哥...... 无事。方才那些手札瞧得仓促,即便是知晓了落月花的一些过往,但也并非全然了然于心。 生途死路,向来相依相伴,陆钺心中慢慢沉定了下来,只是含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先歇一阵,我去处理些事,很快回来陪你。陆钺待她向来万般温柔,只是这温柔里头的意思又各有不同。 苏绵看着他这般哄孩子似的表情,知道他这是不允自己跟着了,便只能扁扁嘴,乖乖被他扶着坐好,没有出口阻拦。 看着陆钺越行越远,苏绵便收回目光,抬手揉着自己的腿弯。 自有孕来,她总是容易累,两条腿也沉甸甸的,不时就会觉着酸楚涩然。 她正一面捶腿一面想心思,稍稍侧头间,便被蹲身在身侧的甘盈惊了一跳。 方才收整书简时,我看到箱子四壁有些关于落月花的文字记载。甘盈的脸色有些沉重,不等苏绵发问,她便道:落月花一身两性,只有其身三开三落,将消未消之际取得的种子方能解毒强身,除此之外,其他任何时候,它都是一株暗藏剧毒之物。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5) 这一点方才那些书简手札中已经有了记载,先时她与陆钺在那花田所见所历也足以证实这一点。 苏绵点点头,等着甘盈的下文。 若按照寻常情形来看,落月花三开三落之际,其毒性最为微弱,接近于无,每逢此时,其身逸散出来的气息足以抑制其他一切的毒素纠缠,那时候,只消徒手摘取,并无惧毒素伤身。 适才那些书册中很多记载都颇为详尽,只是彼时须得简单描述,甘盈所做的简述便十分地简略。眼下那书中所言,还有箱壁上所刻都让甘盈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皱了皱眉,接着道:但落月花出了开败生死之际,其余时候皆是毒性狠辣,天长日久,落红化泥,毒素积聚,药不抵毒,不过数十年间,落月花本身便会渐渐衰败。 我知道你的意思。此前陆钺已经大约猜测过落月花如今的状态,再加上这箱中书简的辅助,苏绵心中已经对此有了分数:原本落月花三开三落,可徒手摘取,并无太大的危险,但照着书中所记和种种警诫,如今的落月花三开三落之际虽仍可留取种子,但其中的危险却无可估量,想要拿取,哪怕是一命换一命只怕都无法达成。 苏绵想到那花圃中落月花的状态,想到那些人稍一触及红泥的情态,心中便不由地沉了下去。 落月花已接近消弭,救无可救,此前小狐狸所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肯离去,便是感觉到她身上携有灵境的气息,觉着她也许能救一救这奇诡之花。 苏绵比任何人都更想要救回这些落月花,只可惜她空有灵境随身,却半点挽回之法也无。 如今落月花就活生生地立在那一处,可偏偏经年落红,毒性沉泥,想要靠近无恙无异于痴人说梦。苏绵如今只盼着当落月花三开三败,可取种子之时,其药性足以抑制那满坪剧毒,至少能容一息之间,那般,至少还存一线希望。 玥儿......甘盈开口,有心相慰,可话到嘴边,看到苏绵双目中的坚韧坚定,她自失一笑,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乌婵古书中曾有些缓解落月花毒的法子,只可惜都是些残卷,并无用处。 苏绵冲她笑笑,请她细细讲给自己听:不管有用无用,我听一听罢。 此间的宝藏归置妥帖,谢元等人就暂先封存了宝库,一行人走出屋房时,苏绵隐隐听着了几声压抑的低嚎。 还没等她将目光递过去,明王所在的那一个角落便被一行护卫团团围起,即便苏绵有心探究,也无从看起。 陆钺将一块擦过手的帕子掷在一旁,见苏绵双目亮晶晶地试图靠近的模样,无奈一笑,随即大步迎了上去。 苏绵对着陆钺噘了噘嘴,而后从他肩旁探出脑袋,不死心地往明王处看了看:他还活着啊? 这话音儿听起来有几分遗憾,就差明着说祸害遗千年了。 活着。陆钺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而后看向其他人:留数人在此处看管宝库,其他人随我暂时离开,处置旁事。 咱们要去落月花圃吗?纵然心知希望渺茫,苏绵还是想请谢元去瞧一瞧落月花,至少也还算是存了一个法子。 雪王墓中机关甚是精巧繁杂,饶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教人无从着手,无处看破。 一路行来苏绵未曾开口发问,但她心中已经存了不少的计较。 明王其人心术歹毒,手段狠辣,手上更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陆钺本就对他心存杀念,却至今未曾对其动手,苏绵想着,大约方才他与明王独对时,明王说出了些什么,让他进退之间有所迟疑。 陆钺一直牵着她的手,苏绵便从这温暖的相触中觉到了他隐隐约约的一点不安。 岑湘与洛檀皆是精通机关的好手,其余人也一样对此事颇有精通,苏绵看着他们四下里敲打探寻,心里的不安越发堆叠沉重。 长风哥哥。苏绵侧首看向垂目打量机关图的陆钺,小声道:是不是这里有什么危险?方才明王对你说了什么? 陆钺将机关图折起,温声道:明王方才在宝库外的一些言语并非都是虚言。 所以,当我们找到真正宝库的那一刻,就是要奋力逃离这里的时候? 也没有这样紧迫。陆钺与洛檀对视了一眼,冲他微一颔首,随即带着苏绵择了一处尚算整齐的石室说话小憩。 寻到宝库之时,整座地宫的机关都会即刻开始运行,若不能在一定的时日内将这些宝藏运送出去,一旦几处断龙石就此落下,除非是大罗金仙降世,否则这一处,连同那些惊世之财都会在转瞬之间深深地沉入泥石之中。 苏绵皱紧了眉头,她心里觉着陆钺应当还有事在瞒着她,可不管何事,二人终究生死共赴,那便也不算要紧:一旦宝库开启,考验随即开始,一来,是雪王想要考验承接了这些宝藏的人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和能力能够带走并护着这些稀世珍宝,二来,也是他性情使然,不愿让人一遍又一遍地来此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所以,宝库开启的机会只有一次,得到这些珍宝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回,对不对? 是,绵绵说得对。陆钺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边轻轻吻了吻:所以无须担心,至多也就是带不走这些财宝罢了。 可我想要的是落月花。苏绵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不教他再哄她糊弄她:是不是这些时间不够我们等到落月花开了? 第209章 君心我心 落月花每一个阶段的特性都不一样, 即便如今那些落月花已接近衰落,但仍旧能看得出它们中有一些已经处在三开三落的边缘。 可至于它们真正开落的时间,则唯有守这一个法子。 守着它们, 待月升月落, 待花生花死,等那生机显现的那一瞬间。 若当初早就知道这雪王墓中有如此端倪,若......只可惜,万般难买早知道,就在明王故意开启宝库外门的那一刹那,这一切就已无可挽回了。 我这数十年就想着这么一件事......明王被人拖着随意掷在一个潦草角落之中, 他鼻青脸肿,举止之间却到底多了一点笃定的得意:就这么一件事, 就够了, 至少能从你陆钺手里保下命来, 那就都够了...... 苏绵皱眉看向明王。她心中满是无从开解的憋屈怒火, 偏偏一处也无从宣泄。 她心里恼恨憎厌明王的居心叵测,却也愧疚懊恼于自己的无计可施。 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若彼时她没有找到真正的宝库的门, 是不是还能多为他们拖延一些时间,是不是...... 这些想头未及出口, 岑湘便先带着一卷羊皮卷走了回来。她先瞧了瞧苏绵的脸色, 方才将羊皮卷递到陆钺眼前:幸亏玥儿及时寻到了真正的宝库,打开了宝库内门, 否则......她含笑望向苏绵:这不是宽慰你,你自己瞧一瞧这羊皮卷所书就都清楚了。 羊皮卷上字行只有寥寥, 图绘得精致又繁杂。那机关图旁还绘着种种标示, 苏绵并不通此道, 看起来只觉头疼。 不过那寥寥几行字却看得苏绵心中骤然渗出一阵寒意。 宝库分内外,彼时明王打开的第一道门,就是宝库的外门。那是一道障眼法,也是一道生死关。若来人当真将此处当成了真正的藏宝之所,那便是将己身安在了一片生死荆棘之中。 外门一开,整座地宫的机关即刻开启,若不能在时限内发现真正的宝库,打开宝库内门,那么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地宫之中的杀机便会骤现。到了那时,莫说是这惊世之财,便是连己身性命都再难保全。那方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而一旦发觉了宝库的乾坤,寻到了真正的宝库内门,那此时运行无忌的生杀机关便会暂时停止运转,直到雪王生前所定的时限再次到来,这座地宫才会重新陷入到生死危机之中。 曾有人打开过宝库外门,那时候他们没能发现这一层真意,所以那一次前来寻宝的人几乎覆没,只有一人,习得精妙轻功,身形又殊为矮小,几经艰险,方才逃出生天。明王后来寻得的,就是此人。岑湘见陆钺手持羊皮卷,似是心有盘算,便伸手将苏绵扶到了自己身边:那人虽然逃出生天,可受伤颇重,内外尽损,饶是明王后来几番调养,也终在病痛之中煎熬离世。 陆钺若想从什么人口中知道些什么事还是颇为轻易的。宝库之外,岑湘见识过了陆钺对待明王的手段,饶是见惯了生死,她这样的人,心中竟也有一瞬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惊惧之思。岑湘也才真正明白陆铭此前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一位陛下,还当真不是凡俗中人。 只是这么一头猛兽雄狮,到头来却为自己寻了这样一个温柔娇弱的剑鞘。还偏偏处处呵护,时时疼让。这世上,原真是有一物降一物的。 明王经营图谋多年,要的就是这雪王墓中的奇珍异宝,有了这些,他至少能再多蹦跶数十年。岑湘叹了口气,先搀着苏绵慢慢坐好:那时候明王从那人口中得了这些消息,又结着从前那些不知真假的事迹,便认为那外库是真正的宝库,而宝库开启,杀机毕现。他自认为了解了这雪王墓的生死机密,想着就算不能借此将我们分化笼络,也要将我们一并坑杀于此。 事到如今,明王虽然贪生,可他心中对权力财富的欲念让他几近疯魔,眼见一生心血都要消散成空,他自然难以忍受,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 自然,最好是他们一行死在此间,而明王自己则能安然离去,重新图谋这天下至尊。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明王自以为对此间颇有了解,却到底被你给轻松化解了。岑湘笑笑,握住苏绵有些冰凉的手:内门宝库一开,虽然仍旧存有时限,也仍有生死之虞,但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带走财宝,安然离去了。 毕竟雪王是想要托付宝藏,而非是想杀人染血。 苏绵勉强笑笑:就算没有我,大家集思广益,也总能看出不对。毕竟雪王给出的暗示已经足够多,只要心思细,胆子大,不愁发现不了真正的藏宝之地。 彼时那些前来寻宝之人未必比我们心粗胆小,可他们最终也止步于外门外库,难以发觉这其中机密。提及此,岑湘不免唏嘘。这外门宝库的机关尚能隔日重启,但内门一开,断龙石即落,往后这座雪王墓也将彻底沉入这雪山之下,难觅其踪:是你心中存了温柔善念,才能发现雪王留下的这些端倪和线索。 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这些财富宝藏,而这小姑娘目中所见的,都是雪王夫妇之间的那一份深情和温柔。 我们还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那要看咱们能否通晓此间关窍,寻到机关之心,暂停了这生死之门。 若不能呢? 至多五日,就必须要带着宝藏彻底离开。顿了顿,岑湘看着苏绵目中无从遮掩的焦灼和无奈,低声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若这数日之内落月花能得开败,那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 我知道。苏绵对着岑湘笑笑:尽力就好,我不会强求,不会拿性命冒险。 岑湘无声一叹。虽知苏绵绝不会就此轻易放弃,可她也着实不知该如何相劝。这世上爱恨恩怨,如人饮水,便是岑湘满心难安心疼,也总难体会到旁人心中真正的痛苦和不甘。 苏绵细细想着功德系统给自己随赠的那些金手指,只可惜无论是哪一个都难真正做到隔空取物。只有让她先行触碰到,之后才能想法子收入空间仓库之中。且进入其中的不能是活物,那代表着她必须先将落月花采摘而下,方可成行。 苏绵想到从前那些或真或假,或清晰或模糊的梦境,一时之间满心焦灼,无所归从。 在那些梦里,她不仅寻到了落月花,还将其从眠月谷一一带回。那么那个时候,梦里或者说前世的那个她又是从何处,如何将落月花采下带回的呢?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苏绵正敛目沉思,忽觉唇瓣一凉,下巴也被托起。她恍然回神,便见陆钺蹲身在她面前,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别咬。 苏绵这才惊觉唇上微痛,原是她方才满心焦灼,一时失了力道,险些将唇咬破了。 我要去落月花圃。苏绵顾不得旁的,心里有了定论,她也便不再患得患失,左右为难:让别人陪着我就行了,你在这里主持大局...... 什么大局。陆钺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要去,我陪你去。他眉目之间温柔淡然,仿佛那宝库之中的惊世之财只是过眼烟云,不论多么难得,他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半分。 他只是执着于她的喜怒爱恨。 但是苏绵也同样知道,在他心里,这山河百姓也十分重要。 他希望山河无恙,希望百姓太平,所以,这雪王墓中的财宝也至关重要。 让谢先生和我一起去,我们再带几个侍卫就好了。苏绵在陆钺开口拒绝前握紧了他的手:还有五日,若长风哥哥能寻到这雪王墓中机关暗窍,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多。她凑近了一些,左右瞧了瞧,而后在陆钺脸上亲了下:我和谢先生去,很快就回来了,这次你听我的好不好? 可最后还是陆钺送他们一道去了落月花圃。 这是谢元一生中头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落月花,他立在花圃旁仔细瞧了良久,最后忍不住叹着气摇了摇头。 苏绵心里一慌,只觉眼前晕眩,连指尖也微微地发着抖:先生......您医术无双,这天下无人能及,落月花不过就是个花草罢了,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若是寻常,苏绵不会如此为难于人,但如今她心里乱成一团,什么分寸都抛到了脑后。 最多还有一开落,这些花就都活不成了。谢元药谷中也养了不少奇花异草,加之之前看了不少关于落月花的典籍书册,只一个照面,他的心就不由地沉了下去。 颓败如此,毒无可解散,就只有死路一条。 再看看吧。谢元对上苏绵近乎恳求的目光,随手将药箱搁下,开始小心地取这花圃中的土壤根叶:行了,这儿暂时没什么危险,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扰我心烦。谢元摆摆手开始轰人,苏绵心里知道这是谢先生开始催促陆钺去忙碌正务,这药理之事,便是陆钺再有心,也总归无力相助。相反,那墓中机关倒是陆钺所擅长之事。 苏绵被陆钺安置在背风处歇息,又寻来女卫相护,几番叮嘱,方才勉强离去。 如今她在这里才算是安全,究竟他们要探究雪王墓中机关,总还是有生死之虞的。 陆钺一走,苏绵就开始左看右看地不老实,女卫出言劝了几回,也只能由着这位主子行动。 苏绵也并不想为难她们,所以也只是动眼,没有动手。 先生,如何了......苏绵一面问一面向着谢元身边靠近。谢元背对着她,高声止了她的脚步:过会儿再靠近,这会儿这里头不好看。 为了验证红泥毒性,陆钺拿来了不少毒虫相食,只是到了最后,毒性最烈的也难在这红泥中活过片时的工夫。 谢元不由咋舌,心也彻底凉了下去。 若再给他些时日,未必不能研制出克制之法,但是当下此时,便是他的医术再高出十倍,一时之间也难有解。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6) 苏绵素来最怕这些多手多脚的大小毒虫,若是平常,她定是有多远躲多远。可到了今日,她的心念便已不得不先战胜了这些不适。 苏绵咬牙立于谢元身侧,敛眉紧紧盯着那盒中情形,便是谢元未曾出言解释,苏绵也知道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 先生,照您看来,若是落月花开放之际,这毒素可能暂时被克制一二? 谢元沉着脸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那花圃中病病歪歪的落月花:再来一次,这些活着的恐都支撑不住。落月花毒性愈炽,天长日久,只能是自己把自己给毒死了。 苏绵盯着那盛装红泥的盒子片刻,忽地从荷包中牵出一根短针来。她咬了咬牙,顶着谢元的目光,一下子将自己的指尖扎出了血。 苏绵如此举动,饶是谢元尽在身侧,一时也有些头脑发蒙,更莫说离了几步远的女卫了。 等众人一一回过神来,谢元当先沉了眉,斥了一声胡闹。但苏绵的鲜血已经滴入盒中,融入红泥,便是再胡闹,也无法回转了。 苏绵自知理亏,但如今别无他法,唯有一试。 她想看看,自己死而复生,身怀异宝,若她豁出一切,能否为自己和陆钺挣来一个不同的将来。 灵境附着于她的身上,她的骨肉血液,也不知会否能对此有所开解。 彼时小狐狸那般执着地跟随于她,一心地将她引来此地,总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灵境之外,会不会有一些也是因为她这具凡身。 只破了一点点,过会儿连个伤口都寻不到了。苏绵张开手让女卫们看了个清楚,然后方才催促着谢元再仔细看看盒中红泥有无变化。 反正试都试了,伤口还没愈合,不然再往里滴一点?苏绵笑得很是无赖,谢元便是满肚子的火也不知道该如何发。 到了如今这一步,不管如何,我都要试一试,还请先生成全我这一回。苏绵知道谢元如今的火气不只是为了她的自作主张,还有一些,是不确定的担忧和焦虑。 她的血若是无用,那采摘落月花的种子也就不必想了,可若是有用,那事情几乎更加糟糕。 到了那时,生死之间,必有取舍。 最终是谢元小心为苏绵取了少量鲜血。将伤口包扎好后,苏绵心急地紧盯着盒内红泥叶杆的变化。 鲜血落入泥土,滴入残叶枯杆,几乎是一瞬之间,残叶略有变化,枯杆仿佛骤还一息。虽然变化微弱,却终归难逃人眼。 苏绵心中一喜,谢元的心却倏地一寒。 再取一些,先生尽管试一试...... 玥儿。谢元先将药盒盖紧,搁于一旁,神色之间是少见的冷静和肃然:纵然有用,你待如何?此间红泥无数,落月花毒性剧烈,方才那一杯底的血倒入,都未见有太过明显的变化,红泥尚且如此,更莫论落月花本身。只是残枝败叶,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那些毒虫稍有触碰,便几乎是在顷刻之间骨销肉解。那销骨之毒,性烈非同一般,若要以鲜血化解此毒,那即便是将人抽干了也是无益。 先生放心,我不是要处处地以血铺路,放血解毒。苏绵略显狗腿地冲着谢元一笑,见他神色之间仍满是不赞同的戒备,只好老老实实道: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将落月花启走,移栽到雪王墓之外。如今落月花寿命将近,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开落之时能否顺利从中取得可解百毒的种子。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次开败显然很不保险,苏绵如今想的,便是设法取得落月花的种子并将其移栽墓外,如此,无论如何也算是颇有希望。 在过往那些梦境之中,她看到自己将落月花带回了中原。既然彼时能够做到,如今也未尝不可。 先生,既然我的血对化解落月花的毒素的确有些效果,那我想试一试,能否眼下慢慢靠近花圃,进到其中将落月花移栽出来。移栽花木嘛,她还是比较熟悉的:说不得我当真能触碰其物而无所害呢? 谢元仍旧沉着脸,但神色之间并非全无动摇。苏绵抿抿唇,加把劲道:况眼下有谢先生在,您医毒双绝,咱们慢慢地试,总能试到最安全无害的法子的。 眼见苏绵吃了秤砣铁了心,大有他再不松口,她就要大喇喇地往花圃里头踩的意思,谢元也只好头疼地暂时妥协。 只是我要提醒你,眼下你身怀有孕,一旦有什么,只怕连我也救不得你。这落月花之毒并非儿戏,玥儿,你要想好了。 答案早已明晰,自知所言都是多余,谢元唯有一叹,更是耗费心力地开始琢磨这落月花之毒。 陆钺再度回返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彼时苏绵已经在谢元的护持下试探着往花圃中行了数步,虽则仍旧有些勉强,但至少已经看到了些希望。 对于苏绵的举动,谢元并未当先出口言说,苏绵已经答应他,绝不会将此事一瞒到底。事到如今,谢元也只有沉默。 而护随在苏绵身边的女卫亦未曾多言。 一来,她们并不十分清楚此间之事的前缘后果,二来,主子有令,她们也不敢随意多言。 这件事一直很好地瞒到了夜幕四合之时,直到陆钺为她按揉腿脚时,才终于隐瞒不过。 苏绵的脚掌原本一片柔嫩雪白,而如今那一片无暇雪色上却烙上了点点的灼烧痕迹。 那是今日苏绵几度于花圃来回时被红泥之毒所灼的伤,虽则因着提前服食了些相克的药草,谢元也拿出了有用的法子而伤口颇浅,但陆钺只消一眼,眉头便倏地皱了起来。 眼见他怒意无可遏制,苏绵只能先把自己团团地投在他的怀中,待他不得不因她而有所克制,苏绵方才小心翼翼地抓紧了他的袖口,对他轻轻笑了笑。 没事的,已经上过药了,谢先生为我看过,并没什么大碍,这一点点伤口过两日就好了。原本苏绵是想再瞒一瞒,至少要等到谢元试验成功再行开口,但如今显然是隐瞒不得了。 眼见他压着眉,目中怒意怜惜交炽,苏绵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将白日里的事一一与他说了清楚。 你先别忙着生气,不说我,只说你,就不止一次为我不顾生死,轻易涉险,你我夫妻一体,难不成到了如今,明知稍有希望,而我却为了己身万全而不肯犯一点点的险吗?苏绵坐在他的膝上,抬头在他嘴角亲了亲:长风哥哥,你明白我的心意,也该知道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别生气了,好吗? 眼见他目露无奈,却仍不肯全然散气,苏绵只能讨好地笑笑,故意撒娇道:也别生谢先生和女卫们的气,他们都知道你极疼我,难不成还敢故意与我作对吗? 总是你有理。陆钺长长呼了一口气:但你太不知轻重,这样的事竟然也独自隐瞒,几番涉险,绵绵,你如此作为,可想过我该如何自处? 他几乎从未舍得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苏绵心中一慌,不由地鼻头发酸。 陆钺叹了一声,抬手无比温柔克制地摸了摸她的脸:你若有何损伤,我便是全了性命,只怕也...... 对不起。苏绵为他此刻的神情而顿觉心酸:但我也是心有所恃,才敢稍稍犯险的,我答应你,今后定不再瞒你了。 万语千言,陆钺终归无法对她稍有怒意,他到底只能闭了闭眼,扣住她的后脑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进腹中。 那你呢?好不容易稍稍缓过了气,苏绵抬手搂住陆钺的脖颈,笑吟吟地问他雪王墓中机关破解的进程。 若两日之内再不能寻到关窍,咱们就必须离开此地,万事已备,是走是留,都待来日。 苏绵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明日还要去花圃试一试,到时你陪我好吗? 到了最后,陆钺也没有应她一声是。可她知道,他必然还是会陪着她的。 君心似我心,纵然万般痛苦,他也不会在一切未结之时强行断了她的希望。 第210章 混搭风 地宫之中的财宝清点已毕, 数位心腹近臣带人分批将这些宝藏都运出了地宫宝库。 地宫机关暗窍,岑湘等人已经研究出了大概,只可惜此间机关精妙, 饶是众人用尽了心血, 总也无法真正寻到关口之所在。 这两日间,苏绵与谢元已经前前后后试了数次,但苏绵终归无法真正踏入花圃,触得落月花。 她的确是对这落月花之毒有些抵抗之力,可终归并不是全无顾忌和畏惧的。 苏绵脚底已经被红泥中的旧毒灼得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处, 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彼时她意图全然不顾,能走几步是几步, 可到了最后, 脚底的疼痛和心口的酸麻让她不得不暂时退步。 落月花毒性之烈, 便是将她全身血肉一并献祭, 只怕也无法消解几分。而如今落月花毒性多于药性,若要拼力一搏,也唯有等待月下开落, 毒药相消,方能有几分成算。 还有最后一日, 若明晚落月花仍旧不见开落, 那咱们就必须得离开了。谢元着实有些不忍去看苏绵此刻的神情。这么一个笑若暖阳的姑娘,如今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连灵魂也跟着一道枯萎了下来。 在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 便是这丫头说得好听, 可一旦生离死别, 她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从此只怕也不过剩下半条命。 这两日此间盘踞生活的那些长蛇和可爱的动物都开始慢慢离开,到了今日,这座地宫里只怕也只剩了这一只呆兮兮的小狐狸。 动物性灵,咱们也该离开了。谢元摸了摸那小狐狸的脑袋,心里并不是不消沉的。 落月花的生死关乎陆钺存亡,也同样关乎这家国安泰。他一人性命身系天下安危,一旦此番无法回转,只怕于国于民都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动荡不安。 更莫说那小子的命还是他昔日一手救下,他看着陆钺一路披荆斩棘,好容易为这家国得来暂时的安定,如今却也不得不因生死而放手。 若是可能,他也愿一命换一命,只是生死自有天数,哪怕人力用尽,也是枉然。 这些东西性子灵,又在此间生活了良久,只怕往时这落月花开落只是遗下的种子也都进了它们的肚腹之中。谢元抱着小狐狸立于花圃之旁,看着那越发靡丽的几枝花叶,心口也是一阵赛一阵地凉。 这小狐狸久得落月花滋养,又生于这灵气充沛之地,机敏聪慧之余,其身也自能抵抗这落月花的几分毒性。但哪怕如此,现今那存于生死之间的落月花,是任谁都难轻易靠近的。 这小狐狸虽得在这红泥石子路上多走数步,可哪怕是它,越是靠近落月花所在,便连腿脚和身上的皮毛都会在瞬时焦灼。 昨日这小狐狸已经不死心地试过一次,许是心中亲近苏绵,许是仍对落月花死而复生抱有期望,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对这落月花最为用心的便数这只小狐狸了。只可惜,哪怕再是有心,也难对抗得了那销肉化骨的烈毒。 苏绵没有强行再度试探。 两日耗尽心血,甚至不惜性命,可生机终归还是在落月花开落的那一瞬。 落月花开,落月花落,药性发散,抵消烈毒,也许到了那时,也才是唯一能够靠近落月花的时候。 这些东西毒性这样烈,若没有猜错,一旦这些落月花彻底消弭,此间的毒无从消解桎梏,很快地,便会化为毒烟弥漫这大半地宫。若非如此,这些动物也不至这样急着离开此地。谢元见苏绵面色勉强称得上沉静,便竭力与她说话转开她此刻郁愤的心思。 谢元一辈子就在这些医道药毒中打转,如今又研究数日,便是未曾亲手研究,他也能将其性猜着大半。 也许吧,不过大约也是它们觉察到了地宫生死关开启,所以要在此间沉入地下前逃出生天。苏绵想到彼时小狐狸对自己的殷切和种种天真残忍的算计,便抬手轻轻揪了揪它的耳朵。 彼时他们未曾摸到宝库机关,而那时候小狐狸几番想要带她来此,多半是想让她来救一救这些濒死的落月花。 动物灵识有限,可对于这些危机风险却比人更加敏锐。 苏绵曾试探以灵泉水浇灌红泥,看能否减弱落月花的毒性,只是效用虽有,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她能将此地变成一处汪洋大海,那也许能消解落月花的大半毒性。 所有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尽,哪怕苏绵舍了自己的性命也绝难将落月花带得出来。 事既已定,苏绵也不再在此间耽搁时日。她乖乖跟在陆钺身后,与他一道研究这墓道机关。 如今看来,唯有进入雪王长眠之地,方才能得到这机关真章。岑湘将机关图收起,语中难免带了些遗憾和惋惜。 这机关图与墓道中的机关两相呼应,彼此交错,就如同一幅地图,互相补全,拼凑成章。而如今,这图中唯一所缺便是雪王夫妇的长眠之处了。 只可惜,对于雪王夫妇墓室之中的情形,这图册之中未曾有丝毫提及。此举像是鼓励,又像是警告。 此去可能是生途无量,也可能是无解死境。 是生是死,端看如何抉择。 我想去看看。苏绵见陆钺面上虽无所动,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岂能全然不知他的心思。 他是个颇为清醒的疯子,若非顾忌着她的生死安危,这样的选择根本无需犹豫。 即便从前日起他便处处瞒着她,可苏绵还是知道了他旧毒复发的事实。 如果此番不能顺利带着落月花离开,那墓中这段时日也许是两日最后的相处之时了。 苏绵绝非轻忽生命之人,可事到临头,她也只愿与陆钺生死同担。 我要去。苏绵抬手握住陆钺的手:左右明晚才是必须离开的时候,那今日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两个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两人真正出发时已是时近傍晚。 临行时陆钺已安排好了一切。若到了时辰他们两人还未曾离开,那众人也都不必再等。 京中大局有陆铭和太后掌握,陆钺自知生死难期,朝堂山河一切事宜,也早早安排了妥当。 一切身后之事交托毕,两人携手进入墓道。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倒像是看着他们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前路生死莫测,可无论是至亲还是至爱,犹豫过后都未曾一意拦阻。 走吧,咱们还有正务要理,这里的事,就都交给老天去定夺。谢元没有再一心地往里望去,他只是持着十二分的冷静,淡淡道:这也是陛下所期。 墓道之中并不像苏绵先时所想的那般阴森幽暗,两边明烛高照,一时之间,却有些难得的静谧和安然。 怎么了,一路上都在看我。陆钺抬手捏了捏苏绵的脸:要不要抱? 等走不动了再说。苏绵侧首在他指尖咬了一口:我只是在看我们陛下此番居然没有硬要阻我。 我拦你,你可会听? 苏绵笑得有些心虚:你有道理我自然听,但这件事是我有道理,自然是听我的了。 陆钺看着她理直气壮的小样,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哦?绵绵都有些什么道理,不如说出来指教一二? 苏绵看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小心肝不争气地抖了抖,然后坚强地嘴硬道:道理就是......她低眉望着陆钺托在她下颌上的修长手指,灵光一闪,甜甜道:就是同生共死,生死相随。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去看陆钺的神色,果见他目光一软,方才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淡漠和冷硬也都无息地化解了去。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7) 两人默默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段路,苏绵只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轻声道:我会好好活着,不让长风哥哥伤心。 此番带她涉险,苏绵知道陆钺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其实他大可以不顾她的心意,强行将她送出这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险地,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饶是他未曾出口,可苏绵也知道他心中究竟经历了多少的煎熬。 哪怕他自己身历万劫,他也绝不愿让那些痛苦与她稍有沾染。 苏绵这一生最恨的就是等待。等一个不知生死的结果,等一个无从拼搏的结局。若陆钺当真那般做了,她这一生只怕永难安心。 二人携手一路前行,前半段窄道两侧光滑平整,而随着壁上明灯样式的变化,到了后半段时,墙壁上开始有了一些石刻雕画。 画中大多时候都在讲述一男一女的故事。石刻精细,却并没有为画中人添上五官。可即便如此,画中男女的举动韵致皆从无模糊朦胧。 这应当就是雪王夫妇了。苏绵抬手隔空描摹着画中女子的轮廓:你说这些石壁上的画雕都是出于谁手? 陆钺自己亦是丹青好手,此刻见了这样的雕刻画作,几乎是立时便看出了那一笔一划,一抹一线之中所深藏的温柔和情意。 他含笑望了苏绵一眼,抬了抬眉,捏着她的下巴垂首在她颊边吻了一吻。 她素来对于这些温柔情感都存着十分敏锐的觉察,是以纵然她不擅此道,却可以一眼看出这些画作大约出自何人之手。 看来传言中雪王夫妇恩爱非常的话并不是假的。苏绵到底没有贸然触碰这些壁画。 此地毕竟算是雪王夫妇的寝殿,没有主人允许,还是不要妄动才好。 苏绵一直都在仔细地看着墙壁两侧所刻画作,直到门关近在眼前,她方才从那一片温情脉脉中回过神来。 你说等咱们推开门,等着的会是刀光剑影还是一片安谧?前方的门古朴而陈静,可苏绵看着它,心里却漫上一层说不明的不安和惶然。 那是如今唯一的希望,却也荆棘遍布,生死未知。 可当这份忐忑褪去后,苏绵反而越发地镇定了下来。 生死又如何,她只希望这一生都能不违本心。 陆钺定定看了她片刻,目中只有纯然的温柔和怜惜。苏绵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而后冲他扮了个鬼脸。两人相视而笑,都没有再言生死。 这道门上并没什么特殊的机关,关门开启,迎接他们的也并非是一场生死考验。 门后并不是一片冰冷和诡异。 目之所见就像是一座真正的水晶宫,而住在这里的是一位沉睡着的满享爱意的冰雪公主。 苏绵抬目四望,忍不住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赞叹声。陆钺含笑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只是揽着她的力道未减半分。 绵绵喜欢这样的地方? 苏绵仰头靠在陆钺的臂弯里,脑袋自由地看来看去,她闻言顿了一顿,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当作观光旅游还挺好,要是当作住的地方或者是长眠之地,那我拒绝。 苏绵不喜欢过于冷冰冰的东西,她喜欢温暖一些,温柔一些,看着恍若春夏,而不是这样华丽冰冷的水晶宫。 陆钺已经习惯了苏绵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奇词怪语,闻言了然点头,面上还带着一点期待和怅惘。 这倒不像是埋骨之地,反而像是两人的自在天地,你说......苏绵忽然揪住陆钺的袖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这会儿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苏绵话音未落,陆钺忽然低低出声惊了她一跳,苏绵浑身一颤,然后炸毛似的隔空对着陆钺拳打脚踢。 胆子小还想吓唬人,嗯? 两人正一言一语地说着小话,苏绵却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试探着看向陆钺,见他肯定地一点头,整个人登时胆怂地缩了起来。 循着声响所在一路走去,苏绵正提着心东看西看,转头间眼前一花,她还没瞧清身前的情形,就见陆钺手中已经捉住了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 苏绵几乎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狐狸,哪怕是先时在落月花圃的那一只,也绝不如这一只这般引人在意。 苏绵看着它美丽的皮毛和流畅的身形,想着这样的东西若是当真如传说中化作了精怪,迷惑人心只怕也是寻常。 别盯着它瞧。陆钺将小狐狸倒提起来,抬臂举着离苏绵远了些:这东西有些古怪。若是一直盯着它的眼睛看,心神就会有片刻的恍惚。 苏绵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古怪的,她只是觉着这小狐狸身上带着一股十分特殊的香味。 像是芳菲开尽,有一种烂漫至极的靡靡甜香。 你这个动作......苏绵看着被拎着后腿,满脸生无可恋的小狐狸,恍惚觉着陆钺这手法破像是在倒提着一只鸡。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发出了违心的赞叹:长风哥哥真是神勇。 陆钺要笑不笑地捏了把她的脸,也没计较这小东西的挤兑揶揄,他只是深深望向这雪殿深处,眉宇之间颇有些踌躇的凝滞。 没事的,我不怕。苏绵反握住陆钺的手,微微落后了他小半步,向他展示了自己娴熟而灵巧的躲藏技巧和身姿。 陆钺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反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手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说雪王的妻子是不是特别喜欢白色这类看着纯透干净的颜色?苏绵其实想说雪王妃洁癖,但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神鬼之说究竟莫测,照着雪王那般护短的性子,她若是话有不到,说不得就被人家记恨了去。 陆钺笑了笑,由着她胡说八道缓解紧张,只是脚下手上更加仔细当心。 整座雪殿干净得就像是一块剔透的琉璃,除了一些石床石凳,并没有见到什么特殊痕迹。苏绵自陆钺身后探出头来,望着前头那扇十分气派的大门,搓搓手打算上前去和陆钺一起推开。 可越是靠近那扇门,和小狐狸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越是往鼻子里钻。苏绵反手拽住陆钺,把这点异样说给他听。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钺先顾不得旁的,只着急地把她看着:头晕,恶心,还是...... 没有没有。苏绵赶紧安抚,甚至乍着胆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陆钺哭笑不得,见她踮脚辛苦,便俯身就她,任由她摸。 若是照着残籍书卷所绘所言,再往前便应当就是雪王夫妇埋骨之处。 至于门内机关,门中乾坤,却再无一册一页有丝毫记载。 这一路走来,也太过平安了一些。其实这地宫之中要人命的关窍并不算少,只是苏绵被陆钺护得密不透风,所见的不过是一片一叶,但她也知道此地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按照看起来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这一探险理论,苏绵觉着这扇门后藏满了套路和波折。 嗯。陆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是不是害怕? 苏绵目光一凝,叉着腰给自己塑造出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可还没支棱两秒就重新窝了回去:也不是害怕,就是有一点点没底。 毕竟要宣布成绩的时候最为刺激和不安,她如今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蹦迪,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空了落下去。 别怕,雪王非嗜杀之人,只要不犯忌讳,不会踏入陷阱。 苏绵挠了挠脸,安抚着摸了摸自己的肚腹,然后握了握拳,藏在陆钺身后等着他开门。 陆钺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小狐狸摆在前头,单手推开了大门。 这扇门居然也毫无机关,就像是寻常人家屋门那样朴实无华。 苏绵伸出手指戳了戳朴素的门扇,心里略略安定了些。 这回所见,让苏绵张了张嘴,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这间卧房?或者说是墓室? 苏绵无语凝噎,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剧场。 就眼前这混搭风的诡异程度,若凭空出现在哪儿,那就是诡异加一百的效果。 雪王的审美真是......苏绵绞尽脑汁,最后讪讪道:真是与我等凡人大不相同。 一间简约温馨风的卧房却安置着一个双人棺,既没有往温馨上靠,也和诡异华丽风实在不搭边。 我见识少,这个......古人都这么给自己修建陵寝吗?真是毫无矫情,丝毫不做作。 陆钺也有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不过他比苏绵镇定得都快,而且十分具有承继创新精神:这倒不错,你若喜欢,咱们将来也可如此。陆钺捏了捏掌心的小爪爪:这样待你我百年之后,夜里出来遛弯儿的时候也倒方便。 第211章 搬家 陆钺这话说得低沉而温柔, 苏绵观察了一下,发觉他竟然是发自内心地觉着这样很好。 她干笑了两声,有心附和他这份诡异的浪漫, 毕竟是两人的长眠之地么, 装修意见上还是得公平公正的...... 你喜欢就好。苏绵看着陆钺温柔而俊逸的面庞,还是忍痛按住了自己的良心,干笑着应了他这番话。 两人走了几步,苏绵还是没忍住发出了拒绝的声音:其实我觉着到时候咱俩可以不必那么活泼。时常出来遛弯什么的,其实也不必执着。 说笑归说笑,此间看似并无什么致命危机, 可最大的危险往往都深藏于看似安全的壳子之内。更何况,雪王其人行事莫测, 既能让人摸到这里来, 那便是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护己身不受搅扰。 除了那巨大的棺木之外, 这间屋子里第二显眼的便是那张颇为华丽的书案。 金为面, 玉为饰,这也太富贵了吧。 陆钺掐了掐她肉乎乎的小脸,将她捞进怀中, 免得这小没见过世面的四处乱走乱碰。 案上依次横列着一份卷册和数个形制精巧的小小锦匣,二人相视一眼, 谨慎地打开了那份卷册。 是写给我们的。这封信经年日久, 有些字句已经有些模糊,但大体还是清楚的:雪王想要我们帮他打扫这间屋子?这是什么奇葩的要求? 苏绵满脑门子的问号, 不过也没有提出拒绝和质疑。 虽然要求够奇葩,但人家专门写了信留下来, 显然是别有深意的。就算这只是雪王喜好整人, 可他们人在局中, 还是不得不做。 况且拿了人家留下的财宝,就算不为什么,帮他打扫个卫生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莫说这些锦匣机关精巧,须应对得法方能有所开解,而如今开匣之法,也似乎就藏在这份卷册之中。 若按照顺序来看,想来是完成卷册所书之事,方能得到解开锦匣的法门,而之后的几个匣子,自然也各循其法。 陛下有没有打扫过屋房?苏绵四下望了一望,目之所及倒是干净得很,很不像一个多年未有人生活过的地方。 苏绵好奇地四下一望,脸蛋儿就被陆钺轻轻揪了揪。 是不是看着十分整洁,仿若仍存人烟?陆钺忍不住垂首亲了亲苏绵瞪得圆乎乎的眼睛,继而俯身侧首在她耳畔低语。 他的语调既低且沉,还存着几分戏谑的温柔,苏绵耳尖发烫,有半晌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陆钺目光渐深,嘴角笑意慢慢扩大,却还是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也许除了人之外,这里还有一些东西,会来此进行一些日常的......打扫。 真......真的?他说的十分认真,苏绵心里下意识地相信他,再加她自己的重生就是一件颇没有科学道理的事,所以她几乎是立时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已经开始很没有出息地瑟瑟发抖。 真吓着了?陆钺看着她的神情,敛眉一笑,继而捏了捏她的下巴:小傻瓜,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什么?苏绵握住陆钺的手,呆呼呼地进行合理反问。 至多也就是这些狐狸灵物,你以为还有什么?他摇了摇头,把人整个抱进自己怀里:我说什么你都信,小傻瓜一个。 苏绵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然后用小拳拳无情将他狠狠攻击了一通。 书信之上特别注明了需要打扫的地点和打扫方式,陆钺只教苏绵捧着书信,自己照着信上所载开始打扫。 真正收整起来,才发觉这房间也不像是面上所观的那样整洁,虽然其中多藏避尘珠,可究竟细处藏了不少的灰尘。且打扫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这屋中的许多印刻雕画,仿佛是说那棺椁之中内藏天地,存着这世间至珍至贵之物。而在打扫最后一处时,他们所在颇为接近那座双人棺椁,离得近了些,便能觉到周身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凉意,柔柔润润,仿佛山间清溪,凉得教人心中舒畅。 传闻中,此样棺椁装盛尸首,千年不腐,死而化生,魂灵不灭。陆钺仔仔细细看了看那棺椁材质。虽隔着一段距离,却也让他轻而易举地瞧出了其间端倪。 当真?苏绵伸脚踩了踩陆钺:不许再故意捉弄我。 陆钺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头:传闻如此,真假难说,不过......他吊起了这小东西的好奇心,逗着她凑过来亲了亲,才接着道:不过当年征战,我也曾寻得一些这样的木材......话未说完,整间屋子蓦地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苏绵未及惊呼,便被陆钺严严实实护在了怀中。 怎么回事?苏绵惊魂未定,也反手紧紧抱住陆钺,自己整个人护在他的心口,心底也涌起一股子焦躁的怒气。 不怕,应当是触发了阵法,没事。陆钺身上带着火折子,但他并没有轻易点燃。 雪王总不至于闲着无事留下书信戏耍旁人,想来这异常之处自有因果。 两人在黑暗中紧紧依靠在一起,最初的紧张慌乱过后,倒是一片难得的安谧和宁静。 陆钺抱着怀中人,自然也觉到了她下意识的保护和依赖。 几日奔波,生死相拼,两人也的确很久没有单独在一处静静地相守了。 昏暗之中也不知是谁先靠近,待苏绵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像是要被陆钺给吞进肚子里去。 这昏暗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当第一缕荧光亮起,苏绵便半眯着眼看到了陆钺此刻的神情。 这片时缠绵似是情深入骨,苏绵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融进了骨血中去。 两人稍稍分开后苏绵有好一会儿没有敢对上陆钺的双眼。 只消二人稍有对视,她便会想起方才昏乱之中他面上那般沉溺而带着几分狠戾的神情。他对她温柔情深,却又偏偏像是要将她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去。 这屋中不知有何关窍,那些荧光一一亮起后,在屋顶形成了一个很是特殊的图案或者说印记。 苏绵不通此道,是以看着那纷繁复杂的图案,除了觉着头晕目眩,再没有旁的感觉,而陆钺却看得十分认真入神,甚至念念有词。 那印记停留了好一会儿,随即仿若四散的星光莹莹飘零,倏而不见。而在这一切光影消失之后,整座屋房便又重新亮了起来。 疼吗?苏绵的心神仍为方才之见所震,听到陆钺发问,先是呆了呆,而后唇上便被他抬手轻轻摩挲。 苏绵张口在他指尖咬了咬,这才想起自己唇上方才被他咬破了一点皮。 可以让你咬回来。陆钺轻笑着摸了摸她圆乎乎的小脸,目中有着让她心中酸楚的温柔和不舍。 当真不以牙还牙吗?陆钺被她拉着一路往桌旁走去,他深深凝着她的背影,口中捉弄,目中痛惜。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8) 他也曾以为自己生死无惧,可当他真正生出软肋,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 他贪图与她晨昏相对,日夜相守,惧他走后她孤身一人,无人相护。 不许胡闹。苏绵严肃脸搓了搓他的脸:你不是说方才那图案就是打开锦匣的钥匙吗?快点,抓紧时间。 陆钺无奈一笑,口中说笑逗她,打开锦盒的动作却半点不慢。 外表锦绣的匣子内里却十分朴实,一个小小的玉环压在一封纸笺之上,看起来是随手放就。不过这小小的匣子应当也是材质特殊,因为苏绵接触到内里之时,能觉到一点渗骨的寒意。 信笺纸短,言辞简练,陆钺端详片刻,便毫无犹豫地按照信中所言,将玉环按在了棺椁旁一处隐秘的凹陷处。 玉环嵌入,整座屋房都发出一种像是机器运转一般的喀喀声,陆钺环着苏绵后退几步,二人相携,看着那棺椁缓缓沉入了地底。 你说这底下是什么?看着眼前的双人棺木消失,苏绵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点怅然之念。 红尘百年,相守相伴,而如今,这对璧人也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谁知道呢。陆钺笑笑:或许是雪王夫妇搬了个新家吧。 这些机关一环扣一环,到了最后,陆钺自一暗格中取出了一张保存完好的图卷。 那是这座地宫的机关布局图,所绘所记,无比详尽。 便是苏绵对机关消息无所研究,在陆钺的讲解下也能瞧出这些布局是多么精妙繁杂。 陆钺抬眉,将这卷册拢入袖中,而后侧首逗她:将来你我埋骨之处,也如此设计一番,夫人看可好? 苏绵没想到这地图这样轻易就能拿到手中,她惊喜之余也有些恍惚的失重感,只觉眼前一切都不大真实。 可再细细想来,其实进入此间之后,他们几番都差点触碰到了生死险境。 若是彼时他们对雪王夫妇那珍惜的棺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者对夫妇二人的棺木不敬,抑或着无所顾忌,触碰了这座屋房之中的禁忌,那这里只怕也会成为两人的埋骨之地。 走吧,先离开再说。陆钺将苏绵拦腰抱起,让她在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好好躺着,而后转身离开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 石门开合之际,苏绵抬目向后望了一眼,也不知是否眼花,她在屋墙一角看到了一抹雪白的影子。 第212章 宿命 机关图到手, 这地宫之中的夺命机关暂时也不是威胁。可苏绵心中仍旧有很多的不安不定。 致命威胁如今算是少了一半,但另一半,是无法避也不能避的。 落月花经年开落, 毒性积聚, 到了如今,已经解无可解,哪怕到了其开放之际,只怕那般药性也难完全盖得过其自身刚猛的毒性。 到落月花完成开落,药散结子,才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可到了如今, 苏绵已经无暇再去仔细的衡量得失,计较长短。 在按照地宫机关图将所有机关暂时关闭之后, 陆钺便几乎是立时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之中。 便是无有谢先生先时的那些话, 苏绵也知道, 这是陆钺的最后一次求生的机会了。 她抱着陆钺坐在落月花圃边, 望着远处那烂漫道极致的靡丽之色,心中却只剩了一片平静。 若生,他们自然一世相守, 若死,便同寝同归, 也自然无所遗憾。 今夜月色极美, 在雪王夫妇的棺椁沉入地下之后,整座地宫的布局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而如今,这一片万花靡丽的花圃皆毫无遮挡地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陆钺的情形越发不好, 便是苏绵想尽了法子, 也只能让他的煎熬稍缓一分。 如今落月花生死一瞬, 即便拿到了种子,若不即时服下,只恐药性很快就会散尽,而陆钺如今也再经不起丝毫的颠簸意外了。 在想什么?忽然的一句将苏绵从沉思中唤醒,她恍然回神,惊喜地抬手摸了摸陆钺的脸:你什么时候醒来的,饿了吗?她一面说一面将水囊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勉力方能咽下几口,眉头便不由纠结在了一处。 这是什么表情,傻乎乎的。他如今开口已经带了无法遮掩的虚弱,苏绵忍着心痛,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笑呵呵道:我就是在想,雪王这人可真够小气,这会儿地宫的地形整个发生了改变,等我们出去,断龙石落下,从此,雪王墓当真就成了一个传说了。 这次又偷偷把哪里划破了。方才那清冽的水中泛着一股极淡的血味。先时陆钺尝过她鲜血的味道,如今她虽然尽力遮掩,可他仍是在入口之时便尝了出来。 苏绵抿抿唇,笑得有些无赖。她抬起手来揉搓陆钺的脸,给他扮出了一个鬼脸来。 不怕我了?陆钺看着她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模样,也并不介意她故意捣蛋。平日里无论他待她如何温柔,她对他总是有些下意识的躲避和惧怕。那一点点的害怕,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本来就不怕。苏绵撇撇嘴,索性自己喝了一大口水,低头哺到他的嘴边。 等一口水喝完,苏绵的脸也几乎红透了。 这人,身子这么虚弱还不肯老实,方才一个劲儿地借机咬她。 等一壶水喝得差不多,苏绵也没有再喂,见他一时间没有昏睡的意思,苏绵的心也微微安了一些。 如今两人被困在这一方天地,生死当头,苏绵却一时抛却了过往所有的顾忌和思虑,她不提外间风起云涌,不说二人过去将来,只与他慢慢地说着话,将自己的满心爱念都说给他听。 若是平日里也这么乖就好了。陆钺被她乖得心头发烫,偏偏此时还难做得了什么,只好在言语之间解解心瘾。 正说着,苏绵忽然嗅到了一股极为清冷的香味。她心神一凛,猛地抬头向落月花圃望去。 眼前的情形让苏绵心神俱震,便是往后余生她见过无数的花草生落,也总难与此刻的情形相提并论。 冷香越发地浓郁,由开始的沁人心脾变成了如今的浓香醉人。 苏绵将陆钺安置在花圃边上,饶是先时两人已经有了默契,但苏绵仍旧暂时将他的双眼蒙上。 长风哥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就让我保护你这一次。陆钺已经在灵境空间中停留了太长的时间,而目今看来,他只能再有一次的机会隐匿于其中,苏绵不敢擅用这次机会。 双眼被蒙住,耳力却较平日更加敏锐。 陆钺听着她一步步踏入花圃,只觉自己的心如同千刀万剐,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永远保护她,可她这一生最大的危机却都由他而来。 爱到极处,她被他安稳地藏于心中,而今稍有碰触,便教他痛得难以自抑。 落月花开落之时,花圃中毒素大减,饶是如此,每一步仍像是踩在刀尖之上,苏绵口中紧紧咬着一块锦布,竭力不发出任何的痛呼之声。 若非为了让她安心,便是要他万死,陆钺也绝不会让她冒这样的风险。到了如今,他们二人倒几乎真正得骨血交融,她如今虽是为他涉险,可最痛的人却到底是陆钺自己。 在指尖触及落月花瓣的一刻,整颗落月花忽然极速衰落,几乎是片时之间,苏绵便看到了那颗血一样红的种子。 先生,已经这么多天了,依我看,不如先教人强行将这入口炸开,不管如何,我都得进去看看陛下和玥儿。苏皓枯等多日,到了如今,心里几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饶是知道这是小妹自己的选择,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怪责那个让苏绵生死难忘的男人。 谢元面孔冷硬,短短几日,整个人似是老了几岁,连脊背都有些佝偻了下来。 若是可能,他何尝不想入内将那二人解救出来。只是这地宫机关精妙异常,他们不知里间光景,一时也不敢贸然损毁。 再等等。谢元摆摆手,说出的话凉得瘆骨:那丫头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 苏绵身上的异常之处谢元心里都有些分数,他能坚持至今,也多半是相信那两个娃娃命不该绝。 我只能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来,别怪我不听先生调遣了。苏皓此时又恼怒又担心,一时恨不得苏绵是个薄情冷清的人,管他谁生谁死,她自己好生生就行了。 谢元一时沉默,这回并没有立时回了苏皓所言。 他的心里也生出了片时的动摇。 就在最后的关头,那沉重的石门却骤然缓缓而开。 苏皓看着里间二人眼下的情形,只觉自己的心也被狠狠揪扯了一下。 陆钺服食过落月花的种子,多日沉睡未醒,但脉象却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而苏绵在昏迷三日后也无恙苏醒,但谢元看着她,眉间的褶皱丝毫未有平缓。 对着谢元,苏绵总是无故心虚。于她而言,谢元既是长,又是医,而今她的身子如此情形,无论缘由何如,她总归底气不足。 先生,那个.......陛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 谢元沉着脸,定定看了苏绵片刻,而后叹道:你也不必和老夫打马虎眼,等陛下醒来,这一顿挂落你也跑不了。谢元尽量将话说得轻松:到时候调养身子的药可是又酸又苦,我瞧瞧你这丫头受不受得了。 送走谢元,苏绵脸上的笑也慢慢隐了下去。 饶是谢元不训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的情形大约是很不好了。 有时她也会想,这一番重生而来,难不成只是为了重蹈覆辙,让他们两人继续阴阳相隔吗?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腹,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苦的笑。 不过这份低落和凄苦很快被她自己抬手挥散。 她这一生从不愿等待,从不愿认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绝不会这样干巴巴地等死。 在昏迷十日之后陆钺终于苏醒,虽然身体仍需长时间的调养,但经年陈毒却已经尽数清初。 苏绵心里欢喜,还没等好好翘一翘尾巴,就被陆钺关在屋里,困在帐中,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就连赶路,脚也几乎没有沾过地。 你别苦着脸嘛,谢先生不也说了,眼下还未有定数,不一定真的就这么糟了。苏绵笑眯眯地厚着脸皮往人家肩膀上蹭,陆钺哪里舍得再教她不高兴,可他也着实是笑不出来。 两人一并依偎在床头,饶是如此仍嫌不够,陆钺抱着她,几乎想就这么将她藏到心里,免得要她在这世上再吃苦受罪。 苏绵的身子成如今这般,也并非全是因了地宫所致,在救回陆钺之后,她觉到心头一轻,仿佛有什么累世念望终于得偿,而后便是心痛如绞,身魂几乎要立时分离。 苏绵如今只是疑心,或许她救了陆钺,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所以这具身子承不住她的魂魄了。 就连谢元也无法说出她身体至此究竟是何故所致,便是彼时无有落月花所伤,她想,这生死之劫只怕也终难得解。 她只是仍有遗憾,兼存愧疚。 她救回了陆钺的性命,完成了她自己的心愿,却将新的不甘和遗恨留给了陆钺。 她回望着陆钺的眼,只觉自己的心柔软酸楚,她实在舍不得他,舍不得这样的疼爱和呵护,舍不得他全心全意的宠爱和疼溺。 二人正相拥低语,外间却传进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温柔乡,英雄冢,陛下多日不出,是打算与佳人合棺而卧吗? 第213章 相守 回京之路并非一路顺遂, 但苏绵一直安卧,并未受到任何惊扰,直到回到宫中, 苏绵腹中的孩儿已经有七个月大了。 都这么大月份, 人还如此瘦弱......赵云舒一得了信就早早宫里准备了起来,这会儿儿子儿媳回宫,一应繁务处理毕,她先顾不得旁的,便带了几个颇为老成的嬷嬷来给苏绵瞧一瞧。 这都没有大碍的。一个颇有脸面的嬷嬷开了口,笑吟吟的模样很是亲切慈和:皇后娘娘身子弱, 如今要慢慢补养起来,瞧着胎位是好的, 太后不必过多烦忧。 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番, 赵云舒方才将将有些定心:行了, 你就负责把自己照顾好了, 旁的,有母后为你操持,都不必担心。 白日里闹哄哄的, 就算陆钺已经发了话,苏绵这里该见的人也不能都避了。不过总算都是自家人, 也不算太过费神。 只是在宫外时与陆钺朝夕相对久了, 如今甫一回了这座皇城,眼前所见虽都是堂皇富丽, 可行止之间到底颇多拘束。 这会儿好容易清闲下来,苏绵便将人都遣了出去, 自己倚在床头, 慢慢地拨弄枕边的流苏。 近日来她梦魇越发频繁, 有时梦中欢欣,但大多时候,她都会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前世今生,种种的死别生离。 对很多事,她心中已经有了底,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可偏偏她只怕到底难陪陆钺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尤其是近两三日,哪怕是白日里醒着的时候,她也总有一种魂魄要脱体而出的知觉。 那并非是她的错觉,在陆钺身上的残毒尽解,再无性命之忧后,一直拴桎于她身上的一道枷锁仿佛忽然挣开,那之后,她便总是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她恐怕是命不久长了。 一开始谢先生都以为她的脉象有异是在地宫之中受了损伤的缘故,但自从她也服下落月花的种子之后,这种猜测便不再成立。到了如今,便连谢先生也说不出她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如同一株慢慢枯萎的花朵,便是有仙丹妙药,怕也难救万一。 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苏绵只觉自己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耳侧是另一个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苏绵还没有动,陆钺便发觉了她呼吸的变化,她睁眼之时,正跌入他一双沉黑的眼眸之中。 你回来了。苏绵垂了垂眼,避开他此刻过于专注的目光: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用饭了吗? 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轻笑了一声,而后辗转吻在她的嘴边。 陆钺对她向来温柔怜惜,二人每每亲近,苏绵都能清晰地觉到他的克制和难耐。他这样的忍耐和疼惜反让她生出几分坏心,故意地去招引他。 陆钺咬牙稍离,看着她眉梢眼角小小的得意,也跟着轻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带着些皮笑肉不笑,还有些让苏绵心慌的狠意。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挑眉反手将她的下巴攥住:好不好玩儿,嗯?是不是就想让我狠狠收拾你? 这个剧情貌似不大对,平日里这时他都该去给自己灌凉茶了,可今儿仿佛没有按日常顺序发展。 苏绵脸上的表情立刻由得意洋洋变成了小心翼翼,还特别地可怜巴巴。 只是眼下她一张小脸素白,清透得像是一支荏弱的芙蓉,让他有一种想要摧折的痛楚的念望。 他对她,并非一向温柔,若非怜惜爱念过重,他只怕能做出更多更加荒唐的事来。 陆钺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有些重,重得她心底发慌,或许只过了片刻,苏绵看到他倾身覆下,而后低磁的声音便从耳中一路沉到了心底。 这样温柔缱绻的日子一日日过着,苏绵险些以为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地老天荒,直到一日夜半惊醒,她猛地撞进陆钺痛楚的目光中,方才恍然知觉,这样的日子,只怕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病痛有因,方能对症下药,可若是命定如此,便是九天神佛也无可施为。 终于到了生产这一日,苏绵一面痛得大汗淋漓,一面又忍不住地回握陆钺的手,她想要用仅存的力气给他一点笃定的安慰,至少让他此刻过于青白的脸色能够稍稍回转。 陆钺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公主,这位皇女一经临世,便身系万千荣宠,历代皇族,饶是襁褓中的太子也未见如此声势。 恋耽美 太子妃娇养日常程鱼免费阅读(129) 但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这位一向淡漠冷硬的皇帝日日夜夜将小公主留在身边,便是为了让她的母亲多一些对这人世的眷念。 苏绵真正睡过去时窗外正下着今冬的第一场雪,陆钺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躯,觉着自己的魂魄也要跟着四分五裂,冷得他痛彻心扉。 生平头一次,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但宫中始终未曾传出皇后身死的消息,但自那日之后,饶是皇后的母家苏氏一族,也未有人再见过苏绵一面。 就仿佛皇后不过身体抱恙,于宫中安静休养,而这座皇宫,从未有过彻骨的寒殇。 公主,公主您慢点儿,当心跌着了......年长的嬷嬷在后一路半拥着照应,既不敢强硬拦阻,挡了这小祖宗的驾,也不敢稍有懈怠让她磕着碰着。 冬去春来,这宫中唯一的皇嗣福乐公主已经要过五岁的生辰,这五年里,这位千尊万贵的小公主就是这寒寂的皇宫中最鲜亮的一抹色彩。 哪怕是面上再难见到笑容的陛下,也总会为福乐公主的出现而面色和缓,笑意温柔。 嬷嬷别管我了,我要去给娘亲看我新作的画。这声音奶里奶气,甜滋滋地教人心头发软,这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就像是最为明丽的宝珠,教人看了,心头便升起温柔的欢喜来。 嬷嬷也是面上带笑,心头发软,纵然这小祖宗平日里多有顽皮的时候,可真真乖巧起来,便连她们这些随侍的也恨不能将心肝捧出来疼爱她。 帝后一直同宫而寝,这同心殿便是宫中较上朝理政之处更为禁忌森严的地方。这么些年来,除却陛下娘娘心腹,也只有福乐公主能够随意进出。 福乐一路跑进宫门,余人只好在殿外恭恭敬敬地等候。此等地界儿,若是心存窥探,犯了忌讳,那无论是谁求情都没有丝毫用处。 嬷嬷看着宫门在眼前合上,待那抹明丽如暖阳的春光在眼前消失之后,她蓦地便想起曾经一位贵女存心窥探而得的下场。 今上登位,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再无一位女眷侍奉,而多年来,陛下膝下也只有福乐公主一人。后宫无主,妃嫔无盛,更无皇子之嗣,如此情势,不知教多少世家望族红了眼,烧了心。 更莫说陛下又是如此气度容止,除却家族利益,只说男女情思,其间爱慕向往者便不知几何。 嬷嬷望着眼前这座神秘而寂寥的宫殿,饶不知当年帝后之间种种,也不由为这般苦苦相守而叹惋不已。 便是这么些年无人敢口舌议论,可她们久在宫中,纵然不能深知其里,却也猜着皇后大概是早就不成了,所以至今尚未发丧,也是陛下一直不肯接受现实,不肯承认皇后已死的缘故。 嬷嬷至今记着当年陛下的那场大病。 彼时她刚刚被择选为公主宫中的掌事嬷嬷,尚未在这宫中站稳了脚跟,便几番听闻陛下危急不治的消息。 那时候她跟在太后身边,日日夜夜地守着公主,也因此见到了当年那场举宫哀惶的大劫。 那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她现在已经有些不敢回想了,饶是她们这些边边角角的奴才侍从,想起当年,也觉心有余悸。 之后断断续续折腾了小半年,陛下方才病愈而出。这场病痛终于过去,可陛下却落得了满头银丝。她当日隐隐听人说过,陛下这是为皇后之死哀痛已极,所以一夜白了头。 这些年不是没有流言传出,朝堂上也不是无人上书劝谏。只是任最为刚直的臣子也绝不敢将死这样的字眼与皇后牵连上半分干系,生怕挑开了陛下心上的伤口,宫中再复当年的死寂煎熬。 大家心里自有默契,默契地等着这场漫长的寒冬过去,等着陛下心头哀恸稍缓,等着他重新走到这人间的春光明媚里来。 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又是一年春,百花盛放,阳光明媚,嬷嬷望着远处一行渐行渐近的人影,矮身跪避之际,心中忽想,只盼今年春天,宫中的好时光不会被白白辜负了。 可同心殿中并不都似外人所以为的那般寒冷而寂寥。 春日犹寒,殿中却被一应炭火温得暖意融融。 福乐是能够常常见到娘亲的,从前她也会疑惑,为什么每一次见到母亲,她都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生息,可直到她渐渐长大,直到她惯看了父皇那一头白发,便将这些事慢慢地存在了心底。 娘亲虽然总是安静的,甚至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唱过一支歌,可福乐每每见到她,都能觉到那种从生命本源而来的,天性中所携的依赖和亲近。 娘亲这样美,这样温暖,哪怕她从未对自己笑上一笑,福乐心里也总是爱着她的。 双福木槿侍立在几步之外,看着早慧的小公主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画,说着自己的快乐和忧愁,说得久了,仿佛那榻上帐中之人也能够含笑回应了一般。 双福看得心酸,这样的情形哪怕看了再久,每一次,都教她心中酸痛。她们这些随侍之人尚且如此,更莫说陛下与主子之间那般灵魄相融的爱意纠缠了。 木槿含笑看了双福一眼,双目之中也同样存着伤情,可也颇有欣慰和期待。 皇宫之中,最难见者便是情深无悔,更莫说君王富有四海,要心系一人,终身不移,那绝非一般情长可以做到。 哪怕一开始陛下险些要随娘娘一并去了,她也并未存着陛下能够长长久久地守着一个活死人的念想。 这世上诸事,从来都是死谁苦谁,活着的人,总有一日是要走出去的。 木槿曾想着,陛下若能为娘娘守上三两年,这也算是足够了。可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且观陛下,也绝无煎熬难耐之意。 木槿至今犹记得当年她所见闻的种种事宜。 彼时娘娘生死不明,便连谢先生也只有含泪叹息的份儿,那时候,谁都觉着那大抵就是娘娘与尘世的诀别了。 后来陛下哪怕是在病中,也不许旁人触碰娘娘一丝一毫,哪怕在生死之间挣扎不宁,也从未教娘娘离身片刻。 那些时日她与双福虽留在宫中,却谁也不能靠近娘娘分毫,彼时她还想过,娘娘已经去了这么些时候,若再不收拾,只怕尸首就要难看了。 再后来,娘娘被陛下存于一具棺木之中,那棺木是匠人连日赶制的,一棺可睡双人。 那大抵就是陛下为他自己和娘娘所备的同寝归处了。 直到陛下的那场病痛过去,她们被召入这同心殿中再见到娘娘。 那时候娘娘并未身在棺中,也不像她们所担忧的那般尸首难堪。 娘娘被陛下安置在帐中,安静怡然,一切恍如生时。 木槿总想,若是娘娘当真从那之后生机永绝,只怕陛下也绝难熬过那场病痛。人人皆言谢先生医术出神入化,可木槿总想着,许不过是娘娘生死未断,才让陛下重新握住了生机。 木槿望着帐中容颜依旧的女子,心头一阵酸痛,却不似初时那般仿似寒冰锥心了。 她想,无论如何,娘娘总会醒过来的,一日不醒,她便在此处侍候一日,一生不醒,她便一辈子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守着,也算不枉了昔日的姐妹主仆之情。 木槿也知道,这一次次的死死生生,生而濒死,死而复生,有不少人暗地里猜测甚至诋毁娘娘为妖邪之辈,不仅己身福薄命浅,甚至带累真龙天子,令其耽于情爱,为一妇人生死挣扎,实乃大魏之祸。 对这样的言辞,饶是木槿这样温和的人,听见一次必定会责罚一次,无论是无心嘴碎也好,是着心污蔑也罢,填进去的命多了,愚人也当知道生死进退。 且不说陛下为大魏生死两忘,次次拼却性命守护江山臣民,只说娘娘其人,一力关照民生,想尽法子地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妥帖一些,若论二人心血,说一句明君贤后也总堪匹配。饶是这些年,陛下如此伤痛,可这江山天下,百姓万民却日日安枕,无所祸忧。战火渐息,民生得养,已经是这般安泰之象了,若还要苛求,木槿也当真是同觉寒心无奈。 可就是有那么一些闲人,那么一些心怀叵测之人,一意地要他们做那泥塑木胎,要他们只知遵守一些凡俗迂腐甚至是恶毒的陈旧规俗,一旦他们心存了半点私情,无论从前有多大的功劳,都要无限放大,用最恶毒的意念去揣测攻击他们。 人心如此,最开始木槿还会心寒,还会不平,到了如今,她却已渐渐释怀,也渐渐冷硬。 其实她心里也同样明白,娘娘身上总有些不同于人之处,只是无论是神是魔,是妖是诡,只消是这个人,那也就够了。 说完了自己的画,想到即将到来的生辰,饶是一想聪敏懂事的福乐,心里也生出点说不明的怅然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照着父皇的嘱咐,没有敢轻易触碰娘亲。她只是慢慢地牵住娘亲的衣袖,将小小的脸蛋贴在她的手边:娘,今年的生辰,福乐想让你陪我一起过。 她眨着圆圆的眼睛,一张粉糯的脸蛋上满是向往的天真神气:我知道娘亲能听得见,福乐知道的。 陆钺回宫时,便看到了同样熟睡的一大一小,他先是缓缓笑开,而后小心弯身将女儿抱了起来。 福乐觉到自己被一股温暖的力道抱起,便揉着眼睛懒洋洋地醒了过来,她先是对着陆钺一笑,而后转头向帐中的娘亲看过去。 爹先带你去用饭,等会儿我们再来陪娘说话好不好?陆钺低眸与福乐说话时,却见她的目光全都牢牢栓系在他的身后,陆钺眉头微敛,心头不知怎的,忽然急跳了起来。 他一时没有敢转身,只是看着福乐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越来越甜,而后,他听到女儿说:爹爹,娘亲睁开眼了。 那一瞬,饶是多年后想起,陆钺仍能体会到当时的那般知觉。 他好像看到全世界的花一瞬开放,一股温暖的刺痛让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魂魄是空濛的,他不敢大喜,不敢大笑,生怕惊破了这一场美梦。 他看着女儿挣脱自己的怀抱,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投入了苏绵的怀抱,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笑意温柔,双目中满是对自己的欢喜和思恋。 陆钺觉着自己心口的什么东西蓦地被这般欢喜敲碎,而后,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甜蜜和痛楚。 我这次没有贪睡,长风哥哥,我回来了。 陆钺觉着自己应该也露出了一个让她心安的笑容,而后,他一步步地,坚定而急迫地迈向自己的这场人间美梦。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完结了,不过番外还有很多未完的内容。接下来番外会慢慢掉落,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