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U》 《PICU》作者:青容 第一章 杨医生,欢迎回国。 12月29日,下午两点,手术间12,第3台。 儿外科陈百川主任正在准备一台动脉导管未闭的手术,穆之南是他的副手,穿手术衣的时候护士问他:陈主任今天讲什么案子啊? 陈主任要讲的案子并不是病例,他极端喜欢侦探故事,有时候会在手术时跟人分享。等我想想最近看过什么啊,他正说着,墙上的电话响起,他对器械护士说,麻烦帮我接一下。 百川啊,打来电话的是大儿科主任杨存道,杨主任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好几年了,一直没退下来,近些年儿科医生紧缺,就算到了退休年龄也没办法离开医院,还是几乎每天都来上班,我待会儿有点事先回了,明天帮我去机场接个人吧,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约翰霍普金斯挖来的,他大概明天下午到,我把手机号发给你了,你和小穆安排一下,接来医院你们俩带几天。 好的师傅,您先走吧,我记得了。 电话挂断,医生们纷纷开始讨论:约翰霍普金斯的儿童中心很牛啊,老杨这是拼了,给咱们请来一尊大佛吧。 陈主任说:师傅说请回来的是个PICU的专家,估计是要给儿科建个自己的ICU。 手术开始,这个孩子的情况比较简单,没有心衰也没有感染,只做动脉导管结扎,小穆来,咱俩换换,这一台你主刀。陈主任叫穆之南站到了他的位置上,自己做副手,这个你没问题,下次都不用我来,你足够可以独当一面。 穆之南微笑,接过手术刀,作为杨主任的关门弟子,他确实有实力。 陈主任接着说:今天就不讲案子了,正好我师傅打电话来,讲一桩旧事,你们都知道我爸妈和杨主任是同学吧,当年据说我大哥出生那天下暴雨,打雷闪电,我爸说为了纪念这个天气,孩子就叫陈惊雷,多响亮! 大家笑说:对对是够响亮的,但听起来也太粗鲁了。 可不么,师傅可嫌弃这名字了,他跟我爸说,如果你非要用这个雷,不如叫万钧,雷霆万钧,比惊雷好听多了。 哎呀多亏了杨主任啊,不然咱们医学院院长叫惊雷,还真违和。 陈主任继续说:别急啊,还有我姐,当时他们正在武汉对口支援,姐姐是在武汉出生的,我爸又说了,你看这长江多美,妹妹就叫陈江。我妈一听就急了,陈江?你咋不叫投湖! 哈哈哈哈手术台上所有人都笑起来,连不苟言笑的穆之南都乐了。 要说还是师傅文学素养高,他说,如果非要用长江当名字,那就叫千帆。我妈可太满意了,说这名字有意境。 哎主任,你的名字也是杨主任起的么?那你原本打算叫什么?一位护士问。 东海。我是到东海的第一年出生的,所以我爸想要管我叫陈东海。 百川东到海。是这个意思吧?穆之南说。 对。我妈当时挤兑我爸说,在东海出生就叫东海么,你见过陈北京陈上海这样的名字啊。最后还是老杨出手,拯救了我的名字。 杨主任那是凭一己之力拯救了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啊。大家都笑着讨论。 穆之南一边缝线一边说:太巧妙了,万钧,千帆,百川,一听就是一家人。老杨厉害。 缝的真漂亮!陈百川抄着手,发出由衷的赞叹,哎小穆,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 刚出生那会儿家里请人算了一卦,说我穆之南停顿了一下,手指随之紧了紧,确定没有出血,接着说,说我命中不适合在北方,去南方比较好。就叫了这个名字。 小护士轻笑一声:这么草率的么?真的相信算命啊? 是啊,我父母是我见过最迷信的人了,不光是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还拖家带口的搬到了南半球,真是穆之南摇摇头,没说下去,似有些无奈的意味。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不喜欢父母的生活方式和人生选择,总觉得把一切交给一个虚幻无形的东西,不够严肃也不负责任。 他们下了手术,刚走到更衣室,陈百川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对了,那个约翰霍普金斯,师傅刚刚说咱俩安排,安排在哪?儿外? 穆之南稍微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PICU不上手术,应该是会放在儿内。 啊?放儿内为啥不让方主任来,咱俩不就给人带进手术室了么,搞错了吧老杨。 穆之南笑道:也可能是看咱们俩是亲生的,好使唤,不好意思折腾方主任。 老杨这种任人唯亲的习惯很不好!陈百川笑着摇头,我待会儿把手机号和航班信息发给你,只能你去一趟了吧。 师哥,求求你考个驾照吧! 我一直等着无人驾驶呐!陈主任翩然而去。 穆之南回到家,算好了时差,发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给那个手机号:杨朔医生您好,我是六附院儿外科穆之南,杨主任给了我您的号码。 没多久好友通过,头像是一张车站的风景照,很像是随手拍的,Shawn Yang是他的名字。 Shawn Yang:穆主任您好,我应该会在北京时间12月30日15:00到东海机场。 儿外穆之南:好的,您到了联系我,我会提前过去。 Shawn Yang:谢谢,麻烦您了。 儿外穆之南:不客气,明天见。 几句不能再官方的对话之后,穆之南想起,按照国际惯例,接人好像是应该带点礼物的,以表欢迎,理论上应该是要送一束花,但一个大男人去接另一个大男人,送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他坐在书房环顾四周,拉开抽屉,从自己的藏品中找了一块小石头。 穆之南按时到了机场,等了一阵接到杨朔电话:穆主任,我下飞机了,正在等行李。 好的,我在出口等你。 发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吧。 啊?穆之南觉得这个要求略有些奇怪,出口处明明人不多,描述一下着装就可以了,但还是没拒绝他,好的,稍等。 杨朔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刚才明明就是开玩笑的性质,他握着手机居然还有些期待,一分钟之后收到一张图片 一张蓝底白大褂证件照。 杨朔笑了,这张照片和医院官网上的一样。他来之前研究过这个科室,看了看各位同事的情况,擅长哪方面,做了什么研究之类。想到自己的领域他还有些期待,儿科重症在这个医院确实还是快短板,需要有人撑起来,至于杨主任对他描述PICU的规划,杨朔觉得这块饼画的好像有点大了,建一个新科室还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穆之南没有等太久,远远的,一个人推着行李车直奔自己而来,中等个头,灰色连帽卫衣,飞行员夹克,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他走路有一种特有的律动感,显得意气风发,瞧着他一直冲自己微笑,心里判断这人应该就是杨朔,便向他伸出手:杨医生,欢迎回国。 礼貌握手,穆之南送上一个盒子:小礼物,欢迎您加入儿科。 杨朔道谢,打开黑色描金的小锦盒,是一块有花纹的石头。 穆之南介绍道:前一阵子收了一块品相不错的巴林石,有点小,昨儿晚上刻了一个藏书章,希望你喜欢。 杨朔略有些惊讶:这是你刻的? 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石头有点小,而且不规则,他低头,居然露出一丝歉意,像是觉得自己这礼物寒碜了些,他向杨朔讲解道:石头上的花纹是树的形状,树梢这一点红是太阳,日出扶桑,是杨,海上无月,是朔。 杨朔看到底部,篆体的杨字,边缘和右下角空白处几条类似海浪的纹路,这块石头不大,已经被他的手握的微微发热,他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一块石头,从里到外从自然到人工都描述了他的名字,杨朔暗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头皮发麻,不是因为诚意而感动,而是尴尬。 怎么这是个老年人么?送礼物送的这么的传统,要用么?用在哪?哎呀不管怎样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可这玩意儿怎么处理,平时是放家里还是带着?还是栓个绳挂脖子上?杨朔脑子里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穆之南看他深吸一口气,沉默着端详许久,试探着:希望你能喜欢。 啊,喜欢,当然喜欢,太厉害了,虽然我不太懂,但这种很漂亮的用来刻章的石头很贵吧,您破费了。杨朔记起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一些类似藏品,目测上去价值不菲。 穆之南微笑了一下:不贵,喜欢就好。按照国际惯例好像应该送花,但我想送一点有中国特色的礼物。 哈哈哈杨朔心说还不如来束花呢,我是在美国很多年,但真的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胡同串子,皇城根儿下光屁股打架长大的。 当杨朔的口音从标准普通话变成一口浓重的京腔时,穆之南露出些惊喜的神色:是么!我也是北京人!他们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聊,表面上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第二章 花蝴蝶 穆之南约了杨朔第二天傍晚参加整个儿科的聚餐,微信里通知的时间是六点半,杨朔看了看地址,不近,决定早点出门。出租车停在路口之后径直开走,杨朔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地址是对的么?周围都是小洋楼,城中这个位置,马路都是单行道,寸土寸金,安静的有些奢侈,一点都不像是有饭店的样子,难不成这是科室里谁的家? 他想是不是需要赶紧跑去买个像样的礼物,空着手去人家家里做客太不体面,犹豫着走近几步,在门口站定,小院的铁门开着,花园里有个阳光房,几张木质桌椅,再往里看,大门也开着,室内灯光虽不太亮,却一眼能看到是个开门营业的样子,看来还真是这里。 他在门口抬高声音喊了一句Hello,想起不对又喊了一声不好意思有人在么,没有回应。杨朔退出门在院子里坐下,拿出手机对着门口拍了张照发微信给穆之南。 Shawn Yang:穆主任,我到了您说的地方,是这里吧?但这家店没有店员也没有顾客,大门开着跟个空城计似的,我有点不太敢进。 儿外穆之南:稍等。 回复之后没过一分钟,头顶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声音:是杨医生吗?不好意思啊我马上下来! 杨朔抬头,二楼窗户里探出一颗脑袋,一头短发乱的够呛,声音里带着些慵懒,显然是没睡醒的样子,他微笑挥手,女孩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等我两分钟! 一般女孩子的两分钟,理论上都远远不止,但这个姑娘很神奇,真的只有两分钟,就听到登登登的下楼声,头发显然是处理过了,没化妆,清爽干净的一张脸出现在杨朔面前,她微笑着问:您喝点什么? 您这儿都有什么? 那可多了,我们这儿平时是酒吧,什么喝的都有。 嚯!杨朔着实没想到,儿科聚餐居然选在一个酒吧,他原以为会是个酒店大圆桌的风格,酒等会儿再喝吧,可以给我一杯茶么?什么茶都行。 好嘞,等一下啊! 女孩端着一个小茶盘重新出现,盘中排水处像是金属窗棂,周围一圈乌金石,个头小但显得很有分量,也特别雅致,杨朔适时接过。你好,我叫赵芯瑜,儿内的护士,这家店是我家开的,承接儿科各种聚餐业务,我就住楼上,昨天大夜班刚睡醒。女孩自我介绍道。 开酒吧的护士。杨朔心道,这科室里都是些什么藏龙卧虎的人物啊!他对赵芯瑜说:你的两个职业都很酷。 大部队约莫半小时之后到了,他们的聚餐风格很随意,餐厅中间长型的餐桌显然是几张桌子拼接起来的,摆满了各色菜式,客人们三三两两一群,喝着小酒,偶尔吃点菜,若不是他们自如的像是在自己家,显然是经常到访的样子,杨朔差点自作多情的以为是为了他准备的美式餐会。 儿科主任杨存道只引荐了儿内主任方轶康和儿外主任陈百川,说其余的年轻人你们自己熟悉一下,就去找老板喝酒了,还是刚才那个小护士带着杨朔四处打招呼。 穆之南从业数年,遇到过的医生不知凡几,各种性格各种脾气都有,但今日看到杨朔,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这人真能social啊。端一杯马爹利,几块冰在杯子里摇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就像只栓了铃铛的花蝴蝶一样满场飞,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医生护士不论男女,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这是怎么做到的?正想着,蝴蝶翩然而至,落在他身边的空位:穆主任在喝咖啡么?美式? 穆之南收回思绪:不是,乌梅汁。 啊?好喝么?您不喝酒?杨朔抛出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穆之南说:喝了两杯红酒,不胜酒力,这个可以解酒。 哦这样。哎穆主任,您喜欢刻章啊,听起来挺冷门的一个爱好。怎么学的?好玩儿么? 那穆主任,您是不是用这个来练习持刀,回头手术台上拿手术刀也这么挥洒自如啊? 我改天能去看您手术么?您最常做的是什么手术啊? 不喝咖啡?为什么啊? 穆之南领略到杨朔聊天的功力,话多且密,源源不断,这个问题儿童怎么看都不像是博士已经毕业了的样子。他有些头疼,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问题,并默默的在心里分出一些精力,构思着怎么才能逃离他。 正巧此时老杨主任走过来叫杨朔:小杨来,尝尝油爆虾,这家店的隐藏菜单,只能提前预定,预定了还得看当天能不能买到合适的虾,运气好才吃得到,来尝尝! 杨朔跟上前,余光瞥见穆之南悄悄的闪身离去,端着他的乌梅汁走到了院子里坐下,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唉,不知道说什么硬聊真累啊,总算是都应付完了。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钟,杨朔累的太阳穴有些隐隐的疼,他打开电脑收邮件。回国之前在课题组里帮导师指导过两个硕士生,正在写论文的阶段,需要时不时的给他们一些建议,等他们顺利毕业了杨朔才能算是真正的结束那边的工作。他看论文看到两眼酸疼,正想偷个懒明天再改,弹出一个视频请求。 师姐你来的真及时啊,差点就关电脑睡觉了。他笑着说。 哈哈那是我运气好,对了你之前跟的Dr. Spencer,人怎么样啊,我准备进他的组,参加那个全基因组测序项目。 很好说话,八面玲珑,我只跟过他一个项目,做的很顺,跟着他别的不说,项目经费没问题,放开了造。 那很好啊,哎你怎么样啊,回国还适应么? 下周正式上班,还行吧,总要有个过程,目前看来科室里的人都还不错,就是有点怎么说呢,气场不合。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 嗨,合不合的总要相处了才知道吧,说的这么玄乎,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也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熊样啊。 师姐见过杨朔刚进大学的状态,像个刺猬,不合群也不想合群,独来独往,某一天在楼下不小心蹭了她的车,二人才熟识起来,也是那段时间,慢慢开始融入学校,他开始和同学们一起喝咖啡吃饭开party,从一个紧绷的人不觉就放松了下来,他听到师姐说:国内的环境还是不一样的,先收敛锋芒,人情世故处理好了会顺利一些。 嗯,我明白。哎你知道么,我那天刚下飞机,收到的欢迎礼物,给你两周都猜不到,居然是一块印章! OMG真的假的,是个老年人送给你么? 关键就不是啊!一个儿外科副主任,40岁都不到吧,你说这气质,我都不知道跟人聊什么 那天晚上,聊完天处理完工作收拾好了的杨朔,躺在床上已经接近午夜,他陷在床垫里揉了揉眉骨,好累。 新一周也是新一年的开始,杨朔正式上班。穆之南带他进科室,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儿内没有杨朔可以入驻的办公室了。医院里科室主任单独一间,副主任是双人间,但儿内的副主任三人,徐页和汤黎一个办公室,李橙希是女医生,不好安排,走了一圈熟悉了科室情况后,他把杨朔带到了17楼。 这是我的办公室,你先在这儿将就一阵子,等等看儿内那边怎么安排,只是这段时间得麻烦你跑上跑下的了。 杨朔疑惑,听穆之南跟他解释清楚,问道:可我不是个主治医师么?为什么要安排办公室呢?不是应该去咱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医生值班室么? 穆之南听闻顿了一下,怀疑此人是不是脑回路有点平坦:你该不会以为杨主任请你过来只是做个主治医师的吧? 杨朔继续疑惑:可我目前还是啊。 穆之南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着也许是国外刚回来,尚未适应国内的潜台词这一套,他思考了一下回答说:目前就先这么安排着吧,你先把自己的东西带来,如果睡不惯医院的,可以自己准备床单之类。 杨朔看了看两张床,目测上去都是医院标配,雪白一片,没什么区别。他也就没矫情,说不用,医院的就挺好,还不用自己洗。 穆之南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皱了皱眉。 第三章 被删除的孩子 1月16日凌晨1:30,急诊儿科。 今年是个暖冬,入冬以来气温从未降到零度以下,但儿科急诊仍旧是医院的热门,气温高导致的细菌病毒猖獗,发烧感冒咳嗽的孩子很多,穆之南的儿外科接了一个外伤一个骨折的病人,其余时间都在帮忙内科处理各种感冒发烧,十二点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他洗了手,正拿出一个苹果准备填饱肚子,急诊护士跑进来:穆主任,二院转来一个呼吸衰竭的孩子马上到您能接一下么? 来了。 他起身跑出急诊等在门口,刚一出门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救护车闪着耀眼的光开到门口,先下来的是一个医生和一个家长,孩子裹着厚厚的棉衣被母亲抱着,一个护士拿着氧气面罩。小孩被抱进抢救室的时候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面色灰白,穆之南脱下她的厚棉袄,才发现这个孩子瘦的过分,全然不似那种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她的手臂和腿瘦的几乎一碰就能折断,胸腔凹陷下去,整个人形容枯槁。他把听诊器放在握在手心暖一下,听她的呼吸音,右侧极其微弱,左边能听出湿罗音,两边肺部都有问题。 穆之南把氧气面罩给她戴好,走出抢救室,家长见状站起来,并没有急切,反而很迟疑地问:医生,还有救么? 目前还算稳定,先送病房吧,孩子妈妈跟我过来,爸爸去办住院手续。 穆之南在办公室询问情况,孩子母亲嗫嚅着:有一次喝奶呛着了,然后就老咳嗽,然后就发烧了,给她吃了药就好了,好了几天还是咳嗽,然后就不怎么吃,老是睡,然后就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今天一直睡到晚上都叫不醒,就送医院了。 穆之南听她然后然后然后着叙述病程,听得心里一阵紧缩,孩子妈妈问:医生,这到底是啥病啊?能治好么? 我们尽量,目前看是营养不良,肺部也有问题,孩子身体太弱了,我们先住几天新生儿病房吧。他走出办公室,问急诊护士:儿内今天是哪个医生值夜班? 护士查了一下说:杨朔。 穆之南说:送去吧,到了请杨医生给我打个电话。 儿内的大夜班护士赵芯瑜刚接班不久,正在唇枪舌剑的跟人抢椅子,护士台仅有的一把人体工学椅被杨朔霸占了,像一尊大佛一样岿然不动,靠在椅背上晃荡,嬉皮笑脸的讨人嫌。 杨医生,你自己办公室有床不睡,干嘛非跟我抢椅子啊,我们就这一把舒服的椅子了。 我办公室在楼下,太远了,万一有病人来还得跑上来多麻烦啊。杨朔继续在椅子上晃悠着说。 哎你别胡说啊,乌鸦嘴,我今天大姨妈来了并不是很想动,听说上半夜风平浪静的,你别给我招来活儿。 杨朔听闻跳了起来:嗨不舒服早说啊,您快请坐快请坐,需要我给您调角度么?快来躺着。 赵芯瑜哈哈笑着扯过椅子:我可没你这么闲。 正说笑着,护士站电话响起:新生儿病房接病人,上电梯了。 杨朔怯生生的望向赵芯瑜:这这是巧合。 赵芯瑜接到病人之后斜睨了他一眼,拿过氧气面罩,送去新生儿病房,杨朔快步跟上,看了一眼门诊病历,营养不良?这是什么诊断?哪位医生在急诊? 是穆主任,他说到了给他打电话的,估计是有情况要交代。 这年头,三四个月的婴儿,营养过剩超重的居多,就算是母乳不够,也会及时加奶粉喂养,医院已经很难见到营养不良的病例了,所以杨朔带着满脑子的问号打通了急诊电话。 穆之南还是那把四平八稳的声音:杨医生,病人家属在你旁边么? 不在,我在护士站里面。 好,我先说一下情况,先把孩子送去新生儿病房,住保温箱。穆之南压低了声音。 好。杨朔心里有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总觉得穆之南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指导他怎么工作,而是另有隐情,穆主任,我看您写的诊断是营养不良? 对,刚来的时候还在昏睡,后来醒了但反应很差,刺激了之后哭声也微弱,四个多月,体重只有4公斤,太瘦了,刚才听到她的两侧肺都有问题,有炎症,还有肺不张。具体情况还得检查,我就先写了个营养不良。 肺不张?肺透明膜病么? 不是,家长说是之前喝奶呛的。我初步判断是左肺肺炎,右肺不张。 啥奶能呛成这样啊?!杨朔脱口而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穆之南回答说:据说是纯母乳。这个事儿反正先送去新生儿病房吧,那儿家长进不去,好好检查一下。他们说呛了半个月了,今天傍晚怎么都叫不醒才送来医院。 杨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病例,有点可疑。 他穿好隔离服进入新生儿病房的时候,赵芯瑜和一位实习护士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常孩子打针抽血都是在哭闹挣扎,这个孩子一动也不动,只发出几声像小猫一样的哼唧,显得无力又无助。杨朔一边用听诊器听呼吸音,一边下医嘱,吸氧,X线,做动脉血气分析,解痉,消炎,他想:穆之南说的没错,两侧肺都有问题。 他们几乎整夜都待在新生儿病房,第二次呼吸衰竭出现的时候,插了管。 许灵芸。杨朔念着她病历上的名字,这名字听起来很可爱很温柔的,对吧。 他尽量轻的插入导管,小芸姑娘很棒,一次成功,不要怕,这个管子是帮助你呼吸的啊。杨朔轻声安慰,尽管她没有任何反应。 实习小护士悄悄的问:杨医生,这个小孩儿,还能治好么?看这样子很危险啊。 说不准,杨朔在医嘱下面签名,又抬头看了看保温箱,尽量吧,这两天看病情进展,能控制就能治好。 许灵芸的家长在第二天允许探视的时间准时送来母乳,他们没有了前一天夜里的茫然,但依旧是怯懦的,问的还是那句话:还能治么。杨朔解释完病情,请他们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孩子妈妈没说话,低头偷偷掉眼泪,爸爸说: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 许灵芸小朋友这些天一直在睡觉,状态和其他箱子里的小伙伴不一样,那些小伙伴哭声很响亮,常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哭成一片,她没力气,被吵醒只能哼几声。她和其他新生儿长得也不一样,护士们常说,这小孩儿已经长开了,能看得出眉清目秀的样子,遇到医生护士给她检查,还伸出手,没什么力气但执着的握着大人的衣角或手指,每当这个时候,杨朔都会说:看,我们小芸姑娘很有劲儿呐,我们能治好的,越来越好的,对吧。 这天,杨朔在值夜班的时候遇到了上小夜班的赵芯瑜,他们在新生儿病房坐着聊天。 杨医生您不去休息么?快十一点了。 不了,不困,我们以前在医院里夜班就是夜班,一秒钟都不能睡,第二天还得接着上,连续36个小时的班。 这么辛苦啊。 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多上班才能多接触到病例,国外人少,不像这里似的,每天门诊挤不动。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许灵芸,想看看她。 赵芯瑜听到外面铃声响,起身出门,对杨朔说:我去拔个针,不然杨医生帮我喂一下奶?烫了一会儿了,应该可以喝了。 行呀! 赵芯瑜回来的时候,小芸姑娘已经美美的吃上饭了,她躺在杨朔怀里,抓着听诊器的管子,微闭着眼,杨朔坐在沙发里,沙发很软,整个人陷在里面,这样的姿态很适合喂奶,他轻声安抚自己的小病人:慢一点,对,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啊,急你也没力气不是,不乱动啊小芸姑娘,慢慢喝 杨朔抬头对赵芯瑜说:你来看你来看,她瞥了我一眼,她嫌弃我啰嗦哈哈哈。 近一周的治疗,许灵芸病情好转,可以自主呼吸,拔了管,但肺部的炎症还没消,依旧住在保温箱。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哭声也大了一点,做雾化的时候会躲开,但稍加安抚就接受了,很委屈,但还是乖乖的接受了。护士们都喜欢抱她,杨朔也经常泡在新生儿病房,闲暇时间还会参与一下小护士们的讨论:不不不,我觉得她长大之后不会像刘亦菲,没那么惊艳,她秀气,但是鼻梁不高,显得娇憨一点,可能会长成林依晨那样的 小护士们很喜欢这种话题参与度很高的医生,明明是个留美归国的精英人才,却偏偏什么话都能聊什么梗都接得住,一到下午三四点钟就晃悠过来问有没有要喝奶茶咖啡的一起拼单,气质不仅不高冷,还颇接地气,尤其是对小孩子特别热情,每天早晨查房都像是杨朔医生的粉丝见面会,而且还是个人专场,衬托的其他医生存在感全无。大家看着杨朔抱小芸姑娘的架势,猜测他日后一定是个超级奶爸。 周五,奶爸前一天休息,在家饱饱的睡了一天,充满了电,神清气爽,查房都查出了一股子器宇轩昂,他想起了什么,对即将下夜班的赵芯瑜说:哎对了,许灵芸的检查出结果了么?我前天下班的时候除了胸片其他的都没看到。 许灵芸昨天出院了。 出院了?不会啊!谁同意她出院的?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能给她出院了?杨朔急切的吼了几句,赵芯瑜拉住他:你昨天休息,家属找了方主任,方主任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家长坚持,没办法只能签了知情同意书放他们走了。 不可能啊,方主任又不是不知道许灵芸的情况,这会儿出院她活不过一个星期! 他们说,家里情况也没多好,存款都快没有了,治不起了,还说如果是个男孩花钱也就花了,女孩儿赵芯瑜低下头,眼睛已经红了,他们说算了。 杨朔愣住,罕见的没有说话,好像刚才冒出来的那一波冲动突然被敲了一闷棍,倏地消散殆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的我知道了,你下班吧。 接下来的这一上午,杨朔郁郁寡欢,忍到了午休时间,拎着他的饭一言不发的下楼,走进值班室,穆之南正在吃饭,见他进来转身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吃。 穆主任。杨朔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那个呼吸衰竭的孩子还记得么?许灵芸,昨天被家里带走了。 穆之南问:带走了是什么意思?出院? 出院了,不治了。她撑过了好几次呼吸衰竭,撑过了电解质紊乱,撑过了缺氧,好不容易好转,再有个十几天就能痊愈,结果这会儿被放弃了,我他妈太不甘心了!你知道么,每次吸痰的时候,她难受的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吸完就哼哼着小声哭,特别可怜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说不下去了,她就像是一个杨朔停顿了一下,像是思考,更像是哽住,被家里主动删除了的孩子。 第四章 1718 住院楼一共30多层,儿内在18楼,儿外17楼,虽说都是儿科,但平时不太经常互相走动,除了每月一次的大查房。杨朔工作在18楼,办公室在楼下,以至于他每天都要上上下下好几趟。楼梯间不够宽敞,时不时的有些烟味儿飘过,感应灯明明灭灭,显得更加冷清,冷清的杨朔心生凉意。他靠着扶手站了一阵子了,感觉心情也像是他的位置一样,卡在一个狭窄的地方不上不下,噎的难受。 这是他十分钟之前的状态,此时杨朔像一只没人要的宠物一样垂着脑袋,絮叨着许灵芸的遭遇,穆之南看他实在难过,不得已出言安慰道: 一个孩子,尤其是婴儿,他们的生死只在父母的一念之间。如果家里条件真的不好,住在新生儿病房里简直就是在烧钱。杨医生,想开点儿,你救不了所有人。 穆之南吃完饭,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劝杨朔。 没有不好啊,她家确实不在城市,但我看过他们填的资料,父母都有全职工作,而且每次缴费都很及时,这不是治不起,就是纯粹的不想花钱吧,这情况不能报警么?未成年人保护法不管么? 杨医生,这里不是美国。 穆之南依旧温声细语。 嗯?什么意思?美国怎么了?美国的医疗政策也不是尽善尽美的,我在美国也接过被家长虐待致死的孩子,有些监护人会因为种种傻逼原因不给孩子看病不给孩子打疫苗,穆主任您就事论事不行么有必要阴阳怪气的讽刺么?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 对不起,我可能措辞有问题,真的没有阴阳怪气的讽刺你,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事实上我们的医疗制度还不够完善,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还有些欠缺,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存在,许灵芸她就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孩子,父母不想要她,你们再怎么做都救不了她。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医生了,社会现实就是这样,只能接受。 穆之南没想到这些话还要他明说,道理很复杂很难理解么?杨朔是在美国读书,但毕竟还是个中国人,快30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幼稚呢? 杨朔则继续是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态度:那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家属签个字就能带走了?这不只是医疗环境的问题吧,医院制度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凭什么家长就能决定生死,我们熬了多少夜才把她救回来的啊! 杨医生,制度就不谈了,站在家长的角度考虑一下,你们不会没有说过呼吸衰竭缺氧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吧,你们难道就没跟家长明示暗示的说什么脑部肺部心脏肝脏将来可能会怎样么?如果这些都交代了,为什么就不理解他们放弃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许灵芸是个女孩,而是不想承担后果呢。穆之南也有点急,甚至动用到了他从未出现过的音量。 情绪发酵到这个地步,杨朔有些难以自控,他从床上站起来,站在穆之南面前,一副质问他的语气:我不甘心!穆主任,你那天夜里把她交给我的时候,不是让她认命,让我放弃的吧!你当时怎么想的?也像现在这样市侩么? 杨朔!穆之南打断了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没有再继续解释,他觉得杨朔此时不太理智,多说无益。他起身离开,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不要这么说话,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杨朔冷静不了,满脑子都是穆之南的声音,看似有道理但很讨厌,觉得那些都是说教、世故、冷血,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单纯的就想要倾诉一下,以为穆之南能懂,毕竟许灵芸收入院的那天夜里,电话里那把声音也是有情感的。可能真是,三观不合吧,他这样想着,倒在床上,平躺着,满心的沮丧。 这一天的小夜班照例还是赵芯瑜,她看杨朔情绪不好,没跟他说什么,带着实习生忙里忙外。杨朔已经习惯了夜班待在护士站,看她们走来走去,抬头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配完这几瓶药就没事了。杨医生您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 杨朔原本也是想去躺着,想起了什么又问:儿外那边今天是哪位医生值班? 赵芯瑜走到电脑前打开系统查班表:儿外,今天,哎巧了,穆之南。见杨朔想了想还是没动弹,继续在护士站坐着,赵芯瑜瞅着他笑:怎么了杨医生,在躲穆主任? 嗯?你,怎么知道? 儿科没秘密的,你们中午在办公室喊这么大声,我们微信群里差点就现场直播了,而且穆主任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儿外那边都绕着他走。 这很没风度,很羞愧,其实杨朔那一阵子的情绪过去之后就察觉到了,关人家穆主任什么事儿呢,自己又凭什么朝人发火? 他挠挠头,问赵芯瑜: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么哎,穆主任记仇么?我得罪他有什么后果?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还不如跟老杨主任和方主任发飙呢,他们顶多就是骂你两句,骂完就算了,穆主任嘛赵芯瑜的话停在了一个不该停顿的位置,把杨朔急躁的够呛。 穆主任怎么了,你别在这儿卖关子要急死谁啊! 你别急,我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描述,穆主任吧,平时很温柔,性格也温温吞吞的,但是没人敢跟他说什么重话,你没见老杨都对他很客气么,因为大家都没见过他发火是什么场面。 唉,那我歇菜了。杨朔道,可他突然想起之前他们吵架的内容,又有点委屈,可我真是很生气啊,你都不知道他那种不近人情的态度哎,穆主任结婚了么? 没有,也没有女朋友,之前我有个同学追他,被他拒绝了,而且是那种毫无余地的拒绝,他说自己不会结婚,对亲密关系也不感兴趣。原话就是这样。赵芯瑜抬头看着他,一副你惹到奇葩人物的模样。 啧,怪不得,冷血!毫无同情心!杨朔那点儿寥寥无几的愧疚之情也没了。他这才知道,困扰他的并不只是许灵芸被迫出院这件事,而是他以为穆之南能理解他的心情,不是给他讲道理,道理谁不懂呢,没有人可以每时每刻都做英雄,医生救不了的人多了。而且,并不是每一个出院的人都对医生表达感激,那些握着你的手声泪俱下感谢救命之恩的场景大多是艺术加工的作品,实际情况是,有一部分离开医院的情绪是失望,伤感,以及医患矛盾激发出的愤怒。 我下楼买咖啡,想吃关东煮么我给你带来?杨朔起身,问赵芯瑜。 晚上门诊楼的便利店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在没有多少灯的地方亮得像月亮,店员在整理货架,见他进来笑着打招呼:杨医生来啦,还是一杯拿铁么? 对,再给我们值班的小护士们来两份至尊豪华关东煮套餐,每种都来一个。杨朔想起穆之南之前说过自己不喝咖啡,因为咖啡因影响心率,手不稳,他便买了一杯热豆奶,坐电梯上了17楼,站在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组织好了几句道歉的话,推门进去,却没见到穆之南,于是留了一张便签贴在杯盖上,晃悠着上了楼。 十点钟之后的病区一片安静,最近没有多少重症患者,整个走廊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时钟亮着光,每隔几步就是一片红,平时是读秒的时钟,有按铃就提示床号,这些数字打造的光在医院里,就是组成一个人类身体的各种数据,是直观的生与死。 杨朔跟闲下来的小护士聊天,他问赵芯瑜:唉你为什么当护士啊? 赵芯瑜说:初三那年我家出了点事儿,没考上高中,读了五年制的卫校,本科学历是工作之后考的。哎你不是去过我家吃饭么,我爸跟老杨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当年老杨救我一条小命,我爸拿他当恩人来着,后来我毕业就顺理成章的进了儿科,有老杨管着,我爸比较放心。 杨存道20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遇到一个男人抱着孩子坐在路边哭,那个男人是赵芯瑜的爸爸赵元,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孩子病了,去了两家医院都说太严重了没办法治,老杨把父女二人带回了医院。据说当时孩子严重脱水,老杨孤注一掷的抢救,上各种手段,连针灸都用上了,硬是给救了回来。 杨朔正饶有兴趣的听赵芯瑜的童年往事,收到一条微信: 儿外穆之南:谢谢你的豆奶。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把赵芯瑜吓了一跳:干嘛呀你一惊一乍的! 我得下楼一趟。说着人已经消失在楼梯间的门。 他跑到了楼梯转弯处,还是中午那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摸出手机。 ShawnYang:不客气,对不起啊穆主任,我情绪不好,不是冲您。 儿外穆之南:知道,没事。 ShawnYang:真的挺不好意思的,我反思了一下,确实太冲动了,您千万别在意。 儿外穆之南:下来一趟。 杨朔狐疑的环顾四周,头顶没监控啊,这边还没开始认真道歉,打的腹稿还没用上,怎么就突然召唤他下楼了?他慢悠悠的走出楼梯间,还没来得及说话,穆之南就递给他一个病历夹。 这是今天收入院的一个病人,男性,三岁,从一年前就开始发现多发性肾结石,之前治疗效果不好,频繁复发,这次准备手术。杨医生,我对这个病例还有点疑虑,发病年龄太小,怕手术做完还有问题。 杨朔被他这个公事公办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了:穆主任,您叫我来看病人的啊,我还没正式道歉呢。 穆之南翻病历的手停了下来:杨医生,我接受你道歉,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观点,既然话不投机那就不用多说了,你先看一下这个孩子的情况,不行我就放在下周一儿科大查房做病例讨论。 杨朔愣了一下,没再说话,安静看完病历,手一抬递了回去。 穆主任,这点儿检查看不出什么,我们内科需要更完整的数据,大查房再说吧,我上面还有事先走了。 他也没等穆之南回应,转身进了楼梯间。 第五章 病例分析 患儿,男,3岁5个月,因肾结石复发入院。自两岁起被发现蛋白尿,肾脏有钙化,肾结石等问题,其间常因泌尿系统感染入院,患儿精神可,没有发热、咳嗽,无呕吐、腹泻,反应可,呼吸平稳,全身无水肿,无皮疹,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咽无充血,颈软,心肺腹未见异常,四肢活动可,无关节肿胀 每月第一个工作日是儿科大查房的日子,主任杨存道带着几乎全部的医生询问病人情况,遇到疑难病例集中分析,这个活动往往可以进行一上午,通常儿外比较快,内科的进度会慢很多,但这次不一样,12床这个肾结石的患儿已经讨论了一阵子了,没得出什么结论。 杨存道用一种监考老师的眼神环顾四周:内科会诊,主治医生和实习医生都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这是作为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教学习惯。 杨朔先问:有家族史么? 父母都没有,但祖父母不太清楚,我之前也怀疑过是遗传性的。穆之南答道。 杨朔摇了摇头:不考虑遗传的话,发病这么早,婴儿型Fanconi综合征? 不,尿常规数据不支持。 李橙希说:尿钾稍微高了一点,不排除巴特综合症。 再查电解质。穆之南一边下医嘱一边回答,其实他的主要症状不太像,结石的发病太频繁了。 杨朔突然想起什么,问:穆主任,测过基因么? 没有,你还是怀疑遗传? 对,我见过相似病例,一个一岁多的患儿,但是他的家族遗传性很明显,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那边都有相关病史。 基因测序费用比较高,还是需要和家长沟通。 李橙希问:所以杨医生,你怀疑? Dent病。 众人哗然,这是一个存在于教科书上,但实际从未见过的名字。 杨朔的判断很大胆,这个病不常见,基本症状和大部分泌尿系统疾病都能沾上边儿,只有基因测序可以诊断。而实际医疗过程中能用得到全基因组检测比较少,自费项目,费用很高,如果做完了没有得出相应的诊断就自然会产生医疗纠纷。这些泌尿系统的疾病往往相似性很高,只能一点一点排除,治疗过程很像是在荒原里探险,你觉得已经解决掉了的怪物可能会换一种形态重新出现,一路斩杀都砍不到真正的boss。 他给儿外的穆主任留了个悬念,继续跟着大查房的队伍前进到下一个病房,一转身差点撞到端着治疗盘的护士:哎呦卿卿,慢点儿啊吓我一跳,没碰着吧。 没事儿没事儿,这屋人太多了等你们查完房我再来。段青卿忙着奔赴下一个房间。 穆之南正在护士台旁边写病历,卿,卿他品味着这个称呼,平时大家也是这样叫的,怎么到了杨朔嘴里,就立马变味儿了,变得粘稠又油腻,唉,这一天天楼上楼下,跟个交际花儿似的。他这样腹诽道。 杨朔对穆之南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评价。 活脱一装逼犯!他和师姐聊天,愤愤不平的,说什么接受我的道歉但不接受我的观点,切,老子用你接受啊,明明是他自己三观有问题! 至于么你,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对错,每个人考虑的重点不同,临床上不一样的观点太多了,更别说你那是抽象的态度问题,没什么好讨论的,我反而觉得你们那主任说得对。 不是吧你,站哪边儿的!我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抱怨几句么,他就不能顺着我么,唉敷衍几句也行啊,非要摆事实讲道理。 你小孩儿么还要人哄?人家凭什么哄你,我看你就是闲的,别再说人家的不是了,好歹也是上司,你忘了自己什么德行?以前咱俩没少吵架吧,到最后还不是好的共享一个男友? 卧槽你别污蔑我啊,明明就是渣男主动来招惹我的,我可从来没看上过他,谁知道那是你男朋友啊,而且你不也是第一时间就甩了他么?杨朔头疼,这破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当初被师姐撞见在健身房被渣男纠缠,差点真的动起手来。 师姐哈哈大笑:我跟你说,前一阵子有活动,那哥们回学校,带了一帮人来医学院,见到我还问你来着,问你在哪,我说回国了,他还问什么时候回美国哈哈哈哈我真是懒得理他。 有病吧他,什么叫回美国啊,老子是个中国人,要说也得说是去美国!别让我看见他,我怕我忍不住给他来一双飞踢。 那可别,他可打不过你这么专业的选手。 哎师姐,你的新项目组怎么样啊,我最近也遇到一个需要测基因的病人,其实心里还挺没底的,但那天大查房,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很有可能就是dent病,其他都不对症,这种事儿不能细想,越琢磨越觉得像。 那就做个全检测呗,我刚进组,Dr. Spencer人真的挺好,开了两次会,他真的会采纳所有人的意见,但是有些人觉得没重点,不够尖锐,唉,真是众口难调。我原本觉得从临床转到基础研究会简单一些,还是没好到哪儿去,不过他倒是给我很大的自由度,还说手里有小项目可以给我做,帮他带学生。 自己做项目不是挺好的么,自由度高,还能赚到钱。 别提了,我这一天天的过的跟只猫似的。 杨朔听到这里突然心生羡慕:这么悠闲的么?每天睡到自然醒? 可拉倒吧,没日没夜的抓老鼠玩儿! 哈哈哈哈杨朔笑倒在床上。 老杨主任参加了第二天的内科病例讨论,提到肾结石患儿的情况,他说:外科那边先把手术做了,后续治疗是需要判断是不是Dent病,家长已经同意去做基因检测了,我们也等着看结果,如果真的是还得在内科继续治疗。杨朔,说一下你的想法吧,怎么想到这个病的。 之前遇到过一个病例,很相似,他的情况更加复杂,病症也更加隐蔽,但我记得那个孩子的父母都正常,祖母有肾积水,外曾祖母就是肾癌去世的,因为这个病的致病基因是隐性,所以必须要靠基因检测来证明。杨朔还没说完,老杨主任又点了其他人问:那你来说一下,Dent病还需要做哪些辅助检查。 他像是开展教学活动一样,每位医生回答一个小问题,再进行补充。 宋安,Dent病还有别的临床诊断标准么? 宋安突然被点名,显得有些无措:杨主任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大查房的时候没在,在急诊了。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4) 杨存道显然很不满意:没参加大查房不是你的错,回来总要看看别人的笔记吧,这么好的学习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对不起啊主任,昨天我急诊下了班就没回病房。我今天就补课。 这都不是借口。他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环顾了一遍,医生都保持沉默,一声不吭,他按捺了一下心里的火苗,你们别觉得我盯得太紧,事实上一个疑难病例给你们带来的不仅仅是这个病的经验,而是一种思维方式。Dent病不常见,所以我给你们留了时间学习,宋安,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别觉得委屈,身为医生我们谈不上委屈,病人和病人家属才委屈,你们去门诊看看那些四处求医的家庭,非常无助非常狼狈。你昨天没上班不了解病例情况很无辜么?那些生了病的孩子不更无辜?好好端正态度!每次查房都是学习的机会,我看你们有些人连笔都不带动一下的,就站在后排抄着手听!之后也不交流不讨论的吧? 呵呵呵杨主任我们讨论来着,我还把笔记给他们看,但他们都看不懂我画的符。杨朔看出主任开始认真发怒了,及时的岔开话题。 没人敢在老杨训话的时候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众人望向杨朔,一副壮士一路走好的表情。 杨存道却停下来,扯过杨朔的笔记本翻了翻,写的确实很多,但能看懂的很少。你这都是啥?他问。 杨朔随意翻开一页,开始叙述他的笔记内容,某年某月某日的查房,几号床,什么病,怎么检查怎么治疗遇到什么问题如何解决林林总总全部复述一遍,跟当时方主任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虽然我画的乱,但是记的多,你们看,我这儿有一记笔记独门秘笈,比如说,经常出现的词儿,你们可以确定一个自己知道的字母,D代表病,F代表致命,常用的就用这些字母代替。长的词有时候我会写英文代替,但是只写开头几个字母不用写全部,自己认识就行,再比如杨医生竟然开始了记笔记教学,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杨存道拿他没办法,起身要走:你啊继续显摆,我先走了,笔记记得好很优秀么?上门诊人家问你孩子什么病啊,你说稍等我翻翻笔记? 杨朔仍旧是一副轻佻相:那不能够啊杨主任,我们会记得的您放心好了。 杨主任离开后,众人感叹:老杨对你是真爱啊! 第六章 你在干嘛? 做完手术的第四天,穆之南收到了一份基因检测报告,上面写着:先证者X染色体I的CLCN5基因发生纯合突变,第1909为碱基C突变为T,导致所编码的氨基酸在637为由精氨酸R突变为终止密码,造成蛋白翻译提前终止,为已知致病的无义突变,OCRLl基因未发生突变。患儿父亲CLCN5基因检测未发现突变,母亲CLCN5基因检测为该位点的杂合突变。 果然是Dent病,他突然有点理解了老杨会把杨朔请来的原因,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实际能力却深不可测,他不像普通内科医生一样保守又谨慎,他在各种检测数据还不够完整的情况下就能做出大胆的诊断,有种很前卫很先锋的气质。 穆之南对患儿家长说:基因检测证实了内科的推测,确实是Dent病,这是一种遗传病,之后我们会转到内科继续治疗。老实说这个病比较罕见,但内科的杨医生回国之前是在美国最大的儿童诊疗中心工作的,他很有经验,您放心。 那这个病好治么?我们能跟杨医生聊一下么? 稍等,我确认一下杨医生今晚是在病房还是急诊。 穆之南打电话到内科,被告知杨朔下楼休息了,在值班室又找不到,于是对家长说杨医生在忙,等会儿过来跟他们沟通,自己去了卫生间。 推门进去正想问杨医生在不在,就听到最后一个隔间窸窸窣窣的,有皮肤碰撞拍打的声音传来,穆之南瞬间石化,他控制不住发散思维,正想先走为敬,却在转身开门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泣,紧接着是擤鼻涕的声音,然后是很重的深呼吸,又是抽泣,这是有人在哭? 是杨医生么?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 嗯。听得出瓮声瓮气的鼻塞,然后啪的一声脆响,隔间门开了。 穆之南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见杨朔坐在马桶盖上,满眼都是泪,眼睛红红的抬头看他,很可怜的样子喊了一声穆主任。 你在干嘛? 我没哭,我偏头痛犯了。杨朔的语气有些烦躁,还有些脆弱。 穆之南说:偏头痛,这么严重的么?血管性的? 丛集性。 穆之南向前一步扶起他:回去躺一下,我去急诊给你找药。 刚吃了一颗佐米曲普坦,还没开始起效。 哦,那也得先回去,我给你看一下。 当杨朔看穆之南从抽屉里拿出一整套针灸工具的时候,吓得他都觉得头不疼了:穆主任,您还会这个? 跟我师傅学的,老杨的针灸技术出神入化。躺着,我先给你按一阵子。穆之南把手放在脖子里暖了片刻,伸手就要按上杨朔的头,却见杨朔不自觉的躲了一下,怎么?不相信中医还是不相信我的技术? 不不,不是,我只是不敢,还没被针灸过。 那就先按摩一下,最疼的是哪里? 杨朔指了指左眼眶上面,这里,还有额头这一块儿。 怎么都红了? 刚才拍的,用手掌敲一敲会稍微好些。 杨朔闭上眼睛,感受到穆之南按上了他的额头和眼眶,动作很轻柔,到了某些特定的位置却适时加重,显得很有节奏感,最严重的位置按完之后,又向侧面在耳朵上下揉了一阵,然后轻轻托起他的头,按他的风池穴,我刚才被你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出什么事儿了躲在厕所哭啊? 不是。穆之南没忍住笑了一声,笑自己狂野的想象力,我以为,你毒瘾犯了。 我操!不是吧!杨朔真的被这个想象力折服了,仔细想想又觉得症状很符合,他也笑了,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杨朔在没什么感觉的状态下被穆之南扎成了一个刺猬,头痛已经减轻了些,他饶有兴致的去照镜子,左看右看,还轻轻的摇脑袋,显得挺蠢。哎别说,还真有效,穆主任,技术可以啊! 你坐好别动,后面的针都被你扭歪了。穆之南把他按在椅子上,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带回了一份基因检测报告递给杨朔。 穆主任,您还真是很会见缝插针的给我找活。他翻着报告,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还真是Dent病,所以患儿的母亲是携带者。 对的,你很厉害,判断的很准。这孩子术后恢复挺好,明后天就可以转到楼上去。 好的。 空气沉默了一阵子,杨朔好像意识到尴尬的气氛即将大规模蔓延,他问:病人家属怎么说?配合么? 还不错,我跟他们说你很有经验,他们挺放心,有空再去聊聊吧今天也不早了。 嗯,好沟通就行。 聊到这里,穆之南停顿了一下,慢悠悠的说:我一直都觉得,治病让人很有成就感,但治疗病人这件事往往非常无力。 嗯?杨朔此时头痛还没完全消散,智商跟不上,听不懂这么绕的话,什么意思? 治疗疾病就像武士决斗,赢了就是赢了输了也就认输,但病人和病人家属,是另外一件事。 对,治得了病,治不了人心。杨朔微笑,抬头望向穆之南,所以上次 穆之南点点头:我明白。 他没说下去,彼此都懂了就行,穆之南看了一眼时间,可以拔针了,你喝点热水躺一会儿,头还疼么? 不疼了,中医还真是博大精深名不虚传,那穆主任,下次还能找你么? 我倒是希望别有下次了,下次我收你治疗费。 东海的春天,对过敏人士很不友好,风大,满世界的杨絮柳絮梧桐飞絮,加上花粉和灰尘,儿科接诊了大量的过敏性哮喘、咳嗽、皮肤过敏的孩子。杨朔上了一上午门诊,回到值班室连饭都不想吃,趴在桌上。穆之南进来的时候见他没动弹,以为他睡着了,放轻了脚步,却没曾想杨存道直接拍门进来,一声怒吼:杨朔呢?! 他俩同时被吓到,杨朔更是差点蹦起来:在呢在呢主任出什么事儿了? 产科给我投诉你,跟家属胡说八道,搞得她们很难开展工作。 杨朔有点懵:什么意思?我说什么了? 听说,你跟家属说打疫苗无效,家属听到之后跟同病区的聊起来,产科那边每个新生儿都得打疫苗啊,这么一来人人都跑去说这事儿,你这不是添乱吗,人家又不能说我们儿科医生扯淡,只能慢慢解释。 杨朔终于想起来了:我怎么可能说疫苗无效呢?是那个孩子家长问肺部感染是不是打疫苗造成的,我说不是,疫苗这个东西很安全的,做了这么多年的临床试验,充其量就是没有效果,不会有什么危害的。 你说你瞎扯什么,你多说两句人家就理解错了。这是抖机灵的时候么? 唉我错了主任,我去产科给家属解释清楚好吧,再给护士小姐姐们赔礼道歉。 行吧。主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瞥了一眼杨朔,你说你这人,怎么靠谱的时候非常靠谱,没谱的时候就这么离谱呢?行了,没事就行我吃饭去了。 春风一般的老杨,不是和煦的那种,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杨朔挠了挠头: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哎穆主任,你笑什么? 如果是我,家属问这种问题我就说不是,还是怀疑就说肯定不是,再问下去我就不说话了。穆之南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语气很严肃,透着股外科医生惯有的掷地有声。 原本没什么情绪,听到这话杨朔突然生出点儿委屈,怎么着不能说实话么?理解能力有问题也是我的错?但一个成熟稳重的医生,不能怪罪病人家属也不能迁怒同事。他这样想着,对穆之南说:是,您说得对。 第七章 黑带四段 手术室是一个看似与世隔绝,实则掌握着全院八卦消息的地方,他们的工作流程很繁琐,除了外科医生真正上台做手术的时间,准备和收尾时间也很长,人类在过于熟练的机械动作中,总能分出很多精力去探讨新鲜事,比如现在。 听说了么,儿内住进来的那家人相当豪横,确诊的当天给医院捐了50万,说是如果治好了再继续捐。 确诊就捐了?什么病啊? 说是WAS,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一种听罕见的血液病,自身免疫系统有问题,以前都当是AIHA治的,到咱们这儿做了基因检测才确认。 又是基因检测出来的?那是小杨医生的病人吧,上次也是他说要测基因诊断出来一个遗传肾病的,这人还挺牛。 对呀,不愧是约翰霍普金斯请来的,哎他现在是副主任么? 不是,主治,不过啊,估计也快了。 同在儿科,穆之南得知儿内的消息反而是在手术室听来的,罕见病确诊很困难,但杨朔的判断却出奇的准,不得不让他对这个年轻了好几岁的医生刮目相看。他对一起刷手的杨存道说:师傅,您把杨医生请来真是太明智了。 杨存道颇为自豪:哈哈哈哈这就是眼光。你知道我那次去美国,开会的时候他代表儿童中心做了一个PICU的报告,非常精彩,很多先进的理念和管理方法咱们这儿是欠缺的,紧接着我就去找了他,可真是一点儿时间都没耽误啊,这样的人才晚一步下手就错过了。 那,他为什么会到咱们这儿来?要说回国发展,比咱们更好的儿童医院有的是啊。 你硕士的导师祁严,去美国之后带过他两年,我找了他当说客。 啊?他之前也是外科? 后来转了,他情况特殊,丛集性头痛,发作起来还挺麻烦,做手术怕会出事,只能在内科。而且我跟他说,咱们医院还没有PICU,他来了可以自己从头开始做,按照他的想法,一切都交给他负责。 穆之南略有些惊讶:师傅您这是画饼还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事儿报上去了,还没批下来,不要外传啊。杨主任想了想,又说:其实让这么个年轻医生管理一个科室,风险很大,但权力的吸引力也很大,我估计是因为这个他才选择来。 穆之南沉思片刻:是的,我感觉他是个有想法,也有些革新意识的人。 老杨此时却叹了口气:阻力也很大啊! 他们没有再聊下去,到了上手术的时间,而老杨不喜欢手术的时候闲聊,老杨的手术室只有监护仪、呼吸机、手术器械碰撞的声音。 满院疯传的儿科土豪其实是从其他医院转来的,那天急诊说送上去一个AIHA患儿,突发全身湿疹,方主任带着杨朔一起去接了病人。 邓嘉秋小朋友历年来的病历都被家长精心保存着,杨朔接过这个厚厚的文件夹,见里面按照时间倒序放着每一次住院的详细材料,心里叹服,他大致翻了一下,看向方轶康:方主任。 方轶康抬了抬下巴,你来,我补充。 嘉秋有兄弟姐们或者表兄弟姐妹么? 他是独生子,亲戚里只有一个表姐,是我妹妹的孩子。 他这些年住院治疗都是因为AIHA?还有合并其他症状吗?这次湿疹是新出现的? 对的,这次病发很急,而且比之前都严重。以前治疗效果都还不错,差不多一个月就好了,这次说是用糖皮质激素不管用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身上长了很多湿疹。医生,是他的病严重了还是出现了别的什么新问题? 杨朔想了想问:你们之前测过基因么? 方轶康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没有,医生您觉得是遗传的?可我们家没人生过这种病啊。 杨朔答道:是这样的,目前还是有所怀疑,我们先做常规检查,如果需要做我再跟您沟通。哦对了,基因检测是自费项目,您看 没问题,只要您觉得需要做的检查,不用考虑钱。 好的,我明白了。 交代完医嘱,杨朔问:方主任,您什么意见?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5) 方轶康反问他:你怀疑WAS? 杨朔点头:对,我翻了翻他的病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AIHA入院治疗的,但每次合并的症状都有点不同,他感染出现的次数不少,当然也可以说是免疫力低导致的,但每次都能出现,尤其是这次的湿疹,我感觉WAS的可能性很大。 方轶康同意:嗯,我也发现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做基因检测? 我打算先去病理科看看他的外周血淋巴细胞形态,double check一下。 哟?谨慎了嘛。行,去吧,如果需要尽快做了,别耽误。方轶康赞许道。 邓嘉秋确诊WAS的第三天,院长到了儿科找方主任聊了几句,大意是收到一笔捐款和一面锦旗,方轶康很惊讶:院长,我们还没给他治好呢,就只是确诊了而已。 院长苦笑:我当然知道啊,可家属说好几年没看出来的病终于确诊了,心里这份踏实也得表示感谢。 方轶康叹气:唉,这下压力大了,WAS需要干细胞移植,不好治啊。 医院里时不时的会给手术室提供新的吃瓜素材,这一天的7号手术室准备做一台脐疝修补术,麻醉师问:听说昨天急诊动刀子了啊,怎么回事? 那天人太多,正好在交接班,有个孩子拔针晚了有点回血,被孩子爷爷打了。 啊,这就打人啊? 可不么,急诊那儿只有一个保安,赶紧就把那人抓住了,结果孩子爸爸不干了,拿出把刀来。 医生护士们还在热烈讨论时候,当事人穆之南穿好了手术服进来。 穆主任,他们说你也在现场啊。 嗯,幸好杨医生帮忙,而且他们很早就报警了,有惊无险。穆之南轻描淡写的说,心里却还有些后怕。 那天下午他在急诊值班,刚打完一个石膏从治疗室出来,听到输液室有人吵架,走进门的瞬间,看到一位护士被打倒在地,穆之南冲过去把护士扶起来护在身后,倒退了几步,急诊保安把打人者控制住;而此时正值白班医生下班的时候,杨朔大脑里去健身和回家躺着两个人已经辩论了很久了,他一边纵容他俩一边下楼,等到被一阵嘈杂声打断才反应过来,走错了楼层,到了急诊。 他探头望去,一片混乱,一名保安控制住一位咆哮的大爷,旁边的急诊护士可能是被打了,哭的花容失色,护士身前挡着一个疾言厉色的人,个子很高不容忽视,穆之南。 杨朔此时意识到危险,突然发力冲刺,长时间的竞技体育训练使得他反应很快,凭着肌肉记忆对准一人的胳膊,抬腿直接来了一个下劈,一把刀应声落地。众人震惊,有些看热闹的已尖叫着四散奔逃,他扭头看向穆之南和急诊护士,没事吧? 穆之南拉住他,大叫一声:小心! 行凶者居然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刀继续挥舞,杨朔喊了一声穆主任报警,直接迎了上去,那人好像是情绪失了控,喊叫着不管不顾挥刀,然而毕竟不是专业练过的,划来划去毫无章法,也因为这份毫无章法,杨朔躲闪不及,手臂险些被刺中,他看准了那人一个愣神的机会,一脚踢中他的下腹,后者直接摔在地上,还因为地面过于干净滑出一米开外,几位匆匆赶来的医院保安和他一起把人制服,按在地上。 事发太突然,前后不过十几秒。 穆之南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是冷汗。在医院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真实的持刀行凶,一下子感觉那些网络热搜的社会新闻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心率很快,手有点抖,抖得他心生羞愧。 杨朔起身,抬头看到穆之南惨白的脸,突然很想逗逗他,笑了笑,抬起手臂,给他看一条十多公分的划痕:这孙子毁了我的风衣。 这么一来,穆之南没办法继续值班,杨朔也不用纠结健身还是回家了,他们都去了派出所录口供。等处理完这些,天都黑透了,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出派出所,杨朔嫌弃外套破了,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初夏的晚上有些凉意,他好像也没觉得冷。穆之南跟在后面,看他脱了外套之后肌肉匀称的身材,有些出神:身手这么好,应该是练过的。他对着杨朔的背影喊:杨医生,不早了,一起吃个饭吧。 杨朔转身笑着说:怎么?感谢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可别再提拔刀的事儿了,想想都觉得危险,你怎么就突然冲上来了呢,万一那人伤了你怎么办? 杨朔满不在乎:嗐,一把小刀,没事儿,我不上怎么办,你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不能让他朝你俩下手啊。 穆之南说:是是是,您有缚鸡之力。 杨朔闻言,混不吝的把T恤一掀:是啊,我有腹肌,也有力! 穆之南失笑,说着你干嘛呀大马路上的,一边扯着他快走两步,进了一家小饭店。 低头翻菜单的杨朔,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只鹿,穆之南盯着他的脸,好像同事了这么久都没仔细看过他。他眼睛大而圆,鼻梁不高也不低,恰恰好,不凌厉,也像鹿,脸颊还有点肉,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除了漂亮,整个人都是一副亲切温和的气质,怪不得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男女老少都喜欢他 穆主任,你怎么了?喝什么汤? 莲藕排骨吧。穆之南回过神,你是,练过某种武术? 跆拳道,黑带四段。杨朔心里那点儿小得意随着穆之南好奇但漠然的目光消失殆尽,他又解释了一句:算是我这个年龄段比较厉害的,竞技运动的话是国家队水平。 穆之南这才由衷的感叹一声:噢那很厉害啊!怪不得你一出手他就毫无招架之力了,原来是专业的。 哎我这是运动项目啊,竞技体育和打架不一样,打架可能泰拳那种更有用,我们很文明的,今天这是一弱鸡,真要是遇上什么歹徒悍匪的也不行。唉,只可惜了这衣服,糟践了。 穆之南拎起来看了一眼:你这衣服还能抢救一下。 破成这样,不能了吧,你不知道,这衣服看着很低调,其实还挺贵的,高端定制,等了他小半年呢! 我知道,可以的。穆之南笑了,翻出藏在侧边口袋里的商标,熟悉的就像这件衣服是他的一样,MURCA,这是我家的牌子。 你家?你家开的店?杨朔很惊讶,同时又有点庆幸,好像他这个萝卜恰好掉进了正确的坑里,一切都是这么的凑巧和恰如其分。 Murca是满语,穆尔察氏,我们家的姓氏,现在这个店是我二叔和小姑在经营。 嚯,穆主任,满族,您家是贵族啊。 你清宫戏看多了吧,我们家世代都是裁缝,贵在哪?以前是给贵族打工的,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少数民族。穆之南摆弄着衣服,看它的剪裁,仿佛真的能看懂的样子,不过你这件风衣我倒是可以返回原厂修理,保证天衣无缝。 杨朔笑出声:天衣无缝是这个用法么? 穆之南朝他扬了一下眉:取其字面意思。 杨朔微怔,穆之南的这个小表情,意外的生动。 意外的心动。 第八章 抽空去离个婚 这天一早,儿外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喜气洋洋,陈百川微笑着上楼,换衣服,查房,然后照例下楼去手术室,穿手术衣的时候对穆之南说:对了,我上午就排了这一台,待会儿请两个小时假出去一趟,去离个婚。 啊?穆之南怀疑自己听错了,去干嘛? 去趟民政局,约的十点。 呃,噢,好。穆之南也不知道回应什么,沉默着,周围的人也都沉默着。 陈百川没忍住笑出声:你们这表情也太肃穆了吧。实话说啊,我和沈凌分居很久了,商量好等着儿子高考完就可以办手续,不说欢天喜地吧,总是好聚好散的,没有一点儿狗血的爱恨情仇,我们平时还经常一起吃饭什么的,还是像好朋友一样。 哦,这样啊。众人释然,气氛也缓和了很多。 主任,那你们平时经常吵架么?我爸妈天天吵架,但也没离,就这么一直吵着过。一位小护士问。 我们都太忙了,没时间吵架。陈百川回忆了一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客气,可能客气就是感情变化的开始。 陈百川和沈凌是相亲认识的,医生和大学老师的搭配看起来实在登对,但外科医生和音乐老师从思维模式到性格特点都有很大区别。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两人还会因为荷尔蒙的缘故忽视这些不合拍之处,但当激情消散,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便越走越远。陈百川做了儿外主任之后,早出晚归,周末也经常会排满工作,而沈凌时不时的就要去欧洲或者北美演出或者交流,甚至有一次夫妻二人是在深夜医院的停车场偶遇的。他们心平气和的交谈过一次,商定好了分居和离婚的事宜,甚至书面体现出不干涉彼此另外发展感情,一切都结束的理智平和。 陈百川说:到了这个年纪啊,我那些同学朋友很多都再婚过一轮了,咱们医院还少么?你们这么惊讶干嘛。 因为您性格太好了,整天都乐乐呵呵的,就感觉你们家应该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 家庭不幸的人在外面也不会哭哭啼啼吧,不过我们家确实很和睦,我们都很温和,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该离婚的事实。我跟你们说啊,结婚还真的不能这样,两个人都太独立了,相处起来很容易,分开更容易。 麻醉师田瑞笑着问:陈主任,照你这么说得有一个人很粘人才行么?我男朋友一天好几次的问我在哪在干嘛吃饭了么,我快被他烦死了。 在乎你还不好?我觉得适当的关心只要不太过分就行吧,你们也可以提前商量好一个相处模式,双方都觉得舒服就行 陈主任的恋爱小课堂还在继续,穆之南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这类话题,唉,亲密关系真的累。他这样想着,拿起手术刀划下去,动作流畅又优雅。 哎陈主任,那离婚的话家里人怎么说,父母会有意见么? 四十多岁人了,父母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姐前些年也离婚了,他们也没说什么,通知他们一声就行。哦,或者我爸可能会交代一下说不要影响工作之类的。 穆之南抬头看了他一眼:老校长还是这么严格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跟祁老师上手术,你是一助,那次陈校长给你找了7处问题,我在旁边听得很忐忑。 哈哈哈哈他不会挑你毛病的,他一直特别喜欢你,说你天赋极高,是可造之材,老头就喜欢打击我。 田瑞感叹说:可能这就是医学世家的压力吧。穆主任,你们家也是家学渊源么? 穆之南想了想:算是吧,做手术的天赋确实也有遗传因素。 也是外科? 穆之南微笑,举了一下手里的持针钳,准备开始缝合:不,我们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裁缝。 方轶康最近被WAS患儿邓嘉秋搞得很有压力,亲属配型不太成功,只能等异基因配型结果,同样在等的还有15床的急性白血病患儿仝童。 仝明昌是15床患儿的父亲,一名大货车司机,他的女儿坚强的不像是只有3岁,化疗这么痛苦的事儿,愣是一声没坑,难受了就缩在被窝里偷偷的哭,他无法安慰只能默默的抱着孩子,等到孩子哭累了睡着了,自己再出来走走,透透气。这天他一出病房门,就看到邓嘉秋的爸爸邓维疆,非常激动的握着方主任的手说谢谢谢谢,一打听才知道邓嘉秋配型成功,做完全面检查就可以入仓。他之前就听说了给医院捐钱的事儿,怒气攻心冲上去质问:为啥他们先进仓的?是因为多花了钱?我们都化疗两次了,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方主任解释道:不是的仝童爸爸,配型这个事儿说不准的,你们都在移植名单上,只是正巧他们先遇到了合适的,这不是花钱能买来的,您别误会。 仝明昌刚刚安抚了病痛中的孩子,已经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脑子里一片混乱,总觉得这些都是金钱交易,他想起因为给孩子看病卖掉的大货车,想起在医院旁边租金很贵的小屋,想起妻子凌晨两点钟起床去郊区的牛奶公司拉货送货他没办法再继续想下去,只想咆哮。 不可能!是不是因为他们捐了钱?是不是有钱可以排在前面配型?你们不早说啊,早给我开个价我也能给啊! 仝先生,真的不是,我们没有特权,都是在等配型的。邓维疆也开始解释。 别他妈给我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心里清楚!我就问一句,是不是花钱就能有配型,要花多少?! 杨朔听到喧闹声也赶了过来,他一向都是病人和家属最爱的医生,和善又元气,他把仝明昌半拖半推的带到一边,假装沉下脸来威胁道:别吵了,别激动,也别反抗,你打不过我。 仝明昌见是他,声音降下来一点,还是那个问题:杨医生,是不是配型需要花钱,你告诉我我不是不愿意花。 仝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异基因全相合配型成功的几率是十万分之一,而且你看,嘉嘉才住院没多久,就算花钱找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跟他配型成功的捐献者一定已经在库里很长时间了,你冷静一下想想看。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仝明昌点点头说知道了,杨朔继续说:仝哥,再坚持坚持,孩子这么懂事,咱们一起配合治疗,总能越来越好的对吧。 是,对不起啊,我就是 没事儿,我去跟他们说一声,方主任都理解。 我去我去,我该道歉的。杨医生,配型这么难,除了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么? 你们打算再生一个么?可以考虑用脐带血干细胞做移植。 这个之前也听说过,但我们这情况,再养一个孩子,说实话有点困难。你知道我们在老家的时候,老是有人问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啥的,我就纳闷了,你们又不给我钱养孩子凭啥催我生儿子,生活已经不宽裕了多个孩子干啥,越来越不宽裕么? 杨朔笑了:仝哥您还真透彻。仝童的病目前看来化疗结果不错,能控制的好也可以不用移植,看后续治疗,如果三年不复发,就可以停药了。您要有信心。 我明白的杨医生,真对不住啊,今天仝童吐的厉害,难受的哭,太心疼了,我就是一时没想通。 没事没事,我待会儿去看看她。别担心,都是正常反应。 邓嘉秋入仓的第二天突发感染性休克,紧急抢救了一番,等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了下来,邓维疆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你们了,然后转身。他的手之前一直紧紧的抓着病房走廊的扶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此时动一下像是身体生锈了一样,他扶着墙走进楼梯间,想躲在这里静一静,却看到仝童的爸爸坐在楼梯上抽烟,回想起前一天他在病房里和医生吵架的情形,原本想离开,却听到仝明昌问:孩子没事了吧?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6) 没事了,谢谢。邓维疆低头看了看,略有些迟疑的,在他身边坐下,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好像是把刚才抢救的时候支撑自己的那股力量给吐了出来,从那样的情绪中抽离,让他觉得全身发冷。他坐在楼梯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声的颤抖。 仝明昌没说话,默默抽烟,就这么陪着,直到他开口:给我一支行么? 这烟不怎么好。 没事,就想来一口。 仝明昌帮他点上,听到他说:孩子生病,真难啊。 可不是么。大哥,你也别太愁了,都快做手术了,手术做完就好了,咱一关一关的过,总能过去的。 邓维疆点点头:是啊。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吸得他感觉肺都灼热了起来,鼻子和眼睛又泛上一阵酸,就是,见不得孩子这么辛苦。 谁说不是啊。说真的,以前觉得医生护士关照孩子挺好,现在不了,他们不怎么来,查房也一两句话过去了反而是好事,说明咱没啥问题。 这么乐观啊。 不这么想咋办。看这个病,我们家的大货车卖了,换了个小的,以前跑长途,现在只能接一点送货的散活,我和老婆轮流干,不能闲下来,手停口停唉,都难。 你们真是挺不容易的。 仝明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都有难处,想开点,咱们一起等,只要孩子们病好了,啥都不是事儿。 嗯。邓维疆用力点头。 第九章 弹吉他的哥哥 杨朔在半夜十一点多出了门,他住的那栋公寓楼中央空调坏了,联系物业说缺少配件,第二天才能修好,他果断的带了换洗衣物回到了医院,准备在值班室睡一晚。 东海的夏天和巴尔的摩一样热一样湿,他想起刚到那儿住的没有空调的公寓,窗子很小,他和房间一起沉闷着,脑子都迟缓了很多。那时候杨朔更喜欢待在医院,不仅是环境好恒温恒湿,偶尔缺人手还能就近去帮忙,学习机会都比别人多很多。 杨朔走进电梯,按下17楼准备直接去睡觉,却见18楼也亮着,转头一看一个小姑娘躺在病床上,急诊护士推着,他问:送去儿科? 对,癫痫大发作待查。杨医生您不值班吧? 嗯,不值班,我有点事。他不好意思说来蹭空调,默默的取消了17楼的按钮,跟着病人到了儿内。 儿内今晚是副主任汤黎值班,汤主任是一个大家都不喜欢和他搭班的人,不是他人不好,而是拥有很迷幻的运气。传说中,医院的每个科室几乎都有这样一两位锦鲤,每次他值班的时候病人就特别多,从头忙到尾,这不是迷信不是玄学,是统计学,屡试不爽。果不其然,电梯打开的时候汤黎和护士董宁湘忙的看不到人,还好有实习生帮忙,杨朔凑上去问:汤主任,需要我帮忙么? 啊?杨医生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我连收了三个新病人,忙的不行,拜托你帮我接一下啊,明天请你吃饭。 行嘞,你去吧,我来看这个。杨朔很顺手的接下了病人,对着护士站喊,湘湘,病人放6床可以么? 可以的,直接去吧,刚铺好的床,我先配好药再过来。 杨朔带着他们去了病房,小姑娘在床上坐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廖静一。 那静一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 医生哥哥,你旁边弹吉他的哥哥是谁啊?长得好帅。 杨朔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他抬头看向廖静一的父母,发现他俩对视了一眼,讳莫如深的样子,静一,你刚才说什么? 小姑娘的语气和眼神都很诚恳,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是你旁边这个抱着吉他的哥哥啊,你们是兄弟么?他和你长得一样帅。 杨朔从业以来第一次哑口无言,他说了声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便示意静一爸爸和他一起出了病房。 我们是来东海旅游的,静一期末考试考的不错,我们就说带她出来玩,她很高兴,但超过了那种孩子出门玩的高兴,她说海边很美,有彩色的云,有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人在跳舞什么的,我们都以为她是看到什么海市蜃楼了,但她说不是,就是真的有人跳舞,她说这里的风都是彩色的,还闪着星光,实在是太美了。我们还一直夸她想象力丰富,结果今天晚上在酒店吃完饭她说头疼有点难受,我们以为她是玩累了,结果没一会儿她就倒下了开始抽抽,我们吓坏了赶紧打了120,就来了医院。 所以说她出现这种幻视的情况已经好几天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她有一次去奶奶家过周末,说她和小区里一个小男孩一起玩了一会儿,但奶奶说就她一个人,没什么小男孩,我妈吓坏了以为她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吧,医生,这是什么问题啊,还能治好么? 今天先住下,你们去护士站登记一下资料,咱们明天开始做全面检查。 杨朔忙完这个病人,和汤黎交代了一下,下楼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是一个学西医的,研究生命科学,非常理智的无神论者,却因为一个孩子说你身边有个弹吉他的哥哥而失了眠。 那个弹吉他的哥哥会是他早逝的父亲么?他也很想很想看见,想了二十多年。 第二天一早,杨朔在值班室见到刚来上班的穆之南:穆主任,您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存在么? 嗯?他不由得停下换衣服的动作,你是认真问的么? 是的。杨朔觉得,穆之南性格里的那种沉稳不只是年龄和阅历,还有些难以琢磨的因素,让人无端的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听听他的想法,即使有些时候和自己意见相左。 我相信地球上的科技水平还在发展,距离完善还很远,难以解释的现象一定是存在的,也终将被发现和解释,但我不相信鬼神之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世上哪会有这么多不公平。穆之南换好了衣服,准备去查房,他看了杨朔一眼,你,没事吧,怎么了? 有点事。哎算了,不重要,再说吧。 他惦记着6床小朋友的病,也穿好白大褂上了楼。 癫痫通常是脑部疾病引起的,他下了一系列检查的医嘱,并且嘱咐护士说,脑部MRI给她加急,早查房结束之后没多久,杨朔看到了检查结果,左脑枕叶肿瘤,他先发给了穆之南,穆之南回复:需要手术,转下来吧。杨朔便和病人父母交代一下,去护士台办好手续转到了儿外。 前一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杨朔心神不宁,中午躺在值班室也很难入睡,他能感受到自己稍快心率,一下一下的砸在床上,好像这副身体即将奔赴战场,却不知道敌人在何处,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看隔壁床穆之南睡得正香甜,也不敢乱动,只能默默的躺着,越数心率越快。 杨朔在第二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到了楼下,他惦记了两天,忍不住还想和那个能看到弹吉他哥哥的孩子聊几句。 你好呀静一,后天就手术了,紧张么? 不紧张,穆医生说我会去手术室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哇那很好啊,哎他假装四下看的样子问,弹吉他的哥哥还在么? 廖静一低着头抿着嘴笑:哥哥你不要取笑我了。 杨朔却一脸的认真:我没有,是真的,我觉得你这样很厉害,其实吧,我也很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子。 可妈妈说,是因为我脑子里长了一个小肿瘤,才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是这样的,但这个肿瘤长得也很酷不是么?你看别的小朋友生了病都是很痛苦的,你除了看见一些很漂亮的东西之外也没什么太难受的感觉对不对,这不是很厉害的一件事么,你把这个写成作文,我敢保证没有比这更精彩的了。 穆之南站在一边无言以对,真的,没有人能比杨朔更会哄孩子的了。 廖静一显然被说服了:哥哥你相信我?我跟爸爸妈妈说,这个暑假是我觉得最美好的暑假,他们都不相信。 哥哥相信你,但是爸爸妈妈他们更加担心你生病,我们的立场是不一样的。但我真的很想听你说你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海边的云是彩色的,像海底的珊瑚一样,在天上飘,还有很多人在沙滩上跳舞,有时候牵着手,有时候排成一队,他们都好开心啊,还有弹吉他的哥哥。她羞涩的低下头,声音降下来,他长得很帅,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帅,你想知道他长什么样么? 杨朔用力点头。 他头发有点长,但不是能扎小辫儿那种,有两三条头发掉下来会挡住眼睛,他的眼睛大大的,有时候低头看琴,有时候抬头看我们,他在笑,好像还在唱歌,但我只能看见听不见。 听不见啊,那还挺可惜的。 静一突然停止了她的描述,很严肃的问:哥哥,是不是做完手术,我就看不到彩色星星和这些人了? 杨朔思考了一下,说:对的,手术之后你会和以前一样。 那还真舍不得。我以前觉得挺无聊的,后来慢慢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漂亮,我就很高兴啊,但是做完手术就都没有了。 不会的静一,这个世界有趣的事还很多,你放心,你慢慢长大,会发现更多更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你。 所以,长大了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对么? 廖静一同学问了一个让杨朔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他扭头看了看穆之南,后者一副不关我事我不参与的表情,他努力的构思了一个不甚完美但很诚实的答案: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很多不美好,但你长大之后就有能力把它们变好一点,即使不行,也绝对可以发现其他的美好之处。 穆之南觉得这些问题已经上升到哲学层面了,他们外科医生一般不怎么循循善诱,他们诊断,手术,术后治疗,一气呵成,非常讲求效率。他从没有过这样与病人促膝长谈的经验,顿时对杨朔心生钦佩。他们结伴回到值班室,准备收拾下班,穆之南非常好奇的问: 所以,弹吉他的哥哥,是什么人? 我爸爸,据说以前是最早一批玩乐队的,我是个遗腹子,没见过他。 哦,so sorry. 杨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穆主任,你这措辞怎么跟美国人似的? 是因为你的语言习惯才这么说。 嗯,确实,换我我也这么说。 穆之南换好了衣服在床上坐下,一字一顿的对杨朔说:杨医生,你知道她是因为肿瘤压迫视神经导致的幻视吧,她大概率看到的应该是你的影子。 杨朔突然间不知道抓到了什么重点,猛地一抬头:可她说的是长得很帅的人,您觉得我很帅? 穆之南被他过分跳跃的思维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眼睛微微睁大,眉头轻轻皱起,犹豫着说不出什么。 看他无措那一瞬,杨朔也是知足,不再逗他,认真道:我知道她是幻视,但还是想要保留一点念想,没见过他,多少会有遗憾吧,我从小就幻想着我爸什么样子,幻想会和他一起做什么,幻想我如果有爸爸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穆之南听闻,看着杨朔,看得很深,杨朔猛然间以为他对自己产生了某种父爱,却听他说:我也是,也想过这些。 你爸也不在了? 哦,不一样,他还健在,只是缺席而已。 那穆主任,您说是失去了的父亲对孩子影响大还是缺席的? 我倒宁愿他是失去了的,至少不会给人盲目的希望。穆之南的声音低沉,说到这句更加低沉,他想起小时候大部分时间住在爷爷奶奶家,后来老人家身体不好住进养老院,他便一直住在邻居家,直到高中毕业上了大学。这期间,他的父母就像是远房亲戚一般,隔个两三年才能见到一面,每次见面都得重新认识一下,疏离的令人唏嘘。 杨朔想了想,语气里带了点儿委委屈屈的调儿:不是吧,好歹还在。想看见总能看见的。 穆之南见他实在是有点伤感了,微笑道:咱俩是在这儿比惨么? 第十章 再见了,嘉嘉 儿科一向是整个医院最热闹的病区,因为儿童的身体就是他们的道德法则,一切的喜怒哀乐都是舒适和不舒适的原始表达,而且小孩子住院,通常都是1+N的配比,陪护探视的家属来来往往,堪比闹市。 儿内的护士长姚芊聿,名字听起来很温柔,实则是个狠人,军医大毕业,文武双全,据说她一毕业就转了业,怎么都不肯去部队医院,因为她出生在部队干休所,一路都没从军营里出来,好不容易步入社会可以自给自足,就再也不肯回去了。生长环境使然,姚护士长的凌厉和霸气名声在外,还好身边一直有和她性格互补的副护士长范淑文配合着。范姐其实是姚护士长的带教老师,但在即将做护士长的时候却让给了姚芊聿,她说自己性子软,儿科还是得交给有魄力的年轻人管,她做配合就好。 这个月新来了一批实习护士,通常情况下,实习生在一个科室最多待一两个月,就会轮转去别的科室,但这次不同,其中一位是硕士生,专业方向就是儿科护理,居然还是个男生。姚芊聿单独把他带到赵芯瑜面前:吴维,你跟着赵老师,回头把她的班表发你一份,你跟着她一起上班。 好的护士长。 赵芯瑜狐疑的看着护士长,心说你给我谁不行,这男孩比我高了一个头,看着带不动啊。 护士长说:吴维呢,硕士在读,但临床经验还不太多,到时候还需要你指导。 硕士?赵芯瑜一听更加不想接收这个人了,护士长您没搞错吧,我一个大专生还在自考本科,你让我去指导他?指不了指不了。 赵老师,别这么说,我这个人,那个吴维一紧张连话都说不通顺了,就是吧,我这个人脑子不太好,动手能力也差,就只会死读书,所以还得您教我,我会好好学。 他说完之后,看见护士长和赵老师相互对视一眼,又默默的移开视线。唉,行吧,那你先跟我过来。赵芯瑜颇有些认命了的意味。 事实证明吴维所言非虚,他确实动手能力差一些,但学习态度很好,只可惜儿科重地,打针什么的必须交给经验丰富的护士,实习生只能做一些铺床换水配药之类的工作。时间久了,赵芯瑜也发现她的这位小徒弟真的是记忆力超强,怪不得这么会考试,于是他们解锁了新的合作模式,工作的时候赵芯瑜指导吴维,夜班时候吴维帮赵芯瑜复习功课,也算相得益彰。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7) 病区里的护士站,就像一个中枢系统,日常来往穿梭的人特别多,医生通过这里下医嘱,护士们通过这里执行,它的地理位置也在中间,注定了这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 比如今天,赵芯瑜悄悄的对范淑文说:姐,15床好像准备走了。早晨医生查房之前他们已经出去过一趟,这会儿又刚回来,每次都拎出去一个小袋子,空着手回来。 范淑文说:对,我估计也快了,这个疗程快结束了,仝童情况稳定。 我昨天看了一眼账单,他们补交过一次,现在还欠四万多。 你跟护士长说一下,我去找小杨,趁着今天还没走给他们开点药带着。 杨朔显然还没遇到过这种逃避欠款的病人,他一脸不解的问范淑文:姐,那就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人家都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咱这儿又不能给人扣下。你赶紧的,给他们开一点带出院的药,万一下午发药之前走了孩子出院连药都没有。 哦好,我开,要多开点儿么? 唉,尽量吧,这事儿还得去跟老杨主任说一声。 范姐,所以逃掉了之后欠的这些钱怎么补? 哦,你还不知道是吧。范淑文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给他科普,医院和科室各承担一半,如果欠的太多十万以上那种,需要报基金会,看看能不能给一点补贴,像15床这种一般就不报了。咱们科室是老杨和方主任陈主任穆主任他们四个分担50%,其他的就不太多了,管床医生和护士长象征性的扣一点,其他从科室奖金里面扣。 杨朔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打断了她:哎不对你等会儿,关穆主任什么事儿啊?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惯例,咱们执行就好了,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穆主任还不是主任的时候就开始了,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也真是挺大一笔钱的。 杨朔对这样的惯例表示疑虑,他想不通明明没有在其位还要担其责,难道是谋其位?好奇心驱使,他午休时候问穆之南:对了穆主任,为什么我们科室逃账单的钱也需要你share? 啊?穆之南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怎么又有人跑了? 嗯,主任们分摊一下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扣你的钱? 呃,解释起来也挺麻烦,你就当我闲钱比较多吧。 钱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吧?工资也就那么点儿。 唉,钱嘛,除了工资总有其他途径的。 穆之南显然不想细聊这个话题。 杨朔不说话了,难道,穆主任还有别的赚钱途径?莫不是他没有放任自己蓬勃的想象力,他怕再想下去纪检委就要在他的脑海中开始工作了。 穆之南看他一脸纠结的欲言又止,心里想,这人还真是执着的可爱。 你别瞎想,我父母虽然早早移民了,但生活费一点都没少,这么多年累积下来还挺可观,我没什么大的开销,一直都有投资收益。他见杨朔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放心吧我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偶尔出点儿钱就当是做慈善吧了。 正聊着,杨朔手机响起 杨医生,邓嘉秋体温又升上来了,您过来看一下。他抄起手机跑出了门。 这一天结束,15床并没有离开医院,仓内的邓嘉秋却下了病危通知书。 手术后的感染几率其实不低,但这么大规模的全身感染还是不太常见的,邓嘉秋原本就因为常年的贫血合并感染缠绵病榻,加上化疗导致他的抵抗力比一般病人弱很多,术后的排异反应一触即发,很快就蔓延到全身。杨朔就像是一个救火队员,面对这场森林大火,他只希望能来一场大洪水。 做病毒荧光抗体检测。 做脑脊液和血液PCR。 有脑膜炎。 阿昔洛韦没效果? 白细胞计数太低了。 低氧血症,肺部也感染了。 上ECMO,准备颈静脉插管 杨朔看到显微镜下的HSV病毒,紫红色的光亮的耀眼,看时间长了还会有点恶心,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不应该给邓嘉秋做移植,但不做又没别的办法,他可能撑不过入院时那次发病,就算暂时缓解,频率越来越高的出血和感染也招架不住,孩子估计活不到10岁以上。他打这一场仗是兵行险着,却也是迫不得已,然而孩子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了,相当于还没出征,补给就少了一半。无奈至此,杨朔只能让时不时的突袭牵着鼻子走,每处理一步就会发生新的更糟糕的状况,他明白,这样下去,必输无疑。 拿着病危通知书的邓维疆坐在长椅上,一时间站不起来,他想起嘉嘉出生的那天,第一次抱着他的时候正值黄昏,日落的光斜斜的穿过窗户照在他的小脸上,是金色的;也想起嘉嘉的母亲和他离婚说要远走欧洲的那天,儿子没有哭,却反复确认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他;又想起前些天,他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接到医院电话说配型成功,恨不得当场跪拜这个世界的欣喜若狂但当现在,杨朔告诉他会尽力抢救但需要他有心理准备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准备不了这件事。 后来,无所谓输赢,准不准备也无济于事,嘉嘉还是走了。 赶过来帮忙的亲戚朋友想要陪着他一起办手续,邓维疆谢绝了,他自己下楼去出入院收费处,此时也是一个金黄色的黄昏,他避开了直射的日光,那光刺的眼睛睁不开,他慢慢的走到收费处办理结账手续。 明细您看一下,结余三万两千四百七十多块,直接退到您支付的卡上么? 啊?您说什么?邓维疆没听清。 多出来的钱怎么退,是退到卡上么? 多出来的邓维疆想了一下,能转到15床么? 什么?转儿内15床么?仝童? 对。我是她爸爸的朋友,不用退给我了,转过去吧。 邓维疆办好手续,太阳已经看不到了,天空却还亮着,有点灰,他抬起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用尽了力气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他的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对着阵阵抽痛的心脏捶打,撕扯,把它拧成了一个此生再也解不开的结。 他的喉咙里漏出几声呜咽,像濒死动物的哀鸣,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嘉嘉。 第十一章 个人艺术展 秋去冬来,转眼间,距离杨朔回国已经近一年了。他在这一年里像个屡破奇案的神探一样,解决了一些疑难杂症,诊断出几例罕见病,一直到邓嘉秋的配型成功,他都觉得一切顺利的有如神助,只是开局势头这么猛,总会在别的地方慢慢找到平衡,连续失去了几个病人之后,他决定找老杨主任谈一下PICU的进展情况。 15床在嘉嘉离开的第二天走了,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欠下的账单会慢慢还。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儿,他们原本没当真,直到有一天杨朔发现医院门口的小区旁边新开了一家快递驿站,从门口的小货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是仝明昌。后来儿科医生护士们的网购地址就写在了这里,一来二去见面也不再尴尬了,他们有时候取快递会顺便给仝童带点药问问近况,仝明昌也时不时的把快递集中送到科室里,并且每个月往医院送一两千块,欠下的账单很快就还清了。 杨朔有时候想,一个生病的孩子,和父母住在门面房的阁楼上,每天在人来人往无比嘈杂的环境中是不是不太适合恢复,但眼看着仝童挣扎着越来越健康,和其他店面的小朋友一起在街上奔跑,可以和同龄孩子一起去上幼儿园之后,他对生活有了新的理解,每个孩子都拥有极其蓬勃的生命力,不论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都在努力长大。 南方的初冬风景绝美,树木呈现出各种层次的色调,渐变的红,明艳的黄,搭配着四季常青的植物和湛蓝的天空,整个入眼的画面饱和度很高。杨朔在去老赵家的小路上走的很慢,这条路是他最喜欢闲逛的地方,能在这里找到藏在小院儿里的书店、画廊、咖啡馆,当然还有老赵家的小酒馆。他记起第一次去吃饭是去年年底,比现在要冷一些,穆之南给他安排的接风宴,说起穆之南,他去阿克苏的定点医院支援已经两个月,算起来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他对这个值班室室友感觉很奇怪,一方面觉得他讲话行事老派,一本正经,有时候几乎是不近人情,十分讨厌,另一方面,他又在每一个想听建议的时间点去找他聊,师姐说他这种行为纯属找虐,俗称贱的慌。 好吧,确实。杨朔想到这里,一边走一边轻轻的踢着路边的落叶,他想到穆之南经常坐在他对面,端着茶杯,低头小口品茶,面色淡然,不时发表两句指导意见,突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想法,他觉得心里居然涌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讨厌和喜欢。没错,并存。 天黑的越来越早,等到杨主任到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几乎入夜的黑,小酒馆的冬天没太有客人会坐在外面,老赵就把桌椅都撤了,只放了两张躺椅,留着自己晒太阳用。杨存道一进院门就看到昏暗的灯下有个人,还没进来就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躺外面晃什么呀也不嫌冷。 不冷,反正赵哥也没做好菜。杨朔从躺椅上站起来,跟着杨主任进了门。 还是酱肘子油爆虾和白灼芥蓝,老杨的专属套餐。 杨朔提前温好了一壶女儿红,一边倒酒一边说:杨主任,咱们科室目前普通内科完全没问题,如果是PICU的话,还是不够专业,不管是病房还是医护水平。 对,现有人员肯定不够,要找人,我回头可以去学校问问看万钧那边,你手头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么? 杨朔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有点想法,目前儿科如果有人有意向往这方面发展可以先培养起来,包括儿外,其他的我可以从实习生开始带,如果能挖到不错的人当然更好,没有的话这样也可以,就是成长的速度慢一点。 嗯,可行,如果有你觉得还不错的学生,可以挑过来用,我给你几个优先选择权。 杨主任,这可不是我说挑人人家就能来的,PICU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吃香的科室,危重病人多,压力大工作累,奖金也不太高,现在都是市场经济了,怎么会有人向往这样的科室,一腔热血奉献医学么? 我知道,不高就给它提高嘛,这年头大家工作肯定不能单靠情怀,救死扶伤的初衷很容易被现实打败,你知道的吧,上个月外科好几个医生去了整形医院,我原本不太理解,后来一看人家给的薪资待遇,唉,公立医院没得比啊。 杨朔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杨主任,您的意思是,PICU的薪资水平可以调?我们自己定? 不离谱就可以,咱们这儿虽然没有企业那么灵活,但凡事都有例外,也可以谈,这一点在做预算的时候要体现出来。说到这里,杨主任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朔道,就冲你这管理积极性,预算就交给你做了! 啊?您跟这儿等着我呐!杨朔没想到突然就领了一项额外的工作,好像还是他自己招来的,也就认了,继续聊,不过杨主任,我觉得外科医生去整形医院工作其实不是坏事,从其他角度考虑的话。 哦?怎么说? 至少比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乱七八糟的人强吧,任何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都是千锤百炼过得,对消费者来说反而是好事。 你这倒是豁达,说的也没错。行了,好好吃肉喝酒,不谈公事啦!杨主任聊起酒肉的时候,颇有些江湖侠气。 杨朔这天上午查完房,准备回办公室喝咖啡,就见32床的小男孩四处转悠,逢人就问:你是生病了么?你得了什么病呀?疼不疼呀?像是在查房,憨态可掬。杨朔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跟人分享一下这个社交奇才,拿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穆之南。 杨医生,有事? 呃杨朔一时语塞,噢有,昨天接诊了一个肺炎的孩子,发现左侧膈膨升,心脏目前没问题,但平时会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况,家长在犹豫要不要手术,您的意见呢? 先控制炎症吧,肠道有没有问题? 之前出现过一次肠梗阻,这次没有。 我倾向手术,但还是需要看家长的意见,这个病说不准会不会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就痊愈了,只是现在的情况看来肺部和肠道都有症状,手术治疗可以彻底解决问题,不手术就需要定期复查。 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呃杨医生,陈主任他不在?穆之南有些犹豫的问。 在啊,怎么了?您找他? 穆之南说:不是啊,那你为什么不找他会诊,给我打电话 呃这个杨朔无言以对,任凭他平日里再巧言善辩也解释不清为什么放着楼下的主任不找,要打电话给远在新疆的穆之南,那个哎,一时没想起来,习惯了。 哦。 那什么,我去忙了,您在那儿注意身体啊。 好,谢谢。 杨朔飞速挂断电话,心里一阵焦躁,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获,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近似厌弃的情绪:唉,没话找话说都不会么,问他新疆怎么样生活适不适应都行啊,没事讨论病例干嘛 元旦假期之前,儿科开会接近尾声,杨存道拿出一叠门票分发下去,某位仁兄虽然人不在这儿,但儿科依旧有他的传说啊。大家有空可以去逛逛,这个,我看看叫什么,青染当代艺术馆,在滨海大道靠近围港码头的地方,不远,可以去参观一下支持支持穆之南。 嗯?杨朔正在犯困的时候听到这个名字立马精神了,他拿起门票看了一眼,瞠目结舌。 穆之南个人书画展。 哦对了。杨存道接着说,突然想起来,小穆交代了,说看看就行可千万别买,进了美术馆的作品溢价太高。 众人哗然:杨主任,这句话不用叮嘱,我们也买不起啊。 穆主任也太看得起我们了,买不买得起另说,我觉得八成是看不懂。 字画有什么看不懂的,反正都是好看。 你说的是浅显意义上的好不好看,真正能看懂得看出意境来。 没那艺术造诣,我肯定是去摆拍发朋友圈装文艺。 老杨眼看着讨论愈加激烈,及时制止了:行了行了,没什么事儿散会下班吧,元旦这几天值班人员辛苦了,点外卖的都把小票留着啊找我报销。 谢谢杨主任。大家表示欢迎,只有赵芯瑜得寸进尺:杨主任,点奶茶也能报么? 老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点!平时嗷嗷叫着减肥,喝奶茶就不怕胖了?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8) 免费的奶茶不会胖! 周围讨论的颇为热烈,杨朔却出乎意料的没参与,他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门票,门票正面没什么设计,就是展览名称时间地点之类的要素,背面却信息量很大。 穆之南,东海省书画家协会副会长,师从国画大师金燚先生,国家二级美术师,工行、草书,擅长写意山水,获奖作品主要有 他看着这个人物简介和获奖记录,完全没有提到穆之南的本职工作,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有一种割裂感。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穆之南送给他的那枚印章,被他嫌弃是老年人的喜好,居然是可以进艺术馆可以开美术展的艺术品,放哪儿去了来着 他问杨存道:穆主任还是这么厉害的艺术家啊,真没看出来。 杨存道很惊讶:啊,你不知道啊?医院里挂的全是他的墨宝你该不会来了一年了都没发现吧。 我还真没有。 那你每天来上班,门诊楼住院楼和行政楼楼下那三块大石头上的字总能看见吧。 仁、德、慎。 是了,这是他每天都经过的石头,每天都能看到的字,却从没仔细看过落款。 第十二章 北京,北京 穆之南从新疆回到东海的那天,距离过年只剩一周了。年前的医院,能出院的病人基本上都出院了,准备看病的也会等年后再来,除了急症之外,医院难得可以在这段时间清闲一阵子。儿科撤掉了圣诞节的红绿色调,改成了灯笼窗花之类的装饰,穆之南到岗的第一天便收到了一叠裁好的红纸,中午他抱着纸回到值班室,铺了一桌子开始写春联。 杨朔自告奋勇在旁边打下手,把写好的放在地上晾干,自从参观了艺术展,他对穆之南另有一番忐忑的敬意,恨不得鞠躬叫大师那种。 穆主任,您的这些对联能拿出去卖么? 穆之南回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不是,我就是好奇,问问行情。 这个不卖,要不是老杨要求的我也不会写。穆之南回答的很冷漠,我们一般都是按照每平方尺定价的,如果真的要卖。 我去看了展,怪不得您之前说过工资不是主要收入来源,您一张画就是我一年的收入啊。 哦?你去看了?觉得怎么样?穆之南写完一副,随手递给他。 怎么样?我还能觉得怎么样,跪下来膜拜么? 穆之南没忍住笑:夸张。 丁点儿没夸张,我从小是练体育的,后来又跟我妈去了美国,跆拳道,网球,篮球我都会,就是跟艺术完全不沾边儿,人总是崇拜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吧,穆主任您是怎么做到的啊,医生这么忙还有时间研究书画?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是在邻居家住的么?那是我师傅,他也是满族,姓氏很隆重,就是你说的贵族,我们家祖上是给他家打工的,我从刚有力气能握住笔就开始学了,你算算多少年,跟着这样一位大师学几十年,傻子都会了。 杨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小练三十年,还真是很久了,恐怕穆之南这种平淡从容的性格也是书画艺术培养出来的。那您为什么后来没做全职艺术家,去当外科医生啊? 师傅说文艺界很复杂,我年纪小,但是因为是他的亲传弟子,辈分很高,这很尴尬,免不了被人非议,并不好过,还不如躲远点儿。穆之南想了想,又说,而且你不觉得我这家传的手艺,不拿来做手术也挺可惜的么,不当外科医生可能我会去学个服装设计之类的,继承家业了。 穆主任,您不打算结婚生子么? 一句话没来由的脱口而出,穆之南有点反应不过来。 啊?你说什么? 杨朔察觉到自己有多冒失:哦,我的意思是,您这么高的艺术水平,不得传承下去么? 穆之南笑道:传承艺术也不需要自己生个孩子啊,谁都可以,你想学么?我收你为徒,跪下奉茶就教你。 杨朔也笑起来,他斜着脑袋看着穆之南:穆主任,您这有占我便宜的嫌疑啊,差辈了吧,咱俩明明应该是师兄弟,祁老师带过我的,您应该算是我大师兄。 别,你大师兄是陈主任,我只能是二师兄。 杨朔摇头:不行不行二师兄不好听,显得傻乎乎的,还是大师兄吧,你们都是我大师兄。 写春联活动笑闹着结束了,杨朔突然想起姥姥年前一定会去光顾MURCA,想着是不是可以在北京见到他,于是问:穆主任您过年回北京么? 排了我值班,不太想回了,到时候再说吧。 穆之南回北京的决定很临时,没买到时间合适的机票,高铁也没了,临走之前才抢到一张动卧,一大早下火车,迎着寒风就回了家。在火车上睡得还不错,他放下行李也没休息就去找二叔,带着他最喜欢的醉蟹。刚下出租车,就在店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朔穿一件正红色的羽绒服,露出白色卫衣的帽子,整个人显得更年轻了,意气风发的。他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吃,旁边放了一杯咖啡,穆之南很难得见到他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再加上一团喜气洋洋的大红色,看得人心情都明亮了起来,他走过去笑着打招呼:杨医生,煎饼果子不配豆浆么? 杨朔一抬头,兴奋的跳起来:嘿,我正想着会不会在店里遇到你,你就出现了。我姥姥在里头挑料子呢,她嫌弃我吃着东西,说店里不让进。 没有的事儿,店里也有喝茶的地方,走,我带你进去。 别别,喝茶是喝茶,这有味儿的还是吃完了再进去吧,没几口了。 穆之南看他三下五除二的把煎饼塞进嘴里,像只囤食物的松鼠,居然还能跟他说清楚话:穆主任您不是不想回来过年么? 穆之南递过去一张纸巾:临时有点事。 哦,谢谢。杨朔接过纸巾擦手,哎我姥姥可是你家铁粉啊,每年都要来做新衣服。 是的,我们家基本上都是老主顾,没什么宣传,只能做口碑生意。 他们一边聊一边进了门,穆之南递上醉蟹,笑着说:二叔过年好啊,您看我千里迢迢给您带吃的也挺不容易,给我同事打个折呗? 穆之南回北京是因为约了人,这天下雨他怕晚高峰会堵车,早早的出了门,提前一个小时到饭店坐下,点了杯茶,他的位子靠窗,便倚在窗边向外看。这条路是个单行道,很窄,马路对面麦当劳的楼上也有一排靠窗的位子,冬天北方的雨夜,有一种南方的湿冷,路上人不多,麦当劳的生意也不是太好,那一排只有两个女孩在吃东西。她们像是去参加漫展之类的活动,其中一个短发的姑娘戴着颜色鲜艳的假发,另一个做古装打扮,头上梳着复杂的发髻,两个女孩看起来风格迥异,但感情很好的样子,互相分享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用薯条沾着喂给对方,脑袋不时的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又后仰着笑开来,他当然是听不到,却能感受到那份快乐,果然,笑是可以传染的。 直到他看见两个女孩吻在一起,忙移开视线。 是他没想到的画面,穆之南有些懊恼,这有点偷窥性质的行为,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教养和道德准则,他刻意的不朝那边看。 外面雨下的不小,行人都垫着脚避开地上的水坑,路边的广告灯牌好像是坏了,明明灭灭的,被店铺的玻璃反射开来,显得这条街光怪陆离,他看到一个戴着兔耳朵头盔的外卖小哥转弯侧滑,倒在灯牌下的水坑里,努力了一下好像起不来的样子,职业敏感使然,穆之南站起来跟服务员交代一句,冲下了楼。 小哥的电动车很重,压在右腿上,穆之南和路过的人一起搬起来,他查看了一下伤势,没有开放伤口,但踝关节是扭伤了,一片红肿,移动他的小腿也大喊着说疼,他朝着人群说:哪位帮我叫个救护车吧,他应该是骨折了,不能挪动。 等救护车把人接走,穆之南起身准备回饭店。 辰辰!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喊他,穆之南回头,当众被叫小名,他有点不好意思。 哥,我都三十多岁了您还这么叫听着不别扭啊。 哈哈,就喜欢逗你,你那会儿也就一米长,整天跟着我后头跑说抱辰辰抱辰辰的,忘啦? 救助外卖小哥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穆之南当下就想以头抢地,怎么人年纪大了都喜欢翻黑历史么,作势要转身:哎,再说我走了啊,不想跟你吃饭了。 别介啊,我都两三年没见你了,不说了不说了咱吃饭啊。金易赫拉住了他。 金易赫是穆之南师傅的独子,早年移民美国安家立业,很难得回来,老先生去世之前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但还是不太习惯回了国,穆之南一直坚持着希望能把师傅的代表作交给他,他却一直推脱。 小辰,别人家都是兄弟阋墙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的,你跟我这儿让来让去的,何必呢。 哥,师傅的房子都给我了,这幅《北疆》您要是再不收着,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那儿老爷子的字画不少,这个还是你留着,他徒弟几个里面只有你从小就跟着他,一直养老送终的,我爸之前去美国那次已经把想要给我都带去了,他特意嘱咐过我,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我这次回来除了有几合同要签之外,就是来看看你,《北疆》我不要,你一定得收着。 穆之南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手提箱,那这个崔白,哥,你带走吧。 金易赫苦笑道:你怎么一套一套的,一定得逼我把你那儿的值钱玩意儿带走么?小辰,你从上幼儿园就在我家待着,我你还不熟么,对艺术品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前啊我爸也是教过我的,我学的不情不愿的,后来老头发现我不是那块料自己放弃了,你的出现拯救了我也拯救了他,我当时看他盯上了你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北疆》我不要,崔白就更不能要了,带去美国干嘛,给那群鬼佬看么,他们懂个屁! 穆之南也笑了,想来他今天是送不出去了,还得自己留着。 小辰,爸留给你的你就安心拿着,老头当你是小儿子养的,我也当你是亲弟弟,撇开亲情不论,你是个艺术上有建树的人,艺术传承总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我一个华人工程师能传个什么,跟朋友BBQ的时候装个逼就够了,真的。 可是哥,这些东西的价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完全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我爸以前跟我说,艺术品如果欣赏不了,卖掉或者送出去,给喜欢的人,或者放在美术馆,给更多的人看,这才是艺术品的价值,锁家里,字画也是会伤心的。所以小辰,《北疆》也好崔白也罢,到我手里可能也就卖了或者捐了。 好吧。穆之南不再坚持,师傅留给他的东西,只有这两件他舍不得。 第十三章 祸不单行 春节之后的一段时间都很忙,那些年前叫嚣着年后再说的事儿还堆在那里,年前不想住院不想手术的病人都如约而至,穆之南连续四天没有上门诊,一直在台上,这一天走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在这儿待了十个小时,刷手服湿了干干了湿,他却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坐在更衣室靠着墙休息,拿出手机翻看错过的信息。 翻到主任杨存道在群里喊了一声,下班之后副主任及以上级别到17楼小会议室开会,杨朔也参加。他看了看时间,迅速的换好了衣服上楼。 是这样,有两件事需要宣布。哎不用记,就口头通知一下。一个呢,杨朔从下个月开始升副主任,以后该带学生了,平时演也得给我演的严肃认真一点,别整天吊儿郎当胡说八道的。 好嘞杨主任,我演技挺好的您放心好了。 杨存道跟他开玩笑说:以后,我就不是儿科唯一的杨主任了,是不是啊小杨主任。 众人哄笑。却见老杨主任脸色慢慢变严肃,他冷下声音:还有一个事儿,儿外主任陈百川上周的那个手术事故被投诉追责,前两天被举报说论文数据涉嫌抄袭造假,所以即日起暂时停职,儿外主任的工作由穆之南代理。 一片死寂之后,本就不大的会议室里从窃窃私语到人声嘈杂。 不是吧,那手术没什么问题啊,并发症谁能预料? 论文?陈主任又不要评职称也不需要拿学位为什么要造这个假? 绝对不可能,陈主任这段时间都没发文章。 凭什么被举报了没搞清楚就停职啊,这他妈以后怎么工作? 可不,我想休假,麻烦谁来举报一下我吧。 陈主任脾气这么好平时也没见他得罪过人啊,谁这么缺德不干点儿人事儿! 我们已经挺不容易了还有人背后插刀! 穆之南没说话,他从下午开始就开始隐隐的胃痛,听到这样的消息,好像连头都开始疼了起来,陈百川是他的大师兄,从本科第三年开始就跟着他,从最基础的缝猪大肠开始,陈百川带着他一路从学校走到医院,从实习医生走到副主任,而现在他妈的,气得想吐。 杨存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听他说道:这个事儿也不用太激动,都是可以查清楚的,陈主任一年到头没几天能闲着,就当给他放个假嘛,有什么问题找小穆,解决不了的找我也行。小穆,没问题吧? 穆之南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他点了点头,原本想说没问题,但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一样没发出声音,只徒劳的张了张嘴。他沉默着回房间换衣服,杨朔见他一直不说话:穆主任,你没事吧? 穆之南只摇头,不说话。 杨朔也想发发牢骚,被停职的陈主任显然很冤,而穆之南在这个时候要接下整个儿外,也压力很大,他有很多话想问,只是穆之南看起来实在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问: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杨医生,我打车回。 那不然我开你车,然后从你家打车走,别拒绝了,就这么定了,走吧。 穆之南没拒绝,觉得这个路线也挺合理,只把钥匙递给他。二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停车场。 杨朔显然是有话想说,一开出医院大门就问:穆主任,你怎么接受的这么痛快? 接受什么?穆之南有点不太明白。 代主任啊。 杨主任说的,我能拒绝? 不是,那你难道不想陈主任的事赶快解决么? 穆之南更加不明白了:我怎么不想,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不说话了,皱着眉低下头,靠边停一下。 嗯?怎么了? 穆之南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像是愤怒的低吼,又像是强忍住什么:我让你停车!我要下车! 杨朔没见过这样的穆之南,他看了一眼前面的高架,赶紧并进右转道,在路边停了下来,还没停稳就见穆之南冲下车,在路边绿化带旁边蹲下,吐了。他一边怀疑自己的驾驶技术一边也跟着下了车,拿纸巾递过去。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9) 再次坐回车上,穆之南放平了座椅,半躺着,杨朔见他不舒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自言自语一般支支吾吾:我就想说,你接受的这么痛快,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来,好像是巴不得陈主任不在你就能越俎代庖了一样。 穆之南懒得回答他,连白眼都没力气翻一个。 杨朔把车在穆之南的车位上停好,和他一起下了车。我送你上去吧。 谢谢,用不着。穆之南很不耐烦,语气也很不客气。 杨朔有种献殷勤献给了一片虚无的感觉:你这人算了你不舒服,不跟你计较。 穆之南怒气攻心,他是真的不明白杨朔的脑回路,强忍着不适,提起一口气:杨朔,约翰霍普金斯都读下来了,你智商是够用的啊,怎么这会儿没脑子呢?我接不接受代理主任是我说了算的么?这决定也不是老杨能下的吧,显然是院领导的决定,他就是通知我们,讨论这个有意义么?!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外套落在车上,准备去拿,杨朔见状以为他要开车,推了一下车门问:你要去哪?却没想到力气太大,车门夹住了穆之南的右手。 一声惨叫。在空旷的车库显得尤其凄厉。 杨朔慌了,这是外科医生的右手,他曾经无数次说,儿外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能型外科医生,其他科室分门别类太细致,只有儿外才是真正体现实力的地方,虽然自己选择了别的方向,但儿外依旧是他心里的圣地,而他现在,用车门伤了一个儿外医生的右手。更何况,这位外科医生还是个书画家,他顿时有一种死期临近之感。 快上车穆主任,我带你回医院,快。 穆之南轻轻的活动了一下手指:没那么严重,冷敷一下就行了,没骨折。 不行啊,不放心,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我还是带您回去拍个片子吧。 真不用杨医生,别忙了,我不太舒服不想去医院。你回家吧,没事。穆之南说着就往电梯走,杨朔跑了两步跟上来:那我上去帮您冷敷一下,我不太放心。 电梯里,穆之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斜靠在扶手上,身子弓着,眉头皱着,受伤的手轻微的抖着,旁边的杨朔还在不停的道歉,他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脑子昏昏沉沉,刚吐了一次,胃也在抽搐,而且好冷,大概率是在发热,他不想听这嗡嗡嗡的声音,拿起杨朔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到一丝凉意,果然发烧了。 杨朔的絮絮叨叨突然被他的动作打断,吓得整条手臂都僵直了,随即感受到一阵异常的温度。穆主任你发热啊,你胃不舒服?刚才不是晕车啊?那是急性胃炎? 应该是。 只有胃痛,还有腹痛么? 没有,就是胃,肠道暂时没问题。 两位资深的医生在一起,有些小毛病很容易就诊断了。 杨朔第一次到穆之南家,这地方大的出奇,一个客厅就有他的公寓两倍大。他没时间参观,奔跑着去冰箱,把冰袋放在穆之南手里,穆之南原本就因为发烧打着冷颤,再握一块冰,顿时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他对杨朔说:厨房里有热水,帮我倒杯水好么,我先吃药。 好,好。杨朔答应着就跑去了厨房。 他趁机扔下了冰袋去找药,回来却看见杨朔一脸的幽怨。 穆主任,你家热水在哪呀没找到,有个长得像水壶的东西里面没水。 穆之南只能自己去倒水吃药,他没力气说话,任由杨朔像只很久没见到主人的宠物一样在身边转悠。 穆主任,手还疼么?这是软组织挫伤吧,你家有外用药么我给你敷一下。 别忙活了,杨医生你坐下歇会儿好么,晃的我眼都花了。 穆之南说完,倒在沙发上不想动,扯过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还是冷。吃了药,他贪恋着水杯的温度,一直捧着,杨朔却依旧拿冰袋敷着他的另一只手,杨医生,差不多了,手已经不疼了,我想睡会儿。说着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试着弯了弯手指,有点困难,看得出肿了一点。 穆之南躺下没多久,正打算让杨朔回家,却感觉胃一阵痉挛,站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冲进卫生间,把刚才喝的水吃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喉咙口立刻蔓延了又酸又苦的味道,他一直吐到吐不出什么,太难受了,穆之南想着。身体折磨他的同时,心里还在想着陈百川的事儿,医疗事故被投诉原本就需要一段时间处理,这个时间里又爆出论文数据有问题,这是碰巧了雪上加霜还是有人故意陷害,陈主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胃在抽搐,心里的愤怒不平和委屈通通涌上来,涌到喉咙口,涌出一股血腥味儿,他还想吐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徒劳的痉挛,他感觉胃好像被人拉扯开来,又打了个结,疼的他只能弯着腰。 他想站起来,全身都没有力气,算了,好累,放弃吧。他心里想着倒在了地上。 穆之南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搬运他,喊他的名字,说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被拖到了某个地方躺着,动了动嘴,想说话说不出来。他感受到自己日常在急诊对病人做的一系列检查动作都在自己身上来了一遍,原来是这样的体验,还有,听诊器真的好凉啊 后来,穆之南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很逼真的噩梦,之前那一切都没发生,但扭头看到手背上扎着的针,床头挂了三瓶水,就反应过来。只是,他家为什么会出现这套系统? 杨朔坐在床边抱着电脑,没注意到他醒了,穆之南想起这个兵荒马乱的晚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慌里慌张的杨医生,他平时一向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刚才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穆之南笑着说:杨医生,你敲键盘敲出了乐队鼓手的气质。 啊穆主任我吵醒您了啊,感觉好些了么? 可能是累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杨朔把电脑盖上,又郑重其事的道起歉来:穆主任,真的对不起,我刚急的都快给你跪下了,琢磨着一个人没办法给你带回医院,就让赵芯瑜送了药过来。您好点儿了没,咱们回医院再检查一下吧。 穆之南支起身子坐起来,斜靠着,真没事,急性胃炎而已,胃已经不疼了,退了烧依旧是条好汉。 杨朔苦笑道:穆主任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呢,我刚给你喷了点云南白药,手还能动么? 穆之南举起右手弯了弯,好像没感觉了,不严重。唉,太狼狈了,一年到头难得生病一次,就被你遇上,不好意思。 还好我遇上啊,你刚才倒下去吓死我了。 怕什么,你PICU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又没休克,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意识清楚? 不太清楚,大脑断断续续地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你做了哪些检查,但是动不了,只想睡觉。 杨朔心说还好他刚才没做什么非分的举动。 所以高热影响到了你大脑的运动区,但是前联合区是正常的? 穆之南停顿了一下说:你拿我做学术研究么? 不是不是。随便说说,您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 嗯,是好多了。不过杨医生,我不明白的是,你之前那会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 杨朔低着头说:一是感觉陈主任被人暗算了很恼火,二是,我觉得你接受的态度很冷静,我怕别人非议你。 非议我?穆之南刚才搞不懂,但现在有点想明白了,好吧,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种事,不管是陈主任还是我,都是被动的。 杨朔点点头,嗯了一声。 穆之南看他实在是消沉,轻笑了一下:所以你因为陈主任的事而恼火,迁怒于我所以用车门夹我手?他掀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杨朔,本来儿外就损失一位将军了,副将又被你搞残废,你说你是不是传说中的猪队友? 杨朔低声的笑:何止是猪队友,简直是敌人的卧底。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还是过分乐观了,这场病,迁延不愈地,持续了两三周,穆之南时不时的还会被胃痛折磨,加上突然增加的工作量,每次累到极点就会发一次烧,然而,他的基因序列好像是刻进了敬业二字,每次发烧都是在晚上或者周末,一上班就好了,倒是什么都没耽误,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第十四章 青椒味儿的梦中情人 站在医院礼堂的讲台上之前,杨朔都没想到过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听健康讲座呢,他见这么受欢迎,还挺得意,先做了个自我介绍,为了增加自己的公信力,连约翰霍普金斯儿童诊疗中心也介绍了进去,把自己的经历包装的很是赏心悦目,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后悔了。 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把正文部分讲完,剩下的三个半小时都是在回答问题,中途去倒了两次水,直接讲到嗓子哑了,杨朔无比后悔揽下这么个活。 时间回到某一天的中午午休时间,杨朔没睡意,歪在床上玩手机,穆之南背对着他坐那儿研究排班表已经研究很久了,他走过去问:穆主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人手真的不够,我给自己加了两个半天的专家门诊,给老杨加了一天,陈主任的门诊那儿解决了但是手术又不够了,而且这个月还有我两个对外的讲座,时间不够啊,对了还有学校的课。穆之南愁容满面。 两个讲座?推迟行么? 不能啊,他们都是提前预约好的,后面排好的是其他科室,我往后推后面都要调,那就太麻烦了,而且两个讲座要占用两个下午,真的排不了。 两个讲座一起讲呢? 穆之南又打开日历,红的黄的蓝的绿的标注的满满当当,像棵圣诞树一样热闹,别说半天了,我现在连两个小时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杨朔想了一下问:您准备讲什么啊,要不我替你去?我也有个讲座来着,一起讲了。 穆之南下意识的想拒绝,后来仔细一想杨朔也是外科出身,而且PICU的知识面更广一些,比他更适合:两个题目,儿童意外伤害的预防和急救处理,先天性心脏病的治疗,可以么? 没问题啊,PPT发给我,我这儿有一个儿科常见病家庭用药指南,很简单,一起解决了,您就放心吧。 很简单这三个字代价很大,杨朔口出狂言的后果就是当天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晃悠着回到值班室,一路上都是点头和摇头回答问题,直到看见穆之南,表情可怜的好像是受了委屈回到家找主人求抚摸的狗子,他用气声说:穆主任,他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老子就快牺牲在讲台上了。 穆之南听他这不似人间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掏出压舌板,抬起他的下巴说:别说话,张嘴。 杨朔乖乖张大嘴,发出啊的声音。距离很近,他看到穆之南的睫毛不长,但很密,浓黑色,像是天然的眼线,眉毛也很浓,再加上他微微卷曲的头发,一看就是毛发很茂盛的样子,只看他上半张脸就觉得很诱人,更别提 别啊了,充血了,红的厉害,急性咽炎。穆之南说。 杨朔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看得见嘴唇一张一合,唉,更别提这么好看的嘴唇,嘴角天然的往上弯,不笑的时候也是春风化雨的温柔。 穆之南并不知道杨朔的思想已经飞出了太阳系,他只能看到一个呈现痴呆状的人。哎,听到了么?去门诊找点含片吃吧。 哦,好。 穆之南啧了一声:别说话。 杨朔猛点头。 一天之后的杨朔已经恢复如初,不得不仰仗他年轻健康的身体。今日夜班,他点了个pizza和值班护士一起分享,还没吃完就接到电话。 杨主任,我这儿有个淋巴管瘤术后的患儿发热呕吐,您下楼帮我看一下行么? 啊?谁?杨朔显然还没适应他的新称谓,哦,找我啊,稍等马上来。 他一路跑下楼,儿外今晚值班的是主治医生王励明,见他来了不忘调侃几句:怎么,刚变成杨主任不适应了啊? 麻烦你加个小可以么,我是小杨,你一喊杨主任我还以为老杨来了,吓得我饭都不香了。 那小杨主任来帮我会个诊呗,这孩子术后第三天了,前两天状态都挺好,今天精神不好,发热,吐了两次,我加了抗炎药,但状态一直没好转。 手术是穆主任做的么?杨朔问。 是的,手术很顺利,我给穆主任打过电话了,他在医学院上课赶不过来,让我找小杨主任会诊。 杨朔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的颈部、眼睛和腹部:励明,抽血,查EB抗体。 您怀疑病毒感染? 有可能是病毒感染引发的急性肝损伤,你没看出来黄疸了么,快,先抽血,送她去做腹部B超。 好。王励明转身去下医嘱。 等结果的时候,他问,小杨主任,为什么会判断出急性肝损伤啊,黄疸不太严重啊,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巧了,这孩子是我收入院的,当时我在门诊,当时就记得她皮肤白,是那种怎么形容呢?有点像欧美白种人的那种肤色,白的发亮。 哦,我知道,那叫冷白皮。王励明说,我帮女朋友买化妆品的时候学的。 对,就这个词儿,所以她黄疸的皮肤表现就不太明显,但眼睛还是很明显的,可能她一直在睡觉你没注意到。而且啊,她做的是颈部淋巴管瘤,EB病毒和颈部疾病关系很大记得么。 唉,还好你在啊小杨主任。 没事,B超结果看来还没有很严重,抗病毒治疗就行。我之前在PICU遇到过更严重的,进过两三次手术室,腹腔引流,肝肾衰竭,最后还是救回来了。 对了他们都在说咱们也要有自己的PICU了是真的么? 预算已经做好了,等着批。 哎呀那太好了,那我们术后重症就有着落了。 杨朔突然直视他:所以你想尽快甩锅是么,最好不经手重症?美的你,回头我就跟老杨点名要你去PICU。 不要啊大哥,求放过!王励明哀嚎。 正聊着,18楼也打来电话说同时收了两个病人,请小杨主任速速回去。杨朔抬头看了看时间:唉,十一点半,这一夜又没办法睡了。 七个小时之后,查完房的杨朔觉得头有些钝痛,是头疼即将发作的征兆,他果断的在回家睡觉和下楼休息之间选择了后者。楼梯间里两位相熟的病人家属在抽烟,看到他推门下楼慌张的摁灭了,跟他说不好意思,杨朔抬抬手示意没事,平日里路过谁都能闲扯几句,今天也没了兴致,笑的有些勉强。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0) 他把白大褂扔进洗衣篮,脱了裤子倒在床上,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背陷入床垫,温暖舒适到动也不想动,也不是不想动,是真的动不了,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好像并没有睡的太沉,看到穆之南,起身问道:哎你今天不上门诊的么?怎么到病房来了? 小程跟我调了班。他走近,低头看杨朔,脸色真差,头痛了么? 杨朔被他看得专注,不由得冒出了一点羞赧,先说没有,却感觉头有点晕:呃,好像有一点晕,忙了一夜,累伤了。 穆之南在床边坐下,伸手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刚按了两下想起了什么,脱了白大褂扔在椅背上。白大褂没挂在恰好的位置,慢悠悠的往下滑,他没理会,继续按上杨朔的头,问:是这里疼么?还是眉心? 都,都有点杨朔微闭着眼,余光撇见那件白大褂,以一种飘然的姿态滑落,像一片雾气从眼前经过,让他想起巴尔的摩,他家旁边小站布鲁斯科特的清晨,有时候早起去医院的日子,在空无一人的站台等车,也有这样的雾气,随着风缓慢的飘移,荡漾,额头上手指的暖意更让他的心绪也荡漾了起来。真美好啊。杨朔这样想着,身体也失控地升腾起一股温热,他猛地睁开眼,盯住了穆之南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看他,很专注,眼神清亮,像黎明时分透过密林的熹微之光,不知道过了多久,穆之南手上的力道没变,位置却渐渐变了,挪到了他的下巴,捏住。杨朔动弹不得,只能顺从的抬头、张嘴、闭眼,双手抚上穆之南的脖颈,环住。他像是失了神,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想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穆之南体重不算轻,但压在他身上却没什么不适,就只觉得,包裹感、束缚感、安全感,愉悦感,真幸福啊,舒服极了 明明是医院值班室,杨朔居然能在昏昏沉沉中闻到一阵清香,像是 谁家炒菜的味道,青椒的香味。 对,就是青椒,穆之南这么帅的人怎么会闻起来有一股菜味儿? 此时他身体没有动,但神志回归正常,睁开眼睛,穆之南背对着他坐在窗边吃饭,白大褂搭在椅背上。他从不穿着工作服吃饭,每次都是一进门就随手脱了扔进洗衣篮,再去洗手,这会儿看来应该是中午,衣服被反折,老老实实的搭在背后。 也并没有滑到地上。 杨朔没说话,默默的盯着他吃饭的背影,等着自己某些异常的兴奋自行恢复平静。嗯,确实有青椒的味道,青椒炒蛋,还有肉的香味,但不油腻,应该是穆之南喜欢的凉瓜牛肉,看他摆了一桌子,可能还有汤,今天的例汤是什么?排骨玉米么?还是淮山鸡汤?小食堂的汤很地道,应该是个粤菜师傅煲的他成功的把自己给想饿了。 穆之南吃完,起身回头看到杨朔,冲他笑:醒了?梦到什么好事儿了? 这一句犹如一记响雷,杨朔被炸的怔住。他心如擂鼓,难道说,刚才那场绮梦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喊了什么不该喊的人还是发出了什么不该发出的声音? 我刚进来的时候看你在笑,还以为你醒了,跟你说话没反应才发现是睡着的。穆之南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橘子,剥了皮递给他,吃么? 杨朔突然放心下来,摇摇头,后颈一丝凉意,是刚才冒的冷汗。 穆之南见他状态不对,走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严肃了一些:你怎么了?头又疼了? 没有! 穆之南的话音未落杨朔就喊了这一嗓子,倒是把自己和对方都吓了一跳。 穆之南挑眉笑道:没有就没有嘛好家伙吓我一跳。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醒了就吃点吧,我买了你的饭,别凉了。 第十五章 不合常理的想法 赵芯瑜发现最近的小杨主任不太对劲,以前都是懒得上下楼,喜欢呆在护士站跟他们闲聊,这些天在17和18楼频繁穿梭,美其名曰是去看一下术后的重症患儿,但明明没有那么多需要会诊。 小杨主任,您最近为什么老往楼下跑,陈主任不在您要去管儿外么?她问杨朔。 没有啊,我没老往楼下跑啊,是那谁,程春和,喊我去帮他看看。 哦,是么。赵芯瑜一脸的不信,她走近一步,轻声说:是去找穆主任的吧?我发现你最近看穆主任的眼神怪怪的。 啊?杨朔后撤一步,谁怪了?哪儿怪了?我没有! 麻烦你照照镜子好么!赵芯瑜说完就跑了。 今天的小夜班有点忙,杨朔好不容易等到了近十点钟,赵芯瑜才闲下来,他溜过去问:哎,你为什么说我看穆主任怪怪的,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天呐小杨主任,您也太容易被套话了吧,一诈就暴露了,你要是犯了事儿被警察抓起来一定是最先招供的。 别废话,赶紧的,这么明显么? 当然,那天穆主任来17楼找老杨,你那个眼睛啊,从人家出电梯门开始一直跟到办公室,还有昨天,穆主任站这儿签名,你那眼珠子都快贴他脸上了好么,你堵着路了,悠悠站后面喊你两声都没听见。 杨朔一脑袋汗,讪讪道:哦,是么,唉 赵芯瑜很有兴致的问:那你,真的喜欢穆主任啊,他知道么? 你,你知道我呃杨朔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我看人很准的,你啊,一看就喜欢男人,表面上跟我们关系好,天天在护士站转悠,其实一点那方面的兴趣都没有,对吧? 对,哎不对,这全凭目测就能看得出来? 当然了,你们和直男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是实践得出的结论。 你还实践过?你才多大呀哪来的这种经验? 我初恋就是,我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里人也都是朋友,父母都提前说好不能早恋上大学才能在一起那种,结果人家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我只能跟他当闺蜜了。 哦,那也算是呃挺好的经验。杨朔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又想起来叮嘱她,你别出去乱说啊,再把穆主任给吓跑了。 我像是嘴这么不严的人么,老杨三天两头去我家吃饭,他可从来没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科室里的八卦!哎对了,穆主任虽然单身,但他好像挺直的呀,你有希望么? 这就超出了你的知识范畴了吧,感情屡次失败以及长时间的单身,很有可能是没发现自己隐藏的取向,他有可能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因为没尝试过。 啊?这么有把握? 没把握。那也总得试试。 那,要不要我去给你探探口风?女人心中的八卦之火燃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 可别,求你了女侠,这种事儿还得自己来,你别往外传我就千恩万谢了。我下楼睡觉去了,回见。杨朔忙不迭的告辞,迅速终结这个话题。 一天下午,杨朔给儿外打了个电话:穆主任,我这儿有个肺炎入院,先天性房间隔缺损9mm的孩子求会诊,您有空上楼一趟么? 赵芯瑜瞥了他一眼,这都快下班了还给穆主任找活,你是见不得人家按时下班么? 杨朔凑到她旁边,轻声说:追人要有个追人的态度嘛,没机会不得创造机会么。 不是,你俩同一个值班室睡着,你还要创造机会? 什么睡瞎说什么呐,穆主任最近多忙啊我都不怎么能见得着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跟他对话的机会。 穆之南上楼就看见,一个登徒子模样的人凑在小护士身边神神秘秘神采飞扬不知在调笑些什么。几床要会诊?他问。 19床,我带您过去。 穆之南给患儿做了检查,表示如果没有其他症状可以继续观察,并且每年复查心脏,如果三岁之后没有好转可以手术治疗,交代完情况准备下楼。 杨朔跟了上去:穆主任,下班么?一起走? 嗯,下班,今天没什么事。 杨朔和他一起下楼,边走边聊:穆主任,你说为什么产检的时候查出了心脏有问题,还要义无反顾的生这个孩子,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有以后的身体情况都是问题啊。 穆之南想了想说:我虽然不是女性,没办法切身体会那种情感联系,但我大概能懂那种心情,没办法主动抛弃自己的孩子,生病了也认了,更何况产检那会儿做出的诊断并不完全准确,缺损的大小、会不会自愈,都说不准。 杨朔点头同意:情感上可以理解,实际却真的有点冒险。 比起那些抛弃健康孩子的父母,这样的父母更值得敬重。穆之南语气淡淡的。 杨朔看向他,有些不舍,心说真不该谈论这个话题,没想到穆之南却说了下去。 我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生儿育女,做一个合格的爸爸,给我爸看看什么样的才能被称为父亲。 杨朔心里咯噔一下,身体中升腾起一股大冬天被人推进冰湖里透骨的凉意,心脏跳得太用力竟然还有点疼,这仿佛当头棒喝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可是我听说你甫一张口,他就后悔了,暴露了侧面打听人家消息的事实。 听说我不谈恋爱不婚不育的事?穆之南侧身看他,刚说的那是以前幼稚赌气的想法,成年之后就不想了,尤其是在儿科这么多年,越来越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一个新生儿顺利长大实在是不太容易,我怕麻烦,也不想搞出一个孩子受这种苦。 是在心里和父母和解了么? 谈不上和解,和他们不太熟。当然了给钱我就收着,钱可能是他们对自己的心理安慰吧,除此之外联系不多,如无特殊情况每年打一次电话,春节拜年。穆之南想到什么自顾自的笑起来,说不定在街上遇到,互相都不认识。 在北京那会儿,我看你跟叔叔关系不错。 对,小时候他偶尔会接我去家里住,他是开家长会的固定人选,考砸了他也舍不得打我。 打你?谁会打你? 我师傅啊,手持一根戒尺,让我伸出左手,小错打三下,事儿大了就加码,不好好练字不想画画考试成绩差都会打。 我以为你从小就是个优秀的乖孩子。 不会,哪有天生的乖孩子,谁小时候没有淘气偷懒的时候呢。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师傅打我的,他打我的时候师母就在旁边劝,然后他俩再吵一会儿,吵完就给我炖红烧肉,这种感觉特别像,亲爹亲妈。 天呐,这句话杨朔刚刚从冰湖里爬出来,正在回温,冷不丁脚一滑又掉了进去,心里又酸又涩,一股原始的保护欲冲破理智,他心慌意乱语气却很镇定的说: 穆主任,我有一些不合常理的想法,您想听我说说么? 穆之南耐心的听他说完,沉吟不语。 你怎么想?杨朔有些忐忑,直说就行。 穆之南无比意外,他原本以为杨朔平时混迹在护士堆里,可能是看上了谁,他跟赵芯瑜关系看上去那么亲密,八成应该是她,就算不是赵芯瑜,范悠悠董宁湘或者儿外的段青卿也很可爱,都和杨朔很般配的样子,而自己想起自己的恋爱经历,初恋他以为一起聊天吃饭逛街看电影就是恋爱,但那个女孩却说不是这样,没有身体接触的意愿不能称之为爱情;第二次遇到一个很谈得来,试了试,还是不对,对方说感受不到爱意和热情;此后又陆续遇到几个人也都无疾而终,从此他便认定了自己是个凉薄的人,对亲密关系也没有什么强烈的企图。杨朔杨朔他优秀、专业、很有学术天赋,但不论是成长经历还是性格都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很难,或者说很不合适。 杨朔,穆之南一般都叫他杨医生,此时念出全名,连名字的主人都觉得颇为郑重,朔,是北方,我是南方,我们俩,可能各方面都南辕北辙的,是不是? 杨朔没有否认,甚至微微点头,所以关键问题是取向,你不接受男人? 如果为了拒绝你说完全不能接受,其实不是实话。我不想欺骗你,我连自己都不了解。他苦笑,可能就是个没什么感情,很冷淡也很无趣的人,我只适合做同事,没人愿意和一个这样的人共同生活。 杨朔皱着眉摇头:别这么说,你只是没遇到正确的人,遇到了就知道了,只能说,那个人并不是我吧。 穆之南没否认,也没再说什么。杨朔道别,离开了医院,不想打车,就在路上步行,身心都酸涩的厉害,刚才那一阵子心率快到发疼,现在越走越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心里想去他妈的南方北方,小爷我没那么高的中文水平,听不懂。他觉得回国这段时间以来,刚开始顺利的不像话,后来越来越乱,医院里各种事层出不穷,不是拔刀相向就是投诉追责,就不能让我们好好的做一个单纯的医疗机构么,哪来这么多糟心事儿,而陈主任被停职简直就更离谱了,学校校长的亲弟弟都被人这么搞,那其他人想到陈主任他更是满腔的不平。 他去健身房消耗了一些多余的体力,突然很想要搞清楚这件事,抑或是表白被拒无处申诉的苦闷让他很想要做点什么,于是打了个电话: 喂,师姐,学校里有没有认识的IT大神介绍给我?我想付费买个服务。嗯对,就是那种服务。 第十六章 有偿服务 杨朔从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小时候淘气,天天带领一群小孩儿去别的小区打架,美其名曰远征,家里人觉得他实在是精力旺盛,把他送去练跆拳道,喜欢打架就去学学正规的打架,他在队里是唯一一个身高没到180的,却屡次以技术和智商取胜,而他平日里也没把智力水平全用在正经事上,比如他拆了自己电脑内存条,赖在老杨办公室借用电脑。 杨主任,我邮箱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您能给我发个邮件么?我看看能不能收到。 你自己发吧,用完别关机,我等会儿回来还得看。杨存道说着,去了病房。 杨朔快速的翻阅老杨的邮件,他想,一般的举报信都会群发给各级领导,老杨应该也能收到,时间嘛,应该是在上个月底,找到了! 邮件名:儿外科主任陈百川论文数据抄袭,请各位领导查证。 他把邮件转发给自己,删除发送记录,又给自己发了一封test的邮件,清理完现场,面色如常的走出办公室。 这一天,他等到晚上十点钟联系到了师姐介绍的校友,双方谈好了需求和价格,杨朔没做过这种出格的事,或许这已经不只是出格的程度,但他心里的一团怒气就是没办法消散,总想找点事做,找个人怪罪,他把这一切拐弯抹角的怪罪到举报陈主任的那个人头上。虽然共用一个值班室,但穆之南太忙,已经两天没见到他人,想到这里,本就纷繁错乱的思维又混乱了起来,让他怀疑跟人表白这件事操之过急,或者说,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1) 已近午夜,身体的困顿反而让杨朔的思维愈发的清晰,他难得失眠,此时脑子里有一只蚂蚁,正在探索一座宏大的迷宫,徒劳的不停碰壁,正当蚂蚁准备转身试探另一条路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微信。 儿外穆之南:杨医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你明天晚上有空么? 杨朔噌的直起身坐着,秒回道:有。 儿外穆之南:是这样的,明天下午我这边排满了手术,最后一台是五点,很大可能会赶不及去上七点钟的课,你可以帮我个忙么?讲肿瘤那一章。 ShawnYang:没问题,明天去找你要课件。 儿外穆之南:好的,非常感谢。 ShawnYang:别谢,事先声明,我这是有偿服务。 儿外穆之南:哈哈As you wish. 噢?As我wish?随便想要什么都可以?杨朔抱着手机倒在枕头上,他看不到自己桃花盛开的眼,只想着今夜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杨朔收到一封邮件,打开的时候还有点紧张,他迅速的翻看了一遍,记住关键信息,然后删掉。 邮件里说,那封举报信的IP地址在东海师范大学,用户名:郭文盛。杨朔在午饭时给陈百川打电话,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听说过,我前妻的现男友。怎么了杨医生,你认识他? 不是,我从某个途径知道他就是发举报信的人,您小心一些。 陈百川沉默了一下,又好像是突然想起还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唉,我一直以为离婚这个事儿很平和,我们俩之间没那么多狗血的曲折离奇的情节,这话还是说早了。 杨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可评价的,他问:陈主任,现在问题解决了么? 医疗纠纷还在等开庭,没有那么快,论文嘛,确实有问题,他们引用了国外的手术数据却没标注上去,这一点确实是我失察。 论文您应该不是一作吧,追究您的责任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我是导师,一定要负责的,撤回文章或者重新写一份声明,把reference加上,论文倒不是大事,但这是学术态度的问题。 杨朔心有戚戚:陈主任,您还好么?我是说遇到这些事 没事的小杨,我倒是庆幸自己是这个年纪才遇到,不然的话,再年轻十几二十岁,估计一气之下就不干了,现在可能就有点不甘心吧,停职而已,没事的。 那倒是,刚听说这事儿真的气死我了,您没事就行。那您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陈百川哈哈笑着:怎么了,外科都还没催着我回去呢,小杨主任这么思念我啊,我倒是休息的挺好,准备下周去一趟新疆,小穆才从那儿回来不是,他跟我说风景很好让我去玩一阵子。 杨朔一边和陈主任聊天,一边腹诽穆之南:自己都这么忙了还怂恿陈主任出去玩,他也真是心大。 陈百川最后说:谢谢你啊小杨,还惦记我的事,听说你也帮了儿外很多忙,等回去再好好谢你。 赵芯瑜在下班半个小时之后被紧急召回了医院,微信群里不知情的群众都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长时间没回复,大概都在忙,直到老杨说了一句:两拨中学生械斗,速回。 赵芯瑜很疑惑,中学生?需要儿科?不应该是普外和骨科的病人么?到了医院才发现,受伤的人太多了,而且什么年纪的都有,好几个都不满14岁,不仅儿科全员出动,普外神外和骨科也都来了。伤势较重的被推进手术室,轻伤都在急诊处理,急诊大厅挤满了学生家长,警察和学校也来了不少人,场面混乱的难以控制。 赵芯瑜配合着一位骨科医生做清创缝合,这个脚踝扭伤肩膀刀伤的女孩看起来很清秀,伤口不深,但还是出了不少血,估计是受伤之后活动导致的,女孩没有看上去那么文弱,听到医生说给你缝漂亮一些的时候豪气的说:没事儿,不在乎。 赵芯瑜正想感叹一句女中豪杰时,程春和手术回来,问:这边需要帮忙么? 还好,你那边怎么样了? 刚下一台,普外的刘主任在那儿,我过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进手术室的。这也太乱了,什么深仇大恨啊,那孩子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太狠了,十几公分的伤口,血管神经损伤很厉害,估计恢复还得很长时间。 赵芯瑜问: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我忙活了半天闹哄哄的都没问。 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孩问:医生你刚说做手术的那个人,是个寸头的男孩么? 是啊,你同学? 不是,他那一刀是我砍的! 治疗室里一阵沉默。 赵芯瑜和程春和对视一眼,程春和会意,转身出了门。 他们继续沉默着,只能听到器械和碰撞的声音,女孩噗嗤一笑:怎么,听我这么说你们怕了? 原本下了班再回来加班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丽,再遇到这么个孩子,赵芯瑜强压住火气,不耐烦道:别动,也别说话。 别害怕嘛,我们打群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是每次都能见血。 可拉倒吧,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儿,实在不想学习闲的无聊打打游戏追追星不好么,给社会添乱给医院添麻烦你还挺自豪? 操怎么说话呐你,信不信我投诉你啊? 哟,还会投诉啊,这么文明呐?你怎么不干脆喊人打我呢?老子家里开了几十年夜店,你以为你这小打小闹我能瞧得起?我从小就在黑白两道中间混,你们这点儿小破事儿还至于拿刀砍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实话跟你说,真结了大仇,开船去公海,身上捅几刀丢进去,让鲨鱼解决问题,没那个手段和资源,只知道打群架,真他妈没出息! 治疗室一片死寂,连骨科小医生都不敢多话,他强作镇定,说:好了,去拿药吧,伤口别碰水,尽量别抬手臂,一周以后来拆线。 赵芯瑜没好气的朝外面喊:下一位。 趁着这个间隙,骨科医生悄悄的问:姐,你刚说的,是真的么? 赵芯瑜瞥了他一眼:这话你也信?一听就是吓唬小孩儿的你怎么会当真。我们家是做正经生意的啊,别误会。 哦哦,那你是气势取胜的,刚才太凶狠了,吓我一跳。 他们后来才了解到,这原本是两拨学生约在一起互相喊话,刚开始也就对骂,后来不知道谁开始先动的手,小孩儿那点儿拳脚其实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但其中一拨带了刀,一看见了血吓跑了几个,有些却更冲动,红了眼似的乱砍,还好群众报警及时,不然说不定能搞出人命。 夜幕降临,刚刚经历了一场混战的医生护士们坐在便利店玻璃窗前的一排座椅上喝咖啡。 杨朔问:你们也不回家么? 程春和说:所谓住院医师,就是应该住在医院啊。 赵芯瑜说:我明天上大夜班,等我爸来接我。她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低声问杨朔,哎你跟穆主任表白了么?他怎么说? 拒绝了,但我觉得还有努力的空间。 拒绝了?不是吧,那他刚才在急诊的时候脸红什么? 杨朔一口咖啡呛到鼻腔,猛烈的咳嗽一阵:他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刚才啊,那会儿乱糟糟的,几个家长吵吵着挤过来的时候你把他往背后拉,我看见他脸红了,哎,耳朵都红了哎,还以为你俩已经怎么着了呢。 咦?这就很有趣了杨朔捧着脸偷笑。 啧啧啧收敛一点你那个怀春的表情好么。 正聊着,杨朔拿起手机,看清来电瞬间正经了起来:喂,杨主任,嗯,还在,在便利店。 明天查完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PICU的预算批下来了,我有一个科室要给你。 第十七章 PICU PICU,pediatric intensive care unit的缩写,儿科重症监护病房,杨朔在之前做预算的时候,是按照顶级配置来计算的,原本想着即使给他打个折扣,也可以把这个科室做的还算不错,出乎意料的是,居然一点都没动的批下来了,还额外给了一笔机动费用,这未免太慷慨了,慷慨的杨朔难以置信:杨主任,这预算是真的么?这么大方的么? 各级领导都签了字盖了章的,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好好干吧。 可是为什么?预算这种事儿不是能省则省,打个对折都正常么? 其实从去年开始医院就打算把儿科建成省级示范科室了,要不我怎么会把你弄来,那几十万的安家费可不是我自己出的吧。 所以儿科还要扩建是么? 当然。PICU只是第一步,之后可能还会细分科室,咱们这两层楼很快就不够用了,后面挨着山那块地马上动工,要盖一座新的楼。 那敢情好,杨主任,PICU的人 公众号已经发了招聘考试的内容,你啊,做好开始忙起来的准备吧。 医院的工作环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专业背景,有着相同的晋升途径,像打卡一样,到了某个年限参加某些考试就能得到对应的职位,而从头开始建立一个新的科室并且管理它,有一种自己创业的兴奋感。可能是人类的潜意识里,总有些对权利的向往,总有些君王意气,梦想着金戈铁马,开疆拓土,让时光,在铁与血中流转,而不是蹲在办公桌前抱着一叠简历长吁短叹。 杨主任,我倒是参加过面试,但没面试过别人啊,面试要跟人聊什么啊,有什么必须要问的问题么? 杨存道瞥了他一眼:PICU交给你,你想问什么问什么,问人中午吃的什么饭都行。 啊?这么随意的么?不是,杨主任您是不是耍我呢? 我说了,给你了就是你的,这些人都是高分通过的,实在不会挑,闭着眼睛抓阄都行。 真的假的啊,那我可就闲聊了啊,我最会闲聊了。 对的,很会闲聊的小杨主任刚面试完没几天,就以在建科室负责人的身份被拉去参加院领导和各科主任的例会。 最后一个议题,是关于儿科新建科室PICU的,目前的计划是把19楼的西半边划给儿科先开始改建,离17和18楼也近,不用走太远比较方便。 齐院长,您稍等一下,我记得咱们之前的计划是三到五年内把PICU建起来,需要这么着急么?发言的是神经内科主任,咱们还有其他的计划,有些已经等了两三年了。 他的建议引发了一串连锁反应。 是的啊,院长,儿科规模已经很大了,很少有三甲医院像咱们这么多床的,要不先考虑考虑别的科室提的需求? 咱们那个康复和营养中心已经说了好几年了,也没建起来。 内科目前科室划分不太科学,很笼统,院长您看是不是可以细分一下,我们不需要扩建,只需要划分清楚。 各个科室都有需求,但儿科为什么就这么紧迫的要建PICU呢,要说重症,CICU感觉更加急切吧,心脏科也需要自己的ICU。 我还有个问题啊,PICU的科主任确定是杨朔?杨医生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针对你,就事论事,杨医生还不到30岁吧,这,合理么?能服众么? 说句题外话啊,我最近看外面传说我们PICU面试,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给你们念念啊,最近在打什么游戏,目前什么段位?P站搜索关键词是什么?二次元的幻想对象是谁?上门诊会不会在心里骂脏话?酒量多少,喝醉了干过什么丢人的事儿?还有好多啊我就不念了,这个,是真的么?还是有人特意造谣的? 各科室提意见的时候都挺严肃,各个据理力争,说到这里,画风突变,有些已经憋不住笑了。杨朔也想笑,但硬生生的忍住,做出一副这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没听说过的无辜表情,老杨主任也没说话,大概是觉得这个场合他不好护犊子,也不想和他们一样为自己的科室争论,反正PICU的预算批下来,设备都开始采购了,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穆之南坐在杨朔和杨存道中间的位置,从会议开始就低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不知是做记录的还是搞什么艺术创作。 齐院长用手压了压空气,示意大家安静:儿科怎么说? 众人都看向他们四个,杨朔见杨存道没有要说话的迹象,方主任轻轻的摇了摇头,气氛已经很冷了,他是个受不了冷场的人,不管怎样PICU都是他的科室,总要说几句,只是犹豫是该严肃认真还是轻松愉快的时候,穆之南站了起来。 我大致听了一下各位主任的意见,主要集中在PICU是不是有必要以及杨朔够不够资格和两个问题上,作为和儿内关系最为密切的科室的代理负责人,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儿科目前的情况。 穆之南站起来的动作很慢,他把平板电脑盖上,手里横握着电容笔,娓娓道来: 首先,目前儿内常年满负荷运转,走廊上加床不断,另外还有一批排队等入院的病人,重症轻症混住,对病人以及医生的工作都造成一定程度的不便,如果PICU建成,可以迅速缓解内科的压力,重症集中治疗,这对儿外也是非常有利的,我们现在手术后的患儿,有些必须要送到ICU,ICU住不了就只能继续住在儿外,同时也要儿内参与会诊,儿外也存在术前和术后病人混住的情况,得不到更专业更安全的治疗环境,术后恢复的效果可想而知,所以对于儿科整体来说,PICU是势在必行的。 第二点,按照我们去年年底定的计划,是在三年之内建成省级示范级儿科,所以除了PICU,我们接下来还会有儿童保健体检中心、儿童专项病研究中心、儿童康复以及心理健康中心等等,只有服务范围扩大,科室全面了,才能达到示范级的要求,这一点将会陆续体现在下一阶段的工作计划中。 第三,也许大家也都听说过省儿童医院的情况,他们的新院建在新城区,很大,很全面,市内的老院区由于太小目前只有门诊没有急诊和住院部,这就造成了附近四家只有产科没有儿科病房的三甲医院,只要是怀疑新生儿有问题,都要送到我们医院,儿内甚至天天出去接新生儿,有时候还不止一趟,从城市布局来看,新城区毕竟居民不多,交通不便,导致夜间急诊我们医院比儿童医院还忙,所以即使没有PICU,儿科扩建也是亟待解决的事。 最后一点,希望大家明确,医学院的这几个附属医院中,我们的传统强项就是儿科,从经济角度来考虑,特色专科越强,越能提升整个医院的竞争力,如果日后有科室发展强过儿科,也是各位的共同努力和医院发展的结果,我们非常欢迎。同在一个医院,我们是合作关系,科室之间的发展并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赛,只有咱们医院的整体实力提升了,才是优势共赢。 杨朔不知道穆之南何时准备的这段话,此刻只觉得血涌上头,太阳穴突突的跳,跟着心跳加速的节奏,他人生中经历过很多次倍受瞩目的高光时刻,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激动人心,激动到他不得不紧紧抓着白大褂的衣角,以控制住微微颤抖的手。这简直不像个医院内部会议,而是穆之南站在联合国代表大会上,为了他对着整个世界发言。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2) 至于各位提到小杨主任有没有资格担任科主任的事他低头看了一眼杨朔,后者赞颂神明一般,虔诚又灼热的眼神几乎把他吓住,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轻轻皱眉,躲开了。 杨朔发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想起赵芯瑜那句麻烦你照照镜子,收收你那怀春的表情,立刻收敛了目光,微微低头,看向对面副院长手里的那支笔,他的手拨弄着笔夹,扯出一个夸张的仿佛马上就断了的弧度,再弹回去,循环往复,杨朔强迫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可怜的笔夹上,不敢再抬头。 穆之南接着说:目前儿内有四位副主任医师,李橙希和汤黎专攻呼吸系统,徐页的专长是儿童肾脏疾病,这两项都是儿内的多发病,他们本身的工作量就很大了,没办法兼顾另一个科室,而PICU对医生的专业要求全面到近乎苛刻,小杨主任硕士阶段的前两年是儿外,之后才转到重症,回国之前一直在约翰霍普金斯儿童诊疗中心的PICU工作,他代表约翰霍普金斯出席了数次国际会议,也接待并且指导过几批访问学者,其中不乏各省级儿童医院的业务骨干。而且小杨主任回国工作这一年多,屡次诊断出罕见病和疑难杂症,连儿童医院也有转到我们这儿来治疗的先例,可以说在整个医院,或者整个东海市都没有第二个可以handle儿科全科的医生,所以杨朔完全可以胜任科主任一职,更何况整个大儿科还有杨主任坐镇,方主任也会参与工作,这个配置没有任何问题。 再提一下面试之类的话题,我不知道真假,也不发表意见,因为我作为一个儿外的医生,没有任何资格去过问别的部门内部选人的情况,即使同在儿科,只要基本的医疗水平没问题,我就可以配合,候选人都是通过了第一轮考试,而且也有相当的临床经验,小杨主任面试问什么样的问题,我只能评价,哦,这样啊,好的,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大局观和开放性思维的井底之蛙。 我要说的就这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杨朔被震惊的瞠目结舌,穆之南这个平时说三句以上都嫌多的外科医生,为了他,居然演了一出舌战群儒! 第十八章 被投诉,again 穆之南的发言,无人应答,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杨存道一脸的狡猾:走,跟我一起去老赵家喝酒! 方轶康说:杨主任我就不去了,今天岳父大人过生日。 好,你忙,下次一起。杨存道在去吃饭的路上边走边感叹,穆之南呐穆之南,你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啊。 我怕什么,反正也是暂时代理,等陈主任回来,我也就不用跟那些人一起开会了。科主任们都身居高位,平时会诊都请不到他们的,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你这夹枪带棒一通扫射,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穆之南想了想:人际关系,我一向不怎么在意。 老杨也点头:那是,你连院长都不应酬,你们艺术家都这样。 穆之南在杨存道面前,没有了工作中那种严肃和紧绷的态度,反而像是对家里长辈:师傅,可是这些话也只能我说啊,您开不了这个口,杨朔也不能说,说了就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你一直坐那儿不发言,难道不是在等我? 哈哈哈哈聪明! 切,老狐狸! 杨存道一巴掌拍向他的肩膀:说什么呐没大没小的,罚三杯! 老杨见人少,拿出了自己的典藏版干邑,说今天开心,喝点好的,趁着他去找赵老板聊天,杨朔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吞了一口酒稳定情绪,对穆之南说:怎么办呐穆主任,原本你拒绝了我,我心灰意冷的想放弃,结果你搞这么一出,真是你非要把自己钉在我心里吗? 穆之南没忍住笑了一声:啊?那对不起?我拔出来? 你这样为我冲锋陷阵的,让我怎么能不对你死心塌地?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真不是,刚也说了啊,这话谁说都不合适除了我。 那你还说了好多我有多牛多厉害,我当时差点没当场给你跪下! 穆之南难得的大笑出声: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就是,嗯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停住了。 就是怎么? 就是明明这么优秀,见不得他们看轻你。 杨朔听完,额头嘭的一声撞在桌上,就这么趴着不起来:完了,穆之南,我彻底完蛋了,你还是别跟我说话了吧。 今晚穆之南大概也是心情不错,老杨给他倒多少他就喝多少,杨朔看他目光有点涣散,拦了一下:杨主任,穆主任喝酒太实在,您就别灌他了,他可能喝不惯洋酒,您跟我喝,我喝习惯了。 穆之南呆坐了半晌,看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酒补充进来,酒吧里音乐声音很轻,灯光昏暗,很有入睡的氛围,他头一歪,倒在桌上睡了。 两位杨主任还在谈天说地,说到兴起老杨一拍桌子:对,就是这样!把穆之南吓的差点跳起来,直起身看了看,觉得头很重,又把脑袋放在手臂上,半闭着眼睛听他俩聊。杨朔看了看他,问:穆主任你冷么?要不要给你披件衣服? 穆之南睁开眼,愣了十秒钟才摇摇头,他躺着,摇头和点头没什么区别,就又起身,重新认真的摇了摇头。杨朔呆住,这个举动实实在在的给他可爱了一把,他乐着问:穆主任,您喝多了啊? 你是谁啊? 杨朔想,这还真是喝多了,继续逗他:你不记得我了啊,那你记得你是谁么? 你?我?北辰啊穆之南轻声说着,闭上了眼睛,又睡着了。 这下杨朔慌了,他想:我操!北陈是个什么人啊,听名字都不知道是男是女,你别睡啊你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喝大了还惦记这么个人,穆之南你醒醒啊,我他妈心里存着事儿今儿晚上就别睡觉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给我起来!!! 穆之南第二天早早醒来,天还没亮,他揉了揉太阳穴,酒精这个东西虽然能把人灌醉,但归根究底还是兴奋了中枢神经系统,他再也睡不着了,起床去洗澡。 看到微信留言的时候他正准备做早饭。 ShawnYang:北陈是谁? 穆之南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上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名字,也想不起来,回复他说:北辰,是我的名字,师傅起的。他走到书房,对着墙上挂着的那两个字拍了张照发给杨朔,又加了一句:我师傅写的。 自从杨朔那天下午在值班室跟他说了一些不太合常理的话之后,穆之南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个人占领了,以前只是普通同事,分别在两个科室,虽共用一个值班室,却因为排班不同不怎么经常遇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从那以后,杨朔本人或者他的名字就经常会出现在他身边,比如上午的手术,聊八卦的时候又听到了他的消息。 听说儿科的小杨主任被投诉了。最离奇的是投诉理由,说是态度不好。 态度不好?哪个小杨主任?杨朔么?杨朔每天都乐呵呵的怎么会态度不好啊,他人缘多好啊,对病人也温和,不管多忙都笑着的。 是笑着的,所以患儿家属说他讽刺自己。 我的天,这也行?!真是无妄之灾啊,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还没处理呢吧,昨天的事儿,后来怎么着我也没听到。 穆之南没参与讨论,但心里也是这么感叹的,无妄之灾。 他下了手术,想着下午还有两台,便没换衣服,直接在刷手服外面披着白大褂就去吃了饭,一进食堂远远的看见杨朔跟他招手,心想还真是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人,他端了碗牛腩面坐在杨朔对面:听说你又被投诉了? 杨朔的视线落在他的领口,刷手服的领子很低,低到遮不住穆之南的胸毛,果然是毛发茂密的人啊,看起来真是诱人,他强迫自己暂停,不往下联想:嗯?为什么加个又? 不是么? 杨朔想了想好像还真的不是第一次,他叹了口气:唉,太冤了,我跟你说,那家长嫌我给孩子看病时间短,说他们排队两小时,看病两分钟。 什么病? 就咳嗽,支气管炎,孩子精神好的很,在诊室里头上蹿下跳的,活泼的不行。我也跟他说了,我第一次先问诊再开单子他们去查血之后回来,第二次叫号到现在都已经十几分钟了,怎么可能才两分钟。 穆之南轻笑:你说这些没用,人家也没认真给你算时间。 唉,我知道,我当时也解释了,看病时间短说明孩子是轻症,不然我如果看很久做很多检查都找不出问题,愁容满面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不得给您吓出个好歹? 哈哈哈哈我知道为什么要投诉你了,太贫了。 杨朔也没否认:他们南方人get不到我幽默的点么? 可能,人家带孩子来看病情绪很担忧的,哪有工夫跟你这儿逗闷子,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冤,好好说话不行么,闲的。 唉,行吧,我以后再也不嘴欠了。杨朔显然还有些不服气,后又想起还有些事儿想跟穆之南聊,趁着难得偶遇的机会,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穆主任,有个事儿这几天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我说我喜欢你,完了转天你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这么长时间也都是该干嘛干嘛没有情绪波动的样子,难道一点都不尴尬么?不会想躲着我走?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是认真的? 穆之南在吃面的间隙抬头看他,对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从毕业到现在七年多,这医院里各个科室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个人,直接或间接地跟我表达过这个意思,如果每个都尴尬,还要避开的话,我就别工作了。 杨朔愣了一下,他无来由的把自己当成特殊的一个,却没想到只是穆之南那里的十几分之一,他闷闷不乐:喔,有这么多人呐。 你也不少吧,光我在手术室听到的就有病理科、心内科、急诊 杨朔忙不迭的打断他:我没有,哦不是,有是有,但我拒绝别人都说我有喜欢的人正在追,三五年之内都没有别的想法。 哦,所以你对我说的那些,有效期是三到五年? 这个诡异的切入点杨朔彻底哑口无言。 这点儿窘迫还没完,今天注定不是杨朔的黄道吉日,他下午被请进了院长办公室。 原本是个很小的投诉,却因为患者家属在微博上抱怨,偏偏他家亲戚中有个大V,转发了一下,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居然引发了大量关于医患关系,医疗机构的服务态度的讨论,有愤怒的,有倾诉的,更多的是就诊时被医生护士怼的段子层出不穷。虽然原博没有指名道姓,但前一条微博定位在六附院,院长表示,事情都到家门口了,不得不回应一下,问杨朔自己的意见。 杨朔没什么想法,解释清楚道歉呗,还能怎么样,当代互联网环境下,道歉是最节能高效的公关手段,没有之一。 第十九章 他爱我! 杨朔写道歉声明,拿出了写SCI论文的架势,他去了医院的信息中心把门诊系统里的数据截了个图,又把当天的监控调了出来,找到他看诊的那两个片段,最大程度的还原了当日的情况,最后写道: 当日看诊的时间记录如图所示,患儿神志清醒,精神可,咽部充血,两肺呼吸音粗,心腹无异常,血常规+CRP+SAA结果显示病毒感染所致的急性支气管炎,给予常规治疗。患儿家长表示看诊时间过短,我当时向其解释,轻症患者没有其他情况需要检查,所以时间比较短。但由于我本人是个爱开玩笑的性格,在治疗的过程中,也会说几句玩笑话缓解一下紧张焦虑的气氛,当时我说,看病时间短说明孩子是轻症,不然我如果看很久做很多检查都找不出问题,愁容满面犹犹豫豫不得给您吓出个好歹?此言一出,引起了患儿家长的误会,就像他在投诉中描述,认为我的态度是在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其实真的没有。我是个听相声长大的北京人,讲话偶尔会习惯性的口无遮拦,对引起的误会以及如此广泛的讨论表示最大程度的歉意,我将吸取这次事件的教训,在日常工作中做到严肃严谨,请领导、同事、患者以及家属们监督指正。 这封加了手写签名的声明发在了医院官博,同时@了投诉的家长,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事儿会慢慢降温,没人继续讨论,没想到竟引起了新一轮的热潮。 医院监控的分辨率不高,但小杨主任的颜值还是被注意到了,网友们顺着找到了医院官网,翻出了他的形象照。 怎么最近没有娱乐新闻了么,没人结婚离婚谈恋爱么?老盯着我干嘛呀。杨朔翻着快要被攻陷了的医院官博说道。 赵芯瑜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帅?哎你是不是有意不给自己打码就发出去啊?很有心机嘛小杨主任! 那监控截图糊成这样我姥姥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好么,谁知道广大网友眼光这么毒辣啊,另辟蹊径给我送上热搜。 估计再这么下去不久的将来你会在门诊被求合影。 别介,哎不对,儿科门诊超过14岁就不能挂号了,不会的。 太没阅历了小杨主任,他的小迷妹借用了邻居家的小孩来看病的机会同行,就为了和他聊几句,拍几张照。为此儿科门诊入口贴了张通知,为了维持门诊秩序,保证患儿就诊质量,原则上一位小朋友只有一位家长可以陪同进入诊室。 赵芯瑜感叹道:颜值即正义啊,没想到门诊居然为了你单独出了一条规章制度,啧啧啧,了不起! 唉放过我吧,我现在都快上院长黑名单了,上次开会已经让他对我的印象一落千丈,紧接着因为胡说八道被投诉,又把门诊给搞乱,再这么下去会被劝退的吧,我预感到快要失业了都! 小杨主任的预感还挺准,院长确实盯上了他,但却不是他想的那个走向。 官博隔了一阵子,发了一段院长的话: 不久之前的一场小风波,给医院带来了一些异常的关注,这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现象,我们是一家很平凡的医院,经营着和其他医疗机构一样的项目,为广大群众提供同样质量的医疗服务,之所以引起广泛的讨论,是因为医患关系的矛盾积怨已久。 医患关系归根究底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民众对医学的了解可能仅限于常见病,但一位有资格坐在门诊替人看病的医生,需要经过五到十年的系统学习和临床实践,他们掌握着本专业几乎全部的医疗信息,也需要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新技术,这就造成了沟通上的壁垒,对此,我们也在积极的进行调整和改进,各位医护人员也在不断的学习和探索更为有效的沟通方式。除此之外,这次风波的导火索其实只是个主观方面的误会,这一点,医生本人也进行了解释和致歉。 但是,从医院管理层面来说,我们有必要把事情的经过解释清楚,但不是必须要道歉。道歉是一个人为了自己做错的事而表达歉意,造成误会并不是单方面的原因,沟通不畅有双方面的责任,我们因措辞不当而道歉,对方是不是也需要因理解错误而道歉?互相道歉没有必要。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3) 本次事件的医生是一位年轻但非常优秀的医生,他接受过全球最顶级学府的教育,经历过世界上最高水平医疗机构的培训和工作,平时待人热情,对待患者温和友善,和很多不苟言笑的医生不同,他在医院的每时每刻都是笑容满面,如果将医院视为一个单纯的服务机构,那这位医生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明星级的服务者,相信接触过他的人都深有体会。我们欢迎民众监督我们的工作,提出各种不同的意见,但也允许不同性格的医务工作者存在,我们不是行走的AI,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表达方式。 作为院长,我很欣赏这位医生勇于认错的态度,但我不会对他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希望他一如既往的保持热情,不要强迫自己改变。 杨朔怔怔的看完这篇文章,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说了三个字:他爱我。 不是我说,你们也太宠我了吧,前有穆主任替我小范围的舌战群儒,后有院长向整个世界宣告他力挺我,我真这么优秀么?我何德何能啊,被偏爱会被嫉恨的吧!杨朔嘚瑟起来的样子很欠打。 方轶康说:你呀,就这张嘴厉害,你到底是怎么哄骗院长的说来听听,我们也学习学习。 我真没有,我去他办公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就嗯、好的、是、知道了,就走了。哎不对,可能那天我表情看起来很无辜吧,装的挺可怜。 方主任点头:嗯,对,院长确实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是据理力争他可能就骂你了。 杨存道上手推了他脑袋一下:就你能耐,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老老实实干活,少胡说八道,说错了么? 没有没有我的主任,您说的对,还是您有预见性啊,我是真的很诚恳的道歉的,以后再也不胡扯了。 医院里,除了严谨的研究生命科学,还流传着各种玄学,其中一条是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相似的病人扎堆儿的来。这天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前一批去中西医结合医院接新生儿的还没回来,逸仙医院又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双胎产妇33周早产入院,正准备做剖腹产,请六附院来接新生儿。 已经无人可去了,杨朔亲自带了一名实习护士坐上了救护车,在手术室等到了孩子出生,杨朔简单评估了一下:Apgar 6分,我们先带走了,孩子爸爸跟我们走,其他家属留下陪产妇。他一边走一边宽慰紧张到不知所措的年轻父亲,别担心,孩子情况还不错,去住几天院观察一下,两个宝宝体重都超过四斤,很棒了已经。 救护车由警车开道,一路在跨海大桥上逆行,此时正值晚高峰的开始,桥上的车走走停停,只有他们在疾驰,杨朔感叹说:这特权,感觉像是国家领导人出行。 国家领导人也不会逆行的。 这倒是,以前我们学校那边也有一座大桥,早高峰的时候车内乘客少于三人都不能走,所以大家住得近的都拼车,倒是挺环保。 那挺好啊,很难得堵车吧,外国人这么少。 也分情况,早晚高峰也会堵,但不像这样,这会儿地图上都红的发紫了吧。 正说着,杨朔注意到监护仪上的数字异常了一下,起身查看,刚站起来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他击倒在地。 大桥上一片混乱,救护车顶的蓝光还在徒劳的闪着,肇事车打着黄色的双闪,和警车发出的红蓝光一起,整个车祸现场显得异常夺目。 交警陆续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辆救护车,新生儿暖箱是被固定着的,撞击对他们的影响不大,但车上的乘客都受了伤,孩子们的爸爸肩膀有些软组织挫伤,护士扭伤了手腕,他们是系着安全带的,而杨朔却结结实实的被撞倒。 他看得到各种颜色的光,太热闹了,像是置身几棵彩灯闪烁的圣诞树之间,不得不闭上眼睛。他听得到身边有人喊他的名字,想回答却一阵一阵的晕眩和恶心,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频率稍微快了一点,想爬起来,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扭到了脖子,理智告诉他只能躺着不动。被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关闭的那一瞬,他感觉到光没了,像是火焰衰微,化为灰烬。 这是脑部受伤,失明了么?杨朔有些害怕,竭力睁开眼睛,还好,能看得到,就是很想吐,大概是颅内压高的缘故,还好,没有颅脑外伤,还好,意识还够清醒,还好 杨朔没想到,难得的一次救护车之旅,竟然是横着回来的。 流年不利啊! 第二十章 我慌张了。 那天晚高峰的跨海大桥,真的被杨朔说中,地图呈现出暗红色,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新闻,救护车车祸,车上有两个不足月的新生儿,一位医生重伤昏迷。 六附院的医生护士们也看到了这个消息,起初并没有太在意,还在讨论什么情况啊连救护车都撞,是酒驾还是怎么的,但不知是谁在大群里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医院的车,急诊正在准备。一下炸开了锅。 杨朔在车上的时候吐了一次,却清醒了一点,他感觉到脊椎好像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头被撞到,右侧有点疼,摸上去还有血肿,他在回到医院之前就已经可以和医生正常对话了,回到了自己医院的急诊,他说没事想自己坐起来,却在混乱中被按倒在床上推走,在行进过程中听到身边人大喊着快让开,联系CT室!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能稍微有点大,他强撑着起身想找什么,又被按倒。杨主任您别动了,躺好!急诊医生对他这种不配合的病人一点都没客气。 两个孩子被送去新生儿病房做检查,轻伤的家属和护士留在急诊,肇事司机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赵芯瑜从病房跑来,一眼就看到被推着的杨朔,冲上去说:我来! 杨朔看到她像是见到了亲人,抓着她的手说:别急,我感觉没什么事,你先帮我打个电话给穆主任,我手机找不到了!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赵芯瑜一顿,恍然大悟地,牛逼啊!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那我跟他说什么?我自由发挥怎么样?给你说的生命垂危? 杨朔头晕着,不想废话:别扯淡,实话实说。 穆之南在回家的路上听着路况广播,车祸的现场采访,听到交警说我们从逸仙医院出发去六附院时,心跳停顿了一下,停下车给杨朔打了两个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刚开始只是有所怀疑,没接电话让他确信了几分,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比第一次上手术台,划下第一刀时还紧张,他把车丢在路边,转身往回跑。 坐在出租车里,穆之南徒劳地继续联系杨朔,还是没回复,又翻看微信群里的消息,此时已经下班一个多小时了,这些真假难辨的传言让他更加焦躁,他在脑子里不停的回顾杨朔那天下午跟他说的话,明明是一堆大白话,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像一首让他牵肠挂肚的诗。杨朔那天说的是: 我最近有的时候会梦到你,在家或者在医院, 你可能会说这是经常看见你,大脑中残存的影像片段反映在梦里了, 但只有我知道那些梦的内容和意义。 我喜欢你。 对,我喜欢男人,以前交过男朋友,最近三年没有。 穆主任你别紧张别害怕你听我说完, 这个想法有一阵子了,不是一时兴起,我也过了冲动的年纪, 喜欢你是因为, 唯独你是我刚开始不太喜欢但是又忍不住想要接近的人, 唯独你是我认识越久越觉得有一种宏大的吸引力的人, 也唯独你让我觉得无能为力,怎么接近都走不进你。 可能别人都只能看到我什么医术高明年轻有为, 唯独你跟我有相似的缺口理解我的艰难和孤独, 我甚至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这间有你在的值班室, 对我来说,你是绝无仅有的人。 穆之南回到医院,穿梭在急诊的人群中时接到电话,转身往影像楼跑,赵芯瑜只说了一句:杨主任在CT3室,头皮血肿,颅内压高。他奔跑着,眼前闪现出各种脑挫裂伤和颅内血肿的CT影像,他害怕见到一个插着管的,昏迷不醒的,瞳孔对光反应迟钝的杨朔,他在冲进CT室的瞬间一个急停 杨朔半卧在一张病床上咧着嘴朝他笑:你开车如果刹这么猛很容易被追尾吧。 穆之南扶着墙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紧接着走到床边,两手紧紧的抓着护栏,欲言又止,最终问了一句:疼么? 杨朔又笑了:穆主任您怎么了,您一个外科副主任医师问诊就问疼么?不够专业啊。 穆之南一路跑来,气息还没调整好,他扭头看了一眼控制室里还有人,压低声音说:我怕你疼,怕你出现除了疼之外的任何症状。我喜欢你,我想尝试着和你在一起。 他语速很快,声音里带着刚跑完步的微喘,杨朔瞬间没了笑容,他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穆之南你别开这种玩笑,我CT结果出来了?我要死了么你说这种话? 没有,不是,我一路跑回来就只想跟你说,我想试试。 你想清楚了?我是个男的,male,雄性,和你一样的性别。 想清楚了,不纠结男人还是女人,就算你同时拥有两套生殖系统,我也喜欢你。 穆主任说的情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但杨朔没空介意,他抬头看了看心电监护,心率升到122,嘟嘟的响着报警声,他起身啪的关掉机器,盯住穆之南的眼睛,呼吸有点急促:认真的?为什么? 穆之南低声说:刚才在路上听到车祸的消息,我慌张了。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我慌的都没办法开回来,就把车扔在路边,打车来的。 啊,那违停不得贴条啊? 你还有闲工夫操心这个?穆之南哭笑不得,经历车祸是什么感受,怕么? 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自己感觉还行,意识刚开始模糊了一会儿,后来就彻底清醒了,他们处理的也及时,应该没问题。 嗯,别怕,有问题我亲自给你开颅。 穆之南三句话不离医学术语,杨朔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了,他从床上挣扎的起身,手背上还扎着针,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清楚的知道无数次梦里的事即将开始发生,他一把抱住穆之南。 穆之南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我开玩笑的。见杨朔没有放开的意思,还越抱越紧,呼吸受阻,杨医生,哎,杨朔,你快把我勒死了。 杨朔一点都没放松,他哑着嗓子说:别跑。抱紧一点心里踏实。 穆之南没再反对,此时却听到赵芯瑜在外面敲门,小杨主任,神外的周主任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杨存道,周主任问:吐了几次? 杨朔说:就一次。现在也好了不想吐了。 意识丧失了大概多久? 救护车来的时候清醒了,可能有十分钟。 他看了看CT说:脑震荡,皮下血肿再观察观察,应该能自己吸收,没什么大事儿,但今天晚上还是住我们那儿保险一点。算你运气好啊小杨,听说肇事车半个车头都没了,司机伤的也挺重。 杨朔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那说明救护车还是质量好啊! 穆之南放下心来:谢谢您啊周主任,还麻烦您跑过来。 杨朔抬头看了他一眼,无端的觉得这语气这措辞,不是患者家属的台词么?他偷着乐,沉浸在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小欢喜里。 老杨也拿过片子看了看:嗯,颅骨也没骨折,可以啊小子,脑壳挺硬!行吧没事就好,那你去神外躺着吧,我们先走了,小穆也一起走吧,让他好好休息。 穆之南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回头看杨朔,后者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去。赵芯瑜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低下头悄悄地说:求你别看了,你这会儿的眼神好像是要把穆主任捆在身边任你蹂躏一样 啧,姑娘家家的脑子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杨一出门,便长叹了一口气:唉,我这年纪真的经不起吓,刚院长给我打电话说赶紧去急诊看看杨朔怎么了,我当时拿着手机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穆之南恢复了他一贯的平稳和从容:他经常说你们偏爱他,还真是。 他招人喜欢啊,你不觉得这孩子处处透着股真诚么? 穆之南想到了什么,微笑点头。 老杨接着说:而且还是我们好不容易抢来的人才,我没跟别人说过,儿童医院当时也看中他了,所以咱们给他的安家费调整过一次。 啊?穆之南没想到还有这些渊源,他试探的问,所以杨朔,是价高者得? 当然不是,比起在一个地方平庸着,他应该更希望有自己的舞台,权力比钱更有吸引力,而且他说老杨低头笑了笑,咱们医院住院楼是海景房。 穆之南想:嗯,这是他会关注到的点。 小杨主任这天晚上被安排在神经外科住了一天,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不好意思占用房间,执意睡在走廊加床,跟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打招呼。折腾了一天,晚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小夜班和大夜班交班的护士经过他看他醒着,担心的询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乐呵呵的说没有,就是有点兴奋睡不着。护士们狐疑的路过,心说小杨主任这可能真的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小杨主任抱着失而复得的手机,不断的翻阅着未接来电和微信留言: 在忙? 还在医院么? 跨海大桥上的救护车事故,是你么? 看到信息打给我。 你真的在那辆车上? 杨朔,给我回个电话。 等我,有话跟你说。 凌晨两点,小杨主任自己也觉得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他依旧兴奋,依旧翻来覆去,最后摸出手机悄悄的发了一条朋友圈:慌张,这俩字儿真美好。 第二十一章 First date 杨朔一连兴奋了两三天,那个心花怒放的劲儿才慢慢褪去,变回一个正常人。但随之而来一阵恐慌:他自顾自兴奋的这几天,穆之南沉默的像夜晚的月亮,你明明知道他在那儿,也发着光,却不言不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该不会是一时冲动,后来想明白了后悔了吧? 他发了一条试探微信给穆之南。 ShawnYang:在忙?有空接电话么? 儿外穆之南:在上课,回家打给你。 杨朔终于在这一天临近结束的时候接到了电话,他装模作样的说道:话说我有个男朋友啊,好几天没搭理我了,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也不来找我,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人格分裂,自己幻想出来的,要不怎么见不到摸不着? 穆之南笑了:不是想象,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哎你昨天上午不是去看我手术了么?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4) 跟一群学生挤在观察室,一大群人一起看你,这叫见面么?我都开始自我同情了。 真不好意思,这两天手术满满当当的,连专家门诊都停了,晚上还有课要上,真是有点忙。你呢,你也得多休息啊,这都几点了还不睡? 我不管,你陪我聊一会儿再睡。 好吧,你想聊什么?我给你讲讲下午那个手术? 我不要!你又不是我导师讲什么手术啊,讲你自己,我要听关于你的一切。 一切?穆之南语气里的为难,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一切可能说起来有点长啊,从出生说起么? 好啊,你出生的时候身长多少体重多少? 我不记得了,可能要回去翻翻出生证。 那你为什么叫穆之南? 我爸妈算了一卦,说我命中有刑,克父兄,不适合在北边,最好去南方,之南就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这么邪乎?哎不对,你还有哥哥? 很小的时候夭折了,几年之后才有我。 不是,你等会儿,你哥很早就不在了,然后再有的你,那这逻辑不对啊,你还没出生呢,甚至还不是个受精卵呢,克了啥? 我也不能理解,但我父母笃信这个,所以他们去了广州,把我留在北京,后来相安无事,就更加印证了卦上说的准。 我操真魔幻啊你们家,那北辰是什么?你的字还是号? 哈哈我是个古人么,还字号,就是个小名吧,我师傅,一直和我们家住一个院儿,他收了我之后看不惯我的名字,就叫我北辰,北极星的意思。穆之南低声笑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我师傅也是老小孩儿,赌气来着。 北辰更好听。杨朔音量突然拔高了两格,不对啊穆主任,你欺骗我! 啊?我哪儿骗你了? 你拒绝我的时候跟我扯什么南方北方的,亏我还对你深信不疑,结果你明明叫北极星,北极只能这么北了吧!!你骗我! 穆之南无法反驳,当时他确实是胡乱找个由头糊弄过去,他笑了笑,慢慢的说: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差点用这个乱七八糟的理由错过你,真是糟糕。 杨朔一听这话心就软了,刚才那点儿气急败坏荡然无存,穆主任太会说话了,每次都把话说在最撩拨的地方,招招必杀! 下午三点不是一个常规的午餐时间,穆之南却在此时拎着饭回了值班室,进门之前他没预料到里面能有人,毕竟杨朔还在病假中,所以开门看到自己床上躺了个人,他吓了一跳,皱了皱眉头,没人敢动穆主任的床,这是儿外没有落实到纸面上的规章制度。 那人背对着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看上去睡得挺香,他站在门口礼貌性的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大门洞开,给这货落荒而逃留个出口,直到看见杨朔的脑袋从枕头上抬起来,迷茫着眼,他叹了口气,默默的把门关上,问:你是忘了自己的床在哪边了么? 没有啊,我好几天没见到我男朋友了,想来找我男朋友吃午饭的,但是他们说我男朋友去做手术救死扶伤了,我就只能闻闻我男朋友的味儿,一不小心睡着了。 杨朔絮絮叨叨,他念叨的男朋友仿佛咒语一般,让穆之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好好你睡你的,我吃饭。穆之南是真的饿了,不想跟他废话。 可我也没吃啊穆主任,分我一口呗?杨朔把脸凑到他肩膀旁边,你吃什么呀?就吃三明治?能吃饱么? 穆之南低头在袋子里拿出一个小饭团:还有这个,要不你吃了? 不了,你吃吧,就这么丁点儿,唉,我男朋友好惨,干了一上午的活连口热饭都吃不到 是热的,我加热了的,不信你尝尝。穆之南很认真的回答。 谁要讨论饭是热是凉呀,我这是心疼我男朋友!穆主任,你该不会这么大年纪没谈过恋爱吧,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呐。 看杨朔语气有点急,穆之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能慢吞吞的说:那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啊,这事儿也没有什么速成课程,你除了慢慢教,还能怎样呢? 杨朔无奈的倒在床上:唉,任重道远啊! 回你床睡去,我要换床单了。 你嫌弃我? 我不是,是到了该换床单的时候了,我床单不能在医院洗。 杨朔低头看了看穆之南的床,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你摸摸看啊,埃及棉更柔和一些,睡着舒服。 好像,是,软和。天呐穆主任我还以为都是一样的,那你干嘛用全白色的啊,看上去和医院的没区别。 不要搞这种特殊啊,我自己知道就行。 那你这,需要手洗么? 手洗什么我哪有空手洗,洗衣机那个婴儿模式就可以。 杨朔瞥了瞥嘴:啧啧啧,我男朋友真是活得太精致了,跟婴儿一样柔嫩,真想啃一口。说着凑上前去,被穆之南无情的推开,别闹,马上还有一台,等我么? 等,必须等,我待会儿把自己和床单被罩都打包好,等你一起带走! 穆之南眼里掩饰不住的笑意:行吧,那你再睡会儿,好好休息。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摸了摸杨朔的头,别动,我看看血肿消了没,这儿还疼么? 杨朔摇摇头,没说别的,低头在穆之南的胸前蹭了蹭,两手环住他的腰,用力抱了一下,只抱了一下就松开了手:去吧,再不走我就求你不要走了。 等到外科医生下了手术,再去下术后医嘱,然后下班,吃饭,再去电影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场了,杨朔心疼他男朋友说不看了,回家睡觉,穆之南说:别,答应你好好约一次会的,我也想看电影,换换脑子,也算休息。 杨朔选了一部爱情文艺片,见穆之南面带疑惑,解释道:这片儿安静,我买了按摩椅座位,你可以半躺着睡觉。 唉,都来看电影了怎么会睡觉呢,我还以为你会买那个飙车的片儿。 那不行,太吵了,我脑震荡还没好呢再给我震出个好歹来,这多好啊,威尼斯电影节的获奖作品。你想看就看,不想看直接往后一倒,结束了我叫你起来。 穆之南安安静静地看完了电影,杨朔却结结实实的睡完了一整部,结束之后他居然好意思抱怨:怎么一开头就这么长一段法语独白啊,我一听这种听不懂的语言就犯困。 但你刚睡着没多久就是英文了。 靠,睡早了!那也怪男女主角,谈个恋爱进度太慢,刚开始不都贴一起跳舞了么,他俩那眼神,不说爱情的火花了,爱情的礼炮都点着了,怎么跳完就跟谁都不认识谁一样,什么都没搞就散场了。 也是因为你睡着了,他俩中途一直在搞。 那你不叫我?! 你说的啊,电影结束了再叫起来的。穆之南原以为自己很体贴。 唉,反正我睡之前他俩互相不搭理,醒了之后他俩说再见,我还想呐,这片儿真够寡淡的。 不寡淡,其实挺好。爱情的共同点是大多数都不能善终,不同之处就在于每一对的客观原因都不同,这很现实。 很悲观啊穆主任,这不行,我要拯救你对爱情的悲观主义态度! 谁信你啊,有效期三五年,我记得的。 不是,我我那是为了回绝人家乱说的,不是冲你啊。 穆之南在停车场开了一圈没找到出口,杨朔还在耳边唠叨这个三五年的事儿,他伸手过去拍了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帮我看看哪个出口没有关闭,不然咱俩今儿晚上就只能睡停车场了。 又绕了一圈,确实没有一个出口是开着的,他们被关在了地下二层。杨朔有些急躁:这什么商场啊,连个出口都不留,等着我打电话投诉。挂了电话,杨朔说,物业说走C5出口,那边有值班室,可以帮我们开门。 C5出口确实有值班室,灯亮着,穆之南探出车窗喊了一声有人在吗,帮我们开一下门吧,没有回应,杨朔下了车,敲了敲门,又趴在窗口往里看,转身大喊着穆主任叫救护车然后手轻轻一撑,就从窗户翻了进去,动作行云流水,穆之南一边感叹不愧是练过的,身手真厉害,一边拨通了120。 穆之南也翻窗进去,一位大叔仰面倒在地上,意识不清,杨朔正在叩诊,他点了免提,让杨朔对着手机说:病人男性,约50岁,意识模糊,面色灰白,心率快,脉搏细弱,皮肤湿冷,怀疑心源性休克。 穆之南帮他把腿抬高一些,接着说:置地广场二期,地下车库的C5出口,快点,他手边没有心脏方面的药,应该是第一次发病。 他们二人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在远去救护车的灯光里结束的。 第二十二章 院内感染1 5月19日,13:00,儿科会议室,视频会议。 穆之南在电脑前汇报道:由于29床患儿在入院第二天开始发热,怀疑有肠穿孔或腹膜炎的风险,转入儿外进行手术,手术过程中发现患儿局部肠袢已经坏死,故改行肠切除肠吻合术,术后患儿一度高烧至39.2度,请儿内会诊,建议进行细菌培养,证实是耳念珠菌其中一个变种感染,此变种可以在离开人体后长时间的附着于物体表面,如病床、治疗仪器等等,截止目前,此次儿科院内感染造成儿外4名儿内3名共7名患儿感染 这是一次严重的院内感染事件,确诊之后儿科两个病区迅速封闭,开始全面排查。 齐院长问:细菌是接触传播么? 是,对于健康人来说不会感染,但免疫力低下或者手术患者比较危险,目前我们的困难是需要一次彻底的环境消毒,但病房没办法腾空,也不能将感染或疑似感染的患者转移到其他医院。 肾内科说:我们的透析病房可以用。 普外科说:我们没有病房能腾出来,但是最近病人不多,如果需要帮你们手术可以安排。 呼吸科说:我们可以安排门诊,但病房有点困难。 产科最近没住满,可以分出一半,而且我们在16楼,离儿科也近。 杨朔说:产科不行,你们那儿都是重点保护对象,万一有感染就太严重了。 那要不把产科VIP病房腾出来? 杨朔继续说:孟主任真的谢谢你,但是VIP病房是你们主要的收入来源,而且病房密度小,可供使用的床位不多,不好占用。 我们可以安排一部分病人出院,分出一侧来。说话的是肿瘤科。 别了,肿瘤科病人抵抗力比较差,这样,反正儿科要搬过来一部分,我们把现有的病人整合一下搬到发热门诊,发热门诊暂时关闭,感染科可以整个给你们用。 这样可以,19楼的PICU还在设备调试阶段,没投入使用,可以把儿外的部分病人转过去。 齐院长最后说:就这么定了,儿科先安排进感染科和PICU,如果不够的话再用透析病房。住院楼西侧的电梯仅供儿科使用,只停17、18、19楼。儿科门诊目前看来是需要继续关闭了,我们的医生护士都在隔离状态,所以如果有手术,还希望外科支持一下,非常感谢各位,等这事儿过去一起聚聚,我请大家吃饭。 5月18日,12:30,儿外科值班室,午餐。 发现院内感染这件事之前,杨朔和穆之南还在讨论值班室的问题。 杨朔从穆之南碗里夹走一块排骨,一边吃一边说:我不要搬走,就要住这儿。 你是科主任了,应该有自己的单间啊,还继续在这儿挤着,岂不是让人浮想联翩? 那我19楼就不安排主任办公室,反正PICU里面也有医生办公室,值班室就都做成双人间,这总可以了吧? 那你也应该睡在19楼的双人间,而不是跑两层楼。穆之南看杨朔一直从自己碗里找菜吃,直接推过去,你刚不是说不吃排骨的么,那把你的菜给我。 你碗里的更香一点。哎,我有个好办法,PICU全安排女医生,这样我就不可以睡在19楼了,你男朋友是不是很有智慧啊? 切,PICU人选不是已经定了么,怎么会全是女医生,别扯了,快点吃,我想睡会儿,下午还有一台手术。 杨朔还想聊,看他实在是精神不好,放过了他,穆之南刚躺下,就接到检验科电话:穆主任,你们上午送检的22床血样,细菌培养证实是耳念珠菌的一个变种,和常规的细菌不一样,这一种可以称得上是超级细菌。我先通知院长和感染科,你们做好准备。 穆之南面无表情的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对杨朔说:情况不好,有院内感染的可能,准备封闭儿科。 杨朔没说话,心里清楚如果发生院内感染,后果将无法估量,他握了握穆之南的手,感受到一阵凉意: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已经发生了就按流程处理,我上楼通知护士长,有事随时联系。 穆之南回握住他的手腕:你自己也当心。 封闭两个病区是个大工程,杨存道从门诊赶过来时,已经进不去儿科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在17楼中间的电梯口,用电话指导工作。将病人、家属和护工们都安置好之后,儿科开始了全面的检查和消毒工作。 这天傍晚,从长途运送病人的旅程中回到医院的赵芯瑜和吴维,看着住院处的大楼,面面相觑,他们一早被派出转运病人,回来就发现无处可去了,吴维问:赵老师,刚护士长说就地隔离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家休息的继续在家,不能出门,在医院的就住医院。 那咱俩 赵芯瑜看了看他,半晌才冒出一句:咱俩变成了一座孤岛。哎,你住哪儿? 医院宿舍啊,和宋安一个房间,他今天休息,刚跟我说食堂给他送饭像探监一样,放门口敲敲门,等人走了他才能拿。 那你家呢?有别人和你同住么? 爸妈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 嚯,人口真多。那还真回不去了。我想想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去啊。 吴维问:那你呢赵老师,你也不能回家啊,你家还开店呢。 先别管我,我来问问看有没有朋友家里没人的。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5)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辆房车,两间屋。如果医院让我们停,接上水,当成房子住没问题。 赵芯瑜愣住了,房车吴维这家伙人不可貌相啊。 等房车送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们俩饿的前胸贴后背,蹲在医院门口,看着马路对面大大小小的餐馆迎来送往,大肉包和小笼包的蒸笼毫不吝啬的挥洒着水蒸气,他们跳上车之后的第一时间去翻冰箱。 我爸说买了好些速冻食品,赵老师你想吃饺子还是馄饨,什么馅儿的? 看说明,哪个需要煮的时间短吃哪个!赵芯瑜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挑剔的心情。 吃饱之后,赵芯瑜问:你为什么会买房车啊?想出去玩? 嗯,这是我前年生日,爷爷送的,我想他不知道这工作这么忙吧,他一直希望我能在学校当个老师什么的。 你这么高学历,实习完了肯定是留校当老师啊。 吴维的房车空间很大,看起来确实是个两居室的小房子,他们互相抽了血送检,然后洗澡消毒,赵芯瑜感叹一句:唉,多好的车,被咱俩污染了,等这事儿过去要整体消毒,据说那个细菌很顽固,附着在任何地方,在病房里简直避无可避。 吴维说:也不知道科室里怎么样了,他们会很忙吧,但愿没有人感染。 我刚联系护士长了,她只回了一句你俩原地待命,估计在忙,等会儿再问问情况吧。赵芯瑜环顾了一下,你这车功能还真全,还有电视和PS4,如果不是这种时候,还真像是度假一样。 吴维打开车顶天窗:赵老师,把沙发放平吧,看看星星,心情好一些。 赵芯瑜有那么一瞬居然觉得脸有点热,随即又恢复了她女中豪杰的气质:很会嘛小伙子!你这车该不会是经常带女孩出去玩专用的吧? 不是不是。吴维慌乱的坐起来,郑重其事的解释,不是的赵老师,我们家家教很严,不允许这样,这车开出去两三次,都是家庭旅行的,带我爸妈或者借给小叔一家,绝对没有约会过。 你别紧张啊,我又没说什么,和女朋友一起出去玩也是正常吧,你都多大了家里人还管? 嗯,他们说单独约女孩出去对人家姑娘是不负责的,房车营地一般都不在城市里,不太安全。 哦,这倒是,荒郊野岭的听起来确实吓人,不过也没人在城市里睡房车吧,像咱俩这样的不多见。 吴维想了想:也不是,有一次和几个高中同学一起玩,说好了开车出去露营,结果他们几个就在我家旁边打了一夜游戏,也没开出门,第二天从车上下来各自回家了。 哈哈哈哈哈还真逗啊你们。 聊的正开心,赵芯瑜接到护士长电话,给了他们两份名单,是儿科两个病区以及门诊密切接触家庭的电话,让他们明天开始联系,去最近的医院检查避免交叉感染。 吴维叹了口气:总算有事可做了。 赵芯瑜点点头:其实在这儿待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她们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咱俩在这岛上苟安于世早点睡吧,明天早起打电话! 和露营隔离的房车相比,科室里则忙到了半夜,杨朔和方轶康分别负责病区的东西两侧,他们把病人分为确诊感染、疑似感染和暂时安全三类,分别进行检查和消毒,除此之外还要在病区的各个角落采集样本进行化验,到了凌晨三点钟,终于可以坐下来了。杨朔拿出手机,看到穆之南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留言: 你们那儿怎么样了? 需要帮忙么?我这边差不多安排好了。 饿不饿?给你留了饭,下来的时候记得吃。 注意休息,你太累了容易头痛。 他真的随口一说就能击中我的心。杨朔这样想着,回复道: 不用帮忙,顶得住。 我也想你。 第二十三章 院内感染2 5月19日,14:00,儿外科值班室。 开完了视频会,杨朔和穆之南各自坐在床上,画面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刚过去的30多个小时,一分钟都没闲下来,一个一个排查,抽血送检,人手不够要一起给病房消毒,安抚病人和家属,值班室和办公室的消毒还没来得及做,但他们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再不休息随时都能倒下。 穆之南抬头看了看杨朔,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但目光没有那么聚焦,像是遭了冷落的黯然,他苦笑一声:操,累的神志不清了都。 杨朔身体突然坐直,瞪大了眼睛:穆主任你讲脏话! 穆之南眉头一皱:这么激动干嘛,怎么我还在上小学么不能讲脏话? 也,不是。杨朔低头,他很难直说自己的想法,突然冒出一句脏话的穆之南真是有点性感。 会没事的,你睡会儿吧,我还得去看看昨天刚下手术的26床,插着引流管太容易感染了。说着穆之南慢慢的站起来,肩膀塌着,不似平时的挺拔和历落,一副很舍不得床的样子,准备去穿隔离衣。 杨朔没躺下,反而甩开被子噌的起身一步跨过,拦在他面前,动作快得穆之南怀疑他发挥出了专业运动员的水平,怎么了你?吓我一跳。 杨朔有些粗鲁的抓住他的衣领,身体逼近,一股大刀阔斧想要打一架的气势,却及时的停住,他压抑着内心的躁动,轻轻的,低头虚靠在他肩膀上,气息不匀:穆主任,我好累啊。 穆之南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能睡就睡会儿。 累的头疼。 先吃药,我回来给你按。穆之南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距离,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开,未遂,反而被一把扯近。 刚开始有点不舒服的触感,杨朔嘴唇太干涩了,后来才感受到湿润,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让穆之南想起小时候师傅家的那只金毛,每次放学回家都呼哧呼哧的上前示好,他的思维飘忽不定,却没有集中在目前正在进行的这件事上,也许是刻意的不愿想。太突然了,但他不想拒绝,甚至主动挑了一下推过来的舌尖,然后像是书法运笔一般点了个顿点,再切笔下压,接着轻轻吮了他的唇,像是刻意给他润湿一些 可能人累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和思维可以完全分裂开来,穆之南想:说不定杨朔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杨朔不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清楚的知道为什么,院内感染的压力和焦虑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细的一条线,再加一把力就会断,情绪没有出口,他隐约又感觉到头痛即将发作,他在吻住穆之南之前鼻子已经酸了,此时更是眼睛酸痛,头晕目眩。他把人抓过来亲的时候不管不顾,已经做了被抗拒被推开的心里准备,却没想到穆之南回应的那么好,而且技术如此先进如此高明,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有着温柔包容和节奏感的吻,一时间搞得他全身的血供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冲上头顶还是往下走。 穆之南察觉到脸颊上有点湿,杨朔的气息愈发的失了节奏,可能真的是头痛发作了,用了点力推开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捧着他的脸说:躺下。 嗯?躺下?杨朔仿佛头也不晕了眼也不酸了心中爱的小蝴蝶已经开始扇着翅膀舞蹈了,他乖乖的躺在床上。 呆呆的望着穆之南穿好隔离衣出了门,前后不过半分钟。 即使这样,也足够满足。他给赵芯瑜发了一条炫耀的微信,嘴角含着笑睡着了。 房车二人组从早晨开始联系病人家属,他们原以为一两分钟就能说完的事儿,实际却远远不止,几乎每一个电话都要解释一遍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检查,如果感染了要怎么办,是不是接触过的人都要检查等等。 吴维在两个电话的间隙问赵芯瑜:赵老师,你嗓子哑了么? 没回应,却见赵芯瑜握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轻轻的笑,吴维看到这样的笑容,大脑有点缓冲不过来:怎么这么甜,这么可爱。明明舍不得打扰她,却又因为不知道她在对谁笑而心神不宁,吴维提高了一点音量:赵老师? 啊?赵芯瑜回过神,脸上的笑意还未散,怎么了? 你,呃,还有多少电话没打? 早着呐!别提了,说的我口干舌燥的,这一上午把我这个月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先跟杨朔聊两句歇会儿。 听到杨朔的名字,吴维更加不安了,他知道他俩关系好,但不知道杨朔是不是对赵芯瑜也有想法,咦?为什么叫加也?他不敢再想下去,直接问了出来:你和小杨主任,是在一起了么? 啥?你是不是高度近视啊,怎么看出来我跟他有什么的,我跟他是闺蜜好么,他刚跟我显摆他亲到了心上人,你看说着就把手机递过去,滑到杨朔留言的部分给他看。 吴维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看,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瞟了一眼,三个大字:亲到了,后面加了一连串的感叹号,兴奋之情冲出了手机屏幕。他觉得自己刚才问的太冲动,却又庆幸自己冲动了一把:哦,对不起啊赵老师,我就是看你们平时经常一起聊天 没事儿,那是他向我求助怎么追人呐,好不容易才到手。 哦好,那哎对了赵老师,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饺子好么?虾仁馅儿。吴维站起来去下厨,心里窃喜。 5月19日,16:00,儿外值班室。 杨朔被护士长的电话叫醒:杨主任,感染科清空了,可以搬过去了。 他下意识地问:儿外呢? 姚芊聿说:没感染的正在往PICU搬,他们病人少,确诊病人也在感染科。 感染科是一座绝世独立的小楼房,和住院楼有一定的距离,在医院的最角落。他们的病房设置极为严格,有着划分明确的清洁区、半污染区和污染区,室内通风系统也有着空气压力梯度,确保污染区形成负压。 病人转移之后,汤黎和穆之南留在感染科继续负责照顾病人,其余则回到病房,进行环境的整体消毒。一场鏖战之后,他们坐在护士站,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姚芊聿说:从来没见过彻底空着的病房,感觉安静的吓人。 杨朔问:护士长您累么?去休息会儿吧,我刚才让便利店送了点饭过来,要是凉了你热热再吃。 姚芊聿摇了摇头:累,什么都吃不下,我的消化系统已经先睡着了。 这倒是,我太累了也会想吐,但还是得喝点热的。 其实也不算太累,真的。姚芊聿看着杨朔不太相信的样子接着说,上班对我来说并不是最累的,你知道我儿子吧,正是精力最旺盛体力最好的时候,和他待在一起才叫真的累。 护士长您都有儿子了?他们说您没结婚啊! 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儿子。你年纪还小,等你到了这个时候,有家庭有子女,就不觉得在医院加班累了。中年人的疲惫是常态。 是么?杨朔心想他此生可能也没机会体会有儿女这件事了,您爱人工作也忙么? 也忙,平时有父母帮忙,但是休息日就会自己带孩子,也是因为平时陪不了他,到了周末总要出去玩玩,那才真叫累,这样看来,除了上班就是陪孩子,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没有休息。 是啊,每周七天都在工作的感觉。男孩子又爱运动吧? 别提了,跟着他上山下海奔跑跳跃,一天下来跟铁人三项似的,赶得上部队训练的强度。 天呐,想想都得累趴下。 人家工作都是周五晚上最累,中年人是每天晚上都会觉得全身的关节都没了,一把骨头平铺在床上。 别别别,护士长您这个形容太恐怖了。 正说着,汤黎打来电话:杨朔,有个事儿,穆主任不让说,但我觉得你们还是得知道,我刚打电话给老杨他手机关机,可能是没电了 杨朔一听到穆之南的名字就紧张:你直接说什么事儿? 穆主任发烧了,刚抽了血送检,疑似感染。 5月19日,22:00,感染科病房。 穆之南半卧在一张陪护躺椅上,在细菌培养出结果之前他不敢离开污染区,这段时间经常发烧他已经习惯了,一般睡一觉就好,但这次着实是不太舒服。他感觉冷,穿在隔离衣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他呼出的热气被口罩阻隔着,脸上也是湿的。他想起小区里的草坪和装饰花卉,旁边就有这样的园林灌溉系统,持续不间断的喷着细密的水,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其中一株盆栽,全身湿冷,瑟瑟发抖。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累到了极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微闭着眼的时候看到前面出现一团阴影,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套接触面摩擦力很大,他本能的想挣脱但没能如愿。 穆主任,穆之南,醒醒,我来接你回去了。 是杨朔的声音,他更用力一些缩回手,这个动作消耗了大量体力,他呼吸急促:别碰我,你来干嘛。 你的血液样本是阴性,没事,程春和来替你,咱们回去吧。杨朔的语气听着很温柔,是他平日里对待小朋友的态度。 穆之南撑了一下床想站起来,手一滑又跌坐下去,杨朔扶着他去了更衣室,一言不发的给他解腰带,帮他洗手,一边给自己脱隔离衣,一边帮穆之南,带他出了感染科,体贴地给这位病人披了一块毛绒毯子。不知道是口罩太严密导致的缺氧突然缓解,还是因为夜晚的冷风吹醒了他,出了门的穆之南感觉体力恢复了很多,他靠着墙站了片刻:我好多了,别扶着了,不好看。 那抱你走? 别胡闹,太饿了,想喝点热的,去便利店吧。 先送你回去睡觉,我去买。 不折腾了,之前护士已经给我打了一针,现在好多了,一起去吧。 穆之南在便利店捧着一杯热豆浆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披着的是一块浅蓝色冰雪奇缘的毯子,他一脸尴尬。 小杨主任,你从哪儿顺来的毯子,这气质跟我很不太搭呀。 杨朔歪着脑袋上下打量:挺合适啊,都是公主,都是冰山美人,都有超能力。 第二十四章 百川东到海 院内感染事件过去一周之后,儿科收到了处罚决定,也为他们开了个大会,以往儿科参加会议都是被通报表扬的对象,这次大家也不敢高调了,躲在角落里当鸵鸟。 扣罚儿科主任杨存道当月全部奖金,儿内科主任方轶康负连带责任,扣罚半月奖金,儿外科穆之南暂停代理主任职位,扣半月奖金。希望各科室引起重视,加强管理,预防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6) 杨朔发现穆之南听到这个处理决定之后先是微微惊讶,接着低头无声的笑,他在桌下撞了撞穆之南的膝盖:哎,你怎么还高兴起来了?嫌扣得不够多? 穆之南轻声说:没听出这是好消息么? 嗯? 如果暂停我代理主任,理论上应该是老杨兼任,院长什么都没说,只能说明穆之南卖了个关子,百川东到海,不日复西归。 杨朔被他的随口杜撰噎了一把:还赋诗一首啊,看来真是心情很好。 穆之南的推测没错,陈百川确实快回来了。他从新疆回来之后处理完了医疗纠纷,论文也重新修改提交,并且发了致歉声明,和院长沟通了下周一复职,就去赴了前妻的约。 沈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新疆,约好了回来一起吃个饭,他抱着一大箱水果,往桌上一放,吓了她一跳:你这是,去新疆做水果代购生意了? 哈哈,在那儿觉得什么都好吃,看什么都想买,买着买着就买多了,每样都带了一点给你尝尝,快点吃啊水果容易坏。 谢谢。沈凌是个很优雅的女人,举手投足都有韵律感,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对不起啊百川,我听说了你被举报的事,这件事跟我有关。 嗯,我知道,不过没什么影响,我不是一作,论文的事情也很快解决了。 她有些惊讶:你知道?你怎么会唉,我是没想到能牵扯到你,这原本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情过去就算了,真的没事,我跟你说啊,很多年没休年假,突然放假这么多天,简直太高兴了,新疆很美,东西也好吃,我回家都不敢称体重哈哈哈 陈百川的开心和豁达不是装出来的,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沈凌意识到他是真的不介意这件事,也没再继续道歉:感觉你比离婚之前更快乐了,状态很好。 你也是啊,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15岁以上,还是那么美。不过我前一阵子休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体会到了你当初一个人在家的感受。确实,婚姻是需要两个人相互陪伴的,这一点确实是我的失败。 不要这么说,我们在一起非常和谐,相处得像兄妹一样,如果以后年纪大了说不定还可以结伴养老,在养老院做邻居,这样儿子来看望父母一趟就够了。 有道理啊,可以考虑! 比起刚开始佳偶天成到最后互相怨怼,他们这种自始至终的平和淡然倒也不失美感。 因为排班的关系,杨朔和穆之南很难得一起上门诊,这天他俩正巧遇到,杨朔刚过了12点就在门口等着。 穆之南晚了半小时才从诊室出来,杨朔见他面无表情,凑上前问:怎么了穆主任,不开心啊?累了? 没有,开心了一上午面部肌肉有点僵硬。 啊?那我给你按摩一下。说着捏上了他的脸。 穆之南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旁边一声怒喝:干什么呐没大没小的!是杨存道。 杨朔你手欠吗,欺负到你师兄头上去了! 不敢不敢不敢杨主任我错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他说他面部肌肉僵硬。 面部肌肉?怎么了?老杨主任一脸的不解。 穆之南苦笑道:没什么,说着玩儿的,这不是门诊新要求,微笑服务么,我笑了一上午表情都快凝固了。 老杨说:切,搞这些幺蛾子。 杨朔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怪不得我今天上班总觉得门诊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好多人皮笑肉不笑的,瘆得慌。 还不是因为你。穆之南突然想起来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就你那个投诉搞得,我诊室墙上还贴了个微笑服务的牌子,底下一行英文:Be nice, Be patient. 罪魁祸首就是你。 不能,全怪我吧我也很无辜的好么?杨朔哼哼唧唧的。 总要找个人迁怒,就你了。杨存道说。 感觉到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的杨朔欲哭无泪,他沮丧的跟在两位主任后面去了食堂。 午休之后杨朔要继续去门诊微笑,穆之南的专家门诊只有半天,下午排了手术。他一边换刷手服一边说:这么一看还是上手术自在一些,没人管我的表情。 杨朔正赖在床上不想起,顺便偷看别人换衣服,他看到了一段很窄但有着明显肌肉线条的腰,穆之南的工作要求长时间站着,想必也是会不太舒服的,真想帮他按摩一下 还不起?快到时间了你要跑过去了吗? 哦,这就起。杨朔行动力很强,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儿,对了穆主任,我下个月就30岁啦! 我知道,想要什么? 没想要什么,但我满30岁就可以去参加ITF的升段考试了。 呃听不太懂。 跆拳道的段位考试,我技术很好的,年龄到了就能去考更高一级了。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再高一级能去参加奥运会之类的么? 这不能,我们跟奥运会那是两个不一样的系统,技术重点是不同的。唉,这也不太好解释,反正我这种水平要是医院混不下去了,开个道馆教学生,也是很撑场面的。杨朔想了想,凑近一些问,穆主任,陪我去考试好么?一起出去玩两天正式约个会呗? 呃再说吧。 别再说啊,你看陈主任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安排两天连休? 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回头我看看考试时间!杨朔一溜烟的跑了,没给穆之南任何拒绝的机会。 陈百川复职的第二天,儿科为他办了一个接风洗尘宴,还是在赵家。他端着杯子接受了好几轮敬酒,最后走到穆之南面前,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说:一定要跟你喝一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 穆之南这段时间很难熬,扛着工作压力和情绪压力,撑过每一天。他没说话,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一股灼热顺着食道流进靠近心脏的地方,在胸腔蔓延开来,被呛的眼睛泛红。杨朔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抢下他的杯子:我的主任啊这一杯得二两多您就这么一口闷了啊,不要命了这是。 别太小看我了小杨主任。穆之南微笑着说,他刚才被自己那一猛子灌的有点懵,入口的刺激很快就过了,酒精的作用还没来,他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间段又喝了几杯,于是穆之南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断片儿。 彻底喝醉了的穆之南,说话又慢又轻柔,杨朔背着他,耳边不时传来几声梦呓般的声音,听得他心脏都不知道该怎么跳了。进了家门,穆之南被摆放在客厅沙发,杨朔刚想起身去给他倒水,手腕被抓住:要抱。 啊?你要啥? 抱。穆之南抬头看他,眉头微微皱着,但是目光很坚定。 杨朔强忍住笑,忍得很辛苦,俯身抱了抱他,问:是这样么? 不是的,用力抱。 杨朔的脑子仿佛中了一记闷雷,恨不得向天长啸:五粮液啊,你把那个冷静自持的穆之南还给我吧,这货我招架不了啊! 他为了忍住大笑,不得不咬住两颊的肉,直接扑过去,将年龄直降三十多岁的穆之南按倒在沙发上,手脚并用的紧紧捆住,穆之南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满意足的。 静止不动了一阵子之后,杨朔不再想笑,他的心里和鼻子都有点儿酸,像抚摸自家受了委屈的宠物一样揉了揉穆之南的头发,那头发很柔软,微微有些卷曲,茂密厚实有弹性,像是在揉一大朵云,杨朔又抚摸了几下,手上的触感传导进心里,搔得他痒痒的,他贴着穆之南的耳朵,用气声说:没事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着轻轻的放开他,起身才发现,穆之南已经睡着了。 第二十五章 不尴尬 这一日,杨朔在下班之前去了一趟老杨办公室,主任说有个为期五个月的援藏项目轮到儿科了,需要他准备准备,见杨朔面露难色,杨存道说:怎么?不想去?这种事儿你不是向来很积极的么?前几次县区义诊你也抢着要去的。 不是的,主任,我原本打算是近期去考个试,不过没事,下次也行吧,回来再说。 唉,我以为你会想去,还给你争取了一下,你连挑工作都要求有海景,西藏这么漂亮的地方不得很想去看看? 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这次不考了,什么时候出发啊杨主任? 7月初,年底之前回来。 初夏的海滨街道吹着很温柔的风,月光是银色的,能照出远处货船的轮廓,医生们很难得有清闲的散步时间。 穆主任,下个月初就要走,之前还说想和你一起出去玩两天的,也没指望了。杨朔莫名委屈起来。 不是出去玩才叫约会啊,在哪儿不都行,现在不也是? 杨朔感觉这场恋爱谈得过分纯情了,纯精神体验,他都有很多年没有和人沿着海岸逛公园了,此时听到穆之南说:我是挺无趣的人,平时下班回家如果不立刻躺下,就练练字随便画几笔,你可能会觉得没劲。 那我去看你写字画画呗。 穆之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了吧,多无聊,我给你讲讲手术过程你懂,字画不是你的知识盲区么? 不用讲,我就看看,你干嘛都行。 穆之南笑了:我曾经有一任女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不用管她,她只想陪着我。最终你也知道。 我在读书的时候干过的最无聊的事儿就是一个人坐火车去旅行,你知道的,美国的火车比开车还慢,但我就喜欢坐在窗边看风景,一路走走停停,在一座不知道名字的寺庙一待就是大半天,也不是去祈福祝祷,就坐那儿。关键是我干这些事并不是因为遇到什么事儿不开心,完全没有,就是很平静的去走一圈。说到无聊,排解寂寞,留学生最有发言权。 嗯,我知道。其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和她不一样,我也和以前不一样,时间流过一定会改变什么。 对啊,所以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可以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比赛咱俩谁更无聊是么?穆之南说着,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的弧度很特别,不是单纯的月牙儿,眼尾的睫毛被下眼睑轻微抬起,增加了一点颤颤巍巍的抖动,这点儿细微的动感像手指拨弄最细的那根琴弦,弹出了一个高音。杨朔的大脑就是被这样的拨弄兴奋起来,他靠近穆之南,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很克制,克制的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好像生怕进度条拉的太快把人吓跑。 这天晚上,像是要验证什么,穆之南真的带杨朔回了家,进了书房。他的书房原本的设计应该是主卧,有单独卫生间,面积也比其他的房间大,只是其他的房间摆设很少显得空旷,书房却热闹。他平铺了纸,磨了墨,杨朔没有盯着他看,在书架前端详,一半的医学教科书和参考资料,另一半是各种艺术理论著作,泾渭分明。他拿出一本《穆之南书画选集第一册 》,哈,这书名,直白得令人发指。 穆之南瞥了一眼,见杨朔对着一副草书,他问:看得懂么? 写的什么看不懂,但我好像能get到一点感受。他举起书给穆之南看,比如这个,很平静很优雅,这张呢,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宏大感,这一副是热情,是燃烧着的灵魂。 穆之南定定的看着他,说:还真是小瞧你了,你懂。 杨朔跳起来瞪着眼睛问:真的么?我懂你?!他又表现出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其实吧我就是把这些字当成画来看的,就是 穆之南叹了口气:唉,算了,别解释了,你继续看吧。 时间过了十点,杨朔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却又舍不得走,他问:穆主任你饿么?需要吃个宵夜什么的吗? 不了,太晚了,该睡了,你还回去么?还是在这儿住一晚? 杨朔觉得自己恬不知耻的想象力已经开始加速,马上就起飞了:你留我住下? 时间不早了啊,而且我家房间多。 杨朔愣了一下,随即拉着他的手,把人扯到自己面前: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想单纯留宿。 穆之南被他抓着动弹不得,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想,他在带杨朔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提出要求,毕竟这段时间他们的恋爱谈得跟高中生似的,他不信杨朔没有想法。想及此,他鬼使神差的在杨朔嘴唇上碰了一下。 杨朔怎么可能放过送到嘴边的美味,他上次在值班室已经领教过穆之南的技术了,看似轻柔实际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平静海面下的漩涡似的,隐性的激烈,最后他急喘着气放开穆之南,评价道:好不容易主动一回你亲的也太吝啬了穆主任,养只鸡都比你啄的用力。 穆之南被这个比喻逗得笑出声,他撑起身,却被杨朔箍住抱回去。 哎你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放我起来吧,腿被你压麻了。 不想放过你。杨朔眼神里带了些狩猎的神色,搂着穆之南的腰往自己身上压了压,给他一点更为直观的感受,手伸进他衣服下摆探索一番,声音突然冷冽了起来,穆之南,你对我没感觉是么? 穆之南窘迫的厉害:我,我不知道,就是太紧张,你好像还没跟我说过我是哪个位置,我没试过也不懂也没那个,学习过具体的操作流程,就 杨朔捏着穆之南的下巴强迫他直面自己:你早说啊,你想在哪个位置? 我?这是随便挑的? 理论上不是,但如果你有想法我会配合。 我不太懂,位置是由什么来决定的?激素水平? 杨朔觉得穆之南旺盛的求知欲和理智的探索精神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事儿本身,他有些无法言说的沮丧,又实在不想放开他,另找时间给他扫盲,正当状态已经慢慢的往尴尬的方向走时,穆之南问:难道,位置是由武力值决定的? 杨朔想都没想就说:对。 穆之南点点头,他想如果杨朔认真起来,十个自己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嗯,好,那你来。 我来?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7) 嗯,教我。 真没想到,这事儿根本不需要做个PPT来解释,穆主任自己就悟出来了。 也是万万没想到,还没进行到下一个步骤,他就被穆之南按着胸膛推开了。 杨朔,你等一下,你心率快得异常,怎么了? 杨朔没理他,继续低头吻他的耳朵和脖子,做这个事儿,心率能慢么穆主任? 不是。穆之南捧起他的脸,认真的说,是快的异常,我摸着差不多得有150,这不正常。 杨朔停下来,想了想:可能下午多喝了一杯咖啡。你别总打岔,破坏气氛。 穆之南没说什么,但眼含担忧,绝对是职业病。 杨朔此时却自动自发的停下来,撑起上半身,眉头皱得很紧。心脏不舒服么?穆之南问。 不是,是,呃里急后重。杨朔说着就跳下床,直奔卫生间,已经关了门却又探出头喊了一嗓子,穆之南你不许笑! 穆之南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敢大笑出声,整个人都在抖,忍得很辛苦。以至于他在接电话的时候还带着笑意:喂,我是,怎么了?随即笑容消散殆尽,好,马上来。 他去另一个卫生间洗了把脸,脱了T恤换了一件有领子的衣服,说了声急诊手术找我就火速出了门,留杨朔一个坐在马桶上回顾人生: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艰辛时刻,这不尴尬,一点儿都不尴尬,我的middle name名叫从容,不,叫坦然 穆之南换好衣服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台上满满当当站着好几个人,神经外科周主任和骨科的李主任都在,他戴好手套上前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台上的人是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女孩,头部三分之一已经模糊一片,身上更是惨不忍睹,李主任正在处理腿伤,见穆之南盯着她不动:你是不是也想问还活着么?我刚问过。穆之南说:哦,我来处理胸腹部。正说着,又进来两位,耳鼻喉科和口腔科主任。 周主任一边注视着显微镜里的视野,手上的吸引动作没停,一边说:上次咱们这些人做同一台手术都过去好几年了吧,今晚又是一场硬仗啊。 一间手术室确实很难得能聚集这么多主任级别的高手,麻醉师田瑞说:应该给你们录下来当教学资料。 器械护士说:开个直播吧,这几位主任的名号放出去,肯定会引起无数同行围观。 此时还没轮到口腔科主任上场,他抄着手问:这得是多惨的交通事故能伤成这样,没系安全带么? 李主任说:是挺严重的,我从急诊过来的时候看见丁支队了,就是上次来处理械斗那事儿的刑警队长,按理说交通事故归交警管,刑警来了说明不简单啊。 穆之南没参与聊天,他转头对护士说:请妇产科的孟主任速来手术室。 孟主任天呐,这手术阵容,又豪华了一个等级。众人惊叹。 第二十六章 死了?太好了。 穆之南并不是为了凑人数找的妇产科,他在做腹部探查的时候发现子宫状态很不一般,看起来和她的年纪不符,保险起见他请孟主任来会诊,果然如他所料。 有瘢痕。孟主任说,又仔细看了一眼,没错,明显是剖宫产的手术瘢痕。这孩子到底多大? 没人知道,和她一起出事的是一个中年男性,可能是她爸爸,没到急诊就死亡了。 她也是命大,看着伤的更重,但挺过来了,也是命不该绝。 穆之南说:我这儿没什么问题了。 周主任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穆主任,你要是不忙去急诊和丁支队说一下手术情况吧。 好。穆之南摘了手套出了门。 丁支队没在急诊,他等在了手术室门口,穆之南一出门差点撞到他:丁支队。 您是 儿外科,穆之南。我想问一下这孩子到底多大了? 死亡男性的身份已经确定了,但这个孩子确实不知道是谁,据死者家属说,死者今晚是跟朋友出去聚餐了,显然是有所隐瞒。 不单纯是交通事故么? 不单纯,行车记录仪被人为损坏,道路监控发现车辆行驶异常,再加上涉及到未成年人,交警就通知我们过来了。 对了丁支队,有个情况,伤者穆之南刻意没有说是孩子,伤者有过剖宫产手术史,这个情况你们是需要了解的吧? 啊?她生过孩子?她才多大呀? 不知道有没有生过孩子,我们只能判断她有过这样的手术史,其他都和交通事故的受伤情况相符合,除了这个。看她脑部受伤的情况,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如果你们需要确认身份,这个手术史可以参考。 好的,非常感谢您穆主任,对了,手术还要多久啊? 说不准,骨科和我这边差不多没事了,主要是脑外伤处理起来比较复杂,面部也有需要修复的地方,这会儿是耳鼻喉口腔和神经外科在忙。 哦,这样啊。丁丛看了看时间,那我先去吃个饭再回来等,哎穆主任一起么?你们医院附近有早餐店么?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穆之南忙了一夜也觉得有点饿:好,去麦当劳吧,24小时的。 这顿早餐有些过于早,穆之南一边喝咖啡一边和刑警队长聊天。他平时是不喝咖啡的,怕手不稳,今天确实是累了,经过了昨天晚上那场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一个疑似自闭的生物体,被他遗忘在了自己家。穆之南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么早联系杨朔的时候,杨朔他本人就出现在了清晨的麦当劳门口,隔着落地窗朝他挥手。 杨朔在他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都亮了穆之南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他联系了急诊,得知手术尚未结束,便早早出了门来医院,隔着一条马路就看见穆之南和一位仁兄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忿。 他径直走到穆之南身边坐下:穆主任我要吃个全餐。 吃这么多? 嗯,饿了。 穆之南笑笑,拿着手机去点餐,回来的时候杨朔和丁丛聊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实际年龄一定不只十二三岁,十二三岁才刚刚性成熟,她过早的生育会严重影响发育,所以身高体重都低于同龄人。 哦,这样就说得通了。 还是应该从死亡男性身上查,晚上十一二点和他在一辆车上,如果不是个网约车司机的话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对,已经派人去查了,我在医院等手术结束,看看能不能拿到第一手的口供。 受伤的女孩手术结束被送进了PICU,杨朔看着她插满了管子的小小身体,整张脸呈现出因为局部血液回流障碍导致的肿胀,说是遍体鳞伤面目全非也不为过,这让杨朔觉得她有可能会是近期在PICU住的最久的孩子。 丁支队陆续来过几趟,她都没醒,也没带来关于这个孩子身份的任何消息,她在医院被称为无名氏571,这是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代号,好像她并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只剩下了数字代表时间空间以及生命的本体。 杨朔喜欢PICU的夜晚,如果个性喜静的话,这里简直是社恐患者的乐土,除了心电监护之类仪器发出的信号,没有其他声音,他抱着手机和穆之南聊得热火朝天,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他起身四下张望,看到571没受伤的腿动了动。他扔下手机冲过去检查,生命体征正常,571即将苏醒。 571睁眼有点困难,她半眯着眼,左右转动头,看得出的慌张,杨朔怕她乱动碰到伤口,轻轻稳住她的头,轻声说:你在医院,很安全,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柳蕙。 刘蕙是么?你记不记得为什么会到医院来? 撞车,他呢? 你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他是你什么人? 他在哪? 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杨朔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她实情,但她执着地问了好几遍。 啊死了?太好了。她满意的闭上眼睛,露出了一抹微笑,她的脸上其实表情难辨,但杨朔确信她是笑了。 他是谁?杨朔震惊,但难掩好奇。 柳蕙脸上的肿胀未消,而且颜色还变深了些,青青紫紫的,她半睁着眼睛,轻描淡写的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也许不是她想要轻描淡写,而是没办法动用太多表情,口齿也不是太清晰。 我和江岳玲是最好的朋友,处处都好,功课更好,田老师是五年级到我们学校的,教语文,他说我们成绩好,有希望推荐去县中读书。我们镇上的初中不太好,学生都在混日子,平时也不怎么学习,都在打游戏,有些上不到初三就不读了出去打工,我们两个特别想好好学习,想去县中读书。 田老师平时很喜欢帮我们补课,他讲课很有趣,也没有口音,普通话说的特别好听,他手把手地教我们写字,说写字好看卷面分会高,他给我们讲很多故事,说只有会讲故事才能把作文写好。他会在办公室准备很多零食,一边讲课一边和我们一起吃东西,他还讲了很多爱情故事,好感人,我和岳玲听完都会哭的那种。 讲到这里,杨朔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可以预料到事情的走向,而事实也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后来我们慢慢地就没有一起补课,都是单独去的,我们都藏着秘密,觉得田老师是喜欢自己的,那时候真是太傻了,太蠢了 杨朔用棉签沾了点生理盐水给她润湿嘴唇,让她继续说了下去。 直到有天,岳玲看到我变胖了,她问我怎么了,我很害怕,偷偷的告诉她我和田老师一起,已经一年多了。她很害怕,吓得一直在发抖,然后她就哭了,很伤心,她说她以为田老师只喜欢她。 最后我的丑事没瞒住,全村都知道了,我爸把我锁在家,不许任何人来看我。小学毕业之后田老师没再教,他回了城,后来我在县医院做了手术。 杨朔问:那个孩子,还活着么? 没有。我妈说生下来没几分钟就死了。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恨他,我蠢我自己知道,我恨他是因为岳玲也没有去县中读书,他根本没有推荐我们,他连推荐的权利也没有。我回家之后才知道,被我爸关在家的那段时间里,岳玲跳了河,从我们镇上新修的大桥上跳了下去,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是身体的疼还是心里的伤,她开始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在枕头上,杨朔怕她血压太高引发脑出血,握住她的手安抚到:没事了,现在你安全了,没事,别说了。但柳蕙还是坚持着说了几句。 我在家待了两年多,上个月说要来城里打工,离开了家,到东海之后找他找了很久,偷偷跟着他,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想看他做了这么多孽是不是活的心安理得。我看见他去学校接孩子,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凭什么这么对待别人家的女儿!他应该明白当女孩儿爸爸的心情啊,我那个时候开始越来越恨。后来假装在打工的店里遇到他,他请我吃饭,还说要带我出去逛逛,晚上很晚了,我看他开车开到了一个桥上,就很想让他也去死,和岳玲一样跳下桥死掉,我抢了他的方向盘 不要说了,刘蕙,你不要说话!杨朔的语气严厉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睡醒之后,你以前的一切都没有存在过,懂么? 杨朔没有等她回应,站起来帮她整理一下被子,转身走了。 丁丛没有来医院的时间也没闲着,他调查了很多关于田老师的情况,去了他支教的村里打听到,田老师和女学生纠缠不清,害得人家怀了孕寻了短见,但更多具体的细节,村民没人愿意告诉一个外人,去周围的医院,也没有相关的手术记录。他带着一脑袋的疑问回来,得知柳蕙已经醒了。 杨主任,她这个情况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可以录口供么? 杨朔看了看丁支队,慢慢的说:从医学理论上来说,她的大脑收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彻底康复是几乎不可能的,目前她也有退行性遗忘的症状,其他的您可以和她聊聊,但我感觉她的精神状态不太适合作为正式的口供,逻辑很凌乱。 第二十七章 手。 本月的儿科大查房提前了几天,因为有PICU的存在,儿内和儿外已经没有危重病人了,所以进度很快,大部队下到17楼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陈百川说:儿外最近重点病人只有一位,肺动脉分支狭窄,准备手术,其余都没有重症。 他们挤在病房里听管床医生汇报病情,旁边床的小朋友闹着要喝爸爸手里的咖啡,爸爸不给:这个你不能喝,不信你问医生。 汤主任恰好站在旁边,他说:不能哦,小朋友不可以喝咖啡的,对心脏不好。 我心脏很好的,我不怕! 心脏好也不能喝,咖啡因对肠胃也不好,你是不是才做完手术,肚子上有个小洞洞?喝了咖啡小肚子会疼的。 穆之南听到这句,扭头看了杨朔一眼。 噗杨朔一口气噎住喉咙,被自己呛到,没忍住,吭吭咔咔的咳嗽起来。 杨存道很不满:干嘛呢你! 杨朔对着侧前方紧抿着嘴憋笑的穆之南,投去了愤懑的目光。 不得不说,车祸伤者柳蕙在PICU住院的这些天,杨朔见警察的次数比他前二十几年加在一起还多,而且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他开始频繁的询问什么时候出发去西藏,为了早点逃离是非之地,他定了提前三天的机票飞武汉。 你知道你是要去林芝的吧?穆之南有些不解。 知道,我就是没去过中部地区,想去武汉周边玩几天,再买飞林芝的票。 哦,好的。穆之南盘腿坐在沙发上修改他的PPT,杨朔朝他身边挪了挪,挨着他,问,和我一起去吗穆主任? 不能啊,你出发之前我也要出差,儿外学术研讨会在上海,我要发言的不能请假。 杨朔唔了一声,把下巴搁在穆之南肩膀上,显得无比的沮丧。摸索着环住他的腰,流连迟疑,敛声屏息,想用这样安静陪伴,来推迟时间无限的流逝。穆之南当然察觉到他不开心,把他困住自己的手拿起来吻了一下,又像撸猫一样放在手臂上轻轻摩挲,你要继续上次没完成的事么?趁我们都还没出发的时候。 杨朔一听,夸张地跳起来退后两步:穆之南你别引诱我,我不要!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8) 不要? 我一走将近半年呐,你这种行为就是给我尝到点甜头又抢走了不让我吃,太折磨人了我宁愿不要。 穆之南低头笑,眼角流动着风情,杨朔觉得他笑起来更诱人,又听他说我也可以去探望你啊,心里霎时间引爆了一场动乱,把人按倒在沙发上胡乱吻了一通,又把手伸进穆之南的衣服。穆之南着实是没有和男人的经验,只能被动的接受这场困惑的扰动,他的大脑跟着杨朔的手在具体和抽象中反复切换,这只手太懂怎么支配他了,他气喘吁吁的想要冲出这个困境,却怎么也逃不开,他抓紧了杨朔胸前的衣服,使出了竭力撕扯的力气,嘴边却轻轻的漏出一声:杨朔嗯 是前所未有的,带着颤音的,柔弱。杨朔听得忘乎所以,他不敢看穆之南茫然又迷醉的目光,怕看着看着就会被淹没,做出更进一步的事,于是伸手盖住他的眼,自己也闭着眼睛,额头抵着额头,像两个盲人,在黑暗中互相寻找,互相慰藉。 在这件事上穆之南显然不如杨朔有经验,他做不到一边沉浸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欲望中,还能分出一部分思考能力去取悦对方,被剥夺视觉之后更是成倍的放大了其他的感官。他能听到自己的和杨朔的心跳声混在一起,跳得毫无章法,支离破碎,而杨朔的鼻息几乎是烫的,他不时地肌肉紧绷,但手上却集中不了力气,作为一个书画家和外科医生,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手失去了控制,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涌了上来。杨朔被他的慌张逗笑了,低声说:你别动,我来就好。 穆之南松懈下来,他不再想和自己的欲望对抗了,完全顺从在杨朔的手里,不仅如此,还在想要更满足的时候主动说出再来一下就这样之类的话。穆之南感觉得到自己的无力,在杨朔面前毫不掩饰的表达想要,杨朔此时却难得的忤逆他的意思,每次都给不到最后,甚至在抚摸的时候刻意避开最敏感的部位,在感受到他硬到微微抖动的时候停下来,轻轻的揉搓中间的系带。 几轮登顶失败,穆之南难耐的近乎恼怒,喉咙里压抑着呻吟,扭动着身体挣扎,胡乱推着他的手,一副不想再继续下去的样子,杨朔不敢再折磨他,怕穆主任真的动了气,于是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嘴上吻得轻柔,另一只手却加了几分力气,给了他最终的加速过程。可能是刚才压抑的过分,积聚的能量太多,穆之南在喷薄而出后身体颤抖的停不下来,杨朔用力压着他的腿,轻抚他的小腹,平复着他应激状态的身体,然后抱得更紧。自己硬的发疼,穆之南居然还在他耳边哼唧着大声喘气,他忍得很辛苦,以至于语气里都带了点愤恨的意思:穆之南,我他妈现在就想上了你,还想一直待在里面,长在你身上,我不想走了。 穆之南说不出话,他还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手里紧紧的攥着杨朔的衣服,像是在试图挽留刚才那道紧张而奇异的光。 两人身上都是汗,还有穆之南弄出来的斑驳狼藉,他俩互相对视一眼,默默的离开沙发,分别去了两间浴室,也许他们心里都清楚,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再多说一句话,可能真的要荷枪实弹的做了。杨朔想,看刚才那反应,穆之南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无论是必要的装备还是心理建设。 杨朔洗完澡出来,穆之南已经躺在床上了,自动给他留了一半的位置。 穆主任,你家枕头很小哎。 穆之南默默地把枕头推过去一些,自己往他怀里挪了挪,乖顺的不像话。 杨朔见他不说话,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都舒服。你呢? 洗澡的时候 话音未落,穆之南微凉的手摸到了他两腿之间,握住,杨朔吓得一激灵:哎你干嘛,啊!别摸! 让我试试?外科医生的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让人心惊胆寒,好像他要试的不是一场热烈的活动,而是要动刀子切掉些什么。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了不了,我暂时,啊不要,它刚软下去你别逗它,啊疼!杨朔被他闹得连连退避,穆之南你再这样我要用武力压制你了啊! 他说到做到,把穆之南锁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你学不会的,我会就行了。这次只是小试牛刀你就爽的受不了,下次给你更刺激的体验怎么办呐。 医生们都太忙,他的下次,注定要等到几个月之后了。 杨朔把大部分行李打包寄去林芝,轻装到了武汉,然后一路向西北,他习惯于一个人旅行,看路上的习俗和人心,匆匆而过,灵魂游离在外不求被接纳,只是这一次他开始和一个人分享每一个地点。 他在炎帝故里拍了张照发给穆之南,又觉得不过瘾,发到儿科的微信群说:路过咱们的祖宗神农氏,替大家拜了拜。 有人回复说:你在随州?要不就近再去拜拜张仲景他老人家吧,我们需要能量加成! 杨朔查了一下地址,确实不远:好嘞,等着我,明天就去。 他在第二天去襄阳逛了古隆中,然后转而北上到了河南南阳,找到医圣祠,拍照发群:同学们我替你们拜好了! 没过多久,祈祷的图标蜂拥而至,排着队的刷屏。这群理智的生命科学研究者,迷信起来也挺吓人,不仅走哪儿拜哪儿,远程祈福居然也能虔诚得要命。 只有程春和说:张仲景管内科的,我们外科想拜华佗。 杨朔:自己去! 旅程的终点在林芝,他第一时间对穆之南说:我到了,你别来,缺氧太难受了。 头疼了?你的药带了的吧? 带了,不是疼,就是闷闷的,他们说我刚来,没倒下已经很不错了。 嗯,是的,适应一下吧,过一阵子就好了。去西藏支援适应下来不容易,所以每次都时间很长。 我没事,知道你心疼我。 呃穆之南应该是旁边还有别人,所以没往下接,好的。 杨朔明明知道却还是很想逗他:好的什么好的,你想不想我? 嗯。穆之南居然没挂电话。 那,是想杨朔他本人还是想杨朔的右手? 穆之南继续配合他胡闹:手。 哼!我就知道! 第二十八章 我的红尘和我的神 杨朔在林芝的正式工作是从一场义诊活动开始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从南京到拉萨的儿外科专家,在西藏已经待了半年,他对杨朔说:做好心理准备,这两天人不会少。 果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宣传,病人们从各地聚集到这里,有些天还没亮就在医院门口排起了队,由于人手不多,他们采用了流水线形式的合作方式,杨朔在一线预诊断,先开相应的检查单,根据检查情况再进行分诊,需要择期手术的去看儿外专家,有些重症需要转院的开转院证明,内科方面分为需要住院治疗的立即收入院,也有一大部分只需要开药即可。 连续忙了三天,杨朔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这天晚上他把自己摊在床上和穆之南聊天:唉,这边还真是药品种类太少,开这个没有开那个也没有,更离谱的是好不容易开到了一个有货的药,药房告诉我不能用,过期了。 他们平时没有这么多病人,囤太多的药很浪费啊,可以理解。 所以我只能看看哪些药有成人的版本,反复叮嘱家长一定要按照剂量服用,但我心里还是没底,比如说正常的儿科药是一包冲剂,成人是药片,而且那个药片每次只能吃四分之一颗,真够麻烦的。 不着急也可以和拉萨那边联系一下,调一批常用药过去。 嗯,这些都好解决。杨朔语气一沉,倒是有些病,拖太久治不了,很可惜。 是的,我之前在新疆那段时间也发现了,很多时候咱们说的早预防早干预,可能只是一句平淡的口号,具体实施起来真的有点难,他们好多都不怎么经常去医院,一到医院就是晚期或者重症了,很可惜。 对,是这样,而且我到这儿之后发现,他们对待疾病和死亡的态度也和我们不太一样。 穆之南和他打电话的时候,通常是在书房练字或者画画,这次也是一样,但听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怎么说? 就是,怎么说呢,很坦然,宁静祥和。 什么意思? 就我上周吧,带着他们教学查房,一个肝性脑病的病人,她父亲在旁边默默的念着六字真言,对我们一点问题都没有,一直说谢谢你们,谢谢医生。事后我和他们聊说,这边的人真的很平和,这事儿在我们医院,家属一定是很多问题的。他们说,有时候宗教的力量比科学的力量更强大。 穆之南没回答,杨朔接着说:我那天借了个车出去逛,还真的进到寺庙里去看看,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把心安于一处,真的就能无欲无求么? 穆之南此时突然问:你借了个车?你有国内驾照么就开车? 啊?杨朔显然没料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哎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宗教不是开车。 我听了,但我的问题是开车,你有驾照么?穆之南没想让他糊弄过去。 唉,好吧,我还没来得及去换国内驾照,但是一直带着驾照的翻译公证件的,如果临时查到应该能用一下。 别应该啊,不管怎么样都是无证驾驶,别心存侥幸。你是不是连科目1都没学过?怎么敢直接上路的? 交通图标不是看一眼就懂了么,没事的穆主任,你别急,我再也不开了好么? 我不信,你还要在那儿待好几个月。 杨朔此时很想有个人给他解答我男朋友太了解我怎么办之类的问题,他说:我以后出门打车好么?别生气嘛,你看我这么忙,很少有时间出去的。 嗯,行吧。然后呢?你领悟到了藏传佛教的精髓了? 这真厉害啊穆主任,思维拐了个弯又回到了应该回到的位置,他们有那个转世系统的你知道吧,所以我理解的,对于笃信宗教的他们来说,逝去生命的本质,也许不是消亡而是另一种希望,心里有这样的信念,可能真的就平和了。 穆之南说:嗯,是这样的,可以理解他们认为灵魂不灭,并且对他们来说,这条理论是在不断轮回中得到印证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怎么去医院或者来不及治疗并不只是宗教原因,很多人对医院是怯懦的,带着逃避的态度。 杨朔搜刮了大脑里能想到的成语,说了一句:讳疾忌医? 不全是,我听他们说过,钱这个东西进了医院就不是钱了,所以他们刻意逃避着,能不去医院就不去,你记得那个肺炎肺不张的女孩么,如果家里有钱,他们也不会选择把孩子带走。 嗯,记得的。杨朔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那次还因为这个和穆之南吵了一架,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幼稚的厉害,他没有这样的人生体验没有经历过窘迫和困境,是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层面指责别人的,或者,真是像宗教里说,人心本自清净,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也没什么困惑了。 穆之南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沮丧,老气横秋的,不是他喜欢的那个热血青年:哎,你研究这个干嘛,30岁就看破红尘了? 怎么可能,我的红尘就是你啊,我这么眷恋你怎么可能看得破,我恨不得天天抱着你看。 切。 给我看看你吧,别老是语音。 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洗澡?洗澡那就更应该看了,哎 对方已挂断。 杨朔这天被产科叫去看一个新生儿,他到了手术室发现,这个女孩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膨出,近乎透明的囊壁包裹着原本应该在腹腔内的器官。他所在的县医院没有儿外科,叫了普外科的医生,这是个年轻的藏族医生,看到他之后很尊敬的叫了一声:杨主任,我叫贡那。 你好,贡医生。 您叫我贡那就好了,贡那是我的姓,名字太长了不好念。 哦,好,你来看一下,这大部分是小肠,左边侧面,对,这里,是结肠么?还有这边B超推过来一下。 趁着做B超的时候,杨朔拍了张照片发给穆之南,接着就打了电话过去:穆主任,你看一下照片,有点棘手,35+5的早产儿脐膨出,目前其他生命体征正常,血氧饱和度稍微低了一点,这种情况可以转院么? 顺产还是剖宫产?囊膜破了么? 剖宫产,囊膜完整。 腹壁缺损直径多大?你目测一下。 67公分的样子,膨出的部分比较大,大部分是小肠,好像杨朔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贡那,还有不知道是部分还是全部的肝脏。 贡那点点头,从业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病例,每一步判断都是和杨朔商量着来。 穆之南想了一下,语气很冷静:你们没有时间转院,直接做手术吧。 我们?杨朔难以置信,我们俩别说做手术了,见都没见过这情况,他是普外的,这孩子只有5斤,穆主任,不太行吧,转不了院请别人来一趟呢? 杨朔,巨型脐膨出等不了这么久,可能十分钟之后病情就有变化,你不知道囊膜会不会突然破裂,也不知道宫内有没有感染,这孩子体重这么轻,很有可能伴随着肠道或者心肺的先天疾病,可能转眼就没了。还有,她现在刚出生,等的时间越长,肠道空气太多,手术难度会成倍的增加。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这手术不复杂,你们去做术前准备,我联系院方看看有没有视频会议系统可以用,快去! 穆之南的语气不容置辩,杨朔和贡那一起去了手术室,普外科平时很少给小孩做手术,更别提刚出生两个小时的早产儿,贡那问:杨主任,那位医生说手术不复杂,是真的么? 杨朔叹了口气:对他来说是真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他来说世界上没有复杂的手术。 啊?!那这能行么?杨主任,我平时也就切个阑尾切个胆囊之类的,这个贡那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也没这个自信,但我信他,如果你也没自信,不妨也信他,让你干嘛你干嘛就行了。 贡那点了点头:都听您的,我就是心里没底,但是绝对不怕,我想救她。 杨朔嘴上给贡那打着气,心里想的却是:在穆之南的指导下做手术这是天要亡我。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19) 他们在手术室门口和家属进行术前谈话,按照惯例交代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女孩的父亲看起来已不年轻,握着笔签字的手一直在抖,歪歪扭扭的描画着自己的名字,把字写成了一团缩在一起的细细的虫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医生们,贡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可以的。他喃喃自语些什么,杨朔没听懂,望向贡那,贡那低声说:他的妻子身体不太好,求了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女孩的祖父母也在旁边,他们没和医生交流,低声的诵经,杨朔走进手术室之前本能的想宽慰几句我们会尽力之类的话,转头却看到老妇人双手举到头顶,又在额头嘴唇和心口的位置一路碰触下来,弯腰伏地,长跪不起。 他愣在当下,又被手机铃声叫醒。 杨朔,手术室视频准备好了,别担心,我陪着你做。 他在这一刻相信,穆之南就是他的神。 第二十九章 远距离 电话那头是陈百川穆之南和麻醉科副主任田瑞,一个非常豪华的手术团队,他们在六附院的手术模拟教室用电脑连了县医院的视频会议系统,由于网络延时明显,他们只能关了声音,另外拨通电话来交流。摄像头对准了各种监护仪器,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分工,为了不互相干扰,田瑞和对方的麻醉师单线联系。 先插管吧,宝宝体重具体多少?田瑞问。 2.28千克。 那我们把最大肺活量控制在15毫升。限压定时通气,实时血气分析 这边在指导麻醉,另一边的穆之南用一套教学用具,准备和对方进行同步操作,陈百川做全面指导。 杨朔穿好手术衣等在旁边:我的两位大师哥同时远程指导,真是很荣幸啊。 陈百川笑道:小师弟一点儿也不紧张嘛,来对着摄像头比个yeah我截图发给祁老师,跟他说杨朔重操旧业回归师门了。 那老杨不得先把我给灭了?这就是临时救急,让我去儿外还真做不了。 他们的玩笑很有些故作轻松的成分,穆之南笑不出来,他不止是担心手术,也担心杨朔会不会在缺氧的高原,在手术的高压下头痛发作,万一手术失败,杨朔和那个普外科医生会不会被迫承担相应的责任,还有然而他并没有时间担忧更多的内容,因为他听到杨朔在那头说:陈主任,穆主任,我们准备好了, 囊膜内还清晰么?穆之南问。 清晰的。 很好,没耽误时间,先切开,小心一点不要碰到肝脏。 嗯。 尽可能完整的剥离掉囊膜。 好。 不着急,慢一点没关系。 嗯。 杨朔和贡那配合的还算默契,胆怯是难免的,毕竟好几年没做过手术了,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有些肌肉记忆的,冷静果断。此时各种监测仪器都在提示孩子的生命体征处在很平稳的状态,加上陈百川和穆之南同时在场,让这个远程指挥的手术有了些稳如泰山的气质。穆之南一边说,一边模拟着操作过程,但还是觉得不够,他问:可以找个人帮忙用手机视频么?我需要更清晰一点的手术视野。 嗯,好。 作为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平时一直带着学生,穆之南自己做手术的时候习惯了教学,总感觉这台手术安静的不像话,气氛太严肃反而心里没底,隐隐透着些即将有事发生的不祥之兆,他说:杨朔,跟我说话,别一直嗯嗯嗯。 啊?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描述手术过程,下一步要干嘛之类的,帮你们整理思维和步骤。 好,现在松解粘连。 对的。 贡那说:杨主任,她的腹腔空间很小。 陈百川说:这个不怕,你们先探查腹腔内其他器官还有没有畸形。 稍等。 没有其他畸形,可以放回去。 穆之南说:好,手抬一点,利用重力,对,很好,慢,再慢一点,肝脏很脆弱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听到杨朔快速的吸了一口气,出血了么? 杨朔起先是发现一点殷红,然后迅速蔓延开来,不到五斤的早产儿,原本可视范围就很小,这一来视野完全被出血占据,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了和心率一样的搏动,突突的跳着。他缩回了手,憋住气,强硬的反抗着这阵即将而来的头痛,但越是努力越是徒劳,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贡那也有点慌,但还没停止抽吸:杨主任?他试探着问,您怎么了? 杨朔没回答,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完全放空,他记起进手术室之前回头看的那一眼,那个虔诚祈祷的姿势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老妇整个人伏在地上,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土地一般。 穆之南的声音传了过来,柔和但坚定:杨朔,你听我说,别低头,帮我看一下心率,心率怎么样了? 149。 呼吸? 51。 血氧? 96% 那很好,听好,肝脏出血很正常,生命体征都好的,不是大出血,杨朔,别慌。贡那医生帮忙冲水,看到出血点了么? 找到了! 很好,电凝止血。 止住了。吸一下这里。 穆之南的声音还是同样的柔和坚定:杨朔,没事了。 手术继续,杨朔的一口气还没喘匀,心电监护却发出了报警声。 贡那有些紧张:穆主任,血压和血氧降下来了,不应该啊出血已经控制了。 先停一下,别动,还在外面的小肠不要放。陈百川说。 杨朔道:可能腹内压高,心脏血管张力不够。 穆之南说:去氧肾上腺素试一下。 好了,回升了。 众人送了一口气。 穆之南说:先不着急,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可以分期手术,先把器官保护好,把腹部的皮肤组织悬吊起来,等腹腔空间长大了再进行二期缝合,或者再尝试一下,一次完成,但风险稍微高一些。你们决定。 杨朔和贡那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出了彼此的紧张和慎重。杨朔问:你觉得呢? 贡那犹豫片刻:考虑到家属那边,其实两次手术负担挺重的,我想再试试。 杨朔点头:可以,再来一次。 陈百川在电话那边说:那好,你们别紧张,刚才可能是一过性的,监测好数据,慢慢来。 这一次尝试异乎寻常的顺利,当脏器全部放入的时候,穆之南说:很好,核对敷料器械,准备关腹。 陈百川叮嘱道:关腹的时候也小心一些,监测呼吸心率。 逐层缝合之后,手术顺利结束,刚才看起来还很骇人的小姑娘回到了保温箱,除了腹部的一道疤,看上去已经很完美了,是一个虽然虚弱却漂亮的宝宝。杨朔摘下帽子,头发几乎已经全湿了,他背靠着墙一路滑下来坐在地上,叹了口气:我爱你们。 电话没断,但很安静,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试图平息内心的激动。 贡那掩饰不住,湿了眼眶:陈主任穆主任田主任,我替门外面跪着的家属谢谢你们。 陈百川吸了吸鼻子:嗯,不用客气,你们也辛苦了。那个术后也不能放松啊,心肺还是比较弱的,还得预防水肿,感染嗨,这是咱们小杨主任的强项,不用我多说了。说着把手机递给穆之南,我先回科室了。 贡那送孩子去重症监护室,杨朔还保持着靠墙坐的姿势没动,他关了免提,单独和穆之南说话:唉,人家情侣分隔两地是远距离恋爱,我呢,恋爱没好好谈,倒是远距离做手术了。 穆之南轻笑:怎么听着这么幽怨啊,那我去看你? 别,高反很难受的,我怕你病倒了。我就是,刚完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心情波动的有点剧烈,很想笑又有点想哭的感觉。 中文可以用一个词形容,百感交集。 杨朔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空气安静下来,手机听筒放大了彼此的呼吸声,他轻轻的开口,像是喊他的名字又像是自言自语:穆之南 然后听到远隔千里传来的一声:我也爱你。 杨朔这段时间辗转几个县区坐诊,一有闲暇时间就在外面逛,西藏的风景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春夏秋冬可以在一个画面里同时出现,以至于再次回到林芝的时候,他的皮肤都黑了一个色号,他和穆之南视频,问是不是不好看了,穆之南说:更帅了,像彭于晏。 那我和彭于晏谁更好看? 当然是你。 我怎么那么不信呐,穆主任,你变了,为了哄我不客观了啊。 客观的说,在我心目中你比彭于晏帅,毕竟你比他技术好。 杨朔一急,想张口说话却咬到了舌头:哎,我操,穆之南你瞎说什么呐,你对比过? 穆之南不说话,只是轻声笑,他的声音像水鸟的翅膀轻轻点了一下水面,只那么一点,杨朔的心就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他跳上床趴着,把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怎么办我好想你呀。 你还有83天就回来了。 啊?你在计算时间?杨朔仿佛自己正在海面上漂着,高兴的有些眩晕,然后发现,是因为血供集中到了别的地点,他有些激动,要压制这份激动也需要很强大的意志力,他不想压制,想释放出来,穆之南,你跟我说说话。 嗯?说什么? 说说你也想我。 穆之南平日里并不吝惜说这些话,而且情商高的人,说起情话来也颇有些天分,但此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在干嘛? 你想我么?想见我么? 穆之南不好意思回应:不说了。 杨朔的呼吸更深重了几分:想抱我么? 外科医生对呼吸频率这些数据都有些病态的敏感,若不是没开视频,杨朔此时就会发现一抹绯红已经从穆之南的脸蔓延到脖子和耳朵,更加的诱人,他感觉到脸上的热,恼羞成怒道:我不要陪你玩这个,我要睡觉了,再见。 公主害羞起来法力更强了,真是意乱情迷,我一定是疯了,我要死在他手里了。杨朔在最后关头这样想着。 第三十章 杨医生,欢迎回家。 杨朔在西藏的最后一周,已经没什么工作安排了,医院特意找了一位向导,带他出去旅行,他在一个牧场里学会了骑马,兴致勃勃的请人给他拍骑马的英姿发给穆之南。 穆之南: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真是对每一项运动都无师自通。 他发完微信没多久,没等到杨朔的回复,却接到了电话,语气蔫蔫的:穆主任,我好沮丧啊,你把那条骑马视频删了吧。 为什么? 牧民大叔说,给我骑的是他女儿的马,他女儿小学还没毕业呐! 穆之南哈哈大笑。 别笑了穆之南,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我原本以为开了个F1赛车,还在赛道上嘚瑟,谁知道是儿童玩具电动车!气死我了!我不骑了! 哈哈别气了,你好好玩,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忘了拍照了,等会儿发。 穆之南给他画了一幅雪山,是他某一天拍的照片的写意版,水墨的浓淡很有层次,远处山顶的雪和近处的山上的森林以及半山腰的雾气都是他那天看到的样子,看上去寥寥几笔,漫不经心,却和他的人一样,平淡而有深意。 杨朔注意到画面左上角两句话,不是穆之南擅长的草书,而是工工整整的楷书: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像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这是你写的诗?他问。 怎么可能,纳兰词。这句话后面还有叮嘱人家好好吃饭的,你知道么,纳兰性德最会写那种我想你了的句子。 杨朔突然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听到了关键词,心脏加速了一下:穆之南,我更想你。 穆之南的杨朔回家倒计时牌已经接近归零,但杨朔却说具体回去的时间还没定,等医院的安排。穆之南原本是没有怀疑的,直到看到某个航班信息app上跳出来的机票订购成功提示。 这个傻子是彻底忘记我这里同步了他的身份信息了吧。他继续保持沉默,在杨朔出发的那一日,给自己安排了两天调休。 人类在做给人惊喜这件事的时候,往往是异常兴奋的。杨朔为了表演的逼真一些,故意说今天不用上班想好好和他聊天,一直到上了飞机,切换到iPad继续聊,为了怕信号不好有延迟,他还故意说稍等一下去趟厕所之类的托词,甚至在构思如何突然出现在穆之南家门口,需不需要买束花之类,欣喜之情延续了一路。 与此同时,人类在提前洞察另一个人类的意图并且决定反惊喜一把的时候,往往是异常得意的。穆之南甚至故意在飞机航行的时候说打字好累啊,你打个电话给我呗,并想象着那边一瞬间的慌乱,他早早到了机场,找了个角落喝茶,小口抿着,上扬的唇角从出门就没下来过,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座花园的门,扑面而来的鲜艳的香,俗气的很直白,是爱情的气味。 穆之南远远的看到杨朔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看到他的穿着,不禁低头笑了,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灰色连帽卫衣和飞行员夹克,只是人瘦了一些,也黑了,他快走两步迎上前去,也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伸出右手:杨医生,欢迎回家。 杨朔震惊了一瞬,他定定的站在穆之南面前,然后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力气太大把人拽了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穆之南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只能任由他抱着,在人流穿梭的接机大厅,他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全感:终于回来了。 杨朔在他耳边问:你下一句应该说送我一个小礼物的,我的礼物呢? 你不是正抱着么,这么大一个怎么能说是小礼物呢? 杨朔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我想要。 拿去,都是你的。 杨朔刚一坐上副驾就欺身上前吻住了他。揉着穆之南的头发,气喘吁吁的:太想你了。说着手就揉上了他的腰,穆之南被他冰的一个激灵,哎你别,好凉。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0) 冷给我暖暖。杨朔没停下抚摸和亲吻,他等了太久,他甚至觉得,和穆之南在一起,他克制的都开始佩服自己了,明明心里已经发了疯,表面上演的却是从容淡定不慌不忙,这演技 穆之南任由他疯,并且庆幸刚到停车场的时候找了个灯光不太好的角落。他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杨朔的身体紧贴着他,他们的生理反应都很强烈,穆之南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急喘着气,难耐的扭动身子,像是想要摆脱,又像是亟需释放。杨朔却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吻他,轻轻的吸吮他的舌头,直到穆之南被他亲的有些缺氧,是那种站在疾风骤雨里的呼吸不畅,胸部剧烈起伏的时候杨朔停了下来,轻抚他的胸前:穆主任,过度换气了么? 不至于。太热情了不太适应。 杨朔也和他一起调整呼吸频率:这就热情了?穆主任你是有多禁欲,你到底是个公主还是神仙? 穆之南的视线从他的眼睛一路向下,看到自己的指甲在他颈侧留下的一条淡淡的划痕,看到他卫衣的带子胡乱的散开,露出一小片轻微发红的皮肤,还有更下面不容忽视的变化,他像是被点着一般,大脑已停止思考的能力,脱口而出:侵犯公主,玷污神仙,听起来是不是很兴奋? 穆之南又开始庆幸,自己买的是个SUV,足够宽敞,杨朔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翻到他身上,摸索着放平座椅,继续从刚才停下来的步骤,他的手探进腰带,轻轻的抚摸穆之南早已经硬起来的位置,手上加了点力道揉搓。啊穆之南惊呼一声,被他用嘴堵住,别叫,忍一下,你不是想念我的手么,它也很想你,它还想把你弄哭。说着加快了速度。 穆之南的感官被完全控制,他自己则完全没了力气,任由他摆弄自己的身体,直到闷哼着射在他手里。 看,真的哭了。杨朔边逗他边解开他的腰带,我想要你,可以么? 啊,不行穆之南一把抓住他的手,这里不可以啊。 杨朔也及时停下来,神志回归清醒,也觉得刚才真是昏了头,他坐回到副驾:那我跟你回家? 穆之南整理好自己,启动了车,开出停车场,犹豫着问:为什么,不去你家? 啊?也不是不行,但我家太小了就一个房间,还乱糟糟的,你家那么大比较好发挥。他故意把脑袋探过来,表情贱兮兮的,盯着穆之南的眼睛说。 穆之南侧过头逃避他的眼神,双颊泛红:还是去你家吧。我家是买的你家是租的。 杨朔不解:这有什么区别? 穆之南听着导航的指引,没回答,直到开上了机场高速:万一以后咱俩没能善终,我不想回到一个没有你的房子里。 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杨朔愣在那儿,哑口无言。 以他的性格,听到这话简直要炸了,但他顾忌着穆之南正在开车,高速上也停不下来,只能坐那儿生闷气,穆之南仿佛还没意识到:你怎么了? 他强压怒火,一字一顿:穆之南,你没打算跟我长久是么? 当然不是。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没能善终? 杨朔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你这道歉速度,显得一点儿都不诚恳。 穆之南清了一下嗓子:道歉是因为我措辞不当,但我想表达的重点是,我不想没有你。 杨朔这才意识到他那句话的意思,重点是后半句,不想回到一个没有你的房子里,心一下子就软下来。 穆之南专注在开车,没看他,继续说:我在经历过的亲密关系里,一直处在被放弃状态。 对于穆之南来说,承诺和持续失望是交织在一起的。童年的时候,父母说过接他去广州上小学,过了一阵子又说妹妹刚出生,爸爸妈妈太忙了,后来安排他去读中学也未能成行,一直到大二那年,他们办好了移民手续,但是穆之南已经超过18岁,不能一起去,从那以后他失去了承诺和相信承诺的能力。而之后的每一任前女友,说要离开他的时候,他都接受的很平和,像是从来没爱过一样。他习惯了被放弃,对待杨朔也不例外,如果他要走,自己也不得不接受。 穆之南没有去杨朔家,在自己的车位上停下来,平淡的问:上去么? 杨朔在路上沉默的过分,他下了车,帮穆之南开门,一路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按捺住心里的酸涩,语气恶狠狠的:穆之南,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被对待的,但你遇到我,就别想从我手里跑掉。他开门进屋,转身把穆之南控制住,肘关节抵在他脖子旁边的门上,几乎是个锁喉的动作,对我这么没信心,我生气了!知道什么叫angry sex么?给你体验一把,让你以后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第三十一章 春和景明 穆之南在这一瞬间以为杨朔要打他。果然是专业人士,只用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就能把他钉在门上,动弹不得,他甚至开始怀疑杨朔之前处处顺从他的意思,一点异议都没有的那些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却是残暴的。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他这样想着。 杨朔看到他瞪大的眼睛和颤抖着的睫毛,意识到自己可能力气太大吓着公主了,他深呼吸了两次,牵着穆之南的手带他去沙发上坐着,捏着他的下巴认真道:要信我。 穆之南点头。 你是我的奇迹,是让我融入灵魂的人。 还是点头。 别不说话! 穆之南露出了完全不属于他的怯生生的表情:你刚才,很生气是么?是想打我么? 无语问苍天。杨朔感觉他空有一身辩论队水准的口才却无话可说,艺术家的脑回路真是剑走偏锋。他没办法再沟通,直接睡下去才是正确的解题思路。 他嘴上说着狠话,却极尽温柔,像是对待稀世珍宝,处处小心翼翼,穆之南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震颤于杨朔锋利的激情,努力克制着,把嘴唇咬出一股血腥味儿,也不想发出声音,杨朔时刻观察他的反应,捏住他的两颊,穆之南被迫张开嘴:啊他摇着头拒绝那只手,杨朔却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嘴边,别咬自己,咬我。穆之南也没客气,张嘴就咬,接着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他们就像是下雨天车窗上的两颗水滴,融合在一起急速下坠,忘我的沉沦。 穆之南的几根发丝卷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搭在睫毛上,随着睫毛的颤动轻轻的抖,他等着神智渐渐恢复清醒,木然的说:这也太可怕了。 杨朔把他的头发拨到侧脸,揉了揉他下唇的血痕,顺便吻了一下,说:你这是夸我么? 以后不要了可以么? 你说什么?穆之南你什么意思? 穆之南嗫嚅道:我觉得很害怕。 怕什么?怕我?怕我伤到你?我发誓我没有! 没有没有,是没有,你别急,我就是,怕那种时候,很脆弱,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非常的恐惧,你能明白么? 杨朔瞬间领悟到了什么:穆主任,你老实跟我说,你该不会没有过这个经验吧? 不太多。 多少是不多? 很少。 很少是多少? 穆之南被他这一连串的花式提问问的有点窘迫,索性豁出去,想了想:差不多两只手加一起这个次数吧。 杨朔想笑又不敢,只能手脚并用的再把他捆在身上:我的神仙,以后不怕了,我给你当陪练。 这件事,杨朔并没有急于求成,他打算侧面渗透,先登堂入室,再徐徐图之:穆主任,我能搬到你家住么? 嗯? 你看咱俩都这么忙,自从我搬到19楼,在医院都不怎么能见到了,一起住吧,我还能蹭你的车一起上班,节能减排。好不好? 就用这么个扯淡的理由,杨朔牵了一个行李箱,搬进了穆之南家。他问:穆主任,贵重物品放在哪? 保险箱。这边。 穆之南把他带到书房,杨朔心说怎么还有保险箱这种隆重的东西,这就是收在哪个抽屉里的事儿。 穆之南把墙上的一幅字拿下来,露出保险箱:密码2342436,北辰的拼音。 咔嗒一声,门打开,杨朔看到了穆之南的家当,字画、印章、金条他把自己的护照和一个黑色锦盒递过去,穆主任,我这些东西好像用不着放保险箱。 收着吧,丢了麻烦。就这些? 我家最贵重的东西是我本人,其次就是你送我的印章。 穆之南笑笑:我以为你会随手不知道扔哪儿去。 杨朔心里咯噔一下,没敢说出来他确实有一阵子不记得放哪儿了。正准备说点什么别的话题岔过去,穆之南手机响了。 不是医院急召,穆之南语气很温和,聊了几句,都是嗯好之类的,到最后他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有你的选择,我支持你。 杨朔脑子里警铃大作,什么情况这是,感情纠纷?还没来得及问,穆之南挂了电话对他说:程春和准备离职了。 程春和坐在主任办公室和陈百川谈话。 陈主任,这事儿我想了一阵子,不瞒你说,有几个工作机会也在谈,今年真的很不顺利,我老婆年初的时候身体不太好,还住了次院,她是个Java工程师,经常加班到半夜,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先辞职休养一阵子,结果没想到意外怀孕了,你说她那个身体,子宫和卵巢都有问题,怎么就我们真是大意了。 陈百川没说话,点点头,他了解程春和,从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村子一路考上医学院,非常不容易,踏实勤奋,去年才结婚,人生刚刚走上正轨。 现在怀孕一两年内是没办法工作的,我也不忍心,她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养家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扣掉房贷真的不剩多少了。说起来,这房子还是您当时托关系找人帮我买的,80万的房子我只有十几万可以付首付,也卖给我了,我当时觉得真是人生处处遇贵人。对了,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我结婚请大家吃饭的时候,说好了不要礼金,但是穆主任给我包了五万块的红包,他说我从实习开始跟着他,他当我是徒弟。我不肯收,他说他师傅以前遇到徒弟结婚这种大事,都是十万起的,他当我是自己家人。陈主任,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程春和说不下去了,他是个平凡的人,走到现在全靠自己拼尽全力,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良师益友,处处帮助他,但现实驱使他不得不离开儿外科,另寻出路。 春和,我明白。陈百川知道这样的情形下,他没办法挽留,也做不到,人不能靠情怀生存下去,一个人可以,有家庭有孩子就不一样了,别伤心,接下来怎么打算,目前有什么机会比较好的? 一家医疗器械的供应商,还有一家整形医院。 那你自己想去哪边? 医疗器械那边看起来前景很好,他们代理了好几个高端品牌,都是最先进的手术设备,薪资也高,但我想去整形医院。 哪个整形医院? 咱们学校自己的,明年初正式开业,目前还在试营业。陈主任,我不想单纯的因为钱放弃了技术,整形医院至少还能上台做手术。 嗯,其实这么多年,带过这么多学生,真正留在医院做医生的,也就只剩一半了。能坚持下来的,除了救死扶伤的情怀,外界的支持也少不了。你知道么,我原本以为穆之南不会在这儿待太久的,他不缺钱,甚至在其他方面更强一些,但他却坚持下来了,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就是因为他有后路才能继续做医生,不然单靠一腔孤勇,很难。 或许,每个公立医院都是这样,仅仅是个普通职场,它有着人尽皆知的功能,给人带来希望和救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没日没夜的消磨,付出和收获不对等,那些对医务工作者赞誉的光环就像是圣诞树上的装饰,过了这一季就被熄灭被淡忘。 临近下班,杨存道在群里说了一句,下班后去老赵家吃饭,给杨朔接风,给春和饯行。 杨朔和穆之南没上班,到的比较早,他熟门熟路的上楼找赵芯瑜聊天,穆之南去了后厨。 赵哥,以后少给老杨同志吃大肘子,他年纪不小了,血压血脂也不低。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都是隔两三次给他吃一回,就说没买到新鲜的,给他换成了清蒸大黄鱼。 嗯这个更适合他。 你一定要尝尝,我今天也买了两条,非常鲜美赵元停下手去拿厨房用纸的时候抬头看了穆之南一眼,哎穆主任,你嘴是磕到哪儿了么? 穆之南脸一红:啊,是,那什么,我去看看他们来了没。 饭后,大家分成好几拨聊天,杨朔建议吧台喝酒的一群人玩never have I ever,就是说一个你从来没做过的事,如果别人都做过,那就都喝一杯,有人也没做过的话自罚三杯。 程春和环顾四周:我从来没有出过境。 众人:出镜?上电视? 程春和说:不是啦,出过国。 哦好像还真是,大家喝了一杯。 接着轮到陈百川:我从来没有上过小学。 啊?为什么? 因为我们那个年代有些特殊原因,我是直接上的中学,上了九年。 唉,好吧,再喝一杯。 杨朔说道:那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从来没参加过高考。 切,你一个外国人!这个不算! 穆之南幽幽地说:你没考过ACT或者SAT么?那不也是高考? 嗯?杨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这也太过正直了,大义灭亲么? 陈主任哈哈笑着:罚三杯啊小杨,自己喝,喝完再说个新的! 杨朔也爽快,他平时喝惯了纯威士忌,一个shot一小杯的量不在话下。他看了看,这桌上没有女士,一群大老爷们,我从来,没和女人睡过。 程春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不是吧小杨主任,一个游戏而已用得着这么拼么? 杨朔挑眉看向穆之南,后者已经自觉自愿地端起杯子,当大家都准备喝一杯默默认输的时候,吴维在角落里低声说:那个我也没有。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1) 众人愕然。 哦,不是取向,就是,还没有过 大家同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向杨朔,众目睽睽之下,杨朔仰头又喝了三杯。 两轮下来,大家发现这就是纯自杀式游戏,怎么着都要喝,都喝了不少,你们美国人发明这种破游戏,纯粹是为了坑自己的吧。陈百川问杨朔。 酒吧的这边语笑喧阗,另一个角落里,喝得有点急的程春和眼睛红了,穆之南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一时的困境,总会过去的。春和景明,你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穆主任,我舍不得。 穆之南笑了笑:未来的事,说不准的,你好好干,整形医院现在刚起步,有你发挥的空间,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放在哪都是绝顶高手。 这倒是,我信不过自己也信得过你。哎穆主任,你什么时候结婚一定要通知我,我赚到了钱,给你包红包。 穆之南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和吴维笑闹的杨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留着吧,可能没这机会了。 第三十二章 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前妻 生活被杨朔入侵了之后,穆之南起初感觉不太明显,毕竟是热恋阶段的情侣,每时每刻都想要黏在一起,但一个人生活久了很容易忘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穆之南钻进书房之后杨朔一般不会轻易打扰他,但不能保证自己安安静静的就像不存在一样,他买了一套脚靶在家练习,于是,艺术家在写字画画的时候,经常会被运动员的动静吓一跳,手一抖,整幅画就废了。他的解决方式是把客厅的电视打开,放在纪录片或者新闻频道,持续地输出声音,也就没有那么突兀,穆之南家,从此热闹了起来。 除此之外他们在一起生活没有任何的矛盾,很大原因也是因为有时候会住在医院,长时间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穆之南刚开始并不适应身体接触,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大半年过去,相安无事。这半年里儿科发生了一些变动,程春和离职之后新来了几位医生;方主任又一次离了婚,然后迅速的投入了一段新的婚姻,这在医院是很常见的景象;吴维结束了他的实习,居然留在了儿内,这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原本学护理的男生就不多,学到硕士毕业的就更少了,学完之后没有留校当老师反而留在医院,这让他变成了儿科甚至整个医院学历最高的护士。 杨朔知道个中缘由,对穆之南说:吴维那个小伙子真是为爱走天涯的典型啊,放着大好的工作不干就为了跟赵芯瑜在一起,留在医院从小护士做起,还真想得开。 穆之南却说:我感觉他也不会在医院待太久。 为什么?他俩很认真啊。 穆之南想了想:爱情走着走着总会走到十字路口的,如果他俩顺利在一起了,两个人都这种工作状态也太辛苦了,总要有一个人离开,如果后来没在一起,那分开也自然。 杨朔扯了扯他的袖子:哎,你是不是对待亲密关系总是从悲观的角度考虑问题? 是么?没有吧,我是分析多重可能性。你看方主任,第三次结婚了,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倒是,方主任也挺豁达,但我觉得陈主任更理智一些,有些人就适合一个人生活,两个人反而都不快乐。 穆之南说:陈主任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比起做手术,他更喜欢去学校上课,每次找他代课他都很开心的就去了,带学生做理论研究也是一把好手,可能也是学术上太优秀,就会有人给他找麻烦,没事举报之类的,无聊。 不是啊,陈主任是因为个人私怨被投诉举报的,根本不是什么学术上的矛盾。 穆之南转头看向他,很疑惑:私怨?陈主任跟你说的? 不是啊,我查他发邮件的ip地址和电脑用户名之类的信息,是陈主任前妻同一学校的,八成是情感矛盾。 你查?你还会这个? 不是啦,找了个学弟。 为什么?陈主任要你帮他查? 没有,不是,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太好,也想帮帮你,查清楚让陈主任早点回来你就不需要这么累了。 用不合法的手段帮我忙?我需要你冒这个险?穆之南脸上的表情凌厉了起来。 杨朔一看情况不对,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清楚,一时冲动,我不该这么做的,再也不会了,请穆主任监督,好不好? 穆之南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没事,我就是有点后怕,别干这么危险的事了,不值得,为了谁都不值得。 杨朔虽然心里想着为了你什么都值得,但还是装乖巧的用力点头:再也不干了,穆主任别不高兴了吧,理我。 没不理你。穆之南推了推他环着自己的腰的手,别磨人。 就磨,再说了,昨晚上,你不也磨我了么? 穆之南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转身就走:你你今天不要跟我说话。我要上班了,我走了! 哎你等我,别跑啊,还得找你会诊呢,有个先天幽门狭窄的孩子,做腹腔镜还是胃镜下手术比较好啊,穆主任你等我一下 他们从家一直聊到医院。却没料到,早晨七点,居然有访客。 赵芯瑜刚结束了一个大夜班,在更衣室遇到19楼下来的章琳。 小瑜姐,原来小杨主任已经结婚了啊,刚来的时候还跟我们说他单身,骗子,够渣的呀。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困的听不清了:你说什么?谁结婚? 杨朔啊,早晨一大早他老婆来找他,我说他还没上班,让他去17楼等一下。 什么?杨朔?你没搞错吧? 没有,她说刚从美国来,时差还没调过来之类的。我当时忙着要去抽血,也没跟她多说。 赵芯瑜拿出手机打给杨朔,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要是在值班室遇上穆主任,那岂不是 没人接听,赵芯瑜心说不妙,飞奔下楼,刚冲进楼梯间,撞上了一个人。 哎穆之南及时扶住了她。 赵芯瑜看清来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穆之南面无表情。实际上他在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只是现在的他,眼神茫然,好像是刚跑完五公里,极力压抑呼吸却掩饰不住胸部起伏。他手里的听诊器还是杨朔送的定制款,刻着名字,此时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胶管缠在他手上,抓得太紧,缠成了止血带的效果,手背几条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我去查房。他转身出了楼梯间。 一个外科医生跑到内科去查房?赵芯瑜这下彻底不困了,完了,已经出事了。 是的,一大早的惊喜,Juice就笑盈盈的站在值班室门口:Morning Shawn,我给你发邮件怎么没回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美国跟我离婚? 杨朔第一时间看向穆之南,后者已经脸色惨白,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抓起白大褂就走。他想拦没拦住,旁边人来人往也不好解释,打电话过去被挂断,他没办法,匆匆安顿了Juice,回到19楼开始上班。 ShawnYang:你别着急,我和她不是真的结婚,是为了她拿绿卡的。 ShawnYang:穆主任,给我点时间跟你解释清楚,别不理我。 ShawnYang:在忙是么?看到留言给我回个电话好么? ShawnYang:穆主任别这样,我可以和她一起跟你说明情况的,千万别生气。我没跟你说是我不对,事实上我自己都快忘了,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中午回值班室我跟你细说好么? ShawnYang:我等你下了手术一起回家吧。 就这样焦灼着,杨朔中午在值班室等,穆之南没回来,下午也没音信,他一有空就把手机拿出来看看,直到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穆之南还是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来上小夜班的赵芯瑜找到他:杨主任,听说手术室那边闹起来了,好像是儿外的,你快去看看。 杨朔的眼前闪出一道白光,亮得刺眼,他不由得捂住了脸,心里想着糟了,如果是穆之南出了医疗事故,该怎么办,一路跑到手术室。 那是个急诊手术,先天性心脏病的患儿,心衰合并肺炎,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手术没有能挽救他的生命,家属不能接受,执意要说法。穆之南和陈百川一起去沟通,其实并没有闹起来,只是围观人太多,显得很乱。交涉结束,家属同意尸检,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穆之南离开手术室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在电梯口发现一个寥落的身影,看到他就冲了过来。 你没事吧?杨朔焦急的厉害,他们不让我进去,说里面没什么事,真的么? 没事,手术是王励明做的,不是我,走吧。 杨朔觉得穆之南语气冷的吓人,讨好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别生气了。 能不生气么?穆之南突然提高声音,把杨朔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这种情况不是应该送最近的医院么,都叫了救护车了还要往这儿送,路上耽误半个多小时,急救中心居然由得他们挑医院?都他妈的脑子不好! 穆之南一把扯掉口罩往地上摔,然而口罩这种轻飘飘的物体,实在是摔不出发泄怒火的效果,杨朔跟在他后面捡起来扔垃圾桶,穆主任,别气了。 走,回家! 看来今天注定是个不能善终的日子,糟心事儿都商量好了一起来,杨朔很沮丧的跟在穆之南身后,他这边的麻烦还没解释清楚,医院又出了事,搞得他现在分不清穆之南是气他更多还是对急诊手术失败更愤怒。回到家,穆之南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语气平静但冰冷:说吧,结婚是假的? 杨朔想,咱们穆主任气归气,思维还是挺清晰的,账要一笔一笔算清楚。而且医院的事在医院解决,家里的事回到家商量,泾渭分明。 他坐在茶几上,面对面的开始交代罪行:Juice跟我合租过一年多,关系还不错,她当时本科快毕业了,不想走,但成绩不好不想继续读书,也没找到工作,就想着找我帮忙,她家挺有钱的,就商量好了,花钱和我假结婚留在美国。 你还收钱了?多少钱? 六万。 六万?就把自己卖了? 六万刀。 哦,那你也挺黑,赚不少。 你别穆主任,我当时也是个普通学生,也要交学费,不想总是找我妈要钱。况且,我妈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继父,他虽然平时挺nice一个人,但还是会怕他嫌我花钱太多。你知道的,本来读医学院就贵。我知道这事儿不对,但当时真觉得对自己没影响啊,我跟她办结婚手续的时候,我们那个州同性婚姻还不合法呢,我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真的结婚了,假这么一两次对我来说完全不构成影响。 不是同性异性的问题,这是遵纪守法的问题,难道这事儿是合法的么? 不合法!必须不合法!所以我真的错了,当时年轻气盛,想着自己能赚到学费还挺美,都过去了穆主任,我尽快,找时间回去离婚,别生气了好么? 我气的是你为什么觉得犯这些错无所谓呢?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想过后果么?你一个外国人,给你遣返回去再也不能入境你该怎么办? 杨朔突然一怔:你怕我,走了不回来么? 我穆之南被他这么一问,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在生气什么了,是这样的么?怕杨朔离开他一走了之?不,不能是这样,我是怕你毁了自己。 杨朔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穆之南幽幽的说:所以还有没有别的事,你游走在违法乱纪边缘的?除了无证驾驶、雇佣黑客和假结婚之外? 嗯还有。 第三十三章 震动 还有?! 杨朔看着穆之南的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还是累的。经过今天早晨这事儿,他什么都不想隐瞒了,索性一次性交代清楚,以绝后患。 那个车祸的女孩还记得么?杨朔声音很冷静,她醒来的时候告诉我一个故事,我没跟警察说。丁支队来找过我很多次,我说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跑到了林芝还接到他电话,但我一直没说。 这个我大概能猜到。 啊? 她的那次剖宫产手术,和车祸死者有关是么? 对。但她只说了前面的故事,至于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她只开了个头,我没让她说下去,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不知道的,谈不上隐瞒。 嗯。其实在那之后丁支队有一次跟我说,他觉得你知道内情,试探过你。当然,他不了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也顺便试探了我一下。 那你怎么说? 穆之南回忆着:我说,小杨主任不是中国国籍,从小在美国长大,讲话总有些奇怪的调调,跟中国人的思维模式不一样,有时候我跟他都没办法顺利交流,他这个人,听不懂也讲不通。 我的天穆之南你也太狠了,替我澄清没必要说的这么严重吧,搞得咱俩好像关系很不好的样子。 穆之南沉吟道:我确实,觉得跟你沟通起来有点问题。或者说,我们的关系进展太快,埋下很多隐患。 杨朔突如其来的慌乱起来:穆主任,穆之南,你别说这种话,这话开了个头可能接下来就严重了,我知道的,你别说话,你听我说,咱们有什么问题就现场解决什么问题,千万别说不合适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之类的,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明白么? 穆之南被噎了回去,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甚至想过一走了之。有些时候,当下的情绪过去之后,再想起来还是愠怒,这种火气累积起来,往往能量更大。 好的,那我们来解决一下现有的问题。穆之南说,一大早就来了一个当头棒喝,我那会儿心脏都不会跳了,呼吸也乱了,要是没扶着什么,人就倒了。 杨朔嗫嚅着说对不起,牵起他的手,被他慢慢的抽出来,拒绝的简洁有力。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每时每刻都是冷静的,什么事情发生都不会让我乱成这样,后来你来了,你给我搭了一座房子,往里面装了一个梦,我以为是自己运气好,那种欣快感像磕了药一样近乎迷幻,却突然来了一场地震,毁于一旦,我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不是,你别这样想,我和别人结婚是假的,对你绝对是真的。 穆之南听不到他说什么,只不停的推开他的手,自顾自的说:我甚至想过如果她真的是你妻子,我可能再也没办法留在这个医院或者留在这个城市了。后来你说是假的,OK那姑且相信,但心里的难过却一点儿都没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去,这是对的么,这就是爱上了什么人需要承担的心理压力么?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2) 杨朔,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爱情不是生命里唯一一件重要的事,但我感觉自己就快溺死在里面了。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我爱上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人,自己却死了? 杨朔失去了连辩解的能力,这虚幻的幸福和具体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 穆之南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式通常都是躲进书房。对他来说,磨墨是一件很疗愈的事,一块好的墨,手感丝滑,磨着安静无声,一点一点加水,再研磨,会有淡淡的松香混着麝香味散发出来,但是今天,穆之南心神恍惚,一直不停的加水研磨,直到溢出砚台,一滴一滴的顺着桌子滴到地上,他急着找抽纸,却不小心碰掉了砚台,正巧掉到旁边的茶几,盖在那副还没来得及裱起来的《雪山》上。 杨朔听着动静走过来,只见穆之南呆呆的看着那副被毁了的画,他一手抓着砚台,墨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像受了伤的血。 突然间,砰一声脆响,砚台被他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杨朔冲上去抱住他,抚着他的背平复着他的情绪,穆之南从盛怒的顶峰跌落,无力的靠在他身上,手垂着,仿佛摔那一下抽干了他五脏六腑全部的力气,只剩下一声低诉:对不起,不是有意弄坏那副画的,我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没说出来。 别说对不起,穆之南,不要说了。 他的穆之南,平日里那么高傲那么有气度,此刻却像是没了魂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向下的颓势,怅然若失。杨朔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拥抱着,亲密无间的,他和他爱的人中间,却渐渐的竖起了一道墙。 杨朔拉着穆之南的手往卫生间走:去洗个澡吧,今晚早点睡好么? 穆之南却忽然站定,紧张的抓住他:你感觉到了么? 什么? 楼,是不是在晃? 杨朔反应很快,他抓了一包湿巾,塞给穆之南擦手,自己去客厅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出门跑向楼梯间。穆之南跟着他一路跑到楼下,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居民,有些三三两两小声的讨论着,有些拿着手机打电话询问情况,穆之南的手被握太紧,已经有些疼了,他抽出手拍了拍杨朔:别紧张。 我高中在加州读的,那会儿经常地震,习惯了。你没事吧。 穆之南苦笑:没事,就是还得洗洗手,擦不干净。 他们在楼下待了一会儿,地震没有再来,人群也渐渐散去。杨朔还是抓着他没放手。 你听我说,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只要你不放弃我,明白么? 穆之南点头:刚才跑下楼的时候我想的是,如果现在死了,咱俩的最后一刻居然不那么开心,是不是不太值得。 不许再说那个字! 地震没有发生在东海,是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当晚十点,医院通知外科所有人员回医院紧急待命,做好支援灾区的准备。 穆之南简单收了一个双肩包,对杨朔说了句在家等我就出了门,然而他到了医院两个小时之后,杨朔背了一个硕大的登山包也出现在了医院。 最新通知,咱们医院是产科和儿科一起去。 普外神外和骨科呢? 一附院和逸仙医院。我们和他们坐一个航班,明天早晨六点出发。 这天夜里的六附院和往常不同,行政楼里灯火通明,时不时的就有最新的消息传来。齐院长说:又接到通知,灾区地形复杂,目前民航无法降落,要先等部队进去,才能派遣医疗团队。所有医护人员今天先回家休息,养精蓄锐,接到通知再出发。杨主任和孟主任留一下,哦对还有设备科。散会。 院长,我带队吧。杨存道抢先说道。 老杨,这次不一样,地形太复杂了,原则上40岁以上的医生不考虑,我知道你想去,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不要去给年轻人添麻烦。 齐院长还从来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杨存道想了想说:嗯,你说的对,年轻人需要历练。 所以啊,你和百川留下来,医院也不能倾巢而出,咱们还有自己的病人,这次的主力是儿外、PICU和产科,让方轶康带队,穆之南杨朔和俞悦负责这三个科室。设备科和他们三个对接一下,我们自己带一批器械过去,免得到时候条件不够。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电视和手机里不停滚动着的新闻,让时刻待命的医生们焦躁不安,穆之南和杨朔回到家都走不到卧室,各自歪在沙发的两头就睡了,但也睡不踏实,手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杨朔接到了齐院长电话:小杨,如果让你统筹带队,能不能干? 能。我参加过飓风救灾,没问题。 好,那我就把这些医生护士们交给你了,你得把人管好了。 好的院长。可是方主任 刚刚突发心绞痛,这次去不了了。 穆之南起身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杨朔还在和院长沟通,他指了指门,示意自己需要出门一趟,杨朔点点头,找了纸笔记录了院长的交代。 杨朔,我知道这次临危受命你会压力很大,有问题一定要及时汇报沟通,打给我或者前线指挥部都可以,你们最重要的就是在救人的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 明白,院长。 产科和儿科任务很重,目前你们要去的地方有两间学校灾情严重,还有一家县医院,据说有十几个待产孕妇被困,现在是九点,据说第一批部队已经进去了,快的话今晚就能出发。 好的,我明白了,院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人也给您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第三十四章 出征 杨朔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沉默的有点异常,平时的阳光和煦全都变成了冷峻,穆之南问:想什么呐,第一次带兵打仗,要怎么管理我们? 不是,我在想回来之后得找时间回美国离个婚,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把你骗过去,结个婚再回来。 穆之南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况且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知道,所以是不是可以把你骗过去灌醉,签完字你就跑不掉了。杨朔说的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小杨领队,琢磨点正事儿不行么?还是想想怎么做好你的指挥工作吧。 杨朔皱着眉头看他:带个队而已,又不难。 会不会盲目自信了。穆之南想,但也不能说,只说:好,都听你的。 下了飞机的小杨主任和刚才判若两人。 有几点要求。第一,到达集合点之后,根据指挥中心安排,各自前往医疗点。第二,保持手机畅通,每天两次在群里汇报自己的位置。如果没有充电条件,可以由医院或指挥中心帮忙联络,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第三,听从随行的消防武警或者部队战士的指引,遇到任何紧急情况先向他们求助。第四,心态放平,稳定情绪,该吃饭一定要吃饱,再忙也要保证一定的休息时间 穆之南在小杨主任的身上,看到了老杨主任指点江山的影子。随后他们二人在集合点分开,穆之南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注意安全。 保持联络。 穆之南第一站去的是一座几乎夷为平地的学校。此时是地震发生第二天的深夜,负责搜救的队伍说里面还有活着的孩子,等他们把废墟加固好了就能进去。穆之南背着一大包手术器械,爬进废墟,平时严格执行的无菌标准,在这样的现场下也没办法苛求。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女孩,腰部被一条房梁压住,另一条斜着挡在她头上,所以没有被完全掩埋,女孩被发现了两个小时,补充了些水分,显得精神还不错。 我叫徐园园。她说,我就你们说的那种留守儿童。 穆之南一边给她做检查一边说:哪有人自己叫自己留守儿童的。 本来就是啊,我爸妈在外地工作,我住校,放假了才回家。叔叔,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东海。是个海滨城市。 穆之南绕到房梁后面才发现,小园的双腿冰凉,也摸不到股动脉搏动,塌下来的房梁阻断了腹主动脉,脊椎也严重受损,他按住了准备抬起房梁的战士的手,无声的摇了摇头。 他们从废墟里走出来,小战士问:穆主任,不能搬动她是么? 不能动,她脊椎受损,如果把房梁抬起来,会迅速的失血而死。 那该怎么办,救不了了么?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坚持了很久,原本好像是躲在一个小空间里,余震被压住了,总算等到你们来 没办法了,这个情况也就,半个小时。 那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陪陪她。 不行,您不能一个人下去,我来。 穆之南找了一块毯子,给她折成枕头,小园好像感觉舒适了一些:叔叔,我没见过真的海,电视上看见的海边都很好玩的,有沙滩,可以光脚在上面走。是这样的么? 是呀,海边还有很多好吃的。我们那边没有很多耕地,更多的是渔业,每年开渔,都有很热闹的祭祀仪式。等你身体好了,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看,非常好玩。 啊,为什么要祭祀,祭祀大海么? 对的,要感谢大海给我们提供食物,要祈求风平浪静,渔民都能安全归来,还要祈祷这次出海可以满载而归。 哦,爸爸妈妈每次出门之前,都要上柱香,拜拜祖宗牌位,也是这个意思对么? 是的。其实不光我们有这样的活动,外国人也会,有一年我去加拿大,靠近北极的地方,因纽特人会在捕猎后为猎物祈祷,他们感谢自然的馈赠,为灵魂祝福 小园说自己没有去过国外,穆之南就把他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人,看过的风景一一讲给她听,起初她听得很认真,还会提出问题,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呓语。 叔叔爸爸妈妈是不是把我忘了啊,我都困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穆之南握住她的手:快了,再等一下。爸爸妈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小园,他们就快到了。 上次收麦子的时候他们回家干活,我想要个手机,我爸说过年给我买,过年还要等很久呀。我还跟他生气,一直到他走的那天我都没理他。我想爸爸了,我冷我不想要手机了,我要爸爸 穆之南把头转向侧面,强忍着不去看她,但很快,小园不说话了,呼吸渐渐的变轻,身边的小战士偷偷地抹着眼泪,穆之南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园园,爸爸回来了,爸爸爱你,爸爸给你带了新手机,爸爸再也不把你留在家了,带你一起走好么 爸爸。 去临县的路,杨朔和俞悦走得很不顺利,绕过了几处有山石滚落的地方,被山体滑坡堵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能继续走了,又遇到一处塌方,远远看着有个女孩站在路中间跳着向他们挥手,很急切的样子。 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好么,去县里的路上被堵住,我们的车被石头砸坏了,我姐还压在下面呐,求求你们送她去医院吧 杨朔和一名骨科医生一起跟着她走,安抚女孩说:不要着急,带我们过去,我们是医生。 啊,医生,我姐姐是去医院生孩子的,她说不知道撞哪儿了胸口疼。 杨朔听闻,又跑回去:俞主任,一起去,是个产妇。 情况果然不妙,产妇双腿被卡在已经变形的车里面,动弹不得。她声音嘶哑:我不敢呼吸,一喘气就胸口疼。 杨朔给她做检查:血压80/55,心动过速。 旁边的武警战士问:需要叫几个人把石头挪开么? 杨朔说:先别动,她心音弱,颈静脉怒张,不知道是因为撞击伤还是腿被压住导致的心包积液。 俞悦说:胎心正常,你们叫救护车了么? 她等不到救护车来了,现在就要做心包穿刺,不然这两条命就没了。 杨朔的话,在场众人都听到了。 产妇面色苍白,语气万分急切:我没事,求你们了,救救孩子,已经38周了,先救他出来。 杨朔拍了拍她的手:别说话,孩子还好,先救你。 不行,医生我求求你,别管我了,孩子没有我还有爸爸,我活不了没关系。 说到这里,她开始恸哭,原本就因为心脏的病情呼吸困难,此时她哭的断断续续,难受的拉扯着胸口的衣领:医生,救孩子,不行了我呼吸不了,你们救孩子 杨朔眼看她开始挣扎,怕加重伤势,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你给我闭嘴! 好像被这句话吓到,产妇和俞悦都愣住了,俞悦从来没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杨朔,小杨主任在医院可是出了名的和善脾气好。杨朔沉下声音,一字一顿,语气诚恳但听起来更像是威胁:孩子我们会救,你也要救。你知道失去至亲的孩子是什么感受么,你能理解他一路战战兢兢长大有多难么,就算他从出生就没见过你,不代表他对你没感情,不代表他不会想你!他每想你一次,都提示着这是他人生最大的缺憾!你也知道38周了,你舍得么?不舍得就给我慢慢呼吸,不要哭,拼了命的活下去! 产妇听闻,不再反抗,努力的调整呼吸,不敢哭,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医生,救救我们。 在场没有心脏科医生,心包穿刺只能杨朔来做,这个通常是在超声下的无菌操作,现在也只能将就着。他让人扶起产妇的上半身,仔细听着心音,叩出浊音界,选了剑突下的穿刺位置,他屏住呼吸,进针很慢,手指感受着穿刺的抵抗感,在抵抗感消失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俞主任,抽一下。 几乎是心包积液抽出的同时,产妇得以顺畅呼吸,他们暂时夹住管子,让骨科医生先处理腿部外伤。俞悦一直在监控着胎心,她笑着说:这孩子很乖很配合,他状态很好,放心。 到灾区的第三天晚上,六附院的医疗队在县指挥中心重新汇合,等待下一个任务指派。穆之南找到那顶帐篷,拉开帘子进去,杨朔果然在,抱着电脑正在打字,见有人进来,抬头愣愣的盯着他。穆之南给了他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啊,穆主任?! 杨朔确实没认出来,灯光昏暗,穆之南披着一件武警的外套,一头微卷发由于没打理,四仰八叉的歪在头上,和几天没刮的胡子连成了一片,乍看上去,那个和迪士尼电影里走出的王子一样的他完全没了魔法,变成了扛着枪叼着烟住在森林里的猎人。若不是他笑起来的眼尾弯弯的,依旧准确的撩拨在杨朔心上,还真的要问一句您哪位了。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3) 怎么?不认识了?我已经面目全非了是吧。 我是,呃,没见过你没刮胡子的样子,吓一跳。 穆之南笑笑,像是累极了,挨着他坐下,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仿佛一看见这个人,千头万绪都放下了。 杨朔把人捞过来抱紧,他很想说今天救了一个孩子和妈妈,很不容易,但避免了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缺失了世界上最重要一份爱的孩子;穆之南也很想告诉他,有个孩子在他怀里走了,但他说了爸爸爱你,爸爸不会再抛下你,爸爸想带你一起走 最终他们俩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用尽力气抱着,得享一份属于彼此的温情,纵使围绕着他们的全是苦难和凄楚,此刻也不再可怕。 又一波余震袭来,穆之南拍了拍他的背:走吧,出去待会儿。 杨朔没回应,穆之南摇了摇他,醒了。 啊!怎么了?谁找我? 穆之南笑道:呵,别紧张,没人找你,余震了,咱们出去吧。 这几天大大小小的余震一直没消停,频繁到他们已经习惯了,频繁到震的时候都醒不了,但总还有些担心,没人知道下一次会不会震级更高,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灾难,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动,就坐那儿静静地等,等这一两分钟过去,等大地重归平静。 第三十五章 滚出我的手术室! 这是个平静的午后,余震已经大半天没有发生过了,但越是平静,人们心里越是忐忑,好像是在积蓄能量,等着一鸣惊人的架势。 杨朔正在妇幼保健院汇报医疗队昨天的诊疗情况,他平日里很烦这种总结归纳性质的东西,总觉得这些数据有系统就够了,电脑统计不得比人脑强太多,但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基层的汇报,不仅是简单的医疗数据,更是无数失踪者家属的希望。 他联系到做IT的学弟,那个帮他查IP地址的人,免费给他做了个小工具,把病人的身份信息、目前所在地、病情以及即将转运的医院等关键信息填在表格里,和指挥中心进行共享,其他地区也可以查阅和编辑,这样一来,病人家属就可以通过他们提供的信息找到自己的家人。然而系统上线没多久,访问量剧增,甚至到了需要扩容的程度。杨朔身为一个PICU的专家,在这个下午,结结实实的做了一回程序员,把能找到的资源都用上了,最后,他的系统,突破了医疗和寻人领域,将各地寻求物资的信息也加入进去,变成了一个灾情综合系统。 产科俞悦主任今天的心情很愉悦,走过来跟杨朔分享说:上午两个顺产,一男一女,一个七斤一个六斤多,不大不小刚刚好,都很健康。 啊,那可真棒! 是啊,周围几个县都转到这儿,我还以为会应付不来,现在看来还好,高危产妇比较少。 那挺好,你这儿都是好消息,儿外那边就 还没说完,有电话打来: 俞主任,麻烦去急诊一趟,有个37+5的产妇转过来,胎膜早破20个小时,体温38.7,心率121,胎心165,白细胞19.1,怀疑绒毛膜羊膜炎。 好的,准备手术室。俞悦说着,和杨朔对视一眼,一起? 嗯,走,我在旁边等着。 孩子出生之后被送到杨朔手里,Apgar7分,杨朔问,家属在外面么? 在的。孩子爸爸在。 杨朔抱着孩子出了手术室。 目前宝宝情况还好,但感染的风险很高,需要送到新生儿加护病房。 啊?为什么呀,看着挺好啊,哭这么大声。 母亲已经确定是绒毛膜羊膜炎,她破水超过了20个小时,孩子现在情况还好,但如果真的感染了,会在12天内发病,所以需要密切观察,如果情况严重还要进行腰穿,要有心理准备。 孩子的父亲听到腰穿这么严重的事,顿时六神无主,喃喃地说:好的,好,听医生的 第三天,随着黄疸加重,宝宝的反应越来越差,血液细菌培养结果很慢,杨朔不得已给孩子做了腰椎穿刺,确诊了新生儿早发败血症合并脑膜炎,最凶险的情况出现了。 杨朔刚送孩子进了新生儿病房,就听到病房的移门咯吱作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晃动,他们在这儿一周多,对紧急避险已经很熟悉了,他把保温箱固定在墙角,自己也坐在地上等。这一次余震似乎比较强,时间也持续了很久,灯已经灭了,杨朔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一个咖啡杯里,被晃得眩晕,他抓着保温箱,一瞬间居然和那个虚弱的小孩产生了一种相依为命的联系,宝宝,你也坚持一下啊,马上就好了,别哭啊,等会儿不震了就抱你,打了针咱们就好了,好了就送你回去找妈妈。他絮絮叨叨,可能是语气很舒缓,孩子居然真的不哭了。 这时一名消防员找到了他:医生,快跟我走,这栋楼有裂缝,水电都断了,要紧急转移。 啊?那病人呢?这孩子需要住保温箱,还要吸氧。 有紧急疏散场地,快,我送你们过去。 杨朔带着孩子下了楼,人很多,但没有乱,人群都在有序疏散,他找到儿科的集合点,把孩子交给他们,在群里问:都到疏散点了么?汇报一声。 到了。 在产科1区。 在儿科1区。 到了。 正在转运病人。 在清查病区。 杨朔清点了人数,发现穆之南没回复,安置点没找到,电话也没接,心里慌了一瞬,远远看到儿外的护士段青卿,你们穆主任呢?见到了么? 没有啊,我一天都在病房,送了两趟病人刚下来。您打给王励明问问看。 杨朔拨通了王励明电话:励明,知道穆主任在哪么? 穆主任在手术室,弥漫性腹膜炎,可能还没结束。 又一波余震袭来,杨朔没办法走路,靠在花坛旁边,随着一声闷响,眼前的景物骤然难辨,他们工作了好几天的住院楼,不堪重负似的塌了一半,灰尘扑面而来,在不那么清晰的视野中,大楼的废墟影影绰绰的,有不安和不祥的预兆。 杨朔抓住一个武警战士:门诊楼里还有人,还有医生和病人。 战士说:我们就是去清查的,您先在这儿等。 我知道在哪,我带你们去。 这是穆之南做的最艰难的手术,屡次被余震打断,这个孩子是肠道手术后继发严重感染,由于地震交通阻断,送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休克。他在第一次余震到来之后,让麻醉师和副手先走了,只留下了一位器械护士,第二次余震袭来,他给病人盖好了无菌膜,拉着护士躲在墙角。 怕么? 小护士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里有些颤抖,却倔强:有一点,但没有那天晚上那么害怕。 那天晚上,你在哪? 那天我们下班去聚餐,原本想去吃火锅的,排队太久就算了,然后去大排档吃烧烤。还好没去,火锅店那个楼倒了,没有人能出来小护士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算是捡回一条命吧。 嗯,你很坚强。其实我也怕。 那你刚才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走啊? 这孩子耽误不起,他原本挺小的手术,硬是拖成了腹膜炎,腹水已经很严重了。 没事的穆主任,余震没有那么厉害,等会儿就过去了。 重归宁静,他们起身继续手术,没过多久,杨朔出现在手术室:唉,总算找到你了,快走。 怎么了? 住院楼塌了一半,这个楼估计也凶多吉少,病人现在能转移么? 不能,正在切除坏死的肠道,动不了。穆之南看了看小护士,你们可以先带她走,我一个人可以做。 我留下来帮你。 听话,我不用帮,手术不复杂我一个人能行,我做完就走。 不。 别任性,你在这儿帮不了什么忙,赶紧走!穆之南手里的动作没停,语气却明显的急了。 我不! 杨朔!你他妈滚出我的手术室! 我就不! 杨主任。穆之南突然停下来,平静的抬起双手,举在胸前,声音无比冰冷,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我就不做了。 杨朔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完全没办法相信穆之南居然用病人的生命威胁自己,对峙的这两秒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束手无策,然后无力的垂下头,对旁边的武警战士说:好,走。 穆之南却在他转身的瞬间喊住了他:杨朔! 原本愤怒和失望至极的杨朔以为他后悔了,欣喜之情还没涌上心头,只见穆之南凝视着他,眼里闪着水光,嘴唇微扬,笑容很淡,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武警护送着杨朔和小护士一起下楼,这两层楼梯,杨朔走的很艰难,他无数次升起想要回去的念头,都被穆之南那份破釜沉舟的坚决给打碎了,他甚至记不清穆之南朝他吼那几句,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最后那个微笑,他深邃的眼神藏在眉弓的阴影下面,显得含情脉脉却拒人千里。 想及此,杨朔记起穆之南给他讲过的一段经历。 送金燚先生走的那天,因为师傅声名显赫,遗体告别的时候来了很多人,十七岁的穆之南被二叔带着,按照规定的流程,木然的走。他仿佛从悲伤的人群中抽离了自己,直到鞠完躬,棺桲被工作人员推走,他才反应过来,轻轻的推开二叔的手,从无人在意的角落溜出去,一路跟着推车。 一条长长的上坡,从大厅的后门延伸到火化区,虽然明知道老人家已经走了,但从这直观的视角来看,他80年的人生,还剩下走这个坡的时间。穆之南没哭没闹,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好像真的是要陪师傅走最后一程,直到被人发现,七手八脚的追过来把他往回扯,边扯还边说别跟着快回去想开点儿之类的话。他的情绪来的太晚,慢得近乎迟钝,此时被几个人抓着,他大叫着反抗起来,拼了命的挣扎。 最后是哥哥把他控制住,他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那种粗砺的声音,像一把钝了的锯,锯在骨头上,他没哭出声,只不停的掉眼泪,金易赫抱着他,揉着他的头发,哭出来,北辰,别憋着,大哭一场,哥陪你,他把穆之南抱紧,用大衣遮住他的脸。 哥,我们再也没有爸爸了。 那天,外人只见这徒弟怎么比亲儿子哭的还惨,他们不知道的是,对穆之南来说,这种代偿性的父爱如果消失了,那他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追出去,他并不想让灵堂里的最后一眼变成真正的最后一眼,但那确实是最后一眼。 杨朔不禁打了个冷颤,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个刹那,也将是他们两人的最后一眼。 又一次余震袭来,武警带他们往空地上跑,杨朔一个闪身挣脱了他,正想跑回楼里,却连站住的能力也没有,根据后来的监测数据,这次余震高达6.7级,杨朔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地面出现一条条裂缝,他没站稳,跪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楼在晃动,一个阳台掉下来。 穆 第三十六章 情有所终 杨朔有生以来没有这样长时间躺着的经验,白天睡睡醒醒,到了真的要睡觉的时候又睡不着,他不停的暗示自己,这件事不能怪穆之南,也不能怪自己,这是意外,但就是这种无从怪罪的心情最是煎熬,他的情绪好像被困在了浓雾或烟尘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 偶尔他也会忘记受了伤,翻一下身碰到腿,疼出一身冷汗,循环往复。身体和心理的痛楚轮流来探望他,提醒他:你暂时站不起来了,你的髌骨碎成了一坨渣,你的前交叉韧带断了,你的半月板也裂了,你练了二十多年的跆拳道,已经报了名的升级考试,再也没办法去考了。 而在那场余震里坚持完成手术的穆之南成了英雄,媒体争相报道。他把病人送到安置点,面对镜头的采访,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杨朔呢?记者们问是谁,他说,杨主任,PICU的专家,我们的领队,我找他找他,呃,会诊。 后来的报道是这样描述的:经历了三次6级以上的余震之后,穆主任终于完成了手术,推着小病人出了手术室,在走出手术室的第一时间没有关心自己的安危,还在找专家来为病人会诊,在这场空前的灾难面前,穆主任毫无惧色,以大无畏的精神,保护了病人的安全和健康,坚守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穆主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捍卫了医生的誓言 真是讽刺。处处都透着些造化弄人的错乱感。 杨朔是被轮椅推上飞机的,他兑现了临走之前的承诺,把医生护士们全须全尾的带回家。除了他自己。 穆之南没有跟着第一批返程的队伍一起走,而是和第二批到来的医疗队一起,转战另一个受灾严重的地区,他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见过杨朔,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每天两次给他汇报诊疗情况和定位,收到的除了收到两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复。 回到医院,骨科李主任亲自给杨朔做手术。 紧张么小杨? 还好,原本有点紧张,看见您就放心了。 哈哈,你自己签字啊,不给老婆打个电话什么的? 哦不用,他忙着。杨朔转念一想,李主任指的,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人,李主任,我做完手术就回美国离婚了。 哦,这样。李主任笑的略有些尴尬,那挺好,咱们医院的小姑娘又有希望了。你都不知道前一阵子传说你已经结婚,她们可伤心了啊。 可别,还是没希望,我现在已经有爱人了。 喔 杨朔继续和他们聊,直到术前准备做完,开始椎管内麻醉,麻醉药很凉,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体内流淌到什么位置。手术过程中虽然不疼,但清晰的感觉到皮肉被切开,说一点都不胆怯是不可能的,只能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他咀嚼着老婆这两个字,他心里的那个人,曾经一想起来,就像吃了一颗草莓一般,清甜可口的那个人,却阴差阳错地给了他重重一击,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然后他们之间的情感关联,就像现在正在做的手术,冲洗、清创、固定、重建再缝合,修修补补,尽量还原成从前的样子。 术后经过几天的练习,杨朔对轮椅的操控越来越熟练,他再也不用一直躺在病床上,而是驾驶着他的电动轮椅在医院里四处溜达。起初几天大家对他还抱有英雄般的敬意,但看到这副没事做乐呵呵瞎转悠的样子就觉得来气。 小杨主任,不帮忙就算了,还在旁边打扰我工作,你觉得合适么?赵芯瑜对他从怜惜到嫌弃只用了半小时,看到老杨主任远远经过,喊了一声,杨主任,您能顺手把这货拿走么,他这个装备太占地方了,走来走去的碍事,人也很烦。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4) 别别别,自己走自己走,我这是电动的,滚的可快了。 但还是没能逃脱老杨的魔掌,把他带到了自己办公室。 你啊,就是闲的。没事就跟我聊聊吧。 我错了杨主任,我这就滚回骨科病房。 别急,正想找你。我听说,你受伤那天被穆之南赶出手术室了? 杨朔有些窘迫,支支吾吾:这您都哪儿听来的谣言啊,没有的事儿。 穆之南说的。杨存道不温不火,直接戳穿他蒙混过关的企图。 呃是。您没跟他说我做手术的事吧? 你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不能告诉穆之南,我当然没说,但这事儿 杨主任,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没有记恨他的意思。 老杨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他上下打量了杨朔一阵子,像是精挑细选恰当的措辞,我听他的意思,你们俩,是不是有些超越普通同事的关系? 杨朔有些紧张,是一种没有事先沟通就单独见了家长的手足无措。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杨朔,你们的个人感情我不方便过问,但穆之南不是随性的人,他很敏感很细腻,你别那什么,我是想说,别给他太大压力,也别太随便,你懂我的意思么? 杨主任,我很认真的跟他在一起,我知道这事儿您不会赞同,所以一直没敢跟您说,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都是意外,跟他没关系,我不想告诉他,是怕影响他的心情,您也知道,在那边已经很辛苦了,又很危险。 这事儿你要是先来问我,我确实不赞同,他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你一直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他不一样,我总是怕他经受什么打击,可能艺术家,心里总有些脆弱。 啊?您对我这么没信心啊,说不定我能让他多云转晴了呢。 最好是。对了,在医院里低调一点,别瞎嘚瑟。 知道啦,哎我这算是家长同意了么? 同意个屁!我好好一个徒弟被你拐带跑了,要不是看你提前瘸了我得亲自抽你一顿! 那我还是赶紧滚回骨科吧,我还在住院呢我是病人,杨主任咱们现在都考核服务态度了你可别再骂我了 杨朔回到骨科请李主任开医疗证明,证明他可以坐飞机。李主任问:这么着急么?能坐是能坐,十几个小时不动,我怕你深静脉血栓啊。 李主任您放心,我闲不住的,一定多活动。 李主任开着证明,还是有些担忧:离婚也不是急事儿,好了再去也一样啊。 您不知道,得趁现在享受一下被照顾的优越感,航空公司一听说我是抗震救灾受伤的,立马给我退了机票钱,往返头等舱,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头等舱呢,这也叫因祸得福吧。 真服了你了。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带上敷料之类的,记得自己给自己换药啊,要上心,有什么问题及时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李主任,您手术做这么好,可不敢辜负您。 你还真乐观。 唉,心理科的小姐姐太照顾我了,回来三天,找我了五次。 那谁让你是唯一一个伤员呢。 所以啊,在她们的引导下我也不敢不乐观了,院长都准我休三个月的假了,还不知足么,反正也没什么影响,您说的啊,恢复好了照样能跑能跳。 杨朔出了院,还是回到了穆之南家,在医院表演谈笑风生表演的很累,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成了两半,一半被砸碎,困在轮椅上,另一半被洞穿,遗落在那片废墟下。心理医生问过他的那些问题,有没有吃不下饭,有没有失眠,入睡困难,有没有情绪低落之类的问题,他都有,只是不想说,或者,不想说给别人听。 他拿出手机看穆之南最新的位置,点开地图,看那个地方的全景照片,相关介绍,看风土人情,看日升月落,就是没办法点开对话框打字进去,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回来再说吧,先去把离婚办了。 杨朔打开保险柜准备拿护照,却发现最靠外面的位置放了一个文件袋,之前没见过,显然是新放进去的,他按捺住强烈的好奇,绕过它翻找自己的护照,却一不小心碰到地上,文件袋没封口,几张纸掉出来。 他略显艰难的捡起来,索性翻看了一下,好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第一张上面画了四格漫画,黑脸的小羊,表情很丰富,放空的,翻白眼的,傻笑的,吐舌头略略略的,杨朔不禁笑起来,原来艺术家还有这么天真可爱的一面。但看着看着突然察觉到什么,这这是小羊肖恩,Shawn Yang? 杨朔有些哭笑不得,真是辛苦他了,这都能联想到,而且那些小漫画虽然是羊,表情却是人类的,很传神,越看越像自己。接着往下翻,其他都不是小羊了,是小杨他本人,睡着的侧脸,等电梯的背影,歪歪扭扭没正行斜靠在护士站的,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赖床的,开着冰箱门头钻进去喝酸奶乘凉的,只穿一条短裤在阳台晾衣服的应该都是穆之南开会无聊时的作品,杨朔看得入迷,竟忘了自己受伤,慢慢的站起来,一阵剧痛,又跌坐回轮椅。 那种很分裂很奇异的感觉又来了,这个人,从前让他又讨厌又喜欢,现在让他又伤心又动情。 继续翻,文件袋里除了这些小画,还有一叠正式的A4纸,杨朔看到一行字:遗嘱公证书。 他抖着手打开看,内容大概是北京的房产,是师傅过世后赠与穆之南的,转赠金易赫先生;师傅的画和崔白的画捐赠省博物馆,名下所有的存款捐赠六附院基金会,东海的房产、车和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留给杨朔。 遗嘱的最后有一句话: 身外之物,各得其所;情有所终,聊以慰藉。 杨朔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喉咙哽住,默默的掉了泪。 第三十七章 接你回家。 儿童医院派来的第二批医疗队安顿好了,穆之南替杨朔做了交接工作,他也准备启程回家。杨朔最近沉默的可怕,如果不是航班信息APP的提示,穆之南甚至不知道他回了美国,这是前所未有的局面,是真的伤心了,他断定。 回到家的穆之南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这房子好像变了个样子,每个房间都在,但每个房间好像形状都扭曲了。他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床垫是不久前杨朔新买的,不会太软也不硬,很舒适,躺下去像漂浮着。他睡了20个小时,饿醒了,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按照安排休假,直接去了医院,查完房开始后悔,怎么会有这么多手术排着队等着,想来这段时间人手不足,陈主任他们已经很辛苦了,他拿出手机。 儿外穆之南:回医院了,开始上班,今天排了三台。 ShawnYang:收到。 又是收到。像个系统自动回复。 穆之南一直到手术室都在闷闷不乐,心里堵着些什么,手术室例行的八卦时间,他也没参与,只默默的低头做手术,连教学都懒得讲话。 哎穆主任,你好像比他们回来的晚啊。 嗯,临走之前又被派去另一个地方了。 都安全回来就好,你都不知道杨主任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们都吓一跳。 嗯?哪个杨主任? 和你们一起去灾区的杨朔啊,他膝关节伤的很重,下了飞机就直接送来了,李主任做的手术。您不知道? 穆之南手一抖,持针器没接住,掉回盘子里,一声脆响,像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 对不起啊没拿稳。 他抑制不住的心脏狂跳,深呼吸了几次,没有用,还是心神不宁,他用最大的努力表演镇定自若:哪位同学愿意尝试缝针,你们实习期马上结束了,应该可以做缝合了。 争先恐后的我可以。 穆之南挑了一个跟着她手术最多的女生,你来。他把手藏在胸前的口袋里,握紧,仍是抑制不住的抖,对,可以距离再大一点,别太紧,很好,漂亮,再来 从手术室到儿科病房的这条路,穆之南已经走了无数次,甚至闭着眼睛都能精准抵达,可今天他走的很慢,心里一片茫然,时不时还会撞到人,嘴里说着对不起,不好意思之类,一直在道歉,对路人,对自己,对那个人。他想起那天最后看杨朔的一眼,自己笑了么?应该是笑了的,他当时只是想多看他一眼,万一真的有意外发生,就当作是认真道了别。然而他最后看到的是杨朔的背影,一帧一帧的消失在门口,就像一点一点的失去他一样。 他走到儿内:芯瑜,杨朔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说实话! 突如其来的质问,赵芯瑜有点慌:呃,稍等啊我去换个水。 穆之南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盐水袋,塞给身边的实习生:你去。 哎,那是10床的,记得核对!赵芯瑜叮嘱道,穆主任,小杨主任去美国了啊,说是三五天就回来。 我知道,我问的是他伤成什么样,为什么没人跟我说。 他左膝关节做了手术,具体细节不知道,他不跟我们说,也不让我告诉你,我只知道这些。赵芯瑜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虚,穆主任的气场太强大了,让人不自觉的先在气势上矮了三分,非常想把这尊大佛请走,要不,您去骨科问问? 嗯,好,谢谢。穆之南转身就走,却在电梯口遇见杨存道。 去哪? 骨科。 找李洛山? 嗯。 不着急,先跟我过来。 穆之南潜逃未遂,跟着杨存道进了办公室,本以为有什么正事儿,却没料到他敬爱的师傅,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主任开头便是这么一句: 穆之南,性取向是浮动的么?怎么还说变就变了你给我解释解释。 他愣在当下,从业以来第一次答不上来导师的问题。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不好意思说? 杨主任,您知道我拿您当父亲的 当你爹不能管你?你还偷偷的不给我吃酱肘子呢,我不能过问你跟谁在一起了? 穆之南心情很复杂,他没办法把酱肘子和个人感情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混在一起讨论。他急切的想见杨朔,想看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样,更想知道他会不会恨自己,他实在没心情跟老杨聊这些,他,怎么受的伤?很严重是么? 是个意外,别担心,手术很成功。杨存道转身在电脑里找到杨朔的病历,这是术前拍的片子,你自己看。 穆之南在这个没有杨朔的房子里,有些待不下去,他照常躲进书房,却看见窗边的躺椅。那把椅子是师傅留下的,紫檀木,当初大费周章的从北京运过来。杨朔很喜欢躺在上面陪他一起待着,有时候自己看书,有时候闲聊,往往到最后都会睡着。他想起杨朔刚从林芝回来的那些日子,皮肤晒的有点黑,有一天早晨起来没多久,吃了饭,在椅子上晃着晃着又睡着了,他盖了一件穆之南的针织外套,整个人柔软温柔,阳光把细微的影子印在他脸上,他睡得很深,穆之南觉得很幸福。 此时一张床空了一半,他仍然睡在属于自己的一侧,窗帘遮光效果太好,整个房间黑沉沉的。穆之南拉开了一点,让月光从那个缝隙里照进来,他反复的想,如果是他自己被爱人伤成这样,从身体到心理都很难承受的,他极力的想睡着,以为入睡就可以暂时不去想,却始终是徒劳而苍凉,穆之南把自己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困境,他睁着眼睛直到月落日升,在系统里提交了一张请假单,也不管主任们是否批准,订了机票。 穆之南的返程票和杨朔同一班机,降落的时候距离起飞还有6个小时,他原本想去杨朔的学校转转,又怕环境不熟悉耽误了时间,索性在机场等,他找了一间付费的休息室待着,洗了澡,把头发吹出合适的弧度,从一身落魄,变回杨朔熟悉的样子,去等他。 杨朔是一个人到的机场,和他一样,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包,穆之南知道他受伤的情况,但真正亲眼看到轮椅上的人,心情还是不太一样,心脏好像被两只手握住并拧了一把,疼的他差点掉眼泪。 杨朔看到他却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或者说,杨朔的面部肌肉基本上没调动,他从一个每时每刻都很生动的人,像基因被重新编辑了一般,突变成了一个没有表情的人。这让穆之南始料不及,也让他恐惧。 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 哦。那走吧。 穆之南推着他到休息区坐下。你上次在飞机上说要带我一起来的,我就来了。他见杨朔不接话,继续说,你还说要把我骗去结婚的。 杨朔微笑,笑容很浅很淡:呵,说着玩儿的。 说着玩儿。穆之南心里的手又拧了他一把,沉默片刻,挨着轮椅蹲下,扶着杨朔的腿,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对不起。是我执意不让你留下,害你受伤,都是我的错。 杨朔依旧笑的很浅:天灾,不能怪你,别说傻话。 杨朔,什么事都能解决,只要你不放弃我,可以么? 杨朔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不是我说过的台词么。他把穆之南拉起来,示意他坐自己身边。半个月没见,杨朔气了他十五天,也想了他十五天,现在强装冷静却装不过十五秒,你听好了,我说不怪你就是真的没怪你,不可以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明白么?所以也别说什么放不放弃的话,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还有,更不能提前写遗嘱,老气横秋的,根本不是你这个年纪该考虑的问题,懂么? 啊,你看见了? 是啊,原本还想装模作样的记恨你一阵子,让你自责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结果一看你这把我当儿子的架势,都要继承你遗产了,还怎么恨得起来? 瞎说什么,不是儿子是爱人。 你也知道是爱人!但你对爱人太残忍了,你把那些东西留给我,是想我下半辈子都在睹物思人的日子里过么?谁想要你的房子你的车啊,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他深吸口气,继续控诉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去救人的不是去自杀的,没事写遗嘱干嘛,还他妈公证了,手续办的真齐全呐你! 我一向都是严谨的,这事儿还是公证了比较好,避免纠纷。 唉,气死我了,我这不是表扬你的意思! 从巴尔的摩华盛顿机场起飞之后,穆之南握住杨朔受伤的腿,活动一下试试。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5) 好。杨朔听他安排,轻微的活动着膝关节,哎,我看你那天的采访了,那镜头晃的,你知道当时自己什么表情么? 什么表情? 小狗找不到主人的表情,慌的不行了都,支支吾吾的说要找我会诊,还会诊,亏你想得出来!哈哈笑死我了。 那不然怎么说,你们知道我男朋友在哪么?穆之南扶着他的腿,别急,别尝试对抗我的手,不要用力。弯一下,再抬高,对。 见穆之南帮他做康复训练的态度认真的过分,杨朔心生邪念,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这样又摸又揉又摆姿势的,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穆之南心中紧了一紧,觉得不自在,又羞臊又恼怒更多的是伤感,他鼻子一酸,双手僵住,眼圈红了。 杨朔见状忙哄他:哎别别别,我不逗你了,别这样啊。说着顺势往椅背上一靠,假装叹了口气,你变了穆之南,你以前不是这么经不起调戏的。 第三十八章 精准扎心 距离互道晚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睡 啊!穆之南被吓得身体一颤。 着了吗? 杨朔牵过穆之南的手:吓着你了?睡不着? 嗯,太安静了,要不来点白噪音? 杨朔拿过手机连上音箱:好。海边还是森林? 森林。 雨量多大? 中雨。 需要雷声么? 加一点吧。 虫鸣鸟啼呢? 不要了。 在淅淅沥沥的落在树叶上的雨声里,杨朔从背后抱住他:这样睡试试? 好。 夜色太沉,杨朔又贴的太紧,穆之南的感官似乎全集中到了后背,他的背渐渐的开始出汗,后颈痒痒的,是杨朔规律的鼻息。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包裹感,好像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有依靠,因此他甚至还理解了宠物睡在窝里的舒适和满足,但此时他只觉得难受又不敢动。想到这里,身后的人好像洞悉了他的想法,悄悄的挪动了一下,闪出一点距离,并在他颈侧轻轻吻了一下,放开了他,回到了平躺的姿势。 你热了,还是睡不着?他问。 你不也没睡,伤口疼么? 不疼,倒是有点痒,又没办法挠。 那,聊聊天? 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杨朔的语气恹恹的:聊天那不得越聊越精神?还不如做点消耗体力的事,累了就能睡着了。 现实一点宝贝儿,别惦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 唉,好吧。杨朔也知道他还没拆线,不能做什么出格的运动,认了命,哎穆主任,有没有那种穴位,你扎一针人就晕了的? 你以为武侠小说点穴呢? 不是啊,你想,针灸既然都可以缓解头痛了,那有没有可能把过度兴奋的神经给抑制一下,不是说扎上立马倒了的那种,就是起到镇定的作用,应该有的吧? 穆之南认真想了想,撑起身,双手捧着杨朔的头,大拇指按在他的耳后,说:我记得安眠穴好像在这里,给你试试? 这地儿就叫安眠穴?穆主任,你业务不熟练啊,这名字起得跟开卷考试似的你还要想半天? 我是个西医,穴位不熟有什么奇怪的么,你不信任我明天自己去挂中医科的号问问看。 那你明天要不要去心理科问问看持续厌食失眠是不是轻度抑郁了? 话说到这儿,气氛像冷空气过境一般凉了下来。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反对。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穆之南,如果真的心情不好,你不想跟我说也得跟别人说一下,别自己消化,行么? 没,没有不想跟你说。有些事,一直堵在那儿,像一块血栓一样。 比如呢? 我那天看到你退掉了跆拳道考试,为什么不是延期? 没必要考。其实也就是个爱好,我的事业不是运动,是儿科重症。你知道的。 但这事儿会一直提醒我 不是你。你没错。杨朔打断他,别再这样想了,我没办法从事竞技体育运动,但并不代表以后没办法正常生活,李主任手术做的那么好,他说了以后能跑能跳上天入地都没问题的,你这么担忧他多伤心啊。 我当时,是真的不想让你留下来,太危险了,其实我也怕。你来找我,说住院楼塌了,我其实很想跟你跑出去,但是不能,那个手术不能等,我也不想再看着另一个孩子走了。你知道我到了那边见到的第一个孩子,是在我怀里走的,在她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我跟她说爸爸爱你,爸爸不会抛下你,我很难受,我出来看见她的书包就甚至在那之后拿起手机,都会想起来她最终都没拥有过一个自己的手机 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穆之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越说越心酸,一直说到自己哽咽了也没停,杨朔抱住他,手胡乱的擦着他的脸,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他把穆之南的脸按在自己胸前,感受到睡衣逐渐被浸湿,我跟你说,我和俞悦一起被堵在路上的时候,给一个产妇做了个心包穿刺,当时我也害怕极了,那环境别提无菌了,简直一片狼藉,但没法还是得做,不然人很快就没了,然后一直在后怕,万一感染了 人生在世,忧喜参半,有些时候不用刻意的疏导,只要能说出来好。一夜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倦极睡去。 直到错过闹钟。 杨朔看到杨存道的来电,犹豫了一下才接听:杨主任,是我。 杨朔?穆之南呢?你俩住一起? 是的。 什么?! 谈恋爱住一起不是很正常么? 穆之南呢?这都几点了不来上班? 他才刚睡着没多久。我没叫他。 胡闹!儿科大查房,不来也不请假他想干嘛?!你让他接电话! 杨朔袒护男朋友的心情作祟:呃杨主任,悄悄跟您说,我怀疑他回来之后有点轻度抑郁。最近他厌食,得哄着吃,但是多吃几口就会吐,还失眠,每天晚上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睡着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还有,他连遗嘱都做好了公证,您说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杨存道沉默片刻,叹一口气:让他休假也不休,心理科去过了么? 去过了,不知道怎么被他糊弄过去的,但我看他状态不对。 行吧。那我就当他请了假了,你把请假申请给他填一份,今天,算了,或者明天吧,陪他去看心理科!杨存道的语气严厉,不容置疑,他要是不肯去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跟他说。 穆之南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杨朔没喊他,自己做了午饭吃完又悄悄的爬上床睡了个午觉,恰好一起醒来。 几咳咳。穆之南想说话发现嗓子哑了,几点了? 天呐穆主任你怎么这个声儿?!感冒了? 穆之南摇摇头:没有。嗓子有点不舒服。 杨朔一把搂过他:还真能睡,不饿么?我都吃了两顿饭了你还没醒。 啊?下午了?你怎么不叫我啊,糟糕了今天儿科大查房!没人打电话找我么? 老杨打来的,我接的,帮你请假了。 哦。穆之南没再说什么,不提醒也就算了,被杨朔这么一说真的感觉很饿,我想吃粥和肠粉。 好,给你点外卖。 外卖送来都凉了,刚做出来的好吃,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杨朔有些为难,他不想坐着轮椅和穆之南一起出门,有损他帅气英伟的形象。 哎,好不好嘛,我帮你推轮椅。 轮椅有什么好玩的,电动的不用推。 主要是吧穆之南犹犹豫豫,现在跟你一起出去可以停在残疾人专用车位,又宽敞离电梯又近,我特别想体验一下这种特权。 穆之南你还有一点残存的人性么?老子伤成这样你惦记着停车位?!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出门,门铃响了,门后是一脸严肃的杨存道。 你好点了么?看穆之南皱了皱眉头,杨存道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还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跟我说说。 穆之南觉得这话问得奇怪,难道杨朔帮他请假请的是病假?唉,也没提前串供,不知道他找的什么借口。他怯怯的问:杨朔是怎么跟您说的? 他说你很多症状,都指向抑郁症。 穆之南心里咯噔一下:杨主任,不是的,他呃有点夸张,我其实没事,最近也挺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不是休息的事,你自己应该清楚,如果症状还算轻,一定要尽早治疗。杨存道语气很平静,但怎么听都是沉重的,小穆,我最不想看见你这样 完了,这下解释不清了,跟喝酒一样,越是说自己没醉的,往往都是喝大了的,精神方面的问题,好像没办法证明自己没事,穆之南有些心疼老杨,但无从安慰。天色已晚,街灯微黄,他送老杨出门,走在一排柳树下,风吹的有些凉,老杨拍了拍他的手臂:回去吧。 师傅,我会没事的。穆之南不再坚持,只说,他会帮我,照顾我,他很好。 话说的情真意切,回到家却没有了刚才的好脾气:你跟老杨胡扯了些什么呐?他连我不请假不去上班都不骂了,这么大年纪你也不怕给他吓出个好歹。 杨朔一头雾水:我就把你的症状稍微的进行了一点点艺术加工,也不算胡扯吧 老杨的爱人是抑郁症去世的,你还真是精准扎心。 啊?这 老杨的爱人和他相濡以沫四十年,她是个看起来很平凡很有烟火气的人,非常贤惠,做得一手好菜,老杨家的菜可以做到一周七天不重样。在一些特殊的时期,老杨落魄的时候,她不离不弃,并且把菜和肉做成馅儿,假装是馒头送过去,老杨就是在这样的投喂下,不仅没受什么罪,反而还过得挺好,但她却从那个时候开始失眠。有时候,穆之南感觉师母可能有些强迫症,非常在意细节,老杨的衬衫,每天必须穿熨烫平整的,鞋必须是干净锃亮的,从头到脚无处不体面,但她得了抑郁症这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有时候情绪低落了,只说自己是想儿子了,老杨没在意,只说抽空带她出国去看儿子,但没过多久,她留了一封信,跳了海,尸骨难寻。起初老杨不相信,一天一天的等,直到他找出了爱人的就诊记录,她努力过,但还是败给了疾病。 穆之南越说越低落,杨朔心里也越来越慌乱,我这张嘴真是太欠了,这次更是欠出了一个新的高度! 你知道老杨为什么喜欢吃赵哥做的酱肘子么? 像你师母做的? 是啊,他可不是那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绿林好汉,他是因为想念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他很孤独,儿子也因为这件事疏远了他。所以你跟他说我抑郁估计我没抑郁他老人家就抑郁了。不行,得去找他喝顿酒。 我去,我明天就去,跟他解释清楚。 不用了。我去找他聊聊,大不了再哭一场,说不定他就放心了。 杨朔点点头:嗯,是个不错的策略。但转念一想,不对啊穆之南,这是你的策略么?你昨天对我说的哎你是真的还是演的你跟我说清楚,你别糊弄我啊,我很担心啊你别走 穆之南被他抓到,困在沙发上不敢动,杨朔还不太能走路,如果一脚把他踹下去,估计这膝关节是好不了了,他虽然腿不能动,手还是灵活依旧,穆之南身处一种严刑逼供感,他难耐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轻轻的挣扎,但不挣扎还好,这种程度的挣扎,反而增加了快感,更让杨朔以为他在求欢,于是更加努力,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停下,问:说实话,是糊弄我么?用眼泪骗我信你没事? 没没有别 骗谁都行,不能骗我,否则我有十万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想试试看么?他从耳垂一路向下吻下去,用牙齿轻轻的研磨那一点,最后把穆之南的手指从他嘴里拿出来,只为了听他叫出好听的那声:啊 第三十九章 他知道。 9月16日,11:00,心理科。 那你觉得除了天灾导致的惨剧之外,还在惧怕什么? 我阴差阳错的导致我爱人受了重伤,那种内疚感始终过不去。 那您爱人,怎么说? 他当然不会怪我,但我自己没办法这么豁达。 这是你失眠的主要原因? 是。闭上眼就能看见一片血红,看到他膝盖里固定的钢针,想起他做康复训练的时候疼的嘴唇惨白,整个背都是湿的 所以你觉得这件事严重的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也不是,他表现的和以前一样,但我心里,还是难过。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运动员,这一来,直接就断送了他的那条路,高水平的运动员很不容易的,太可惜了。 你们很相爱是么?现在还在热恋阶段? 很相爱。他有一次问我爱不爱他,为什么会爱他,是因为他一直缠着我没办法才爱他的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是什么情况下问这些的?你们在吵架么? 不是,是嗯进行完一个身心愉快的活动结束之后。 呃穆主任,倒也不用这么坦诚。那他这么问的话,不是太自信,是你对他的爱表达的不多么?或者说你有为爱他做过什么样的改变么? 改变改变性取向算么?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6) 啊?心理科副主任常菲菲没料到会有这种答案,唉,穆主任,大家都认识,您这么坦诚我都不太好意思了。 到你这儿不得说实话么?不然我来干嘛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么一说我都知道是谁了,下次他来,我都没办法面对他,感觉自己像个双面间谍,你们这种情况应该一起来才对。 好,那我回去问问看。常主任,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门诊了,最近没排手术,门诊还是要上的。谢谢您。 穆之南接诊了一个膝关节受伤并发热的孩子,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时候还穿着运动装,据说是在运动会上晕倒了,穆之南先帮她处理了外伤,血常规提示病毒感染,谨慎起见,收住院观察两天,请儿内会诊。 这天杨朔从康复科离开,没回家,还是在儿科病房转悠,到处惹人嫌。在PICU坐时间久了需要走走路的时候,就下楼找人聊天,此时正在儿内,穆之南找方主任会诊,他在一边旁听。 夏楚,运动会上晕倒的女孩,在住院的第三天退了烧,但病情未见好转,穆之南将她转到儿内,和方轶康商量治疗方案。 方主任,她血液检查和X线都提示有关节炎,您看一下,膝关节腔明显增宽,还有些骨质疏松的迹象。 提到膝关节,杨朔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不止,髋关节和踝关节也有,我怀疑她不是首次发病了,她是,干嘛来着,运动会? 方主任说:短跑,据说练了好几年,全市小学组的冠军。 杨朔叹了口气:很可惜,怀疑是幼年特发性关节炎,保险起见也可以找免疫科来看看,但我觉得八成已经可以确诊了。 是的,还要找家属谈。我先过去了,小杨你休假就好好休假,我一天能在医院见你八回。方轶康说笑着。 穆之南看了看他:是啊,让你多活动,没让你在工作单位散步吧,不知道还以为你多热爱医院呐。 杨朔凑到他耳边:我才不热爱工作,我热爱你。 正说着,赵芯瑜喊杨朔过去:小杨主任,问你个问题,遇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你很感兴趣的,你叫她什么? 切,这问题一听就是坑,我不要回答。他看了看身边的穆之南,后者只是低头笑。 绝对没坑,我们新开了个游戏,你就说一下呗。 二十多点儿,很年轻啊,叫小朋友。 那比你大几岁的姐姐呢? 叫名字吧,或者私底下的爱称。 不叫姐姐么?小姐姐? 杨朔想了想:那得是比我大个十几二十岁才能动用到姐姐两个字吧,你们女生喜欢被叫姐姐么? 护士们七嘴八舌:对嘛,谁喜欢被叫姐姐啊,那个角色整天叫我姐姐,我都不想开那条线了。 可人家就是年下啊,本来就是弟弟为什么不能叫姐姐。 叫的我母性都出来了,不行,我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穆之南听不懂她们在讨论的话题,但突然想起他和杨朔之间的称呼,好像一直都叫名字,常主任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改变,他们在一起,居然连称呼都没有变过,就像在医院工作一样的官方。 同样是这个念头,在当天晚上,杨朔拥着他,动情的吻中,穆之南又一次想起,他揉着杨朔的头发,轻声说:叫我。 穆之南。 唔不是。 穆主任? 另一个名字。 啊?杨朔停下来,抬起头喘着气促狭道,你叫什么来着? 穆之南噗嗤笑出声,旖旎的气氛被一巴掌拍碎,他推了推杨朔,身体避开顶着他的部位:你讨厌。 这种时候,杨朔根本不想抽空讨论这种题外话,一把将穆之南捞回来,右腿压住,屈膝碰了碰他: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能分神想别的?他轻轻的咬了一口穆之南的下唇,算是惩罚,继续低头吻他的脖子:北辰 啊嗯 穆之南得偿所愿,杨朔一直在叫北辰,原本一个很平凡的小名,被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喊得满是情欲的味道。他像被这个称呼点燃了引信,把杨朔按在床上,自己坐下去,却因为缺乏经验不得其法,他喘着气,调整着姿势,这怎么你要怎么弄嘛声音里委屈极了。杨朔按住他的腰,缓慢的动,别急别急,让我来。 杨朔左腿伤还没完全好,这个姿势会牵扯到伤处,他抱住穆之南翻了个身,自己下床站着,让穆之南趴在床上。穆之南被撞击的近乎灵魂破碎,他想,不是要有些改变么,不是要表达爱意让对方知道么,在杨朔抱着他进出的越来越快的时候,挣扎着侧过头,在他耳边呢喃一声:老公。 我操!你唔杨朔显然没有这种心理准备,顿时丢盔弃甲,他伏在穆之南身上颤抖着,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扯掉套的时候,连穆之南都惊讶道:这么多?我吓着你了? 杨朔轻笑一声,心脏跳得依旧剧烈,抱紧他,轻抚着他的背:穆之南,你真的不能再瘦了,以前只能摸到肋骨,现在连脊椎都一节一节的凸出来,你这样除了方便穿刺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穆之南笑着点点头。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想要我? 不喜欢? 爱死了,你叫的太好听了,再叫一声来听听看。 不要,下次吧,我想去洗澡了。穆之南说着就要逃,被一把抓回来。 别下次啊,要不我再给你来一次私人订制按摩服务说着一手压住穆之南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 9月19日 16:00,心理科。 穆主任,这几天好些了么? 失眠有改善,但还是有点吃不下,尤其是自己做饭,做完了之后就一点都不想吃。 那就先别做,做饭很累的,疲劳也会影响食欲。 好。 我上次问的,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样的改变,或者有没有试着主动表达? 有,试了。 有效果么?他是怎样的反馈? 嗯算是积极正面的反应吧,他很开心。 这样很好啊!那,之前困扰你的问题,你们有没有聊起过? 没有,他不想提,可能觉得我已经很内疚了,不想再给我压力,也不许我再说。前几天接诊一个膝关节受伤的孩子,他正好也在,而且一眼就看出我联想到了这件事,他就穆之南原本想说他就气急败坏的把我拖到值班室吻到腿软,想起上次常主任说也没要这么坦诚,就换了一种表达,他就找个别的话题岔过去不让我再想了。 嗯,这是在保护你。 对,他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这件事,很敏感。对了常主任,能开点药,缓解一下我这个食欲不振的情况么?再这样吃不下,他也很担心。 先不用,你可以尝试一下早茶的那种吃法,种类多一点,每种只吃一两口,这样不会产生厌烦的情绪,去试试看,实在不行再用药。 好,我试试,谢谢。 他从心理科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去19楼找杨朔,没在,于是他步行下楼,刚推开楼梯间的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半层楼的台阶下面,他没再往前走。 你好啊,我叫杨朔。 你好。 夏楚是么?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也是这里的医生啊,最近在休假,没上班,所以你没见过我,但我知道你。 哦,是么,知道我得了治不好的病对吗? 我知道你得了是么病,但治不治得好,得看你怎么定义了。 什么意思? 方医生应该都跟你说了吧,你的症状如果控制的好,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不一样的是,你可能需要长期吃药,也比同龄人来医院的频率多一些,除了这些,应该就没什么不同了。 但我再也不能跑步了对吧,我没办法训练,也没办法参加比赛了对么? 对。 那这叫没什么不同吗?夏楚情绪开始激动,泪光在眼睛里跳跃着,我已经连续拿了三年冠军了,然后突然就生病了,说是再也不能跑步了,可我别人在上自习的时候我在训练,别人在打球在玩的时候我也在训练,我连电话手表上的游戏都不会玩,因为我没时间,我要训练 她趴在自己腿上,哭的动容:我真的喜欢跑步,跑的很快,我一站在跑道上,就觉得很开心,就想拼命地向前跑,我不想变成残疾 杨朔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裤腿拉起来,给她看自己的伤口:你看这里,这里面有三根钢针,固定我的膝盖,我的膝盖最外面那块骨头碎了,现在可能只剩下以前的一半多,特别碎的小骨头没办法拼回去,都挑出来扔掉了,还有连接骨头的韧带,断了又缝起来,你看我现在坐着,腿是没办法完全弯起来的吧。 那你这样,会好么? 我定义的好,就是可以走路,不用像现在这样用拐杖就可以。 哦,那你会慢慢好的对吧? 对,但我跟你一样,再也没办法当一个运动员了。 你也是? 跆拳道,我练了二十多年,差不多,算是能进奥运会的水平吧。 夏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你真的没办法了么?不能再试试么?你比我付出的太多了,你也很难过吧? 穆之南靠在墙上,突然很想哭,他心里想的也是,杨朔应该,很难过吧。 其实竞技体育很残酷的,他的残酷不仅仅体现在赛场上,你是练短跑的,应该知道比赛里哪怕你一个呼吸不对,就被人超越了对吧?如果你练出了很高水平的成绩还好说,能去参加世界级比赛,以后也有很多机会,但如果只是一个平凡的运动员,当你把大把的青春都用来训练,就像你刚才说的,在退役之后就只有体育这一个技能,那你的选择就会很窄。有些时候不是努力就可以,也要讲求机缘,就像赌博一样,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嗯,好像,有点明白。 你很聪明。所以职业运动员的人生选择,并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你能看到的人都是光鲜的,但有太多看不到的人,他们付出的可以说一点都不比冠军们少,但他们退役之后的生活,你是看不到的。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很难过,我是,但这种难过很快就过去了,我有自己的事业,我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啊,我治好了这么多小朋友,你们都有很多种可能性,这个世界因为你们变得越来越美好,这不比我自己打拳更值得高兴么? 夏楚问:真的么?会慢慢的不难过? 真的,你试试看,以后不跑步了,你再去找新的兴趣,我发誓一定会有的,因为我觉得你是个热爱生活的孩子。 好,那我想想看。 一定要相信自己,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生病了,爸爸妈妈会比你更难过,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来,他们爱你。 那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很担心你? 我啊,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父母担心。但我有一个爱人,他担心我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都快生病了。 啊?那怎么办?那你要告诉他不要担心了你很好啊。 杨朔笑了笑,他抬头向楼梯上看,没看到穆之南,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他知道的。 第四十章 小杨肖恩 午餐时间,穆之南在值班室眼看着杨朔从袋子里拿出十二个小盒子,一份米饭,配上十一份菜,瞠目结舌,然而他更好奇杨朔是从哪儿买到这么小的餐盒。你这盒子,是装猫罐头的么? 不是啊,特意买的,最小号的饭盒。还好食堂卖菜的姐姐没把我赶出去,还给我一样买半份,呐,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倒也不至于,我现在好多了,真的不用这样。 知道你吃不完,剩下的归我,快吃,要凉了。 午餐后杨朔在值班室睡得很香甜,但没睡多久,被戳醒,他满心不耐烦,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床边。 小男孩一点都没跟他客气: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睡觉?好像是自己家被人闯入,质问的理直气壮。 杨朔揉揉眼睛,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错房间啦?病房在另一边,你出门走到底转弯就看到了。 我不是病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睡在我舅舅床上? 你舅舅?穆之南是你舅舅? 嗯,我叫邱遥。 我叫杨朔,我是19楼的医生,我是你舅舅的呃好朋友。他及时的调整了措辞。 哦,那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那你睡吧,我自己玩一会儿。 杨朔心说你倒是豁达,这还怎么睡得着,他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男孩,怎么都看不出和穆之南有任何相似之处,不是说外甥多似舅么:你管穆之南叫舅舅,那你妈妈是谁? 此话一出,像是引起了小男孩的警惕,他向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不是这里的医生,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妈妈? 哎你别怕,我没骗你,我是新来的,在这儿工作时间不长,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是18楼的护士长,姚芊聿。 杨朔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种舅舅。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我只是不知道姚护士长是你妈妈。哎我听说过你的,你妈妈说,周末的时候陪你出去玩,你可厉害了,上山下海活泼的跟小猴子似的,是不是? 邱遥头一低,露出几分羞涩:哎呦我妈怎么什么都说啊。不过马上就不能上山下海了,舅舅要给我做第二次手术。 第二次? 小时候做过一次,我心脏里面有个洞,他要帮我补起来。 杨朔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哦,没事,你舅舅可厉害了,补好了之后还是可以上山下海的。 穆之南下班回来的时候,远远听到值班室里一阵喧闹,像是吵架声,夹杂着各种音效,咻~嘣!滴滴,滴滴滴他忙推门进去,一个踉跄差点绊倒,被杨朔抓住手臂扶了一把,才免于扑倒在地。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7) 这是,摆的什么阵? 舅舅!邱遥冲过来就往穆之南身上跳,被稳稳接住。 你们俩在干嘛呀? 舅舅,小杨肖恩可棒了,他用乐高摆了一个太平洋,我们正在演中途岛海战! 穆之南把他放下来,说:那你们继续演,我当观众。 穆之南脱了白大褂,靠在床上看他们玩,杨朔很认真,讲解战况的同时还不忘拟音,邱遥在旁边应他要求拿着其他的飞机组成编队,一起进攻,一起撤退,他惊叹于杨朔的感染力和想象力,和邱遥一起玩的时候,杨朔散发出一种原始的温柔,那是一种和对待自己不一样的温柔,像是爸爸。 穆之南的心有些不太舒服,不知道杨朔对孩子有没有一份渴望,他在回家的路上问:邱遥蛮可爱的吧? 杨朔把座椅调到几乎180度,躺着:唉,可爱是可爱,但真的累啊,怪不得护士长说周末比上班还累,总算体会到了。 你看起来很喜欢小朋友的样子。 是啊。 穆之南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的紧张了一瞬,紧接着又听杨朔说:小朋友都是别人家的好玩,因为不用负责任,只要玩就可以了。 嗯?那我看你玩得很开心的很投入。 是啊,又不用自己生养,只陪玩一会儿,当然开心了,更何况他喊你舅舅哎,那不就是自家亲戚,不能怠慢了。 穆之南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期盼是么? 杨朔忽的坐起身,又被安全带勒住疼的他嘶一声,把座椅调回来:当然没有,人类幼崽这种事物真的是玩一下就好了,千万别让我跟他们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会疯。 他看了看穆之南释然的表情:哎不是,你想什么呐,穆之南同学,你是个男的,没有那套系统,没有那个功能! 滚! 杨朔突然想起什么:所以邱遥,是先天性心脏病么?他说小时候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 VSD。他的第一次手术就是我做的,当时他刚出生没多久,查出这个问题之后穆之南回忆当时的情况,笑了笑,你是没办法想象,当时的护士长,一听就哭了,像她这么硬朗的人,哭起来真是太让人心酸了。 哎不对你等会儿,护士长说邱遥不是她生的啊,怎么就刚出生没多久这时间线有点问题啊,她爱人的前妻生的孩子,交给她抚养了? 穆之南一头雾水:什么爱人的前妻? 杨朔怀疑他们俩处在不同的时空,怎么沟通起来这么困难。穆之南看他满脸都画着问号,慢悠悠的解释道:是这样的,邱遥的生母是护士长的女朋友,所以护士长说邱遥不是她生的,但也是他母亲,这样解释你明白了么? 噢!嗐,不早说!哇,护士长居然有女朋友,啧啧,很符合她的个性。 姚芊聿和邱歆是一段酸涩的暗恋故事,大学室友,形影不离,整个大学时光,姚芊聿见证了她每一段恋爱和分手,一直默默的陪着,陪她笑陪她哭,陪她骂每一任前男友,直到毕业直到工作。邱歆的最后一任男友是东海大学的博士,原本是打算结婚的,买了房子,还在装修,男友却被港大录用做讲师,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执意要去香港,最终分了手。分手之后伤心欲绝的邱歆发现意外怀孕,她不知所措,来找姚芊聿,护士长说:如果你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我陪你,陪你一起当他的妈妈。 邱遥今年七岁,没有人知道这八年,她们之间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她们一起见证了生命诞生的奇迹,经历了病痛,体察过流言蜚语,姚芊聿始终站在邱歆的前面,抵挡住这个世界的锋利。 邱遥在婴儿时期做了修补手术,修复了大型的缺损,有些小型缺损由于他的肺血管正常,就采用继续观察的方式,期望可以自然愈合,但到了这个年纪,自愈可能性很小了,于是穆之南打算给他彻底根治。杨朔在手术室外见到了他的另一个妈妈邱歆,一个个子很小,却很干练的女人,不知是天气冷还是紧张,她有些发抖。姚芊聿把她的手装在自己口袋里捂着:别怕,穆之南没问题的,遥遥做完这次手术就会彻底痊愈了。 身体不怎么好都这么皮,彻底好了不得上天啊!邱歆苦笑道。 上天也是我陪他上啊,你别愁了,再皮就给他送到我爸那儿,去部队练练,绝对能把他的电量给消耗掉。 手术很成功,邱遥被安排进了PICU观察,姚芊聿说:放心,这就是我跟你说的,PICU的杨主任,有他在很稳妥,回去休息吧。 邱歆面带疑惑的看了看杨朔:这是科主任?这么年轻这么帅,长成这样看起来不是很稳妥啊。 杨朔笑道:科主任一定要长成老杨那样的么,小杨其实很靠谱的,是不是啊穆主任? 穆之南摘下帽子,正在专心整理他的发型: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副主任,不太清楚你们科主任的水平。说完就微笑着飘然而去。 邱歆更慌了,求助似的望向姚芊聿。 穆之南跟你开玩笑的,他纯粹就是嫉妒人家年轻有为。走吧,不会有事的。 PICU的病人确实是不会有事,但PICU本身有些事。杨朔的病假还没结束,却已经提前开始工作了,这天他送邱遥到19楼,就听闻一个噩耗,又有一位医生要离职。至此,第一批招聘的医生,已经所剩无几。 比起普通的ICU,PICU对医生的要求更高,从基础理论到临床技术,都需要经验更为丰富的儿科医生。杨朔的PICU在医院里是一个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在实习生口中,这个科室的辛苦和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每一个来轮转的学生,都是忧心忡忡的进来,面如菜色的出去,时间久了,没有新的医生补充进来,现有的医生还在流失,杨朔一进科室,就收到了院长大人的约谈通知。 第四十一章 人力资源管理学 院长我错了。 齐院长扑哧笑出声:小杨啊,你女朋友是怎么给你训练成这样的?态度也太诚恳了吧,一进门就道歉,都不问问我想说什么吗? 啊?噢。那院长您说。 PICU的人事问题,你怎么想的? 院长,这事儿还真是我的问题,可能缺乏管理经验,离职太多而且后继无人。 这个呢,我和老杨谈过一次,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既然给了你机会,就容许你犯错。这么年轻,经验是肯定不足的,我和老杨也商量了几个解决方案,你也来说说你的想法,错了不怕,PICU是一个新的科室,总要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杨朔想了想,说:院长,其实这个事儿我想过,但如果要拿出解决方案的话,您再给我几天时间。目前我的想法,就是维护好现有人员的同时,再招聘一批,但是PICU的制度还是需要完善的,不然会一直陷在不断离职招聘再离职的恶性循环里。 你说的有道理。别的科室也有离职,但没有PICU那么高。我听说,实习生给轮转科室评分,PICU是他们最不想去的地方,但是同时,PICU又是他们认为最能提升业务水平的科室,这就怪了。 杨朔笑了笑:院长,这个我能理解,20岁出头的学生,让他们长期处在PICU那种高强度高要求甚至是高风险的工作环境里,其实还是有些胆怯的。在科室里面对的是随时会出状况的病人和严格的老师,出了门就是忧心忡忡的家长,心理压力很大,而且啊,儿科医学的毕业生本来就少,我研究过,儿科整体的离职率在每个医院几乎都是最高的。 齐院长点了点头,说起学生,倒是有一个长远的计划你可以考虑。上次百川来找我,说咱们学校的教授职位还有空缺,如果你有意向,可以让百川去找校长谈谈。 我?我有这资格? 医学学术界其实很小,校长内推的能量很大,如果你带了自己的学生,也是可以培养后备力量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管理一个科室原来这么难,杨朔有些丧气。他在回家的路上买了本人力资源和组织管理学的电子书,准备好好学习理论知识,但管理学和医学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医学教材记住了就是掌握了就可以用了,管理学的课本,每句话都看得懂,每页纸读完都想说这不是废话么,真的遇到问题却找不到答案。它怎么好意思自称教科书呢?杨朔向穆之南抱怨说。 穆之南凑过来看了看他的书:我感觉管理学主要在实践,它大部分的理论是经验。 是啊,不学了,看了跟没看一样!杨朔仰面倒在沙发上,原本是想枕在穆之南的大腿,倒的位置不对,就像只大虫子一样蠕动过去,抬头从下往上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率先看见他的尖下巴,一天时间,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他的双眼皮从下看更深了一些,吊灯从头发的间隙中透过来,在他的眼角点缀了一点晕光,随着他的轻微移动而忽明忽暗,宁静又生动。 他心旌摇曳了一下,拽了拽穆之南的衣角,指指自己的嘴唇,如愿得到了一个轻吻。 穆之南问:突然想起来,你在儿童中心工作的时候,那边的PICU是怎样的工作模式?也像你们科室现在差不多么? 不一样,那边的ICU是开放式的,护理人员是固定的,医生都不是,病情需要的话送进ICU,但管床医生还是之前的,就比如你做了个VSD手术,术后把病人送进去观察,他还是你的病人,你要到PICU去下医嘱。 哦,这样,那你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其实对于外科来说,去你那儿也就术后一两天,医生变来变去也挺麻烦。 对啊,等着我要写在备忘录上。真是我的大宝贝儿,很棒的建议!杨朔拿出手机写着,再来几条呗? 哎,你上大学为什么选择约翰霍普金斯?看排名的么? 不是,因为学费便宜,至少比哈佛斯坦福哥大那些便宜很多,我就去了巴尔的摩。 所以你家是因为你才搬过去的? 也不是,我继父因为工作原因去的马里兰,所以他们就卖了加州的房子,搬了过去。但我家离医院有点远,开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所以一直都和同学合租的。 穆之南适时的插了一句:嗯,和前妻合租的。 哎呀杨朔突然一惊,没料到还有这茬,这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啊,你就饶了我吧紧接着,穆之南的嘴被塞进一颗葡萄,强行禁止他发言。 在医院的前几年真的是辛苦,为了省钱,每天的morning report和noon conference都得尽量参加,这样早饭和午饭就解决了。前面几年都跟着导师,刚跟你说,我们那个ICU虽然是开放式的,谁的病人谁管,但我导师是研究重症的,他挑了几个人,相当于组了个小团队,一直待在ICU。别人每周on call四五天的时候,我每周七天,几乎不怎么回家,尤其是做住院总的那一年,没日没夜的。跟我同期的医生们其实不怎么想做住院总这个差事,早早就出去执业了,但后来看看,多坚持了一年,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导师和医院比较认可,之后的发展也很支持。那会儿啊杨朔突然停住,怯生生的看了穆之南一眼,被迅速的捕捉到了。 怎么?你还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不是,就是吧,那阵子太累了,有时候会偷偷的吃点药。 吃药?什么药? 那个治ADHD的 穆之南扶额:唉,你还真是 还有,那个 还有?!!你嗑药还不止一种? 杨朔眼看着穆之南又要被自己激怒,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你别急你听我说,不是嗑药,就是吃一点B族维生素之类的提提神,或者多喝点咖啡红牛什么的,那会儿真的很辛苦嘛,没办法睡觉 杨朔用一根手指戳穆之南的下巴:别生气啊,我发誓我再也没乱吃过什么药了,除了每天两杯咖啡。 穆之南没有不高兴的迹象,反而牵过他的手揉了揉掌心:确实辛苦,好心疼。 杨朔把头埋到他怀里,声音被捂住,哼哼唧唧地:那你再心疼心疼我吧,那几年太累了,一直在头痛,疼的厉害了我就想啊,曹操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个疼法,或者,说不定他没我这么严重,要是有个华佗说切开我脑袋就能治好,我一定立马躺平让他切。 不用切,我就是你的神医。穆之南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头响亮的亲了一口。哎,你刚才说,你和导师还有医院关系还不错,有没有可能找他们合作一个项目? 什么意思?杨朔抬起头。 就是,我举个例子啊,合作教学,在咱们的PICU学一两年,然后去美国培训一两年,这样的项目没有吸引力? 有道理啊!现在咱们实习生留不下来,除了很辛苦之外,其实是看不到我们这里有什么优势,如果有这个项目的话哎呀穆之南我爱你! 杨朔感觉手机有些不太够用,抱着电脑开始敲字,穆之南贴在他身边翻着一本西泠印社的期刊,杨朔写写停停:这几个方式吧,都是偏长远的计划,现阶段哎你说能不能改一下PICU的值班制度,比如24小时或36小时的on duty,然后集中几天休息,这样是不是可以解决现在长期加班的问题? 穆之南想了想:我觉得可以,但需要考虑会不会违反劳动法,以及加班费怎么计算。 啊还有劳动法这件事好复杂啊。 好好学管理学吧小杨主任。 PICU的招考工作短时间没办法完成,但儿内主任方轶康在某天早晨带了几个学生出现在19楼。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儿科ICU的小杨主任,PICU是儿科很重要的组成部分,重症患儿的集中诊疗科室。接下来的四周,你们需要在PICU轮转,重点学习各类休克的处理,心、肺、肝、肾等各器官功能不全或衰竭,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以及重大手术围手术期等危重患儿的诊疗这几个方面。 方主任想了想又补充几句:你们的排班,都听小杨主任安排,小杨主任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打分,计入实习考核成绩,要重视。 安排好了学生,杨朔感动的都快哭了:方主任,您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也不是白送你的啊,这些学生你要好好教的。你看,这样一来你有人手,我有助教,双赢! 方主任,姜还是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8) 老辣!学着点吧年轻人! 我还是头回体验到明目张胆的偷懒,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导师。 方轶康哈哈大笑:等你自己带学生了,巴不得有人帮你教呢。对了百川听说我要上来找你,让我跟你说看哪天有空,下班和他一起回家,去拜见校长大人。 第四十二章 换一颗心 这天下午,杨朔午饭时间没喝到他的第二杯咖啡,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接到穆之南的电话,去17楼会诊。他立马来了精神,跑步冲下楼。 在17楼的办公室,他见到了相熟的患儿家长。周敏轩,7岁,扩张型心肌病,PICU的常客,杨朔的好朋友,他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上学,只能在家静养,时不时还会因为出现紧急情况送医。 敏轩妈妈您好,敏轩呢,也来了么? 穆之南说:是这样的,昨天一附院接诊了一位车祸患者,经抢救恢复了心跳呼吸,但是已经确诊脑死亡,他之前签署过器官捐赠协议,而且COTRS系统等待心脏移植排第一位的那位患者因肾衰竭昨晚去世了,所以敏轩就排在了第一位,敏轩妈妈接到了COTRS的通知,来找我们询问手术情况。 杨朔听闻,很欣喜但又不好表达出来,只说:哦,那是个不错的机会啊,终于等到了,恭喜。 是啊是啊,轩轩有救了,我们有希望了! 穆之南却说:敏轩妈妈,您先别激动,其实我判断,这颗心脏有可能不太适合敏轩。我和一附院通过电话,一个风险是供体年纪和敏轩差距太大,还有一个主要问题,他们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心脏血流有些问题,也有杂音,很有可能是不适合捐赠的。 穆主任,不能试试么?敏轩他这几个月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要住一次院,真的,我怕他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到下一次啊 我没办法跟您保证还有机会,所以,需要您决定,是坚持移植还是等。 那如果不移植,我们轩轩还有多久? 估计半年。 敏轩妈妈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两难,是成年人不时就要面对的处境。上天在给了周敏轩一个恩惠的同时,又吝啬的增加了很多附加条件,敏轩妈妈擦干眼泪,坚定的说:穆主任,帮帮我们,这可能是轩轩最后的机会了。 好,那我联系一附院,您带敏轩过来吧,直接住进PICU等待移植。 家长走了之后,杨朔留在办公室。 这次真的不是个移植的好时机。穆之南说,但我没办法劝他们等,也许等不到呢。 我比较担心的是供体,你刚才说心脏有点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 三尖瓣关闭不全,有右心衰的趋势,但可能很早期,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症状。 杨朔眉头皱起来,没说话。 穆之南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有点难过吧,跟病人交朋友就有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 唉,他真的不是我主动的,你知道他前前后后住了很多次PICU,他很害怕,很没安全感,在科里的时候,只要他醒着,就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只要我坐下休息,他就按铃喊我过去,有时候实在太累,还得躲着他。但是不得不说,多陪他聊聊是有好处的,这一来二去的,我甚至从他身上那种锲而不舍看到了当初我追你的样子。 穆之南失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是一回事。 要不,先把病人转过来,我们找心内和心胸外科一起会诊? 好,我去联系。 四科会诊的会议开得不太顺利,仿佛陷入了一场无解的局面,首先心内科表示,这颗心脏移植的意义不大,如果现在就存在三尖瓣关闭不全,心衰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更别提移植后的排异反应,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太能撑的过去的;儿外科的意见是,移植可以做,但风险很高,在移植的过程中修复心脏的缺陷很困难,对麻醉以及孩子的身体状况都是很大的考验;PICU考虑到术后的情况多一些,健康心脏移植后都是一个复杂的恢复过程,更别提有病变的心脏,把握很小;而心胸外科的意见是先给病人的心脏做瓣膜修复,然后恢复几天再移植,但这样移植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除此之外,从医学伦理上来看,给脑死亡的患者做心脏手术,本身就是一件行不通的事,家属不会允许,而且手术后不仅仅是心脏,其他待捐献的器官也会受到很大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危及的可能是好几个病人的生命。 穆之南和杨朔带着一下午的讨论结果去和家属商议。 敏轩爸爸,我们的手术方案是这样安排的,开胸之后,先由心胸外科将缺损的瓣膜修复,然后给敏轩上体外循环,换上新的心脏,这个过程中涉及到很多问题,比如心脏大小不匹配,血管直径差距过大等等,都会增加手术风险,初步估计,这次手术的成功率在30%左右。 杨朔接过他的话,继续说:手术之后,可能会出现主动脉狭窄、高血压、感染、心衰和全身器官衰竭等状况,其实存活率不到20%。 敏轩妈妈开始轻轻的啜泣,她这两天,经历了各种信息的轮番打击,好消息和坏消息交替袭来,让她的精神极度紧绷,她抱着丈夫的手臂,后者把她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背,杨朔看到这一幕,他感觉这个女人已经没办法承受更多的精神压力了:敏轩爸爸,还有一种选择,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考虑,带敏轩出院,让他开开心心的等下一次机会,如果能等到当然最好,如果等不到,至少他有了大半年快乐的时间,不至于在医院里 不!敏轩妈妈突然用尽了力气喊了一声,不要啊!不要等死啊!穆主任,给我们做手术吧,只要还有一点点机会都可以。 敏轩爸爸也像是下定了决心:谢谢你啊杨主任,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不想以后想起来会后悔,我们想救他,我们知道手术很困难,你们费心了,谢谢你们了。这个中年男人比他的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一些,平时的衣着装扮也都是得体的,他对着穆之南和杨朔深深的鞠了一躬,再直起身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做手术的话,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由于病例讨论会错过了下午的探视,敏轩的爸爸妈妈显得有些焦虑,杨朔给他们破了个例,允许夫妻二人一起进去看望周敏轩,他们带了一个很丰盛的水果拼盘,一家三口一边谈笑一边分享。在这种时候,越是甜蜜温馨,越是让旁观者心生酸楚,杨朔在出门前交代护士说,半小时差不多了,提醒他们一下,敏轩今晚要早点休息,让他们也早点回去,但当晚杨朔再回到PICU的时候,敏轩爸爸还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他们都没说话,互相点头致意。 病房里的周敏轩也没睡着,见杨朔回来,兴奋的朝他招手。 小杨医生,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住PICU了。 杨朔愣了愣,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解读。周敏轩接着说:不管是病好了还是死了,我都不想再来了。 嗯,那我希望的是前者。 我知道,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医生,我看了很多年的病,只有你愿意跟我聊天。你们太忙了只能晚上值班跟我聊天,但我一到晚上就不舒服,很累,没力气。每天下午,爸爸妈妈来看我半小时,其他时间我都很害怕,我真的不想住在这里。 唉,你们病好了都出院了,我还得一直待在这里呐,这样看来好像是我比较惨吧。 哈哈哈,是哦。周敏轩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小杨医生,我是不是很有可能会死? 我不想骗你,是有这个可能,所以需要你坚强起来,努力的活下去,跟我们一起打仗,好不好? 我会努力的。 不说这个了,你出院之后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特别想做的事? 嗯茜茜下个月生日,我出院了得先去给她买礼物。 下个月啊,还挺急,那你得快点儿好。除了这个呢?哎,要不我给你一个wish list,你想想十件事吧,出院要做的,我帮你写上,好不好? 好啊!小杨医生,妈妈说,做手术要睡着很久,你是不是怕我忘记了? 对啊,重要的事都要写下来,看到我这个小本本了么,随手就要记录的。等着我去给你找那张纸啊。 杨朔拿来的那张,应该说像海报一样,是真的wish list的模板,彩色的,显得童趣十足,前面三行用红色星星标注,表示最重要的事,后面依次是太阳月亮小花小草之类的贴纸,杨朔用一支记号笔,在抬头处郑重其事地写道:周敏轩的wish list。 他们一边聊一边记录,终于写完了10条:1. 上小学;2.给茜茜送生日礼物;3.去环球影城坐过山车;4.去迪士尼和漫威英雄合影;5.去美国看一场NBA的现场比赛;6.学骑自行车;7.学打篮球;8.去日本鸟取,看青山刚昌故乡馆,买柯南的周边;9.去看敦煌莫高窟;10.做奥运会志愿者。 小杨医生,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想做的事里面没有你,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终点 周敏轩的手术过程,穆之南是这样描述的:供体心脏瓣膜修复后取出,由于患儿心包腔因扩张型心肌病而扩大,可以容纳供体心脏,但供体心主动脉直径是受体的两倍,升主动脉开放后吻合口出血,予以止血,手术顺利,转入PICU继续治疗。 他送周敏轩到19楼的时候,杨朔已经等在了门口:手术还算顺利,但不太乐观,新的心脏修复过,需要警惕高血压和心衰。 杨朔说:好,放心。我会注意。 穆之南用了点力气握住他的手腕:交给你了。 郑重其事的,像接力棒一样递到杨朔手里,让杨朔想起有一年的校运会,他跑第二棒,稳稳的接到棒之后努力向前冲,却在接近第三棒的时候,被旁边摄影记者失控的平衡车绊倒,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继续跑,却已经落后了太多,他也因为扭到了脚踝,瘸了半个月。就像PICU这个科室里的情况一样,有时候并不是医术高明就能救得了所有人,意外随机的出现,只能招架,毫无他法。 周敏轩术后的诊疗过程,杨朔是这样记录的:术后第二天,患儿出现了尿量减少的情况,采用缓慢连续性超滤法进行CRRT治疗。第三日心率缓慢,出现房颤及室性逸搏,代谢性酸中毒,心跳停止,立即开胸行心脏按压,持续10分钟心脏无复跳。使用无菌生理盐水加温后灌于心包腔,同时全身保温,继续CRRT等,持续40余分钟后心脏后复跳,彻底清创后关胸。术后第四天,患儿出现高血压,使用扩血管药物治疗后血压有所下降。术后第五天,患儿出现急性右心衰,室颤,抢救无效,死亡时间,11月1日,19:30。 周敏轩的父母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天接到很多张病危通知书,已经把他们的心神彻底击碎,更何况手术前已经早有准备,敏轩爸爸拉着杨朔的手说:谢谢你了杨主任,轩轩努力过了,轩轩累了,我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眼泪,颤抖着声音,我先去打几个电话,办一下手续,您能陪我老婆一会儿么?她这几天精神都不好,我怕她待会儿有什么事身边没人。 好。您先忙,我陪着她。 杨朔和敏轩妈妈并排坐在长椅上,长时间的沉默着,杨朔太多次的见过她的眼泪,此时却没有哭。 你说他能原谅我么?敏轩妈妈突然问道。 什么? 轩轩他能原谅我么?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他至少还有半年时间,是我们坚持做手术的。 敏轩爱你们,他也想拼一把,最后努力一次,他不会怪你们,您千万别这样想。 杨主任,我们轩轩,最后他疼么? 不疼,他这几天没醒过,他一点都不辛苦,他只是睡着了。 嗯。敏轩妈妈仿佛是得到了些许安慰,她脱力一般靠在椅背上,无声的掉眼泪。 杨朔想起周敏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昨天说再也不来了你别生气,不是真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好了就来找你玩。他心里疼得厉害,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疑问:一个孩子最后的时光,真的应该在PICU里度过么? 当晚,穆之南等着杨朔一起下班,他们走到停车场,之前坏了的灯已经被修好了,但颜色稍微有点不同,放眼望去只有它一个微微偏黄,很不合群的样子。穆之南心里原本就很难受,看到这盏灯,一根强迫症的神经好像是被电刺激了一下,越看它越不舒服,即将靠近车的时候,杨朔突然弯腰,蹲着往车下看。 找什么? 有只猫,哎,它从下面爬进车里了。 穆之南走上前拍了拍前盖,问蹲在地上的杨朔:出来了么? 没有,不知道是卡住了还是吓得不敢出来,你别拍了等一下。 他翻了翻包,拿出一根猫条,小心的撕开一个口,伸进车下,发出啧啧的声音,穆之南睁大了眼:你为什么能随手拿出这种东西?你那包是个超市么? 不,是哆啦A梦的口袋。 小猫许是闻到了香味儿,从车里爬出来,一点都不矜持的大口吃起来,杨朔一把抓住它,把它放在车前盖上继续吃,他自己也能直起身子。小猫很快的消灭了一根猫条,继续用头蹭杨朔的手心,杨朔笑着说:别蹭了,没有了,就这一个还是便利店送的,明天吧,明天我再去拿一根给你。他挠着小猫的下巴,看向穆之南,一看就是被人投喂惯了的,都知道怎么要东西吃,挠几下就打呼噜。 穆之南看着那只在杨朔手里舒服得一直歪倒的小猫:你要是喜欢可以带回家养,不过得先去宠物医院洗洗。 可别,家里有只猫,你的书房就危险了。杨朔继续挠着猫,从下巴到头顶再抚摸它的背,小猫打着呼噜晃悠着尾巴,半眯着眼睛,你说,一个孩子被送进PICU,会不会觉得很害怕,会不会觉得被抛弃了? 穆之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想,PICU或者ICU或者医院,应不应该必须是人生的终点。 当然是不应该的,但对大多数人病人来说,却是实情。 刚才回办公室,看见周敏轩的wish list,我都不敢拿给他父母,太残忍了,孩子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到了。 人类对人生的思考,其实是对死亡的思考,咱们一直都在等待、迎接和接受死亡的路上,就看怎么走,以及用什么样的心态了。 嗯。话题太沉重,杨朔在这一瞬间很想抱抱他,刚伸出手看到不远处有同事经过,毕竟还没大范围的公开,他顾忌到穆之南的感受,缩回了手,改成扯了扯他的袖子,带我回家吧。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29) 上车。 穆之南没启动车子,他把副驾上的杨朔捞进自己怀里,怜爱的揉他的头发。 这个手术成功率很低,别难过,也别自我怀疑好么? 杨朔点点头:好累。 穆之南的手指揉上了他的太阳穴,再用弯曲起来的指骨刮过他的眉心和眉毛,杨朔被揉得很舒服。在一起时间久了,穆之南能感知他什么时候疲惫,什么时候想要被安慰,杨朔闭上眼,叹了口气,用一种难得一见的伤感语气说:穆之南,如果我到了那个时候,别把我扔在ICU好么,太孤独了,感觉像是你不要我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走到终点。 穆之南亲了亲他的额头:嗯,好。我也是。 这天早晨临出门前,听闻陈百川约了杨朔下班去他家吃饭见校长,穆之南给他准备了两幅画带上。杨朔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不是太贵重了啊,我原本是打算带两瓶红酒的。 字画这个东西,拿出去卖是有标价的,但是送朋友没有价格,只是情谊。 校长喜欢你的画? 他很喜欢。我刚毕业的时候,校长在咱们医院做副院长,现在门诊大厅那块LED屏幕的位置,以前是我的墙,隔一阵子就更新一幅。 天呐,陈校长拿你当装修工人么? 哈哈不是,刚开始是在上面贴医学生誓言,我看到了就跟陈校长说,不然别贴了让我写,比那种印刷的字更有艺术感一点,他就很开心的同意了,后来变本加厉的,要了我很多字画挂在医院。 校长还真不客气。 他教过我的,也是老师。校长为人很直率,跟他聊天想说什么说什么,挤兑他也不会生气。 得,这我可不敢。 席间杨朔和校长聊了带学生的情况,校长的意见是,可以先从儿科七年制的教学开始,能从七年制毕业的医学生都是精英,他们在每年30%淘汰率的筛选下,理论知识和技能以及心理素质都极其过硬,很适合接受PICU的锤炼。杨朔感叹道:校长,七年制已经很不容易了,再给送进PICU不能放过他们么?其实我觉得人选方面可以适当放开,先开一门选修试试,学分可以高一些,让学生们自己选。 嗯,可行。 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有没有可能建一个儿科的临终关怀病房。 这天晚上聊得太多,杨朔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家里灯光大亮,穆之南窝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他的长腿委委屈屈的折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整个人蜷缩着,抱着一本书。杨朔走路有点晃,控制不好力道,差点坐在他身上。 啊!穆之南被吓醒,差点跳起来,喝酒了?这是喝了多少啊。 杨朔拉着他的手,脑袋似有千斤重,靠在他肩膀上:校长真是没辜负他的名字啊,万钧,嗓门儿好大呀,听他说一晚上话我这耳朵嗡嗡的。 穆之南笑了笑:是啊,他在大教室讲课都不用麦。哎你慢点怎么喝这么多啊。 杨朔竖起一根手指:嘘告诉你一个秘密,校长同意我搞一个儿科临终关怀病房了,他当场给齐院长打电话商量,说医院最里面,小山旁边那块地,可以改建一下。消息还没公布,你嗝别跟别人说哈。 临终关怀?啊,原来你最近在琢磨这个事儿。 我真的唉,真没想到他们能同意啊。 这是好事,如果建成了,应该是个不错的项目,临终关怀这个领域确实有缺口,以前只是集中在老年护理那块儿,儿科确实很少,几乎没有,但真的非常必要穆之南说着说着,发觉杨朔的头越来越沉,一点一点向下滑,哎,睡着了?去床上睡吧。 杨朔摇摇头,回家坐了一会儿,酒好像是醒了一些,他幽幽地说:今天提前下班,去给周敏轩的朋友送生日礼物了,我之前买了一套柯南的周边想祝他出院的,也没用上今天去了她家才发现,那小女孩儿长得很可爱,像步美,我啊,我怀疑他喜欢人家哈哈哈 杨朔笑着笑着,眼睛红了。 穆之南捧起他的脸,慢慢的,轻轻的吻他,无比珍视的。 第四十四章 You get me every time 难得他们俩同时休息的一天很快就要结束了,穆之南在摇椅上晃,晃的自己昏昏欲睡,杨朔在旁边的地上坐着,他喜欢和爱人待在一起无所事事,既贫乏又充实。 哎穆主任,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 嗯,什么事? 就那个公寓啊,年底要到期了,你说我还需要继续租么?除了拿点东西,我已经很少回去了。 穆之南停下摇晃,不解的看着他:怎么到现在还租着?我以为你早就退了,那你,这么长时间就空着么?当储藏室用? 啊对呀。我是觉得有点浪费了,就问问看,要不干脆退掉彻底搬过来? 每个月好几千块你就这么浪费了啊,真行。你怎么想的啊,为什么还留着那个公寓,随时能走的意思么? 当然不是!杨朔眼见着误会大了,连忙解释,我是怕你哪天生气了把我赶出门,我就无家可归了。 我?你当我是小孩儿么,赌气就让你走?看不出来啊,危机意识还挺强。穆之南讽刺的意味很明显,杨朔显然意识到自己小人之心了,不是不是,我错了,咱们这就去收拾东西搬家成么? 杨朔的个人物品大部分已经陆续搬去了穆之南家,留下的不算多,但他整理的动作越来越慢,穆之南看他一副舍不得这个小屋的样子:如果你不想搬,留着也可以,离医院近,时不时的还能住一下。 杨朔笑的很勉强,他干脆不收了,摊在床上:不是,头有点疼。 穆之南的手摸起来很柔软,但很有力度,被他按住穴位的时候,杨朔往往会惊叹于中医的神秘,精准地近乎玄幻,他枕在穆之南的腿上,被按得越来越舒适,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穆之南保持着坐着的姿势,手还放在他的额头上,靠在床头也睡着了。 他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回想起当初刚回国,牵着一个行李箱搬到这个公寓,说是商住两用的小区,其实并没有小区的氛围,四周围全是高楼,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能从楼与楼的缝隙中看到一小条的海面。他原以为自己对居住条件要求不高,但住惯了穆之南家,能看到日出和夕阳,楼下还有花坛和草地,确实比这里放眼望去全是水泥要温暖得多。 他还想到刚开始工作,和眼前这个人总是话不投机,也是在这个小屋,不时的跟朋友们吐槽,从这人是个装逼大V,到这人其实还有点意思,再到完蛋了我怕不是被他PUA了,一步一步,说不清是纯属偶然,还是顺理成章。他不忍心打扰穆之南熟睡的梦境,怎奈心里已经开始冒起了粉红泡泡,他拿起自己额头上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穆之南睡得不深,立刻就醒了,好像脖子不舒服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好些了么? 杨朔翻身起来坐在他腿上,附身靠近他的耳边:已经不疼了,不然,今晚别走了,在这儿试试? 穆之南下意识的想躲:哎别,刚好一点,再累着了。 已经回血了,来嘛,这个公寓马上就不属于我了,我在这儿幻想了你很多次了,来一次真的。他没容许穆之南再辩论下去,直接吻住了他,带着些鲁莽的炽热。 穆之南说着不要,但每次都回应的特别好,杨朔的情欲原本是支蜡烛,瞬间被撩成一片火海,像是天生的契合。然而这个公寓没有套也没有润滑,他们停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杨朔拧着眉头,硬的难过,却轻轻的放开了他,沮丧的平躺着。 穆之南伸手抚上了他的胸口,立刻被捉住:别勾引我啊,再摸一下后果自负。 我刚收拾房间的时候,好像记得有个护肤品套装,里面有一瓶玫瑰精油他在杨朔的耳边轻声说道,那语气,像极了周幽王的褒姒,纣王的妲己,勾的杨朔立马跳起来去翻行李箱。 第一次没有橡胶的阻隔,杨朔有些过于敏感,全靠意志力强忍着,但穆之南偏偏又过于销魂,连嗯都嗯出了转音,还在他耳边说原来你热热的之类的话,他索性不再忍下去,直接冲刺十几次,却在最后关头还没来得及抽离,喷薄而出。 穆之南感受到一阵异常的热量填充了自己,他没经历过内射,愣在了当下,原本硬着的部位也渐渐软了下来。杨朔看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糟了,这个轻微洁癖的人是不是生气了,他这样想着,抱住他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穆之南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不洗,不想洗掉你的味道,你好香啊 这个妖精! 杨朔又倒了些精油在手里,抚上穆之南,轻轻的揉搓,直到把它再次唤醒:来,让你也香香的说着亲了上去,嗯,还甜甜的。 穆之南瞪大了眼睛,他抓着床单,似乎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把床单拧成了一团,杨朔又给自己涂了精油,再次进入他,无比的丝滑,他似乎特别享受这种没有阻隔的过程,已经射过一次,这一次他没有着急,慢慢的开拓,慢慢的探索,研究在什么样的位置什么样的力度下穆之南叫的最好听,就专攻那一点,深深浅浅,适时摆动几下腰,身下的那个人呜咽着,难耐得伸手握住自己。 杨朔没给他自行解决的机会,一手抓住他的手腕钉在头顶,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乳头,加快了抽插的速度。 穆之南难过的想哭,却连一点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在蒸发,嗓子干涩的要命,想求饶,却被猛烈的撞击着发不出声,只能张大嘴喘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只能看到两条腿在杨朔的肩膀上晃荡,从前他是害怕这种感受的,现在居然爱上了漂浮在半空的状态,他的目光渐渐的模糊,全身的血液和体液都跑到了那个位置,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射出了灵魂出窍的空虚感。 杨朔此时也感觉到了一阵紧缩,甚至被箍的有点疼,放松的瞬间,又给了他一股热流的体验。穆之南颤抖了一下,叹了口气:看来,我按摩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果然不疼了。 杨朔拥着他,没抽出来,还留着他身体里等待着身体的另一部分慢慢平静下来,他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花香。杨朔嗅了嗅,想起穆之南刚才说的话,趴在他的胸前吃吃的笑,突然冒出一句:You get me every time. Every time?我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get你么? Nope, you get me every second. 穆之南笑了笑,捧起他的脸说:你讲英文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格。 什么意思? 就是,跟你表现的不像同一个人,很情色,很性感,又有点端庄。 你这都什么形容词啊,这是能用来形容我的么,你可别再说了,我感觉我自己侮辱了这个词儿,我配不上它。 你看,这就是你说中文和英文的区别,像不像人格分裂了? 杨朔想了想,还真是,说母语和其他语言是不一样的气质,他起身摸过手机:我操都三点了,咱俩还真能折腾!随后翻了翻未读消息,明天上午十一点有个会,去院长办公室?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儿啊 穆之南也收到了通知:不是你,我也收到了,估计是儿科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院长的这个小会,叫了儿科所有的副主任以上人员,主要内容是临终关怀病房,理念是好的,也是有实际意义的,却略有些超前,可能民众的接受度并不高,所以建这个病房是可以的,但只能以私人捐资的方式,和基金会合作,先以慈善性质的病房开始运营,除成本支出外,如有盈利,归基金会所得。院长说:所以咱们先讨论一下,你们觉得这个方式可不可行。 杨朔脱口而出:上头还挺机智,先办起来了看经营情况,如果盈利他们再参与进来收归公有是吧,这稳赚不赔的理念! 瞎说什么呐!杨存道及时制止了他,说正事儿,别扯淡! 杨朔撇了撇嘴,翻了个180度的大白眼:好吧,我理解的就是要先找到能投资的金主爸爸,然后和基金会合作建这个病房是吧,那其他科室有没有意见啊,别回头一开大会又来一片反对的声音。他想起PICU建立之初的情形,有些担忧。 齐院长说:这倒不会,毕竟是私营性质,不占用别的科室的资源。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杨存道看着杨朔,心说什么叫没问题了,最大的问题是需要投资人啊,他问:那你已经找好投资人了?还是已经有潜在人选了? 没有啊,这不刚刚才听说的事儿。我得回去想想,要怎么才能骗到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 小杨主任一如既往的乐观,众人笑起来。院长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挺有信心,那我就把地给你留着了。 第四十五章 金主爸爸 会议当晚,杨朔在PICU值班,忙到下半夜,躺在床上实在是心绪难平,熬了个通宵,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筹款文章。穆之南拎着早饭来上班的时候,他还在润色,看到穆之南进来,端着电脑,像献宝一样:快来看看,我写的好么? 穆之南放眼望去满屏的英文,有点读不下去:你这写论文么? 准备发给校友会的,看看能不能从美帝搞点经费。 你们美国人还真是,有困难找校友啊。 是他们美国人,他们一向都觉得校友更靠谱,我们去试试看,有没有哪个财力雄厚的,能捐一点是一点。 大老远的投资这个不赚钱的项目,有人干么?穆之南问。 不是投资,纯捐款,我可不想弄几个不认识的人来过问咱们的病房。 校友会的确很有用,筹款发出后,基金会陆续有美元进账,少则一两百,多则上万,而小杨主任对众筹建病房这件事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开始研究工程造价,园林规划,每天一回家就钻进书房,忙到入夜。穆之南旁观着,笑了笑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才华,一个科室不太够你折腾,得给你一家医院才行。 好,那你等等,再过几年我弄出一家儿童医院给你当院长。 我当院长,你干嘛?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0) 啊?医院都是咱们家的,财务铁定是自由了,当然第一时间退休啊,我才不要工作呢,我就是个股东,坐等分红。 穆之南无言以对。 话虽这样说,杨朔还是务实的,筹款不能只靠校友会,他拜访了医院的宣传科,宣传科给了他新媒体资源,在医院官网官博和公众号上宣传新病房的众筹计划,但尽量避开临终这两个触目惊心的字,改为安宁病房。 赵芯瑜在午休时间翻着微博,看着惨淡的转评数字,叹了口气:小杨主任,这宣传手段不行啊。 嗯?怎么说? 你看,转发20,评论9,点赞55,还不如我发张自拍受欢迎。 那你来,给我张自拍,我发上去,让你给这个病房做代言人怎么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网络上像我这样的美女一抓一大把,根本就不稀罕了。记不记得你上次被投诉的事儿,网上一水儿的力挺,你难道以为是正义的力量么?不,那是你颜值的加成!要我说啊,这个肌肉线条,这脸,少穿一点去拍几张有料的照片往上一贴,绝对比现在这干巴巴的帖子来的够劲儿! 你可拉倒吧,出卖色相,我们家穆主任会把我休了的,不干! 这种方式显然是行不通,但杨朔深知新媒体的潜在力量,穆之南帮他找了一位摄影师,折腾几天拍了一段名为你的儿科医生护士即将变身的短片。 开篇是穆之南的手,缝针,打结,手指修长又灵活,却由于长时间的持血管钳之类的手术器械,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压痕无法褪去,也因为长时间的戴手套或者浸泡在消毒水里,肤色苍白,但镜头一切换,变成了握着毛笔挥洒自如的手,下笔举重若轻,狂草更显手腕力度;紧接着是杨朔,他最终还是出卖了色相,和穆之南不同,他正面出镜,从白大褂切换成道袍,表演了一个540度后旋踢,连踢三靶,他膝盖有伤,没做更难的特技,但颜值和武力值双双在线,也能有燃爆全场的效果。 护理组是赵芯瑜,镜头下正在工作的她温婉乖巧,转眼变身摇滚少女,炫技似的弹了一段古典吉他,吴维紧接着来了一段《克罗地亚狂想曲》的钢琴独奏,压轴的是段青卿,先是摆拍了一段工作状态,然后长发披散开,一袭银色长裙,在聚光灯下,伴着《into the unknown》的咏叹调跳了一段独舞,身姿曼妙,加上雪花的特效,就是童话里的公主本人。 杨朔看着成片,思忖片刻,底气不足地评价道:这种才艺展示的小视频,会不会显得落入俗套了? 你懂个屁!网络传播,大俗即是大雅。 后来的数据证明,俗套还是有俗套的效果,六附院的关注度呈几何倍数增加,而基金会的入账也从零星几笔变成了大额转入。 让杨朔没想到的是,在捐款信息里,他见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邓嘉秋的爸爸邓维疆,以嘉嘉的名义捐了两百万,和邓嘉秋不打不相识的仝明昌,也不约而同的捐了几千块,杨朔在电梯口按住了他即将扫码支付的手。 仝哥,别,您这辛苦钱,存着吧,给仝童,仝童马上上小学了,用钱的地方很多。 小杨主任,医院帮了我们这么多,你们的护士小姑娘去送药可从来没收过我的钱,让我表达一点心意。我们现在生意好了很多,半个月,就捐半个月的利润,行么,给我一个谢谢你们的机会。 杨朔没再阻拦,只是觉得幸运。 后来,远在西藏的贡那医生也给他打了个电话:杨主任,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我父亲听说筹建病房的事,让我汇一笔款过去,您看看收到了没? 杨朔很意外,离开林芝之后很少联络,朋友圈互相点个赞的交情,突然就汇款过来,还真不太好意思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贡那笑了笑:杨主任,您在这儿的时候教了我很多,而且吧是这样,我们家在这儿算是还挺宽裕的家族,所以您别拒绝了,找时间我和父亲去东海拜访您,到时候请他老人家吃个饭就好了。 那天晚上,杨朔好奇,抱着电脑研究了一阵子:穆主任,你还记不记得林芝那个普外科的小医生,你打电话指导我们手术的。 记得啊,贡那医生,怎么了? 他家原来是个很古老的家族,算是当地贵族了。 哦,也对,有些家底的孩子才会接受高等教育。 你都不知道,基金会每天源源不断的发来收款信息,真是被震惊了,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拿钱砸过我,那天我看到一个对公账户,置地广场第二物业公司,就很奇怪啊咱们病房还没开始建就有物业了?又打过去问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穆之南想了想:是那个突发心梗的保安师傅? 对!哎你怎么知道?要不是物业公司的人跟我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你忘了?那是你第一次约我出去看电影 啊杨朔心说糟了。 儿科团建日,照例在老赵家的小酒馆,今天杨存道如愿吃到了自己最爱的酱肘子,酒过三巡,他拿出一张卡递给杨朔:密码是六个7,总共一百万多一点点,支持你的病房。再多我也没有了啊。 杨朔有点不敢收,这显然是老主任的积蓄:这个杨主任,其实已经捐了不少了,您留着吧。 我儿子是不打算回来的,我一个人也真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捐点钱,等退休了,想上班的时候就去那个病房转转,到时候啊,别拦着我就行, 儿科的短片宣传的人尽皆知,大家都在起哄让护士们来个合作,赵芯瑜叹气道:唉,又到了家里来客人要表演节目的尴尬环节。 赵元还是很兴奋的,他的小酒馆很久都没有过乐队了,他们摆好了乐器,调了音,他问赵芯瑜:Love of my life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您老的最爱。转头看向在摆弄键盘的吴维,皇后乐队行么?是不是对你来说年龄有点大了? 吴维笑笑:皇后乐队是我本科时候组团的时候最经常演的。 You will remember When this is blown over and everythings all by the way When I grow older I will be there at your side to remind you how I still love you. 杨朔是第一次听老赵唱歌,声音不算清澈,但还是比常人要好听很多,而赵芯瑜和吴维,吉他和钢琴的合奏,默契无间,一双璧人,让他有点后悔短片拍错了,应该让他俩一起来,说不定还能收获一批CP粉。他转头想找杨存道聊天,却见老杨看得专注,眼里闪烁着光。 这位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好多年的老人,因感伤显得憔悴。杨朔没办法体会爱人离开的实质感受,只靠想象就觉得很难熬。老杨,他的每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时间充裕,回忆清晰无比,家里还留着没有随爱人离去而消失的细微痕迹,一本书、一把钥匙或是一套餐具,以及两人相处的习惯,这就是他每个夜晚需要面对的,现实铺陈在面前,不声不响,始终如一。 杨朔没打扰他,端了杯酒去找穆之南,什么都不说,只和他并肩站着,就已经是幸福了。 然而回到家,穆之南给了他一张支票。 这是拍卖《北疆》的钱,你拿去基金会吧,捐款人写师傅的名字。 杨朔瞠目结舌:这你把师傅的代表作给卖了?你这,不行吧,欺师灭祖啊! 穆之南笑道:哪有这么夸张,《北疆》挂在画廊很久了,一直有人询价,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单纯的卖出去总觉得可惜,但这次不一样,这是有意义的,师傅一向都说,绘画艺术就是要拿出去给人看的,他以前也分文不取地送出去很多作品,我留了《北疆》快二十年了,这次给它一个归宿。放心,给我哥打过电话了,他只要求把父亲的名字写上就行。 杨朔这些天已经快要被钱砸晕了,这时候落下一张沉重的支票,压的他很想掉眼泪。穆之南接着说:成交价比我估计的高,我感觉会在350万左右,但是拍到了397,还不错。 杨朔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把头埋在穆之南怀里,像只鸵鸟。 哎对了,穆之南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去心理科,常主任说,病房如果建好了,她可以去做心理咨询顾问,免费。 见杨朔一直不说话,他也沉默了下来,揉着他的头发,安静地坐着。 穆之南,你是不是过于爱我了? 穆之南冁然微笑:怎么,你希望我爱少一点? 这一切得来的太容易,心里不踏实。 怎么能说太容易呢。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付出过努力累积而来的,你给出去的一点都不少。更何况,这只是个开始,经营一个不盈利的病房,以后会遇到更多的困难,你都准备好了吧? 这我不怕。杨朔环住他的腰,抱得紧了一些,只要你陪我一起,没有做不到的事。 穆之南笑着拎起他的一只手,出乎意料地在手腕内侧咬了一口:好,盖章了。 杨朔被咬出了一种无法解释的酥麻感,抓住他的手,顺势凑到颈侧,吻上了他最敏感的地方。穆之南侧着身子躲,头微微扬起,露出脖颈最纤长的角度,几缕头发搭在带着笑意的眼睛上,凌乱的,毫不吝啬的散发着情欲的美。 杨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起身:我来伺候金主爸爸沐浴更衣。 他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刻想,世上也许是有神存在的吧,眷顾着每一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罢了。 第四十六章 一起去 在杨朔回国的第四个春末夏初,儿科安宁病房建好了。 一排叠拼别墅,户型有大有小,最多能容纳20个家庭。请了很有名的建筑设计和园林规划师,依旧是免费设计。这个病房拥有独立的小公园、游乐场和游泳池,满足了一年四季的户外活动需求。后山不高,他们利用山势引了水,做出几条溪流和一个小瀑布,游乐场依山而建,几座滑梯把山坡上的亭台和山坡下的花园连在一起,不考虑用途的话,这简直像是个亲子度假村。 穆之南在入口处提了两个字:浅山。杨朔不解:为什么叫这个名?有什么含义? 就这个小山坡,难道叫深山么? 啊?就因为山小? 穆之南眉眼弯起来:开玩笑的,有句词是翠竹如屏,浅山如画,是不是和这个竹林很搭配?还有陆游也写过,一曲清溪带浅山,幽居终日卧林间,这个地方是很适合幽居的,而且这两个字,念起来上扬的声调,给人一种很有希望的感觉,虽然这个病房的作用是临终关怀,但还是想要给人一点宽慰的,对吧? 杨朔的中文水平有限,只能点头,也只能拜服。 毫无意外的,浅山起初并没有家庭选择入住,闲置了两个多月,本院西药房的主管药师严初带着儿子住了进来。 严新星患有松果体母细胞瘤,伴有下丘脑浸润的高度恶性肿瘤,由于肿瘤体积较大,手术只能切除一部分,第一次手术后没过多久就复发了,这次住院,陈百川和神经外科主任都认为再次手术风险很大,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严初和家人争论了很久,最终决定放弃手术,他办理了暂时停职,陪儿子一起住进了这个小公园。 病情初期严新星只是轻微的视力障碍,再次复发之后,已经几乎失明,加上肿瘤导致的共济失调,又因为下丘脑的转移有尿崩症的症状,他时而烦躁时而颓丧,身体稍微舒服一点的时候会说想出去玩或者看会儿电视,病发太难过就会喊着好疼好难过让我死了吧。这就是一个曾经快乐鲜活的生命,最后的状态。 这个阶段只需要用药缓解症状,止痛药也有,用在最难过的时候,打了针的新星有时候可以睡一会儿,但今天他不太困,提出想去游泳池玩。严初找护士要了一个气垫床,让新星趴在上面,他在水下扶着,父子俩游了一会儿,兴致来了,还打起了水仗。 杨朔带着刑警队长丁丛来参观的时候,严初还在推着气垫床游泳,不时的假装晃动,新星啊呀的叫着,很难得的兴奋。 今天这个小朋友还挺开心的。 丁丛问:这是病人?看起来不像啊。 脑部肿瘤复发,你看着挺正常,但现在已经失明了。 啊好可惜。他,还有多久? 说不准,可能是下个月,可能是下周,甚至还有可能是下午。 唉,我突然明白这个病房的意义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离开,挺安慰的事儿。 丁丛是来给保卫科做讲座的,结束之后代表警队来送捐款,他说大家伙都不宽裕,凑了一点表达心意。六附院作为他管辖区内最大的医院,对他们的工作一直都很支持,他和杨朔正聊着,接到电话,有个精神病患者闯入一家儿童托管班,劫持了七个小朋友,有个孩子受了伤。他看了看杨朔:杨主任,要不您跟我去一趟吧,一个托管班出了事,有小孩受伤了。 托管班在一条商业街里,靠近小区和幼儿园,幼儿园放学早,有些工作忙没条件接孩子的家长会给孩子报名,在这里画画,做游戏之类,直到家长下班。这会儿是下午六点,很多孩子已经被家长接走了,嫌疑人在人多的时候趁乱混入,袭击了一个男孩,另外还控制了六个小朋友。 杨朔和丁队长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已经等在了一旁。 你怎么来了?!穆之南和杨朔同时问对方。 穆之南说:我在急诊值班,接到120的安排过来的。你干嘛来了? 正巧丁队去基金会捐款的,就喊我一起。 他们现在进不去现场,只能在旁边等警方布控。片刻之后,警方的谈判专家和脑科医院的主治医生走过来和他们说明情况。 戴力,男,39岁,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去年6月因抑郁发作自杀未遂入院,经过4个月的治疗后出院,本次劫持事件的起因是孩子报名托管班被拒,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精神疾病连累到孩子被歧视。 谈判专家说交涉的结果是先把受伤的孩子交给医生救治,听到这个消息,杨朔和穆之南又一次同时开口:我去! 一瞬间的沉默。 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说:一起去。 你们俩,这么默契的么?丁丛旁观着这个场景,但没深究,转而给他们带上隐藏式耳机,交代进门之后的安排,一定要先观察人质的位置,尽量让嫌疑人和人质距离拉远,先把受伤的孩子带出来,记住了么? 好,记住了。 杨朔在敲门之前牵住了穆之南的手往自己身后拉,保护的意味特别明显,穆之南没抗拒,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膝盖有伤,千万别往上冲,听警方安排。 他们进门之后,见到了嫌疑人戴力,正在对着几个吓得瑟瑟发抖,想哭不敢哭出声,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孩子发表演说: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1) 叔叔跟你们说,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儿子他没有病,他特别可爱,特别懂事,他很喜欢和你们一起玩的,真的,你们看,医生来了,医生,你们说是不是,我有病并不代表我儿子也有病,对不对?! 耳机里传出:顺着他的意思,用平缓且肯定的语气。 穆之南说:对的,小孩没有病。 对吧!是吧!戴力很高兴,兴奋异常,胸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明显,医生都说了我儿子没病,那就可以报托管班了对吧! 是,我们已经向托管班的老师出具了医学证明,证明你儿子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现在,我们需要把这个受伤的孩子带出去做一下检查,可以么? 不是我,不是我弄伤他的,我进来的时候太乱了,他跑得很快,摔倒了正好磕在柜子上,你们要相信我,他和我儿子一样大,我不可能伤害他,我从来都没动过孩子一根手指头的,医生,你要相信我啊! 耳机里谈判专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肯定他的说法,尽量安抚他的情绪,尽快带孩子出来。 杨朔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对的,是那个不锈钢的柜子吧,那种材质的边角很锋利的。这真的不能怪你,是意外。戴先生,是这样的,孩子的头部受伤可大可小,我们需要先给他消毒止血,这样,我们先把这孩子带去检查一下可以么?我们的仪器都在车上。 不行!我不允许!就在这儿治!你们都出去了,谁给我证明!我有病,但我儿子没病,我也没弄伤他!你们不能走,你们得在这儿! 听到戴力的语气比之前更激动了一些,精神科医生说:别坚持,别刺激到他,他的状态很明显是躁狂发作,找个迂回的方式跟他说,或者先聊几句无关的。 杨朔深深的看了穆之南一眼,紧接着看向四周,又朝他递了个出去的眼神,穆之南会意:那这样吧戴先生,我们不带走孩子,但我可以先去拿一下器材么?我们这个是简易的急救包,缺了些东西,这个孩子需要缝针,你可以允许我出去拿点缝线和敷料么? 戴力四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指了指杨朔:你去,他留下。 杨朔意识到,大概是穆之南长得瘦弱,看起来比较好控制,他卷起了自己的裤脚,露出膝盖的伤疤:戴先生,我是个残疾人,腿脚不太好,让他去吧,你看我跟这儿站久了都腿疼,走来走去的不方便。 戴力斜着眼睛看他,确实是有伤,膝盖处几条伤疤看得出很明显的缝合的痕迹,颜色不是正常肤色,是红褐色的,有些位置还长出了弯弯曲曲的疤痕增生,牵拉着周围的皮肤,很不平整。这个目不忍睹的景象换来了戴力抬了抬下巴,放穆之南出了门。 穆之南踏出门的第一时间火速扯过一张纸,边画草图边讲解: 现场是这样的,受伤的男孩坐在椅子上,目测没有生命危险,他右手持一把美工刀,左手抓住了一个个子比较小的女孩,剩下两男三女五个小朋友蹲坐在西南角。嫌疑人的位置不固定,他情绪不稳定,在这个地方小范围的移动,但距离孩子们都不远。 画画这件事对穆之南来说,和外科手术一样的得心应手,丁丛看他画的飞快,问了句确定么,穆之南斜睨了他一眼,我画画的时间比做手术的时间长了一倍。 哦,不好意思,那穆主任您先准备东西,我这儿部署一下。 警方把突破口确定在屋顶阁楼,但不确定入口是不是嫌疑人的盲区,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嫌疑人远离孩子。 只要拉开两米的距离,我就能控制住他。 问题是他手里还有个孩子。 对,这个孩子比较关键,其他孩子其实并不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还有一点,孩子不能乱,乱起来场面就控制不了了。 这时幼儿园老师提出了一个想法:可以安排他们喝点水,孩子们喝水都很有秩序的,都会拿着自己的杯子排队。 可行,但还是没有把握,阁楼向下的入口很窄,只能一个突击队员进入,没有遮挡很容易被发现。 闪光弹或烟雾弹呢? 我看你在扯淡!人质都是小孩! 幼儿园老师说:我们消防演习经常用的那种烟雾可以么? 演习? 对,我们幼儿园每隔几个月就要进行一次防灾演习,小朋友们很熟练了,而且每个小朋友口袋里都有自己的纱布手帕,都知道浸湿手帕捂住嘴。 烟雾恐怕不行,突如其来的烟雾会造成他的恐慌,发作起来结果难以预料。 一番讨论之后,最终确定的方案是先给小朋友们喝水,尽量让他们远离嫌疑人,根据现场情况随时行动,穆之南拿好了材料,准备再次入内,同时,在阁楼的突击队员也已经等在入口,等待指令。 第四十七章 说到 坐在回医院的车上,穆之南说:孩子们太棒了,真聪明,我说大家来喝点水,他们居然立刻就排好了队,没哭没闹,还刻意的避开那个人。 杨朔从上了车就紧握他的手:是啊,尤其那个小女孩,人小鬼大,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懂我们在做什么? 我觉得他们看得出我们是去救他们的,不然不会这么配合。哎,你抓的太紧了,手腕快给你捏断了。 杨朔松开了手:确实有点后怕。你当时说要一个人去,真是快把我气死了! 穆之南哈哈笑着:是啊,看出来了,瞪着我,那眼神好像是说,要是敢一个人去就打断我的右腿跟你凑一对。 没有那么夸张,我想的是你要是再找什么借口把我推走,我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嘴堵住你的嘴。 这还叫不夸张?! 穆之南再次进入现场之后,营救行动进展的异常顺利,穆之南给男孩的外伤做了简单的处理,确认他没有其他伤口后,对戴力建议说:戴先生,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不然先给孩子们喝点水,休息一下? 行。 耳机里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来,尽量自然一点,动作不要太大。 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孩子们排好队等着倒水喝,饮水机放在房间南侧,距离嫌疑人活动的位置并不远,但旁边有个书架,小朋友们倒了水,居然无师自通的绕过了书架站着,拉开了距离。而此时,戴力正在神情激动的和杨朔讲述他因为患病而遭受的不公平对待。 杨医生,你看看我,我是正经985毕业的,还考了水利水电工程师,就因为住了几个月的脑科医院,他们就各种原因拒绝我,凭什么啊,能出院不就是治好了么,凭什么歧视我!我找了十几个工作,都拒绝我,为什么啊!瞧不起我也就罢了,我儿子犯了什么错!小区里的孩子都不想跟他一起玩儿,说他爸爸有精神病! 耳机里的声音说:尽量安抚,尽快让孩子离他远一些。 杨朔走近了一步,穆之南紧张的望着他。 戴先生,唉这么叫见外了,你看咱们也聊了一阵子了,我叫你一声哥。戴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但实话实说,之前那段时间经济低迷,大环境不好,可能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问题。哎你别着急,听我说,你啊,之后可以去医院找我,我和心理科主任很熟,到时候咱们做个简单的检查,没问题我们可以给你出具一份证明,证明你疾病痊愈,已经完全可以胜任本职工作了,你看这样行么? 戴力兴奋的走来走去,他每移动一次,穆之南和杨朔都会跟着紧张一下。 是啊,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个办法呐,杨医生,真的可以么?你们可以开证明?那我拿着医生证明找工作,就没人会拒绝我了对不对! 当然!杨朔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编,你看,咱们现在全城都在修地铁,跨海隧道也规划了好几条,正缺少你这样的专业人才,不可能会拒绝你的。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戴力自言自语。 此时,他手里抓着的小女孩神来一笔,抬头问:叔叔,我能喝点水么?我也想喝水。见他没说话,又问了一句,叔叔你渴不渴?我给你也倒一杯吧。 空气在这个瞬间仿佛不会流动了。 别动,别说话!耳机里的声音有种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穆之南帮小朋友接水的手颤抖了一下,停住了,杨朔屏住呼吸,他在计算如果戴力突然发难,要从哪个角度冲上去,用什么样的招式制服他,但戴力好似放松了很多,没有怀疑,可能是小女孩的语气太诚恳,说的话太善良,他放开了手,让她去饮水机的方向,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穆之南在小女孩即将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牵住了她的手,用了点力拽过来,同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小朋友喝完水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关键词。 话音刚落,阁楼入口处跳下一名警员,闪至嫌疑人身边,双手抓住他持刀的右手腕提起,身体迅速后转,肩膀撞击到肘关节,刀应声而落,被一脚踢开。仅耗时两秒钟,一气呵成,嫌疑人被制服在地。 而这两秒钟,杨朔也冲到了另一个方向,穆之南抱着女孩挡住其他小朋友,杨朔护在他们面前,像一头保护领地、爱人和孩子的雄狮。 后来,穆之南偶尔会想起这段经历,他总以为手术室才是他的战场,却不曾想,外面的世界时刻充斥着惊悸。在那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敢直视杨朔的伤口,那一片原本光洁的皮肤被割裂,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在抽象的意识层面他可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但真的触碰到伤疤,还是心绪难平。 现在还会疼么?他问,手指轻轻的抚过增生的疤痕。 不疼,就是有点丑,而且啊,它突然变成了天气预报,快下雨的时候会有点酸,疤痕还会痒。 中医的理论是说,下雨属于阴气下降,阴盛而阳衰所以会不舒服,这就是很多风湿关节炎患者的体会。 明明是手术后增生的组织和神经对气压和温度的变化比较敏感,怎么被中医解释得这么玄乎? 一本《黄帝内经》能解释所有的现象,中医还是有些玄学的成分在里面的。 哎穆之南,差不多别再摸了啊,摸出情况你自己收场。 穆之南挑眉:哦?怎么说? 杨朔凑到他耳边,用穆之南没办法抗拒的,销魂蚀骨的音色问:Wanna ride me? 这天晚上穆之南在学校上完课,等着陪院长应酬的杨朔来接他回家,远远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晃过来,他迎上前去:怎么了你?又喝酒了? 没喝多少,陪他们抽了两根烟,我现在满身满头都是烟味儿,自己都嫌弃自己。 穆之南笑了笑:难免的,随便走走吧,吹吹你的烟味儿。 和爱的人在他的母校散步是一件很甜的事,分享他的青春,感受他热情或者困惑的日月流年。 这里是著名的约会圣地,十多年了,他们还保持着这个习惯。穆之南带杨朔从二号楼的侧门出来,走进一片空地,在两栋楼围成的小花园里,路灯昏黄,听得到小情侣们窃窃私语言笑晏晏,他接着低声说,但他们可能不知道,这片空地下面的地下室,是存放大体老师的仓库。 杨朔一惊:我操穆之南,你真的能把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的啊,你你这种人上大学的有人跟你谈恋爱么? 有啊,这话又不可能在约会的时候说,我又不是个傻子。 那你也在这儿约会过? 没有,我不喜欢这里,夏天蚊子多,冬天又阴冷,我都在图书馆。 杨朔扶额,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图书馆你那是约会么?是组队学习的吧。 是去看书没错,但在桌子下面偷偷牵手来着。 真够纯情的。我以前去图书馆,都是赶论文的时候,一熬就是好几个通宵,哪有你这种闲情。 好啦,是啦,你是学霸,我不务正业。穆之南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哎,院长叫你过去,还是基金会的事? 杨朔满脸写着烦躁:别提了,下午还带他们几个参观了浅山,有个大佬说,这名字不像个病房啊,文绉绉的,不合适。我当时那叫一个后悔,没把你说的那两句诗背下来砸他脸上。 穆之南牵着他的手笑的开怀,听杨朔接着抱怨:你不知道有个药企老板,财大气粗,开口就问,捐多少能拿到冠名。 那你怎么说? 我说晚了,我们这儿冠名权已经卖给第一批捐款的金主爸爸了,是个特别有名的艺术家。 金主爸爸?你就这么说的? 对啊,原话!他们可能看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难沟通,就没再说什么。 你啊穆之南突然想到另一个话题,说起爸爸,你继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少听你提起。 你说哪一个? 不止一个? 是啊,第一任是个意大利人,跟他不熟,只大概记得那个小伙子挺年轻。那会儿年纪还小,姥姥舍不得我出国,说孩子这么小就养在外面,会不认自己国家的,后来我妈和他离婚去了美国,正巧那会儿我也初中毕业了,就跟她一起走了。第二任继父是我们家邻居,一个很平常的美国人,对我妈很照顾,对我没什么亲情,反而像朋友,会经常一起打球一起出海钓鱼。 哦,那还挺好,相处融洽。 是啊,他是个不错的人,很实在,也从不跟我客套 正聊着,穆之南的手机响起,他看到来电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你好,有事? 哦。不在医院也不在家。 吃过了,今晚没空。 很晚了,明天上午我有门诊,八点之前或十二点之后来找我。 说完迅速挂断,很嫌弃的把手机装回口袋。 杨朔听这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病人家属? 穆之南侧过头,用鼻子略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烦:我父亲。 杨朔愣了一下:啊?这居然召唤来了真的爸爸 第四十八章 家事 穆之南上一次一大早遭遇到不想见的人,听到不想听的消息,还是杨朔前妻到访的那一天,那一天他的心灵遭受了不小的震撼,大开眼界。而这一次是自己的父母和妹妹。 这天是穆常宁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哥哥,电梯门打开,她见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明明是酷热的天气,西裤衬衫穿的一丝不苟,拎着电脑包,哑光的皮质,没有logo却棱角分明很有质感,和他本人的气质很搭配。她来之前特意在医院官网上看了照片,证件照上有一双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睛,以及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不出心情,平淡得像一杯蒸馏水。当那个人越走越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些生动的表情,穆之南和身边那个牛仔裤粉T恤的年轻男人说话,谈笑间很温柔的样子,但甫一见到他们一行人,眉头立刻纠结在一起,眼神里透出些凌厉之气,拒人千里。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2) 穆常宁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 值班室里,穆之南倔强着不说话,杨朔只能先点头微笑打招呼,和他并肩站着,手臂贴着手臂,给予他最直观的支持。 最终还是穆之南的父亲穆珩域开了口:小南,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 嗯。穆之南只发出这个语气词,不舍得再多说一个字。 穆珩域有些尴尬:呃,谈点家事,能不能请这位医生先回避一下? 他姓杨,他不叫这位医生,他是我的爱人和家人,没什么需要回避的。 杨朔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料到穆之南承认的这么坦然和突然,使他突如其来的暴露在名不符实的家长面前,只能露出一个官方的笑容,显得智商不太高。 穆珩域面色难堪,但还是努力地调整了情绪,说:常宁前一阵子生了病,急性髓系白血病,做过一次化疗,有些好转,最近又复发了,医生建议我们做干细胞移植 话还没说完,穆之南打断了他:行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现在要去门诊,下班再说吧。他转身离开之前,看了一眼穆常宁,很清秀女孩,看向他的眼神略带一些胆怯。Take care.穆之南留下这么个词儿就去了门诊,他的爱人和他的家人面面相觑。 杨朔心说大哥你走的好潇洒,那我是该招呼他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去?没容他多想,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儿外穆之南:把我白大褂送过来,气的我忘了换衣服。 杨朔憋住笑,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这儿有点事,拿了穆之南的工作服,跑去了门诊。 下午,两台手术连着做下来,疲倦感无声涌至,穆之南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坐着不动,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他的所谓家人。他因为这件事压抑了一整天,心情是下雨之前那种阴沉,越积越厚的乌云,他的头抵在更衣室柜子上,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愤怒,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沉,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在心口,砸的发疼。 所谓家事,每个人都有些烦恼。 杨朔的妈妈是个恋爱脑,可以称得上是从小到大都不消停,杨朔作为家里情商比较高的那一个,从很早就开始和母亲交流感情问题,分享她每一任男友的恋爱困惑。直到前几年,她和丈夫感情稳定,嫌弃杨朔没办法生儿育女,竟然想要自己生个孩子,杨朔吓得差点飞回美国,苦口婆心的劝,才让这个50岁,身体并没有多好的姐姐放弃了生孩子的念头。对杨朔来说,最麻烦的家事,可能就是他这个不省心的妈。 赵芯瑜第一次去吴维家见家长,震惊而归。她对杨朔说:我原本只觉得他家算是有点钱,却没想到是个纯豪门啊,离山半岛大部分的产业都是他家的,他那个房间,唉,他卫生间都比我卧室大,这不行,这我接受不了,高攀不起高攀不起而吴维的困境在于,他的家庭是自己选择不了的,怎么才能让女朋友坦然接受。他们的家事,就是平衡爱情和现实。 护士长姚芊聿最近也有些家庭问题,邱歆的母亲身体不好,没办法帮她们照顾邱遥,所以邱遥小朋友就变成了大家的儿子,今天是这个舅舅接他放学,明天是那个小姨送他上课,今天在医院吃食堂,明天去摄影工作室蹭饭,唯一的好处可能是多了一些人辅导功课。为了系统管理,杨朔帮他申请了一个钉钉账号,共享日程,这样他的舅舅小姨们可以在云端做标记,认领带他的任务。姚芊聿的家事,就这么被轻松解决了。 而穆之南需要面对的家事,既繁复又简单,一对没有感情基础的父母,一个生了病需要他来救治的妹妹,企图假借家人的名义,再一次在他身上戳出个缺口。和别人不同,他的家事不止是一些小矛盾,而是真真切切带着恨意的。 穆之南的母亲汪清祖籍苏州,性格软糯的像南方的小点心,说起来,她并不是穆珩域特别喜欢的人,只是因为当初介绍人说,这姑娘是水命,而水生财,他们二人八字相合,才和她在一起。汪清性格温和,穆之南温柔起来有些像她,但她完全没主见,凡事依靠自己的丈夫,虽然对儿子有思念也有亏欠,但始终没有回来。今天,她挑了一家环境很幽静的饭店,包间很小,一张圆桌,最多只能容纳五六个人,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正巧合适,不远不近的坐着,比较好谈话。 却没想到,穆之南不是自己来的,杨朔也在。 汪清礼貌地招呼他们坐下,杨朔坐在穆之南和他父亲的中间,与他母亲面对面,为缓解尴尬问了一些穆常宁住院的问题,汪清说常宁今晚有些检查要做,不方便出来吃饭之类。 短暂的客套结束,穆珩域说:小南,我们谈一些自己家的事,杨医生在场不太合适吧,人家会觉得不自在。 他就是我自己家的人,为什么不能参与自己家的事?更何况,你们不是来看病的么,这个人是美国顶级医学院毕业的,有什么医学问题可以咨询他。 杨朔笑的不太自然,只能起身依次倒茶。 看得出穆珩域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脸上已经没有了装出来的笑意:穆之南,我不管你是单身还是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但事关你妹妹的生命,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穆之南斜着眼睛看他:所以,那个女孩命格很好,不像我是吧,那怎么还得了这种病? 杨朔以眼观鼻,低头喝茶,他从未听过穆之南近乎恶毒的讽刺过什么人,他不热情,但却善良温和,尊重生命救死扶伤是他刻在骨头上的信念,此言一出,连起初那一点点的客气都荡然无存了。 汪清红了眼,侧过身擦拭眼泪,穆珩域则勃然大怒: 你这是什么话!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是你亲妹妹,你就是这种态度对待病人的? 她是病人,但不是我的病人。按常理来说,你们澳洲的医疗水平应该比这里高一些,但选择回国治疗穆之南停顿了一下,你的意思很明显,不用说我都知道,就是想用我的血去救她,奇怪了,你刚才还说我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你就不怕我私生活太混乱,有什么隐疾根本不适合抽血么? 杨朔一听这话也太过分了,抓住穆之南的手腕:瞎说什么呐你! 你穆珩域拍了桌子,起身就走,你这个医生是怎么当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医德!我们确实不是什么称职的父母,但你妹妹没错! 父母离开之后,杨朔给他倒了杯茶:别生气,喝点水。 所以,现在他们全家都来看望我,是因为我终于有用了是么?!穆之南紧抿着嘴,握着拳的手在抖,杨朔握住他的手,展开他的手指,握的太紧,指甲已经在掌心留下了几条红痕,他轻轻的揉,别这么说自己。 不是么?我对他们来说,终于不是一个克父兄的天煞孤星了?不用躲我躲得远远的了?你看看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叫什么来着? 穆常宁。 这三个字没什么幽默的点,但穆之南笑了起来:呵,常宁,连这个名字都透着父母的美好希望。我呢?我叫去南方,想去南方那他们就在南半球待着别回来啊,要我说澳洲也不够远,你们他妈的有种跑到南极去!混蛋!太他妈 杨朔看着穆之南气到语无伦次,抱紧他:别说了,不生气,我们不叫穆之南,你是北辰,你是我的北辰,不说了啊,没事,咱们回家。 穆之南还在抖,眼里噙着泪,却忍着没掉下来,咬着牙说:我想冲到他们面前,拿一把手术刀刺进心脏,再拧一把,还他们一具血流成河的躯体,你说这样是不是特别有冲击力? 你闭嘴!别胡说,那样我也活不了了。咱们别理他们,太欺负人了。 穆之南瞬间笑出了声:你这措辞,怎么这么娇俏。 杨朔也感觉到了,二人相视而笑,穆之南笑的停不下来,笑到眼泪掉下来。 第四十九章 血缘 杨医生,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朔在某天值完夜班之后,买了点东西去看望穆常宁。穆之南始终没有出现,想来他对这家人的突然造访没办法接受,但既然已经被当作家人了,杨朔没办法完全置之不理。他到血液科病房的时候,穆常宁很高兴,趁着父母不在私下打听哥哥的情况。 他是个很好的人,诚恳、敏感、才华横溢,有时候还有一些不符合年龄的单纯。 穆常宁看了看杨朔,低头说:其实我是不想来找他的,看得出来他讨厌我。 杨朔急于否认:不不不,绝对不能说讨厌,是真的不熟,他对待陌生人是有些冷清的,不是因为你。 真的么?穆常宁信了他的话,继续问:那他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和你呢? 对朋友很热心,你知道么,他的一幅画能抵得上我一年工资,他说送就送出去了,如果遇到病人付不起医药费逃单了,他每次都会捐出点钱,真的很善良。他平时工作的时候一本正经,但回家之后,撒娇耍赖都会,真是很可爱 杨朔和护士们关系很好,已经基本掌握了和年轻女孩迅速熟悉起来的技能,那就是分享恋爱细节,说到这里,穆常宁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生疏,他们越聊越热络,以至于穆之南还没进门就听到他们在笑着争论什么。 他们二人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着是澳洲人还是美国人更土,后一秒看到穆之南,突然就安静了。杨朔是感觉自己和人家妹妹看起来关系太好有点不对劲,穆常宁则是对这个不熟悉的兄长莫名的胆怯。 穆之南没往里走,侧身站在病房门口,对穆常宁点了点头,展示了一个用放大镜才能观察到的微笑,说:杨朔,可以走了。 穆之南这两天一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原本就不是个热情的人,但尚且和颜悦色,自从穆家人到访,他就没有了表情,在家还能勉强笑笑,在医院已经变成一个路障一样的人物,人人绕行。 杨朔觉得他再这么郁郁寡欢,又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跟我说说吧好么?别自己憋着,我看着都难过。 穆之南没好气:那就别看我。 那不行,你好看。 不想说。我有点累了。 杨朔不说话,抓着他的手不放,倔强的盯着他的眼睛。 穆之南没办法:我不想,不想跟那家人产生什么联系。 但没办法,你也知道同胞兄妹是很合适的配型,这就是血缘关系。 穆之南一听到这话,血缘两个字仿佛是个引信,又一次触怒了他:别说造血干细胞,我连一根头发都不想给他们。 别告诉我你没在骨髓库里登记信息。 穆之南停顿一下:我有,但我也有选择捐不捐的权利不是么,这并不是强制的。 所以你现在的逻辑是,如果是个陌生人你可以救,只有她不行? 我宁愿她是个陌生人。 穆之南,我不太懂,咱们两个人中间,你才是那个理智的不像话的人,你才是那个把我从情绪里拉回到理性思维里的人,怎么事情到你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 所以你为什么来劝我?刚和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了? 我不 你才认识她几分钟?还是你觉得睡过我就要拿她当自己家亲戚? 穆之南!不要口不择言,不要出口伤人。 是啊,我说话难听,更难听的我也会我只是不说而已,你要怎么劝我,说我父母造的孽不关她的事,她是无辜的,她的生命值得被拯救是么?那我呢?我就活该被抛弃?你知道,一个小孩是怎么体会孤独的么?我师傅把我带回家的时候已经60多岁了,他话不多,师母走了之后更是,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我和他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像没人一样安静。太孤独了,我一直都和别人不同,但我害怕改变,安于现状,并且耻于承认这一切,我怕那个家也怕失去那个家。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必须要活着?你知道么,我不怕死,因为我很早就觉得活着也不过如此! 穆之南说完这些天里最长的一段话,情绪已累积到极限,他其实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逃避,最终还是会去做这件事。他想起读书的时候老杨给他们讲诊断学,说到病因,有些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有些是基因,有些是环境,很多生病的人是无知而不是无辜,但儿科的病人,往往都是命运,先天遗传选择不了,后天意外预料不到,生病的孩子最是无辜。穆常宁,他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但内心做不到欣然接受。 杨朔把他扯进怀里安抚,穆之南有些麻木,本能的抵抗,却被越抱越紧。 杨朔无声的反抗着他的反抗,把舌头探进他的嘴,扰动他的灵魂。穆之南被吻得有了些感觉,但无奈心情实在太差。 杨朔,我不想做,你放开。 不做,就抱着你,我怕我一放开你就跑了,不理我了,我不放手。 两个身体紧紧的贴着,穆之南感觉越来越燥热,刚刚说了不想做,自己又硬成这样,恼怒之下他用了点力推开杨朔,却被他隔着裤子握住,还是熟悉的,抗拒不了的抚摸。 他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无所适从,只想放弃抵抗,他自己脱了裤子,握住杨朔的手给自己撸。太难过了,情绪和情欲的堆积,无从发泄,穆之南眼含着泪,颤抖着,越是焦急越是射不出来,他推开杨朔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那个器官单方面支配着他,倔强的站着,越看越觉得无比丑陋,穆之南的大脑此时已经不能思考了,他满心的愤懑迁怒到它,用了近乎自残的力气抓住自己的下体 好疼,他想,不要再折磨我了,让我死了吧。 杨朔盯着他,眼看着他疼的面色惨白,眼泪溢出眼眶,慌张的拉住他的手:别这样,松手,别吓我穆之南,我帮你,我帮你弄出来,你放手! 他强硬的掰开穆之南的手,用两根手指探进他的后穴,按住早已熟稔的位置,然后低头含住前端,舌尖轻轻的扫过小孔,再用力一吸 穆之南无声的抖动着身体,他咬住了衣领,没有叫出声,他射到全身无力,任由杨朔给他擦拭,一动不动。 他对这场来历不明的情欲羞愧难当,恨自己犹豫,恨自己心软,恨自己被欲望支配却无能为力,他起身抱住杨朔,喃喃低语:对不起我失态了,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是他们对不起你,你委屈你艰难我都知道。我不是想劝你,因为救不救她都难过,我是怕她如果真的不治,你会后悔,以后这辈子都和他们休戚相关,那才是真的折磨。 是啊,说的没错。 穆之南隔天一早请了假,去了血液科,拿着一份HLA全相合的报告苦笑:25%的几率也被我碰上了,这可能是天意。然后近乎任性的要求帮他安排一个不允许探视的VIP病房住下,移植以及准备期间所有的费用都算在穆珩域的账上,他对血液科主任说,把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检查都做一遍,就当给我做个全面体检了,药都用进口自费的,千万别给那家人省钱。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3) 穆主任,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让他们先去基金会捐了点款,有钱人就要体现出有钱的态度。 血液科主任并不了解内情,总觉得那个他熟悉的,一贯乐善好施的穆主任,自从遇到自己家人,突然就有了些土匪的气质,劫富济贫么这是 移植流程开始之后,穆之南一直住在血液科,杨朔不光见不到自己男朋友,还要去学校帮他代课,不可谓不辛苦。 为什么不回家住啊,住院就这么好么? 穆之南捧着一份由五种水果组成的拼盘一边吃一边点头:嗯,我现在体会到了有钱人的乐趣,VIP病房真是个不错的创收项目,只要你能想到的要求,他们都能满足。我今天打了第二针,感觉整个脊椎都不太舒服,颈椎和腰椎酸疼,其实之前手术台上站时间长也会这样,但跟护士一说,十分钟后就来了一位康复科的医生,要给我推拿,按摩的时候还说之前在学校上过我的课 你说什么?脊椎不舒服?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有点低热,正常的。 不是说没什么副作用么? 调集全身的力量生产一种细胞,总归要付出点能量的吧,而且我食指和中指上还起了点小红疙瘩,特别痒,说是湿疹,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倒霉动员剂这么多毛病的啊,早知道就不干了。 穆之南笑了笑:马后炮,之前是谁劝的呐? 杨朔听着这个语气,再回味一下刚才那些絮絮叨叨,隐隐嗅出一丝撒娇的意味:等我,马上就到! 第五十章 台风预警 穆常宁的移植手术顺利完成,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回了澳洲继续治疗,但穆之南手上的小红疙瘩一直困扰他,原本是个很小的问题,涂外用药就可以,却因为他的职业频繁的洗手而迁延不愈。睡眠本就不太好,加上这个一到夜里就奇痒难忍的毛病,整宿整宿的失眠,就连前几年那次抵抗力下降导致的经常发烧也重新造访,被杨朔精心喂养长回来的肉,又消失了。 杨朔有些后悔让他去做这个移植手术,明明其他人都没什么不良反应,怎么到了他这儿只能说,除了个体差异也没别的解释了。 这是阴云密布的一天,台风预警从蓝色变成了黄色,气压很低,穆之南感觉闷闷的不太舒服。他们认领了一个七点钟送邱遥去上游泳课的任务,难得的按时下班,接上孩子去了游泳馆。 姚芊聿两口子很舍得给孩子花钱,恒温泳池,活水循环,智能消毒这些硬件暂且不提,光是救生员就配备了六个人,有坐在观察台上的,还有移动巡查的,邱遥的一对一的课程进行到了第二阶段,目前正在学习自由泳。 穆之南和杨朔并排坐在两张躺椅上,高端的游泳馆做了吸声处理,没有那么大的回音,加上晚上人不多,很安静,通风和水循环系统产生的白噪音让人昏昏欲睡。穆之南盯着透明的穹顶发呆,看深蓝色的天,看层叠的云翻滚而过,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端着橙汁的手一歪,被杨朔眼疾手快的接住。 天呐好险,差点倒身上。困了?很累?杨朔问。 穆之南点点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空间总有声音在嗡嗡响,耳鸣一样,吵得头昏。 那我给你按摩一下。杨朔说着,手按上了他的太阳穴,穆之南迅速躲开,别闹,这么多人呐。 邱遥从泳池旁边冒出一颗小脑袋:舅舅,你看我游过来啦! 穆之南起身走过去,看到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累不累?有没有心脏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 不累,心脏好的很!我回去啦!转身游走,动作流畅自如。 游得真不错,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没下过水。 穆之南转头问:你不是很擅长游泳的么? 后来学的,无师自通!杨朔很嘚瑟,运动这个东西有些方面是相通的,比如操控肌肉的技巧,比如节奏感,能让你迅速学会另一项运动,这跟音乐有点像,精通一种乐器,再去学另一种就会容易一些。哎你游得好么? 我不会,我怕水。 我教你啊,游泳很好学的,其实是人类的本能,掉进水里总是会扑腾的,扑腾几下掌握了要领就游起来了。不是说有些教练就把学生往水里一丢杨朔玩心一起,按住穆之南的肩膀作势就要把他往水里推,穆之南吓了一跳,啊! 这一嗓子叫太大声,吸引了救生员的注意,非常敬业的跑过来:先生您没事吧,注意安全啊不要离泳池太近。 课程结束,邱遥邀请杨朔下水和他比试一把,杨朔在岸上已经装模作样的忍了很久,想玩的心按捺不住,再也不用表演家长了,他奔跑着去换泳裤,又奔跑着回来,跳进水里,像个拥有单纯快乐的少年。唉,好幼稚。穆之南叹了口气,眼里含着笑意。 太闷热了,他感觉到汗水浸湿了背,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甚至能感受到太阳穴周围有明显的血管搏动,这是和杨朔待太久,连他的老毛病也传染了么? 邱遥和杨朔玩得忘了时间,被工作人员提醒快要闭馆了才去洗澡,他在更衣室遍寻不着自己的电话手表:舅舅,好像落在你们喝饮料的桌上了,我回去找找。 你们先去洗澡,我去找。 穆之南再次返回游泳池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锁门,他远远看见,紧跑了几步:稍等一下,不好意思啊,小朋友的电话手表落在休息区了。 哦,好的。工作人员贴心的打开了一盏灯,陪他一起进去找,我记得你,你之前和遥遥妈妈一起来过一次。 嗯,那是邱遥手术之后第一次来上课,我怕他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来看看。 你是医生?不是爸爸? 是医生。穆之南打通了邱遥的电话,黑暗里,电话手表在躺椅下面闪着蓝光,找到了,麻烦您了,谢谢。 然而穆之南往出口走的路,被挡住了。 那个人身材健硕,肌肉膨胀的几乎快要撑破那件连身泳衣,他挡住了来自出口的灯。逆着光,穆之南好像看到怪兽电影里反派出场的经典镜头,但他说话还算温柔: 上次就注意到你了,我觉得你很有气质,留个联系方式吧。 穆之南感觉到来着不善:不了。不方便。 嗯?不约么? 穆之南急着绕过他,怎么都被挡住,他严厉了起来:你误会了,我不做那种事,请让开。 啊?难道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固定伴侣? 那是我同事,让开,我要走了。 那人嗤笑一声:不可能,看他对你动手动脚的样儿,就算你把他当同事,他也绝对惦记你。 穆之南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强行往外走,一只手抓住了他:别走嘛,再聊会儿,不然我来教你游泳,你那同事不行,我是专业救生员。 穆之南怕了,论体格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推搡,挣扎,但挣脱不掉,慌乱中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手一滑,摔在地上,又想用邱遥的电话手表报警,但实在不会用,颤抖着手乱按一气,被救生员一巴掌打掉。 他没有呼救,事实上游泳池早就没有人了,正想跑过去捡手机,岂料脚下一滑,连带着抓着他救生员一起掉进了泳池。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包裹住,穆之南眼睛刺痛,耳朵里好像有风在吹,他看不到也听不到,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捆住了他的腰。 啊!他大叫一声,呛了一口水,但不得不抓住眼前这个人。 救生员体会到了一种欲拒还迎的乐趣,笑着抱住他,游到泳池边,一个托举轻松地把穆之南放在地上。 手机在不远处发出轻微的震动,徒劳的亮着光,屏幕上有一只黑脸的小羊。 穆之南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以为是水,揉了揉还是没有改善,而且越揉越酸疼,连带着整个脑袋开始钝痛,这么热的天,他感觉到冷,大概是又开始发热了。但现在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要逃出去。他挣扎着起身,全身上下都在往下滴水,湿衣服包裹着他,一种被脏东西贴上又甩不掉的恶心感。还没走两步,恍惚间一个影子扑过来,把他逼退到角落,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强硬的吻他,像野兽在啃食猎物,原始又血腥。 此时突然一道闪电,他看到了那人的脸,闭着眼,邪恶的沉醉着,随即一声闷雷,穆之南被吓得一颤,这让侵犯者无比受用:别怕啊美人儿,别怕,试试看,你会喜欢的。 穆之南被挤在墙角,他以为的奋力抵抗,在那个人眼里简直不堪一击,软弱的像是半推半就,更加点燃了他狩猎的兴致,他双手控制住穆之南的手臂,身体贴紧了他。 呛过水,鼻子不通,穆之南张着嘴猛烈的喘着气,又怒又怕又屈辱,想叫却叫不出声,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杨朔救救我你快来救我在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又一道闪电,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量抬腿踢过去。 救生员闷哼一声放开了他。 好像有效,踢中了?穆之南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正想喘口气,脸上挨了一记重拳,他应声倒地。 妈的,小脾气还挺硬!喜欢玩儿激烈的?救生员大概觉得辱骂不解气,又对着地上的人踢了两脚,咬着牙一字一顿,我!操!美人儿口味够重! 伴着隆隆的雷声,拳脚下雨般落在身上。这么踢,会断几根肋骨吧,算了,随他去吧穆之南实在无力反抗,再一次升腾起放弃自己的念头。 第五十一章 The new beginning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穆之南身边空无一人,他辨认出这是急诊的观察病房,随后赵芯瑜带来了杨朔的消息,令他猝不及防。 几个小时之前,杨朔联系不到穆之南,赶到泳池边,一脚侧踢,救生员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伤了肺,经鉴定为轻伤二级,涉嫌刑事犯罪。吴维动用了家里的律师团队,此时,他们正在研究案情。 穆之南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又重复了一次,好像在做一种希望这是个梦醒来就没事了的尝试。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他发着烧,眼前冒出各种可能的场景:刑事责任,驱逐出境时间静止的可怕,他想起身但起不来,满脑子都是杨朔。 杨朔心不在焉,把穆之南送到医院就去了派出所,这会儿和律师在一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不安、焦灼,更多的是心疼。 杨朔第二天清晨去医院接穆之南回家,他到的很早,在医院大门口遇到准备出车去仓库拉货的仝明昌,陪他抽了根烟聊了几句。杨朔平时不抽烟,这会儿一夜没睡,一支烟刺激了他的神经,目送着仝师傅的车开走,他转身去了观察病房。 穆之南退了烧,还没醒,杨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手上的疹子还没消,已经被穆之南抓的有些破损了,有组织液渗出,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他这样想着,看到穆之南悠悠醒转,对他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要是平时见到这样的笑容,杨朔一定忍不住亲上去,但此时,他只觉得诡异。 我刚梦到你了。 什么?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你在里面。 杨朔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酸涩从鼻腔往上涌,却见穆之南笑意更深:我梦到和你一起去餐厅吃饭,那家饭店提供推拿按摩的服务,你说头疼,然后出现了一个胸部很丰满的女性服务员,把你的头抱在怀里按摩,我看着那场景,居然很兴奋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杨朔哭笑不得,这是穆之南么?这是脑子里有神经接错了线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在逗我开心?穆之南,你别这样。他说。 我听赵芯瑜说,律师那边表示没什么问题,既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掌控的程度,那就交给专业人士吧,你别担心好么?带我回家吧。 还好,这是我的穆之南没错。 杨朔在回家路上问:有个关键问题,你是因为我兴奋还是胸部? 穆之南大笑,怎奈脸上还有伤,表情太多就会牵扯着疼,憋的很辛苦。 台风快到了,穆之南的病假还剩下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去上门诊,他把胡子刮干净,须后水的柑橘香很好闻。但他越看镜子里的自己越觉得厌烦,问杨朔:你觉不觉得我这张脸长得越来越像穆珩域? 没有啊。杨朔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你比他帅多了。 这种想都不想的否认缺乏可信度,穆之南想着,接着说:长得越来越像他,性格越来越软弱像我妈,我整个人都在朝着自己讨厌的方向发展。 这话再听不出含义杨朔可真就是个傻子了,他正襟危坐:穆之南,你就是你,一点都不像他,也一点都不软弱。我以为你出了事会像上次那样被摧毁,但你太坚强了,你拼命的反抗过。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你知道么?那天我把你从地上捡起来 他揉着穆之南的唇,这里,流着血。 又捧起他的脸颊,这里,有瘀伤。 手指划过他的脖子,这里,擦伤了一片。 抚摸着他的肩膀、手臂、把他搂进怀里,这里这里全是软组织挫伤。本来是我最珍视的宝贝,却被他弄的遍体鳞伤,像个被扯坏了的娃娃,我心里,特别特别疼,我我恨不得杀了他! 穆之南捏了捏他的后颈,轻拍他的背: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想了好么?别再帮我回忆了,我想忘了它。 可我到现在还是太愤怒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侧身坐在杨朔腿上,抱住他的头,从他的眼角一路吻下去,脸颊,嘴唇,下颌,耳垂,交颈厮磨。 他的手游蛇一般向下探去,在杨朔耳边轻声说:我想要。杨朔作势要起身,却听他说,就这样,就在这儿,再抱紧一点。 没拿套 不用了。 穆之南侧坐着,大腿贴着腹部,像是被折叠了起来,缩成一团,这个姿势进入有点困难,杨朔尽可能的轻柔却还是听到一声呜咽,疼了?他问。 穆之南摇头,按着他的肩膀,向下用力。太紧了,杨朔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别,别急,会受伤。 穆之南不想听他说话,堵住了他的嘴,又一次主动抬起了腰,再坐下去,忘情的投入。杨朔略微抬头仰视他,无端的觉得这情欲太过异样,献祭一般来势汹汹,但他没办法拒绝,只能抱紧他,尽量减缓进出的速度,不让他受伤,明明是风月一场,却要处处避其锋芒,像是博弈。 他盯着穆之南的眼睛,从他的表情和呼吸频率判断他有没有疼,有没有尽兴,直到他脸颊越来越红,目光开始涣散,杨朔正想冲刺一把给他个痛快早早结束这场心酸的交媾,眼睛突然被蒙住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4) 别看我唔太丑了不要看杨朔不知道他指的是脸上的伤没完全好,还是即将到来的高潮,抑或是自己和父亲的相似,他用今晚唯一一次的强硬掀开他的手,扶住他的后脑,唇舌交缠,吻得很深,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往自己的身上用力按下去,提起,再坠落。 台风终于到了,窗外呜呜的风声,吹着口哨经过。屋内是舌头纠缠的水声和皮肤撞击的声音,两个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湿润的,仿佛还蒸腾着雾气。 他插在了一个很深的位置搅动,温柔了一整晚,此时激烈的像是台风袭来,伴随着地动山摇,穆之南哭着尖叫出声,身体一软,缩在他怀里颤抖。你别走如果,你没办法留下来,我会受不了 不走,不走,会没事的。 这是那场意外之后,他第一次把心里的屈辱和恐惧全部倾倒出来。 这天下午,老杨来找他的时候,穆之南正在办公室和律师讨论案情进展。 穆主任,是这样的,我们尽量把杨主任伤人的行为定义为见义勇为,但这里面有个问题,你们是恋人关系,如果对方律师将舆论往感情纠葛上面引导,就很难保证结果,目前我们的证据有限,泳池旁边的监控没有收音,所以这个场面被编造成什么样的故事都能解释,您明白么? 明白。 对方律师和我们沟通过,如果庭外和解,他们也会将这件事影响降到最小,互相不起诉不赔偿。虽然我们比较有把握打赢这个案子,但你们需要考虑到社会舆论造成的隐形损失,可能会对你们造成二次伤害。 穆之南沉默了片刻:其实我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我更偏向于息事宁人。 不不,这不叫息事宁人,只能说等价交换吧,因为您面对的是强制猥亵和故意伤害,过程很严重,但是结果是轻微伤,杨主任那边确实只踢了他一脚,但可能对方身体素质有点差吧,导致 穆之南微笑道:这不是他身体差,身体很好才能接得住这一脚,如果踢到头或者其他位置,可能命都没了。这样吧,我再试着劝他一下,您给我一两天时间。 送走了律师们,杨存道对他说:是需要慎重考虑。毕竟,你们都希望平静安宁的继续生活吧。 杨朔是个好孩子,不然我也不会默许你和他这关系。我听律师的意思是,他大概率是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但他不只是个普通人,他是个儿科医生,是医学院的老师,是咱们医院重点项目的科主任,也是一个慈善病房的负责人。 杨存道说到这里,拍了拍穆之南的手。 我知道出了这种事你受的伤不只是身上这点儿,但你是希望和他好好在一起的对吧,你们儿科医生和学校老师这两个身份都很敏感。有时候,这个社会并不公平。 师傅,你想说的我明白。我会慎重考虑。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我记得刚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问过我,性取向是流动的么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就这样了,那天晚上我突然发现我不是喜欢男性,而是只喜欢他一个,只能接受他这一个男人。您说的对,我爱他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闪着光,他是个很有前途很有魅力的医生,不能让这个事儿毁掉他。成功失败荣耀屈辱都是虚幻的,只有他这个人是真实的。 杨存道点了点头:委屈么? 不。这个事情听着是很不堪,但我自己感受并没有那么严重,或者说,伤在我身上更容易接受一些,我是说,对比上次把杨朔搞成那样 杨存道眼前蒙了层雾,他罕见的摸了摸穆之南的头,从未有过的温情。孩子他没办法再说什么,甚至觉得刚才那番话都无比的残酷,他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居然希望,真的能有神,能对这个孩子再慈悲一点。 不。 从下班聊到晚饭结束,穆之南觉得他把这个月说话的份额都用完了,杨朔还是这个字。 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的受伤害,别想太多,律师说我的问题不大,相信他们。 穆之南进退不得。 杨朔像一只为了救主人拼过命的大狗,闯了祸也不在乎被惩罚,乖顺的心酸。穆之南不是个畏难的人,却在这一刻无比认同老杨的观点,他还想和杨朔在一起,不是一时,他想要一世,那就不能切断了他在国内、在医院和学校发展的路。他给吴维发了一条微信:和解吧,越快越好。 杨朔抛下一句绝对不行就蒙住头睡了,穆之南生怕他把自己憋死,轻手轻脚的把被子往下扯,又被拽回去,拉锯好几回合。穆之南笑笑,拍了拍身边的那一团,任由他闹脾气。 又是辗转难眠。手指痒到了极点,他想摆脱这双手,摆脱自己的躯体,摆脱这个潮湿泥泞的台风天。他困到神智不清,翻来覆去,最终还是怕吵醒杨朔,起身去了客厅,像只被困在动物园笼子里的狮子一样走来走去,边走边挠,直到抓破了皮,疼覆盖了痒,才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这一夜,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痒醒了就抓到疼,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他在清晨窗外还是灰蓝色的时候被杨朔摇醒,听到一个声音心急火燎的:穆之南你干嘛呀,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我不反对了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别这样了你别吓我,咱们这就去找律师谈还不行么 他抓着穆之南的手腕,眼里全是惊恐。 穆之南困的头晕,又被摇晃了一阵,用了点力才睁开眼睛。 满手血迹,有暗红也有鲜红,新伤压着旧伤,触目惊心。 这下解释不清了。穆之南心里想,但他不再反对,也挺好。 杨朔的言不由衷,他只能假装看不见。 皮肤科的小林又一次见到穆之南,他预料到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痊愈,但没想到是这副情景:天呐穆主任,怎么烂成这样? 穆之南笑的尴尬:自己挠的。 您对自己还真舍得,是个狠人!他啧啧称奇,这样吧,太严重了,皮肤再这样反复破损很容易感染,给你开少量的激素,好转就停药,可以么? 好的。 那这边来,我先给您处理一下。 杨朔在家里只做了简单的消毒,皮肤科医生用了些药水湿敷,穆之南疼的倒吸一口气,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缩。 哎穆主任别动。 杨朔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安慰性的揉一揉,动作很自然。穆之南却有些尴尬,他和林医生并不熟,不由分说的推开了他的手:没事。杨主任您去忙吧,不用等我了。 杨朔莫可名状的怒火中烧,对小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诊室。 当晚,下班回到家之后的杨朔翻起了旧账。 在公共场所你跟我保持安全距离,在律师事务所你刻意的不跟我坐一起,那也就罢了,在皮肤科你直接甩开我的手!真是我知道你又要说这不是美国,我也没想要做什么,我只想在医院这个相对安全一点的环境里你不要把我推开,这要求很过分么?! 别生气,你不过分,是我不对。 穆之南你他妈气死我算了!我并没有让你对着全世界宣布我们两个有多相爱,但你至少得给我一个小范围的认可,这都不行么?! 你说的都没错,我确实不能站在阳光下说你是我男朋友。 杨朔瞪着他的眼睛泛起了红。 穆之南接着说: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做意定监护,甚至跟你回美国结婚,只要你想。 切!哄我哄得真好听!结婚?杨朔忿忿不平,挑衅道,行啊,只要你敢! 穆之南转身去了书房,拿着他们两个人的护照:订机票吧,订好了再请假,还需要准备什么材料你查一下。 杨朔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真的啊,最好查一下结婚申请需要提前几天预约,约好了时间再订机票,免得空等几天,哎他还没说完,额头被一只手覆盖住,没发烧你干嘛。 杨朔心里五味杂陈,明明是在争吵,转眼就变成了这副局面,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从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近乎幼稚的用了一把蛮力塞给穆之南:那你戴上! 一双对戒,一模一样,一排钻石镶嵌在内壁,像是偷偷藏起来却掩饰不住璀璨的真心。 穆之南笑了:你那个包,还真是哆啦A梦的口袋啊,连这个东西都有? 少他妈废话!赶紧的,自己戴上! 史无前例的求婚气氛,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穆之南憋住笑,伸出手,我不,你给我戴。 两周之后,巴尔的摩的小教堂里,杨朔用不似平常的,优雅端庄的气质讲出一行一行的英文,每句话都有着特殊的停顿和韵律,和着心跳的频率,穆之南只感觉到每个词砸在心上的力量,连他具体说了什么都没搞懂,直到他念完,凝视着自己问: 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Shut up and kiss me. 回家的飞机上,行至白令海峡,杨朔指着地图说:我们要跨过换日线了,来亲一下。 这是干嘛?穆之南虽然不解还是把脸乖乖的送过去。 这样比亲一整天更节省体力。 幼稚。 哪里幼稚了?我不是说了么,you are the gaze rating on the date line。 嗯?什么时候说的? 杨朔一脸的不可置信:婚礼誓词啊,你压根没听我说话?! 我那个穆之南难得的窘迫,当时太紧张又太兴奋,耳朵关起来了,我英文不好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哪有人誓词还能复习的么?我不说!好话不说第二遍! 不说就不说吧那你给我看看好么?穆之南自知理亏,开始摇他的手臂。 不给,错过了就错过了,遗憾也是一种美! 嘴硬心软。 穆之南最终还是在下飞机前看到了,一段读起来很奇怪的句子,却还是感觉美好: You are a flash of light, Which Im blessed with, Which the cranky darkness chases. Even your whim fades away, Not engraves nor passes And I stay. As brisk as this season, Much more than light, You are the gaze rating on the date line, and halo in the wake of the day goes by. THE END 第五十二章 番外一 上元 这一年的情人节连着元宵节。 情人节这天,杨朔和穆之南毫无意外的加班到八点,在食堂匆忙解决晚餐,去了超市采购。 穆主任,买包元宵吧,明天当早饭。 太甜,不爱吃。你想吃就买。 有点儿仪式感嘛,好歹尊重一下传统节日。 穆之南无奈地笑道:我倒希望传统节日尊重一下我,不要再加班了。 呸呸呸,别乌鸦嘴。我买了啊,黑芝麻馅儿的? 好。 他们推着车在冰柜附近继续逛,杨朔问:你说他们南方人,如果想吃肉馅儿,为什么不吃饺子?鲜肉汤圆,鲜肉荠菜汤圆,你看这还有个高端的,蟹粉鲜肉汤圆,啧啧啧 人家不想吃小麦做的皮儿,想吃糯米粉做的。 哎,要不买一包尝尝? 我不! 尝尝嘛,哎你看这还有一个小包捆在一起的,赠品,就四颗,试试呗,反正是赠品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很大程度的还原了北方生物的习性,比如一定要把地暖烧的非常热,冰箱里总有储备饺子,若不是杨朔心血来潮,穆之南也绝对不会去碰肉馅儿的汤圆。 穆之南洗完澡出来,见杨朔站在客厅,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眼里盛满了笑意。这是干嘛?他问。 都说了要有点仪式感,今天给你过节,麻烦尊重一下不那么传统的节日。反正明天咱俩都不上班 穆之南扬了扬眉毛,走到他身边,低头,就着他的手舔了一口,红白相间的奶油缀在他的舌尖,被舌头灵活的卷进口腔,再低头,又舔一口,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一往情深的凝视杨朔的眼睛,静候着他心率飙升,呼吸频率微微加速的时候,将一口奶油送进他的嘴里。 也分不清他们到底在吃些什么。 正当穆之南感觉自己身上黏黏糊糊,感叹澡白洗了的时候,电话不识时务的响起,他跳下沙发,平稳了呼吸,接通,叹了口气。 知道了,马上到。 杨朔看着自己的上半身,红红白白的奶油,再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 唉,我都这状态了,你又要跑。 穆之南已经来不及去洗第二次澡,只能找湿巾草草的擦一下,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少他妈废话,我这状态还得去做手术呢! 杨朔笑的贱兮兮的:宝贝儿骂人真性感,骂我几句再走呗? 滚! 也实在怪不得医院,一对仅出生十几天的肺动脉瓣狭窄的双胞胎转院过来,陈百川和穆之南同时赶去手术室。 等手术结束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 穆之南说:陈主任,老爷子80大寿的那幅字已经裱好了,要不你跟我回家拿一趟,顺便吃个早饭? 行呀,那我就从你家直接过去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厨房的油烟机轰鸣,杨朔没看到他们,陈百川问:你们家,杨朔做饭? 不然呢,你看我像做饭的人么?穆之南笑着走去书房,正在找一个能装得下字画的袋子,听到厨房一阵异常的声响。 陈百川本意是去给杨朔打声招呼,却没曾想,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特殊的背影,肌肉线条优美的上半身,浑圆紧实的屁股,大长腿,只穿了一件围裙的杨朔正在煮饭。他们看到彼此的瞬间同时我操了一句,一口小奶锅没拿好,掉下来,叮铃桄榔的在地上跳动。 杨朔下意识的用手往下挡,又一看正面没问题,于是背靠着冰箱,紧紧贴着:早啊陈主任。 陈百川憋着笑,对着赶来的穆之南说:也怪不得小杨,你家这么热。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5) 杨朔非常想把这段记忆给清除掉。 元宵节的汤圆煮了一大锅,连带着赠品,端上桌的时候穆之南发现,他们居然长得一样,完全区分不出哪些是甜的哪些是咸的,吃早餐居然吃出了开盲盒的心情。 陈百川看他俩吃的小心翼翼,不解道:你俩在自己家吃饭,都这么文质彬彬的么? 杨朔笑着:不是啊,陈主任,这一锅里面混进了几个异端,我们都怕吃到肉馅儿的。 嗐,你们这些北方人一点经验都没有!陈百川拿着汤勺,舀起几颗汤圆,看到没,肉馅儿的是固体,所以它在勺子里的形状还是接近球形的,芝麻馅儿是半流质,你看,有点扁。 噢~~ 哎你们听说了没,方轶康可能又要离婚了。 啊?不是吧,方主任这一来一回去民政局都得五六趟了吧。 听说是和呼吸科的护士在值班室那个啥,被他老婆当场撞见你们不知道? 杨朔和穆之南同时:嘶 陈百川和他们分享昨天夜里刚刚从手术室听来的八卦消息,突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么:哎说起值班室,你们俩,你们俩是因为睡一个屋才该不会 穆之南严肃的打断了他:没有!绝对没有! 杨朔也附和道:是啊陈主任,我很早就搬到穆主任家了绝对不会在值班室乱搞。 哦,我想也是,我房间就在你们隔壁,确实没什么异常的动静 陈百川离开之后,穆之南看着杨朔,又好气又好笑:你来说说,你早晨到底是个什么心路历程,做饭就做饭穿成那样,还不如不穿呢! 谁知道你能带人回来啊,打电话说15分钟到可以煮汤圆了,我想着你一回家就能吃到一个秀色可餐的型男和一锅软软的甜蜜小汤圆,多美好啊。 唉,说到汤圆,以后别再尝试新鲜事物了好么,口感真是一言难尽 第五十三章 番外二 水火相济 本次旅行是从一场争论开始的。 穆主任,不潜水咱们干嘛要来关岛?看海景么,在家还没看够? 我不会游泳。 唉,游泳和潜水是两回事,一个在水面一个在水下,真的不一样的。 少骗我,都是在水里行动,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 我跟你说,水下面的风景绝对叹为观止。 我看过《蓝色星球》。 那就更应该去亲眼看看了!而且除了海洋生物,你在这儿还能看见各种古船战舰潜艇的残骸,非常酷! 不了,我有深海恐惧症,一下水就无法呼吸。 杨朔叹了口气,看来是说不动这个人了,他有些恹恹的:穆之南,你这个毛病是上一秒才确诊的吧? 顺便说一句,穆之南选择来海岛,纯粹是因为另一个选项是去看极光,而他不想带很重的行李。 海湾很美,碧海白沙,为了弥补没去潜水的缺憾,他们租了一条小艇下海玩,杨朔的运动细胞先于他的大脑行动了起来,自告奋勇拿起桨,穆之南没有争抢,他乐得清闲,躺在艇上,头枕着杨朔的腿,看着天空发呆。 很难得有这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假期。他想着,瞥见杨朔划的又兴奋又卖力,朝他勾勾手指。 杨朔以为他想说什么,低下头,嘴唇立刻被印上了一个吻。他笑笑,继续划桨,像被无声的充满了电。然而他的充电宝还没第二次发挥作用,他们就被酒店工作人员叫了回去,不能划太远,深海很危险。 穆之南在回房间的路上接到了电话,一路说到房间里。杨朔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卫生间,穆之南点点头,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一直到杨朔洗完出来,他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杨朔在他身后坐下,把他搂在怀里,穆之南顺势躺下,说了个结尾:好的,那你把电子邀请函和PPT发给我,放心吧,有方主任在,没事的,照顾好倩倩。 出什么事了?杨朔问。 嗯我可能穆之南叹了口气,揉着杨朔的手心,无比惋惜的小声说,明天要去一趟东京。 杨朔吓一跳,这未免太突然了。 王励明的老婆昨天夜里早产,孩子34周,原定他去参加小儿外科医师协会年会的,讲一下微创手术的最新进展和典型病例,这下去不了了,陈主任没有签证,而且他的案例里面有些是我的病人,大概只有我能过去一趟。他仰起头看杨朔闷闷不乐的样子,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不高兴了? 有点,但也没办法,意外来的。哎,孩子怎么样了? 据说送到19楼了,方主任说问题不是很大,体重有点轻,要住一阵子。 嗯。 穆之南转身环住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胸前,杨朔刚洗完澡的皮肤湿润微凉,还有些马鞭草香,他用下巴讨好的蹭一蹭:别生气啊,我也不想去,真的没办法。 不是生气,就是有点无力,从家被叫到医院挺平常的,在太平洋中间也能被叫走真是,唉 是啊,我也挺郁闷。你知道么,刚开始还不是王励明给我打的,是老杨,他问我在哪,我说关岛,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哦,那你顺路去趟东京开个会吧。我说杨主任,我去的是关岛,不是广岛。他说唉,反正都是岛,就当提前回来了,回国也顺路。 杨朔想了想:我虽然地理知识有限,但也感觉这并不顺路啊。 就是说啊,我原本是坚决拒绝的,后来王励明过来说了一下情况,他现在真是慌乱的不行,我一想他这几天休假了,我要是不去,另外再安排别人去日本,儿外就没有人上班了吧。所以你别生气了,下次咱们再去别的岛,去夏威夷,去新西兰,去大堡礁,好不好? 你陪我潜水我就去大堡礁。 好,去。穆之南没办法,这个人还真是对潜水念念不忘 穆之南坐在床上改PPT。你说这要是几年前,讲这种最新进展的一定是克利夫兰、Mayo或者你们约翰霍普金斯吧,我们算是追上来了么? 嗯。杨朔拿着手机皱着眉头,敷衍的应了一声。 穆之南看他意兴阑珊的太过明显,放下电脑,捧着他的脸强行掰过他的头:跟我聊聊嘛,你接下来几天想去哪玩?我听说有坐潜艇的项目,要不要试试看? 你不在我也不太想玩了,我在想要不要先回家,有点不放心励明家的孩子,想去看看。有些孩子前几天没事,但会有晚发型的感染,或者出现血管增生之类的情况。 噢,也好。 杨朔突然怒目而视:你就没想邀请我陪你一起去日本吗?! 糟糕,又被套路了。 穆之南说:我倒是想啊,可你现在临时也办不了签证不是。 我去日本免签的! 这下无言以对了。 穆之南只能曲线救国,把杨朔推倒。 他吻的太轻,杨朔觉得不解恨,直接翻身压住他,从锁骨开始往下,像一头小兽啃食猎物一般,穆之南被他咬的又疼又痒:哎别,这儿没肉,你在啃排骨么? 杨朔也不理他,带着些许怨气的继续,小兽好似沙滩上篝火一般,烧得穆之南的大脑里哔哔啵啵的炸响,热烈而汹涌。 入夜,天际有点点光亮,不知道是星光还是灯塔或者远航的船,夜幕静谧而悠远。他们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夜景,看海边嬉闹的人,穆之南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你这是让我精尽人亡明天没办法赶飞机是吧。 杨朔吃吃的笑,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了:那我明天把你和行李一起扛到机场。 这些天杨朔没日没夜的待在PICU,穆之南不在,他也不想回家,把休的假愣是给补回来了。他自己没感觉,但给每一个班次的实习生都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无论何时上班都必须和大魔王相处,无奈的是PICU确实能锻炼人,实习学分又高的离谱,总之学生们对这个科室是深爱和痛恨并存的感情。他们把离开PICU叫做刑满释放。 穆之南下了飞机也没回家,直接牵着行李来了医院,在楼梯间遇到赵芯瑜。 哎呀穆主任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去19楼救火! 救火是什么意思? 小杨主任今天下午气儿不顺,连续骂哭了两个学生,好惨的跑下来。 他不是暴虐无道的人,如果真的发火了,那一定是出了挺严重的错。 嗯,听说是差点出事,好在救回来了。 没事了就好,我上去看看。 穆之南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的景象是杨朔把脑门儿贴紧桌面,两只手臂垂在桌子下面,显得异常颓废。 等会儿再说吧,我歇会儿。杨朔察觉有人进来,头也没抬。 穆之南走到他旁边,低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哎我操!他一抬头,看到穆之南的笑眼,温和、恬静、光彩照人,沮丧顿时灰飞烟灭,一把将他抱住。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是来接我回家的么? 本来是,后来听说这个科室着火了,我就应邀变成了消防员来灭火。 杨朔捧着他的脸乱亲一气,气息不匀:你这是灭火还是来点火的? 回家再烧! 第五十四章 番外三 Sweet Honey 铃声响起,穆之南看着杨朔手机屏幕上两个刺眼的英文单词sweet honey,心里一点都不sweet,酸的要命。 切!honey就够甜的了,还sweet,也不怕齁死自己!他想着,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怨气朝卫生间的方向喊,你电话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么? 不是。 哦那没事,等会儿吧。 啊?没事?也不问问是谁么?穆之南原本以为对话会进行到sweet honey是谁,再引申一下,是前任忘了改备注还是别的什么小情况,可这就完事儿了? 正当他满腹怨气无处发泄的时候,杨朔的电话又一次响起,还是那个人。 穆之南烦不胜烦,不想忍了,他拿着电话靠在卫生间门口:哎,这人又打来了,你要不要接一下,可能有急事。 谁啊? 总算问到这个问题了。 穆之南有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尽量自然地,自以为一点都不阴阳怪气地说:你手机备注的是SWEET HONEY。 啊,那你赶紧帮我接,我马上好了,五分钟! 这态度,坦然自若,无懈可击。 穆之南彻底无话可说了,赌气般接起来:喂? 杨朔啊,在医院还是在家呀? 一个女性的声音,很温和很慈祥。 穆之南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 您好,杨朔他在洗澡,马上就好了,您有急事需要我转达的么?还是稍等一下他待会儿给您回电?穆之南措辞礼貌的像是公司前台。 你是南南吧!我是姥姥! 穆之南心里一阵拧巴,南南好尴尬的称呼。 我是穆之南,姥姥您好。哎杨朔出来了我把电话给他。 用不着他,跟你说更好。南南呀,今年不能再不回家过年了啊,杨朔他妈和我那个洋女婿要回国了,你们一定得回来几天,咱家好长时间没这么热闹了。 穆之南笑着说:知道了姥姥,本来就是要回北京的。 回北京就得回姥姥家!可不能再不来了,姥姥给你包饺子,茴香馅儿的! 穆之南想着茴香馅儿的饺子,那是师母最喜欢包的,小时候他一度吃不惯,总觉得香味太冲太浓厚,像生嚼了一颗八角,后来离开了北京,就再也没吃过。此时这位老人絮絮叨叨的,和他记忆中的,无比怀念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穆之南心里一软:好的,姥姥,我们订好机票就跟您说,饺子您先包好,我们一回家就能吃上。 杨朔在旁边擦头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最爱的两个人交谈,穆之南眼睛弯着,视线向下的时候,睫毛给下眼睑打了一层阴影,从那一小片影子里,流出承欢膝下的深情。不知是不是说到了自己,穆之南抬眼看他,又迅速的低下头,笑的开怀。他平时表情不太多,大笑的时候右边嘴角会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不太容易被发现,杨朔一个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原本羞涩的嘴角立刻变成嗔怒,真是太可爱了。 杨朔听到他说好的,姥姥再见就挂了电话,一脸的不解:怎么就结束通话了?不找我么? 姥姥说用不着你,跟我说就行。 啊? 姥姥平时叫你什么? 就叫名字啊。 那她为什么叫我南南? 我亲姥姥不爱我了杨朔这样想着:我猜老太太是觉得你比我更有用一点。 怎么说? 你二叔,每年都给她做两套新旗袍,冬天一件夏天一件,免费的。 啊?还有这事儿? 你不知道么?然后她隔三岔五的就往那儿送新客户,说是报她的名字可以打折,老太太觉得倍儿有面子。 哈,那我二叔还挺会做生意的,原以为他是那种传统的人,执着于工匠精神,不会搞营销这一套。 咱姥姥可不是传统的人,你看她发的朋友圈,每次换了新造型都要摆拍几张,底下一水儿的人问衣服哪儿买的,这不就是口碑客户了,感觉他们俩形成了一种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互惠互利。 这一年的春节天气并不好,时阴时雨,却是穆之南和杨朔难得舒适快意的日子,离开家的那一刻,医院、疾病和伤痛的事都抛诸脑后,连赶飞机的脚步都轻盈了很多。他们在飘着饭菜香的傍晚时刻到了姥姥家,推门一股热腾腾的气息盖在脸上。 南南和杨朔回来啦,时间算的那叫一个准呐,饺子刚出锅,快洗手。哎还有那个,布,布朗尼! 饺子配布朗尼?穆之南和杨朔对视了一眼。 穆之南内心:怎么你家饮食习惯这么别出心裁的么? 杨朔内心:我姥姥是在学英文么?是想说garlic?还是vinegar?还是某种酒? 杨朔妈妈在旁边叹了口气:妈,他叫Brian,布莱恩,不是布朗尼! 众人大笑。 他们的春节假期就是从这样的欢乐中开始了。 恋耽美 《PICU》作者:青容(36) 第五十五章 番外四 假想敌 这天,杨朔下班后接到了邱遥小朋友的电话: 舅舅,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参加亲子运动会啊,我报名了跑步和游泳接力,跑步没关系,但是游泳需要小朋友游50米,家长游150米,别的同学都是爸爸参加比赛。我同学没有比我游得好的,但我妈游不过其他的爸爸,小杨肖恩,你能帮我么? 杨朔没办法拒绝,小孩子的诉求很简单,只是不想输,而且他非常理解,爸爸不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怯懦,缺少一些直面这个世界莽撞的勇气,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并且承诺比赛之前陪他去游两次,练练配合。 然而到了体育场,当他看到贴着邱遥家长的另一把椅子上坐着彭先,立刻就顿悟了,这小兔崽子大概是用同样的话术骗来了另一个舅舅的同情。 彭先看到他展示出了相似的惊讶,也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朝他伸出手:好久不见啊小杨主任,你是游泳的舅舅? 杨朔哈哈笑着:是啊,你好啊跑步的舅舅。 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膝盖有伤的舅舅去游泳,不怎么擅长游泳的舅舅去跑步。杨朔揉了一把邱遥的脑袋:你小子可以啊!别人的家长都是父母各参加一项,你这有点胜之不武吧!不怕同学们投诉你? 这不怕,他们都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对我很好的,我找外援肯定没问题! 彭先在另一个方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多大点儿的孩子就懂得操控人心,了不得了你!要知道是这种情况我才不会答应小邱姐,就该让你妈来。 别呀彭先先,就这一次,去年运动会我做手术了没参加,我们班因为这个都没拿到好名次。邱遥边说边委屈,我也不想那个时候做手术的呀,我也没办法 装可怜装病弱这一招太奏效了。 跑步舅舅二话不说就去热身,游泳舅舅因为项目靠后,在看台上帮他们加油。 别的不说,彭先站在起跑线上的那一刻,仅从身高就秒杀了80%的同场竞技者,而他还做了万全的准备,自备钉鞋和起跑器,别的家长都是玩玩而已,他愣是整出了一个专业比赛的架势。杨朔在看台上发现别的家长都站着,只有彭先一个人蹲在地上摆姿势,调整起跑器的位置,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穆之南。 ShawnYang:这大哥太不合群了,自己不觉得尴尬么? 儿外穆之南:哈哈哈我要转发给覃岭看看。 儿外穆之南:[图片] 儿外穆之南:好图共欣赏。 阿山:扶额.jpg 阿山:这过分了吧 游泳比赛安排在下午,杨朔早早换了泳裤,在泳池边和邱遥做准备,彭先在看台上环顾四周,发现杨朔的颜值吸引了一部分欣赏的目光和另外一部分的自叹不如,他属于后者。怪不得这小兔崽子没让我参加游泳比赛,只有腿长是不够的。他这样想着,也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清高又冷漠的穆主任能和他在一起,明明性格天差地别,原来是美色误人。 泳池边的邱遥复刻了上午彭先在跑道上的优势,当他的同学们都泡在池子里等着发令枪响蹬一脚泳池壁再规规矩矩的蛙泳时,邱遥独树一帜地站在出发台上,弯腰抓台边,摆出了一个准备奔跑的姿势,且不论是不是标准,只这个pose就足够唬人。 果然,入水之后的邱遥斗志极强,游起了自由泳,把其他小朋友甚至高年级的同学都远远的甩在身后,游到终点时,回头望一眼,别的孩子才刚过一半。而在泳池另一头的杨朔更过分,出发之后一骑绝尘,交错时掀起的浪居然把泳道两边的孩子给推歪了,彭先在看台上录着视频,把这段发给了覃岭。 彭:[视频] 彭:小杨主任欺负小学生实录。 阿山:(??_?) 当晚,邱遥高高兴兴地收获了两块金光闪闪的牌子和一张团队优胜奖的奖状。 这一年,东海医科大学迎来了它的建校一百周年,庆祝活动提前半年就开始预热,穆之南应邀在校友论坛活动上发表演讲,主题是医生的信念和使命感,重点分享一下参加地震救援的经历。穆之南盯着这封邮件,表情很纠结: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内情,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让我去跟学生们讲这件事,我开不了口。 杨朔劝他:避开你觉得不舒服的部分吧,讲一些别的故事。 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那件事,避不开。 那你就说,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我就不提了,分享几件没有被新闻报道出来的故事吧。 穆之南搂过他的头,在脑门上亲了一口:真聪明,就这么办! 穆主任,你这动作我感觉自己是一只狗,被你夸good boy。 覃岭作为另一个领域的校友,他的工作室承接了校庆活动的摄影摄像工作,从三月开始忙到六月,这段时间都没有接其他工作,几乎把办公室搬到了学校的新闻中心,忙里忙外的,到了知名校友返校季,他才能有片刻空闲坐在台下听听讲座,休息片刻。 穆之南讲座那天,杨朔的主要工作是作为快递小哥,把穆之南画的学校历史十米长卷送到礼堂。穆之南和校长陈万钧一起在台上将卷轴缓缓展开的时候,覃岭蹭的一下站起来,说着我得去盯一下二楼的机器,我要这个全景就匆忙跑了。 彭先对杨朔笑笑:搞艺术的都一惊一乍。 杨朔点点头:可以理解,有些镜头拍不好也挺遗憾。 舞台上的穆之南光彩夺目,穿着定制的新西装,挺拔优雅。他平时工作时没有多少感情起伏,上课也一样,但今天讲故事的语气柔和了很多,加了些顿挫,讲到一些特别的片段,刻意放慢了语速,杨朔甚至看到台下有人开始擦眼泪。 他想起那天在家试穿西装,穆之南的领结一直打不好,杨朔一点一点的帮他调整,从头到脚打量着这个造型,说:太帅了,你这样跟人握手的话,台词得是Bond, James Bond。穆之南只笑不说话。 覃岭忙完了这阵子,回到了座位,给彭先和杨朔看他拍的照片:好看么?你看那束光,我学长也太上镜了吧! 杨朔在旁边挑照片:这张发我,哎这张更好看一点也发我,还有这个 眼看着演讲接近尾声,覃岭又跑过去拍照,彭先碰了碰杨朔的手臂:哎,你不觉得他俩关系有点过于密切了么? 杨朔有点困惑地看了他十几秒,突然反应过来,窃笑着说:你该不会吃醋吧,他俩位置都一样的,你觉得能有什么问题? 彭先此时的窘迫并不比运动会那天少。他叹了口气:唉,我以前还真的把穆主任当假想敌来着,没想到啊。 杨朔乐不可支,彭哥你太搞笑了!你这个思维模式非常人能敌,我得跟穆主任分享一下。 哎别别别,千万别,这么丢脸的事儿咱俩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广而告之。 提到广而告之,杨朔想了想:那可能需要付出点实际的代价。 封口费? 不是,在节目里帮我们的临终关怀病房宣传一下,人力财力支持都行,纯公益项目,不会有广告嫌疑吧? 那没问题! 于是在接下来连续两周的晚高峰节目里,都能听到这样一段话: 在六附院有一个特殊的儿科病房,像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这里有一群特别的医护工作者,做着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工作,因为他们并没有积极的治疗疾病,只是缓解伤痛,无论是孩子们身体的病痛,还是家长心里的伤,他们尽最大的努力让小孩子们快乐的离开这个星球,开启下一段旅程。如果收音机前的你,理解这个公益项目的初衷并有意帮助他们,请拨打六附院电话,获取捐款或志愿者报名途径,也可以联系微博和微信公众号,DHMU六附院基金会。这个世界有很多战胜不了的疾病和绝望,但你们的善意必定可以给这些家庭带来慰藉和力量。 第五十六章 番外五 正果 上次你去找我,连机场都没出,这次带你回家,去逛逛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嗯,好。 杨朔一上飞机,就开启了唠叨模式。 不知道河对面那家人还有没有养马,我经常散步到那里,他家有几匹马特别帅,油光水滑,走起路来很神气,有时候会在林子里看到它们,对了那边有很多国家公园,可以去露营。我们一帮中国留学生经常去运河边钓鱼,有一次钓上来一条巨大的,得有一米长,扛回家,吃了好几顿,我给他们做了个剁椒鱼头,用掉了一整瓶剁椒,一口锅蒸不下分成两次的,你想得有多大 穆之南微笑着听身边的人喋喋不休,有点困,歪在他肩膀上:嗯,你接着说。 杨朔坐直了身子,搂过他的肩,继续说:还得带你去学校,买点T恤之类的纪念品,上学那会儿挺穷,一看商店里每件东西都大几十,够我一周伙食费了都,总想着以后再来买,但慢慢就忘了 穆之南心里想,假期总共就四天,除去来回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加上申请、宴客、婚礼,还能剩多长时间呢,杨朔说的那些他慢慢合上眼,成功的被这通怀旧独白催眠了。 婚礼前一天,杨朔的师姐Sylvia恰逢休假,早早来帮忙,刚把车停在路边,远远看到从街角走过来两个人,杨朔扛着钓竿和抄网,另一个人拎着小桶,一路笑闹着朝她走来,她想起那一年杨朔坐着轮椅回美国的情形。 他行动不便,于是联系律师去法院填表格之类都是Sylvia开车带他去,像这类资产明晰没有债务没有孩子的协议离婚比较简单,核实材料之后等着判决书寄回家就可以了。当晚他们约了一个party庆祝杨朔恢复单身,其实也就是找个凑一起喝酒的理由。他刚做完手术不能喝,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朋友把酒言欢,而那时的他,对穆之南的怨气未消,不能借酒浇愁简直是种折磨。 看他意兴阑珊,Sylvia问:不是假的么,怎么离个婚还离伤感了? 我签字那会儿在想穆之南。想着如果是我和他在填这张表格突然就不敢往下想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我吓出一身冷汗,真的,我没办法放开他。 那,你别说跑到美国,跑到火星上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彻底认命吧。 杨朔苦笑:是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多绝望,生死之间他居然把我赶走,遁入空门的心都有了。 Sylvia一仰头喝光了手里那杯:你可别祸害空门,你这样的修不成正果。 穆之南就是我此生要修的正果。 杨朔走近了些才看到她,拉着穆之南的手快走了几步:Sylvia,快来看我们钓的鱼和虾,待会儿烤了吃! Sylvia笑笑,向穆之南伸出手:穆主任你好啊,久闻大名,总算见到真人了。 师姐你好。 别介,你这姐叫的我感觉自己好老啊! 杨朔在一旁说道:你本来也不年轻啊。 要不要我把你当初怎么吐槽穆主任的话复述一遍啊? 你还是亲师姐么,这么坑我!不过我不怕,我们俩老早就交流过起初对彼此的印象有多差 他们一边互相开着玩笑一边走进家门,后院已经摆好了烧烤炉和各种食材,Sylvia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单身派对和结婚晚宴挤在同一天的,你们是有多赶时间啊。 穆之南无奈:没办法,医院太忙了请不到假,还好我们俩不在同一个科室,不然只能找个周末过来,签完字就走。 穆之南的大哥金易赫住在西雅图,横跨了整个美国飞过来,航班延迟了,他到的时候,大多数客人都已微醺,个别已经躺倒,杨朔家的院子里灯火闪耀。 别提了,那两个混小子非要吃pizza,老婆带他们去了,我先过来看看你。 穆之南跟他喝了几杯酒,金易赫吃了几串烤肉,非常惊喜:哎这就是小时候胡同口那家羊肉串摊子的味儿哎,连小葱都有,这是你做的么? 不是,杨朔准备的,他说今天来的几乎都是中国人,调味料都是我们带来的。 那可真是还原了地道中国味儿! 要不是我拦着,他没准儿会搞一只宁夏滩羊过来,我那天看他在跟网上的卖家聊能不能寄到美国的事儿。 哈哈这弟弟太逗了!哎北辰,我觉得你现在变得有点儿热乎气儿了。 嗯?我以前很冰冷? 不是,以前总感觉你面前竖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但前几年我回国那次,就觉得你愿意和人多说话了,你们那会儿就在一起了么?也不知道带来给我见见,直接说来结婚,吓我一跳。 那会儿穆之南回忆了一下,还没有,但已经和他是朋友了。 嗯,看来是很不错的小伙子。 穆之南突然问:哥,你说老爷子要是还在,我这样,他会不会气得又打我一顿? 婚姻自由,他管不着。再说了有哥护着你。 穆之南低头笑了笑:是啊,小时候都是你护着我。 第二天一早,仪式在运河边一座非常小的教堂里举办,时间仓促,他们抛去了所有能省掉的繁文缛节,金易赫在美国定居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着急的婚礼,真是符合他们要求的越快越好,而台上牧师的表情也时不时透露出这俩亚洲人好着急的心理活动,仪式刚一结束,杨朔便对着台下说:非常感谢各位的祝福,我们下午的飞机,之后我父母会负责宴请各位,下次再聚,就拉着穆之南跑了。 金易赫笑着摇摇头,他突然想起自己上大学即将离开家的时候,看着这个弟弟一副很舍不得他的样子,弯下腰小声对穆之南说:哥要走了,寒暑假才能回来,爸要是再打你你就跑,跑到隔壁或者同学家都行,等他消气再回来就没事了,记住了么?别傻乎乎的认打。 那个时候的穆之南先点点头,又很用力的摇摇头:不行啊哥,万一我跑了,师傅生气把门一关,我不就回不了家了? 笨呐你,不可能的! 穆之南的胆怯,金易赫后来才慢慢懂得。今天,看着这两个人跑出教堂大门的背影,一时间眼睛有点湿,这个挨打不敢跑怕没有家的孩子,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总算是找到家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