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我和乱步离婚以后》 第1页 [BG同人] 《(综漫同人)我和乱步离婚以后》作者:鸡子饼【完结】 文案: 结婚半年后,我向丈夫提出了离婚。 婚姻是自由的枷锁,我决定放飞自我。 然后我的桃花运突然旺了起来。 追我的人多到建了一个聊天分组。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 我的前夫,那个异能名为超推理的横滨名侦探乱步先生追了过来,将他的工资卡全部上交。 “我以后不会把钱全买零食玩具了,工资都归你管,我写保证书QAQ” “家务我会帮忙的,我已经学会拖地了QAQ” “给你看,我快要练出肱二头肌了QAQ” “我们讲和好不好,我不要离婚QAQ” 内容标签: 网王 综漫 少年漫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源清溪,乱步,太宰,陀思,中也 ┃ 配角:专栏完结文《蛊王你可不可以不杀我》cp夏油杰 ┃ 其它:专栏完结文《蛊王你可不可以不杀我》cp夏油杰 一句话简介:来把乱步弄哭吧。 立意:立意待补充 作品简评: 源清溪在结婚半年后,向自己的名侦探丈夫提出离婚。紧接而来是奇怪的桃花运,以及自己异能失控的危机。为了改变命运,她决定正视自己的异能,从最初的抗拒到接受,再到使它恢复完整,成功地挽救了自身危机。 本文叙述笔调流畅,设定题材新颖。主角从接受命运到反抗命运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文中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每个角色的每一段经历,都让人感同身受。 第1章 爱撒娇的老公 正如婆媳关系难以调和一样,丈母娘也永远不满意自己的女婿。 每个家庭都是如此。 我家的情况……嗯,比较严重。 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窝在沙发上,边嚼薯片边看动画片,两条腿跷在玻璃茶几上,像个大爷。 我妈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扫地拖地擦桌子修剪绿萝,企图激发他的羞耻心,让他能主动帮忙做点事。 但见眼生勤这种情况,在乱步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甚至跟我妈说:“妈妈,往左边一点,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我妈非常生气,但跟我约法三章在先,不能骂他,于是她跑到厨房里数落我:“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他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吗?” 我正在做午餐里的牛肉汉堡,这是乱步早晨起床前提的要求。 “乱步平时上班很辛苦,家务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今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我就开车带着乱步回到了娘家。 半年前我和乱步结婚时,爸妈交待我,无特殊情况,每个周末都要回来。 横滨距离镰仓不算远,我同意了。 但乱步在却经常不肯回来。每次都要跟我闹上一回,或撒娇或撒泼,我电话联系他的老板福泽谕吉,他才会同意。 他跟我妈的关系不太好,方方面面。 我全职在家,没有工作,收入来源全靠乱步。 乱步是一名侦探,供职于武装侦探社,他在里面工作很多年了,十分稳定,工资也不算低。 但他花钱大手大脚,吃零食毫无节制,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不管价格都要把它买下来,因此我们没什么积蓄。 我妈对此颇有怨言,可每次我藏起乱步的工资卡,他都能很快找到它。因为他非常聪明,一眼就能找到我藏匿工资卡的地点。 他的高智商令我十分佩服,但我妈却坚持认为他是个笨蛋。 之前一次她拜托乱步去我住在乡下的外婆家拿两只鸭子,路程不远,搭电车只要二十分钟。 但是一直到天黑,乱步都没有回来。 我给外婆打电话,外婆说乱步没有去,打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我开车一路找过去,才在河边找到了因为手机没电又迷路,蹲在那里苦恼的乱步。 在乱步说出自己不会一个人搭电车的事之后,我妈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她认为我和乱步只认识三个月就闪婚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我倒觉得还好。 对我而言,平静的生活本就是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我随口编了几句关于乱步的好话,暂时安抚了我妈,然后快速将午饭准备好了。 我做了乱步爱吃的牛肉汉堡,我爸喜欢的炸猪排和味噌汤,我妈是中国人,我特意给她做了她喜欢的油焖大虾和淮扬小炒。 我将所有的菜分成四份,摆盘装好,搁好了筷子和勺子。 同一时间,乱步放下薯片袋,走了过来。 “清溪,我的牛肉汉堡!” 他的声音很愉悦,我指了指洗手间:“先去洗手。” 乱步听话地去洗了手,然后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哇,还有大虾啊。” 我刚想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封邮件,陌生号码。 内容很简单,我也一下子猜到了发邮件的人是谁。 [你食言了。] 我没有回复,直接按下删除键。 他很快又发来了一封邮件。 [资料呢?] 我回复了一句[烧了],然后彻底拉黑了这个邮箱号码。 他是我的前任老板,一个奸商。 -- 第2页 他的公司规模很小,核心团队总人数加上我还是个位数。 我在他的公司里做了十年,从念书时的兼职到毕业后的转正工作,整整十年。 在他进入地下医院做一场大手术时,我被迫在病房外向他表示了忠诚,但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 我转身就离职了,并销毁了他收集的所有档案资料,拉黑了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回到了日本。 这件事过去已经很久了,看来他的手术虽经历了一番波折,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我正想着,碗里突然被丢进一只剥好的虾。 我抬起脸,乱步用手背敲了敲我的额头,鼓着腮帮子警告道:“其他的大虾我全部都要吃掉了,谁叫你一直在玩手机不好好吃饭。” 我被他逗乐了,放下了手机,用筷子夹起了那只剥好的虾:“接受批评,感谢乱步长官给我剥了这么大的虾。” …… 一顿午饭吃完,爸爸和我收拾碗筷,妈妈拿起钱包,整装待发,准备去附近的棋牌室打麻将。 乱步也背起了他的小背包,拿了小水壶,跟在我妈身后换鞋。 我妈用眼神制止了他:“不许跟来!旁观也不行。” 乱步委屈巴巴地停住了脚。 我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妈,她最初是愿意带着乱步玩的。 原本女婿和丈母娘坐在同一个麻将桌上是不允许的,但我妈的牌友们听说乱步不会一个人坐电车,出门买瓶酱油都要迷路半天,认定他是一个傻子。 傻子的钱不要白不要,就同意了。 谁知乱步在麻将桌上大显神威,轻而易举地就赢过了所有人,并且从未输过一局。 但没过几次,我妈和乱步就一起被附近的各家棋牌室拉入了黑名单。 有小道消息称,这对女婿和丈母娘是江湖骗子,丈母娘四处散播关于女婿智障行为的虚假新闻,以此让人放松警惕,然后同坐一张麻将桌,作弊递牌。 后来我妈和乱步花了高价,得以重新进入棋牌室,并且为了避嫌,分桌打麻将。 我妈因为手气贼差又头脑简单,很快又被棋牌室重新接受了,而屡战屡胜的乱步又被拉入了黑名单。 乱步孤独极了,只能搬个凳子坐在我妈后面看她打,但凡我妈能打出像样一点的牌,他也不会那么焦躁地想敲我妈的头了。 每次他看到我妈打错了牌,急得要命时,旁边人都会提醒她:“源风火,叫你女婿别说话。” 到了今天,我妈都不准乱步跟去旁观了。 乱步扁了扁嘴,放下小背包和小水壶,对我抱怨:“妈妈又去给人家送钱了,她根本不会打麻将。” 我擦干净手,给他拿了一个桃子:“不能去打麻将的话,乱步就陪爸爸去钓鱼吧。” 我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今天要去探望老战友,而且天快下雨了,也不适合去钓鱼。对不起啊,乱步,你就和清溪在家看电视吧。” “好叭,那爸爸路上小心。” 乱步不是很开心,因为他追的动画片已经看完了,最新的推理小说也读完了。 不多时,蒙蒙的天空果然开始下雨了。 乱步坐在地板上,双手托腮看着外面,庭院里的竹惊鹿在雨中摇来晃去。 “清溪,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天气预报说是傍晚。” 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准备午睡,乱步爬过来捏了捏我的手指。 “呐,清溪,陪我玩纸牌吧。” 我睁开眼睛,“我只会玩二十四。” “……你就不能跟我学点别的吗?”乱步皱了皱眉,“算了,二十四就二十四吧,有得玩总比没得玩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噢——” 他拖长了尾音。 我面无表情地思考着他会提出什么的惩罚,毕竟我玩不过他。 在拼智商上,我连他的指甲盖都不如。 乱步得出结果时,我连牌面都还没看清楚。 他嘴角一牵,露出整齐的白牙:“你输了耶。” “什么?我居然这么快就输了!”我装出震惊的样子配合他,“好吧,惩罚是什么?” “嘿,你等一下。”乱步风一般地跑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每输一局,就要画一下。”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笔刷和可擦墨水。 他用笔刷蘸了墨水,在我脸上涂抹。 有点痒。 “不要动。” “……抱歉。” 没过几局,我脸上就被他涂满了。 虽然不知道他涂了什么,但是嘴角涂的可能是猫胡子。 “呼,我画好了。”乱步放下笔刷,拿出手机要给我拍照片。 我赶紧阻止,“你别发动态啊,这种照片让别人看到不太好。” “我才不给别人看,我拿来做手机背景的。”乱步拍完把照片给我看,“你好像一只橘猫啊。” 我看到他在我的脸上写下了:[清溪超可爱]这几个字。 嘴角果然有猫胡子。 “你呀。” 我拿湿巾擦干净脸,又听他说:“你的手机背景也设成我的照片嘛。” 我歪过头看他,他已经端正地坐好了,脊背挺得笔直,笑容灿烂,“快点拍下最帅的我!” -- 第3页 “噢。”我拿起手机对准他,“好了。” 他凑过来看,“不够帅,还是没我拍的好。” “照片永远比不上真人,不过乱步在我眼里是最帅的。” “你手机背景是什么地方?”乱步看到了我背景上的人影和玫瑰园。 那是我和……前任老板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世人称之为逢魔的红蔷薇林,我在那里拍下了他远行的背影。 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白雪被寒风吹向更远的地方。荆棘与玫瑰全部为他让路,那满坡壮丽的鲜红,像是要见证一个诡异理想惨烈破碎的前兆。 “不知道,网上下载的……” 我按下设置键,将背景换成了乱步的笑脸。 第2章 被迫晨跑的老公 早晨六点钟,我妈准时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咚咚咚”,是她中气十足的声音。 “起床了!乱步!一天之计在于晨,动起来!乱步!动起来!” 我放下手里的逗猫棒,回过头看了一眼在床上团成一颗球的乱步。 他的耳朵动了一下,闭着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 平时在家里,他睡到八点才会起床,然后洗洗刷刷去侦探社上班,周日却只能睡到六点钟。 我妈觉得他身体素质太差,长得又是细胳膊细腿,因此每周日都要逮他去跟她晨跑,绕着湘南海岸线迎接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日出,以此达到强身健体之功效。 我拍了拍那团球:“乱步,妈妈在叫你了,你该起床了。” 球没理我。 我清了清喉咙,又说:“江户川乱步,今天早上你没有草莓泡芙吃了。” 乱步“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靠了过来。 “清溪,我们昨晚讲好会有的!” “因为你赖床,所以没有了。” “不行!讲好了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的声音有些低,还带着慵懒的睡意,呼出的热气环绕在我的颈间,痒痒的。 我想躲闪,他不让。 我实在很怕痒,只好说:“好吧,你现在起床的话,早餐还是有草莓泡芙的。” “太棒了!”乱步得意地笑起来,然后他捧住了我的脸,“啵”一声亲在了我的眉心,“我要双份的草莓泡芙!” “你啊。” 门外传来了我妈的再次催促:“清溪,乱步起床了没有啊!” “起了!起了!”乱步边应声边朝我扮了个鬼脸,然后皱着眉跳下床开始换衣服。 周日早晨的“酷刑”,是他无法逃避的一关。 我妈是附近一所小学的体育教师,她年轻时的偶像是第一英雄欧尔麦特,她曾期待能找个像欧尔麦特那样拥有饱满肌肉的丈夫,后来嫁给了脸好看但身材并不强壮的我爸,梦想落空,就把这份期待转移到了她未来的女婿身上。 当她第一次看到身高不到一米七,身材纤细,抱着零食袋子不停地往嘴里塞薯片的乱步时,大失所望。 但她没有绝望,反而定下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要把乱步训练成一个硬汉。 ……硬汉乱步,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清溪,我不是偷懒不想跑,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我正在庭院里给植物浇水,乱步可怜巴巴地从背后抱住我,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我身上。 我妈已经站在马路对面叫他了,脖子上还挂着上体育课用的哨子。 “哔哔——” 吹哨子的声音拖得很尖锐,意思是在催他了。 “乱步!磨蹭什么呢!快点过来!” “……知道了!”被迫中止撒娇的乱步一脸生无可恋,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朝我扁扁嘴,“我的两份草莓泡芙,你不要忘了!” “乱步!” “来了!不要再喊了!” 我看着两人跑远,放下了洒水壶。 爸爸在门口的信箱取了藤泽早报,看到我在换鞋,问道:“你为什么不陪你妈和乱步一起去晨跑呢?” 我解释:“妈妈不让我跟去,说是防止乱步胡闹。” 爸爸无奈地叹气:“唉,你妈对他太严厉了,嫌他孩子气太重。其实乱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我没有吭声,换好跑鞋后走了出去。 我的训练在早晨四点钟就结束了。在乱步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已经绕着湘南海岸线跑了很久了。 原本我的生活作息也没有这么变态。 只能怪我的前任老板。 他是我见过最任性的家伙,每晚临睡前都会突发奇想,提出一些让我想捏死他的要求。 有时是第二天早晨想用南岸的蓝冰来煮茶,有时是想要北岸的松果来点缀餐桌,更多的时候让我拿来松果和蓝冰,再放回原处。 总之,从那时候起,为了升职和加薪,我基本就没睡过懒觉了。 …… 昨天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停,早晨的空气潮湿而清爽。 道路两旁的树木湿答答的,在微熹的晨光中舒展着焕然一新的枝桠。 天空被掀开一角,从海平面的尽头掀出一点橘红,慢慢的,变成了多种多样、富有层次的红,像是画家不小心碰翻了暖色系的颜料,在画纸上尽情地晕染开来。 我悄悄地跟上了我妈和乱步。 -- 第4页 乱步哭丧着脸,累得像条死狗,时不时还伸手捶两下自己的腰。 我妈远远地跑在他前面,还时不时回头吹两声哨子再喊:“乱步,利索点!利索点!” 乱步一边喘气一边抗议:“……我已经很利索了!” 除了规定乱步要早起跑步之外,我妈还给乱步办了健身房的卡,让他平时下班后去健身房举铁。 乱步举铁的场景我也难以想象,这无异于让安德瓦走猫步,逼着欧尔麦特跳芭蕾。 我嘴上答应她会监督乱步锻炼,实际上从来不管这些事。乱步只要一回到横滨,就会开心得像只冲上云霄的鸭子,彻底放飞自我。 但只要在镰仓老家,乱步就飞不起来。 我对乱步的处境深表同情,但看到他遇到克星被搞得垂头丧气,倒也觉得很有意思。 “清溪。” 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我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 扑面而来的,是柔软湿润的海风。 “真的是你。” 还有青年比海风还温柔的嗓音。 他眉眼一弯,面上泛起柔和的笑意。 “是幸村啊。”我也朝他微笑,“好久没见了啊。” 我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偶尔也会回国,但时间都很短。幸村是有名的职业网球选手,比我更忙。 幸村补充道:“两年零三个月。” “你记得真清楚啊……其实你每年的比赛,我都有在电视机前给你加油的。” “那清溪不如来现场加油。”幸村笑着说,“那样对我来说,更有效果。” “可是你的票太难买了。” 事实上我对网球比赛也很感兴趣,但是去看现场需要花很多钱,幸村的黄牛票更是炒到了天价。 我还是省省吧。 “明明每次都——”幸村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又听到他问,“听真田说,你结婚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是没有笑意的。 他背对波光粼粼的海面,表情有些让人看不真切。 “嗯。” “为什么没告诉我呢?” “你当时在准备重要的比赛,我就没通知你,想着等你回国时再告诉你,顺便再请你吃个饭——” 我正在滔滔不绝,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了我的肩膀,然后身体前倾,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偏过脸,看到满脸汗水的乱步。他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了,黏在额角。 他很难得地睁开了平日里总是眯着的眼睛,朝幸村抬了抬下巴:“你消息不太灵吧,我们都已经结婚半年了。” 幸村一怔,随即说:“抱歉,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不突然啊。”乱步从我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清溪对我一见钟情,我也很喜欢她,见过家长之后我们才结婚的,哪里突然?” 我早已适应了乱步的说话方式,但幸村并不能适应,两人的对话逐渐变得尴尬起来,于是幸村很快就向我道别,约定下次见了。 我盯着幸村的背影发呆,被乱步不客气地敲了敲头。 “喂,你还看什么呢?”他强行把我的脸掰到他这一边,气鼓鼓地说,“不应该先表扬一下你聪明帅气又完成了狮子妈妈任务的老公大人吗?” 狮子妈妈是他给我妈取的绰号,很符合我妈的性格特征,但他答应我,只能在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么叫。 我从他手上拿过手帕,仔细地替他擦了擦额角,表扬道:“我老公真厉害!全世界最聪明最帅气!” 乱步被我夸得有点飘了,举起手臂对我说:“快摸摸看我的肱二头肌,我感觉我要练出来了,我有感觉了!” 我:“……” 从来没听说过跑个步还能练出肱二头肌的,我有点为难,但是他的上司福泽先生之前拜托过我,要给他信心,不要打击他。 “清溪,快摸摸!” 我艰难地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细胳膊,哦不……是乱步款的肱二头肌。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特别的肱二头肌了。 “怎么样?”乱步笑眯眯地问。 “好!” 除了说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乱步非常开心,拍了拍肚子说:“呐呐,为了奖励我快练出肱二头肌了,早餐我要吃三份的草莓泡芙!” “绝对不行!” 哼,原来阴谋在这里等着我呢。我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可不想被我妈知道后连我一起骂。 乱步的笑容垮了下来:“为什么嘛?难道你都没有奖励给我的吗?” 我想了想,说:“吃三份的话,你这一天的热量都要超了,你还想不想练出腹肌了?” 乱步皱着眉说:“……区区腹肌而已,我有。” “一块腹肌不能叫腹肌。” “清溪,不准歧视一块腹肌!” “我可没有歧视哦。”我转身迈开脚步,朝家里方向走去,“行吧,偷偷给你再加半份,不准讨价还价了,千万别让狮子妈妈知道。” 虽然达不到他要求的三份,但两份半也让他很满意了,“狮子妈妈不会知道的,她和路上碰到的老虎女士去打麻将了。” “所以她就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了?你不认识这边的路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吧。” -- 第5页 “是我说清溪一定会在路上等我的。” 乱步歪过头,牵起了我的手,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我的手背上擦过,“我不需要分得清东南西北啦,我只需要跟着你走就行啦。” 第3章 我的相亲对象出现了 周日的下午,我和乱步决定在晚饭前离开镰仓。 妈妈不太高兴:“为什么不在家吃过晚饭再走?” 我解释:“天黑了路上难走,乱步明天上班还要开会。” 实际上是乱步想去横滨新开的一家海盗主题餐厅吃晚饭,但是直接说出来肯定会挨骂。 一提到乱步的工作,妈妈就不再坚持了,她翻出了很多保鲜盒,开始将各类丸子打包,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这些是我中午包的,很新鲜,白盒子里是虾丸,绿盒子是鱼丸,红盒子是肉丸,紫色盒子是香菇丸,你回去加蔬菜煮给他吃,记得让他把蔬菜也吃掉,不许挑食,要按时吃饭……” 我说:“知道了。” 妈妈还是怕我不记得,在每个盒子上都贴了标签,写了备注。 歪歪扭扭的字迹,却是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的。 “让他每天睡前喝一瓶牛奶,补钙的,比吃钙片好,药补不如食补。” “嗯。” “看着他,少吃点零食,薯片虾条那种膨化食品,味精很多,吃了要没胃口的,饭菜就不香了。” “嗯。” “有空陪他去健身房,身体是本钱,不指望他赚什么大钱,但是要健健康康的。” “嗯。” “我发给你的菜谱,你有不会的打电话问我。你自己也是,要多吃点饭,你都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是你爸爸,要送你去什么西伯利亚上学,去打熊啊——” 妈妈说起这件事来就没完没了,幸好这时候乱步进来了,他看到桌上的保鲜盒,兴奋地说道:“哇塞,有这么多丸子啊,是妈妈特意为我包的吧。” 妈妈冷了他一眼:“是包多了吃不完的。” “可是你和爸爸都不吃香菇丸子啊。”乱步继续拆穿她,“别不承认啊,这就是特意包给我吃的。” 妈妈依然不肯承认:“你废话真多,香菇是邻居送的,不做成丸子也要浪费了。” 乱步没再继续拆穿她了,扭头朝我做了个鬼脸。 妈妈又整理出了各种食物,连蜜渍柠檬都有,一样一样地打包好,基本上都是乱步爱吃的东西。 上车前,爸爸给乱步展示他做的鲤鱼旗,因为男孩节要到了,他把它送给乱步当礼物。 已经二十七岁的成年男人,居然还要过男孩节挂鲤鱼旗,就为这件事,妈妈差点把爸爸骂死,但是今天爸爸没想起来拿鲤鱼旗时,倒是妈妈提醒了他:“你不是做了那个破旗子吗?快点让他们带走,别碍我的眼,否则我放火烧了,多大的人了。” 旗子从来都是放在柜子里,又怎么会碍她的眼? 趁着爸爸在和乱步看鲤鱼旗,妈妈偷偷塞了个红包给我:“妈妈打麻将赢钱了,给你和乱步买衣服,我年纪大了,眼光落伍了,你们年轻人自己买吧。” 可是根据乱步的推理,妈妈昨晚应该输的很惨才对。 “拿着啊。”妈妈直接把红包塞到了我的口袋里,然后又压低了声音,“乱步整天就一套衣服,在外面上班,不能让人笑了去,笑他多穷呢。” “不会的,他同事人都很好的。” “让他带些丸子给公司里的人吃,别光吃人家的,有来有往,遇上难事还有个照应。”妈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虽然贪吃爱玩,但心眼不坏,你们两个结婚了,是一个家了,要好好过日子。” 我收好红包,轻声说:“好,我们会的。” 尽管每个星期都要回家,但妈妈的唠叨永远都是一样。 回来时,对乱步处处不满意。 离开时,又开始说他的好话。 她可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呐。 乱步抱着鲤鱼旗,美滋滋地坐上车,妈妈又大声提醒道:“乱步,系安全带。” “我知道啦,爸爸妈妈再见。” “清溪,路上开慢点,到家给我发个邮件。” “嗯。” 车子开出去很远了,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爸妈站在路边,一直看着我们。 乱步松了一口气,立刻从储物箱里摸出一包薯片,又摸出一瓶汽水。 “清溪,我们今天吃过晚饭,再去买点零食吧,我还要吃这个新出的薯片。” 我没吭声。 乱步见我没什么反应,递了一片薯片到我的嘴边:“麻辣香锅味的薯片,你吃吃看,超好吃。” 我偏过头:“我在开车,你自己吃。” “好叭。” 乱步扁了扁嘴,咔擦一声咬碎了薯片,然后又说:“……顺便再买点小雨伞。” 我问:“不是上个月才买的吗?” “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坚持不了一星期了。” 我沉思了一下,说:“或许我们应该提高时长,减少频率。”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因为乱步停下了吃薯片,车里变得十分安静。 ……该不会戳伤他的自尊了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时间不长,网上说是正常的时长。 “乱步,我——” -- 第6页 “清溪,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乱步突然严肃地板起脸,“这种事是可以练习的。” “……嗯。” “你千万别自卑,我会带着你的。” “……”哈?我自卑? 我自卑什么了?每次先睡着的是谁啊? 乱步又开始吃他的薯片和汽水,他的时间点卡的很准,我开到西风广场时,他刚好全部吃完。 海盗主题餐厅在三楼,我在地下车库停好车,让乱步先去按电梯,我去洗个手。 洗手池的水头似乎换过,我拧了两下没拧开,这时候旁边有人在水龙头上方按了一下,终于有水了。 “谢谢——诶,是中原君。” 在我旁边站着的,居然是我的熟人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从水龙头上移开手:“你很久没去花丸婆婆那里了。” “……” 花丸婆婆是我的外婆,而他,曾经外婆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 据说是全日本最优秀的青年。 我和中原中也架不住外婆的热情,去看了两次电影,第一次是战争片,第二次是爱情片。 他看得都格外认真,全程不和我交流。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尝试着去牵他的手,把他当场吓到了。 我大概知道他对我没有意思。 当一个男人对你没意思时,你亲昵的举止,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 再后来,我和乱步结婚邀请他当伴郎,原本伴郎是中岛敦,但乱步要求伴郎的身高不准超过他,于是外婆邀请了中原中也。 他虽然和乱步不和,也压根不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外婆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源,你有空去她那里一下。” 我刚要答应,乱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了:“可爱的帽子君,称呼不对哦,清溪现在不姓源,她姓江户川哦。” 他嘴角一牵,露出一口白牙:“你应该叫她江户川太太。” 第4章 相亲对象为我痛心 花丸外婆之前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中原中也,真实身份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名干部。 我还在俄罗斯半工半读时,外婆就经常打电话给我,话题永远关于中原中也。 有时是他在西边山洞里发现了一窝野鸭蛋,有时是他抓住了一对混进鸭群里的胖鸳鸯。 我从小到大都没听到她有那么快乐的语气,因此我很感谢中原中也。 他给外婆买了智能手机,竟然还教会了她使用。 外婆发过他的一些照片给我,我在写作业时翻看,翻到一张他发现自己摸鱼被偷拍有点不好意思的照片。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笑出了声。 然后我就被当时的老板陀思发现了,他以不务正业为由,没收了我的手机。 再还给我时,照片已经被全部删除了。 陀思轻描淡写一句“手滑了”就打发了我。 但我一直记得中原中也那个可爱的表情。 说起来,外婆和他的缘分很奇妙,横滨港口黑手党的青年干部和镰仓乡下的一个老太太,听上去似乎永远不会有交集。 外婆和外公都是中国人,以前在镰仓经营着一家中餐馆,十年前外公去世后,外婆关了餐馆,搬来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太无聊,于是去乡下办了一家“美滋滋”鸭场。 妈妈最初还经常去鸭场帮忙,因为力气太大弄死了不少鸭子,外婆就禁止我妈再去了。 外婆养鸭子连年都亏损,因为总有人欺负她年纪大,趁着天黑去偷鸭子,她请的两个员工又经常偷懒,但是爸妈都不阻止她继续办鸭场。 因为她不找到一点可以忙碌的理由,会完全陷入孤单。 那种看不到边的寂寞,我懂。 中原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天鸭场经历了一场风暴袭击,外婆连人带鸭群一起被刮上了天,路过附近的中原中也出手救了外婆,也救了那群鸭子。 他原本只是顺手做好事,不留名。 但外婆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记着中原中也的长相,到处问人,最后拜托了一个叫工藤新一的名侦探,才找到了她的报恩目标——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中原中也。 外婆定做了一面【中原中也先生是好人】的锦旗,还准备了一些鸭子以及鸭副产品,送去了港口黑手党总部。 据说这件事的画风过于清奇,甚至惊动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中原中也在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但在听说外婆是从镰仓一路走到横滨后,就收下了那面锦旗。 他没有把外婆赶走,也没有拒绝她的土特产谢礼,给她购买了车票,将她送上了回镰仓的电车。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也可以结束了,但是外婆却经常往他那里跑,有什么东西都当宝贝往那里送。 中原中也有一次在五月五日回去,看到外婆在路上等他,她等了他一天,竟然是为了送他一面孩子才会有的鲤鱼旗。 外婆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说他不是儿童,以后不要再送小朋友的东西给他,但是外婆并不听我的。 外婆说中原中也很高兴,我觉得不可能。 中原中也没有隐瞒外婆他黑手党的身份,但外婆坚持说中也就是中也,是全日本最好的孩子。 她怕他跟人打架会受伤,送了药酒给他,还做秋裤给他,甚至连风筝和酸梅汤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都送给他。 -- 第7页 我在电话里阻止过很多遍,外婆只跟我讲一句,中也很高兴。 外婆问起中原中也父母的情况,中原中也说无。 她跟他说:“那婆婆过年给你压岁钱。” 我猜她一定还拍了中原中也的头,就像我小时候她拍我一样。 再后来,中原中也可能是担心外婆在路上来来回回不安全,答应她每个月都会去看望她,休假时也会亲自在鸭场看护,因为他发现总有不老实的人欺负外婆年纪大,跑来偷她的鸭子和鸭蛋。 那些小偷,来一个被他揍飞一个,最后已经没有人敢去鸭场偷东西了。 甚至连“美滋滋”鸭场的名字都成了令附近小偷闻风丧胆的存在。 我和乱步结婚后,乱步说想看小鸭子,休假时非要去鸭场帮忙,我寻思着乱步也是在乡下长大的,或许会有熟悉感,就带他去了。 结果真正的鸭子和他的玩具鸭并不像,不仅不可爱,还把他咬伤了。 他在鸭群旁边玩他的弹珠。装弹珠的盒子被鸭子撞翻了,弹珠洒了一地,被鸭群哄抢着吃了,他拼死只抢救出了两颗,气得他和鸭子打了一架……最后他是被我从鸭群里救出来的。 我给他上药,他哀嚎道:“清溪,我的弹珠没了。” 我安慰他:“下次再买吧。” “有几颗绝版买不到了呜呜呜。”乱步不想放弃,又问我,“它们还会再拉出来的吧?” “……嗯。” “可是拉出来的弹珠,我也不想要了啊啊啊啊!”乱步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我恨那些鸭子。” 恨鸭子自然不情愿再来了,但实际上中原中也不欢迎乱步过来,他觉得乱步只会添乱。 外婆热爱做饭,但年纪大了,味觉不灵,做的菜都很咸,乱步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跑去吃他的薯片,中原中也怕外婆伤心,将一桌咸的要命的菜全吃光了,还告诉外婆:“花丸婆婆,您的手艺很好。” 我没能嫁给中原中也,是外婆的遗憾。婚礼那天,外婆和中原中也拼酒,两个人都喝多了。 我想去安顿他们,听到外婆问中原中也:“清溪说你不喜欢她,但婆婆觉得你们俩还挺合适的。” 中原中也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因为乱步也喝多了,我得先安顿他。 也许他什么都没说吧。 事实上我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唯二两次的约会,他很少主动跟我说话,几乎都是我在喋喋不休。 我觉得我简直像是一只聒噪的鸭子。 乱步倒是好懂,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饿了就嚷着要吃,不高兴了就噘嘴,开心了就会对我笑。 就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海盗主题餐厅门口,我问中原中也:“中原君,愿意和我们一起吃吗?” 他还没回答,乱步已经替他拒绝了:“帽子君不可能愿意和我一起吃的。” 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独自走了进去。 他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本身就让人有点意外。 说起来是海盗主题餐厅,实际上是一家普通的自助餐厅,只是装修成了加勒比海的风格。六岁以下的小朋友,可以免费领取一颗装有小贝壳的弹珠。 乱步就是听说有弹珠可以领取,才非要来这里的,但他没有注意到六岁以下这个关键词。 要是倒回二十一年前,他还能领到,但现在已经无缘。 他不死心地向窗口的阿姨撒娇,希望给他破例,被完全无视了,于是只能化悲愤为食欲。 我对吃向来没什么兴趣,匆匆扒几口就饱了,然后就不停地按他的要求替他拿取食物。 在我第六次拿蛋糕的时候,我被一个大叔撞到,蛋糕差点掉到地上,被人稳住了餐盘。 “谢谢……中原君,又被你救一次。” 替我扶住餐盘的,正是中原中也。 他看向不远处正在桌上大吃大喝的乱步,皱起眉:“他腿断了吗,为什么都是你在忙?” “因为他不太开心吧。”因为没能领取贝壳弹珠,在闹脾气呢。 “……真让人看不顺眼。” 我笑了笑,弯腰去拿布丁。 “给你。” “诶?” 我抬起头,看到中原中也递来一个兔子形状的冰淇淋。 兔子形状…… 我突然想起之前我们两人第二次约会看电影后,他问我要吃什么。 我看见有卖冰淇淋的车,顺口说道:“冰淇淋,不过我只吃蜜桃味的,就是那个兔子形状的。” 我本来准备自己买,结果他很有绅士风度地替我排队了。 一群小朋友的队伍里,混入了一个黑手党大佬,那画风竟然也很和谐。 可惜轮到他的时候,兔子冰淇淋已经卖完了。 他好像比我还失望。 或许他也喜欢吃那个口味吧。 那晚的兔子冰淇淋没有吃到,那晚的牵手也失败了。 遗憾的是,那晚月明星稀,月色明明很美。 自此我在和乱步交往前,和他再也没有交集了。 “顺手拿的,最后一个了。”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紧绷着,有点凶,但仔细看,一点也不凶。 最后一个了…… 是补回上次的么? 我欣然接受,刚要伸手,乱步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了。 -- 第8页 他直接张嘴,啊呜一口直接咬在了中原中也手里的冰淇淋上,把小兔子的头给咬掉了。 中原中也:“!!!” 我:“……” “味道一般般吧。”乱步从他的手里拿过冰淇淋,继续吃了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了。” 我看到中原中也的表情终于扭曲了,然后他额头的青筋也瞬间暴起。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杀人了——” 第5章 相遇是在下雨天 我和中原中也到达一楼中庭时,乱步还在海盗主题餐厅里蹦哒。 他基本没有体术,异能力也和战斗毫无关系,想要瞬间到达楼底是不可能的,只能坐电梯或者爬楼梯。 中庭聚集了比以往这个时间点更多的人,中心的地上躺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颈动脉被割开了,地上糊出大面积的鲜血,人已经不动了。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红头发的青年,青年的表情狰狞可怖,手里握着匕首,刀尖死死抵在身前女孩的颈部。 女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受了惊吓,正在哇哇大哭,手里的彩虹糖也洒了一地。 周围暂时没有英雄和警察出现,只有几个安保人员正在竭力维持着秩序,不让人靠近红发青年和女孩。 我扫了一眼全场,有些人是真为女孩的安全担忧,也有些人只是觉得遇上这种事很新奇,拿出手机在拍照和录视频,抢一手新闻。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青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要毁灭这个错误的世界!” ……毁灭这个错误的世界? 我低头沉思,这种乍一听中二到极点,但付诸行动之后就是极端分子的话,我听过。 而且不止一次。 我那远在西伯利亚疗伤的前任老板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也对这个世界忧心忡忡。 我曾在黄昏时分听他说想要建立一个新世界,我觉得他的理想崇高而伟大。 但我没想到那会是建立在破坏城市、毁灭世界的基础之上。 陀思耐心地跟我解释,要建立新的国度,本来就要先清除业障。 如同要盖新的高楼,就必须敲碎原来的旧楼,在废墟中堆出华美无上的建筑。 他说的或许有道理。 但我不认同。 谁能保证重建后的世界就是极乐净土呢? “你又是哪里来的杂鱼?” 中原中也虽然是一名黑手党成员,但这里是横滨,也是他们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还是他用餐的商场,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红发青年在看到他的时候,嘴角扯出一抹猖狂的冷笑。 “小矮子,你也想逞英雄么?” 语气极其不屑。 已经过去一分钟了,我抬头看了看电梯,乱步还没有下来。 可能是来看热闹的人太多,连电梯都堵住了。 “哐当——” 中原中也一个漂亮的踢击,直接踢中了青年的下巴,连带着击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动作流利的一塌糊涂。 “你没事吧?” 哭泣的小女孩没看他,却跑向了我,然后拽住了我的袖口。 “你……” “清溪——” 我抬头,终于看到了气喘吁吁的乱步。他是从逃生电梯口出来的,没有坐电梯,大概是因为挤不上。 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黏在手上时,已经迟了。 女孩的表情茫然,眼神空洞。 “我想要……帮……他的忙……”她说。 她的手牢牢地黏在了我的一只手臂上。 应该是粘性的异能力,或许更糟糕地还有某种制约。 我还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根线,我抬起另一只手,扯下了她的外套。 外套里面,全部都是纠结缠绕的炸弹。 炸弹上的形状诡异的死屋老鼠标志,我再清楚不过了。 利用小孩的性命来达到他的犯罪目的,我知道除了陀思不会有别人。 被他骗过那么多次,我依然躲不过上当受骗的命运。 炸弹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了五秒钟。 五—— “让开——” 中原中也想把我和小女孩分开,但是压根就扯不开,除非他扯断小女孩的胳膊。 但他并不是那样惨无人道的黑手党。 陀思做的事,总会有周密的考量,他将我和小女孩在一定条件下变成一个整体。 要么牺牲小女孩,要么我可能和小女孩一起死亡…… “可恶!”他骂道。 我不想死。 我肯定不想死。 哪怕是用到我对乱步发誓绝对不用的异能力,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清溪!” 三—— 被中原中也踢翻在地的青年咬牙切齿:“你们完了——” 二—— 围观的人终于意识到了这场可能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危机,开始疯狂逃窜,整个中庭乱作一团。 一。 “清溪!” 我最终没有使用异能力,因为乱步扑过来抱住了我,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炸弹在一瞬间全部炸开,却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爆炸,而是做成炸弹的礼花筒。 从里面飘出了无数的彩色亮片和花瓣,落了我一身。 我看到地上大团的血迹上,出现了一行实际上并不算醒目的小字。 -- 第9页 我视力不错,所以能看清。 [源酱,生日快乐^_^] 小女孩一瞬间奇迹般地从我手臂上脱落,倒在了地上,盖住了那行字迹,昏睡过去。 “清溪,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松开乱步的手:“我想出去走走。” 要跑就得趁现在,不然等会儿肯定会被警察请去做笔录。 * 走出商场,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个季节的横滨总是阴雨不断。 乱步从小包里翻出雨伞,撑开后举过我的头顶。 我低着头发呆,他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清溪,不要垂头丧气。” “嗯?” “那样会显矮的啦。” 又一阵风吹来,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他的笑容让人十分安心。 我不禁想起了九个月前,和他初遇的那天。 那时我从西伯利亚回到日本,几经辗转,终于到了从横滨开往镰仓的站台。 那天也下了雨,我没有带伞,全身都淋湿了。 十年时间,我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这个地方已经不算熟悉。 我对上一份工作已经深恶痛绝,对神神叨叨的前任老板陀思也是厌烦至极。 十年了,连那份厌烦都疲惫不堪,我重获新生的愉快太过短暂,都没能撑过两趟航班,然后我陷入了另一种对前路的迷茫。 西伯利亚是不会再回去了,可这里未必欢迎我。 ——因为在我翻背包的时候,发现包被划开,我的钱包被偷了。 钱包里有我仅剩下的一点钱,我打算在回家前给爸爸妈妈买点礼物。 我问站台等车的乘客:“请问有谁看到我的钱包了?紫色的,上面图案是一只兔子。” 我一个一个的问,一遍一遍的问。 但是没有人说看到。 我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但仍然坚持着问下去。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钱包?紫色的,上面的图案是一只——” 兔子还没说出口,那人甩起手里的伞,溅了我一脸雨水。 他用鼻孔对着我,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谁他妈看到你的钱包了,你自己不能看看好吗?” 我看了一眼周围人,他们对此无动于衷。表情都很木然,甚至还有人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大概是刚才被我烦到了。 我开始讨厌这个叫横滨的地方了。 对人的情感往往会涉及城市。 那人还在骂我,明明我还算礼貌地问他了。 我想起了陀思时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你拥有净化你眼前任何东西的权利。] 我中二时期曾将这句话改成了一句无法无天的座右铭。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我缓缓抬起手,抬高到中年男子的面前。 他可能以为我想打他,略一迟疑,但这动作过于缓慢,实在是不像打人。 事实上我确实不是要打他。 我只是……想让他消失而已。 我能将任何一个生命体或非生命体,分解成无数个肉眼看不到的原子。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连骨灰都不可能留下。 这是我的异能力,陀思称它为[净化]。 中年男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臭丫头,你指着我干嘛?” 我偏过头,细细地看过每个人的表情。 依旧维持原样。 没有什么不同。 雨下个不停。 ……而我也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包。 就在我决定将他分解掉,再慢慢地找我的钱包时,背后响起了一个清润的嗓音。 慵懒、陌生,带着几分孩子气,应该是一个性格阳光的青年。 “我能帮你哦。” 帮这个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了。 我回过头,映入视野的是一把天蓝色的雨伞,以及从伞下露出的青年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朝我走来,直至走到我的面前,我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长得十分俊雅,微眯着眼,满脸都写着自信,重复道:“我说我能帮你找回你的钱包。” 他手里的伞慢慢前倾,直到撑在了我的头顶。 满世界的大雨戛然而止。 我抬起视线,在他的伞下,看到了一片碧蓝的天空。 …… 他很快就帮我找到了小偷,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 有人帮忙报了警,钱包归还给我时,我向他鞠躬道谢。 他撅起了嘴:“我帮你找回了钱包,你就口头感谢一句啊?” 似乎很不高兴。 我想了想,打开钱包,抽出了里面全部的钞票给他。 那就一人一半吧,钱包归我,钱归他。 他的嘴撅得更凶了。 “谁让你给我钱了?”他扬了扬手里的雨伞,“你送我回家吧,我找不到路了,我把地址告诉你。” 我愣住了,实在无法把刚才那个聪明的侦探跟现在这个找不到路的迷糊蛋联系在一起。 “我刚回日本,可能会找得慢一点。” “最好快一点,我想回家看电视。” “那我尽量。” 我在茫茫雪地里都能辨认方向,更不用说在这个到处都有路标的城市了。 所以我不懂这位聪明的侦探为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第10页 我没带伞,我们合了伞,一开始是他撑,走了一段路他累了,不停地换手,时不时还锤几下自己的胳膊。 我几次想开口,又怕伤到他的面子,最后忍不住才说:“先生,要不我来撑伞吧?” 他没有介意,把雨伞递给了我,说了句谢谢,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开始吃。 我们一路没有交流,但并不妨碍他自娱自乐。 他实在是个很乐观的人,遇到蚯蚓过马路,看到两只蜗牛打架,都要停下脚步。 雨伞的伞柄挂着一个小小的晴天娃娃,他戳了戳娃娃的脸,娃娃突然变成了雨天娃娃。 ……原来是一个变脸娃娃。 原本只是无趣的事,我看到他因为吃糖而鼓起的腮帮子,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先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询问别人的名字时,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他偏过脸说,“我叫江户川乱步,职业是超级厉害的名侦探。” “我叫源清溪,职业是——” 我冥思苦想,不知道自己的上一份职业是什么。 “是什么?”他忽然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眸是绿色的,眼神清亮,“是什么职业呢?” “是……”我手指碰到了雨伞下的变脸娃娃,哭丧的雨天娃娃立刻变成了晴天娃娃。“……其实我刚毕业,还在找工作啦。” 他睁开的眼睛又慢慢眯了起来,然后笑了起来。 “哦呀,我家到了。” 我在他家房子前面停下,将雨伞递给他,他摆了摆手。 “下次还给我吧。” 由于离得太近,他的呼吸仿佛一阵轻风,吹过我的脸颊。 他吃过糖,风里都带着甜味。 雨势渐渐变小,天空逐渐恢复明朗,似乎要把刚才的阴霾全部抛下,变得焕然一新。 雨伞有借有还,我们从此熟悉起来。 第6章 再遇前任boss 回家以后,我才发现因为突发事件的影响,我忘记给乱步买他心心念念的薯片了。 不过他也没闹,反而很听话的早睡了。 ……估计他也忘了吧。 我平时都比他睡得早,但今天躺了很久都毫无睡意。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听到乱步咕哝了一句梦话:“哈,抓到你了!” 大概是个好梦,真叫人羡慕。 我又坚持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索性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失眠的夜晚总是无聊且漫长,我把冰箱清理了一遍,丢掉过期的食物,将妈妈给我们准备的各类丸子摆放整齐,然后发现明天喝的牛奶只有一小瓶了。 我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十二点了,是新的一天了。 反正也不打算睡觉了,我准备去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些存货,正好给乱步买一些他想要的薯片。 家里的生活费都放在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而且我每天都会绞尽脑汁地重新设置,但是乱步总能轻松破解。 我打开柜子,数出一部分钱,目光落在最下层的……一把枪上。 我把它也拿了出来。 这把枪很精致,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小巧,我甚至可以把它和钥匙一起放进口袋里。 这是当初中原中也送给我的“新婚贺礼”。 婚礼当天,我在宴会结束后送宾客,路过洗手间时,发现了倚在洗手池旁闭着眼睛的中原中也。 他先跟外婆拼了酒,后来又被太宰治戏弄了一番,实在是被折腾到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拜托爸爸先把他送回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你都结婚了,我还没想到送你什么礼物。” “中原君,你太客气了,但是不用了。” 他的份子钱出的很大,我收了,他还因为外婆的面子破例来当了伴郎,我实在不好再收礼物。 “怎么就不用了?” 他低头一直笑,不像平时的他,我估计他是喝醉了。 然后他从口袋里翻了个东西扔给我。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竟然是一把精致的……枪。 “送你。” 收到这样的礼物,倒是让人深感意外。 我不禁寻思,黑手党成员送个礼物都这么狂野吗? 但我不确定这真是黑手党的习惯,还是中原中也喝多了开的玩笑。 “中原君……” “有用啊。”他又闭上了眼睛,因为醉意,声音也越来越小,“要是他混球,就开枪……直接打死……” 打死谁? 他没说完就睡着了,剩下我一脸懵逼。 可能是他在自言自语吧,喝醉了的人说的话不能太当真和计较。 我没有再去纠结那个问题,但那把枪,我留下了。 * 雨还没停。 我在出门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又很尴尬地没带伞。 不过还好雨不大,离我家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我就懒得再折回去拿伞了。 这个时间点的路上没有任何人,远处的蓝色街灯在烟雨中有点飘忽,光线比往日更加昏暗。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卷毛青年,像是这附近半工半读的学生,他强打着精神对我露出疲惫的笑容。 -- 第11页 我以前也总是在半工半读,明白他的辛苦,于是对他说道:“我自己去拿吧,等会儿过来付账。” 他递给我一个购物篮,礼貌地说道:“祝您购物愉快。” 我在生鲜区拿了一盒牛肉,又从货架上拿了两提牛奶,正想去付款时,想起了乱步要的薯片。 ……嗯,他要什么口味来着的? 我看着满货架各种牌子和口味的薯片,已经想不起来他要的是哪款了。 但我记得他说是新品,那我就在新品里找吧。 我低头,从下面一层开始找。新品的包装袋上通常都会印有“新上市”的字样,有了这个线索,搜索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正当我往购物篮里扔进两袋薯片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落在货架上的人影。 他慢慢靠近,直至有一部分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我继续埋头挑选薯片,下一秒,我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准确的说,不叫抱。 叫圈。 因为他压根没碰到我。 只是两条手臂环绕,将我圈在了那个狭小的范围里。 我动弹不得,也没办法继续挑薯片了。 人一旦被过分限制了自由,就会奋起反抗,没有人例外。 有什么圆口的冰凉物品抵在了我的后颈处,形状像是一把枪。 “源酱,今年错过了你的生日。”他开口,轻声叹息,“我真的很遗憾呢。” “并不遗憾。”我平静地说道,“反正我也不会邀请你——” 然后我抬起右脚,往后狠狠一踹,他没躲,被我踹得一个踉跄,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货架受到撞击,零食洒了一地,他也被我踢坐在地上,背靠着白墙。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单手撑在他右侧的墙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难得正经地叫了他这个长到让人舌头打结的全名,以前我只会叫他陀思或者陀思君,“你居然还没死。” 十个月前,他和他加入的组织天人五衰关于毁灭世界的计划彻底失败,其他四人全部被抓,只有他回到了俄罗斯。 大概是老鼠总是最狡猾的。他除了加入了天人五衰,还有一个自己的组织死屋之鼠,我是里面的成员。 但他也并不是全身而退,脏器几乎全部损坏,手臂也是粉碎性骨折,我不想也根本没钱去救他,把他送进了最黑心的地下医院,并签了他的“卖身契”——假如手术成功,他活下去了,他就一辈子留在那里打工,假如手术失败,他死了,那么他的遗体就捐给这里。 他在昏迷前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安慰他,我不会离开,他才松开我的手。 他对我说:“源酱,现在我只有你了。” 天人五衰Game Over了,死屋之鼠的其他成员也都被抓了,我的老伙计普希金和伊万估计要把牢底坐穿都出不来了。 这么一想,陀思确实只剩下我了。 那为什么不让他连最后的东西都彻底失去呢?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销毁了他的资料库,那是死屋之鼠的核心,他这十年来收集的所有情报,我连一点渣都没给他剩下。 然后我离开俄罗斯,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直到十个月后,他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更瘦了,被黑眼圈衬得面色惨白,脸上有着比便利店小哥更加疲惫的倦容,嘴唇又干又薄。 他手里拿着的也并不是枪,而是一瓶……斯托利伏特加。 是我最喜欢喝的酒。 便利店小哥听到声音跑了过来,盯着我和陀思看,欲言又止,我指着陀思对他说道:“这里有穷凶极恶的逃犯,你快点去避难。” 他愣住了:“啊?” “源酱。”陀思抬起眼眸,歪着头看着我,“在你报警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拿出手机边按边说:“什么事?” “你今天看到我,心里有没有一点高兴?” 第7章 陀总又发疯了 “不高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没人想看到用死人的血写出来的祝词,也没人想收到做成炸弹形状引发骚乱的礼花。 更没人想在难得独处的深夜再度被打扰。 “如果你现在去死,我说不定会高兴起来。”我补充道。 面前的青年,我的前任老板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如果罪恶之人在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那么他一定会生活在第十九层。 但是此刻,他浑身湿透,低垂着眉眼,反而像是一个被欺负的老实青年。 “是吗?”他歪着头看我,轻轻眨了眨眼,“原来高兴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继续按下最后一个“0”键,却在此时收到了乱步的邮件。 【清溪溪,这么早就出门跑步了吗?外面好像在下雨,你带伞了吗?】 他大概是半夜醒来喝水,发现我不在家了。 我立刻回复他:【带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别担心。】 “小姐——”便利店小哥杵在一旁,犹豫了一下说,“你就原谅他吧,我刚才都看到了,你其实是在生男朋友的气,所以才喊着要报警吧。” 我被气乐了:“你是爱情电影看多了吧。” -- 第12页 便利店小哥边捡起货物放回架子上边说:“这位先生在你之前就来我们店了。他说自己和女朋友吵架了,他很后悔,所以一直在到处找你。” 我低头看了陀思一眼,刚要动手揍他,就被便利店小哥挡住了:“他伤得很重,已经吐过两次血了!” 我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吐的不是西瓜汁和番茄汁呢?” “咳咳咳——”陀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他用手捂住嘴,有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一股子血腥味,看来是真吐血了。 便利店小哥急了,赶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先生,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陀思没理他,反而抬起头看着我,因为咳嗽得太用力,他的眼眶都红了,一双紫红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气。 呵。 看上去还真像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美青年。 便利店小哥一脸心疼地看着他,恨不得替他承担这份生理上的痛苦,但我知道,他们认识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小时。 “源酱,对不起。” 他的道歉绝无诚意,也一文不值。 我一个字都不信。 “陀思。”与其在这里伤及无辜,倒不如先离开这里,于是我朝他伸出手,挤出一点假笑,“起来吧,地上凉。” 做戏给外人看,我也会。 便利店小哥紧皱的眉头这才稍微缓和点:“这就对了,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他颇有一副过来人的经验对陀思语重心长道:“女朋友要哄的。” 陀思垂眸,低声重复:“哄?” “对,要哄,好好哄。” “我会努力。” 陀思将手放在我的手掌上。与乱步柔软温暖的手不同,他的手毫无温度,冷得像块冰。 便利店小哥将我买的薯片和牛奶装进袋子里,陀思又把他手里那瓶斯托利伏特加递了过来。 “源酱,我想送给你。” “送给我?”我觉得十分好笑,“但是要我自己付钱是么?” 陀思又不吭声了。 他的默认就像是一场闹剧,但是旁观者却看得心酸。 “小姐,这瓶酒不算钱。”便利店小哥再次同情心泛滥,“算我做个人情,你们讲和吧,我给你薯片和牛奶也打九折。” 一个便利店的小员工肯定没有这份特权,他多半是从自己的工资里扣。我不是陀思,我不会算计陌生人,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于是我只能将斯托利伏特加买了下来。 ……算了,反正也是我最喜欢的酒,我就全当自己买给自己好了。 但是家里明明还有乱步给我买的一整箱,没有开封过,这钱是白花了……不,酒也不会过期,囤着可以慢慢喝。 对我来说没损失,但我就是很不爽,几乎是被陀思全盘控制着行动的感觉令我很不爽。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便利店小哥还在朝我们挥手:“你们要和好啊。” 我愈发觉得神奇,问陀思:“你是怎么给他洗脑的?” 陀思轻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哦?你说的是什么实话呢?” “他知道我治病花光了钱,现在很困难。” “可你本来就没付一点手术费。” “他还知道我是来找人的。” “那个人最好不要是我。”我迈开脚步,警告道,“如果你要去劫狱,建议你找伊万,他是你的脑残粉,至于普希金,就别放出来了。” “源酱。”陀思又叫住了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这句话,他在十个月前进手术室时,也说过。 能理解,毕竟老鼠虽然满大街都有,但用的久的老鼠就那么几只。 除了他的脑残粉伊万和爱搞事搅屎的普希金,就只剩下我了。 但我比那两人现实多了。 画大饼和用爱发电这两种鬼话我都不会听的。 陀思的脸皮也是真的厚,对我明明很差,现在还好意思装可怜:“我没有地方住。” “老鼠住在下水道里就行了。” 任何一个把老鼠带回家的人,家里都会被破坏得乱七八糟。 “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你能从俄罗斯苟到日本,说明你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是想见到你。” “好了,现在见到了,你可以回家了,孩子。” “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做些什么。” “你只要缩在下水道里,永远别出来,就算是对世界造福了。” 但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活着,永远都会搞事。 “源酱,我只有你了。” 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实在是受不了,解释道:“不要再叫我源酱了,我已经不姓源了。” “诶?”陀思疑惑,“难道你父母不要你了,让你被别人收养了?” 逻辑感人,但这肯定是他装的。 “我已经结婚了,现在跟丈夫姓。” “你丈夫姓什么?” “跟你无关。”我不耐烦地说道,“我要快点回家了,你不要再找我了。日本很大,你要想活下去,也很简单。你神神叨叨的,当神棍完全没问题,要是你愿意给社会多输点正能量,也可以成立个软件公司,反正你也有技术。别再搞什么死屋之鼠了,搞个活屋大白兔吧。” -- 第13页 我用我仅剩的一点情谊,对他提出了一点真诚的建议。 但我知道他不会听。 陀思为什么是疯子? 因为他的理想太过疯狂了,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他想要毁灭它,重建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 他不想当救世者。 他想要当创世者。 人只能成为救世者,去惩恶扬善,去匡扶正义,去维护社会的和平,超过这个范围的,就是神了。 人妄想去做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那就是神经病了。 “源酱,我很怀念与你共度的时光。” “那我就送你去死好了。”我转过身,从口袋里摸出来的却不是枪。 而是一个……热乎乎的烤土豆? 我的枪呢? 我抬起头,看到陀思站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中原中也送我的那把枪。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想清楚,你是打不过我的。” “你上高一那天,说想吃烤土豆,但我没给你,现在补上了。” 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如你所愿。” 他扣下了扳机。 “砰——” 枪响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黑夜,时光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过往的记忆,在他说出那句“你上高一那天”开始,一幕幕被掀开了。 我们曾在星光下露营,在沙漠里种仙人掌。一起看日出看月亮看极光看冬雪降临大地,看贝加尔湖深蓝色的湖水和西伯利亚的春暖花开。 最后这一切都抹去了。 “你这个疯子!”我骂道。 如果我动作慢一点,子弹就会打穿他的太阳穴了。 但他的额头仍然受了伤,鲜血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滴落在他白色的衣领上。 他低下头,眼神温柔又略带无辜,嘴角轻轻扬起。 “你看,有人舍不得我死。” 第8章 黑泥自有黑泥磨 我忍住了想将陀思扔到河里的冲动。 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估计进去就爬不上来了。 真要把他弄死了,我刚才那一脚就白踢了。 我从地上捡起枪,有些后悔把它带出来了。但我转念一想,即便没有枪,陀思也会有其他办法威胁我。 “源酱,你有带手帕吗?” 倒是跟我不客气。 “有啊。”我顿了顿,“但我嫌你脏。” 他又垂眸不语,摆出了最令我不爽的模样。 我往东走,他跟着我,我往西走,他也跟着我。 这世上就是有这种无耻的人,他杀不死你,但他总有办法恶心你。 “附近有个开到明天中午的拉面馆,我带你去那里吃点东西。”我看他一眼,警告道,“等吃完了,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陀思一声不吭,听话地跟着我走。 他的衣服全部淋湿了,额角的血一直往下滴,他也不伸手去擦一下。 跟我要手帕? 想都不要想。 但我担心他这个样子走到拉面馆,会让人误会我谋杀他。 我停下了脚步,他也停下,歪着头看我。 我抬手毫不客气地撕下了他的衣领,然后将碎布重重地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人要学会自给自足。”我说。 “疼——”他吸了吸气。 我没有同情他,按得更用力。 他可不仅是死屋之鼠的首领,还是天人五衰的成员,能够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回到俄罗斯,虽然不是全身而退,但脏器全伤甚至意识都不清醒了,还能从最黑暗的地下医院出来,然后摸回日本,在我面前装可怜。 普通人想离开一座城市都很难,在他面前跨国就跟玩似的。 我智商不高,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注定吃亏,所以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过相处了十年,我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 我知道他一定会打感情牌。 因为他现在只有感情牌了。 到了拉面店,我点了两份拉面,买了一包湿纸巾丢到他的面前:“自己擦,再让我动手,我就折断你的手。” 他这回识趣了,抽出了一张湿巾:“源酱,眼睛看着我,我看不到自己的脸。” 我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我的眼睛看,慢慢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说起来,这是源酱你的习惯吧。” 陀思说的没错,把对方的眼睛当成镜子,用来整理仪容仪表,这是我以前的习惯——早在十年前,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 我每天上学前,都要从坐在客厅看书的陀思面前路过,然后凑到他眼前,整理头上的白花和翘起的呆毛。 屋里镜子那么多,我偏要用他的眼睛。 也总是会说:“陀思,俄罗斯的学校好烦,校服都是女仆装还要戴大白花。” 陀思每次安静地等我照完,视线才移回书上:“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十四岁的年纪,我矫情又虚荣,现在看来都是黑历史,但在那时,我只有陀思一个朋友。 说起来有点遗憾。 津先生在我上高一时就把我送出了国。在那个陌生的国家,我期待中的生活并没有到来,我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不仅没有交到朋友,还被孤立排挤了,我逃出学校,坐在街头发呆时,遇到了在街头“装尸体”的陀思。 -- 第14页 他是个好心的俄罗斯人,没有嫌弃我,在听我吐槽完生活上的烦心事后,递了一个苹果给我,还拍一下我的后背。 “把背挺直,你不比我们俄罗斯的女孩差。” 他太特别了,身为战斗民族,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路自己背就挺不直还批评我。他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弱不禁风的病态美。别说打熊了,我觉得熊拍他两下就能把他拍没了。 但他是第一个愿意理我的人,我猜他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可他并不上学。 我在学校是异类,他在社会上也是异类。 两个异类,倒也能无话不说。 不,应该是我单方面诉说,他只负责听。除了津先生交代的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的异能力,我几乎把整个老底都告诉他了。 他像是一个树洞,装下了我那些因为越洋电话太贵而无处安放的烦恼,以及时不时抽风一下的少女情怀。 我问他平时是不是整天都在偷懒发呆,他说自己是在思考,他想成立一个组织,目的是净化现在这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我立马说:“我也想加入!”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你想加入?” 天真如我,以为他所说的净化污浊肮脏的世界,是保护生态环境,发展可再生资源。 我以前从未有过理想,但是在那一刻,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人性的闪光点。 他拖着病体,在战斗民族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异类,但他仍然想着环境保护,为人类谋求福音。 他简直是至善至美的存在。 “想!现在环境遭到破坏,人类的生存环境太艰难了,陀思君,我不想上学了,我小测验老是倒数,考最后一名,学下去也没意思,让我加入吧,我们一起大力发展可再生资源,净化这个垃圾横流的世界!……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像是一个世纪,才淡淡出声:“我,太感动了。” 感动就有戏,我嘿嘿傻笑:“那你同意我加入了?” 他合上书起身:“不同意。” 我问:“为什么?” 他叹气:“会影响你读书。你是学生,学业为重。” 我急了:“我都已经垫底了,难道还能有比倒数第一更差的成绩?” “源酱不该是这样的。”他顿了顿,“交换生的门槛很高,你在日本学习成绩肯定相当优秀。” “……但现在听不懂。”我也很无奈,“也不想问老师,他太凶了。我想跟你干事业,就算挣不到钱,但为社会做出了一份贡献,等我老了也能跟孙子孙女夸夸自己,年轻时做过很了不起的事。” 陀思乐了,笑着问我:“这么想加入?” “想!” “好,但做人做事都不能半途而废。” 我记得那一刻的陀思倚在树下,从他头顶泻下一束阳光,他就站在那团浓密的光里,投下的剪影是一个消瘦美好的少年,“加入了,就永远不能退出了。” …… 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上来了,我往自己碗里加了很多辣椒酱。 我妈祖籍是中国湖南,我也嗜辣,这家餐馆里提供辣椒酱,我才经常来这里。 乱步不吃辣,家里的菜里基本是不放辣椒的。 “以前吃拉面时,你总是会把碗里的牛肉给我,说是多吃红肉可以治疗贫血。”陀思轻声说道,目光落在我碗里的肉上。 看看,这人多么贪得无厌。 我抄起筷子,以风卷残云之速,先是吃光了自己碗里的牛肉,然后又吃光了他碗里的牛肉。 “现在你想都别想!” 我吃得太快,差点被牛肉噎到。 陀思朝我推来一杯水:“没关系,我本来就该还你了。” “还”这个字用得真不要脸,我嘲讽道:“这是我付钱,你有脸说还?” 陀思没反驳,拿起勺子,往自己的碗里也加了很多辣椒酱。 他以前从不吃辣,与乱步不喜欢辣椒不同,他是因为身体不好,忌食辛辣。 “你这是要用辣椒自杀吗?” 他用筷子搅了两下,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异常辛苦,满头冒汗,眼里也呛出了眼泪,用餐成了一场酷刑,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不作不死。”我冷冷地评价道。 他擦干净唇边不知是血还是辣酱的红色,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源酱,你加了这么多辣椒,比以前都多出许多,一定是现在家里没人陪你吃吧。” 被他猜中了,但是—— “关你什么事?” “我想陪你吃一样的。” “……不需要。”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咳咳咳——你从以前到现在都这样,你总是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你他妈还敢提!”我发火的声音将店里的老板吸引了出来,我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了,赶紧闭上了嘴。 “源酱,我只有你了。” ——又是这句令人作呕的话。 我朝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现在过得不错,只要你别出现,我就是真正的幸福了。” “关于你的异能力,其实还有另外一半重组咳咳咳咳——” -- 第15页 我不笑了,盯着他看:“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得到全部的异能力,然后再利用我做丧心病狂的事吧,老陀?” 他扁了扁嘴,声音带上委屈:“我才不叫老陀。” “老陀老陀老陀老陀——” “……” 我叫累了,决定不跟他说话了。 说得越多,累积的恨意仿佛就要在闲聊中被冲淡了。 这样太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自语道:“没戴帽子果然不习惯。” 我这才注意到他那顶毛茸茸的帽子不见了。 “那是冬天的帽子。”我故意膈应他,“况且你戴也不好看。” 他根本没被我膈应到,继续自说自话:“那是源酱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因为下雨,我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了,等雨停了,我就把它拿回来——” 他正说着,拉面馆的门被推开了,门口的自动感应器机械出声:“欢迎光临——” 然后是一只鸭子呱呱呱的声音。 我和陀思朝门口看去,太宰治抱着一只鸭子,正朝我们挥手。 “好巧呀,清溪酱。”他像是没看到陀思似的,走过来把怀里的鸭子给我看,“我在河边看到中也的鸭子跳河自杀,把它救起来了,运气真好,还捡到一顶好心人的帽子,正好拿来装它。” 太宰治手上的帽子,正是陀思的那顶。 我看向后者,他脸色一僵,眼神沉了下去。 太宰治拍了拍鸭子的脑袋,责怪道:“看看你多皮,怎么能在好心人的帽子里上厕所呢!” 第9章 我所认识的哒宰 鸭子怎么可能跳河自杀呢?绝对是在游泳时被某个好事者从河里强行抓上来的。 我认识太宰治抱着的这只鸭子,它是中原中也的宠物鸭,通体雪白,只有颈部有一圈橘色的羽毛。太宰治给它取名叫Chu鸭,我不知道为什么鸭子的名字要叫得这么洋气。 “Chu鸭,这里也有一个想自杀的呢。” 太宰治这话是对鸭子说的,目光却落在了陀思面前放满辣椒酱的碗里,“干脆组队殉情吧。” “太宰君,好巧啊。” 作为已婚人士,被丈夫的同事目击和其他男人在深夜的餐馆吃面,我多少有些尴尬。 又幸好不是在酒吧。 “清溪酱,我忘记带钱了,能不能请我吃碗拉面?等我拿到下个月薪水,再请你啊。” 这句话我听好几遍了,下个月是永远不会到的。 不过拉面便宜,他和我又是旧识。我从钱包里数出零钱,替他点了一碗豚骨拉面。 陀思阴沉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太宰手上装鸭子的帽子上,太宰微微一笑,松开了手,得到解脱的Chu鸭从帽子里飞了出来,稳稳地站在了隔壁桌上。 然后他挥了挥手,将帽子扔在了地上。 “几个月不见,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我问他们:“你们俩认识?” ……也是。如果不认识,太宰不可能拿到陀思的帽子。 “认识很久了。”陀思俯身捡起帽子,放在桌边,“我和他曾经被涩谷君邀请去合伙创业。” “但看起来你们的关系不好。”如果关系好,太宰也不可能拿他的帽子装鸭子。 “因为公司破产了。” 拉面送来了,太宰接过面碗说,“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卷款跑了,我独自面对巨额债务,所以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实现财务自由。” 太宰的话我深信不疑,这完全符合陀思的黑泥性格。 陀思为了他的理想而敛财,也坑了不少人,我总算知道太宰为什么有着正经工作却到处赊账了。 钱肯定都拿去还债了。 “你欠太宰君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我找到了一个能和陀思岔开过往的话题。 陀思眉头微蹙:“公司破产是涩泽君造成的,我只是提前脱离出来了。况且我现在比太宰君过得更辛苦,连这碗拉面都是源酱你请客的,不是吗?” “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了。”太宰抽出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既然今天都是清溪酱请客,那我们可不能辜负她的心意,要把拉面全部吃完呐。” 一整碗放了辣椒酱的拉面,按照陀思现在的身体,全吃下去肯定陷入昏迷。 “不过你敢放这么多辣椒,不愧是战斗民族,真厉害呢。”太宰啧啧道,“我开始吃了。” 我知道陀思是为了在我面前装可怜才故意这么做的,但我又不好和太宰解释。 “清溪酱。”太宰吃了几口,突然抬头看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这么晚外出呢?” “……为了买牛奶和酸奶。” 还真是这个原因。 “是吗?”太宰耸了耸肩膀,“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理由。 ……关于太宰,其实连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都不知道,我和他已经认识十五年了。 比起陀思,他更早就知道了我的异能。 我的异能并不是天生的。 九岁之前,我没有异能,也没有个性,命中注定的平凡。 那时候我的理想是漂漂亮亮地长大,然后成为幸村精市的新娘。 可后来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我获得了奇怪的异能。这种异能具有极强的破坏力,摸到的东西都会瞬间消失,而且我根本无法控制。 -- 第16页 为了防止我被政府发现,津先生将我带去了海边的一栋房子,设下了异能结界。 在这里,我见不到父母,也见不到同伴,房子没通电,我连动画片都看不了。 因为津的异能对我产生了某种制衡,我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大海是灰色的,连沙滩和夕阳都是灰色的。 万事万物都成了一种颜色,就很没意思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在一个傍晚,津从外面抱来了一个熟睡中的男孩。 那天我站在海滩上,眺望着灰色的夕阳。 那个男孩年纪比我小,醒来了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冷静地看着我。 津叫我摸摸男孩的手。 我伸出手,犹豫了半天,才碰上他冰冷的手指。 那一刻,我抬起视线,对上他鸢色的眼睛。 ……我竟然看到了灰色以外的颜色。 然后是沙滩,海面,他身后灿烂的霞光。 多种多样的橘色、红色,我搜肠刮肚都形容不出那么多颜色。 蒙在我眼中的灰色似乎在一瞬间被揭去了。 “你会魔法吗?”我问他。 他并不理我,看向津:“我可以回去了吗?” 津摇头:“你就留在这里。”然后又对我说,“以后不要跟我抱怨没有同伴,他叫太宰治,以后就是你的同伴。” 津对我很凶,对太宰更凶。 我以为我和太宰能找到共同语言但实际上做朋友并不容易。 太宰基本上不理我,坐在窗边低头玩一根逗猫棒。 那根逗猫棒是他来时,放在他的毯子里一带来的,我试图从这里找话题:“治酱,你在哪个学校上学?你养猫了吗?” 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 我又问:“你爸妈对你很好吧,允许你养猫,我妈就不允许我养猫,她说养我已经够麻烦的了。” 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点笑意,但看着又不像是在笑。 我认识的同伴里,幸村是最温和的,真田虽然不爱笑,但谈起网球就滔滔不绝,还有爸爸同事的儿子爆豪,虽然脾气很差,但也不会不理人。 太宰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小孩,但……也能理解,毕竟是被津抓来的,肯定没经过他家长的允许。 津告诉我,只要觉得头疼,就在他身上碰一下。 碰一下,就不疼了。 “你的猫一定是橘猫。” 太宰终于理我了:“你真吵。” 我盯着他手里的逗猫棒,歪着头想了一下:“喵~”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学得更欢了。 “别叫了,一点都不像,猫不是这样叫的。”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字数很多,让我很高兴。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一个同伴,虽然不是我的理想型,但好歹是人。 但这个人同样寂寞,他一点也不想留下。他太弱了,细瘦的腿被津轻轻一折就碎了。 碎了之后又会被治好,然后像座敷童子一样坐在飘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墙上画正字。 因为没有手表,每过一天,我都会在这里画下一横,用来记数。 白天没有其他娱乐方式,除了看海,就只有看书。 海看多了也腻,我和太宰各看各的书。 我沉迷于看各类算命书籍,照着手相图算我自己能活到多少岁,有时候也算别的,但每本书算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 有的书算出来我英年早逝,有的书算出来我长命百岁。 我反正只拣好的相信。 太宰看的书就很可怕了,他捧着《完全自杀手册》,读得废寝忘食。 忘食倒无所谓,反正我给他留饭,但废寝的话,晚上可没有灯看书。 我们住的是独栋房子,凿壁都偷不到光。 太宰只能借着月光看,我提醒他:“你眼睛会近视的。” 他头也不抬:“管好你自己。” 他还是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我凑过去:“治酱,你回家吧。” 我知道他很想回家。 因为我也想。 “要是能回的话,我不会留到现在。”他平静地说。 我小声说:“其实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相信我,我能带你出去。” 我自作聪明地策划了一场出逃行动,他全程一声不吭,看我表演。 我拉着他的手一路跑,最后他体力不支都跑不动了,我就背着他跑,终于逃了出去。 我好久没有那么痛快地跑过了,我觉得我这么跑下去,能够跑到北海道。 我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说话:“治酱,你去过北海道吗?你喜欢吃海鲜吗?你家到底有没有橘猫?” 他一路都没有理我,安静地伏在我背上,只在快要颠得掉下去时,勒一下我的脖子,再爬上来。 我继续自说自话:“我以后和幸村结婚了,一定要养一只橘猫。” 太宰问:“幸村是谁?” 我很意外他终于理我了,一股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是我喜欢的男生,他长得很帅,成绩很好,而且还会打网球。” “听上去很优秀,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看上你?”太宰的嘴很恶毒,“我觉得他看不上你。” 我本来还想和他成为朋友,一听到这种话,气得把他摔在了地上。 -- 第17页 “去你大爷的!”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太宰继续嘴毒:“那个人是正常人吧,但你不是啊。你能活多久呢,能从那里出去吗?” 我被他连连戳中心事,气得抓住他的衣领:“我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打破世界纪录,成为最长寿的人类!” 那一刻,只要他点头,我就能得到无穷无尽的希望。 但是他没有。他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活不长。” 我狠狠地揍了他,他打不过我,应该说他压根没还手。 津还是追上了我们,他问:“谁先跑的?” 我怕他把太宰的腿再捏碎,只能迅速承认错误,但我也不想挨打,于是说:“我想买牛奶和酸奶,所以叫治酱跟我一起出来了。”我握住太宰的手,“我们手拉手就没事啊。” 这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但津并没有骂我,他还带我们两人去逛了街,买了牛奶和酸奶。 我又一次看到人群,看到集市,还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 我看到了我的妈妈,虽然她很凶,但她其实是个好人。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去参加夏令营了,还在等待着归来的礼物。 我猜太宰也很想回家,肯定想念他的家人。 我小声对他说:“我拖住津,你立刻跑,找到你爸妈,然后去北海道,津怕冷,他不会去那里抓你。” 太宰看着我:“那你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连我的寿命一起加上,至少活到二百岁。” 太宰撇嘴:“我拒绝。” 那天他没离开,也许是津的力量太强了,他依然和我们回到了海边小屋,但我和他的关系开始逐渐缓和。 我给他看手相,他的生命线很短,他居然很开心:“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如果不是因为我接触到了,我也不想提。 我记得丸井因为饲养的兔子去世还哭了很久,我们也很悲伤。 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是兴奋的。 太宰明明是比我们更小的孩子。 我觉得一定是津将他掳来,才让他生无可恋。我坚持用黑水笔在太宰的生命线上拉长了一大截。 “弟弟,你以后也会是百岁老人。” 我害怕死亡,也希望认识的好人都长命百岁。最好不老不死,大家永远在一起。 “活一百岁多无聊,没意思。”太宰懒得去擦手上的线,躺在飘窗上看窗外,“你为什么就想着活下去呢?待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陪你,你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觉得无聊吗?” “我还没去过北海道,还没吃遍天下,还没有嫁给幸村呢。” 我捧着脸说,“其实我也想嫁给欧尔麦特,但是幸村长得更好看,我能不能两个都嫁呢?他们到时候因为我打起来怎么办?” 太宰懒得抬眼:“放心,他们都不会要你的。” 我气得踢他,他被我踢到了雀雀,摔倒在地上才改口:“……幸村概率稍微大一点。” 我叹气道:“可是我现在连抱他都不行,我一抱,他就会碎了。” 太宰建议:“你可以幻想,脑内爽。” “想不出来。”我盯着他,“你让我抱抱,我把你想象成幸村和欧尔麦特。” “不行,我拒绝,你别过来。” 太宰的反抗并没有用,他打不过我,我强行抱住了他。 像抱着一只四处逃窜的鸭子。 他哀嚎道:“造孽啊。” 我冷静下来之后,他无奈地说:“你身上跟我身上一样冷,你抱着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 确实如此,我们都没什么体温,浑身冰凉。 那一刻,我非常难过。 我想活下去,可我更想像普通人那样活下去。 我不想待在只有太宰的海边小屋,除了看海就是学习算命,我都要变成一个神棍了。 我是相信科学的啊! 我想去上学! 我想要嫁给幸村和欧尔麦特啊! 我想要看到他们两个为了我争得你死我活啊! 我终于哭了出来,边哭边蹦,说着自己的不甘心。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大哭。 哭声极其难听,像鬼哭狼嚎。太宰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龇牙咧嘴。 但到最后,他主动抱了我一下。 我气得推开了他:“你没有体温,手比我还凉,滚蛋吧!”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把两只手按在了我的脸上。 “这不就热了吗?” ……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异能失控,整个世界我都不能触碰的时候,我唯一能拥抱的就是太宰治。 第10章 星星给你摘来了 生与死,这个沉重的话题,每天都会在九岁的我和七岁的太宰之间提及。 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危险,按真田的说法,这叫没有端正价值观。 我问太宰在学校里有没有表现优秀,担任班级干部,我对能当干部的人都十分佩服,太宰看我一眼,说他不上学。 我惊呆了,有这种好事! 作为一个小孩,竟然可以不上学! 我感慨:“你爸妈真好,同意你不上学。” 太宰弯了弯唇角,像笑,又不像笑。 -- 第18页 我把我九岁之前的一切经历,学校里的、家里的,滔滔不绝地讲给他听。 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眼,我过了好久才发现他戴了耳塞,根本没听。 我很生气,把《完全自杀手册》藏了起来,每晚临睡前强迫他听我讲故事。 我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说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即使是大山,也能移平。愚公移不平,他的儿子和孙子也会移下去。 太宰点评:“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连累后代?问过他们意见了吗?他们同意一出生就注定以后去移山?” 我原本还挺崇拜愚公的,被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愚公有点讨厌。 他擅自为别人做决定了。 我换个故事讲,精卫填海。心想精卫没有连累自己的后代,它是单独行动的。 太宰往窗外一指:“海在那里,它填平了吗?” 我摇摇头。 有海鸥从海边飞过,它们与大海相比,实在太渺小了。 我意识到精卫也是在做不可能实现的事,突然有点难过。 我从真田那里听来的各种励志故事,到太宰这里瞬间就被推翻了。 太宰裹紧毯子,打了个哈欠:“行了,别讲了,小孩子应该早睡早起。” 我也乖乖躺下。 我们俩一直睡在飘窗上,抬头视线刚好能看到海滩尽头的星星。 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治酱,像我们这样躺一起的人,以后是要结婚的。” 太宰睁开眼睛:“你在做梦。” “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那是骗人的。” “电视上的也会骗人吗?” “到处都有骗人的啊。” 太宰实在不像个孩子,他懂得多,经常从方方面面来推翻我的认知。 不过他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会感冒发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生病,我的精神就会变得更好。 初冬的早晨,太宰又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他声音弱得像小猫,咳嗽的时候又会十分痛苦,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但他拒绝喝药,理由是太苦了。 令我担忧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兴奋的。 他说:“我可能会死咯。” 我捂住他的嘴,往地上呸了一声:“别瞎说,小孩子哪有死不死的。” 他还是丧丧的,我想办法说他喜欢的东西:“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等下次吃螃蟹的时候,我再给你剥。我还可以陪你吃味精拌饭。”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味精拌饭,简直是魔鬼,他也吃得下去。 太宰突然来了兴趣:“你吃味精拌饭,我就喝药,敢不敢比?” 我内心十分抗拒,但我还是答应了。 然后我们打了个平手。 他痛苦地喝药,我痛苦地吃味精拌饭。 谁都过得不好。 但喝过津煮的药,太宰好了很多,他在临睡前出了汗,跟我说:“明天会下雪。” “冬天到了嘛,然后就是春天,夏天,秋天。” 冬天可以打雪仗,春天可以看樱花,夏天有冰棒,秋天有枫叶天妇罗,我对一年四季都充满了期待。 太宰却说没意思。 我不知道他觉得什么有意思。 他眨了眨眼睛:“全部颠倒过来才有意思啊。” “冬天看花吃冰棒,夏天打雪仗?” 他微笑:“对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我不觉得。 他伸手屈指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睡隔壁,别被传染了。” 我“噢”了一声,走出房门,认真地回想着这个问题。 现在是冬天,看花、吃冰棒,这太离谱了。 我看着窗外的一棵枯树,它在春天的时候抽芽,春末的时候才会开花。 太宰的意思可能是想让它在冬天也开花吧。 ……等一下,开花,又不一定是开真花。 假花也行啊。 只要好看就行。 我是个行动派,立刻找来了彩色纸,开始折纸花。 这是一个大工程,但我必须在太宰明天醒来之前全部折好。 我折到后半夜就困得不行了,而且因为没有灯,我只能坐在走廊上折,手艺又不好。 我把折好的几朵先挂到了树上,左看又看,都像是树上长出了奇怪的肿瘤。 毫无美感,简直是画蛇添大屁股。 我有些沮丧,感慨自己没本事。如果是幸村,一定能折出很漂亮的纸花吧。 津来到走廊,往我怀里捂了个汤婆子,问我在做什么。 我把我在做的事告诉了他,他替我将乱掉的头发别在耳后。 “想在冬天看花啊。”他低声说,“真是一个有想法的小姑娘。” 有想法又能怎样,折的实在是太丑了。 我抱着温暖的汤婆子,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看到外面果真下了雪,枯树上覆满了白雪,但是树枝上挂满了精致的纸花。 津穿着艳丽的红色和服,从树下走过,对我说:“去叫醒太宰君吧,让他看看你送他的礼物。” “这不是我——” “这就是你折的。”津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眯起鸢色的眼眸,“去叫他吧。” 我愣愣地点头,屁颠屁颠去拍太宰的飘窗。 -- 第19页 太宰打开窗户,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满树的纸花时,突然有那么一点……兴奋。 “你折的?”他问我。 我有些心虚,但想到津说的话,硬着头皮说:“我手艺不错的。” 太宰“噫”了一声:“真看不出来。” 我更心虚了:“……我藏得深。” 不过不得不说,津的手艺很好,他折了一树纸花,远远看去,足够以假乱真。 我和太宰看了很久,我看他身体好多了,心情也变好了,一个早上也没有提到生与死的严肃话题,十分高兴地说:“治酱,以后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一定给你拿来。” 太宰的视线从纸花上移到了我的脸上。 “哦?” 为了表示我对他的重视,我学电视里的男主角保证道:“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通常接下来女主角都会感动到泪流满面,然后一头扎进男主角的怀里,HE! 太宰看着我说:“那好,我要,你去摘吧。” 我:“……要什么?” 他:“星星啊。” 瞬间就把天聊死了。 这成了太宰时不时取笑我说大话的把柄,但摘星星确实把我难住了。 我做不到,所以我是吹牛大王。 津看我闷闷不乐,拿了幸运签给我,让我把愿望写在上面,我也根他要了一张给太宰。 我的愿望太多了:幸村精市喜欢我,欧尔麦特喜欢我,幸村精市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真田是世界第二,丸井是世界第三,我妈打麻将赢钱,新的学期我能当上班干部,考试的题目都出我会写的……写到最后,一张幸运签根本不够写。 津替我撕了,告诉我只能写一个愿望。 我实在无法割舍,旁边的太宰一直在打哈欠,我问津:“真的只能写一个吗?” 津将碎纸扔进垃圾桶:“选择越多,越难选择。” 他总是神神叨叨,我听不懂,但如果只能写一个愿望的话,我写下—— 【让治酱回家吧。】 我很认真地对津说:“你让他回家吧。” 津难得严肃地问我:“你不想治好吗?” “想,不过不想害人,他在这里很不开心,我们俩已经够不开心了。”我要是为了自己而利用别人,别说欧尔麦特和幸村不会赞同,丸井估计都要批评我了。“我觉得我们做的不对……而且,我是姐姐啊。” 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津就准备把太宰送走。 太宰来的时候除了一根逗猫棒,没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东西要拿。 他把逗猫棒留给了我。 我也有东西想送给他。 我先跑了出去,站在他和津会路过的沙滩等他们。 我提前摆满了一整个沙滩的“碗”。 我把房子里能盛水的任何器具,甚至连洗衣液的瓶盖子都拧下来了。 我在碗里装满了水,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全部倒映下来。 倒映在每一个小小的碗里。 风一吹,星光随着水波荡漾起来。 我双手握成卷桶状,放在嘴边朝远处的他们喊:“治酱,星星给你摘来了——” “你回家,听你爸妈的话——” “开心一点,活到一百岁——” “记得去上学,争取当干部——”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来不及说了。 因为他已经走远了。 第11章 陀总为哒宰擦脸 后来我又见过太宰两次。 一次是十四岁那年,我的异能再度失控,消散了一个小岛,即使是津也没办法让我安定下来。 他只能再度带来太宰。 那时的太宰已经是少年了,不会再被他抱在怀里,而是站在了他的身边。我几乎已经把太宰忘了,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想起来。 “清溪酱,你似乎……把我忘了呢。”他看着我的表情说。 的确如此。 童年时几月的朝夕相处,对我而言并不是美好的记忆,那种经历时刻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会为了躲避政府的调查,远离人群,画地为牢。 后来我稳定心性,从海边小屋回到父母的身边,每日与幸村丸井他们玩在一起,正常上学和生活,渐渐忘记了异能的事。 也忘了津和太宰。 但异能却并没有消失,它像是潜伏在我身体的恶魔,在我完全放松警惕后,再给我沉重一击。 我亲眼看着小岛上的东西在我面前一样一样消失,直到太宰双脚站定的那一刻,躁动才终于停止。 他的手依旧冰凉,却是我唯一触摸之后,没有被消散的东西。 还可以用力握紧。 他长高了,也会对我笑,叫我清溪酱。 大概是他长大了,懂事了,以前连我的名字都懒得叫。 他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生理上不难受了,但心里很难受。 津还是执意不肯把我交给政府,他宁愿将一整座岛沉入海中,也要隐瞒这个秘密。 他最后决定将我送去俄罗斯。在我看来,津除了怕冷,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 “去俄罗斯我能交到新的朋友吗?”我问太宰。 -- 第20页 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泼我冷水,肯定地说:“能。” 我告诉他,我已经和幸村精市交往148天了。 幸村很温柔,每天网球训练结束后,都会带我去附近的植物园走一圈,在那段悠闲宁静的日子里,我们逐渐牵了手。 就在我快放弃欧尔麦特专心幸村一人时,现实又一巴掌把我从梦境里打醒。 童年的愿望刚刚启航,就不得不返航了,不,应该算是沉船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是正常人,也不可能再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把我和幸村的合照给太宰看,那是我觉得最好看的一张,我们在夏夜的庙会穿了浴衣,吃了棉花糖,幸村还替我捞到了一条小金鱼。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和幸村说分手,我要是实话实说,不晓得他出于强烈的正义感,会不会把我的情况举报给政府。 ……我又不想被抓。 太宰听我说完,从我手里抽走了照片:“我替你去。” “喂,你别说我坏话啊,别瞎说我脚踏两只船之类的,拣个美化我的理由,保住我在幸村心里的形象啊。” 我十分担心他会说我一堆坏话,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东西了。津带我和太宰分别,我回头再看他时,他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治酱,你要好好学习,争取当上班干部啊。” “好。” “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啊。” “好。” 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九岁时我目送他离开,十四岁时换他目送我离开。 相遇的时间总是突如其来,极其短暂。且从来不问归期,没有约定。 …… 另外一次是在八个月前,我开始追求乱步,去他所在的公司送冰淇淋蛋糕。乱步打电话说他有事让我等一下,我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站着。 我能等,但冰淇淋蛋糕不能等,我在后悔没有带几个冰袋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 “你这样,蛋糕会化掉的,不如让我吃掉吧。” 他逆着光走来,发尾划过光线的轨迹。 他长得更高了,变成了一个开朗爱笑的青年了,居然还和乱步是同事。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说实话,我看他小时候那么阴郁,整天抱着《完全自杀手册》时,还怕他走上歪路。 差点脱口而出的“治酱”被我咽了回去,我礼貌地说:“太宰君,好巧。” 真的好巧,每次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就刚好出现。 这时门被打开,乱步探出头来,指着我手上的蛋糕提醒太宰:“这是我的蛋糕,你就不要想了。” 我挺不好意思地告诉太宰,我在追求乱步,但是他似乎只对我的食物感兴趣。 太宰对我露出微笑:“需要我帮忙吗?” “诶?” “帮你搞定乱步先生。” * 陀思被辣酱拌面辣得嘴都要红肿了,一直捂着嘴咳嗽,我听的烦了,从购物袋里翻出一盒牛奶,重重地往他面前一摔。 “喝去吧!” 牛奶里的酪蛋白能够中和辣椒素,至少应该能缓解他那惹人厌的咳嗽声。 “我要酸奶……咳咳……不要牛奶。” “你怎么这么多毛病?” 从以前开始就这样,我给他什么,他就非要另一样,天生的逆反心理。 购物袋里有酸奶牛奶薯片还有一瓶酒,我重新拿了一盒酸奶给他,而他面前的那盒牛奶被我递给了太宰。 “说起来,太宰君,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卷款逃跑的?不会是你在读书的时候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说出这话时,陀思的眉毛似乎一颤。 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太宰的神情黯淡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了他那双鸢色的眼睛中,拼命压抑着的痛苦和悲伤。 我知道我肯定猜中了:“是不是你当时还在上学,他就骗了你?” 如果是在念书时就背负了巨债,那太宰在经济上的压力就很大了。 在黑心老板陀思手底下半工半读的我知道那种辛苦。 “清溪酱,没事的,你别提了。”太宰很勉强地挤出一个想要安慰我的笑容,但是他太悲伤了,笑着,却像是要哭,“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 根本就没有过去! 不可能过去的。 ……这是遗憾呐。 我以前问过乱步,他们侦探社招人有没有门槛,是不是必须要有大学文凭,乱步满不在乎地说:“要什么大学文凭,我们都没有那种东西。贤治君都没有上过一天学。” 我当时就在想,太宰明明头脑聪明,思维活络,几乎什么都会,为什么没有上大学呢? 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 我指着陀思问太宰:“是不是这家伙卷款而跑的事,害你没钱上大学,贤治君明明说你还当过干部的。” 能当干部必定学习成绩不错,又深受老师的喜爱和同学的欢迎,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 “清溪酱,你真的……别说了。”太宰捂住了脸,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请你别说了,我已经努力去……忽视了。” 罪魁祸首陀思咬着吸管,埋头吸着酸奶,并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忏悔。 -- 第21页 我看着太宰捂住脸而颤动的肩膀,心想是不是我说得太激动,伤到了他的心,毕竟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是他心中的创伤。 “……对不起,太宰君。” “没关系的,清溪酱。”太宰慢慢抬起了脸,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他望着我说,“你看我即使因为被骗了钱而没上大学,但现在也有了不错的工作,侦探社的同伴们都对我很好……所以清溪酱,你不用替我担心啦。” 又一道光切来,他的嘴角咧得很开。 ……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青年。 他和陀思有着云泥之别,和我也是。 我盯着陀思看咬牙切齿:“你知道你毁掉了多少人吗?” 扯到陀思,我总是比较容易情绪激动。 陀思斜着眼看我,突然腾出手,指尖按在我的鼻尖上,往上一抬。 “变猪——” “混蛋陀思,你在做什么!” 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对面的太宰已经在喝牛奶了。 “清溪酱,你是上了大学的吧。”太宰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我知道他在故作坚强,这羡慕的语气,让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上了大学又怎么样? 我还不是不务正业,一直在陀思手底下浪费时间,被他欺骗着做这做那,即使知道了真相,也对他下不了死手。 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一坨黑泥了。 对比我而言,太宰虽然幼年就有被绑架的经历,念书时又因为老实而被人骗了学费,但是他依然乐观善良,时刻挂着干净单纯的笑容,在艰苦朴素中拼搏,并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太宰君。”我低声说道,“和你这样光明健康的人相比,我无地自容。” 我简直是深坑最下面的黑泥。 “没有的事啦——”他还在和我谦虚。 “刺啦”一声过后,空气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太宰清俊的脸上溅满了酸奶,有几滴还挂在了他的睫毛上。 乳白色的奶液沿着他的眉角和唇角慢慢往下流淌、滴落。 这场面有点……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喝奶喝到别人脸上吗?!” 陀思无辜地朝我眨了眨眼睛:“抱歉哦,手滑了。”然后他猛的拿起那顶装过Chu鸭的帽子,狠狠地按在了太宰治的脸上,“……给你擦。” 第12章 过街老鼠和小太阳 陀思被我打了一巴掌。 当然了,没打他的脸,而是打了手。 他的手背瞬间红了,但他没松手,帽子依然稳稳地按在太宰的脸上。 真倔强。 于是我又补了一下,敲在了他的手指骨节上,他终于松开了手。 帽子也掉在了桌上。 陀思抬眸看我,眼白里布满了因为熬夜和疲惫产生的血丝,嘴角因为还咬着酸奶吸管而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 “看什么?”我扬了扬眉,“跟你学的。” 以前在俄罗斯念书时,我常常因为讨厌老师而翘课,弄得考试成绩一塌糊涂,在我快要失去交换生资格时,陀思开始替我补课。 他从不上学,但我的书本他翻一遍就懂了,而且讲课要比课堂上的老师水平高太多。 枯燥的文字被他用语言修饰得十分有趣。 他随手画个图,白纸上也能开花。 但他非常严厉。 这是我最头疼的一点。 内容他只讲一遍,做过的题目再错,就会让我在雪地里没日没夜的罚抄。写题目时不专心,他手里的钢笔就会敲在我的骨节上,那种滋味,如果他没有切除自己的疼痛神经,那么他现在也能体会到了。 “跟我学的……”他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将湿纸巾盒推到了太宰的面前。 “太宰君,你还好吧?” 他伸手接过,擦了擦,依旧用爽朗的语气说道:“哈哈我没关系。” 太宰治确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被浇了一脸的酸奶,也丝毫没有责怪陀思的意思。 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但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三次都是多亏他帮了我。 在侦探社,他也是一个活跃气氛的存在,后辈们遇到难事沮丧时,也总是他在笑眯眯地说没关系。 开朗得好像从来没有任何困恼。 因此我实在不懂,乱步为什么让我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找与谢野小姐或者与谷崎小姐玩,但是少和太宰聊天。 他都不知道,我能够追到他,太宰是个大功臣。 我追问下去,乱步就会按住我的鼻尖,往上压,跟陀思说一模一样的话:“变猪耶——” “清溪酱。” 太宰叫我,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将脸上的酸奶擦干净了,“开个玩笑,中也的鸭子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的。” 我再一次为他的风度而对他感到佩服。 中原中也的Chu鸭,某些事情上比乱步还要聪明,它认识横滨几乎所有的路,会自己搭电车——这是横滨市市长和议长因为它的功绩而给它的特殊荣誉。 因此它也是一只十分骄傲的鸭子,绝对不可能在帽子里解决问题。 太宰只是开玩笑,陀思却小心眼地当场进行了报复。 ……心眼比针尖还小。 我把陀思的帽子扔给了他:“Chu鸭和太宰君一样有素质。” -- 第22页 “不,那只鸭子青出于蓝。”陀思很平静地放下了筷子,“吃不了了,手疼。” 他的手全红了,碗里的红汤比手红得更吓人。 他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 太宰单手托腮:“这是清溪酱的心意,你不再努力一下吗?” “只依附语言和行动的努力并没有本质上的意义。”陀思将帽子叠整齐,放在了一边,开始神神叨叨,“心意只有得到与之相匹配的东西,才能长存。” 我听不懂,但觉得有点烦:“吃个面话这么多,不吃就不吃,手疼就少说两句。” 习惯了和乱步简单的相处模式,我实在听不惯陀思的长篇废话。 如果乱步不想吃一样东西,他只会说:“我不吃。” 很简单的一句话,也许陀思的舌头生来就不够简洁。 我埋头继续吃面,陀思又叫了我的名字:“源酱。” 我放下筷子:“干嘛?” 坦白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结婚以后,“源清溪”一名被“江户川清溪”替代,熟悉的人叫我“清溪”或者“清溪酱”、不熟的人则叫我“江户川太太”。 没有再听到别人叫我“源酱”。 这本就不是一个好的称呼。因为只有死屋之鼠的成员,才会那么叫我。 身为死屋之鼠元老级的成员,我却不是鼠,甚至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陀思成立它的初衷。 以往出任务,我总是被留下断后,不战就是死,他绝对不会在前面给我留路。 异能力是在实战中得到控制的,我从对它一筹莫展到逐渐能掌控它,也是因为陀思的教导,他在这一方面甚至超越了津。 我也感激过陀思。 我唯一费解的是,他在去完成天人五衰计划的时候,唯独没有带上我。 “你留下。” 他将我的逗猫棒还给了我,也将我锁在了一本书里。 应该是借助了某个异能力者的能力,那本书里只有毫无人迹的雪山,仅凭我的头脑,根本找不到出口。 茫茫的白色是最深刻的恶意,他留给我的不是一条生路。 存粮是有限的,湖里是没有鱼的,天空不会有鸟飞过,白雪底下也不会长出植物。 东西吃完了,我解不了谜找不到出路,只能死在书里。 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书突然打开了,我又掉回了陀思的房间里。 桌上有他留的字条,还有一些临近保质期的饼干。 字条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 【等。】 我大概知道他的计划失败了。 幸好失败了。 否则我大概也已经死了。 我被他算计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没办法顺利离开,“等”字对他来说是“等”,对我来说,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等”。 …… 快十个月了,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 安静、闲适,偶尔会为开支有点小烦恼,丈夫有时候会很孩子气,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经常走在傍晚的十字街头,看万家灯火在黑夜中逐渐亮起。 回家之后,看着油锅里翻滚的酸甜苦辣,听着乱步在耳边的叽叽喳喳。再没有没完没了的出任务和那遥不可及的……妄想。 这是最平凡普通的生活。世界一贯如此,偏偏有人要去折腾。 “你的生活状态并不是你理想中的状态。”——现在,偏偏也有人要指手画脚。 ——你知道个鬼! 如果太宰不在这里,我一定会爆粗口。 但在丈夫的同事面前,我不想骂得太难听。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混了一半的中国血统,也读一点经史子集,也难得用来装逼一回。 但我低估了陀思的知识量,他垂眸低声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不乐。” 被说了下半句,我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早知道就不装逼了。 “费奥多尔,你最近过得不太顺利的样子。”太宰突然对陀思说。 陀思“哦”了一声问:“你知道?” 太宰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知子莫若父~” 陀思眼神一冽,我以为他会动手打人。能从他嘴里占到便宜的人,实属罕见。 我对陀思的成见太深,太宰这句话我非但没觉得不礼貌,反而觉得说得很好。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太宰对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们两人,一个是心黑的烂泥,一个是正常的青年。实在不懂他们有什么好谈的,而且我担心太宰会被陀思再坑一次。 最起码得是中原中也那种段位的人,才能和陀思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在智商上一较高下。 “太宰君……”但我又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没关系,清溪酱。”太宰朝我眨了眨眼睛,嘴角咧得很开,“我相信费奥多尔,他改过自新了。” ……尽管被骗过,还是愿意相信别人。 他相信,我可不相信。 “我没事啦,只是想和他聊聊和我们创业的伙伴涩泽君。”太宰顿了顿又说,“有事的话,我会给清溪酱打电话的。”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那我就先走了。”我想了想,补充道,“别借钱给他。” -- 第23页 陀思:“……” 太宰朝我笑:“是~” “有事打电话给我。” “是~” 走到门口,我又回过头对陀思说道:“陀思,死屋已经不在了,是去是留,你的自由。”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 我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我想了过去的很多事。 死屋之鼠确实不在了。我想起当初建立它的时候,我为这个名字向陀思抗议过多次。 我觉得不吉利,因为中国有句俗语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陀思听了只是怅然:“没有人明白老鼠为何过街。” 我反问:“老鼠为什么非要过街?” 属于人的路,老鼠却偏偏要去尝试。 属于神才能做到的事,人却偏偏要带狂妄的自信去挑战。 神才不会派出什么神之侍者呢,他们深深地爱着,也不屑一顾着,这个由他们创造出来的世界。 “乱步桑……” 十字街的路口,我看到乱步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带着一脸的茫然。 貌似是迷路了。 他也看到了我,朝我挥了挥手:“清溪溪——” 他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刚好是绿灯。他飞快地朝我跑了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这边的路我不太认识。” 他应该是跑得太快了,还有点喘气。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很认真地跟他道歉。 “没关系。”乱步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了我面前,是一杯咖啡,“刚才给你买的,幸好找到你了,还是热的,我记得没加糖哦。” 然后他将咖啡杯贴在了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感觉传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点凉。 他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炫耀:“这是店里今天卖的第一杯噢,店家说谁喝了就会是今天第一幸运的人!” 一缕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衬得他笑容更加灿烂。 我的视线越过他,抬起看向天空。天亮了,天也晴了。 第13章 横滨好鸭,用心做鸭 【那就麻烦你把衣服送给爆心地了。】 回复这封邮件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准备晚餐。 【是,爸爸。】 我的父亲几年前转行去支援公司当了一名英雄战斗服设计师,因为他原本就是服装设计师,所以成绩倒也挺不错,时常有英雄指名由他设计或改良战斗服。 爆心地就是其中之一。 爸爸误把寄给爆心地的战斗服寄到了我家,中午我收到包裹后问了他,他大概很忙,到了晚上才回复我。 然后他只好拜托我抽空去送给爆心地,因为他家离我这里不远。 提起爆心地,我有一肚子感慨。 这个小时候我在海边沙滩上看到都要绕着走的恶犬少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机场电视实况直播的新闻里,他被淤泥怪抓了。 节目我没看完,就登机离开了日本。 后来才知道,他不仅活下来了,还成了一名优秀的英雄。 时常有报纸把他、人偶和欧尔麦特的名字写在一起。 ……我好酸。 是真的酸。 谁还不曾是个欧厨! 我和幸村说过爆豪会成为反派,幸村不准我在背后说人坏话,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说。 结果最后成为反派的是我,爆豪走的是光明正路。 我的视线移到了乱步他们侦探社四月份发的员工福利上,是英雄周边的盒装抽纸,乱步拎回来的都是爆心地款的。 不知道这款抽纸的设计师是不是一个爆心地黑,竟然用了爆豪最凶神恶煞的照片,纸巾也是从他大张的嘴部抽出来的。 ……恶趣味。 我寻思着晚上去他家不太合适,干脆明天送去他的英雄事务所。正想着,手机又响了。 是太宰发来的邮件。 我点开一看,陀思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熨着衣服。 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比乱步将我公主抱更让人难以想象。 等等! 为什么太宰会拍到陀思的照片?他们两人住—— ……这是引狼入室啊! 【太宰君,请快点让他离开你家!】 发出这封邮件后,我连锅子里煮的浓汤都顾不上了。陀思这招太阴了,装田螺姑娘,打入太宰家,然后吃住不愁,继续谋划他的下一个计划。 我敢肯定陀思拖着病体从俄罗斯来到日本是有阴谋的。 太宰直接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 锅子咕嘟嘟地响着,我一边接视频一边掀开了锅盖。 从锅里冒出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手机屏幕,我擦了擦上面的水汽,入眼的是他抬起的下颌,以及……敞着的睡衣。 “清溪酱,他不在啊啦呜啦啦咕噜咕噜——” 奇怪的尾音是他含着牙刷而产生的。 听起来像是一只正在喝水的大猫。 他的皮肤被身后灰色的墙壁衬得更白,是一种冷白。 但出人意料的,他的身材很好。 “那张照片是?” “在他的动态里看到的,就转来给你看看了。” “你们加了好友?” “……嗯,方便联系啊。”太宰的目光落在我煮的汤上,“这是什么汤,看起来好好吃。” -- 第24页 “罗宋汤。” 他低下了头,视频里传来了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冲刷的水声,我只能看到他的睡衣。 “我也很想吃。” 他重新回到视频前,牙膏的泡沫已经冲洗干净了。 嘴角一牵,唇红齿白。 “真羡慕乱步桑啊,每天回家都有人在等他。” 我笑着说:“如果太宰君有空,以后可以过来吃饭。” 太宰笑得更加灿烂:“可以么?” “当然。”我岔开话题,“你这么早就洗脸刷牙了?” “没有晚饭吃的人,只能刷牙洗脸了。”蓦地他揉了揉自己头发,“开个玩笑,我早睡早起,过会儿就睡了,就差剃须了。” “太宰君也刮胡子吗?” 话出口,我意识到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其实我的本意不是问这个,我只是惊讶他这么年轻居然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我要刮……”他眼眸一深,歪过了头。“你总不会怀疑我的性别吧,清溪酱——” 这一声尾音拉得更长。 然后屏幕突然贴近了他的下颌。 跟刚开始点开视频看的角度是一样的。 锅子里的罗宋汤再次沸腾,从下方又一阵热气扑上来,模糊了屏幕上他的面容。 “你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 我想我也没看到什么,就挂了电话,反正他没被陀思当冤大头给缠上。 我关了火,盖上锅盖,将汤焖在锅里。 距离乱步到家还有二十分钟,他事先打电话给我说是会加会儿班。 他的工作能力很强,应该不会是工作上的事,况且他的同事太宰都洗洗睡了。 多半是哪里又出了限量版的零食,他跑去买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噗噗噗的声音。 很奇怪。 如果是客人拜访,应该会按门铃,如果是乱步提前回来,早就在门口喊了。 更奇怪的是,我从猫眼里没看到人。 ……难道是陀思搞的鬼? 我打开门,看到的竟然是—— 中原中也的Chu鸭。 “Chu,晚好。” Chu鸭“呱”了一声,它看上去有些疲惫,站在门口不进来。 “Chu,没事,地板我可以再擦,主要是我没有鸭子鞋套。” Chu鸭坚持不进来,它是一只很有原则的鸭子。 我抽出几张面纸,蹲下来替它擦了擦鸭掌,它示意我把纸巾铺好,然后自己站在上面踩了几下。 鸭掌擦干净了,但纸巾上留下了一点血迹。 “Chu,你受伤了。” Chu鸭径直走到了沙发前,然后窝在地上,盯着电视机,又朝我“呱”了一声。 我知道Chu鸭很聪明,但是没有想到它这么聪明,竟然会看电视。 中原中也真是神人,居然能教一只鸭子看电视。 出于好奇,我打开了电视,想看看Chu鸭会看什么电视节目。 第一个节目是法制节目,Chu鸭抬头朝我“呱呱”了两声。 我猜这是不感兴趣的意思。 我换了个节目,电影频道,放的是黑手党的电影,正在枪林弹雨的激战。 身为黑手党成员,中原中也应该经常和Chu鸭看这类电影吧。 “呱呱。”——还是不感兴趣。 我换了好多节目,它都不感兴趣。 连农业频道里的一群优秀的母鸭子,它都不看。 最后我播到了维密模特走秀的节目,Chu鸭突然不呱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它还站了起来!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我换了个台。 Chu鸭突然“呱呱呱”地叫了起来,像是抗议。 我赶紧又换回了维密走秀的节目,它才终于安静下来,继续看着那些维密天使。 ……这鸭子! 难道说,中原中也平时都在跟鸭子看这种节目? 难怪跟我相亲了两次,我就凉了。 我完全不是他中意的类型。估计那两次也是碍于外婆的面子不得不去。 维密的节目看完,我给Chu鸭切了一点橙子,它吃完就离开了,还朝我低了一下脖子,大概是在鞠躬。 它走路的样子,有点内八……还有点好看。 Chu鸭其实已经成年了,但在成年的鸭子里,它的身材很矮小。 它就是之前乱步在花丸外婆那里玩时,吞食了乱步的弹珠并狠狠啄伤了他的领头鸭。 乱步扬言要炖了它,但是它的个头太小了,就算是当作肉鸭来吃,也不够一小锅,外婆舍不得它。 小小的鸭子,有时候却比鸭场的工人还可靠。 鸭场里有鸭子不遵守纪律乱跑乱吃,就会被Chu鸭猛啄一顿,立马就学会了规矩。后来它有一天偷偷坐上了中原中也的车,跟去了横滨,外婆发现后打电话拜托中原中也照顾它,Chu鸭就正式成了一只黑手党鸭。 脱离了食物阶层,变成了宠物,但这并不是它的终极追求。 Chu鸭天生正义感极强,在横滨干出了不少有名的大事,因而被横滨市市长和议长给予了特殊荣誉——可以破例并免费搭乘交通工具。 它曾在公园的长椅上发现了□□包一枚,它叼起□□包飞扑着扔进河里,拯救了二十多个人的生命。 -- 第25页 它在巷子里发现了正在销赃的盗窃团伙,啄瞎了盗贼头目的眼睛,并引来了英雄的注意。 它在河边捡到过一条名贵的项链,叼着送去了附近的警察局,并等到了一个老奶奶失主。 …… Chu鸭偶尔也会做做小事,比如替小朋友捞起掉在水里的羽毛球,替少女叼回被风刮走的手帕。 它被人亲切地称为“港黑无冕干部”、“横滨好鸭”,收到的锦旗据说已经挂满了一面墙。 它的攻击性也很强,中原中也手下的一个成员酒后想驾车,握着方向盘不松手,被Chu鸭把手背啄得鲜血淋漓。 Chu鸭起初很听中原中也的话,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和中原中也闹翻了,时常离家出走。 ……难道是一人一鸭看维密走秀起了争执,或是看上了同一个天使?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乱步回来后,问是不是有人来过了,我说没有,他也没多问,开心地吃完喝完就去洗澡了。 茶几上放了一个大盒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清溪溪收︿( ̄︶ ̄)︿】 我打开,里面是一个小盒子和一盒巧克力。 小盒子里是一条水晶手链。 我想了想,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吧。我的生日也早就已经过了。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 我早就洗过澡了,坐在房间的飘窗上看着这条水晶手链。 珠子的颜色都是绿色的,和乱步的眸色一样,很漂亮。 乱步洗完澡出来了,穿着和我同款的小黄鸭睡衣,头发没有吹干。 ……前额的刘海有点长了。 “清溪溪。”他也爬上了飘窗。 这个飘窗很小,平时他不在家,我就一个人睡在这里。 “你喜欢这个吗?”他指了指我的手链。 我问:“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他凑过来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吗?” “……喜欢。” 没有人会拒绝漂亮的礼物。 “喜欢就好啦。” “诶?” “因为我觉得清溪溪会喜欢,所以就买了,要问理由,就是因为你会喜欢啊。” 这个理由,不算理由。 但我心情很好,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谢谢乱步桑。” 他往这边又挤了挤,明明只有两个人,他偏要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我今天状态很好喔……清溪溪,你的状态应该也很好吧。” 我笑着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他在我手心里蹭了蹭,继续说,“要是今天决定了的话,十个月之后,就有很大概率能看到江户川家的下一代喔。” 江户川家的下一代啊…… “乱步桑想当爸爸了吗?” 他自己还有着小孩子脾气,居然就想当爸爸了。 “我想要看看我和清溪溪的宝宝,会比较像谁?而且亲子装也好好看。” 我想了很久,说:“这事不用急吧,其实二人世界也不错,我们才结婚半年,多享受一些才是……” 乱步听了倒也没生气:“那也想……开车。” 飘窗太小,其实不太好发挥。 但乱步也喜欢这里,说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星星。 “我今天要草莓味的,不想用橘子味的。” “味道不都一样吗?又不能吃。” “不一样。”他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撒娇道,“清溪溪,你帮我——那是什么啊——” 乱步惊呼一声,没抓稳,直接从飘窗上摔到了地上。 我回过头,看到飘窗的玻璃外站着一只鸭子,它张开翅膀,摆出一副大鹏展翅的样子。 “Chu?” 第14章 求婚与求婚那些事 “清溪溪,为什么那只鸭子会出现在这里?” 乱步原先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碧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我,“它是不是之前就来过了?” “嗯。”我解释道,“在你回来之前,Chu来看了会儿电视,我招待它吃了一点水果。” “你怎么能让它进来我们家!”乱步气得不行,但是刚才那一摔估计把他摔痛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他曾在花丸婆婆的鸭场和Chu鸭因为弹珠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并落在下风,弹珠最后被Chu鸭吃了,因此他非常憎恨它。 不过现在Chu鸭在窗外,我不开窗,它根本进不来。 “清溪溪,我最讨厌这只鸭子了,把它赶走!” 乱步又眯起了眼睛,噘着嘴,奶凶奶凶的。 我看他摆出这副表情就觉得很有趣,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你先从地上起来吧,居然怕一只鸭子。” “你笑我!” 大概是我脸上的笑意太明显了,乱步更生气了,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整个人躺成了一个大字型。 上一次他这么闹是因为我不准他在晚上喝甜饮料,让他改喝纯牛奶。。 我忍住笑,劝说道:“乱步桑,我不笑你了,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我不!” “那你明天早上是不想吃黑巧舒芙蕾和杏仁茶了吗?” 用早餐来威胁他,是最有效果的,但乱步也有办法对付我,他从撒泼状态切换到了撒娇状态。 “我摔伤了,痛得爬不起来,要清溪溪亲亲抱抱才会好。” -- 第26页 他还歪过头偷偷地瞄了我一眼,然后又接着躺在地上。 ……嗯,还要亲亲抱抱啊。 “不起来么?” 我的手刚放到窗户的把手上,作势要拉开时,乱步立刻像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扑过来按住了我的两只手。 他的反应很有趣,颇有一副“你要是敢开窗放它进来,我就死给你看”的激烈。 真有意思。 “清溪溪——” 关于Chu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清楚,但是我回过头时,它已经不在飘窗外面了。 只是巧合路过吗? “刚才是谁说痛得起不来了呢?”我继续调侃乱步,“非要亲亲抱抱的。” “……”他的嘴噘得能挂包了。 我觉得好玩,伸手捏了捏他的嘴,还拽了拽,拽成了鸭子嘴的形状。 “好痛!”乱步挣扎起来,但因为力气没我大,左躲右躲就是躲不掉,被我按着挠了一顿痒痒。 乱步十分怕痒,但嘴很硬,就是不肯求饶。 最后我松开手时,他的发型已经拱成了鸡窝头,前额的刘海确实太长了。 “乱步桑,明天你下班,我帮你剪一下头发吧。” “你欺负我!” 乱步的心思全然不在头发上,他气呼呼地扯过旁边的毯子,把自己全裹在了里面,只有头还露在外面。 “清溪溪你又欺负我!” “乱步桑,你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怎么可以生我的气呢?” “哼——” 他偏过脸不肯看我。 “侦探先生,不生气了行不行?” 我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他这才歪过头,把脸凑了过来。 意思是亲他一下就原谅我。 我慢慢靠近,刚要亲上时,鼻子突然一痒,然后—— “阿嚏、阿嚏!” 喷嚏打出了来的感觉真舒服,但是乱步已经气得把头完全缩进了毯子里,彻底缩成了一颗球。 “乱步桑,很抱歉,刚才真的是意外。” 我对着这颗球解释了半天,他也不肯理我。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得好久才能解气。 我干脆不管他了,给他留了一盏星星灯,然后走出房间,回到客厅开始记账。 我们住的房子不算小,是一幢二层的小洋楼,据说以前是福泽谕吉先生给乱步租的,后来有钱了,乱步就把它买了下来。 一楼有厨房浴室卫生间,还有我们的卧室,以及乱步的书房。 家里有不少玩具,装修风格也偏向可爱风,很多东西上都印着可爱的小动物,就像这个家里已经有了孩子一样。 二楼暂时是空着的,堆放一些杂物,还有乱步父母的遗物。 也不是什么像样的遗物,就是很普通的一些东西,甚至还有没吃完的一袋饼干。 已经过期十多年了。 乱步在结婚前带我一样一样的看过,也给我看了那袋饼干。 “我爸以前是警察,我们一家三口都住在乡下,我妈妈喜欢买这个牌子的饼干给我和我爸当早饭,哈哈,因为她做饭超级难吃。” “这是她给我买的最后一袋饼干。”乱步抚摸着饼干的包装袋,轻声说道,“现在这个牌子的饼干已经不生产了,我买了好多种饼干都没它好吃。可惜过期了,不然我也想让清溪溪你吃吃看,真的很好吃。” 他的父母在他十几岁时就意外去世了,因为事出突然,连遗言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他只能保留着他的父母使用过那些物品,留着那份念想,到现在也舍不得扔。 他给我讲了他父母的很多故事,听起来是一个很慈爱的爸爸和有些严格但是很幽默的妈妈,也给我看了照片,是一家三口在小院里的合照。 阳光温热,绿树成荫,照片上三个人幸福的笑容像是一阵温柔的风,吹进了我的心里。 ……这是我一直渴求的安稳平静的生活。 看过那张照片之后,我向乱步原地求婚,在他父母的合照前。 乱步没有被吓到,安静地吃着我给他做的手工巧克力,吃完了,朝我招了招手。 “既然是求婚,除了巧克力,总有个什么别的东西吧。” 我递上我在俄罗斯上学时买的一枚戒指。 准确的说,我是被人骗了。 当时我才十几岁,拿着陀思发给我的一年份工资,迫不及待地去看美少年们的舞蹈表演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波兰商人,他正在卖一些饰品和珍奇的石头,边上围了一圈人。 我囊中羞涩,陀思又一直不肯给我涨工资,我一听说商人的东西能增值,又看见周围人都在哄抢,于是加入了哄抢的队伍,花高价买了据说是彼得一世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一枚戒指,波兰商人对我大吹特吹,听得我觉得自己赚大了。 陀思看我回去的早,问我美少年们的舞蹈表演好看吗? 我得意地告诉他我进行了一笔投资,然后把买来的蓝色戒指给他看,给他讲了很多我从波兰商人那里听来的话。 他“哦”了一声,盯着戒指看了看,居然自己就戴上了。 气得我立刻从他的无名指上拽了下来。 陀思撇了撇嘴,说戒指的大小他戴着正合适。 我坚决不同意,我是绝对不可能从他这里拿了工资,再买了东西送给他的,我碰也不让他碰一下。 -- 第27页 后来陀思给我介绍了一个珠宝鉴定师,经过紧张的鉴定,得出了一个悲伤的结论,这枚戒指根本不是什么彼得一世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定情信物,而是周边小作坊量产的旅游纪念品。 陀思笑了我一顿,最后还说既然被人骗了,这种东西也送不出去,他就委屈一下收下当成那年的生日礼物这种混账话。 我当然不会给他。 虽然被骗了,但那枚戒指确实很漂亮。 我一直带着它,直到把它送给乱步。 乱步接过戒指,倒也没有质疑上面为什么没有钻石,他高高地举过戒指,在窗边看了半天。 和当年那个珠宝鉴定师做出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我特别怕乱步会把戒指丢给我:“你居然拿一个量产的纪念品驴我。” 刚要作出以后有钱了给他买大钻戒的承诺,乱步自己把戒指戴上了。 “行吧,我答应了。” 这回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在他家小小的阁楼上,我随随便便求了婚,他随随便便就答应了——这是外人眼中的解读。 和他闪婚一事,其实有很多人是反对的……倒不是反对我们交往,只是觉得进展太快了。 从初次相遇到决定结婚,才过了三个月。 反对的最激烈的是乱步的同事国木田独步。 我和太宰治在侦探社的门外听到过国木田激烈的质疑。 “乱步桑,结婚这种事不等同于在游乐园坐一次旋转木马,坐上去就下不来了。你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行,研究你和源小姐到底相性如何?” 乱步嚼着薯片回答道:“深思熟虑过了,所以准备结婚了。” “可是我觉得你们还需要——” 乱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他不准国木田插手他的事。 最后是福泽谕吉问了乱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乱步沉默了几秒,说:“是的,我考虑好了。” 福泽谕吉带着乱步拜访了我家,等于是上门提亲,因为他觉得求婚的事必须是男方负责。 我之前只跟我爸妈提过我把俄罗斯的毛子蹬了,交了新的男朋友,但没说这么快要结婚。 他们上门拜访,我妈起初以为和我交往的是福泽谕吉,还偷偷埋怨我:“你怎么找了年纪这么大的,还带着个儿子,我瞧着那儿子比你也小不了几岁,你嫁过去给人当后妈啊。” 我纠正道:“错了,那个儿子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小了,比我大两岁。而且也不是儿子啊,是他公司的员工。” 我妈“噫”了一声,更不满意了:“还不如那个年纪大的稳重呢,连个站相都没有。” 我妈知道乱步是来提结婚的,立马坐不住了,但是又不好当着我的面数落,只好开始问起乱步的情况。 一问就更不同意了。 但是最后福泽谕吉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说服了我妈,加上乱步工作稳定,有房,也能立刻买车,最后我们顺利地结了婚。 现在想想,简直梦幻。明明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但我又觉得我很了解他。 乱步是真的好懂。 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撇嘴,生气了就噘嘴,想要什么就撒娇,撒娇行不通就撒泼,喜欢乱买东西,也喜欢给我买东西,家里杂物堆了一堆,每个月存不了几个钱。 但是我有时候又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同意和我结婚。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正在记着账,眼角余光瞥见一颗球慢慢吞吞地从卧室里挪了过来。 我假装没看到,继续写着字。 那颗球慢慢地挪了过来,最后在我的旁边停了下来。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终于按捺不住,从毯子里伸出了头。 “清溪溪——” “嗯?”我不看他,继续对着小票填写账本。 “你就不能哄哄我吗?”他又开始撒娇了。 我觉得闹也闹够了,收起笔,合上账本,低眸看着他:“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哄你呢。” 他不吱声,委屈巴巴。 我摸了摸他的头:“那今天的车还开吗?” 乱步在我的掌心蹭了蹭,满意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啊。” 我关了灯,打开了客厅里的夜灯。 细碎的星光在我们的周身落了一地。 乱步用的是草莓味的洗发水,甜橙味的沐浴露,整个人像水果一样香甜细腻。 他年轻的面容,哪怕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那么美好清秀。 …… 早晨我送乱步出门,将午餐的便当盒交给他。 “我去上班啦。” “路上小心。” 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身来,“清溪溪,我今天会很忙,但是我会抽空想你的,所以,”他凑过来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你也要记得想我。” “……嗯。” 他的同事们都说我们感情真好。 是啊。 我们感情真好,结婚半年来,好的像是蜜里调油。 第15章 咔酱和村哥 我在准备出门之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瓶在便利店买的斯托利伏特加不见了。 我在酒柜里扒拉了半天,又在厨房里翻了又翻,始终没有找到。 -- 第28页 ……家里遭贼了么? 可是我和乱步昨晚是直接睡在茶几上的,家里如果来人的话,我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那么,我的酒呢? 我只好打电话问乱步,他很直接地说被他打翻了,下次会赔给我的。 ……更奇怪了。 我在将家中生活垃圾分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玻璃碎片。难道乱步突然勤快地收拾垃圾了么? 最后乱步被我问得不耐烦了,才压低了声音在电话里说:“清溪溪,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调一杯酒的,但是我失败了,我怕你骂我,就没说。” 总算是老实交代了。 “没关系,失败是成功的妈。不过你下次别动我的酒了,我不需要调酒。” 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在俄罗斯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基本只喝浓烈的伏特加。乱步喝一口伏特加就能睡一天,只能陪我喝喝菠萝啤。 不过他倒是挺喜欢给我买酒的,家里的酒柜基本没空过,有时候别人求他办事给他送礼,福泽谕吉不赞成他收礼,但他看到有酒和零食,也会坚持收下。 “清溪溪,你等会儿往冰箱上看,我继续工作了啊,对了,今晚侦探社有聚餐,我不回去吃饭了,你也一起来吧,我给你占位置。” “不了,谢谢,你们玩得开心。” 我拒绝了乱步的提议,我可不愿意他们公司聚餐每次都要带上我。 我挂了电话,想到他让我往冰箱上看。我顺着看过去—— 冰箱的上方靠里,放着斯托利伏特加的瓶子,里面插着一支粉色的花。 我将它拿下来看,上面贴着一张标签。 【调酒失败啦,但是我对清溪溪真心的,求轻拍轻骂——顶着锅盖且知错能改的乱步酱】 我被他龙飞凤舞的字逗乐了,将酒瓶又放回了原处。 解决了这么一件小乌龙,我开始了今天的行程安排。作为一名还没有孩子的家庭主妇,我绝大部分时候还是挺闲的。 今晚乱步不回来吃晚饭,我需要做的准备就更少了。但今天有一件大事要办。 我要去给大英雄爆心地送改良的战斗服,并且还要给他拍几张“卖家秀”。 我那个宽厚善良的爸爸,很难得提出这么不宽厚善良的要求。 “胜己人还是挺好说话的,你替我问问他的意见,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随便让他凹几个造型拍照,谢谢你了,清溪酱。” 还凹几个造型! 我脑海里出现了爆豪胜己凶神恶煞的样子……Stop!这种照片拍下来,生意以后就更难做了吧。 我本来想把战斗服往爆心地事务所一送,然后就走人的,但是爸爸居然说:“胜己他今天休假不去事务所,我跟他打电话说了你会去送战斗服,他叫你直接送去他家,反正离你那里也不远。” ……嗯,是不远。 爆豪胜己在当了英雄之后,就从静冈的老家搬出来自己租房子住了。他日常负责巡守的地方刚好在横滨,他租的公寓也刚好就在距离我家不到三千米的地方。 但是我们很神奇的一次都没有碰见过。 地址我是知道的,他的母亲光己阿姨以前告诉过我,还叫我和他常来常往……算了吧。 我刚从国外回来时,给家里的理由是在那边失恋了,和该死的俄罗斯毛子分手了。 我妈嘴不牢靠,就开始大张旗鼓地给我宣传开了,于是各路人马轮番上阵,给我介绍优秀的男生认识。 光己阿姨首先就把她的儿子爆豪胜己推荐给我了,还让我加他的Line账号,我看到他的账号名【AAAA爆心地事务所0312345678】,顿时就没了想加他的欲望。 我硬着头皮委婉地拒绝,我妈居然完全看不懂我的眼神,还一个劲地说好。 “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嫁给欧尔麦特那样的大英雄吗?胜己现在已经是了,听听看爆心地的名气多响,加上你们也熟,交流感情也会比较顺利。” 用脚指头想,我和爆豪胜己也不可能交流的了感情。 我只好说自己的品味已经变了,在爸妈力荐的爆豪胜己和花丸外婆力荐的中原中也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中原中也相亲。 虽然中原中也他也没看上我。 双脚站立在爆豪胜己的公寓门口时,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按下了门铃。 ……我和他,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差。 这些年虽然一直没碰过面,但是我经常能在新闻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是活跃在一线的新生代英雄,战斗力很猛,头脑也很好,但是脾气相对于同期的英雄人偶和焦冻,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对于他磨着后槽牙接受记者现场采访的表现记忆太深刻了。 凶神恶煞,手舞足蹈,口似血盆,一开口,声若炸雷,暴躁的像个古早反派。 偏偏是这样脾气的人,最后成了一个大英雄。 要是他知道我是死屋之鼠唯一逃掉的成员,恐怕会当场把我逮捕归案。 作为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反派,去给英雄送战斗服什么的真的太扯了。 我打从心底感到不适。 关于我和他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差,其实关键是因为幸村。 没错,我小时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幸村厨。 小幸村不仅模样可爱,脾气温柔,德智体美劳各种优秀,还经常给我零食吃,这样好的小男孩,我恨不得和他原地长大,就地结婚。 -- 第29页 我整天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替他递花铲递水壶递网球拍,当他牵起我的手,往我的手心里放一块糖时,我还没吃,嘴里就已经甜了。 我单方面将幸村私有化,甚至已经安排好以后结婚让真田的妹妹荣子和丸井文太分别当伴娘和伴郎。 丸井还兴致勃勃地替我和幸村未来的孩子取了几十个名字,听得真田只翻白眼——你们问过幸村意见了吗? 我们几个人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一直很好,托幸村和真田的福,我们也一直是镰仓海岸边的明星人物。 幸村霸主的地位不可撼动,不仅因为他自身的魅力,还有我和真田两大门神镇着。 直到有一天,这片美丽的沙滩来了一个小恶霸。 他不仅踢坏了荣子用沙子给我和幸村堆的“婚房”,还粗声粗气地宣布这片沙滩被他承包了:“这里我要踢球,你们旁边玩去。” 大爷我活了七岁,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的家伙,当即抓起一把沙子准备朝他扬过去。 能动手的事,我绝不动口。 结果幸村挡在了我们中间,阻止了我。 “清溪,不要先动手打人。” 我只听幸村的话,结果小恶霸爆豪胜己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叫你到旁边去。” 我当即就红了眼,扶住幸村:“你有没有事啊,我看到他踢到你的腰子了。” 幸村还没有回答我,爆豪胜己已经骂我了:“舔狗。” 当时我还没有超前到理解舔狗一词是什么意思了,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好词。 “又不舔你!” 在爆豪踩到我给幸村裹上胶带的网球拍时,我终于爆发了,真田和幸村都拉不住我了,我扑上去和爆豪扭打在一起。 那一战极其惨烈,爆豪是个猛的,但我也是不怕死的,我们谁也不服输,最后都挂了彩。 他咬伤了我的手臂,我打撕了他的裤子,并看到了他穿在里面的小兔子内裤。 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妈强迫他穿的,他一直藏着掖着当成一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结果这个秘密被我给发掘出来了。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当场就炸了。 他手心炸出的噼里啪啦的火花并没有碰到我,就被幸村的灭五感给震住了。 幸村很遵守纪律,从不在公共场合使用个性,那是唯一一次。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的场景。 夕阳西下,幸村站着细软的沙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爆豪,就在我以为他会替我报仇给爆豪一个大耳刮子时,他脱下了肩上披着的外套,递给了爆豪。 意思是让他遮一下自己的小兔子内裤。 但爆豪那个不识趣的竟然不要,还打了幸村的手。 那个画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幸村的善良和温柔再次让年少的我倾心。那颗愿意帮助别人并且努力维持着海滩和平的心,比退潮的海景更加美丽。 他是我们所有人年少时的憧憬。 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怕回家挨我妈的骂,没肯回家,灰溜溜地跟着幸村回家躲难。 我问他,幸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幸村笑着说,健康的人。 我说,那我很健康啊,我从来不生病的。 幸村又说,健康的人,身体和心灵都要健康的人。 我问,那什么是心灵健康的人? 幸村说,有能力却不会欺负别人的人。 我说,那刚才那个家伙肯定不是心灵健康的人,他以后肯定很坏。 幸村最后说了什么呢? 他说,那可不一定,不要随便对一个人的未来妄下结论。 幸村说的没错,爆豪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坏的是我。 第16章 跟踪与发现 咔哒。 门被打开一道细缝,然后往里慢慢拉开。 扑面而来一股薄荷沐浴剂的味道。 从玄关处投下的橘色灯光,勾勒出青年挺拔而结实的身形。 他看起来刚洗过澡,穿着黑色背心短裤,温暖澄澈的灯光映在他洁白的侧脸上,氤氲开淡淡的金色光圈。 细碎潮湿的奶金色头发下,是惺忪的睡眼和深深的黑眼圈。 疲惫困倦的爆豪胜己看上去意外的温和。 “进来。” 言简意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 ……感冒了? 我拎着装战斗服的袋子,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在我弯腰脱鞋的时候,他边打哈欠边将旁边的一双女士拖鞋轻轻踢了过来。 这双拖鞋不是新的,只比我的脚大半码,还算合适。 该不会是他女朋友的拖鞋吧?不过这个年纪有女朋友也很正常。 光己阿姨曾经对他能否交到女朋友感到担忧,但其实是她多虑了。 爆豪胜己脾气不好是真,凶神恶煞是真,但他是个家喻户晓的英雄也是真。 俊美的面容是真,好到让人跪舔的身材是真,浑身上下即使闭着眼睛也爆棚的荷尔蒙也是真。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我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偏过头看着我,单手往我这里伸过来。 我一动没动。 “啪——” 他手掌撑在了我身后墙上的灯具开关上。 -- 第30页 屋内一下子就亮了。 他的眼睛习惯了刚才昏暗的环境,在触到刺眼光线的瞬间眯了起来。 “呆头毛。”他嘴角扯出讥讽的笑。 时隔十几年,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不算什么好话,但恶意不大。 这是他当年在镰仓给我取的外号。 因为我从小就有一小撮很不服帖的头发,经常翘起,用发胶都压不下去。 丸井称呼这撮头发为“可爱毛”,幸村还送过我一个蓝色的发夹,乱步也喜欢这一撮头发,并管它叫“清溪溪的发射天线”。 只有爆豪胜己,在知道了我的名字之后,依然坚持叫我“呆头毛”。 叫“呆毛”其实也没问题,还显得有点可爱,但是他偏偏要加个“头”字进去。 一下子就拉低了呆毛的逼格,显得我呆头呆脑的。 “爆心地。”我努力将脱口而出的“榴莲头”咽了回去,对维护和平与正义的英雄还是要尊重的,然后我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他,“你的战斗服。” 他伸手接过。 我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痕。 新旧不一,长短不同,虽然不多,但足以说明英雄是个容易受伤的高危职业。 ……其实罪犯也一样。 我看他翻着袋子里的战斗服,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家父想要几张卖家秀。” “哈?”他抬起头看我,似乎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就是你穿上战斗服,随便摆几个姿势,让我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 我想解释的更清楚,就亲自示范了一个姿势,将右手握拳,举起过肩,然后竖起大拇指,“像这样。” “嗤。”他听懂了,但是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副明明刚才还很俊美的面容瞬间就不太讨喜了,“老子又不是猴子。” 我=猴子? 他没管我,径直进去房间试他的战斗服,我没得到客户的评价,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只能站在客厅里等他,顺便打量起这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公寓。 屋子收拾得很整齐,连地板都擦得一尘不染。 家具基本是淡色系,客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那一溜排的健身器材,倒是挺显眼的。 果然好到爆的身材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乱步上个月也心血来潮地要练出八块腹肌,说是不能只让我看到他的可爱,还要用身材征服我,但他只举了两下杠铃就喊着累死了,还冲我嚷嚷:“清溪,八块腹肌像只面包虫,你不觉得难看吗?” 我只能违心地说:“是啊,难看的要命。” 乱步很满意:“还是我一块腹肌可爱。” 我继续违心地说:“是啊,可爱的要命。” 真要命。 他开心就好。 身材好的男人……我想起了昨天视频时看到的太宰治。 他比爆豪体格纤细很多,但身体的线条依然流畅而挺拔。 “你还满意你看到的吗?”当时他这么问我。 现在回味起来,那神态、那语气,荷尔蒙与小俏皮齐飞,竟有一种他不是在让我确认他有没有胡子,而是故意让我欣赏他身材的感觉。 ……Stop!错觉! 我怎么会有这种卑劣的想法。 “呆头毛,衣服可以。”正在我暗自嘀咕的时候,爆豪已经换好战斗服出来了。 我没注意改良前的战斗服是什么样子的,因此也分辨不出改良后的细节。 但穿上战斗服的爆豪看上去精神多了。刚才脸上的疲惫困倦一扫而空,眉目间顿时流出一股逼人的英气。 “尾款我会尽快让人付掉。” “……谢谢了。” 我爸爸所在的支援公司,一般是收到客人的定金再进行设计,等到出货签单后,再收取尾款。 “那卖家秀的事?”尽管被说像猴子,我还是不死心地想让他凹几个造型,好让我拍照给我爸交差,“你能不能——”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铃声和花丸外婆的是同款,是一首很冷门但是很有节奏感的音乐,不过外婆的铃声都是中原中也设置的,这么看来他和中原中也的品味还挺像的。 应该是和工作相关的事,因为爆豪在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表情就变了。 离得很近,我也能听到电话里的内容。 “海泽大楼这里发现小丑的踪迹,请求爆心地支援!” “海泽大楼……很好,那些杂碎!” 整段对话只有两句话,但是我听到了关键的字眼。 【小丑】。 小丑通常是马戏团里的喜剧演员,但需要英雄来逮捕的小丑,只能是罪犯。 坐标又是在最复杂的城市横滨。 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我的一位老朋友。 爆豪摁了电话后跟我说:“你回去吧,我有事出门了。” 我朝他礼貌地笑笑:“祝你工作顺利。” * 尾随一名实力强大的英雄并不容易。 离得太远,怕跟不上,离得太近,又怕被他发现。 敢接下横滨为自己巡逻区的英雄,是英雄之中的英雄。 横滨是一座很复杂的城市,有港口黑手党,有军队,有警察,有英雄,有罪犯,有异能解放军、敌联盟等很多五花八门的组织。 -- 第31页 其中港口黑手党是英雄和警察不好管也最好别管的部分,他们意义独特,对维安有一定作用,却又很容易与英雄们的使命产生交集甚至冲突。港口黑手党的祸犬芥川龙之介和英雄焦冻就曾打上过头条新闻。 听说以前天人五衰和死屋之鼠也在这里舞。 还嫌横滨不够乱是吧。 如果爆豪电话里提到的【小丑】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丑,那就很麻烦了。 日本要执行死刑很困难,连普希金和伊万那两货都没死,还蹲在牢里,以及更为邪恶的天人五衰。 让他们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不仅是对英雄和警察而言。 更是对我这种……侥幸逃脱的共犯。 万一他们招供,万一他们越狱后找上我,都不是什么友好的事。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不排除普希金那货出于个人恩怨,直接就把我供了。 但是没用的,我现在不是源清溪,而是江户川清溪了。 很难想象我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混成了一个反派,要是我的先生乱步知道自己的妻子是邪恶组织死屋之鼠的成员时,会不会把我交给警察。 爸爸不知,妈妈不知,乱步不知,他们都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样的事。 我伪装的很好,与普通人没两样。 ……直到现在,我都在享受求之不易的安稳生活。 靠近海泽大楼时,爆豪去了底层与他的同伴会和,商量作战计划。 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底下很多个分布点的英雄和警察。 多亏了陀思对我的“磨练”,我轻而易举就避开他们的耳目跳上了最顶层。 这层楼不算高,只有十三层。 我从顶楼开始,一层楼、一层楼的开始往下扫楼。 但凡我走过的地方,桌椅、文件、电脑,墙角的灭火器,每层屋子都有的监控摄像头,所有的陈设都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整层楼都在我缓慢的脚步声中变得空空荡荡。 ……是的。 我用了我的异能。 因为我在进入这幢大楼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颗金灿灿的脑袋。 他扭过头朝我一笑,在阳光下的笑容都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当我走下六层楼的楼梯口时,我听到从下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源酱~” 然后迎面飞过来数十把小飞刀。 它们都在一瞬间被我捏回了原子状态,消失不见了。 只留有一把,被我捏在手里,在那人踏上楼梯的时候,我朝他甩了过去。 “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源。”我解释道。 “哦?难道你现在姓费奥多尔?” “不。”我朝他耸了耸肩,“那种情况到下辈子都不会发生的。” 飞刀消失在他的斗篷里,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更加灿烂。 “那可不一定哦~” 第17章 chuya的公主抱 果戈里的笑容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显得阴险诡异。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他的小丑服是谁给他的。 进监狱前,囚犯都会统一更换囚服。假如只是靠自己或者监狱里的同伙的帮助越狱,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弄到这身衣服。 除非他在监狱之外也有同伙。 显而易见,天人五衰与死屋之鼠的成员尽数被关押,除了我,还有一个人逍遥法外。 ……果然是死性不改。 “源酱,你费尽心思从我这里‘抢’走陀思君,最后却始乱终弃了吗?” “你还敢提?”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我现在就想把果戈里的头拧下来。 “怎么不敢提?” 果戈里扬起下颌,两手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倚在白墙上,唇角扯出更为深邃的笑意。 “毕竟源酱当初都不准我称呼陀思君为费佳,只准你一人那么叫呢。” “闭嘴,那是你们骗我的。” 我并不承认陀思曾经是我的男朋友,虽然我们交往了两个月就分了手。 最初我只是一时好心,结果就上了当。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骗子,以为他是一个自学成才又为着地球环保事业而兢兢业业的有为青年。 我一直都很照顾他,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boss,更是因为他性格上表象的单纯——其实是伪装的单纯。 他买葡萄都会被小贩欺骗,回来时盒子里都是烂葡萄,还无辜地跟我说:“他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葡萄。” 我很无语:“你就不能打开看一下吗?” 让他洗个杯子,他会摔坏杯子;让他洗个衣服,他把奶粉当成洗衣粉用;带他去看冬天的冰雕,结果我上个厕所的时间,行李都被他看丢了,我们身无分文途经深山,只能在山洞里凑合一晚;醒来时我去找水源,他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小熊,被两只大熊追赶,我本来是不想跟动物交手的…… 在那时我看来,陀思太脆弱了。 偏食、熬夜、贫血,身体很差,总是生病,爱神神叨叨,还经常让人骗,做什么都弄巧成拙。 除了我,他也没什么朋友了。他还整天想着做大事,明明连小事都做不好,我不去给他做点饭,他连外卖都懒得点,只靠咖啡和手指饼干续命。 大概是在那样冰冷又陌生的国家,他和我一样,与周围人都格格不入,因此我特别怕他因为性格单纯被人欺负。 -- 第32页 我经常给他灌输防盗防骗的知识,听得他双眼无神表情呆滞,但我还是没防得住他遇到了一个感情骗子。 陀思十八岁的时候,死屋之鼠依然只有我们两个成员,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全部在折腾他的事业上了。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到玄关处多了一双漂亮的高跟鞋,我就知道坏了。 上门收水费的女职员从来不穿那么漂亮的高跟鞋。 正当我在研究那双高跟鞋的尺码是不是太大了一点,从陀思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声音也流里流气。 “今天真是愉快呢,费佳~” 她居然叫陀思费佳,那么亲近的名字。我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我都没这么叫过。 妖艳女人看到我杵在玄关处,朝我抛了一个热情的飞吻。 “你的小宝贝放学了呢。” “嗯。”陀思疲懒地从房间里走出,有气无力哼了一声,单看那张憔悴的脸,我都不敢相信他只有十八岁。 女人从我旁边走过,还摸了一下我头上的呆毛,这让我很恼火,在她走后,我问陀思:“你该不会和她……谈恋爱了吧?” 陀思坐在沙发上,敲着茶几上的一叠纸答非所问:“这是什么?” 那叠纸,是我在学校里收到的一封情书。 青春期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收到那种东西,有个男孩大胆而奔放,给我写了足足二十页的情书。 天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的。 我都没看完,就把纸的背面当成草稿纸用,这种有点不太好的行为居然被陀思发现了,我觉得有点丢脸,于是我立刻转移话题:“你别和那个女人谈恋爱。” 陀思斜着眼看我:“为什么?” 我憋了半天,说:“我——” 他居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快讲。” 咄咄逼人的陀思看上去阴沉沉的,不好惹。 我决定说好话。 “我……以后会给你介绍更好的女生。” 他又坐回了沙发上。 “哦。” 看样子漫不经心,应该是不信我的话。 说来惭愧,我和他的交友面都很失败,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发出去的邮件,除了家人,没人回复我。 我确实没法给他介绍什么女生,但我也不想他上当受骗。 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但陀思不顾我的阻止,一直和她来往。 后来他甚至不回家了。 我的电话他也不接了。 ……我总觉得他要被欺骗身心。 最后我在清晨的巷子里找到了他和那个妖艳的……男人。 是的,一直以来,泡了陀思的果戈里竟然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 陀思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空洞和茫然,我从来见过他露出那种平静到绝望的表情。 “你这个骗子,你居然骗他!”我愤怒地吼道。 果戈里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我就是骗他又怎样?谁叫他这么傻呢,嘻嘻。” 他竟然说出那种话,我准备追上他揍他一顿,回过头却发现陀思倒在了地上。 比起揍果戈里,救陀思明显更重要。 陀思在情感上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一直发着高烧,吃什么都会呕吐,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净化世界、让世界充满爱之类的东西。 半夜他还诈尸般惊醒,人也更消瘦了,清醒的时候也不跟我说话了,对着一面白墙发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摇着他的肩膀气急败坏地说:“醒醒啊,这种骗子有什么值得你难过的?初恋失败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的初恋也失败了啊。” 可怜我之前好不容易追到幸村,却又因为倒霉的异能,不得不拜托太宰帮我跟幸村提分手。 也不知道太宰说了我什么坏话,幸村再没有理过我了。 陀思情绪依然低落,但目光总算是从白墙上移到了我的脸上。 “你的初恋失败了?” 他似乎有点高兴,这种建立在别人的悲伤之上的痛苦是缺德的。但伤者为大,我决定让他更高兴一点,于是说:“我喜欢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但人家不要我,你看,我也很惨吧。” 陀思垂眸:“你骗我。” “没……” 他还是不相信我,目光又移向白墙,估计又在想那个妖里妖气的果戈里。 我掰正了他的脸,逼他与我直视。 他倔强的像个孩子。 “陀思你听着,你与其和果戈里那种骗子在一起,你还不如和我在一起!至少我不会骗你,我会好好照顾你!” 话说出口,陀思震惊了,我也震惊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后面一句是实话,我不会骗他,我会好好照顾他。 陀思的唇角一点一点的上扬,最后他说,好啊。 然后我们就硬着头皮开始正式交往了,我们尝试着像普通恋人那样看电影合吃一桶爆米花,喂鸽子合用一盒饲料,并肩走过寂静的白桦林。 但该死的果戈里还是热衷于跑过来缠着陀思,陀思不计较,选择和他成为朋友。 我没法诋毁他的朋友,但我不准果戈里一口一个费佳,叫得那么亲近。 我说:“全俄罗斯,不,全世界只有我能叫他费佳。” -- 第33页 果戈里朝我吐了吐舌头,对陀思吐槽:“怎么那么霸道?难道我真的不能叫你费佳?” 陀思平静地喝完咖啡,说:“你就听她的吧。” “诶?不会吧。” 他望着果戈里,狡黠一笑:“没办法啊,我这个人,惧内。” …… 现在想来,抢费佳这个称呼的所有权,真是我干过最愚蠢的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想宰了你。”我很认真地对面前的小丑说道,“但后来想想,算了,是我自己蠢,你们两个人密谋坏事,居然被我误会是在谈恋爱。” 果戈里说的没错,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把强者当成弱者照顾,把恶人奉为善者。 我才是个真正的小丑。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谈起我的时候,评价会不会就是一句——那家伙真好骗啊,被卖了还能帮着数钱。 “别这么说,源酱。其实欺骗你,我心里有愧,”果戈里朝我鞠了一躬,“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 “知错不改更该死。”我用手扭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哒一声,“我会先揍你一顿,然后再将你捏回原子。” 果戈里只是苦笑。 “你们不死,始终不好。” 为什么强盗被抓之后,同伙都会选择想办法将他在牢里弄死,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严刑逼供的。 “源酱。”果戈里苦笑了一下,“真正罪孽深重的人,是你啊。” 他的斗篷被我抓住,然后一寸一寸的消失。 斗篷下的无数暗器也消失不见了。 我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发出骨头裂开的声音。 果戈里没有反抗,其实就算反抗也没有用,战斗力他并不如我。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将果戈里拖到了窗边。 果戈里望着我:“源酱,你知道以你的智商,为什么能这么顺利的找到我吗?” 我的智商确实不高,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他和陀思耍了。 但被这么说还是让人不高兴。 “你什么意思?” “你所看见的偶然,其实……”果戈里微笑道,“都是必然哦——” 伴随着他无限拉长的尾音,厚重的墙壁在爆破的声音里轰然倒塌。 溅起的灰尘中,我看到了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英雄,爆心地。 爆心地看到我和果戈里以一副奇怪的姿势站在窗前,原本就凶狠的表情更加凶神恶煞。 ——我所看见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难道是他们设计好的局? 难道果戈里这货已经把我给卖了,然后联手英雄抓我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 爆心地的战斗服刚好被我送去他家,爆心地的电话内容又刚好让我听到,果戈里刚好被我找到,他的衣服恐怕也是英雄安排好的“戏服”。 “西内!” 爆豪只是骂人却没有急着冲过来,看来是顾及到我的异能和果戈里的安全。 …… “唔——” 正当我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爆豪身上时,背上突然一痛。 果戈里还藏了一把匕首。 “我骗你的啦。”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死变态,放开她!” “这可是我在楼下好不容易拿到的护身符呢。”果戈里的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爆豪的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却顾及人质而不能轻举妄动。 “真糟糕呢。”果戈里贴近我的耳边,小声说,“明明有能力杀了我,却因为在英雄面前要隐瞒身份,就无法使用异能了。” “毕竟一旦被知道异能,马上就会被监视起来了,然后继续查下去,就知道你和死屋之鼠的关系了……” “……所以你一直没有真正的自由呀。”果戈里将我从七楼扔了下去,“画地为牢也是坐牢呀,源酱。” 那一声叹息,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遗憾。我知道那是自以为是的悲天悯人。 过来救我的爆豪被果戈里拦住了,两人打成什么样子我也无心顾及了。 我从空中往下落,其实没关系,我不会死的。 我之所以这么惆怅,是因为我觉得果戈里的话不无道理。 我太有顾忌,所以我没有真正的自由。 平静的生活看似平静,其实薄如蝉翼,经不起任何折腾。 我的父母是那么忠厚善良,我的丈夫是那么纯真可爱。 好烦。 看来还是得早点把那些麻烦处理掉呢。 突然之间,我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我并没有坠地,而是落在了别人的怀里。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张属于英雄的脸,但我看到的是—— “中原君?” 诶,居然是公主抱 。 我好像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 第18章 温柔的好男人chuya 从小到大,我扶过幸村精市,背过太宰治,扛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抱过江户川乱步……唯独我自己从来没被人抱起过。 在海边小屋的时候,我也幻想过大英雄欧尔麦特会从天而降,将我抱起,再说一句他的经典名言,“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可惜光并不能照进这世上所有的阴暗之地,直到欧尔麦特无奈退役,我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 第34页 现在是我第一次从空中摔下被人接住,又被公主抱,两者合二为一,我有点……开心。 年轻时候的遗憾和虚荣心意外地被一并满足了。 但我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好,中原中也的身高比我还矮上七公分,却还要辛苦地抱着我。 这点高度我明明是可以自己站稳的。 “中原君,谢谢你,请放我下来吧。” 上次是他在海盗餐厅接住了我的餐盘,这次又从高空中接住了我。总是在麻烦他。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之后,对于接住的是我好像并不惊讶,他边把我放下边说:“我路过这里,看到你从上面——你受伤了!” 我低头看到他的半个手掌都沾染了血迹,因为他刚才托住了我的后背,而果戈里的那一刀,插得不算轻。 “我没事,磕到了一点皮肉。” 我摆了摆手,抬头往上看,刚才我站立的地方几乎已经被爆豪轰成了一片废墟。 滚滚的灰尘中,清溪可辨两个正在打斗的身影。 没有“人质”,英雄与罪犯彼此之间都轻松起来,变成最纯粹的方式。 果戈里并不擅长近身攻击,但他非常狡猾,爆豪虽然年纪轻轻,但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英雄。 我的心情很矛盾。 假如果戈里被抓住,那他也许会因为觉得有趣而供出我。对于这种A级罪犯所说的每一句话,警方都会认真排查,找到我的罪行,是早晚的事。 假如果戈里没被抓住,那他也许会因为觉得有趣而继续缠着我,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 世间的幸福有千千万万种,不幸却往往只有一种——那就是被打破了原本维持的社会关系。 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人却不能独立存在于世。必然会和父母、伴侣、子女、朋友,甚至邻居、同事各类的角色建立起各种关系。 这些关系最终连成了一张紧密的关系网, 一旦任何一种亲密的关系遭到破坏,原本的状态就很难维持下去了。 我既不希望他被抓住,也不希望他逃脱,我希望他原地去世。 但是英雄是不会杀死罪犯的,他们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逮捕他们。 轰隆。 一声巨响。 整面墙都塌了。 我看到果戈里从里面飞出,不知从何处他又披上了一件红色的斗篷。 中原中也突然变了脸色,骂道:“是那家伙——” 那家伙。 不算友好的称呼。说起来,港口黑手党肯定对在横滨造过次的天人五衰深恶痛绝。 某种层面上来说,港黑比英雄更执着,因为他们不为正义而战,而是为了维持当前的局面,所以对于入侵的外敌会不顾一切的进行消杀。 果戈里的斗篷倏地拉开,延伸数十米之外。他朝爆豪扮了个鬼脸,然后嬉笑着借力于斗篷从空中迅速划过,几乎快成了一道猩红的闪电。 爆豪在他的身后狂轰滥炸,火光四溅。 果戈里在路过我的上空时,朝我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口型。 这个口型,是一种带有威胁的暗示。 【help me~】 ——否则,后果自负。 我猜他的后半句话是这个。 “喂,你没事吧!” 我并没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被中原中也扶住了。 ——他原本已经准备去追果戈里了,但是我在那个瞬间倒向了地面。 他已经知道我受伤了,但我不知道,他是去追果戈里,还是会救我。 果戈里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他的匕首上,涂了麻醉剂或是药水。 ……果然,如花丸外婆所说的那样,中原中也是个热心的青年。 在杀敌和救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我还好。”我摇了摇头,想要自己站直,“你不用担心。” 我觉得有点可悲,即使拥有强大的破坏力,我依然被果戈里当成一个猴子耍。 “好什么好?你已经在晃了!”中原中也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凶,他扶住我肩膀的手也稍稍用了力,而在我们谈话之间,果戈里和爆豪已经一逃一追的跑远了。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诶,不用——” 中原中也不顾我的反对,抱起了我。 又是公主抱!我老脸都要红了。 后面追过来一群警察,为首的中年警察说:“等等,她是目击证人,还需要做笔录。”。 中原中也扭头问道:“你们眼睛瞎了吗?看不到人受伤了吗?” “我们马上就联系救护车——” “嗤。”中原中也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然后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我看到从他脚下的平地伸展出一道裂纹,迅速往后蔓延出无数道裂纹。 他抱着我继续往前走去,靠在他的怀里,我看到后方的路面全部塌陷了。警察们受到震荡,又被碎石绊住了脚,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不好意思了,你们慢慢联系去吧。” * 我是第一次坐中原中也的车,他开得非常快,但他在上车前替我系好了安全带。 因为伤在背上,所以我的坐姿扭曲又古怪,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我本来就容易晕车,只有自己开车才不会晕车,加上果戈里涂在匕首上的麻醉剂,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 第35页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是乱步的邮件。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他站在桌子上,因为是仰视的角度,所以显得他腿很长。 【清溪溪,我这样看有没有一米八(*ˉ︶ˉ*)】 我举着手机打字回复他,车子一颠,手机差点砸在我的脸上。 中原中也腾出手扯了一个靠枕扔给我:“别玩手机了,坐好!” “好!” 我总算是把回复发给了乱步。 【有一米九!】 药效持续发作,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胸口也泛着恶心。 车子一个急刹车,我偏过头去,没忍住,全部吐在了中原中也的身上。 ……完蛋了。 在昏迷之前,我这么想。我还听到中原中也的最后一句话。 “马上就没事了!” ……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是我原本应该经历的人生。 小时候我像大部分小孩一样憧憬欧尔麦特,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英雄,当然了,不是因为救世济人的崇高理想,仅仅是因为那样很帅很威风。 每个孩子都曾想要万众瞩目吧。 后来我被检查出没有异能,也没有个性,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我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是父母安慰我不用在意,父亲只要我平安快乐,无忧无虑,母亲希望我身体健康,好好学习。 当不了无我的英雄,凡人也会有凡人自己的活法。 幼时的竹马幸村精市会逐渐变成一颗闪闪明星,与我大相径庭,他会走出日本,走向世界,成为无数少女魂牵梦绕的男神;而我会留在小小的镰仓,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嫁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的丈夫可能会是丸井文太那样有点孩子气但是关键时候很靠谱的男人,我们偶尔会吵架,但是很快就会很好。 我每天替他系好领带,送他出门,将便当盒递给他,他在下班后会买一枝鲜花送给我,挑我喜欢的粉色,制造一份平凡的惊喜。 然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一起照顾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用大多数父母那样的方式养他,等他大了,他又会有自己的家庭。 父母走在我们的前头,我和丈夫含泪为他们送别,感谢他们一生的关心和照顾。 然后或许丈夫也会走在我的前头,我亲吻他的脸颊,他在弥留之际也不许我哭。 要是他还能说话,他一定会说:“清溪,谢谢你的照顾,很荣幸拥有你。” 我一定会强忍住眼泪说:“谢谢你,我也同样荣幸。” 最后是我的孩子送别我,这回轮到我不许他哭了。 我希望最后教他一点道理,不辜负这段命中注定的血缘。 那么,我想说什么呢。 大概是—— 【请你珍惜平凡的幸福,知道自己是个凡人。】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直在回味着这个梦。 是的,这本该是我平凡无奇的一生。 从获得异能的那一天开始,就完全被打乱了。 我原本一条路看到头的生活,彻底天翻地覆。 “醒了?” 旁边传来了中原中也的声音,他坐在凳子上,看样子是一直在等我醒来。 我看到窗外,已经天黑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黑手党的工作应该很忙,他又是干部,我给他添麻烦了。 “中原君,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已经好了。” “好什么啊?”他皱着眉站起身来,摆出一副要教育我的姿态。 我以为他会问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为什么会受伤?我和果戈里认不认识? 这些问题,我已经编好了答案,他却没问。 一句都没问。 他问的是:“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还好。” “好什么啊?饿了就说饿了,我买了吃的。”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我看到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大果篮。 里面齐齐整整地摆着各类水果。旁边还有一个保温盒。 “吃个苹果?还是杨桃?算了,先吃点粥吧。” 他打开一个保温盒,盛出小半碗粥,然后端了过来。 病床上没有小桌子,吃东西极为不方便,我一只手插着管子在输液,只能用另一只手握着勺子,从他端着的碗里舀着吃。 是味道极好的蘑菇鸡肉粥,但我不好意思让他一直这么端着,于是打算吃快点,但底下的粥太烫了,我不慎烫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我直呼气。 中原中也见状轻声责备道:“我说了烫,你吃这么快干什么?” “……对不起。” “懒得说你了。” 他俯身,在粥碗边轻轻吹了一会儿,然后说,“行了,现在应该不烫了,你慢点。”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照顾陀思和乱步的自己。 ……我从未被人这样照顾过。 不知道中原中也是不是经常照顾人,粥被他吹到了很合口的温度,我很快就吃完了。 他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将碗放回了柜子上。 我看到他的外套被扔在墙角,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银白色的衬衫,突然想起来我在车上吐了他一身。 “中原君,对不起!”我想坐起身来,却牵动了背部的伤口,“我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还吐在了你身上!” -- 第36页 “我没事啊。”中原中也不耐烦地说道,“又没吐断我一条胳膊一条腿,你能不能像花丸外婆那样利索点,我都听你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 他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转移话题问我:“……那个兔子冰淇淋,前面有一家,你想吃吗?” “兔子冰淇淋?” “就是上次被那家伙给咬坏的那个,还有上上次是没得卖了。我今天送你过来的时候发现这边有。”他顿了顿,说,“你想吃的话,就给你补上两次的。” 我本不该麻烦他了,但是话到嘴边却是—— “……我,非常想吃呢。”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里泛出笑意。 “那我现在去买,一会儿回来。你有事的话就按铃叫医生。” “嗯。” 他轻轻关上门。我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差不多到乱步他们侦探社晚上聚餐的时间了。 ……我该告诉他我在医院吗? 算了,还是等他吃完吧。 我向窗外看去,中原中也刚沿着街灯踏上青石板砌成的晚樱小路。 他的脚步很轻,又很稳。 第一个路灯亮了,刚好亮在他头顶的正上方。 婆娑的树影和橙黄的灯光交错,温柔而缱绻地交织出静谧美好的氛围。 然后是第二个灯,第三个灯,第四个灯……一排路灯在他的脚步中依次亮起。 晚风吹过,吹落了樱花树上片片如云如雪的花瓣。 有几片落在了他的肩上,与那银白色的衣料,温柔的融成了一色。 第19章 和chuya在医院里 中原中也买回了两个兔子冰淇淋。 兔子冰淇淋上的小兔子其实是一块兔子形状的小饼干,我通常留到最后才会一口吃下去。 但是很可惜,在我在正准备吃冰淇淋时,有护士小姐过来给我换输液袋了,她在看到我手上的东西时,两只杏眼立刻瞪圆了。 “你不知道她现在身体虚弱吗?还给她吃冰淇淋?”护士小姐怒瞪着中原中也,“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当的,差评!” “那个,他不是——”我刚要解释,中原中也的目光投向了我,然后朝我走近了一步。 他买了两个兔子冰淇淋,一个被我用左手拿着,一个他替我拿着,应该是准备等我吃完一个再给我——因为我的右手正在输液不好拿。 “下次再吃。” 他说完就从我手里抽走了那支冰淇淋,护士小姐这才赞许地朝他点点头:“这就对了,不能无脑宠啊。” “我身体很好的,我可是一直生活在西伯利亚啊。”我反驳道,“再说了,这点伤和吃冰淇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护士小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整个人奶凶奶凶的:“在医院里就应该听护士的,我说不许吃就不许吃!你不许吃!” “……诶。”我竟然没办法反驳她。 她的年纪应该只有二十岁出头,年轻可爱得像朵雨后的山茶花。 我家的某人说话也喜欢用这样的语气呢。 ——你就应该听名侦探的,名侦探说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我倒不是非吃兔子冰淇淋不可,只是觉得中原中也买来的,不吃掉太可惜了。 难为他特意跑了一趟。 他回来的时候应该跑得很快,所以冰淇淋一点都没有融化。 “罗莎莉,这里来一下,有人找你!”门外有人小声喊道。 名为罗莎莉的护士小姐替我换完输液袋,立刻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来啦。” “中原君,她太夸张了,我身体很好的,就算现在做一百个俯卧撑都没问题。” 中原中也见我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冰淇淋看,眉毛跳了一下。 “再不吃会化的。”我朝他伸出了手,“给我呗。” 中原中也迟疑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他会把冰淇淋递给我时,他突然低头,飞快地在其中一支冰淇淋上咬了一口。 我:“!!!” 见我还盯着他看,他又在另一支冰淇淋上咬了一口。 “别看了。”他偏过头去,“两支我都吃过了,不会给你了。” 这个偏头的动作相当孩子气,我忍不住笑着问道:“那,好吃吗?” “还行吧。”中原中也吃了一个开头,可能觉得丢了不太合适,就继续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唇边沾了一点奶油,我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转过身去擦嘴。 ……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我打开手机,准备写邮件给乱步,告诉他我住院的事,刚好看到了他在Line上发的一条新动态。 照片里,他和他的同事们在电玩城打游戏机,笑得一脸灿烂。 【名侦探打游戏也是无所不能的,一定要赢到小兔叽!】 我又合上了手机。 算了,让他好好玩吧,难得他那么开心。 ……实际上我也不用矫情,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素质,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而且似乎是麻醉剂的效果也已经过去了,我意思意思地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你吃个苹果吧。” 中原中也拿了一个苹果,不知道又从哪里拿了一把水果刀,坐下削了起来。 他削苹果的手法和花丸外婆一样,削完了果皮是长长的一条,没有间断。 -- 第37页 以前外婆给我削苹果时,也很仔细地不削断,并颇为得意地告诉我:“没削断皮的苹果就特别好吃。” 尽管我知道苹果的甜度和削没削断皮毫无关系,但还是为了保护她那份小小的得意,无论好不好吃都会跟她说:“是的呢,很甜。” 中原中也在这一点上和我很有默契,我们从不会对外婆讲出实情。 “这个苹果一定很甜。”我看着中原中也把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里,说道,“因为中原君没有把果皮削断诶,超厉害。” 中原中也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还要说,每天一苹果,医生不找你?” 这也是外婆在我小时候常常跟我说的话。 看来外婆毫无保留的把那些话讲给了中原中也听。 “一个苹果我吃不完,我们分一下吃吧。”我朝他眨了眨眼睛,“让医生也不找中原君吧。” 中原中也切苹果的方式也是我所熟悉的。 他将苹果横向切开了,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我,小的留给了自己。 我接过一看,中间果然有一颗星星。 “是花丸外婆教你的吧。”我笑着啃了一口苹果。 和上次乱步的朋友爱伦坡送来的青森苹果口感一样,汁水充沛,果肉饱满,是苹果里很昂贵的一种。不过这个看也看出来了,中原中也买来的果篮就很贵。 “嗯。”他也啃了一口苹果,轻声说,“花丸外婆教了我很多东西。” “很感谢你经常抽空陪她。”说起这点,我是很不好意思的,作为外孙女,我陪伴外婆的时间比中原中也陪伴她的时间要少很多。 中原中也身为黑手党干部,压在手里的事情不计其数,但他每个月都会抽空去看外婆,日常都会电话问候。 他还给外婆买了无数补品,外婆不肯让他花钱,他就说是他们黑手党的首领发的,不吃要浪费。 黑手党的首领会给下属发燕窝海参补钙剂就算了,居然还发带放大镜的指甲剪,带按摩功能的足疗盆? 但他的那些话,外婆都信了,还夸黑手党的首领是个好领导。 乱步吐槽燕窝只是不完全蛋白质,还不如吃鸡蛋,外婆都会说他两句:“中也说了这个吃了好,那就是好的。” 乱步最后都懒得吐槽了。 “你有空也去看看她。”中原中也再一次提醒我,“花丸婆婆经常提起你,不过那家伙就不用带了,他只会添乱——”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 是视频电话。 中原中也没有避开我出去接,而是直接点了接通。 手机里传来了花丸外婆愉快的声音。 “Surprise!中也,晚上好~今天的工作还好吗?有得到你们老板的表扬吗?” ……好厉害,年纪那么大的外婆居然学会了英语,是他教的吗? “婆婆晚上好。”中原中也的声音变得更加温和,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一塌糊涂,“已经完成了,老板天天表扬我,一有空就夸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中原中也和外婆视频对话,我心想,他在花丸外婆面前,这么不低调么? “受到表扬不能骄傲,骄傲使人落后,要热心帮助同事进步,继续争取先进!” “是是是!” 中原中也绝不是在应付,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让一个老人放心。 “中也,你后面怎么是白墙和架子床,你在医院里吗?” 外婆居然发现了这一点,医院的标配还真不好解释。 中原中也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朝他摇了摇头。 ——不能讲。 不能告诉我的父母和外婆,他们会很担心,也一定会追究。 “中也,你是不是受伤了?”外婆的声音变得很急,“在哪家医院啊?” “没有没有,我好的很!你看,我好好的。”为了说服外婆,中原中也还举着手机蹦了两下,“……是我们老板给我们体检,所以现在还在医院里。” “体检不都是上午吗?你上次还带我去体检的,抽血到十点钟就结束哩。” 中原中也继续圆谎:“是这样的,我们老板说晚上体检的团购票很便宜……五折优惠……就让我们晚上来体检。” 我差点笑出声来,用手捂住了嘴。 “便宜?他怎么突然占起小便宜了?”外婆拔高了音量,“之前不是经常给你们发东西吗?挺大方一人啊。” 中原中也眉毛跳了跳,他给黑手党首领塑造的人设突然之间矛盾了。 “最近黑手党……财政赤字,要省着点花钱。” ——这真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玩笑了。 “哦,那你还有钱用吗?车子油卡冲了吗?婆婆这里有钱,给你们用。” “不用不用,下个月就有钱了……我们准备干一票大的——不,是做一番事业……” 我听得笑出了声,他也终于挂了视频电话。 “中原君,你平时都是这么跟我外婆聊天的吗?”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天有点突然。” “你真可爱!” 我的话一出口,他的脸瞬间以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一直红到耳朵尖。 “你在说什么啊。”他干脆又抓了一个苹果,低头用力地削了起来,“吃苹果!” 咚咚。 两声敲门声,然后没等我说请进,刚才的罗莎莉护士就带着两名警察走了进来。 -- 第38页 “江户川清溪,有人找你!” 我看到他们神情严肃,知道是来询问白天关于果戈里的事情。 “请问您就是江户川清溪女士吗?”其中一名警察朝我亮出了警察手册,“我们是为了白天在海泽大楼那里发生的事,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垂下眼眸,并不想说话。 中原中也放下了削了一半的苹果,冷淡地开口。 “出去。” “这位先生,这位女士的证词对我们现在的调查很有帮助——” “有什么事等她好了再说,她现在需要休息。”中原中也手指按的咔哒咔哒响,“怎么,需要我请你们出去吗?” 第20章 最好不要受伤 “你就是白天袭击警察的那个家伙!” 两个警察的其中一个认出了中原中也,语气瞬间变了,“你在公共场所擅自使用异能,还攻击警方,我现在要逮捕你。” “攻击警方?”中原中也靠在墙上,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那你们可活不到现在啊。” “你说什么!” “永井,不要冲动!” 稍微年长一些的警察拦住了那名叫永井的警察,神情严肃地望着中原中也,“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中原中也。” “见识挺广的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中原中也指着门说,“那就快点从这里出去吧。” “我们是警方的人!”永井气呼呼地说道。 “我没有义务配合警方,”中原中也眼神一冽,“我再说最后一次,出去。” “你——” “永井!闭嘴!” “藤田前辈!” “中原君。” 在中原中也和永井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我也叫住了他。 藤田警官顺势对我说道:“江户川小姐,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这次逃出来的罪犯不是普通的罪犯。” 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我也只是路过那里。” “海泽大楼是迹部财团旗下的一家证券公司的办公场所,那幢楼的人当时全部都在翠子岛度假。江户川小姐,据我们调查,你并不是那家公司的员工,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散步。” “那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附近散步?”藤田在手册上边写边问,“你家距离并不在那附近,有相当选的一段距离。” “去哪里散步是她的自由,需要向你汇报吗?”中原中也打断了他的话,“与其在这里乱问,你们还不如去问问爆心地那个三流英雄为什么没有追到犯人!” “你在说什么,矮子黑手党!” 伴随着一声怒骂,病房虚掩着的门被砰一声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怒气腾腾的爆豪胜己,以及他身后几个战战兢兢的英雄助手。 “矮子”一词也是中原中也的逆鳞,因为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低于普通男人的身高水平。 “爆心地,你想和重力一战吗?” “老子是该跟你算账了!” 虽然我之前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也听说过,港口黑手党和空降过来的少年英雄之间的关系非常差。 爆豪胜己和中原中也几乎是见一次打一次,经常打上热搜第一,而英雄焦冻和芥川龙之芥是一个放冰放火,一个吃冰吃火,唯有英雄人偶脾气还算温和,没有和港黑之间有什么正面冲突。 “中原君。”我又一次叫住了中原中也,“……我头晕,帮我去叫一下医生,好吗?” 他的目光从爆豪身上移到了我身上,眉头紧锁。 我朝他一笑:“你放心,警察不会为难平民,拜托你了,我是真的有点头晕。”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这才转过身去,他和爆豪几乎是撞肩而过,气得爆豪破口大骂,但他没有再回骂,径直出去找医生了。 小护士罗莎莉早就不见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爆豪,以及两位警察,其他人都很自觉地留在了门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爆豪开门见山地问我,“不要跟我说是巧合,没那么多巧合。” 他来了,我编起理由倒是顺利多了。 我拿出手机:“为了给你拍买家秀,我希望能给我爸爸一个好评,对他的工作有帮助。” 爆豪又问:“你能跟上我的速度?我到那里也没多久,你就被抓了。”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计程车,车速嘛,给钱就行了。”我淡定地继续编,“我在你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你谈话的内容,所以想着说不定跟过来,能拍到英雄爆心地战斗时的场景。” “……那家伙有跟你说什么吗?”爆豪似乎放下了一点戒备之心,话题开始偏向于果戈里,“那个该死的小丑。” “没有。”我很坦然,毕竟果戈里确实没跟我说什么。 关于天人五衰的真实计划,陀思是把我关进一本书里之前才对我坦白的。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这世上所有的异能力者都会消失,包括陀思他自己,而我也将在只有白雪的书里饥寒交迫的死去。 但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所以我被从书里放了出来,又掉回了他的房间里,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他们计划失败的后招,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爆心地,询问目击者和受害人是我们警方的工作吧。”永井不满地说道,“这不是你们英雄该做的事。” -- 第39页 永井要么和爆豪关系不好,要么是个职责分明的人。但我猜他是前一种。 “少啰嗦。”爆豪朝他吼了一嗓子,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病房里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知道他们都在担心什么。 曾经将整个横滨舞得水深火热的组织天人五衰有成员越狱了,这次又会做到什么程度呢? 答案是不知道。 咚咚。 有人礼节般地敲了敲已经打开的门扉。 “请进。”我说。 “清溪溪。”进来的竟然是江户川乱步,我的丈夫。 他的身后跟着罗莎莉,还有侦探社的几位成员以及他们的社长福泽谕吉。 我的头更晕了。 “你受伤了。”乱步走了过来,他的嘴角垂着,突然俯身抱住了我。 ……好像一只小动物。 旁边的爆豪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我们,嘴角抽了抽。 乱步的下颌虚虚地靠在我的肩上,他柔软的头发蹭过我的颈间,我听到他用更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啊,我没事啊,不用道歉。”我拍了拍他,“这件事和乱步桑没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罗莎莉气势汹汹地说道,“妻子住院,来陪护的居然是别的男人,正牌丈夫在外面玩玩玩,严重失职!即使他是我和坡哥哥都很尊敬的名侦探也不行!” 罗莎莉一说坡哥哥,我才惊觉她和乱步的朋友,那个性格羞涩的推理小说家埃德加爱伦坡长得很像。 坡哥哥应该指的就是爱伦坡。 乱步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很乖地抱着我。 “清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福泽谕吉开口说道,“乱步他也是刚刚接到罗莎莉小姐的电话,立刻就赶过来了。” “福泽先生,还有各位,我是真的没事。” 老实说,我并不希望有很多人过来探病。我要一遍一遍地安慰他们我没事,但还是有人不信。 我恨不得立刻在他们面前做一百个俯卧撑来证明我没事。 “我看清溪现在的状态是还不错啦,大家不用太担心。”替我解围的是老好人太宰治,他指着桌子上削了一半的苹果说,“那个可以给我吃吗?” 我还没同意,已经有人替我拒绝了。 “喂,太宰,那不是给你的。” 中原中也带着医生回来了,很巧,这位医生是我在立海念国中时的同桌柳生比吕士,他也是网球部的成员之一。 “我肚子饿了。”太宰说完就啃了一口苹果,然后笑眯眯地评价,“这苹果买的不错。” “你这家伙!” 我是不知道中原中也和太宰为什么关系也不太好,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发生争执是在我和乱步的婚礼上,似乎是太宰给中原中也灌了很多酒,以至于中原中也醒来后一直在骂他。 我猜中原中也肯定对太宰有误解,他可能以为太宰是个阴险的家伙,但实际上太宰只是单纯的替我们高兴,所以才灌了他很多酒。 乱步抬起头问柳生:“医生,我妻子怎么样?” “她……还好,刀伤不严重,而且送来的也很及时。”柳生犹豫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说道,“就是要注意,她是Rh阴性AB型血,最好不要受伤。” ……完蛋了。 血型被暴露之后,我会招来更多的同情和担心。 我干脆低下头,不去看他们的目光。 年纪最小的宫泽贤治问道:“这个血型有问题吗?” “是罕见。”与谢野晶子解释道,“Rh阴性血都很稀有,Rh阴性AB型又是其中最少的一种。” “这样啊……” 我闭上了眼睛:“各位,今天很晚了,我想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谢谢关心。” 我听到陆续离开的脚步声。 乱步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轻声跟我说,他和福泽先生回我们家拿换洗衣服,然后他就会过来陪护。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我才睁开了眼睛。 我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 Rh阴性AB型血啊…… 它太罕见,所以最好不要受伤。因为受伤会很麻烦,甚至有人会在绝望中死去。 我想起我以前接受过的输血。 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时候我在修行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失血过多。大雪封路,我们困在一个偏僻的村庄,车子根本去不了医院。 死屋之鼠的伊万精通医术,但他救不了我,因为我的血型太罕见了,他抓了全村庄的人,一个一个过来验血,也没有验到和我相同血型的。 最后是陀思放下了茶杯,淡声说:“不用找了,我和她是同一个血型。” 伊万瞬间就变了脸:“不行!你的身体根本不能献血,而且是她自己作死,怪谁啊?” 作为陀思死忠粉,伊万即使杀了自己,也绝对不可能从体弱贫血的陀思身上抽血。 他拒绝了。 我在心里也拒绝了。 陀思的表情很平静,动作却很吓人,他随即打碎茶杯,用瓷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伊万疯狂地叫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捂住了他的手腕。 “我知道了!就是献血也不是这样献的啊。” 陀思侧过头看着我,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轻声说道:“源酱,你要记得要为我祈祷啊。” -- 第40页 我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了,但我一直都在看着。 他抽了很多血给我,多到伊万已经不肯抽了,但他仍然坚持继续,那满满一袋血,全部给了我。 然后我在村庄里躺着养伤,他被伊万连夜冒雪送去了当地的医院。 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据说他差点就死了,幸好当时血库里碰巧还有一份血液。 他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更差了,吹了风就咳嗽。 伊万气得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见我哭丧着一张脸,陀思反而微笑着安慰我:“我还没死,你那是什么表情。” “对不起,害你受了重伤。”我心里沉重的愧疚让我抬不起头来。 “可我没事了。”他又说,“你也没事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要是血库没有血,那你就会……” ——你就会死了。 死亡一直都是我很抵触的话题。 陀思沉默了很久,轻声说:“如果你心里很过意不去,那以后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缓缓抬起头。 他眨了眨眼睛,紫红色的眼眸里溢出笑意。 “否则我还是要给你输血哦。” …… 我翻开照片,这张照片应该是果戈里白天找机会塞到我口袋里的。 是陀思那次病愈出院后,果戈里和我还有伊万在广场上拍的合照。 伊万是不高兴,陀思是微笑,果戈里是笑嘻嘻,我是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少。 那时候他们也还没有想要毁灭世界。 第21章 我丈夫的兔子 乱步向侦探社请了两天假,特地过来医院陪护。 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是福泽谕吉开车送他回家拿的。他把两个整理好的袋子放到我面前,轻声说道:“清溪溪,你看看,还有什么我没拿的,我再回去拿。” 我一件件看过,然后说:“辛苦你了,乱步桑,但是你没有带自己要吃的零食呀,在医院会很无聊的。” 他扁了扁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着吃啊。” 他皱着脸的样子十分有趣,我按住他的鼻尖往上提:“变猪——” “清溪溪,你欺负我!” “哈哈哈,你要向你们社长告状吗?他就在旁边啊。” “你不许欺负我!” 福泽谕吉轻咳了两声,对乱步说道:“乱步,你好好照顾清溪,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乱步顿了顿,“社长,我有东西落你车上了。” “那你跟我去拿吧。”福泽谕吉说完朝我点了点头,“清溪,你注意多休息。” “谢谢福泽前辈。”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福泽谕吉真的很温柔。他和乱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基本充当了乱步父亲一类的角色,也是他带着乱步去我家见家长的。 我妈在得知他还未婚后,铆足了劲给他介绍了几十个女性,十分关注他的感情生活,最后福泽谕吉都怕了我妈了,在我妈来横滨游玩时,他都想尽办法去别的城市出差。 婚姻这东西不好说,更不能强求,你首先要明确自己需要什么。 如果你只在乎钱,又不想自己挣钱,那就和出手阔绰的有钱人结婚。 如果你想要爱情,那就和自己深爱的人结婚,蜜月时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有人一辈子都不结婚,也有人认识了三个月就结婚了——比如我和乱步。 结婚以来,他虽然性格孩子气,还有些懒,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轻松,基本能保持平静稳定的生活。 如果我不再使用异能力,也没有其他人来找我麻烦,我或许真的能和他像结婚那会儿,写在纸巾上的祝愿一般,携手到老。 “清溪。”有人敲了敲门。 我听出是柳生比吕士的声音,赶紧说:“请进。” 我拿了一个苹果,边削边说:“柳生最后果然是如愿当了医生呢。” “是啊。” “我曾以为你们都像幸村那样想要打职业网球。” 国一时我追求幸村精市,经常在铁丝网外看他们训练,有时候也会带饮料过去,因此和他的同伴们关系都很熟。 我能在立海网球社完成二连霸时追到幸村,他们也功不可没。 后来幸村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也算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只不过他的病能说,能得到大家的鼓励和安慰,而我的不能说。 我甚至连父母都得隐瞒。 异能力太过危险的人,会被政府强制监管,必要时将会进行抹杀。 津问我想活还是想死,我说想活。 无论怎样,我都想活着。 他说,好。 后来我委托太宰替我向幸村提了分手,就出了国。之所以让太宰去提,是因为我怕我会在幸村面前露出马脚。 我们各自分开,各自成长,最终不再有交集。 “我以为你会和幸村……”柳生淡淡道,“当年你出国的事太突然了,你连我们都没透露半点消息。” “因为我怕你们舍不得我啊。”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就拎了幸村当话题,“现在幸村可是名人,我这样的人,和他也不合适。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 第41页 “我明白。”柳生接过我削好递给他的苹果,拿在手里却没有吃,“即使你没有出国,你和幸村也不会有后续是吗?” “没错。”我擦了擦手说,“幸村会因为网球而成为名人,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之间的差距和眼界会越来越大,最终不会再有后续。” 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应该说我很小就有了那样模糊的意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我会在每个环境里,去选择最为稳定的生活方式。 在没有得到异能前,我致力于和幸村真田搞好关系,得他们者得海滩,因此我小时候在镰仓海岸也是一姐,过得相当潇洒自在。 刚得到异能的那段时间,我只能和太宰生活在一起,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努力和他搞好关系,因为还不能独自面对孤单的墙壁,我需要一个玩伴。 异能得到控制后,我恢复了平常人的生活,我追求我所喜欢的男生,我享受快乐的生活。 我没有再想起过太宰。 后来异能又崩盘了,连津都没办法控制我,我不得不听从他的意见,远走他乡,去了寒冷的西伯利亚。 津要我死守秘密,无论是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半点关于异能的事情。于是我和幸村分手,去寻找新的生活方式。 “那么,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生活方式了吗?”柳生问我。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乱步已经回来了。 “啊嘞,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我朝他看过去,他的手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玩偶……兔子? 有点像兔子,但我不确定,因为它没有耳朵。 “我过来看看江户川太太的身体情况。” 柳生在乱步面前改口称呼我为“江户川太太”,他和中原中也不同,中原中也到现在都还称呼我的旧姓。 “让医生费心了。” 乱步居然会讲客气话,这让我很意外。 柳生走后,我问乱步:“你这是什么?” “小兔子。” “小兔子的耳朵呢?” “夹出来的时候弄坏了。” “我看看。” 乱步把兔子玩偶递给了我,他看上去有些沮丧。 我安慰他:“也不是不能缝了,等我出院回家,我给它缝一对耳朵。” “清溪溪。” 乱步突然抱住了我的肩膀。 他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我的额头上,蹭了一下。 “怎么了,乱步桑?” “你白天的时候,是不是很怕?” 我一怔,很多人都在担心我的身体,知道我的血型后就更担心了,唯独乱步担心我的情绪。 他一定是担心我被歹徒吓坏了。 “对不起……这次没能帮上忙。” “怎么会没帮上忙呢?”我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我在被歹徒挟持的时候,是想着乱步桑,才会坚持下来的。而且——” 我抱起那只没有耳朵的兔子,放在我们两个人的怀里,继续说,“这是乱步桑给我的,证明我很勇敢的礼物吧。” 乱步“噫”了一声,说:“小兔子超难抓。” “就像你一样。”我笑着岔开话题,“你也超难追,我追你的时候,太难了。” 追求不易,求婚反而相当容易。 乱步鼓起腮帮子说:“因为我是名侦探啊,怎么能让你一追就追到。” 我想起了乱步接受我的表白的那一天。 太宰鼓励我表白要大胆,说乱步喜欢热情大胆又聒噪健谈的女性。 我在他的帮助下,在武装侦探社楼下,大声喊:“乱步先生,请和我交往吧。” 太宰在我身后嗤嗤的笑,乱步从窗边探出头来,捂着耳朵说:“什么,我没听见。” 第22章 叫太宰过来吧 中原中也送我来的是离海泽大楼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费用是他垫付的,据罗莎莉说,他付了一大笔钱,要了VIP单间,并要求他们用最好的药剂。 我寻思着这钱我得尽快还给他,至于他买来的果篮,我下次再买个礼物回赠。 那些水果已经被土拨鼠一样的乱步一晚上就扒光了。 乱步来得匆忙,没带零食和小说,只能在这里吃水果和看电视。 VIP单间的优点是安静,能让病人好好休息,缺点就是活泼好动的家属会觉得很无聊。 在第一百次纸牌游戏赢了我之后,乱步终于不肯再玩了。 “清溪溪,你稍微用点心嘛。” “……我努力。” 我努力了,但我在智力上完全被乱步碾压。甚至我连牌还没有看清,他就已经算出了结果。 “好无聊啊,我看电视吧。” 乱步按了按遥控器,电视机一打开就是横滨当地的电视台。 刚好在热播关于【天人五衰】成员越狱的新闻。 只不过电视台并没有详细介绍天人五衰,怕是会引起极大的恐慌,只说是一名罪犯,并放出了果戈里的照片,以及一小段果戈里和爆心地打斗的视频。 乱步靠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 “清溪溪,你遇到的就是这个人吗?” 我抬起视线,对上电视里果戈里诡异的脸。 这一幕是一个特写,他的唇角沾了点猩红,不知道是血还是颜料。 -- 第42页 他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以前他就靠着这张脸,骗了不少人。真正的恶魔总喜欢隐藏在人群里,表现得比孩童还无辜。 “乱步桑,我给你看手相吧,我以前自学过。” “不要。”乱步不感兴趣,“我不信这些。” “又不收你钱。”我曾因为无事可做,胡乱看了好几个月的手相书,差点就成一个职业神棍了,“来,我看看你的生命线、事业线和感情线,听话。” 乱步磨蹭半天,才把左手递给我,“……我要听好话。” “好话还是坏话要看了才知道。” “不管,我只听好话。”乱步凑过脸来,像个淘气的橘猫,“你说好话嘛。” “我努力。” 我捧起他的左手。因为不做家务也不锻炼,他的手掌很柔软,没有茧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成了漂亮的椭圆形,透出健康红润的粉。 无名指上戴着那枚我向他求婚时送的戒指——说起来有些尴尬,结婚后我想要送他更好的戒指,但他坚持只要这枚。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这枚戒指是假货,我几乎也要因为它漂亮的颜色而以为它是真品了。 在阳光下仔细看它时,那抹银光中会隐隐闪现出一种神秘的钢蓝色,像是冬季贝加尔湖的蓝冰在日出时被朝霞折射出的色彩。 ……算了吧,还真品,太扯了。 用脚指头想,彼得一世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定情信物,也不可能出现在俄罗斯的一个路边摊上啊。 鬼知道当时我为什么那么好骗,一年的生活费都被黑心商人骗了,后来还是靠卖捶背券给陀思,才勉强解决了生计问题。 “乱步桑很喜欢这枚戒指呢。” 接受我的求婚那天,他也举着这枚戒指在阳光下看了很久……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我当时还以为他懂鉴定,看出这是假货了,虚惊一场。 “清溪溪给我的,我都喜欢。”乱步说着扬了扬手,“那,我手相怎么样?” 我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实际上就是想逗他。 “生命线还行,起码活到七十岁,但血糖会有问题,五十岁之后将不能再吃任何甜食,连薯片都不能吃。” 乱步嘴角抽了抽:“那我不就是还剩下二十三年了?” “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吃燕麦的。” “我才不吃那个!很刮嗓子的!”乱步撇了撇嘴,“跟你讲了要说好话的。” “是是是,那乱步先生到七十岁都能吃甜食。” 他挨过来说:“那你也要陪我一起吃~” “等活到那时候再说吧。”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其他线也没问题。不过你的头发太长了,我帮你剪一下。” “嗯。” 他立刻乖乖坐直,我从包里翻出一条毛巾,将他的脖子围的严严实实,然后拿出了剪刀。 我在俄罗斯时为了省钱经常自己剪头发,后来也给不愿意去理发店的陀思剪,他剪头发时喜欢乱动,但只要在他的后颈夹上三个夹子,他就老实了。 乱步也一样,所以我平时在包里都会放几个塑料夹子,不听话就用塑料夹子夹住他的后颈。 “要剪得帅一点。”乱步开始提要求,“名侦探的发型很重要的。” “我努力。”我哪里会剪什么发型,我只是替他把刘海过长的部分剪了。 【据迹部财团的员工表示,海泽大楼六楼以上的全部东西都消失了,办公室、茶水间的各类陈设和物品,包括每层楼的监控,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电视机仍然开着,解说是一个女声,声音甜美温柔。 仿佛不是在讲一件惊悚的事情,而是在描述一个有趣的魔术。 【这世上真的存在异能力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移几层楼的所有东西吗?】 ……不,并不是转移。 而是真正的消失。 永远都不会回来的消失。 我感到从背部传来的疼痛时,乱步的头发已经快要剪好了。 我的手指也变得冰凉僵硬,最后一剪,费了很大的力气。 “好了。” 我转过身去,低头看着陪伴了我半年的剪刀,在我的手上由下往上、逐渐消失。 这个消失的过程像是变魔术,唯一的区别是,魔术能将它变回来,但是我不能。 下一秒,我碰到了自己的手腕,乱步买给我的水晶手链也消失了。 “清溪溪,怎么了?” 乱步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而我也不打算瞒他。 “乱步,乖,听话,把太宰君叫来,我——”我叹了一口气,“我的异能大概又失控了。” “……好。” “对不起。” 我扭过头看他,他的表情很平静,睁开的宝石绿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我:“没关系的,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我马上叫太宰过来。” …… “这不是清溪溪的错。” “我对我的异能根本不了解,”陀思给我讲的部分或许只是他想让我知道的部分,而我也不想被政府监管,时刻被监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拥有这种东西,明明九岁以前我什么都没有。” ……这糟心的异能! “放心啦,会好起来的。”乱步脸上扯出宽慰的笑容,这时门被敲响了。 -- 第43页 ——太宰来了。 第23章 津“治”太宰 “清溪酱, 乱步桑,晚上好啊。” 太宰治推开门,从光线阴暗的长廊里走了进来。他浑身都湿透了,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脸上挂着神清气爽的笑容。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他将苹果抛给了乱步,嘴角一扬, 露出白而齐的牙齿。 “乱步桑,上次吃了你的苹果,还你一个。” 他站在我面前时,微微敛眸, 时间静止了一下。 我看着他鸢色的眼眸。除了粉色之外, 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有人说这种颜色很像是树叶枯萎腐烂时的颜色,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因为这是我重新回归世界时, 见到的第一种颜色。 当年我第一次异能失控时, 津将我保护了起来。因为他的异能对我产生了某种因果制衡, 我眼中的任何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入眼都是茫茫的灰,生无所恋又生无所息。 没意思。 当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意思时, 第一次看到了太宰治。贴近他冰凉的手指,我们四目相对时,我看到了他鸢色的眼睛。 蒙在我眼中深深的灰就那样被轻轻揭去了。 于我而言,树叶枯萎腐败的鸢色是象征着重生的颜色。 …… “清溪酱。” 太宰的手指抚上我的长发, 在呆毛的位置作了短暂的停留, 然后轻轻往下滑过。 这个动作极其缓慢, 又极其温柔。 随即他笑得眉眼弯弯。 “你头发乱了。” 我下意识地往玻璃窗看去,原本顽强的翘起、连发胶都压不住的呆毛,在他的手指下变得服帖,顺从的平了。 他身上都是水,有一滴水珠从他抬起的衣袖间飞出,溅到了我的鼻尖上,冰冰凉凉的。 咔擦。 是乱步啃了一口苹果的声音。 我朝他看过去,他已经倚在窗边眯着眼睛开始啃苹果了,没有削皮,没有切成小块,是他最喜欢的吃法。 “太宰,去吹吹头发吧。”乱步指了指浴室的位置,嘴里因为含着苹果而含糊不清,“你又去哪里跳水了吗?” 太宰遗憾地说:“是啊,被人当成河童用渔网捕上来了,不好意思啊,清溪酱,苹果是别人跟我赔礼道歉的,只有一个。” “没……没事,这次是多亏你的帮忙了。” 至于他帮了什么忙,我们三个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 等到太宰去浴室吹头发,乱步也终于吃完了苹果,在他想伸手抱我的时候,我赶紧说:“别动,你先等一下。” 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我摸了摸旁边的窗户,确定窗户没有消失之后,才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我在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抱住了我,用力地抱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你现在没事了。” “诶?” “因为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啊,一眼就能看出你有事没事了。” “超推理么?” “嗯。” 事实上这不是我和乱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了。 认识刚一个月时,我的异能力就失控过。那次我邀请他来我在横滨租的房子里吃晚餐,他欣然同意。很不幸的是在端菜的时候,料理和餐盘一样一样地消失在我的手里。 我们什么都没吃成,最后只能点价格昂贵的外送。我囊中羞涩,还是乱步付了钱。 当时他就提醒了我,不要轻易使用异能力。 他答应跟我结婚时更是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个是要照顾他对他好,第二个就是永远不要使用异能力,他要我当作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异能力,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 我本身非常讨厌这种异能,因为它几乎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但又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它确实非常好用,不仅仅是可以偷懒不用做垃圾分类,但凡有任何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能让它瞬间消失,用来犯案的话,也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没有人能收集已经散尽空气中的原子作为证据,那已经超出物质本身了。 所以我是陀思最重视的成员,因为我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这个异能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在我频繁的使用后,会出现失控。失控的程度取决于先前使用的程度。 它不是我与生俱来的,而是九岁时突然得到的。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因为不想被政府监管,也因此未能真正了解它。这世上有很多拥有危险异能的人,他们的能力被政府知道,被当成异类监管,必要时还会被抹杀。 “清溪溪,你这两天,用了那个能力吧。”乱步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我担心果戈里会影响我的生活,海泽大楼的那几层东西都是被我弄消失的。 “对不起。” 乱步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我还是食言了。 “我不想说没关系。”乱步吸了吸气,“不过,你以后要更相信我啊,用我的超推理就可以了啊。” 超推理。 其实福泽谕吉告诉过我,超推理是他编出来让乱步安心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乱步也早已知道了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他依然这么跟我说。我觉得他是为了让我安心。 -- 第44页 没有异能力却说自己有异能力,这和我的前任兼前任老板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相反。 他倒是明明拥有罪与罚的异能力,却偏偏伪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以后都靠我的超推理吧,清溪溪绝对不能再使用任何一次异能了。”乱步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道,“呐,清溪溪,你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讲,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 ——那我要是说了自己是邪恶组织死屋之鼠的成员,那你还能包庇我吗?还能把我当成普通人那样看待吗? 很显然不能。 任何人都不能。 连国家都是鼓励亲友举报的,对待罪犯绝不姑息。大义灭亲这个词,用“义”字压住了所有的情感。 我对乱步没那么深的信任,对正直善良的父母更没有,我不愿意失去自由,下半辈子都在铁窗中坐牢剪线头度过。 可不在监狱里,我就拥有真正的自由了吗? 我想起果戈里将我从海泽大楼上扔下时,对我说:“你没有真正的自由,画地为牢,那也是坐牢。” 这句话该死又该死的正确。 普希金早就在我试图脱离死屋之鼠时提醒过我,小恶小罪如同毛发皮肉,尚且可以洗刷,但我们身上沉重的罪孽如同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已经没法洗刷了。 陀思和伊万都虔诚地相信自己是神之使者,是在造福人类,普希金变态的享受着犯罪,他喜欢看强大的人痛苦又绝望的表情。他们是没有负罪感的,即使是关去坐牢也只是当成换了一处住所。 “清溪溪,你相信我。”乱步抬起头,捧住我的脸,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 我“嗯”了一声后说:“我相信你,乱步桑。” 觉得这样的承诺没有什么说服力,我很快补了一句:“那乱步桑能不能帮忙用你的超推理来推理一下……我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得到异能呢?我非得把害我得到异能的那家伙剁了不可!”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很多年了,九岁之前我是正常的,九岁之后我就不正常了。九岁是个分水岭。 我隐约记得九岁生日那天,我吃了爸爸买的生日蛋糕,因为幸村他们去东京参加小学生网球赛了,我没法找他们,就独自去了后山的树林玩……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我应该是遇上了一些事,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了。 这几年我也有关注人工异能的相关报道,在死屋之鼠收集来的资料里也看过,有一些秘密组织会偷偷用活人来进行一些装置异能的实验。 被挑中的人都是一些极有天赋、身体素质又绝佳的人,没道理会挑中我啊。而且在时间上,也太短了一点。 我也不指望乱步真能推理出这件事,毕竟超推理根本不存在,但我感觉他的手指僵了一下。 是很明显的一僵。 ……大概是被我难住了,然后又得死撑着面子。 我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说,你推理不出来也很正常。这个要伤他自尊了。 “清溪酱,那个大白兔润肤霜是你的吗?”就在这时,太宰治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不仅吹干了头发,还顺便冲了个澡,浴室里有干衣机,他把他的衣服也烘干了,“我用了一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刚才这里有点干。” “是乱步桑的,没事,你用吧。” 太宰的出现不仅解决了我们的危机,还缓解了我和乱步之间微妙的尴尬,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那我先回去睡觉了。拜拜~” 病房里没有隔间卧室,我肯定也不能留太宰住在这里,只能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离河流远一点。 他走的时候心情很好,我问乱步:“你是怎么把太宰君叫来的?” 乱步瞥了一眼垃圾桶:“叫他把上次偷吃了我的苹果还给我,不然我会告诉社长。” “呃……”居然是这么随意的理由吗? 危机解除了,但是我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这次并不严重,太宰来的也十分及时,所以除了一把剪刀一把梳子和一串手链,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下次呢? 我真的能遵守和乱步的约定,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再使用异能吗? “清溪溪……” 耳边传来乱步咂嘴时的梦话,我轻轻地放下了手机。 这里有两张病床,乱步却非要跟我挤一张。他睡觉不安稳,非要抱着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书上说这是潜意识有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少年时期失去父母,无人庇佑他,经历过一段时间辛苦的生活,幸好遇到了福泽谕吉,将他重新保护了起来,才能让他在二十七岁时,依然保持着孩童般的纯真。 因为怕他睡相不好掉下去,我起先是不同意的,他就委屈巴巴地噘嘴,我就同意了。 跟挤在飘窗上没什么两样,虽然位置小,但彼此能交换身上的体温。 我想起小时候跟太宰说过,电视上说,躺在一起的人都是要结婚的,太宰说电视上都是骗人的。 现在看来,的确是骗人的。准确的说,是结婚了以后,才会躺在一起。 因为头靠着头,耳朵也靠着耳朵,才方便说话交流,讨论关于明天的晚饭,周末的出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生活也确实是由一件一件的小事堆砌起来的。 -- 第45页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这款手机是前不久乱步发工资给我新买的,和他的是同款进口货。 亮光让我很不适应,我眯起眼睛,直接点开邮件。 一行黑色的小字慢慢在我模糊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再往下拖,是一行更小的字。 【哈哈哈哈模仿了一下你男神的口头禅,爽死了。】 是太宰发来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太宰君,你到家了吗?还没睡吗?】 他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是一个正在喝酒的大白兔,令人感到惊异的是,这只大白兔头上戴着的帽子居然和陀思的是同款。 对了,陀思先前怎么跟我说来着的,说是我的异能还有另外一半——他的鬼话我可不敢相信,没准就是另一个深坑,况且现在果戈里已经成功越狱,剩下的那些人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一定会有新的计划和阴谋。总之,那边人的话我都不能信。 我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我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太宰君,我想见津先生。】 发出这封邮件后,我把手机的屏幕调暗了,然后又放到了枕头下面。 室内静的出奇。 我凝视着窗外,窗帘没拉,凌晨的星星疲乏又漂亮,挂在隐约泛蓝的夜空中。 太宰的回复迟迟不来,我猜他已经睡着了,在这个时间还在喝酒的人,大概是寂寞的。 ……他,不会寂寞的吧。 在我看来,他的寂寞只有小时候被津强行掳来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被迫离开家庭,离开同伴,来到一个陌生又孤独的环境里。 他不哭不笑,阴沉沉的表情直白的写在脸上,连漂亮的下颌线都勾着冷漠疏离的弧度。 他绕过众多的童话故事,偏偏挑中了最下面一本连成年人都不会去阅读的《完全自杀手册》。 他对《完全自杀手册》爱不释手,并且开始刻意模仿上面的情节。 我避讳死亡的话题,直到现在都没法直接面对,他却视自杀为一种乐趣。 我怕他彻底疯掉,所以央求津让他回家。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津对太宰说:“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你。你死以后,我会把你提炼成药剂,去中和那个小丫头身体里的异能。” 我被这句话吓呆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温柔善良的津能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太宰始终面无表情。 七岁的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和害怕的表情,仿佛身边的人只是在询问他明早吃三明治还是味噌汤。他抬头凝视着星空,许久才眨了一下眼睛:“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吗?” “……清溪说的话,你不用当真。” “那死亡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会有疼痛,但最后的感觉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噢。” 那一声尾音上扬的“噢”,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让津做出这种事。 于是我去拜托了津送太宰回家,我说他一定很想回家。 津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和太宰都拥有着将我翘起的呆毛抚平的能力,他说:“他不想。”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呢?我们俩已经够不开心了,你就别让他也不开心了。” 我坚信太宰回归他平常的生活之后,一定能摆脱那种阴郁糟糕的心态。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他虽然没上大学,但念了书,当过班干部,还找了一份正经的工作,性格也开朗活泼了很多。 又过了许久,久到我都快睡着了,我终于等到了太宰的回复。 【不,你不想。】 ——我想见津先生。 ——不,你不想。 太宰和津的关系一度让我迷惑,他们长着极为相似的一张脸,有着同款的发色和眼眸,连保持沉默时低垂眉眼的神态都差不多。 幼宰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是越看越明显。 莫非他是津的……不,不可能,年龄有点对不上。 【拜托了,太宰君。关于我的异能,我有问题要问他。】 津或许是除了陀思以外,最了解我异能的人了,但是自从被他送去俄罗斯念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唉,你好烦。】 出人意料的,这是太宰对我第一次发出抱怨。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他在家中的餐桌旁放下酒杯,发出的轻声叹息。 唉。 你好烦。 【太宰君,我保证不会让津先生伤到你的。】 其实要是津想伤害他,以我的能力,恐怕也护不住他。 ……我究竟是为什么能这么自信地做出保证呢? 凌晨四点钟,我还是没等到太宰的回复,但我该起床了。 乱步依然在呼呼大睡,我因为背上有伤,在柳生的要求下不能跑步,只能在医院里缓慢的散步。 医院的后面靠着海,这个光景里的海还没有醒来。海浪有气无力地相互拍打着,带着未开眠的困倦。 一阵凉风吹来,我打开了手机。 【有人曾为我摘下星星。假如再摘一次,我就同意。】 我心情刹那间就好了很多。对于捉摸不透的未来,登时有了一份笃定。 -- 第46页 【行啊,月亮也能给你摘来。】 *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遇上歹徒劫持?看清楚长相了吗?配合警察画肖像图了吗?” 不到早晨九点钟,我妈洪亮有力的声音就穿透了整整一层楼。有人好奇地驻足观看,我爸无奈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乱步苦着一张脸,连椅子都没得坐了,哼唧哼唧地站在了旁边。 我躺在病床上,佯装虚弱:“……配合了,但没看清楚,不好意思。” “气死我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要让我遇到那个歹徒,我非剁了他不可!清溪,你现在还疼吗?” 我“噫”了一声:“耳朵有点疼,妈妈,你音量稍微小一点。” 在我早上告诉我妈我遇到歹徒袭击,现在正在住院时,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捉了在上班的我爸,两人急吼吼地赶了过来。 在看到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躺着时,我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确定我平安无事之后,她先是把歹徒骂了一顿,又把乱步站了起来,准备开始批评。 我不准她责备乱步,这事跟乱步没半点关系,因此我们立刻吵了起来。 这世上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任何威胁到子女安全的因素,哪怕是不稳定或者可疑的因素,都会成为和她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乱步就不能换个工作吗?非要当什么侦探,是不是被仇家找上门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武装侦探社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个体户,然后公司规模比较小,大部分都是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还有没念过一天书的。我猜大概是帮忙查外遇的,所以叫【武装】侦探社……恩,要武装起来吧,不然容易被有外遇的发现。 “什么仇家啊。”真要说起来,是我的仇家,“妈,请你不要乱说。连警察都没有调查到的事情,你这么说,对我和乱步公平吗?” 我极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妈说话,她嘴张了两下,语气软了下去:“横滨现在很乱,我老是看这边的新闻,都不太好,你和乱步能不能回镰仓发展呢?住在咱们家也是一样的。” 我妈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爸拦住了,我爸的心态要好很多:“没事就好,你别把孩子们吓坏了,你看乱步都不说话了,遇到这种事是他们能决定的吗?”他拍了拍乱步的肩膀,“乱步,你妈就这性格,别生气啊。这两天照顾清溪,辛苦你了。” “……不辛苦。”乱步努了努嘴,半天才憋出一句。 “乱的是人心,城市是无辜的,镰仓也不是都是好人。好了好了,我遇到这种事只是倒霉,概率很小的啦。”天人五衰如果还要找我,是不会管我在横滨还是镰仓的。我不好跟我妈这么解释,只能说,“妈,你还是想想看,中午给我买点什么好吃的吧,我可是病人啊,需要补补的,乱步也需要补补,他照顾我很累的。” 一提到这件事,我妈的心思立马被转移了。她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柳生,询问该给我吃些什么。 我爸跟我道歉:“爆豪说,你是追过去拍照所以遇到了危险。对不起,清溪。” 我摇了摇头:“不是爸爸的错。错的是歹徒,我们自己家里人为什么要怪来怪去的呢。”我朝乱步使了个眼色,谢天谢地,他看懂了,立刻去扒拉我爸:“爸爸,我想吃小熊果冻。” “好嘞,爸爸马上去买。楼下刚好有自动贩卖机。”我爸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别说是我给你买的,就说是别人来看望清溪时送的啊。” 要是让我妈知道他又给乱步买零食了,非要痛批他一顿不可。 我爸和我妈的性格截然相反,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急不躁,谦和地把每件事做好,用善意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他就像最温柔最有包容心的水。 我偷听过津和太宰的对话,他描述死亡的感觉,说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爸爸,今天辛苦你了。” 我爸先我妈一步回来,将一大包果冻递给了乱步:“乱步,不可以一次吃完哦,不然我下次不给你买了,等会儿午饭也要多吃点。” “知道了,谢谢爸爸。” 得到果冻的乱步非常开心,在取出几个之后,把剩下的果冻藏进了柜子里。 我大概能猜到我妈中午会给我吃什么。 失血就补血,所以肯定是猪肝粥打头阵,还有一些同样的补菜。 不仅是乱步,连我都不爱吃。不,因为它独特的气味和粗糙的口感,我觉得猪肝粥是很多人的敌人。 我虽然不爱吃,但在别人缺血或者受伤后,我也会煮它给别人吃。 陀思因为给我献血住院那阵子,我每天都给他煮猪肝粥,他气得说我是恩将仇报,还说净化世界之前要先净化掉世界上所有的猪肝粥。 我才不管他怎么说,三个夹子夹住他的后颈,立马让他老实了。然后让伊万配合我一起给他灌下去——伊万只有念及陀思的身体时,才会造次,用通俗一点的话说,就是:“大爷,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被身体拖累。” …… “妈妈,少盛点,你怎么给我盛的最多?”乱步碗里的猪肝是最多的,这让他很不服气,“这不公平!多给爸爸盛一点啊。” 我妈连白眼都懒得翻:“谁叫你总是吃零食,多吃点饭菜,零食就会少吃很多了。” -- 第47页 “清溪溪生病了,也应该多吃点吧。清溪溪,我和你换。” 乱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和我“自相残杀”。 “不换,你多吃点比较好。”我朝他挤了挤眼睛,“你零食吃太多了。” “零食吃多了,以后给孩子也树立不了好的榜样。”我妈顿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要开始催别的了。 我脑壳疼。 “你们结婚也半年了,该要个孩子了,我也快退休了,到时候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我礼貌地婉拒道:“这多不好,影响你打麻将的。” “带孩子就不打麻将了。”我妈眉飞色舞道,“我前天晚上睡觉做梦,梦到你们生了一个儿子,我翻了一天字典,给他想了一个名字。” 我轻咳了两声:“梦都是假的,不要太当真。” 乱步边搅拌粥边问道:“什么名字?” 我妈清了清喉咙:“江户川大器。” 气氛沉默了一下,我嘴角抽了抽:“这名字太……”太没水准了吧。 乱步立刻拒绝了:“不要,难听,孩子会恨我。” 我妈可能是对这个名字太过满意,被乱步打击到了,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你想叫什么?江户川乱跑?” “反正不要叫江户川大器。” 一顿午饭在两人因为未来孩子名字的争执里结束了,虽然争得不相上下,但先前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很多,下午他们在得到柳生比吕士的许可后,带着我在周边的主题公园逛了一圈,又去商场买了一些衣服。 我央求他们在横滨留宿一晚,我很难得跟爸爸提要求,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并又请假了一天。 ……其实,我等的是晚上。 我让妈妈带乱步去24小时的西方侦探艺术展,我妈起初不肯,但乱步居然很配合我,对妈妈撒了一顿娇。最终妈妈还是同意了,并提醒爸爸好好照顾我。 等他们离开,我才拿出了手机,给太宰发了一封邮件:【麻烦你了,太宰君。】 他回复的很快:【我就在门口^_^】 “爸爸。”我很轻地叫了一声。 正在看报纸的爸爸立马抬头,温柔地看着我:“什么事?清溪。” “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猫吗?” “噢,我去看看。”爸爸放下报纸,走到了门口,推门的瞬间,他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太宰。 “你是——”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太宰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我是清溪的朋友,也是——” 爸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周围浮现出莹莹的白光,他从一个温和宽厚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雅致俊秀的青年。 不,应该说是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纪,是我们都已经过了的灿烂年华。 他睁着鸢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也是世另你啊。”太宰慢吞吞地补完后半句话。 我朝少年鞠了一躬:“津先生,好久不见。” “找我什么事?” 对津来说,永远不会有热闹和寒暄,只有直来直往。 我在九岁时得到异能后,因为弄坏了很多东西,哭着跑回家,在路上遇到了爸爸。 爸爸的眼镜跌落在地上,我想替他捡起来,也被我弄消失了。 然后站在我面前的人就变成了津。 他是第一个被我触碰后不会消失的存在,但是很遗憾,他太虚弱了,他很难稳定我的异能。 我找不到爸爸了,问他,他是谁,他是不是我爸爸的异能? 他告诉我,他和我爸爸毫无关系,也不是他的异能。 津是已经自杀成功的人。 他见惯了世间丑陋虚伪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能填满他内心孤独的东西,加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所以他跳楼自杀了,却不知为何被我爸爸碰到了。 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弥留之际,爸爸问他有没有感知过快乐。 他答不出,估计没有,爸爸出于好心,留下了他。 代价非常大。 我知道爸爸以前有异能,虽然他几乎不用,但是我知道,爸妈都有异能。只不过外公怕天性憨厚的妈妈走错路,刻意让她以为自己无异能,她的异能是反弹所有触碰到她的异能。他们希望她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一辈子都在隐瞒她。 爸爸告诉我他也有异能,但是他答应外公,绝不使用。 津告诉我,为了留住他,爸爸将自己的异能给了他。 津的身体已经死亡,只留下不散的灵魂,他用爸爸的异能因果律,长眠在爸爸的身体里,共享爸爸的喜悦和悲伤。 我以前听不懂,他懒得再解释,只告诉我两点:我爸爸会回来;他会救我。 我相信津,说他是个好人。 他说他不是好人,他从不隐瞒他会救我的原因,他不希望我死,只是不想我爸爸在失去女儿之后陷入永恒的悲伤之中。 他活着的时候,内心孤独,在死后却分享到了别人的快乐,感受到了很多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他说我爸爸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原本我爸是个极其聪明极其强大的人,能守护家里的一切,却因为他的仁慈和善良,在献出异能后,变成了一个头脑简单的普通人。 爸爸对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虽然没办法让你从外界感到快乐,但是不妨试试看能不能共享给你我的快乐。” -- 第48页 我不好评价爸爸是对是错。但爸爸从来不用,给就给了吧。 我不认同陀思要通过杀死所有异能力者,以此完成净化世界目的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异能不是原罪。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是拥有强大异能的异能力者。也不是所有拥有强大异能的人都是坏人。 坏的是人心,不是异能。乱的也是人心,不是横滨。 它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在细雨蒙蒙的季节遇见它,我对它一见钟情。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津先生。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国三的时候,您送我去俄罗斯留学。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津的目光在我和太宰身上略过,挑了挑眉:“所以你现在叫太宰清溪?” “不是。”我赶紧解释道,“我和太宰君的同事结了婚。我之前有想邀请您——” “没兴趣。”津打断了我的话,“我出现,你的父亲就无法出现,你用什么理由对你的家人解释?” 他说的话也是我考虑到的问题,因为津的存在太过不可思议,连我父亲本人都已经忘记了,所以我和太宰没有对第三个人提起过。 “还是不要废话了。找我到底什么事?”津打了一个哈欠,悠悠地说,“不说的话,我要休息了。” 之所以找太宰才能见到津,是因为津要么自己醒来,要么太宰消除一下他的异能,逼他醒来。 对于后者,津的态度相当不好。 “我想要知道关于……我异能的事。”我缓缓说道,“我想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情况,它到底怎么来的,还有我想控制它。” 我真正厌恶自己异能的原因,是我不能掌控它,失控后的场面可怕又丑陋,简直像个怪物。 津嗤了一声:“我不是让你守住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吗?你不用,就什么事都没有。很难吗?”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的底细全让陀思像个土拨鼠一样刨光了。 “我……对不起您,我交错了朋友。” “交错的不叫朋友。”津伸出两只手,一只递给了我,一只递给了太宰,他对我说,“把手伸出来。”然后又对太宰冷淡地说:“把你的心跳给我先停止。” 我:“……” 双手交握的瞬间,我们三人离开了病房,身处在了夜晚幽静的丛林之中。 树上掉下一个浆果,津将它捡起,看了一下,又丢进了面前的小河里。 我和太宰跟在他的后面,我小声问太宰:“他是你的父亲吗?” “怎么可能?” 津和太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脸上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津敲了敲我的头:“别胡说。” 太宰也拽了拽我的呆毛:“ 1。” 这个夜晚相当宁静,津决定带我们去我九岁时爬的那座山。 走着走着,我发现旁边的太宰突然不见了。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的落水声。 “津先生——” 隔着一米远,我能感受到津身上的愤怒。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水里游来游去,捧着心口说“这条河真适合和美丽的小姐殉情啊”的太宰。 “我去把太宰君捞上来。” “捞?”津拦住了我。他缓慢地走到河边,俯身将手伸向了河水。 津和太宰的视线在这一刻交汇,撞出一股交锋的硝烟。 下一秒,太宰从水中跳出,整条河在瞬间全部沸腾,热浪几乎吞没了整片森林。 我看得目瞪口呆,津擦了擦手,瞥了太宰一眼:“这不是上来了么?” 第24章 太宰摘月亮 “你这个人, 性格还真是扭曲。” 太宰蹲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水,感慨地看着表情冷淡的津。 津凝视着面前已经沸腾的河流, 鸢色的眼眸往上抬, 亦映着远处的青山,一片沉静。 河里的鱼虾都被烫熟了,热气滚滚, 直往山上冲,整条河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太宰,示意他把脸上的水也擦一擦。 “还是清溪酱最好了。” 太宰伸手刚要接,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 两指拽住了手帕。 我:“……” 太宰:“……” 津拿着他截胡得到的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水, 毫不客气地丢给了太宰:“记得回家替别人洗干净。”然后又说, “走吧。” 我回过头看太宰, 他攥着手帕,对着我指了指津,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宰大概很讨厌津叭。 是啊。 有谁会喜欢在幼年时将自己掳走,还想将自己杀死提炼成药物的人呢? 我们面前的山叫月萤山,据说在二十年前,这里栖息着大片的萤火虫, 光亮足以辉映天上的明月, 因此被称为月萤。 后来因为一场不明的山火, 这里的萤火虫几乎绝迹了。 我不明白的是,津的异能可以让我们直接到达山顶,他却偏偏只传送我们到山脚下。 我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津,他的身影和现在的太宰极为相似,又有些不同。 小时候我还看津穿过精致的和服,踏着木屐踩过飘雪的长廊,那时候的他身上带着一种疏离的温柔。 现在只剩下了疏离。 他肩上披着的黑色风衣被山间的夜风吹得上下翻飞,浑身散发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华丽孤傲。 -- 第49页 我忍不住小声询问太宰:“太宰君,你和津先生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他是不是你的大表哥之类?” 太宰“噫”了一声说:“我没有兄弟。” 我又猜:“你们是不是一个地方的老乡,所以长得很像?”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那难道镰仓的女孩子都和清溪酱长一样吗?” 他的话让我无法反驳。 “你可以继续猜。”太宰笑了一声说,“但是这种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不回答反而更让人好奇。 他们之间肯定是有关系的,否则津当年不会那么准确的找到目标,知道幼宰的异能对我有效。他本身的异能对我也有效果,但是因为他太虚弱了,所以无法长时间稳定住我。 父子?年纪不像,况且津对太宰过于刻薄无情了,以前他可是能毫不犹豫地折断太宰的胳膊,并且动过将太宰杀死做成解药的心思。 兄弟?太宰刚才已经否定了。 我脑子里想起了国中生物书上讲过的克隆羊多利的故事,不由得联想到了太宰和津。 难道—— 太宰其实是克隆的! 万一他真是一个克隆人,这不是违法了吗? 等等!就算太宰真是克隆人,这种事也不是他的错啊。 “别胡思乱想了。”太宰朝我挥了挥手,“等你回去之后慢慢再猜吧。” 我的目光落在了太宰手臂的绷带上,我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都绑着绷带,从幼时绑到成年。 我问过乱步,太宰是不是手臂经常受伤,乱步说那是他的个人爱好。 爱好?有什么爱好是往手臂和身上裹绷带的。甚至被国木田独步称之为绷带浪费装置,都乐此不疲地购买绷带。 难道是为了掩盖他是克隆人的痕迹? ……骗人的吧。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猜出来了。”太宰突然改口说,“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猜猜看,我和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走在前面的津也停了下来,指尖在岩壁上缓缓擦过。 “你说说看。”他也看着我。 我觉得我的推理毫无道理,但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了。 “首先,你们不可能是父子,虽然津先生少年时就抱回了幼年的太宰君,但年纪差太小了。” “嗯。” “太宰君刚才也否定了你们是兄弟的事。” 津敛眸,淡声说:“我们的确不是兄弟。” “但你们却如此相像,连原本的异能力都很像,所以我猜——”我犹豫了足足五秒钟,才说,“太宰君是用津先生克隆出来的。” 津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问:“你是怎么推理出这个结论的?” “……他手臂上没有受伤,却一直绑着绷带,我本来以为他是COS木乃伊的爱好者,但是现在猜测,他可能是为了掩盖他身为克隆人的真相。” 津和太宰听我说完,一同沉默了。 我知道自己说得太扯了,因为克隆人不是机器人,应该也没什么需要用绷带掩饰的痕迹吧,但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还能有什么关系。 我试图转移一下尴尬的气氛,太宰却缓缓开口了,他的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没想到,我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最后被识破了。” “呃……” 他抬起一只手臂,看着上面缠绕的绷带,嘴角扯出苦笑:“我做了这么多掩饰,还是被识破了呀。” “……”真的假的? “你说的没错,清溪酱。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隐瞒了——” 津在此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这个表情柔和了他脸上的冷淡,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和。 太宰眨了眨眼睛,淡淡月光下,依稀可辨他长长翘翘的睫毛。他缓缓说出下半句话:“我们克隆人要开始征服地球了哈哈哈哈——” 他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刚才的煞有其事居然是装出来的。 “清溪酱,你太可爱了,你怎么会有这种神奇的想法?” “喂,太宰君!你骗我啊。”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哈哈哈。”他的道歉毫无诚意,我却没有生气。 “不是克隆人就好。”对这个世界来说,克隆人也是异类,只要是异类,就不会被真正的接受,也不会有真正的自由,“不然你会过得比较辛苦。” 太宰不笑了,轻声说道:“这样啊。”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猜不到的。”津踏上斜坡,继续往上走,“我和他的关系,是远比你说的克隆更加难以解释的关系。” “喂,就算真是克隆,我也不是克隆的那一方。”太宰抱着手臂,眼从低处往高处看着津,表情显得更加俏皮,“因为这里,是我的世界。” 津未置一词,我也没再说话。 我本来担心中途妈妈和乱步会打电话过来,问我和爸爸去哪里了,乱步却发了封邮件给我,说他和妈妈要在侦探馆玩很久才回去,让我和爸爸不要担心。 ……幸好他对侦探游戏足够痴迷,不然我还真无法解释。 一路往上走,从刚才沸腾的河流里散发出的臭鱼烂虾味,依旧飘荡在我们的周围,令人窒息。 “发觉什么不同了吗?” -- 第50页 津放慢了步伐,走在了我的旁边,太宰依旧走在最后,东边瞧瞧西边看看。 “我以前上山时,似乎不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九岁时我从这里得到异能,醒来后就躺在底下的河边。 后来我又爬上山很多次,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因为你以前所看到的月萤山,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月萤山。” “诶?”我不解地看着津。 他指了指距离我们五米之外,站在一处山坡上的太宰。 太宰双手作望远镜状,看着远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 突然间,我看到他的发丝间飞过了一点荧光。 是淡淡的萤黄色。 像是浮在空中的一个小点。 “哟,这座山的主人来了。” 太宰放下了手臂,那个萤黄色的光点落在了他的绷带上。 然后从他的身后飞出了无数萤黄色的光点。 也有光点落在了我的肩上,我才发现竟然是月萤山据说已经绝迹的萤火虫。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萤火虫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片夜空都覆盖掉。 而它们飞过去的方向,却又是另一条我从未见过的路。 津的嘴角挑起淡淡的弧度:“萤虫开路,有意思。” “某人还真是心肠歹毒。”太宰拽着自己的绷带,叹息道,“为了自己的利益,宁愿毁掉别人的居所。” 见我不理解,太宰解释道:“月萤山的萤火虫叫一种叫水萤的生物。它们生活在水边,对水质的要求很高,这里只有一条河,现在已经被彻底毁了,它们没有办法栖息藏身了,只能出现了,刚好替我们带路,某人刚才煮河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我艰难地别过脸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山脚下的河流。 津不带半点慈悲就煮沸了一条河,河里所有的生命在一瞬间全部消亡,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些萤火虫会怎么样?”我问太宰。 太宰吹了吹落在他绷带上的萤火虫:“会成群结队的死去,因为它们不能脱离河流太久,这边的大概就要真正绝迹了。” “是么。” 我从未见过和月亮颜色一样的萤火虫,还是为它们感到了深深的遗憾。 风与水需要百年造林,一条河也需要很多年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环境,水萤东躲西藏更是不易。 而这一切,都将在一晚上的时间里消失。 毁灭比起创造,真的是容易太多了。 ——因为你以前所看到的月萤山,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月萤山。 津先生的这句话,我在登上山顶时才体会到。 我以前到达的地方应该只是这里的半山腰,而真正的月萤山,是在更往上的位置。我猜这里被设下了某种异能结界,类似于障眼法或者隔绝之类的把戏。 太宰的异能可以将设置在这里的异能无效化,所以月萤山才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疑惑地问津,“我知道有些异能脱离本体之后依然能存在,但是太宰君的异能要触碰到他的身体之后才能失效,为什么山体会在这时候就露出来呢?” 我知道我脑子不聪明,津和太宰对视一眼就能知道的东西,我思考很久,都想不出答案。 “刚才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吗?” 我在脑海里飞快地回忆着从太宰爬上山来的一切场景。 碰到他的、碰到他的—— “萤火虫。” “是。” “难道萤火虫还能拥有异能吗?” 我从来没想过这么细小的动物还能拥有异能。 “少见多怪,雄英高中的校长也只是一只觉醒个性的白老鼠。”津顿了顿,又说,“不过这里的萤火虫不同,它们没有异能,是有人将异能赋予给它们,让它们守护这座山的。” 赋予萤火虫异能…… 既然能赋予萤火虫异能,那必然能赋予人类异能,那我可能也是在这里,被某人强制赋予了异能。 “根据因果律的定义,出现任何一种现象,都必然有因,既然你是在这座山上出事的,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大量的萤火虫聚集在了某块岩石上,似乎是不想让我们接近。 津扭过头看着太宰,朝后者抬了抬下颌:“去吧。” “我又不是工具人。”太宰撇了撇嘴,将手放在了岩石上。 萤火虫群慢慢地散去了。 被消除异能的萤火虫只是普通的虫子。 “接下来是你。”津对我说,“处理掉这上面的岩石,注意只有岩石部分。” 我照做了。 巨大的岩石层慢慢消失。 我一共消了四层。 底下才露出了一个深坑。 萤火虫守护着的,必然是这坑下面的东西。 入眼,是数十具以扭曲的方式交叠的骷髅。 仔细观察,这些骷髅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缺损。 津跳下了坑里,毫不介意地在那堆骷髅里翻翻拣拣。 我看了一眼太宰,他的目光并不在我们这里,他解开了手臂上的一条绷带,正在玩绷带。 ……好尴尬。 一个在玩,一个在翻。 -- 第51页 那么我该干些什么呢? “找到了。” 津从坑里跳了上来,手里拿着一颗弹珠。 是一颗浅蓝色的弹珠。 ……这种弹珠,我家里堆了好几瓶,因为乱步特别迷恋亮晶晶又圆溜溜的物品。 但是从死人身上翻出来的弹珠,我还是不要拿给他玩了吧。 心里膈应。 我完全不想要。 津把弹珠塞到了我的手里:“保管好,这是我从那堆骷髅的手里,找到的唯一没有腐烂的东西。” 我实在拒绝不了,于是胡乱塞进了口袋里。 “我困。”他揉了揉眼睛,孩子气般地嘟囔道,“回去了。” 他朝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地朝太宰看过去。 “太宰君——!!!” 我看到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金灿灿的圆球。 简直就像是一个月亮。 他把他身上的所有绷带都拆了,编成了一个大圆球,萤火虫全部聚集在了上面,让这个圆球闪闪发光。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也不过此般光辉。 凡人编织出的梦想是这般动人。 他笑意吟吟:“清溪酱,这次是我给你摘下了月亮哟。”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分别时的那个夜晚。 我把房子里能盛水的任何器具都搬到了沙滩上。 我在每个碗里装满了水,让星星全部倒映在水里。 那时的风一吹,星光随着水波荡漾起来。 这时的风一吹,月亮好似抖落些许银辉。 我还没来得及感慨,津已经抓住了我的手。下一秒,我们两人就身处在刚才的医院里了。 “津先生,太宰君还一个人在山上呢。” 把人带过去当工具用,都不包返程票的吗? “不用管,反正死不了。” 第25章 Chuya和Chu鸭 “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玻璃弹珠。” 柳莲二检查完毕, 将小纸盒推回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这颗被津先生从一堆骷髅的手里扒拉出来的玻璃弹珠,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三天前,津将我送回医院就继续长眠了, 他跟我说:“不要再来吵醒我了。”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警告, 毕竟这次是他被我让太宰强制性叫醒的。 津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对世界的留恋, 也完全不想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他很直白地告诉我,他之所以会帮忙,并没有感情因素,而是因为如果我出事了,我的父亲会陷入悲伤之中, 负面情绪一旦产生过多, 他的灵魂就无法继续长眠了。 他的身体已经消亡,灵魂却被留在了这里。 最好的情况,就是外界风平浪静,他的灵魂将一直沉睡, 他就算是真正的自杀成功了。 最坏的情况, 爸爸由于悲伤过度, 灵魂自动陷入长眠,津将会被迫永远醒着, 并由于因果律的诅咒而得到永远不死不坏的身躯。 一时之间, 我竟不知道爸爸是谦和善良还是很会算计。 他愿意跟津分享所有的喜乐, 却也提醒着津, 他必须在我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帮助我, 否则他将没办法继续沉睡下去。 说到这里, 我实在不明白,爸爸当年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异能,去留住一条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灵魂。 他把自己的异能给了津,也失去了聪明的思维,以及关于异能的所有记忆,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就没有想到过我未来的处境吗? 因果律明明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未来节点的。 虽然只能看到某个节点的未来(结果),看不到经过,但根据爸爸的头脑,完全可以进行逆推。 如果爸爸一直护着我,现在我也不用为了一颗玻璃弹珠绞尽脑汁。 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他又想证明些什么呢? 当大人还真是任性。 “里面的成分只是一些天然矿石粉末和玻璃碎片,并不具备收藏价值。” 柳莲二估计以为我在做什么古董发财梦,特意又提醒了一遍。 我回忆了一下月萤山的那些尸体,虽然都只剩下了骷髅,但可以很明显地发现,那些骷髅的躯干都是残缺的。 说不定就是被当年得到了异能的我给捏碎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实不相瞒,这颗玻璃弹珠是我一位故人的遗物。”应该算是故人吧。我顿了顿,继续说,“因为他是非自然死亡的,过去的时间太久了,现场没有指纹之类的证据,但是我想知道他的死因。” 柳莲二睁开狭长的眼睛,视线深沉。 这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睁眼的乱步,心里一阵发虚。 我不怕撒娇或者撒泼的乱步,但很怕睁开眼睛的乱步,因为他一旦认真,有些事,我就藏不住了。 “很抱歉,我帮不上忙。如果你有其他线索,我倒是可以推理看看,但是如果只有一颗玻璃弹珠,我是没法推断出你朋友的死因,失礼了。” “没关系,这个证据确实太少了。” “不过有个人应该可以帮你。” 柳莲二话锋一转,从旁边的便签夹里抽出一张空白的便签,拧开钢笔在上面写了字,然后递给了我。 我接过便签一看,上面写着两行端正的小字。 【坂口安吾】 -- 第52页 【地址:XXXXXX】 “他是侦探吗?”我问道。 “不,”柳莲二合上钢笔,微微笑道,“但是有时候比侦探还厉害。” “这方面的是家庭住址吧?我直接过去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总觉得冒然拜访不是一件礼貌的事,也不知道这个叫坂口安吾的先生有没有什么忌讳的。 “他的家用电话基本打不通,所以给了你也没有用。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你提我的名字,他会帮你的。” 柳莲二说的话一向很有用,当初靠着他总结的笔记,我的成绩才有所提高的,所以我很相信他说的话。 “谢谢你了,柳。”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了,我的计划里还有去港口黑手党还中原中也之前垫付的住院费,因此必须要走了。“今天还有点事,我就先告辞了。” 我走到门口时,柳莲二突然问道:“说起来,你的丈夫不就是一名侦探吗?你为什么不向他求助呢?” 我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啊。 家里明明就有一位以世界第一侦探自居的侦探,但我仍然跑到了柳莲二的事务所来寻求帮助。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我又看了一眼纸条,坂口安吾,听上去是个稳重精明的大叔,住的倒是离武装侦探社不远,改天周末去拜访吧,顺便拎点老年人吃的保健品过去。 在去找中原中也前,我决定先给他买个礼物。那一个大果篮是直接在医院里买的,价格不菲,我再回送水果也不合适,中原中也会喜欢什么东西呢? 我站在百货商店里,犯了难。 我从来没有送过中原中也礼物,当然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回想一下他的人设。他是一名黑手党干部,尊老爱幼,爱做好事还不留名,平时总戴着一顶帽子,话不多,但头脑聪明,私底下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比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着一只鸭子看维密秀。 那些个长着逆天大长腿的维密天使。 ……能理解。 中原中也二十多岁的年纪,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平时工作又很忙,还要做好事,每个月挤出来的一点休闲时间,不是去鸭场看花丸外婆,就是帮忙管理那里的鸭子。 老太太和鸭子,这两种角色,实在不该完全占据一个青年的花样年华啊。 “鸭子,哦不,是Chu……” 我在百货商店的电梯口,居然看到了中原中也的宠物Chu鸭。 尽管Chu鸭拥有着可以免费乘坐公共交通的特殊待遇,但它毕竟只是只鸭子,还是有很多人不认识它的。 看到动物跑到了公共场所,保安还是会进行驱逐的。 两个大叔一人举着警棍,一人学着Chu鸭展开双臂,作出扑棱的姿势。 砰。 在两人扑上去的瞬间,Chu鸭高高地跳了起来,踩到了警棍大叔的脸上。 大叔一时慌乱,警棍敲在了另一位同行的身上,刚好两人撞在了一起,摔在了地上。 Chu鸭扑棱了两下翅膀,鸭头转了过来,盯着我看。 “Chu,你没受伤吧。” Chu鸭不会说人话,但它朝我微微点了点脖子,示意我它听懂了。 “太好了。” Chu鸭朝我走了过来,它走路的姿势原先是标准的内八字,现在居然矫正了不少,似乎还有一股T台风。 我肃然起敬。 这鸭子到底是什么神奇品种的鸭子? 不过前有觉醒了个性在雄英高中当校长的小白鼠,后有被赋予了异能留在月萤山护山的萤火虫,一只会做好事、走路又有气质的鸭子也不算太神奇。 “搞什么啊,这只该死的鸭子是你的啊?公共场合不要随便放鸭子啊。”警棍大叔站了起来,揉了揉脸,恶狠狠地瞪着我和Chu鸭。 “抱歉。”我怕他又过来揍鸭子,把Chu鸭抱了起来,“我们马上就走。” 我冲进电梯,迅速地按下了三楼的开关,将两个保安关在了外面。 礼物还没买,我可不想被思想教育一番。 “Chu,你说我应该给中原君买个什么礼物呢?” Chu鸭歪过头,“呱”了一声。 “你这只鸭子真可爱,别的鸭子都是嘎,你偏偏呱。”我想了想,补充道,“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可爱。” Chu鸭似乎对这句话不太满意,在我的手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立刻改口:“你比你的主人更可爱一点。” 它这才满意地昂起了头。 我抱着Chu鸭在百货商店的三楼转来转去,也没物色到合适的礼物。送茶杯,没新意;送雨伞,太便宜;送衣服,我不知道他的尺码;送帽子,帽子店今天关门。 当我走过一个打火机专柜时,Chu鸭突然又“呱”了一声。 我在专柜前停下了脚步。 对哦。 中原中也是吸烟的。我记得有一次他在等我时,是在吸烟的,我过去之后,他就把烟掐了。 那我送个打火机倒是可以的。 陈列架上的打火机价格都不便宜,我算了一下预算,还是够的,况且中原中也帮了我好几次忙,我不能拿个便宜货去敷衍他。 我挑了一款上面印有蒲公英图案的打火机,蒲公英一吹就散,能自由自在的飞去任何地方——也祝福他的人生能够像蒲公英一样自由自在吧。 -- 第53页 导购小姐热情地告诉我可以在上面刻对方的名字,免费的,等五分钟就好。 于是我把中原中也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Nakahara Chuya】 等到我付了钱,打火机上也刻好字时,导购小姐替我将打火机和机油包装到小盒子里,我突然看到了蒲公英上方的一行小字。 是看不懂的字。 “小姐,这是什么字?” “哦,这是希腊语,意思是永不停息的爱,这是蒲公英的花语,这只打火机是希腊原装进口的哦。” “……” 糟糕,蒲公英的花语和我想的居然完全不同。希腊人也真是的,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情情爱爱上想啊。 刻过字的打火机属于定制品,是无法退货的,我觉得中原中也应该不认识希腊文,也无所谓了,他总不至于特意去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会不会用都很难说。 毕竟他是个收入不菲的黑手党干部,还缺一个打火机么? 我正准备抱着Chu鸭去港黑大楼,走出商场时却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人。 他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刚好抬头,视线朝这里投来,帽檐下的脸显得更加尖俏,流露出一股略带凌厉的俏丽。 Chu鸭在我怀里抖了一抖,仓皇着要逃走,他已经地发现了。 “死鸭子——”他这么喊道。 然后他瞬间跳到了我的面前,掐了烟,抓住了Chu鸭的翅膀,倒过来一拎,掂了好几下。 Chu鸭疯狂地挣扎起来。 “老子工作已经很累了,还要出来找你——” “中原君。”我看到Chu鸭被掂的头晕眼花,提醒道,“Chu鸭是女孩子,你下手轻点。” 中原中也停下了动作,嘴里依然在骂:“以后别想再出家门一步了。” Chu鸭缓过劲来,在中原中也的手上狠狠啄了一下。这下和刚才啄我那一下不一样,把他的手都啄出了印子。 “中原君,Chu鸭一直在学你在横滨做好事呢。” “哼,它还不是为了看武装侦探社的那只三花猫。”中原中也越说越气,“你一只母鸭子,你看上一只公猫干什么?鸭场那么多公鸭子你不要,你给老子标新立异什么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Chu鸭离家出走的真相,是因为中原中也不同意它和一只公猫来往。 等等,武装侦探社的三花猫?是那只很喜欢小鱼干的猫吗? “鸭子和猫不会有结果的,你死心吧。”中原中也警告道,“我不会再让你去侦探社了。” “可是Chu鸭为什么会看上一只猫呢?”太宰好像还称呼那只猫为猫咪老师。 “鬼知道是不是太宰搞得鬼。”中原中也气呼呼地说道,“那家伙总是对鸭子做些奇怪的事。” “应该……不会吧。”我努力想让他平静下来,“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太宰君本质是个老实人,就是太活泼油腔滑调了一点。” “老实人???” 中原中也的表情我无法具体描述,就像是生吞了一颗大榴莲。 “是他自己说的吗?”还没等我回答,中原中也都要气得跳起来了,“老实人!他还老实人,没想到他已经无耻到这种地步了!” 这中间一定有着天大的误会,但是我现在只会越描越黑,等下次他们见面了,我再做个中间人,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吧。我转移话题道:“中原君,我给你买了一个小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中原中也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他盯了一眼我手上的小盒子:“礼物?” “谢谢你上次送我去医院,还照顾我。不是值钱的礼物,但是或许你能用得上,是一个打火机。” 我把盒子递给了他,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垫付的住院费。 中原中也本来不要钱,但是我坚持,他还是收下了。 “你要不要打开看看?”我问他。 他本来没有打开的意思,大概是不感兴趣,听我这么问,才打开了盒子。 银灰色的打火机触摸起来很有质感,上面浮雕着一朵蒲公英。 下面是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我对自己的眼光太有自信了一点,我总觉得他在看到这个打火机的时候,心情变好了。 ……明明刚才都跳起来,恨不得冲到侦探社去把太宰削一顿了。 “这上面是什么字?”他指着那行希腊字问我。 “……吸烟有害健康。”我瞎编。 他扬了扬眉,表示不信。 “中原君,真的不用麻烦了,你工作那么忙。” 我本来准备走路回家,但是中原中也坚持要送我回家。 他单手拎着鸭子,另一只手拿着礼物盒,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我说道:“上车。” 他的跑车对我来说,有点……晕。 我只有自己开车的时候才不会晕,坐别人的车都会有点晕,越高级的车就越晕。 见我迟疑,他轻咳了一声,说:“车上有晕车贴,我开点窗。你刚出院,不要走太多的路。” 居然黑手党干部的车上还有晕车贴,真的太神奇了。 他从药盒里抽出一张递给我:“花丸婆婆也晕车。” 意思大概是这是给花丸外婆买的。 看来花丸外婆没少坐他的车,或许是带她兜风吧,亦或者是送她回鸭场。 -- 第54页 我倚在座位上,轻声说:“中原君,谢谢你照顾花丸外婆,有时间我会去看她的。”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打开了车载音乐的开关,刚飚出了劲爆的音乐,他拧了半天,终于换到了一首慢歌。 沙哑的男声缓缓流淌,微凉的小风吹进来,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睡着,但很舒服。 不多时,听到中原中也说:“到了。” 我家大门的小路比较偏,前门倒车很不方面,中原中也在后门停了车。 我向他和Chu鸭告别,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后门绕到了前门。 “!!!” 入眼,就是令人咬牙切齿的一副画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在干什么?” 我看到他站在我家门口,用指甲在抠我家的门牌。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清溪】 他指尖停留的地方,是我名字前面的姓氏【江户川】。 上面全是刮痕,他的指甲已经抠破了,从指尖渗出了血,染红了江户川。 “你抠什么抠?” “抠门——”他扭过头看我,“牌啊。” “你有病。” 他垂眸,状若无辜。盯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抠字。 我按住了他的手。 “就算你把它抠没了,我现在也还是姓江户川啊。” “这样啊。”他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是我想叫你源酱。” 第26章 陀思是老师? “别抠了, 住手,你别抠了!” 我攥住了陀思的手腕, 他的手腕一片冰凉。我看着被血迹染红又都是刮痕的门牌, 心疼极了。 这个月的家用预算已经超支了,还要再花钱在修补门牌上, 真是要命。 “俄罗斯人, 你想被拔光指甲吗?” 陀思像是没感受到我的怒意, 依旧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想叫你源酱。” 源酱, 源酱……只有死屋之鼠和天人五衰的成员会叫我源酱。 那是我根本就不想听到的称呼。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源清溪了。”我用力攥了攥,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捏碎, “只有江户川清溪。” 陀思敛眸, 抬起了另一只手, 在被我抓住之前, 在门牌上狠狠地抠了一下,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又刮出一道深深的刮痕。 我刚要骂人, 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让人有些惊愕。嘴角明明是上扬的,但眉头却是皱着的,像是有着天大的委屈悉堆在眼角。 这样的他让我想起了不肯乖乖喝药也不肯乖乖喝猪肝汤的少年陀思, 每次都要用三个大夹子夹住他的后颈, 才能勉强听话。 我叹气:“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都脱离你们了,大家各走各的路, 不好吗?” 陀思答非所问:“这个人要是不在了, 我就又可以叫你源酱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门牌上的【江户川乱步】字样上, 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谈论今天晴朗的天气。 “还是不能。”我摇了摇头,“即使江户川乱步不在了,我也还是会姓江户川。” “诶?”他不解。 “我和他是夫妻,结婚之后,我就随了他的姓氏,就算他某天不在了,我还是叫江户川清溪,你听明白了吗?” 陀思歪了歪头:“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缓缓松开了他的手,拿出钥匙打开了院子的大门,“我要回家了,你别跟进来,我不会邀请你喝杯咖啡的。” “只要你和他离婚了……” 我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掌心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就能继续叫你源酱了吧。” 我想了想:“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话锋一转,我又说,“我是不会离婚的。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挺满意的,希望你别再来打扰我了,就当做不认识吧,去年的年终奖我就不跟你要了。” 反正每次给年终奖都是抠抠搜搜的。 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了。 我在死屋之鼠工作了十年,从兼职做到全职,虽然后期对他们真实的理想和行为感到厌恶,但他的命令我基本都是服从的。大到消灭敌人、处理尸体、清除证据,小到做饭煮咖啡、替他熨衣服、整理房间,甚至是为他剪头发,在他生病时灌药和测量体温——当然也陪他去过很多他想去的地方。 可以说,死屋之鼠里最辛苦的就是我了,但是我拿到的工资却非常少,仅仅是当地小镇最低收入的水平。 每次我找他抗议,提涨工资的事,他就开始喝茶,一喝喝一天,跟我谈人生谈理想谈西伯利亚那些美好的童话,就是涨工资的事,想都别想。 垃圾老板! “你怎么还不走?别站在我家门口,我丈夫回来看到了要误会。” 啪嗒。 一滴血从他的指尖渗出,滴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很奇怪,血滴在衣服上应该是没有声音的。 但我却恍惚地感觉听到了声音。 ……耳朵都出现幻听了么? 即使是初夏了,陀思依然穿着厚厚的冬装,带着他的棉帽,这身打扮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二百五。 “咳咳咳——”他咳嗽了起来,因为剧烈的颤动,连眼睛都红了,面色却是一片惨白。 -- 第55页 他站在我家门牌前,倔强地不肯离开。 门牌上【清溪】字样前面糊的全是血迹和刮痕。 这样子让乱步看到了肯定会被吓到。 我没办法了,伸手覆在了上面。 血迹和刮痕一瞬间被我消散了,但字迹也没了。 【清溪】前面空了很大一块残缺。 【江户川乱步 清溪】 ……晚上该怎么和乱步解释呢? 但是总比血迹和刮痕留在上面要好一点。 “嗤。”陀思发出一声轻笑,这笑声里多少带着点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我恼怒地看着他:“你现在可以滚了。” “源酱,我想请你看电影。” “电影?”我抬眸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订票然后我付钱的那种电影吗?” “上次源酱请我吃拉面,我想要回请你一下,中国人说这叫有来有往。” 听到这话,我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这么客气的话从陀思的嘴里说出来,肯定有阴谋。 而且是一个大阴谋。 “江户川太太!” 从路边传来了一个活泼的女声,我抬头看去,是住在附近的广泽菜菜子,一所私立小学的女老师。 广泽菜菜子和我偶尔会在百货商店购买折扣商品时碰到,互相之间分享一些大减价的一手消息,因此比较熟悉。 但是陀思也在这里,被她看到了会不会—— “诶,费奥多尔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费奥多尔老师震惊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陀思平静中带着温润笑意的脸。 “广泽老师。”陀思指了指我说,“这是我少年时的恋人,源清溪。” 我和广泽菜菜子同时目瞪口呆,我反应过来,随即捂住了陀思的嘴:“别听他胡说,他是我以前的邻居,来跟我借钱的,菜菜子,我们先去取钱了,你慢走啊。” 然后我赶紧拖着陀思往旁边公园的小树林里去。陀思跟软脚虾似的,被我拖着,干脆就靠在了我身上,把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了我这边。 等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我才放开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还费奥多尔老师?我还清溪修女呢!” 陀思慢慢低下眼,然后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递给我。 我下意识地接过,居然是一本教师录用资格书! 录用学校是广泽菜菜子的学校深泽私立小学。 聘请陀思为……音乐老师?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攥住了证书,差一点儿就将它捏碎了,我宁愿相信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再有太阳升起,也绝对不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安安分分的做人。 “[书]已经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许愿的[书]了。” 我怔然。 他的指尖还在往下滴血,因为刻意放慢了语速,竟像个历经沧桑饱受挫败的老人。 第27章 初见陀思 [书]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亲眼见过。 陀思在将我关进异能者的一本书里时, 跟我提到过那本[书], 他称赞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 可以用它来毁灭世界, 创造出一个没有异能者的新世界。 因为[书]消失了, 天人五衰的阴谋被瓦解了,我才有机会过回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和我不一样,陀思会那么轻而易举的, 接受现实,试着去当一个普通人吗? 我不信。 我也不敢信啊。 “音乐老师——” 真讽刺。 他曾经也算是我的音乐老师, 教会了我很多乐器,在冬季飘雪的时候, 我时常坐在壁炉旁边, 边欣赏他拉奏大提琴, 边看白雪从夜空中落下, 偶尔心血来潮, 我也会弹一段他喜欢的钢琴曲。 那样的日子, 世人称之为岁月静好。我不得不承认,我到现在都非常怀念那段时光, 那时候的我, 为自己有着一位温柔友善积极进取的老板而欣喜,在异国他乡的冰天雪地里也收获了温暖的友谊, 何况我还压制住了自己的异能, 逐渐相信自己是个普通人。 可陀思到底不是普通人, 我也不是。 “[书]没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毁灭世界的理想就这么容易放弃了吗?” 鬼才信。 我的手抖了抖,我很想把这张虚伪的教师录取资格证书捏碎,但我忍住了。 “[书]都没了,我怎么毁灭世界?”陀思自嘲般地笑了笑,“去一个一个地杀吗?那我就是拥有永恒的生命,也赶不上异能者诞生的速度啊。” ……他说的也有那么一点在理。 “源酱,你只允许你追求普通人的生活,而不能让我有新的追求吗?”陀思顿了顿,说,“……我现在是一名普通的音乐老师,每天的工作是教孩子们拉大提琴。”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内心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股是不要相信他,这个男人谎话连篇,没一句真话,被他骗了那么多年,我绝对不能再被骗了。另一股是叫我再相信他一次。 就一次。 假如他真的是和我一样,想过回普通人的生活,那我没有权利阻止他。 事实上把“毁灭世界,创造没有异能者的新世界”这种妄想当成理想,陀思自己也牺牲了太多东西。 他在杀人的时候,内心并非是毫无感觉的。不止是敌人,他杀过老人也杀过孩子,杀过太多无辜的人,他在杀死那些人后,通常喜欢凝视天空或闭目思考,也许是在为世界祈祷,也许是安慰逝去的灵魂。他不像普希金那种变态,从杀人中获得快乐,也不会像果戈里那样内心充满负罪感。 -- 第56页 陀思只有一个理想,他将自己和理想连成了一条线,他手里抱着信仰,所有在这条线上的东西,统统都可以不要。 杀谁都没关系,死谁都没关系,只要是为了实现理想,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拥有这样深刻执念的人,我真的很难相信他会放弃理想。 可是没有[书],他确实没法独自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 “孩子们都很喜欢我,他们问我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为什么总是穿厚厚的衣服,我告诉他们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别说了。 “他们问我,在这里是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很难?” “……别说了。” 陀思的嘴仍然没停。 “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面前的青年陀思与十年前的少年陀思渐渐重叠,不,应该说是跟十年前的我渐渐重叠。 我想起了初见陀思的那一天。 我在俄罗斯的学校并不受待见,我是个外乡人,又没有异能和个性,我不仅交不到朋友,还会被捉弄。 就连俄语,我也是说得磕磕绊绊,时常有人学我说话,还会摘走我的头花。 我觉得自己就快完蛋了。 好难啊。 我想回日本,我想回到幸村他们的身边,我想继续当网球部的经理,我想陪着他们进入立海的高中部。 可是津先生是不会同意我回去的。 我做错过什么吗? 没有。 那时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小到大,我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也就是掏过两次鸟窝,掏了两个鸟蛋,但是后来被幸村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我又还给他了。 我连说人坏话都没有,我还给北海道的困难学生捐零花钱,我本来不想的,但是幸村说要懂得帮助别人,于是我帮了。 你说我也不是坏到……伤天害理啊。 那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一个没有异能的人,偏偏得到了那么可怕的异能? 我还为了不伤害到别人,远走他乡,到陌生的地方压抑自己的异能,弄得有家不能回。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少年陀思。 俄罗斯的冬天在下雪,我的心上也在下雪。 陀思躺在一棵树下,脸上盖着一本书,书页的部分覆盖到嘴唇上方的位置。 我跑不动了,安静地停了下来。 不想回学校,但也不知道去哪里。 然后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别看了,我还活着呢,不是尸体。” 我没有先看到他的脸,但我看到了他微笑起来,露出的一颗小虎牙。 然后书本从他的脸上慢慢滑落,露出了一张极为清秀的脸。 是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 “一个人在俄罗斯,很难吧。” 他坐起身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吸了吸鼻子,坐在了他旁边。 “你怎么知道?” 他伸手擦过我的眼角,我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他却又迅速收回了手,凝视着远处:“因为天空也在为你难过。” 第28章 俄罗斯霸霸 恍如隔世。 “费佳。” 我久违地叫了这个名字。 自从我们闹翻之后, 我就只会称呼他为“陀思”, 更生气的时候会叫他“陀思君”或者“俄罗斯人”。 他的理想虽然不切实际也丧心病狂,但也不得不说,他并非出于私心。 他若是向[书]许愿, 消灭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那他自己也会死。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只要这个世界变成没有纷争充满幸福的新世界。 他把这世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给异能力。 我本人就是他这一观点最好的证明。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拥有了异能力, 我应该生活的很不错, 应该永远都是镰仓海岸上那个活泼快乐的源清溪。 但是真的这世上所有的异能力都消失了, 就一定会充满幸福了吗? 听到我叫他“费佳”,陀思竟然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 “喂, 你怎么了?”我用他的教师资格录取证书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一千八百九十三天。” “……” “上一次你叫我的名字, 是在一千八百九十三天之前。” “好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居然有人能变态到记到准确的天数,我就只记得很久没有那么叫他了, “这个不说了。如果你想跟我一样过普通人的生活,你有任何难处, 我都会帮你。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是真的放弃那个糟糕的理想了吗?抱歉, 我想称它为妄想。” 我仔细观察着陀思脸上的表情。 假如他想说谎, 听到我这么说, 一定会流露出一点表情。 “如果你再骗我一次, 我一定会亲手将你抹杀。我不会再听你任何一句解释。现在, 告诉我, 费佳,你是真的愿意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时光像是在这一刻,将所有的重量都加在了他的头上。 “我很喜欢那些孩子,同事们对我也很好,我,”陀思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了钱包,“我今天刚领到第一份薪水,所以我买了电影票,想请你看一场电影。” -- 第57页 “……” “以前我们也常常一起去看电影呢。说起来是源酱你总是说我坐在电脑桌前都快坐傻了,才带我去看电影的……” 陀思喋喋不休的讲个不停,我打断他的话,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你是怎么进到这所学校的?” “因为我懂音乐和乐器啊。” “我不是问这个,网上现在没有抓你的通缉令了吗?你可是A级通缉犯啊。” 但是事实上,陀思却是招摇过市很多次了,也没有被任何路人举报。 “你说这个啊,我自己把那些记录删除了。”陀思耸了耸肩,“我是一名黑客啊,只要有电脑就行了。” “真的……这么简单吗?”我没有参与死屋之鼠及天人五衰在日本的活动,所以也不知道陀思到底露脸了多少次,被多少人记住了。 “那其他人的记录呢?”我试探地问道,“果戈里他们的呢?” “他不是在坐牢吗?”陀思淡声说,“既然被抓进去了,应该很难出来吧,没有必要删了,万一反向追踪,定位到我就不太好了,我看不行。” 我没有告诉陀思,果戈里已经越狱的事,私心不想让他知道。但也有点怕他是在骗我,万一果戈里越狱也是他计划好的事,那我就又要被他们利用了。 “果戈里好歹是你的同事,你这么冷血吗?”我继续试探,“要不把他们的记录也删了吧,然后我们把他们救出来,让他们也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不救。”陀思竟然拒绝了我,“我没办法保证他们的想法和我的是一样的。我现在的同事,是深泽小学的那些老师们。” “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 “源酱。”他又叫我。 “怎么了?” “幸好当时没把你带来日本。”陀思轻声说道,“不然要是让你也被通缉就不好了,你在日本,还有爸爸妈妈。” “……” “我反正是一个人,我没关系,但源酱不是一个人啊。”陀思说着说着又轻笑了起来,“在俄罗斯我是一个人,在日本也还是一个人,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词,那意味着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中。 我其实无法想象,全身器官受到重创的陀思,是怎么从地下医院里活着出来的,再一路辗转,来到日本。 只要问他,他都是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因为想再见到源酱,如果能离你更近一点,就更好了。” 我还是决定先观察观察,不能一下子就相信了他。 “你不是要请我看电影吗?我们走吧。”我捉起他的手腕,“不过在去之前,先把你的爪子洗一下,脏死了。” 抠门牌!混蛋! 他的指甲断了三根,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我用公园的清水替他冲洗干净了,他疼得直吸气。 “源酱,轻点。” “你也知道疼啊,还装。”我在他的指甲上狠狠地拧了两下,“你不是应该已经没有痛感了吗?” 陀思很早将自己和伊万感知痛苦的神经全部消除了,再也没有痛感了。他原来也想切除我的痛感神经,被我驳回了。 “行了,别装了,去看电影吧。”我想了想最近上映的电影,粗略地在心里算了一下,“不会是去看《今天开始做好人》吧?” “不是。”他有点欲言又止。 难道真是?算了,别是什么奇怪的电影就好。 到了电影院,我才发现我高估了陀思。 他绝对是存心的。 《离婚指南之真爱重来》??? 这是什么鬼的电影??? 我在电影介绍的板块看了概要,讲的是一个妻子被情人找上门,然后发现情人才是真爱,于是决定和丈夫离婚打官司的电影。 “我不看。”我是坚决也不看这种电影的,“你是不是存心的?” “我当时是随便点的。”陀思慢吞吞地说道,“我就是想请源酱看电影,其实看什么都无所谓。” “但我有所谓,我绝对不会看这种没有三观的电影的。” “票已经买了,又不好退。那怎么办?”他有点沮丧,耷拉着帽子的脑袋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垂耳兔。 “算了,我请你看吧。”我掏出钱包,决定二刷之前跟乱步看过的《者联盟4》。 又是不必要的开支! 算了,就当再支持一下我家冬兵吧~ 实际上《复仇者联盟3》上映时,我是和陀思一起去看的。 3和4的上映时间隔了差不多一年。 无论是电影里还是电影外,都发生了很多事。 看《复仇者联盟3》时,我惊讶的发现大反派灭霸和陀思的理想居然还特么有点像。 一个是随机消灭一半的人口,让剩下的人获得更多的资源,获得幸福。另一个是消灭所有的异能力者,建立一个充满幸福的新世界。 都是不懂幸福的人在自说自话罢了。 陀思看《复仇者联盟3》的时候全程都在面无表情地吃爆米花,听着我对灭霸的各种恶毒的诅咒。 时不时还会往我嘴里塞上一颗,让我短暂地闭嘴。 我问他觉不觉得自己像灭霸。 他皱眉:“哪里像,我比他好看。” 整场3,只有灭霸杀死卡魔拉那里,他停下了吃爆米花。 -- 第58页 也只是停了一下。 时隔一年,又和他重看复联4,虽然内容我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有点感慨。 我照例买了一罐爆米花和两瓶饮料。复联4虽然快下映了,不过因为是时下最热门的电影,电影院里的人依然坐的满满的。 我寻思着复联4灭霸的化灰结局能给陀思再敲响一下警钟,毕竟我能把陀思捏的灰都不剩。 也算是一场教育类型的电影了吧。 漫威官方大概也想不到,他们的爆米花电影也有了教育类的意义。 于是从电影刚开场我就不停地给陀思洗脑。 “你看,紫薯精真惨,打了响指之后自己也承受不了那种力量,天,他自己弄小水果吃。” “头掉了,头掉了,你看灭霸头都掉了。”我摸了摸陀思的头,“你看,脑袋长在脖子上多好。” 我本来是恐吓,陀思竟然在我的掌心里蹭了两下:“你说得对。” 我:“……” 接下来的电影我没有再说什么了,灭霸重新开始了他的计划,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电影永远不会让邪恶战胜正义的。 即使经历了一整年的等待,我还是等到了冬日战士回来的那一刻。 我有点感动。 我觉得我再看无数次,我都会很感动。冬日战士虽然经历了很多黑暗的事,也被控制为敌人卖命,但他最后还是回到了正义的一方。 “我家冬兵真帅,费佳你看到没,你家灭霸化灰了——” 肩上突然一沉,我扭过头,陀思已经睡着了。 真可惜,他没看到他家灭霸化灰。 …… 看完电影,我打算过会儿就回家,顺便和陀思交换了手机号码和新邮箱。 我给他取了备注名:【俄罗斯灭霸】 他十分不情愿:“我长得明明比较像冬日战士。” “不是看长相,是看心灵,你和灭霸的心灵很像。”我意味深长地说道,“伊万和普希金就是灭霸身边的那几个喽啰,最后一起化灰的。” “那你呢?” “我啊,就……冬日战士吧。”我小声说道,讲出来怪害羞的。 “不。”陀思更不乐意了,“为什么我们都是一些丑恶角色,就你一人独自美丽?” “略略略。”我偏过头,看到前面的一家药店门口,有一个卖彩色气球的大叔。 五颜六色的气球浮在天上,看上去非常可爱。 “过去看看吧。”陀思指了指那里。 我欣然同意,心想他估计会买个气球送给我。 我刚站过去,等他买气球,突然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我:“???” 然后—— 他将我放在了药店门口的体重秤上。 “果然比之前重了不少,我的直觉没错,源酱,你该减肥了。” “混蛋费佳,你这个俄罗斯灭霸。” 我气得揪住了他的帽子,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万! 是死屋之鼠的成员伊万,陀思的脑残死忠粉,没有陀思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怎么他也能越狱了? 不会他们全逃出来了吧? 日本的监狱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幸好伊万没往这边看过来,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能让他和陀思见面了。 陀思稍微有点变好的趋势,不能让他走回头路。 我伸手捧住了陀思的脸,往下扯,五颜六色的气球刚好隔过了我们和伊万。 “源酱,你在看什么——” 伊万匆匆而过,而我捧着陀思的脸转移后者的注意力。 “在看你啊。”我低声说道,“费佳真好看。” 第29章 他想要普通人的生活 “我好看?” 陀思的眼神忧伤又幽静, 眼角微微垂着, 像是泛着淡淡的委屈,“那你还说我是俄罗斯灭霸。” “你就是俄罗斯灭霸,你和灭霸唯一的区别就是颜好。” 我眼角余光暼到伊万已经离开, 这才放开了陀思的脸,“还有就是灭霸到死不回头,但是你回头了。” 我边说边走进了药店, 替他挑了一罐酒精棉球和一盒创可贴。 他的手指刚刚只是简单的用冷水冲洗了一下, 现在再仔细处理一遍, 然后我发现他的手上还有烫伤和刀伤留下的痕迹,痕迹很新。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你跟人打架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才慢吞吞地说:“熨帽子烫到的。” 我想起之前太宰发给过我,陀思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熨衣服的照片。 居然是真的。 “你不能把手拿远一点吗?多大的人了还能烫到手,笨蛋。” “……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 反正烫到的又不是我。” 我指着刀伤的痕迹问:“那这个就是做饭时切菜留下的吗?” “嗯。” “……你还真做饭?”不应该是一包压缩饼干就着一杯速溶咖啡,就是一天的食量了吗?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陀思解释道:“我是照着你以前做饭的步骤做的,但是我做的比起源酱, 差远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给你做了多少年饭, 你才做多久?想一步登天啊。” 我替陀思擦完指甲, 用创可贴将他受损的指头一个一个包了起来。 -- 第59页 “源酱很厉害。”陀思顿了顿, 说, “我学会了做罗宋汤, 等你哪天有空,我做给你尝尝看。” “……”这,总感觉汤里会有毒,或者是什么见鬼的黑暗料理。 陀思学会了做饭! 陀思学做饭,还学会了罗宋汤! 我在心里反复回味着这两句话,总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跟武大郎学跳高,乱步练出八块腹肌一样,让人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人设崩了啊! “灭霸自己摘点小水果做饭就算了,你做饭真的让人觉得很,”我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异怪。” “哪里异怪了?” 陀思抬起被包好的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腮帮子,有点不高兴了。 “我也想让源酱看看我的新生活。” 新生活…… 拒绝营救昔日的同伙、去人类的学校里当了音乐教师、学会了熨衣服、学会了做罗宋汤……这些事情,确实不是以前的陀思会做的。 他确实在尝试着新的生活,一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方式。 但,也可能只是欺骗我的一种假象。 没准是在酝酿着一个大阴谋。 我实在没办法立刻相信陀思的话,这家伙骗我的次数太多了。但同时我又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万一他真的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呢? 毕竟能实现理想的[书],已经消失了。他想要毁灭世界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 走出药店,我在门口买了一个蓝色的气球,准备带回去给乱步。 陀思见状也非要一个。 “你自己买啊。”我并不想惯着他,“我已经请你看电影了,还给你买了创可贴,为什么还要我给你买气球?我只是一个家庭主妇,用的是我丈夫辛苦赚的钱。” 陀思干脆赖在卖气球的大叔面前不动了,两眼呆呆地看着那一大捧鲜艳的气球。 大叔被他盯得尴尬了,赶紧将求救的视线投向我。我败下阵来,掏钱让他自己选一个。 陀思什么颜色都不要,偏偏挑了一个原谅绿。 “源酱,你和你现在的丈夫,”他拽着气球的线,像放风筝一样让它高高地飘着,“相处的好吗?” “很好啊。”结婚半年来,我们至少能和谐相处,乱步除了花钱大手大脚了一点,没什么别的缺点,“白天他上班,我做家务,然后我做点自己的事,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周末他不出差的话,就会陪我回镰仓的老家。” “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孩子。 这个话题太过直接。我刚要解释是因为还很年轻,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陀思已经开口了。 “害怕吗?” “怕什么啊?”我弹了弹手里的气球,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医学条件这么发达,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我明年或许会要孩子吧。” 陀思轻声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心情却很难平静下来了。 我生活的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拥有强大的异能,却没办法控制好它。 黑历史的过去,连自己的父母和丈夫都不知道。 有时候半夜从梦中惊醒,看着身旁乱步安静的睡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我竟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才是梦里。 “你丈夫的工作是什么?”陀思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我想认识他。” “在个体户店里上班,认识就不用认识了,他不会想认识你。” 我并不觉得把一坨黑泥带去让乱步认识有什么好处,很可能会给乱步和我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让他认识你,这个答案不行吗?你以为你是钱吗?每个人都要认识你。”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该回去做晚饭了,别说话,我并不打算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别再来我家门口惹事了。” 真是麻烦。 我还得想办法把门牌上缺失的字迹给补全。 得在乱步下班前搞定。 “源酱,”陀思又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我请你吃铜锣烧。” 我挣开他的手:“不用了。” “当成气球的回礼,我们要有来有往。”他拽了拽气球的线,手一松,蓝色的气球飞上了天空。 蓝色…… 等一下,为什么刚才他手里的气球是蓝色的? 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气球,竟然被换成了绿色的。 ……这混蛋什么时候换的? “前面就是卖铜锣烧的店了,是非常美味的铜锣烧,你在这里等我。” “……喂,回来!”别自说自话啊,没人要吃你的铜锣烧啊。 望着陀思跑远的背影,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居然还会忍者跑。 ……算了,他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比满脑子毁灭世界要可爱极了。 就在我站在岔路口等他的时候,我一抬眸,又看到了伊万。 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 伊万正焦急地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而他距离陀思正在的铜锣烧店,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只要陀思一转身,就能看到他。 我不能让他们见面。 绝对不能。 -- 第60页 我飞快地朝伊万跑去,在他猛得抬头看到我时,我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源酱,你怎么会在这里?”伊万焦急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陀思君,我现在有急事找他。” 他的面色很差,嘴唇干裂,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看到了。”我平静地说道。 “在哪里?” “就在这里。”我捂住他的嘴,再次绞住了他的双手,用力一折,咔擦两声全断了,“……但是我不打算让你们见面了。” 我很清楚,天人五衰一日不灭,死屋之鼠一日不死,我永远不能心安。 九个月前,我将陀思送进地下医院时,我动过一千次杀了他的念头,但是我也动了一千零一次不杀他的念头。 他欺骗我很多次,但也救过我很多次。 异能是他替我开发的,功课是他辅导的,钢琴和大提琴是他教的,家长会是他去的,我十年里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有他的参与。 十年羁绊,我下不了手。 功过相抵,所以我选择让他自生自灭。 但现在他对我说,他要重新开始生活,他要放下过去的一切。 他不再是俄罗斯灭霸了,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找了普通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做饭洗衣,活得像个真正的普通人。 我很高兴,我是真的很高兴。 这一天我幻想过很多次,但是我没想过它会真的实现。 所以我绝对不能再让他和伊万他们见面了——我不能让他再重新燃起希望。 伊万被我掐住了喉咙,痛苦地呜咽着。 “拜托你……他身体很差,什么病都能找到他……我想见他。” “见他做什么?” “毁灭世界……我们的理想……” “我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你找陀思做什么?” “有办法……没有书……陀思君也能实现理想……” 毁灭世界。 果然,还是没有放弃啊。 “抱歉,那我不能让你见他了。”我毫不犹豫地踢断了伊万的两条腿,“说起来你能越狱,一定花了不少代价吧。” 我能感觉他现在很弱,连异能都用不了,几乎等同于一个废人。 “求……求……你。” “别求我,我不可能让你们继续折腾那种妄想的,你们所谓的幸福,要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 不管陀思是伪装的,还是真心决定过普通人的生活,我都不会再让他和伊万他们见面了。 落单的老鼠好打,成群结队的就麻烦了。 尤其是他们都比我脑子好。 “源酱,你在这里吗?” 巷子的尽头传来了陀思的声音,他买好铜锣烧过来了。 伊万听到陀思的声音,拼命地挣扎起来。 我捏碎了他的声带和喉骨。 他发出了一声“咕”。 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句声音了。 “源酱,源酱——” 陀思正在朝我们走来,巷子里安静地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屏住了呼吸。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我的手上。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 ……伊万在流泪。 他的陀思君与我们擦肩而过。 他们年少初遇,伊万把陀思视为神明,自此,便是一生。 “源酱,再不出来铜锣烧我要全吃掉咯。” “源酱,你不在这里吗?” “看来真的不在这里呀……” 直到陀思离开了这条巷子,我才放开了伊万。 他跪倒在地上,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轻轻地动了几下嘴唇。 【死屋不朽】 他说,死屋不朽。 然后他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居然死了。 没道理啊。我还没开始杀他呢。 ……算了,可能是被我气死的。 不过就这样静静地死去,也挺好的,陀思就能安稳的生活了吧。 我伸手,轻轻地覆在了伊万的脸上。 “老伙计,他乡即故乡,就把这里当作西伯利亚吧。” 伊万的身体在我的手掌下散发出一种莹白的光芒,我刻意放慢了这个过程。 但到最后他还是全部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下辈子别再遇到陀思了,去遇到一个好的引导者吧,比如福泽谕吉先生。” 我心想,哪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呢。 有点惆怅。毕竟和他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是我亲手送他上路的。 没办法。 他们有他们的理想,我也有我的追求。 他们想要毁灭世界,但我想要这个世界好好的。 我站起身来,看到转角处落着一顶帽子,好像是伊万的小针织帽。 他的帽子怎么会在那里?是刚才逃跑时掉在那里的吗?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捡,巷子口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一大堆军警。 眼镜男走过来问我:“小姐,你刚才在这里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我摇了摇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猜他们是来抓捕伊万的,但是伊万连渣都没剩下。 -- 第61页 “这样啊,那打扰了,请您注意安全。”眼镜男朝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角落的帽子上。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朝他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 走出巷子口,我看到陀思正举着铜锣烧在吃。 “你刚才去哪里了?”陀思咬着铜锣烧,埋怨道,“我找了你半天。” 我眨了眨眼睛说:“我以为我看到了一位老朋友呢。” 他把铜锣烧递给我:“然后呢?” “追过去,发现认错人了。” 生活,时常就是踩在刀尖上微笑。 第30章 谎言:这是远房表叔 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事, 莫过于在自己家门口,被另外一个男人抱住时,刚好被自己下班回来的丈夫撞见。 上一秒,我正在絮絮叨叨地交代陀思一些厨艺方面的事项,很难得他愿意自己做饭, 我正在把我的做饭技巧讲给他听。但是下一秒, 他突然告诉我, 我的头发里有根白头发。 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脱发和白发都是如临大敌, 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不会吧, 我才二十五啊。” 然后头被他猛的一按, 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不住。很多事都记不住。”陀思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你不是怕我做坏事吗?那你就看住我啊。你看住我,我才不会去做坏事,源酱。” “你特么发什么疯。” 陀思的记性是我见过可能人类中最好的,一副扑克牌,只要看一遍,就能根据每一张牌上的细微痕迹而分辨出来。 拥有这种可怕的记性, 他的脑子是极好的, 怎么可能记不住连我这种脑子都能记住的简单的做饭步骤呢? “快放开啊, 笨蛋——” 然后我一抬头, 就对上了一双宝石绿的眼眸。 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 隔过一条马路,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手里的气球被陀思一撞,没捏住线,气球飞到了马路对面,被乱步拽住了线,没有飞远。 绿色的气球刚好飘在了乱步的头顶上方。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看样子是下班时路过商店街购买的零食或者是侦探社发的福利。 我急忙推开了陀思,但我随即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欲盖弥彰了,于是低声骂道:“你搞什么鬼啊。” 一辆汽车从我们和乱步之间开过,短暂地阻挡了视线。等汽车开走后,我看到乱步睁开的眼睛已经又眯上了,他拿着气球朝我们走了过来。 “乱步桑,欢迎下班回来。” 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拎袋,发现里面是两罐进口奶啤。 “嗯,晚上好,清溪溪。”他朝我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陀思,“这位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乱步和陀思像是以前见过。 他们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太过复杂,像是看着久违的对手。 ……呃,应该是我想多了。 乱步只是生气,只是单纯的醋意。 “他是我的,”我不太好说他是我以前的老板,毕竟员工被老板拥抱这种事有点说不过去,能让乱步平静下来的解释只有我和陀思“有血缘”关系,“一个远方表,叔。” “远方表叔”陀思的嘴角一抽,随即微笑着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揉了两下:“小侄女婚后长胖了,看来是你的功劳啊。” “表叔,这是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 乱步皱了皱眉:“哪来的亲戚,我们结婚时都没有请嘛。” 陀思继续客气地笑着:“小侄女打过电话给我,但是当时我工作比较忙。现在回国了,特意抽空过来看看你们。” “哦。”乱步冷淡地说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他对人情世故一向不太通,除了我爸我妈,其他的亲戚他都不爱接触。 我轻咳了一声对陀思说:“表叔,既然你已经来看过我们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坐车回家吧。” 陀思:“回家还要做饭,表叔今天在你们这里,与你们共进晚餐,你们不会不欢迎吧。” 我:“……” 这个表叔还真不客气。 “不欢迎。”乱步很果断地拒绝了,然后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推开院门往里走,“清溪,回家了。” 他的视线有一瞬间落在了门牌上被抠掉了【江户川】的【清溪】上,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回头朝陀思看了一眼,他站在原地,朝我挥了挥手。 啪。 绿气球在进门的时候撞到了门边上,撞碎了,掉了一地原谅绿的小碎片。 乱步关上门,一言不发地将气球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捡了起来。 然后他没有跟我说话,径直去做了垃圾分类。 我试图搭话,他已经打开了电视机,坐在了沙发上,背对着我看今天的动画片《鸭子侦探》。 我放弃搭话,走去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原本今天要做蔬菜沙拉、藜麦粥和炸猪排,还有乱步喜欢的牛肉汉堡,我却鬼使神差地用那些材料,又做了一锅罗宋汤。 ……这是伊万最喜欢煮的汤。 在极寒的西伯利亚,少不了喝烈性酒和热汤。陀思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常饮酒,伊万为了给他御寒,便喜欢给他煮罗宋汤。后来陀思指明让我做,伊万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 第62页 我习惯放很多西红柿,煮出鲜艳好看的颜色,煮一大锅,三个人坐在壁炉边,边讨论着明天的出行边喝汤。 我和陀思时常意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伊万总是以脑残陀粉的形象假意公平公正,实则偏心偏到了南半球。 但每当这时,陀思又会突然改变主意,全部偏向于我,我则会特别小人得志地朝伊万哼哼,后者通常以大白眼来回敬我。 吵吵闹闹就是一个普通的晚上。 我盛了一小碗罗宋汤,倒进了水池里,轻声说道:“伊万,他乡虽然不是故乡,但食物的味道你应该会怀念,不过我做的东西,永远不如你的意。” 面前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头蓝色长发的俊美少年。他是我接触的第二个俄罗斯男性,死屋之鼠的第三个成员,相处近十年,他从未夸过我一句,哪怕是最简单的赞美,都从来没有过。 ……都过去了。 我的西伯利亚也好。 我的死屋之鼠最无忧无虑的三人时代也好。 我用剩下的食材,给乱步做了两个小小的牛肉汉堡,然后将菜一一盛出,摆好了碗筷和勺子。 冰箱里有一块侦探社发的海胆,已经不太新鲜了,我切了两个牛油果,做了个牛油果海胆。 隔过玻璃窗,我看到乱步耷着脑袋,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摆弄着一个魔方,姿势已经从半倚着变成了躺着。 电视里的《鸭子侦探》今日份的更新已经放完了,正在放最后的片尾曲。 我走过去,笑眯眯地问道:“乱步桑,今天的凶手是谁啊?” 乱步转着魔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魔方就掉在了地上。 “清溪。”他低声叫我。 他极少这么叫我。 一般情况下,他叫我清溪溪,偶尔会叫我江户川太太,心情很好或者有事求我的时候,甚至会叫我老婆大人。 一旦叫我清溪,基本上就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但是半年以来,连福泽谕吉都说有时候很难管的乱步竟然从未对我发过火,一次都没有。 “你骗我。他根本不是你的亲戚。” 乱步抬起头,帽檐压着刘海,刘海下的眼睛像幽静的深潭,像是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 陀思是我远房表叔这种事,要是他向我的父母求证,那立刻会被识破是谎言。 被自己的丈夫目击自己被别的男人拥抱这种事,我没有向丈夫解释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但欺骗竟然是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目的是打消乱步的猜忌,不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制造矛盾。 因为一旦有了矛盾,我平静的生活将会出现裂痕。 我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惭愧。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乱步抱着手臂,气呼呼地说,“你还骗我?你家那点亲戚,我还不知道吗?我都记得啊。” “喂,我家亲戚很多的,你都记得吗?” 爸爸那边没有任何亲戚,但是妈妈的亲戚,三姑六婆倒是有一大堆,都是花丸外婆的亲人。 说来也是奇怪,据说音奏外公和爸爸一样,在认识花丸外婆的时候,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戚。 爸爸特别疼爱乱步的原因也有这一点,乱步也早早地失去了父母,他们三代都是如此。 “记得啊,过年要叫啊,不然狮子妈妈要骂我。” 中国人重视过年喊人和恭喜的习俗,虽然家里亲戚几乎都在日本,但还是保留了中国的过节风俗。乱步刚开始不会喊人,也抗拒拜年,被我妈强行拖去,挨个喊了一遍。 他是不情愿的,但当他听到我妈问我:“清溪,你没有教他吗?我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乱步就很急地说:“清溪溪教了,是我自己没记住。” 他时刻维护着我……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维护我,或者说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我们虽然结了婚,但掐头掐尾到现在,才不过认识了九个月,连一年都没到。 亲戚里没人看好这段仓促的婚姻,背地里总爱吐槽他,说他孩子气,个子矮,没学历,工作看着也不像正经,连坐相都没有,吃饭也只知道闷头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乱步给我买了很多我喜欢的伏特加,工资随便我花,也时常给我买礼物,在我发呆不吃饭的时候,还会替我剥一粒大虾。 他对我挺好的。 所以我才如此珍视现在的婚姻。 “对不起,乱步桑。”我想要摸他的肩膀,他还在生气,往旁边一缩,让我摸了个空。 “他是我在俄罗斯上学时,交到的朋友。现在他来日本工作,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他来找我——” 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家,要想好好生活下去是很难的,我在俄罗斯留过学,我知道。 “拥抱只是俄罗斯人之间打招呼的礼仪——” 糟糕,我好像又扯谎了,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俄罗斯有这种礼仪?”乱步气急,一蹬腿,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窜进了房间里,“我不吃晚饭了。” 砰。 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带起了一阵凉风。我看了一下满桌的菜肴,一时竟没了想法。 我也没胃口。 想安慰乱步,但是自己……说实话也挺心烦的。 -- 第63页 陀思的言行永远无法预测,我甚至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决意当个普通人了。伊万虽然死了,也被我分解了,但其实并不是被我杀死的,死因也非常蹊跷。 打断四肢和捏碎声带,并不至于让他当场死亡。被我气死的可能性也有,但很小,否则过去的时日里,他早就被我气死一万遍了。 到底是谁在那个时候杀死了他呢?当时的情况,他身体很虚弱,也无法施展异能……是那个眼镜男吗? 算了,不管他了。 “乱步桑,吃完晚饭再生气好吗?”我敲了敲房门,乱步把音乐打开了,表示完全不想听我说话。 竟然以不吃晚饭来表达对我的抗议,啧。 我没再坚持,坐到了餐桌旁,自己盛饭吃了起来。我还开了一瓶伏特加。 烈性酒我是直接喝,用来佐餐是一种享受。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我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门开了一条缝,乱步在里面东张西望。 我假装没看到,继续埋头吃饭。 他也是倔强,一直忍着不出来,我估计他已经饿坏了。 不一会儿,他把门打开了,我以为他向食物投降了,他却在我面前绕了一圈,抱着他的衣服去了浴室。 我看了一眼挂钟,还不到七点,居然就开始洗澡了。 然而今晚我没有听到从浴室里传来,他每天都要唱的鸭子侦探的歌曲。 这孩子的气什么时候才会消呢? 我拖着腮帮子思考着,过了很久,才从里面传来乱步的叫声。 “清溪溪!” 是很焦急的声音。 又叫回了清溪溪,看来气是已经消了——或者说发生了更不得了的事。 “来了。” 我打开浴室的门,扑面而来一股热气。乱步在浴缸里捧着一只鸭子玩具,垂头丧气:“鸭子不响了。” “啊?” 乱步喜欢和我一起泡澡,但是浴缸太小了,两个人装不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跟一群鸭子玩具一起泡澡。 八只鸭子玩具都是福泽谕吉给他买的,底部有发声的小尖嘴,一按鸭子的肚子,就能按出一声鸭子叫。 乱步手里的鸭子是鸭八,平时按出来的声音最响亮,我接过一按,竟然真的没按出声音。 乱步小声咕哝道:“鸭八没有声音了。” “别急,我看看。”我拔掉鸭八底部的尖嘴,看到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拔出一看,是一张字条。竟然还是防水纸。 我将纸条展开。 【老婆大人,我们讲和QAQ我好饿】 “乱步桑,你这是?” “消毒,我讨厌那个俄罗斯人!” 他从背后抱住了我,隔着一件薄薄的夏装,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潮湿的热气。 面前是一面等身镜。乱步这样孩子气的人,竟然喜欢在浴缸前面装一览无余的等身镜。 虽然会被水汽覆盖、模糊,但仍然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我一手撑在玩具鸭子上面,被拔了尖嘴的鸭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光被调的很暗,乱步额角的汗水滴在我的脸上,眼神分外专注。 他突然笑了,将我抱得更紧,全身的水珠全蹭在了我的衣服上,并且得意地在我耳边说:“清溪溪,你也像我一样了,浑身都湿了,我们扯平了。” 第31章 讲和、被叫去警局 年轻有年轻的好。 精力充沛, 光线低调, 时间充足。 乱步第一次在事后没有立刻睡着, 而是乖乖地坐在餐桌旁, 低着头吃晚饭。我用接线板拖了吹风机, 给他吹湿哒哒的头发。 “清溪溪,吃口海胆。” 他突然歪过头,用勺子挖了一勺海胆, 递到了我的嘴边。 吹风机吹出的热风差点把海胆吹到地上,我赶紧低下头含住了勺子。 绵密的海胆入口即化,还带着紫苏淡淡的香气,味道极好。 “讲和好不好?”他握着勺子轻声说道。 我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 继续用吹风机翻来翻去地吹。 ……其实,我并没有资格生乱步的气。 我很清楚这件事谁对谁错, 陀思固然有错, 但主要责任在我。但是我没办法,至少现在没办法向他认真的解释。 我不能保证我跟他解释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打电话报警抓我。 “乱步桑, 是我不对——” 他用手指抵住了我的嘴唇,示意我不要说话。 “讲和好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没给理由, 也没要解释,没再追究之前的事。 我们都冷静下来了。 “好。” 他抿起嘴唇, 朝我伸出小拇指, 弯了弯:“那我们来约定, 讲和了。” 我微微怔住。 我仿佛看见了从大海的尽头, 晕染开来的夕阳。也有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落日余晖的尽头,领衔着那抹流光溢彩。他朝我伸出了小指。 【我们来约定,讲和了。笨丫头,你要不要跟我去那座山上探险。】 奇怪。 我在和谁约定讲和了? 又是谁在和我约定讲和了? …… “清溪溪!清溪溪!” 乱步叫了我两遍,我才回过神来,他噘起嘴,唇边还沾着一点酱汁。 -- 第64页 “我跟你说话,你居然发呆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那似曾相识的场景,心道大概是在哪个电视剧里看过,所以和现实有些混淆不清了。 我看到乱步不高兴了,赶紧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嗯,我们讲和了。” 他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子。我托着他的手指,意外地发现他没戴戒指。 那枚我送给他的假戒指,他从来不肯摘下。 我回想起刚才在浴室里,他好像因为手上沾了润滑剂,手指太滑,戒指掉到了瓷砖上。 可别被水冲到下水道啊。 我有点担心,放下吹风机,用手指代替梳子,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去浴室找戒指了。 虽然是个假戒指,他却极其呵护。越是如此,我越内疚。 我本应该给他一个更好的东西。 用一枚假戒指求婚成功,我这算不算骗婚? 我在浴缸里发现了那枚银色的戒指,它被水冲得闪闪发亮,在水中沉淀出一种静谧的蓝。 真漂亮。 这种奇异诡谲的蓝光,温柔得似乎让周围的水都变得出奇的幽深。 我隐隐注意到戒指的内侧刻着什么字,刚要拿上来,乱步突然推开了浴室的门,跑了进来。 他在我之前捞起了那枚戒指,然后又迅速地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啊嘞嘞,差点弄丢诶。” 这枚假戒指一直牢牢占据着那个位置,连我们在婚礼上交换对戒时,他都没有摘下。 “这戒指里好像有字——” “清溪溪,我今天想喝酒。”乱步凑过来在我的脸上“啵”了一下,“你会允许我喝吧。” “你没酒量的,唔,喝奶啤倒是可以。” 他下班回来时刚好带了两瓶奶啤。 我很快收拾好桌子,洗了碗筷,切了一盘哈密瓜,拧开了两瓶奶啤的盖子。 我们挤在小飘窗上,各自抱着一瓶奶啤,打开了飘窗看星星。 乱步对上次Chu鸭在此出现,仍心有余悸。我左右看了一圈,保证没有Chu鸭的半点影子,他才慢吞吞地爬上来。 我也不知道Chu鸭上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虽然是中原中也的宠物,但却热衷于浪迹在整个横滨。 据说除了行侠仗义和被我发现的爱看维密秀之外,还有个爱好是到处捡圆形的小瓶盖和球体。 大概是为了取悦侦探社的那只三花猫。 鸭子爱上猫,乍一听很,细细想来,难免有些伤感。 因为它们根本没法拥有子嗣——等等,即使没法拥有子嗣,也能拥有相守的爱情啊。 不过看中原中也那个家长的态度,似乎很不乐意,这次回去很可能还会将Chu鸭关禁闭。 想到被Chu鸭爱慕的那只猫,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乱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乱步桑,你们侦探社的那只三花猫,配种了吗?” 乱步咽下嘴里的奶啤,含含糊糊地说:“没吧。” “我这里有个不错的对象,你要不要跟它的主人说一下?” “清溪溪。”乱步放下啤酒罐,皱起了脸,“你该不会想说把那只讨厌的鸭子介绍给侦探社的猫吧?” “诶诶,你怎么知道?” “不行!”乱步坚定地拒绝了,“猫不会同意的。” “……” “别想了,猫不会接受一只鸭子,除非那只猫是我,鸭子是清溪溪。”他捏了捏我的鼻子,“今晚的天空真好看,你快看,说不定会有流星呢。” 飘窗开着,外面是夏天的夜晚了,连吹进来的风都不冷了。 星空是我看得最多的东西。我很喜欢看星星。 我不像陀思那样认识很多星星,能认出星座,能用星星连出图案,甚至知道很多星星的特征以及上面的环境。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它好看。 太阳太刺眼,凝视过久等于自毁双目。 而月亮又不能时常保持着特定的形态,变幻莫测的阴晴圆缺,始终没法给我稳定的感觉。 唯有星星,只要是雨后天晴,始终坚定地在天上闪闪发光。 多好看啊。 “清溪溪为什么喜欢星星?” “因为它出现时,就会亮啊。” 乱步的眼睛亮了:“那我也想变得像星星一样。” “乱步桑这样很好,为什么要变得像星星一样?”那样就离我很远了。 “这样我一出现,清溪溪就会看到我了。” 这样孩子气的话,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手指滑过他细软的皮肤,然后靠在了他肩上。 他没什么酒量,一瓶奶啤下肚,就有了醉意。 然后变得更加孩子气。 “清溪溪,你猜猜我嘴巴里的风在哪里。” 他脸对着我,鼓起一边的腮帮子。 “这里。” 我拍了他左边的脸颊,左边脸颊瘪了,右边的脸颊又鼓了起来。于是我又拍他右边的脸颊,他左边脸颊也鼓了起来。 扬起的眉宇间充满了小小的骄傲。 迄今为止的任何一场游戏,我都没赢他一次。 我也起了坏心眼。 我用两只手一起拍,同时拍上他两边的脸颊,他被迫张开了嘴。 -- 第65页 奶啤的气息吹落在我的脸上,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他笑了起来:“清溪溪你作弊!你不乖哩。” 笑着笑着,他就依着飘窗睡着了。 我将他放平,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他是个面容精致的青年,温柔与孩子气交相辉映,如同夜晚的星辰一样,使灰暗孤独的窗台反射出赏心悦目的亮光。夜风吹起他前额的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唇角抿着笑意,像是带着全世界的祝福,在做着一个充满幸福的美梦。 速配的夫妻之间,谈不上多深的爱与情,大概就是互相拥抱、互相体谅,彼此之间又保留着对方不知道的秘密。 我有些怅然,因为不得不承认,倘若有一天,我要为我糟糕透顶的人生和犯下的极大罪行买单,必须与这个美好的孩子告别时,我的内心必然是不舍的。 * 第二天。 我接到了来自于爆豪胜己的一通电话,说是叫我去一趟警局,关于上次被果戈里抓为人质的事件,有了新的调查进展。 这种消息既是坏消息,又是好消息。 坏消息是万一真的调查到我身上来,查出了我和死屋之鼠之间的关系,那我肯定要糊。好消息是可能会有关于果戈里的消息,很可能还有目前越狱的具体人数。 ……应该查不到我的过去的。 因为我的异能[不合我意,尽皆消散],早就将我犯下的罪状给消除了,这可比小栗虫太郎的完美犯罪更加直接。 没有人能查得到的。 若是果戈里以我和他们以前的合照来拖我下水,我也不必怕,就说是他们合成的照片,或者干脆说以前被他们骗了钱。 我做好心理建设,烤了一箱奶油曲奇,准备等从警局回来时,顺路送去武装侦探社去。 这次我选择了打车,因为我刚一出门,就发现了尾随的人。 ……敌方的人?警方的人? 是找茬?试探还是监视? 不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锁门的时候,我看到门牌已经被补过了。 【清溪】的前面用防水纸重新贴了【江户川】,字迹不是他平时潦草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这件事,乱步一句话都没跟我提。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江户川清溪,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异能力——你不是源清溪,你是江户川清溪。 打车到警局后,迎接我的人里,并没有爆豪,除了有我的老朋友真田弦一郎以及他的部下,我们的学弟切原赤也,以及消散伊万时在巷子口看到的眼镜男。 ——为什么他也会在这里? 真田弦一郎眉头紧锁,似乎对我很不满意。 我心里咯噔一声,爆豪所说的新线索,肯定是和我有关了,而且不会是好事。 切原赤也倒是很高兴,大大咧咧地凑过来替我拎袋子:“源学姐,你看看你,来都来了,还带东西,哇,是奶油曲奇,学姐客气了。” 我试图拽回袋子,在切原晶晶亮的眼神下放弃了:“这不是……啊,赤也君,你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国中的时候就喜欢源学姐烤的奶油饼干,好久都没吃过了。” “赤也!” 正当切原赤也和我开启了拉家常模式时,真田弦一郎喝止了他。 “抱歉,真田前辈!”切原赤也及时地闭上了嘴。 真田弦一郎和切原赤也在毕业后都选择了当警察,虽说两人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英雄,但由于柳莲二的建议,还是选择了从事警察一职。 在升为神奈川最年轻的警部后,真田弦一郎主动要求调派来处境最复杂的横滨,同行的还有学弟切原赤也。 我去俄罗斯上学之后和他们联系得就很少了,结婚后几乎处于毫无联系的状态。 “清溪,这是怎么回事?” 真田弦一郎不说废话,直接甩出了一张照片。 是我和果戈里以及伊万的三人合照。 应该是果戈里故意塞给警方的,但这张照片上没有拍到陀思。 “这很明显就是陷害源学姐的。”切原赤也气愤地说道,“这年头,这年头,谁还不会个PS和美图,我女朋友每次发照片之前都要修半天图呢,这照片肯定是假的。” “闭嘴,赤也!没让你发言!” “对不起!” 眼镜男看向了我,他的眼镜在反了一下光后恢复了平静。 “江户川女士,在下坂口安吾,隶属于异能特务科,主要负责调查这次的多名罪犯越狱事件。” “……你好。” “这张照片被人发现在一名罪犯休息过的茶餐厅里,交到警局后,那天取证的警察认出了你。”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缓缓问道,“这张照片是否属实?” 伴随着他推眼镜的动作,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我平静安稳的生活,到头了。 第32章 番外凛冬(一) [机械无罪, 有罪的是扣动扳机的人。] 他读到这一句话时, 放下了手里的书, 摸了摸下颌。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机械呢?” ——那此刻又会是哪种局面呢? 俄罗斯的冬天虽然寒冷至极, 但今天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 第66页 阳光晴好,雪已经停了, 时不时有细碎的雪花从树枝上掉落, 衬着光, 在空中抖落出一瞬间的流光溢彩。 他躺在树下,目光落在长街的尽头。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了吧。 十、九、八—— 他想着自己前阵子从人.贩子手里交换来的那条情报。 “那个女孩的异能很特别哦, 似乎是家人不希望她被政府机构发现后监管,所以把她送来了俄罗斯上学,但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父母好像都不知道她的异能哦,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七、六、五—— 能将面前的一切都化为肉眼不可辨识的虚无呐。 有点意思。 四、三、二—— 本该是个平凡的女孩呢。 一。 长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个匆匆而来的身影, 她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受惊后变得暴躁的兔子。 他将书本覆在了脸上, 然后伸出了一只脚。 故意想绊她一下,但猜到她肯定能敏捷地避开——尽管如此, 他也还是知道自己引起了她的注意。 兔子停下了脚步,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却没有吭声。 预想中暴躁的怒骂并没有出现。 “别看了,不是尸体,还活着。” 书本从他的脸上轻轻滑落, 少年与少女的两道视线在堆满雪的雪松树下交汇, 像是掀开了命中注定的一页。 时光在这一刻静静稳稳的停住。 “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困扰呢。”他挂上善意的笑容, 温和地为她让开了一点地方,“如果我有幸聆听你的烦恼,你可以过来这边坐。” 他用的是发音纯正的日语,她的母语。 在异国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任谁都会有所触动吧。 果然,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亮光。 实际上她的烦恼,他很早就了解了。 人.贩子的情报也好,他自己查到的情报也好,已经把她的背景了解的一清二楚了——突然出现的异能,将她原本平静普通的生活完全搅乱,怕留在自己的故乡被政府机构发现,于是被迫远走他乡。 他垂着眼睑,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在完全陌生的国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更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语言交流存在障碍,人文风俗更不能理解。 她焦虑不安,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怕父母担心,又不能向家里诉苦,还得编造出一种她生活得很好的假象。 菜是吃不习惯的,宿舍里又不能自己做饭,钱是完全不够用的,第一次出国念书又不会精打细算,遇到骗子还被骗了一大笔生活费,放在教室的笔记本电脑也丢了,舍友讨厌她,班上的同学也不喜欢她,她俄语说的蹩脚,常有人学她说话,视她为一个小丑。英语不优秀,听课也很吃力。 最让她尴尬的是,她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我没到这里来之前,还想过和一个蓝眼睛的俄罗斯帅哥发生一段浪漫的爱情,哈哈哈,事实上别说男朋友了,我一个朋友都没交到。”苦水吐完了,她沮丧地叹气,“我很差劲吧,活到现在,一无是处。” 她往树背上一靠,不轻不重的一下,树干受到碰撞,树枝上堆的积雪啪一声,全砸在了她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哭出来。 下一秒,她居然笑了。 “你看,连雪都欺负我。”她满不在乎地擦掉了脸上的雪,将它们聚集起来,捏成了兔子的形状。 然后她将兔子放到了他的腿边。 “这是我来俄罗斯之后,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 尽管他没有对她的烦恼提出一条有用的建议,她还是很高兴。 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是真正灿烂的满足的笑容。 这种笑容令灰暗破败的长街都反射出温柔静谧令人赏心悦目的光彩。 “谢谢你,先生。” 又一道光切来,她的嘴角咧得很开。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不一样。 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颠沛流离也好,无枝可依也罢,依然没有泯灭她对生活的本质热爱。 ……她的身上没有绝望。 人.贩子在与他交换情报时,问过他,如果感兴趣,只要出点钱,可以帮他把她绑来,他想怎么对待她都可以。 拥有异能却并不会控制它的少女,漂亮的少女、可怜的少女,无依无靠的少女、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 他想对她做什么呢? 她一路蹦蹦跳跳,从一只暴躁的兔子自由切换成了一只活泼的兔子,他一路尾随。 她表现出的快乐让他费解。 她会和路边的野猫说话,还想抱它,差点就被野猫挠了脸;她也会蹦起来替打羽毛球的小朋友拿掉在树上的羽毛球,尽管跳得太高,她一头撞在了树上,眼冒金星,但她还是笑眯眯地拿到了羽毛球。 “喏,给你们,再掉到树上还可以找我哦。” “谢谢姐姐。” 别人的一句感谢似乎值得她抛头颅洒热血,他猜她喜欢被别人感谢,她爱着这种虚荣。但很快发现,她的好心,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感谢,比如分了一半烤面包给地铁口的流浪汉,却被对方索要钱财。 但她无所谓,依然笑眯眯的,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是就不给你。 -- 第67页 最后到晚上了,她在学校门口停下了脚步,绕了一圈,又来到了公园。 他心想,学校果然还是她的心结。 她坐在秋千上,晃着两条长腿,将秋千荡得很高。荡累了,她躺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朵野花。 “今年能交到朋友——”她揪掉一片花瓣。 “今年不能交到朋友——”她又揪掉一片花瓣。 “今年能交到朋友——” “今年不能交到朋友——” “今年能交到朋友。” 她闭上了嘴。 因为花杆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刚要扔掉手里的花杆,视野里突然撞进了一双紫红色的眼眸。 他俯身,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根只剩下一片花瓣的花杆。 “愿意和我交个朋友吗?” 他决定不按原定的计划了。 * “陀思君,你该起床了!” 每到早晨七点钟,他就开始头疼了。 “别睡了,陀思君,起来吃早饭了!” 门外催起床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他将头埋进枕头里,再蒙上被子,气恼地想他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好烦啊,他不要早起! 对于一个每晚熬夜写程序的人来说,早起往往是最痛苦的。 “陀思君!!!” 见他没反应,她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 “起床了,陀思君!我煮了红茶,还做了玉子烧和牛肉馅饼,快起来吃早餐啦。” ……好吵。 他简直肝疼。 “再睡……五分钟……”他气若游丝地挣扎。 “不行,起床了!不然早饭要凉了!”她掀开了他的被子。 “再睡……三分钟……” “不行!”枕头也被夺走了。 “一分钟……”最后再挣扎一下。 “不行!” “三秒……” “三秒已经到了!” 他疯狂地想抽自己,为什么要把她骗出学校宿舍和他合租? “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很可能走不出去的。”他嘟囔道。 一件衬衫被丢在了他的头上:“别乱说了,快点换衣服,我正好给你切中午吃的三明治。” 他将衬衫一扯,胡乱地垫在胳膊下,趴着继续睡。 ……早上的懒觉真香啊。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听到了高分贝的尖叫。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怎么又睡下了!起来吃早饭了!” “轻点……扯到头发了,会秃的……” 这样的战争,除非他通宵,否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直到他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冒着热气的早餐,意识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以前他别说早饭了,连午饭和晚饭都是用速溶咖啡和压缩饼干或者黑面包随随便便应付一下。 颠倒的作息习惯和肆意的饮食习惯,给他带来了不少身体上的毛病:贫血、慢性胃炎、营养不良、体质差、怕冷、偏头痛…… 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思索,他会不会还没等到实现理想,生命就被这副病躯给耗尽了? “你昨晚又熬到几点钟了?”她坐在对面,往面包片上抹着花生酱,然后将面包片推给了他,“吃点花生酱,补钙。” “以后早上能不能别叫我起床?” 他咬了一口沾满花生酱的面包片,喝了一口咖啡。咖啡里加了至少一半的牛奶,其实不太符合他的口味,但他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行!早饭是一定要吃的,不然胃里长时间没东西,你的慢性胃炎又要加重了。”她又朝他推来一叠牛肉馅饼,“吃点牛肉饼,红肉补血的。” “……哦。” “冰箱里的牛奶,记得中午热了喝,午餐也要加热哦,晚上我会买你喜欢的食材回来。” “……哦。” “那我去上学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空把盘子洗一下。” “……没空。” “陀思君你真懒。” 她刚走到玄关,突然又折返回来,凑到他的面前。 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自己。 她对着他的眼睛,扶正了自己头上的白花,又轻声说了一遍:“我去上学了,今天一定没有问题的。” 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背挺直,你不比我们俄罗斯女孩差。” “哎。” 然后脸红的兔子一溜烟跑远了。 [源清溪] 他看着她落在沙发上的胸卡,头又疼了,今天恐怕还得去跑一趟腿。 ……这丫头忘性真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他昨天教的题目今天就忘记,背课文永远错字漏字,气得他时常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 但也因为忘性大,受到的很多委屈一晚上就忘记了。 她有时候也会跟他倾诉:“陀思君,我给我以前的同学们写邮件,大家都没有回我,居然一个都没有,我好惨……” 每一个她以前的同伴,她在生活稳定下来之后,都给他们写了邮件,甚至还是先手写,再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到手机里。 她每写一封,都会先拿给他看,询问他的意见,她给他介绍她的那些同伴,讲起她故乡美丽的一切,讲着讲着,就手舞足蹈起来了。 -- 第68页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邮件,早就被他装在她手机里的拦截软件拦截了。 她的邮件根本发不出去,外面的邮件也根本进不来。 她被彻底困成了一座可笑的孤岛。每次在写完邮件得到他的肯定,发出去之后,她五分钟看一次手机,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失望。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这才出国多长时间啊,居然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又不好意思问我爸妈,同学们的情况,爸妈要是知道我没朋友,估计会很难过吧。” “不过幸好认识了你,陀思君,嘿嘿,虽然我不怎么样,但我很忠诚的,我们要一直像这样当朋友,好吗?” 他微微笑道:“好啊。” 那些从日本发来被拦截下来的邮件,全部传送到了他这里。他看过一些,几乎都是鼓励她的内容,还有各种花式问候,日常心情分享,还有……求复合的。 他知道,她如果看到,就能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力量,她将所向披靡,即使深入地狱也充满信心。 不好。 那样不好。 他按下了永久删除键,心想她若是要获得安慰和认同,那他将会是唯一的途径。 * 他知道她在坚守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也是他一开始盯上她的目的,然后不惜伪装,和她结伴开始过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源酱,你知道异能力吗?” 相识第二年的一个午后,他装作不经意间提起。 “听说过。”她表情一僵,随即又补了一句,“我没有。” 她很少说谎,应该说她根本不说谎,所以难得说一个谎,表情极其不自然。 他也不急着戳穿她,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没有。不过感觉异能力都好厉害啊……有异能力真好啊。” “不!一点都不好!”她情绪突然激动,意识到自己过激了,立马又磕磕巴巴地掩饰,“我有个朋友……她有异能力,但是过得并不好,她平静的生活都是被自己的异能力破坏的。” 他平静地听她在那里“无中生友”,末了她说了一句:“我讨厌异能力。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力,就好了。” 因为一句异能力,勾起了她伤心的往事,她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刚好遇上暑假,他带她去了位于极寒之地的诺里尔。 即使是在夏天,这座被孤立的城市依然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而且污染十分严重。 空气中弥漫着硫酸的味道,冰雪上覆盖了一层污浊的颜色,路上看不到人影,但医院里却塞满了病人。 她看到这种场景时惊呆了,他默默地带着她去了当地唯一的福利院。 这里的孩子都戴着口罩,很多看上去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一直在咳嗽,见到了他,齐声喊道:“费佳哥哥好。” 他是这里的常客。 “又长高了呢。”他伸出手,在他们的头上挨个抚摸,然后他拿出了从外面带来的书籍,给每个孩子都送上了一本。这些是他精挑细选带来的礼物。 他和她住在了福利院附近的旅馆,这里的空气很差,尽管他每天都戴上了口罩,但还是不幸地患上了呼吸道疾病。 医疗条件不发达,医生的水平远远低于大都市。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高烧不退,她决定带他提前离开。 他不肯。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她无奈,只能没耐心地陪在他的病床边,观察着他的身体状况。 这座城市太肮脏了,他心想,充斥着连冰雪都掩盖不了的肮脏。 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在他住院期间,福利院一个身体病弱的孩子去世了。 在这里,熬过冬天并不代表着坚强,因为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冬天,没有任何希望。 他在这个孩子的葬礼上拉奏大提琴时再次晕倒了,朦胧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是机械的罪,还是扣动扳机之人的罪?该罚的是机械,还是扣动扳机的人?] 等他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她守在他的病床前,眼巴巴地等着。 他看到她眼睛红肿,很明显是哭过了。 很不可思议。 她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处处碰壁,偶尔丧气却始终是笑着的,从未流过泪。 他第一次看到她哭,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她看到他醒了,居然又掉下了眼泪。 他伸手摸过她的眼睑,一滴眼泪滴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你发烧到41度啊笨蛋,你干嘛非要赖在这种地方,已经昏迷三天了,我去叫医生。” 他含住了自己的手指,那滴眼泪滚过了自己的舌尖。 咸咸的,涩涩的,还有一星半点的苦。 眼泪的味道原来是这样。 ——已经可以了。 他对自己说,某个计划,已经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给她留了一封信。 信上写,这个城市之所以会有这么严重的污染问题,完全是人为。污染物全部排放到了水中和空气中,完全不按标准来,当地的人之所以敢怒不敢言,是因为这里是极寒之地,通往外界的路径只有飞机。所有的航线又都掌握在当地权贵和异能者的手里,平凡的穷人没有发言权。 他们住在唯一不受污染的中心地带(神塔),隔绝了所有的污染,享受着巨大财富的同时,冷眼欣赏着这座城市的痛苦。 -- 第69页 他要去毁了那座神塔,要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在最后写,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请她不要哭,把他的大提琴带回家。 …… 她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疯了似的赶往了神塔。 她一生也没跑出过那么快的速度。隔过厚厚的防护墙,她看到那个病弱的少年被锁链所缚,跪在地上,虽然被打得体无完肤,但眼神依旧清亮。 那种难以企及的骄傲和坚定的信念,在任何病痛和苦难面前都没有被击溃,一丝一毫都没有。 “你小子还真是不自量力,说吧,到底为什么要过来刺杀我?” 衣着光鲜的头目抬脚踩在了他的头上,用力地碾了碾,鞋跟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洒在了他面前的土地上。 同样是土地,这里的土是黑色的,有着泥土本该拥有的颜色,而神塔以外的地方,全部都是被污染过的土地,散发着各种诡异的颜色。 “你知道外面的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吗?”他冷静地质问。 头目微愣,随即哈哈大笑:“当然了,我每天都能从这里看到啊。” 因为异能力,在这里划分出了强者与弱者,随之又划分出了富人与穷人,在这里是天差地别的生活。 富人勾结当地政府,无限制开采资源,而穷人们被迫接受日益严峻的生活环境,承担一切的后果。 这片冰冷的故乡,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没有希望了。 没有未来了。 没有幸福了。 “很好,就这样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去死吧。” 头目变为尖刀的手臂指着他的脖颈,但下一秒,他并没有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透明的防护墙在一瞬间消失了。 带着浓烈硫酸气味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很快污染了神塔里干净的空气,他们一辈子也没有闻过这样令人作呕的气味。 头目张嘴骂道:“这是怎么回事?防护墙呢?净化呢?”他一张开嘴,嘴里就吸进了带着金属颗粒的尘埃。他感到肺腔像是火烧一般的灼痛。 “陀思君,你没事吧。”她捧着他的脸,抬手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没事。” “哪里没事,你都被打成这样了。” “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背后的头目厉声道,“给我杀了他们。” 神塔之下,他们凝视着彼此,仿佛忘了周遭的一切。 少女最终微微一笑,轻语道:“陀思君,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所有奔向他们的异能力者,都以一种赴死的姿势消失了。 血色的夕阳下,整个中心地带在一点点消失。 头目是最后死的,他在绝望中亲眼看到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慢慢地被毁灭。 象征权力的登天神塔倒塌了,曾经无数次,他站在上面,俯视着这座城市,像是拥有了神权。 在生命的最后,他恍惚间,听到那个拥有紫红色眼眸的少年对他说:“建塔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从地上登天,而是为了把天挪到地上来。” …… “源酱,你居然有异能力啊,真叫人意外。” 一直想要试探的东西,终于被他证实了。 他心满意足。 她不停地道歉,语无伦次:“我害怕失去你,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要是你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次异能力没有失控,实际上是大幸,要是失控了,恐怕你也会受到牵连。” “……没事的。”他默默地趴在她的背上,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是源酱救了我。” “那些人都是异能力者吧。”她轻声叹气,“今天消灭了一帮乌合之众,没准明天还会来另外一帮,这个地方不能待了,今晚我们就走吧。” “嗯。” 他回头看了一眼西沉的落日,这天的夕阳格外美丽,因为整个中心地带都被净化了,一点渣都没剩下。阻挡天空和自由的那座神塔,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想了年幼时被母亲牵手走过一条条长街时,母亲总是会问他:“我亲爱的费佳,你有愿望吗?” 他有吗? 有的。 他想要这土地再无纷争。 他想要这世间充满幸福。 第33章 如果我的秘密公之于众 “是真的。” 我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在内心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 最终点了点头。 当前的局面,或许真的如切原赤也所说, 可以用伪造合成这类的理由来解释这张照片的由来。 但如果下次果戈里再故意留下一个和我有亲近接触的视频呢?或者更阴险一点,他把视频直接散播到网络上? 那我就是网络红人了,到那时继续再用伪造合成视频的理由来解释,就更令人好奇了——天人五衰为什么偏偏煞费苦心地再三陷害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换位思考一下,别说是别人了,就算是我本人, 看到这种消息, 也会忍不住猜测这个家庭主妇和他们的关系。 舆论的力量是广泛而强大的, 深度挖掘之后,我的父母和乱步,以及我周围的人,都会受到影响。 警察会以我为切入点, 继续调查关于我的一切。我在立海大的学籍里, 明确有记载是国中三年级的下学期去了俄罗斯当了交换生,在那里念完了高中并考上了大学。 -- 第70页 伊万出席过我的家长会, 果戈里在我毕业典礼上为我献过花……这些事,如果想查,也许通过对接学校的方式查到。 所以我现在只能承认我认识他们。 “照片是真的。” “这么说, 你认识照片上的两人?” 坂口安吾表情没什么变化, 倒是真田弦一郎和切原赤也的表情变了, 前者气红了脸, 后者磕磕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是的,我认识他们。” 坂口安吾平静地拧开笔,在记录本上边写边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很好的朋友。” “清溪,你在说什么?”真田弦一郎情绪陡然变得激动,几乎是质问,“他们是你的朋友?” “是……” 我和真田弦一郎是三岁半时在网球俱乐部认识的,当时还有幸村精市,从此我们三个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幸福的,对错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欧尔麦特是对,所有欧尔麦特的敌人都是错。 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过自己长大了,会和坏人交朋友,也会变成一个坏人。 “是朋友。”我声音平淡,语调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我在俄罗斯上学的时候,认识了他们,他们挺关照我的。”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那样的人——” “因为刚好遇到了。”因为没有其他人愿意和我玩了。 听着真田弦一郎的质问,我突然有点气结。 怎么说网球部的人和我关系也不错,可是我到了国外之后,竟然没有人再理我了。 陀思给我分析了很多,说是因为我突然和幸村分手,又是不告而别,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打击,所以他的部员们才会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芥蒂。 我道歉了,写了很多封道歉信,一遍一遍地修改,甚至去请教陀思,他总是耐心地给我指点,在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垂头丧气时,还会安慰我,总有一天我会收到他们的邮件。 尽管陀思后来的行为太过疯狂,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陪伴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他是我的朋友,也曾是照亮我前行道路的明灯。 “那么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坂口安吾又问我。 虽然我很想说知道来气气真田,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最好趁机和果戈里伊万他们撇清关系。 “我知道他们在做坏事,并试图阻止他。”我指了指照片上的果戈里,“但是他不听我的,还捅伤了我。” 如果是想要同我合作,应该会对我客客气气的,不会伤害我,而果戈里捅了我的那一刀刚好派上了用场。 陀思教过我,说谎时一定要直视对方的眼睛,并且面不改色。 “那你为什么不在取证那天,说出你和他的关系呢?”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继续问道,“……抱歉,我见过太多案子,受伤的另一种解释,是苦肉计。” “难道源学姐,你想包庇他们?”切原赤也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可能是他意识到这样说会对我的处境很不利。“不,不是,学姐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拿要我说什么呢?”我轻声问道,“难道叫我出卖朋友吗?” “笨蛋!这不是出卖!”真田弦一郎厉声道,“他们是罪犯,即使是你的朋友,你也要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即使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捶得我的脑袋轰然作响。 ……即使是你的朋友,你也要积极配合警方调查。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有一天,我竭力隐藏的秘密被全世界的人知道了。 我有着可怕的异能,曾经是死屋之鼠的核心成员,参与过多起案件,犯过盗窃和杀人的重罪。 我一直伪装成良善的模样,骨子里却是糟糕的黑泥。 我昔日的同学为此感到痛心,父母对我感失望,他们抱在一起痛哭,向上天祈求原谅,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受不了打击,绝望地想要否定那段婚姻。 真田弦一郎和爆豪胜己逮捕了我,我被送进了监狱,分别时,我想要握一握丈夫的手,跟他说声对不起。 他推开了我。 他实在无法相信,枕边的妻子是邪恶的罪犯。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的过去,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讲过? ——江户川清溪,不,你是源清溪!你才不是我的清溪溪! 大概会是这样吧。 乱步一直纯真可爱,在知道了我的异能力后,也尽力替我隐瞒,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想到我有那般黑泥的过去。 若是知道我的手终结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也一定会拒绝我的触碰。 说不定他还会气到去法院告我骗婚——但是没必要了,到那时我肯定已经进监狱了。 估计要把牢底坐穿吧。 我想要普通人的生活,他也只是想要一个普通的妻子。 真讽刺。 我最恨别人骗我。但我也在骗别人啊。 “你说的没有错,真田,我确实应该好好配合警察。”我甩了甩头,努力将脑海中可怕的场景压下去,“接下来我会配合调查的。” 坂口安吾点点头,又问:“那你最近和他们之中的成员有联系吗?” -- 第71页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撒谎了。 “或者说见过他们其中的一个,有吗?” “没有。” 坂口安吾放下了笔,叫来了一个警察,在那人耳边耳语了几句,没过一会儿,那个警察拿来了一顶帽子。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伊万的帽子。 那天掉在角落里时,我没来得及捡,就遇到了坂口安吾。 “这顶帽子,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迟疑了一秒,摇了摇头。 坂口安吾勾起唇角,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江户川小姐,你刚才为什么会迟疑?” “……抱歉,因为不太好判断。有点像是伊万的帽子,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只是同款。” “是吗?” “够了!你这家伙,是不是把源学姐当成罪犯在审问!”切原赤也沉不住气了,急吼吼地骂道,“源学姐只是认识这两个人,对他们的行踪也不清楚,拜托你说话稍微客气一点!” “赤也,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可是,他对学姐——” “闭嘴!” 我给了切原赤也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替我出头,然后继续对坂口安吾解释道:“伊万常戴这款帽子,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的。” “是他的。”坂口安吾摸了摸帽子,“我们从上面找到了属于他的线索,也是因为这个线索,所以找上了你。” 我心里一惊。 根据帽子上的线索找到我? ……什么线索? 总不会和伊万分开快一年了,他的帽子上还有我的指纹吧? 难道他这一年都没有洗帽子吗? “江户川小姐。” 坂口安吾又叫了我,“希望接下来,我听到你的每一句回答,”他起身给我倒了一杯咖啡,推到了我的面前,“都是实话,好吗?” 第34章 我的丈夫来接我了 “真田警部, 辛苦你们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请交给我们异能特务科吧。” 面对坂口安吾一副赶人的姿态,真田弦一郎嘴唇动了动, 脚没动。 “您还想问些什么?” “继续问话。” “少骗人了。”切原赤也嚷了起来,“谁不知道你们特务科的手段?我在镰仓就有所耳闻了,我绝对不会留源学姐一个人在这里的!” 我对我接下来会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但老实说我也并不害怕。 我怕的是我无法在保持在周围人心中的形象。我怕他们会对我失望。我更怕我会失去现在的生活。 至于坂口安吾和天人五衰、死屋之鼠本身, 我是根本一点都不怕的。 坂口安吾喝了一口咖啡,冷静地说道:“切原警部, 异能特务科和警视厅虽然互相独立,但在处理案件时,异能特务科的职权要大于警视厅, 所以还请你们配合。” “可恶——” “赤也, 别胡闹了。”真田弦一郎这话是对切原赤也说,目光却落在了坂口安吾身上。 他突然朝坂口安吾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拜托了,请务必洗清我朋友的嫌疑。我相信她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真田……” 我愣住了,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愿意相信我。 时隔多年, 我们对彼此早就不熟悉了,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变成什么样的人了。这样的保证,还真是任性啊。 坂口安吾放下咖啡杯, 微笑道:“放心, 真的是很简单的问话, 真田警部不用担忧朋友的安全, 只是特务科有些事必须保密而已。你们可以在外厅稍作休息,等江户川小姐做完笔录,再送她回家。” “那麻烦您了。”真田弦一郎得到这番保证,放心地拖着切原赤也去了外厅。 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响,这里只剩下了我和坂口安吾两人。 他倒不急着问话了,又提起咖啡壶,往咖啡杯里添了点咖啡。 “这是镰仓的冷萃咖啡,江户川小姐要不要尝尝?” “谢谢。” 他不急着问话,我也不急着回答,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 冷萃咖啡的口感顺滑浓郁,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在高级咖啡馆内,而不是在一个类似于侦讯室的密闭空间里。 “江户川小姐平时喜欢喝咖啡吗?” “喜欢,不过像这样高级珍贵的冷萃咖啡,不在我的消费范围内。”我晃了晃咖啡杯,“大部分时候都是我自己在家用最便宜的豆子煮,我先生偶尔会也从公司带些不错的咖啡豆给我。” “那也很不错了。”坂口安吾扶额道,“我平时只有速溶咖啡和灌装咖啡喝。” “我们在比惨吗?” “江户川小姐说笑了,不,刚才你提到了你先生,我应该叫你江户川太太才是。切原警部称呼你为源学姐,你的旧姓是源吗?” “对啊。不过叫江户川小姐也很好,显得我比较年轻。”我喝完咖啡,放下了咖啡杯,“坂口先生就叫我江户川小姐吧。咖啡很好喝,谢谢招待。” “不用谢我,”坂口安吾也喝完了咖啡,几乎适合我同一时间放下了咖啡杯,“说起来是我应该谢谢你。” “诶?” “江户川小姐应该能品尝得出来吧,这是镰仓有名的立海小时光出品的咖啡,切原警部特意带来的。” -- 第72页 我喝第一口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丸井文太的手艺。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别说是镰仓,就是整个日本,我确信也没有几个咖啡师能做出这样顺滑好喝的冷萃咖啡。” 丸井文太的咖啡店,我回日本后经常去,当时为了追求乱步,我没少花时间向丸井文太学习甜品制作,也喝过那里的冷萃咖啡。由于冷萃咖啡耗时特别长,所以数量稀少。当然了,价格也因此十分昂贵,他给我打了对折,等于请我喝。 我抬起咖啡壶,慢慢摸索着,果然在壶底摸到了一张附着在上面的纸条。 我将它撕下来,展开摊平。 上面写了一行圆滚滚的字,每个字看上去都很胖。 【清溪酱,别担心。】 是丸井文太的字迹,他通常都会把每个字写得很圆很胖,一张外卖单都写不下,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写,他说字写得圆一点,结果就会圆满一点。 我猜他是刚好听切原赤也说这件事和我有关系,而他们不得不调查我时,为了让我安心,才托切原赤也带了咖啡过来。 坂口安吾看我握着纸条,也不惊讶,看来他是之前就看过了。 “江户川小姐,你的朋友们都很在意你。” “也许吧。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虽然后来我出国念书,就断了联系。”我没想到丸井文太对我的事会这么上心,切原赤也会那么相信我,连真田弦一郎也会弯腰鞠躬替我说话。 “出国念书为什么会和朋友们断了联系?是读书很忙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坂口先生,你问的问题似乎和这次的调查没有关系。”我打断了他,提醒道,“你想继续问问题,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抱歉,说了无关的话。”他捏了捏眉心,原本平淡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歉意,“我只是有感触,还有点……羡慕吧。” “诶?”我疑惑地问道,“坂口先生想自己的朋友了吗?那不如下班之后打个电话约他们出来喝酒吧,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不错的酒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个提议时,坂口安吾的脊背骨一瞬间绷得笔直。 “不用了。” 过了很久,他才逐渐放松下来,圆形眼镜的镜片在他的眼角投下阴影,像是累积下的落寞和疲惫。 “我现在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酒肉朋友也没有吗?”我不假思索地问道,“这个门槛不高。” 在这个世上,再怎么歪瓜裂枣的人,都会有三瓜俩枣的朋友。 我在俄罗斯念书时,还能交到陀思伊万果戈里这些会坑我的狐朋狗友呢。 “当然了,因为门槛不高,所以酒肉朋友没办法长久,很有可能下顿饭就不约了,但是在一起吹吹牛还是很开心的,只要有酒有肉。” 坂口安吾刚才还停滞的表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他笑着说道:“酒肉朋友我也没有,是不是很可怜?” 我不知道该不该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或许是坂口先生性格太严谨了。” “是吗?”他合上了笔记本,手指抚上伊万的那顶帽子,“说起来,这顶帽子的主人据说也是江户川小姐的朋友。” “嗯,我和伊万他们曾经是朋友。” “曾经?” “后来玩不到一起去,就不联系了。”我淡声解释道,“友谊这东西始于偶然,终于必然。有的人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利用朋友甚至背叛朋友,这样的友谊就没办法持续下去了。算了,不提了,都是我一些无聊的牢骚罢了。你还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等会儿还要去我先生那里送甜点。” 烤好的奶油曲奇全给切原赤也了,但是又答应了乱步给他送甜点,只能去侦探社附近的甜食店里随便买些了。 “你知道他们罪大恶极吗?” “……不知道。” 不仅知道,连我本人也是罪大恶极呢。 “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他们杀过人,被通缉,至于是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你再想想,关于他们的组织背后,还有什么事,你有没有在哪里听到过一点?请如实相告。”坂口安吾顿了顿,“我想你也不想因为他们,失去现在安稳的生活吧。”他的目光瞥向咖啡杯,用上了带有警告意味的字眼。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砰。 紧闭的门被用力踹开了。 我的手指扶在咖啡杯的杯口擦了擦,咖啡渍凝结在指尖,像极了一抹油彩。 “她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到底要说几遍你才能听得懂呢?需要我帮你翻译吗?” “乱步桑——” 我以为闯进来的是切原赤也,没想到出现的人竟然是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 大概是踢门时太用力了,他的整张脸都疼得扭曲了,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了过来。 “对不起,路上堵车,阿敦跑得又慢,所以我来晚了。清溪溪,我带你回家了,好痛——” 他蹲下了身体,捂着自己的右脚,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紧,咬牙切齿,“异能特务科,我的医药费,你们出定了。” 第35章 我的丈夫受伤了 “这大概属于碰瓷行为吧, ”坂口安吾站起身来, 脸上是一副无奈的神情,“江户川先生。” -- 第73页 “乱步桑,你没事吧。”我也从椅子上下来, 俯身想要扶起他。 他疼得直不起腰, 脸皱成了一团,依然捂着自己的右脚, 刚才那一下肯定是用尽了全力。 “没事。”他艰难地开口说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溪溪, 你别担心,我不疼。”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跑到这里来找我,是谁通知他的呢?真田弦一郎还是切原赤也, 或者是丸井文太? “让我看看。”我把他的鞋子脱了下来,里面是白色的袜子, 脚尖处已经染红了。 看来是踢到了脚指甲。 “乱步桑——” 又有两个人跑了进来。 一个是中岛敦, 一个是泉镜花, 都是乱步供职的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乱步桑, 你受伤了。”中岛敦这位温柔的后辈对前辈很是关心,“你的脚流血了。” 乱步伸手指了指坂口安吾:“是他——” 泉镜花的视线立马扫了过去,坂口安吾摆了摆手:“不是我。” “要不是你把我太太带来这里, 我也不会受伤。名侦探的脚可是很重要的, 我这个月都不能外出查案了。” “抱歉, 但是我们没有恶意, 只是请来江户川小姐帮忙查案——” “是江户川太太。”乱步纠正道,“我们已经结婚半年了,虽然婚礼没有邀请你,但是你既然查过了清溪溪,也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听乱步和坂口安吾的对话,他们似乎是旧识,这一点刚才坂口安吾并没有告诉我。 说起来,武装侦探社和乱步,工作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和东京有名的毛利侦探事务所一样吗? “是,我知道。”坂口安吾走过来说,“工作比较忙的原因,还没有来得及为二位送上祝福。” “祝福就不必了,反正也不缺这一个。”乱步停顿了一下,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以后如果再违背我太太的意思,带她来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那么你们下次任何需要找我帮忙的事件,我都不会考虑了。她说她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你如果有异议,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不过我很忙,麻烦你先预约吧。” 乱步对坂口安吾的语气算不上客气,但后者的态度却依然恭敬。 默了片刻,他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江户川先生。您的医药费,请将账单寄过来,届时会为您赔付。” “OK,那我就带我太太回家了。”乱步撑着桌子站起来,刚一动脚,脸又抽成一团,看样子疼得很厉害。 “我们赶紧去医院吧,看看脚指甲有没有坏掉。” 我握住他的手,想将他打横抱起来,却被他阻止了。 “你怎么了,乱步桑?” 乱步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抱,也不要你背。” “为什么?” “我以后再也不要你抱和背了,总之,就是不要。” “怎么了?” 这是再和我闹脾气吗? 但表情又不太像。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还是泉镜花幽幽道:“为了男子力。” “诶?” 男子力? “被女生抱很没有男子力,那样看上去男弱。”泉镜花说完,她身后的夜叉白雪居然也点了点头。 平时在路上,乱步不想走路了,我都会问他要不要我背,这在家中亲戚里传遍了,背地里都在说他不像话。 但我和乱步都不以为意,今天他居然开始在意起这件事了。 “乱步桑,没那回事的,男子力跟这个没有关系。” 我正准备抱起他,他挣扎了一下,表情竟然有些委屈。 “好,那我扶你回去吧。” 我实在不理解他今天反常的举动,先是踢门踢坏了脚,接着又拒绝被我抱。 他的表情这才松下来,指了指中岛敦:“我骑阿敦过来的。” “哈?”骑中岛敦,是我知道的那个骑吗? 中岛敦或许是看我表情古怪,解释道:“因为今天道路拥挤,但是乱步桑急着过来,所以我——” “我明白了,只是有些意外。” 中岛敦的异能力是月下兽,能够将自己变成半人半虎的模样,各项能力也如同真正的虎一样。 我又看了看泉镜花身后的夜叉白雪,她是人形的异能,长得漂亮又凶狠,却乖巧地站在泉镜花的身后。 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羡慕。 我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是细细长长的一双手,却能将触手可及的东西,一点点消散。 我看不到自己的异能。倘若它也像月下兽和夜叉白雪那样有形状,应该是面目可憎的样子。 “能够控制自己的异能力,敦君和镜花酱都很厉害呢。不像有些人,简直就是废物。”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乱步捏了捏了我的手,岔开了话题:“清溪溪,我们骑阿敦回家吧。” 中岛敦嘴角一抽:“我一次不能坐两个啊。” “敦君会很累的,我去打车,我们先去医院给你看脚。” 骑后辈这种事,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吧,还是打车比较好。 中岛敦建议道:“回侦探社,与谢野小姐可以治疗,而且乱步桑,你今天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什么?我都受伤了还要工作?”乱步听到这话十分不满,撇嘴道,“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我准备修养一阵子。” -- 第74页 “可是乱步桑——” “受伤了不工作了,阿敦别废话了!” 按照乱步的性格,受了伤撒娇不工作是很正常的,但看中岛敦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手头上的工作一定很重要。 所以他才会犹豫。 “乱步桑,我们先去侦探社看脚,然后再把工作忙完回家好吗?” 乱步的嘴噘得更高了:“我受伤了,今天就算了吧。” “晚上给你蒸面包蟹。” “嗯……”他的表情似乎在说他要考虑一下。 “唉。”我佯装叹气,说,“我没有工作,可是要靠乱步桑挣钱养活的啊……我啊,最喜欢看男生认真工作的样子了,真迷人。” 乱步伸出小手挥了挥:“阿敦扶我,我还能回去工作,今天就是熬夜,我也要把工作做完——” 中岛敦泉镜花:“……” * 我不是第一次来侦探社了,以前在追求乱步时,经常会过来送甜点和饮料。 一开始乱步对我并不在意,告诉我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他还要工作不可能一直陪我聊天。 没人觉得这样的追求方式能追到乱步。 我也不气馁,只是询问他甜食是否符合口味,记在本子上,表示下次会改进。 后来太宰鼓励我在楼下大声表白后,侦探社的成员们以为乱步会非常生气,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谈恋爱了。 和乱步谈恋爱,对比幸村和陀思是全然不同的。 他极其富有童心,路边的一个苹果糖都能让他开心半天,天上出现彩虹时也会兴奋地许愿。 再后来,我们飞速表示要结婚,惊掉了侦探社一干人等的下巴。 虽然很多人反对,建议他再谈久一点做决定,连我自己都受到了动摇,觉得认识三个月就结婚是太仓促了一点,国木田更是用了很多闪婚后闪离的实例来劝服我们。 婚姻不是恋爱,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必须要深思熟虑,要有很长远的计划。 但是乱步不同意,坚持他的婚姻他自己做主。 现在想来,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在坚持的,只有他一个人。 听说乱步受了伤,侦探社里的成员都纷纷丢下手里的事情,围了过来。 “乱步桑没事吧?” “不是有敦和镜花同去吗?怎么会突然受伤呢?” 在与谢野晶子医生将他的鞋子脱掉时,整个脚趾前端的袜子已经全部染红了。 连福泽谕吉都皱了眉。 脱袜子的时候,更是让人揪心。由于血液已经凝固,袜子黏在了脚上,拽下来的时候,乱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轻点。” 与谢野晶子替他检查了说:“大拇指的指甲碎了半块,但是还有一点黏在上面,乱步先生,你忍着,我要给你把碎掉的半块拔下来,会有点疼。” 听到这话,乱步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福泽谕吉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没事的,乱步,不会有问题的。” 与谢野晶子手里的酒精刚碰到乱步的脚趾,他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死活都不准她再碰了。 “乱步桑,断掉的指甲是肯定要拔下来的。”与谢野晶子大概从来没替乱步做过治疗,颇为头痛道,“你这是被车撞的吗?” 泉镜花解释道:“他踢了铁门。” “铁门?你是把自己当阿敦和社长了吗?”与谢野晶子拿起钳子,“算了,我要开始拔了。” “等等,我不打算拔了。”乱步连连摇头,“这个实在太考验我了。” “不拔下来会发炎的。” “乱步桑,你先别动。”我走过去,看着他破碎的脚指甲,伸出了手,如果只是去掉那片断掉的指甲,我的异能力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那样就不会疼了。 他察觉到了我接下来想做的事,按住了我的手:“清溪溪,你去把我桌上的冰可乐给我拿过来,听话。” “好。” 我刚走出侦探社的手术专用房间,就听到了一声嚎。 我回过头,看到他坐在病床上,肩膀疼得一抽一抽的,垮着一张脸,周围的人就差没给他鼓掌了。 据说他是侦探社真正的团宠,大家都把他保护得很好。 可被保护的很好的乱步,还是受伤了啊。 我拿来冰可乐给他时,其他人都回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工作了,让他好好休息。 “清溪溪,我刚才很勇敢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脚趾,那里已经被包好了,形成了一个鼓鼓的苞。 我拧开可乐,递给他:“为什么不要我帮忙呢?用我的异能力,消除半片指甲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他呼噜呼噜地咽下嘴里的可乐,拖长了尾音:“笨——蛋——” “不要说我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他皱了皱鼻子,声音有点沙哑,“我说过不让你再用,就绝对不会再让你用了。” “那就宁愿自己痛吗?” “也不是很痛叭,我有男子力啊。”乱步说道这里,放下了可乐,凑近了我,贴在我的耳边说,“你要不要哄哄我?” 他说完立刻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楼下给你买陪可乐的点心,你等着!” -- 第75页 “喂,我不是要吃——” 我跑出病房时,发现居然有不少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由于我跑得太快,他们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能和我默默对视着。 “乱步桑没什么事,我去楼下买些甜点,大家想吃什么?乱步桑说他请客。” “既然乱步桑请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与谢野晶子等几个女生很大方地要了自己想吃的点心,中岛敦和谷崎润一郎他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谷崎润一郎腼腆地笑道:“毕竟乱步桑很少这么大方地愿意分食物啊。” 我看向中岛敦:“敦君,可以陪我一起去买吗?我可能一个人拿不过来。” 中岛敦点了点头:“好的。” 楼下就有一家新开的点心店,我边挑点心边问:“敦君,乱步桑是接到电话然后去接我的吗?” “不用这么麻烦的,乱步桑自己推理一下就知道了。”中岛敦解释道,“他讲今天你说烤奶油曲奇送来,但烤曲奇的时间花得也太长了,而且打你手机也没打通。” “我的手机半路没电了。”奶油曲奇也送给了切原赤也。 “下次还是充满电出门比较好,乱步桑很担心你。”中岛敦替我端着餐盘,轻声说道,“虽然他今天踢门踢坏了指甲,但是从男生的角度看,我觉得这种行为很帅。” “说起来,我都不太了解你们侦探社,是和东京的毛利侦探事务所一样吗?” “嗯,有部分工作内容是相同的,我们有时候会帮忙解决一些警察拜托的事,像普通的侦探事务所那样,有时候也会接受个人的委托,不过,”中岛敦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有些工作内容是保密的,不会对外公开。” “我之前住在镰仓,也听说过你们的一些传闻,五花八门的,所以没太在意。” 中岛敦将餐盘放到收银台旁,我付完钱后,他很礼貌地替我拎了比较重的饮料袋,将比较轻的食品袋留给我拎。 “你们有遇到过比较困难的事吗?”我边说边推开了门。 “比较困难的事?”中岛敦的声音突然停住了,然后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看到了在对面的马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有啊。”他喃喃道,“天人五衰,那帮人,又出现了。” 我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中岛敦,他竟然知道天人五衰。 第36章 这是窝里斗了? 我很确定我看到的是陀思,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也那么确定。 正常人对不熟悉的人, 远远看上一眼都会犹豫, 但是—— 我还从他嘴里听到了天人五衰的名字。 他们很熟,关系很不好, 甚至中岛敦可能是对他们怀着强烈的恨意和深刻的警惕。 所以他才第一时间将饮料袋扔给了我, 然后追了过去。 我应该不应该跟过去呢? 一条长长的马路,东西两边。东边是武装侦探社, 西边是陀思和追着陀思而去的中岛敦。 陀思会不会在密谋什么阴险计划?中岛敦会遇到危险吗?还有陀思为什么走得跌跌撞撞的?难道他是受伤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食物,犹豫了一下, 还是先将东西送回了侦探社。 侦探社的成员们都很开心地分吃着甜点和饮料, 只有国木田问了我一句:“阿敦呢?” 这个问题过后,有一两个人朝我投来了好奇的一瞥, 但是更多的人依然在分享着甜点, 小打小闹着。 我做了一番思想准备, 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说道:“他刚才在路上看到一个人, 就追过去了,他好像说是……天人五衰。” 时间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整个侦探社静的出奇,仿佛是置入了一个冰窖, 所有的欢笑都在一瞬间被冻住了。 连正在咬勺子的与谢野晶子都抬起了眼睛,眼神如刀。 这里每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应该没有听错。” “那如果是他们,就麻烦了, 我们现在对他们的情况并不清楚, 他们很可能还有新的计划。”国木田迅速翻出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看向了福泽谕吉,“社长。” 福泽谕吉虽然还是平日里庄重严肃的模样,但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凝重。 “谷崎,你和镜花现在马上去阿敦那里,将他先带回来。” “是,社长。” “国木田,你跟我过来一下。”福泽谕吉走向的是乱步的病房。 国木田独步从我身边走过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肩膀,我手里的一瓶开了盖的饮料掉在了地上,溅出了一地的水渍。 “很抱歉!”国木田连忙道歉。 “是我发呆了,我会收拾干净的。” 其他人纷纷拿了蛋糕和饮料,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继续手上的工作。我去洗手间拿了块抹布,蹲下身子开始擦地板,趁着擦地板的间隙,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 一句天人五衰,彻底改变了这里原本欢乐的气氛。 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安静。 我不知道福泽谕吉和国木田独步在和乱步谈论什么,但是这件事必然和乱步有很大的关系,否则也不用去他的病房谈了,只会让他好好休息。 -- 第76页 乱步是一名侦探,在家也毫不谦虚地以世界第一名侦探自居。他解决的案件很多,但我对没有具体关注过他的案件。我所知道的名侦探,只有东京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我曾有幸见过他一次,但据说也就是帮忙警方解决一些杀人案,经常帮忙调查有钱人的外遇之类的杂事。 天人五衰,武装侦探社……要是真扯上关系,那我的处境就更麻烦了。 乱步万一哪天推理出我是死屋之鼠的成员,他会不会大义灭亲把我送进监狱? 我擦完地,对离我最近的谷崎直美说:“直美小姐,我发现侦探社的抹布不够了,我下楼再去买几块吧。” “诶,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你呢,清溪酱。” 我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本来就要去给乱步桑买新的袜子。” 谷崎直美弯了弯眼睛:“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总觉得让清溪酱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谷崎直美下了楼。离开了气氛严肃的事务所,谷崎直美的情绪渐渐变好了,甚至跟我提起了乱步在事务所发生的趣事。 “上次清溪酱没来我们的聚餐,乱步先生觉得很遗憾,还打包了很多点心要带回去给你吃呢。还有那只大兔子,他呀,在电玩城抓了很久。”谷崎直美突然倾身,挑了挑眉,“我有点八卦,但是真的想知道你和乱步先生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呀,今年会有吗?” 喂喂,这不是有点八卦了吧。不过我要跟她套点话,只能先回答她的话。 “今年已经四月啦,再快也要等到明年了。明年或者后年吧,实际上我妈妈已经想好给孩子的名字了,只是乱步桑不同意她的审美。” 想象一下,要是我和乱步有了孩子。某天,我的案底被揭发,我被送去坐牢,我的孩子就失去了妈妈。 也许半年才能探一次监,也许愤怒的乱步压根不许孩子来看我。 可怕。 没准因为有位重刑犯的妈妈,孩子还会受到校园暴力之类的悲惨遭遇。乱步要是带着孩子再婚,娶一个温柔的女士还好,要是娶了个恶毒的女士,那后妈对我的孩子不好,乱步看不到的时候就对他进行虐待,也不给零花钱——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可怕。 夏日的阳光竟让我觉得脊背发凉。 “清溪酱想要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谷崎直美没察觉我的情绪变化,依然兴致勃勃地八卦着。 “我都喜欢。”我在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假如能让我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话,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那你可以和乱步先生多生两个孩子。”谷崎直美兴奋道,“乱步先生很喜欢小孩子呢。”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怕的话题。人拥有的羁绊越多,往后留下的遗憾就会越多。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和乱步结合,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表面平稳安静的生活我过了半年,但是背地里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果戈里说我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他说对了。 我甚至上网查过,日本监狱里的饮食状况,以及我这种罪犯,大概需要关多少年。 答案是关到老死。 我总算是明白了那些逃脱了警察追捕的罪犯们,为什么会惶惶不可终日,过去的阴影和罪行永远萦绕在他们的心头,没有办法排解,内心备受煎熬,却没有人诉说——因为说了,别人不是要大义灭亲,就是要犯下包庇罪。 两种情况都不好。 “直美小姐,你们和那个什么天人五衰,关系很差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以前有过矛盾啊。” “岂止是矛盾?那帮该死的家伙,曾经栽赃陷害过侦探社,”谷崎直美愤怒到整张脸都扭曲了,“乱步先生还被他们害得坠过楼,与谢野医生也受了重伤,总之,他们这次再来,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消灭!” 她的声音震得我耳膜有点疼,我抓住了关键字:“栽赃陷害?乱步桑坠过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面的经过就有点复杂了,其实我没有直接参与进去,是哥哥告诉我的,当时我们普通的事务员都被保护起来了。”谷崎直美想了想说,“如果你想知道,还是去问乱步先生吧,他对天人五衰很熟悉。” 乱步对天人五衰很熟悉,这怎么可能! 那天陀思在我家门口时,乱步和他是直面接触的,要是他知道陀思是天人五衰的成员,早就报警了,不可能像没事人一样。 “不要提他们啦,反正侦探社必胜,我们进去买抹布吧。” “……好。” 在谷崎直美弯腰选抹布的时候,我偷偷地从便利店退了出来。我边往之前陀思和中岛敦离开的地方追去,边拿出手机给陀思打电话。 电话没有关机,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马路时,我终于打通了陀思的电话。 “你这混蛋,你现在人在哪里,你不是说不搞事了吗?”我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顿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我跳上了墙头,听到里面传来了果戈里的声音。 隔着有段距离,但是我能听清。 “陀思君,既然你不愿回来,那我只能在这里解决你了,毕竟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了。” 然后是陀思捂住嘴都压制不住的咳嗽声。 -- 第77页 “费佳,你现在人在哪里?” “源酱,我没事,咳,别来——”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重打了一遍,这回电话彻底关机了。 没办法了,果戈里和陀思反目了,我只能继续找他们了,万一动作慢了,可能就要为陀思收尸了。 ——等等,那两人会不会是合起伙演戏来骗我的? 他们有合伙骗我的前科——当初我和陀思交往时,就是被他和果戈里给耍了。 但万一不是骗我的呢? 陀思真的洗心革面,积极向上,我对他见死不救,这也太无情无义了。毕竟他几次救过我的性命。我在俄罗斯时,也是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了那段最寂寞的时光。 救还是不救? 心里还没想清楚,但是我的脚步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 等我终于找到陀思时,他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了。果戈里坐在墙上,尖刀一把一把地朝他飞过去,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靶子。 他没有避开,颓然地坐在地上,艰难地抬着头,目光清澈又坚定。 “放手吧,果戈里,天人五衰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我们之中对大义最为坚定的陀思君,竟然是个叛徒。” 又一把刀朝陀思飞了过去,我忍住没动,那把刀扎在了陀思的肩膀上,将他钉在了墙上。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掉了下来,滚啊滚,刚刚巧滚在了我的脚边。 是一枚戒指。 小小的,银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和乱步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源酱——” 第37章 我相信我的丈夫 当我捡起那枚戒指时, 陀思和果戈里都发现了我。 “哟, 是源酱呀。” 果戈里热情地朝我挥了挥手,而陀思在瞥见我手上拿着的戒指时, 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你们两个是在表演窝里斗吗?” 我是不相信果戈里会真的杀死陀思, 即使陀思坚定地“表示”要脱离天人五衰,果戈里看在昔日的同僚情谊上,也不会狠心杀死他。 说不定是在合伙演戏骗我。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中岛敦的存在, 心才踏实下来。 ……不能再把乱步的同事们牵扯进来了。 “唔——” 我扭头回望, 果戈里的手已经掐在了陀思的脖颈上, 涂成黑色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喉咙里。 陀思的表情却并无痛苦, 那慷慨赴死、从容不迫的模样。像他, 又不像。 他是任何时候都能为理想殉身的人。 无论前路有多遥远,他眼里只有两点一线, 他自身是一点,至高无上的理想是一点,中间全部都是随时可以为心中大义牺牲的无关紧要。 “毫无斗志的陀思君,还真是碍眼。”果戈里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起来,“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送你去死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陀思依然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逐渐变弱。 果戈里想要杀他,完全可以一招杀死, 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费劲地折磨。 他想要陀思回心转意么? 陀思的视线转向了我, 他朝我投来微笑。 是风轻云淡的一个微笑, 像是我们从莫斯科的郊外游玩回来路过白桦林时, 阳光从茂盛的树叶之间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斑驳地落在他脸上时的微笑。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刺啦。 咔擦。 刀光闪耀。 我听到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刀尖没入陀思衣服的声音。 一种是我折断果戈里手臂的声音。 “你果然还是舍不得他啊,源酱。” 对于果戈里的冷嘲热讽,我充耳不闻。我解开陀思的外衣,发现果戈里的匕首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陀思身上的伤痕却触目惊心。 一道又一道,扭曲的疤痕,新旧交错。不像他的身体。 我知道很多都是频繁的手术造成的。 其实他从俄罗斯回来时,我几次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只是我一直选择无视而已。 “你没事吧?”我压住他的伤口问道。 陀思抬眸,紫红的眼睛褪去了平日里的狡诈之色,此时看上去竟跟个单纯的大孩子似的。 “不用你管我。”他像是在赌气。 我翻了个白眼:“我也不想管你,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阴谋。” 虽然他的体术不算优秀,但他心思缜密,奸诈狡猾,没道理会被果戈里吊打。 以前听西格玛说过,陀思为了拿到港口黑手党干部A秘密收集的情报,故意被抓去严刑拷打。这是他一贯的伎俩。 如果他并没有放弃毁灭世界的理想呢? 如果这是一出苦肉计,故意骗我上当呢? “源酱,原来你丈夫是武装侦探社的那位名侦探啊。” 果戈里在不远处阴阴地磨着牙,折断一只手臂对他来说看上去影响不大,早知道我刚才就应该直接分解了他的手臂。 虽然我刚才又一次答应了乱步,不会再使用异能力了。 “是又如何?”乱步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他的工作。 “据说他的异能力是一眼看破事情的真相,”果戈里咧开嘴角,“那么你说,他会不会很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呢。” -- 第78页 “……”我不知道乱步究竟有没有异能力,我只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很聪明,比如打麻将,比如会告诉我哪边的菜价比较便宜。但他不认识路,也不会自己搭电车。 他工作上的事,我更是一点没有参与,也没有问过。 “只认识了几个月,就将源酱收拾的这么听话。名侦探果然是名侦探,算得厉害呢。” 我在心里重复:算得厉害? “源酱,你真是大胆。”果戈里跳上了墙头,身姿盈盈,“你觉得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跟只认识三个月的女人结婚呢?” 他身后的树叶缓缓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我的脑海中快速略过了我和乱步相识以来发生的事情。 认识是偶然,后来我见他性格单纯没心机,于是追求他,本来没什么希望,但是他出人意料地答应了我的追求,又很快地答应了我的求婚。 在旁人看来,我和他都是没有理智的。 “名声、地位、财富,这些东西吗?可源酱你一样也没有。” 果戈里的话让我心里一梗,但他说的没错,我嫁给乱步时,只带了一个旅行箱的家当,爸妈倒是要给我置办一些物品,被乱步拒绝了,他说他都有。 “你只有一样,能吸引名侦探。”果戈里继续说道,“就是你是他敌对阵营的成员,牵扯了太多他想查下去的秘密。” “住口。”陀思突然愠怒道,“你闭嘴。” 我望了望陀思,他脸色铁青,极为愤怒,我是头一次听他厉声说话。 他好像在生气。 “源酱,你别在意他的话,他是在离间你和你丈夫的关系。” “……我知道。”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丈夫对我很好,他一直在保护我。” 我的异能一度让我困扰,这是我悲剧的源头。乱步宁愿自己疼,也不愿意让我使用异能。 他希望我做个普通人,他说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保护?”果戈里嗤笑一声,“那你恐怕不知道,侦探社的社长,你丈夫最尊敬的那位福泽大人,异能力就是让人控制自己的异能力吧。” “你说什么?” “源酱,你别再听他说了。”陀思按住了我的肩膀,他努力想使我平静下来,“他只是想要激怒你。” “真可怜。” 果戈里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了。 目光中竟然有怜悯和同情,像是在看一个上当受骗的呆子,又像是在看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你可以了解一下侦探社的人虎,他的异能力是怎么控制成功的,希望你别再被人蒙在鼓里了。” 果戈里扬了扬他的披风,在空中拉出一道极长的弧线,瞬间就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我没有追上去。 “源酱,你听我说,”陀思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你的丈夫不会骗你。” 我毫不犹豫地说:“是,他不会。” “你值得任何人去珍惜。” “……这些让人牙酸的话就别说了。”我对陀思的好话已经麻木了,年少时听了很多,知道这是糖衣炮弹,耳朵就自动免疫了,“我走了,你自己去找个医院吧。以后别因为以前是同僚就乖乖挨打了,尽全力用异能自保吧。毕竟你和我不同——” 我掸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你能够控制好异能的能力。” 对自己异能力无法控制的下场是什么? 我看着寂寥的长街,看着穿行而过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行人。 我曾无数次在这样的街头流连,也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我异能失控后的场景。 目光所触及的一切,都会消失,繁华与衰败,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不曾存在。 陀思眼眸微敛,朝我伸出了手:“源酱,请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你的戒指?”我用两根手指夹着那个冰凉的物品,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该不会是当年用另一枚戒指换了我买的这个假货吧?” 之所以确定这是我买的戒指,是因为外侧有一道很浅的刮痕,当年我知道买到了假货后,狠狠地摔过它。我一直随身携带这枚假货,提醒自己不要妄想在路边赌石发财。 后来戒指上的刮痕不见了,我以为是我之前眼花了,毕竟戒指的颜色和造型一模一样。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枚才是我买的戒指。 刮痕还在原处。 “不是的。”陀思急忙解释道,“这是我买的,当时觉得好看,但是你又不愿意送我,所以我也去买了一枚,跟你在同一个地方。” 他偏过了头,似乎不想直视我的眼睛。 我伸手拧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与我对视。 “那卖戒指的波兰商人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是紫色眼睛还是黑色眼睛?” “……忘了。” “骗人,我都没有忘记,你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么可能忘记。”我低声说道,“你之前说再也不骗我了,但是你现在还在说谎。” “……我,抱歉。” 他犹豫了一下,我从他的犹豫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枚戒指,有什么奥妙吗?” 乱步对那枚戒指,从来没有摘下来过,连我们婚礼交换对戒时,都是戴在了右手上。 -- 第79页 我妈对此颇有意见,问我那枚戒指是不是他的前女友送的。我寻思着是我送的,也就没多想。 后来我好几次要拿下那枚戒指,都被乱步有意无意地阻止了。 “费佳,说句实话那么难吗?”我实在开心不起来,“为什么要换走我的戒指?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陀思依然摇头:“抱歉。” 看样子戒指里的秘密需要我自己去求证了。 “你和我丈夫,很早之前就见过面了吗?” “是。” 我心想,那你们上次见了面,还装作一副互相不认识的样子。 “他真的有一眼看破事情真相的异能力吗?” 果戈里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了我原本对乱步并不存在的好奇心,“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明知道是死敌所在组织的成员,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与她恋爱结婚——要真是这样,乱步到底在想什么呢? “源酱,即便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陀思反问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他接近你,是为了找一个突破口,顺藤摸瓜,找出你背后天人五衰的其他秘密?”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不可能是那种人。我现在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他的。” 他是我的乱步桑啊。 他对我那么好,看到合适我的东西都会给我买买买,收下客人送的伏特加给我留着,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每周陪我回娘家,我发呆不吃饭会敲我的头给我剥一只虾,我做了合乎他心意的料理会大声表扬我,吵架了会用小鸭子写纸条先向我道歉。 我和他享受过婚姻里的各种腻歪,吃过无数块甜腻的蛋糕,看过很多个美丽的星空,也享受过身体上的盛世繁华,幻想过无边无际的未来。 他真的很好。 好到我现在死活想不通,他同意跟我闪婚,是因为什么? 我想找出一个理由,但是我找不到。 果戈里说的没错,我没有名声、地位、金钱,我有的只有劣迹斑斑的过去和随时会失控和伤害他的垃圾异能。 我看着陀思,他以前也很好。 他在异国他乡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和勇气,在我孤身一人时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给朋友们发邮件。 他教我戴头花,教我说俄语,辅导我功课,教我钢琴和大提琴——在没有坦白他的理想前,他的好比起乱步,不遑多让。 但是在那之后呢? 陀思或许是伸出手想拍拍我,但在半空中就停住了,然后摊平了手掌。 “戒指还给我。” 他的眼眸里闪着光。 感觉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在很多时候,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因为不排除会为了某种利益出卖你,感情是真,利益也是真。” 他从我手上拿回戒指,戴回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假戒指也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银光,“源酱,你只能相信自己。” ……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侦探社的了。 谷崎直美早就回来了,她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没接。 我走到乱步的病房里,他正在看资料,包起脚趾的右脚跷得很高。 我看了一眼他的脚。这是他在找我的时候,怕我被欺负,急着破门而入造成的。 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他对坂口安吾说的那番话时冰冷又迷人的表情。 “清溪溪,你回来啦。”乱步从书里抬起脸,拍了拍病床的右边,“快过来这里坐。” 与谢野晶子进来替他敷麻药,看了我一眼,疑惑道:“清溪桑,你衣服上怎么有血迹。” 我低下头,看到白色的外套上溅了零星的血迹。 应该是扶着陀思时碰到的。 “你受伤了吗?”与谢野晶子又问了一遍。 “啊,那是清溪溪之前抱我,我不小心蹭到她身上的。” 乱步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与谢野晶子无奈地说道:“乱步先生,坐好,我替你换敷的麻药。” “你轻点啊。” ……他根本没蹭到我身上,还不假思索地帮我圆谎。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左手上,无名指的银色戒指闪出静谧的蓝光。 它真好看啊。 第38章 瓶盖与眼镜 乱步的脚经过治疗, 没什么大碍, 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距离新指甲完全长出来需要一段时间,这几天他不能泡澡了,洗浴时要注意伤口不能沾到水。 受了伤的乱步出奇的乖, 连帮他抹护发香波时,都坐得很端正, 腰线挺得笔直。 “乱步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停下哼歌,抬起了脸:“什么事?” 我站在他身后, 能从面前被他刚用手擦过的落地镜里,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他面容无辜柔和, 脸颊由于热气的熏蒸变得通红, 眼光有点潮潮的感觉。 他身上除了脚趾, 没有一处伤痕, 皮肤细软光滑,手指上连薄茧都没有, 一看就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男孩。 “我小的时候不聪明,虽然现在也不聪明,刚上小学那会儿, 学习很吃力。”我边替他擦拭头发边说,“第一次考国文时,我偷偷带了小纸条抄答案, 被我一个同班的耿直朋友当场举报了。” 那个耿直朋友就是真田弦一郎, 我依然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他是极其愤怒和失望的,仿佛整个世界的三观都在他面前分崩离析。 -- 第80页 小孩子的认知单纯又残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乱步桑,你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吗?” 我放下毛巾,吸了一口气。 “我猜那个老师肯定当场批评了你,然后还告诉了狮子妈妈,狮子妈妈把你打了一顿,班上的小朋友们也因为这件事讲你了吧。” 和乱步说的完全相同。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然后妈妈也狠狠地打了我,说我这么小就敢弄虚作假。班上的同学也在背后给我取外号叫骗人精。除了真田幸村丸井,有好一阵子没小朋友跟我玩。 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跟真田讲话,恨不得掐死他。但其实我一直明白,我不能怪他,因为我做的事是错的。 他是在制止我的错误。 任何人都会站在他那边,肯定他的做法。 “猜对了,真不愧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先生。” “……” 每次被我这样恭维的乱步,这次竟然一反常态没有飘,居然还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他转过身,用潮潮的手臂抱住了我。 “清溪溪,你是不是在难过?” “没有啊,都过去快二十年了。”我笑着说,“要是二十年前的事还拿来难过,那我这些年经历的事,早就让我难过死了。” 乱步歪过头,唇角抿出漂亮的弧度:“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他明明知道,却在装傻。“也没什么事,就是在俄罗斯留学时吃不惯那里的料理,天气太冷了,有时候会头疼。”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乱步桑,如果你是当年看到我作弊的同学,你会当场举报我吗?” 我别有用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是会包庇我,还是举报我。 这是两条路,一条与我完全对立,一条与我同流合污。 我心想,还真是用心险恶的选择题。 “我吗,”乱步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教清溪溪的,一直到教会为止,什么题目都可以,我都会很有耐心的。” “所以,”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软乎乎的,体温比正常人都要高,察觉我很冷,干脆把我的两只手都拖过去捂着了,“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我这个名侦探做不到的事哦,阿嚏——” 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乱步打了个喷嚏,皱起了鼻子。 他说的信誓旦旦,像是一个承诺。又因为充满了孩子气,让人觉得不正经。 我抬眼看了他片刻,然后替他拢了拢前额的碎发。 “……嗯。” 这一晚的乱步过得十分煎熬,麻药是敷的,等到夜里时,药效早过了,他疼得睡不着,扒着枕头翻来覆去。 快到天亮时,耳边才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乱步桑——” 没醒。 “乱步桑,我们来生个宝宝吧——” 也没醒。 “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说要批评你——” 还是没醒。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伸过手,托起他的左手,握住了他的无名指,开始拽那枚戒指。 噗通。 枕头掉在了地上。 我大气不敢出一声,乱步没醒,但他翻了个身,压住了我,然后像只树袋熊似的缠了上来。 “让我睡会儿,困。”他眼睛都没睁开,也许是梦话。 他在我的脖颈处蹭了蹭,在我脸上“啵”了一口,糊了我一脸口水。“清溪溪好乖好乖啦。” 我:“……”趁睡摘戒指计划失败。 * 第二天的乱步是被我强行送上国木田独步的小汽车的。 因为脚疼所以闹着不去上班,即使被我以“需要英俊聪明男子力爆棚的乱步先生养家糊口”为由也不愿意从被子里伸出头来。 国木田独步经过这里,出于对前辈的关心,他主动要求接送乱步上下班。他说起最近横滨的状况,很是严峻。天人五衰的罪犯原本就没抓全,又越狱了两个。另一邪恶组织敌联盟最近的活动也很是频繁,据说还有一头脑无闹到了武装侦探社附近一带。 不管国木田如何忧心,乱步只是埋头吃着早饭,看上去丝毫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还是不想去上班,我伤着呢。”他吃完了,把碗一推,开始扭他的儿童奶酪棒。 国木田独步看向了我,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我和他对视一眼,点了一下头,然后他迅速地跑去开门。 “喂,清溪溪,不带这样的!” 我扛起了乱步,他差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拿稳,在他顺利打开奶酪棒之前,我已经将他塞到了国木田车里的副驾驶座上,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乱步桑,今天也请努力工作吧,我的心与你同在。” 乱步苦巴巴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你好坏,不喜欢你三秒钟。”然后他又把头扭了回来。 “三秒钟到了。我去上班啦,等我晚上回来,有话跟你说。”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是好话。” 车子扬尘而去,又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 普通的好天气,普通的街道和房子,是很普通又宁静的生活。 我将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一件件地晾在阳台上,然后又洗了早餐用过的锅和碗,将地板擦了两遍。 -- 第81页 乱步说晚上有话跟我说,还是好话……到底是什么呢? 我突然有点紧张。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跟我结婚的? 结婚半年了,我才发现我其实对自己的丈夫根本不了解,对他的想法也捉摸不透。 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实很令我安心。即便再多不安的情绪,被他软乎乎又暖和的手握住时,好像瞬间就能平静下来了。 算了,等到晚上就知道了。 我边想边直起了腰,准备开始做垃圾分类,目光突然落在了冰箱上插着一支干枯粉花的瓶子上。 是那天在便利店,陀思执意要“送”我的那一瓶伏特加。 买回来之后,我一直没找到,后来知道被乱步拿来调酒,结果失败了,怕被我骂才藏了起来,并且在上面插了一支粉色的花,贴了一张纸条。 我没有生气,事实上我很少会生乱步的气。当时看到了纸条还为他的贴心而感动。 但现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多东西,只要除去表面的感动,就能细究表面以下的东西。 我喝伏特加从来都是什么都不兑,那浓烈又呛人的滋味能让我想起在俄罗斯度过的冬天。这是我从十几岁时就养成的习惯。 乱步从来不掺和家务,也知道我饮酒的习惯,为什么会突然要为我调酒呢? 一时心血来潮吗?但也没听他交了会调酒的朋友啊。 假如真和他说的一样,伏特加因为调酒失败,倒了,瓶子留着插花,那么瓶盖呢? 那几天我做垃圾分类时,根本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瓶盖。 我只要一想到这是陀思强制赠予的伏特加,再加上乱步的种种表现,就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瓶盖,圆圆的瓶盖。 我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但是到处都没找到瓶盖。我走进房间,连飘窗上都扒了一遍后,突然看向了窗外。 我记得那一晚,Chu鸭曾出现在这里,还把乱步吓得从飘窗上摔了下去。 Chu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晚并不适合一只鸭子行侠仗义啊。听中原中也说过,它最近在追求武装侦探社的那只三花猫。三花猫喜欢圆圆的东西,所以Chu鸭一直在到处收集圆圆的东西,来讨猫的欢心。 鸭子能拿得动的圆形的东西…… 我拉开了窗户,爬了出去。 整个外围的窗台上都是灰尘,我在防护栏的间隙里慢慢地摸索着。 我不敢抱太大指望,或许已经被Chu鸭捡走了。 ……找到了。 在我摸到一个圆圆的瓶盖时,我还没看,就已经确定是那瓶酒的瓶盖。 肮脏的,落满了灰尘的瓶盖,翻转过来时,我在瓶盖内侧看到了和我猜想的一样的东西。 是一只鼠的图案,死屋之鼠的标志。 这标志我再熟悉不过了。 很明显,是乱步把它藏在这里的。 他大概是因为那天处理得太急,无处可扔,所以把它扔在了这里。因为凭我的脑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翻出窗台,去捡这种东西。 他为什么要藏起一个瓶盖呢? 答案很简单,他认识这上面的东西。也知道我认识。 不用问了,他知道我的来历。 果戈里没有骗我,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拥有一眼看破事情真相的异能——福泽谕吉还跟我说是假的。 我在飘窗上坐了很久,久到我觉得今天的午饭都不用做了,直到我看到站在我家楼下的陀思。 陀思换了身咖啡色的休闲装,没戴他那顶毛绒绒的帽子,手上还提着一个盒子。 他朝我挥了挥手,我本来没想理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瓶盖时,还是下楼打开了院子门。 “源酱,我煮了一点罗宋汤,作为你昨天救我的谢礼” 他递上了一个保温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竟然有点腼腆,“没有你做的好喝。” 我没接,反而伸手将那枚肮脏的瓶盖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眸光微闪,慢慢地低下了头。 “……总觉得不放心源酱。” “我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你不来给我搞事,你信不信我能长命三百岁?” “可是,”他咬了咬嘴唇,委屈道,“名侦探和罪犯结合只有一种可能性。” “?”我看了他一眼。 “收集她背后的所有秘密。” 陀思的答案让我很是烦躁,我踢开了门往回走:“进来吧,别站在门口碍眼。” 我让陀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去厨房替他煮咖啡。 很烦。 我头都要炸了。 名侦探在知道罪犯的身份后,接近她,不戳穿,还闪婚,种种迹象都很像是—— 咔擦。 客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端着咖啡走出去,看到陀思俯身在茶几旁捡拾着什么。 走近时,看到他满手都是血。 “你怎么又受伤了?” “抱歉,源酱,我——”他满手都是玻璃碎片,急得几乎语无伦次,“我刚才没看到,很抱歉——” 我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副眼镜,已经完全被踩坏了。 那是乱步最珍视的东西。 第39章 眼镜城的奇遇 -- 第82页 乱步的眼镜是福泽谕吉先生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虽然只是一副普通的平光眼镜, 但乱步十分珍惜它,也唯有擦眼镜这一件事, 他每次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要我帮忙。 这副眼镜他平时都会随身携带,因为今天他是被我扛上了国木田独步的车, 匆忙之下忘了拿, 就落在了茶几上。 “源酱, 我真的很抱歉。” 陀思还在弯腰捡拾破碎的镜片,他攥着一小把玻璃碎片, 手掌手指全部都被划破了。 血一滴滴地落下, 在地板上溅出一个个红色圆点。 “别弄了,都已经碎了。”我不想看他刻意卖惨, “你就是全部捡起来, 又有什么用呢?” 陀思盯着手上的玻璃渣若有所思:“假若有能有让碎掉的物品恢复原状的能力就好了。” “别想了——”我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 像是这样就能打消他的念头,“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复原技术。” 陀思估计是无意碰到眼镜并踩坏了,毕竟就算他和乱步是对手,应该也没有对乱步熟悉到了解他的私人物品的地步。 望着他满手的玻璃渣和血污,我头更疼了。 “坐下别动。” 我找来医药箱,从里面取出镊子和酒精棉, 将他手上的玻璃渣一颗一颗,全都取了出来, 然后用酒精消了一遍毒。 由于要确保玻璃渣全部都清理出来了, 我将他的伤口翻开检查了两遍, 整个过程算不上温柔。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眉眼,乖乖地举着手,像个做错了事等着被打手的孩子。 ……他确实是做错了事。 乱步最重要的眼镜被他踩坏了,光是用想象,我都不敢假设乱步回来后的场景。 这可不是在浴室或是飘窗上酱酱酿酿一晚上就能带过去的矛盾。 他也许会气得一下子蹦上天花板,或者绝食和离家出走! 我边思索着晚上该怎么向乱步道歉,边麻利地替陀思的双手裹上绷带,然后拿来了扫把和小盒子,将被踩坏的镜架和玻璃渣全都清扫到了里面,又将地上的血渍擦干净了。 “源酱,你从什么时候喜欢小草莓了?” ——小草莓? 这个季节没有草莓啊。 我转头看去,只一眼,就恨不得将陀思当场掐死。 他正在沙发的另一边,抬头看着阳台上晾晒的一溜排衣服。 小草莓是我和乱步的情侣胖次,上面印满了红红的小草莓图案。 “你以前不是偏好纯色么?”陀思微微蹙眉,“现在品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随手抄起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朝他砸了过去:“你滚吧,端正好三观再来别人家做客。” 陀思轻巧地躲过,然后扭过头指着一件草莓小圆领的睡衣说道:“你以前不是喜欢纯色的真丝睡袍吗?” 原来他说的小草莓是睡衣不是胖次啊。 “源酱为什么这么生气?耳朵还有点红。”陀思斜过眼,挑了一下眉,“难道源酱误会了,以为是别的东西?”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我端起那杯原本给他煮的黑咖啡,也不管烫不烫口,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果然烫到了。 我是个猫舌,从来不吃烫的东西,这一口险些要了我的小命。 舌头被烫的发麻,我皱着眉抿了抿唇。然后我的下颌被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捧住了,陀思的两根拇指分别摁在我的腮帮子上,他稍微用了力,我被捏着咧开了嘴。 他的眼神因为低着而稍显专注,锁在我脸上。他俯身,轻轻吹了吹气。 “怕烫就不要逞能啊。” 微凉的风吹过我的唇角,轻柔的像是一个吻。 这个瞬间,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和他在街头吃俄罗斯风情卷饼时的场景。 我当时饿极,张嘴就咬了一大口卷饼,被里面煎熟的肉烫到了,嘴上当场烫出了泡。 陀思看我痛得龇牙咧嘴,就是像现在这样按住了我的腮帮子,朝我的唇角吹了吹凉气。 “怕烫就不要逞能啊,下次吃东西要谨慎一点。” 我卷饼里的煎肉因为他的这个动作吓得掉在了地上,他见状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将他的肉捧给了我吃。 他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觉得冰冷的西伯利亚因为他才有了春来复苏的意义。 可这个美丽体弱的陀思,会教我弹钢琴的陀思,会教我写功课的陀思,会陪我玩纸牌的陀思,挑食又淘气的陀思,喜欢安静地看初雪消融的陀思——冰雪在他的指尖消融,璀璨的碎雪流转间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这样的陀思,梦想竟然是毁灭世界再重新建立。 “你走吧,费佳。”我按住他的手指,低声说道,“我也曾对你深信不疑,但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自己说,你骗过我多少次?恐怕也数不清了吧。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相信你了。” 我的智商和陀思相比,是半斤八两。我半斤废铜,他八两黄金。 我不能再上他的当了。但是我也没法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所有我觉得还是远离比较合适。 “抱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说抱歉,这不是源酱的问题,是我的错。” 他从我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反握住我的手指,在我的无名指上印下一吻。 -- 第83页 “狼来了的故事,那个说谎的孩子只得到了两次原谅,但是源酱原谅我太多了次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朝玄关走去。 空气像静默了,更像是被撕开了。 在这份不动声色的撕裂背后,我忍不住想,如果陀思真的放下了那份执念与妄想,今后他是否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何为幸福?那必然是与不幸、与痛苦、与悲伤截然相反的。 因为伤口很痛,所以伤口愈合后才觉得轻松。因为拼了命存钱买手机很辛苦,所以买到手机后才会视若珍宝。因为曾经历过颠沛流离和曲折离奇,所以才会珍惜平平凡凡的安稳生活。 幸福与痛苦、悲伤总是在互相拖累、互相指责又互相成全。 “源酱,不管怎样,请相信你自己,相信希望永远存在于心中。” 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一片沉凝,头发凌乱,目光温柔且黯淡,站在昏暗的玄关处慢慢渗透出一种孤寂和莫名的悲伤。 “前路请珍重。” 陀思走后,我毫不犹豫地将他送来的罗宋汤扔了。 不敢喝,怕有毒。 我打开看了一眼,西红柿放得太多了,因而煮出来的颜色深得有点吓人,让人倒光了食欲。 这锅汤里的,到底是悔过的良心,还是黑泥到底的虚情假意,我怎么可能分得清楚呢? 眼下我更担忧的是,我该怎么跟乱步解释他的眼镜? 说谎?说是小偷闯空门? ……我不想说谎了。 我讨厌被欺骗,更加不想骗人。说一个谎,以后要编一千个谎来圆它,还有后续被识破和拆穿的可能性。 于是我打算去眼镜城买一副新的平光镜,然后晚上再跟乱步好好道歉,坦白一切。包括我的过去,我所有隐瞒他的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他。 * 乾贞治眼镜店,是横滨眼镜城里最大的一家眼镜店。 这家店的店主是个重视健康的奇人,一年四季都在推出新鲜果蔬汁混搭眼镜的超值套餐。 今天店里的活动是喝够一升蔬菜汁,全场眼镜免费挑。 我有点心动。 蔬菜汁啊,多健康的东西啊,能难喝到哪里去? 但是参加者却是寥寥无几。 店长乾贞治坐在柜台前的等身高的榨汁机前,伸长了脖子盯着每一个路过那里的客人。 没有人敢在那里停留超过一秒钟。 “看一看,瞧一瞧,新鲜的乾汁,喝完一升给评价,全场眼镜免费挑。” 无数人从那里经过逃走,而我毅然决然地往那里走去。 没办法,这种可以白拿的东西对我来说诱惑力太强了。 “别这样,罗莎莉,我是不会喝下去的!” “安吾酱,这个果蔬汁的有效成分是可以补肾的,而且喝光了还可以得到新的眼镜,你这个眼镜太呆了啊!” 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朝声源处看去。 对方也同一时间朝我看了过来。 “江户川太太,你好。”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而他旁边站着的少女,竟然是爱伦坡的妹妹,小护士罗莎莉。 罗莎莉没穿护士装,穿了一件粉蓝的蕾丝洋裙,头上绑了超大的粉色蝴蝶结,热烈而鲜活。 “是你啊,乱步先生家的小娇妻。”罗莎莉抱着坂口安吾的胳膊,干脆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像你就不能像这样挂在乱步先生身上吧。” “乱步先生家的——”后面的字,无论如何我都念不出口了。 小娇妻是什么鬼? 挂在乱步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们只有一公分的身高差。我怕乱步不开心,扔掉了所有的高跟鞋。乱步却为了他比我高出的一公分而得意不已。 “你们两位也是来配眼镜的吗?”我看着这两人亲密的动作,猜测道,“你们在交往吗?” “哈哈哈哈,不是啦。”罗莎莉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早就分手了,我只是陪他来换副眼镜,我希望他看起来不要这么呆。” 分手了还能这么亲密吗? 不过罗莎莉毕竟是美国人,言行举止稍微活泼些也很正常。 “你呢?”罗莎莉又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把我先生的眼镜弄坏了,打算来买一副赔给他。” “你也太客气了吧,还要赔?乱步先生不会介意的。”罗莎莉点着短小的圆下巴说道,“虽然他不如那个戴帽子的冰淇淋先生,但是他后面表现还不错哦。” “罗莎莉酱。”许久没出声的坂口安吾开口建议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陪江户川太太喝杯咖啡?” “不要走!” 后方突然扑过来一个人,等身榨汁机被往前推了至少半米远。 店主乾贞治激动地拦住了我们:“客人们,你们不要挑战一下自我吗?” 坂口安吾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挑战,还有事。” 乾贞治诚恳地说道:“就当帮我冲一下业绩呗。” 坂口安吾吐槽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你需要冲什么业绩?” 罗莎莉推了坂口安吾一下:“安吾酱,喝吧,挑战成功,我就和你复合,明天去领婚姻届。” “不,独身主义时光的美好,值得我们多享受一段日子。”坂口安吾眼看着罗莎莉手里拿着的蔬菜汁越来越近,倔强地用手挡住了嘴,“我死也不喝!” -- 第84页 “我来喝吧。”我从乾贞治手中拿过了蔬菜汁,然后挑了离他最近的柜台里的一副眼镜,“虽然不是原来的那副眼镜,但我是用努力得到的,希望我的先生能喜欢。” 在罗莎莉和乾贞治狂热的目光中,在坂口安吾呼喊出声的“不——”中,我喝下了一升的乾牌蔬菜汁。 然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飞了起来。 “……有点咸了。”昏过去之前,我轻声说道。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一间装饰的死气沉沉的公寓里了。 “啊哈,你终于醒了!”罗莎莉正趴在桌边啃苹果,看到我醒来了,朝门口喊道,“安吾酱,她醒了,你倒杯水过来。” “知道了。” 坂口安吾很快送来了一杯水,还给罗莎莉拿了一个冰淇淋。 “这里是?” “在我的公寓。”坂口安吾将一个眼镜盒递了过来,“你太逞强了,那个东西不是人喝的,不过你也算成功了,我替你挑了适合江户川侦探的平光眼镜。” “胡说,明明就很好喝。”罗莎莉比了一个“V”手势,“我也挑战成功了,你看安吾酱的新眼镜好不好看?” 我这才注意到坂口安吾的圆眼镜换成了一副金边眼镜。 “你呀。”坂口安吾无奈地笑了一下。 “怎么?不喜欢吗?” “不敢。” ……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柳莲二给过我坂口安吾的地址,并让我来拜托他帮我调查的,是这个坂口安吾吗? “坂口先生,请问这里是XXXXXX吗?” 坂口安吾点了点头。,并不疑惑我为什么能报出准确的住址。 “我的朋友柳莲二,介绍我来你这里帮忙查一件事。”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柳莲二写的便签和蓝色的玻璃珠。 “柳君的介绍么,”坂口安吾接过便签纸和玻璃珠,“那我可不能不帮了。这个玻璃珠是?” “是我朋友的遗物。”顿了顿,我问道,“我想知道他的死因。” 这也是津先生让我寻找的答案。 第40章 异能力的由来 这是一颗看上去很普通但实际上不普通的玻璃珠。 普通的是材质, 不普通的是它是津先生亲手从月萤山山顶的白骨里刨出来的。 九岁生日那天,我独自去了一趟月萤山, 醒来时就拥有了异能力,但我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也无人可问。 我的命运是从那天起被幡然改写的。原本一眼就看到结局的平凡人生,被扭转得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直到现在, 也没顺利地转过任何一个弯。 因为无法自控又破坏力惊人的异能力, 我被迫与我的朋友们分开还不能告诉他们原因, 只能听话地接受津先生所有的安排,但凡我有任何异议, 他只用一句“你想被政府监管然后彻底失去自由吗?”就轻飘飘地让我将所有的心事和委屈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看来, 那么做了,我也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自由。 我时常会想,要是那天我没有腿贱,没有心血来潮去爬月萤山,是不是我现在只会是一个普通快乐的家庭主妇,而不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家庭主妇? 我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是什么与黑暗邪恶斗争到底的名侦探, 而只是一个奶茶店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八点准时打烊的小店主。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被那么可怕又难以控制的异能力挑上的人会是我呢? 即使要挑, 也应该挑个好人吧。 我头脑不聪明,身体素质也不是最好的,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十年如一日坚持下去的决心。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我想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坂口安吾睁开了眼睛,在金边眼镜的映衬下更显得表情严肃。 我紧张地问道:“坂口先生,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一旁正在吃冰棒的罗莎莉也兴奋地说:“是啊, 安吾酱看到了什么呢?清溪酱的挚友是怎么死的?” “挚友?”坂口安吾重复了一遍后, 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或许该让你自己看看,这颗玻璃珠传达给我的讯息。” 我猜测道:“你拥有与所有物品沟通的能力吗?” 学识渊博的柳莲二都未能从这颗玻璃珠上查到什么,但他十分信任坂口安吾,称他一定能帮上我的忙。 坂口安吾没有用放大镜也没有用别的工具,只是简单地触摸了玻璃珠,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就得出了调查结果。所以我猜他有和物品沟通的异能。 “这是行业秘密呢。”坂口安吾婉拒了我的问题,拍了拍旁边罗莎莉的肩膀,“罗莎莉酱,可以帮个忙吗?” “阔以阔以,能为安吾酱分忧是我的荣幸。”罗莎莉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继续撒娇,唇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奶油渍,“你考虑一下复合呗。”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他们之前是男女朋友,后来分手了,现在罗莎莉请求复合。 坂口安吾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工作太忙,现阶段不考虑了。” 罗莎莉垂下眉眼,沮丧地说道:“我道歉也不行吗?” “嗯,不行。” “我撒娇呢?” -- 第85页 “撒娇是犯规的,也不行。”坂口安吾朝她摊开了手掌,“既然答应帮忙了,这次就请说到做到吧。” “噢。”罗莎莉又朝我努力了努嘴,“清溪酱,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掌和乱步的手掌一样软乎,温热。似乎阳光活泼的人体温都比较高。 “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然后逐渐升腾起了一阵轻烟似的白雾。 慢慢的,雾散了,周围的光景都鲜亮起来了。 我看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孩,大概十一岁的样子,短胳膊短腿,双肩包上印着一只大黄鸭。 应该是在夏季,因为树枝上的叶子还是碧绿色,大太阳几乎要将男孩晒化了,他气鼓鼓地一屁股赖在了地上。 “不走了,走不动了,舅舅背我。”他半撒泼半撒娇地说道。 我听到一个温柔的男声说:“好,那你过来。” “嘿嘿,舅舅最好了。” 接着是旁边一位短头发的中年女士立马开始批评他:“你自己闹着要跟你舅舅的考察队来探险的,现在怎么刚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你还是个男子汉吗?” “我不管,我走不动了。”男孩眨了眨眼睛,“不然妈妈来背我吧,妈妈你力气大。” 中年女士用力地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你信不信我能一脚把你踢到山崖下去?” “文代姐,别对他这么凶啊。”这个温柔的男声劝解道,“我答应了姐夫,会好好照顾他的。小鬼,你过来吧,舅舅背你。” “好嘞!” 男孩嘴角咧得很开,爬到别人背上的姿势特别娴熟,一看就是经常闹着要人背的。 这样的孩子,从小就被保护得小心翼翼,是在幸福中长大的。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虽然这里面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但我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轻松愉悦的氛围。 可即便如此,这注定不是一次简单的爬山,因为他们所要寻找的是一个名为Pandora‘s box的宝物。 场景转换,他们在山上扎了帐篷,暂时住了下来。 我看到最多的场景是男孩举着玻璃珠,坐在石头上看着天空的一幕。 温柔的男声又说道:“你要是乖乖的,不来打闹,舅舅就每天给你一颗玻璃珠。” “好呀。” 他嘴角噙着笑意,晃着两条腿,无忧无虑。 镜头忽然被拉远了,到了另外一边的开挖现场,有人过来问道:“队长,这里似乎没有发现Pandora‘s box的存在,还要继续挖吗?” “继续挖,这是用直子老师搜索的异能找出来的,应该就是在这里了。”男人缓缓说道,“这个危险的东西,要尽快找到,交给异能特务科监管。” “是!不过队长,这个盒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被称之为Pandora‘s box,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男声顿了顿,又说,“不过要看是交给谁用了。” …… “你是谁?” “好奇怪啊,这座山本来不到顶啊,怎么多出来一截了。” 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孩,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 ——那是我自己! 原来那天的我,爬到了一直被萤火虫隐匿的月萤山的山顶。 大概是这帮人里也有像太宰那样让异能无效化的能力,所以他们才突破了重重障碍,揭开了这座山的本来面貌。 我看到九岁的源清溪笑眯眯地站到了男孩的身边。 ——我看到她,也想叫她一声清溪酱。 无忧无虑的清溪酱,今天是她无忧无虑的最后一天。 “我叫源清溪,今天九岁了。”她朝男孩比了比身高,“我比你高。” 男孩急得站到了石头上:“这样我就比你高了。” “作弊,我也会。”她灵活地也站到了石头上,“看,我还是比你高啊。” 男孩不高兴了,盘腿坐下开始吃零食,塞得满嘴都是薯片,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不告诉你。”男孩抱着薯片偏过了头,作出一副不理她的样子。 她乐了,伸手去挠男孩的咯吱窝,男孩十分怕痒,在挣扎时被薯片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你很烦啊。”好半天,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走开啦。” “臭小子,你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呢?”中年女士文代走了过来,摸了摸清溪的头,强行从男孩的背包里拽出了一包零食,递给了她,“不好意思啊,他其实没什么玩伴的,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吗?” “愿意愿意。”她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今天幸村去东京比赛了,没人跟我玩,我好无聊啊。” “幸村是谁?”男孩抬起了脸,“很厉害吗?参加的什么比赛?” “幸村啊,是日本未来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人,”她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骄傲,“悄悄告诉你,他以后会和我结婚的。” “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男孩嫌弃地撇了撇嘴,“有那么好为什么要你?” “你什么意思?”她卷起袖子,二话不说,继续挠他。 “住手啊。”他极其怕痒,终于败下阵来,“好好好,他和你结婚,你别挠我了。” -- 第86页 “这才像话。”她摆了摆手,从拎来的袋子里拿出了半块生日蛋糕,“要不要吃?”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红枣。 但男孩很吃这一套。 蛋糕装在袋子里受到颠簸,已经烂糊糊的了,但散发出的甜腻香味还是吸引了男孩。 “慢点吃,你别噎着,真没见过你这么馋的,比丸井还要馋,真馋。”她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背部,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以后我的生日蛋糕全部给你吃好了。” 男孩嘴边糊满了奶油,但表情却很认真:“说话要算数的。” 旁边的人乐了,开玩笑说道:“哟哟哟,私定终身了啊。” “别乱说。” “小姑娘,你不是要嫁给日本未来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人吗?要不要给这个小鬼一个机会啊。他是个潜力股哦。” 他和她异口同声:“才不要!” 两个人很嫌弃地往后各退了一步。 她哼了一声:“他个子都没我高,至少要长得跟我一样高吧。” 他也哼了一声:“她好凶,比我妈还凶,我才不要!”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文代轻声骂道:“臭小鬼,你说什么?” 她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给他:“给你,别气了。” 他还是很气,但接过了糖果,开心地吃了起来。 她拍拍他的肩膀:“咱俩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喜欢聪明帅气正直善良的人。” “虽然我不想要你,”他咽下嘴里的草莓糖,“但是请问哪一点我不符合?你根本就没见识过我的聪明帅气正直善良!不要妄下结论了!” 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她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下说:“喏,你个子都没我高。” 他皱了皱鼻子:“那只要比你高,就可以了吗?”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啦。不过今天我要回家啦,拜拜~”她刚要走,被他拽住了手,然后他俯身从书包里刨出了一瓶波子汽水递给了她,“刚才好像听你说是你的生日,拿着吧。”他偏过头,小声说了一句,“凶巴巴的源清溪,生日快乐。” “不要连名带姓叫我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他朝她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就不告诉你。” “这不公平!” “很公平啦,你可以猜啊!凶巴巴的源清溪!” …… “这是什么东西?”男孩看着面前盒子问道,“凶巴巴的源清溪,你知道吗?” 她摇头:“不知道,里面可能有吃的吧。” “这可不是吃的。”温柔的男声解释道,“这是小孩子不能乱碰的东西呢。” 盒子只有巴掌大,通体金色,清洗掉上面的泥巴之后,他们将它收了起来,准备离开月萤山了。 她也在跟他们道别,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叔叔阿姨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小个子,我先回家啦,你们明天还来吗?小个子,我给你带我外婆做的牛肉汉堡!要是好吃的话,你告诉我的名字哩。” 文代女士问男孩:“你为什么不告诉人家你的名字?明天我们不会来这里了。你舅舅的工作结束了,你爸爸也要从警局回来休假了。” “就不告诉她。”他很倔强,“等我长得比她高了,我再告诉她。” 很奇怪,本该是很平常的一个傍晚。 我却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女孩最后的笑脸。 ——男孩偷偷打开盒子的瞬间。 ——从盒子里飞出来的金色光芒。 ——那一声震怒而悔恨的“快住手”! ——队长,快跑啊!异能被他放出来了!它在寻找宿主!可是不可能有宿主的啊!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救命啊! 看不清楚了,因为视线已经模糊了,都是血色。 耳边是叫声、喊声以及哀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混乱终于平静了下来。 血色沉淀下来,流淌在地上,七零八落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然后是,幼年源清溪从山崖边掉下去的一幕。 那个男孩跌坐在山崖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旁边的文代女士扑过来抱住了他,一遍遍地说:“乱步,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乱步。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和我家二楼的储藏室里收着的那些我丈夫年幼时的照片一模一样的。 因为这就是他本人,江户川乱步。 视线的最后,是他懊悔颓丧的表情,我那未曾谋面的婆婆,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乱步,别看了,会过去的。” …… 故事到这里就截止了。 我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有着温柔男声的人。我猜坂口安吾翻看的是他的记忆。 我捂住了心口,我没办法表达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在我九岁那年,江户川乱步打开了名为Pandora‘s box的宝盒,放出了具有毁灭性的异能力,自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十六年后,江户川乱步在雨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他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用异能力,并帮我找回了我的钱包。 “我叫江户川乱步,记住这个名字。” -- 第87页 那天,他在伞下朝我比了比身高,笑得像年幼时那样灿烂。 第41章 我们离婚吧 我很头疼。 困扰了我十几年的谜题揭晓了, 出乎意料的谜底却让人措手不及。 我在真相之外独自徘徊了很多年, 凭着我愚笨的头脑, 我走不进去里面, 我也以为我到死都不会知道真相。 但这并不表示我没有咬牙切齿地想过要将害我的人一点一点地捏碎,让他看到自己碎裂的过程,让他在绝望中崩溃,再带着无尽的悔恨死去。 我把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那年突然出现的异能, 它终结了我平凡幸福的人生, 之后我再也没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到了看到真相的这一天, 我满怀恶意和目的地想一睹仇人的模样, 看到的却是人间和谐的场景,看到的却是我那可爱丈夫的童年。 不该是这样的啊。 可偏偏是他,打开了那个盒子, 改变了我命运的轨迹。 我挠了挠头,没法再细想下去。 我匆匆跟坂口安吾道了谢,就跑了出去。等到我跑出半条街之后, 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是罗莎莉。 小姑娘跑得很急,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表情看上去很是沮丧,目光中带着些许同情。 ……大概是在同情我。 “你的玻璃珠忘记拿了。”她左手递来一颗玻璃珠。 我伸手接过。 这是乱步称之为舅舅的男人, 每天要送乱步一颗玻璃珠,当做表扬他乖乖听话的奖励。 我不知道乱步是以前就喜欢玻璃珠, 还是因为他舅舅而喜欢玻璃珠。我们家里堆了很多这玩意, 连他喝的波子汽水里面卡瓶的小玻璃珠, 他都会想尽办法弄出来。 “还有你的眼镜也落下了,是给乱步先生换的礼物吧。”罗莎莉笑眯眯地说,“清溪酱喝蔬菜汁的样子很勇敢呢。” 不提蔬菜汁还好,一提,我胃里翻涌着,险些呕吐出来。 还是很难受。 “你打算为你的朋友报仇吗?”她突然问道,“你要杀了那个女孩吗?” 我有些诧异,我只是想看我得到异能的过程,而并不是真的要为谁报仇。 罗莎莉看了我一眼,犹豫道:“我的异能是传送别人想让我传达的记忆,但前提条件是必须是真实的记忆——” “嗯?”然后呢? “在传达的过程中,我也不可避免会看到那些记忆。”罗莎莉顿了顿,说,“虽然你的朋友和他的同伴们都被那个女孩杀死了,但是那个女孩的异能毕竟是从魔盒里放出来的,她也是受害者啊,最后她不是被那个男孩推下山崖了吗?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你能找到她吗?” “你说什么?!” 我差一点就将手里的眼镜捏碎了,差一点儿。 为什么她所说的场景我却没有看到呢? 我没有看到我杀死了那些人,也没有看到乱步把我推下了山崖。 我看到的场景都是支离破碎的。 可听她这么一描述,所有的场景就都能串起来了。 乱步打开了盒子,我得到了异能,然后我杀死了所有人,最后被乱步推了下去。 我们幼年起,在共享完一块生日蛋糕和一瓶波子汽水后,就相杀了。 “哈?你没看到吗?”罗莎莉抓了抓头发,有些窘迫,“我的异能在传输的过程中会有点缺损,你可能没看全吧,要不然我们再回去找安吾酱看一次吧?” “不,不用麻烦了。”我收起眼镜和玻璃珠,轻声说道,“谢谢你和坂口先生了,我该回去了。” “记得替我向乱步先生问好呀。” “好的。” 我看着罗莎莉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有点怅然。 我扭过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脑子里思维很混乱,很多事我克制不住地去假设。 假如那天我没有跑去月萤山—— 假如那天没有人去那里探险—— 假如乱步没有打开那个魔盒—— 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 等等。 这并不是异能的错啊。 ……我可不能有陀思那样极端的想法啊。 我拽了拽头发,深呼吸一下,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还不如好好想想今天晚上晚饭做什么。 乱步的脚趾还没康复,那是因为我才踢坏的,我更应该好好补偿他。 可这样的补偿未必让他满意,他不止一次地抱怨跟我说不想喝牛奶了。 在超市的货架上,我拿起一瓶牛奶后,又放回了原处。 ——他根本不爱喝牛奶,我又何必强求他喝呢? 他喜欢的是薯片汽水和甜食,肆无忌惮地吃那些零食是他的快乐。 和我结婚后,我架不住妈妈的唠叨,克扣了他很多零食和玩具,对此他没少撒泼。 他不开心。 我一个货架一个货架的扫过去,拿下一盒盒的巧克力脆饼、薯条、薯片,将小推车塞的满满当当的,这些都是乱步最喜欢的零食。 在去柜台结账时,排在我前面的是一对老年夫妇。 戴着羽毛耳饰的老太太看上去很洋气,皱着眉说:“我就吃一口嘛。” 像在撒娇。 旁边的老先生则是戴着一副看上去很儒雅的眼镜,无奈地说道:“还没结账呢。” -- 第88页 “又不是不结账,我就吃一口啦。” 老先生替她撕开冰淇淋的包装纸,将有条形码的那面攥在了手里去给营业员扫,回过头还不忘提醒:“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血糖超标了,要少吃,不许背着我偷吃哦,只许在我面前吃。” “知道啦。”老太太抿了一口冰淇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这么多年,我哪次骗过你。” 老先生听得乐了,摸了摸她细软的银色发色:“是啊,你从来没有事隐瞒我,这一点我很高兴也很感激。毕竟诚实坦然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尊重。” …… 直到后面的顾客催促我快点结账,我才从刚才那对老夫妻的对话里回过神来。 我把购物车里的蔬菜、水果、肉饼全部还给了柜台,只留下了一堆零食,并向收银员道了歉。 我回味着那对老夫妻的最后一句话,诚实坦然的婚姻么? 诚实坦然——若以这个作为婚姻的基本标准,那我的婚姻从来不合格。 我曾以为是我单方面充满了欺瞒,现在看来,是双向的,我的丈夫也有很多事隐瞒着我。 我第一次什么菜都没买,抱着一堆零食回了家。 家里在中午陀思来过后,已经打扫过一遍了,很干净,我将零食一份份摆在餐桌上,开了瓶汽水,兑了酒。 二楼的房间我很久没去过,我在柜子里找到了乱步家的影集。 我称之为影集,但其实没几张照片了。 他的妈妈比在坂口安吾的记忆里看到的年纪要大一些,但最后一张照片仍然是年轻的。 往前翻,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是乱步与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 那个男人和乱步长得很像,但我知道他不是乱步的爸爸。乱步尚且年幼,被他抱在怀里,手里举着蓝色的玻璃珠,笑容灿烂的一塌糊涂。 十几年前的心情,隔着泛黄的照片,还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出来。 我轻轻抚在照片下方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上。 【明智和乱步】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乱步的舅舅,也是那个……在月萤山被我杀死的探险队的队长。 我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是乱步的妈妈为他买的最后一袋饼干,我在之前就替他用塑料袋封好了。 我把那颗从月萤山捡回来的玻璃珠,放到了饼干的旁边——这些对于乱步来说,都是珍贵的东西。 “清溪溪,我回来啦!” 一楼有人在敲门,他虽然随身带了钥匙,但更喜欢让我去给开门,然后再给我一个拥抱。 今天我对他的叫门声置若罔闻,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他把门拍烂了我都没给他去开,最后我听到了门口响起的钥匙声。 咔哒。 门打开了。 “清溪溪,你在家啊。你怎么不帮我开门呀——也不开灯。”乱步啪一声打开了灯,他身后的是送他回来的福泽谕吉。 “福泽先生,晚上好。”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他打了个招呼。 “清溪,你是身体不舒服吗?”福泽谕吉也不是第一次送乱步回家了,以往我都会第一时间去开门。 “没有。”我摇了摇头,看向乱步,“我在想,乱步桑习惯自己开门比较好。” “清溪溪,你怎么了?”乱步想摸我的额头被我往后一退,避开了。 他的手扑了个空,举着,气氛微妙的尴尬。 “咳咳,我先回去了。”福泽谕吉大概是以为我们又在闹别扭了,他对这类事不太管,想先离开了,“乱步,你好好休息。清溪,下周侦探社的聚会,和乱步一起过来玩。” “好。” 福泽谕吉走后,乱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餐桌旁,惊呼道:“这是今天的晚饭?” “是啊,乱步桑开不开心?” 全部都是他爱吃的零食。 他的表情却算不上开心。 他在桌前站了很久,蓦的抬起脸,碧绿的眼睛盯着我。 “清溪溪,如果你今天心情不好,那么我来叫外送吧。” “没有啊,我心情很好。”我先他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拆开了一包薯片递给他,“今天我们不吃乱步桑讨厌的鱼丸子,也不吃果蔬浓汤了。” 那些东西,我平时都要哄他好几遍,他才会吃上一口。 还有牛奶。 冰箱里所有的牛奶全部都被我扔了,全部被换成了各种汽水。 “嘘,乱步桑。”我将手指竖起,虚虚地贴在他的唇上,“你先别说话,坐下,边吃边听我说。” 他终于给了面子,不再像是个任性的孩子,乖乖坐下了。 他喝了一口我给他倒的汽水,眉头微蹙。 ……是喝出里面掺了酒。 “乱步桑,喝光好吗?”我手指拖在他的杯底,轻轻抵住。 大概是看出了我心情差到极点,他顺从地将一杯汽水喝完了。 “清溪溪,我有话跟你说。”他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 “乱步桑,我也有话跟你说,女士优先,先听我说吧。”我喝了一口掺了汽水的伏特加,心想我果然不喜欢汽水。 我在他的汽水里掺了伏特加,在自己的伏特加里掺了汽水。 结果就是他皱眉,我也不痛快。 我慢慢地将一杯伏特加喝完,将杯子和他的杯子放在了一起。 -- 第89页 “我是死屋之鼠的成员,在它成立的第一天,我就加入了。”我看着乱步,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或惊讶或愤怒的表情,那样至少代表他对我的底细毫不知情。但是没有。 他很平静。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他点了点头,由于酒精的作用而呼吸急促起来。 不过片刻,他就趴在了桌上,刚好压在了那包开了封的薯片上。 “乱步桑,你作为侦探社的成员,为什么要和你们的死敌搅在一起呢?”我单手托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已经很难说出话了。 当然了,我就是不想听他说话,所以才在他的汽水里掺了酒。 “侦探和罪犯搅在一起,目的大概会是想要获得情报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哗啦。 薯片全洒在了地上。 乱步朝我伸出了手。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无名指上,这一次,我强行从上面摘下了那枚戒指。 天花板上的灯开着,我学着乱步第一次看到这枚戒指的样子,将它高高地举起,对着光。 戒指的内侧清晰地浮现出几个字。 还是俄语。 【罪与罚】 “果然是那家伙。”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刻下的了。 这枚戒指我随身带着,直到送给乱步,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了。作为对手,他多少知道一点陀思的异能名。 难怪那个时候,他在看过这枚戒指后,毫不犹豫地和我结了婚。 真以为我能带来关于陀思的情报吗? 我轻声叹了口气,将戒指又替乱步戴回了手上。 “既然你喜欢,就留着吧。”反正也不是我的。 乱步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碧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其实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不喝完那杯饮料,我什么都不会说。他喝完了那杯饮料,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这些聪明人一旦开口,就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了。 我不能保证他们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话,我被陀思花言巧语地骗了不止一次,乱步也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但是我能保证我说的是真话。 手机传来震动,是中岛敦回复我的邮件。 【嗯,清溪桑,确实是社长的异能,让我和镜花都能够控制自己的异能了,之前我一度无法控制呢。】 我没有回复。 这件事,乱步提都没跟我提过。我为异能困扰过很久,我感激他一次又一次地陪伴在我的身边,甚至在替我保密。 “乱步桑,你的眼镜被踩坏了,我替你换了一副。” 我将那副新配的平光眼镜放在了他的手边,他手一动,眼镜掉在了地上。 ……应该是生气了。 没办法,我又不能将那副碎掉的眼镜恢复原状。 “这是你最珍视的东西,我无法还给你,很抱歉。”我俯身从地上捡起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兔子钱包,一点一点地捏碎了,“作为补偿,我也毁掉我最珍视的东西,这样稍微公平点。” 这只兔子钱包是星奏外公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他告诉我,钱包里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吃得好睡得好比很多事都重要。 星奏外公很早就去世了,死因不明,连遗体也没找到,我却一直记得那句话。 “乱步桑,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这个钱包好早之前就已经被偷走了。” 是他在雨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替我找回了钱包,并阻止了我用异能杀人。 他给了我一段温柔平静的岁月。 然而终止了我平静生活的人,也还是他。 “乱步桑,你舅舅的事,我也很抱歉。”我抱起乱步,往卧室走去,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忘掉这个噩梦,“我已经都知道了,是你打开了盒子,让我得到了异能,然后我失控杀死了他们,我都知道了。” 被他推下山崖那句话,我没说出口,因为乱步的眼睛已经潮潮的了。 “真的很抱歉……” 咕噜。 我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他很想说话,但伏特加让他的嗓子很难受,他说不出话来。 “我们结婚半年了诶。”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彼此之间的习惯已经开始互相渗透、互相影响。 其实我和乱步分明格格不入。 我早睡早起,他晚睡晚起,有时候还在熬夜看小说。 我热爱一切户外运动,他爬山都想让人背。 我对吃零食毫无兴趣,但注重营养均衡,他沉迷于吃零食,毫无节制,对营养均衡毫不在意。 我身陷黑泥之中,是个邪门玩意。他站在光明里,代表着正义。 我的异能给别人带来灾难,他的异能却是帮别人解决问题。 他的座右铭是“若合我意,一切皆好。”,是一副快乐和谐的景象。 我的座右铭是“不合我意,尽皆消散。”,是一副灾难过后什么也不剩下的荒凉景象。 ——以上,其实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我想起了那对老夫妻的对话。 婚姻里最基本的尊重是诚实坦然。 -- 第90页 我们结合的太快,根本没有明白婚姻的本质。 我撩起乱步前额柔软的头发,轻轻地印下一吻。 “乱步桑,我们离婚吧。” 闻言,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伏特加的效果对他太明显了,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 在他的嗓子里打着颤挤出来。像是哽咽。 他说,不。 “国木田君说的没错,婚姻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两个人光有感情不行,还要看合不合适,能不能长远地走下去。”我拉开衣橱,目光在我的一排衣服上略过,“况且婚姻里最基本的一条,诚实坦然,我们都没有做到啊。” 乱步隐瞒了我很多事。我甚至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和我结婚。 但我也不想问了,因为问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想想那枚戒指,和那枚瓶盖,就很生气。可气着气着,我就不气了。遇到事情,我宁愿和太宰治商量,宁愿去咨询柳莲二,我也没有第一时间向我的名侦探丈夫求助。 我伸手,在乱步的面前,将我的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消散了。 这个天降的异能在清理的时候出人意料的好用,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件草莓的吊带睡衣,和乱步的睡衣同款,那是我们一个月前在商品街买的情侣睡衣。这件深灰色的浴衣,是新的,还没穿过,准备夏日祭时穿的。 我每摸过一件,就消失了一件,顺带想起关于这件衣服的回忆。 下一件是—— 婚纱。 我的目光落在了白雪似的婚纱上。 我和乱步结婚时是西式婚礼,这件婚纱是花了高价私人订制的。穿上它的那天,我也没想过,和它告别的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婚纱消散的瞬间,旁边的新郎礼服轻轻的晃了晃,臂弯处充满了折痕,看上去整件衣服都垂头丧气着。 噗通。 身后的乱步掉到了地上。 我没有回头看他,视线继续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慢慢扫过,也一处一处地清理着。 我有一本手账,我一页一页的翻过。 它记录了我半年以来的日常生活。 哪家店有折扣,周末的大减价活动,计划带乱步去哪个游乐场玩,买牛奶用了多少钱,如何哄乱步多吃蔬菜的一百种方式——可惜目前只收集了不到十种。 写第一条的时候,我是那么雄心壮志。 账本里收着好几张小纸条。 有乱步塞在玩具鸭里道歉的纸条,也有乱步贴在伏特加酒瓶上说自己调酒失败的纸条。 最后这些东西都在我的手上消散了。 仿佛是在与这半年来的生活正式告别。 冰箱里塞满了汽水,柜子里全是零食。我来之前这里怎么样,现在这里依然是什么样。 我和家里的每一件不属于我的物品告别。 我摸了摸椅子,我在上面坐过,和乱步一起吃饭喝茶。 我摸了摸沙发,我时常窝在这里发呆,细数自己的过去。 …… 我踮起脚尖,摸了摸玄关的壁灯。温暖的橘色光芒氤氲开来,收拢成漂亮的圆形。 我在灯下静静地站了片刻,这里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清理完毕了。我将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桌上。 “乱步桑,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能诚实地打个招呼,如果不想笑就不用笑了。” 这段婚姻虽然短暂,但也曾美好过,却也因为各种隐瞒而不够坦诚。 雨中的一把伞,夜晚临睡前的一个拥抱,开心时落在脸颊处的一个吻,都成了一份久远的情怀。结婚不是人生的起.点,离婚也不会是终点。 我推开了门,走了出去,顺手将门牌上的【江户川清溪】也抹去了。 抬起头,我看到了漫天的繁星,像是在漆黑的夜幕上擦上了一层金粉。 有这么多星星的话,明天也会是一个好天气。 第42章 夜间偶遇帽子君 我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是, 离开乱步家之后, 我好像无处可去。 他的存款我一分没拿,我身上除了驾驶执照和手机,什么东西都没带,但是车子是花他的工资买的, 我也不能开走。 我看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 我在街上游荡了已经快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前,我离开乱步家时, 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妈。 明明是深夜了,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嘈杂声。 “清溪啊,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有事吗?我忙着呢。” 我听到了麻将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妈明天休年假不上班。”妈妈解释道,“手有点痒, 所以出来打麻将了。我明天中午去横滨给你和乱步送青森苹果, 吃水果对身体好, 你外婆给了我们五箱, 我们吃不完。刚好后天是男孩节了, 你爸非要送个小军旗和小军刀给乱步, 当他三岁啊, 对了, 鲤鱼旗挂着还行吗?” 对哦,过两天就是乱步万分期待的男孩节了, 先前还答应他陪他参加侦探社的聚会的……也答应了福泽谕吉。 “妈, 我和乱步。” “怎么, 你们明天不在家吗——这张牌我要了!” 我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速,冷静地说道:“我和乱步离婚了。” 说完,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然后我听到椅子刺啦一下在地上刮出的尖锐声。 -- 第91页 应该是妈妈在那头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点声说,我刚才没听清楚!”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和乱步离婚了。虽然协议书他还没签字,但很快就会签了。” 毕竟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连我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等乱步一觉醒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家中的一切陈设,都恢复到了我没有踏进他家大门之前的样子。 妈妈这次是听清楚了,瞬间变得愤怒起来:“是不是这臭小子在外面有人了?” 我没想到妈妈会第一时间往这方面想:“不是,乱步他不是那种人。” 妈妈的声音顿了一下,变得更加愤怒:“难道是你外面有人了?” “也不是,别往这方面想了。”我揉了揉眉心,“我们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离婚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 “……性格不合。” 我和乱步之间曲折的故事,是没办法跟妈妈细讲了。 “什么叫性格不合?你俩刚要结婚时,还不知道对方的性格吗?说吧,为什么非要离婚?你知道提离婚意味着什么吗?” 爸爸和妈妈结婚很多年,吵吵闹闹无数回,但始终没有提过离婚二字。 离婚,意味着夫妻关系的彻底结束。意味着从共有的经济、生活上划清界限——尤其是我和乱步这样没有孩子的。 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告诉妈妈,你为什么非要和乱步离婚,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和他离婚? 那还不如问问他为什么和我结婚? 但是那些事,那些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妈妈说的。 爸爸在失去关于异能的所有记忆前,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妈妈永远当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少女时代的妈妈一直被星奏外公误导,以为自己没有个性也没有异能。 实际上她的异能是反弹掉任何触碰到她的异能,但妈妈头脑简单,容易受人教唆。星奏外公担心她会被别人利用,努力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直到将她交给异能更加强大的爸爸,爸爸则向外公保证,会继续让她以为自己没有异能。 后来爸爸为了保住津先生的灵魂,献出了自己的异能,失去了那部分记忆,也失去了绝佳的头脑,再也无法解答我的任何问题了。 但我记得爸爸提醒过我,不要跟妈妈提任何关于异能的事。妈妈有外公和爸爸护着,无论怎样,都没有参与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我也不可能拖她下水。 我开始胡乱编排理由:“就是不合适。乱步他总是把钱花在买零食玩具上,和我的理财理念不太合适。” 对不起,乱步,我要开始真实地黑你了。 “你还知道理财?你在俄罗斯工作几年,怎么一分钱都没攒下?你就不要五十步笑乱步了,他至少还给你买了一辆车呢。” 我一时语塞,随即编出了下一个借口。 “乱步他都不做家务的,他连个垃圾分类都不会。” “不会做家务可以学啊。这个又不是学不会,现在幼儿园的孩子都会垃圾分类了,乱步又不傻,学的会。” “他练了几个月了,还是一块腹肌,他没有肌肉,我……我喜欢欧尔麦特那种类型的。” “肌肉又不能当饭吃,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让他少吃糖倒是真的,别欧尔麦特了,他现在身材跟乱步也差不了多少。” 我编出的一条一条借口,被妈妈一条一条地否定了。 她天生性子急躁,一点就炸毛,星奏外公觉得有趣,在她十岁之后,给她把名字从“静羽”改成了“风火”。今晚她肯听我说这么多话,还耐心地跟我讲道理,我知道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清溪,你究竟和乱步发生什么了,让他听电话!” “乱步不在我旁边。不过你也不用给他打电话,他现在没法接。” 伏特加的后劲很足,凭着乱步的酒量,估计要睡到明天才能起床。 我在临走前还给他拉上了遮光的窗帘,打开了空调到睡眠模式,他会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我们就是决定离婚了,没有什么纠纷,既然结婚不是人生的起.点,那离婚也不会是人生的终点,我和他都会好好的。” “好什么好?!”妈妈在电话那头吼了出来,嗓门大到震得我耳膜发痛,我赶紧将手机的音量调小了。“离婚这种事,都不和我们商量的吗?你当你是三岁小孩,说话做事不要负责任的吗?” 我“啊”了一声后说:“你说的都对。” 我虽然不在国内长大,也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我一直很听他们的话,很少忤逆,更没有同他们发过火。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听他们的话。 妈妈听我态度平静,跟我吵架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瞬间就丧失了斗志。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去:“乖乖,有事跟妈妈说好吗?那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们结婚已经是儿戏了,离婚不能是儿戏啊。” 儿戏……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乱步的婚姻是儿戏。 好,我现在也这么认为了。 “既然我们的婚姻是儿戏,是错误的,那现在离婚,就是及时止损。”我顿了一下,很难得地说了一句心里话,“书上说,婚姻是自由的枷锁,从今以后,我要寻找自由了。” -- 第92页 自由。 我以为的自由,其实从来不是真正的自由。 即使是脱离了死屋之鼠之后,我内心的恐惧和担忧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方面,我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和罪行忏悔,另一方面,我拼命隐瞒自己的身份,缄口不言,一个人将一段秘密咽进肚里。我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我身边的那些人,该对我有多失望。 果戈里说的没错,我虽然不在牢里,但内心一直在坐牢。 我最恨别人说谎骗我,但是为了不被抓进牢里,我也说了很多谎。 现在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乱步,我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 我不用说谎了。 说是为了自由,这话听起来太不着边际,妈妈肯定要骂我。 但她没能骂两句,我这边就挂了电话。当然了,不是我故意的,是我的脸颊不小心碰了上去。 她再打来时,我没接,只回复了一封邮件。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乱步桑也有他的同事们照顾。】 父母家也是不能回了,现在回去,正好撞在枪口上,妈妈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去住酒店吧——没钱。 去朋友家吧——没朋友。 好吧,倒也不是没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丸井文太真田弦一郎之类的,都是一些没办法留宿的异性朋友。结婚后,我就很少跟他们来往了。 现在又是在夜里,贸然登门总归是不礼貌的。 算了,等到天亮吧。天亮以后,我就先去找一份工作。 我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夜风很凉,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我已经走出很远了,有点不放心乱步,于是又发了一封邮件给福泽谕吉。 【福泽先生,明早您能去接乱步吗?顺便带些温热的早茶,家里的备用钥匙在门口的花盆下,院门没锁。】 乱步,江户川乱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我这半年来的丈夫,一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小先生。 他是那么直白的一个人。 不高兴了就撇嘴,开心了就咧嘴笑,撒娇了就要亲亲抱抱,克扣甜食就撒泼,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单纯得像个孩子。 可这个单纯得像孩子的乱步,也隐瞒了我那么多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还同我交往结婚,看我全程笨拙地演戏圆谎。 明明是藏起了陀思送来的死屋之鼠的瓶盖,却骗我说是为了帮我调酒,换了我好一阵的感动。 我这个人不聪明,所以很不喜欢有心机的人,因为我知道我玩不过他们,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把我骗进沟里。 所以我只能选择从今以后,不再信任他们。 正当我为明天的生计发呆时,从身后传来了机车的轰鸣声。 我下意识地退到了旁边,抬起了头。 是一辆火红色的重机车,造型夸张,野的像风。 那人橙色的头发被风撩起,露出了光洁漂亮的额头。他嘴角叼着一根烟,一脸的生无可恋,怀里坐着……一只鸭子。 “中原君!” 我的声音被机车的声音完全盖过去了,但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我,立刻停下了机车。 停车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 这辆机车太高了,中原中也伸直了腿,勉强脚尖着地,但他怀里的Chu鸭突然一扑棱,翅膀掸到了他的脸,他没站稳,车子向下倒去—— 就在我准备上去扶车时,车子突然浮了起来,Chu鸭也浮了起来。 中原中也从车上下来,站稳后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打了个响指,重机车稳稳地落在了地上,Chu鸭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呱呱呱呱——”Chu鸭发出了一阵亢奋的鸭叫。 中原中也捶了它几下,恶狠狠地说道:“死鸭子,笑什么笑,老子是够得着地的!”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表情。 “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他看了看四周说道,“这段时间横滨不是很稳定,出来太多不速之客了。” “谢谢关心,我没事的,就是散散心。” “散心?”他掐灭了香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丢给了我,“下次不要散得太晚,也挺冷的。” 我接过外套,抱在怀里没穿。看着他的机车,我有了主意。 “中原君,如果你现在有空,可以麻烦你送我去花丸婆婆那里过夜吗?”虽然总是在麻烦他,但我现在似乎没有其他人可以麻烦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皱了皱眉:“你和那小子吵架了?” “我,”离婚这种事情,迟早是要会被所有人都知道的,“我和乱步桑离婚了,我不太方便去父母那里,所以想去花丸外婆那里住一晚,但我身上也没车费了。” 说完这句话,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中原中也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捏了捏手指,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那小子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诶?” 为什么,我觉得此时的中原中也,看起来非常非常的生气? 第43章 开着机车去鸭场 “乱步桑对我很好, 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解释道,“我们是和平离婚, 虽然离婚协议书还没签好,但是也快了, 就这两天了。” 听到我这样解释,中原中也的脸更黑了。 -- 第93页 “还没签好??这混蛋就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 等等,他是不是对乱步有什么误解?好像一直以来, 他们俩的关系就不算好。 但大部分都是乱步出言挑衅他, 而他只是咬牙没吭声。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和花丸外婆面子,实际上中原中也是个很有修养的男人。 我小时候跟随星奏外公来过一次横滨,是为了看外公的老朋友夏目漱石先生,那时候的港口黑手党在横滨到处抢劫杀人, 行凶作恶,这座城市也成了别人怕而远之的存在。 我和星奏外公自然也被黑手党给盯上了,外公先是好言相劝,交了五千日元的过路费,黑手党嫌少, 还是不放过我们。外公无奈,将他们全部打折了腿, 像捆螃蟹那样,一个一个捆扎好,然后准备全部拖去送还给港口黑手党。 我那时天真地问外公:“既然他们是坏人, 为什么不全部杀死呢?” 外公拍了拍我的脑袋:“你年纪这么小, 不该想着杀人。” “但是这里的人生活得好可怜啊。”我对被抢劫这件事心有余悸, 因为我的书包里还装着买了带回镰仓的土特产,差点也被抢了,“把黑手党消灭不好吗?” “今天消灭了港口黑手党,明天说不定会有新的邪恶组织。”外公轻声叹气,“这世上的恶是消灭不完的。” 我扁了扁嘴:“怎么这样啊?欧尔麦特来横滨也没用嘛?” 彼时全日本最有名的大英雄是欧尔麦特。 我坚信他能拯救全人类。 但实际上,他是救不完的。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他来不了的地方。 或许那时外公并不想破坏欧尔麦特在我心中战无不胜的形象,摸了摸我的头说:“清溪,但这世上的善也是源源不断的。你想成为大善还是大恶?” “当然是大善!”我从小嫉恶如仇。 “很好。”他点点头,“有些人目的是大善,但走错了路,就成了一条邪路。初心善念,不得善终。” “诶?”我听不太懂。 外公却不再解释,俯身抱起了我。 我很少向家里人撒娇,这种感觉很是美好。外公左手抱着我,右手拖着一根绳子。 这根绳子上,串起了无数只被他捆成螃蟹的黑手党成员。外公将先前上交给螃蟹领队的那五千日元又收进了钱包中,就决定带我返回镰仓了。 我疑惑道:“不是要见你的朋友吗?” 外公哼了一声:“有些扫兴,不见了。” “真是任性的老头。” “哈哈哈,我跟老友说了,等横滨变得能看一点,我再过来做客吧。反正酒那种东西,放几年也不会变质的。” 我看着螃蟹,气呼呼道:“这些别送回去了,还是都杀了吧,不然以后还要出来害人的。” 螃蟹们听了我这话,奋力地挣扎起来。 外公用下颌在我的头顶轻轻磕了一下,无奈地说道:“小小年纪,不许再提杀人这种话,等过了十五岁再说。” 我忧心忡忡:“横滨还能变好吗?” 外公轻声笑笑:“那要看横滨由谁来管理,如何管理,这可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让别人头疼去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螃蟹,只消一眼,眼神如刀,躁动中的螃蟹们顷刻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就像他们,也都只是工具而已,换个人来使用这些工具,局面就不同了。” 我不解地拽了拽外公的耳朵:“听不懂!!!” 外公又笑了起来:“同样是刀,在医生手上就是救人之刀,在杀人犯手上就是害人之刀。你想做拿起哪把刀?”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像医生那样了。” 外公却瞬间没了笑容,他看了我许久,发出了一声叹息。 “无论拿起哪把刀,都算是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其实在我看来,没差别。”他顿了一下,说,“只是千万别成为别人手上的刀,算了,你的智商虽然比你妈好了点,但还是不够用,以后多半还是要遭人蒙骗的。” 我听出外公是说我笨,很不服气地揪了他的头发。 他忍着疼痛龇牙咧嘴道:“我送你一个钱包,你以后多存钱,遭人蒙骗了,也有钱吃饭住宿,不至于变成下水道的流浪汉。” …… 谁曾想,外公那番让人听了跳脚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 我现在就被人蒙骗了,也没听他的话,提前存钱,以至于不得不连夜跑去外婆那里求收留。 但港口黑手党确实发展的不错。最起码培养出了中原中也这样讲义气重感情的干部。 就是他对乱步的误会有点深。他总觉得乱步在外面干出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想岔开话题:“听说森首领爱慕一位年长他二十岁的女士,但由于世俗对姐弟恋的阻碍,两人未能圆满,所以他到现在都没娶妻。” 中原中也嘴角疯狂抽搐,连他拎着的Chu鸭的鸭嘴也抖个不停。 “你听谁说的?” “有一日与太宰君闲聊,他偷偷告诉我的港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中原中也额头的青筋也开始狂跳了。 “那家伙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句都别听。” “噢。”难道太宰的消息都是三人成虎? -- 第94页 也能理解,毕竟太宰是侦探社的成员,跟港口黑手党也不熟,想来他知道的肯定也是些小道消息。 中原中也又看了我一眼:“说吧,你和那家伙为什么突然要离婚?如果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尽管说,我会替你教训他。” 我原本想用森鸥外的话题岔开这个话题,但中原中也毕竟聪明,我也瞒不过去了。 但其实我也不想编排理由来骗他了。 中原中也不一样,他和太宰治,是唯二两个没有骗我也一直对我很好,帮了我很多忙的人。 “真的是不合适,乱步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我想了一下,又说:“中原君,我问你,夫妻之间是否应该诚实?你若是以后恋爱结婚,会隐瞒自己的另一半关于你黑手党的身份吗?” 中原中也目光落在别处,表情坦然:“不能接受我的身份,也不用和我站在一起。” 我笑了笑:“这就是了。嘘,别的事我以后告诉你。麻烦你送我去花丸外婆那里叭。” 中原中也没再坚持问我理由,找出了一个安全帽扔给了我。 全新的。 看来他从来没有戴过。 我刚要跨上机车后座,突然问道:“中原君,这辆机车没载过人吗?” “没。”他将Chu鸭也扔给了我,“只带过这只死鸭子。” Chu鸭很不满意地“呱呱”了两声,被他又捶了一下:“吵死了,下次半夜再要出来我就把你扔掉。” 我抱紧了Chu鸭,坐在后座上。机车是我一直觉得很酷炫的东西,开起来的时候,有风声从耳边刮过,隔着安全帽,也能听得很清楚。 流动的风仿佛有了形状,是神是魔都与我擦肩而过。 中原中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开得不算快,我身上穿着他的外套,也完全不觉得冷。等我们到花丸婆婆的鸭场时,天还是黑的。 鸭场前面是条羊肠小道,车不能往前开了,中原中也便将车停了下来,我提前用脚点地帮他撑着机车。 他见了眉头微微皱起,却也跟我说了声谢谢。 我将安全帽和外套还给他,他只接了安全帽,没拿外套。 “夜里冷,穿着吧。” 我便继续穿着了。 距离花丸婆婆的屋子还有一小段路,我感慨中原中也的绅士风度:“中原君对下属也很好,在你手底下做事肯定很好。” 他偏过头看我:“你想加入黑手党?” ……竟然在一瞬间看穿了我的想法,果然聪明。 我嫁给乱步之后,就没有再工作了。先前也考虑过婚后像母亲那样继续工作,但是夫妻双方都在职的话,高昂的税收和少得可怜的福利,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估计我挣得都不够交税。索性专心照顾乱步的饮食起居。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不需要照顾他了,但是也没钱用了现在,我得重新找一份工作,挣点钱先租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不然没饭吃了。”我朝中原中也扮了个惨兮兮的表情,“还得租一套一居室,我不能一直赖在外婆这里。” “我不建议也不会让你加入黑手党。”出乎我的意料,中原中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这里面很复杂。” 我原以为他会欣然同意,并靠着和花丸外婆的交情,给我安排一个文秘的工作。 “森首领似乎是个不错的首领,黑手党在他的领导下,已经在维持横滨的和平了。黑手党不是以前的黑手党了。” 现在的港口黑手党,和我小时候同外公一起看到的港口黑手党,已经完全不同了。我感觉他们都快和英雄事务所肩并肩了。 中原中也表情很认真。 “那也是要杀人的,不然就会被人杀。” 我微微一怔。 “工作的事,我会替你想想办法,你喜欢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告诉我,我也有认识的朋友。”他伸手替我将拉皱的衣领顺平,平静地说道,“除了加入港口黑手党。” 我原本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居然要给我留心工作,心里有点感动。 “我总是在麻烦你呢。” 他抬眸看了我几秒,嘴角一牵,露出了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 “还行吧。这种程度的麻烦,我还能应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打了一下,闪出一点火光,“你上次的礼物,我用着很顺手,谢谢你,源。” 源这个称呼让我想起了刚和中原中也约会时的场景,他也是叫我源,比起叫源桑不那么让人拘谨,但也没有叫源酱那么熟络。我结婚之后,偶尔遇到他,他也是叫我源,或者干脆不叫了。乱步向他多次强调要叫“江户川太太”,中原中也一次都没听过。 现在我离婚了,即将用回旧姓,的确又可以叫我源了。 “中原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到门锁里。 “说。” “你和我相亲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厌烦我?” 不然也不会我写给他几封邮件,问他有没有时间去看枫叶后,他都没有任何回复。 但是现在看来,中原中也这么有修养,就是厌烦我,也会给我一个拒绝的回复吧。 -- 第95页 我那时一半以为他厌烦我,一半以为黑手党的工作实在辛苦,抽不出时间。 “我会厌烦你?”他用的是反问的语气,钥匙咔哒一转,门开了。 他没去开灯,静静地站在门口。屋子外的路灯亮着,白光在一瞬间变得沉重而刺眼。 他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大概是说反了。” 第44章 番外秋之迹(一) 江户川乱步第二次听到源清溪这个名字, 纯属意外。 是在一个秋天的傍晚,从武装侦探社邀请来的一位友人口中听到的。 那位友人是曾经被迫成为死屋之鼠的成员, 后来又帮助了侦探社从而顺利脱离那里的侦探小栗虫太郎。 他受邀来参加武装侦探社的庆功宴——顺利完成了抓捕天人五衰的计划,并且全员生还。 与性格羞涩终极社恐的埃德加爱伦坡不同, 小栗虫太郎随和而开朗,十分健谈。 “这个事算告一段落了,那些俄罗斯人真难搞。不过说起来, 死屋里其实还有一位女性成员呢。”三杯酒下肚, 小栗虫太郎面朝大海,在游轮上吹着海风,回忆起那位女性成员,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是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子。” 也或许是夕阳照在他脸上的原因。 旁边的江户川乱步大口大口地吃着蛋糕, 落日金红色的余晖让他的食欲变得更加旺盛,但对小栗虫太郎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 甚至还觉得他有点聒噪了。 侦探的聊天话题无异于解谜和出谜,很少涉及与这两个话题无关的内容,更何况江户川乱步还没开窍, 对女性一向也没什么兴趣。 “是跟在费奥多尔身边十年的女孩子。”小栗虫太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在行动前, 设计把她留在了爱伦坡的一本书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户川乱步从蛋糕里抬起脸来,毫不客气地吐槽道:“那她绝对是个笨蛋。” 小栗虫太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微怔了一下, 随即低声笑了起来:“的确。” 江户川乱步歪着头看了他片刻, 然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喜欢她。” “嗯。”酒后微醺的小栗虫太郎并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轻轻地垂下了睫毛,“喜欢归喜欢,但恐怕也是没机会的。” “你也有怕的?” “被魔人费奥多尔重视的就算了。”小栗虫太郎放下了酒杯,指尖擦过杯口,“我可不想被他惦记着……可惜了。” 可惜什么? 江户川乱步咂咂嘴。 “别想太多,人家对你多半也没意思吧。” 小栗虫太郎恼羞地瞪了他一眼,从他的盘子里夺走了一块蛋糕。 “你干什么呀!还给我!” 江户川乱步气呼呼地去抢夺,对方啊呜一口将蛋糕吞了下去。 “你真烦人!” 他有些后悔邀请小栗虫太郎过来了,最起码爱伦坡不会跟他抢蛋糕。 小栗虫太郎凝视夕阳,声音突然有点哀伤,也大概是嗓子里口水太多了:“……源清溪,源酱,你和我注定是没有缘分了诶。” ……绝对是喝醉了进入自我妄想了。江户川乱步如是想。但他本人也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怔住了。 源清溪。 他所认识的人里,也有一个女孩子叫这个名字。 很久远了。 他抬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嘴里充满了甜甜的水果味。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户川乱步问道,“你的那位清溪小姐。” 小栗虫太郎慢慢地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感兴趣?” 江户川乱步微笑:“按常理来说,能为死屋之鼠效命的人,一般都不是善类。但是你既然如此赞美她,那就要另说。” “名侦探果然是名侦探。” “费奥多尔精于算计,未必喜欢下属太会算计,那样不好拿捏。尤其是这位清溪小姐,能被他留在身边十年,走的是长远发展路线……我猜她是个异能很强但头脑简单的人。” 小栗虫太郎挑了挑眉:“你为什么不觉得是个头脑很强忠心耿耿地帮助费奥多尔的人呢?” 江户川乱步摇摇头:“如果是那样,你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小栗虫太郎一笑:“也是,天人五衰的计划,除了那几个疯子,没人吃得消。源酱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但她的异能我不能告诉你。我起初只是因为她和费奥多尔的相处模式而对她感兴趣。”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了。”小栗虫太郎撇了撇嘴,“他比较乐意安排让她和普希金那个死肥宅合作。” 一想到这里,小栗虫太郎就万分来气,但也不得不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很狡诈,他总是把长得最丑又喜欢美国金发大波妞的普希金和源清溪放在一起,彼此当然产生不了好感。 “这很正常啊,你起码比普希金先生能看。”江户川乱步推测道,“费奥多尔估计早就架空了清溪小姐的人际关系链吧。” 侦探社和陀思打过交道,江户川乱步对他的做事风格也有些许了解。撇去身份不谈,陀思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那女孩带在身边十年,往前推,大概他十四五岁时就与她相识了。 既然对方并不赞同他的理想,他必然用了其他手段留住她。初期大概是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后期恐怕就是威胁了。 -- 第96页 十年都在死屋里迷路的女孩子么? 江户川乱步突然想起小栗虫太郎刚才的话,问道:“你刚才说费奥多尔把她锁在了坡君的书里,那是一本什么书呢?推理小说吗?” 小栗虫太郎不想多说了,他酒劲上头了,犯困了,于是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游轮的护栏上。 “我什么时候说那是一本推理小说了。” “哦?”江户川乱步晃了晃杯中所剩不多的饮料,“那就更有意思了。” 身后的小栗虫太郎已经沉沉睡去,他抬头凝视着夕阳,绚烂的霞光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他在被金红色逐渐吞没的视线里,想起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也叫源清溪。 回首自己的童年,江户川乱步评价是十分幸福。父母一直护着他,舅舅也非常疼爱他,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如果说在他的童年里留下过什么阴影,那绝对是和源清溪有关的。 但她却不是阴影。 而是在阴影差点困住他时,朝他短暂的照来的一束光。 …… 江户川乱步是在一座山上遇到源清溪的。 那年他不到十一岁,懒惰程度却不输现在。父亲在警局工作,没时间陪他过暑假,他闹着要跟舅舅明智的探险队上山去挖宝藏。先前保证了会自己爬山,到了半山腰又懒得动了,赖在地上非要有人背。 母亲文代拒绝背他,气得还要揍他,还是温柔的舅舅背起了他,但舅舅也打趣说道:“乱步长大了怎么办呢?你以后是要背女孩子的。” 他一听就不乐意:“我不背!” 舅舅又继续调侃他:“那你不要娶老婆了吗?像舅舅一样打光棍吗?” 他不是很能理解打光棍的含义,但知道这不是好词,考虑了一下说:“娶啊,娶了背我爬山,我喜欢山上风景,但是我不喜欢爬山。” “你这臭小子,敢说这种话!”母亲听得已经很生气了,“男子汉不挡在女孩子面前,竟然还要女孩子背你!” 好脾气的舅舅耐心地说:“乱步啊,女孩子的力气小,应该是背不动你的。” “我可以娶力气大的。”他开动脑筋,胡说八道,“或者多娶几个,抬我。” “不要乱说了!重婚罪是犯法的!你叫江户川乱步,不是江户川乱说!”母亲终于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爆栗,疼得他半天抱着头,到了山上也还在气头上。 他一生气,就更爱吃了。满满一背包的零食,他一丁点都不想与周围人分享。 ……其实也是无人分享。 那时的他没什么朋友。因为性格太直,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仅得罪了很多大人,连小朋友也不喜欢跟他玩。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意。他有零食吃,他有游戏玩,他有漫画看,他还有父母和舅舅陪在身边。 但如果能有一个朋友,他大概会更开心叭……也会愿意把零食跟那人分享的。 那么,要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呢? 他独自坐在大石头上幻想着他的朋友,听舅舅的话,什么倒忙都没帮,也懒得挪窝,一直在吃着零食。 要女孩子吧,女孩子会做小点心,但女孩子力气太小,可能背不动他。要男孩子吧,但是男孩子很少有会做点心的,多半会拖着他一起踢足球,他可不要运动。 正想着,他看到有一撮黑色的呆毛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在动。 那撮呆毛在动诶。 他挪了挪屁股,凑近了,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从山崖下伸出了一颗脑袋。 毛茸茸的。 看上去很软。 “我终于爬上来了!下一次就是珠穆朗玛峰!” 毛茸茸的脑袋抬起脸,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是个漂亮的女孩。 “今天的山特别高,有点难爬,但对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女孩轻巧地爬了上来,她的身后,是笔直的悬崖。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来的,但看她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手臂也破了几处皮,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穿着不整洁的人。 “有人在啊。”女孩朝他嘿嘿一笑,就自来熟地自我介绍了起来,“你好啊。” 他眉头皱得更深:“我不好。” 女孩一愣,大概从来是没见过像他这样不友好的怪胎,倒也没生气,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聊聊,你就好了。” 他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要在这里自说自话。” “我叫源清溪,今天九岁了。”她朝他比了比身高,“我比你高。” 男孩子有种天生的好胜心,在任何地方都不愿意输给别人。他也不例外。 但他似乎就是比她矮一小截。 其实也不是矮很多啦。他本来不用在意的。他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得意的样子。 他立刻站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这样我就比你高了。” 她扁了扁嘴,也跳上了石头:“你作弊,我也会啊。” 比了比,她还是比他高。 好烦,这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他烦闷地坐下开始吃零食,也不理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源清溪问他。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压根不想理她。 -- 第97页 “不告诉你。” 他以为她会识趣地离开,没想到她居然伸手挠他的咯吱窝。他天生怕痒,在疯狂挣扎时被薯片呛到了,拼命地咳嗽了起来。 “对不起!”她见状赶紧道歉,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他顺完气后很不高兴地说:“你走开啊!”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好半天才慢慢垂下来。但是也没有走开。 垂着眼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十一岁的江户川乱步第一次心中警铃大作,不妙了,要是被他妈妈看到这副场景,肯定要狠狠地批评他。 “臭小子,你这是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呢?” ——果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因为没能生出女儿从而对女孩子特别偏心的母亲,从他的背包里夺去了一包丸子面,递给了源清溪。 他更讨厌源清溪了! 夺食之恨,不共戴天。 他母亲却格外地喜欢源清溪,不仅因为她长得可爱,更因为她看人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的,还甜甜地叫了她一声“漂亮阿姨好”。 就知道会好说话!江户川乱步对源清溪的第一印象几乎是差到了极点。 偏偏他母亲希望源清溪和他交朋友。 谁她要和交朋友啊!他才不要这种朋友!她肯定也是没朋友的! “愿意愿意。”——果然是没有朋友才往他这边靠的。 哼哼。 就不和她玩,急死她。 “今天幸村去东京比赛了,没人跟我玩,我好无聊啊。” 他的小脸垮下去了。 “幸村,谁啊?”他终于开口问道。 “是日本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生。”她骄傲得像只打了胜仗的芦花鸡,“他以后会和我结婚的。” 结婚就是他舅舅之前跟他说过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他真有那么好的话,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嘴毒的时候,他是丝毫不给人留情面的。 源清溪也不恼,继续挠他,她力气大的吓人,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她轻易地按倒了。 然后又是一顿挠咯吱窝,挠得他终于松口:“好好好,你和他结婚!”才怪! 他气呼呼地想,她一辈子都没法和幸村结婚才好呢。 “我一定会和幸村结婚的!”她笑眯眯地从袋子里拿出了半块生日蛋糕,“要不要吃?” 他皱着眉看了看。 蛋糕已经坨在一起了,奶油也烂糊糊的,但是闻上去味道十分香甜。 是连风吹到都会变甜的草莓味。 他有点馋了,又怕她反悔,想着吃完了她反悔了,他只留给她一个空盒子,这样才能把她气得哇哇大叫,妙啊妙。 于是他狼吞虎咽,差点又被噎着,又劳烦她替自己拍了一次背。 “你真馋,以后我的生日蛋糕都给你吃好了。”她开始胡乱感慨和保证。 他却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假设她活到一百岁,那么她还会给他吃大概九十次蛋糕。 九十次耶! 这波不亏!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旁边一直看戏的舅舅的同事揶揄他们:“哟哟,二位这是私定终身了?” “别乱说。” 他气恼极了,却见小姑娘一脸茫然。 ……这傻子换种说法就听不懂了么? “小姐,你不是要嫁给日本最帅最可爱最聪明的男生吗?”那男人来了兴致,继续逗弄她,他们都对这个从山下爬上来,还活力四射的女孩极有好感。 最起码不像某位娇气的乱步“大少爷”,还要人背上来。 “嗯呐。”源清溪丝毫不懂害羞,她认定了自己将来会和青梅竹马幸村精市结婚,就连幸村都会劝她:“结婚的事最起码二十年后再商议,我们现在应该好好学习和打网球”。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那要不要给这家伙一个机会,他是潜力股。”男人指了指江户川乱步,“别看他这样,他很聪明的。” “才不要!”源清溪和江户川乱步异口同声说道,随即又对对方的表现非常恼火。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流露的分明是“你凭什么不要”的质问。 源清溪先发制人:“他太矮了,都没我高,我不要!” 江户川乱步瞅了瞅她,想从她身上发掘缺点,竟觉得她的凶悍和自己的母亲有的一拼。 “我也不要她!和我妈一样凶巴巴的。” 然后他就挨揍了。 捂着被捶的脑袋,他盘踞在他的大石头上生闷气,本来是他一个人的石头,这次又挤了一个人。 他实在是讨厌源清溪! 但源清溪却跟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糖果给他:“幸村出国玩给我带的糖,能吃出很多种味道。你试试。” 对吃,他是来者不拒。 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源清溪。 “哦。”他接过她手上的糖,把其他的糖都塞进了口袋里,只留了一块,剥了糖纸,将橙色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甜甜的味道立刻席卷了他所有的味蕾。 一颗小小的糖果,在他嘴里,依次演变出了草莓味、芒果味、橙子味、百香果味…… 他的心微微颤抖,好神奇,像是吃到了一整个水果乐园。 “好吃吧。”源清溪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后我再给你要。” -- 第98页 “哼。”他勉强表示同意了。 “你家里人在跟我们开玩笑呢,我喜欢聪明帅气正直的人,咱俩不可能。” 江户川乱步很想拍她,他虽然不会和她在一起,但她居然那么说他! 聪明——他不聪明吗?他可是全校第一! 帅气——他不帅气吗?他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帅! 正直——他哪里不正直?他爸爸可是警察! 明明她的理想对象就是自己,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江户川乱步不服! 但源清溪搬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你都没我高。” 身高,是硬伤。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除了哼哼,发不出任何声音。 源清溪却开始给他支招:“你要运动。打网球个子会长的很高的,幸村就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我讨厌运动。” 源清溪很惊讶:“你才多大,正是爬树下河的好年纪啊,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喏,还戴着老头子的帽子。” 她摘下了他的帽子,远远地跑了出去。 江户川乱步尤其喜欢那顶帽子,再不愿意运动,也得去追了。 “你这个强盗,还给我!” 文代和明智看着两人追逐而去,却也只是相视一笑——懒家伙总算从石头上下来了。 源清溪酷爱运动,也经常陪幸村和真田跑步,因此速度并不是很少运动的江户川乱步能跟的上的。 “强盗,你站住!还我帽子!我让我爸爸抓你!我爸爸是警察!” “来啊来啊,我好怕怕啊,牢饭好不好吃啊?我还真想去吃吃看呢。” 她戴着他的帽子,一路跑下山,回过头看看他有没有追上来时,却发现身后早就没人影了。 源清溪有点慌了,赶紧返回去找。 月萤山她熟,但是今天的月萤山,路程有点长了。 “小个子——” “小个子——” “眯眯眼的小个子——” “别喊了,我不是眯眯眼,我还会长高的。”有人在草丛里向她发来抗议。 她跑过去,果然看到了坐在地上噘着嘴的江户川乱步。 他的鞋子跑掉了一只,白袜子在地上擦破了,脚也有点破皮了。 “痛死了,都是你害的!” 源清溪摸了摸他的小脚,啧啧道:“小可怜。” 江户川乱步挥着小拳头示威:“你叫谁小可怜呢?” 源清溪在他的身侧蹲下了:“上来吧。” “这——”江户川乱步有点犹豫了。 他虽然一身懒筋,但也从未让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子背过。 有点不像话。 “小个子,快点。” 他刚升起的一点良心立刻在这一声小个子里瞬间灰飞烟灭。 还喊他小个子。 丫的,压死她!!! 源清溪背起他,勾着他的腿说:“抱紧我,掉下去我可不管。” 他继续威胁:“掉下去就让我爸爸抓你去坐牢。” “我好怕怕啊,你爸爸真是警察啊?” “是啊,超厉害呢。我以后大概也会是警察。” “警察虽然厉害,但我更喜欢英雄呢。”她抠了抠江户川乱步的腿,“我最近有点迷恋欧尔麦特,我在犹豫了,他虽然没有幸村好看,但是他真的超级厉害啊,一拳就打退了敌人,你有没有看电视,有没有看!!” 她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把他也吓了一跳,差点从她背上掉下去,他立刻手脚并用缠了上去。 “你别突然蹦起来,好好走路。真难坐。” “不好意思啦。我就是觉得欧尔麦特那句‘已经没事了,要问理由?因为我来了!’超级燃啊。真的超级燃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有生之年,我也想说一次啊!” 江户川乱步随即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死心吧,不可能的,没人会要你救。” “别这么说嘛,现在我不是在救你吗?” “愚蠢,你这是赎罪!” 源清溪听了不怒反笑,腾出一只手伸到后面,摸了摸江户川乱步的脸颊。 “你干嘛!” “觉得你有点可爱。” 江户川乱步纠正道:“我不是有点可爱,我是很可爱。”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异性夸了,心里感觉怪怪的。 源清溪又说:“你有一点是比幸村好的。” “什么?”江户川乱步心说自己什么都比他好,但也就是好奇,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幸村不会让我捏他的脸。” “我也不要啊!你自己偷袭的!”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回了山顶,源清溪在还剩一点路程的时候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把手递给了他:“搀着我。” “你又干嘛?” “听我的。”她根本不管他,捞过了他的手,“让你妈妈看看,她就不会骂你了。” 江户川乱步又哼了一声:“弄虚作假。”但还是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他也不想再被母亲捶脑袋了。 文代看到两人过了很久才回来,再一看江户川乱步鞋没了,脸色一沉,但看到他牵着源清溪时,脸色又缓和了很多。 源清溪笑着说:“阿姨,我刚才摔了,他扶我上来的,但是鞋子丢了一只。” 文代也笑着说:“你们人没事就行。” -- 第99页 “谢谢阿姨,我今天很开心,我要回家了。小个子,你还是不告诉我名字吗?” 江户川乱步都不看她一眼:“就不告诉你。” “这不公平。”源清溪耸了耸肩膀,脸上并无遗憾。 “就不公平,凶巴巴的源清溪!”江户川乱步从包里翻出一瓶波子汽水,一看是自己喜欢的橘子味,咬了咬牙,还是大方地递给了她,“刚才好像听说是你的生日,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吧,凶巴巴的源清溪!” 源清溪接过汽水,摸了摸鼻子:“我哪里凶巴巴了?” “还是不肯告诉她,你的名字吗?”文代问他。 他摇摇头:“得等我长得比她高才行,到时候让她为她的话后悔。” 他看着源清溪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直到明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小姑娘迷住了?” “你别乱说。”江户川乱步皱了皱眉,跑去看考察队挖出来的盒子。 所有的成年人都没有注意到盒子的异样,他却敏锐地注意到了。 盒子是金色的,上面有一行小字。 【Pandora‘s box】 金色的盒子突然像是吸住了他的手似的,让他挣脱不得,他刚要大声呼救,盒子已经弹开了。 “舅舅!妈妈!” 他重重地坐在了地上,抱着盒子不知所措。 盒子里飞出了数道金光,浮在空中,耀眼夺目。 跑过来的考察队员正在感慨,明智突然喊道:“乱步快住手!撤退!” “队长——” 根本就来不及撤退。 年幼的江户川乱步,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个考察队员,在他的面前被金色的光芒啃掉了身体的一部分。 “异能在寻找它的宿主,我们都会死的!” 惨叫声、哀嚎声,连成一片。 面前到处都是血。 江户川乱步失魂落魄地看着明智朝他扑来,然后用尽全力关上了他手中的盒子。 可金色的光芒却是收不回来了。 “乱步,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明智就倒在了地上。 一道金光已经从他的后背穿过,扎进了他的心脏里。 “乱步!” 江户川乱步听到有人喊他,是他妈妈的声音,他朝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看到文代正试图往这边跑过来。 金色的光集中在了他这边。 “妈妈,别过来!” ——不要过来啊! ——我们都会死的! 江户川乱步闭上了眼睛,但是随即他就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小个子!” 是她!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她飞一般似的朝他扑了过来,死死地扑在了他身上。 数道金光落下,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他们一路滚,滚到了悬崖边。 她艰难地咬了咬嘴唇,朝他抖出一句话:“已经……没事了,要问理……由,来了!” 欧尔麦特的台词,她说出来了,她有一点亢奋。她最后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朝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掉下了悬崖。 她从悬崖来,终往悬崖去。 但江户川乱步知道她不会死,她也绝对不能死。 因为他还没有长得比她高,也还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 第45章 山寨的流星雨 我为什么要心虚? 按照道理来说, 我不应该心虚啊。 但是看着中原中也的目光,我竟然觉得有点心虚了。 “我怎么可能厌烦你?”我也反问了一句。 我和中原中也之前相亲了两次,他虽然话与我说得不多,但对我都很照顾和体贴, 还替我排队买冰淇淋。 我又怎么可能厌烦他呢? 等等, 他刚才说我说反了,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我当时明明还主动去牵了他的手诶, 他立马就甩开了。 之后没回我邮件, 也不接我电话的人, 是他。 怎么他倒一副反而被我给驴了的反应? 他的表情变得更深沉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 “咳咳。” 一道咳嗽声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和中原中也不约而同地往那边看了过去。 幽暗惨淡的光芒里,是一张狐狸的脸, 尖嘴猴腮,十分瘆人。 我:“……” 中原中也:“……” “啊嘞嘞, 没有吓到吗?”狐狸面具被摘下,是花丸婆婆笑眯眯的圆脸。 “这种东西,能吓到谁啊?”我简直无力吐槽。但是已经这么晚了花丸婆婆都还没睡觉么?“抱歉, 打扰您了, 婆婆。” “没事,我在你们来之前就醒了。”花丸外婆从中原中也手里接过Chu鸭,摸了摸它纤长的脖颈, “Chu, 见到你的意中人了吗?” Chu鸭卑微地埋着头, 连一声“呱”都没发出。 看起来挺丧气的。 “没关系的, 还有下次啊,Chu,别那么快放弃。” 我看着外婆在哄鸭子,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鸭子的对象偏偏是只猫。猫鸭有别,不把它当成食物就不错了。 一只鸭子居然也懂难过——Chu鸭毕竟不是普通的鸭子,如果不是它的“提醒”,我恐怕都发现不了陀思在那瓶伏特加的瓶盖里留下了挑衅乱步的讯息。 他们暗地里进行了一番较量,却撇开了我。 -- 第100页 ……真令人不爽。 “婆婆,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朝花丸外婆鞠了一躬,“拜托了,我现在离婚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我把离婚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时候,花丸外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仿佛还不如Chu鸭没追到它的意中猫更让她挂心。 “住一晚可以。”外婆放下Chu鸭,走进了中原中也刚才打开的房间,按开了墙上的壁灯,“但是住一段时间恐怕不行,会给我添麻烦的。” 不出我的所料。 花丸婆婆平易近人,但是不近人情。 中原中也比我更先一步开口:“花丸婆婆,找工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中也啊,你在这里住多久都没关系,但是清溪不行。”花丸婆婆将手里的狐狸面具递给了我,“她不给我添麻烦,也会有人因为她来给我添麻烦的。” “可是她现在——” 中原中也还想为我辩解几句,我阻止了她,对外婆说道:“那我休息一晚,明天早晨会离开。” “嗯。”花丸外婆点了点头,“你们忙,我去湖边转转。” 鸭场的房间是装修成一间一间的独立小屋,要同时容纳十几个人居住也没问题。这里有我一间小屋,也有中原中也常住的屋子。 我房间里的摆设和我小时候在星奏外公家的小房间一模一样,连放在桌上的盆栽都是同款的银皇后。书桌上搁了几本书,旁边的相框被擦得一尘不染。 我依然记得星奏外公那时对我开的玩笑:“长大了也欢迎随时来我家玩,可以留宿,但不许久住。” 我当然是很不服气了,拽着他的头发说:“为什么不许久住啊,你们的房子也是我的!” 星奏外公只是微笑。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粉蓝色的短窗帘吹得上下翻飞,时间缓慢地流淌,相框里年轻的星奏也在微笑。 星奏外公少年时长得貌美,又拥有强大的异能,性格洒脱又善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最后却挑了老实普通的外婆,也许外婆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两人相处得一直很好。外婆在他失踪多年后,也把他的每句话放在心上。 “中原君,你别生气,其实不能怪我外婆。她只是听我外公的话而已。”我拿起相框,曲起手指对着照片轻轻一弹,“我外公很担心我因为长久地住在这里,变成毫无斗志的咸鱼。” “……花丸婆婆对你的事太不上心了。” 我心想,因为和我离婚的是乱步,而不是中原中也,否则花丸外婆才不会这么淡定——但也可能是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与事事都想掺和掌控的妈妈不同,慈爱的外婆几乎不插话,她尊重我的一切选择,但是也让我接受因为自己选择造成的所有后果。 我耸了耸肩:“我倒是觉得很好,最起码不像我妈那样追问个不停。你信不信,我妈明早就会杀过来?” 中原中也静默不语,他也是知道我妈的。 “离婚这种事有些情况下也很简单,我和乱步桑不存在财产纠纷,因为东西都是他的,没我什么事。我们也没有孩子要共同抚养……” 合则聚,不合则散。 但我不确定乱步会不会也这么想。 他虽然说过很多遍他很喜欢我,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话。他或许是为了套取关于陀思的情报而说的,也或许是因为喜欢我给他做的那些甜食而说的。 反正我也分辨不出真假,算了。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夜里三点半了。 ……根本毫无睡意,以往这个时候我都起床了。 “我想出去散步。”我将相框放回原处,“中原君要一起吗?” “嗯。”他看向窗外,窗外有鸭子白日游水的半边湖,有一座矮矮的小山丘。树影婆娑寂寞,整个鸭场都笼罩在静谧的氛围里。 “我也很久没好好看过这里了。” * 鸭场空旷的小路上,我和中原中也一前一后地走着。 原先路旁没有路灯,外婆夜里出来都是打着手电筒,后来中原中也在整个鸭场的周围都让人装上了路灯。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走在他后面,低着头一脚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专踩头部照下来的那个圆。 圆突然停下了。 我一脚重重地踩在了上面。 然后抬起了脸。 中原中也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站定,双手环胸:“好玩吗?” “噫,好玩啊。”我装模作样地收回脚,解释道,“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跟在别人后面踩影子的,据说可以帮别人踩走霉运,怎样,你是不是要感谢我一下啊?” “嗤。”中原中也朝我走过来,“有更好玩的,敢玩吗?” 我几乎是第一次从严肃沉稳的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我仔细地打量他。 他长得不错,五官不羁又秀气,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闪着光,嘴角孩子气般的上翘,又带着几份邪气。 “当然敢了。” 虽然并不知道他说的更好玩的是指什么事。 他又凑近了一点,挑了挑眉:“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了右手,他也伸出了手,手指在我的手心上轻轻碰了下。 -- 第101页 然后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最后竟慢慢地浮了起来。 双脚离地后,我在空中无论划出什么姿势,都没有掉在地上。 我看向地上站着的中原中也:“我可以飞一下吗?” 他没说话,手指一挥,我顿时轻飘飘地往树林的上方飞了过去。 这是他的异能力。上次我被果戈里从高楼上扔下时,也是他用异能接住了我。刚才让差点翻车的机车和Chu鸭平稳落地也是。 在没有见过他之前,我就知道他的异能了。 陀思曾经从港口黑手党的内部人员手里,拿来了一本记载了港口黑手党大部分人员异能的情报书。 我趁着陀思泡澡,翻看过那份名单。在看到中原中也的名字时,知道他是花丸外婆经常跟我通电话提到的青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页给撕下消除了。 也因此被陀思发现了我有异心。 我在撕那页纸时,陀思就默不作声地站在我的身后。 他故意将名单扔在桌上,将他所有收集来的情报都毫不掩饰地放在我面前,就是想看我会不会搞小动作。 然后他连夜把我送回了俄罗斯,陪我度过了一个晴朗的周末之后,将我关进了爱伦坡的书里。 后来我从书里出来,和同样脱离死屋的小栗虫太郎通过电话,他推测陀思原本想将我带入计划之中,因为我的异能对他的计划很有帮助,但天人五衰计划其中的一环是他会去监狱坐牢,他担心在那段时间,我会受到别人的影响,脱离整个队伍,况且我早有异心,除了他,没人能控制得了我,因此他最后还是决定将我送回了俄罗斯。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送回俄罗斯,我和小栗虫太郎都不清楚。陀思的心思,我是从来都猜不到的。 我只是觉得,中原中也他们,还好好地活着,真好。 幸好陀思的计划没有成功,也幸好世界没有被毁灭。 也幸好我还能离开死屋之鼠。 我越飞越高,低头往下看,外婆的鸭场越来越小,中原中也成了一个小圆点。半边湖和树林、小山沟都像是地图上的布景。 我抬起头,月亮就在我的头顶,又大又亮,像一颗发光的蛋黄……不,颜色要淡很多。 因为很快就要天亮了,夜幕不是黑沉沉的,而是一种泛着光泽的深蓝色。 我朝地上的中原中也招了招手。 他像是一根离弦的箭矢,卷着一阵狂风,瞬间飞冲到了我旁边。 “好玩吗?”他问我。 我拨了拨被他带起的风弄乱的刘海,冲他点了点头:“很好玩。像是在失重状态下遨游太空。中原君,如果你是一位老师,你一定要教天文。”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还老师?我都没去过学校。” 我知道中原中也没上过学,乱步也是国中就辍学了,貌似横滨人的学历普遍较低,可能文化程度最高的就是太宰治了,还当过班干部,可惜他也被陀思坑了,没能考入大学。 说不定他会加入武装侦探社,对付天人五衰,也是为了向陀思复没能上大学的仇。 “但是中原君很温和,如果是老师,应该会很受学生欢迎——” 他打断了我的话,问道:“还往上飞吗?”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两人正在稳步上升中。 “那就一口气冲到太空吧。”我挥了挥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会缺氧的。”他又在我的手心戳了一下,我的身体又慢慢变重,轻轻往下落去。 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刚才的地方,落地的瞬间,他怕我摔倒,伸手扶了我一下。 “谢谢。” 他收回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落在别处:“你心情好点了没?” “很好啊。” 他嘴张了张,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但我等了半天,也就等到了一个“嗯”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中原君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他皱着眉看我,又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江户川乱步那种人,大街上到处都是。你根本不用难过……” 停了停,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又很轻。 “会有更好的。” 天已经亮了。 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漂亮的蓝眼睛里像藏着星海。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用异能带我玩,是担心我因为离婚的事太过伤心,所以想让我放松心情,很可能他本来根本不打算来这里,或者一将我送来这里就应该离开了,毕竟他是黑手党的干部,手头上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业余时间少得可怜,更没空在夜间的树林上空乱飞。 ……是觉得我太难过了,所以留下了吗? 见我许久没回话,中原中也又说:“我不会再问你离婚的理由了,但是下次他要是再惹到我,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呼呼的,倒像是个要跟人打架的小孩子。 “中原君,和乱步桑以前有过结吗?” 乱步没有武力值,有过结的话应该也是脑力上让中原中也吃过亏。 “……没有。”中原中也踢飞了脚下的一颗石子,手指掰得咔哒咔哒响,“就是觉得他欠收拾。” 我笑了笑,说道:“作为答谢,我给你做早餐吧,你想吃什么?” -- 第102页 花丸外婆的鸭场虽然偏僻,但食材倒是不缺,冰箱里一年四季都塞得满满的。 “随意,我不挑食,你做你顺手的吧。”中原中也看了看手机,“你去睡觉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不睡了。”我右手支着下巴,慢慢说,“睡也睡不了多久了,天都已经亮了。” “去睡觉。” “不去。” “行吧。”他见我不听话,点了点头,“下次别想飞了,我把你沉到地里,和大白菜种在一起。” 他说话的语气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像是在小孩子跟顽劣的大人赌气,又像是大人在警告不听话的小孩子。 “我怕了,那我去睡觉了。”我朝他摆了摆手,也确实是有点困了,这两天我也没休息好。 刚才又痛痛快快地玩过了。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我抛在了脑后,只剩下了疲惫。 “要是能看到流星就好了,我就睡得更加踏实了。”我转过身,朝房间走去,“据说再过几天北海道会有流星雨,可惜离这里太远了。” 上一次看到流星雨,我和陀思还在谈恋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流星雨……” 中原中也低声重复,然后叫住了我。 “源。” 我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的这个瞬间,我看到了大概是世间最神奇的场景。 无数颗石子从空中急速划过,太阳出来了,橘色的光芒打在石子上,石子像是在发着光。 石子在空中拼出了一个词。 【去睡!!!】 最后石子全部坠入了湖中,荡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我看向中原中也,朝他竖起大拇指:“山寨的流星雨,很nice!” 他嘴角一抽:“……就不用强调山寨了。” “那我去睡觉了。”我走进房间,在关门的时候,又探出了头。 “中原君。”我叫住了他。 他倚在门边,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又怎么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跟你刚认识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厌烦过你,我还给你发过很多邮件,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复过,电话也一个打不通,所以我以为你很厌烦我。” 第46章 给了我一张黑卡 他把烟掐了。 脚尖转了个方向,笔直地朝我走来。 “源清溪。” 我第一次听到中原中也叫我的全名, 有点奇怪, 我甚至感觉到了他原本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失落(?)。 我一下子懵住了,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站得离我很近,单手撑在了我后面的门上。指尖在木门上轻轻刮了刮,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天已经亮了。他逆着光,轮廓一笔一笔地被勾勒出来,不羁、认真、重情义。 “你说反了。” 他看着我, 眼里有因为一夜未眠而留下的血丝, 但眼神依旧清亮。 我怔怔地问道:“什么?” “不回邮件, 不接电话的人, ”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是你。” ——不回邮件,不接电话的人。 ——是你。 是我??? 这怎么可能! “不,我有给你发过邮件的!我给你打过电话的!”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因为这是结婚以后乱步给我新买的手机,所以没有通话记录可以看。但是邮箱的已发送里会有我发过去的邮件。 我翻开邮箱,往前翻。 我很肯定我是有发过邮件给中原中也的。 我甚至还记得我发的是什么内容。 第一次约会, 他邀请我逛了草间弥生的画展。第二次约会, 他请我看了《速度与激情》的电影。 所以第三次我打算请他去空中花园的天狼星吃饭。 我还预约了海边摩天轮的两张票。 但是他没有回复我。我跟外婆要了电话,给他打电话, 也是一直在通话中。 我当时以为他是工作太忙了。但是后来又发过三次, 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开始确定。这个男人从第二次约会的晚上, 被我摸了手之后, 就一直在躲我。 第一次和第二次恐怕只是碍于花丸外婆的面子, 盛情难却。当我流露出一点好感和追逐时,他就跑路了。 于是我就放弃了,我是成年人,在这种事上并不会越挫越勇,奋起直追,况且我条件也不好。 可是很奇怪,我在我的已发送里,并没有看到我发给中原中也的邮件。 我来回翻了几遍,都没有翻到。 “怎么可能?”我明明发了的!“我还想邀请你去贪狼星吃饭的,我连吃什么都想好了!这一定是手机出了什么问题,我要去找运营商问清楚。” 中原中也抽回了按在门上的手。 “去睡一会儿吧。”他转过身,移开了脚步。 “中原君,我真的给你发过邮件,也给你打过电话的!” 他靠着墙又点了一根烟,“嗯,我相信你。” ……并不是很相信我的样子。 “去睡吧,你都有黑眼圈了,女生不是都很注重睡眠吗?”中原中也顿了顿,轻声说道,“我等你醒来给我做早餐。” “……好。” 虽然并不懂他为什么执意叫我去睡觉,但当我躺下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时,困意就像潮水一般袭来。 -- 第103页 我最后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皮,朝窗边看了一眼。 风掀开了窗帘,露出的一角里是中原中也橘色的头发。 他就倚在窗外。窗外,还有大片的向日葵。 …… 我再次醒来时,往墙上看了一眼,已经十二点钟了。 糟糕!这还给人家做什么早饭! 直接就午饭了! 我赶紧爬了起来,换好衣服,简单地冲到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匆忙地来到了厨房。 花丸外婆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连通着后面的菜园子,桌子是爸爸从二手市场买来的石桌和石凳。 阳光晴好,铺了一地的金光灿烂。 中原中也端着两杯饮料,一杯递给了我,一杯递给了花丸外婆。 “早上好,花丸婆婆,中原君。”我有点囧,睡一会儿,我居然直接睡到中午。 花丸外婆笑眯眯地说道:“不早了,已经中午了,但是清溪酱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了。” 这倒是实话。 这一觉,我睡得安稳踏实,什么梦都没有做,神清气爽。 “要好好谢谢中也啊,这些早餐都是中也做的呢。” 外婆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桌子上竟然放了好几样简单却精致的小食。 南瓜粥,玉子烧,温泉蛋。最美妙的是还切了法棍配鹅肝酱。 有中式有日式有西式,但放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讨厌。兼顾了每个人的口味呢。 另外,中原中也递给我的是咖啡,给外婆的却是一杯牛奶。 “能不能不喝牛奶啊?”外婆看到牛奶露出了和乱步一模一样的表情。 中原中也板着脸说:“不行。” ……好吧,这表情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我吃了一片面包,称赞道:“中原君,你居然会做早餐,超厉害。” 他喝了一口咖啡,淡声说:“某人一直在睡。” 意思是因为我一直在睡,所以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做早餐了? “抱歉!” “不用道歉。”他放下咖啡杯,心情似乎很不错,“下次补我两顿早餐呗。” 我刚要答应,花丸外婆突然指了指石桌旁架子上的监控:“有人来了。” 监控画面上,出现了一辆电瓶车。 骑着电瓶车的是我妈,坐在电瓶车上的是乱步。 乱步手里还拿着一个喇叭。 我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花丸外婆啧啧称怪:“我明明跟风火说了,你人不在这里,怎么他们还是来了?” 我拿起两片面包,用餐巾纸包好:“来不及解释了,我要走了。只有我妈在,没有我爸在,我不能单独见我妈和乱步。” “清溪溪!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解释的!我以后会听你的话的!” 从喇叭里传来了乱步的声音,特别吵。 这只喇叭是我妈买了用在街道运动会的,居然被他们俩用在了这里。 我跑到前面时,看到妈妈已经停下了电瓶车,拖着乱步,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了。 情况十分不妙。 我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情况,当然是跑路了。我和乱步真正的矛盾不能同妈妈说,但凡她胡搅蛮缠一通,我和乱步的婚就难离了。 外公以前就提醒过我,只有我妈在情况下,绝对不能做决定,如果找不到我爸,就赶紧跑路。 怎么跑呢?他们就在前面—— 我看到鸭场里嗷嗷待哺的鸭子,回头对花丸外婆鞠了一躬:“对不起,我可能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了。” 中原中也疑惑地看着我,外婆会意,朝我竖起了大拇指:“Just do it!” “网可能要您后修了。” “不碍事,小钱而已,我的鸭场已经盈利了。”外婆轻描淡写道,“随便剪,反正Chu鸭会把跑掉的鸭子们再带回来的。” 我放下心来,毫不犹豫地剪断了拦截网。 鸭子大军没了阻碍,朝妈妈和乱步狂奔而去。 这一幕何等壮观,简直像是人鸭大战。 然后我看到乱步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妈妈的身上,然后又被妈妈揪了下来,委屈的不行——因为他被鸭子啄过,很怕鸭子,妈妈觉得连鸭子都怕的男人很没用。 但我知道,即便如此,妈妈肯定会保护好乱步的。 “源清溪!你给我站住!”我妈在喇叭里吼道。 ……源清溪。 她叫了我源清溪。 没错,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江户川清溪,而是源清溪了。 我对中原中也说道:“我们快离开吧,趁现在。” 花丸外婆抱着Chu鸭,朝我们挥了挥手:“下次再来玩哦。” * 在回横滨的路上,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的未来。 睡足吃饱,我整个人的心情都很好了。尤其是刚才摆了乱步一道。 他居然搬来了我妈而不是我爸,我爸会尊重我的选择,但是我妈不会。 或许我妈平时对他有一千万个不满意,但关键时候,永远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她会觉得是为了我好。 我为什么不愿意停下来听他们说话? 因为这两个人,一个不会讲道理,一个也许不会说真话。我都不想听。 先冷静一阵子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再租个一居室。没听星奏外公的话,没有好好存钱,现在只能先解决生计问题,再考虑其他的。 -- 第104页 中原中也的繁忙我是见识到了,他一路上至少接了十几个电话,因为机车声音和风声太大了,他接电话几乎都用吼的才能讲清楚。 “就到这里吧,中原君,谢谢你。” 我将安全帽和外套都还给了他,“你快点去忙工作吧。” 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说:“工作的事,我会找朋友给你打听,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晚上再联系你。” “嗯嗯。” “你身上没钱吧?”他突然问道。 我摆了摆手:“没事,我吃饱了,不用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 “不用给我钱!我真的用不到!”我本来就已经想到了一份工作,不能再接受他的帮助了。 他没睬我,打开了钱包。 然后发现钱包是空的,只有两个硬币。 中原中也:“……” 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他轻咳了一声,从钱包的侧面抽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莫非是传说中的黑卡??? “没带现金,你先拿着这个吧。”他将卡丢给了我,“没什么金额限制。” “这个我更不能收了。”喂喂,大兄弟!有点数啊!我要是卷卡逃跑,你要亏死的! “烦死了,我只有这个。” “喂,中原君——” 回答我的,是他绝尘而去的机车和背影。 我拿着烫手的黑卡,愣在了原地。 ……算了。等晚上再还给他吧。 不过居然是黑卡,这不是只有大老板才会有的东西吗? 当黑手党有这么赚的吗? “对不起——” 我边盯着卡看边走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他也没看路,是后背撞到我的,还不小心在我的鞋子上踩了一下。 他大约四十多岁,面容清俊,瘦高的身材。 “很抱歉。”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我在找我的女儿爱丽丝酱,所以有点心急,踩脏了小姐的鞋子。” “没事,我擦擦就好了。” 我弯腰拍了拍鞋子,抬起头时,发现他的视线盯在我手里的黑卡上。 眼神有点……异怪? 第47章 咖啡店和新工作 我发现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停在我手里的黑卡上, 赶紧将卡片收进了口袋里。 “这个是我刚才在附近玩具店办的折扣卡。” 财不可外露, 更何况这财还不是我的。 然后我听到中年男子低头沉思, 轻声自语道:“……连这个都上交了?” 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我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份工作,预支一部分薪水来付晚上去住酒店的费用。 现在我大概知道我应该去哪里找了。 “先生,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找你女儿的话, 最好还是报警, 防止她遇到什么坏人。” 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横滨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还有着比其他城市数量更多的人.贩子。 “嗯,谢谢你。”他礼貌地点点头,“我猜她应该只是贪玩, 在附近迷路了。” 看他的样子, 倒并不是很急? 不怕横滨的人.贩子吗? * 仰头,门上方是油画般精致唯美的招牌【立海小时光】。 题字来自柳莲二, 背景的鸢尾则是出自幸村精市之手。 没什么变化。 时隔半年多,我重新站在了这家咖啡店门前, 想发出点感慨,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形容词。 对于这家店, 并不陌生, 反而还有几分亲切感。 双脚站定的这个瞬间, 我想起了我最初走入这里的那个场景。 推开门, 风铃奏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丸井文太正坐在沙发上,教几个小朋友拼模型。 和以前一样,穿着随性的背带裤,嘴里嚼着泡泡糖。 他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他,抬起了眼眸。 啪。 泡泡糖吹炸了。 他抿起唇角,朝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你看上去精神不错。”丸井文太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没加冰,“比之前好。” 我小口地喝着,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家店。 规模不大,地理位置也很偏。比起他开在镰仓的总店,生意实在是萧条。 但他偏偏总是窝在这里。 “横滨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我喜欢这里。”——他跟我这么解释过。 我摇了摇杯子:“还行吧,今天睡得很好,也吃得很饱,所以精神还不错。” “今天为什么会过来呢?”丸井文太笑着说道,“婚后你就很少过来了,你丈夫很喜欢黏着你——怎么,不接电话吗?” 他指了指我的口袋。 口袋里,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乱步或者妈妈打来的。肯定还在为离婚的事想找我谈谈。 ……完全不想跟这两个人谈。 不过他们能联系我,说明已经从鸭群里逃出来了。 “接一下吧,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丸井文太的语气变得很认真,“联系不上有时候是让人很失望的事。” 我突然想起了中原中也。 我给他发过邮件、打过电话,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收到。 -- 第105页 他说我说反了。那意思就是他给我发过邮件、打过电话,但是我没有回应他。 ……怎么可能。 但是他也不是会说谎的人。 我在结婚当天,他愿意当伴郎,可以理解为是他遵照花丸外婆的嘱咐。送我一把枪当礼物,也可以理解为是身为黑手党不羁的性格所致和醉酒后的随性之举。但后来他救了我,送我去医院,给我买水果买冰淇淋,为了让我好好休息阻止警察向我问话,昨天送我上天玩,还给我看山寨版的“流星”,做了早餐给我吃,现在我身上还有他怕我没钱用先借给我的黑卡…… 能做这么多事,应该不会讨厌我。 还有—— 我看向了丸井文太,久久地望着他。 他被我聚焦的视线盯住,嚼了嚼嘴里的泡泡糖,挠了挠头。 “清溪酱,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看你的手机啊。” “丸井,我……国三出国时,没和你们打招呼,因为事情比较急,很不好意思。”我顿了顿,终于问出了口,“后来我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你有收到过我给你发的邮件吗?” 我甚至不敢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我的邮件。 直觉告诉我,会是和中原中也一样的情况。 “没有。”丸井文太很平静地说道,“我给你发过一封邮件,问你在那边过得是否习惯,你没回,我就没有再发了。” “这样啊。” “我这个人比较佛,你理我,我就理你,你不理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你。”丸井文太提起水壶,往我的杯子里添了些柠檬水,“不过幸村的话,你倒是应该和他好好解释一下。” “诶?”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之前……”丸井文太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岔开了这个话题,“清溪酱,明天在立山小学有网球友谊赛,庆祝男孩节的,我们立海网球部的队员都会去,你要一起来玩吗?” 若是还没提离婚,我肯定是要陪着乱步,不会去的。 但是现在,我决定去。我还要跟幸村解释清楚,当年突然出国和分手的事,以及丸井刚才及时止住的话题中,关于我和幸村的部分,肯定有问题。 “接一下电话吧。”丸井又提醒了一遍。 我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妈妈。 ……脑阔疼。 在我把手机音量再次调小,并移得离耳朵一拳远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源清溪!”电话里传来了妈妈高分贝的声音,“你跑到哪里去了?” “……去找工作了。” “你好好的离什么婚?给我回来!” “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晚点联系,我在面试呢——” “妈妈,电话给我听。”手机里传来了乱步的声音。 “清溪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吧。”他的声音比妈妈小了很多,我把手机往耳边拿近了些。 “能听到。” “我不想离婚。我可以解释的,你说的那些事。你别跟我离婚,清溪溪,我们回家好吗?” “解释什么?”聪明人的解释,我完全不想听。 陀思当年也是漂亮话说了一大堆,解释了一箩筐,但是后来呢? 就问有几句是真话。 “抱歉,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平静地说道,“你和那家伙互相认识,还是死敌,却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我就不配知道真相吗?不要说为我好,为我好,你就应该告诉我,不是隐瞒我,你们俩用瓶盖传来传去的搞小动作。你知道你和我结婚了不是么?” 我又想起了在便利店遇到的那对老夫妻。 他们两人的言行举止我历历在目。 我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还有那句,婚姻里最基本的尊重是坦诚真实。 “清溪溪,我……不离婚,不签字,拜托你。” 他憋了半天,还在和我耗着。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乱步桑,你所理解的婚姻,恐怕只是在一起吃饭睡觉,并不是共同面对问题。你冷静一下吧。不签完字就别来找我。” “电话给我,清溪你——”妈妈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及时地挂了电话。 其实我还有更残忍的话,没跟乱步说。 ——福泽谕吉有帮助别人稳定异能的能力,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也没有让他帮过我? ——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打开了那个盒子,我会得到异能吗?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吗? 这些话太过残忍,我不想和他说了。 他当年也只是个孩子,估计也是出于好奇。无法控制的异能确实让我很辛苦,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我没有一颗强大的心。 我不能都怪到他身上。 让我坚定地要和乱步离婚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他说谎骗了我。 我没办法再完全信任他了,以后都没办法了。因为我根本分辨不出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你,离婚了?” 半晌,丸井文太问道。 我索性打开了飞行模式,因为我知道妈妈肯定还会再一遍一遍坚持不懈地打电话过来。 “嗯,提了离婚,协议书他还没签,但我签过了。”我将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才觉得补充了刚才说话流失掉的水分,“……别问原因了。” -- 第106页 丸井文太耸了耸肩:“我没打算问。” “那就好。”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如果想要倾诉,我随时有空。如果你需要律师,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常胜的律师。” 我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应该不必。” 我和乱步不存在财产纠纷和孩子的抚养权纠纷,只是解除那张婚姻届带来的关系而已。 这样简单的婚姻,如果还麻烦到需要打官司才能离,就太让人难过了。 丸井又问道,“你刚才说你要找工作?” ——话到点子上了,这才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我现在很需要一份工作,你这里缺人吗?你可以雇佣我吗?” 当然了,我不会强求。如果他这里不缺人,我就去其他咖啡店碰碰运气。 “刚好梓小姐休产假了,店里缺个服务员。你的健康证还留在我这里,今天就可以上岗工作了,晚点我再跟你签合同。” 健康证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半年多以前,我为了用甜食来追求乱步,在这里打过工,学习做甜点。 在追到乱步以后,我就离开了这里。 “清溪酱,其实我很高兴。” “嗯?”我接住了丸井朝我扔来的工作围裙。 “因为你这次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不是为了别人。” ……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不是为了别人。 的确。 上次是为了讨好乱步,这次是为了自己能赚到生活费,生活下去。 “咳咳,要好好工作。”丸井文太清了清喉咙,对我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不许被投诉,会被fire~” “我知道了。” 我系上围裙,戴好胸卡,正式投入到工作中来。 丸井文太是老板,除了做限量供应的冷萃咖啡和陪来店里的小朋友玩,不做其他任何事。店长榎本梓休产假了,代理店长是一位黑皮肤的帅哥,叫安室透。另外一位兼职的店员请假了,今天没来。 这个点店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成年顾客。 大部分是这附近的小朋友,因为喜欢跟丸井玩而跑过来的,丸井经常会请他们品尝新推出的小点心,还会陪他们玩玩具。 我很喜欢这样温柔的环境。 我也决定开始好好工作。 “先生,您的美式咖啡。” 我走到角落,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轻松的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 长椅上原先睡着一个金色长发的小女孩,她吃了一块牛乳芝士就睡着了,丸井怕她冷,让我给她盖了一条毯子。 现在这条毯子掉在了地上,她两条腿屈起。 而那名点了美式咖啡的年轻男人,手机正贴在女孩的裙边处,缓缓移动。 “你在做什么?”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抢过他的手机。 “放手!关你什么事!” 他扯着脖子粗声粗气道,“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投诉你了!” “把你手机里的东西给我删了!” 居然敢在我面前偷拍一个小女孩,简直无耻至极。 陀思要是真想净化这个世界,就应该每天四处逛逛,扫黄打非打击偷拍。 “多管闲事的家伙!” 他突然用另手肘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企图逃跑。 我手里的咖啡杯没拿稳,热咖啡泼了出来。 砰。 杯子也在地上碎了一地。 女孩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来。”我抬起头,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抢过了他的手机,“既然你不肯删,我就只能让它变成灰了。” 其实,我更想把他这个人变成灰。 第48章 森先生和港黑 “你这个疯女人, 放手——” 直到年轻男子的手机在我手里被碾碎消失时, 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我特意放慢了这个过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害怕、慌张、愤怒, 每一种情绪都清楚地交织在他的脸上。 唯独没有悔过。 也是。 能对这么小的女孩下手,早就是丧心病狂的惯犯了。 我就算这次放过他,他侥幸逃脱, 下次还是会再犯。 “放手, 你放——” 我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按在了墙上。 这是一个视觉盲角。 多亏了这根贴有许愿签的柱子,挡住了从吧台和前面的桌子看过来的视线。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需要在这里将他消除吗?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这是陀思送给我的座右铭, 他说我有权利和能力净化面前的一切。 我看着这个黄头发的年轻男人, 从他的脸上, 依旧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忏悔之意。 但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我轻轻地松开了他的嘴,转而掐住了他的喉咙,以此来控制他的音量。 “我舅是……议员,不会放过你……咖啡馆……” 我凝视着他涨红的脸,他憋的很辛苦,也很可笑。 我又捂住了他的嘴, 他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手指稍微用了力,我消除了他口中一半的牙齿。 我凑近他的耳边警告道:“乖乖听话,不然你剩下的牙齿也会消失。” -- 第107页 连陀思都不知道, 我现在即使不直接接触, 也能消除我想要消除的东西了。 我看向沙发上坐着的金发小女孩, 她睁着一双略带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 她指了指我们:“你们在干嘛?” “……我在和这个哥哥玩游戏呢。” 我不能在她面前将一个活人直接消除,那样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是大人才能玩的游戏哦。”说完我立刻拖着黄毛往后门走去。 他死命挣扎,腹部被我狠狠一个肘击才老实下来。 但我刚打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小姐,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的是今天在路上碰到找女儿的那个中年男子。 我一下子放开了手。 “……没什么。”我不习惯被人撞破后继续做坏事。 “嗷呜,救命啊!!” 黄毛终于挣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抓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臂,指着我控诉道:“她是个变态。” 他缺了一半牙齿,说话也变得口齿不清。 丸井文太带小朋友们去观察蜗牛了,店里现在只有安室透在忙,他听到黄毛的声音,赶紧冲了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毛见人越来越多,也不怕我了,继续用漏风的牙齿说道:“她弄掉了我的牙齿。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做的,但这就是她干的!证据——” 他张大了嘴。 原本应该是一口歪歪扭扭的牙齿,只剩下了一半,歪七扭八地长在牙床上。 安室透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觑。 我淡定地说道:“先生,咖啡可以乱洒,话可不能乱说。请问我如何拔掉你的牙齿?况且拔掉这么多牙,你不可能嘴里没有血的。” 黄毛愤怒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就是可以把物品消除,刚才我的手机也被你弄没了!”他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小女孩,“是吧,小妹妹,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金发小女孩仰起脸,手指点在下巴上,若有所思。 “你说啊,小鬼!”黄毛催促道。 “爱丽丝酱,总算找到你了。”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你平安无事,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她就是他在找的迷路的女儿。 名为爱丽丝的金发小女孩手指指向了我。 这个瞬间,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怕她会指控我。 童年向来无忌。 我的心底一片困惑。我在从丸井文太手里接过工牌时,还在盘算着今后细水长流的生活。 明明决定隐藏异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转眼又要暴露了。 “这个姐姐端着咖啡过来,他故意打翻了咖啡,弄脏了自己的衣服,让姐姐赔偿这件限量款的衣服。” 出乎我的意料,爱丽丝说起谎来,一气呵成。 “臭丫头,你乱说什么!”黄毛气急,“你们都是一伙的!监控呢?调监控,肯定能看到!” 安室透说:“抱歉,店里的监控昨天刚坏了,现在还在修。” 黄毛彻底被哽到了,脸色由红转青,骂骂咧咧道:“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我舅舅是横滨的议员,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踢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白色的木门上留下了一个肮脏的脚印。 我蹲下身子,用餐巾纸将脚印慢慢擦干净。 安室透扶额道:“真伤脑筋,得罪了议员的外甥,要是真找上门来,会很麻烦的。” 我收起餐巾纸,很肯定地说:“他不会再来了。” 安室透诧异地问道:“这么确定吗?” 旁边的中年男子也好奇地盯着我。 我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议员很忙的,等他听说过这件事之后,回头估计就会忘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再来了。” ……怎么可能再来呢? 我又怎么可能让他活过今天呢? 等他回家后,他会慢慢开始痛不欲生,如果他家里有医生,替他做个全身检查,就会发现他的内脏被消除了一半。 从他亮明议员外甥的身份之后,我就决定杀掉他了。 最开始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报警,但是警方最多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还有他的议员舅舅撑腰,说不定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之后他肯定会带人来找我麻烦,疯狂报复。 而另一条路,就是杀了他。 在他还没能做出什么之前,杀了他,解决掉这个隐患。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我不由地看向爱丽丝,她竟然一点没有害怕,正鼓着腮帮子和她的父亲撒娇。 她应该是看到了我消除手机的那一幕。却没有说。 ……估计以为那是魔术吧。 我默默地收掉了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擦完地,那位中年男子突然走过来对我鞠了一躬:“谢谢你刚才帮了爱丽丝酱。” “我并没有做什么。” “爱丽丝酱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在我和中年男子开启道谢模式后,爱丽丝已经吃了八块蛋糕了。 “我叫森林太郎,作为答谢,我想请你喝杯这里的冷萃咖啡。” “谢谢,但是不用了。”冷萃咖啡我已经喝够了。 “我有事想要问你。” -- 第108页 我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是听爱丽丝跟他说了什么吧。 他点的是这里最贵的冷萃咖啡。 两杯。 我没法拒绝。 因为安室透也在看着我,一副想吃瓜的表情。 “森先生,你想问我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他脸上流露出的善意,让人突然觉得有点温暖。 “一杯咖啡就很好了。我没什么心事。只是刚工作,不是很熟练。” 出自丸井文太之手的冷萃咖啡,价格从来不低。 “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 “我叫源清溪。” 森林太郎的声音低沉缓慢,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善意。 刚才那个黄毛带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 “源小姐来横滨多久了。” “快十个月了。” “你喜欢这座城市吗?”森林太郎又问。 “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喜欢了。”我接过安室透送来的冷萃咖啡,喝了一口,“横滨和我小时候不一样了。是很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 “其实我最初对横滨的印象很差。我小时候和家里人路过横滨时,这里的港口黑手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踢坏了我的一把兔子雨伞,我的外公交了一些保护费,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这里的居民也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每每回忆起和星奏外公那段经历时,我就觉得恍如隔世。 “听上去很遗憾。” “是的,以前是真的很糟糕。不过后来前任首领去世了,新任首领继位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荒唐糟糕的岁月像是一页纸,被轻轻揭去了,掀出了一个崭新的横滨。 我不禁感慨:“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是个人物。” 森林太郎来了兴趣:“为什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以前的横滨乱到我恨不得让我外公灭了黑手党,但是现在黑手党里不乏一些优秀的青年,实不相瞒,我有朋友也在里面工作。” 森林太郎状若思考:“变化确实很大。那么源小姐认为产生这种变化的根源是什么?” “其实黑手党的那些成员,本质不会发生任何变化,都是上位者手中的工具。 老首领在世时,他们随他的命令到处胡作非为。新首领上任后,他们秩序井然,严格执行各项任务,在一定程度上,也维护着横滨的和平,这位新首领几乎推翻了原本的管理模式呢……” 森林太郎啜了一口咖啡,嘴角上扬了几分:“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奇怪,他似乎很高兴? “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现任首领,但是听说他同样也是个重情之人。” “哦?” 我想到了太宰治说的那个故事,中原中也说是假的,但太宰保证过是真的……到底是真是假? 森林太郎催促道:“这是什么说法?” “我也只是听说,市井流言罢了。”背后八卦别人不好,对方还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过反正他也听不到,无所谓了,“据说他深爱着一位年长他二十岁的女性,对方拒绝了他。但他仍然深爱着她,这么多年,始终孤身一人。” “咳咳咳咳——”专心吃着爱丽丝被蛋糕噎到了,站起来一溜烟跑到了吧台,“黑皮肤哥哥,我要柠檬水!” 森林太郎无奈地笑笑:“这个孩子真冒失。” “你和你女儿的关系真好。” 森林太郎只是笑。 “说道到现任首领,有一件事我还是抱有怀疑的。” “哦?” “当然是我乱猜的。关于前任黑手党为什么在临死前会选择传位给自己的私人医生。” 森林太郎猜测道:“或许是信任他呢,医生应该帮了他不少忙吧。” “不可能。”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按照那位医生后来的管理模式,他们两人的三观和思想大相径庭。前任首领不会传位给与自己三观不同的人。” 正如陀思不会把秘密交给与他理想背道而驰的我,却永远信任着与他有着共同目标的伊万。 前任首领也不可能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与他完全不像的人。 新旧朝代的更替,都是思想的撞击。 “我盲猜,那位前任首领,是被那位医生杀掉后上位的。”我压低了声音说,“那位医生一定是发现了学医根本救不了世人,他才放弃了当医生,选择另一条路。当了黑手党的首领。” 中国有位文豪,在百年前,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森林太郎静静地听着。 “我不认识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评价才合乎礼貌和公正,但是我永远成不了他那样的人。” “为什么?” “要放弃太多东西了,几乎等于是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说不定连名字都要改掉。” “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森林太郎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嗯,道理我明白,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他不会后悔。” 见我疑惑地望着他,森林太郎笑着解释道:“如果后悔,早就不当首领了,不是吗?” “说的也是。” 喝完一杯咖啡,爱丽丝还没回来,森林太郎又问我:“你看上去有困扰。” -- 第109页 “……嗯。” “不妨告诉我,看看我这个中年人能不能给你点意见。”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 我太需要有人倾诉了,但是那些话不好意思跟熟人说,反而比较容易透露给陌生人。 “森先生,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和你的妻子感情好吗?” 森林太郎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几年前就离婚了。” “……诶?”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会离婚?”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也不复杂。但分开后对各自的状态都好。” “你们离婚时,你的妻子同意吗?她有没有反对过?” 森林太郎答非所问:“源小姐,你是不是遇上难处了?请如实告诉我,我希望能给你建议。” 他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好意思隐瞒他了。 “森先生,事实上我也在离婚中。” 他没惊讶,反问道:“那就是还没有离成?” “我丈夫不太想离,但是我想离,我不是想,我是怕我们以后陷入更糟糕的状态。”我补充道,“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们的原因。就……很复杂。” 普通人肯定是不能理解的,讲起来确实也不好讲。 天人五衰死屋之鼠武装侦探社这种话题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 说到底,我和乱步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婚姻矛盾。 森林太郎也没强求,表示理解:“你有你的难处。那我问你,你觉得分开和继续相处,哪个状态会更好?是相对你而言的。你不要去考虑别人。因为婚姻是你的。” 倘若分开,我反而不用担心太多东西。 我会打理好自己的生活。等安顿下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倘若继续相处下去,我也没办法完全信任他了。 信任这种东西,一生只有一次。 我做什么事都会防备他。他的每句话我都会深究里面的意思。 我会乱想,我会乱猜。 我们迟早会活在争吵之中。 …… “听听你内心的选择,你真正的答案。” “但是我丈夫也不太想跟我离婚,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签字。” 森林太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说服不了他,就应该找他最尊敬的人去说服他。” “这样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福泽谕吉的脸,他是乱步最尊敬的人,乱步也最听他的话。 或许我可以去找他说说。 森林太郎看着我,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我点点头,又问他:“一般人劝和不劝离,你为什么——” 森林太郎说:“我非劝离,我只劝你遵从内心的选择。源小姐,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但你最好找到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自从小时候放弃当英雄之后,我除了拼命隐藏异能,伪装自己是正常人,渴望做回一个普通人,过回安稳的生活。但再也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位置。 森林太郎最后说:“那位黑手党的首领,也未必喜欢他的工作,但他站在了最合适他的位置。” 直到他和爱丽丝父女俩要同我告别,我才惊觉时间过得迅速。 结账时,他翻了半天口袋,没能翻到钱包。 爱丽丝在旁边不高兴了:“笨蛋林太郎,你不会忘记带钱包了吧。”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啊,爱丽丝酱。” “真是丢脸呢,林太郎。” 父亲在女儿面前出这种洋相,心里一定很囧。 我索性拿出了中原中也的黑卡,递给了森林太郎:“先生,这是你刚才掉在那里的卡,被我捡到了。” 我背着爱丽丝,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我又对爱丽丝说:“爱丽丝酱,你要不要再多拿一些蛋糕,你爸爸是带了钱的。” 爱丽丝抬了抬下巴:“那我就不客气了,林太郎!” 付完钱,森林太郎偷偷将黑卡还给了我,并低声对我说道:“多谢了,再会,源小姐。” 连同黑卡一起还过来的,还有这次消费的小票。 小票的反面写了一串数字。 应该是他的手机号码。 落款只有一个字,森。 第49章 资助贫困生的宰 安室透对中原中也的黑卡也很感兴趣。 森林太郎将黑卡和小票偷偷还给我的时候, 只避开了爱丽丝,还是被他看到了。 “没有消费金额限制的卡片,那位客人就这么交给源小姐了吗?”安室透看着很正经,居然是个很八卦的人,“难道这张卡本来就是源小姐的?” “是我朋友先借给我用的。”我不是很想跟安室透八卦下去, 森林太郎的手机号码我保存下来了, 这笔钱我得跟他要回来。 两杯冷萃咖啡和一堆精致甜品的价格不低, 我最多付我喝的那杯咖啡钱,其他的钱是绝对不会从我打工挣的钱里扣的。 丸井文太中途出去给他的女朋友送咖啡了,顺便把来店里玩拼图的小朋友全部送回了家。 安室透告诉我,五点钟的时候我就可以先下班了。 中原中也发了邮件给我, 问我人在哪里? 我把咖啡店的地址传给了他,并附上了自己的一张工作照。 【元气满满的手摇咖啡,有空要来一杯吗?我请你喝。】 -- 第110页 他没有再回复,大概是工作还没忙完。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今晚的住处。 丸井文太答应先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给我, 但是我今天下班后去找中介租房子有点赶,而且现在租房都是半年起租, 一个月的薪水根本不够付。 今晚只能先找家便宜的酒店了。 “清溪酱,下午好~” 我从账本里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搁在吧台上的一张俊脸。 “太宰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治歪了歪头:“来喝杯饮料。清溪酱怎么在这里?是……在工作吗?” “嗯。”我想着迟早要告诉他们我和乱步的事, 不如现在就直说了, “我和乱步桑离婚了。” “为什么?”太宰治疑惑地问道, “你们才结婚半年啊。” 旁边的安室透听到我们的谈话, 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自在了。结婚半年后就离婚,在别人看来确实很不靠谱。妈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希望我能和乱步握手言和。 但森林太郎说,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既然我已经没办法信任乱步,倒不如早点断开,省得以后再重复一遍我和陀思的遭遇——我一次次相信他,他一次次欺骗我,直到耗光了我所有的信任。 ……可能我这个人的信任不值钱,也没有人会珍惜。 “乱步桑很好,但是不适合我。我们之间的问题无法解决,我也不想再提了。”我将菜单递给太宰治,“你要点什么?” 太宰治没接,随口说道:“给我一杯新鲜的橙汁吧。” 我诧异地问道:“不喝咖啡吗?”来到咖啡店,不点咖啡却点橙汁,真是个怪人。 “今天不了。”太宰治双手托腮,靠在吧台上,“怕苦。” “好。” 丸井文太的店里没一样东西是便宜的,新鲜橙汁的价格也比其他店高出两倍。但这里的食材总是挑最好的,在追求质量和数量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太宰治没急着付钱,我在挑了三个橙子准备榨橙汁之前,想起了他喜欢到处赊账的毛病,于是催促道:“太宰君,我先给你开个小票。” 开小票就意味着要先交钱,太宰治“哦”了一声之后,去衣服口袋里翻钱包,哼哧哼哧翻了半天,口袋比脸还干净。 “太宰君又忘记带钱包了吗?” 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以往我都会请他,因为那时候乱步对我的零用钱没有限制。 但是我现在也是囊中羞涩。 “最近资助了两个贫困生,有点入不敷出。”太宰治捂住了心口,“可以赊账吗?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还。” 我还没回答,安室透已经开口拒绝了:“抱歉,绝对不行。尤其对象是你,太宰先生。” 太宰治委屈地撇了撇嘴,我觉得安室透的最后一句话令人有些不适:“安室先生,不能赊账是店里的规定,但是你为什么要特意强调太宰君呢?” 安室透递给我一个空杯子,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老板强调过的。” “没错,是我强调的。”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风铃声,从门外传来了丸井文太的声音。 他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幸村精市。 幸村穿着一身运动装,肩上披着一件紫白条纹的外套,前额戴着发带,应该是刚刚打过网球。 “清溪。”他看到我时,毫不意外。估计丸井已经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了。 “幸村,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是很久。 几个星期前,我和乱步最后一次去我妈家,在海边晨跑时,就偶然遇到了幸村。 那时候乱步还扯着我对他说:“清溪溪对我一见钟情,我也很喜欢她,见过家长后我们才结婚的,哪里突然?” 我还表示要请幸村吃饭,因为怕影响他的比赛所以举行婚礼没有邀请他。 饭还没请,婚倒是已经离了。 对幸村来说,恐怕是见证了一个叫“秀恩爱、死得快”的诅咒。 幸村的目光落在了太宰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变得凌厉了几分。 太宰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朝幸村热情地挥了挥手:“嗨,神之子大人。” 他俩认识吗?……哦,认识的。 我出国那会儿,是拜托太宰去向幸村提分手的。分的很彻底,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宰用的是什么理由。 “清溪酱,你恐怕不知道,这个人是纵横横滨各大咖啡店和酒吧的著名老赖。”丸井文太的话着实震惊了我,我回头看着太宰,他朝我耸了耸肩。 确实。 我知道太宰有赊账的习惯,但是没想到他已经变成了一位有名的老赖。 “我的店里欢迎任何信守承诺的人。”丸井笑了笑,“但不欢迎老赖。” ……很反常。 丸井文太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并不是一个会说出这么刺耳的话的人。 他对太宰有很强的敌意。 “抱歉抱歉,我最近手头比较紧。” 太宰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他没有因为丸井的话而生气,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我注意到他手臂上的绷带裂开了,他发现之后立刻用右手捂住了,眼神微微窘迫。 ……已经穷到绷带都是次品了吗? -- 第111页 “清溪酱,麻烦给幸村部长一杯橙汁,账记在我头上。”丸井吩咐道。 幸村也只是面带笑意地柔声说道:“第一次来文太的分店,果然有幸运的事发生。清溪,麻烦你了。” “不麻烦,工作而已。”毕竟丸井开给我工资的。 太宰先前点的也是橙汁,我手里新鲜圆润的橙子就是替他挑的。 现在橙子要榨给幸村喝了,总觉得太宰……怪可怜的。 他说他是资助了两个贫困生,所以现在手头很紧。别人可能觉得他在说谎,但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武装侦探社工资不低,他除了日常生活和买绷带,没什么花费,但他喝酒喝咖啡却都靠赊账,并因此成为了一个有名气的老赖。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凡是有点自尊心的人,都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太宰成为老赖就是迫不得已的。他的工资没花在自己身上,肯定是花在了别人身上——没上大学是他的遗憾,他心里有遗憾,才会去资助贫困生吧。大概是想在别人身上延续自己的梦想。 咖啡厅里的气氛变得很尴尬。 幸村和丸井在交谈,关于明天男孩节立海网球赛的事,太宰几次试图插话,那两人却不怎么理他。 他只好低头抠他的手指甲。 “清溪明天会去吗?”幸村突然开口问我。 “去的,丸井说给我带薪休假。”我榨好了两杯橙汁,一杯放在了幸村的面前,一杯放在了太宰的面前。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太宰慢慢掀开眼眸,视线从杯子上移,落在我脸上。 他砸了咂嘴。 “丸井,他的橙汁钱,我替他付。”为了不在他们面前伤太宰的面子,我扯谎道,“上次太宰君请我吃了拉面。” 太宰倒是没跟我客气,已经咬着吸管吸起了橙汁,吸得刺啦刺啦的。 幸村摆了摆手,示意丸井不要开口,然后对太宰说道:“这杯我请吧,既然太宰君有关照过清溪。” 太宰咬着吸管,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但还是听得懂的。 “我关照清溪酱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太宰扬了扬眉,“不过你既然愿意请,就大方一点,请我喝这里最贵的冷萃咖啡吧。” “你不要太过分了。”丸井冷冷地说道,“这里不是港口黑手党,也不是武装侦探社,你可以回去那里再嚣张。” 我不解。太宰在侦探社工作,所以丸井会提到侦探社,但是港口黑手党,和太宰有什么关系吗? 幸村表情依然很淡:“没有问题,只不过等你喝完这杯咖啡,就请回去吧。” “好呀。”太宰答应得很爽快。 冷萃咖啡是要小口慢慢品的,太宰却像喝饮料那样一口气将咖啡喝光了。 我估计他以前从来没喝过冷萃咖啡,所以才像喝饮料一样喝它。 幸村和丸井一个是职业网球选手,一个是拥有自己品牌的老板,消费水平都不低,他们当然不能理解连学都没钱读的太宰的辛苦。 喝完一杯咖啡,太宰如约离开了咖啡店,临走时他把榨汁前剥下来的橙子皮也放进了口袋里,动作小心翼翼,目光近乎虔诚。 “耶,今晚有橙子皮吃咯。”他很小声的自语道。 我哽住了。 有的人外表光鲜亮丽,晚上却要吃橙子皮。 我没忍住,在丸井和幸村平静的注视下,抱了几个新鲜的橙子和几块蛋糕,装进袋子里后,说了一句“从我工资里扣”,就匆匆跑了出去。 “太宰君!” 我追了两百米远,在一条巷子口,追上了他。 他嘴里叼着一块橙子皮,表情悠哉悠哉。 “有什么事呀?” 我把塑料袋递给他:“橙子和蛋糕,没几个,给你晚上吃。” 他没接。 “清溪酱,你现在过得也不容易吧?” 他垂眸,两道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我一愣,随即说道:“没有,我过得很好,我刚离婚就找到了工作,还挺顺利,丸井还答应预付工资让我先租房子住。” “那就好,但这个我不能收,那位老板肯定要从你的工资里扣。”太宰顿了顿,说,“而且没事的,自从我资助那两个贫困生之后,我已经习惯橙子皮的味道了,也、也还好啦。” “一点也不好。”我说,“你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吧,变成老赖可不是一件好事。” “唉。”他轻声叹了口气,“我反正已经这样了,名声之类的东西我从来不在意。只要一想到他们会有光明的未来,我吃点橙子皮也没什么关系。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他看着我手里的袋子,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所以,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明明就很想吃,却又怕给我添麻烦说不需要。 “太宰君,售出的商品是不能退货的。”我装出为难的样子,“所以我拿回去也没有用了。” 他愣住了,随即急切地说道:“那该怎么办?要扣你工资的,我找他说去。” 说罢作势要去找丸井,我赶紧拦住了他。 “朋友之间,送点小礼物也很正常。你收下吧,我有内部员工价,很便宜。” 其实是没有的。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他能够安心。 -- 第112页 “这次我就收下了。”太宰这才接过袋子,还不忘警告道,“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我会生气的。” 我见他翻动蛋糕,面带喜色,目光中并无责备之意,才放下心来。 “好。” 我刚要回咖啡店,太宰问我:“你在租房子?” “……嗯。” “找到合适的了吗?” “还没。我打算先住便宜的酒店,过两天去找合适的房源,最好能月付。” 但我也知道,月付的房子希望渺茫。 太宰吃了半块蛋糕,眯着眼睛说:“要不要租我的房子?孩子们学费不够用,我家的一楼打算出租。” “诶?” “可以月付,不收押金,只要市场价的一半。就当做是我对你这些橙子和蛋糕的感谢吧?” 这件事让我很高兴,但等于占了太宰一个大便宜。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太宰如果租给别人,还能多赚一点钱。 “清溪酱,作为朋友,我非常希望为你排忧解难,况且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租客。”太宰咽下最后一块蛋糕,“孩子们的学费迫在眉睫,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那些贫困生读书,当干部,考大学!” 没想到太宰的思想竟然这么的崇高。 我张了张嘴,刚想组织一下语言来夸他,身后传来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愤怒的中原中也 第50章 找个住处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关系不好。 最初知道他们不合, 是在我和乱步的婚礼上, 热情开朗的太宰治灌了中原中也很多酒, 然后又把他抛弃在了水池边。 水池边的中原中也醉醺醺地醒来时, 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太宰治。 不过我接触他们的机会不多,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恩怨。出于好奇,我问乱步,乱步说他们以前就认识, 我再问下去, 他就叫我不要管了。我不是个特别八卦的人,就没有过多关注。 “你这个混蛋, 又在骗人了吗?” 中原中也的脸都扭曲了, 额头青筋直跳,看样子气得不清。 “骗人?” 我扭过头看向太宰治, 他往我身后靠了靠,缩了缩脖子。 声音变小了, 话音打着颤。 “清溪酱, 我和他,有私人恩怨的……” 中原中也不是聋子, 当然听得到, 瞬间就炸毛了:“什么私人恩怨?你意思还是老子抹黑你了?你资助贫困生上学?那我还去英雄协会做义工呢!” “中也,英雄协会义工有身高限制的。” “你特么什么意思?!” 我茫然的视线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一个满脸委屈, 一个暴跳如雷。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完全矛盾, 其中必然有一个人在说谎。 但这两个人, 都给过我很多帮助。 ……他们都不是坏人。是吧。 最终我的视线落在了太宰治的脸上。 “太宰君,我问你,你真的是因为把工资全部资助了贫困学生,才没钱消费变成老赖的吗?” 没等太宰治回答,中原中也已经替他回答了:“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自己都没上过学!” 中原中也说完这句话后,小巷子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只有飞过屋顶的乌鸦发出了几声呀呀的叫声。 “嗤。” 打破僵局的,是太宰治的一声轻笑。 这是一种承认的笑声。 我一僵,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慢慢地往脑子里涌。 他不是自称读到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但是被陀思骗了钱要还债,所以没能上大学吗? 他还说他成绩优异,当过干部。 “太宰,你不是说你成绩优秀吗?”我质问道,“你还当过干部的!” “嗯,我的确是当了干部。”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不是班干部,是黑手党的干部,成绩也算优秀吧,毕竟我被称为历代最年轻的干部呢。” 他慢慢抬起眼眸,平日里的健气欢逗一扫而空,这双鸢色的眼睛变得无比深沉,这是近乎于黑色的一种深沉冷漠,像是任何东西都照不进的无底深渊。 真奇怪。 这样的他,竟慢慢地和童年时被津先生抱在怀里的孩子的表情渐渐重叠。 中间穿过漫长岁月有着爽朗笑容的青年的影像被一幕幕击碎,一个个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最初的他和现在的他。 仿佛只有这两个人是真实的。 我不由得想起了津先生对我说过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找太宰治。 ……最初我还以为他是不想我总是麻烦别人。 现在想来,津先生恐怕是别的意思。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望着太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手里还拎着我替他拿来的那些橙子和蛋糕。他晃了晃手,袋子悠悠地在他指尖打着转。 “嗯,是真的。我和这家伙,”他指了指中原中也,“以前是搭档。你不信可以问他。”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我更加生气了:“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去上学了?还说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没能上大学!实话实说会怎么样呢?没上就是没上啊!” 我并非歧视黑手党。我本人身在的死屋之鼠,连黑手党都不如。 -- 第113页 但是他说了谎。 他说他去上了学,当了干部,成绩优秀最终因为没钱所以无缘大学。那些经历,他编得曲折离奇又奋发上进。 他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开朗乐观的青年。这个青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上大学,所以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来资助贫困生——前一秒刚刚编好的谎言,这一秒就已经被拆穿了。 “说谎而已,看自己心情啦。”太宰勾起唇角,眉眼笑得弯弯,“清溪酱,你这么生气,难道自己没说过谎吗?” 我被他的话一呛,后退了一步,捂住了嘴。 我怕我生起气来,会和他打起来,也怕自己会口不择言的骂人。 我的确说过谎。 而且还不止一次。 太宰向前走近,鸢色的眼瞳像是能一直望到人心的最深处。 “你真的就只想要普通人的生活吗?” 从获得异能后开始,为了逃避被政府监管的命运,我就开始变得畏手畏脚。津带我亲眼目睹过有人异能暴走后被无情抹杀的现场,他问我,是否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说想。 想当一个普通人,想过平凡稳定的生活——其实,那是我对于生命最低限度的热爱了。 因为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外公意外失踪,父亲为了别人而失去异能和部分记忆,唯二两个无所不能的人离开了我,我偏偏又拥有了无法自控的异能,整日担心受怕,为了最基本的生存,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渴望。 我曾渴望,闪闪发光。 我想要成为一名像欧尔麦特那样的……大英雄。顶天立地,所向披靡。 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那句热血的台词,有生之年,我也想要超大声地说一遍。 ——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清溪!” 直到幸村的声音传来,我才惊醒过来,默默地为自己刚才所想的内容脸红了一下。 ……我果然是太贪心了。 我居然还想成为欧尔麦特那样的人,我现在不去蹲局子已经是万幸了。 幸村一对上太宰,表情就不那么友善了。 “啊嘞,清溪酱,你要租我家一楼的房子吗?便宜租呀。”太宰转眼就岔开了话题,“拎包入住,可先住后付,隔壁邻居的网速超级快。来吧!” “不行!”中原中也和幸村精市异口同声道。 两人沉默了,随即互相对视了一眼。中原中也先反问道:“你有没有搞错?你怎么能租他的房子?” 防太宰防得像洪水猛兽。 “我的房子为什么就不能租了?屋顶又不漏,设施还齐全,你对我偏见太深了。”太宰垂头丧气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中也,难道你觉得清溪酱住在你那里比较合适?你是黑手党诶,会被你的下属议论的。” “你闭嘴!”中原中也朝他吼了一嗓子。 “我觉得你们都不合适。”幸村的语气要比中原中也温和一些,但态度很坚定,“清溪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就不劳两位费心了。” “你又是谁啊?”中原中也恼怒地看了幸村一眼,“我插不插手,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声点,中也。这可是你们首领最喜欢的网球明星,可别把他吓坏了。”太宰眨了眨眼睛,“但是,神之子如果和清溪酱同住,恐怕也是不合适的,毕竟你身上的明星光环可是会给普通人带来困扰呢。简而言之,住在你们两个那里,还不如租我家的房子安全。” 他单手握成话筒状,贴在唇边,语气夸张,“邻居的网速真的超级快喔~清溪酱,你要去哪边?” 三道视线同时落在了我身上,我觉得脑壳疼。 事实上这三处我都不想去。太宰治那里,如果他是真的为了给贫困生赚学费,那我肯定乐意至极,我付钱给他,也有了地方住,是双赢。 但现在看来,他纯粹是在耍我。 他有没有房子都很说。 我已经麻烦了中原中也和幸村精市很多次了,这两人其中一个是黑手党的干部,另一个是网球明星,和我一起都会对生活造成不便。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我的住处又不止一个地方,你随便挑一处吧。我答应花丸婆婆会帮你找住处的。”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花丸婆婆不可能说这种话的,她自己都不收留我。” “……” “不过她是对的,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住处的话,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能找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态度很坚决。我一向嘴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决心。 但我不想一味地接受别人的帮助。我不想欠太多的人情,我还不掉的。 比起中原中也借我的黑卡,我更喜欢丸井文太给我的工作机会。 许久没出声的幸村说道:“清溪酱,我有一位朋友,目前在找合租。她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是个女孩子,合租也方便些。我刚才联系过她了,丸井也说你可以下班了,你现在愿意去看看吗?” 我朝他看去,他眉眼微微一弯,在橙色的夕阳下,泛起淡淡的温柔。 我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 他已经转过了身,夕阳的光辉缀在他肩上的外套,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辉,看上去闪闪发光。 -- 第114页 “我们走吧。” …… 我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和幸村走在一起了呢? 小的时候我喜欢跟在幸村的身后,大步流星地踩着他的影子,重复踏碎了无数条街的夕阳。 他总是一声不响地看着前面,时不时会回头看我一下,确认我有没有因为顽皮而走丢。 十几岁时,我们谈恋爱,他牵带着我走过了镰仓的大街小巷。训练不忙的时候,也会带我去尝试丸井文太推荐的那些点心店。我拎着他的网球拍,在店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买好鲷鱼烧从里面出来。 对了,还有立海大的那些队员,他们时不时会玩一下跟踪,善意地八卦我们,每当这时,幸村总是会调皮的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在巷子里七转八拐,最终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时候的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植物气息,和鲷鱼烧的甜味混合着,一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清溪。” 幸村突然停了下来,叫了我的名字。 我偏过头看着他。 前面是一栋公寓楼,并不算高档,是很普通的公寓楼,他指了指其中一栋:“就在那里的二十楼,我给她发过邮件了。” 我们是两个人来的,太宰治回去早睡早起了,中原中也也先去忙工作了,我答应了他等安顿下来会告诉他一声。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幸村不愧是幸村,他永远那么温柔,不像别人,开口虽也是善意的,但总是绕不开离婚二字。 我自己都不觉得离婚有多惨,顶多是告别了一段生活,开始了新的生活。 偏偏妈妈都觉得离了婚我的世界就塌了。 “过得……”我听到了自己在心底轻声叹气,“不是很好。” 不想再说过得好了。 过得好不会过成这样。 以前总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说好。 什么都说好。 但是现在,我想实话实说。 “我不够聪明,总是被驴。朋友也都失去了联系。俄罗斯的人不是特别友善,有人叫我小日本,我本来以为是表示友善,叫我日本酱~但是后来才知道,那是骂我的。” 我很怕幸村会反问我为什么非要出国,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跑了出去。 但幸村要是那么问了,就不是他了。 “回来就好。在我们自己的国家,不会有人叫你日本酱的。” “……嗯。”其实日本酱听着还挺可爱的,假如语气能够好一点的话。 “有问题可以和丸井说,也可以跟我说,你可是我们立海最可爱的小经理啊。” 他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蓦的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幸村,当年我委托太宰跟你提分手,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原先还以为太宰会抹黑我劈腿之类的,但是现在看来,肯定不是。 这个问题一出口,幸村猛得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请你告诉我。” 第51章 室友和突然出现的宰 “我知道他肯定是说了什么!否则你也不会——” “他没说什么。” 幸村转过身, 抬起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这个动作极其缓慢, 又极其温柔,“交涉失败……他倒是和我打了一架。” “那结果呢?”我急切地问道。 他目光中带着笑意:“我啊, 一时大意,输给那个小鬼了。” 说太宰是小鬼,其实他也只比我和幸村小两岁。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太宰有没有开始混迹港口黑手党,但他竟然没有按照我的意思去向幸村表达分手的要求, 而是直接和幸村打了一架。 他还打败了神之子。 “然后呢,你有没有受伤?” 幸村偏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向了西边的天空。 天色已晚, 夕阳拉成了最后一道光, 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挣扎着, 隐隐浮现出一丝将近的妖冶。 风从路的尽头穿过来, 吹起幸村额前的头发和肩上的外套。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球服和发带,勾起了我记忆里的那段活泼闹腾又安逸的岁月。 “都那么久了, 受点伤也早就好了。”幸村最终还是没有跟我详说太宰找他“交涉”的事情,“倒是清溪你, 不和我去见见你的新室友吗?” “诶, 人家还不一定会同意吧。”和女孩子同住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要看对方的意愿。 “她是个同你一样可爱的女孩子,一定会同意的, 你们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那……借你吉言。” 电梯抵达二十楼时,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回想以前的时光, 我似乎没有和女孩子同住的经验,也几乎没有过什么要好的女性朋友。 “幸村,我是不是应该买些水果之类的礼物?” 我看着他快要按响门铃,赶紧拽住了他的手。 “我觉得我准备得不够充分——” 我低下头,幸村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的手有些冷,他的手是温热的,手掌连同指腹都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那等你安顿下来之后,我陪你去给她买些水果吧。”幸村慢悠悠地说,“总要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再做决定吧。” “噢。” -- 第115页 幸村放下我的手,按响了门铃。 我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又听他说:“别紧张,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 “是。” 门被打开了,伴随着一声甜美的“来啦”,一张干净又漂亮的笑脸从门里挤了出来。 “清溪酱!” “罗莎莉!” 刚才还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她的时候,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如果是罗莎莉的话,我应该能相处的很好吧……应该。 “村哥,真难得看到你这个大忙人,原来你说的找合租的人是清溪酱啊。”罗莎莉将门拉开到最大,“来来来,你们随意哈,我去给你们倒果汁。” 她踢开了地上的两件衣服,赤着脚踏上地板。我这才注意到,她家是没有拖鞋的。 地上很乱,薯片的包装袋、脏衣服、毛绒玩具,全部都凌乱的乱排乱放。 “我这里有点乱,你们不要介意哈。” ……这,应该不是有点乱吧。 罗莎莉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果汁,给我和幸村各倒了一杯。 幸村想在沙发上找个地方坐,就将沙发上的两本书往里面推了推,但刚一推,就掉出来一双袜子,差点碰到他的手。 神之子的嘴角很难得抽了抽:“清溪,我们撤吧,我给你重找一个合租的室友。” “不要啊!” 罗莎莉整个人扑了过来,幸村灵巧地避开身体,前者扑在了她的袜子上。 “好臭~”她被自己的袜子熏到了,一脚将沙发上所有的东西都踢到了地上,然后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村哥,你且坐下再说。” 幸村看着刚才冒出了袜子的地方,挑了挑眉:“我不坐了。” 我也被罗莎莉的卫生习惯深深震惊了。她的职业是名护士,穿得那么整齐漂亮,平日的打扮也是很精致的。 怎么在家里就是这个样子? “我哥都几天没来给我收拾了,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罗莎莉喝了一大口果汁,吐槽道,“整天写着乱步先生很快就会破解的小说,老实说,他真该找个女朋友了,别整天把精力放在打败乱步先生上。” 她一提到乱步,我不禁开始猜想他现在的情况。 本着能将我劝回家的心思,妈妈恐怕会在他家暂时住下。那他的生活起居也还是有人照顾的。 但等我和他正式离婚了,妈妈应该也没有理由留在那里了。 “罗莎莉,我觉得你语气整天抱怨你的兄长,倒还不如自己先学会做家务。”幸村扶额,默了两秒后说,“清溪,我们还是走吧,我妹妹最近也快搬出来住了,不如你和她合租吧,这个地方我们——” “村哥!你不要这个亚子!”罗莎莉扑到了幸村的腿边,抓住他的两只手,眼里闪着泪光,“我一个人是多么的寂寞,该死的安吾桑他的心像化不开的坚冰。我不想一个人住啊。” 幸村看向了我,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童年时我们玩捉迷藏,因为不能说话,所以用面部表情来暗示对方。 眨一下眼睛就代表快点跑。 幸村是不想我和罗莎莉合租了,他之前估计也不知道罗莎莉这里是这么个情况。 凭良心说,这个房子除去太脏乱差了之外,还是不错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间卧室都是朝南的,冬天能晒到温暖的阳光。 厨房很大,炊具齐全。卫生间里竟然有老式的木质浴池——虽然有点脏。 客厅里是落地窗,窗帘是素雅的淡绿色,轻纱材质的,风一吹,就像吹走了整个夏天的浮躁。 ……我喜欢这里。 也因为租金很便宜。 幸村的妹妹就算要租房子,凭他家的经济水平,也不会租便宜的房子。到时候幸村肯定会为我垫付一部分房租,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罗莎莉,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和你成为室友。”我朝罗莎莉伸出了右手,“我会做一点家务,也会做一些料理,如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做便当。” “不嫌弃,不嫌弃!我知道你做饭很好吃!我哥说过的。”罗莎莉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我哥羡慕你能嫁给乱步先生,但我羡慕乱步先生能娶到你!” 罗莎莉的哥哥是埃德加爱伦坡,因为经常来将写好的小说交给乱步阅读,我也会经常留他在我家吃饭。 我和他不熟,只知道他是我见过最容易羞涩的男人,跟我说话时都坑着头,吃饭时也只是埋头扒饭。 反而他身边带着的那只浣熊卡尔很活泼,对我友好,还给我衔来过一支花。 “乱步先生的自理能力,比起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罗莎莉感慨道,“但是他就好了,有人给他洗衣服做饭,要是也有人愿意为我免费打扫,吃喝都弄好,让我每天带着便当去上班,那该多好啊。” 我若有所思。 的确。 乱步先前答应和我结婚,也只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不再使用异能力,任何情况下都不再使用。另一个是照顾他。 后者我恪尽职守,前者我从未做到。 “你和乱步先生离婚,乱步先生一定会哭的,因为以后没有人给他做饭洗衣服了!” “罗莎莉!”幸村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冷,脸上笑意尽失,表情严肃,“你在乱说什么!” -- 第116页 “抱……抱歉,村哥,你别生气,怪吓人的。”罗莎莉缩了缩脖子,“我就是觉得乱步先生挺可怜的。但是,我尊重清溪酱的选择。” “没关系。”我安慰她道,“乱步桑有侦探社的人照顾,他不会有问题。” 福泽谕吉大概会为他找个家政服务。侦探社里也一直有订员工餐。吃喝住宿都不是问题。 毕竟乱步在没认识我的时候,过得也是滋滋润润的。 他离了我,也只是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而已。毕竟他的家中,已经找不到任何一点我存在过的痕迹了。 * 我搬进罗莎莉的屋子时,只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包。里面放了我的驾驶证,因为我没钱买车,这东西是彻底要闲置了。 生活用品是丸井文太陪我去买的,他心思细腻,罗列了一整张清单,并且货比三家,尽量选择了一些性价比高的东西。 丸井文太还用员工价卖了一个水果蛋糕给我,我把它送给了罗莎莉。 罗莎莉光着脚坐在地上,抱着水果蛋糕,吃得满脸都是奶油。 而我也已经把整个屋子都收拾干净了,地板也擦过了。快要枯死的植物也放到了阳台上,幸村给我带了两瓶植物营养液,我也用上了,暗暗期待它们能起死回生。 我将一个垫子递给她:“不要直接坐在地上。” 她挪了挪身体,坐在垫子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清溪酱很喜欢生机勃勃的空间啊。”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是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老气横秋和死气沉沉。” 罗莎莉噘嘴:“安吾酱就是死气沉沉的。” “坂口先生是太认真了。” “他就是!他就是!”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最后才哀叹,“要是我的西西还在就好了。” “西西?” “哦……是我以前的宠物猫,可惜走丢了。我好想再看到它啊。”罗莎莉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我不动声色地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真的好想再见到它啊。我想要再抱抱它,想吻它的脸颊……” 很奇怪。 罗莎莉在描述自己的宠物猫时,给我的感觉竟像是在描述自己的恋人。 不,她的恋人是坂口安吾吧,虽然他们好像在闹分手。 我看她抱着肩膀,把脸埋在手臂里,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会再遇到的。” 事实上这只是安慰的话,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再遇到。 “真的吗?”她从手臂里抬起脸,腮边落了泪,“清溪酱,你会帮我的是吗?” 她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胡乱点头道:“嗯嗯,我会帮你一起找的。” “谢谢你!”她猛得抱住了我,“真的谢谢你!我好想再见到它,只要有你在,就一定能见到的!” ……她对我有什么误解吧。找人方面我根本不擅长的。 安慰完罗莎莉,我回房间继续整理新买的书。 在丸井文太的推荐下,我又买了几本食谱。罗莎莉是护士,经常上夜班,精气神容易不足,要给她做一些补身体的汤水。 另外我还买了一本……益智的书。 我想变聪明。 想变成一个能一眼看穿别人谎言的人。 “这有点难哦。” 我刚解开头发,嘴里还叼着辫子绳,身后传来了一个我十分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太宰治坐在窗边,一条腿翘在窗上,一条腿悬在外面。 他手里翻着我买的那本益智书。 《今天开始像聪明人一样生活》。 “这东西是骗钱的。”他吐槽道。 老实说,我在知道他骗了我之后,十分想把他胖揍一遍,但幸村在场,他的温柔闪闪发光,以至于我的大部分注意力没有放在太宰身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生气了。 我想,打宰。 “要你管!” 我冲过去一把夺过了书,太宰一个重心不稳,往下摔去。 这里是二十楼的高度。 我想也没想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笨蛋,你为什么坐在窗户上,摔下去会死的。” “那就死呗。”太宰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感慨道,“活着多累啊。” 第52章 宰啊,救我你后悔吗 死亡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太宰却说得这么轻快, 就像并不在乎一样。 他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是对现在境遇毫不关心的冷漠。 仿佛现在悬空挂在外面的人不是他本人。 “你好歹动一动啊?” 虽然他的体重很轻, 但是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就等着我把他拽上来,还是很让人生气。 我决定吓吓他, 晃了晃他的手说:“我松手了啊。” 他“噫”了一声后又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随便你。” 这家伙……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不会的松手。”他的嘴角噙起笑意, 声音又变得像之前一样爽朗, “清溪酱是绝对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 我凝视着他鸢色的眼睛,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因为当年是从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 然后又看到了世界。 -- 第117页 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欢愉里,而忽略了他空洞的目光,此时才觉得他的目光因为空洞,而显得无尽。 太宰治终究还是变成了少年时的样子。藏着星海的眼睛其实什么也没有,摘下月亮的身影比那他手中的月亮更加虚幻。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拉了上来。 “从正门离开吧。”我从地上捡起那本益智读物, 放回了架子上。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很自觉地坐在了我的懒人沙发上。 “这房子太小了,都没我家大。” 我耐着性子说:“我又不养鸭子, 要那么大的房间做什么?” 我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上的执念,再大的空间, 我也只要一个角落可以铺床睡觉。 “是吗?” “没什么事你就快点走吧, 很晚了, 你该回家睡觉了。” 说好的早睡早起的健康青年呢。 太宰治单手枕在脑后,耷拉着嘴唇,忽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橙子。 “清溪酱,我没有指甲,帮我剥一下吧。” “没指甲就扔了呗。” “不要。” 他手一松,橙子从他的手里滚落,掉在了我的腿边。 我正坐在地上做手账,只得搁下笔,捡起了那颗橙子。 他咧嘴一笑,唇边露出一颗小小的牙齿,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丸井店里用来榨汁的橙子都是进口的新奇士橙,皮薄肉多,汁水充沛。我将橙子剥好,递给了太宰。 太宰手没接,张了张嘴。 “你不会是叫我喂你吧?” “啊——”他张大了嘴。 这是比乱步还要娇气么? 我没跟他客气,直接将一整个橙子塞到了他的嘴里。 “吃死你。” 我还用手指往捅了捅。 他起先反抗了一下,后面翻起了白眼。大橙子在他嘴里,他的腮帮子鼓得像只牛蛙。 ……不动了。 “喂,太宰,不要装死了。”我拍了拍他的脸,他翻着的白眼已经彻底闭上了,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也没有了。 只有那个大橙子,还哽在他的嘴里。 ……不会真的噎死了吧。 看看心跳。 我将耳朵凑近他的心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我完全没听到他的心跳。 等等,应该有人也会心脏长在左边……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内,心跳就停住了吧? 我又将耳朵挪向他的右边,依然没听到任何响动。 他真的……死了? 那么寻死觅活都死不掉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是被大橙子噎死的吗? “咕——” 正当我耳朵贴在他的心口时,我听到了上方传来很响的一声。 “咕咕——” 太宰动了! 他在吃橙子! 我刚要抬头,一只手按在了我的头顶,将我的头发瞬间揉得乱七八糟。 “你果然是在装死!”我拍掉他的手,语气算不上友善。 他抿了一下唇,将唇边的橙汁全部抿干净了。 “明知道我是装死,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吧。”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 “你这么多年来竟然没被打死,也是个奇迹了。” 他笑嘻嘻地说:“清溪酱,你还是小时候那样比较可爱。” “是吗?小时候呆呆的,傻傻的,比较好骗是吗?” “现在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他小声嘀咕。 这个混蛋!我恨不得再塞一个橙子。算了,不能再浪费这么精贵的水果。 我在他旁边坐下,替他倒了一杯水,“橙子都咽下去了吗?”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嗯,要给你一个面子啊。” “给我面子?你脸可真够大的。”我也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话一出口,我自己有稍许的愣神。 ……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没礼貌的话了。 一直以来,我的性格都很温吞。妈妈提起我以前像猴子般上蹿下跳到处闯祸,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其实我本身性格很差,一点就炸,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幸村生气。 我崇拜着最强的英雄,时时刻刻幻想着打抱不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想要说出那句热血的台词。 可是刚才,我分明看到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源清溪,就站在我面前,不屑地朝我抬起了下巴。 【这可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这绝对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她挥一挥衣袖,转身就走,我连她的影子都没碰到。 ……这可不是我要成为的大人啊。 的确。 这不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倒回到二十年前,我一定还在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鼠辈。 我轻声叹了口气。 旁边的太宰挨了过来:“在感慨命运吗?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是真的很聪明,在演戏的时候,没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回国后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乐观健康的青年。 他说他上了学,当了干部,我信了; 他说他没上大学是因为被陀思坑了,我信了; 他说他资助贫困生,我也信了。 -- 第118页 但当这一切都被揭穿是谎言时,我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 “说起来,你竟然没揍我。” 我是很想揍他的,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是诚如太宰所言,我自己也经常说谎。 一个说谎的人骗另一个说谎的人,无可厚非。而真正让我没那么生气的是,我又遇到了幸村和丸井他们。 那群始终生活在阳光下,积极开朗、善良温柔的伙伴们。 “又是因为神之子吗?嗤。” 这一声冷笑,让我将视线从幸村买来的那盆银皇后上移到了太宰的脸上。 这张一贯嬉笑着的脸变回了少年时初见的样子。 那个连看我一眼都不情愿的少年。 “太宰君,当年救了我,你后悔吗?” 他眼波流转,语气漫不经心:“清溪酱,你要知道,那从来就不是我的本意。” 也是。 毕竟他是被津先生强行带来的,是在家里睡觉时被抱走的,他也从来没说过想要救我。 “我多问了。和我在海边小屋时,你表现出来激烈的反抗,就足够证明对我的厌恶了。” 我原以为中原中也讨厌我,但他用行动说明他并不反感我。反倒是太宰治,和善的笑容下,是恶意。 “激烈的反抗倒不至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反而是我过得相对轻松的日子。”太宰治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淡声说道,“只不过没人喜欢任人摆布而已。” 我不信。 “你说什么我都要掂量掂量了。” “就像对乱步桑一样吗?” 一提乱步,我就没接话。 太宰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坐姿问:“你和乱步桑离婚了,有想过接下来的事吗?一点都不考虑复合了吗?乱步桑还没签字吧。” 我摇摇头:“不复合了,不合适。” 太宰又问:“什么叫合适?” 我说:“在一起不用说谎,能坦然相处。” 如果没有遇到,独身也没有关系。恋爱和结婚只能为人生锦上添花,而不可成为负累。 “你和神之子在一起就不用说谎吗?你敢把你的异能告诉他吗?” 我平静地说:“我不会和幸村在一起。” “哦?”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他们是最好的。” 太宰盯着我看了半天,语气有点酸:“最好的健康开朗的青年啊。说起来你和神之子还交往过吧。” 提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我让太宰去向幸村提分手的那件事。幸村只说他们动了手,但没提具体经过。 “太宰君,我去俄罗斯留学前,让你向幸村提分手,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他目光坦然。 “这有什么难的?他不答应,就想办法让他答应。” “你是不是对他动手了?” 太宰闭了眼,很快又睁开:“神之子的灭五感……” “他不可能用那招对付你的!”我打断他的话说,“幸村绝对不会对一个孩子用那招。” 唯一的一次,是在沙滩上治过小顽童爆豪胜己。我能感觉到幸村那次也后悔了。他从不违法,也不违纪,他恪守着规则和自己的骄傲。 “你可真是了解他,不愧是青梅竹马。”太宰点点头,摊开了手掌,“他如果用那招,或许就不会被我暗算了,大概会赢吧。” 我第二次见把暗算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人。第一个是陀思。 “你如果对他有一点关注,就不会不知道,他那年根本没有参加什么全国大赛,据说他期盼了很久呢。”太宰微微笑道,“结果是他在医院又躺了一年。我去看他时,他正在复健。真感人,他竟然没有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我手里的东西快被捏碎时,坐垫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我打开。 是幸村发来的邮件。 【明天不要忘记来参加网球部的活动呀,大家都会来。文太做了好吃的布朗尼蛋糕(*ˉ︶ˉ*)】 末尾的颜表情,就像是他在对我微笑一般。 我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是他发来的邮件吗?”太宰啧了一声后感慨道,“果然大家都喜欢光明的人,而拒绝靠近黑泥呢。好了,太晚了,我要回去早睡早起了,拜拜~” 他跳上窗户,灵巧地翻了过去。 “太宰!”我叫住了他。 他转过脸,灿烂一笑。 “舍不得我走,是要我留宿吗?” “……我想见津先生,可以帮忙吗?” 他肩膀微微一抖,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关上窗户,走回卧室。桌上放着一份藤泽早报,是罗莎莉拿给我看的。 大篇幅的版面还是最近的突袭,接二连三地在横滨发生。 我将报纸反了过来,轻轻地将手机压在了上面。 那封邮件我又读了两遍。 我的心情很轻松,奇迹般的很轻松。横滨一塌糊涂,而我又离了婚,接二连三被人骗,但我的心情居然还不错。 明天,我就能看到告别已久的立海大网球队,我可以郑重地向他们道歉,请求原谅我当年不告而别,而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会原谅我。 小的时候,幸村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大声又骄傲地告诉他—— -- 第119页 我想当一名英雄, 我还想嫁给一名英雄。 我想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我想要念出那句热血的台词。 我想要成为了不起的人。 我想要闪闪发光。 第53章 他终于签了字 距离上一次来武装侦探社,才过了不到一星期。 ……不知道乱步的脚趾好了没有。 我依然记得他踢开那扇铁门, 将我从坂口安吾的审讯室里带出来的场景。一贯爱撒娇爱闹腾像个小孩子的乱步, 认真起来也是那么可靠——假如, 这一切不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 “来了。” 在我敲了两下门之后, 侦探社的门很快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事务员谷崎直美。 看到是我之后, 她的笑容有短暂的停滞, 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大概是已经知道了我和乱步要离婚的事, 而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乱步虽然年纪不小了, 但在侦探社里一直是团宠的位置。他仓促的婚事曾经遭到过大部分人的反对,他力排众议,玩笑般地结了婚。 最后又玩笑般地离了婚。 “谷崎小姐你好,我找福泽先生, 和他已经约过了。” 我把手机邮件点开给谷崎直美看, 我昨天晚上已经和福泽谕吉联系过了,他让我早晨来侦探社找他。 “……好的。” 她推开门让我进去。我能感受到侦探社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同一刻都移到了我身上,我抬起脸朝他们礼貌地笑笑,然后视线刚好就与趴在工位上的一个人对上了。 短短两天,他的下巴好像瘦了点, 眼周泛起淡淡的青色眼圈。在看到我之后,猛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清溪溪——”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好像是感冒了。 我朝他点点头, 转头跟随谷崎直美进了福泽谕吉的办公室。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间办公室, 第一次是为了和乱步结婚, 第二次是为了和他离婚。 福泽谕吉还是穿着那一身威严庄重的和服,一丝不苟地坐着。 我朝他鞠了一躬:“福泽先生,您好,打扰了。” 福泽谕吉做了个手势:“请坐。” 另外一个事务员已经为我泡好了茶,茶香沁人,我的指尖触碰到茶杯,渐渐有了暖意。 “清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乱步离婚?” 福泽谕吉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没出我的意料。福泽并不会跟我拉家常,他只想解决问题。 乱步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也是他照顾了十几年的孩子,他们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我喝了一口热茶,轻声说道:“分开会比继续相处下去的状态要好。” 这是前两天在立海咖啡店里,遇到的那位叫森林太郎的中年人告诉我的话。 他叫我不要总去考虑别人,听听自己内心的选择。 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和乱步的婚姻已经无法持续下去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而我也在自以为是的隐瞒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结婚,也很难再相信他说的话了。但万幸的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没法给乱步一个机会了吗?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点……矛盾。”福泽谕吉眉头紧锁,目光中却是一片了然,“当然,我还是尊重你自己的选择,毕竟婚姻需要两人共同维持。” 前半句话是为了乱步,后半句是为了我。福泽谕吉固然疼爱乱步,但也是一个公平公正讲道理的人。 我沉思片刻,说:“我和乱步桑刚要结婚时,您只问了我一句,是否考虑清楚了。”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和乱步像两个稚子,在婚姻的洪流里跌摸滚爬,因为生活习惯吵过,因为饮食习惯吵过,从两个菜鸟渐渐长成了老夫老妻恩爱的模样,享受过腻腻歪歪的小打小闹,说过不着边际的情话。 但自从看到被他藏起的画有死屋之鼠标志的瓶盖时,这一切就注定要被抹去了。 我若是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只会是离家出走,而不是把所有关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不剩地全部消除了。 就像我这个人从未来过。 “当时我回答你,我考虑清楚了。现在也一样回答你——”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福泽谕吉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背对着门,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是谁。 “我考虑清楚了。”我平静地说道。 “清溪溪,我不同意离婚。”乱步依然在坚持。 鼻音更浓了,听上去有点哽。 我扭过头看他,他青色的眼圈泛起了淡淡的红。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目光像一束光,照进了深邃幽暗的深潭。 “江户川桑。” 我改了口,从“乱步桑”改口为了“江户川桑”,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叫他的。 他动作一僵,随即在我身边坐下,动作艰难,但成熟的再无孩子气。 “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我再也不会隐瞒你任何事了……” 我拿过旁边的软垫,递给了他。心想他坐在软垫上,脚应该会舒服点。 “你真的不用解释了,错不在你。”我端起茶杯,将茶水喝完,慢慢地说,“我以前没明白我想要什么。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我想去做我想做的事。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江户——” -- 第120页 触及他的眼神,我终究没忍心继续那样叫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就是好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然后玩具在他面前被毁掉。他无能为力,他不知所措。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连眨眼睛的功夫都不敢浪费。 只不过陀思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也对我作过一番解释和保证。 结果呢? 我相信了他,他就接着骗我。 只要一心软,一低头,骗你的就有机会框更大的谎言来骗你。 ……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聪明人呐。 “乱步桑,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离别之际,我只能说些好话,我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他一贯的言行举止都像个小孩,完全由着性子来,“少吃些零食,多吃些蔬菜,不爱喝牛奶就补充点钙剂,胡萝卜蒸熟了吃就没那么让你讨厌了,晚上洗完澡要把头发吹干再睡觉,没时间吹就用毛巾把头发包上,喝汽水不要太冰,窗帘有些松动了,有时间要请人再重新装一下……”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事实上还有很多,比如也想问他有没有学会垃圾分类,但那些事完全可以教给家政,我也就不再操心了。 “我记不住,”乱步摇了摇头,“清溪溪,我记不住这么多事。” “……嗯。”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层折好的信。我是有备而来,这是森林太郎特意提醒我的,将自己想说的话,用笔写下来交给对方。就不用怕对不放记不住了。 “记不住没关系,我已经事先写下来了。” 我将信封交给他,他没肯接,抿着唇看向旁边。 福泽谕吉轻声说道:“清溪,这件事,需要你的父母也到场。” 我苦笑着说:“我妈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是——” “我爸爸大概会同意,但我下午有很重要的事,上午就要处理完这件事了。”乱步没接,我将信封放在了桌上,用茶杯压住。 “福泽先生,您是长者,必然对这种事有一番见解。听闻您故乡有位锦小姐对您一往情深,您却至今未娶。” 福泽谕吉咳了一声,尴尬道:“别提那种事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站起来身来,朝他和乱步各鞠了一躬。 福泽谕吉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 皱巴巴的,应该被乱步团过,但他没有撕掉,看来是拿来和福泽商量的。 福泽谕吉将协议书拉拉直,递给了乱步:“乱步,你应该尊重清溪的决定。” 目光中清澈的决意,无人能挡。 乱步握着笔,笔尖戳在纸上。 他弯曲着腿,身体躬成一团。 天光晴好,我的视线从纸上移到了窗外。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是一个微醺的初夏。 “纸脏了。”乱步闷声说。 我的视线移回来,看到纸上因为笔尖长时间停留在一处,漾开了一大团墨。 “没事。”我打开书包,从里面取出了备份,“我这里还有。” 这也是森林太郎先生提醒我的,时刻做好备份,防止不时之需。 森林太郎,似乎是个料事如神的智者。 乱步没了理由,在福泽谕吉的轻咳下,拿起备份的协议书,开始签字。 他写得很慢,极尽可能的慢,每一笔、每一画,都不像是在写,更像是拖。 像是拖出来的字迹。 【江户川乱步】,拖了很久,终于拖完了最后一笔。 他幽幽地说:“我的名字,真短呐。” 那一声“呐”,近乎一声叹息。 “乱步桑,我下午还有事,流程可能需要你们跑一下了。或者我忙完了去跑。你看看你还有时间?” 其实我们的流程很简单,因为没有财产纠纷也没有孩子的抚养权。 “清溪溪,我的钱,想给你,房子也留给你住,我……搬去社长家。” “嗯?”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不能什么都不拿!吃饭买东西都是需要花钱的。” “谢谢你,但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有在赚钱。” 很多人在离婚时会为了财产大打出手,闹到恨不得捅死对方。但像乱步这样赶着要送钱送房子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的心里有点暖。乱步垂着眼眸,连眼睫毛都无精打采地耷着,嘴角也一并垂着,唇角像抿着一个世界的委屈。 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幼年娇小的源清溪,她抬起下巴,骄傲到对我不屑一顾。 【这不是我想要成为的大人啊。】 【你不想成为我心中的英雄吗?】 现实与想象不断交错,在我心里飘飘地转了几个回合,嗯,还是后者比较重要。 我收回了手。 然后我仿佛看到了后者在冲我微笑。 …… 离开侦探社的时候,丸井文太站在门口等我。 他穿着立海大土黄色的队服,是新定制的,但是款式还是延续了十几年前的那款。当年很多人都说这身衣服土,不如冰帝网球部的帅气,但是我却觉得很好看。 青年丸井穿上,都有了几分少年时的神采。 “经理大人,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 第121页 “很顺利。” 丸井文太笑眯眯地说道:“那就上车吧,今天可是男孩节呐,打起精神来,大家都在那里等你呢。有好吃的布朗尼蛋糕唷。” 男孩节! 我突然想起了乱步的鲤鱼旗,那个东西我好像也给他消除了……那他今年,岂不是没有鲤鱼旗了? 我猛得扭头向上看去。 乱步就站在窗户边。 远远地朝我站起来。 “清溪溪——” 风声把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喜欢你——” “这句是真的——” 还记得,我向他表白那天,也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那天也有像今天一样的好天气。 那天的我,抬头大声喊:“乱步桑,我喜欢你——” 就像今天的他一样。 “走吧。”我低下头,对丸井说道。 丸井很绅士地拉开了车门:“嗯。” 车子发动的声音淹没了乱步的声音,我将车窗关上了。 “……我是不是有点残忍?”我忍不住问丸井。 丸井淡声说:“别人骗你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残忍。你不是最讨厌被欺骗吗?这是你的底线。” 我没作声。 这话没毛病。 丸井随手扔给了我一块糖。 “往前看,会有更有意思的事嘛。这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过几天就好了。” “好。” 我撕开糖纸,是一颗粉色的水果糖,糖纸上印有一行小字。 ——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具温柔。 第54章 赛场上出现的陀 车子开到体育馆时, 我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一排排飘在空中的鲤鱼旗和小彩旗。 五颜六色, 十分好看。 我家里没有兄弟, 所以爸妈从没挂过鲤鱼旗, 我却也很喜欢看鲤鱼旗飘起来的场景。热闹、活泼, 自由自在。 丸井文太停好车,脱掉了外套,从后备箱里拿出了网球拍, 熟练地弹了弹网子。 “好久没打了, 今天可不能输给冰帝他们~”他吹出一个绿色的泡泡,朝我比了一个剪刀手, “清溪酱, 到时候不许只顾着拍幸村, 雨露均沾, 也要记得给我多拍几张帅照啊。” “……知道了, 还雨露均沾, 成语不要乱用。”我笑着说,“保证拍你比拍幸村多。” “那倒不用了。”丸井文太关上后备箱, 锁好了车门, “我可不敢跟部长抢镜头。” “全员都得拍, 毕竟我是经理啊。” “是是是, 缺席了十几年的经理!” 这句话让我有些怅然。 距离上一次观看他们的比赛,给他们准备比赛用品,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他们从俊美的少年拔节长成了结实的青年, 我却完全没有参与他们的成长。 ……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丸井文太突然朝我挤眉弄眼, 我还没作声,一双温热的手已经捂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身后站了一个人。 “猜猜我是谁,噗哩——” “是仁王吗?只有你会说噗哩!对了,你小辫子剪了没有?” “没有呢,女朋友还没找到一个,哪能剪辫子~” 仁王雅治的手盖在我眼睛上也没移开,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变得更加敏锐。 我听到了脚步声、欢闹声,还有球拍击球的声音。 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仁王雅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手也慢慢移开了。 “到了。” ——诶,不是仁王雅治的声音,是…… 我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亮光。往左看,是双手抱臂气定神闲的仁王雅治,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幸村精市蓝紫色的眼眸。 他眼眸含笑,唇角扬起。他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将一缕乱飘的头发挑起,别到了耳后。 “不是仁王,是我哦。” “唉。”我故作失望地叹气,“这年头连幸村都会骗人了。” “不是骗人,算是惊喜吧。”幸村精市指尖一指,“清溪,你看。”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阳光,还在活跃在网球场上,意气风发的青年们。 令我惊讶的是,这一块地方,连休息的椅子都和我当年在的立海大的网球训练场时的一模一样,简直是场景再现。 明明是个体育馆,居然能做成这样! “源学姐啊,热死了,麻烦给我块毛巾。” 切原赤也刚和真田弦一郎打完一场,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 站在椅子旁边的柳莲二指了指旁边的箱子,朝我点了点头,我又看了看幸村精市,他温柔地说道:“去吧,拜托你了,经理大人。” “……噢,噢。” 我快速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打开箱子。 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毛巾、饮料,还有一个小医药箱,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源清溪】 这是我以前用的那个医药箱。 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了我离开的那天。 他们还是他们,我还是我。 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源学姐,毛巾和水!” 切原赤也在我的身后催促道,“快点啦。” “来了。” -- 第122页 是的,我们都没有变。 切原赤也还是个乐观天真的海带头,幸村精市还是俊雅的神之子,真田弦一郎一如既往的老成,仁王雅治的小辫子还是晃来晃去,丸井文太还在嚼着泡泡糖,胡狼桑原也……还是长得像一粒褐色茶叶蛋。 抱歉,最后一句话当我没说,太失礼了。 但是能再一次遇到大家,真的很开心。 “咳咳。”真田弦一郎清了清喉咙,像个代表似的发言道,“今天和冰帝有一场特殊的比赛,大家不要输啊,另外——欢迎立海网球队的经理源清溪回归。” 伴随着掌声响起,丸井文太起哄道:“清溪酱,不说两句吗?” “我,那个,我,”我本来就嘴笨,紧张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们却耐着性子等着我说话。 每个人都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在外国上学的时候,我很想念大家……” 鼻子一酸,我险些掉下眼泪,但又觉得自己矫情,于是猛得吸了吸气,想将眼泪逼停。 我怎么会哭呢? ——我是不可能会哭的。 独自在俄罗斯求学的时候我没哭,被同学孤立叫日本酱的时候我没哭,被陀思骗去杀人的时候我没哭,被死屋之鼠关在书里的时候我没哭,被天人五衰破坏了新的生活时我没哭,和乱步离婚时我也没哭…… 那些事我都没有哭,为什么现在却停不下眼泪呢? “能够和大家重聚,真的很高兴……” 我应该觉得高兴,不是吗? “在俄罗斯的时候,一直在设法和大家联系,但是似乎网络出了点问题,没有联系上,对不起!” 眼泪越掉越多,越掉越凶,最后我已经没法控制了。 “总之,我非常高兴!”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哭的样子。 没有彩排,一定很难看。 奇怪,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我为什么会哭呢? 一块毛巾递到我面前,真田弦一郎淡声说道:“这块我还没用过。” “……谢谢。” 我接过毛巾,慌忙地捂住了眼睛,用力地压着。 不知道是谁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我听到真田弦一郎继续说道:“今天和冰帝的比赛,比赛方式虽然有点特别,但只许胜,不许败!输了的人,照样要接受铁拳制裁!” “是!”我也随他们一样,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我们立海大,从来不会输。 …… 因为是和男孩节的联谊活动,这次的比赛方式全部都是双打,且是一个成年队员搭档一名小学生,意在指导和提携后辈,让他们体会到网球的乐趣,像鲤鱼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 冠军组合会得到由迹部财团赞助的纯金鲤鱼杯。 网球明星幸村精市也在这里的消息并没有提前放出,加上这是隶属于迹部财团的私人体育馆,因此场馆并没有出现记者。 “幸村,今天的胜利将会属于本大爷!将会属于冰帝!” 冰帝网球部的部长迹部景吾,是个相当有自信的男人,他打了一个响指,傲气满满,“是吧,桦地?” “不是!”我抢在了那个叫桦地人之前说道,“胜利属于我们立海!是吧,仁王?” 仁王雅治勾起唇角:“经理大人说的都对。” 迹部景吾挑了挑眉:“那就比赛场上见吧,本大爷是不会输的。” 搭档的孩子都是从各个学校里挑出来的学生,他们看到网球明星幸村精市时,激动地纷纷和他握手,要求组成搭档,连带着立海大的队员们都非常吃香。 反而是迹部景吾那里无人问津,冰帝的成员都像桦地崇弘一样呆若木鸡。 最后迹部景吾面子挂不住了,大手一挥:“抽签!” 抽签能保证公平公正,也算保住了他的面子。 我听到他阴阴地咬牙道:“这群不华丽的小鬼头!真没眼光!” 噗嗤。 旁边有人在笑。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穿着护士服的罗莎莉。 这小姑娘还真是无处不在。 罗莎莉朝我挥了挥手:“清溪酱!” 她一直是朝气蓬勃的样子,看上去毫无烦恼。 也是。她家境不错,衣食无忧,又有疼爱她的兄长照顾,连职业都是叫人尊敬的护士,男朋友(?)也是异能特务科的公职人员。 真是让人羡慕的人生履历。 罗莎莉是以护士身份来的,防止球场上出现有人受伤的情况。 我和她既是室友,又很合得来。她的性格相当随和,也不挑嘴,我做什么,她就吃什么,饭后也会帮忙收拾餐具。 “你觉得是丸井文太会赢,还是忍足侑士会赢?” 她与我坐在一起八卦。 我很肯定地说:“当然是丸井。我们立海不会输。” “忍足前辈才不会输!”她反驳道,“前辈打网球很厉害的!” 这边是丸井文太vs忍足侑士,那边是切原赤也vs日吉若。 两边的比赛同样精彩。 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我只希望我们立海会赢。 “说起来,你和村哥的感情真好。”罗莎莉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你和乱步桑离婚,不会是因为他吧?” “当然不是。别乱说。”我解释道,“幸村,真田和我三个人是青梅竹马。后来上小学,我和丸井的关系也很好。” -- 第123页 “干嘛还有一个真田?”罗莎莉咋舌道,“那么老气,换一个那个什么仁王也好啊。” “喂喂——” “开玩笑的。” 罗莎莉眨了眨眼睛,忽然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比较喜欢帅哥。” “能理解。”我对幸村,当年也是见色起意。 毕竟我没喜欢过同时认识的真田。 “我前男友,很帅,比幸村还帅。”罗莎莉边玩着我的头发边轻声说道,“还很有钱,可能比迹部还有钱。” 我脑海中出现了坂口安吾的大脑门。 他比幸村帅? 他比迹部有钱? 罗莎莉的滤镜也太重了吧,对他太盲目相信了。 “不是安吾酱。”罗莎莉轻声说道,“是一个赌场的老板。” “赌场的老板应该也没这么有钱吧?年纪挺大了吧……” “不,他很年轻,但是很可惜,他已经去世了。”罗莎莉捧着脸叹息,“我真的好想再看到他一次,他也和你一样有着长长的头发……” 想见喜欢的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对方既然已经去世,就只能节哀了。 “费佳老师——” 顺着一个小男孩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了一身休闲装的陀思,正站在离我不远处的看台上。 我的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 如果陀思今天敢在这个球场作祟,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杀了他。 男孩兴奋地朝他跑了过去,结果被台阶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陀思上前扶起他,确认他没有受伤后,还俯身替他系上了鞋带,然后仔细地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可真是个温柔的男人啊。”罗莎莉盯着陀思,感慨道,“长得也不错,就是脸色看着……有点肾虚。” “肾没问题,脸色是熬夜熬的。”我小声嘀咕道。 罗莎莉猛得回头:“你怎么知道?快交代,你是不是认识他?”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陀思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源酱。” 我客套道:“陀老师,真巧。” “不巧。”他垂下眼睛,眼神略带无辜,“我是为了见到你,才特意申请加班的。” 第55章 陀总翻车现场 “他在开玩笑。”我对罗莎莉说道, “他是个不错的老师, 是不放心学生才来的。” 话虽如此, 一个音乐老师,跟到网球赛场是有点奇怪。 我拿了一瓶冰镇的饮料,递给了陀思。 “陀老师,辛苦了。” 陀思在我身边坐下,接过饮料,嘀咕道:“你以前从不让我喝冰的东西,说对胃不好。” 不喝就不喝呗, 话还那么多。 我看着罗莎莉暧昧的眼神在我和陀思之间瞟来瞟去,有些恶寒,干脆从陀思手上回了那瓶饮料。 “你不喝, 那我自己喝吧。” 我快速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陀思看我的眼神顿时变得委屈巴巴。 “怎么这样啊?都送给我了。” 我没好气地说:“怕伤着你的胃。” “源——酱——”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然后悠悠地说, “听说你和那位侦探先生离婚了。” “是。” 这件事说起来也有陀思的原因。 如果他没有送那瓶酒, 我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发现他和乱步之间的事。大概现在还和乱步在家过男孩节吧。 ——这世上没有如果。 所有发生的事, 都会成为无法抹去的事实。 唇角被轻轻碰了一下。我抬起眼眸, 看到陀思用手指擦去了我唇边的饮料渍。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我向后挪动了一点,偏过了头。 “那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他问我。 罗莎莉兴奋地说道:“啊咧咧, 有村哥和陀老师的修罗场。” “别闹。”我制止了她。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罗莎莉是个热爱八卦的女孩子, 但她永远都不知道我和他们之间曲折离奇的事情, 也并不是像普通人那样是简单的性格不合、家境悬殊之类的原因。 “咕噜咕噜——” 旁边传来喝水声, 我转头一看,我刚才喝过的那瓶饮料,已经稳稳的被陀思拿在手里了。 “你——” 罗莎莉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间接接吻,羞羞。” 我:“……” 不知道陀思是真的口渴还是脑子出了问题,他把大半瓶冰镇饮料都喝光了。塑料瓶也没拿下来,吸在了嘴上。 但我很快就发现,他想拔,瓶子也拔不下来了。 瓶内压强改变,牢牢地吸在了他的嘴上。 他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冷冷道:“让你作。” 陀思的作,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有着绝佳的头脑和记忆力,长相也不错,这样的人,无论从事什么领域,都必会有一番成绩。 但他却非要去当创世主,毁灭世界后再创造新的世界。 这和小时候班上小男生瞎念叨地要去征服宇宙的想法一样遥不可及。甚至,他的这个想法是邪恶的。 我曾经尝试着想改变他的想法,但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心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冷漠和刚毅,他和他的理想之间是笔直的一条线,挡在这条线上的任何东西,都被视为他的业障。 -- 第124页 没有例外。 ……所以我才不会真的相信,他已经放弃那个该死的理想,安心地当一个音乐老师了。 “呜呜呜——” 瓶子拿不下来,他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 我伸出手用力一拽,瓶子拽下来了,陀思的嘴也被扯红了,他耷着脑袋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好痛。” 罗莎莉“啊”了一声说:“清溪酱,你对这位陀老师好粗鲁。” 我平静地说:“他值得。” 值得我这么粗鲁。 “陀老师你是外国人吗?”罗莎莉兴奋的和陀思攀谈起来,“你的眼镜很漂亮,像猴子的屁股。” 这比喻听得我无力吐槽。 陀思倒是淡定,用他那张无害的脸继续哄骗小姑娘:“我是个俄罗斯人,以前是程序员,现在改行做了音乐老师。你也不是日本国籍吧。” “原来你是个俄罗斯软汉啊。”罗莎莉点了点头,“我是美国人,日美混血。” “那你和源酱一样都是混血儿,她是中日混血,不过因为离得近,看不出混血的标志。” 话题又逐渐转移到了我身上。 “这你都知道?”罗莎莉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肩膀,“这么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罗莎莉,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叹了口气,“你还是想想怎么让坂口先生回心转意吧。” 虽然罗莎莉缅怀着她已经去世的前男友,但她似乎和坂口安吾感情不错,何况生者只能和生者在一起。 我们正在交流着,A场区的比赛结束了,忍足侑士队76胜了丸井文太队。接下来轮到幸村精市和迹部景吾了。 我不想聊了,将医药箱丢给了罗莎莉,吩咐道:“我去履行经理的职责了。你帮忙看一下。” 罗莎莉撇嘴道:“刚才怎么没履行?是不是对村哥有意思?” “没有,刚才已经拍过丸井了。我等会儿就回来了。”刚走了两步,我停下脚步,扭过头盯着陀思,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你最好安分,不要惹事,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这辈子都不放过我?”陀思轻声低笑,“你总是轻而易举就许下这种承诺。” “……”警告被曲解成了许诺,我也懒得去敲他的头了,只好再警告了一遍,“安分点。” 与幸村精市搭档的男孩大约是太过紧张了,连连出现失误,让与迹部景吾搭档的男孩有机可趁,逐渐拿下了发球局。 说起来是双打,但实际上幸村精市和迹部景吾他们只是充当指导,而不是主角。 不知道幸村和那个男孩说了什么,男孩逐渐有了信心,打得越来越稳。而幸村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 ……快乐的打着网球的幸村精市,亲眼所见,真是极具魅力。 他向来对网球十分执着,并非为了体验它带来的乐趣,平时温柔好说话的人到了球场上就会变得十分凌厉。立海大的训练负担极重,输了球甚至要接受真田的铁拳制裁。 他曾说过“网球就是我自己”,如今在接受杂志采访时,也会说出“请享受比赛的乐趣”这种话了。 我远远地看着,举起手机,拍下了他的照片。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氤氲开淡淡的光圈。他身体的线条十分优美,肩上披着的外套扬起,尾端拉成了一道弧线。 “拍一张不就够了,拍多了要占内存的。”旁边又有人嘀咕。 我不耐烦地说道:“陀老师,我又没拍你,你意见怎么这么多?我内存很多。” 陀思闭上了嘴,对着我举起了自己的手机。 “别拍我!”我很凶地朝他举起了拳头。 他没听,随即就按下了拍照键。 “等等,让我看看。”如果拍的是丑照,必须要删掉。 我毫不费力地就抢过了陀思的手机,点开来看到锁屏壁纸时,心脏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停滞。 星空下,我抱着比我脸还大的烤鱼,旁边是一脸嫌弃的伊万,他捧着一堆调味料。 这是我们三人在斯维里河畔露营时拍的照片。 “很久之前的了,那里的星空真美丽。”陀思见我盯着开机屏保看,建议道,“等哪天伊万出狱,我们三人再去一次吧。” ……不可能的。 我在心里对他说,不可能的。 “伊万他也不知道被判了几年,有没有在牢里好好反思。”陀思语气遗憾地说道,“要是不出来了,是不是要去看他一下。” “不去。” “好歹也是同事啊。” “不,我和他有私人恩怨,不去了。”我继续点开相册,陀思相册里几乎全是我和伊万的照片,还有果戈里,小栗虫太郎,西格玛他们,除了普希金,全员都有。 我和伊万的照片是最多的,我是死屋之鼠的第一个成员,伊万是第二个。 我们看着陀思从俄罗斯软弟长成俄罗斯软汉,陪伴了他十年之久。 ……但伊万是被我亲手处决的。 我把它称之为处决,是因为他坚定地延续着陀思那个荒诞的理想,到死不回头。 我还记得他在我的手掌下挣扎时的样子,那个眼神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 他想活下来,但我不能让他活下来。 -- 第125页 亲手处决自己昔日的同伴,心中滋味真复杂。 我不想再看到伊万的脸,翻到最后一页自己的照片时,反而主动把它设置为了锁屏壁纸。 别是伊万就行。 “源酱,也让我看看你的手机背景呗。”陀思凑过脸。 我的手机背景……我点开。 是江户川乱步,我……前夫的照片。 “都离婚了,为什么还是他?” 我是还没来得及换,因为太忙了,但是一听陀思这么说,我倒不乐意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爱换不换。” 我收起手机,拨开他,往球场走去。 这场比赛已经结束了,是幸村赢了。 团队比赛中场休息时,冰帝的芥川慈郎过来找丸井文太:“文太,你还是这么厉害啊。” 丸井文太没有进行商业互吹,得意道:“那是,本天才的独门秘籍用到打网球和做蛋糕里都是无敌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谦虚点啊。”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们立海大的队员,要有自信。”丸井文太看向正在给小朋友们签名的幸村精市,语气中带上了遗憾,“要是幸村部长那时候参加全国大赛就好了。” 芥川慈郎好奇地说道:“确实可惜,他不是手术成功又复健好了吗?为什么又在医院躺了一年呢?” “我猜他是被人害的。”不知道从哪里钻过来的陀思推测道,“他有什么仇家吗?” 丸井文太声音冰冷:“仇家是没有的。有的只有那个该下地狱的黑手党成员太宰治。” 陀思蹙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幸村君不像是会招惹黑手党的人啊。” 幸村为什么会招惹到太宰,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追问太宰对幸村说了什么。 太宰只说了一句,要么分手,要么死。 “那家伙早该粉身碎骨了,部长不想打他,但他执意动手,他假装要从楼上掉下去。”丸井文太说到此处破口骂道,“是部长救了他,他却把部长推了下去。明明好不容易才康复,又摔成了重伤——” 他说不下去了。 那种事,哪怕是回忆,对他们来说都太过残忍了。 “我不能原谅,他毁了别人的梦想。尽管那家伙当时只是个小鬼,但他怎么能那么坏?” 陀思在旁边一脸悲痛地附和道:“这也太坏了,世上竟有如此黑泥之人。” 我瞥了他一眼:“五十步笑五十一步。” 陀思:“……” “对方是黑手党也是未成年,报警根本没有用。真田在警校毕业满两年升到警部补后,坚持去了横滨规整秩序,想要亲手逮捕他,但那家伙已经彻底洗白了,彻底洗白了。后来我也把咖啡店开到了横滨。因为,”丸井文太仰头,“我想看看这里的黑手党,是不是和那家伙一样冷漠无情。” “我觉得这个仇还是要报的。”陀思继续插嘴道,“不能让那个叫太宰治的逍遥法外,如果法律不能处理,还有暗杀组织——” 我打断他的话:“你闭嘴。” 陀思乖乖闭上了嘴,扁了扁,又不甘心地说道:“但太宰治把幸村君伤得太深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哦?” 幸村精市的声音传来,我和陀思一同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你就是那个在清溪的手机里装了邮件和通话拦截程序的人吧。” 幸村精市摊开手,手里放着的是,是我的旧手机。 ……奇怪,这个旧手机不是被乱步扔掉了吗? 第56章 陀总翻车X森X危机 ——没关系的, 你再多发几封邮件, 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可能还在为你的不告而别而不满吧,再努力几次吧。 ——源酱,即使他们不再理你了,你还有我, 我这个人别的不好, 但脾气好,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以上。 是陀思在那段时间安慰我的惯用语句。 这些话曾经给过我很大的力量,支撑着我在艰难的困境里重新爬了起来。 我在俄罗斯没交到朋友, 远在日本的朋友也没了音讯, 我不敢让父母担心, 又无法联系上津先生。 我把一个对我来说太大的秘密吞进了肚子里, 终日浑浑噩噩, 垂头丧气。 那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 只有陀思一个人。 我相信他,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 我的心事, 我的快乐, 我无处安放的情怀, 零零碎碎的小事, 包括关于异能力的秘密, 全部都告诉了他。 我一直以为他后来再怎么变得不可理喻, 至少在我们相遇之初, 是我的幸运。 可到现在, 真相全部放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从相遇之初,他就开始骗我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在时空中交错避开、没有相遇的邮件。 看着那些错过的问候和心意。 眼前出现了少女源清溪在台灯下,在纸上写下邮件草稿,再一个字一个字摁进手机里的画面。 少年陀思就坐在她的旁边,耐心温柔地安慰她,不离不弃。 多么感人的场景啊。 ——无人陪伴你,我陪你。 ——无人回应你,我回你。 那个少年温柔的面孔下,藏着一颗幸灾乐祸的心,他看着她像猴子一样忙东忙西,他明明知道那些东西完全寄不出去,他还给予她无穷尽的鼓励。 -- 第126页 “是你做的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时间凝固了片刻。 陀思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这个字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水里,砸起一片水花。 我张了张嘴,骂不出任何话。 水花过后,愤怒之余,还有失望。 看看我,到底相信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是从人.贩子那里得到关于你的情报的,然后就接近了你。”陀思淡声说道,“很抱歉,欺骗了你。” “你这种人,简直是个恶魔!” 切原赤也挥出的拳头,被柳莲二挡下了。 幸村精市问我:“清溪,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难道还能杀了陀思吗? 日本的法律恐怕不允许。这件事也不够把他抓起来。 “源酱。”他叫了我一声。“如果你想杀了我,我没有怨言。” 我没应他。 他垂眸,低头摩.挲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戒指在日光下闪现出冰蓝色的光芒。 光彩夺目。 我又想起了他煮的罗宋汤。 他在贝加尔湖畔拉大提琴时紧闭的眼睛。 他虔诚地为世界祈福的样子。 他冰凉的唇瓣。 他从荆棘与玫瑰上走过的身影。 时光在我们之间飞逝而过,又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我在墙内,他在墙外。 “让他走吧。”我说。 “可是——” 切原赤也还想说什么,被真田弦一郎制止了。 “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怎么惩罚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顿了顿,我说道,“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赤也,你住嘴。” “我们的确没有什么真实有效的制裁方式。” 我揉了揉眉心。 陀思的离开,带走了那些愤怒和失望,剩下的、其实更多的,是开心。 “我就说啊,我的人缘才没有那么差呢。大家果然没有忘记我。”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跟我一起笑。 “别这么严肃嘛,现在误会解开了,不是吗?我可是你们的经理日本酱啊。” “源学姐。”切原赤也捂住了眼睛,“我之前还觉得你很坏,劈腿了部长还发来了和新男朋友的合照,对不起!” “没事没事,这个毕竟是他设计好了的。” 陀思或许不算渣的彻底,他至少没断绝我和家人的联系。但恐怕也咬定了依照我的性格,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断然不会倾诉在俄罗斯吃的那些苦。 他真情实感的在欺骗我。 但他也在那个时候,给过我些许安慰。我们也有过快乐又虚伪的回忆。 * 直到晚上观看文艺汇演的时候,我才逐渐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 我问幸村:“手机是乱步桑给你的?” “嗯。”幸村点了点头,“是江户川先生昨天给我的,他说这是他的推测。我猜他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 “没机会跟我说?”跟我住了半年,随便抽一天都是机会。 “清溪,我猜江户川先生是不忍心你太难过。”幸村将旧手机还给了我,“这件事的真相对你来说,并不算美好的事。” “即使那样,我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收起手机,视线投向舞台,上面是下午参加网球比赛的那些小朋友们所在各个班级的文艺汇演。 “况且我并不觉得那不是美好的事,因为这样,我才知道我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哈哈……” 小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我和幸村一个都没笑。 “失陪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一直走出了体育馆,呼吸着凉凉的夜风。 这是一处极其僻静的地方,被迹部财团私人承包了,平时也没有人来,唯有今天是热热闹闹的。 展馆外稀稀拉拉地站着迹部家的安保人员,还有在人工湖边摆放烟花的工作人员——等到演出结束,就会开始烟花大会。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 湖水静谧,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和星子。我捡起一块石子,往里面投去,叮咚一声,也让湖面和我一样心神不宁。 “源小姐。”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陀思和太宰过来,我都会笑脸相迎。 “森先生。” 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森林太郎。 我左看右看,他笑着说:“爱丽丝酱在家里写作业呢。” “噢。”我猜测道,“难道你是迹部家的员工?” 能进到这里来的,除了受邀请的网球队成员,每个学校带队的老师,就只有迹部家的工作人员了。 “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很高兴。源小姐是来看烟火大会的吗?” “不完全是。主要是和友人相聚。”我笑了笑,“森先生,你喜欢鲤鱼旗和烟火大会吗?” 森林太郎故作正经地点头:“别看我这样,我的心里也住着一个大男孩呢。” -- 第127页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老心不老吗?” 森林太郎扶额道:“什么人老心不老,我还很年轻呢。对了,这个还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我,“上次多谢你了。” “没事。”我接过信封,刚要放进口袋里,被森林太郎抵住了信封。 我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源小姐,你不数一下吗?” “……” “像你这样太相信别人,是不行的啊。” 我思索了一下,说:“森先生应该不会骗我吧。”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森林太郎歪了歪头,“我可从来没向你保证过,没准这里面数额就不对呢。” “因为……”我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我还是数一下吧。” 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钞票。 不仅没少,还多给了不少。 “你给多了。”我抽出多的那张大额钞票要还给他。 “请别归还,我想请可爱的小姐喝一杯咖啡,谢谢你帮我在爱丽丝酱面前保住了身为一个父亲的面子。” 森林太郎语气诚恳而坚决,再推辞下去,倒显得我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样啊……”我抬头,刚好看到了坐落在体育馆旁边的咖啡店,立马说道,“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喝杯咖啡吧,就用这张。” 我晃了晃手里的钞票。森林太郎笑了笑,舒展了眼角细微的皱纹。 “好啊。” 他是个随和的人。 …… 因为体育馆被迹部财团私人包下了,因此连带着旁边的咖啡馆都没什么生意。 咖啡馆里的客人只有我和森林太郎两个人。 他在点单时问服务生:“这里有冷萃咖啡吗?” 服务生摇摇头:“……没有。” 我笑着说:“也不是每个咖啡馆都有冷萃咖啡的,想喝的话,来我们咖啡店吧。” 森林太郎弯了弯唇,眉头却微微蹙起:“就是想给你点的。其实我对咖啡不挑,只要不是太苦就行。” “哈?你还怕苦?”我揶揄道,“苦涩可是大人的滋味诶。” “苦涩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 “那我点两杯卡布奇诺吧。”我想了想说,“要是你还是嫌苦,就再加一些糖和奶吧。” “嗯。” 我想到爱丽丝大口吃蛋糕说甜食即正义的场景,或许就是遗传了森林太郎吧。 两杯咖啡很快送了上来,我给幸村发了邮件,在周围散心,过会儿回去。 “喏,多加一些吧。”我将装着糖和奶球的盒子推给了森林太郎,“怕苦的大人啊。” “以后变成老人估计也会怕苦。”森林太郎边调侃自己,边往咖啡杯里加了三支黄糖,“但是又很怕会影响血糖,只能向上帝祈祷了,请放过我这个中年人。” 他双手捧着咖啡杯,吹了吹,灯光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睁开眼睛,慵懒的神情里带着平静的笑意。 恍惚间,我觉得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你看上去并不老。” “那也不算年轻了。”森林太郎又问,“对了,你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方便回答吗?” 他说的应该是我离婚的事。 “嗯,已经离婚了,谢谢前辈指导。” “你别这么说,”他嘴角泛起苦笑,“要说是我指导的,那位先生或许会恨我吧。” “哈,反正你们又不认识。” 乱步打死都不会知道,是迹部家的一个员工,在开解我之后又提醒了我一些注意事项。 “恢复和我一样的单身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我想了想,补充道,“以后我会好好生活的。” 森林太郎玩笑似的举起了咖啡杯:“那不如以咖啡代酒,敬你一杯吧。” “ cheers!” 我们用咖啡代酒,干了半杯。 整个咖啡馆里只有我和他两位客人,看上去有点傻。服务员也朝我们投来看异类的目光。 但是森林太郎脸上的表情却很快乐,他毫不在意。 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人到中年,还能保持着一份天真和可爱,真的很不容易。 “那天那个人没有去投诉你吧。”他又问我。 “没有。”我心想,我都已经将他处理了,怎么可能还能举报我呢? 森林太郎放下心来:“那就好,不过按照那人的性格,居然没有找你麻烦?” “可能是他工作太忙了吧……” 我抬眸,瞥见森林太郎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他张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身后已经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哗啦。 落地窗被整片击碎了。 我没有回头,直接拽起森林太郎的一只手臂,往旁边跳去。 刚落地,我们的身后就又传来了桌子座椅被砸烂的声音。 溅起灰尘无数。 “啊啊啊——” 咖啡馆里的工作人员迅速放声尖叫,五六个人惊慌失措地逃窜。 我扭过头,看到一头巨大的怪物站在那里。 他体型高大,大脑外露,丑陋不堪,我认出这是敌联盟的最强武器,脑无。 最初是为了对付欧尔麦特而造出的人造人,后来经历了多次改良,现在已经是令职业英雄都十分头疼的存在了。 -- 第128页 前阵子在武装侦探社附近出现了一头脑无,给民众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尽管爆心地和人偶及时出现,将它抓获,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人员伤亡。 但是敌联盟的脑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里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啊。 “小心——” 脑无一拳朝森林太郎挥了过去,后者脸色一片惨白。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一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间惨剧。 我朝他飞扑过去,将他再次带离原地。脑无一拳打歪,砸在了地上。 咖啡杯的碎瓷片全部蹦了过来,我抬手挡住了森林太郎的脸,瓷片刮在了我的脸上。 脸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 我低下头看着森林太郎,有血滴在了他的衬衫上,他担忧地说道:“源小姐,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小伤。” 咖啡馆里的人除了我们两个,已经全部逃出了,因此脑无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源小姐,你快点逃吧,我来引开他。”森林太郎低声说道,“作为一个男人,这点用我还是有的。” “别了,你还得回家给爱丽丝酱检查作业呢,我们两个都得安全离开。”我打横将他抱起,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我说,“失礼了,对长辈来说公主抱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这样比较快。” 脑无再次挥拳攻来的时候,我跳到了另一扇窗边,然后腾出一只手,摸上了窗户玻璃。 玻璃是平面,消散几乎只要一瞬间。 脑无一下子扑空,踉跄着想转身。我用力在他的腿部一踢,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强度高出普通人很多倍,真不愧是仿欧尔麦特的人造人。 看来常规打法是没办法赢了。 先逃吧。 我这么想着,抱着森林太郎很快跑到了户外,我的跑步速度是极快的,这还得感谢陀思曾用猎豹来训练提升我的速度。 “逃出来了!” 没等我喘一口气,我就被面前的场景惊住了。 树木、灯座、长椅,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浓密的蓝色火焰里熊熊燃烧着。 那诡异的颜色几乎叫人胆寒。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就是咖啡店那几个工作人员的尸体。 我甚至都没听到他们的惨叫声。 白日里的乐园,在晚上变成了地狱。 和平鸽与玫瑰的巨幅雕像轰然倒塌,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森先生,抓紧我。” 森林太郎的手臂勾着我的脖子:“我重不重?” 都这个时候没人关心他的体重了。 “你比我想象的还轻巧些。” 轰咚。 烟花炸响点亮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了这里出现了数十头脑无。 这里是迹部景吾租下的场地,少不了安保措施和安保人员,也有几个是职业英雄,但脑无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可以说是近几年来出现过最多的一次了。 一头脑无就能毁坏一片地方,更何况是这么多? 轰咚。 轰咚。 接二连三燃放的烟火声,盖过了惨叫声、枪声。迹部家的安保队在脑无军团面前溃不成军。 简直是单方面的抹杀。 这里距离城市遥远,又是私人包下的地方。加上为了避免幸村精市被偷拍,也是秘密进行的活动,计划是活动结束再进行报道的。 小朋友们都不知道自己会见到网球明星幸村精市,不可能是有谁提前泄露的秘密。 敌联盟为什么会知道呢?这种一看就有备而来的,绝对是提前知道了这里有男孩节的活动。 那么,到底谁是泄密的叛徒?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陀思。 “森先生,你快去联系警方,让他们派英雄过来!”我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森林太郎放了下来,烟花声太大,我怕他听不清,是用吼的方式跟他说的。 “报警!” “是!” 我抬头,视线与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对上。 这是一个脸上有着严重烧伤,打着补丁的年轻男人。 “哦呀,毁了你们的男孩节,不好意思啊。” 即使听不到声音,我也看懂了他的口型。 “反正老子这辈子没有过这种只有正常家庭小孩才过的男孩节。” “源小姐!” 森林太郎在我的身后大声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时,看到他已经被一只脑无抓在了手里,举在了空中。 该死! 那个位置明明已经够隐蔽了。 我的脚下,不是火焰,就是尸体。 头顶是一片灿灿的星空,以及时不时点亮星空的烟花。 在这极致的绚烂之下,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紧闭的体育馆大门上。 那里面,有各个学校的小孩子,还有立海大的成员——我最珍视的同伴们。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看到有一头脑无已经撞向了体育馆的大门了。 冷静,你要冷静,源清溪。 我在内心默念了一遍,转头决定先救森林太郎。 即使脑无攻进去,幸村和真田也能抵挡一下,但是如果不救森林太郎,他就要被脑无捏死了。 -- 第129页 我脚尖一挑,高高地跳起,稳稳地站在了脑无的背上。 动作极轻,又极快。 我伸手抚在了他的后背。 脑无像是感知到了危机,想要将我甩下来。 我几乎将消散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大,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脑无彻底回归了原子状态,我双手接住了掉下来的森林太郎。 “森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 森林太郎的眼中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那光芒里满满都是兴奋之色。 虽然我不太懂他在兴奋什么。 或许是得救了吧,但是,还没完呢—— “真是厉害的异能,你把脑无直接抹杀了吗?” 烧伤男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们首领对你的能力肯定会相当感兴趣,简直像是他的升级版,连屑都没剩下,那么,试试这个吧——” 他眼神一冷,猛的挥手,一道巨大的蓝色火焰朝我扑来。 陀思做过研究,我只能将物质分解成原子状态。至于火是不是本身就是原子状态,我不知道,也没法在这个关头试。如果是,那我必死无疑。 我只能抱着森林太郎在火焰的漩涡里窜来窜去。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你看那里——” 顺着森林太郎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体育馆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不!” 烧伤男得意地咧开了嘴:“敌联盟能否在横滨一战成名,就在今日之决。” 我拼命地向那里冲过去,穿过了层层的火焰。 “不要进去啊!” 还是迟了。 两只脑无已经冲了进去,但随即被从里面打了出来。 “放肆!”是真田弦一郎的声音。 “桦地,将这些怪物全部收拾干净!忍足,联络支援,”迹部景吾第一个踏了出来,冷静地指挥道,“其他人留在馆内不要动!” 桦地崇弘很快和一头脑无扭打在了一起,他力气惊人,居然能举起脑无,重重地砸在地上。 馆内传来欢呼声,我却听到烧伤男轻蔑地笑道:“天真。”他调整了耳后的音频装置,“脑无,全部攻向他。” 另外正在大肆破坏的八头脑无向桦地崇弘一人攻了过去,迹部景吾也冲了过去,与桦地崇弘背靠着背,“你们休想破坏这里,今天可是本大爷举办的男孩节活动呐!” 不行。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变成碎片的。 一头改良的脑无几乎等于一个欧尔麦特,普通的方法是无法打败他们的。 可是救援队和英雄也还没有来。 大家很可能没撑到那时候就全军覆没了。 然后我看到真田弦一郎、幸村精市,仁王雅治,一个一个地冲了出来。 大家的异能和个性并不适合和脑无这种生物战斗,它们断体能再生,不惧火攻,不知疲惫。 “森先生,等会儿如果我失控了,我会尽量到你这边来,”我平静地对森林太郎说道,“请你开枪杀了我。” 我将一把枪放到了森林太郎的手里,那是中原中也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你会开枪吗?不会的话,我现在教你。” “不必。”森林太郎接过了枪,“我会。” 其实,我也不想死。 但这里没有太宰治,我今天多半凶多吉少了。 呐。 我看着认真应付脑无的青年们,心中涌起酸楚。 即使力量悬殊有如天壤之别,但他们依然为了保护小孩子们和男孩节,在坚强的战斗着。 但常规的方式是无法打败这么多头聚集的脑无的。 只能用我的异能,提升到最大化,将它们全部回归到原子状态。 但那样做了,我百分之百会失控暴走。 我所有的秘密都会曝光。 我这些年做的一切努力,从得到异能那一天开始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但我不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我想保护那里的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所珍视的一切。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对他们说,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我在心底说出了这句话。 我用了最强的破坏力,手掌直按脑无裸露的大脑。 消散的过程又快又爽,我已经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了。 我最后看了幸村他们一眼,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想起了很多人。 爸爸妈妈,星奏外公,花丸外婆,江户川乱步,中原中也…… 唉,要是我能真正控制这股力量就好了。 要是能掌控他,我也许就不用以暴走后自裁的方式谢幕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烟花的声音太响了,我听不到了。 光芒碎金般地散落在我的周围,斑斑驳驳,闪闪烁烁。 我踏着光,向剩下的脑无攻了过去。 我心想,或许我这辈子呕心沥血,战战兢兢,为的不过是这短短的一瞬。 又一束烟花炸开。 我恰好仰过头,看到夜空中闪现的一行金色的字母。 【Hero】 ……Hero,英雄。 何为英雄? 舍得所有,身前身后。 第57章 陀总的世界x风之形 -- 第130页 这是哪里? 我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 陷入了思考。 前一刻,我还在体育馆里, 那里有我珍视的同伴。 但我的异能力已经全完失控,无人能控制住我, 就在我跌跌撞撞地跑向森林太郎时, 他却没有动手。 “开枪啊——” 这种天降的异能除了对太宰无效,就只有对我本人是无效的, 所以我甚至都无法自裁。 森林太郎平静地注视着我。 “你不该就这样结束。” 我不该就这样结束…… 我也不想啊。 我也想要, 有滋有味的长命百岁啊。 烟花已经散去, 短暂的无冕英雄生涯结束了。当我对世界、对社会、对朋友成了一种危害时,这样的生命, 我宁可不要。 我不敢去看我的同伴们, 我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使用了这样的异能,我绝对不能伤害他们。 也不敢看到他们的表情。 “源酱。” 有人在背后叫了我。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手,它们压根不听使唤, 骨子里躁动的因子叫嚣着要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抹杀。 不管合不合我意, 恐怕都要尽皆消散了。 “走开!” 并非是苛责, 而是我其实……还是对他下不了手。 再靠近我,只能是毁灭。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朝我伸出了手, 表情冷淡,眼神忧伤又幽静, 在霓虹灯下浮现出一种慈悲。 “你想死吗?” 每个字, 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回答我的, 是盖在我脸上的一本书。 书页中发出金色的光芒,似有魔力似的,将人牢牢地吸了进去。 我听到了陀思的最后一句话。 “稍作休整吧,给你看我想创造的世界——” …… 陀思他想创造的世界啊。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裙子破了,膝盖也擦伤了。我上下打量自己,脏兮兮的,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这里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净得像一块明镜。 道路两旁是暮春时节才会开的晚樱,正在热烈地舒展身姿。路的尽头是绿绿的田野,一望无际。 我沿着小路往前走。樱树的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青石路上散成点点亮光,灿灿如星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总算看见了一个村子。 村头有一只胖嘟嘟的黑猫正在睡觉,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下巴,它咕哝一声,胖爪子朝我挥了挥,都懒得睁开眼睛。 “哈哈哈,费伊,你来抓我啊。” 两个模样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从我面前一前一后地跑了过去。 “艾尔诺,等等我啊。” 他们看到了我,立刻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是谁?” 我看着两个孩子乖巧的模样,笑着说:“我是从其他城市过来旅游的游客。” 陀思是把一本书盖在我脸上的,然后我就进来了,所以这应该是书中的世界,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本书也是他从埃德加爱伦坡那里拿来的。 埃德加爱伦坡书写的小说,能将读者引进内容,所有的场景既是虚幻,又是真实。 这些孩子应该是书里的NPC,不能告诉他们这件事,随意惊扰了他们。 “噢,那你要我们带路吗?这里是清溪源。” 清溪源? 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上一次被陀思坑进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雪山,毫无生机,和这里有着天壤之别。 “好啊,那谢谢你们了。我肚子饿了,请问你们这里有可以吃饭的地方吗?” “有啊有啊,有超级好吃的饭馆。”金发的小男孩费伊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其他城市来的人。” “诶。” “不对不对,今天不是来了一个人吗?”红头发的艾尔诺说,“正在和费佳哥哥下棋呢。” 费佳哥哥……我嘴角一抽。 那家伙还真的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王国了吗? 不过让我在意的是,他们说还来了一个人。 会是谁呢? 难道是乱步,或者神出鬼没的太宰?不,太宰的异能无效化使他注定永远无法进入书中。乱步的话,他当时也不在场。 难道是离我最近的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事先答应会在我无法自控时杀死我,最后却没开枪。 他说我不该这样就结束…… 我跟着费伊和艾尔诺进了村庄,这里的村民看到了我,都朝我投来和善的目光。 “清溪姐姐,这边这边——” 费伊活泼好动,一刻也停不住。 这里没有风,除了人,一切都像是静止的。 我在村子里唯一的餐馆里,看到了正在下棋的两人,一个是陀思,另一个果然是—— “森先生果然棋艺精湛。” 陀思左手食指抵在下颌上,右手执着一枚棋子,森林太郎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握着一杯清茶。 他们下的是国际象棋,是我的盲区,我看不懂。 “不过要想赢我,还未够水准。” 听到陀思的挑衅,森林太郎并不在意,低头吹了吹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 “源小姐,又见面了。” -- 第131页 森林太郎在我还未开口前,就先道了歉,“抱歉,没能做到之前答应你的事。” “……没事。” 当时那种情况也容不得我多考虑,但现在想来,如果森林太郎杀了我,他也犯了杀人罪,可能需要坐牢。 “我并不怕背负杀人的罪名。”森林太郎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总觉得,你不该那样就结束。” 陀思歪过头提醒:“森先生,你要输了。” “哈,棋盘上的东西,不用太较真。” “外来的游客,你要吃什么?”费伊拽了拽我的衣袖,“快点说呀。” “有菜单吗?”我指了指陀思,“饭钱的话,记在他头上就好了。” 既然是陀思创造的世界,那他肯定是有钱的。 “没有菜单,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费伊用双手比了一个圆,“饭钱的话,如果没带钱,只要你真诚地为这个世界祈福就可以抵了。” “祈福?” 艾尔诺也欢乐地蹦了起来:“愿这里充满喜乐和祝福,没有悲伤和杀戮。” “……哦。”听着怎么神神叨叨的? 我也想不到吃什么,这个村庄看起来挺落后的,应该只有一些蔬菜和水果吧。 我要了一杯橙汁和一份蛋包饭。 费伊让我真诚的祈福,我也照做了。 虽然这只是书中的世界,但我也希望这些NPC能获得幸福。 “蛋包饭和橙汁来了~” 一盘蛋包饭和橙汁很快送了过来,蛋包饭上还用番茄酱画了一个笑脸。 森林太郎意味深长地问道:“奇怪,为什么我的祈福,却不能抵扣呢?” 我这才看到他的左手边,还放着一副干净的餐具。一般人是不可能把盘子吃得这么干净的,没留下一点污渍,再结合森林太郎的话,可见他是点了餐,得到的却是空盘子而没有食物。 “诶?” “那是因为,”陀思双手交叠,撑在下颌处,唇角勾着笑,“得是真正的祈福。” “原来如此。”森林太郎呵呵笑了两声,“不能敷衍啊。” 我吃了一口蛋包饭,味道是意料之外的好,橙汁竟然是温的,但不像是被加热过,倒像是坐在树下,用被阳光晒热的橙子榨出来的。 等我吃完,费伊过来收走了餐具,并礼貌地对我鞠了一躬:“游客,你的衣服脏了,请去楼上换身衣裳。” “噢。” 我看向陀思,他表情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现在向我解释,我看了看身上的脏衣服,就跟着费伊上楼去了。楼上有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编着很粗的粉色麻花辫。 她脸颊红润得像个苹果,朝我一笑:“游客,衣服为你准备好了,请用干净的泉水沐浴吧。” 我咋舌道:“还要洗澡啊?” 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的浴室朴素却别致,墙壁上插着几支樱花。 我打开开关,泉水叮叮咚咚从竹管里流出来,不急不缓。水是温的,像是用阳光晒过的那种温热,令我更讶异的是,手上的擦伤在碰到泉水后,奇迹般地愈合了。 洗完澡后,我身上的伤全部消失了,疲惫和困倦也一扫而空,只剩下轻松。 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条橘红色的长裙,不,并不能用一种颜色来概括。这种红,笼统的说是橘红,边缘又似乎渗透出火焰般的红,离远点看又像是横滨未来港边的红房子的砖红…… 这是一条由无数种红色组成的裙子,像是剪下了一段绚烂的夕阳。 “很适合你。”陀思对我说道。 我问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和森先生回到现实世界?” “为什么要回去?”陀思往池塘里撒着鱼食,“这里不好吗?”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且这里,”不是我嫌弃,如果陀思想要创造的世界跟这里一样,那也太落后了,没有城市和工业,只有传统的农业,“不像个发达的地方。” 总不能大家一起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陀思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那座最高的山,“翻过那边山,就是城市了,工业化的地区。” “哦。” 他抿唇轻笑:“不用担心,我自己还是个程序员,这里肯定是有网络的。” “你倒是考虑周到。” “因为这是我理想世界的样子,不仅仅是没有异能者而已。”陀思喂完鱼食,站起身来,“只有真正祈愿世界幸福,才能被世界所接受。” “这话说的我好像是个坏人。”说这话的是森林太郎,他也走了过来,无奈地说道,“我打开淋浴的开关,流淌出来的并不是泉水,全是黑泥,差点弄脏我的手。” “那你没事吧,森先生?” 我有些担心森林太郎的情况,说到底他也是受到牵连才进入了书中。 “还好,就是有点饿。” 他没东西吃,也没法洗澡,如果这样下去,大概会死在书里吧。 虽然这本书是爱伦坡所写,但编剧却是陀思,他关于书的构想和设定和解除方式,他不说实话,我和森林太郎都没办法离开。 “我想创造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孩子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陀思如是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从田野上跑来的一群小孩子。 -- 第132页 肉眼可见的确是幸福。 他们大声喊道:“起风了!” 银铃般的欢笑声落满了整片田野。 陀思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过:“源酱,起风了。” “起风而已,又不是龙卷风,大惊小怪。” 起风有什么好看的,起风—— 我住了嘴。 我被面前的场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风是自然界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因为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实体,让人捉摸不透。 它只能通过它产生的效果,让人感知。 可是这里的风,不一样。 它们五颜六色,它们多姿多彩,它们往小孩子们的身上吹了过去。 “哇,调皮的风吹到我了。” 调皮的风是蓝色的风,它吹走了小男孩的帽子,他立刻加快了跑步,去和调皮的风追逐帽子。 “别跑啊,把我的帽子还给我!” “我这里是温柔的风!温柔的风,请帮我吹干脸上的汗吧。” 温柔的风是紫色的风,轻轻地拂过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替她擦干了额角的汗水。 “谢谢你,温柔的风!” “哇,我这里是酷炫的风!” 酷炫的风是橙色的,它吹起孩子的头发,将原本柔顺的头发吹成了一个狂野的造型。 “你们看,我的新造型像不像狮子王?” “像!酷炫的风好厉害!” …… 有风也吹到了我这里。 是粉色的风。 粉色的风是什么风? 它停在了我面前,我好奇地看着它,它害羞般的又后退了一点。 我感受到一阵温暖。 有点困。我打了个哈欠,粉色的风吹过了我的脸颊和唇角。 我突然觉得有点甜。 原来粉色的风味道是甜的。 “粉色的风,”陀思解释道,“是爱慕的风。” “……呃。” 风虽然可爱,但这样的解释,让我不知道该评价什么,我只好岔开话题,去问旁边的森林太郎:“森先生,你看到了吗?多神奇的风啊。” “没有。”森林太郎平静地摇了摇头,“除了一片漆黑,我什么也没看到。” 第58章 黑泥消失x方法 我们在清溪源平静地度过了三天。 我已经快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也逐渐和这里的人熟悉起来。 这里的环境很好,空气和食物都很新鲜。人们相处的和谐友爱,没有嫉妒, 也听不到争吵,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孩子们总喜欢围着我和陀思玩,却对森林太郎视若不见。 陀思多数时候会捧着童话书, 给孩子们讲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童话故事。偶尔也会躺在摇椅上, 闭目养神。 我问起他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离开书中世界, 他只是眨眼。 “这里不好吗?”他反问我, “源酱, 没有比这更好的世界了。” 我摇了摇头:“这里再好, 也不是真实的世界。” “那你就把它当成真实存在的。”他歪了歪头,“我们一样可以在这里生养孩子, 安静地度过一生, 这不是你企盼的吗?你和江户川结合, 不也是因为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他创造的世界, 所以他说话也更加大胆随意了,还生养孩子,真想把他的头打歪掉。 我再问下去, 他已经睡着了, 书本盖在他的下颌处, 一双眼睛已经安然地闭上了。 很明显他是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想让我们回到现实的世界。 埃德加爱伦坡的书, 可以将读者吸进书中的场景,算上这一本,我一共进去过四本了。 第一本是陀思私人定制的雪山坟场,第二本和第三本是爱伦坡主动送来向乱步挑战的推理小说,我在里面猜的凶手一个都不对,最后是直接躺赢的,第四本就是这本童话镇了。 第二本和第三本是因为乱步全部找出了凶手,解开了谜题,我们才回到了现实世界,契机是解开谜题。 第一本是在天人五衰阴谋彻底破灭时,我被从里面放了出来,契机应该是他们的失败。那么这一本,找到契机,应该也能出去。 我之所以急着出去,还有一个原因。 森林太郎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饮了一点水。 他点的餐盘永远是空的,而我将我的食物分到他的餐盘里后,食物又会消失不见。不仅如此,他打开蓄水的竹管,流淌出来的永远是黑泥。 他也看不到任何有色彩的风,漂亮的景物,甚至包括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 他所能看到的,除了我和陀思,就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被这里完全排除在外一样。 “除了你的眼睛,源小姐,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三天前还能看到我的衣服,两天前还能看到我的脸,现在只能看到我的眼睛了。 偏偏我的眼睛还是黑色的。 “抱歉,森先生,把你卷进来了。” “你不用道歉,错不在你。”他停顿了一下,面颊上浮现出笑意,“是我自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就跟进来了。请原谅中年男人的好奇心,大概是被爱丽丝给传染了吧。” 他故意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但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叹气:“森先生,你现在想念爱丽丝酱吗?” -- 第133页 “当然。”森林太郎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是我珍视的宝贝。” “爱丽丝酱现在看不到你,应该会在家里哭吧。”我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如果陀思不说契机,我们可能会困死在里面。 我倒未必会死,但森林太郎很快就要饿死了。 “不会哭的。” “嗯?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啊。” “不,只要有甜食,她就不会哭的。况且,”森林太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况且”之后的内容。 “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回到现实世界里,” 我太了解陀思了,如果他不想告诉我,就算我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说一个字。 “那个人,带我们进来的人,从以前就把我愚弄在掌心。但是我很没用,凭我的头脑,根本没法想出办法。” 森林太郎沉默了许久,手指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 “无论是怎样的困境,理论上一定会有破解之法。你先不要丧气,想想看,你和我看到的东西有何不同?” ——你和我看到的东西有何不同? 我想了想,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童话般美好的世界,而森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陀思打发时间跟他下的那盘国际象棋,他什么实体物质都接触不到。 陀思是这个世界的创世者,那么他事先就已经写好了某些法则。 “造成这种局面不同的,一定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因素。”森林太郎低头思索道,“我们一样是外来客,所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那个,我和他有……交情。” 我不好意思告诉森林太郎,我和陀思曾经是一个团队的,认识也有十年之久了,他给我的待遇应该会比给森林太郎好一些。 “我觉得他并不是看重交情的那种人。”森林太郎低声说道,“否则就不必在餐前多此一举,强调要为世界祈福的规则了。” “他这个人一向神神叨叨的,你不用在意。” “哦?那我问你,在那时,你是真的如他所说,在为这里的世界祈求祝福吗?” 祈福并不是一件难事,对我来说,只是在心里默念几句话的事。 我点了点头:“就祈福呗,虽然这里的人是NPC,但对我还不错,吃饭和住宿,都多亏了他们的帮忙。” 森林太郎又说:“我却是希望这里被毁灭。” “诶?” “建立在幻境里的东西,通常会蒙蔽人的双眼。”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次倒是反过来了。看来想离开这里,就需要打破这里的规则。” “请你说清楚!森先生!” 森林太郎却没再说下去了。 他的手指最后轻轻地擦过了我的眼睛,“源小姐,你的眼睛是黑色,却没有被黑夜吞噬,我看到它,依然在,闪闪发光。” 我低头看去,他的身体已经从下往上,在慢慢消散了。 “那么就用这双眼睛,来找寻答案吧,我会为你祈求祝福……” 伴随着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符落定,森林太郎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森先生!森先生!” 我跑出房间,跑向原野,路的尽头,是正在湖边拉大提琴的陀思。 他眉眼紧闭,神情专注,似是沉醉音阶,又像是在酝酿一个阴谋。 “别拉了。” 我一把夺过了他的大提琴,他被迫中止演奏,抬眸看着我,“森先生呢?森林太郎人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是为他的事,那我无能为力。”陀思坦然地说,“他心思不纯,所以已经被世界消除了。” “消除?”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脑海中出现了爱丽丝因为失去父亲而嚎啕大哭的样子。 “这是世界的规则。”陀思也不在意被我夺走的大提琴,双手抱臂,看向天空,“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纯粹,所有带有黑暗和自私的因素都不被允许存在。” 我震惊了:“所以你先前想建立的世界,其实是这样的?并不是简单的没有异能力?” “没有异能力,只是少了一种犯罪方式、一种犯罪途径。我想建立的,是真正没有犯罪行为和自私行为的世界。你不觉得这里面,到处充满幸福吗?没有犯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痛苦,孩子们得到了最好的祝福,每个人都有着一颗为世界祈福和平等爱着世人的心。” “如果不这样,就会被这个世界抹杀吗?” “对,那就是触犯了世界的规则。”陀思微笑,“那就会被规则所淘汰了,和森先生一样。” “你疯了。这是强制扭曲人的感情。”我抬手,往陀思的脸上扬去,“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泯灭人性啊。” 哪里还有幸福可言呢? 自私自利是人的本性,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大公无私和自私自利中反复横跳,试图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至于打斗犯罪、见义勇为,这些都是人性衍生出来的东西。 有错,有对,有邪恶,有正义……这些千千万万的东西加起来,才构成了完整的人类。 没有哪个个人的道德标准是可以拿来当成世界规则的。 “你的春秋大梦该醒了。每个人的幸福根本都不同,你无法用NPC的感受来决定全人类。你不应该也没资格!” -- 第134页 陀思的右脸被我打出了一道红红的掌印。 我觉得左右不对称,又在他的左边脸打了一巴掌。 “对我而言,现在的幸福就是尽情地揍你。”我抬头看向天空,“这样,我也算是破坏了这里的世界规则吧。” 我看到天空在颤抖,然后蓝色的天幕,一块一块地剥离了下来,天空逐渐变成了黑色。 原野、绿树、晚樱、奔跑的孩子,童话镇的一切,都在慢慢地沉入地下。 “这才是世界的本质吧。”我想了想说,“世界本来就是在混沌中诞生的。” 地面开始塌陷,底下全部都是黑泥。 我和陀思也陷进了黑泥之中,逐渐往下沉。 陀思垂眸,盯着面前的黑泥:“源酱,你为什么明知规则却去破坏?” 黑泥让我越陷越深,我试图从其中拔出腿,解释道:“你这个世界不是标准的世界,人类是没法当创世主的,只能当救世主,维护秩序,守护正义与和平。” 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 神把最困难的事留在了世间。神也把最美好的事留在了世间。 “费佳,你不缺仁爱之心,为什么你还是十恶不赦?” 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你看看,你自己创造的世界,也已经背叛了你。” 黑泥已经没过了我的脖颈,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会和陀思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想死。” “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找到另一半的异能,我还没有实现我的理想。” …… 陀思终于开口了。 “你走吧。” 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后的妥协。 ——虽然我知道他并不会在理想这一步上妥协。 他始终冥顽不灵,固执地坚守着那个乌托邦的理想国度。 但他不再阻拦我,我拼了命往上爬,竟然也挣脱了黑泥的束缚。 我……必须活下去。 漆黑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缝,漏下丝丝光亮。 我知道,那应该就是离开的契机。 加油,我一定能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一只手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出了泥潭。 我终于离开了黑泥沼泽。 风声在我的耳边呼呼刮过,我回过头,看到陀思已经被沼泽浸没到脸部了。 他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眸注视着我,目光温柔得一塌糊涂。 然后又缓慢的闭上了。 他会和他的童话世界一起沉睡吗? 或许会吧。又或许不会。 他真的会放弃自己的理想吗?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我还要回到现实世界,找到异能盒,掌握它,驯服它。 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这蠢货,为什么总是搞事!” 我实在受不了了,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又往下冲去,然后一把揪住了他浮在黑泥之上的头发。 “你这十恶不赦的家伙,你欠我的很多东西都还没还!我要找异能盒,你必须帮我。” 他确实有这么询问过我,关于我身体异能的另外一部分。 只是我当时拒绝的态度很坚定。 “你真的愿意让我帮你?” 陀思的头瞬间从沼泽里冒了出来。 他白皙的脸上挂着黑泥,看上去有些委屈。 “你要把我揪秃了。” “你要是敢再骗我,我一定拧死你。” “你答应我帮你寻找另一半的异能,我真的很高兴。”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暧昧。 我赶紧抽回手。 “你只是之一。” “嗯?” “我想过了,这条路注定不安全。需要多找几个帮手?” “不用。”陀思拒绝了,“我负责脑力,你负责体力,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绝对不够。”我和他两个人,就免不了出现他骗我的情况,“我会替你找一个搭档。” 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我为什么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因为我头脑不够聪明,总是被骗来骗去。 陀思骗我,乱步骗我,太宰也骗我。 陀思骗我,是被乱步揭发。 乱步骗我,是被陀思揭发。 既然他们之间互相举报,我为什么不把他们集中到一起给我想办法呢? 既然他们会互相拆台,就能互相制衡,以毒攻毒。 如果陀思骗我,乱步肯定会揭发他。 如果乱步骗我,陀思也会揭发他。 ……如果他们一起骗我,嗯。这种情况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还需要再找一个帮手。 一个至今为止,没有骗过我的人。 那个沉着冷静,智勇双全的港黑干部中原中也,如果能够说服他,那么他就是我们里面的脑力担当。 黑泥沼泽瞬间消失了,无数道白光朝我们袭来,然后我眼前一花,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59章 首领x借人x脑力担当 再次醒来的时候,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风景优美的童话镇,也不是漆黑肮脏的沼泽地。 -- 第135页 是一间凌乱昏暗的卧室。 我睡在飘窗上,身上盖了一条灰色的毯子,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我刚准备从飘窗上下来,差点一脚踩在地上的人脸上。 “……森先生?” 地上闭目躺着的,正是比我更早一步消失的森林太郎。 我踢开他旁边的玩具熊,伸手在他的鼻子间探了探, 还好, 还有温热均匀的鼻息。 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醒了?”电脑桌前坐着敲键盘的陀思转过椅子, 歪了歪头,“你睡了一个半小时。” “这里该不会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吧?” 因为没有伊万和我的照顾, 陀思的生活状态简直一塌糊涂。桌子上堆满了整盒的速溶咖啡,地上到处都是东西,书本也摆放得乱七八糟。 “是啊。”陀思说,“租金很便宜, 就是采光不太好, 有点冷。” “……又是地下室啊。” “总比下水道好吧。”陀思合上笔记本电脑,“现在出发去找你说的帮手吧,关于Pandor’s box, 我查到了一点线索。” 不对。 刚回来就忙着找异能盒, 还准确地叫出了它的名字Pandor’s box, 而不是先叫醒我。他甚至都没有把森林太郎给处理了。 陀思做事从来都是优先级考虑, 所以下属们的命才会不值一提。 “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算准了, 我会答应让你帮我找异能盒吧?” 能从陀思制定的【世界法则】里出来, 绝非是我在森林太郎的指点下清醒过来,找到了逃脱的契机。因为森林太郎至始至终就没有陷入过那个世界,却也没有逃开。 由此可见,契机是陀思本人的意愿。 恐怕雪山坟场那次也是,他想让我出来,我就出来了,而且书本连同的地方永远是他的房间。 ——因为他总觉得他的房间是最安全的。 “怎么会?是源酱的勇敢感动了我。” 他说这话是满脸真诚,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诚意。 “我想让你找回完整的异能,今后能够不受别人的控制。” 他伸出手,指尖挑起我耳边的头发,轻轻地别到我的耳后。 “人最珍惜的东西,是自由。” “既然你能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以前从来不给自己的下属自由呢?”我数着人数挨个说,“伊万,普希金,小栗虫太郎,你哪个给过他们自由?” 陀思微微敛眸,平静地说:“伊万是自愿的。” “他那是被你洗脑了吧,才会扭曲了价值观。” “照这么说,我对源酱也进行了洗脑,因为我与你接触的时间,比和伊万君接触的时间更长。但是你并没有被我说服。”陀思顿了顿,又说,“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伊万君本人是一个人云亦云没有主见的人,第二种是他本身的思想就与我接近,刚好融合而已。按照他对我的态度,你觉得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普希金先生,他只是借死屋之鼠的名义,图一己之乐。虽然他与死屋本身的理念大相径庭,但若二者能够互助有利的话,我不拒绝这种合作关系。” “至于最后一位,他是为了赎罪而已。” 陀思依次说完,然后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有控制过他们的自由。” “……” 论说话,我永远说不过他,他的歪理都是一套一套的。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但是就是找不到关键之处。 “你确实没有控制他们的自由,某种层面上,你甚至将他们放在了符合他们意愿的位置上。” 说这话的是地上躺着的森林太郎,他从地上坐起身来,目光先是投向陀思,在他身上略一停留后,又看向了我:“源小姐,托你的福,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没事吧?现在都能看到了吗?” “是,已经完全恢复了。”森林太郎揉了揉头发,却在头上摸到了一只彩色的袜子。 他瞬间变了脸色,将袜子扔在了地上,吐槽道:“这是什么样恶趣味的生活习惯?” “抱歉。”陀思看了一眼那只彩色袜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我的学生上次在这里住宿时留下的,一直都没有找到,现在终于找到了。森阁下果然深藏不露。” “……那下次你可要收收好啊。”森林太郎话锋一转,继续说,“你虽然将他们放在了最符合他们意愿的位置上,却忽略了一点,意愿不等于最合理。合理的位置,通常都不是意愿的位置。当然了,我理解你人手不足的困扰。” “阁下的意思是我太过于近人情了吗?”陀思笑道,“真难得能从别人的话里听到对我的褒奖。” “我并没有夸你的意思,陀老师。”森林太郎站起身来,脚步跨过那只彩色的袜子,“不,应该叫你费奥多尔先生。” 听到这里,我开始意识到他们两人是旧识。 能和陀思是旧识,知道他的名字,又能够精准地评价死屋之鼠成员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那我也应该礼尚往来的,改一下对阁下的称呼了。”陀思侧过了身,“森首领。” 首领? 哪个首领? 与死屋之鼠交过手,又姓森的首领? 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一直有些敬佩他,敬佩他能够将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混乱不堪让人讨厌的横滨,变成如今这个美丽的港口城市。也敬佩他能培养出中原中也那样的下属。 -- 第136页 “森先生,你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吗?” “是。” 森林太郎点了点头,应该说是森鸥外点了点头,随着他说出那声“是”时,我们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能说是朋友。 “很抱歉事先隐瞒了我的身份。” 森鸥外的隐瞒并不让我感到反感,我反而有些理解他。 就算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偶尔也会想要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吧,否则也不会自己开车带心爱的爱丽丝到处喝咖啡了。 “其实我也有事隐瞒了您……关于我的异能,对不起。” “源小姐,你不用对我说抱歉。相反,你在那种紧要时刻,给与了我两次信任……很感谢。” “阿嚏——” 陀思打了个喷嚏,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然后摸了摸鼻子嘀咕:“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是这里的汗毛吗?” 他吸了一口气说:“轻点,这是我的肉。我是因为感冒了觉得冷才汗毛竖起的,绝对不是因为你们的话。” 越解释,越像是故意打的喷嚏。 我拧着他的肉拧了一圈才松手:“别在森首领面前没有礼貌,你也是个首领。” 虽然死屋之鼠跟港口黑手党完全没有可比性。 方方面面都比不上。 “噢。”陀思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费奥多尔先生。”森鸥外走到窗边,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背对着我们,“我很敬佩你的胆量,竟然还敢回来横滨。” “……哦。” 陀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从衣架子上拿起了一顶毛绒绒的帽子戴上,“源酱,我们该出发了,现在就去找你说的搭档。异能力如果不早点掌握的话,坂口先生对你的朋友们也没有交代。” “坂口安吾?他对我的朋友们说了什么?” 我在消失前抹杀了几只脑无,但没有全部消灭,异能力就已经失控了,后来就被陀思带进了书中。 从书里出来,直接落在了陀思的房间里。 那么外面的世界过了多久呢?和书里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这次书中的世界是静止的,只过了一个半小时而已。”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陀思解释道,“坂口先生为了让你的朋友们放心,对外解释是你学会了一种虚张声势的魔术障眼法,为的是欺骗脑无的主人,争取援兵到来的时间。” “这……听着有点扯啊。” 真亏坂口安吾说得出口。 等等,他又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们消失在书里,恰好使得这个魔术说法更具有说服力,源酱,你猜猜书是被谁捡走的?” “……乱步?” 陀思不满地皱眉,却是了然的眼神。 “其实我很不满意,你这么亲密的叫他的名字。” 看来是我猜对了。 能让坂口安吾帮我说话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从之前在警察局坂口安吾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了,他很在意乱步可以给异能科提供的帮助。 而乱步大概也猜到了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陀思和他两人,一个写下剧本,一个猜到了剧本。 那么没有剧本也不够聪明的我呢? 只能扮演剧中人的角色,受到摆布和利用吗? 陀思看似热情地帮我寻找异能,要让我掌握真正的自由,指不定肚子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被他算计了太多次,我已经没办法相信他了。 但是找到完整的异能确实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 一个随时都会暴走的可能性,对整个社会都是个危险的存在。 既然陀思能利用我,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利用他呢? 他对我的异能比我更熟悉,他虽然没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却依然能用精神控制来压制我暴走时的异能。 只是,我不能自己利用他。 我的智商和他相比,是半斤八两。他半斤黄金,我八两废铁。 乱步也不是能相信的,但异能盒和异能力的出现都和乱步有关,我也需要他的帮助。 三者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不平等的。 我需要一个掌控全局的人。 “森首领,我知道港黑的工作很忙,但若是可以,我想向您借一个人。事后我会支付酬劳。” 森鸥外慢慢转过了身,抬起眼眸。 “你想借谁?” “那个人能够洞悉人心,拥有掌控全局的力量。有他在的话,我就不会输给任何人了。” 陀思只是微笑。 “你确定是跟我借吗?港口黑手党有这样的人?” “嗯,他就是港黑的干部中原中也。” 一听说我要借中原中也,森鸥外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第60章 中太陀乱齐聚 看森鸥外的态度, 我就知道这件事悬了。 港口黑手党这个组织虽然规模很大, 但干部很少, 很多繁重的工作几乎都让中原中也一人承担了。 他平时去看花丸外婆的频率撑起了一月一次,还都是他提高工作效率挤出来的时间。哪会有什么闲工夫陪我们去找一个未必找得到的盒子呢? “也不是经常需要中原君到场, 只是遇到问题时, 我想请他帮我分析一下,拿拿主意。”我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会支付给港口黑手党酬劳的。” -- 第137页 森鸥外静默地看着我,半晌才收回视线,低声说道:“这种事,你联系他本人比较合适。”顿了顿他补充道,“和港黑的利益并不冲突, 我不会阻拦。” 最后一句话算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阻拦,就是默认我能求助中原中也。虽然又要给中原中也添麻烦这件事让我有些愧疚, 但除此之外, 我也没什么能信任的人了。 幸村精市那些人当中, 虽然也不乏仁王雅治、柳莲二之类精于计算和分析的聪明人, 但是他们一辈子也没和这种事搭上过关系, 也从未在黑泥中浸染,我不想也不能把他们卷进来。 既然乱步委托坂口安吾向幸村精市他们作了那番牵强的解释, 说明乱步也不赞同我现在就向他们说出实情。 我摊开自己的右手, 凝视着掌心的纹路。 生命线不长, 感情线错综复杂, 事业线是断开的——书上说这是最差的结果。 时光无法倒流,无论我是否后悔九岁生日那天去了月萤山,我的命运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Pandor’s box只给了我一半的异能,我就拥有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假如我能拥有完整的异能,我就不用再恐惧异能失控后给别人带来灾难了。 “中也君为港口黑手党效力很多年了,也没有休过什么长假,确实有点辛苦。”森鸥外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我会安排将他近期的工作移交给芥川君。” “那芥川君会不会有意见?”我几乎脱口而出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后辈需要历练。”森鸥外勾起唇角,面上露出和善的笑意,“芥川君应当珍惜这次机会。” “……”为什么我觉得芥川君会很有意见? 征求到森鸥外的同意后,我给中原中也打了一个电话。 他电话接的很慢,至少过了七八秒后才接通。 “什么事?” 中原中也从来都是言简意赅,从不拐弯抹角。但我还在电话里听到了一声超大声的“西内”和随即而来的爆破声。 ……是爆豪胜己? “老子现在没空陪你折腾!”中原中也恶狠狠地骂道。 “诶,中原君?” “抱歉,不是在跟你说。”中原中也声音小了一点,“晚点打给你。” 然后他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不禁有些困惑,难道中原中也和爆豪胜己又在打架? 森鸥外扶额:“自从英雄涉足横滨,中也君打架的次数就变多了。” “……是啊。”不是中原中也和爆豪胜己,就是芥川龙之介和轰焦冻,三天两头就能打上头条新闻。 “不过年轻人精力旺盛,切磋技艺也是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森鸥外很快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还交流感情,那两人见了面都要互掐,恨不得把对方炸成碎片或是碾压至死。 也不能怪中原中也,因为爆豪胜己的嘴实在是太毒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叫中原中也“小矮子”和 “矮子干部”。 中原中也虽然只有一米六,但却比一米八的太宰治不知道靠谱了多少倍。 “森首领,你觉得中原君和爆心地,哪个会赢?”我忍不住猜测道。 毕竟他俩战斗的结果通常都是不了了之。 “如果非战斗不可的话,”森鸥外打开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管面对的敌人是谁,中也君都是不会让自己输的。” “……嗯?”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就像那时候与敌联盟脑无战斗的源小姐一样。” 与敌联盟脑无战斗时的我一样? 是说异能力强大吗? 我因为在力量上无法战胜脑无,就用了自己其实无法掌握的异能——在使用之初就知道自己会失控了。 但中原中也和我可不一样,他……重力操控得那么熟练。 我只当森鸥外是在外人面前,对于自己下属的能力礼貌性的谦虚了。 中原中也的电话是在十分钟后打来的。 “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已经听不到爆炸声和爆豪胜己的声音了,只听到了跑车引擎的咆哮声。 “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我那个,你最近有没有空。”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森鸥外,他微笑着朝我露出了口型:【告诉他所有的实情】。 以前我从未跟中原中也讲过关于我的异能,现在想要寻求他的帮助,确实应该如实说明情况。 “最近很忙,但你有事就直说吧,我还是能抽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开始组织语言。 但不免也开始猜想起中原中也在知道我做过的事之后,还会不会愿意帮我。 我的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出,他在海德大厦楼下接住我的那一幕。 还有他在医院替我削苹果时, 他出门替我买兔子冰淇淋时, 他在深夜骑机车送我去外婆家, 他用异能让我浮在空中看月亮, 以及他做的早餐,他的黑卡,他给我的枪。 不知不觉,他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 听到我没有说话,中原中也没有催促我,耐心地等着。 电话里听到的是他很轻的呼吸声。 “中原君,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但是请你全部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 第138页 要告诉他全部的实情,就不得不揭露自己的身份。 就算是被骗或者被迫,也改变不了我曾经为死屋之鼠效命的事实。 “你说。” “我之前是死屋之鼠的成员,就是和港口黑手党交过手的死屋之鼠。另外,我也知道天人五衰的事。”说出这件事后,我的心情变得出奇的轻松。 我没有从电话里听到中原中也的骂声,只有一个轻轻的“嗯”。 当然了,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一个极为绅士且温柔的人。 我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生气?” 他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问道:“我生什么气?” “港口黑手党和死屋之鼠是——” “源,我之前没见过你。” 他打断了我的话,悠悠地说道,“你没有来横滨吧,也没有参与港黑和死屋之间的事吧?” “……”猜对了,因为怕我坏事,陀思在当时已经把我困在雪山坟场了。 “你不是自愿加入那种垃圾组织的吧。” “……”又猜对了,真不愧是中原中也。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顿了一下后,说,“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你为什么会被迫加入那里呢?” 这就是我想跟他说的事了。 “其实,我是拥有异能力的。但是跟你们不同,我的异能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后天得到的……我就像是被选中盛放异能的容器。” “这种异能能将我触碰到的任何东西分解成原子状态。一般情况下,我不用异能时,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当我使用它时,我……” “我没有办法控制它,我会失控将面前的全部东西都抹杀。” “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太宰君的异能无效化。” 说到这里时,我又想起了最近一次的失控。 明明是为了救人才决定使用这种异能,最后却又因为它差点酿成悲剧。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要是我能像中原君这样完全掌握自己的异能就好了。”我轻声叹息,“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一定不会懂异能失控时的感受吧。” “……我懂。”他艰难地吐字。 “哈?你就不用安慰我了,你要是像我一样无能,你就当不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啦。” “我没有安慰你。”他淡声说道,“你说吧,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现在还有一个方法能帮我掌握异能,就是找到它的另一半。它当初是装在一个盒子里,被人挖出来的。” “只要能找到那个盒子,我就能得到另一半异能了。”我解释道,“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不需要你帮我找,我找了几个搭档,就是我不是很相信他们说的话,到时候想请你帮我把把关。” “……可以。” “那就谢谢你了,中原君。” 一直在旁听的森鸥外突然朝我招手,示意我把电话交给他。 “中也君。” 森鸥外按下了免提,中原中也的音量一下子扩大了。 “……首领?” 听上去很是讶异。 “不用感到惊讶,中也君。”森鸥外笑着说,“我觉得你应该和源小姐面谈一下。你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休前年的年假了,这个月你的工作三分之二我会安排给芥川君,呐,他也应该得到锻炼了。” “我知道了。” 森鸥外微笑着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我。 对于他的热情帮助,我真心茫然。他似乎比中原中也还积极。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乱步早有预料我会给他打电话,甚至还主动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地点是我选的,我没有挑乱步喜欢的甜品店,而是挑了一家我喜欢的咖啡店——当然不能是丸井文太的店了。 我是最先到的,陀思异常乖巧地坐在我旁边。我点了一杯咖啡,又给他要了一杯免费的白水。 “源酱,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真是一落千丈。” “哼,有的喝就不错了。” 陀思垂眸,委屈巴巴地握着杯子。 过了片刻后,乱步也来了。 “清溪溪!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排队去买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 乱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盒子,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喂,那是你自己喜欢的草莓蛋糕吧。”我指了指他身后的太宰治,“为什么他也会过来?” 太宰治很自觉地坐下了:“乱步桑不认识路。我就坐下喝杯咖啡而已。” “那你过会儿可要自己付咖啡钱。” “清溪酱,请我喝一杯嘛。”太宰治也有些委屈巴巴,“我可是平安地把乱步桑送来了。” 我没好气地说:“又不是我让你送的。” “清溪溪,你说还有一个人,是谁?”乱步的视线已经和陀思对上了,“不会就是他吧?” 陀思小口喝着水,并不说话。 “这件事我虽然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坦白说,我不能完全相信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快到了。 “所以我请来了一个我信任的人加入我们,他虽然和你们一样聪明,但他却从来没有骗过我。” 乱步和陀思都没有吭声,唯有太宰异常感兴趣:“是谁?能和乱步桑一样聪明?你确定不是那个人吹牛骗你的吗?” -- 第139页 我瞪了他一眼:“是我自己的判断。” “哦——”太宰故意拖长了尾音,夸张地说道,“是你自己的判断啊,难怪。” “你什么意思?” “太宰君。”陀思闷闷地出声,“你应该猜到了。” 太宰的眉毛轻轻扬起。 与此同时,我看到中原中也推开了咖啡馆的前门,走了进来。 “中也!居然是中也!”太宰表情夸张的一塌糊涂,“中也居然能入选啊?” 陀思幽幽道:“他可是源酱认可的脑力担当。” “太宰,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源,你让我来……鉴定他们是否说谎?” “是的。”我对他很有信心,也很真挚地说道,“希望你能成为我们这个队伍的总参谋。” 中原中也:“……” 第61章 宰vs中,陀vs乱 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 阳光透过玻璃窗, 轻盈地洒在我们面前的咖啡桌上。 我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四人——皱着鼻子垮着脸的江户川乱步, 眼角直跳嘴角狂抽的中原中也,以及笑得像一对双胞胎似的陀思和太宰治, 最终我的视线落在了中原中也的身上。 “中原君,你是觉得……不方便吗?” 如果是在往常, 我提出要求后,中原中也早就答应了, 今天却迟疑了很久。 不拒绝,但也没答应。 我思来想去, 这个问题只能是因为他的搭档太宰治。他也许是担心以后揭露了太宰的谎言,会让太宰难堪。 太宰曾经是他在港口黑手党的搭档, 两人并称为双黑, 后来太宰不知为什么背叛了港黑, 中原中也就失去了他的搭档。 我现在明白他俩为什么见了面就要掐了。 但中原中也重情义,方方面面都在为太宰考虑。换作是我,对背叛了组织的叛徒, 恐怕不会这么宽容——前提是我自愿效忠于那个组织。 中原中也手指点在桌上敲了敲,似乎是有点苦恼。 我不想让他为难, 赶紧说道:“中原君,请你放心,这次的行动不带太宰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中原中也紧皱的眉头稍稍有些松动。 ——果然, 他不希望伤害到太宰的面子。 “不行啊, 清溪酱。”太宰治顿时嚎了起来, “我要给乱步桑带路的,没有我的话,乱步桑就回不了家了。” 我听完瞥了乱步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弄走太宰,乱步心领神会,立刻朝他挥了挥手:“清溪溪会送我回家的,你就先回侦探社吧。” ……我什么时候说会送他回家了? “喂,不带这样玩的。”太宰笑眯眯地说道,“我可是答应了社长,要平安把你带回去的。” “我自己会打电话跟社长说,你走吧。”乱步喜滋滋地把蛋糕盒往我面前推了推,一脸神秘地说,“清溪溪,你拆开蛋糕看看,里面有好东西。” 然后他又缩回手,继续喝着面前的白水。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支出,我替中原中也点了一杯店里最贵的咖啡,然后给太宰和乱步给各要了一杯免费的白水。 “太宰君,你就先回去吧。”我劝说道。 中原中也的良苦用心,太宰这只熊根本意识不到。 如果说乱步是熊孩子,那太宰和陀思应该就在熊的范畴了。 太宰低下头,端起他的那杯免费白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 我看向中原中也,他吹了吹热咖啡,正准备喝。 “中也,你在害怕吗?” 太宰悠悠地迈开脚步,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 中原中也瞳孔一缩,手里端着的咖啡杯立刻飞上了天。 一杯滚烫的咖啡泼洒下来,在落地的瞬间又硬生生的被重力操控,像倒放似的全部回到了杯子里。 “你!说!什!么!”中原中也说的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老子会怕你?!” 与此同时,咖啡桌上传来的噗通一声。 我低头一看,是陀思“刚好”精准地扑在了乱步买的蛋糕盒上。 他直起身来,整个盒子都被压扁了,成了一坨。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乱步气得的眼睛都睁开了,气呼呼地说道,“这是我给清溪溪买的蛋糕!我排队了一个小时!”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陀思声音温柔,面带愧疚,小声地解释道,“我刚才担心你送给源酱的心意被咖啡泼到,想着替它挡一下,但是脚下一滑,不小心就这样了……真的很抱歉,是我平时太缺乏锻炼了。” 他又看向正在气头上的中原中也,用真挚的语气说道:“真不愧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果然聪明过人,竟然想出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们的应变能力。” 中原中也斜了他一眼:“还没跟你算账,你先闭嘴。” 罪魁祸首太宰治幽幽道:“你害怕再输给我,所以才不想让我加入吧。” 这话我听了就不高兴了。 “中原君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种满口谎言的骗子!”我想到他之前一天学都没上,还骗我说他考上了大学没钱上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当上了干部!班干部和黑手党干部能一样吗? “中原君,我相信你一定能赢过这家伙!” -- 第140页 我实在太气了,连敬语都不用了,直接喊这家伙。 中原中也的怒意消散了大半,他怔怔地看着我,神情愈发复杂。 太宰挑了挑眉,突然伸出手指按在了我的鼻尖,往上一按。 “变猪儿~”他夸张地笑道。 “太宰,不要戏弄清溪。” 说这话的是乱步。 我几乎从未听过他这样平静,不带任何撒娇意味的语气,叫的也是“清溪”,而不是“清溪溪”。 就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我和太宰一同向乱步看去,乱步绿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继续说出下半句话,“你明白我的意思。” “呐,呐,开个玩笑嘛。”太宰治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肩膀,“中也,既然你害怕输给我,我就给你个面子,不参与了吧。” 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掸掉了他的手,恶狠狠地说:“比就比,谁会输给你!这次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你!” 太宰治朝我耸了耸肩膀:“清溪酱,我听中也的,留下咯。” 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虽然没法对太宰说出“欢迎你加入”这种话,也不知道太宰明显想加进来的理由。但理智的看待这件事,利大于弊。 太宰的异能无效化可以唤醒爸爸身体里津先生的灵魂,而且当我异能失控的时候,他也是最简单有效的“药”。 另外一边,刚冷静下来的乱步在打开蛋糕盒的瞬间,又无法保持冷静了。 蛋糕被压的黏成一团,各色奶油糊在一起,我勉强认出了一对兔子耳朵。 上面应该还写了字,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内容了。 乱步气到颤抖:“你绝对是故意的,坏心眼的俄罗斯人。”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送给源酱的蛋糕被咖啡泼到。”陀思也在不停地道歉。 我知道陀思绝对是故意的,他虽然体弱多病又不爱锻炼,但绝对不会好心到用身体去护住别人的蛋糕。 他这么一出闹剧,我连乱步在蛋糕上写了什么字都看不到了。 “咖啡泼到盒子上根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乱步越看被破坏的蛋糕,越是心疼,小脸皱成了一团。 这样的乱步,让我想起了被我妈叫起来逼迫着晨跑的乱步。 呵,不情不愿,很气又无可奈何。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转眼都离婚了。 乱步彻底得到了自由,不用再休息日被迫晨跑,也不用吃他不爱吃的蔬菜了。 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没关系。蛋糕就是用来吃的,也没脏,还能吃。”我拆开餐具和纸盘,将一块蛋糕分成了五份。 保留的最完整的,有兔子耳朵的那一份,我推给了中原中也。 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乱步垂下了嘴角。 他很不开心。 但是又不敢跟我撒娇和撒泼。 他逐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过去他的不开心是噘嘴,现在他的不开心是垂下了嘴角。 “大家吃块蛋糕,消消气吧,这家的蛋糕很好吃,然后再好好商量这件事吧。”我朝他们(除陀思以外)鞠了一躬,“我自己的能力有限,要想独自找到完整的异能,恐怕要到下辈子,希望各位能帮我,我实在不想看到自己失控后丑陋的样子。” “清溪溪才不丑呢。”乱步把第二好蛋的糕推给了我,坚定地说道,“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了。” “说得真好。”陀思嘴角噙着微笑,“但是实际行动呢?我虽然在源酱的手机里装了拦截软件,但是你呢?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陀思的声音很轻,冰凉温柔,像雪花一样落在了我的心里。 ……乱步他早就发现了? “应该在你们第一次交换号码时就发现了吧。” 我的目光不断地在乱步和陀思之间来回移动。 “不然,你怎么把你的电话号码添加到白名单里呢?那个名单里,我只放了她的家人啊。” 我恍然大悟。 所有的事都能说通了。 为什么中原中也说打给我的电话没人接,为什么他发给我的邮件我没回。而我也苦于做了同样的事而得不到任何回应。 唯一会回复我邮件的,会接听我的电话,跟我说想吃奶油泡芙的,只有乱步。 只有江户川乱步一个人。 我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我甚至都不用向乱步求证了,当时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是死屋之鼠的成员,就选择隐瞒吗? “清溪溪,我……”乱步张了张嘴,没有解释。 他默认了。 中原中也同样是一脸震惊。 陀思笑着又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源酱,后来和她结婚的,还会是你吗?恐怕是她家里人介绍的中原干部了吧。” 太宰咋舌道:“中也啊,可惜了。” ……太混乱了。 我的思绪已经混乱了。 我看着陀思,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的少年。 那时候我为了让他高兴,使出了浑身解数。 他自言自语:“罪即是思考,罚即是呼吸。” 我说:“那我屏住呼吸发呆。” 他歪过头看我。 -- 第141页 我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大口喘气:“我不行了。” 然后他笑了。 露出了一个属于少年的,快乐的笑容。 “费佳,我还有没有罪?”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好,你无罪。” 那个说我无罪的少年,到头来为什么让我一身是罪? 第62章 较量x异能x外公 以前, 我总以为我的经历是命运注定的,现在知道了, 都是人为的。 十一岁的乱步可能是因为调皮贪玩, 无意中开启了Pandora’s box , 引发了一场灾难。那时他是小孩不懂事, 所以我不怪他。 但是二十六岁的乱步, 在知道我被阻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根源所在, 却没有告诉我, 我不能再说他是小孩不懂事。 “我一直觉得,是我人缘不好,所以别人和我都不亲近。你和我交朋友,第一次见面就帮我找回钱包,我很……感动。”我望着乱步绿色的眼睛,絮絮叨叨地说着。 乱步自己都承认过, 在最初他就认出了我是死屋之鼠的成员, 因为先前看过照片。 我却把他当成世间为数不多的善意。 多好的青年啊, 他模样俊俏,天真烂漫, 路见不平,站出来帮我找出小偷拿回了我珍视的钱包。 满世界都在下雨, 别人与我擦肩而过,而他却为我撑起了伞。 “我那时候, 挺高兴的, 乱步桑, 真的。” 真的,横滨不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么无情,我很高兴。 但是这个青年,从一开始就有着强烈的目的呐…… 我的声音很平静,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会暴跳如雷,还能把面前的咖啡杯捏碎,或是给罪魁祸首陀思一个大耳光,把他的头打掉。 但现在我出奇的冷静。 这些天的愤怒、焦躁、悲伤,在我心里团成了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掉下来,把我砸得晕头转向,等我清醒时,我对他们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我绝对不会对他们抱有什么期望了。 太宰撇嘴道:“破坏了中也的姻缘,你可真是个狠毒的俄罗斯人呐。” 陀思不甘示弱道:“见死不救的人,比起我也是不遑多让呢。” “你们都给老子闭嘴!” 中原中也听得烦了,啪的一声拍在了墙上。 我望着墙体裂开的斑纹,心累地摆了摆手,“别闹了,都坐下吧,喝完咖啡,我们商量异能的事,分析一下手上现在有的资料,再做计划和安排。” 我端起咖啡杯,咖啡已经温了,不烫口,没放糖,是我喜欢的温度和味道。 “清溪酱倒是很冷静。”太宰笑眯眯地坐了下来,端了一小碟蛋糕到自己面前,“不过要是你真的和中也结了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凝视着面前的几碟奶油蛋糕,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拳头。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中原中也粗声粗气地吼道。 “中也你那么忙,跟你结婚和不结婚有什么区别吗?”太宰边吃边感慨,“这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森先生肯定是给你放假了吧。真难得呢。几年前的年假啊?” 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前年的。” “噫,真惨啊。”太宰叉子一扔,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我明年的年假都休完了,看我们侦探社福利多好。” “你这懒家伙!”中原中也还想骂他,顾及到我在场,没有再骂了。 我放下咖啡杯:“谈正事吧。”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问道:“源,你现在手上有的线索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一个月前,我和太宰去了趟月萤山,但是装有异能的盒子已经不见了,在现场我们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唯一还保持完整的是乱步舅舅的遗物,那颗玻璃珠。 多亏有它,我才了解到了当年发生的事,以及我获得异能的真相。 ……不至于到死都不明不白。 “这么多年了,盒子说不定已经被人捡走了。”中原中也思索道,“你还知道关于那个盒子的其他事吗?比如开启密码之类的?” 我看向了乱步:“你说吧。” 乱步垮着小脸,低垂着眉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孩子? 他不是孩子! “江户川乱步,你说。”我冷声重复了一遍。 他憋了一会儿才说道:“当时那个盒子吸住了我的手——” 陀思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噫,盒子吸住了你的手,那刚才也是蛋糕盒子吸住了我的身体,所以不能怪我,都是盒子的锅。” 他时时刻刻不忘拆乱步的台。 “是真的,清溪溪。”乱步解释道,“明智舅舅的考察队刚挖出那个盒子时,我都没有想要打开它,但是我看到它上面的怪异符号时,就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像是□□控了意识。” 我追问道:“什么符号?” “一个日元的符号。” 日元的符号,那不就是代表钱么? “除了日元符号,就有一行字是Pandora’s box,盒子很轻,所以我当时猜里面应该不是财宝。”乱步继续说道,“考察队里有一个人拥有搜索的异能力,他最先搜索到的消息是那里有星奏先生的遗骸,埋藏着他强大的异能Pandora……” 星奏先生是我的外公,是在我六岁时失踪的。 -- 第142页 他的遗体到现在都没找到,我曾固执地相信他还活着,直到爸爸告诉我,外公不会再回来了,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掉眼泪,他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叫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说,这是外公对我全部的期望。 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时,他送了我一个小兔子钱包,叫我没事多存钱,吃饱喝足又是一天。 外公的异能Pandora,并不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异能。使用它,一半的可能性会是灾祸,一半的可能是幸福。 他一般也不会用,他的强大来源于他的体术和剑术,我曾让他展示异能,他坚定地拒绝了。 “丫头,这种薛定谔的异能是会害死人的,不用不用!” 盒子上的字迹,Pandora’s box,开头好巧不巧是外公的异能名。 …… “乱步桑,那你们找到我外公的遗体了吗?” 爸爸当初阻止我去找外公的遗体,还骗妈妈说没办法找到了。 现在想来,总觉得他在隐藏一个秘密。 外公为什么会失踪?爸爸为什么坚定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乱步回答:“没有找到,只找到了那个盒子,我推测就是他留下的,至于用了什么方式留下的,还需要找更多的线索。” 乱步的话又把异能的缘由带到了外公的身上,但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中原君,请帮忙分析一下乱步桑提供的情报。” 我看向正在喝咖啡的中原中也,后者轻声咳嗽了两声。 “要我分析啊?” “中也啊,喝咖啡不要太心急,呛着了吧。哈,难道你是在紧张吗?” 太宰聒噪得简直像只鸭子。 “我紧张什么?!”中原中也瞪着他和乱步,“这小子要是敢骗人,我就让他体会到被重力支配的恐惧!” “哦。”乱步撇了撇嘴,“之前帽子先生和我同去坡君的书里接受挑战,结果你不会都忘了吧。” 埃德加爱伦坡写的书全部都是推理小说,除了陀思定制的古里古怪的那两本。 “你们较量过吗?” 乱步:“嗯!” 中原中也:“……嗯。” 与乱步响亮的回答声不同,中原中也有着很明显的犹豫。 “那结果呢?” “当然是我赢了,”乱步骄傲地说道,“我找出了全部的凶手,比帽子先生早出来了一个月。” “哈哈哈那是当然的。”太宰笑得脖子上的绷带都裂开了,“中也把所有的杀人犯都揍了一遍才出来啊。” “你把所有的杀人犯都揍了一遍?” 中原中也听到我这么问他,表情更不自然了,他看我一眼,目光像是只受惊的小鸟,撞在我的眼睛上,又匆匆别开。 “揍了啊。”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把他们全部都揍得满地找牙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只是坡君写的一本小说,但是你愿意为受害人报仇,这种嫉恶如仇的大义,连很多职业英雄都没有。我知道你愿意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去把所有的凶手都教训一遍,是为了让死去的亡魂得到安慰。宁愿背负输给乱步桑的名声,也坚持留在书里为受害人报仇啊。” 爱伦坡的书给人的感觉是完全的真实感。我从书里出来了两天,都还记得费伊和艾尔诺的笑容。 NPC的命运是早就被设定好了的,落笔的瞬间就注定是成就别人的棋子。 “你真的很了不起,中原君。”我由衷地说道。 旁边的乱步、陀思和太宰三人通通张大了嘴巴。 尤其是乱步,他的两片嘴唇颤了颤,最后抖出一句话:“清溪溪,他哪里是给受害人报仇!他是找不到杀人犯啊!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帽子先生!” 中原中也嘴角微抽,还没说话,陀思已经抢先开口了:“江户川君,你不能因为想保住自己的面子,就抹黑中原先生吧。这可真是糟糕的行为。” “你别说话!清溪溪,我和这个俄罗斯人,你相信谁?……你是相信我的吧。”乱步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点委屈,“你是相信我的!” 陀思也学着他的语气说:“源酱,我和这个日本人,你相信谁?……你是相信我的吧。你是相信我的!” “你别学我说话!” 太宰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把瓜子,正在边磕边看。 “怎么,你申请专利了吗?专利本可否一看?” ……这两个人,简直是小学生的吵架水平。 第63章 线索x回家x带谁 “你们都给老子闭嘴!” 一场讨论演变到最后, 以咖啡桌彻底被中原中也砍碎为终结。 我从洗手间出来,看着闹在一起的四人, 抱着手臂想了思考了半天。 这是一个强大的队伍,毫无疑问, 除了我之外,每个都是聪明人,又都或多或少和这件事能扯上点关系。 他们站在不同的阵营里, 互相制衡,单人驴我绝对会被其他人举报,这是我想要的效果。但是也正是因为站在不同的阵营里,互相之间看不顺眼,王不见王, 不停地在给对方挖坑。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弄坏了我的眼镜,还嫁祸给清溪溪!” “是江户川君自己没放好,害我差点摔倒呢。” ……这样下去, 心眼最坏的陀思没准会对乱步下毒手。 -- 第143页 就武力值而言, 乱步在他们四个人里面可谓是垫底的存在。 “都别吵了。” 脑壳疼。 我揉了揉眉心, 拖着陀思的衣领,走到了前台:“结账吧。” 陀思瞪大了眼睛:“我付钱?” “嗯。” 他指着另外三个人说:“桌子是中原劈碎的,挑起祸端的是太宰,煽风点火的是江户川,最后是我这个无辜的人付钱?” “对, 就是你。”我从他的口袋里拽出钱包, “你负责维护秩序, 只要以后你们闹起来,就是你赔偿。” “为什么?” “因为你算计了我这么多年。”虽然异能是乱步放出来的,但扭曲了我命运的人,不是陀思吗? 陀思钱包里的钱,只够付个咖啡钱,但我们还得陪人家一张咖啡桌、茶具,以及墙壁的粉刷钱。 他哼哧哼哧了半天,最后店长才答应他可以分期赔付。 我们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别疑惑,这人不值得拯救。 离开了咖啡馆后,我拿出记录本,记下了今天的事。 也算是有所收获的。 星奏外公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他的异能名出现在了装着我异能的盒子上,同时还有一个日元的符号。 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的异能到底和我的异能有没有关系? 会不会那盒子里的,原本是他的异能? 关于星奏外公,我和他相处的只有童年时期。 他和花丸外婆经营着一家中餐馆,生意基本都是外婆和店员打理,他整天偷懒,带着我游山玩水。 我对他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异能名也是我偷听了爸爸和他的对话知道的,我追问他,他就撇嘴凶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追问爸爸,爸爸就抚摸着我的头说:“你知道潘多拉的故事吗?” “知道。” “潘多拉到底是不是一个灾难,谁也说不清楚呢。”爸爸朝我温柔地笑笑,“所以你也别为难老师了。” 外公是爸爸的老师,据爸爸称,他也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我问遍了身边所有的大人,都没有人知道外公了不起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的评价都出奇的一致,他是一个很会偷懒又很怕死的老头。我隐隐有种感觉,他似乎是刻意要让别人这么认为。 我唯一见他出手的一次,就是他带我去横滨见朋友的那次。 他一边问我中午想吃什么,一边单手打退了无数个堵在路上收过路费的黑手党成员,最后还把他们用绳子捆成长长的一条,送回了港口黑手党。 那天他心情不好,直接放了朋友的鸽子,带我离开了那里,说等横滨有点样子之后,再带我过来见他的老朋友。 想要知道外公的异能和他失踪的真相,除了问爸爸,就只有问他的那位老朋友了。但是他们两人一个失忆,一个我根本不知道是谁。 到底该怎么找呢? 失忆……记忆! 我脑海里浮现出坂口安吾的身影,他先前就提取了乱步舅舅的记忆,帮我找出了异能的由来,如果是外公的遗物,他应该也能提取外公的记忆吧。 外公的遗物,我之前有一个,他送我的小兔子钱包,但是已经被我捏碎了。 那只有两处地方有了,一处是花丸外婆那里,一处是爸爸妈妈那里。 与后者相比,我觉得前者获取的途径要更高一点。 于是我立刻打了电话给花丸外婆。 “外婆,你那里有外公留下的旧物吗?” 花丸外婆正在做晚饭,我听到她关了燃气灶的声音:“存款有一些,旧物都扔啦。” “全扔了吗?有没有外公送给你的梳子,项链之类的?” “没有,他都是直接给红包。” 我不甘心地问道:“外公用过的筷子、碗之类的……” 外婆喜滋滋地说:“旧的东西都被中也处理掉了,他给我都买了新的,可好用啦。” 我心里一梗,看向了身后被太宰逗得正要炸毛的中原中也,心想他还真是一个……好人。 花丸外婆又问道,“清溪啊,你是不是又在哪里听了古董回收的消息了?中也说那些消息好多都是骗老年人钱的。” “……没有。”我胡乱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想外公了。” “噢。”花丸外婆说,“不用想他,他一辈子都过得很好。他没有遗憾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试探地问道,“外公……还活着。他只是失踪,不是么?” “不可能的。”外婆平静地说道,“他不会不告而别的。几十年前他接受我的求婚时,跟我说过,哪天他不告而别,就是再也回不来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多存点钱,如果太寂寞就养些小动物打发时间。” 短短几句话,在我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那么早之前,他就做了那么长远的打算?他是随口乱说,还是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外公身体健康,体术又很强,逃命和偷懒的本事都是一流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丧命了呢? 爸爸不让我们去找他,反而平平静静地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爸爸偷偷把仇报了,另一种是—— 外公是自愿牺牲的。 -- 第144页 想要了解这件事,就必须知道他以前的经历。 花丸外婆那里关于外公的东西都被中原中也扔光了,就只剩下爸爸妈妈那里了。 我告别四人,决定回家一趟。 “清溪溪,你带上我吧。”乱步有理有据地恳求道,“要是你一个人回家,很可能会被妈妈骂的,我在的话,她都骂我了,就不会骂你了。” 我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我和乱步在镰仓时,挨骂的总是乱步,他总是轻而易举就把我妈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你都已经离婚了,应该改一下对源酱母亲的称呼吧。” 陀思又在挑乱步的刺了。 乱步皱眉道:“与你无关,而且妈妈很喜欢我。” 陀思歪过头:“怎么无关?说不定她以后就是我——” 我一个眼神飙过去,他立刻停止胡说八道,话锋一转:“源酱回去是为了找线索,如果江户川君陪同,那么按源太太对江户川君的宠爱,或许会重提复婚的事,给调查增添阻碍,源酱,你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我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每一个字都不安好心,每一个字都有着算计,但就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还处处透出善解人意。 “我倒觉得即使清溪酱独自回去,也会被阿姨追问离婚的事吧。”太宰或许是觉得好玩,也或许意识到他和乱步是一家公司的,应该站在一条阵线上。 陀思微微一笑:“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会陪源酱回去,我会想办法分散源太太的注意力。” 中原中也插了一句话:“你一个俄罗斯人,和源同时回家,估计她妈妈只会认为她离婚的原因是你。” “无所谓。”陀思的脸皮已经修炼得比太宰更厚了,“我还可以努力,坐实源太太的猜想。” “努力你个头!”我骂了一句脏话,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们为一件事都能吵来吵去,以后还能合作吗? 互相制衡的效果是达到了,但是也在无时无刻不给对方挖坑啊! 同时他们每个人说的都很有道理,我独自回家,会被妈妈盘问到死,带乱步一起回家,就绕不开离婚的话题,带陀思中原太宰里的任何一个人回家,那个人都会被妈妈觉得是我离婚的原因。 她不要我觉得,她只要她自己觉得。 ……太难了。 我太难了。 而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是让他们能够团结一点。 “乱步桑,你和陀思,我们三个人走一趟吧。”没等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开口,我就说道,“人太多了也不好,多一个人就可以了,中原君,你还有很多港黑的工作要做,今天就到这里吧。太宰君,我妈妈对你印象不友好,你就别来了。” 中原中也永远都尊重我的决定,略一迟疑就点了头:“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太宰调侃道:“电话被拦截的话,你就什么都接不到咯。”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我和中原中也的膝盖,虽然我们对当初相亲的事都不算特别在意,这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没有人喜欢被愚弄的感觉。 我想起了第一次相亲时,我打量着他的场景。 我故意迟到了半个小时,藏在树后观察着他。 他没有任何不耐烦,还替隔壁桌哭闹的小孩折了一朵纸花。 看到我时,也没有质问我为什么来迟,我说:“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不好意思。” 他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 “事情解决了吗?” “嗯。” 他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没有任何的责怪,人前人后,都是那样。 “我再也不会把手机借给别人用了。”这是我对他的保证,“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点了一下头,扯着还准备留下看热闹的太宰治:“走了,让你搭个顺风车。” “中也你轻点,扯到我的绷带了。” 他走出去很远,回过头,又看了我一眼。 我们的视线恍惚隔世般交汇到一起。 他突然朝我竖起一个加油的手势。 “清溪,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清溪,而不是源。 第64章 回家X同人不同命 我是从院子的围墙翻进家门的, 双脚刚一落地,二楼的窗帘就被唰一下子拉开了。 玻璃后面, 是妈妈怒气冲冲的脸。 “源清溪!” ……本来不想惊动她,想找到东西就走的, 这下子弄巧成拙了。 我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装出若无其事地说:“妈,我们家围墙该加固了, 不然小偷很容易进来的。” “给我站住,你居然敢翻墙!”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想今天的说教是跑不掉了。 正当这时,原本说好在院墙外等我的乱步和陀思, 一齐踏入了我家的正门。 门只开了一扇, 有点小, 两人互不相让地要先进门,竟然卡住了。 乱步脸皱成一团:“你太胖了,先退回去!” 陀思一听乱步说他胖, 罕见地翻了个白眼:“体脂过高的明明是江户川君你自己, 整天只知道吃些高糖分高油脂的零食。” 乱步发现我在看他们, 估计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了,凶道:“本侦探怎么可能体脂过高,我有腹肌的!” -- 第145页 陀思凉凉地嘲讽:“一块腹肌不能叫腹肌, 那叫肚皮。” 妈妈从楼上冲下来, 刚准备骂我, 看到卡在门口的两人, 一时之间竟没骂我:“清溪,快把他们两个弄出来啊,别把我们家门挤坏了。” “哦。” 我揪住两人的胳膊,用力一拽,扯进了院子里。 也没费什么力,两个人竟然还挤得有点喘。 妈妈皱了皱眉:“你们俩是不是从来不运动?挤一下就喘成这样子了?” 我扶额,心想她的职业病又犯了。 妈妈是中国人,在和日本人身份的爸爸结婚后,转入了日本国籍,但却不肯像日本女性那样婚后当全职太太,也不管夫妻俩双职工的福利和税收有多吃亏,坚持要当她的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当久了,难免看不惯懒人,连死宅的邻居都会被她拖出去跑步。 “妈妈!我这几天有坚持跑步。”乱步喜滋滋地炫耀道,“晚上还做了五个仰卧起坐。” 妈妈一巴掌盖在了他的头上:“五个仰卧起坐也敢说?能锻炼什么啊!最起码五组!” “源太太好。”陀思朝妈妈伸出了右手,腼腆一笑,“很久不见了。” “费佳君,你怎么在这里,感谢对我们家清溪的照顾。对了,你的公司现在经营的怎么样了?上次听清溪说,资金有些周转不灵,问题解决了吗?” 妈妈噼里啪啦说了长长一串话,这次轮到我惊讶了。 陀思是什么时候认识妈妈的?而且妈妈对他还很关心和热情。 “早就倒闭了。”乱步插嘴道,“他是个黑心老板,活该。” “不许乱说。”妈妈敲了一下乱步的头,对陀思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不懂事,说话不经大脑思考。” “没关系,江户川君是实话实说。”陀思垂下眼眸,自嘲道,“我的公司确实已经倒闭了,但我的员工全部都很优秀,是我自身的原因造成的……” 他本身就长得很俊美,又因为贫血和低血压而导致脸色苍白,紫红色的眼眸里深藏着忧郁和自责。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我险些也要被他这副柔弱的面皮欺骗了。 乱步在一旁摆出一副作呕的表情,偏偏妈妈很吃这一套,眼睛里泛着泪光。 她默了半晌,拍了拍陀思的肩膀。 “年轻人创业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身上别背那么大的压力,有事可以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我……没有家人。”陀思继续卖惨,“我出生在贫民窟,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家中的兄弟也没有存活下来。” “啊?”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轻声叹气,“人呢,就那么一回事,熬过去就好了,你还年轻,这些事不要紧的。你倒是跟我爸爸的经历很相似呢。” 一听到她提起外公,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陀思的视线有一瞬间移到了我的身上,随后又继续落回妈妈的身上。 “不一样……我很失败。”他轻声说道。 “我很对不起源酱,没能实现她的梦想,也……”他睫毛轻颤,朦胧的眼神忧伤又幽静,“也赔掉了自己的梦想。” 他身后的树上,有树叶缓缓地落下,发出极轻的声音。 像是在替他叹息一样。 我有一刻,恍惚间觉得陀思说的是真心话。 即使是错误的梦想,他确实也已经赌上了他的全部。 他处心积虑计划了那么多年,累积起来的一切,全部被现实无情地粉碎了。 “但是我会努力的。”他忽然抬起头,嘴角堆悉着的落寞也一扫而空,眼睛里又重新焕发出渴望的亮光,“我想像你说的那位跟我经历很像的前辈那样,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对社会有用。 槽多无口。 不给社会添乱就算他积大德了。 乱步已经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呕——” “这孩子怎么回事。”妈妈倒是没发现乱步和陀思之间的异状,还替乱步拍了拍背,“是不是乱吃东西吃坏肚子了?” 语气虽然急躁,但关心也是真诚的。 “妈妈,我肚子有点疼,好久没吃到米饭了。”乱步久违地噘起了嘴,“侦探社的饭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妈妈做的饭日本第一好吃。” 听听看,为了争夺我妈的注意力,乱步连这种违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平时他从来都是吐槽我妈做饭难吃,周日晚上那一顿还以各种理由逃回横滨放肆吃大餐,现在居然评价“日本第一好吃”。 我都觉得听不下去了,这么虚伪的话,我妈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陀思辣耳朵,乱步也不甘示弱地辣耳朵。 “行了,别瞎夸了。”我妈乐得合不拢嘴,一手一个,把他们拖进了家门,“留下吃晚饭。” 我被晾在门口,看着墙上的门牌,仰天无言。 ……我妈居然这么好骗。 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夺走了我妈的目光。她现在一面要安慰“创业失败”的陀思,一面还要心疼“吃不到好饭”的乱步,根本没空追究我离婚的事了。 连我翻墙的事都忘记计较了。 等等……难道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转移她集中在我身上的注意力? 细细回想起来,陀思的话题似乎还在往外公身上靠,难道他已经在套情报了? -- 第146页 “清溪,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帮客人泡杯茶!我来煮晚饭,今天也有你和乱步喜欢的大虾!” “知道了。” 我踏进客厅,看到乱步像个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两腿跷在茶几上,竟有种我和他还没有离婚的错觉。 但当我意识到我们已经离婚时,我就有种把他那两条腿从茶几上踢下去的冲动了。 原来人的容忍度是会随着关系的改变而改变的。 “源酱,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茶?” 与乱步相反,陀思已经从茶几下翻出了四个茶杯,目光在四周查看,应该是在找茶叶。 “你喝得惯茶?”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他找得到我家的茶罐子吗? “入乡随俗。”他微微笑道,“源太太往年都是用红茶招待我的,很适口。” 我去茶水间烧了开水,取了红茶罐子,边泡边问:“你来过我家几次?” 只是一次的话,妈妈应该不至于和他这么客气。 “每年都会来日本一次。” 他晃了晃茶杯,故意在其中一杯里放了很多茶叶,那杯肯定是给乱步泡的。“有五六年了。” 我很想揍他,但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你是觉得我家里人也有异能?也拿来利用?” 他闻言捏住杯子,指尖捏到泛白。 “源酱你,是那么认为的吗?” “对啊。”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特意提醒他,“你别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即使你现在要弃暗投明,你也没办法否认那些事存在的痕迹。” 我往四个杯子里倒入了烧开的水,茶叶翻滚着往上跑,又被迫慢慢沉淀到杯底。 ……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在时间的洪流里挣扎向上,却又被现实无情地打入谷底,最终冷却一番心意。 茶香和热气在我们四周弥漫开来,很快就氤氲了整个茶水间。 “我会每年过来,是想告诉你的家人,关于你的近况。请他们不要担心,你过得很好。” 他的手指在勾起我前额的头发时,我没惊喜没恼怒也没闪躲。 “那结果呢?”我反问道,“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他不吭声了,只是咬了咬嘴唇。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要在我面前卖惨,我可比你惨。” 我端起其中一杯红茶,从他身边走过。 他这个人就像是幻雾一般,矛盾重重。 在知道我有心背叛死屋之鼠后,不杀我,但也不放过我,反而费了心思特意为我定制了一座雪山坟场。 他是那种把同归于尽,都演绎的像是殉情的男人。 只是要利用我,就将我和朋友完全隔离开来,陪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少年时光。 教我钢琴、大提琴,帮我补功课,带我去看星星看月亮看冰川看极光,这些事,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清溪溪——”乱步扒在玻璃门外,一张脸贴在玻璃上,挤出了猪的造型,“你干嘛锁门?和这家伙两个人在一块不安全的。” “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也没有不安全。”陀思孩子气般地反驳道,“你和源酱认识还没有一年。” “你——” 我提上插销,打开了门,放乱步进来了:“你又不帮忙,我为什么让你来添乱?” “我帮忙!我帮忙!”乱步的懒癌不药而愈,不,应该说是被以毒攻毒治愈了。 “那你要小心点。” 我把手里的茶递给乱步时,手没拿稳,茶水泼到了乱步的手上。 “嘶——” 他被烫的皱起了脸。 “痛死了。” 我当即转身拧开了水龙头,拖过他的手在冷水下冲了两遍。 “抱歉,乱步桑。” “……没事。” “我觉得源酱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抱歉吧。”陀思的声音在背后淡声想起。 转头就看到他的右手,也烫红了一片。 乱步“噫”了一声:“你应该没有碰到热水吧。” “对,完全没碰到。”陀思吹了吹自己的手背,“但是我和你被烫到的地方,完全一样。” 两道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放下了茶杯。 “除了共生,其实普希金还有另一种病毒,叫同命不同人,他想要打败陀思,很早的时候就将那种病毒,送给了我,他说我总会用上的。” 我的声音变得很轻,视线也投向了窗外遥远的天际。 “我在过来的路上,把它种在你们两人身上了,看样子现在已经开始发作了。乱步桑受伤,陀思也会受到相同程度的伤害。 除了普希金本人,没有任何解除的方式。你们的命暂时是连在一起的,就先好好合作吧。” 乱步垂下手,有气无力地说:“好,我会听话的,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让你们帮忙,太难了……这种病毒有个没改进的地方,就是只能是单箭头。” 顿了顿,我继续说:“乱步桑受伤,陀思也会受伤,但是陀思受伤,乱步桑不会受伤。” 乱步:“(⊙o⊙)” 陀思:“!!!” 第65章 番外 春之梦(一) 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到源清溪的名字, 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 -- 第147页 他连续工作了八十六天,在好几个国家辗转镇压了几波敌对势力,从冬天忙到了春天,连过年时都没有回过日本。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终于主动给他批了两天年假, 让他去放松身心。中原中也倒并不觉得累, 只是他很久没有闲过了。 他没和部下们去酒吧喝酒,也谢绝了尾崎红叶赏花的邀请,独自一人, 来到了位于镰仓郊外的美滋滋鸭场。 他和这座鸭场很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起初,只是因为出任务时恰巧路过, 救下了被风暴卷到天上的一群鸭子和一位老太太。 虽然他是一位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但他经常路见不平,助人为乐。 这不是他帮过的第一个老太太, 却是最执着的一位。执着到就算是去请私家侦探, 也要找到他的下落,送来了一面锦旗。 这是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收到的第一面也是唯一一面锦旗, 甚至惊动了港黑的首领森鸥外。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锦旗的内容【中原中也是好人】与黑手党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讽刺, 让他被下属笑了一顿,他原本是不情不愿的。 但听说老太太是连夜从镰仓走路赶到横滨的, 他的心被一触。 他去见了那个老太太, 一个他已经不太记得容貌的老人。 真奇怪。 他明明都忘了自己是在哪天路过鸭场, 救了多少只鸭子, 但当老太太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时,他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说:“孩子,你怎么好像比上次瘦了,是太辛苦了没休息好吗?” 很熟悉的感觉,又很陌生的感觉。 他瘦了吗? 他不知道。 他自身就能操纵重力,又怎么会关注体重这种东西? 但是从来没人会跟他说他瘦了这种话。 也没有人会很自然很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嘱咐他要好好吃饭,早睡早起。 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不抗拒这种感觉。 老太太花丸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在一个傍晚,她带来了一面锦旗,以及大包小包的农副产品。中原中也全部收下了,并送她上了回镰仓的列车。 “中也君,我下次再来看你——” 花丸外婆站在列车上,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风把她的尾音拉的很长,列车呼啸而过,背景是落日残阳,他在站台站了很久,心里想,哪里还会有下次呢? 他整天都在忙,总是在出差,连干部会议都会缺席。这次不过是碰巧,否则老太太根本见不到他。 等等,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她还会这样走路来横滨? 她哪来的联系方式呢?他没给她手机号码啊。 喂。 他正在纠结这件事,目光落在前方的长路上,路的尽头跑来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 他兴奋地奔跑着,边跑边喊着:“爸爸,快来抓我啊。” 他的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累死累活地跑着,边跑边喘:“和也,等等我。” 男孩故意停下,又故意被男人抱起。 “抓到和也了。” 男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爸真厉害!男孩节的时候我要两条大鲤鱼旗!” “你太贪心了,一条就够了吧。” “不够!” …… 中原中也在路边看了很久,直到那对父子俩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离开了横滨的车站。 男孩节,果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才会期待的节日吧,鲤鱼旗,嗤,小鬼的把戏,他在心里如是想到。 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 他大概是被花丸影响了,才会把自己和普通人放在一起比较。 他的心情变得很奇怪。 当晚,他心血来潮,问了尾崎红叶一个问题。 “大姐,你有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尾崎红叶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时,放下了酒杯。 “有啊。”她很坦然地回答了, “我还为此努力过呢。” “结果呢?”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是多问了。 “你觉得要是有结果,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 尾崎红叶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瞳像是能一直望到他心里的最深处。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中也,你向往普通人的生活了?” 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向往普通人的生活,那种生活对好战又雷厉风行的他来说,枯燥的要命,简直一眼看到结局。 他只是好奇。 普通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安稳的要命,对他们避而不及,为什么还会有人找上门来? 所以在他第二次看到花丸又在港口黑手党门口徘徊时,他又一次招待了她。 上次是报恩,这次又是什么呢? 花丸喜滋滋地给了他一面鲤鱼旗。 满大街都挂着鲤鱼旗,他视而不见,但见到这一面鲤鱼旗时,他想起了那天是男孩节。 要是太宰或者其他人送他鲤鱼旗,他指不定会意他们说他和小孩一样矮,将他们暴打一顿。 但是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拿出来的,还是手工缝制的鲤鱼旗,他没有任何火气。 鲤鱼旗的反面绣了他的名字,还有美好的祝愿。 -- 第148页 【中原中也,像鲤鱼一般茁壮成长吧!】 ……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小孩了。 鲤鱼旗他没挂,收到了柜子里,后来柜子里又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小孩子玩的剑玉,有中国秘方的药酒,有穿了腿会非常粗的毛线秋裤……老太太锲而不舍给他送各种用不上的东西,最后他忍不住问她了:“婆婆,你知道我的工作吗?” “听你说过的,在港口黑手党做事吧。” 她清楚地记得港口黑手党的名字,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事的。 黑手党干部和一个鸭场的老太太,怎么看怎么都扯不上任何联系。 “尝尝这个螺。” “……噢。” 但后来,他会抽空去看她了。 那是镰仓郊外的一处鸭场,很偏僻。因为偏僻,显得格外安静。 这里很少有风,月牙湖的湖面都没有涟漪,时间像是静止的。 鸭场的鸭子们不算聒噪,每天懒散地晒着太阳。 他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但这里的西瓜田、葡萄架、小农场,到处都留下过他存在的痕迹。 他从未见过花丸婆婆的家人,直到那一天,他主动开口问起。 “婆婆除了我,还给别人红包吗?” 他总是看她一个人拄着拐杖忙里忙外。鸭场雇佣的两个工人比太宰还会偷懒,被他狠狠收拾过一顿,才知道收敛。 他收下了花丸婆婆给他包的红包,本该是在大晦日给他的,但他在国外忙了八十六天,一直没有回日本。 收到红包时,已经是暮春了,年早就过完了。 “有啊。”花丸婆婆笑眯眯地说,“包了两个红包,一个给中也,另外一个给清溪,我的外孙女。” 清溪? 这是他自从认识花丸婆婆一年多来,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一个女孩的名字。 “婆婆有家人啊。” “有的。老头子虽然不在了,但女儿和女婿都在。”花丸婆婆叹了口气说,“清溪在俄罗斯念书,两年才回来一次。” “……嗯。”念书为什么非要跑到俄罗斯去? “清溪今年过年来看了我,可惜没能看到中也。” “呃?”为什么要看到他? 花丸示意他翻到红包的反面。 他在纸的背面,看到了画在上面的Q版小人。 橘色头发,帽子,黑外套,很明显这是照着他的形象画的。 Q版小人站在台阶上,挥舞着小拳头,看上去满满的干劲,旁边还有个对话框。 【加油加油,升职当大干部!】 喂喂,这话可不能乱写。他再升职,森鸥外坐什么位置? 他那天第一次从花丸婆婆的手机里,见到了少女源清溪。 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漂亮,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头发明明梳的整整齐齐,头顶却翘着一撮呆毛。 她双手托腮,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眼睛愣愣地看过来。 应该是花丸婆婆按下拍照键的那个瞬间,她刚好抬起头,所以形成了这样的视觉效果。 像是隔着屏幕,在看着他。 “清溪似乎很喜欢中也呢,还给中也带了紫皮糖。” “……别,别乱说。” 他在感情方面还不开窍,也没谈过恋爱,部下也基本都是热血的青年,时常接触的女性就是尾崎红叶、樋口一叶和爱丽丝。 好吧,花丸婆婆也算一个,但是花丸婆婆这么跟他开玩笑就不对了。 “如果中也认识清溪的话,也会很喜欢她的。” “……婆婆你不要再说了。” 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那一袋子紫皮糖,被花丸婆婆强行塞给了他。 他吃了一块,就塞进了冰箱。 太甜了,太腻了。 什么姑娘才会喜欢这么甜的糖啊! 除了紫皮糖,源清溪还给他买了一个俄罗斯套娃。 哼,又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嘛。 他打开到最后,看到了一张纸条。 【To 源清溪 死也要活下去 From 源清溪】 看到这张纸条,他才意识到,这只俄罗斯套娃,是不小心放进糖袋子里的,而不是特意送给他的。 这上面的字迹,和写在红包Q版小人对话框里的字迹一样。但十分用力,纸条是硬纸板材质的,都被穿透了,墨水渗到了背面。仿佛带着一种强烈的决心和恨意。 ——死也要活下去。 这让他想起了他已经叛逃的搭档,那个整天都闹着自杀的家伙。 活着就想死,和死也要活下去,还真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人生态度。 可是他想不通。一个普通的少女,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话? 她是写给自己的,却把这样的话藏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套娃里,是怕被别人看到吗? 他想过要将这只套娃交给花丸婆婆,但又怕被她看到里面的纸条。纸条上的字对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来说,太沉重了。 往后他去鸭场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提起源清溪的名字。 看得出来花丸婆婆很喜欢源清溪,讲起她就滔滔不绝: 三岁的源清溪是个混世小魔王,精力充沛,整日奔跑在湘南的海岸线上,野狗都追不上; 七岁的源清溪,在湘南海滩一战成名,打撕了一个恶霸男孩的裤子; -- 第149页 …… 十五岁的源清溪,离开她熟悉的国家,为了求学,只身一人前往了冰冷的西伯利亚。 在花丸外婆有了智能手机后,她也时常拍一些日常生活照发过来。 大部分都是他都看过。 有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弹钢琴的,有拿着一本书朗诵的,对着镜头,都笑得很温柔。 在他心里,原本平面化的少女,慢慢地生动起来了。这些事串成一条清晰的线,将无数个她连在了一起。 线的一端,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女孩,线的另一端,是一个温柔幸福的少女。 很和谐,叫人放心。 ……不对。 这中间一定出现了什么偏差。 否则那张深藏在套娃里的纸条和上面的话要怎么解释? 如果只是写了玩,为什么要藏在那里面?又为什么特意标明是自己寄给自己? 可是一看到花丸婆婆看着照片满意的笑容,他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他也在电话里,听到过源清溪温柔的声音。 她对花丸婆婆说,都好,一切都好。 真的一切都好吗?他心想。 但他到底是太忙了,很快就不提这件事了。直到某一天,他洗完澡喝红酒到半梦半醒时,碰到了放在床头的俄罗斯套娃。 套娃摔在地上,一层层摔开,又掉出了那张纸条。 像是掉出了一个世界的心事。 TO 源清溪…… Form 源清溪…… 死也要活下去…… 死都要活下去,大概是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快睡着了,意识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裙子,站在孤岛上,身后是漆黑的夜幕,前面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 【中也,帮帮我。】 【请你帮帮我——】 在她的悲鸣声中,白裙子自下而上,逐渐被降临的夜幕染成了黑色。 他刚要朝她伸出手,却被森鸥外打来的一个电话吵醒了。 是一个梦啊。 他将纸条塞回套娃里,一层一层的套好。他心想,说不定那是少女成长的烦恼,又或者是考试的烦恼?他没上过学,但是听说上学的孩子压力都很大,还有因为考试成绩太差跳楼自杀的学生呢。 嗯,大概就是那些原因吧。 但不知不觉中,源清溪在他的脑海里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对她印象不差,至少比黑手党里,那个整天闹着要吃甜食的爱丽丝,和整天追着芥川的樋口要好。 他曾经无意中见过樋口一叶扒着一朵向日葵,一边抠葵花籽,一边念叨着:“芥川前辈喜欢我,芥川前辈不喜欢我。” 抠到最后一颗,是“芥川前辈不喜欢我”。 然后樋口一叶将整朵向日葵踩了个稀巴烂,仰天长叹:“这是骗人的!” 中原中也:“……” 当有一天花丸婆婆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时,他摇了摇头:“我……不适合结婚。” “为什么?” “我的工作比较危险,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花丸婆婆笑着说:“可是如果是中也这么厉害的孩子,应该也能保护好对方吧。” “……” “我想把清溪介绍给你。因为她回国了。”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他和源清溪约会了。 天知道他在约会之前有多紧张。 衣服穿什么颜色?裤子什么颜色?帽子这顶可以吗? 烦死了,这是一个大男人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鞋跟要不要穿高一点——对方比他高七厘米啊!整整七厘米! 餐厅地点是源清溪选的,并不是他心里想的最佳约会地点,不是空中花园,看不到漂亮的海,也看不到有趣红砖仓库。 甚至还有点吵。 他提前到了,被隔壁桌的小孩吵得心烦意乱。 算了,骂肯定是不能骂的,小孩毕竟不是太宰。 他用花丸婆婆教他的方法,叠了一只纸鹤,送给了小孩。 “叔叔好厉害!” 他嘴角一抽:“叫……哥哥。” 他已经那么老了吗? 小孩一脸神秘地贴近他的耳朵说:“哥哥,有个姐姐在偷看你哦。” 他回过头,看到源清溪站在窗外,穿着梦里他看到过的那条白裙子。 一顿饭吃的安安静静,源清溪只在餐前和他说了话,用餐过程中,没和他说一句话,他也没开口。 实际上要是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电影是他买的票,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家里看电影,很少有时间看电影院,他看到源清溪安静的样子,选了个花笙弥导演的《王权少女》。 ……这个,这么少女感的名字,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吧。 电影确实精彩,但他时刻注意着旁边人的举动。 她极为安静,目光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屏幕。 他要不要说句话呢? 说什么呢? 等等,在电影院里大声说话,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他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电影散场,他也没有想好说什么。 以前没觉得自己口才差,等到派上用场时,才知道自己还需要修炼。 太宰治那家伙张口就一套一套的,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 第150页 在送源清溪回家的路上,她先开口说话了。 “电影很好看。” “……嗯。” “夭夭的第一位守护者岚,很像你。” “……是。” “岚无论什么时候都护着夭夭,真勇敢啊。” “……噢。” 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什么岚,聊天变得非常尴尬。 直到—— “那里有人掉下去了!” 源清溪说完这句话,就往港湾大桥的另一端跑了过去。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目光中清澈的决意无人能及,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他追上了她,并用异能让她浮在了半空中。 “这种时候,不应该女士优先。”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扔给了她,“在我回来之前,请你帮我拿着帽子吧。” 他手指一挥,将她送回了港湾大桥上,然后独自跳了下去救人。 落水的男人很快被他拎出了水面,他是跳下去找他重要的钻戒的。那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中原中也本来想骂他,但听到他说“那是我准备这周跟女朋友求婚的东西啊”,还是在将他送上去后潜下去帮他找到了钻戒。 纵然是异能强大的他,也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摸到了那枚钻戒。 等他回到桥上时,天已经黑了,地面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他将钻戒还给了男人,对方痛哭流涕地感恩了好久。源清溪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身上都淋湿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害她淋了雨,心里有些内疚。 她摇了摇,突然凑近,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他的帽子。 “变魔术——” 她浑身湿透,唯独这顶帽子却一点没湿。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样保护别人最重要的东西。 还能孩子气般地同他开玩笑。 “谢谢。” 他接过了帽子,却没戴上。 “中原君超厉害。”她朝他比了个手势,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明天同一时间,我请你看电影吧。不占用你白天时间,你的夜晚留给我,好不好?” 夜、夜晚留给她。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让人……害羞呢。 他支支吾吾地答应了,至于第二天看的是什么电影,他更加不知道内容了。 只记得在回去的路上,他排了队也没能买到她喜欢的小兔子冰淇淋,然后她突然牵了他的手。 少女柔软冰凉的掌心在触及他的肌肤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是甩开她的手。 他遵循本能,这么做了。 笨蛋啊笨蛋,不是应该回握住她的手吗? 反应过来之后,他在心里骂自己。 “我回去睡觉了。”她倒是淡定,收回手打了个哈欠,“下次再约吧,中原君。” “……好。” 他很想说,明天同一时间吧。但是首领森鸥外又安排他去国外出差了。 后来他给源清溪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能接通。 或许是因为时差吧。但是他的黑夜,她的白天时,也没打通。 发过去的邮件也是石沉大海。 他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那晚的表现太差了,因为不好意思而稍显犹豫,让她生气了? 他想过等事情办完,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并告诉她——他其实很早,就对她有好感了。 他还想了一句不错的台词,如果她向往岚那样的守护者,他也一样能做到。 他们还可以改变一下称呼,她可以叫他“中也”,他叫她“清溪”,而不是拗口的“中原君”和“源”。 但当他完成任务回国时,却得知了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消息。 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仅仅过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闪婚也把他排除在外了。 对方还是曾经打败过他的该死的侦探,那家伙笑得一脸小人得志:“清溪溪喜欢我,我也喜欢清溪溪,所以我们就结婚了,真是天生一对。” 一点也不像是天生一对! 太宰治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中也,送清溪酱全套口红吧。” “为什么?”他不解。 “这样她在和别人接吻时,你也多少有点参与感。” 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吗?他气得把太宰揍了一顿。 太宰还说:“中也啊,正常人都不会选一个黑手党吧,乱步桑的职业,比你要好多啦。” 这是他无力反驳的地方。 最后他送了她一把枪。 跟开玩笑似的。 或许她不知道,他其实是清醒的。 他虽然被太宰设计灌了很多酒,但没有喝到失去意识。 ——如果江户川乱步对你不好,你就开枪打死他。 ——如果他对你很好,那就、就算了……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该尊重你。 这些话,他都没说。 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里的彩排也好。 他的女孩也好。 他不认同她的眼光,但依然选择给她最真诚的祝福。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变成他梦里的样子。 被孤单地困在一座孤岛上,前后都无路,白裙变作黑衣。 那晚回家后,他睡了很久。 -- 第151页 半夜口渴起来倒水喝,看到了床头摆着的俄罗斯套娃。 套娃被他摔坏过,他费了很大的功夫,都没能修好。 他拿起套娃里的那张纸条,像拿起了她藏起的全部心事。 第66章 聊天室X一家亲 陀思能接受我在他身上种了病毒, 但不能接受我在他和乱步身上同时种了病毒,尤其是我明显偏向于乱步。 “这对我不公平。” 很难得能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被梗到的表情。 “公平?”我重复了一遍,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他的那些劣行,“邮件拦截, 天人五衰, 雪山坟场,毁灭世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你觉得这些对我来说公平吗?” 公平是相对的, 但不公平是绝对的。 与陀思相比,乱步显得精神多了, 刚才还因为手背烫到而紧皱的眉头, 已经完全舒展开来了。 “清溪溪是为了保护我噢。”乱步继续吹着自己的手背,对陀思说道, “防止你继续害我。” 这点倒也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乱步和陀思虽然体术都很弱, 前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体术,但陀思的异能力【罪与罚】却能杀死乱步。 况且陀思本人的思想也比乱步可怕的多。 “是吗?” 陀思看了一眼正得意着的乱步,幽幽地说:“普希金很早就入狱了,源酱却在现在才把病毒拿出来, 让我猜猜。” 他的手背在烫伤后没有及时用冷水冲淋, 已经红肿了,但他不在意。 他其实并不能感知疼痛。他很早就切除了自己身上能够感知疼痛的神经。 “我身上的病毒,应该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吧。” 答对了。 病毒是普希金送给我的, 在我销毁异能名单上的中原中也时, 陀思没让游轮靠岸, 就将我送回了俄罗斯。 我们彻底决裂了,但他不杀死我,也不放过我。普希金将这种病毒送给了我,告诉了我使用方法,他说有生之年,希望能看到陀思栽在他手上的那一天。 我最终只完成了一半,我成功地把病毒用在了他身上,但是另一半,我没有种在自己身上。 他苦笑着耸了耸肩:“邮件拦截的事,我很抱歉。” “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麻烦你帮我做好接下来的事吧。” 我承认我之前狠不下心来杀死陀思,但我并不是没有底线的。 无论是幸村精市,还是中原中也,陀思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了他们。 我再也不会对他手软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玩法,但平凡渺小的人,也有自己的报复方式。” “吵什么吵?报复什么呢?” 妈妈将门用力拉到底,大声说道:“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架了,清溪,怎么回事啊?” 她一眼就看到了乱步和陀思红肿的手,眼睛立刻瞪圆了:“这俩孩子怎么烫伤了?” “孩子?”我听到陀思小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确实有点新奇。 “妈妈,我手疼!”乱步撒娇的方式永远不变,也不需要变,这一招,能把妈妈吃的死死的。 家里的烫伤药顷刻就用掉了半盒,两人的手都涂了厚厚一层。 “好好的怎么两个人都被烫伤了?是这套茶具有问题吗?太滑了吗?” 我们三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我:“滑。” 陀思:“很滑。” 乱步:“滑不溜秋的。” 妈妈拍了拍后脑勺:“那我们等会儿吃完晚饭去买套新的茶具吧,家里的都是老古董了。” 我意识到这是个问起外公遗物的好机会:“妈妈,外公有没有留下什么茶具?” “你不知道你外公不喝茶吗?他只喝汽水吃零食。” “那其他东西呢?关于外公的?” 妈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刚才听到你和陀思君提起他,有些想他了。” 妈妈没回答我关于外公的问题:“吃饭吧。菜要凉了。你爸爸今天加班,很晚才会回来。” 她对那些事毫不知情,之所以选择岔开话题,大概是不想让我难过。 当年我在知道外公不会回来后,哭闹得很厉害,妈妈很难得的没揍我,握着外公送我的钱包对我说:“清溪啊,等你长大挣钱了,把钱包都装满了,能买好吃的孝顺外公了,他就会回来了。” 那晚我还看到她独自一人,抱着手臂坐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我没有爸爸了……” 明明更难过的是她,她还要想办法安慰我。 “好,妈妈,我们先吃饭吧。” 吃饭在我们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不挑食、不浪费,这两条要求简直把乱步和陀思给扎死。 这两人,一个是只吃自己爱吃的东西,另一个是根本不爱吃东西。 “乱步,油炸豆腐不准只吃皮!”妈妈当即喝住了准备偷偷摸摸把豆腐埋在纸巾下面的乱步。 陀思看似关心实则挖苦:“浪费可不是好孩子应该有的行为。” “可是豆腐吃掉皮之后就不好吃了。”乱步非常抗拒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不许噘嘴,全部吃掉!费佳君,猪肝汤你要多喝两碗。” -- 第152页 正在看乱步笑话的陀思也笑不出来了。 乱步“好心”告诉妈妈陀思贫血,妈妈就给他煮了番茄猪肝汤。 “不,不用了。我胃不太好,不能吃得太多。”陀思有点慌了,“会消化不良。” “没事,你这个情况要多吃猪肝和红肉的,米饭和炸豆腐别吃了,把猪肝汤喝了。” 陀思连连拒绝:“源太太,这太多了。” “喝吧,这是妈妈辛辛苦苦给你煮的,你可不要辜负她的心意啊。”这次轮到乱步来挖苦陀思了,但是他太得意忘形了,竟然说了一句:“我想喝还喝不到呢。” “乱步,你也有份。我煮了一大锅,够你们喝的。一人至少三碗。” 补血二人组的脸瞬间一齐惨白。 一顿晚饭吃完,我替妈妈收拾完桌子和碗筷,从厨房回来,看到陀思和乱步两个难兄难弟还坐在桌边翻白眼。 ……该。 要不是乱步跟妈妈说陀思贫血很严重,怂恿她做杀伤力巨大的猪肝汤,两人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陀思——”我拍了拍左边这个,没反应。 “乱步——”我拍了拍右边这个,也没反应。 我突发奇想,掏出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恰好发出了震动的声音,我点开聊天软件,发现了好几条新消息。 【@健康开朗太宰治邀请你加入群聊[一家亲]。】 【@健康开朗太宰治邀请@帽子放置架加入群聊[一家亲]。】 【@健康开朗太宰治邀请@超推理侦探加入群聊[一家亲]。】 【@健康开朗太宰治邀请@俄罗斯软糖加入群聊[一家亲]。】 ……一家亲? 谁跟他一家亲啊! 我刚要退群,群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健康开朗太宰治:第一次当群主,有点害羞,大家千万不要退群啊。】 【@帽子放置架退出群聊。】 【@健康开朗太宰治:中也!别走啊中也!康康我的心!尔康手.jpg】 【@俄罗斯软糖退出群聊。】 我回过头,看到清醒过来的陀思放下了手机,端着一杯水,正小口地喝着。 群聊里只剩下了我和太宰,还有乱步三个人。 【@超推理侦探退出群聊。】 好吧,乱步也醒了。 “让人恶心的群名。”陀思小声嘀咕道,“你们侦探社的人都这么不自知吗?” “你自己的名字和太宰群名的水平也差不多。”乱步吐槽道,“俄罗斯软糖,你算什么软糖?” 现在群里只剩下了我和太宰两个人。 【@健康开朗太宰治:清溪酱,你别走!先听我把话说完!我是为了方便能够及时传递情报。】 ……有点道理。 还能在群里公开处刑。 【@一坪海岸线:好,我不走。但是其他人都走了,怎么办?】 【@健康开朗太宰治:嘿嘿,我会想办法的,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健康开朗太宰治撤回了一条消息。】 过了十秒钟后,我呆呆地凝视着手机屏幕。 “你怎么了?” “太宰君他……他。”我捂住了鼻子,“他有八块腹肌,好帅。” “这怎么可能?” 乱步和陀思一左一右凑了过来,凑到我手机旁,看到太宰发在群里的照片时,异口同声道:“弄虚作假!” 我好奇地问道:“人家怎么就弄虚作假了?” 陀思放下杯子:“网上有假腹肌贴纸。” 乱步点头:“就是,我还代购过。” 我:“……”他居然还代购那玩意! 乱步和陀思相识一眼,难得默契:“举报他,把他的账号封了。” 事实证明,男人的嫉妒心是真的很可怕。这两个人倒不是因为太宰给我发照片而愤怒,而是他俩应该是没有腹肌的。 指责太宰到最后,他们俩又先后加入了群聊,最后我把中原中也也邀请加入了群聊,这次他没有立刻退出。 【@健康开朗太宰治:你们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俄罗斯软糖:你再敢发那种照片试试,我就封了你的账号。】 【@超推理侦探:就是!】 【@帽子放置架:他发了什么照片!】 【@一坪海岸线:八块腹肌。】 【@健康开朗太宰治:中也青涩的果照哟。】 【@帽子放置架:你死了!!!】 然后群里开始了斗图模式。 我默默地收了一大波有趣的表情包。 太宰确实有才,竟然把其他几个人的照片做成了表情包,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 有一条私信发来,我点开,是中原中也的。 【我没有拍那种照片的习惯,是太宰那家伙乱拍的!!!……没有吓到你吧。】 看我没有回复,他又发了一条。 【我真的没有拍那种照片啊!】 我看着旁边正在商量着怎么黑了太宰账号的两只,心想,中原中也还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第67章 小奶狗们x交换情报 【中也君的身材很优秀诶, 有锻炼秘籍可以传授吗?】 我是这么回复中原中也的。 称呼很自然的从“中原君”变成了“中也君”, 却没有觉得有违和感。 -- 第153页 其实“中也君”的发音原本就比“中原君”要简单很多。 事实上照片上的人只有半截,我也不知道是太宰还是他。 中原中也没有回复我, 发了一个“我很无语”的表情包。 我立刻回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过去,他就没有再回发了。 群聊的斗图模式也终于结束了,在另外两人的强烈要求下, 太宰治把群名从肉麻的【一家亲】改成了【追梦小奶狗们】。 我觉得更肉麻了, 乱步和陀思反而没意见了,还纷纷自我代入,争论谁更像小奶狗。 ……看来是对自己认知不清。 妈妈在将乱步喊去洗澡后,总算是想起来找我算账了。 离婚的事倒还没提,先提的是翻墙的事。 “源清溪, 谁教你翻墙了?长本事了吗?” 我默默地拿起抹布,清理着家里的墙角。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撒谎不许骗人, 不管到哪里,光明正大走正门!”妈妈指着陀思对我说, “你怎么不学学人家费佳君!” 学他? 学他只怕能把你气炸。 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我也不管陀思和我妈说什么了。反正现在无论他说什么, 我妈都会全部相信。 不怪她,只能说他的表面人设太好了。 无论是太宰还是陀思,他们都拥有着俊美的外表, 他们脸上都会带着和善的笑意, 他们还会给自己虚构一些让人同情的经历。 造出来的人设是白莲花, 但他们是实打实的黑泥。 反倒是中原中也那样的黑手党干部,看上去不近人情身份又特殊,私底下却真诚慷慨,对老年人和小动物都格外有耐心。 擦干净墙角,我就自觉地贴墙倒立了。 家有家法,犯了错就要站在墙角倒立反省。我小时候被罚比较多,后来认识了幸村,就很少被罚了。 “给我反省半个小时。”妈妈严厉地说道,“下次再敢爬墙,就永远不要从墙上下来了。不走正路,非要走旁门左道。” “源太太,源酱也不是有意的,反正这也是你们自己家……”陀思居然会为我求情。 虽然他装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但妈妈在这一点上并不吃这一套。 “自己家就能不走正门了吗?”妈妈反问道,“在自己家就不用遵守规矩了吗?” 陀思哑口无言。 “好好罚站。”妈妈叮嘱我。 “是。” 我贴着墙倒立了半个小时,一半时间在反省,一半时间在努力回忆着我关于星奏外公的所有记忆。 犯了家法罚倒立这条规矩,也是他立下的。 他是一个很会偷懒又很狡猾的老头,他还总叫我不要存有杀意,不要动不动就把杀这个字眼挂在嘴边,还总带着我去幸村和真田家做客。 等等。 不要存有杀意,不把杀这个字挂在嘴边,要多和幸村真田相处……难道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周围邻居家也有同龄的小孩,男孩女孩都有,按照道理,要给我找玩伴,不用跑那么远。但他却似乎刻意替我挑选了青梅竹马。 真田弦一郎端正的品性,放眼整个神奈川都没话说,而另外一位幸村精市,就更不用说了,我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就迷恋他,以他为榜样,处处听他的话,从一个喜欢恶作剧的自私鬼,变成了一个乐于助人还算讨喜的小姑娘。 我之所以在后来没有陷入真正的绝望中,也坚持拒绝陀思的理想,基本也是因为他们。 陀思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就必须毁灭旧世界,杀死所有的异能力者。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幸村和真田也不复存在了。 我不知道充满幸福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幸福这个词,在从陌生异能降临在我身上的那天起,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它变得朦胧缥缈,但并不是无迹可寻。 幸村只想打网球,而真田也只是想做个好警察。丸井想开好他的甜品店,切原想要得到真田的肯定和表扬。 大家都是普通人,认真地过着普通的生活,梦想是那么纯粹又美好,为什么陀思这家伙偏偏要逆天而行? 当个程序员或者音乐老师,找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谈场恋爱结婚不好吗? 他所谓的理想,需要牺牲多少人的幸福? “源酱。” 我正想着那坨黑泥,他已经自己过来了。 “刚才跟源太太学做了奶昔,香草口味的。” 他俯身递给我一杯奶昔。 我没接,他又解释道:“源太太说半个小时到了,你可以从墙上下来了。” 我这才从墙上下来,接过了他手里的奶昔。 “谢了。”我尝了一口。 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好喝吗?” “一般般。”其实味道挺不错的。 他皱起了眉头,嘴角也往下垂:“才一般般?” 似乎是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样的陀思总让我想起年少时的陀思。 我以为遇到他是我年少时的幸运,以为他是整个冰冷的西伯利亚,唯一一束照在我身上的光。 到头来,包括相遇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岁,为什么就能那么坏呢? “你这个黑心的家伙。”我低声咒骂道。 -- 第154页 “我又做错什么了?”他居然还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都没有故意去关掉江户川君的冷水阀。” “我问你,你在我手机上装拦截软件的时候,看我傻乎乎地写那么多别人根本就收到的邮件时,”我很想吼出来,但我怕惊动到妈妈,尽量克制住了自己,“你的良心不觉得痛吗?” “不觉得。”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坦然到让我想立刻把他捏碎。 “你到底是不是人?” 一时气急,我连脏话都说了出来。 他抬起脸,眼睛晦暗深沉,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觉得烦躁。 “因为我能给你更好的,比他们能给的全部加起来都好。” “你——”我气笑了,“你还真敢说啊。” “源酱,倘若你认同我的观点,你现在心里会好受很多。” 我摇了摇头:“你其实也不懂什么叫幸福。” “嗯?”他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我告诉你原因,然后你告诉我你从我妈妈那里套来的情报吧。” 陀思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源酱怎么知道我拿到了情报?” “因为你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用的事。” “与源太太聊天,即使不为情报,也让我感到很愉悦。”陀思接过我手里喝空的杯子,“我们聊起了童年的你,很遗憾没有我的光顾。” “应该是很庆幸我的童年没有你吧。”我嘴角抽了抽,“要是我童年时就认识了你,那我整个人生都没有一点值得回忆的东西了,不如死了算了。” 我开始佩服陀思的厚脸皮了,他说那些话时,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同时我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 他这个人骨子里偏执到了疯狂的地步,他认为他的思想一切正确,他觉得为我好的,我就应该全盘接受。他根本就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这样的人,真的会老老实实地当个音乐老师吗? ……恐怕不会。 “问到什么情报了吗?”我岔开了话题。 “可用的情报几乎没有,源太太记得的东西大部分都和正事无关。”陀思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关于你外公的那位朋友,她倒是见过的。” 星奏外公只有一位居住在横滨的朋友,若是能够找到他,一定能知道关于外公的事。 “你外公曾经带她去拜访那位他那位朋友,她记得她吃到了一种叫晚香糕的食物。” 晚香糕? 我嫁去横滨半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特产。 “给点有用的情报吧。” 陀思轻声叹气。 “因为晚香糕太美味,源太太甚至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只记得一个特征。” “什么特征?” “那人的头发有三种颜色,简直像一只,”他缓缓说道,“三花猫。” 三种颜色的头发,晚香糕,横滨……我陷入了沉思。 “源酱,我已经给你我收集到的情报,你可以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情报交换到此结束。”我并不打算跟一坨黑泥谈幸福。 “诶???” “我骗你的。”我迈开脚步,朝浴室门口的乱步走了过去,“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是不同的,我不能以偏概全。 但有一点,希望你记得,你自己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哪怕你打着为了人类的旗号。” * 说起来很遗憾,在我家里,翻遍了所有的柜子和抽屉,连储藏室都找过了,没有一样是星奏外公留下的遗物。 他的东西,只有那个当礼物送我的兔子钱包。 脑海里回想起他送我钱包的那一天,他告诉我,一定要存钱,一定要抓好钱包。 ——不久前,被我亲手捏碎了。 啊啊啊啊啊,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一时冲动啊。 谁知道那会是唯一的线索呢? “清溪溪,对不起。” 乱步从屋顶边缘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能上来吗?” 我正躺在屋顶看星星。陀思被我妈拖去买茶具了,本来这件事轮不到他,是他非要在我妈面前显摆自己的经验,我妈就把他奉为行家了。 乱步只会碍手碍脚,就和我一起留下看家了。 “上得来你就上吧。” 屋顶并不是平的,而是砖瓦堆成的一个斜面,对任何一个有体术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 但乱步完全没有体术。 他扒拉了半天,也没能上来,像只土拨鼠一样地在蹬墙,不停地发出噪音,完全破坏了我看星星的安宁气氛。 “清溪溪,我努力。”他坚持不懈。 “好啊,我会在这里等你上来。” 这一次,我没有伸出手去拉他。 我翻了个身,听着身后土拨鼠不停地蹬墙的声音。 终于—— “我成功了。” 那只土拨鼠终于艰难地爬上来了。 “名侦探果然超级厉害!” 以前这时,我总会附和一句,对,我们乱步桑是最厉害的。 今天我选择保持沉默。 他刚要在我旁边坐下,我直起身来,轻轻一跃,就回到了地面上。 “清溪溪!” 我回头看了乱步一眼。 -- 第155页 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在倾斜的屋顶上,要蹲不蹲,要坐不坐,一只手碰着地面,一只手张开在半空中。 上扬的眉梢还挂着前一刻的欣喜,垂下的嘴角已经堆满了委屈之意。 笑得比哭得更难看。 “可你说会等我爬上来的。” “我骗你的。”我朝他挑了挑眉,“你现在知道被欺骗是什么感觉了吗?” “……” 我总算为自己出了气,心情大好,回客厅喝完了一瓶波子汽水,估摸着妈妈和陀思快回来了,才又回到了屋顶。 也给乱步拿了一瓶波子汽水。 他正坐在屋顶上,双手抱着膝盖。 “给你。” 我把开了瓶的波子汽水递给他,他没像往常那样急着喝。 “清溪溪,假如你能高兴起来,我可以多爬几次屋顶。” “……” “我不会告诉狮子妈妈的。” “你早就知道等你爬上来,我就会下去,是吗?” 乱步诚实地点了点头:“是。” “你这样,我根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事实上,骗人哪里会有什么成就感呢? 何况还没骗到。 【清溪酱,很抱歉,我不能再帮你把那家伙叫出来了(づvど)】 我低下头,看到了太宰发给我的邮件。 第68章 番外 凛冬(二) “陀思呀, 你的梦想是什么?” 春暖花开,贝加尔湖畔的松树林边, 少女源清溪回过头, 对正在拉大提琴的少年陀思说道。 她双手支着两腮,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 鼻尖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午后的阳光太晒了,都要把她晒化了。 他在拉琴时很少会说话, 眼神专注地投注在地面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上。 太阳为它拉出一道幼小的身影。 提琴曲在经历欢快雄浑抑郁悲怆后, 戛然而止在一处从容不迫的音调上。 “梦想。”他缓缓抬起紫红色的眼眸, “源酱,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少女认真地掰起了手指:“要当一个亿万富翁, 要买一栋大别墅,吃遍天下美食……” 他忍不住打断道:“现实点。” “这些不现实么?” 他觉得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很有趣, 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但看她汗涔涔的脸,于是放下了大提琴弓。 “我们回去吧。”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理想呢?” 他在前面走, 她扛着他的大提琴, 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秘密。” “嘁,真是小气。”她很不高兴地拉下了脸,“我都把我的梦想告诉你了。” 是一个普通的午后。十六岁的少年带着十六岁的少女, 穿行过大街小巷, 最后在一处零食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您好, 麻烦给我一支兔子冰淇淋。” 当他把买好的冰淇淋举到身后的少女面前时, 后者脸上才终于阴转晴。她左手拿琴,右手拿着琴弓,腾不出手来吃冰淇淋,于是只能就着他的手拿着。 但他存心逗她,在她即将一口咬到冰淇淋时,手往后一缩,她咬了个空。 “你这个家伙!” 他见她气得快炸了,才将冰淇淋递了过去:“不逗你了。” 他身体不好,对冰淇淋也没有兴趣,但是很喜欢看她吃冰淇淋的样子。 异常满足,异常幸福,似乎每一口都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她总是活得十分生动,有滋有味。 ……明明生活那么辛苦,不是吗?他如是想。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刻意留在了她的身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普通人的生活。她的异能固然让他感兴趣,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这世上稀奇古怪的异能太多了,她不是最特别的。 那么,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他并没有一下子找到答案。 在借她的手除去了自己痛恨的诺里尔神塔之后,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他在住院的时候,医生让他闭目休息,她就抱着厚厚的神学理论,一页一页地读给他听。 断句总是错的,但她坚持下来了,一天也没有落下。 他时常在她发音不准的读书声中,渐渐睡着,做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梦,醒来时,她也趴在床头睡着了,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唯有头上的一撮呆毛,坚强地竖着。 他伸出手指,在那撮呆毛上擦过,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心想,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他开始教她功课,教她下棋,教她乐器,教他所擅长的一切,唯独不教她洞察人心的方法。 撇去身上背负的远大理想和坚忍不拔的意志,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希望陪在他身边的女孩,永远像最初那样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又有着一颗乐于助人的善心。 从最初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到后来倾其所有,拼着一腔热血就敢为他拿命堵,她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不明他的身份……她只是觉得,他是她的朋友,并且他需要帮助。 每次走在路上,碰到需要帮助的人,她总是冲在最前面。有人感谢她,她就开心的要命,别人不领情,她也就是扮个鬼脸一笑而过。遇到该帮的,还是会帮,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的底线放得低,来源于她对当前生活的珍惜。 -- 第156页 天降的异能没能消耗她身上鲜活的热情,在异国他乡受到冷眼和孤立,也没有让她丧失信心。与朋友无法再交流通信后,她开始每天给自己写信,写满了整整一本带锁的笔记本。 他曾经破解了密码,打开过那本笔记,一张一张地看过。 【今天陀思吃了一碗饭,他会胖起来的,加油,明天试图给他吃一碗半。】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不想挂科,不想再被同学嘲笑了,要不打小抄吧?】 【大提琴对我来说有点难,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拉吧,不能让陀思看笑话。】 【今天陀思又生病了,看来要给他制定一个俄罗斯硬汉计划书了。】 整整一本书,都是她一天天积攒下来的喜怒哀乐、她的心事,她的少女情怀。 她对人好,总是在表面的熟悉之后就开始掏心掏肺。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分享给他,包括那些已经“不要她”的朋友们。她给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以至于他每当凝视着她黑色的眼睛时,都会忍不住想,要是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双眼睛里的光芒,会不会因为崩溃而彻底熄灭? 他是在一个秋日的早晨创立死屋之鼠的,当时还没有加入天人五衰。她的强行介入,柔和了那天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坦白了他的初衷,他想要净化现在这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不仅仅是诺里尔,全世界各地都因为充斥了强大的异能而欲.望过剩。欲.望滋生肮脏和丑恶,人类的贪婪自私,已经逐渐掩盖了人性原本的闪光点。 他想要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他想要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他想要所有的孩子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歧视和阶级的世界里。 这是他唯一的梦想。 他只坦白了他的初衷,她曲解了,他也没有劫争。她当成了环境保护协会,闹着要加入。 原本,他是准备同她告别了。 但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留下她吧。你需要同伴。” 同伴? 他们真的会是同伴吗? 按照她的性格,也许有一天,他们会背道而驰,他们会处在对立面,因为他知道她深爱着这个世界,一如他深爱着他想象中的世界。 ……但也许他能说服她呢。 “加入了,就永远不能退出了。”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告诫。 后来他陆续招了几个同伴,有和他有着一样信仰的,有纯粹是为了恶作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唯独她,明明不是很清楚现状,却对未来满怀信心,张口就滔滔不绝。 ——她本该是没有未来的。 这是他用思维无法想通的事。 后来,他们“误打误撞”地交往了,她开始叫他“费佳”,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亲密了。 同僚果戈里表情神秘地告诫他:“陀思君,感情可不是精于算计就能把握的东西喔。” “谢谢你的忠告。” 他没有谈过恋爱,在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当一个任性的少年。 即使生着病,他也心血来潮的想去看极光。她没办法劝服他,只好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带着他坐上了火车。 他一路都在发烧,却在看见极光的那一刻,奇迹般地退了烧。 大自然光怪陆离的奇迹深深地在了他的脑海里,在他还未发出一句感慨时,脑门已经又被贴上了一片退热贴。 “看看看,钻进去!真是的,极光能跑吗?下次看不一样吗?” 她满脸写着疲惫和不耐烦,却在看到他的体温计上数字下降时,露出了笑容。 “终于退烧了,太好了。” 然后才转过头去欣赏徇烂多彩的极光,“哇,真好看啊。” 他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每次一到吃药,就开始想尽办法把药偷偷倒掉。 被她发现之后,开始看住他吃药。 “张嘴。” 她目光沉沉,却掩饰不了里面的笑意。 “我不想喝。” 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了她的手背,“反正也好不了了。” “别乱说,就是贫血和低血压,还有一点营养不良,以及……”她说了长长一串,最后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他的病的确不少。 “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 “会好的,我会看面相,你尖嘴猴腮,是长命百岁的脸。” “真的吗?” 他勉强喝了药,皱起了包子脸:“真苦啊。” “有那么难喝吗?不过良药苦口。”她拍拍他的肩膀,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家伙,我以后会和你同甘共苦的。” 他抬起脸问:“是吗?” 她点了点头:“我都已经选择加入你的团队了,工资再低我也不会走了,不过如果能涨一点工资,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就更高大了……” 他突然伸出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 然后吻了她一下。 第一次的亲吻,发生在这样的场景里,并不够浪漫。 且突如其来,带着苦涩的药味。 她又羞又急:“你干什么?” 他歪过头,故作认真地看着她:“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同甘共苦的。” “不是这个同甘共苦啊。” “可我想要这样的同甘共苦啊。” -- 第157页 他们还一起走过美到梦幻的花田,钻进去,再走出来,身上的花粉怎么也拍不掉。 圣诞节的时候,她为了在他睡着后,装成圣诞老人给他送礼物,在烟囱里呆了三个小时,他知道,他坏心眼地在那天选择了熬夜。 他假装睡着了,当她把礼物放在他的枕边,他突然抓住了手,说着梦话:“圣诞老人,你以后也会来给我送礼物吗?” “……会。”她俯身,替他掖好被子,“我每年都会来的。” 年底他给她发员工福利,她满怀期待是钱,他却朝她伸出了手:“这就是福利。” 她气得拍红了他的手:“呸,谁要跟你握手,这算哪门子的福利?” 其实他的意思是,我愿意把全世界的祝福都送给你。 但他没说。 那样的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当谎言被戳穿,当死屋的目的真实揭露那天到来时,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她也比他预料的更加决绝。 他们曾在星光下露营,在沙漠里种仙人掌。一起看日出看极光看冬雪降临大地,看贝加尔湖深蓝色的湖水和西伯利亚的春暖花开。 最后这一切都抹去了。 第69章 跑步x酒吧x宰 太宰不愿意帮我见到津先生, 我是能理解的。 津先生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不友好,倒不如说是时时刻刻都想弄死他。而太宰本人应该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并不掩饰地厌恶对方, 偏偏又极为相似。 上次我们从月萤山下来,津先生已经警告过我,不要再因为乱七八糟的事,随便吵醒他了。但是现在我必须要问他一个问题。 爸爸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在我的记忆里,星奏外公是在我六岁之后失踪的, 而我遇到乱步得到异能,又碰见津先生,是在九岁生日那天。 中间时间线隔了有近三年, 那爸爸是在什么时候遇到津先生的呢? 关于星奏外公的遗物, 除了那个钱包,在父母和花丸外婆家里,竟然没找到一样东西。 家中的地下室里, 原本是储藏了一些外公生前和我合做的小手工,但竟然在前几年无端进水,将放在那里的东西都泡烂了。妈妈便将那些东西都扔了。 巧合太多, 就显得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会是津先生做的吗? ……不可能。 如果是他,压根就不会帮我去扒出那颗玻璃珠了。 另一方面, 外公生前唯一的友人也压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仅知的线索是他居住在横滨, 有三种颜色的头发, 是个男人, 还会做一种叫晚香糕的食物。 以上, 是我收集和筛选到的全部信息。 我把它们发送到了群聊里,群聊名称【追梦小奶狗们】还是让我觉得有些瘆人。 两只“小奶狗”在我家过了一晚,差点没闹到把屋顶掀翻。 因为我和乱步已经离婚了,必须分开房间睡了。在乱步抱着枕头到我房间门口时,后衣领被陀思扯住了,后者毫不客气地将他拖走了:“都已经离婚了,你可别犯罪,罪与罚时刻等着你。” 乱步像只芦花鸡似的扑棱着挣扎:“别乱说,我就是来和清溪溪说一声晚安。” “说晚安需要带什么枕头,我看你是居心不良。”陀思冷冷地说道,“认清现实吧,我才是你的室友。” 家里的客房都在新修,只有一间能用。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妈妈大手一挥,安排他们住一间了。 床不算小,两个人也睡得下,但他们两人坚决不同意。 我想了想他们两人同床共枕称兄道弟的景象,也觉得可怕,于是建议道:“那你们就一个人睡床,一个人打地铺,我多拿两条被子过来。” 陀思立即咳嗽了两声:“我身体不好,睡地上容易感冒,咳咳——” 乱步眯着眼睛不高兴地说:“我身体也不好,睡地上也会感冒。” 陀思咳嗽的更厉害:“我贫血。” 乱步捂着膝盖说:“我缺钙。” 陀思左手扶额:“我低血压。” 乱步右手叉腰:“我高血糖。” 我是听不下去这幼儿园小鬼头水平的吵架了,替他们铺好了被子:“你们继续,不过建议声音小点,不然我妈会过来揍人……不如你们用扑克牌牌决定胜负吧,赢了的人睡床,输了的人睡地上。”我指了指柜子上的扑克牌,“在玩牌方面,你们都是高手,就是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我就是随口一说,他们两人真的就坐下用扑克牌来决定床的所有权了。 事实上这两人都和我单独打过牌,我都是一局没赢过,我也对他俩到底谁更厉害充满了好奇。 然而,这一场扑克牌的决斗持续到了天亮,都没有分出胜负。 等我再去看他们时,两人都疲惫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桌上每张扑克牌的牌面都充满了划痕,我严重怀疑他俩昨晚打架了。瞧见两人脸上都没伤口,我才放下心来。 普希金的病毒果然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假如没有这道制衡,陀思这家伙就算用异能杀了乱步,也是有可能的。 我打开空调,调整到合适的温度,然后给他们每人盖上了一条毛绒毯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爸爸妈妈还没起床。我跑完步回来时,厨房里的灯已经亮了。 -- 第158页 “清溪,早安。” 爸爸正专心地捏着手里的糕点,对我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爸爸早安。” 我将从外面信箱取回来的藤泽早报放在了餐桌上,洗干净手说:“我来准备早餐吧。” “不用,以前总是让我的清溪准备早餐。”他摊开手心,将一个捏好的小馒头给我看,“爸爸偶尔也想让你以我为骄傲,看,好不好看?” 馒头捏的造型是我的Q版,小小的,他还捏了乱步和陀思,每个人的造型都捏了满满一笼。 “很好看。” “费佳君和乱步还没有起床,估计会被你妈妈拖去跑步。”他低声笑道,“年轻人就是有体力,半夜还在打牌。” 爸爸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他称呼“陀思”为“费佳君”,也真的把乱步当成自己的儿子照顾。 “爸,你为什么不问我和乱步离婚的事?” 犹豫再三,我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虽然事前回避,但我知道始终要和爸妈好好谈谈。跟妈妈谈,容易以吵架收场。 爸爸放下馒头,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水流哗啦啦地淌着,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又很稳。 “乱步让你受委屈了,是吗?” 我微微一愣,随即辩解道:“我们性格不合。” 爸爸无奈地笑笑:“你的性格软,和谁都适合。跟爸爸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乱步让你受委屈了吧。” “我……”我沉默了半天,最终点了一下头,“他有他的想法,但是我不开心,我过得不开心,也很难再信任他了。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矫情,是我不懂事。” “那就离了吧。” 爸爸突然的果断让我一惊,抬头却看到他目光平静地说道:“结婚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糕。” “爸爸希望你过得开心一些,清溪。”爸爸擦汗手上的水,在我的额头点了一下,“很久没看到你像小时候那样笑了。” 我眨了眨了眼睛:“爸爸还记得我小时候吗?” “当然记得。” 爸爸将小馒头放进蒸笼,又开始荷包蛋和鱼,“你是我的清溪,关于你的一切,爸爸都会记得的。” ……撒谎。 ……明明就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嗯。”我抬起脸,冲他笑笑,“我和乱步分开后,我做事反而不用束手束脚了,说到底,问题在我自己……” 我望着爸爸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前我太寄希望于别人了。今后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爸爸希望你过得快乐些,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应当无忧无虑。” 他哼起了歌,心情显然不错,“你看,荷包蛋煎得很完美吧。” 他心满意足地将几个荷包分别装进盘子里,又仔细地在盘子边缘点缀上番茄酱汁。 “爸爸会因为别人而不管我吗?” ……假如他没有救津先生,他就不会失去异能和记忆,他也一定会帮我。 ……我就不用听津先生的安排,不用远走他乡,不用被人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他那么聪明,却没能保护我。 “不会啊。在爸爸心里,我们清溪永远是第一位的,”他放低了声音说,“不能让你妈妈听到喔。” ……他不是我的英雄。他选择了别人。 我和爸爸吃完早餐后,妈妈也起床了。 她洗漱完毕,走到了陀思和乱步的房间门口,刚敲了一下,虚掩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趴在桌上的两人几乎通宵玩了一夜的牌,现在正睡得香甜。但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很惨。 “怎么睡在这里!你们两个,跟我去跑步!” ——果然。 妈妈为了让乱步和陀思这两个运动废柴得到锻炼,决定带他们去海边跑步。 乱步是身经百战了,自知躲不掉,倒也并不慌乱,磨蹭了两下就乖乖换衣服了。 懒人陀思是一点也不想跑步,委婉地拒绝道:“抱歉,我身体有些欠佳,我下次再跑。” “诶,你昨天还说身体很棒的呢。”乱步故作惊讶地说,“怎么现在就……你该不会是在装病吧?” 妈妈有职业病,听到“装病”这个词之后,眉头皱起,坚持将陀思和乱步一起拖出去跑步了。 我跟了一路,欣赏着他们痛苦的表情。 妈妈远远地跑在前面,吹着哨子:“动作快点!利索点!” 陀思气喘吁吁地对乱步说:“累死了,我跑不动了,江户川君,不如我们联手干掉她吧。” ……真难得听到他说出这种话,看来是对跑步相当厌恶。 乱步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一口气,然后朝前面喊道:“妈妈,他说要干掉你!” 陀思:“!!!” 我妈停止吹哨子,扭过头问:“你说什么?我刚才吹哨子没听清楚。” 陀思赶紧捂住了乱步的嘴,并笑着说道:“他在说丧气话,但我想坚持跑完,我喜欢奔跑的感觉。” 我妈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费佳君,请加油!” 乱步:“!!!” 两个人在你争我赶中结束了跑步,虽然累得像两条死狗,但跑步后胃口打开,各自吃掉了一笼做成对方Q版形象的小馒头。 吃完早餐后,我们三人坐上了回横滨的电车。除了要找异能盒,其他的生活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 第159页 我和他们分开,去了丸井文太的咖啡店打工。我现在和乱步离婚了,没有收入来源,得自己工作赚钱来养活自己。 今天店里生意不错,店长丸井文太偏偏不在,只有我和店员安室透两人,一直忙到了晚上,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源小姐,晚上有活动吗?”安室透在快打烊时问我。 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说:“回家躺着睡觉。” “好吧。”他眨了眨眼睛,“本来想请你去喝一杯的,那下次吧,但愿你有空。” 喝酒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但我不习惯跟不太熟的人在晚上去酒吧喝酒。 不过,虽然我没和安室透在下班后去喝酒,还是一个人去了一家酒吧。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摸过来这间酒吧。 记忆里,我和星奏外公就是在这间酒吧门口,被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打劫的。 外公也因此失去了带我拜访友人的好心情。 这不是一间普通的清吧。 酒吧里人声嘈杂,灯光扑朔迷离,各色的香水和香烟的味道混合得搞得乌烟瘴气。 我一眼就看到坐在吧台旁,与周遭环境不融的太宰治。 他歪着头,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着酒杯轻轻摇晃。 整个酒吧乱作一团,音乐、喊声、尖叫声,唯独他安静地坐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低头喝了一口酒,突然抬眸,朝我看了过来,垂下的头发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瘦削,雪白的绷带玩笑似的散着,流露出狐狸般的俏丽。 他放下酒杯,朝我勾了勾手指。 第70章 暗杀x醉酒x洗澡(?) “太宰。” 我走到太宰旁边的位置, 拉开了吧椅。自从知道了他对幸村做过的事,我就再也没有对他用过敬语了。 太宰应该喝得不少,身上带着一股潮湿的酒气。 但是很奇怪,大多数人喝了酒, 脸都是越来越红。比如乱步, 一杯酒下肚, 脸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太宰的脸却是越来越白。 他微微低着头,蓬松微卷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泛白的脸透着一种冷清的俊美。 “清溪酱,恢复了单身生活,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连声音里的揶揄都带着懒散的意味。 “我每天都很精神, 因为我热爱生活。”我坐上了吧椅,仰头看着酒水价目表。 “嗤。”他笑了一声, 低声重复道,“热爱生活呐……” 我点了一杯烈性的水晶珊瑚, 加了一大块冰。酒吧提供小食, 我又要了两盒仙贝。 没离婚前, 我要照顾乱步, 加上他也不喜欢我来酒吧,我几乎没有在这个时间段里,有这么悠闲的时光,坐在酒吧的吧椅上, 晃着四方杯, 看着杯中的冰块周围炸出一串串的小气泡。 尽管这个酒吧的气氛不太好, 热烈过了头,只剩嘈杂,还有隐约的暗流涌动。 “太宰,我想见津先生。” 我将一盒仙贝推到了太宰的面前,诚恳地说道,“我试过了,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没给我任何回应。” 爸爸睡着的时候,我试图跟津先生搭话,我讲述了自己遇到的问题,但回应我的是爸爸绵长的呼吸声,津先生依然在他的体内沉睡。 太宰掀开眼皮,拿起一块仙贝:“那个狡猾的家伙,其实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 我一愣,随即想到我初次见到津先生的那天,他是突然从爸爸身体里醒来的。 后来中学时我的异能再次暴走,他也是第一时间带着太宰追了过来。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就是不想见你。”太宰咬了一口仙贝,感慨道,“那个家伙性格太糟糕了——” “津先生很像你。” 太宰哽住了,嘴角一抽。 “哪里像了?嗯?” 他挑了挑眉,因为嘴里含着仙贝,含含糊糊带了点委屈的颤声。 “从鼻子到眉眼,从身材到……绷带。”我指了指他手臂上绑得松散的绷带,“都很像啊。” 津先生身上的绷带绑得更多,尽管他没有受任何伤。 我不能理解这种没有受伤还绑着绷带的行为,就像我不能理解太宰为什么总是想着自杀和殉情。 “既然清溪酱说我像他,我就更不能放他出来了呀。” “你确定不帮忙吗?”我拿出手机,点开到群聊【追梦小奶狗们】给他看,“你之前不是说会帮我,所以才建了这个群聊不是吗?” “帮忙是会帮忙,好可爱的桌面。”太宰伸出手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戳了戳,“但是通往罗马的路从来都不止一条。” 我凑近了他,认真地说道:“如果我偏走这一条呢?” “变猪儿~” 在他的手指按上我的鼻尖前一刻,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和陀思都乐此不疲地爱玩这个游戏,将我的鼻尖往上按,故意弄出猪的表情。 太宰没能得逞,倒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屈起手指,冰凉的指尖在我的掌心轻轻刮过。 有点痒。 我松开手,赌气般地说:“不帮就不帮呗。” “乖。”他仍然在笑,低头又喝了半杯酒。 就在我喝完一杯酒决定回家时,一颗子弹朝我们的方向射了过来。 我看着子弹行径的轨迹,判断出目标是太宰。 -- 第160页 他握着酒杯,目光仿佛虚无的落在空间四散的尘埃里,对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毫不关心。 子弹即将打穿他后背的那个瞬间,我抓起他的后衣领,将他拖离了吧台。 砰。 他刚才落座的吧台前,一颗子弹深深地嵌在了里面。 酒吧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而紧张,连刚才照在太宰脸上的,那盏橘色的灯也变得幽暗诡谲起来。 我大概数了一下,左后方三个,右后方两个,正面有两个,或许在门外,还有更多。 刚才的热烈嘈杂似乎只是一种浮在表面的假象,事实上这里从一开始就酝酿着一场谋杀。 除了酒保写了满脸的疲惫和困倦,整个酒吧,我竟然找不到一样真实的东西。 “你的仇家?” 太宰晃了晃手里仍没有舍得放下的酒杯,用满怀遗憾的语气说道:“今天真是不走运的一天。” 仇家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先表明身份,再来一段控诉,最后再进行处决。他们眼里只有最后一步。 以至于他们寻仇的动机,全程没有一个人讲过。 酒保似乎见怪不怪这样的场景了,一点也没惊讶,他在吧台上按了一下按钮,后面转开一个小门,他走进去之前,朝我们鞠了一躬:“太宰先生,希望你活到还完我们账款的那天。” 太宰笑眯眯地说:“今天就有可能变成坏账哦。” 酒保捂住脸,轻微地表示了一下头痛,就消失不见了。 我想着再去按一下按钮,却发现吧台上的按钮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的异能就是逃生空间。”太宰解释后又愉悦地说道,“清溪酱,不如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殉情吧。” “不要。”我扯住他的胳膊往后一退,踢飞了扑过来的一个人,“殉情的基本条件是要有感情。” “哦?”他表示不解。 “否则只能是——”我又踹翻了两个人,将他们踢翻在地后缓缓说出下半句,“同归于尽。” “有什么区别吗?”太宰耸了耸肩膀,“对我而言,都是有美丽的小姐陪伴,走捷径到达旅途的终点而已。” 这些来暗杀太宰的成员实力都不强,我没使用异能,太宰也没认真,我们聊着天就已经将他们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我在收拾掉最后一人时,才明白太宰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和目的,他只是无聊,想要找些事来做,把他们当成了送上门打发时间的玩具。 咚。 吧台前传来一声巨响,门缓缓打开,酒保又回来了。 他“噫”了一声说:“打斗真激烈啊,这次买的酒吧意外险又要赚了,太宰先生,谢谢你,之前你欠的酒钱可以打八折。” “才八折啊。” 太宰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我注意到他的脸,终于慢慢地变红了。 他噗一声,吐在了地上。 是一滩深红色的液.体。 我第一反应是血,第二反应是酒。 他抬起脸,眼神迷离,然后咚一声,栽倒在了吧台上。 “又喝多了,真是的。”酒保皱起了眉,指着我说,“这边我报了警,你赶紧在警察来之前带他离开。” “他刚才还好好的……” “这酒后劲很大,他喝多了。” “喔。” “你怎么还不带他走?”酒保冷冷道,“你再不走,等会儿警察来了,我的保险金就作废了。” “……是。”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保险金会作废,但我现在的身份,不太适合和警察扯上关系,于是我结完账,背起太宰,离开了酒吧。 “太宰,你打个电话给你朋友来接你啊?” 我试图和背上的人好好沟通,他却没理睬我,反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将我的脖子搂得更紧。 ……简直让人窒息。 我腾出一只手,决定给福泽谕吉打电话,他是太宰的老板,应该会过来接人,但当我打开手机时,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 “太宰,你的手机借我用一用。” 我放下了不情愿也不配合的太宰,刚要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他突然攥住了手机,将自己的衣领一拉,丢了进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如果想要拿他的手机,就得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这也太可怕了。 * 我将太宰治背回了家。姑且说是家吧,是我和罗莎莉合租的那套房子。 罗莎莉不在家,大概是去爱伦坡那里借书了。我发了邮件给她,她还没回。 太宰顺从又安静地躺在地上,我打开了空调的制暖模式,又给他披了一条毯子,说:“我去给你煮点醒酒茶,你先躺着休息一下吧。” 我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做出这种事。 但刚才将他放在路边想不管时,他居然用两只手握住了我的一根手指,嘴角还噙着满足的笑意。 这样的太宰毫无防备,还保留了一份久违的童真,看上去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加上我也不确定刚才那伙人会不会还有残余同党在附近,于是将他带回了家。 我有些不放心他,刻意把阳台的窗户给锁上了,防止他给我来个酒后即兴跳楼。 醒酒茶的材料很常见,做法也很简单,以往我在俄罗斯留学时,常常煮给陀思喝。 -- 第161页 陀思酒量不差,可惜身体底子太差,免疫力也极低,熬不住酒精,只能品尝少许。 “太宰——” 煮好了醒酒茶,我去房间叫人时,却没有发现太宰的身影。 难道是已经离开了? 没听到门响啊。 老实说我对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还抱有怀疑的态度。 我更想鉴定一下,他这次是一如既往的演技,还是罕见的真情流露。 我在每个房间都找过了,最后来到了浴室。 浴室的门虚掩着,门口扔着太宰那件咖啡色的风衣。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窗户是开着的开着,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我没来得及开灯,就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喂——” 浴缸里,满满一缸水无声的流淌。 太宰坐在里面,抱着膝盖,是个极为无助和防备的姿势,像极了自闭症患儿。由于弓着腰,他的头和脸已经完全浸没在了水里。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比什么都苍白。 第71章 黑泥x螃蟹x开锁王 “你就是想自杀, 也不要选在这里啊。” 想象一下,要是太宰死在了浴缸里,我和罗莎莉以后还能在这里安心住下吗? 恐怕又得搬家了。 我倒是还好,但我怕给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 太宰像是装死没听到我的话, 又像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我最担心的情况是他已经溺死了。 ……应该不会吧。他也不是第一次装死骗我了。 但他毕竟不是靠鳃呼吸的鱼。 我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他头拖离水面,托住了他的下颌。 水很凉。 哪怕是在夏天, 用这样的水来泡澡,温度未免也太低了。 我把排水口打开,满池静止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流动起来。 水位线逐渐降低, 直到一点水都没剩下, 我才关上了排水开关。 我抬起太宰的脸, 他双眼紧闭,皮肤冰冷, 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脸颊透出几许年少的稚嫩。 脸上血色全部褪尽,惨白到令人触目惊心。 “太宰,醒醒, 喂——”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 捏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开了嘴。 下一秒,滑过他唇边的食指, 就被他的牙齿咬住了。 “松口。” 他齿间咬得更用力, 像是一只野狗, 死死地咬住了我的手指。 疼痛从指尖传来,丝丝辣辣的,我知道皮肤一定被他咬破了。 “你是属狗的吗?!” 他突然掀开了眼皮,视线精准地锁在我身上。 他目光幽深,鸢色的眼睛像融进了整片深沉的夜色,又因为面无表情显出几分醉意。 常态下的太宰做不出这么出格的事,我知道他喝醉了。 他眼睛的颜色曾经是我再次打开世界时看到的颜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能清楚地想起初遇太宰那天的场景。 “太宰,他们说你是黑泥。” 咬在我指尖的牙齿愈发用力,他的眼神慢慢下移。 “津先生和陀思都说你是存在于世间的罪恶,连乱步都让我与你少接触。我本来不信,但是你对幸村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 我蹲下身体,视线与他持平。 “太宰治,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我忍不住想吼他,但是又怕夜间扰民,只能低声咒骂。 “幸村他明明救了你,你怎么忍心把他推下去,要不是他运气好,他现在就变成残废了!他是个运动员啊!” 陀思再坑幸村,也只是阻断了我和幸村之间交流的邮件。他没有实质上对幸村的身体做出伤害的行为。 而太宰却是差点毁了幸村。 “你知道全国大赛对他有多重要吗?你知道网球对他的意义吗?” 如果幸村再也不能打网球,那他的人生恐怕也没有希望了。 “那是全世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网球他会死……不可否认,你是个混蛋!你简直丧心病狂!不算陀思,你就是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 我说完后,久久的陷入了沉默之中。太宰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平静下来后,又轻声说道,“……但也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可能性。” 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一句太宰的好话。 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 陀思让我远离他,乱步让我远离他,幸村让我远离他,连中也君也叫我离他越远越好。 确实,我应该远离他。 但他们都不知道是,最初把我从孤独和绝望中解救出来的,偏偏也是太宰。 “我曾经很感激你。” 凝视着他眼眸里深沉的颜色,在逐渐扩展的环境和无限延伸的时光中,我看到了记忆里的那片金色沙滩。 有人站在夕阳里,天和海在他身后慢慢拉长,霞光落了他满头。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渴望和动力。 ……那天,我原本是想等到日落时分,就去跳海的。 我本应该在失去色彩的世界里,结束短暂的一生了 我得到了无法控制的异能,我杀了人,我不可能再见到我的同伴们。我是罪恶的。我是不该存在的。 跳楼没有楼,喝药没有药,自己掐自己也掐不死。 -- 第162页 我唯一能想到可实现的自杀方式,就是跳海。 况且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回归大海,听起来也还算美好。 我读了好几遍《海的女儿》,幻想着自己是从陆地上要再回到海里的小美人鱼,才下定了决心。 遗书我写好了,压在桌子的水杯下,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是回故乡了,不是死了。 后来太宰刚住进海边小屋,第一眼就发现了那张纸。他带着嘲讽的表情,将那张我写了两天修改了无数遍的遗书看完,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炉里,烧成了一把灰。 我做的关于我是小美人鱼的美梦,就这么醒了。 我只是源清溪而已。 “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还是要说一声……” 那个站在夕阳里的人,从来都是太宰啊。 “谢谢你……” 记忆里不近人情的小少年,逐渐与面前的男人的脸渐渐重叠。 隔过空间和时间,我最后一次叫了那个名字。 “治酱。” ——谢谢你替我重新打开了世界的大门。 指尖又传来柔软潮湿的感觉,他没有再咬了,转而含住了我的手指。 很神奇,我的拇指抵在他的下颌,那里传来确凿无疑的冰凉,而食指又被包裹在一片带有热度的温柔里。 在机场答应替我向幸村转达分手决定的太宰; 在武装侦探社楼下鼓励我向乱步表白的太宰; 在我和乱步的婚礼现场闹着抢捧花的太宰; 在月萤山的星光下抱着萤火虫月亮的太宰。 光看表面,他确实是个开朗健康的积极人设。 “我只要想到你把幸村推下楼,就想宰了你,你当时才十三岁,怎么杀心这么重?” 我拿出了手指,上面沾了晶亮的水渍,还有一点血迹。 醒酒汤已经凉了,我把它放到了他面前:“随便你喝不喝,醒了就回家吧。” 我走回客厅,将没电关机的手机插在接线板上,开了机后才发现电还有一小格。 根本不是没电关机的。 难道是—— 我转头看向了浴室,那个疑似替我关机的罪魁祸首已经出来了。 他浑身都是水,胳膊和脖颈的绷带也全散了,脸色依然惨白,眼尾倒是泛起了一抹俏丽的红。 我别过脸去,指向玄关:“门在那里。” 他置若罔闻,径直朝我走过来。 “饿了。” 我嘴角一抽:“喝点水。” 他没动,重复了一遍:“饿了。” “喝点水。” 我们俩互不退让,时间静默的流淌,直到他的肚子传来了一声“咕”。 “这样吧,我给你煮个面,你吃完了,帮我把津先生叫出来好吗?” 他点了点头。 这次答应的倒是痛快。 但这个人狡诈狡猾,一面之词不可轻信,更何况还可以赖是醉话。 我拿来纸和笔,写下:【太宰治吃了饭就帮源清溪叫出津先生。】 我把笔递给他,让他签名,他歪歪扭扭地写上了。 然后他歪了歪头:“那我要吃好的。” 我收起签名,敷衍道:“冰箱里还有两个馒头,给你热一下。” 我打开冰箱门,他也跟了过来。冰箱里除了有馒头和鸡蛋,还有中原中也送来的几只大螃蟹。 ……糟糕,那是我的宝贝。 我取出馒头,刚要关上冰箱,太宰把手撑在了冰箱门上,哼唧哼唧道:“那是什么?” “塑料玩具。” 他表示不信:“给我看看。” “乖,我们吃馒头。” 我拽着他的手往冰箱外拖。 他死死地按在冰箱门里,坚定道:“我!要!吃!好!的!” 按照道理我应该一巴掌扇死他,但看他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真的喝醉了。跟喝醉了的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况且我已经得到了他的承诺书。 大螃蟹,中原中也送的大螃蟹,我本来是要和罗莎莉两个人吃的,现在要分给太宰吃,我有点不情愿。 “只许吃一只啊,要是你敢贪得无厌,”我威胁道,“我就吃了你!” “吃了我?”太宰砸了咂嘴,手指搭在肩膀处的绷带上,轻轻一扯,“那你来啊——” “别。”我按住了他的手,“我们好好说话……吃两只。” ……冷静,别和喝醉的人讲道理。 六只大螃蟹,我洗了两只,放进了蒸锅里,加上了水,然后去清理浴室。 浴室里的碗已经空了,醒酒茶也不知道是被喝了还是倒了。我将浴缸也清洗了一遍,确定没有太宰身上残留的酒味了,才走出了浴室。 太宰安静地坐在客厅,双手托腮,表情呆滞,正在等吃。 等我打开蒸锅时,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原本只放了两只大螃蟹,现在一下子多出来四只,变成了六只,已经都熟了。 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你这个贱人!”我气得一下子爆了粗口,冲出了厨房,“你马上给我滚,还吃螃蟹呢,吃个鬼!去死吧你,你只配和普希金殉情!” 我扯起太宰的衣领往外拖,他抱着桌子腿不肯走。 “蟹蟹一家人——”他艰难地说道,“要齐齐整整。” -- 第163页 “滚吧。” “不——” 刺啦。 刺耳的一声。 他原本就不太齐整的衬衫,彻底报废。 我:“……” 太宰:“……” 我终于松了手,指着锅说:“吃完了顿,以后我想见津先生,你随时过来帮我叫人,你要是敢驴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太宰仰起脸,美滋滋地说:“好~” 六只大螃蟹,全部齐齐整整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的心很痛,倒不是因为我馋,而是我不想把好的东西给他了。 他以前对我有恩,所以我才没有给幸村报仇,算是一笔勾销了。要不是只有他能叫出津先生,我早就把他踢出门了。 也不知道喝过酒能不能吃这么多螃蟹,吃死最好,我万分恶毒地想着。 “吃吗?” 太宰开了一个螃蟹肚子,对我说道,“很好吃。” “不吃。”我哪里还有吃螃蟹的心情,对他说道,“吃完了请你快点回家,明天听我安排。我去睡觉了。等等,要是让我发现你吃饱了还不走,跑去睡罗莎莉的房间,我就杀了你。” 罗莎莉今天去爱伦坡家了,明天应该就会回来了。我得在她回来之前,再去买几只大螃蟹。 为了防止太宰干出混账的事,我把罗莎莉的门锁上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把门锁上了。 客厅和浴缸留给他,随便他折腾,哪怕他再去玩溺水游戏,我也不会管他了。 我压根就睡不着,本来还想给福泽谕吉打电话来接太宰的,耗到这么晚,也不好意思叫他了。 我翻来覆去,睡到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了咔哒一声。 门开了。 怎么回事?我不是锁门了吗? 我费力地抬头看去,太宰站在门口,逆着光,无辜地看着我:“冷。”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朝我晃了晃手。 “这个。” 透过客厅传来的亮光,我看到他手里晃着的,是一只吃剩的蟹脚。 第72章 倾诉x监视器x意外 “你能用蟹腿开锁?” 我所知道的另一个擅长开锁的人,是陀思。他能用一根铅丝, 分分钟打开坚不可摧的锁, 但他本人更擅长的是网络数据入侵。 现在竟然还有人能用一只吃剩的蟹腿开锁。 太宰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揉着惺忪的睡眼, 一头撞了进来。 “别进来!你身上有螃蟹味。” 湖水里养出的大螃蟹,肉质鲜嫩, 味道鲜美, 但吃完后会有一股腥味。加上他身上原本就还有没洗干净的酒味。 “……好冷。” 他努着嘴, 挪到沙发边, 很理所当然地坐下了。 门被他关上了,一片黑暗中,我只能听到他微颤的声音。 喝了那么多冷酒,又在冷水里泡过,还吃了六只大螃蟹,不冷才怪。 “冷。” 他靠在沙发上,目光看向我,眼神忧伤又安静。 主要原因还是他衣服没干,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又被我扯撕了半截,绷带也全散了。 但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即使他愿意穿我的睡衣,我也不想借给他穿。 拿吹风机帮他吹干? 我脑子里刚一冒出这个念头时, 立刻又被自己掐灭了。 我还怕他死不掉吗? 他可是一坨黑泥啊, 喝醉了他也是一坨黑泥! 黑泥始终在黑暗里哼唧哼唧:“冷……” “我要被你烦死了!我真希望现在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 然后再也不用看到你!” 我气呼呼地拉开了抽屉,开始翻找空调遥控器。 客厅里没有空调,只有我和罗莎莉的房间有,我虽然不情愿螃蟹味的太宰坐在我房间里,但更不能让他去小姑娘的房间里。 我打开空调,调整到暖风模式,将风口往下,尽量吹在他的身上。 “你简直是一只没良心又讨人厌的野狗。” 他似乎被吹得舒服了,慢慢地勾起了唇角。 “汪!” 他美滋滋地叫了一声。 “……你赢了。” 我认输了,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我最不喜欢却因为价格昂贵,没舍得扔的毛毯,想着给他盖过之后,正好有理由扔掉了。 毛毯是红色的,料子厚实温暖,也算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虽然不喜欢,但一想到要给一个浑身螃蟹味的家伙盖,我还是很舍不得。 “看我捂不死你!” 我把毛毯从太宰的头部盖起,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这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化身成了童话故事里最恶毒的继母。原来手动报复别人的滋味这么畅快淋漓。 直到“公主”伸脚,将我原本就没站稳的腿猛得一撩,我失去重心,差点跪在他面前。 “……嗯。” 他张嘴,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我抬起头,随即就被现在的姿势尴尬到了。 我是面对着他的腿蹲着的,而他的腿又是不羁的岔开的。 “你是故意的吧!” 毛毯从他的头顶滑落,松松垮垮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因为热度,屋子里充满了螃蟹和酒混合的气味。 我爬上了飘窗,打开了玻璃窗。呼吸到外面冰凉的空气时,我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 第164页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笑。 我扭过头,看到太宰手里的手机正对着我,咔擦,拍了一张照片。 “你在做什么?” 我冲过去想抢他的手机时,他又故技重施,拉开自己的领口,将手机放了进去。 目光里既有嘲笑又有挑衅,似乎是在说:“有本事你来拿啊。” “你居然玩偷拍!你根本没有喝醉吧!” 我虽然衣着整齐,但是也怕被太宰从不同的角度拍出奇怪的照片,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上手了……一番波折后,我拿到了他的手机。 他被我揍翻在地,蜷起了身体。 “你这——” 我打开他的手机,表情又僵住了。 没有设置密码,不需要解锁,点开就是他刚才拍照的内容。 ——竟然是他自己的自拍! 手机里的太宰睁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无辜。 “好疼!” 地上的太宰干脆抗议地喊出了声。 “又没拍你……” 这句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人家只是在自拍,我不仅抢了人家的手机,还打了人家,真是自作多情啊。 “……抱歉。” 一码事归一码事,在这件事我是要道歉的。 我朝太宰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他费力地抬起手,啪一声甩掉我的手,然后兀自用手肘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在跟我赌气了。也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我把他的手机递给他,他一把抢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尴尬地笑笑:“你别这么紧张,我不跟你抢了。” “你还打人!”他嘀咕着控诉。 “抱歉。”这是我道的第二遍歉了,“你没事吧?” 他歪过头,眯起眼睛:“有事!” “……” “心口疼。” “……” “心里憋屈。” 我越来越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那我让你打一顿好了。” 他又偏过了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我走回飘窗边,外面已经是凌晨了,是夜色最深的时刻。 这个光景里的人是怅然若失的。我在被夜风拂过的窗边,回顾自己离奇又无能为力的半生。 “太宰,你有家人吗?” 太宰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我。 他喝得烂醉如泥,但酒品竟然不错,并没有撒酒疯。 与其说是对着他说话,倒不如我是在自言自语。 “呐,你有朋友吗?”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这是爸爸向我介绍他的异能“因果论”时,告诉我的道理。 如果用他的话去分析,我从一个平凡的人走到现在的地步——乱步打开了异能盒,异能降临到了我身上;爸爸为了拯救别人而丧失了异能和记忆,我失去了庇护;陀思切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我的人际关系被架空…… 那么多的因,造成了现在的我。可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报仇。 我该找谁报仇啊? 是宰了前夫,杀了昔日的恋人,还是怪罪自己的父亲? 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看,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很没用吧……太宰,其实某种意义上,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你,在将救你的幸村推下楼时,毫无心理负担。” “羡慕你,说谎骗的时候,演绎的至情至理。转眼又来去如风,野的像狗。” 励志的故事我看得太多了,我也想像那些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突破困境,披荆斩棘,乘着风登上最高峰,成就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传说。 现实却是我搅在一群黑泥里,连智商都差他们一大截。别说未来了,现在的处境都是岌岌可危。 我对自己说没问题,一定会好的。但我心里其实没有底。 “太宰,你有家人吗?” 我又重复了这个问题。 身后的男人依然没有吭声,回应我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蜷在沙发上。毛毯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拖在地上。 闻习惯了,他身上的螃蟹味和酒气也不难闻了。 我继续说:“我猜你应该没有家人。朋友呢?朋友应该也……抱歉,也不是揣测你的人缘多差,你看你,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到了侦探社,看起来像是弃暗投明——” “实际上本质却没有变吧。” “我猜你不是出于想要做好事才去侦探社的吧,应该是……有人让你去的吧。” 离开港口黑手党要背负巨大的代价,如果不是出于本身的决心,那就是出于别人的托付。 我顿了顿,说,“他能拜托你这样的人,去完全相反的一方,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以上,出自立海网球部军师柳莲二的数据分析。 太宰翻了个身,整条毯子都从沙发上滑落到了地上。 “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意义非凡。就像幸村他们之于我。老实说,我之所以十年都没被陀思洗脑,不是他口才差。” 恰恰相反,陀思有着一条金舌头,他能将是非颠倒,将黑白反转,甚至能将最单纯的幼童洗脑成罪恶的杀人犯。 但我只要一想到他成功了,幸村真田他们生活的世界就都不存在了。 “我想保护这个世界,保护这个能让幸村他们快乐地打网球的世界,他们是我重要的朋友。不惜任何代价,我也不能让天人五衰的阴谋得逞。” -- 第165页 ——是的,我知道他们还没结束。 海泽大楼的果戈里事件,和体育馆的脑无事件,都是预告。 “……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光很淡,但依稀可辨他长长翘翘的漂亮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两把精致的扇影。 他什么也没听到。 “治酱,晚安。” 我本来没准备睡觉,但在说完所有的心事之后,我也累了。 我积攒了十几年的艰辛委屈和愤怒,最后也只能倾诉给窗外的夜色。 …… 第二天,我是被照在脸上的一丝亮光弄醒的。 我睁开眼睛,刚一抬胳膊,带着螃蟹气味的毯子从我身上掉落在了地上。 太宰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从我书架上拿下来的书,随意地翻看着。 “早安,清溪酱。” 他视线没离开书页,嘴角扯起一抹笑。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昨天被太宰咬过的食指上,裹了一小截绷带,绷带的尾端,还绑了一个迷你的蝴蝶结。 “是你弄的?” “你猜。”太宰扬了扬手里的书,“说不定是书里的田螺姑娘跑出来了呢?” “……” 我没理他,目光落在他脚边的一堆造型各异的塑料零件上。每个零件都不超过指甲盖的大小。 “这是什么?” 我捡起其中一个,中间有厚厚的一层芯片。 “这个,”太宰摸了摸下巴,“是密切观察清溪酱近况的东西,这个解释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听懂了。这是监视器和窃听器。 我数了数,一共有六个。 难道又是陀思—— “昨晚的六只螃蟹,很美味,谢谢招待。” 六只螃蟹,六个监视器。 他难道根本没喝醉,假意酒醉跟来,是为了找监视器? 而帮忙的代价,就是那六只螃蟹。 “所以我也做出了相应的努力呢。” 太宰站起身来,“啊嘞,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回家了,我再穿着这身衣服,会被当成被妻子家暴过的可怜虫的,哈哈哈。”他没把书放回架子上,径直推开了门,“这本书先借我看吧,看完了还回来。” 我没去送太宰,低头研究着手里的监视器。 “清溪酱,拜拜,昨晚我过得很愉快——” 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开门声。 我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监视器上,我一边咒骂陀思,一边也在想,太宰从里面开门,怎么需要钥匙吗? 然后我听到了争论声,以及罗莎莉的尖叫声。 “太宰,你这个混蛋!” 我猛得抬起了头。 ……是中原中也,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73章 吵架x线索x群聊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盖在身上的毯子都没拿,就冲了出去。 玄关那里, 太宰治蹲在地上, 捂着腹部, 脸皱成了一团。 中原中也恼怒地看着他, 罗莎莉则是双手捂住了眼睛。 绷带蹭散了一地,衣服也彻底碎了。我扯下毯子, 递给了他:“你活该。” 喝了酒, 泡了冷水澡还吃了那么多螃蟹, 不肚子疼才怪。 太宰治扁了扁嘴:“中也居然打人。”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道:“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你说什么了?” 我看太宰治疼得动不了,主动将螃蟹味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并替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毕竟他衣服破破烂烂的, 都吓到罗莎莉了。 太宰仰起脸, 突然在我的袖口上轻轻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啊?”我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是不是酒还没醒?” “你们昨天晚上喝酒了?”罗莎莉从中原中也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 “你们两个人?” “嗯。”其实也不算两个人,酒吧里那么多人, 不过我认识的就只有太宰了。 况且剩下的都是敌人。 “昨晚那么辛苦,不喝点酒怎么有力气呢?”太宰幽幽地说道。 “你还有脸说。”我忍不住吐槽道,“都是我在辛苦吧,你根本就没动。”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明明在酒吧时, 都是我在出力打人, 他一直在偷懒。 “对, 辛苦你了,清溪酱。” 太宰眉毛到眼角都带着笑意,辛苦两字咬得很重。 ……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但是仔细琢磨,每个字又都很正常。 总结还是太宰这个人太欠扁了,导致他说的每句话都不像好话。 “当心我把你再扔去泡澡。看你这样子,肚子不疼了吗?” “疼!”太宰随即又捂住了肚子,“疼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他的表情过于浮夸,我都被气笑了,直到身后传来中原中也叫我的声音,我才转过脸去。 他叫我,“源。” 两天时间,又回到了之前的称呼。 那天的“清溪”仿佛是一瞬间的错觉。 “中也君,你是开车过来的吗?”我指了指地上蹲着的太宰,“如果是的话,能不能把这家伙送回去,他好像遭到报应——不是,他吃坏肚子了。” 太宰这副鬼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撑回家了。 -- 第166页 罗莎莉问道:“他吃了什么呀?” 太宰刚要说话,我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没什么。” “诶?” 要是让罗莎莉知道六只大螃蟹全被太宰吃了,估计会很失望吧,之前答应她吃四只,我吃两只的,现在全部进了太宰肚子里了。 但是这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螃蟹味,以及我欲盖弥彰的动作,别是已经被发现了吧……我倔强地岔开话题:“中也君,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 青年的脸上原本满是愤怒,但是现在,愤怒在迅速地消失,拧起的眉也慢慢平复下来。 看上去,他似乎不生气了。 ……也不知道他刚才和太宰发生了什么矛盾。不过他这么快就消气,说明还真是个很稳重的人。 “我,”中原中也的眼神闪了闪,递过来一本书,“给你这个。” 书是一本浅绿色封皮的书,上面手写了几个字。 【昨天的风和日丽】 是一个很文艺的名字。 书只有巴掌大,很小巧。 “要给我看的吗?” 我刚要打开书,被中原中也拦住了:“现在别翻。” 罗莎莉凑过来解释道:“这是中也前辈在我哥哥那里定制的书。” “是推理小说吗?” “不是。”罗莎莉摇了摇头,“就是一个童话镇,你想体验的话,随时可以进去。” 童话镇……我想到了陀思先前的那本童话镇。 与其说是童话世界,倒不如说真正的黑暗世界。 这一本也……不会吧。 中原中也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书? “异能失控的时候,你打开这本书,进去就好了,这里面是不能使用异能力的。”中原中也淡声说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再出来就正常了。” ……竟然是出于这个原因。 “那要是我想从书里出来,要怎么做?”陀思那本书的脱离方式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只有他想放人,进到书里的人才能全部出去。 中原中也回答:“任何时候,你想出来就能出来了。” “嗯?”难道是以进去书里的人的意愿为释放条件? “中也真是有心啊。”太宰插嘴道,“但是清溪酱异能失控的时候,要怎么打开书呢?书恐怕没被翻开就变成粉末了吧。” 这倒是一个问题。 上次失控进到书里,书是陀思翻开的。 但是如果我身边没有人,那谁来替我翻书呢? “不用手,也可以用脚踢开吧。” 中原中也瞪了太宰一眼,后者又笑眯眯地说:“那进到书里之后,书被坏人捡走了怎么办?” “……” “书要是被坏人烧了,清溪酱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 “所以说,”太宰在毯子里调整了一下蹲姿,笑眯眯地说,“中也考虑不够周到哦。” “你——” 书,无异能,被坏人捡走,火烧……太宰说的每个问题,每个词,像魔音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循环。 我看着他和中原中也互相挑衅的口型,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全部都被这层魔音给屏蔽了。 书,无异能,被坏人捡走,火烧…… 回想那天,体育馆被敌联盟的脑无袭击,那件事突如其来,几乎将我逼入了绝境,让我在自保和救人之间,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后来,陀思拿出了书,我和森鸥外,还有他一起进到了书中。 在那个他所谓的理想世界度过荒唐的几天之后,我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直接进到了陀思的房间。 但是,当时陀思是怎么把书安全送到其他地方的呢? 他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单靠力量的话,他根本拼不过脑无,他是如何绕过一群脑无,平安地到达我身边的呢? 而且他为什么会预知我会能力失控呢? 他应该没有像我爸爸那样看到未来的能力吧。 当时四周的人,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敌联盟的荼毘。 荼毘看到书,应该会出于好奇而捡起来吧,烧了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的个性就是火焰。 他们如何潜入和袭击,也是一件很让人费解的事。如果不是有内应,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果然。 我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并不是运气好,而是这一切,都在别人的策划之中。 陀思果然是死性不改。 他永远都在妄想着他的天堂,他从来都不知道看看脚下。 他写好的剧本,都让我来演,但只有这么一次,我想演到最后,我想按兵不动地演到最后,我想看他理想幻灭后的表情。 “清溪酱,中也的书,你要好好收着呀。”太宰提醒道。 “我会的。”我将书放进口袋里,“谢谢你,中也君。也谢谢你,太宰。” 太宰歪过头,调皮地说:“谢谢我给你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吗?” “确实难忘,你这个混蛋。”我低声咒骂。 又是自杀又是咬手指又是闹着吃螃蟹的,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但他给我的提示,以及帮我找到的监视器,也算是帮了我。 扯平了。我没有欠他,他也没有欠我。 -- 第167页 这种不欠人情的感觉莫名的让人轻松。 咚。 我朝声源处看了过去。 是中原中也踢到了柜子。他刚才朝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了。 却见他和罗莎莉都表情古怪地看着我,大概是我刚才骂人了吧。地上的太宰嘴角还是勾着意味不明的笑。 * 【追梦的小奶狗们】聊天群里,聊得异常火热。 我在丸井文太咖啡店里工作的间隙,拿出手机来看,都是乱步和陀思在吵架。 互相指责对方身材差、体力差。 我正想说你们两人半斤八两,却看到太宰发了一条邮件。 【@健康开朗太宰治:我身材最好,体力也最好。是吧,清溪酱。】 他突然艾特了我。 另外两人的矛头瞬间一齐对准了他。 于是又开始了一波表情包大乱斗。 【@健康开朗太宰治:爬窗惹.jpg】 我一看,那个表情包上的人,不正是我吗? 同款衣服,同款飘窗! 太宰这个贱人,还说没有拍我的照片,这明明就是先拍了我的照片,然后才开到了自拍模式啊。 我刚要发火,他迅速把那张表情包撤回了。 【@健康开朗太宰治:……手滑了。】 【@超推理侦探:太宰你刚才撤回了什么?】 【@俄罗斯软糖:我看你应该改名叫人间之屑了。】 他们吵够了,又开始折腾群聊的名称。 我眼睁睁地看着群聊名从【追梦的小奶狗们】变成了【谁的身材最好】,再到【源酱今天再嫁没】,【清溪酱今天殉情没】,【清溪溪今天复婚没QAQ】…… 他们的手速太快了,群聊名字不断地变来变去,我连抢夺一次改名的机会都没有。 我干脆放弃了,扔下了手机。 我已经想退出这个群聊了,虽然前一刻还想着要在他们之间找平衡,找出星奏外公和异能盒的秘密。 “唉。” 听到我叹气,在咖啡店工作的同事安室透,递了一杯刚煮好的热咖啡给我。 我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遇到烦心事了吗?” “还好。” 安室透微微笑道:“要不要倾诉一下?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解决的方式。” “……这个。” 我犹豫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清溪小姐,你知道吗?”安室透顿了顿,说,“你的脾气太温和了。” “……嗯。”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最近一条群聊记录是中原中也留下的。 【@帽子放置架:不要因为别人脾气好,就随便开玩笑!】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群里终于消停下来了。 太宰最终把群聊最终改成了【野犬与俄罗斯狗熊】。 【@俄罗斯软糖:???】 第74章 国性恋x交易x特权 安室透最后替我总结道:“脾气太温和的人, 到最后是要吃亏的。” 我放下咖啡杯:“我明白。” 被他们利用的最彻底的一点, 不就是性格和脾气吗? 我的脑子虽然不够聪明, 但想要杀死他们,不听他们的任何一句话, 直接动手撕就可以了。 但我知道,我做不到。 群聊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行,陀思的最后三个问号上。 “清溪小姐, 你有愿望吗?” 安室透用手指在吧台的桌面上笔画了一下,“有么?” 他的直白让我莫名的警惕。 “或者说是你最想做的事, 很多人把它称之为理想。” “想做的事,有啊,”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想要守护日本, 守护这个世界, 不让敌人入侵, 保持永久的稳定。” 虽然是我的真心话,但我觉得说出来没人会信。 毕竟在别人看来,我又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咖啡店员工。 普通人又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理想呢? “你呢?”我笑着问安室透, “安室前辈的理想是什么?开一家自己的咖啡店?或者成为一名模特?” “不,自己开店很辛苦的,当模特就算啦, 那个吃的是青春饭, 以后还得继续找工作。”安室透揶揄道, “其实呢,我的愿望和清溪小姐差不多。” “诶?守护日本,守护这个世界?” 他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嗯。更倾向于前者吧,但后者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毕竟如果世界不在了,我热爱的国家也肯定不存在了。” 安室透说这种话,无非是以为我在开玩笑,所以才会跟我开同样的玩笑。 他压根不会相信,我所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但是我也很感谢他的反应,至少不是那种翻个白眼说“你脑壳没有问题”之类的大实话。人类的幽默感还是必要的。 “哈,那我们算是盟友了。” 咖啡杯里的咖啡还剩下一小口,我继续顺着这个玩笑往下开,“不如让我们为我们的理想干一杯吧。” “OK!”安室透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蓄上了一层不清不楚的柔软。 像是要为一个彼岸的誓约、一个虔诚的理想而坚定不移。 好像他对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让我想到了陀思——目上无尘目下空。 -- 第168页 但我转念一想,安室透就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店员工,虽然长得很帅气,气质也是绝佳,但他和陀思那种黑泥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我对监视器的事耿耿于怀,不知道他是怎么监视的? 会不会连换衣服也……应该不至于这么猥琐吧。 六个监视器被我放在口袋里,连同中原中也送给我的那本书。 说起来也很让人惊讶,他竟然能这么快就找到应对我异能失控的方法。虽然陀思用过两次了,但我还真的没有想到。 虽然人人都认识爱伦坡,但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他一个人从那里定制了的书,是为了送给我。 我摸出一个监视器,捏在手里细细把玩,冰凉的金属芯从我的指尖袭来,我不由得把他捏得更紧。 安室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继续我们刚才的干杯仪式。 明明只是一个玩笑,他却异常的认真。 “愿永远和平。” 我们碰了咖啡杯,耐心地喝光了最后一滴。 “清溪小姐喝咖啡似乎从来不加奶和糖诶。”安室透淡声说,“一般女孩子挺怕苦的。” “是。”我点了点头,“其实不吃甜的东西,时间一久,习惯了就好了,我的口味很难纠正过来了。不过我倒是很会做甜食。” “噫?不吃甜食却很会做甜食?”安室透双手交叠支在下巴上,眼里刚才的认真转变成了浅浅的笑意,“是为了某个人吗?” 我也不想隐瞒他。 “之前为了追一个中意的男孩子,他很喜欢吃甜食。我来丸井这里偷师学艺的。” 其实买成品给乱步吃,和我自己做了送给他吃,在价格上是差不多的(丸井会给我优惠的员工价),但是我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更有心意。 “结果呢?”安室透表示出了兴趣,“方便说吗?” “追到了,我们结婚了。”我没等安室透说出恭喜两字,就立刻说道,“但是现在又离婚了。” “……” “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耸了耸肩膀,“你不用替我可惜。以前有丈夫时,我甚至都不能正大光明地欣赏帅哥,现在很自由啦。” 他被我的话逗乐了:“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哈,那不如再来一杯咖啡吧?”我将手里的咖啡杯推到了他面前,“喝穷丸井。” “不可以这样啦,丸井君会哭鼻子的,我会记在你自己账上的。” “喂喂,别这么残忍啊,我还在试用期,薪水很低的啊——” 我和安室透开着玩笑,他转身去给我煮咖啡。 咖啡店里在这个时候,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各自安闲地坐在靠窗边的沙发座上,边喝咖啡边欣赏着店里免费提供的刊物。 店里有大量的二手书,都是柳莲二看完后半价卖给丸井文太的,大部分都是些纯文学。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抱怨薪水低。” 店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风铃声叮叮咚咚地摇晃着,入眼便是森鸥外那张夹杂着些许皱纹却精神饱满的脸。 我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他的女儿爱丽丝。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爱丽丝酱去学校里上学了。” “噢。”我心想,这届港黑的教育抓的蛮到位的,据中原中也所说,他和太宰都是没有上过学的,连个小学毕业证书都没有。 不过因为港口黑手党性质特殊,在里面养大就在里面工作,也不存在因为没文凭而难以就业的情况。 现在居然开始送下一代去学校上学了,看来他们也与时俱进了。 “不满意薪水么?” 他拉开吧台的椅子,面朝我坐了下来。 不得不佩服他的耳力,我和安室透随口开的玩笑都能被他听到,而他刚才至少距离我们十米远,还隔着一道玻璃门。 “没有没有。”我使劲摇了摇头,“我对我的薪水绝对满意,我们的老板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 安室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丸井君听到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他递给我煮好的咖啡,又看向森鸥外:“森先生,今天还点平时的套餐吗?” 森鸥外是这家店的常客,每次都雷打不动地点一杯咖啡和小甜点的套餐。不过任谁都想不到,他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是,请多给我两支糖。” 他喜欢咖啡甜一点,刚好和我相反。 安室透很勤快,又比较照顾我,只要他人在店里,事情基本上都是他在做。我心里过意不去,他就打发我去研究新款的咖啡机。 我和森鸥外也算是熟人了,虽然他是港黑的首领,我对他的印象却还不错。 原因很简单,我小时候看到的横滨,遇到的黑手党成员,和现在的,天差地别。 看这座城市顺眼了,再看城市里的上位者,也带了几分钦佩。 “在这里工作习惯吗?” 他问我。 “挺好的,我以前在这里工作过的。”我和丸井文太、安室透相处,比和陀思太宰相处要顺心多了。 “那件事怎么样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看了一眼安室透,他正专心地煮着咖啡。 “正在调查。大概用不了多久了。” 我摸出了一个监视器,放在了吧台上,“有人比我更心急。” -- 第169页 “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中也君,或者,”森鸥外的目光在监视器上略过,他轻轻蹙眉,“你直接联系我。” “嗯。” “……这个,需要我找人帮你调查吗?” 森鸥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手里的东西。 “森先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很常见的东西。” “……这样啊。”我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你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但愿是好事。” “好坏算不上吧。但至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森鸥外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我并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野犬收起獠牙,也还是野犬。” 甚至我也开始怀疑他认识我,是不是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工作应该是很忙的。即使忙里偷闲,也不会三番五次地“碰见”我。就算他是因为太喜欢这里的咖啡,那在体育馆那次,他根本还不知道陀思拿出的书到底是什么,就陪我们一起进到了书中。 他怎么就不知道,那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呢? “是。野犬终究还是野犬。”他微笑着说,“野犬咬住的猎物时,也不存在松口的可能性。” “你一定很爱港口黑手党吧。”我突然想起了星奏外公在我六岁时,带我走过横滨的长街后,对我说过的话。 这座城市曾经因为港黑而令人困扰,是连政府和英雄都感到头痛的地方。 我问外公,这座城市还会好吗? 外公说,会吧。 我对他不是很确定的答案感到不满意,嚷嚷着要他去灭了港口黑手党。 外公拍了拍我的脑袋。 ——等那个组织遇到真正从心底热爱它的人,它一定会变好的。 爱只能等,谁也不确定能不能发生。 所以外公才用了不确定的语气,他随手就用一块糖安抚了我,我转头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现在望见森鸥外时,又想起了那么久远的对话。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我的底线吧。” “是人都会有底线。”我轻声说道,“森先生,如果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可千万别触碰了我的底线。” 二十五岁的这年,我开始怀疑,这世上还存不存在信任和友谊。 陀思想要监听我,用的必然是手机软件,连森鸥外一眼都能看出作用的东西,他是绝对不可能用的。 他这个人虽然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但是骨子里是个极其高傲的人,那么简单就输给太宰的话,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那么还会有谁,会在我的房间里放上那种东西呢? 还有谁,把我身边的人,都接触了个遍呢? 甚至连我从玻璃珠上提取到的记忆,她都一并看过。 她有什么目的呢? 或者说,他们都有什么目的呢? 现在似乎都在致力于让我得到完整的异能,看似互相扯后腿,实际上却又十分团结过。 那么在我得到完整的异能之后呢?他们想做什么呢? “我想和源小姐做个交易。”森鸥外平静地说道,“你现在应该很缺帮手,我可以提供给你。” “这——” “中也君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森鸥外修长的手指抚过吧台桌面,按在了我手里的监视器上,“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这话说的让人很心动。 港黑干部和港黑首领,无论从哪方面,权力、地位、能提供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森先生,在交易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向前凑近了一点,也没有管礼不礼貌,就开口问道,“上一个从你这里得到特权的人,如今,还健在吗?” 第75章 威胁x罗莎莉x乱步 “当然。”森鸥外坦然地回答道。“我很在意自己的下属, 每一个。” 他的眼眸深邃而平静, 目光中带着含笑的安抚。 单是从外表看,确实很难看出, 对面这位穿着休闲款白色风衣的中年男人,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港黑首领。 “咖啡来了!” 就在我犹豫这下句话该怎么说的时候, 安室透已经替他煮好了咖啡,但他放得太急, 在放在森鸥外面前时,竟然溅出了两滴, 滴在了后者的袖口, 深色的咖啡很快在那处晕染开来。 “真对不起!”安室透赶紧道歉说,“森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森鸥外对那处污渍并不在意,“源小姐, 你考虑一下吧。” “诶诶,你们在说什么吗?”安室透好奇地问道,然后一拍后脑勺说,“清溪小姐,麻烦你帮我去后面拿一些湿纸巾过来。” 湿纸巾应该是拿来给森鸥外擦袖子用的, 但他竟然没有自己去, 而是派我去,总觉得……有点奇怪。 不符合事事抢在我前面做完的勤劳人设。 安室透苦笑了一声:“我想在这里给森先生好好道个歉。” “噢。” 我去存咖啡豆的仓库拿了些湿纸巾, 又拿了一包姜黄蚕豆, 回来时, 看到安室透和森鸥外正在闲聊。 安室透表情很夸张,这和平时的他不一样。 “森先生不要开玩笑啦,我们这里招一个女孩子很不容易的。”安室透扁了扁嘴,“清溪小姐要是跳槽去你的公司,那我岂不是又要在这里忙死了?” -- 第170页 森鸥外笑眯眯地说:“以安室君的魅力,想到到这里工作的女孩子恐怕不在少数。” 安室透皱了皱眉:“那都是外面的谣传,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追我。” 森鸥外继续笑:“源小姐跟我很投缘。” ……才怪。 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时,或许还能这么说。毕竟我离异,他也离异,两个离异的人,总归还是有话聊的。 但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很难再把“投缘”、“巧合”这类字眼用在我们的关系上。 “对吧,源小姐?” 他突然朝我看了过来,笑容依旧和善,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威严。 我要是说“不对”,就打了他的脸。我要是说“对”,那他就更有话说了,现在就得跳槽跟他离开了。 “不行不行。”安室透突然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啊,其实我,”随后他估计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又小了下去。 “森先生,你可不能抢人。”他抬起脸,深色的皮肤微微泛红,眼眸迅速地在我脸上扫过,“清溪小姐,是我的……” 森鸥外抚掌而笑:“嗯?”揶揄之色溢于言表。 “清溪小姐是我的……意中人。” 很奇怪,安室透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时,我的心里没有由来的一阵轻松。 我默默地递上了湿纸巾。 “这样啊,”森鸥外接过湿纸巾,低头仔细地擦拭了自己的袖口,“那真是抱歉。” 安室透的视线悄悄与我对上,他勾起唇角,用眼神示意我不必担心。 森鸥外喝完咖啡后,付了账,我将姜黄蚕豆当做送给爱丽丝的礼物,托他带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爱丽丝酱可能更希望你亲手送给她。” 我笑笑:“小姑娘也不一定爱吃姜味的点心,我只是觉得这味道很健康。” “昨天的风和日丽,”他低声说道。 我摸向了口袋。 那里面放着一本巴掌大的书,是中原中也送给我的礼物。 书的封面上,就写着【昨天的风和日丽】。 最特别的是,丽字后面还有一个“,”。 意味着这句话并没有写完。 “那今天会是暴风骤雨,还是继续风和日丽?”森鸥外温柔地从我手中接过了那包姜黄蚕豆,“你觉得呢,源小姐?” 我恍然大悟。 中原中也之所以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恐怕多半是经由森鸥外提示的。 森鸥外见过我异能失控的样子,也见过陀思的处理方式。我相信中原中也没有别的意思,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敢觉得森鸥外也这么好心。 “天气不是由人决定的,我觉得是没有用的。”我指了指外面的天空,“但我希望森先生到家时,路上不要淋雨。” 我替他推开了玻璃门,风铃声随风晃起,他前脚迈出,又转身突然问我:“源小姐,中也君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中也君才智过人,又实力强大……也不是。” 信任和实力并不一定能划上等号。 “因为他对港口黑手党,忠心不二。”森鸥外悠悠地迈开了脚步,“谢谢你给爱丽丝的礼物。” …… 咖啡店的门前是一片广阔的空地,我看着森鸥外的背影消失在逐渐变阴的日光下。 昨天的风和日丽呐,如果用来形容我和他的关系,这句话还真是贴切。 干嘛要刻意提醒我,中原中也对港口黑手党的忠心呢?还怕我挖他墙角啊? “回神了。” 安室透的手绕到我面前,挥了挥,我假装没看到。 他又重复了一遍:“别看了,清溪小姐,森先生已经走远了。” 我这才侧过脸,看着他无奈的表情,嗤一声笑出了声。 “谢谢你帮我解围。”我指的是他假借表白,打断森鸥外话的那件事。 “哦,你说刚才啊,没办法啊。”安室透苦笑着耸了耸肩,“你要是被他挖走了,丸井君肯定会开除我的。” “不会的啦。” “他说你是他的挚友,有你在,他放心。” 挚友一词如同一块蜜,立刻抹去了刚才森鸥外在这里时带给我的所有压力。 “那是。”我拍了拍安室透的肩膀,“我可是要在这里坐到店长的位置的,在那之前,我才不会跳槽呢,好啦,我去仓库整理姜黄蚕豆了。” “清溪小姐。”安室透叫住了我,这一声,极为认真,极为轻柔。 他的眉眼在未尽的天光里,泛起淡淡的温暖柔和。 “你的脾气太温和了。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拒绝的。我知道他不怀好意。” “……谢谢你。” “别人给你挖坑时,你不能往下跳。”安室透无奈且耐心地劝我。 “我明白,可是如果坑下有我想要的东西呢?”我在安室透诧异的目光里,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朝更衣室走去,“我请假三个小时,外出一趟。” 并不是能直接拒绝那么简单的事。森鸥外既然搬出了中原中也,又指点了中原中也该送什么样的礼物让我克制异能,就一定有他的计划。 陀思也是一样。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计划。 -- 第171页 人为编织的命运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从头顶压下来。 我在网里奔跑,身后野犬张开獠牙。 尽管如此,我仍然记得太宰送给我的逗猫棒,陀思为我拉奏过的大提琴,乱步往我手上系上的手链,甚至是初见森鸥外时,他对我露出的宽厚的笑容。 那些都是昙花一现的美好场景,或许在美丽的贝加尔湖河畔边,在横滨一个撑伞行走的雨夜,也有过一次稍纵即逝的真心。 * “罗莎莉,我自认为对你不错……最起码不欠你。” 我在医院里等到了刚刚为病人打完针的罗莎莉。 前一刻,她在病房里为一个孩子打针,隔过玻璃窗,我看到她哄着哭泣的孩子,并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身上穿着纯白无瑕的衣服,精致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纯洁美好的像个天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替我倒了一杯水,“清溪酱,你怎么了?” 我把六个监视器全部摔在了她的面前。 “解释。” 她捡起其中一个,皱起了眉:“这是什么东西?” 表情里是疑惑、善意,还带点委屈和疲惫。 每一种情绪都拿捏得当,写满了她的无罪。 “这是监视器,太宰在我们住的房子里找到的。” 她立刻睁大了眼睛:“有人监视我们?!”随后她又像是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清溪酱,你怀疑是我做的?” “对。”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怀疑是你,因为我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了。”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罗莎莉拼命地摇着头,“再说了,我为什么要监视清溪酱?” 她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清溪酱,真的不是我!我……很喜欢清溪酱。”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叫我原谅她,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然而理智告诉我,回头看看。 是的,只要回头看,就会看到我遇到的、那么多收起了獠牙的野犬。 他们都有着光鲜亮丽或者温柔体贴的一面,真正把坏写在脸上的,唯有普希金一个人。只有他坏的表里如一。 “我为什么要对清溪酱做这种事呢?” 是啊,她有什么理由要监视我呢?我是绝世大帅哥吗?不是。我有很多家产吗?显然没有。 我唯一比别人特殊的地方,是存在于我身上的异能。 很多人都对它很感兴趣。尽管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清溪酱,你说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之所以会怀疑你,是因为本该替你顶罪的黑泥。他啊,他不会用这种方式的。你也没想到我会把太宰带回家吧。每一次事件现场,都会出现你。 而我和幸村也确认过了,你早些时候和他反复强调过自己缺室友,让他帮忙留心,所以他才把你介绍给我认识的。” “至于你的目的,”我推开了门,门外站着一脸认真的乱步。 “乱步桑,麻烦你说了。” 我已经尽力了,只能到这一步了,我在电话里告诉了他,我的推理。他很难得没有嘲笑我,而是说了一句“清溪溪很棒了”。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从他嘴里听到夸奖。 真稀奇。 “在说你的计划前,罗莎莉,”乱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黑框眼睛戴上,“是不是应该先说出你的身份?在天人五衰组织里,接替了西格玛位置的二代。”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怎么可能?” 我听到乱步说的话, 十分震惊。 我先前猜测是罗莎莉刻意接近我, 在我们合租的房屋里装监视器,是为了替异能科的坂口安吾收集情报。 毕竟像我这种危险系数极高又无法完全自控的异能, 确实是该被政府监管起来的。 可能在他们看来,要想活捉我, 肯定会有很多人员伤亡。 我虽然对她的行为感到异常愤怒,但我能理解。 但现实分分钟就打了我的脸。 她竟然是天人五衰的成员?还是接替西格玛的二代? “罗莎莉怎么可能是——” “既然已经被乱步先生看穿了, 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本来还以为能瞒久一点呢。”罗莎莉抬起手解开了她头发上的辫子绳, 放下了束起的长发。 她随手拨弄了两下,凌乱的头发就变得齐齐整整了, 造型简直和……西格玛一样。 “我是天人五衰前预备役, 现在的正式成员,罗莎莉。” “骗、骗人的吧。”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掌处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我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我的视线沿着手掌处上移, 直到对上了乱步黑框眼镜后碧绿的眼眸。 乱步捏了捏我的手, 似乎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但我根本平静不下来。 “为什么你要加入那种邪恶的组织?我恨不得他们集体暴毙, 你居然还当了第二代?活着不好吗?你有这种条件,干点别的什么不好?站在正义的一方不好吗?” 在我看来,罗莎莉这种人和天人五衰完全沾不上边。 她家境优渥, 又有兄长爱伦坡的庇护, 容貌秀丽又年轻可爱。女生所向往的东西, 她几乎全部具备了。 我实在是想不通, 她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反派。 -- 第172页 可就算我对乱步的话保持怀疑,连罗莎莉本人都已经承认了。 “正义的一方?”罗莎莉低声笑笑,目光瞬间变得凶狠起来,盯着我像是盯着十恶不赦的人,“你懂什么叫正义的一方吗?你们所谓的正义,就是把根本只是想平凡活下去的他逼入绝境吗?” “平凡活下去的他——”我艰难地说道,“你是说西格玛吗?” 西格玛是天人五衰的成员,性格的扭曲程度比起陀思和果戈里,要好很多。 他是我接触得最晚的天人五衰成员,我翻阅过他的来历,记载几乎为零。他在天人五衰里是唯一没有异能的成员,因此总是自称是“平凡的人”。 他跟我说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平凡地活下去”。 我当然不信。 如果有这个目标,就不会加入天人五衰了。他没有任何异能,按照道理并不会被陀思看中。 天人五衰覆灭后,西格玛应该也被抓进了监狱。至于有没有成功越狱,我就不知道了。 “是,西格玛他是我很重要的人。”罗莎莉在提到这个名字时,表情微微触动,目光中的狠劲有所缓和,“他只想要平凡地活下去,作为一个普通人那样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别被他给骗了!”我打断她的话说道,“西格玛如果想要平凡地活下去,就不会加入天人五衰了!你知道他们的计划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 罗莎莉边吼边朝我扔来三支针管,被我一脚踢飞了。 “西格玛根本不是自愿加入的,他生来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我重复了一遍,“他生来就是如此?” “她说的没错,清溪。” 乱步用力拽回了我,想要将我们两人分开的远一点。他叫了我“清溪”,而不是“清溪溪”,代表他现在是极度认真的状态了。 “西格玛是写进书里,从书中诞生出来的人物。”乱步缓缓说道,“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乱步先生!请收回你的话,西格玛他是有未来的。”罗莎莉指向了我,“只要有她在,西格玛就一定能复活……他只是想要平凡地活下去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嘴角抽了抽,“是不是陀思骗你的?我可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如果有,我早就将我死去的亲人复活了。” “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门被推开,陀思一脸不爽地走了进来,“源酱,不要所有的事都算在我身上。我虽然以前认识她,但选她成为二代的并不是我。” 陀思的身后,跟着罗莎莉的兄长,爱伦坡。 罗莎莉在看到爱伦坡的那个瞬间,慌乱地叫了一声:“哥哥。”随即又看向陀思:“费奥多尔,你还真是个狡猾的魔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叫出别人的兄长。” “是么?”陀思轻声叹气,“抱歉,我只是不喜欢为我没做过的事负责。” “罗莎莉,你是加入天人五衰了吗?”爱伦坡开口问道。 听惯了爱伦坡磕磕巴巴的说话节奏,第一次听到他流畅的语速。 他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社恐,跟人说话都会结巴和脸红,大概只有面对自己的亲妹妹,才不会感到紧张。 “……是。” “为什么?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是我最珍视的妹妹,爸爸和妈妈和我,都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你为什么会加入天人五衰呢?” 爱伦坡慢慢抬起脸,第一次露出了藏在卷曲刘海下的眼睛,他同乱步一样,眸色是绿色的。 “那哥哥加入的组合就是什么正确的组织了吗?” “人死从来不能复生,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请你不要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么?如果我没记错,”罗莎莉不服气地说道,“你所加入的组织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找到那本书吧,你们的首领不也是想用它来复活他死去的女儿吗?” “是,但是他没有成功,因为无论多少遍,死亡都是不可逆转的。”爱伦坡走近一步,把手递给了她,“对不起,哥哥的行为使你产生了认知上的错误,我加入组合,只是为了有更正当的理由,能够挑战乱步君。我知道首领的愿望并不会成功。他本人现在也已经认识到了,回美国安心照顾妻子了。” “来吧,跟哥哥回家吧,那些事交给乱步君他们处理就好,我已经订好了回美国的机票。” “我不会回去的!”罗莎莉坚定地摇了摇头,“再次见到西格玛之前,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我听着兄妹两人的争吵,看向旁边的乱步:“乱步桑,你知道她和西格玛之间的事吗?” 乱步还没回答,陀思倒是先他一步说话了:“源酱,你问我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作为和西格玛同僚的我,对他们每个人都还算了解。” 在他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里,我大概知道了发生在西格玛和罗莎莉身上的事。 西格玛是在组合开始找书的三年前被写进书中诞生的人物。那是一本很神奇的书,写下的所有事会变成现实。 所以陀思才会想要得到那本书,借助它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 没有过去的西格玛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作为工具人出身的他,存在的意义也只有工具人而已。但他却遇到了罗莎莉。 -- 第173页 是听起来还算浪漫的相遇。在美国一个小镇的街头,独自流浪的西格玛,遇到了离家出走的罗莎莉。 公园的水泥管有上下两根,他们各自占有了一根,躺在里面各自为各自的烦恼而困惑。 “我什么都没有,生活颠沛流离,我不快乐。”——这是西格玛的烦恼。 “我什么都有,衣食无忧,但我还是不快乐。”——这是罗莎莉的烦恼。 人类的烦恼与悲伤从来都不相同,但男性在面对女性的本能似乎是相同的,下雪的冬夜很冷,罗莎莉在水泥管里瑟瑟发抖,西格玛脱下了自己身上单薄的外套,从管道里塞给了她。 “你不冷吗?”我猜罗莎莉会这么问他。 “男人才不怕冷。”西格玛多半会冻得缩成一个球,嘴硬地回答她。 然后他们度过了一个令各自难忘的夜晚。罗莎莉的家人找到了她,西格玛则是站在一边,目送她离开。 那是他们的初遇,罗莎莉故意没有将西格玛的外套还给他,宁愿看着他在大雪里冻到僵硬,因为她想要一个借着还衣服名义而再次见他的理由。 那晚他们应该聊天了,而且交换了彼此的烦恼。 之后,罗莎莉一直在找西格玛。这个来历成谜,看上去悲伤又漂亮的男人,是她生命里遇到的最奇特的存在。 作为上流社会的富家小姐,她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门当户对的男孩子,她第一次遇到像西格玛这样一无所有的人。 但这个一无所有的男孩子,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外套给了她。 他拥有的实在是少,但他全部给出来了。 他还对她大吐苦水,生活过分糟糕自己过分糟糕,不比他躺着的肮脏的水泥管好到哪里去。 罗莎莉从未遇到这样的人,每个人在她面前,都竭尽所能展示自己优秀的一面,她天生聪明,其实知道他们背后的不堪。 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有人永远挂着微笑的面具。难得有西格玛那样的人出现。 再后来,她一直追寻他的步伐,直到来到日本找到他。 她的生活充满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如同她兄长爱伦坡笔下设定好的剧情。 对她而言,再也没有比西格玛更真实的存在了。 …… “清溪酱,你不觉得和你相比,西格玛更像一个人吗?”罗莎莉看着我,艰难地说道,“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却被作为棋子牺牲。你这样的人,笨的要命,又愚善的无可救药,但你……运气真好。” 这话听着很想打人。 我沉默了一秒,说:“小姑娘,与你和西格玛相比,我经历过的糟糕的事太多了。我运气不好。 但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一点不比你们少。”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我所经历过糟糕的事情, 可能比你和西格玛加起来都要多——这句话,你听了肯定不服气吧?” 听到她对我的评价, 我本来很生气, 但是自己在回忆起这些年的经历时,倒是很快就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命运和生活都没能把我真正杀死,我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姑娘的三言两语就暴跳如雷呢? “人类的感受其实并不相通,你会不服气,这很正常。”我俯身, 捡起了地上的针管, “但你对我的评价,我也不服气。” 三支针管被我用足了全力朝她身上投掷了过去。 “罗莎莉!” 如我所料, 身为兄长的爱伦坡挡在了她的面前, 用后背接下了那三支针管。 他完全可以避开的, 但是他没有。 爱伦坡艰难地转过头, 对我说:“谢谢您,清溪小姐。” “……不用客气。” 罗莎莉朝我扔来的针管上带着针,但我刚才把针头全都掐断了。至多是把他的脊骨砸疼, 但不会刺进肺里。 “我会带我妹妹回美国, 有生之年, 不会再让她再踏上横滨一步。”爱伦坡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请您和乱步君放心。” “凭什么?”罗莎莉前一刻还因为爱伦坡替她挡了针管而呆愣, 这一刻又因为他的决定而恼怒不已, “我已经成年了, 来去是我的自由,就算是哥哥也不能管我。我不会离开日本的,直到见到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架子上。上面的茶杯受到震动,倾斜了过来,里面的水从杯口里一点点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像眼泪。 她倔强地瞪着爱伦坡,目光中流露出绝不回头的决绝。 我忍不住问道:“罗莎莉,你想复活西格玛,你问过他本人的意思了吗?” “当然!我早就跟他说过,会一直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西格玛是那么想活下去,他只想要平凡的活下去啊!” “咦?是这样吗?”陀思作为天人五衰的成员,也没被同僚们的爱情感动,反而一脸懵逼,“据我所知,西格玛在去世时,你并不在现场,你是如何得知他想在死后被复活的愿望呢?” “费奥多尔,你这只肮脏的老鼠,如果不是你把西格玛当成棋子,他根本不会死!” 罗莎莉的咒骂对陀思丝毫不起作用,后者拍了拍自己的帽子,找了张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他想复活这件事,完全是你本人的臆测。”陀思双手交叠,支着下颌,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继续说道,“他生性胆小,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错,作为一个从书中诞生的人,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设定好的,和电子游戏里的NPC并无不同。但他在去世前,面对了他本该不敢面对的对手,变得啊,如他想成为的那样,一个不顾一切的凡人。” -- 第174页 陀思的话我不能完全理解,我对西格玛也不算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不知道。 我只是不希望罗莎莉对这种荒谬的事继续抱有期望。 “罗莎莉小姐,你觉得什么样才能叫永生?卑微的活着,高贵的牺牲?”陀思微微一笑,“他没有战胜猎犬和侦探社,但他已经战胜了充斥了他内心,与生俱来的恐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没有遗憾了。” “你骗人!你根本不了解他!” “那你呢?你对他又到什么程度的了解呢?”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第一次见面时,他借给了你一件蓝色的外套,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罗莎莉的表情有所缓和,“那个晚上很冷,他把他唯一的外套让给我了,他虽然刚认识我,但是他对我很好。” “看吧,你果然不了解他。”陀思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 这个表情中带有的怜悯激怒了罗莎莉:“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天人五衰的设定里,西格玛的角色身份是一个身无分文但十分狡猾的商人。如果不是你的服饰华丽,如果那天与他相遇的是一个贫病少女,西格玛并不会脱下自己仅有的外套。他知道你这样家庭的女孩,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家人找到,而你的家人,则多半会用钱财来感谢他。”陀思无奈地叹气道,“但是你连外套都没有还给他,别说额外的报酬了。” “费奥多尔,别说了!”爱伦坡大概是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急切地想要阻止他。 “他说你——” “我叫你别说了!” 乱步挡在了陀思面前,握住了爱伦坡的手腕。 “坡君,说错话的人,并不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顿了顿,说,“她对清溪溪说的那些话,我不能原谅。” 陀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唰一声拉开了窗帘。 光线从窗外照了进来,尘埃的微粒在阳光中闪着金光。他转过头,逆着光,紫红色的眼眸中充满慈悲。 “罗莎莉小姐,西格玛说你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后来他与你亲近,也只是想从你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不可能!”罗莎莉摇了摇头,“他和我是互相在意的啊。” “如果他真的在意你,就不会把你卷进天人五衰的计划里……” 陀思分析的有理有据,语速始终不急不慢。 我也插了一句话:“男人的话,除了他肚子饿了想吃饭了,没一句是真话。” 乱步和陀思同时面色一僵,异口同声道:“除此之外,还是有很多的!” “西格玛说会和我结婚,我们会去芬兰的小镇定居,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费奥多尔,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根本没有脱离天人五衰!”罗莎莉的眼睛里流出了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她纯白的衣服上。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逐渐抽泣起来。 爱伦坡别过了脸,不忍心再看。 陀思脸上充满同情,却丝毫没有停下解说:“即使你得到书将他复活,那也是一个毫无记忆的西格玛,他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与其称之为复活,倒不如说是重新创造一个NPC……” “你住口,不是这样的!” “够了,罗莎莉!”爱伦坡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缓缓打开,“……跟哥哥回去吧。哥哥以后不会只顾着埋头写小说,会一直陪着你的。” 爱伦坡的书,具有将读者引入书中的能力,想要从书里逃脱,就必须完成爱伦坡设下的任务。 我注意到这本书的封面,和陀思那时用来关我的书是一模一样的。 “哥哥,你竟然要对我使用异能力!你说过永远不会限制我的自由的!”罗莎莉流着泪吼道,“你跟爸爸妈妈发过誓的!” “一辈子的事,除了吃饭和睡觉,没有说得准的。”爱伦坡从乱步的手里抽回手腕,拿着书,一步步朝罗莎莉走过去。“我们回家吧。” “我不要,我要救西格玛!”罗莎莉突然冲向了窗户,她身材矮小,身手敏捷,一下子就跳到了窗边,全力跳了出去。 砰。 她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上,栽倒在了地上。 站在窗边的陀思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刚才还不存在的玻璃,声音愉悦:“早晨特意拜托玻璃的异能力者在外侧创造的光线玻璃,刚好赶上成型的时间,真幸运。” “我不会放过……你!”罗莎莉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的额头撞破了,鲜血流下来,与她的眼泪混合在了一起。 爱伦坡在她旁边站定,俯身,掀开了书,轻声说道:“罗莎莉,你要保重——” “哥哥!求你了!我想见西格玛!我真的很喜欢他!” 在她的剧烈挣扎下,爱伦坡将书盖在了她的脸上。 书中折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随着罗莎莉的一声惨叫,她整个人都被吸进了书里。 惨叫声过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寂静。窗户上的玻璃也消失了,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了爱伦坡额前的碎发。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罗莎莉,哥哥的书里,也有你喜欢的西格玛。哥哥会一直守护你的。” -- 第175页 他低下头,将那本书紧紧地护在胸前,朝我们鞠了一躬,“请多保重,乱步君,清溪小姐。” 陀思看着他走出病房,才不满地吐槽道:“他似乎对我有些敌意,唯独没有跟我说保重,真是伤人呐。” 我心想,你把人家的妹妹逼到崩溃又受伤,人家怎么可能还客气地让你保重。不过他今天的行为,我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内心却是暗爽的。 爱伦坡与我擦肩而过时,我虽然没有看到他那遮挡在乱发下的眼睛,但他的一滴眼泪却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摸上去还是温温潮潮的。 “罗莎莉,以后就是一本书了吧。”我大胆地推测道,“对吗?” “我的源酱变聪明了,果然脱离了没有意义的婚姻,就学会了独立思考。” 陀思刚要伸手摸我的头发,被乱步将手推向了一边。 “俄罗斯黑心糖果,你说什么呢?什么你的源酱!少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你之前把我的眼镜踩坏了,我还没跟你算账!” “有这回事吗?”陀思假装不知道。 “我一定会从你身上要回这笔债的!”乱步扭过头对我灿烂一笑,“清溪溪说得没错,但是可以告诉我推理的过程吗?有不对的地方我会帮你纠正哦。” “哦。” 其实也没什么好推理的,就是通过爱伦坡生死诀别一般的表情,以及他说的那句,“哥哥的书里,也有你喜欢的西格玛。” 我猜爱伦坡应该是为罗莎莉写了一本有着西格玛的书。 书里的内容,是他们曾经幻想并约定过的场景,在芬兰的乡间小镇上,每天弹琴念诗,衣食无忧。 书里的少年西格玛,一定会深爱着那个从书外来的,叫罗莎莉的少女。 罗莎莉对西格玛有着强烈的执念,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在书里长久地居住下来,从此拒绝真实的世界。 但也存在着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会认清那些幸福是多么的虚假,再次回到她哥哥的身边。 “不好意思,我先前推理错了,我以为她是异能科的,是来帮坂口安吾收集证据抓我的,我太笨了。”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谁知道她居然会是天人五衰的成员呢? 我的推理和现实差的太大,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以为乱步会敲着我的脑袋说我笨,叫我要动脑子,就像以前陪他玩侦探游戏时那样。 但是这次倒没有。 他抿了抿嘴唇,碧绿的眼眸满是认真:“清溪溪才不笨,很聪明的。” “拜托,这话有点吹过了吧,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么说。” 我开始怀疑乱步变了,变得为了巴结我而说一些违心的话。 “清溪溪一点也不笨。”乱步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竟然带上了鼻音,“只是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我的清溪溪,她还是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 第78章 七十八章 “不, 你别说了。我就是脑子简单。” 乱步的话并没有让我感动,因为我之所以怀疑罗莎莉是异能科的成员,而不是天人五衰的成员,是因为我觉得后者的门槛要高很多。 罗莎莉又是坂口安吾的前女友, 先前这两人都和我有过接触, 现在的关系也很亲密, 我会那样怀疑也很正常。谁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 竟然是天人五衰的西格玛呢? 我与西格玛接触得很少,现在我能回想起来的,也就是在一次海边旅行时,他从沙滩上捡起一个大海螺, 放在耳边, 脸上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 他说他从海螺里听到了大海呼唤的声音,他想要海螺也能自由平凡地活着, 于是他用力一抛, 将海螺扔回了大海。 而同行的果戈里,却是一边神神叨叨地请求大海宽恕自己,一边将捡到的海螺全部做成了玩具。 或许西格玛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怜惜离家出走的少女,而并不是想从她的家人那里得到物质上的好处——不过, 到底真相是什么,都无从考证了。 “清溪溪一点都不笨。你就是人太好了。” 乱步很执着于表扬我, 我也就随他说去了。 “……嗯, 谢谢。” 他突然将双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力道有点大, 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而严肃。 又因为过度严肃而有一点……脸红。 他在紧张? “清溪溪,我这两天,很想念你——”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他似乎还没想好说什么,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屈指在他的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好痛!”乱步立刻捂着额头,几乎疼得跳了起来,他扭头凶道,“费奥多尔,你干什么!” 与乱步一样,陀思白皙的额头也出现了一个鼓鼓的苞——伤人先伤己,但他并不在乎。 他早就切除了自己感知疼痛的神经,所以并不会疼。能真正威胁他的,只有乱步的性命。 陀思收回手,面带笑意地看着我:“源酱,我这两年,很想念你。” 我:“……” “你不要这么直截了当地抄袭我!这句话是我自己想的!”乱步气呼呼地和陀思理论,但后者的态度始终不以为意。 在这句话里,他用两年替换了两天。 -- 第176页 两年,差不多是我们从撕破脸,到彻底决裂的时间。 现在想想,简直恍如隔世。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曾经陪伴我多年的恋人,一个是曾经与我过着最平凡生活的丈夫。 如果不加曾经这个前缀,生活就会像诗歌一样纯粹而美好。 连异能无法自控那些事都会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瑕疵。 “你们两个别吵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感慨道,“罗莎莉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西格玛呢?坂口先生也很好啊。” 坂口安吾这位前男友,恐怕只是充当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 “因为西格玛是她唯一没有得到的。”陀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人类总是执着于遥不可及的东西。” 乱步“嗤”了一声,摘下了眼镜,小心地收起,然后问道,“这就是你们天人五衰想要毁灭世界的理由?” 这句话乍一听是对陀思之前行为的反问,仔细默念一遍,更像是在暗示天人五衰的理想原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江户川君,毁灭世界从来不是天人五衰的目标,建立世界的新秩序和新规则才是。”陀思将我肩膀处衣服上的褶皱拍拍平,继续说道,“……况且我现在已经退出那个组织了。” “是吗?真退出了?” 提出质疑的不是乱步,而是我。 “你真的不想要建立世界的新秩序了吗?” 我盯着陀思的脸,从他那双紫红色的眼眸里,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 没有异常。 或许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放下了,又或许还是在演戏。 据乱步所说,陀思确实和罗莎莉之间没有交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爱伦坡为什么会带着提前写好的书过来,为什么会对西格玛的设定完全了解?在我们之中,对西格玛称得上了解的就只有陀思。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陀思刺激了罗莎莉,让她露出了真面目,然后帮我“收拾”了她,以此降低我的警惕。 ……戴罪立功么? “你看你,不愿意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却始终把我想得很坏。”陀思表示不公平。 我偏过脸:“少跟我扯这些,你是有前科的人……罗莎莉说我轻轻松松就靠运气活了下来,但她不知道我差点就死在她哥哥的书里了。” 真不是我玻璃心,我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最绝望的事,无非就是那一座雪山坟场。 壁炉里的炭有限,身边的食物也有限。整座雪山上只有一座小木屋,我不死心地在四周都找过路,但是我什么也没找到。 屋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书,没有任何可以消遣娱乐打发时间的东西。我无法与外界联系,外界也找不到我在哪里。 孤独和绝望险些将我逼疯,我无数次想过投身于壁炉之中,但最后投入壁炉的永远是被我当成晚餐的红薯。 我猜陀思应该是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他选择消磨我的意志,让我在绝望中崩溃而死。 ……但我最后熬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励志故事。 “其实我不厉害,在书里没法使用异能。我也不是有多强的意志吧。”我回忆完自己的经历,总结道,“我只要想到,我那样死了的话,可能连尸体都不会被发现,就和我外公一样了。” 这么多年了,星奏外公的不告而别,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但哪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死亡呢?又哪有凶手杀了人还帮忙给那人的家里带信呢? 我不能怪外公……我只是很难释怀。 “源酱,你的努力不曾辜负你。”陀思苦笑了一下,“但是实际上,我衷心祈祷你平安无事。” “呵呵。” 这句话谁说我都信,唯独陀思说,我不信。 我也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人嘴两张皮,死的也能被他说成活的。 “既然罗莎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也要回店里继续工作了。如果你们有新的发现,”我顿了顿,说,“请及时提供给我,告辞。” “清溪溪!”乱步突然又叫住了我,在我目光的审视下,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缓说道,“你要不要试试看自己推理?” “……你在开玩笑吗?”我耸了耸肩膀,“你也知道我不靠头脑靠苦力吃饭,动脑子的事完全不行。你看看,刚才我把罗莎莉的身份推理成什么样子了?” “不是的!已经很接近了!”乱步急了,“最起码已经锁定嫌疑人是她了,清溪溪一点也不笨。” “……乱步桑,你再这么盲目,我要生气了。”玩笑开一次就好,开多了,就像是故意嘲讽我,“以前说我笨的也是你,你还经常敲着我的头叫我变聪明一点呢。” 乱步无话反驳,一张脸委屈巴巴地垮着。 “源酱,你若不善于思考,那时又怎么会发现我真正的目标呢?”乱步没话说了,陀思就开始说话了,“给你一个提示,虽然你家中关于你外公的遗物全部消失了,但你有没有发现多出了什么东西。” 我睁大了眼睛:“多出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需要你自己发现了。”陀思一把捂住了乱步的嘴,“时间不早了,我和江户川君该回去了,现在你的母亲与我们同住,正在调整我们的生活习惯。” -- 第177页 “……有用吗?”我愣愣地问了一句。 陀思微微一笑:“至少要让她觉得有用。” 乱步挣开他的手,在被拖至门外时,朝我大声说了一句:“清溪溪一定可以的!” “……”我并不觉得可以。 回家的路上,我几乎把脑子里关于家里所有的家具都过了一遍。 新买的家具倒是有不少,花丸外婆那里也是,但这和外公有什么关系?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的脑壳都痛。他们不会是自己也不知道,还故弄玄虚地驴我吧? 回到家时,我看到了玄关处的一双男鞋。 “清溪小姐!”正在整理东西的爱伦坡看到我不声不响地进来,吓了一跳。 地上有一只浣熊,正费力地把一根球棒放进他的置物筐里。 我认出这是爱伦坡的宠物卡尔。 “坡君,你要回美国了吗?” “是的……抱歉,给您添、添麻烦了。”爱伦坡腼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看好我妹妹的,请您原谅她的言行。” 半天,他都没抬起头。 “……谈不上原不原谅吧,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没给我造成实质性的问题。”我帮着浣熊卡尔将它周围的物品捡起来放进箱子里,“这些年骗过我的人太多了,多她一个,也不算什么,我并不在意……其实要是我聪明,也不会被人骗啦哈哈哈哈。”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气氛越来越僵硬。 ……我果然不擅长安慰别人。 爱伦坡的妹妹进了书里,他应该是很舍不得的。 “我去看书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清溪小姐!” “嗯?”我刚要转身,他偏偏又抬起了头。 “您是我见过最有意志的人,您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我寻思着这句话不是在夸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夸我的人特别多。 乱步夸我聪明,陀思夸我努力,爱伦坡又夸我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爱伦坡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的异能不止是能将读者引入书中,实际上我也能感受读者在书中的举动。” “听着很神奇。” “您是雪山坟场里系列小说里,唯一的生还者。”爱伦坡轻声说道,“我更喜欢您用意志书写下的结局。” 虽然听不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那你早点回去吧,罗莎莉的东西不要拿漏了……” 正当我和爱伦坡说话时,我的手机响了。 有人打电话给我。 ——是中原中也。 “源,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花丸婆婆吃晚餐,你要过来吗?” 中原中也几乎每次都是直入主题,但不用拐弯抹角也让人很轻松。 毕竟我觉得我今天已经用脑过度了。 “没空。” “……” 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中原中也的尴尬。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前某人叫我清溪,然而现在又称呼我为源,这个某人,中也君,你认识吗?” “……” “如果你认识他的话,麻烦你跟他说一声,他什么时候再叫我清溪,我就什么时候有空。”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从手机里听到了一声很轻的—— “清溪。” 第79章 七十九章 爱伦坡在离开之前, 告诉我他已经买下了这栋公寓,当成替罗莎莉赔礼道歉的礼物送给我。 这已经不能算是出手阔绰了,这是超级大土豪啊! 这栋公寓我先前让柳莲二帮我计算过,如果想全款买下来, 按照我在丸井文太的咖啡店的薪水、薪水涨幅和通货膨胀, 至少要花上二十五年的时间。 二十五年之后,我都五十岁了。 而爱伦坡轻描淡写一句“希望清溪小姐不要嫌弃”, 更是让我又喜又悲。 喜的是,我竟然转眼就拥有了要工作二十五年才能得到的东西,悲的是, 这份赔礼道歉的礼物太贵重了, 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收下。 在我再三的坚持下,爱伦坡最后收回了原先的决定,转为送给我一年的免费居住权。 这次我欣然接受了。 房子什么的, 还是踏踏实实靠自己赚钱买吧。不过我也打从心底羡慕起罗莎莉。 美国上流社会的富家小姐, 无论想要什么东西,家里都能立刻满足。哪怕是幻雾般的恋人,兄长都有办法为她重现。 在旁人看来, 她是极其幸福的。 哪像我, 除非中原中也送我精品的鳕场蟹,不然我只能去超市买些大减价的毛蟹,烧一顿蟹肉火锅, 连汤汁都要拌米饭全部吃掉。 爱伦坡带走的物品, 全部都是些玩具熊, 日记本之类并不值钱的小物件,罗莎莉买的高档电器,他反而一件也没拿,全留给了我。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保鲜盒里,还堆着一堆鲜香菇和油麦菜——这是我之前答应给罗莎莉做螃蟹火锅时买的食材。 到头来,螃蟹全进了太宰的肚子,罗莎莉也住进了书中。 只有鲜香菇和油麦菜而无海鲜无肉,我很难做出好吃的料理,索性先放着吧,反正晚上中原中也请我和花丸外婆吃晚餐。 赴年轻男子的约是件大事。 -- 第178页 但中原中也压根没告诉我赴约的地点。 我想起他在电话里极轻的那一声“清溪”,哼唧哼唧的。 隔着手机,我都能想象电话那头他别扭的样子。 我乐了:“跟我打电话的是中原蚊子君吗?” “!!!” “我没有听清,不算。” 又隔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叫了一声“清溪”,然后说“七点之后的时间空出来。”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连吃饭的地点都没告诉我。 不过我也没有急着追问,反正时间还早。我索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在选衣服上,我有点纠结。 中原中也请客吃饭的酒店,应该是很豪华的地方,我要是继续牛仔裤配短袖,恐怕会丢脸。 ……天呐,可千万别是我看不出吃法的料理,到时候也会丢脸的。 我生平第一次在挑衣服上这么纠结,最后我挑了最贵的一条长裙。 裙子整体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银线缀满很细碎的小花。在灯光下,那些银线缀的碎花会折射出银光,很像是星光落满海面的场景。 穿上这条裙子,我心里作用,觉得自己似乎……变好看了。 我还翻出了久违的化妆品,我在婚后就很少化妆了,一般涂个粉底就出门了。大概是很久没化妆手生的缘故,我在刷睫毛膏时竟然好几次抖成了苍蝇腿。 手机铃声在旁边响起的时候,我在刷第四次睫毛膏。我瞥了一眼,是太宰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不想接,就挂了,继续眯着眼睛刷睫毛膏。 然后我听到了“噗嗤”一声笑声。 我朝旁边看去,视频电话竟然接通了,是我拒接的方向滑反了,滑成了接听。 “清溪酱是在开天眼吗?” “……在涂睫毛膏。” 明摆着是胡说八道,我瞪了他一眼,动作太大,睫毛膏差点眯到眼睛里。 “换个J型刷头吧,这个刷头不适合你。”太宰真诚地建议道。 “哦?你好像很懂?”我用卸妆纸巾擦掉画歪的睫毛膏,讥讽道,“是不是女朋友交得太多,从她们身上学到的。” “不需要啊。用眼睛看就知道了呀。”太宰隔着屏幕指了指我的脸,“左边的腮红擦得比右边脸多,清溪酱晚上要去约会吗?” “……不是。”要是承认约会,这个好事的太宰肯定会八卦下去,“我晚餐都做好了,香菇炖油麦菜。” “那为什么要化妆呢?” “孤芳自赏不行吗?” 用了一个很羞耻的成语,我感到有点丢人,但对方是皮比我更厚的太宰,我也逐渐理直气壮起来,“要你管。” “不算孤芳自赏。”太宰唇角一牵,露出整齐的白牙,“因为被我看到了呀。” “……” “清溪酱今晚很漂亮。” “谢谢夸奖。”出于礼貌,我道了谢。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正如陀思能随口说出“源酱你的腿好像变粗了”这种混账话,太宰也能随口说出赞美的话。 越是会赞美人的嘴,可信度就越低。 “既然清溪酱今晚一个人,那要不要来跟我约个螃蟹火锅呢?” 和太宰约螃蟹火锅=我准备食材,我做饭=他当甩手掌柜,只负责吃。 大笨蛋才会上当。 “不用了,我不是一个人。” “诶?不是一个人吗?”太宰挑了一下眉,“还有谁?” 糟糕,说漏嘴了。 “你懂不懂月下一杯伏特加,对饮成三人啊,没什么事我挂了,我这边信号不好!” 我这次滑对了方向,终于把视频挂了。 等我画好睫毛膏,擦掉多余的腮红时,中原中也的电话也打来了。 我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还没告诉我约会的地点时,他却说:“我在你家楼下了,不过你不用急,花丸婆婆在买东西。” “……好。” 我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了停车场方向,一堆普通的轿车里,最拉风的那辆红色跑车。 我转过头,看向贴在墙上的等身镜。 ——镜子是上了年纪的镜子。 裂缝从镜面中间延展开无数块小小的裂纹,像是剥离叶肉的树叶,又像是雨后吹乱的蜘蛛网。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深蓝色的长裙,画着不浓不淡的妆。呆毛始终压不平,我别了一个银杏叶形状的发夹。 ——人是年轻的人,是很年轻的人。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特意来接我的约会。 不对……小时候也有过这种经历。 和幸村精市约好去植物园玩,第二天他骑了脚踏车过来接我。 我早忘了植物园里看了哪些植物,但少年清瘦的后背,以及外套上皂粉的味道,却在我的记忆里留到了现在。 至于中间那些年的约会,要么是陀思临时爽约,要么是乱步迷路找不到路了,甚至需要我去接他。 这种被人反向接送的经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就觉得,自己被别人当成一回事了。 两片薄薄的嘴唇,可以说出无数好话,但落实到行动上的,又能有多少呢? 再想下去,就显得我很矫情了。 我在高跟鞋和平跟鞋里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平跟鞋。 -- 第179页 到楼下时,再看手机,不多不少,刚好是七点。 我老远就看到了身高差不多的花丸外婆和中原中也两人,正在小商店里买东西。 走近了看,他们买的是两根蜡烛,而且居然还在砍价。 外婆是个砍价高手,年轻时在中华街砍遍了大街小巷,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 但中原中也能站在旁边看着,也是很厉害了。 按照他的财力,将这个小商品店买下都不在话下,居然还能耐心地等花丸婆婆。 “清溪!你终于下来了呀!” 花丸婆婆笑眯眯地将两根蜡烛装进了老年人背包,一回头看见我朝他们走来,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今天穿了新裙子嘛。” 我解释:“不是新裙子,穿过好几次了。” 花丸婆婆又说:“还化了妆。” 我又继续解释:“……无聊随手描的。” 我虽然刻意,但也是担心去吃饭的地方太高档。花丸婆婆老是揭我的底,一点也不像是亲生的。 “啊咧,不逗你了。”花丸婆婆晃了一下头,“清溪溪今天很漂亮哟,是吧,中也。” 说不逗我了,还是在逗我,并且连中原中也一起逗了。 他是个虽然聪明,却不会愚弄别人也不会花言巧语的人,因此这种玩笑,微妙地让我们陷入了尴尬。 ……尴尬什么啊! 我今天本来就穿的比平时好看啊!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我忽然抬起下巴看向他,他刚好也在看我。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像惊鸟撞在我的眼睛上,匆匆别开。 “嗯。” 很温柔的认可,像是夏夜吹过港口的微风。 …… 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路上车来车往,我忐忑不安地握着方向盘,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车撞坏了,我赔不起的。” “不要你赔。” 中原中也问我要不要试试驾驶,我还没说话,花丸外婆就瞎插话了:“要的要的,清溪小时候就偷偷去摸停在路边的豪车,结果被喷了一脸尾气,还讹人家让她坐一回。” “外婆,你不是说记性不好吗?这种事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咬牙切齿道。 完蛋。 我那么爱慕虚荣的历史竟然被她惦记着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讲出来啊啊啊啊啊! “嗤。”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花丸外婆在后座已经快笑岔气了。 “你笑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他眼里笑意更甚,唇角也扬了起来,偏偏还不承认:“……我没笑。” “你就笑了!我很好笑是不是!” 中原中也别开脸:“没有。” “你没笑?那你嘴弯什么弯,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 “真没笑,我脸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呵呵,鬼信。”我有点气又有点窘迫,“反正车开出问题来,我可一分都不会赔!” “行,不用你赔。”中原中也打开车窗,风从窗外吹进来,“开出问题,都算我的。” 后座的花丸外婆笑累了,也清静下来了,她盯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呀。” 第80章 第八十章 我掌控着全世界, 海洋也为我臣服。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不得不说,我以前开的经济适用车,和现在手里驾驶的这辆名牌跑车,在加速和刹车等各方面都有着天壤之别。 真的是越开越顺手。一开始我还畏畏缩缩的, 生怕给中原中也把车弄坏了, 但现在我居然产生了这车天生就是为我而生的想法。 ……越来越不要脸了。 一想到只要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就要和它分开, 我就故意绕了一大圈路,还暗搓搓地想趁他们不注意开往反方向。 “中也君,这车花了你不少钱吧。”我知道当众打探价格有点猥琐, 但还是没忍住。 “还行。”中原中也轻描淡写地报了价格, 还说了一句,“当时觉得引擎不错,就买下来了。” 我死死地握住了方向盘。 ……觉得引擎不错就买下来了??? 爱伦坡随手买下的房子需要我工作到五十岁才能买得起,而中原中也的这辆跑车, 则需要我向天再借五百年。 有钱人的世界真的难以想象。 我好酸。 丸井文太啊, 给我涨点工资吧,让我离物质理想更近一点吧。 “你很喜欢这辆车?”中原中也替后排的花丸外婆打开饮料罐, 插上吸管后递了过去,“很难得看到你有喜欢的东西。” “这不是喜欢。”如果现在没有人,我估计要把脸贴在方向盘上了,“这是……爱。” 我回答地十分深沉, 又十分干脆, 这回轮到中原中也愣住了:“哈?” “中也君,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司机。毕竟开车这种杂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我满脸都写着“快聘请我当司机”。我打算曲线救国,只要能成为中原中也的司机,就能长期驾驶这辆车了。 “不用了,我习惯自己开,之前组织有给我配司机,我拒绝了。”中原中也又打开了一罐饮料,插上吸管,“要喝吗?” “中也君——”我不甘心地继续建议道,“你不觉得有个司机更气派吗?你可以在后座随便做什么,就像花丸外婆那样。” -- 第180页 花丸外婆正聚精会神地在后座肝刀剑乱舞,不一会儿兴奋地说道:“我锻出鹤球了!” 中原中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再接再厉:“你总有喝酒的时候吧,那么喝了酒,你需要找代驾的吧?” 看看我真诚的脸,做代驾,我是专业的。 “不需要呢。”中原中也歪过头,“部下会负责接我。” “……” 忘了人家是黑手党的干部了,根本轮不到我当代驾的机会。 我自闭了。 “清溪很喜欢中也的车吧。”花丸外婆咽下一大口饮料,悠悠地说,“可惜中也不需要司机也不需要代驾。清溪没有机会了哦。” 外婆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如意算盘,但是当众揭穿就不对了。 “外婆你别乱猜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我努了努嘴,“肝你的刀剑吧,还有,中也君你又笑什么呢?” 他这回都不掩饰了,直接笑出了声。 等他笑够了,才开口说道:“你想开车的话,随时都可以,不用当司机。” “……那你要用车怎么办?黑手党出工作什么的,总不能打车去吧。同行不会笑吗?” “我还有其他车。” 我想起来了,那晚他送我去鸭场时,开的是机车。 “对哦,你还有辆川崎机车。” 中原中也弯了弯唇角:“跑车我也不止一辆啊。” “……” “当然机车更多就是了。” “……” “看到喜欢的就会买下来。” 听着他轻飘飘的话,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柠檬精。 难道成为黑手党,薪水有这么高? 之前我还铁骨铮铮地拒绝森鸥外,现在竟然有种,为什么不先谈谈薪水再做决定的可耻想法。 ……我已经这么物质和现实了么? “你想不想试试其他的车?”中原中也又问道。 “可以吗?”他也太好说话了叭,“……还是不要了,要是开顺手了,我就不想还给你了,肯定驾车逃逸了。” “无所谓。” “诶?”难道他要把车借给我? 他扬了扬眉:“无论你开到哪里去,我都能把你抓回来,你可以试试。” 我:“……” * 我们去的地方是横滨的中华街。 倒是让我出乎意料。 但我看到花丸外婆的表情时,我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一种心满意足十分快乐的表情,不用问,这地方肯是花丸外婆选的。 我是中日混血,虽然是日本国籍,但受外公外婆和妈妈的影响,对中华文化也很感兴趣。 “好多年没来这里啦。” 花丸外婆在我们前面带起了路,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这里比以前要更好啦,人也更多了。人多热闹。” 她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讲了每座门的意义,红脸的关公,又兴致勃勃地指给我们看哪些餐馆她吃过。 我静静地听着,中原中也是极有耐心的,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句“好厉害”的感慨。 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厉害,还是为了不让老年人冷场而尴尬。 但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怅然。 “星奏少爷是在五十年前带我来这里的。” 花丸外婆左侧有颗单边的小虎牙,一笑的时候有点儿孩子气。 “我和我姑姑都在他家当佣人,他呀,从小就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孩子,但他特别孤独,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受到一大堆保护,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在他家做事的几十个小姑娘都很喜欢他。不过他遇到事都喜欢找我说,他说我记性不好,听完就忘了。” 我砸了咂嘴:“没想到外公也风光过。” “少爷他错了呢,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用铅笔写在本子上了。” 中原中也大概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花丸外婆的行为,憋了半天,说道:“是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老爷希望少爷继承家族产业,夫人希望少爷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但这两条路,都被少爷拒绝了。” 我问道:“最后他选择了开餐馆吗?” “不,餐馆是我开的。”外婆又说,“少爷在老爷和夫人远航遇上意外过世后,就把家里的产业全部分了,分给了家里暗恋他的小姑娘们。我也分到了其中之一。” “……”连我都无法评价了。 “他说与其被他因为不懂经营而败光,不如早些送给我们买漂亮的衣服。我就用我分到的那笔钱,开了家小餐馆。”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结婚的?” 竟然把自己的家产全部分给了小姑娘们,那花丸外婆就不是唯一的了。 我问到这里时,花丸外婆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袖子。 “在所有人里面,我做饭最难吃。” “……”他除了散家财,该不会还有自虐倾向吧。 “星奏少爷说我这种厨艺水平,迟早会把自己开得穷困潦倒,于是就留下帮我义务试吃了。”花丸外婆锤了锤自己的头,叹气道,“但是我进步得太慢了,一直到有了你妈妈,我还是没有成为出色的厨师。少爷就一直不放心离开我。” -- 第181页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你那里骗吃骗喝呢。” “清溪!” “……抱歉。” 外婆在一家名为“四五六”的餐馆面前停了下来,朝我们笑笑,“这里是我和少爷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小笼包很好吃呢。” 路上人来人往,整条街道都是灯火通明。 我随意地瞥向人群,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隔过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少年少女。 穿和服的少年在前面兴奋地奔跑着:“花丸,再跑这么慢,你就没有小笼包吃了。” 女佣打扮的少女在后面气喘吁吁:“星奏少爷,等等我啊,私自跑出来不好吧,家里知道了要扣我薪水的!” 他们跑过了童年,走过了少年、青年和中年,却不能相守着度过晚年了。 他们再也不会有那么亲密的重逢了。 “这里的小笼包还是跟以前一个味道呢,砂锅牛肉也很好吃。我仿佛回到五十年前了。” 花丸外婆食欲很好,中原中也几乎点了这家餐馆全部的菜,我觉得吃不完,想要阻止,他不同意。 我说:“会浪费。” 他想了想,说:“可以打包。” 我又说:“与其打包,不如少点一些。” 他摇了摇头,示意我看手机。 我打开手机,他在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给我。 【今天是你外公的生日。】 是我外公的生日。 我既意外又内疚,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记住过他的生日。 花丸外婆还点了酒,是衡水老白干。 “少爷以前喜欢喝洋酒,后来我的餐馆里只有啤酒和老白干卖,他就习惯喝这个了。清溪你小时候不喜欢他喝酒,嫌他身上有酒味,后来他就不喝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小时候觉得喝酒的人都会变成糊涂的酒鬼,就很讨厌别人喝酒。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我自己也变成了酒鬼呢。” 我刚要给自己倒一杯,看到中原中也已经倒了,就停了手。 我和他都喝酒的话,等会儿谁来开车回去? “没关系,我会安排一个部下来开车。” 中原中也看出了我的顾虑,顺便挑了一下眉,“敢拼酒量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毕竟我酒量很大。 我们三人,和不存在的星奏外公一起,一直喝到了餐馆打烊。 我要保持清醒,喝到一半就开始喝饮料了,花丸外婆却是越喝越勇。 中原中也酒量不如她,但也不服输,喝到最后,他大概已经喝醉了,竟然站在了凳子上:“这样我比太宰那家伙高了吧,你看啊。” “好,你比他高。”我只想让他赶紧下来,周围人都在看着呢。 他又是一杯下肚,晃晃悠悠地被我扯了下来。 “别喝了,你部下呢?快叫他来接你回去。” 他睁开眼睛,歪着头盯着我看,忽然问道:“我帅还是太宰帅?” 我敢打赌我要是太宰帅,他能毙了我。 “你帅!”狗命要紧。 “我帅还是江户川帅?” “你帅!” “我帅还是比思夫斯基……” “你帅!你全世界最帅!还有,他叫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终于满意了,闭上了眼睛,一边念叨着“……我最帅”,一边掏出手机给部下打电话,我担心他位置说不准,凑过去说了位置。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我的声音,顿了一下,问:“你是中也前辈的什么人?” 中原中也从我手里拿过手机:“我的……一个迷妹,说我全世界最帅呢。” 我:“……”老白干真上头。 第81章 八十一章 中原中也的酒品是真的不太好。在等待他的部下来中华街接人时, 他又趁我去结账, 拿了一瓶衡水老白干。 “喝完这一杯, 再来一杯, 嗝~” 他站在凳子上不肯下来, 因为那样使他高出所有人一头。 店里要打烊了,店员们都在窃窃私语, 有人还拿出手机想要拍照——完蛋, 要是被别人认出是港黑干部中原中也撒酒疯, 他一定会被同行笑话的。 我一手抱起花丸外婆,一手端起中原中也脚下的凳子,一口气冲出了餐馆。 在冲到门口时, 我听到了很响的一声。 砰。 “好痛——” 中原中也捂住了脸,站在凳子上的身体稍稍有些弯曲。 是我刚才端着凳子往外冲时,他站在上面, 超过了门的高度,就撞到墙上了。 “中也君, 你没事吧?”我放下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现在酒精上头, 处于暴躁抓狂的状态,我要是惹怒了他, 没准会把我扔上天。 “中也君,中也君——” 他突然抬起了脸, 视线落在我身上。 抿着嘴唇的样子颇有兴师问罪的前兆。 “我真不是故意弄痛你的。”我用手从上往下比了一个高度差, “你站在凳子上太高了。” “嘘。” 他伸出手指, 点在了我的嘴唇上。 “你听,有野猪跑出来了。” 呼噜,呼噜,呼——噜—— 我嘴角抽了抽:“是花丸婆婆睡着了,在打呼噜。” “噢。”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手指也从我的唇边移到了我头顶的呆毛上。 -- 第182页 “它为什么是翘着的?” “因为它比较狂野吧。”我胡乱解释道,“这是我个人的特征,别人想翘还翘不了呢。” “嗯?”他的视线飘向了天际。 然后我看到一顶帽子落在了我的手上。 他伸手将自己一头橘色的漂亮头发挠得乱七八糟,全部翘了起来,然后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也能翘。” “你厉害。”现在还是夸他比较识时务。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轻柔缓慢,像是前辈教导后辈一样饱含耐心。 “嘿,我们是一样的了,头发翘起来。” “好的……中也君!适可而止啊,不要内八字啊!”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经济适用车,在我们面前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往旁边靠靠。 这辆车不比我以前的车好到哪里去,所以当芥川龙之介——港黑游击队的队长从上面走下来时,我怀疑我看错了。 “中也前辈。” 芥川龙之介的视线很有目的性,牢牢锁在了正站在凳子上的中原中也身上。 “中也前辈,你果然又喝多了。” 芥川龙之介拿出手机,对着中原中也迅速按了一下拍照,然后又塞回了口袋里,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刚好在附近,就送你回家吧。另外——” 他看向了我,“你是中也前辈的女人?” “……不是。”这个称呼可真是够吓人的,“我是他的朋友。” 芥川龙之介挑了挑眉:“一样的。” “呃,这哪里一样了,这差得很多啊。”借着路灯,我看到他挑起的眉头,似乎是没有眉毛的。“诶,你是不是无眉大师?” 我年少时在算命的书上看到过,没有眉毛的年轻男子,统称为无眉大师,这种人算命是很灵的。 但无眉大概是芥川龙之介的逆鳞,他脸色一僵,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身上的黑外套突然无限延长,像一道闪电,鬼魅般地朝我袭来。 我还未作出反应,身体已经轻盈地浮了起来。身后凳子上的中原中也跳下了凳子, 站在台阶上,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芥川龙之介。 “你想与重力一战吗?” 黑色外套在他面前堪堪停住,又平静地回到了主人的身上。 “想。”芥川龙之介轻声说道,“中也前辈虽然喝醉了,但警惕和防御一点也没有降低,这样我就放心了。毕竟身为黑手党,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会被敌人盯上。” “……诶。”刚才只是试探吗? “刚才多有得罪。”芥川龙之介朝我抬了抬下巴,“上车吧,我送你和前辈回去。还有那是什么?”他指的是地上团成一只球的花丸外婆。 “这个是我外婆。” “……” 既然有顺风车坐,我当然不想从横滨中华街走回家,何况还有花丸外婆。 但是中原中也又不配合了。 “这车不行。” 他很直接地给出了和我在内心一样的评价,芥川龙之介的脸色又不好了。 也难怪。他工作很忙,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已经算不错了,我们竟然还对人家的车挑三拣四的。 “中也君,我们上车吧,等会儿回家还可以继续喝。” 我将手握成拳头,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咕嘟咕嘟大口喝酒的手势,“喝很多的衡水老白干。” “……嗯,回家。”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中原中也牵住了我的手。 我讶异地看着他,他眼里闪着狡黠,唇边挂着笑,醉意朦胧中,仿佛闪闪发光。 “……继续喝。” 果然是老白干太上头了。 回想起之前他还是被我牵手就吓了一跳的羞涩青年,酒后居然就这么的大胆了,竟然主动牵了我的手。 芥川龙之介想将团成球的花丸外婆塞进后备箱,被我阻止了:“这样对待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年人,实在是太残忍了。” 芥川龙之介眼角抽搐:“我真的看不出这是一个人。”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团成球的花丸外婆像一只皮球似的弹了起来,自己弹进了车前座的副驾驶座位上。 “这家伙的异能是变成球吗?”芥川龙之介问我。 “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很懂。” 芥川龙之介开车,花丸外婆自己选了副驾驶,我和中原中也就坐到了后排。 一上车,芥川龙之介就盯着副驾驶座上的花丸外婆球看。 突。 从球里伸出了一只皱巴巴的手,是花丸外婆的手。 突。 又从球里伸出了一只脚,是花丸外婆的脚。 芥川龙之介睁大了眼睛,脸上除了难以置信,还有隐隐约约的期待。 他一定在等待着下一个“突”。 但是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再等到后文了。 我微微站起身来,从后排替外婆拉上了安全带,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变回来。” “哦。” 芥川龙之介开车技术很不好,而且他的自尊心古怪的强,绝对不允许任何车子超到他前面去,否则就嘴里边说着“可恶的家伙”边加速超过去。 “芥川君,开慢点——” 话音未落,一个急刹车,我失去重心,差点一头栽在前排中间的扶手箱上。 -- 第183页 “谢谢你。” 眉心传来温暖的触感,我慢慢睁开眼睛,是中原中也抬手挡在了我的额头上,避免了我直接撞上去。 “慢点。”他抬脚踢了踢芥川龙之介的座椅,“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是芥川!中也前辈!”芥川龙之介咬牙切齿地说道。 真难得中原中也记住了陀思的名字,但把他当成开车小弟是怎么回事? 芥川龙之介大概心里不爽,在开到中原中也的家时,就扬长而去了。 我想拜托他送我和花丸外婆回家,他直接甩下了冰冷无情的三个字。 “我很忙。” 我一直目送着他的车子完全离开我的视野,才准备去捡地上的花丸外婆:“没蹭到车,请让我背您回家吧。” 花丸外婆终于伸展开了四肢,醉意也消散了一些。 “清溪,马上要下雨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中也会同意的。”她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头发,“你今天喝得太多了,等会儿要吃点小水果,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 中原中也已经完全醉了,也温顺下来了,像只小狗似的乖巧地坐在台阶上。 “中也啊,我知道你今天是不想输给我,想在清溪面前赢了有面子。”花丸外婆又摸了摸他的脸,“以后要是婆婆不在了,你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会被太宰欺负的。我的中也最乖了,一定要记得啊。” 中原中也茫然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无解。但我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仿佛要诀别的意味。 “外婆——” 花丸外婆朝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中也说他同意我们留宿了。” “……是。” 中原中也的房子很大,是一栋三层的别墅,带有一个修饰得很漂亮的花园,连夜景都十分好看。 花丸外婆告诉我,这只是他其中一处的房产。 ……可恶的有钱人,我又酸了。 中原中也家里有佣人,礼貌而疏远,既不与人客套寒暄,也不好奇别人的隐私。 我在走上楼梯时,看到了楼梯最上面的Chu鸭。 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太神经质了,我总觉得这只鸭子在冷笑。 “Chu?”我试探地叫它。 我刚洗过澡,穿着宽松的男款睡衣,长发还在往下滴水,我还没吹头发,只在头上盖了一块干毛巾。 Chu鸭转身跑了,我刚要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脑海中回想着陀思和乱步在医院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那几年,家里有没有多出过什么东西? 我已经将家里扔掉的东西和购入的东西,全部都比对过了,但还是没得到有用的情报。 但我忽略了一个一直都有变动的东西,就是Chu鸭。 Chu鸭曾在妈妈家短暂地逗留过,后来地下室就进水了。未免太巧合了。 况且Chu鸭做的事,对于任何一只鸭子来说,都太过困难了。 它真的是一只鸭子吗? 会不会是星奏外公变的? 脑海中出现这个可怕的想法后,我就跟着了魔似的,在整个别墅里追逐着Chu鸭。 它虽然速度比不过我,但仗着鸭子的身体瘦小灵活,几乎能钻进任何一个我进不去的地方,并把那里当成逃生路口。 “出来吧,Chu!” 我猛地推开一扇门,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喝水的中原中也。 而Chu鸭正站在他的肩膀上。 “你怎么还不睡?迷妹。” “……” “熬夜对女生不好。” “……” “不要熬夜。” 喝醉酒的中原中也不仅不认识我了,话还变得特别多。 我为了捉Chu鸭,不得不朝他走了过去,并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为什么熬夜?”他又问我。 我随便开了个玩笑:“等睡在喜欢我的人怀里时,我就不熬夜了。” 中原中也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往前一带。 由于惯性,我靠在了他的怀里。 “……现在就是了,你睡吧。” 他的另一只手,按在了我的毛巾上,温柔地替我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 “早睡身体好……”他又念叨。 Chu鸭已经飞到了窗上,正在得意地朝我笑。 “中也君。”我从他的怀里抬起脸,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如果你抓到那只鸭子,我就亲你一下。” 第82章 八十二章 中原中也呆呆地看着我。 灯光和时光在此刻都很温柔。 我寻思着他酒喝多了, 已经到了断片的程度, 事后应该也不会记得我说过什么。 我之所以没办法抓到Chu鸭, 一是因为我对中原中也的别墅里的格局和陈设并不熟悉, 磕磕绊绊容易弄坏东西。二是Chu鸭可能是我外公的化身, 我下狠手会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我亲你一下,”我手指按在了中原中也橘色的头发上, 在他呆愣之际, 我继续说道, “然后你就会长高了。”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比太宰还高。” 这句话刚一出口,一阵风从我面前迅速刮过,中原中也整个人变成了一道橙色的光芒, 往窗边闪了过去,丝毫不见酒后东倒西歪的醉态。 果然。 长高, 比太宰还高,这个条件对他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哪怕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潜意识里还想着压过太宰一头。 -- 第184页 刚才还在窗边得意的Chu鸭见到此情此景,终于不得意了, 慌忙地扑棱着翅膀, 跳下了窗台。 中原中也追了出去。 我边用毛巾继续擦着没干的头发,边走出了他的房间, 来到了一楼的客厅。 “请给我一只笼子, 大概需要这么大。” 中原中也家的佣人很快就给我找来了一只旧鸟笼, 并告诉我这是他以前养小鸟时用过的工具。我检查了一下,鸟笼虽然很旧,但完整无损。 “谢谢你,在此多有打扰了。” “小姐客气了,您是中也大人的客人。” 我提上鸟笼,也追了出去。 这栋别墅的对面是大海,是海景房。据中原中也家佣人所说,这是他离横滨中华街最近的住处——他并不止一处住所。 芥川龙之介是有事忙,才按就近原则将我们送了过来。 他也是一个奇怪的人,身为港黑游击队的队长,工作明明应该会很忙,但因为有点担心醉酒后的前辈的安全,还是亲自过来查看,并试探了这种状态下的前辈有无战斗能力之后,才放下心来。 “中原君。” 树林里,中原中也已经抓住了Chu鸭,正高举着它在骂人。 “太宰你这可恶的家伙,别以为变成鸭子我就不认识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嗝——” Chu鸭疯狂地挣扎着,奈何中原中也手劲太大,它根本挣脱不了。 身上的羽毛也被薅得乱七八糟的,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中也君!” 我走近了,又大声叫了他一遍。 他这才转过头,拎着Chu鸭,步伐有点不稳,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 “抓到……太宰了。” “是啊,中也君真厉害。”我打开鸟笼子,示意他把Chu鸭放进来,“那么,我们把太宰关起来吧,等会儿教训他。” 中原中也很听话地将Chu鸭塞到了笼子,我迅速地将笼子上了锁。 “OK了。”我朝中原中也笑了笑,“谢谢中也君。” 他慢慢地垂下了眼眸,眼神极其柔软,极其安静。 他的一只手按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温热的鼻息拂在我的脸上,让我生出一种奇怪的幻觉,我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长高……” 他又凑近了一点。 “想要长高……” 是很坦诚的愿望。 我不由得想往后面退一步,却又被他按住了左侧的肩膀。 “比太宰高……” 他一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上,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只要他踮起脚尖,我们就能碰到彼此的脸。 我先前骗了他,说我亲他一下,他就可以长高,比太宰还高——当然了,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清溪……” 我怔住了,中原中也竟然认出了我。不对,他的眼眸里没有害羞的情绪,只有一片坦诚的醉意。 他或许只是无意识地想起了这个名字,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我喜——” 话音戛然而止。 砰。 一颗飞来的石子弹在了中原中也的额角,擦过了他的太阳穴。 “你再长十年,也不可能有我高的。” 中原中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头栽倒在了我的肩膀处。 “中也君,中也君——” 我刚要查看他的情况,对面的人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嘘,小声点,他睡着了。” 我闭上嘴,果然听到了中原中也呼吸的声音,他不是昏倒了而是刚好睡着了。 他居然站着就睡着了。 “中也的酒量,今天似乎到达极限了,是清溪酱做的吗?了不起。” 我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宰治,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怪刚才中原中也说听到了太宰的声音。 “清溪酱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太宰的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不妨赞美一下今晚的月色吧。” 我皱了皱眉:“太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中也君至少今天应该没有邀请你吧。” 既然中原中也事先已经答应陪花丸外婆逛横滨中华街了,应该就不会约其他人了。 太宰若无其事道:“我是这里的常客呢。” 这是一句很有歧义的话,结合他能用螃蟹腿撬锁的高超技术,我不由得往一些不好的方面联想。 趴在我肩头的中原中也砸了咂嘴,发出一声梦呓。 “又偷我的酒……” 我盯住了太宰。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我那是守护啊,最近小偷很多的,中也这里这么多藏酒,我不放心。别被那什么怪盗基德看中偷走啊。” “别胡乱栽赃陷害,怪盗基德只偷宝石。”我握住太宰别在身后的手,往前一带,果然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瓶红酒,“你又骗我!” “没准怪盗也会改变品味呢,毕竟人都是会变的。”太宰苦笑道,“就像清溪酱你一样,现在也学会骗人了。” “我没有骗人。” “谁说今晚没有约会,在家一个人喝酒的?” “……” “还有谁说只要抓到这只鸭子,就会亲对方一下的?” “!!!” 他是怎么会知道这句话!没道理啊,难道太宰从一开始就在中原中也的房间里了。 -- 第185页 “这只鸭子,说起来是被我抓到的。”太宰戳了戳笼子里的Chu鸭,后者立刻用扁扁的鸭嘴来攻击他,“亲一下,真的能长高吗?……我的身高,好像也不太够诶。” “喂喂,鬼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我撇了撇嘴,“我说不过你,别跟我再绕舌头了。你来这里,除了偷酒,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清溪酱变聪明了。”太宰笑眯眯地问道,“那你再猜猜看我还为了什么事?”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我缓缓说道,“还来偷了钱准备去还债。” 太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收回之前那句话。” 我问:“哪句?” “清溪酱变聪明了这句。”太宰顿了顿,又问,“还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还钱?” “你不要告诉我,你赊下的那些账,都不打算还了!” “……怎么可能?”太宰无奈地摆摆手,“只是我为你能信任我会还钱而感到开心,毕竟很少人愿意相信这件事。” 我忍不住吐槽道:“那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 “哈哈我一直有在反思呀。比如现在我就在反思应该将中也丢进大海还是放回——” “想都别想。”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把他送回房间。” 我抱起了中原中也,他的体重很轻,体积也不大,乖顺地蜷着,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在他的房间,我站了很久。 他的睡相极差,歪七扭八的,脸上却有着一副随心所欲的快乐表情。 我凝视着他的脸,用手穿过他的发丝,替他顺了顺头发。 然后我捧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世界污浊,只有你是最干净的。做个好梦,中也君。” 我替他掖好被子,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太宰拎着Chu鸭,正在等我。 “先离开这里吧,我开车过来的。”他很客气地说。 “太宰,真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有车?” 欠了一屁股债,他还有钱买车? 等到我走到他的车面前,定睛一看,我又要骂人了。 这她妈不是中原中也的车吗? 就是被我深深地眼馋过,几个小时前刚开过,为了经常与它接触我甚至想成为中原中也的司机的那辆车。 太宰居然把它开过来了。 这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预料到? 我先前以为中原中也比他聪明,但现在,已经不敢这么以为了。 “太宰,这只鸭子,是不是我外公?” 他微微一笑,发动了车子。 “你说呢?” 第83章 八十三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Chu鸭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我与星奏外公已经多年未见了,但记忆里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有性格的眼神。 太宰一个急刹车, 我因为惯性身体前倾,如果不是因为系了安全带,估计就要撞上去了。 现在是午夜时分, 路上没有人,只有零星几辆车,压根不堵, 但他开得却很不稳。 ……车技跟芥川龙之介差不多吧。 “抱歉,不是自己的车, 开着有点不太顺手。”他倒是很会即时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让我看看,中也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他腾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拉开了储物盒,“哦呀, 有棒棒糖和小面包。真看不出来,中也会买这么可爱的零食。” 储物盒里,半边放着香烟,半边放着草莓棒棒糖和乳酸小口袋, 这些小零食基本是中原中也今天给花丸外婆准备的。 “喂, 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没关系。”太宰撕开一根棒棒糖的包装纸, “中也不会计较哒。” 话虽如此, 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 “总该征得别人的同意再吃吧。” “先斩后奏是一样的。”太宰含含糊糊地说道。 和他讲道理, 是永远讲不通的。 也是啊。我为什么要跟他讲道理呢,如果他听的进我的话,还会潜入中原中也家里偷酒吗?不仅如此,还偷了人家的车! 但令我心情复杂的是,我本人也坐在了这辆车上。 像是同伙。 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坏事都是太宰治一个人干的,我只不过是不放心,怕他把车弄坏了才跟着的”之后,才放下心来。 “清溪酱有考虑过以后的生活吗?” 草莓味的甜味在车内氤氲开来,我随即伸手打开了车窗。 风从外面吹进来,很快就吹散了这股甜味。 “……找回另外一半的异能。”我顿了顿,缓缓说道,“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平凡的一生。” “平凡的一生?”太宰揶揄道,“那黑历史怎么洗呢?你为天人五衰做过很多事吧。异能科应该已经掌握了啊。” “……坂口君不是那种人。” “看样子你对他印象不错。” 太宰突然又是一个急刹车,在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后,他毫无诚意地道了歉,“抱歉,手滑。” “不会开就让我来开。” “清溪酱不介意自己酒驾吗?” “……” 车子逐渐开稳了,间或有路灯照进来,短暂地在太宰的脸上落下柔和的光。 “应该不只有异能科还会盯住了你,还有其他人吧?” -- 第186页 我没有隐瞒他:“森先生找过我,希望我去港黑工作,说会给我很高的薪水。” 我本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看到中原中也吃穿用度这么上档次,机车跑车开心就买,黑卡随便刷刷刷……我承认我有一点心动。 太宰“哦”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港黑的工作就是像中也那样在路边送送迷路的老人吧。” “我还不是很清楚港黑的具体工作内容……”至少还不知道森鸥外会让我做什么。 文职类?宣传类?或者是向商户收取管理费用? “走私枪.支,军火交易,以及一些,”太宰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竟是一种告诉我天大好消息的语气,“你不会想知道的特殊行业。” “……” “清溪酱不信吗?” “我信。” 实际上,我知道这才是港口黑手党真正的样子。我对中原中也的印象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我觉得他们都是像职业英雄一样,尽心维护着这个城市的秩序。而忘记了他们的初衷,他们的本职。 我嘀咕道:“那也总比死屋之鼠好。”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当英雄,英雄名都给自己取好了,叫超天欧尔麦特?”太宰低声笑道,“怎么好像在走一条相反的路了?” “闭嘴。”超天欧尔麦特那都是哪一年的黑历史了? 但太宰的话,毫无疑问,勾起了我心底最久远的回忆。 没有遇到乱步,没有遇到太宰,也没有遇到陀思的时候,我做过最过分的事也就是把爆豪的裤子弄撕了。 那时候我们都深深地崇拜着欧尔麦特,哪个人从小不崇拜欧尔麦特呢? 就算是太宰——不,这家伙就很难说了。 “太宰,虽然我不可能成为英雄。”我平静地说道,“但我也绝不会成为英雄的敌人。” “……哦。” 在他无限拉长的尾音里,我竟听不出是怜悯还是嘲讽。 他岔开了话题,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你为什么认为这只小可爱是你的……嗯,外公?” 我梳理着Chu鸭身上凌乱的羽毛:“这只鸭子不是普通的鸭子,它在横滨做了很多好事,已经远远超越了一只鸭子的能力,还获得横滨市长的赞美。” 太宰若有所思:“你外公以前很喜欢做好事?” “……没。”星奏外公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Chu鸭明显是只热心的鸭子,也许外公变成了一只好鸭也说不定。 我仔细分析了Chu鸭的来历和花丸外婆说过的话:“我外公生前跟外婆说过,如果以后寂寞了就开个养鸭场,养点小动物。我认为这是有预谋的。” 不然为什么不是开养猪场?因为当猪就不能随便在外面乱跑了,还是鸭子比较灵活。 我戳了戳Chu鸭的脑袋,它立刻愤怒地用鸭嘴啄我,像是在谴责我的大逆不道。 很凶。但不痛不痒,像是长辈在教训调皮的晚辈。 越来越符合外公的人设了。 我拍了拍鸟笼子:“朋友,如果你是被人陷害变成这样的,比如变鸭的异能力什么的,就点一下头。如果是你自己的兴趣爱好,你就点两下头。拜托,让我知道一下情况。” 鸭子扭过头,没理我。 或许是当鸭子太多年,当上瘾了。 “做鸭有什么好的?”我又拍了拍鸟笼子,企图把装死的Chu鸭弄醒。 太宰看我威胁恐吓了Chu鸭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Chu鸭是女生。” “……诶!” 难怪之前在鸭场时,外婆问起它的意中人,它立刻摆出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原来是母鸭子!但是没准外公变成鸭子时改变了性别……算了,不能想象。 “清溪酱,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没有驾驶执照喔。” “……”那现在开车的是谁? “考到一半感觉都学会了,没必要再考了。” …… 天亮的时候,太宰治终于把中原中也车子里的油全部开光了,我们在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店里随便吃了点早餐。 这次很难得的,是太宰付的钱,因为我身上没有钱。他心痛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付了两杯咖啡钱。 “可以赊账的,到时候不是一样还的吗?” “不行。”我冷冷地说道,“你赊的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不带这么打击别人自信的!” Chu鸭大概是仗着我不会杀它,坚持不变回原形,我决定带它去找乱步商量对策。 乱步原本打算翘班,看到我的群里有人跟他说话时,立刻就开心了:“清溪溪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一定能做到。” “如何叫醒一只鸭子?” 要叫醒一只鸭子,不仅要叫醒它,还不能伤害它。虽然由于性别原因,Chu鸭不太可能是我外公了,但必然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太宰既不否认我的推理,也不赞同我的推理,只是笑容意味深长,还给了我一根木天蓼。 “我又不是猫。”我还是接过了木天蓼。 “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欢这种东西吗?” “你记错了!” 武装侦探社里第一个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三花猫。 我放下了鸟笼子,无视了突然在里面亢奋起来的Chu鸭。 -- 第187页 “咪,来这里。” 我朝三花猫招了招手,大概是我手里的木天蓼吸引了它,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 我将木天蓼递给它,它轻轻地喵了一声,应该是在传达谢意,然后抱着木天蓼玩了起来。 太宰见状微微一笑:“清溪酱,我去给你倒杯果汁,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随便,我不挑,别下毒就行。” 我看着愉快地玩耍木天蓼的三花猫,突然想起别人说的遇到公的三花猫,就会有好事发生的说法。 我蹲下了身体,握住了它的两只前爪,将它拉直了。 “咪,你是男孩子嘛?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小雀雀。” 我的话音未落,也还没鉴定出三花猫的性别,鸟笼子突然砰的一声炸碎了。 扬起的烟尘迅速散去,迎面有人一脚朝我踢了过来,我靠右避开了,她踢在了其中一张桌子上。 文件和办公用品洒了一地。 “朋友,如果要打架的话,出去我一定奉陪,但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公司。”我避开了她,尽量往没有东西的墙角靠去。 ……没想到Chu鸭还真是一个人。 “谁是你的朋友!你和你的外公一样让人讨厌!擅作主张!我可跟你跟你成为朋友的打算!” 她长得非常漂亮,看上去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头漂亮的橘色头发和一双生动的蓝眼睛。 ……简直就像是性转版本的中原中也。 怒火就是从那双蓝眼睛里散发出来的。 “无礼的小鬼!” Chu鸭,不,是Chu丫。她指着地上还在玩着木天蓼的三花猫,恶狠狠地说道,“夏目老师的身体,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夏目友人帐》看多了吗?” ……猫咪老师可比这只肥多了。 第84章 八十四章 “你认识我外公?” 我承认我有一点卑鄙。为了防止面前的女版中也(?)再胡闹, 我抱起了地上的三花猫——这是她珍视的宠物, 可以算是我唯一知道的她的逆鳞。 “把夏目老师给我放下!”她果然变得更加愤怒了。 “多有得罪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坐下来跟我好好谈谈的。”我顿了顿,后退了一步,用警告的语气提醒道,“不然我就要确认这只猫的性别了。”我作势要查看猫的身体。 “你——”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对猫的占有欲这么强的人,想想以前她是鸭子形态时,也经常寻找些小玩意过来送给这只猫——等等。 会有人连猫的性别都不让别人确认的吗?这也太狂热了吧。 鸭子是拟态的话, 猫为什么不能是拟态? 我抱着的这只三花猫, 会不会也和面前的Chu丫一样……一想到这里, 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好在Chu丫终于愿意坐下跟我谈谈了。 太宰刚好倒了饮料进来, 他端了两杯,一杯是果汁, 一杯是热咖啡。 果汁给了我, 热咖啡给了Chu丫。他对突然出现的Chu丫并不惊讶,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变成鸭子是你的异能吗?”我猜想到, “难道你的异能是【我是鸭】?” 怀里咬着木天蓼的三花猫突然一个激灵, 抖了抖,用爪子扒起了我的膝盖。 我捏住了它的后颈,让它变得老实了一点。此举并不粗鲁,Chu丫却十分心疼:“臭丫头,你别弄痛它!这不是我本身的异能……是后天植入的, 因为我曾经是你外公手上的实验品。” 我听得一脸茫然。 “笨丫头, 你的理解力这么差吗?无论是你外公, 还是你父亲,智商都是万里挑一,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废了——”Chu丫突然停了嘴,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江户川乱步。 “初次见面,你好呀,泰子小姐。”乱步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他手里拎着一袋干洗的衣服。 看样子是早晨上班时顺路去干洗店拿了衣服,我竟然有一种乱步长大了的感觉。 ……我们已经逐渐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 我开始自己赚钱,他也开始靠自己来处理日常杂事。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江户川君。”Chu丫,不,应该说是泰子。她喝了一口咖啡,姿态优雅地放下了咖啡杯,“超推理侦探果然名不虚传。” “被泰子小姐吓过两次,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乱步这么一提,我想起了他被Chu鸭啄伤的事,还有那次我们在飘窗上进行夜间活动时,Chu鸭也突然从天而降,将他吓到摔下了飘窗。 ……真的是很尴尬的经历了。 “第二个问题,你和中原中也是什么关系?” 前有津先生和太宰治,现在又有泰子小姐和中原中也,他们极为相似的面容和身材,实在是令我费解。 “我不说,凭你的脑子,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知道。” 泰子低垂着眉眼,乍看之下十分认真,唇角却勾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被当众批评智商,我又气又羞,但我又拿不出足以让人信服的行动。 我要是胡乱推理一番,又要被当成笑话了。 “说不上来了吗?” 我咬了咬嘴唇,刚要说话,乱步已经替我开口了。 “泰子小姐,你和中也君,是诞生于同一家实验室吧?我联系朋友确认过了,虽然大部分资料都被你毁掉了,但还是留下了一小部分的资料,我把零散的东西用推理补充完整了。” -- 第188页 乱步一边整理手里的洗衣袋,一边继续说道,“清溪的外公,源星奏,曾经在国家人工异能试验中心工作,而你是他某一次的实验品。” 乱步的话在我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太宰和泰子却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前者漫不经心地喝着果汁,后者静静地听着乱步的推理。 “不是某一次,而是某一批次。”泰子纠正道,“我们这些人,一个批次能做出来一个就算不错了,大部分情况都是人体承受不了而被吞噬,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然后再重新进行下一批次的实验。” “那被吞噬的人呢?”我问道,“还能救回来吗?” 泰子用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身体全都碎了,你觉得还能救回来吗?” “国家有……这种实验吗?这样和敌联盟的脑无有什么区别?” “喂,别把我们和那群民间组织的丑八怪混为一谈。”泰子误会我将她和脑无相提并论,皱眉道,“敌联盟只是偷盗了我们的部分技术,根本造不出有任何人格的改人。你之前不是已经和脑无交过手了吗?” 这点我承认,不久之前,我在体育馆和脑无碰上过。但即使他们没有智力和独立人格,身体素质和个性也太强了。 我如果不抛下异能失控后曝光的顾虑,我一头也消灭不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源清溪,你的外公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甚至修改了我们原本的基因。” 泰子瞥了一眼窗外,这个时间点的武装侦探社还没到上班时间,除了太宰和乱步,还没有其他人来。 “我的外貌是在实验室里,被他修改了基因,变成了最符合他审美的样子。”泰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觉得我和中原中也像,那么我告诉你,生理上,我和中原中也产生了血缘关系。但心理上,不是哦。我不承认这个弟弟,也不会承认其他弟弟。” “那我外公呢?他是又回去实验室了吗?” 不管外公有没有继续从事这种在我看来很不正确的工作,只要他还活着…… “不。他之前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泰子的视线投向我怀里的三花猫,“那家伙啊,受到了夏目老师的影响,决定脱离那一行,就带着我离开了。” “尽管我和他销毁了大部分的研究资料,还是有一小部分资料被他的下属先前拷贝了。中原中也是在那之后被研究出来的,用了和我一样的基因片段吧,那帮废物,连帮他修高二十厘米都不行吗——” “泰子小姐。”我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批评,认真地问道,“你知道我外公去哪里了吗?关于我的异能,我有问题想问他。” 泰子沉默了。 她一沉默,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我也在找他,全日本都找过了。但是他就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过你外婆和你父母那里。”泰子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件事会不会和你有关?比如被你的异能捏死了而你记不清了?” “别乱说!”乱步突然睁开了眼睛,“清溪溪才没有做过那种事。” 他比我的情绪更加激动。 我合理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我的异能是在九岁时得到的,在那之前,外公已经失踪三年了。” “……真是报应。他一辈子在研究给别人植入异能,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的后代遭受了同样的事——” 报不报应我不知道,就当它是吧。但现在我已经没有怨天尤人的精力了。 “失陪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刚放下三花猫,泰子立刻过来抱起了它,搂在了怀里,“夏目老师,我终于抱到你了。” 三花猫在她的怀里拼命地挣扎,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清溪溪,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刚洗完手,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外一脸凝重的乱步。 “我大概已经推理出了所有关于你的事。”顿了顿,他又说,“我本来更希望清溪溪自己去试着推理,因为你不肯信我了,是我不好。但是我,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自嘲地笑了:“我没有哪天不是努力的。但我自己脑子不好也是事实,我努力想出来的东西,一不小心就是个笑话,太难了……” 乱步突然抱住了我。 ……我没有拒绝。 这是我们离婚以后,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的衣服上,还是以前家里常用的洗衣粉的味道。 “清溪溪,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乱步轻声说道,“那样,我嘴巴都会笑歪掉。” 第85章 八十五章 “嘴巴笑歪了多不好。”我开玩笑说, “以后乱步桑你还怎么和别人再婚呢?” 我就随口一说,调节一下气氛, 乱步却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那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 “也是,不再婚其实也无所谓。”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婚姻本来就是生活的附属品, 你们侦探社都没有人结婚。福泽社长都单身四十多年了, 也挺自在的。” “我不自在!” “诶?” “很不自在。”他又强调了一遍。 这家伙, 我说话还处处不如他的意了。 -- 第189页 乱步的身高只比我高一厘米,撒娇的时候喜欢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蹭。 有点痒。 像一只柔软的猫咪。 “清溪溪, 我们讲和好不好?”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 温柔地洒在了我的脸上。 我睁开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 “乱步桑, 先说说看,你的推理吧。” 四目相对,我先笑了。 从他绿色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某种情绪在不动声色的撕裂。 “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吧……或者,你是打算用你的推理来做和我交易的筹码吗?” 与陀思、太宰相处, 我也逐渐变得牙尖嘴利。 真正的吵架从来都不是面红耳赤的争辩, 那样高低起伏的情绪, 在气消之后就意味着原谅和放下。 而我从头到尾,对他都是极为平静的态度。 我不打他, 没骂他, 只是独自抹去了和他相处过的所有痕迹, 并恢复了自己的姓氏。 我依然能对他和颜悦色,也绝不会刻意冷落他。爸妈邀请他来家中做客,我一句反对的意见都没有,我甚至还会为他准备他喜欢的料理,因为我对他的生活习惯最为了解。 ……只是对我来说,他已经和旁人并无二样了。 我的心眼只有针尖一般大,刺在我的心里,即使拔掉也会留下一道细长的印记。 “不是的!我只是想和清溪溪讲和。”乱步辩解道,“我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清溪溪的!” 空话我听得太多了,付出行动的我倒是没看过多少。我也无法想象,战斗力几乎为零的乱步,要怎么保护我? 当然了,我是不会说出那么刻薄的话的。不是因为我口下积德,而是他目光中清澈的决意几乎无人能及,恍惚间让我想到了早年时候想成为英雄的自己。 “谢谢你,乱步桑。关于我的事情,你推理出了多少?你慢慢说。”我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请如实相告……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想听到真事。” 对我来说,温柔的谎言比起残酷的真相杀伤力更大。 …… 侦探社的人陆陆续续来上班了,他们对正在和太宰交谈的泰子十分好奇。我站在会议室里,隔过玻璃窗,边看着外面逐渐忙碌起来的众人,边听着乱步的推理。 “清溪溪,你的异能,很可能不是从Pandora‘s box里出来的,而是你生来就有的。” 听到这里,我疑惑道:“但我在那之前并没有任何异能。不仅无异能,个性我也没有。” 在这个异能和个性充斥的社会,虽然拥有异能的人数远远少于拥有个性的人,但异能几乎是出身就觉醒,而个性需要三四岁才能展现出来。 我到九岁之前,身上任何有异能和个性的迹象都没有。 “难道你的意思是,当时盒子里跑出来的金色光芒,只是唤醒我身上的异能?但是我明明看到探险队的人都被它吞噬了。” 乱步摇摇头:“Pandora‘s box里当时存在的东西,的确是异能。你对那天发生的事应该记得很模糊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打开Pandora‘s box之后,异能飞了出来,但它并非在四处攻击,而是在找你。” “诶?” “其实它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 * 我的外公源星奏,生前秘密从事着有关异能方面的研究,并且拥有能将人工异能植入人体的技术,虽然成功率不高,但他确实做出了不少“作品”,他的研究资料也成了该项目里最珍贵的东西。而我的爸爸源清流,曾经是他最重视的学生兼助手。 星奏外公在一次失败的实验后,意识到实验本身的残酷,决定停止人工异能的研发,释放所有的生命体,此举遭到了整个研究中心所有人的反对。他在爸爸和奏子小姐的帮助下,尽力销毁了关键数据,但还是有部分数据被他的学生事先保留了下来。 之后他们离开横滨,回到了镰仓,在那里陪伴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而我的妈妈源风火因此和爸爸结识,并结了婚生下了我。 我无个性,但是拥有异能。星奏外公和爸爸抽出了我身上的异能,并装在了Pandora‘s box之中。异能与主人分离后是很痛苦的,不少异能甚至还能化身为人,闯下大祸,为了不让它太悲伤,他们将它藏在了离我很近的月萤山上,陪伴我长大。 只是由于爸爸异能的影响,我永远到不了山顶,也无法与它接近。 乱步的舅舅明智先生,是一位去过很多地方的考察队队长,也是一名优秀的侦探。他受国家人工异能中心所托,寻找星奏外公留下的Pandora‘s box和研究资料。 因为他的考察队里存在着拥有搜索异能的队员,他们找到了无限接近外公的地点,并恢复了月萤山的真实场景。 原本Pandora‘s box和里面盛放的异能都在静静地沉睡,即使被挖掘出来了,也是死物一件。但那天我阴差阳错地去爬了山,它感受到我的存在,终于突破了封锁,逃了出来。 异能在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慌忙地四处乱窜,分解了不少人,最后终于在我返回找乱步时,发现了我,并且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以上,是乱步基于一定量的资料和证据,做出的推理。 我听完后,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 第190页 “关于我外公的资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花袋先生入侵了国家异能中心的后台。”乱步没有任何迟疑,就交代了友军,“星奏先生知道如何将异能植入人体,相对的,他也知道如何从人体抽取异能。” 照这样说的话,搞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外公、我爸爸。 但我想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要从我身上把异能抽走呢?如果没有抽走,我还会遇到这么多的事吗?”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难道是为了做什么科学研究?” 我的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酸楚,甚至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不,不是这样的!”乱步在这个问题上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因为爸爸他看到了清溪溪的未来,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看到了我的未来?”我喃喃道,“别说得你好像知道一样。” “我找到了爸爸写在电脑里的日记。” “……” “是真的,清溪溪!爸爸看到了你的未来……他,不想让你走那条路,所以他们抽走了你的异能,他希望你能当一个平凡的人!” “抽出我的异能?希望我当一个平凡的人?那为什么我现在的情况反而变得更加糟糕了?乱步桑,你觉得现在的我,还配提未来两字吗?” 哦不,我再听下去简直要气疯了。 仿佛全世界都在整我! 如果爸爸和外公没有擅作主张,替我决定,我也只是一个异能稍强的人,或许我从小接受常规教育,不犯大错,还有机会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 现在全没戏了。 这两人一个申报了死亡,一个失去了关于异能的全部记忆……他们完美地把剩下的烂摊子全留给了我。长达十六年的时间,我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回想我这糟糕的一辈子,我遭遇到了那么多的欺骗,但到头来,我竟然没有一处可以责怪。”我轻声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活下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不要乱说!”乱步伸手捂住我的嘴,孩子气地往空气里呸了一声,“我不准你乱说。”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反而安慰他:“没关系,乱步桑,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根本就没有我存在的价值吧。” “你有价值的!” “没有哦。” “你有!对爸爸妈妈来说,你是很重要的家人。对外公外婆来说,你也是——” “算了吧。外公他至今没给我一个解释,外婆……她更喜欢中也吧。爸爸妈妈,比起我,他们大概更重视你。我提离婚的时候,妈妈没有先考虑我的感受,而是先急着去找你。之前我大概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对于一个毫无价值的垃圾而言,死在冰冷的西伯利亚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咚。 额头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我怔住了。 乱步也怔住了。 大概是彼此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用下巴磕在了我的额头上。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揍我。 很痛。 真没看出来他的洗下巴这么咯人。 “清溪溪,我真想打你一顿。”他疼得直吸气,但下巴没有离开我的眉心。 两部分皮肤像是黏在了一起。 “乱步桑,你已经这么干了。”痛死了。 “对不起,我知道打人是不对的,但是我还是很想打你。” “你已经这么干了!” 我推开他的下巴,揉了揉被磕得生疼的眉心。虽然我很有忍耐力,但这一下,确实撞得不轻。 乱步也没好到哪里去,嘴唇都磕破了,血珠渗出来,他伸手拭去。 “星奏先生没有办法控制抽出的异能,所以用自己当了容器,Pandora‘s box就是他的身体。” “……” “狮子妈妈对我很好,但是她更喜欢清溪溪,她急着找我是为了揍我,她说她只有一个孩子,不管是谁对谁错,她都要打我一顿。之后我死缠烂打,她才同意带我去向你道歉。” 他的声音又低又软,听上去情绪十分低落,“他们很在意你,有爸爸妈妈陪着真的很好,请你别那么说。你不要因为我去讨厌他们。你要讨厌,就讨厌我一个人……对不起,清溪溪。”他吸了吸鼻子,脸上又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可是要是清溪溪你真的讨厌我,那样会比杀了我还要令我难过。” “……” 他低垂的眼微微抬起,慢慢地说着每一个字,似乎说久一点就能把时间拖成永恒。 “清溪溪要是真的讨厌我,那我就活不到三十岁了,我会英年早逝的!” 此时,我竟不知道,下一秒,他是想哭,还是想笑。 第86章 八十六章 换作在以前, 我大概会安慰乱步:“不会的,乱步桑,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但是在今天我没有说那么温和的话。 额头依然很痛,被他的下巴撞得不轻。没想到他硬气起来, 杀伤力还是挺大的。 我揉了揉拧结的眉心, 轻声说:“既然无法活出生命的长度, 那就尽量拓展它的宽度吧。” 三、二、一。 三秒之后, 乱步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又久违地噘起了嘴。在看到我皱眉的时候, 他又很小心地把噘起来的嘴放平了。 -- 第191页 “我不会拓展!” ……即使不噘嘴, 也依然在撒娇。 “你可以问问福泽社长,他对拓展生命应该很有见解。”我岔开了话题, “你说我外公就是Pandora‘s box?” 乱步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Pandora‘s box,直译就是潘多拉的盒子, 意为灾祸之源,是一个充满神话色彩的故事。 希腊神话中, 潘多拉打开了魔盒, 释放出了世间的灾难, 却又将希望关在了盒子里。 如果以此作类比,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半异能就是灾难,而另一半, 就是还没得到的希望。 难怪陀思一直想要我找回另一半的异能, 得到完整的异能。 等等, 他会这么好心吗? “得到另一半的异能, 我是不是就能控制它了?” “理论上是这样。” “理论上?” 乱步边揉着下巴边解释:“就理论而言,再打开一次Pandora‘s box,你就能得到将原子重组为物质的能力。但是我们始终没有找到Pandora‘s box。” “你舅舅当年是怎么找到的?他队里那个有搜索异能的队员,有没有像他一样有那种异能的人?” “这几天花袋先生和坂口安吾几乎找遍了全国范围内,具有搜索异能的人,但是他们都没有办法感知到盒子的存在。”乱步推测道,“可能是上次被打开过,盒子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开启了自我保护,躲到了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 这一点倒也说得通。既然现在推测盒子是星奏外公化身的,那他绝对有办法将自己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费奥多尔这几年也在找它。” 提到陀思的名字,我一下子警惕起来。 如果乱步这么做算是夫妻一场的补偿,但陀思没有理由这么帮我,况且他在几年前就开始寻找了。 他也从来没有告诉我有Pandora‘s box这件事。 “乱步桑,你知道我恢复了异能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吗?”我看着白色的墙壁,真心感到茫然,“我能做到什么事呢?” “你可以将任何物质分解成原子,也可以将原子重组成任何物质。”乱步很肯定地说道,“清溪溪的异能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异能。” “唔,听上去很厉害。”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知道陀思的目的吗?” “……知道。” 我没有再问下去了。 因为我收到了陀思发过来的消息。 他是发在群里的。 【@俄罗斯软糖:发现Pandora‘s box的坐标了。】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和地址。 照片上,花丸婆婆的鸭场正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爸爸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 * 汽车飞驰在横滨通向镰仓的路上。 “清溪溪,超速了。”旁边的乱步小声提醒道,“要被罚款的。” “……抱歉。” 我努力将车速调慢了,心想这毕竟是中原中也的车,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清溪酱,鸭场和费奥多尔又不会跑,你不用这么紧张。” 后排坐的是太宰和泰子。 泰子是被太宰拖来的,她原本不同意参与。在恢复了人类的面貌,还想和侦探社里的三花猫缠绵一阵子,不知道三花猫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又同意一起过来了。 “源清远那家伙,自从当了爸爸之后,智商就跟不上了。他的异能实际上比老头子更强,但是几乎从来不用。”泰子顺嘴抱怨道,“我让他帮我看看我和夏目老师什么时候能结婚,他都不肯。” “那就说明是结不了叭——好痛!”乱步捂住下巴,疼得直叫。泰子刚才毫不客气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臭小子,那也比你离婚了强!” 无论是Chu鸭还是人形的泰子,和乱步关系都很差。 “源清溪,你就算找中原中也,也别和这家伙复婚!”泰子转头开始教育我,“中也人帅钱多不逼逼,虽然矮了点,但那也不是他的错,比起这个连家务都不会的家伙要好多了。” “喂,我现在会做家务了。” “说说看啊,你会什么了?” “会把衣服送去洗衣店了,还会用扫地机器人了……” 乱步和泰子争论的时候,我小声问太宰:“你觉得那是我爸爸,还是那家伙?” 我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瞥见太宰唇角勾起的笑容。 “你说呢?” …… 关于爸爸的异能因果律,我知道的其实并不算少。 他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未来和终局。 爸爸不喜欢这个异能,因为提前预知死亡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认为事事都应该顺其自然。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知道一个人的未来和终局,至少可以避免一些突发意外。 爸爸看过我的未来。 在我记忆的伊始,是他摸着我头发,俯身在摇篮前,用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的清溪,你一定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爸爸看到过噢。” 爸爸说我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美好的……未来么? 这些年我做过的错事不计其数,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少,不管我是否出自本心,实质性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我听过坊间的小道消息,敌联盟年轻的首领死柄木弔,小时候的理想也是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 -- 第192页 他保护着弱小的同学,尝试着英雄那样的行为,我猜他也像我那样念过欧尔麦特的那句热血台词。 ——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真讽刺。 完全变反了,应该说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有事了。 …… 鸭场很近了。我停下车子,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扑面一股浓郁的青草夹杂花香的气味。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阳光铺满了通往鸭场的小路,新修的路灯整齐地在路旁排列着。夏日的蝴蝶飞过原野,远处是看不见尽头的麦田。 月牙湖边,葡萄架的秋千下,爸爸坐着,陀思站着,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盘棋。 ……我记得爸爸从来不下棋,他更喜欢独自一人的游戏,比如钓鱼和绘画。 “津先生,好久不见。” 津落下一个棋子,抬起脸,身形的面容慢慢恢复成了自己原来的模样,看上去比太宰成熟和消瘦,两人极为相似。 除了泰子小姐因为惊讶而“呀”了一声,其他人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偷偷瞥了一眼乱步,他回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隐瞒了很久的秘密,在他们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我还以为源清远是受了什么刺激变蠢了,原来是身体里住着这么个玩意。”泰子冷笑着看向我,“你一直都知道?” “嗯。”我点了点头,“我九岁时遇到津先生,多亏了他的照顾,之后去俄罗斯留学,也是津先生的安排。” 津先生拥有了爸爸的异能,灵魂不灭,他做的决定都是基于因果律的合理安排。 我没什么依靠,也以为年纪小而没什么主见,只能事事听他的——不,只有一件事没有听他的。 那就是他让我对任何人都死守关于异能的秘密,我却在后来全盘告诉了陀思。 如果我坚持保密,坚持不用,只要度过风险期,大概就能安静地回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吧。 “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存在吗?”泰子的眼神在他和太宰之间转来转去,最终下了结论,“你们该不会是我和中原中也这样的关系吧。”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比你和中也更复杂。”太宰笑着说,“泰子小姐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许久没吭声的陀思淡声说:“我也劝你不要知道。” 泰子眯起眼睛:“你这个小鬼,命倒是很硬,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 “哦,认出我来了吗?” 陀思和津的棋局并没有分出胜负,就停止了。他嘴角一扯,露出小颗的虎牙,“如果不是泰子小姐当年远赴俄罗斯暗杀我,我妈妈也不会因为我而遭遇不测了。” 陀思平静的话语像是扔进湖里的一块石头,激起了千层浪。 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源酱,你明白吗?无异能者碰到异能者,是多么无力又绝望的事情呐。” “你杀了他妈妈?”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之间有仇?” 我紧紧地盯着泰子的脸,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除了坦然,我看不到其他东西。 没有愧疚,没有后悔。 泰子耸了耸肩:“我只是接受委托,杀谁我都无所谓。” “谁的委托?” 泰子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小丫头,我需要向你汇报工作吗?” “我问你是接受谁的委托?” 我大声质问道,“你不要告诉我,是接受了源星奏的委托。” 她的表情变了,严厉地说道:“不要直呼长辈的名字!” “清溪溪,不是这样的。” 乱步见我完全被陀思的话带了节奏,干脆捂住了我的耳朵。 他用唇形对我说道,“请相信你的家人,也相信我。” 第87章 八十七章 乱步对我说:“清溪溪, 你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我喜欢他们。” 陀思却对我说:“源酱,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他们就想杀死我了。” 两人各执一词, 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星奏外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相如同幻雾, 始终扑朔迷离,我不仅没抓到,也压根看不透。 我将目光投向了津先生, 我期盼这时候奇迹能出现, 我的爸爸源清远能出现, 能恢复到以前清醒时的样子。 “津先生, 你能叫我爸爸醒来吗?” “抱歉,他不会想现在醒来的。” 津先生轻声细语,他笑起来的表情很奇怪, 不是微笑, 也不是冷笑, 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 又在疯狂中保持着极度理智的笑容。 眼角微微垂着, 像是嘲讽。 “那种玻璃心的男人,你觉得他能接受这样的场景吗?你看那里——” 顺着津先生手指指向的方向, 我看到网栏的中心,迅速升起了火焰, 原本无忧无虑地在午后漫步的鸭子们, 不是在逃跑, 就是在嚎叫。 这一切惨状几乎只在一瞬间发生。 砰。 有东西炸开的声音。 火焰的亮度极高,又极其漂亮,映衬着沦为背景的蓝天绿水,竟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混蛋,你做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泰子掐住了陀思的脖子,她甚至不用思考,就已经下了定论。 -- 第193页 这件事一定是陀思做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罪状,都可以怪罪到陀思身上。 陀思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用温柔又略带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唇角勾着清浅的笑容。 “陀思,这里是我外婆的心血!” 花丸外婆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如果没有别的变数,这里应该就是她养老送终的地方了。 “我知道。” “你这家伙——” 我来不及跟他争辩了,隔过围栏,我看到鸭场的两个被雇佣过来的员工飞奔了过去,手里拖着水管。 “等一下!” 乱步猛得一滞,随即朝围栏那边吼道,“不要打开!” 还是迟了一步。 水管已经打开了。 巨大的水柱喷在火焰中心时,本该熄灭的火焰只有不到一秒的火焰静止,随即爆发出了强烈的黄色光芒。 我听到了那两人凄厉的叫声,他们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地挣扎着。 爆炸产生的热浪几乎吞噬了整个鸭场,连我的脸颊都被熏烫了。空气变得浑浊又呛人,这里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撕碎了。 ……怎么会这样呢? 浇了水之后竟然让形式更加严峻了。 “清溪溪!” 乱步拉住了准备跑过去救人的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别过去,是钠。” 我恍然大悟。 钠,如果燃烧的是金属钠,那么刚才他们浇水的时候,产生的爆炸就可以解释了。 乱步被呛到了,连忙用手捂住了口鼻,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捂住了我的鼻子。 “先联系火警!” 我回头看去,泰子他们已经全部撤到了月牙湖后面的安全地带。泰子的手没有从陀思的颈间移开,面色阴沉地盯着燃烧着的鸭场。 我理解她的愤怒。 这里也曾是她的“家”。 虽然她并不是真正的鸭子,但在此度过了漫长的时光。青山绿水是真,一草一木也是真,清风明月,春夏秋冬,到处都留有她的记忆。 但是这一切的美好全部都在眼前,以极其恶劣的方式毁灭着。 外婆的两个员工在火焰中挣扎着,很快就不动了,黄色的火焰盖过了一切,他们最终葬身于正午的火海,没来得及留下任何遗言。 “你真该死!” 泰子的指甲陷进了陀思颈间的皮肉里,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 再往里,她就能掐断陀思的气管了。 她气得眼睛发红,姣好的面容也扭曲起来。 “你是怎么在一晚上之内,在这里埋藏了大量的钠?” 陀思微微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人?” “天人五衰和敌联盟明明都已经被异能科和英雄们监控了,你到底是——” 泰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明明满大街都是老鼠,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形单影只?”陀思的嘴角咧得更开,“源酱,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还是因为我? 重型机车的声音传来时,我们的视线都朝那边移了过去。 是中原中也,以及……花丸外婆。 前一晚还在中华街喝到酩酊大醉的两人,在看到燃烧的鸭场时,都怔住了。 然而花丸外婆也只怔了一瞬,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她的反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面前不过是一场全息电影,而扑在我们脸上的热浪也全部都是电影的特效。 在灾难面前,她平静得不像是一个正常的老年人。 失去了全部心血,她也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辛苦大家了。”她说。 “谁干的?”中原中也的反应要愤怒的多,月牙湖里都是水,他想要取水救火,被泰子拦下了。 “那是钠。” 他对和他有着近乎一样容颜的泰子感到困惑,眼神闪了闪,但很快又绕回主题,“火警呢?” 太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了电话,还没来。” “可恶!” 花丸外婆问我:“清溪,坂口和小泉出来了吗?” 坂口和小泉是那两名员工的名字。 他们以前是很懒的人,但后来被中原中也收拾了一顿之后,逐渐变得勤奋了。刚才在发现鸭场着火了,他们也没有急着逃跑,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救火了。 ——虽然没救成。 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的火灾,起因会是金属钠。 我摇了摇头:“都怪我,刚才没来得及——” “没事。”花丸外婆吸了吸鼻子,“不怪你。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没有努力。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西边有沙子,中也君,用沙石应该可以灭火。” 我刚说完,中原中也已经不见了。 他能使用重力操控,在搬运这方面并不难。 火,早晚能灭。 可是在火灭了之后呢? 花丸婆婆还剩下什么呢? “清溪啊,婆婆存了些钱,麻烦你到时候赔给小泉和坂口的家人。请为我向他们争取谅解吧。” “……是。” 她又补了一句:“没有谅解,也没关系。” “他们会谅解的,不是婆婆的错。”我狠狠地抽了陀思一巴掌,“全部都是这个混蛋的错!” -- 第194页 花丸婆婆抬起脸,轻轻地看了陀思一眼。 “是这个孩子吗?” 陀思的脸被我打歪了,泰子又给他掰正了,让他直视着外婆。 “花丸婆婆,好久不见……我是小饭团。” “是小饭团啊。”花丸婆婆踮起脚,摸了摸他雪白的帽子,“你长大了呢。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对不起,我毁了您心爱的地方。” 陀思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没有奸计得逞后的痛快,小人得志,那是一种难得的清亮。 他在认真地道歉。 “我一直在试图找出您的先生。”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花丸婆婆摆了摆手,“小饭团,你到现在还在想着要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吗?” “是。”他很坦诚。 坦诚到我无言以对。 他们俩居然认识,这也让我无言以对。 “你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呢。”花丸外婆又说,“但是这世界上大部分的错,跟异能力都没有关系。你即使建立了新的秩序,也没有办法一直守护下去。” 她仰起脸,看着碧蓝的天空,“小饭团,你找不到他的,回去吧。” 陀思垂下眼眸,温柔地说:“婆婆,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第88章 八十八章 火势逐渐变小了。最后一层的沙石盖上, 这里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空气中飘荡着刺鼻又难闻的味道,时间仿佛也在激烈的火海里被烧成了破碎的东西。 遍地都是鸭子烧焦破碎的尸体,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场面十分惨烈。 很难想象, 在不久之前, 它们还漫步在阳光下,悠闲地过着和往常一样的日子。 美滋滋鸭场,迄今为止, 这是它存在的第十六年。 “居然全都死了……” 我看了一圈, 没有发现一只幸存的鸭子。那两名员工的遗体也找到了, 已经烧成了两节黑炭。 我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其中一具的身上。乱步见状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盖在了另一具身上。 “别难过了, 清溪溪。” 我轻声问道:“该怎么向他们的家人解释呢?” “……会谅解的, 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的家人变成这样,我也完全不能谅解啊。” “这里也可以重建的。” 乱步不擅长安慰人,我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安慰我了, “找英雄水泥司, 只需要半天。之前我有帮过雄英高中找人, 他们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这样啊……”我凝视着这片废墟,我不知道陀思丧心病狂地在这里埋了多少金属钠,“可是重建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吧。” 这里每一条被踩平的小路, 每一棵成熟的树, 都是一年年累积下来的, 无数风霜雨雪都见证了它们的变化,在它们身上,渗透了岁月的痕迹。 而现在,全都被毁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时分,陀思对我说他要建立一个美丽的世界。 那时我觉得他的理想崇高而伟大,但没想到那会是建立在毁灭世界的基础上。 他也耐心解释过,要建立新的秩序,原本就要先清除业障。 如同要盖新的高楼,就必须敲碎原来的一切,然后在废墟中堆出华美无上的建筑。 “花丸外婆,麻烦您让一下。”我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陀思,“人间之屑。” 事到如今,在家人面前所有的掩饰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有过无数个能杀死他的机会,但是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的鬼话,天真地相信他会改邪归正,过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他才有那么多的机会作恶。 “清溪,杀人是重罪。”花丸外婆劝阻道,“你要坐牢的。” “无所谓。”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牢我可以坐,他必须死。” 我按住扳机,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出现在体育场的敌联盟,也是你勾结的吧?” 上一次是幸村真田,这一次是花丸婆婆的家园,范围已经从我本人,波及到了我的家人朋友。 “你想报复我,随便杀我,不牵扯别人,不行吗?” 陀思歪过头,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伊万是被你杀死的吧。” 他突然提及的事,让我手一滞。 伊万。 那个在小巷里被我分解掉的……同伴。他是陀思最疯狂的信徒和最信任的下属。 伊万始终对建立新世界怀有不切实际的执念,我怕他影响到陀思,强行分解了他。 “源酱,你想报复我,随便杀我,不牵扯别人,不行吗?” 刚才那句话,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末了他斜视着瞥向我握枪的手。 “我曾用这支枪向你谢罪,是你阻止了我。我以为你是真的原谅了我。” 一个多月前,陀思试图用这支枪自杀,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是我自己踢飞了它,让子弹只擦破了他的太阳穴。 多讽刺。 如果我当时没有阻止他,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了。 陀思半垂着眼睛看着我,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的一声嗤笑。 “说到底,造成现状的人,是源酱你自己啊。” 周围的光突然灭了。 -- 第195页 天迅速暗下去,背景也虚化成了一片漆黑。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陀思还在,乱步和泰子他们都不见了。 我好像听到了乱步的声音,但是很轻,轻到我都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酱做的哦。” “你闭嘴。” 我按下了扳机,却发现枪里没有子弹。 陀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源酱的理想是成为英雄吧。” “谁要跟你扯这个?他们人呢?”我决定不再理睬陀思,转头大声喊道,“乱步桑!花丸婆婆!中也君——” 无人应答。 “津先生,泰子小姐,太宰——” 也无人应答。 “没用的哦。”陀思竖起一指,抵在唇上,“嘘,他们已经都不在了呢。” “你说什么?” “源酱,真正需要赎罪的人,是你自己哦。” 我揪住了他的衣领,不断地扣动扳机,但是一颗子弹都打不出来。 “闭嘴!我健康的很,不需要赎罪!” 陀思“噫”了一声:“亲手杀死自己的同伴,感觉如何?” “我和伊万不是同伴!我的同伴是幸村他们!我是被你欺骗才加入死屋之鼠的!” “那你敢告诉你的同伴们吗?源酱的过去,还有——” 陀思的笑容愈发瘆人,“最近你在那间咖啡店,也杀了人吧?”他俯身凑近我,“……这件事敢告诉你的同伴吗?” 他说的是上次偷拍爱丽丝的惯犯。 因为那名惯犯即使被抓住,也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反而搬出当议员的亲戚来压我。 我和丸井文太都没有背景,如果被议员找麻烦,整个店都可能完蛋。 更何况,他毫无悔改之意,以后说不定还会犯下更多的错,害了更多的人。 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结束他的生命。 “我完全能理解你,那样的人,确实该死。但是呢,”陀思轻声说道,“这种做法并不被当前的正统秩序所接受。” “……” “你的同伴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同你。” “……” 确实。 陀思说的没错,这种做法不会被幸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接受。 但是我没有后悔。 “看看你的眼睛,你丝毫不后悔呢。但若是被你的同伴们知道了,会是什么结局呢?”陀思饶有兴味地猜测道,“是向警方举报你,还是帮你隐藏罪行呢?如果是后者,他们本该是无罪——” “也因为源酱,变得有罪了。”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叫了一遍他的全名,“你这个人,名字又长又难记,脾气又古怪,嘴巴又叼,人又很懒……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你做了朋友。扪心自问,除了伊万,我从未有任何事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我的信任,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一文不值的东西吗?” 我有很多次机会能杀死他,但我都没有杀死他。他有很多次机会能放过我,但他都没有放过我。 “朋友?是啊,我们当然是好朋友。源酱也只能从我这里得到认同感了,因为这些东西全都是我教给你的。眼前任何不合你意的东西,被当前秩序所维护的丑恶,都应该让它全部消失。”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这是他送给我的座右铭。 “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我曾经杀人的场景,还有那些被我抹消的场景。 所有不合我意的东西,都全部消散了…… “对,我的源酱,你是多么好的孩子啊。”陀思的手掌盖在了我的脸上,“你曾经我言听计从,今后也应当如此……因为只有我,才能理解你的想法。”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成为英雄? ——你敢让你的伙伴知道你的过去吗? ——你敢告诉幸村君,你还在杀人吗? “源酱,只有我能救赎你。”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谁能救赎我,但那个人绝对不是陀思。 不可能是这个混蛋。 我尝试着掸掉他盖在我脸上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像是有千斤重似的,压根抬不起来。 啪嗒。 啪嗒。 是眼泪滴落的声音,是谁在哭呢? 陀思的背后,是虚幻的光景。 空间拉直又扭曲,我看到了我年轻的父亲,他跪倒在婴儿车前,埋头哭泣。 我听到他说:“为什么永远都是这种结局?清溪,爸爸对不起你。” 车里的婴儿悠悠转醒,他瞬间止住了眼泪,温柔地笑着说:“我的清溪,你一定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哪怕赌上爸爸的全部……” ——这应该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我活在我的记忆里? 那么我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清溪溪!” 谁在叫我? 陀思的手很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清溪溪,快停下!” ——是乱步的声音。 “她怎么会突然攻击我们?是你这个下三滥搞的鬼吧!” “源酱原本就是我的下属。” ——我说过,一旦加入死屋之鼠,就不可以中途退出哦。 -- 第196页 一道光切来,我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我”在不停地攻击着周围的人,唯独绕过了陀思。 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乱步被泰子保护着,花丸外婆被中原中也保护着,而津先生和太宰,他们居然打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办法停下自己的攻击,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乱步,快让开。 嘴巴即使张开,也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他们躲开的时候,将已经变为废墟的鸭场,全部被分解消散,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搞什么啊,太宰,收拾掉那个家伙很难吗?”中原中也大概是不想伤到我,也是需要分神保护花丸婆婆,他更希望太宰能用人间失格来阻止我的暴走。 但太宰现在被津先生缠上了,两人势均力敌,他也是分身乏术。 书。 我突然想起了书。爱伦坡的书!中原中也曾经送我一本,异能失控的时候只要钻进书里就没事了。 该死的,怎么才能让他们想起来呢? 书就在我的口袋里! 中原中也,你快点想起来啊,这不是你送的礼物吗?! 不知道是他终于开窍了还是看懂了我的眼神,他突然将花丸外婆交给了泰子,然后朝我闪了过来。 只有他一个人时,他轻松地躲开了我的攻击,并从我的口袋里抽出了那本书,迅速地翻开。 透过书掀开的封面,我看到了陀思竖起的手指,他做了一个准备打响指的动作。 他站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嘴角噙着满足的笑容。 【昨天的风和日丽,】 昨天是风和日丽,那今天是什么呢? 今天会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呢?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也许并不是爱伦坡的书,想要躲闪时,书已经盖在了我的身上。 响指在同一时间落下。 我听到了陀思温柔又笃定的声音。 “催化开始。” 中原中也离我太近,连衣服都震碎了,一瞬间就消散了。 “这怎么可能?”他惊愕道。 “我”已经不需要用双手触碰,就可以消散视野里的任何东西了。 “我早说过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孤军奋战。老鼠满大街都有。”陀思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说,“在一定利益的驱使下,任何人都能成为老鼠。” “毕竟能找回Pandora‘s box的方式,就只有这一种啊。” 星奏外公在很多年前,在Pandora‘s box被探险队挖出打开后,又再次将盒子闭上了,并且藏到了无人之境。 但是因为对花丸外婆的思念和不舍,他将自己藏在了鸭场的深处。但即使如此,它也可以自由移动,任何人都没办法找到它。 我的异能在这里完全失控,而盒中另外一半的异能感受到它强烈的召唤,终于已经不是盒子本身能压制的东西了。 ——以上,是我在看到地面裂开一道裂缝,金光灿灿的盒子从里面飞出时,想通的事情。 盒子是小时候看到的盒子,也是在乱步舅舅明智的记忆里看到的盒子。 盒子定在了我的头顶上方,悬空浮着。 陀思悠悠地迈开步伐:“我们可以走了,源酱。”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在中原中也想要拦下他的时候,又做出攻击的行为。 犹如被人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一般,而我本人,只能缩在壳子里,成为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 陀思洗不动我的脑子,他花了十年时间,都没有说服我认同他的理想。我始终认为他是错的,也不肯配合他。 他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放弃控制思想,直接控制我的身体了。 “源酱,再不走的话,赶不上晚餐时间了。”陀思笑着说道,“今晚有你喜欢吃的罗宋汤,我会替你煮的。” 天快要黑了。 “我们走吧。” 火灾留下的废墟,全部已经消散了。 整个鸭场变成了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剩下。 我艰难地与身体的行为排斥着,犹如在钢筋水泥中挣扎,挪动着脚尖的方向。 陀思就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我,像是在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我的源酱,是多么好的孩子啊。” “清溪溪!”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乱步,突然朝我直线冲了过来。 ——别过来,乱步,会死的! “笨蛋,别过去啊!” 中原中也想要抓住他,却堪堪地只与他的袖子擦手而过。 最怕跑步的乱步,连路都懒得走的乱步,总是让别人照顾着的懒人乱步,竟然跑出了风一般的速度。 他的外套同我一样,盖在了亡者的遗体上,里面穿的是一件红色的衬衫,那是我在商场打折时给他买的,他吐槽过说看起来蠢得要命,赌气不肯穿,我说这件衣服穿起来很有活力。 我说很适合他。 他穿着那件我说很适合他的红色衣服,一路狂奔,奔成了一道厉红的幻觉。 “乱步桑。” ——别过来啊,乱步! “不要怕,我在这里呢。”他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抱住了我,在被分解掉的瞬间,他抬起脸,努力朝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百分之百没有任何悲伤的笑容,我听到他说, -- 第197页 “清溪溪,我会变成你每天晚上看到的星星。” 我抬起手想要去抓他,他像是虚化了一般渐渐模糊,风一吹,什么都没剩下。 不远处的陀思轻声叹气:“真不愧是江户川君。” 然后我看到他也迅速虚化,消散在了视野里。 同样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天已经黑了。 月亮已经升起,星星很快就会出来。 我想起了在春天看樱花的时候,我问乱步,物质被分解成原子后,会去到哪里。 他很肯定地说,都会变成天空中的星星。因为人类在这个空间里,永远都不会孤独。 第89章 番外 秋之迹(二) 解决天人五衰事件的庆功宴结束没多久, 江户川乱步就遇到了源清溪。 是在一个下雨的黄昏。 那天他原本打算练习独自回家的能力, 想要获得福泽谕吉的表扬, 于是他拒绝了宫泽贤治的陪送, 但是他发现自己很快就迷路了。 嗯?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社长呢?诶, 那边好像有好吃的红豆团子呢——已经二十六岁的江户川乱步依然像个大孩子一样,遇到好吃好玩的东西就迈不动腿了。 热乎乎的红豆团子吃到最后一个, 他的心里充满了愉悦感。 “还是打电话给社长吧, 反正我已经完全迷路啦。” 他刚掏出手机,在抬头时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时隔十七年,突如其来。 源清溪站在横滨的车站前, 与他只隔了一条马路。 他小时候对她印象极其深刻, 不久前又在小栗虫太郎的手机里看过她的照片, 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长得很漂亮, 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漂亮。黑漆漆的眼睛和头发,眼角有颗泪痣。眉宇间凝结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阴郁, 嘴唇抿成了一个冷淡的弧度。 整个人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面无表情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唯一还算俏皮的是那撮招牌的呆毛,翘在她的头顶,柔和了她整个人身上的冷漠。 下雨了。 周围的人都撑开了伞,唯独她站在雨里,木然地前行。 ……不同了。 完全不同了。 和小时候那个在月萤山上,生动活泼的小姑娘相比, 她整个人像被抽离了所有的情绪, 像是一具没有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 这些年她一定过得不好,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否则她为什么连笑都不会了呢? 据小栗虫太郎所说,她和费奥多尔相处了十年之久——和那样理想主义的疯子同行,不是被洗脑了,就是被胁迫了。 他几乎不用考虑,就作出了后一种判断。 她绝对是被胁迫的。 江户川乱步的头脑很好,记忆力也是绝佳,十七年前在月萤山发生的事,在他看来,就像是在昨天发生一样。 每一句话,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得十分清楚。 那个聒噪到让他困扰的小姑娘,勇敢地朝他扑了过来。并学着当时有名的大英雄欧尔麦特那样,对他说了一句台词。 【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她原本应该已经下山了,应该回到家快乐地吃晚饭或者看动画片了,总之绝对不该是看到那么可怕的场景,被卷进这种事里。 可即使看到那样可怕的事,她也没有逃跑,反而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她想要成为一个英雄的心情,他在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但是谁又会想到,她最后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呢? 现在天人五衰除了费奥多尔之外,已经全部被关进了牢里,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横滨呢? 他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站了很久,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一场意外。 ——她的包被划开了,钱包被偷了。 “请问你看到我的钱包了吗?是一个紫色的,上面有一只兔子的钱包。” 她很耐心又很礼貌地问过每一个人,虽然并没有什么人理睬她——因为他们都不是小偷,而且真正的小偷,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承认自己是小偷。 电车就快来了,人群很快就会散掉,而她的调查进展却一无所获。 江户川乱步原本还想再等等看,她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却看到她伸出了手。 她朝那个甩了她一脸水的人,缓缓地伸出了手。 动作缓慢地不像是打人,像是在告别。 对方也怔住了。 江户川乱步随即明白了她疯狂的意图,她想要她那可怕的异能力,将对方分解。 等到人被抹消了,她大概就能专心地找她的钱包了。 这件事本来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英雄,也不是警察,并不需要插手。 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迷茫,不解,困惑。 她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这和小时候遇到的小姑娘,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思想大概被费奥多尔严重影响了。 也没办法,毕竟相处了十年。即使现在费奥多尔不在这里,骨子里的影响还是余烈犹存。 ……算了。 自己不是正好欠着她一个人情吗? 他心想,就帮她一次吧。 “我能帮你哦。” 她慢慢侧过脸脸,视线完全投向了他。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额前的头发全部淋湿了。他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伞下好奇地张望着。 -- 第198页 整个横滨都在下雨,好像就只有她没有撑伞。 他手一倾斜,雨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我说我能帮你找回你的钱包。” 他重复了一遍。 对于一个名侦探来说,最好用的不过是脑子。 从抓小偷到找到钱包的整个过程,加起来也没到两分钟。 但他没从她眼里看到任何类似崇拜的东西,感到有一丝丝的……不开心。 她只是认真地向他鞠躬道谢。 “我帮你找回了钱包,你就口头感谢一句啊?” 至少应该说他很厉害吧。 而且,最重要的,他比她长得更高了!是的,他已经不用再站在石头上,就已经比她高了。 他得意洋洋地想着,却见她打开钱包,抽出钞票想给他。 的确,他平时都是收费的。 但是今天并没有想要收费。 只是还她一个人情而已。 一个勉强还被他记得的人情。 他歪了歪头,面前的源清溪,真的无法和记忆里那个聒噪的小姑娘重叠了。 “我不要钱……你送我回家吧。” 正好也不用打电话麻烦社长了。 “好。” 他知道自己在找路方面的本领很弱,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强到靠直觉就找到了去往他家的捷径。 她异常沉默,整个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在到他家门口时,才说了一声:“到了。” 声音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天空还在下雨,好像对她来说,是根本无所谓的事。 ——你下次好歹记得打伞吧。 这句话被他咽了回去,他没有收回自己的伞。 “雨伞你下次再还给我吧。” 以雨伞为媒介,他们有了交集。 倒也不是为了获得费奥多尔的情报吧,那个狡猾的家伙才不会那么轻易露出马脚。可他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十年呢?就算异能力罕见,那也不是绝对特殊,况且,她的性格根本不适合留在死屋之鼠,还存在着暴露他们的风险。 那么狡猾的魔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虽然那个害惨了侦探社的魔人没有归案,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那么为什么要和她产生交集呢? 为什么要把雨伞借给她呢? 明明帮她找到了钱包,就已经还了人情了啊。 为什么呢? 他推理到最后,也没有推理出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 源清溪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原本被江户川乱步弄脏的雨伞,被她清洗干净,每一个褶皱都压平了,装在了印花伞袋里,随着一盒精致的和果子和一封感谢信,一起还了回来。 江户川乱步嘴巴很叼,虽然爱吃零食但也无比挑剔。但她挑选的点心,恰到好处的符合他的口味。 是从第一颗和果子开始,他们变得越来越熟悉。 她做的料理,味道很好。 她洗过的衣服,会用熨斗仔细熨平。 灯坏了,她会修。电视机不亮了,她也会弄。 他看到她手法娴熟地堵住他家的老鼠洞,往里面点烟时,然后熏出几只偷他零食的老鼠时,突然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厉害。 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能难倒她的事。 除了……那个人。 他们时常会聊天。不同于小时候,几乎都是他在说,她时不时防止尬场会应和几声,但从来没提过反对意见。 明明无论小时候他说什么,她都要故意作对似的唱反调。 她从来不提她的过去,问起来,总是轻描淡写一句“无所事事的女学生的日常吧,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就带过去了。 偶尔在提及理想这个词时,她的脸上会出现片刻的怔忪。 像是想起了某种久远的东西。 只是那必然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下一刻,她的目光又沉了下去。 又沉又温柔。 “理想啊,能平静地活着,就算是了吧。”她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笑,“我这个人比较胸无大志。江户川桑呢?”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 他没什么理想,因为想要的东西很快就能得到,所有的难题在他面前也都不是难题。 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就是人生理想。 他的座右铭让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她将那句话在日记本上写了一遍又一遍。 他捡到过她的日记本,虽然大概知道是流水账,但还是推理不出细节上的东西。 没有不能侵犯别人隐私的自觉,他只是出于好奇,所以打开了。 “我总觉得,我从江户川先生这里获得了不一样的力量。”——呐,那是什么力量呢?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男生,像个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总是露出很享受的样子。”——吃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露出享受的样子呢? “我已经很久没有食欲了,但是看到他吃东西的时候,有点想吃。”——这就对了,吃饭才是人生大事啊。 “我也很想像他一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永远别来找我,最好连他的名字一起腐烂掉。”——那个人么……? 对江户川乱步来说,源清溪并不是唯一一个会送他零食的人。 但却是最长久频率最高的一个。 -- 第199页 大部分对他表示感谢的人,都会投其所好,送他很多零食,其中不乏有很多他不爱吃的。 但她不是。他吐槽过一次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再买第二次,明明头脑不算好,别人的叮嘱却会用心记得,从来不用重复提醒。 她一直很温柔,过来送点心时,还会帮趴在桌上午睡的宫泽贤治披上毯子。 他们的关系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是在她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后。 本来他是很生气的。 请他吃饭的人,最后自己却喝醉了,还要他领着。 这还像话吗?名侦探能大材小用做这种事吗? 他忍住了一走了之的冲动,抱起了她——居然没抱动! 他实在太缺少锻炼了,细胳膊细腿的,最后是咬着牙才把她背出居酒屋的。 “你真的很麻烦!我还是第一次背人!这种事是名侦探应该做的吗?” 他自己爬山都是宫泽贤治背,现在居然还要背人? 每走一步,就后悔一次,考虑着要不要把她扔掉。 但直到苟回家,也没扔掉。 “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指望我会照顾你!” 然而对喝醉酒的人来说,是没有识相这一说的。 喝醉了的源清溪异常顽劣,不仅把江户川乱步存放在柜子里的零食全部拆封,还将他买的玩具小鸭子的头全部拧了下来。 舒舒服服洗完澡出来的江户川乱步在看到乱七八糟的客厅时,眼睛都气红了——他这是引狼入室啊! “我的零食要不脆了,还有我的鸭子全被你毁了,你可真够讨厌的!你回去吧!别在我家里赖着!”他推搡着她,想把她推出门外,她却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了他。 她的力气远在他之上,力量悬殊让他感到绝望。 “我才刚刚洗过澡啊!”他怕她把一身的酒气又弄到他身上来,却又很快愣住了。 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耳后,顺着流进他的衣服里。 ……她哭了。 “喂,现在应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我的零食和鸭子都被你毁了!” 他心里委屈的要命,恨不得将这个罪魁祸首扔到海里去。 奈何,推不动_(:_」∠)_ 完全推不动。 啊啊啊啊啊,他要跟社长学体术了!他要崛起了! 他不想被一个女孩子抱住就无法动弹啊。 他一边在心里幻想着自己大鹏展翅的样子,一边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诉说。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 “那你过呗。” “陀思肯定会来找到我,他没死掉……” “不一定。” “我不想再听他的话了……” “那就不听呗。” ……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最后自己的心态也逐渐平静下来了。 从来没觉得安慰人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 算啦,就当是答谢她请他吃的那些蛋糕和零食吧。 他腾出露在外面仅能自主活动的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行吧。你的委托,我接了。” ——委托的内容大概是,让源清溪像普通人那样平静安稳地活下去。 第90章 第九十章 乱步消失后, 我失控的异能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先前在他们身上种了普希金的病毒, 陀思因为乱步消失,也一并消失了。 现在就算想捏死他,也没法做到了。 “清溪,你没事吧?” 背后传来花丸婆婆的声音, 我回过头, 摇了摇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鸭场变成了一片空荡荡的地方,连废墟都没有剩下。浮在我头顶上空的金色盒子终于往下一沉,落在了我的手里。 轻的像没有重量。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找到的东西吗? 或者说是我应该找到的东西。 乱步说过,理论上只要再打开一次这个盒子, 我就能获得另一半缺失的异能。 但他也说了, 只是理论上。 “为什么不打开?” 津先生出声问道, 看样子他对这个盒子颇为在意。 他临阵倒戈的事先前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但现在连乱步都不在了,我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津先生并不站在我这边的这一事实。 爸爸用异能看过我的结局,知道我会和一个俄罗斯人纠缠不清,但是津先生在继承了爸爸的异能后, 却把我送去了俄罗斯留学。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有自己的打算了吧,毕竟他本就是被爸爸强行留下的。 他和太宰的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他受的伤要少一点。 “我打不开。”我将手放在盒子上, 佯装用力, “盒子似乎是被黏住了。” 他微微敛眸, 我又说:“要不你试试?” 我将盒子朝他递去,他没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你最好尽早想办法打开,否则,你再也见不到你的丈夫。” 他的发色和外貌逐渐变成了爸爸的样子,然后身体笔直地向后倒去,泰子见状赶紧扶住了他……应该说是扶住了我的爸爸,源清远。 津先生和陀思同样厉害,我都拿他们毫无办法。 我杀不了已经消失的陀思,也不可能杀了沉睡在爸爸身体里的津先生。 -- 第200页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得偿所愿。 “中也君,你觉得,”我看向了旁边的中原中也,问道,“我现在能打开吗?” 中原中也刚才被我的异能波及,身上的衣服已经散得七零八落,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并没有因此恼怒,甚至刚才在最后一刻还想着让我冷静下来。 “拿来,我来试试。” 打开盒子,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连老谋深算的津先生,在我要将盒子拿给他时,都选择了继续沉睡,但是中原中也却一点不怕地要替我打开。 “可能,会有危险。”我顿了顿,提醒道,“会死。” 中原中也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 “你觉得我会怕死?”他皱了皱眉,“拿来。” “我知道你不怕,”我拍了拍手里的盒子,“但是我怕。” 上一次打开这个盒子时,在场的人除了乱步和他妈妈,其他人全部丧命。 理论上打开这个盒子,我就能恢复异能,但是万一再次发生之前的事,我拿什么赔呢? 这里所有的人,在盒子被打开的时候,都会有生命危险。 “清溪。”花丸婆婆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温温热热,软乎乎的,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乱步的手。 很奇怪,直到这个人确切的消失了。 我才发现自己早就没那么怪他了。 和陀思相比,乱步的那点欺瞒,都算不上欺瞒了。陀思可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忙着算计我。 然而他也被乱步算计了。 他一定没想到,乱步能到不要命的地步。 ……我也没想到。 “我现在不想打开它,等过一段时间吧。”我回握住花丸婆婆的手,“很抱歉,让您看到了可怕的事,还有,您的鸭场被毁了。” 花丸婆婆摇摇头:“外婆老了,也养不动了。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可乱步桑没了。” 这件事我无法跟福泽谕吉,还有武装侦探社的人交代。 早晨跟他们借乱步的时候,我还答应了国木田独步,会照顾好乱步。 现在想来,当时我的态度也真是敷衍。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你爸爸还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鸭场被毁,花丸外婆没了去处,她谢绝了中原中也的好心,决定先搬去和我的妈妈同住。 泰子开车将花丸外婆和还在昏睡中的爸爸送回了镰仓,剩下了我,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三人。 中原中也对爱伦坡的书无效一事耿耿于怀,太宰治笑着说:“你怎么不去问问森先生呢?” 语气里的嘲讽连我都听得出。 送书是森鸥外的主意,连书页上的题字都是他想出来的。 【昨天的风和日丽】。 看来真的只到昨天。 “你说什么?” 中原中也的脸色变得不太好,我立刻踩了太宰治一脚,抢着说:“这一定是陀思那家伙做的手脚。” “诶?” “那本书,我前一天还进去过,爱伦坡的书是没有问题的。”我一本正经地撒着谎,“但是今天却失灵了,应该是我在和陀思接触之后,被他调包成了假货。” 反正陀思干的坏事够多了,再多加一件也无所谓。 我义愤填膺地把陀思的种种罪行控诉了一遍,才打消了中原中也的疑虑。 “那个该死的家伙!”我又骂了一句,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这个盒子你打算怎么处理?”中原中也问我。 我想了想说:“我打算先去拜访武装侦探社,跟他们说乱步桑的事。” “我带你去。” “不用了,你身份特殊,恐怕不太合适。”我指着旁边的太宰说,“这里有个现成的人选,他刚好是侦探社的社员。” 中原中也表示不是很放心,但拗不过我的坚持,最后把我和太宰送到了侦探社的楼下。 “清溪酱跟港黑首领有交情?” 中原中也走后,太宰治这么问我。 我在等电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如果有交情,森先生会给我一本压根没什么用的书吗?” 太宰脸上的笑意更深:“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中也呢?” “告诉中也君,只会让他左右为难,他不会违背森首领的命令,但也是真的想帮我。森首领之前问我要不要加入港黑,我拒绝了。” 那天森鸥外对我说,“昨天的风和日丽,那你今天是想要继续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就已经在暗示我选择的方向了。 倘若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他可能会再给我一本真书用来控制异能。 但现实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森先生是个很优秀的首领。” 听到我说出这样的话,太宰露出了“哦,你又知道了?”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和森鸥外之间有着很深私人恩怨。 ……他曾经是森鸥外的下属吧。 “我小时候见过港口黑手党,是一群把横滨搞得乌烟瘴气的人,现在的港黑,还挺不错。”顿了顿,我又笑笑,“但是不适合我,连中也君也这么说。” 我试探过中原中也的态度,故意流露出对港黑高收入的向往,但被他毫不留情地打击了。 -- 第201页 不合适,不要来,想都别想——这是他诚心地给我的“建议”。 “我会那么说,不是为了帮森先生,而是不想让中也君夹在中间事事不痛快。他是港黑的干部,凡事都应以首领的命令和港黑的利益优先,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倒是你,太宰,你又为什么不选择帮我呢?” “哦?哪有不帮忙啊!”太宰指了指脸上的伤痕,“我被那个疯子缠上了,我打不过他,清溪酱你又不是没看到。” 津先生和太宰的真实关系,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但这两人之间偏偏又处处相似。 “中也君要跟你交换对手时,你又为什么没有交换呢?” 在我异能失控的时候,中原中也知道他没办法让我停下,但是太宰的人间失格可以。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提出跟太宰交换对手,由他来对付津先生,太宰来令我平静下来。 津先生的体术未必强过中原中也,而太宰即使碰到我的身体,因为异能的原因,也不会被分解,是绝对安全的。 我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没换成,因为我当时很难分心再去观察周围的事了。 “你说,为什么没有换呢?” “因为我被他纠缠得很紧啊,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为什么突然发狂。”太宰无奈地做了个摊手的动作,“真让人伤脑筋啊。” “乱步桑,没了……” 太宰闻言低下眼眸,默了半天轻声说:“这是乱步先生的选择。” “明明会有更好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太宰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道,“你真的要去侦探社吗?其实不用勉强的,你先——” “没关系。” 推开门,后面就是乱步供职的武装侦探社了。 “在此之前,太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微微一笑:“什么?” “虽然当时情况危急,我听得不太清,”我缓缓说道,“但我听到津先生问了你一句,你不想复活织田作了吗?”” 太宰脸上地笑意僵住了。 “织田作,是谁?”我问。 第91章 九十一章 “清溪。” 在太宰刻意拖延的时间里, 电梯的门打开了,外面站着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 看到他, 我立刻想到了乱步的事,追问太宰有关织田作的事也只好先放在了一边。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福泽谕吉问道。 在带乱步离开侦探社的时候,我还答应过国木田独步,会好好照顾乱步,但是现在…… “福泽先生——” “进来说吧。” 福泽谕吉推开了侦探社的大门, 今天不是休息天,社员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工作, 我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福泽先生, 乱步的事,我很抱歉。”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低着头, 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我盯着地板看,周围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块地板有两条竖线,我认识的, 因为只要往旁边看,就能看到乱步的工位。 他的桌上永远放满薯片和波子汽水,还有推理小说和每天的报纸,他极少自己收拾, 都是宫泽贤治或者谷崎直美帮他整理。 侦探社的所有成员,都很照顾他。所以在我要借用他的时候, 国木田独步才会特意拜托我。 但是我没能做到。 “乱步为了救我, 他——” 实在是很难把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他们。 说不出口。 “乱步。”福泽谕吉缓缓转过头, 微微敛眸,下一句话却让我陷入了极度震惊之中。 “是谁?” 他问我,乱步是谁? 怎么可能?是在开玩笑吗? 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连男孩节都已经过了啊。 “福泽先生,乱步为了救我,被……消散了。” 也许这是福泽谕吉培养幽默感的新方式,所以开了不知道乱步是谁的玩笑。但当我说出这件事时,他只是眉头微蹙,并没有露出一丁点的悲伤。 更多的,是茫然,是对我所说的话流露出的费解。 “清溪,你怎么了?”福泽谕吉又问了一遍,“乱步是你的朋友么?遇到什么事了?” 这怎么可能!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对乱步去世的消息感到震惊和悲伤,连与乱步关系最好年纪也最小的宫泽贤治都是一脸好奇。 我侧过脸,看向乱步的工位。 那里空无一物。 “这里的工位呢?这里原本是乱步的位置啊。” 对,绝对不会错的。 这里的乱步的位置。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张长桌子,上面放了一排波子汽水。乱步每次喝完汽水,都会将汽水瓶里的玻璃珠取出来,放在一个布丁瓶里,已经攒了一堆了。 他吃零食的时候喜欢把腿跷在桌子上,曾经被我妈撞见过,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说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清溪桑。”宫泽贤治担忧地看着我,“这里一直都是空的啊。”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乱步,江户川乱步。”我努力使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但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们侦探社的社员啊,福泽先生,你不是对他视如己出吗?” -- 第202页 “诶?”谷崎润一郎挠了挠头,“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叫江户川乱步的社员啊。” 国木田独步掏出了他的笔记本,边翻边说:“会不会是把客户和我们的社员搞混淆了,嗯,我这里没有过叫江户川乱步的客户,源桑,你有那个人的资料或者照片吗?” 照片?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但是想起所有关于乱步的照片,我都已经删干净了——我还有他的line账号和电子信箱。 我迅速地翻着手机,却发现我的手机里完全没有这两样东西。 “不可能的吧。”我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想起了太宰建的那个群,翻了翻,也不见了。 “……” 乱步在我手机里、乃至在整个侦探社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消了——等等,这说不定是谁的异能力。 范围很可能就在这个空间里,但是超出这个范围的人,应该就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我顾不上周围人疑惑和担忧的目光,立刻飞奔去阳台,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泰子已经将爸爸和花丸婆婆送回家里,妈妈估计现在正在照顾他们。 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了下课铃的声音。 “清溪,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啊?” “妈妈,乱步出事了。” 电话里传来了两秒钟的静默。 我紧张地连呼吸都停止了。 妈妈缓缓问道:“乱步是谁啊?你的新同事?没听你提过啊。” “别和我开玩笑了好吗?乱步是我的丈夫啊。虽然我和他目前已经离婚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妈妈的声音陡然增高,“你都没结过婚哪来的丈夫?是不是动漫和小说看多了?我叫你认真工作的呢……” 迎接完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我打了第二个电话给花丸婆婆。 更让我崩溃的是,花丸婆婆说压根没听说过江户川乱步这个人。 她也从未开过养鸭场,她说她一直和我的爸妈住在一起,快乐地享受着晚年时光。 “我哪里弄得动那些东西啊,养小动物很累的……中也,我不认识啊。这是哪位啊?” 从来没有过的鸭场,与外婆毫无交集的中原中也。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如至冰窖,浑身身冰凉。 第三个电话我打给了中原中也,对方却显示无人接听。 …… “清溪桑,那个江户川乱步,我们是真的不认识”宫泽贤治递了一罐咖啡给我,“不过如果需要找人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哦。” “谢谢你。” 我没有时间沮丧,离开侦探社后,我直接去了乱步的家——那个我生活了半年的地方。 一个月前我离开那里时,消去了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连门牌上的名字都抹去了。但这其实并不能完全抹除它在我心里留下过的痕迹。 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一处,都很熟悉。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我在院子里种过竹子和一小棵枇杷树,我喜欢在窗户上贴粉色的窗花。乱步喜欢趴在窗边看蝴蝶,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午后的摇椅上晒太阳,旁边是摆满零食的小桌子…… “怎么可能?” 原本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路,却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 左右邻居两家的屋子倒是还在,但乱步的房子,却是完全不见了。那两位左右邻居的房子靠在了一起,中间只有一条很窄的巷子。 我走到巷子里,看着那条小路,上面有苔藓,有充满斑驳痕迹的石头。 仿佛原本这里就该是这副样子。 我打开手机搜索,搜索江户川乱步,只搜索到了江户川柯南,是一个少年侦探队的成员。 ……没有乱步。 所有关于江户川乱步生活过的痕迹,都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到底是为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了,居然是很久没联系过的切原赤也。 我点开了接听键。 “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学姐?店里现在很忙啊,安室君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赶紧回来啊。不然我要向丸井前辈告你的状了!” “……抱歉,我出了点事,需要请假。” “遇到麻烦了吗?”切原赤也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是又和幸村部长吵架了吗?” “……”这和幸村有什么关系? “唉,男女朋友之间有点矛盾很正常,我女朋友也经常跟我吵,说我老打游戏不理她。晚上幸村部长如果跟你道歉,你就原谅他吧。” “男女朋友?”我脱口而出的疑问,让切原赤也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切原,我这个人不擅长算日子,我和幸村交往多久了?” “什么嘛,这还需要算吗?你们从国二没结束就开始交往了啊。” 我确实和幸村交往过,但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 “在我去俄罗斯上学时,我和他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在那之后,我和幸村基本就没有交集了。 虽然后来后悔了,也尝试过联系,但是因为陀思所以未能如愿。 “学姐你在说什么啊?你哪有去过俄罗斯上学?”丸井文太疑惑道,“你和丸井前辈一样,在立海读完高中后直接念的立海大学啊,之后你们俩就合伙创业开咖啡店了。完了完了,你是不是跟幸村部长吵架气昏头了?” -- 第203页 我握紧了手机:“没有,我没和他吵架,先挂了。” “喂,学姐,幸村部长他——” 切原赤也还在喋喋不休,我挂断了电话。 ……不仅仅是乱步。 连陀思存在过的痕迹也被抹消了。 我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稍微用力。 石头毫无反应。 我用力握紧,再摊开掌心时,它依然稳稳地趴在我的手里,毫无被消散的迹象。 我的异能力,竟然也消失了。 ——清溪,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脑海里传来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声音,他温柔地对我说:“清溪,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我平静下来了,慢慢地往丸井咖啡店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看手机里的备忘录。 是啊。 普通人。 我成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普通人。 没有认识乱步,没有得到异能力,没有去俄罗斯留学,也没有认识陀思,更加没有加入死屋之鼠。 我在镰仓长大,念完立海高中后直接读了立海大学,然后和要好的同伴丸井文太合伙开了咖啡店,生意不错,分店已经开到了横滨。 男朋友是国中时期就开始交往的青梅竹马幸村精市,他是网球界的明星,是许多女生心中的男神,但他和我交往多年,感情稳定。他的比赛,最佳观众席必然会给我留着位置。 无论多忙,在比赛结束后,他都会带我去吃我喜欢吃的料理。 …… 走到咖啡店,切原赤也一脸不满地朝我招手:“这里!学姐你太狡诈了,自己跑出去玩,安室先生也不见了,你们都这么坏吗?”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迅速换了工作服。 一模一样的陈设,和之前的咖啡店并无任何不同。 “小姐,这里能给我两张纸巾吗?” 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森鸥外,他眉眼弯弯,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旁边是正在啃薯条的爱丽丝。 “这孩子需要纸巾。” “……好。” 我把纸巾递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看样子是真的带爱丽丝来享受一杯咖啡,度过一个闲适的午后时光。 我没有异能力,自然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力。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店侍应生。 太好了。 这完完全全变成了我想要的生活。 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这真的是太好了。 “学姐,幸村部长来接你啦,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赤也,我没有和清溪吵架。” 推开更衣室的门,我看到了戴着一顶帽子的幸村精市。他手里提着两杯咖啡,看到我之后无奈地笑笑:“无意中喝到了很好的咖啡,想让你试试,但是又怕买了别家的咖啡,被你从这里赶出去。” “幸村部长太过分了!你怎么还从我们的敌人手里买咖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幸村将手里的咖啡递给我,另一杯递给了切原赤也。 “谢谢。” “衣领歪了。”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衣领,“好了。” 我在恍惚间想起,以前乱步出门时,我也是这么帮他整理衣服的。 “今晚去吃那家法国菜吧。”幸村从背后抽出两张券,“然后再去坐摩天轮吧。” 我低下头,翻看着中原中也发来的回复邮件。 我写了好几封,他只回了一句话。 【你是谁??】 连中原中也都和我毫无交集了。 “清溪,你要去哪里?” 没顾幸村精市的阻拦,我冲出了咖啡店,一路往回跑。 还有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我要去他那里问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太宰支着下颌,微笑着说,“安稳平静的一生啊。” 第92章 九十二章 “太宰, 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很肯定地说道。 在和中原中也他们分开时,所有人都还是正常的。只是在和太宰走出电梯之后,整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不仅没有乱步和陀思生活过的痕迹,连我的人生状态也完全改变了。 “是不是你的异能人间失格进化了?” “哦?那为什么清溪酱你没有被修改记忆呢?” 太宰正在准备晚餐,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的家中。 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住在很普通的公寓里,屋子收拾的清爽又干净,并没有什么变态的地方。 要说唯一和别人家的不同之处, 就是太宰家没有养任何宠物, 也没有养任何植物。一般人家, 即便不养小宠, 也会摆上两盆花草, 为室内添上几分绿意。 我更意外地是太宰居然还会做饭,我以为他只会四处蹭饭或者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 我盯着他手里的菜板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 “……嗯。” 他在切豆腐, 将豆腐切成细细的丝, 水池里是清洗干净的蔬菜和蘑菇,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整个厨房都飘满了鸡汤的香味。 “‘嗯’是承认的意思吗?”我看着太宰将食材放进锅里,“不过很让人意外, 你居然会做饭。” -- 第204页 “那当然了, 毕竟我是个健康开朗的人啊。”太宰盖上锅盖, 笑着说, “‘嗯’是语气词。” 不提健康开朗这个词还好, 一提,我就想到了之前把他当成三好青年的黑历史。 “你跟健康开朗差得也太远了。” “远或者不远,还不都是按清溪酱的意愿?” 太宰挤了洗手液,在手上搓出了很多细腻的泡沫,“之前说我健康开朗的是你,之后说我阴暗黑泥的也是你。” 他拧开水龙头,泡沫在清水的洗涤下荡然无存,他将每根细长的手指都冲洗干净,“以前我做任何事,你都会替我找理由开脱。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第一时间算在我头上。” “那是因为你长大以后做的太过分了。” “哦?长大以后才过分吗?”太宰抬起手,从两指之间的指缝里看着我,眼神既温柔又无辜,“但我十二岁时把你的意中人推下楼了。” “……那你可真是从小坏到大了。” 尽管说出了这句话,我还是没从心底认为他是从小坏到大……“你小时候,烧掉了我写的遗书,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并且再也没有想过了。 “是这样啊。”太宰侧过身体,拿起瓶瓶罐罐往锅里一阵瞎倒,“我只是觉得你写得语句不通,我还等着看第二封的,但是很可惜,你没有写。” “……” “清溪酱,从头到尾,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在你那里却收获了前后差别巨大的评价。”太宰垂下眼眸,轻声说道,“你所执着的只是你心中的人设。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 太宰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但他实际上说得没错,我在执着于心中的人设。 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时,他做的任何不好的事,随便邀请女生殉情,喝咖啡欠账不还钱……我都会替他找理由开脱。 而当我发现他的真面目后,任何一件坏事,我都很容易往他和陀思身上联想。 当我发现世界被改变之后,也是第一时间怀疑到了他这里。 虽然只有他没有被修改记忆这一点的确很让人在意。 只有他…… 只有他没事,还记得原来世界的所有事件…… 等等!太宰的异能是人间失格,这不就意味着,对方的修改异能对他无效吗? 到底是谁,修改了我周围人关于乱步和陀思的所有记忆。 如果只是简单的记忆抹除,没道理连网络上都完全搜索不到乱步的名字,他的房子也完全消失了。 “啊嘞,我的活力鸡肉汆锅完成了!清溪酱,你觉得怎么样?” 太宰关了火,满意地将汤锅里的东西倒进了汤碗里。 “……我现在没有心情评价你的锅。” 客观一点讲,他的锅做的还挺不错的,至少在卖相和香味上,都已经达到了普通偏上的水平。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清溪酱要留下一起吃晚餐吗?”他弯下腰打开橱柜,“我做了不少呢。” “不用了。”太宰做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尝试,“我刚才做了个分析,你帮我听听看。” “好啊,那就边吃边聊吧。” 他已经拿出了两套餐具,我也只好点头答应:“谢谢。” 我对太宰的厨艺没抱过任何指望,尽管这一锅确实是他煮的,甚至是我亲眼看着他煮的,但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他的外套被脱下来放在了一边,衣袖随意地挽着,穿着休闲的拖鞋,蓬松的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像是一个很会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我开始吃了~” 爽朗的声音听上去也满是对料理的期待和对生活的热爱——亦或许全部都是假的。 “太宰,你觉得生活有意思吗?” 太宰夹起了一块鸡肉,“应该是有的吧。” “应该?” “绝大多数的人,永远在重复着相同的事,以及相同的烦恼和快乐。呐,大概是靠长度取胜吧。”太宰的吃相比乱步要文雅的多,“味道很不错呢,清溪酱快尝尝。” 他将蘸料碟也推给了我。 “这里面是什么?” “哦,这个啊,氢氧化钠和盐酸,还有一点味精。” “……”我立刻收回了筷子,“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太宰耸了耸肩,“因为家里刚好没盐了,把它们倒在一起不就能得到了吗?” 第一次听说家里没盐了,就直接用化学试剂现配的。 “万一比例不对怎么办?等等,你这里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盐酸和氢氧化钠啊,而且就算全部是氯化钠,也要提纯才能吃啊。万一残留了化学试剂怎么办?” 太宰满不在乎地吃着他的料理:“那样我就自杀成功了,也不亏。” “……” 我无言以对,但我也坚决不吃他做的东西了,蘸料都用盐酸和氢氧化钠配出来的,鬼知道锅里到底放的是什么呢? 这鸡肉和蘑菇,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蘑菇颜色有点鲜艳啊,在超市买的吗?” “是我自己采的,很漂亮吧。”太宰笑眯眯地说,“看运气了,运气好就是毒蘑菇咯。说起来这里面的冻豆腐原本也打算用来自杀的,但是吃起来居然也不错,冻豆腐果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 第205页 “……”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两下,我的视线从太宰的盘子里移到了屏幕上。 点开,是幸村精市发来的邮件。 【清溪,你去哪里了?我有点担心。现在方便接我的电话吗?】 “哇哦,连能不能接电话都事先发邮件询问吗?神之子果然体贴得不像是普通人,如果是我,估计早把电话打爆了。” 我看着凑过来的太宰,嘴角一抽:“太宰,你的袖子沾到汤了。” “糟糕!我的汤!” 我点开输入键,回复了幸村精市。 【遇到一点事,现在有点忙,抱歉。】 按照事情的发展,“我”今天应该是和幸村精市在下班后去吃饭看电影的。男女朋友之间,约会的方式总是大同小异。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现在反而在犹豫呢?” 太宰这次没看我手机,但他猜到了我回复的内容,也因此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想要的一切么?”我放下手机,缓缓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抱怨过多少次了——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就好了,要是没有遇到他们就好了,要是我没有异能就好了,类似这种的抱怨,很多次了吧。”太宰继续低头吃他的活力鸡肉汆锅,“抱怨这玩意,即使闭上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现在乱步桑和费奥多尔从未存在过,你也没有令你苦恼的异能,没有黑历史需要隐藏,也和你的意中人在一起了。这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他说的理所当然,好像我一直以来,就应该处于这种生活之中。 “发生过的事,我怎么可能忘记?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乱步桑他们,我——” 望着太宰深沉的目光,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忘记了乱步,这个世界没有他存在过的任何痕迹——渐渐的,我也会忘记他。 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和我之间的全部经历。 至于多久,不知道。这是在耗时间,也是和时间耗。 “你说得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搁下筷子,“失陪了,我先走了。” 直到我离开,太宰依然在专注地吃着他的鸡肉锅。 我慢慢往回走,走得很慢,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手机里全部邮件都是和幸村他们发的,大部分都是细碎的日常,平淡,没有波澜。 只有中原中也的那一句“你是谁”,稍显突兀又孤零零地躺在邮件列表里。 中也君,他是不认识我的。同样,他也不认识花丸婆婆。对我们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的黑手党。 他没有救过我,没有送我枪,没有替我买过兔子冰淇淋,没有送我去医院,没有陪我喝过酒,没有酒醉后说过那些傻气的话,也没有陪我看过横滨的日出日落。 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 “中也君。” 我在看清马路对面的人时,张嘴叫了一句。 隔得太远,他没有听到,只是缓缓回过头,目光在投向我这里时,一瞬间也没有停留。 我成了与港湾大桥一体的背景板。 周围是他的部下。他们应该是在这里处理公事。 【这不是你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吗?】 我所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啊。 “这不是你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吗?” 有人在我身后低声说道。是太宰的脸,也是太宰的声音。 但他肩上披着的外套却不是深卡其色,而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曾经是。” “曾经?”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已经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去过以前假设的生活了。”我倚在桥上,视线投向远处的海岸线,“……其实也不全部都是欺骗和痛苦,也有过开心的时候。” “到底是开心的日子更多,还是痛苦的日子更多,我已经算不出来了。但剩下的事,我会去面对和处理,不会再去抱怨当年了——” 我没法接受乱步被所有人遗忘,也不希望中原中也和我们毫无交集。我憎恨异能给我带来的麻烦,也不得不承认,它也带给了我很多无法替代的东西。我在每一段短暂的光影里,相信世界拥有美好的一面。 眼前突然被一只手臂用力一箍,视线里顿时只剩下一片蒙蒙的黑。 是太宰的绷带捂住了我的眼睛。 “那以后,就别往回看了。” 第93章 九十三章 ——那你以后,就别往回看了。 按压在眼部的手臂移开了, 从绷带上传至鼻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 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我睁开了眼睛。 头顶白色的灯光亮到晃眼。 “清溪酱,你怎么了?”耳边是太宰略带担忧的声音。 我轻声说道:“太宰, 你说的没错, 确实应该往前看。” 太宰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往前看, 看什么?看电梯到几楼了吗?” 诶?电梯? 我们不是在港湾大桥上吗?怎么会在电梯里? 可这四周密闭的空间又显示确实是在电梯里。 “到了哦。” 电梯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一脸凝重的福泽谕吉。 -- 第206页 这一幕和我发现世界被改变前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现在我的怀里抱着那个金色的盒子, 而之前我走出电梯门时, 怀里是没有盒子的。当时由于没想好如何向侦探社的人坦白乱步逝世的消息,我连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都没发现。 太宰似乎对这件事毫无感觉,并对我的话感到茫然。看样子应该是这个盒子使我产生了某种幻觉, 并将短短的一瞬拉长到了一天。 现在我又回到了原点。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幻雾般奇妙的白日梦。 * 在看到乱步工位上摆放整齐的一排波子汽水后,我的心突然踏实下来了——这里还保留着乱步存在过的痕迹。 他不会被任何人遗忘。 “福泽前辈, 有一件事要向你们说明。”第二遍讲出这件事时, 我心里依然很难受。 但不是那种空荡荡的, 因为全世界都忘记了他而只有我记得的难受。 福泽谕吉的办公室是单人隔间, 他在茶桌前坐下, 也示意我坐下。 “清溪, 你来是要说乱步的事吗?” “是。” 我从这里借走了乱步, 却没有将他带回来。福泽谕吉大概已经猜到了, 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乱步桑为了保护我,过世了。” 空气陡然一片寂静,像是被凝固住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福泽谕吉并没有说话,我的眼角余光却看到他放下茶桌下面,攥紧的手。 “我很抱歉,福泽先生,夺走了你重要的人。” 不仅仅是对于福泽谕吉,乱步对于整个武装侦探社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据太宰称,整个侦探社都是以乱步为核心而成立的。 “清溪,能跟我说一下详细的经过吗?” 我点了点头,将在鸭场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我的异能和Pandor’s box的事全部告诉了福泽谕吉。 他听完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无能,连累了乱步桑……”除了道歉,我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不用道歉。这是乱步自己的选择。”福泽谕吉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乱步有东西留给你,你过来看看吧。” “这是——” 乱步留给我的东西不多,一张信封就装下了。 一把车钥匙,一把他家房子的钥匙,一张贴了密码的银行卡,一封信,还有一个兔子钱包。 这个钱包和星奏外公送我的钱包长得很像,颜色也是一样的,只有右边的耳朵稍微折了一下。 “福泽先生,这些东西,是乱步桑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这些东西加起来,差不多是他全部的东西了。 像是早早地就安排好了。 “是乱步昨天给我的,他说如果你独自过来找我,就让我把这个信封交给你。” 昨天!居然是在昨天!难道在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遇到危险回不来了? ……但他还是跟我走了,并且毫不犹豫。 “清溪,关于你的异能,我早就知道了。”福泽谕吉淡声说道,“但不是乱步告诉我的,事实上我在知道以后也向他求证过,他没有否认,但他拜托我不要去问你。” “是这样啊。” “我的异能可以使社员获得调整异能的力量,使不受控制的异能被自己控制。但也只能对社员使用……其实乱步有向我推荐你入社的。” 这件事我隐约有印象,乱步曾经问过我想不想去他在的侦探社上班,还大力夸赞了社里的果汁和蛋糕。我说了什么呢? “忙不忙啊?是什么工作内容啊?我喜欢悠闲的工作,像做蛋糕和煮咖啡这种轻松的,毕竟我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啊。” 侦探社的工作注定不能和做蛋糕煮咖啡相提并论,后来乱步没再跟我提过。 “我没有立刻答应乱步。我觉得让你先了解真实的侦探社,再通过入社测验正式加入,乱步说那和你想要的东西有所出入,他跟我保证他会处理。” 乱步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就是撒娇加撒泼,极尽可能地让我不用异能,直到忘掉自己拥有异能这件事。 我和他结婚半年来,他从未将半点侦探社的事情带回家中,与我过着我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 “那我先回去了,福泽先生,请您保重——”我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就是商议乱步追悼会的事了。 “清溪。” 我走到门口时,福泽谕吉又叫住了我。 我转过头看他,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朝我抬了一下手。 “这是乱步自己的选择。” …… 侦探社里争论的声音直到我走出侦探社的大门时,也还是能听得到。 “这怎么可能?乱步先生怎么可能会死?” “与谢野医生在的话,至少也能抢救一下吧!” “太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走进电梯后,那些声音也渐渐地听不到了。 我捧着金色盒子和乱步留给我的东西,按下了1楼键。 “等一下。” 有人单手撑在了电梯即将闭合的两扇门之间,我赶紧又按了开键。 “清溪酱,我送你回去吧。” 若是在平时,我肯定一口拒绝太宰,但是在今天,我没有拒绝。 -- 第207页 我们没有坐巴士,也没有叫计程车,而是选择了步行。我走得很慢,太宰也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走着。 “太宰,乱步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想。”太宰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乱步桑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记性很好。”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也看不透呢。” 寡淡的聊天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太宰心照不宣地来到了乱步的住处。 在看到那栋房子的时候,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太好了,没有像先前经历的幻境那样全部消失。 门牌上除了【江户川乱步】,又用笔多写了几个字,可惜下过雨,已经被冲刷得看不清了,但从字数来看,并不是【江户川清溪】。 我能想象出乱步在无人的时候,握着笔,在门牌上固执地写下什么东西。 我从信封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从那晚离开之后,我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也不知道乱步有没有找个家政阿姨来好好打扫卫生。 “这……”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罕见的干净,但并不是出自家政之手——抹布叠得歪歪扭扭,水培植物里的水也明显放多了,拖把放置的方向也反了。 大概全都是乱步自己做的吧。 我的视线落在沙发上的柿子抱枕上时,突然一颤。 这个柿子抱枕,应该已经被我消除了。我在离开这里时,就已经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消除了。 我拿起柿子抱枕,在看到抱枕上多出来的柿子梗时,才发觉这应该是乱步后来买的。 我环顾四周,讶异地发现很多被我消除掉的东西,都被乱步买回了同款。 “太宰,你之前对乱步桑的评价是什么?” 太宰正在逗弄金鱼,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很聪明,记性很好。” 我低声说道:“是啊,他记性真好。” 有很多东西,我在看到之后才想起来我曾经有过,后来被我消除了。但是乱步竟然能买回那么多的同款。 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更难以让我置信的事。 整个两层楼的房子里,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件属于乱步的东西。 他的书房空了,零食柜子也空了,只有满满一酒柜我爱喝的伏特加。浴室里连一只小鸭子都找不到,剃须刀也不见了。 我走到二楼时,他父母的那些遗物也都找不到了。两本相册里,只剩下了我的照片——应该是从我妈妈那里拿来的。 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慢慢勾勒出门牌上的字迹。 一笔,一画。 我终于知道到乱步写了什么。 他所写的,确实不是【江户川乱步江户川清溪】,而是【江户川乱步赠予源清溪小姐】 他把他的房子送给我了,然后理所当然的,处理了他所有的东西。 太宰还在客厅看水缸里唯一的鱼,他轻声自语:“鱼吃太多就等于殉情了吧,可惜你只有一只呢,所以在等到另一只来时,先少吃点吧。” 我从信封里拿出了那封信,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打开看,还不知道乱步到底写了什么。 乱步会写什么呢? 【有一个可爱的大宝贝,正在读我写的东西……】 【这些天,你不在,我也学着做了点家务。好难啊,我努力了,果然还是比不上清溪溪,我家清溪溪是世界第一家务天才。嘿嘿。】 【有点想吃清溪溪做的饭了,但是估计你不会愿意做饭给我吃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很想把费奥多尔塞到马桶里冲掉!】 【对不起,之前骗了你。但是没有恶意,请你相信我。名侦探以后也会多多了解喜欢的女孩的心思。我有些要改的地方,虽然具体的地方我也说不上来。苦恼ing,我真的很差吗?快说不是(不!)】 【我啊,以前是被清溪溪救的哦。你是来救我的英雄。如果没有清溪溪,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享年只有10岁。悲催!】 【可是要是让清溪溪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大概……没有以后了叭。费奥多尔想要和清溪溪一起死,但是我想和清溪溪一起活下去。折中一下,就由我来耗死他吧。】 【清溪溪,房子和车子给你了,不许不要!丸井君开给你的薪水太低了。卡里的密码贴在卡上了,你记得重置密码,不要偷懒。哼哼。】 【帮我跟你爸爸妈妈说声谢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在他们那里,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生活,我爸爸妈妈,跟你的爸爸妈妈很像呢。狮子妈妈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但是打麻将要记得动脑筋啊,不要一抓到牌就瞎打,太容易输了!气气。】 【清溪溪啊,我奶奶跟我说过人都有下辈子的。讲真话,名侦探是不可能迷信这种无稽的言论。但是如果有……我还想遇到你。下辈子你一开始也要对我凶凶的,这样我就能一眼认出你了。但是认识之后,你要立刻对我温柔起来,还要给我做蛋糕哟。对了,下辈子费奥多尔就投胎当一只鸭子,被我们端上餐桌当配菜,就做烤鸭怎么样!】 他写下的字被我幻化成了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自动转化着。 仿佛他就坐在我的身后,眉飞色舞地对我说着话。 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眼前闪过。 -- 第208页 啪嗒。 啪嗒。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滑过脸颊,滑过下颌,一滴滴,掉落在信纸上。 【抱歉,纸快写不下了。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就这样吧,不要难过,这是名侦探自己的选择。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清溪溪啊(づ ̄ 3 ̄)づ。 另一个可爱的大宝贝】 第94章 九十四章 “真不愧是乱步先生。” 太宰捻起乱步的信, 从我手上拽了过去。 信上掉满了我的眼泪。后知后觉的悲伤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 淹没了已经没有任何关于乱步私人物品的空间。 “清溪酱, 你看。” 太宰嘴角扯起一抹笑意, 他将信上的眼泪用食指涂抹均匀, 然后将信纸又递了过来。 信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字迹正在逐渐消失。 “你做了什么?” “嘘。”他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我不要说话。 信纸上的字完全消失了,又逐渐显露出另外一些字。 依然是乱步的字迹。 【我果然还是舍不得清溪溪啊。】 【清溪溪,那你呢?告诉我, 你还愿意再看到我吗(对手指.jpg)……】 等我看完整封信, 太宰洗完手回来, 又重复了一遍:“真不愧是乱步先生。” “太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暗信。”他见我不能理解, 解释道,“乱步先生应该是写了两封信,这一封是用特殊的药水写的, 写完字迹就消失了, 只有遇到特殊成分的东西, 才会显示出来。”顿了顿,他慢慢说道, “比如泪水的成分。” 乱步在暗信里写了关于我的异能和“书”的事,如果我能够得到完整的异能,就能够重组已经损坏的“书”, 赋予它足够多的羁绊, 写下会变成现实的愿望。 等到那时, 他就能复活。 在信的末尾,乱步写道:【其实不复活也没关系,耗死了费奥多尔这小混蛋也值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打扰你了。其他讨厌的家伙,我都拜托给社长了……清溪溪,若合你意,一切皆好。】 太宰抽了一张湿纸巾给我,我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才对他说道:“津先生,也是为了书吗?” “大概是吧。”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太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请你不要再隐瞒我了。”我看向他,他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枕在了脑后,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没什么好说的。” “乱步桑能不能复活,和他有很大的关系。”我轻声说道,“对我诚实一次吧,太宰。从小长到大,你已经骗了我这么多年了。” “就诚实一次,好吗?” “好啊。”太宰低垂的眼微微抬起,眼里收了所有的玩味,“清溪酱,你听说过平行世界吗?” “科幻小说里读过。”我想了想问,“难道你和津先生是从平行世界过来这个世界的?” “我不是,他是。”太宰仰头,吹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纸风车,“坦白说,第一次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还是很让我吃惊的。” “……”虽然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对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稀奇怪事的我来说,还是挺容易就接受了。 尤其太宰和津先生从各方面看都很相似,但……津先生对太宰却似乎一直都很恶劣。 “另一个自己,对自己最初就是一副对待仇人的态度。”太宰微微一笑,“这足以证明,那人生来就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太宰,这时候我本应该说上几句好话的。 “太宰,织田作是谁?”津先生很明确地问过他一句话,你不想复活织田作了吗? 太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 “你别骗我。” “清溪酱,你刚才说只要我诚实一次。”太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已经诚实过了,我该回去做晚餐了,再见。” “太宰!你心里也很想救回乱步桑吧,否则你怎么会刻意送我到这里?我只说要回去,并没有说要来这里。” 太宰停下了脚步,手搭在门把上。 “脚长在清溪酱自己身上,我又没有控制别人方向的异能。” “是你送我回来的……” “社长不放心你,让我们送你回来。”他一下一下地拨弄着门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其他人都在忙,于是我就来了。” “可如果不是你,我也发现不了乱步桑留下的暗信。” “我也是凑巧看到有暗字溢出。”太宰打开了门,走了出去,“乱步先生真的很敢赌呢,如果清溪酱没有掉眼泪,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如果织田作和乱步桑,只能救回一个,你会选谁?” “不会有这种选择的。”太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理论上,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太宰走后,我躺在地板上,轻声说道:“但也只是理论上……” 我想起了罗莎莉和西格玛的事。我们曾经冷眼旁观了罗莎莉疯狂的举动,直到现在,我才逐渐明白她心中强烈的渴望。 只是我和她还是不同的。她并不知道西格玛心中所想,而乱步却是渴望活下去的。 他渴望活着,却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如果我没有掉眼泪,就不会发现那些字——乱步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吗? -- 第209页 因为我哭了,所以才敢把复活的事讲出来?要是我没有哭,那岂不是这一切都不会被发现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很走极端的方式。这家伙真是太乱来了。 我把信上的内容用手机拍了下来,传给了福泽谕吉。发完之后,我又想起了织田作。 平行世界啊。 如果津先生是平行世界来的太宰,那么津先生在的那个世界里也会有中原中也了。对津先生很重要的人,中原中也一定认识的。一想到这里,我立刻给中原中也发了邮件。 【中也君,你认识织田作吗?】 不到一分钟,中原中也就回复了我。 【不认识。他是谁?】 中原中也不认识织田作,看来是我猜错了,织田作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那他到底是谁呢? 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别的了,干脆屏蔽爸妈和花丸婆婆,发了一条朋友圈。 【请问有谁认识织田作吗?】 没弄清织田作和津先生的事,我决定先解决异能缺损的事,再去找【书】的遗骸。 不,也许不用我去找。乱步说,【书】最后是消失了,但遗骸应该是被陀思收走了。陀思一直与我们在一起,不方便带在身上,东西应该保存在果戈里那里。 等我得到完整的异能,果戈里多半自己就会找过来了。 * 我乘车到了镰仓的海边。 暮色冥冥,这个光景里的海边已经没有人了。 很好。 我想到乱步舅舅他们的悲剧,防止打开后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特意挑了个无人的地方。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Pandora‘s box,这个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 这个小小的盒子,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对它做出任何评判了。 我将额头抵在上面,喃喃道:“外公,虽然您一向不靠谱,但现在是关键的时候,请您就超长发挥一次吧。” 盒子发出了一声轻颤,像是在回应我。 “拜托你了——” 我握住盒子上的钥匙,轻轻一转。 咔哒。 盒子打开了。 有金色的液体从盒子打开的缝隙间漏出来,我猜测这就是另一半异能,赶紧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是无形的东西。 溢出的越来越多,不断地滴落在沙滩上,又缓缓流过,并以我脚下的沙滩为中心,逐渐朝四周扩展开来。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金色。 “真漂亮啊,要是能盖成一座金色的城堡就好看了。” 我想起了幼年时在沙滩上和幸村他们堆城堡的时光,我堆的城堡总是又大又丑,丸井说很像是猪圈。 我的话音刚落,面前的沙子就逐渐聚集了起来,慢慢往一个点聚集。 “不会吧!” “这就是另外一部分的力量么?” 背后传来了低沉的嗓音,我回过头,看到本该在爸爸身体里安眠的津先生,就站在我的身后。 我已经无暇顾及他了,沙子已经在我们面前堆积成了一座……城堡。 一座像是猪圈的城堡。 这个堆砌的水平跟我小时候在沙滩上堆城堡的水平完全一样。 盒子张开的幅度越来越大,里面溢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我的手指也染上了金色。 最终城堡砌成,从上而下全部变成了一座真正红砖白墙的建筑。 “这不科学吧,这里面都没有加其他的建筑材料。” 津先生摸了摸下颌说:“异能的存在本来就不科学。” “这倒也是。”盒子里的金光和铺在沙滩上的金光全部都消失了,我手上的金光也慢慢消失了。 与第一次打开盒子的场景完全不同。大概分解的异能本来就充满血.腥和悲伤,而重塑又是温柔中带着希望吧。 “你已经得到了全部的异能。”津先生淡声说道。 “是的。”我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想象中花的形状,沙子在手中变成了一朵歪七扭八的纸花。 津先生看了我一眼:“看来还没有能完全掌握。” “与你无关。” “现在开始,我会负责教你。” “我不需要。” “……” 我们对视了两秒后,二话不说动手打了起来。 津先生本身的异能也是【人间失格】,我的异能对他完全无效,只能单纯依靠体术。我单手抱着盒子,又只能腾出另一只手来应付。 完全不占上风。 “听话很难?”他捏住我的下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以前我当你是长辈。”我反问道,“可在鸭场的时候你阴了我。” “那是必要的取舍,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全部的异能。”他冷冷地说道,“不骗你的话,你连区区一个费奥多尔都下不了手。” 他俯身,看着我的眼睛。鸢色的眼眸既真诚又无情。 “没关系,我会好好教你的。” 他冰冷的手掌盖在了我的脸上,遮住了所有的光。 所有的真诚和无情都融在了这样一个抚摸里。 砰。 我听到了空气被穿透的声音。 盖在我脸上的手移开了,光线涌入,我看到鲜血从他的手背上流下来。 有人朝他开了一枪。 -- 第210页 我偏过视线。 太宰站在海边,手里握着枪,手指漫不经心地来回拨弄着安全栓。 “真让人看不惯诶。”他说。 第95章 两个宰的生活 当这个世界上出现另一个自己时,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只有很罕见的一类人,会对自己抱着强烈的敌意。 从一开始。 “清溪酱,到这里来。” 黄昏时分, 夕阳寂寥地将太宰的发梢染成暗红色,逆着光, 他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日里安静许多。 我刚想挪动身体,津先生按住了我的手臂, 用他那只血淋淋的手。 太宰见状,挑了一下眉, 又举起了手里的枪。 “强人所难并不是一件好事哦, 会给清溪酱带来困扰的。说起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津岛修治?”他修长的手指来回不断地拨弄安全栓,目光中一片深沉的冷意, “毕竟这世上有一个太宰治就已经很麻烦了啊。” 津先生不看他,却看向我, 用和太宰近乎一样的声音对我说:“如果我死了, 你父亲的性命也会垂危。” 这家伙居然开始用爸爸来威胁我了。 “考虑清楚。”他又补了一句。 砰。 太宰又很不客气地开了一枪,打在了他的腿上。 “这个时候还谈条件么?” 津先生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渍。 下一秒,面前的津先生就变成了爸爸的样子,身体的主动权他又交还回去了。 爸爸因为疼痛而皱眉, 睁开眼睛, 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 “清溪?” 这两枪, 凭津先生的体术,都是完全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躲。 他就是存了心,要把烂摊子扔给爸爸。 爸爸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歪了歪头,垂下了眼眸:“让你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对不起。” 我按住爸爸的手背,一边努力替他止血,一边回过头朝太宰喊道:“别愣着,过来救人啊。” 太宰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家伙是故意的。你要想清楚,他会出来的呀。” “但你也是故意的,不是吗?”我反问道。 太宰俯身靠近:“清溪酱变聪明了诶,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太宰治就是太宰治,无论哪个太宰治,其实都是一样的。” 太宰不笑了,轻声叹了口气:“好吧。” 他的手指搭上爸爸的肩膀时,爸爸又变回了津先生的样子。 “你说的没错,无论是哪一个,始终都是太宰治。” 我甚至分不清,这是哪个太宰发出的声音。 沙滩上金色的沙子突然迅速往下陷,陷出了一个深坑,我们三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迅速往下掉。 两个太宰一人抓着我的一只手,两个人间失格,而我根本没办法使用异能,干脆放弃了反抗,只看着没顶而来的沙子,将我们完全吞噬。 胸口传来压抑的感受,周围的空间在摇晃中变得扭曲。我看到幼年时孤单一人的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海边,往下一跳就是解脱。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微风将轻纱窗帘轻轻吹起,我平仰的视线里,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你醒了,清溪酱。”坐在旁边的太宰手里晃着一根逗猫棒,见我醒了,伸过来在我的手上刮了一下,顺便调皮地学了一声猫叫,“喵~” 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着的位置是一个……飘窗。 房间里没有灯,没有电视,甚至没有任何电器。 幸亏现在是白天,不然我们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格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看见了墙上用记号笔画下的一排正字,问道:“太宰,这里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 “bingo,清溪酱这么快就发现了,果然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人呢?” 我说的他是指津先生,太宰指了指隔壁,“睡觉呢。” “哦。” “不过清溪酱在掉下来之前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反抗,真让我意外。” 我从飘窗上下来,边穿鞋子边说道:“反正你们在达成自己的目的前,不会让我死,我有什么好反抗的?一个两个,都一样,反正我就是个工具人。” 虽然被他们当成工具人,但我确实也需要津的帮忙,因为就像乱步说的那样,不靠别人的帮助,我自己很难摸清异能与【书】的秘密。 乱步没办法帮我,中原中也又效忠于森鸥外……我不能让他为难。 桌子上有面包和水壶,我倒了一杯水,撕了一片面包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面包干巴巴的,也没有一罐花生酱,工具人的待遇真差。” 太宰的眼神闪了闪,我以为他会从飘窗上下来去帮我找瓶花生酱,他却身体后仰,躺在了上面,把脸埋在了一个抱枕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正对着我。 “真怀念小时候啊,有蟹肉罐头吃。你每天晚上都给我讲故事。” 我咽下嘴里的面包:“你还敢说啊。我讲的故事,可是被你全部否定了。” 愚公移山是擅作主张,精卫填海是不自量力。 年幼的太宰丧到耗尽了我在学校里学到的所有正能量,让我无数次在这里怀疑人生。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再回到那时候,我一个故事也不会讲给听。”我放下水杯,“因为就是在浪费时间。” -- 第211页 太宰转了一下眼睛,缓缓闭上。 “这话有点伤自尊了。”他小声嘀咕。 “嗤。” 我整理了一下桌子,去了隔壁房间。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津先生正躺在沙发上睡觉,他的手掌被绷带裹住了,鲜血从绷带里渗出,全部染红了。 腿上的伤口也已经处理过了。但看得出来是随便处理的,并没有太细心。 我盯着津先生的睡颜,他睡得很不踏实,眉头微蹙,像是有很重的心事。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这和太宰近乎相同的眉眼。但他比后者更为消瘦,面色也更加苍白。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啊。 ……真想掐死。 奈何他用的是我爸爸的身体。 或许我应该感谢他在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地位时,还知道换回自己的皮囊,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直视他。 津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说。 “这话应该我问你。”我解开他腿部的绷带,拿起旁边的药箱,替他重新整理,“在你伤没好之前,就不要把身体还给我爸爸了。否则接下来的事,我不会配合你。” 他点了点头:“我没打算现在还给他。” “我妈妈和外婆那里,你应该也安顿好了。”我系好绷带的结,“……现在,又跟小时候一样吧,津先生。” 小时候我刚得到异能,毁天灭地又茫然无助的时候,被津带到了这里。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好还是坏,我只是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了唯一朝我伸手的人而已。 虽然是从看不到边的黑暗中,透出的丝丝淡漠的光。 这是一幢海边小屋,和十六年前一样,没通电,只有大量的书籍,还有事先准备好的淡水和食材。 没有冰箱,现在又是夏天,新鲜的食材放不了多久,我决定先从容易坏的吃起,其余的用盐码起来。 异能我并不急着练习,我在慢慢耗着,想等津先生的伤情痊愈。 我转了一圈,挑出了一堆大螃蟹。 螃蟹是两个太宰治都喜欢吃的东西,区区蟹肉罐头都能令他们快乐一整天,更别提鲜活的大螃蟹了。 他们最喜欢吃的东西么? 我把每只螃蟹上捆着的绳子松开了,然后顺着窗口,把它们全部放生了。 “请务必长命百岁,快乐地度过此生。”我为远走的螃蟹们诚心地祈福。 午饭时,两个太宰盯着各自一盘味精拌饭,不约而同提出了抗议:“清溪酱/清溪小姐,螃蟹呢?” “回大海里找妈妈了。”我看了他们一眼,撇嘴道,“蟹蟹一家人,要齐齐整整。” 太宰津先生:“……”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营养午餐,蒸南瓜、芝士焗虾和杂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两个吃味精拌饭的,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津先生不想跟我说话,径直离开了,估计是自己去弄东西吃了。 太宰却眼巴巴地挨了过来:“芝士焗虾应该还有我的份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哦,不过你可以自己做饭,对了,你不是会做鸡肉汆锅吗?” 太宰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拆开一只虾,蘸了点调料,“我还知道你用氢氧化钠和盐酸配盐水当调料,试图自杀。” “诶?” 其实这都是在幻境里看到的东西,但是我却觉得无比真实,太宰确实能干出那种令人发指的事。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太宰继续戳着他的味精拌饭,“毕竟这还是我在黑手党时期的事了,那时候森先生送了我很多化学试剂。” “我为什么知道,你不是应该都能算到吗?” “我有那么厉害?”太宰笑了,“那在你心里,我和乱步先生,还有那个魔人,哪一个更厉害?” 我毫不犹豫地说:“你。因为你没有算错的东西。乱步桑已经不在了,陀思也不在了,只有你还活得好好的。” 太宰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我想了一下,又说:“不过那个什么织田作的事,你怎么就没算准呢?” 气氛突然僵住了。 “清溪酱,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第96章 九十六章 “织田作到底是谁呢?” 每当我问起这个问题, 太宰总是岔开话题,津先生倒是并不回避, 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 “他是我一个已故的友人。” 我疑惑地问:“你也有朋友?” 或许是我说的太直接, 津先生很没面子,一时语塞。太宰在旁边蹲着拍皮球,抬起头笑眯眯地说:“这年头,阿猫阿狗也会有一两个伙伴的。” 津先生抬脚一下,把他差点踢趴下,而我也没忘了给太宰补一刀:“他就是你, 你说他是阿猫, 那你自己也是了。” 太宰扁了扁嘴,扁出一声委屈巴巴的“喵”。 津先生总是在翻阅资料, 他忙于研究让我熟练运用异能的方式。 我和太宰闲到发慌, 坐在飘窗上聊天:“虽然他就是你,但你们两个人的性格真的很不一样。” 太宰单手拍球, 另一只手托着下腮:“我和他, 不是一个人哦。” -- 第212页 “连他自己都那么说了,你自己也承认了,他是平行世界的你。”我踩在了他的皮球上,轻声说, “不过, 据说津先生那个世界的织田作活下来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强, 太宰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了。 我猜他心里有一闪而过想杀掉我的想法, 但是最终也只是抬起我的鞋子, 把皮球拨到了一边。 “清溪酱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他摇了摇头。 “太宰,你除了织田作,还有其他朋友吗?” “多如繁星。” 太宰爬到了一棵树上,然后用那本《完全自杀手册》盖住了自己的脸。 “太宰,讲讲呗,你是怎么认识织田作的?我问过中也君,他说不认识织田作,这个织田作应该不是黑手党的成员吧。” 他没理我,还装睡发出了呼噜声。但太宰真正睡着时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 哗啦。 风把他脸上的《完全自杀手册》吹掉在了地上,刚好掉在我的右手边。 这本书一直是我的大忌。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摸了摸封皮,用了异能力,纸页慢慢消失。我刻意放慢了这个过程,看着“完全自杀手册”那几个字在逐渐消散。 乱步说过,被我分解的物质即使变成了原子,在很短的时间里还会在附近停留。我尝试着用另外一种异能,将原子重组成物质。 慢慢的,在扉页的部分,呈现出了另一张封面。 太宰从树上跳了下来,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略微苦恼地看着我手上的书。 “清溪酱,你最近很喜欢跟我开玩笑。” “完全自杀手册”的位置,变成了“笑着活下去”。 我把书递给他:“试试看你的人间失格,会不会对这张封面有效果。” 他手指碰到书的时候,封面并没有消失。太宰若有所思:“看来已经创造的物质就算是真正的存在了。” “……嗯。” 我开始思考起了真正的【书】。 据说是可以实现愿望的那本书。 “太宰,乱步桑和陀思说的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在上面写下乱步桑复活,陀思变成鸭子,是不是真的就能实现了?” 太宰听完后哈哈笑道:“好主意,把费奥多尔写成一只鸭子,送上餐桌。” “别笑了,书是不是真的这样用?” “对!就是这样的……诶,清溪酱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好。” “书的使用方式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乱步在暗信里写了需要获得足够多的羁绊,可这羁绊到底是什么,又要怎么才能获取?他没来得及写。 我只不过是想看看太宰会不会骗我,他果然一刻也不肯老实。 “太宰你真的不在意乱步桑吗?” “你猜呢?” 我和太宰始终没法成为朋友,我决定各玩各的。这里没有任何电子娱乐,看书和看海成了唯二的消遣方式。 海每天都是一样的平静,看多了会腻,书也还是以前的那些书。 我翻了本物种起源看得津津有味,太宰偏偏抛了两本算命的书过来。 “很怀念小时候清溪酱替我算命的时候。” “要相信科学。”我把算命的书放到了旁边,扬了扬手上的物种起源,“不过无论物种如何多样化,太宰君始终是物种里的特殊物种。” “算是赞美吗?”他很认真地问。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现在的处境和小时候初遇太宰时很像,又有些不同。以前是我不断地试图和他搭话,现在换成了他来打扰我。 “清溪酱,我来替你算命吧。”太宰装模作样地翻起了一本算命的书,“把右手伸出来。” “……你可真够无聊的。”我把右手递给了他。 “诶,生命线怎么会跟我一样短呢?” 我从书本里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说了这玩意不准的。” 太宰的指甲轻轻刮过我的手掌心,痒痒的。 “清溪酱以前很相信这些的。” “你也知道说那是以前。” 那真的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算命的书,企图在只言片语里寻找一点长命百岁的证据。 不止是这种迷信的书,墙壁上一整排的正字,每一笔,都在记录着我的每一个天亮,意味着我又熬过了一天。 小时候我经常唾弃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贪生怕死,我用那些慷慨就义的英雄事迹来激励自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无惧生死的人,但我又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留恋。 太宰埋怨冬天看不到樱花,夏天打不了雪仗,春天吃不到枫叶天妇罗,秋天又看不到小青蛙。 我却觉得一年四季都很好。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诗人雪莱说的话,对冬天是充满了不喜欢啊。冬天也有它独有的迷人之处呐。 小时候的太宰总是冷眼旁观我的丑态,在我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时不时语言嘲讽一下。 嘲讽我命短,提醒我欧尔麦特和幸村都不会看上我,挖苦我被世界抛弃的事实。 ……真是一个讨人厌的小鬼。 越想越气。 我还傻乎乎地给他做这做那,简直想穿越回那个时候,狠狠地抽他一顿。 掌心传来一下冰凉的触感,是太宰用黑水笔在我的生命线上拖了长长的一笔。 -- 第213页 “你在做什么?” “施魔法~”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在太宰手上用笔延长生命线的举动,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幼稚。 太宰大概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曾经的自以为是。 我抽出手,用纸巾将那一笔擦拭干净。 “太宰,你和你小时候一样令人讨厌。” 他悠闲地转着笔,不气也不恼,还是在笑:“是么?” 相对太宰来说,津先生反而好懂一点。 目标是明确而强烈的,修补已经被破坏的【书】,复活已经逝世的织田作,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织田作对津先生和太宰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但太宰却从未流露过半点想要复活织田作的愿望。 当然,或许是他藏得太深了,但他表现得太咸鱼了。 津先生世界的织田作没死,而太宰世界的织田作却死掉了,如果我是津先生,大概也会很生气吧。 这么一想,津先生在太宰很小的时候,就把他抓过来当工具人也能理解了。 “那个世界的织田作,现在在做什么呢?”我问津先生。 津先生的目光有短暂的停滞,他唇角抿起惬意的笑容。 “在写小说。”倒也不隐瞒我。 “他是个作家?” “嗯。” “很厉害了。难怪你会给我看那么多的书。” 津先生将一杯水递给我:“也是怕你无聊。我懒得给这里通电了。” “津先生,我知道你和太宰的关系了。”顿了顿,我补了一句,“太宰告诉我的。” 是太宰提示了我,我半猜半蒙才知道的。 虽然在情理之中,但是也足够让人吃惊。 “嗯。”津先生心情很好,因为他看到我把杯子里的水变成了一杯橙色液体。 “你逐渐开始理解你的异能了。” “还差得很远。我刚才想的是一杯伏特加,但现在也许是一杯橙汁,也许根本是不能喝的东西。” 我心里想的东西,跟我创造出来的东西完全就是两码事。 “还需要练习。”津先生思索道。 “已经练习了一上午了,我们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复活友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我想了想说,“我爸爸的异能可以看到未来,给了你,你也能看到吧。” 可惜这种异能只能看到未来的节点,看不到经过。 津先生垂下眼眸,动作轻柔地将杯子里的橙色液体倒在了水池里。 “清溪小姐。” 他和太宰不同,到现在都在对我使用敬语。 “你会有一个令你满意的未来。” 他回答的内容和我问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件事。 “谢谢。也祝你得偿所愿。” 复活亡者,本就是逆天的举动。但当我看到乱步留给我的钱包时,我坚定这条路一定要走下去。 织田作,乱步,陀思,如果三个里面能复活两个,那皆大欢喜,陀思直接排除掉。 但如果只能复活一个,我和津先生之间……总觉得我的胜算很小。 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可以用爸爸来威胁我,我却没有可以威胁他的地方。我的体术不如他,异能对他也无效……处处不如他。 我太难了。 “不要太苦恼,清溪酱。”太宰边挖着蟹肉罐头边说,“很容易长皱纹的。” “管好你自己。”我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别仗着自己的异能,就以为我对付不了你。” 太宰的异能是人间失格,无论如何,我的异能都对他发动不了。 津先生突然走到了太宰的身后,按在了他的后颈处。我的手还掐在太宰的手臂上。 “清溪小姐,试着看发动异能。” “诶?”应该发动不了吧? 太宰嘴里的蟹肉还没咽下去,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金色的光芒闪过,他迅速地萎缩变小,直到变成了一个……三岁模样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我捏了捏面前小孩的包子脸,这很明显是幼年的太宰。 津先生从幼宰的后颈移开手,淡声说:“抵消了。” 他解释,两个人间失格同时碰到,发生了抵消,我的异能在那个时间点对他起了作用。 “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津先生问我。 我很无奈地说:“在想让他倒霉。” 幼年太宰捏着我的裙角,仰着脸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这里有假面超人吗?” 我从他手里抽走裙角,问道:“津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看,他的记忆和心智应该也回到了幼年时期。”津很狡猾地说,“啊,我还有点其他事要研究,你带带他吧。” “喂,我不会带孩子啊。” 我刚想拦住津先生,太宰一脚迈空,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小短腿蹬了半天,没能爬起来。 真的看到太宰倒霉了,我反而有些不忍心了。毕竟现在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 我把他抱起来,他额头青了一块,不哭也不闹,依然好奇地看着我:“你是谁呀?”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假面超人们的首领。” “真的吗?”他鸢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 第214页 “当然是真的。” 然而太宰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彻底无语。 “那你可以杀掉我吗?” ……明明才三岁。 “骗你的啦。”太宰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你可以跟我玩吗?” “谁要跟你玩?”我警惕地打量着他,“一般的小孩,在被带到陌生的地方时,都是哭着闹着找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你该不会……根本没有失忆吧。” 第97章 九十七章 我把太宰变成了孩子的这个下午, 津先生钻进实验室里,到天黑都没有再出来。 我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人回应, 看样子他想一个人静静。 而变成三岁的太宰却开始不停地闹腾了。 “抱抱,举高高!” 他朝我伸出了两只小短手,满脸期待的表情。 我俯身, 示意他过来。 在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时候, 我又迅速站起了身。他差点摔倒, 勉勉强强站稳了脚。 “抱你?想得美。” 我哼了一声, 径直走开了。 背后传来太宰委屈巴巴的声音。 “欺负人!” ……对,欺负的就是你。 我不确定这个太宰的心智有没有退化到幼儿水平,之前被他骗的次数太多了, 因此我格外小心。 但在吃晚餐的时候,我对他稍微好了一点, 给他煮了奶油蘑菇汤, 又做了小份的青豆虾仁。 毕竟现在他是三岁的身体,肠胃不够坚强, 牙齿也不够坚固。我把青豆炖得烂烂的, 为了加强营养, 还切了碎碎的西蓝花洒在奶油汤里。 “全部给我吃完, 漏掉一滴就把你的嘴缝起来!”我恶狠狠地警告道。 太宰吧唧了一下嘴,指了指他面前的盘子, 又指了指他的嘴:“要喂。” “你现在是三岁, 不是三个月。” 我不理他, 继续吃着自己的晚餐,津先生依然没从实验室里出来,而我也心有灵犀地没给他准备食物。 “啊——”太宰张大了嘴,故意拖出长长的一声,等着投喂。 我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表演。 他见我无动于衷,扁了扁小嘴,立刻干出了一件逆天的事——他爬上了餐桌。 我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扯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烦呢?” 他张了张嘴,很费力地说:“饿。” “饿了你就吃饭啊。” “啊——”他又发出了想要吃饭的声音。 三岁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想要被人拥抱,还想被别人用勺子喂饭。 我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回到了幼年,但还是疑点重重——他为什么不哭不闹不找他的爸爸妈妈呢? 他为什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对着我这样的陌生人,都能撒娇。 “行吧,那你乖乖坐好。” 他坐在了小板凳上,小腰挺得笔直。 我端起他的碗,舀了一勺蘑菇汤,吹了吹,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这回倒是很配合。 蘑菇汤全喝完了,青豆虾仁全吃了,连米饭都很听话地全吃完了,一粒米也没剩下。 等他吃完,我用湿巾给他擦了擦嘴唇,才想起了刚才喂饭的顺序不太对。我应该一口饭一口汤搭配着喂,不应该一样一样的喂。 他吃饱了,摸了摸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朝我眨了眨眼睛:“球球。” “吃完了一边玩去,别在我眼前晃。” “清溪溪,去看假面超人!”他的意思是要我带他出去玩。 “往旁边靠靠。” 我坐回位置上吃我的晚饭,早就凉透了。幸好是夏天,吃冷的也无所谓。太宰闲得无聊,又没有玩具,就满屋子乱跑。 我懒得管他,迅速吃完就去洗了餐具。等我再回来时,他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的神色。 “你又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我看到了灰色沙发上明显的水渍,立刻吼道:“混蛋,你干了什么?” 他垂下了眼睛,唇角紧抿。 “你都三岁了,还尿裤子吗?你好意思吗?” 我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他吓得一动不动,我忍住了继续骂下去的冲动。 三岁的小孩尿裤子好像还是很正常的。 虽然这是日后的黑泥,但现在还不是,我不应该把对成年宰的成见加到幼宰身上。 “烦死了,这里又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换。” 我尝试着用异能给他做了几件衣服,但都失败了,只做出了几条雪白的绷带。 太宰看到绷带很是兴奋,卷起一条绷带,绕在了自己细瘦的手臂上。 “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吗?” 我知道他喜欢缠绕着绷带,明明没有受伤,却喜欢在手臂和身上都缠满绷带。 “莫非你是从小木乃伊的电影看多了?” 太宰卷起一小段绷带,绕在了我的手腕上,他哼哧哼哧地绑了半天,最后绑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 他仰起脸,朝我轻轻一笑,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齿。 “木乃伊,是什么?” ……居然有点可爱。 我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 “把你全部裹起来,就是木乃伊了。” 小孩子啊,还真是久远的记忆。 -- 第215页 我的异能过于危险,长大后自觉地不和小孩有所接触。还在俄罗斯的时候,陀思很喜欢和小孩子玩,他分紫皮糖给他们吃,为他们演奏大提琴,还给他们讲沙皇俄国时候的故事。 他温柔起来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他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 但是,呵呵。 我又想到我刚和乱步结婚时,收获到的最多的祝福就是早生贵子。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乱步却出人意料的想要个孩子陪他玩。 假如乱步在这里,看到幼年太宰,会不会很喜欢他呢? 我刚准备把沙发套扔了,才注意到沙发底下还有个水杯。沙发上并没有什么异味,我摸了摸太宰的裤子,也没有湿。 原来沙发上的水渍不是他尿裤子造成的,而是他往上面倒了一杯水。他猜我会误会,然后嫌弃地带他出门买衣服。 真相大白。 这小子果然从小就很精明,竟然想出这种方式。 “你就这么想出去玩吗?” “想。”他指了指四周,“这里都没有人。” 我刚想反问我不是人吗,突然怔住了。 他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被带到这里,远离人群和玩伴,身边只有津先生和太宰。 谁都会喜欢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人声鼎沸。 谁都不想面对着苍白的墙壁和自己讨厌的人。 “好,我带你去看假面超人。”我平静地说,“但是你要乖乖听我的话,不许乱跑。” 他凑过来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鬼迷心窍地相信了这个孩子作出的承诺。 * 我和太宰开车去了横滨。车上没有安装儿童座椅,太宰是坐在我的腿上的。 我原本私心是带他去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转转,或许能够抓到一两样被历史保留下来的东西,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家在哪里。 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工作,他说都死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了。 死亡是个沉重的话题,我不想和小孩议论这些,他却喋喋不休起来。 “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看不到。” “为什么?电视上说人死了之后会和爸爸妈妈团圆的。” “那是骗人的。” “电视也会骗人吗?” “电视上的都是骗人的。不过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你现在问这些蠢问题,他们一定会很生气。” 太宰咯咯地笑起来:“他们才不会生气呢。” “为什么?” “他们不会管我的。” “……” “他们说我是多余的。” “……” 我无话可说。 如果这真是太宰的父母说出来的话,那对他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我不知道正确安慰人的方式,尤其对方还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小孩。 “你管她怎么说呢,小孩子就别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把饭吃饱就行了,等会儿我请你吃苹果糖。” “我要吃草莓圣代和章鱼烧!” 居然还得寸进尺了。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 “清溪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买买买,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一个使劲吹,一个被泛滥的同情冲昏了头脑,结果就是我和太宰两个人,在我毕生都没有踏足过的奢侈甜品店“Black Cat”疯狂消费了一顿后,望着账单,呆若木鸡。 “Black Cat”的菜单有两份,给女生看的没有标价格,给男生看的那份才标价格。我根本就不识货,而太宰……恐怕只知道看好看的图案,不懂数字。 所以才诞生了一个巨大的悲剧。 我和太宰一直坐到了打烊,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把他扣在这里抵押掉的冲动。 太宰小声问我:“你是不是没钱?” 我冷了他一眼:“是又怎么样?这些东西可全部都是你吃的,我就吃了一个圣代。” “我会想办法的!”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你能想什么办法?萝卜头。” “小姐您好,是刷卡还是现金?”金发的帅哥服务生过来催我付钱了。 我张了张嘴,理智和自尊让我说不出没钱这种话。 太宰突然跳下了沙发,我以为他要独自跑路了,他却迈着小短腿,往转角处的一个人身上扑了过去。 “快回来!”突然发什么疯? 他扑到了一个人腿边,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我差点没咳出一口血,这小鬼,真以为随便认个爹,就有爹牌ATM来给他付钱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家的孩子。”我暗骂真丢人,硬着头皮过去领人。 “清溪?” 被太宰逮到的爹牌ATM,不是别人,正是中原中也。 第98章 九十八章 “这小鬼是谁啊?”中原中也试图拽下抱在他腿上的太宰,“快点下去。” “爸爸~”太宰又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幼年太宰长得可爱, 团子一样柔软的脸颊, 蓬松微软的头发下, 一双鸢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怯生生地看着中原中也。 像只小鹿。 -- 第216页 我的脑海中突然萌生了一个邪念。 太宰用脸颊蹭了蹭中原中也的衣服, 软软道:“爸爸, 我要被卖掉了, 你忍心吗?你会心痛的吧。” 我捂住脸,有些不忍直视:“太宰,快给我下来!” “太……宰!!!”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迅速扯下太宰,左瞧右瞧,嘴角和额头青筋齐跳。 他又猛得抬头盯着我看,像是瞬间就懂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太宰他——” “是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轻声叹气,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虽然我想保证我一定会把太宰恢复, 但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把他变回婴儿, 那岂不是更糟糕的情况了? “小鬼, 你妈妈呢?” 中原中也突然问了太宰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太宰的妈妈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中原中也不可能这个都不知道吧。 太宰歪了歪头,伸出短小的胡萝卜手指,指着我说:“妈妈就在这里啊。” 我:“……” 中原中也:“……” 三秒钟之后, 我意识到中原中也误会了, 急忙解释道:“中也君, 我不是他妈妈!还有,你误会了,他不是太宰的儿子,他就是太宰本人啊!” “……” 中原中也彻底变成了荡机模式。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因为我的异能力,把他重组成了这个样子。” “……异能力对太宰应该没有效果吧。” “这件事说起来都要怪津先生。我等会儿跟你解释,但是他真的是太宰。”我撩起太宰的衣服给他看,“太宰左边腰上有颗痣,喏,你看看,这里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的表情更复杂了。 他看着太宰挥舞着小手挣扎,过了许久才问道:“太宰腰上有没有痣我不知道,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清溪。” 对啊,这是很隐秘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得起来。 中原中也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太宰仰起脸,天真地说:“因为看过,所以知道呀。” “你闭嘴,我怎么可能看过!”我按住了他的脑袋,继续硬着头皮对中原中也解释道,“乱步桑……乱步桑以前告诉我的。” 话一说出口,立刻不对味了。 千不该万不该,拿前夫出来当挡箭牌。哪个男人会告诉自己的妻子,别的男人身上的痣? 真是越解释越黑。 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中原中也开口说道:“他骚扰过你吧?” “……没有。”太宰在你心中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吗? 我百般解释无效,干脆放弃了。他也接受了太宰变成了孩子的事实。 账单最后也是中原中也付款结掉的,我真是脸都要埋到地里去了,太宰却咯咯直笑:“清溪溪你刚才吃得很开心呀。” “混蛋,我就吃了一点,其他东西都是你吃掉的,你不要在这里乱说。” 这个家伙即使变成了幼儿,也还是个小恶魔。 “乖,姐姐带你去买衣服。”我转头对中原中也说道,“中也君,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首领给我的假期还没休完。”中原中也看了太宰一眼,“我会看住这个小鬼的。” 他大力地在太宰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把他蓬松微卷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立刻惹来了太宰的抗议。 “你真坏!”太宰气得哇哇大叫,“你欺负我!” 中原中也唇角掀起了然的弧度,“就欺负你。”他曲起手指在太宰的额头弹了一下,“小鬼~” 拉长的尾音意味着他心情不错。 太宰死死地瞪了中原中也几秒钟,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他故作大气地挥了挥小短手,“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高的样子,应该也才三岁吧。” 中原中也顿时不笑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老子比你大很多!” 太宰“噫”了一声,歪着头问:“那你为什么才这点高?你比清溪溪还矮一个头呢。” 眼看着中原中也气得要打人了,我赶紧把太宰拉进了旁边的一家童装店。 “别废话了,今天是来给你买衣服的!” 这只小鬼可真是坏啊,专门挑别人的痛处下脚,偏偏还故作萌态,一脸无辜。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想站在童装店门口等候的中原中也,心情一定更加复杂。 “和我很般配的衣服哦。” 太宰眼巴巴地盯着一身帅气的棒球服看,我掰了掰他的脸,将他的视线掰到了女装区。 “我们买裙子!” 既然决定欺负太宰,那就欺负到底吧。 “我是男生!”太宰皱着一张小脸说,“你又欺负我!” 虽然他百般不情愿,还是被我强行套上了一件黑色的蓬蓬裙和一双黑色的小靴子。头发上也被绑上了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我满意地替他整理好衣领,笑着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太宰治子了。” “那从今天开始,你叫太宰清溪吗?”他反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叫这种名字?”我还跟他姓了! “哼唧,那我也不可能叫太宰治子!”太宰牵起我的手,垂下眼眸,“除非你叫太宰清溪。” -- 第217页 这个瞬间的太宰和他长大后的样子重叠了,让我恍惚间觉得他并没有失去心智和记忆,但下一秒,他又蹦蹦跳跳地嘟囔道:“我要坐旋转木马!飞起来了>齣u——” 两身裙子也是中原中也付的钱,他对女装太宰出人意料的满意,揶揄道:“很适合你,建议你恢复之后也这么穿。” “谢谢。”太宰握住两边的裙摆,学着优雅的小淑女,朝中原中也鞠了一躬,“我觉得矮人叔叔你穿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矮人叔叔。又是精准踩雷。 “你这个臭小子!” 中原中也果然又跳脚了。 * 吃完甜点,买完衣服,我和太宰告别了气呼呼的中原中也,开车回了镰仓。 路上太宰有些困了,趴在我的腿上打哈欠,但几次闭眼后又努力地睁开了。 “要是困了就睡吧,到家我就叫你。” 太宰摇了摇头:“想多看看你。” 这小鬼,说话居然还有点撩。 “你看上去好像比矮人叔叔还要胖,你体重多少?” “你不要逼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给我立刻闭嘴睡觉!” 我就知道从他嘴里吐不出好话。 太宰把脸贴在我的腿上,用手抱住,童稚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 “谢谢你带我出来玩。我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他就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住他的后背,防止他从我腿上滑落,心想今天其实也没有带他玩到什么东西。 到了海边之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手机只剩下5%的电量,这里又没有充电器,只好把它放在了车上。 我没有弄醒太宰,把他抱回了房间里,放在了飘窗上。隔壁的津先生也许已经睡了,也许没睡。因为这里没有灯,也无法辨别。 但正因为没有灯,星光辉映月光,显得格外亮堂。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摇出的节奏像是一首安眠曲。 我打开了一点窗户,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将飘窗吹得上下翻飞。太宰安稳地睡在上面,团成了一个球,小手还放在嘴边吮着。 桌上的几张纸被风吹到了地上,我捡起来,一张张铺平压好,借着月光,我看到这都是太宰的《完全自杀手册》的内容。 我将纸张一点点散去。 我在心底想着我三岁时看的图画书,但一点也想不起来,不得以,我只能想象着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我的幸福感就很强。春天会为樱花拍手,夏天因为庙会和冰淇淋而兴奋不已,秋天有枫叶天妇罗,冬天可以堆雪人,吃关东煮。 四季有四季的期盼,有属于轮回的等待。 重新聚集起来的纸张上,画满了我的快乐,一页一页,都是我童年时最期待的东西。 我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太宰,他正在咂嘴,应该是一个美梦。 算了,这些图画,他估计醒了也毫无兴趣。 我始终只是在拥抱我自己的童年。 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也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我大概属于后者。 “回来了?” 我回到厨房清洗津先生弄脏的餐具时,他冷不丁从房梁上探出了头。 “你们去哪里了?” “去了横滨,吃了甜食,还买了他的换洗衣服。”我擦干净手,取出两个酒杯,开了一瓶酒,“聊聊吧,我们从来都没有聊过。” 津先生没有拒绝我的提议。 我们在屋外的长廊上席地而坐,一人一杯伏特加。 “小时候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时,就想着快点长大,尝尝看酒的味道。”我低头抿了一口,轻笑着说,“现在我长大了,可以像你一样喝酒了。” 津先生晃了晃酒杯:“我们喝的类型不同,你口味太重了。” “乱步桑也总是这么说。他只偶尔会喝一点奶啤。他是我以前的丈夫,我们结婚时,我试着叫你,你没来,不然你就认识他了。” 津先生说:“我认识他。” “诶?在你的世界,也有乱步桑吗?” “他是名侦探,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那你那边的世界有我吗?”我又问道,“我在你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津很坦诚地回答道,“我没有见过你。但你应该没有觉醒异能,否则我应该会知道。” “……这样啊。”我又问道,“你那个世界的织田作活得好好的,那你为什么要自杀呢?难道你在为他提供写作素材吗?” “……不是。”津先生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实际上,我觉得你影响到太宰了,津先生。”我说出了我最想说的一句话。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太宰稚嫩的童音。 “清溪溪,我想嘘嘘。” 第99章 九十九章 “我要嘘嘘!”他又嘟囔了一遍。 对面的津先生放下了酒杯,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你自己不认识厕所吗?”我没好气地瞪了太宰一眼, “要我抱你吗?” 他把我话里的嘲讽曲解成了善意, 跌跌撞撞地张开双手扑了过来:“要抱~” “去你的。”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强行让他与我保持一段距离,“走到最前面左拐。” -- 第218页 这幢海边小屋曾经属于一个独来独往的无照医生, 因此设施都还算完善。 “我怕黑。”太宰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不敢一个人去。” “如果你都战胜不了这点黑, 你以后怎么当黑手党干部?” 太宰晃了晃头:“我不当黑手党干部, 我要当班干部。” “嗤。”我被他挥着小短手的样子逗乐了, 放下了酒杯, “烦死了, 我跟你去。” “清溪溪最好了。” 太宰上厕所时, 我站在外面等着。厕所的位置更靠近大海了,海浪声一波没过一波。 “清溪溪——” 几乎每隔十秒钟,太宰就会叫我一次, 防止我抛下他离开了。 “我在这里,你别再叫了。” 完全没用,他还是隔一段时间就叫我一次。 我懒得说话,直接用“哼”来回应他。 “清溪溪, 我好了!” 他打开门蹦了出来, 刚要扑过来,我赶紧离他远了点:“手洗了没有?” 他晃了晃水淋淋的两只手, 骄傲地说:“洗干净了。” “洗干净了也要记得擦干啊。”我掏了掏口袋, 掏出一块手帕, 蹲下身体,捉住他的两只手,仔细地替他擦去上面的水。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条手帕真好看。” “你喜欢?” “喜欢!”他点了点头,“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是可以。”我解释道,“但是这个是用你的绷带变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材质的。也别问我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我一直在尝试练习异能力,小范围内的分解几乎已经全部掌握了,每次觉得要失控了,就去摸一摸太宰,就会立马平静下来了。 而重塑的异能却是一直没能控制,创造出来的东西总是与我想要的东西截然不同。 我想要一杯伏特加,出来的却是一杯可乐,刚放下,就被太宰凑过来呲溜喝了一大口。 我去捏他的嘴让他吐出来:“笨蛋,还不确定能不能喝呢,你就这么馋吗?万一中毒死了怎么办?” 他全部咽了下去才说话:“死了不是更好吗?” “晦气。”我一巴掌盖在他的头发上,“小孩子总是张口闭口死不死的。那么遥远的问题,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 太宰从我的手掌下探出头来:“清溪溪不会让我死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你要是实在想死,我也拦不住你。”我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如果有人要杀你,我会稍微保护你一下。” 太宰听得咯咯直笑,他晃着两条小短腿,嘴巴鼓起一口气,拍着两边胖嘟嘟的脸颊自娱自乐。 我用双手支起下巴,望向不远处的大海。 隔绝了电力和网络,时间在这里走得很慢。我有大把大把的时光,除了练习异能,就是看书和看海。 “清溪溪,你看那几朵云好胖啊,要掉下来了。”太宰指着远在天际的几朵形状略丰满的云,操心地说,“它们不知道要少吃一点吗?” “管好你自己。”我替他擦干净嘴角沾上的西瓜汁,又替他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它们有天管着,要是吃太胖了,就把它们变成雨了。” “噢。”太宰收起腿坐好,往我这里挨了挨,把我的腿当成了枕头,“你身上好凉快。”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男女还是有别的。”话虽如此,毕竟太宰现在只有三岁,我也不能对他太刻薄。况且海边确实有点闷热。 三岁的太宰还没褪去婴儿肥,小胖手肉肉的,像两个小馒头,一摸,都带着热气。 “清溪溪,你给我讲个童话故事!我妈妈从来不给我讲童话故事……没有人给我讲过诶。”他伸出小短手,举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我要好听的!还要浪漫的!” “你一个小鬼懂什么浪漫?”我捏了捏他的肥下巴,“给你讲个——” 看到大海,我想到的首先就是精卫填海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曾经被幼年太宰无情的嘲讽是不自量力。 我无话可说。 精卫确实是在做一件永远都不能完成的事。愚公移山,愚公尚且有后代可以指望,可精卫只有它一个。 它要一个人,去对抗整个大海。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飞向根本没有未来的未来。 “给你讲个《海的女儿》的故事吧。”这也算是童话故事的启蒙了,感动过无数的孩子。 小美人鱼为了她喜欢的王子,化成了阳光下的泡沫,死得凄美又悲壮。 我讲完了,心中有些许的情绪起伏,太宰却没什么反应。 “你不会没听懂吧?” 太宰歪着头问:“这位小姐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王子,是她救了他呢?” “诶?” “一开始就说了,王子不是就能记得她了吗?” “……当时她是鱼,她不好意思。” “那之后呢?”太宰追问道,“之后为什么也不告诉他?” “之后她就不能说话了。”我很无奈地解释道,“她的声音卖给海里的巫婆了。” “她爸爸不是海里的国王吗?一个巫婆都杀不了吗?需要东西就直接抢啊。” “……” 越聊越说不下去了,一个感人的童话故事,最后却以强盗逻辑收场。最神奇的是,我居然觉得太宰说得有点道理,但又不讲道理。 -- 第219页 “小美人鱼之所以没有告诉王子,是因为她对王子的爱和女人的矜持。”我还是决定纠正一下他的三观。 太宰不解:“女人的矜持,那是什么?” “……” “清溪溪你有女人的矜持吗?你矜持一下给我看看!也让我见识一下!” 我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午睡吧,祖宗。” 他打了个哈欠,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掌心贴在我的手背上,纤长的睫毛上下睁开闭合了几下后,终是抵挡不了困意。 夏时昼长,海边闷热,我把《完全自杀手册》的残页撕下来折成了扇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就喜欢这么玩。 我向丸井文太请了长假,最初是想辞职的,因为也不确定这边的事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店里虽然不是很忙,但也需要人手,我不好占着那个位置不让。 但丸井文太不同意,让我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咖啡店的工作会替我留着,他先招了两个半工半读的学生替我。 他不问我在忙什么,只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别忘记叫他。幸村和真田也发邮件问候了我,侦探社的人则是帮忙去找天人五衰和被毁坏的【书】了。 我原本糟糕的心情瞬间就被治愈了,没有定数的未来也开始逐渐变得痕迹清晰。一路走来,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我很幸运了。 发在朋友圈的那条询问织田作是谁的动态,坂口安吾私聊了我。 聊天的开端,是关于罗莎莉最终选择活在书里的事。我全部都坦白了。包括乱步和陀思已经同归于尽的事。 当初觉得罗莎莉疯狂,竟然想要复活亡者。但现在我也在做着和她一样疯狂的事。 “但还是不同的。”我对坂口安吾解释道,“乱步桑想活下去,他告诉我了。所以这是我们两人的愿望。” “你的异能,怎么样了?” 身为异能科的人,坂口安吾到现在还没有把我的事情向上汇报,大概是看在乱步和侦探社的面子上。 “现在还在练习,对了,我把太宰变成了幼儿。他现在……只有三岁。”我叹了口气,“你要见见他吗?”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静默,坂口安吾在犹豫。 趴在我腿上休息的太宰倒是先醒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问道:“清溪溪,你在和谁说话呀?” 坂口安吾随即拒绝了我:“抱歉,我有点忙。” “如果复活了织田作,你觉得会是织田作本人的愿望吗?” 在他挂电话之前,我迅速问出了这个问题,目光牢牢锁在了太宰的脸上。 “你觉得织田作本人,会想要复活吗?我想听实话。你是他的朋友,你最了解他吧。” “他大概,”我按下了免提,坂口安吾的音量瞬间扩大。“……不想。” “谢谢你,坂口先生。”我挂掉了电话,轻声说道,“这么肯定的话,那个叫织田作的人,应该是经历了很绝望的事吧。对吧,太宰?” 太宰乖巧地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织田作?” “没什么。晚上想吃什么?晚餐我们要早点吃,天黑了就看不到洗碗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发质偏软,发尾微卷。我突然觉得让他像这样再重新长一遍也挺好的。 “蟹肉罐头和茶泡饭!” 不去当黑手党,而是去学校接受正统的教育,把他交给雄英高中的校长根津先生抚养——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秒就被我打消了。 “就知道吃蟹肉罐头,吃多了夜里肚子又疼。” “我不怕疼!” 事实上,当天晚上,他大吃一顿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我,小心谨慎却发起了高烧。 脑袋沉得厉害,像是有千斤重。乱步和陀思的脸不断地在我脑海里浮现,他们在吵架,嘴动得非常快,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一并出现的,还有织田作,但是因为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此织田作在我的梦里,就是一团写着名字的马赛克。 渐渐的,我还梦到了星奏外公。外公牵着我,在黄昏时分第一次带我走过横滨的长街。 “清溪啊,以后你一个人走这条路,也绝对不可以退缩。” “不要怕,不要悔。只管往前走。” 心里一惊。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太宰放大的脸。 “清溪溪,你发烧了,好烫啊,都快熟了,加点酱油就能吃了。” “……好像是的。” 他鸢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然后倾身,将冰凉的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真拿你没办法啊。” 我在恍惚间,想起很多年以前,依然是在这个房间,依然是我和太宰。 他半夜发高烧,我也像这样,将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也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啊。” 我们在交错的时光中,各自生了一场病。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我在半夜发的高烧, 像是突如其来又像是蓄意已久。 太宰尝试了三岁小孩能想到的所有降温办法, 额头贴额头, 用毯子捂, 灌热水,喂了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翻来的药。 但是都没什么效果。 高烧持续不退,借着月光, 我看到体温计上的线飙升到了最高点, 再烧下去,体温计就要爆表了。 -- 第220页 真稀奇。 我已经很久没有烧到这种严重的程度了,哪怕是在极寒的西伯利亚,也从来没有生病发烧到嗓音都嘶哑的地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 “我没事的,你不用忙了, 辛苦你了。”我从飘窗上坐了起来, 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你睡觉吧, 小胖子。” “我没你胖, 你才是胖子。”太宰撇了撇嘴, 肥嘟嘟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担忧的情绪,“清溪溪,你这样烧下去, 会烧成傻子的吧,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亚子。” “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好话呢?”我拽了拽他的嘴唇, 拽成了鸭子嘴的形状, “你这张破嘴, 说点好话会很容易讨女孩子喜欢的,等你长大了,找女朋友就很方便了。” “找女朋友?”太宰表示很惊讶,“我还需要找女朋友吗?” “怎么?难道你这么小就决定以后保持独身主义吗?” 成年后的太宰好像确实也没交女朋友,每天卷着绷带到处蹦跶自嗨。 武装侦探社上至最年长的福泽谕吉,下至年纪最小的宫泽贤治,都保持着单身。唯独乱步独树一帜,在二十七岁这年不听劝告的闪婚。 然后又在半年后离了婚。 在外人看来,我们的婚姻像儿戏,来得随意,散得也随意,跟开玩笑似的。 连我本人也一度那么认为。甚至在这场短暂的婚姻里,还充满了彼此的谎言,它离最基本的诚实,差得太远。 没结婚时,乱步去我家里正式求婚,妈妈百般想把日期往后延,嫌弃他不够强壮,嫌弃他孩子气太重,并私下里偷偷跟我吐槽:“他细胳膊细腿的,能做什么啊?能够保护你吗?” 这话被乱步听到了。 他没有像平常人那样假装听不到,而是立刻跳出来抗议:“细胳膊细腿也是顶用的,我一定能保护好清溪溪的!” 妈妈不信,爸爸不信,没人信他,我自己也不信。 他没有异能力,没有体术,没有跑一万米的耐力,踢开门会伤到脚趾,连一袋五十千克的大米都扛不动。 可是他遵守了他的承诺。 他牺牲了年轻的生命,终结了缠绕我半生的噩梦,并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了我——栖身之所、代步工具、人际关系、存款,以及最美好的回忆,统统都留给我了。 最后还给了我一个拥抱,用最温柔的方式笑着跟我告了别。 【清溪溪,我去宇宙了,会变成你每天晚上看到的星星。】 …… “独身主义是什么?”太宰歪过头,好奇地问道。 这个词汇远远超出了三岁小孩的理解范围,我尽量用更简单的语言描述:“就是一个人过到老,身边没有别人,自己吃饭,自己睡觉。” “我不是一个人啊。”太宰摇了摇头,“清溪溪,你不是会一直陪着我么?” “喂,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一直陪着你?”脑袋虽然沉重得厉害,但太宰的话还是把我逗乐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时,我就要把你还回去了,你还是要一个人住的。” 要是不能把太宰恢复原状,也不知道武装侦探社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行的。”太宰板起小脸,指着我们现在坐着的飘窗,严肃地说,“像我们这样在躺在一起的人,以后是要结婚的。” “你在做梦吗?”越说越不像话了,但这胡话又似曾相识。 太宰不服气:“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我解释:“那是骗小孩的。” “电视上的也会骗人吗?” 我叹了口气:“到处都有骗人的啊。” 太宰扁了扁嘴:“人长大了就会肮脏吗?” “不算肮脏,就是累。” “累什么嘛?” 成年人的崩溃悄无声息,却又要逼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情绪。 我不想回答,靠在墙壁上的身体慢慢滑下去,直至平躺下来。 视线里是飘窗外的星空和大海。 “肮脏的大人呐,”他也跟着叹气,“隔壁就有一个,我去叫他来看看你,他好像挺会治病的……呐,你快点好起来吧,清溪溪。”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简直不像孩子,像个成年人。 像乱步那样孩子气的成年人,他也叫我清溪溪。 “……嗯。” 我闭上眼睛,疲惫极了,昏昏沉沉的。但我没睡着,保留着一点模糊的意识。 左等右等,太宰都没有回来。我心想这小鬼可真够狡猾的,还说去给我叫人,结果跑去玩了。 算了,他只是一个三岁小鬼,能指望他什么呢? ……三岁,这只太宰真的只有三岁的记忆吗?为什么他那么早熟呢?在某些方面,说出来的话也太让人吃惊了。 他会不会是装的? 可如果是成年的太宰,打死也不会愿意穿裙子吧,孩童般的各种天真烂漫是自然流露,撒娇撒泼也是信手拈来。 越想越奇怪,越思考越纠结。 我喉咙干渴的厉害,摸黑爬下飘窗去找水喝。 眼前出现了重重幻影,四周的墙壁变得像是流动的水。 咚。 因为没看清路,我一头撞到了门上,险些栽倒。我摸着扶手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我就轻松不起来了。 扶手在我的掌心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 第221页 下一个碰到的是门。 门在我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握紧了拳头。 ……异能力又失控了。 明明刚刚稍微能控制一下,现在竟然又失控了。 身下的地板在慢慢塌陷,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散开。 我心里咯噔一声,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不是吧!我都没伸手,难道连身体的触碰都不行了吗? “太宰——” 没人理我。 我又竭力喊了一声:“治酱。” 有人从缺了门的门框边沿探出头来:“清溪溪,你是不是又在变魔术了?好像不太好的亚子。” 他每天都在陪我练习异能,消散或是重聚,他统统称之为变魔术。 “我在这里呢。”他伸出小胖手,递给了我。 童年的时候,当异能失控,整个世界我都不能触碰的时候,我唯一能拥抱的就是太宰治。 现在也是如此。 我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就在要碰到他手指的那个瞬间,津先生从他的背后走出来,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双鸢色的眼睛齐齐地望着我。 一双深邃平静,另一双懵懂茫然。 我的手和太宰的手之间只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我堪堪地将手收了回来。 “清溪溪——”他有些不解。 “别碰我!”我朝他吼道,“离我远点。” 太宰和津先生都具有人间失格的异能,这种异能叠加在一起就会抵消。太宰将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小孩,我如果碰到他,他就会和乱步一样的结果……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脚下的地板已经全部消散了,地基也在一层层消失。 被我吼了一顿的太宰歪着头看向津先生:“你可以放开我吗?” 津先生无视了他,朝我抬了抬下颌:“过来。” 我知道津先生在想什么,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瞟到了身旁的飘窗。 就这么冲出去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重组他。”津先生的声音像冰一样毫无温度。 “……我现在还没有把握。” 我也想把太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些天的练习,让我多少通晓了一点,但并非事事都如愿。 何况太宰是人。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对他伸出手。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练习——” 津先生打断了我的话,淡声说:“十五天了,我想我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很抱歉。” “清溪小姐,你母亲也不会希望你父亲太长时间不回家。”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五天,不,三天就好!津先生,你不能这样——” 津手里的匕首抵在了太宰的脖颈处,刀尖闪着寒光。 “天亮之前,如果你不能将他重组,我就杀了他。” “!!!” 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从脚跟一直烧到了眼睛,我整个人却像是一块冰冷的木柴。 太宰鸢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那曾是连接我和世界的颜色,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始终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许他满口谎言,他轻浮做作,他曾经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现在他只有三岁,只是一个对明天的投骰子游戏还有着浓烈兴趣的小鬼而已。 “我做不到。”我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会死的。” 重组哪有那么容易。 “那他现在就可以死了。” 津先生眼神一沉,移了移刀尖。 “不要——” 太宰的皮肤被割破了,飞溅出来的血液有一滴溅在了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 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在他身上白色的小洋裙上浇出深色的花。 “过来,将他重组。” 别说将太宰重组了,我现在连使用的异能是消散还是重组都不知道了。 一切都是混乱的,我成了世界上最无望的人。 后面是悬崖,前方是恶魔。每走一步,都胆颤心惊。 太宰却笑了起来,他笑得极为轻松,又甜又软,像个孩子。 对,他就是个孩子。 “清溪溪,我没关系的。”他费力地举起小胖手,“我一点也不怕。” “你会死的。” 我练习的对象,只能是物,不能是人。因为没有回头路。 “不。”太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脖颈处流出了更多的血。 我以为他下一句会说,死了更好。他却说,我不会死。 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你不会让我死的。” 他张开两只小胖手的样子,像是在寻求一个拥抱。 刚将他变回这副样子时,他也是这般朝我张开了手,闹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从未如愿。 我一步步、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清溪溪,我相信你喔。” 从窗外吹进的风,将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拉远了。 月光和时光在此刻都很温柔。 我俯身轻轻地抱住了他,抱住了相依为命的悲壮。 他在我的怀里慢慢地消散,我没有去看他的脸,只听到他咯咯地笑:“清溪溪,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 第222页 十五天,说短不短,说长又太夸张,充其量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我想起他陪我练习异能时的场景,无论我变出什么,他都往嘴里塞。 他喜欢趴在我的腿上午睡,追着我讲童话故事,然后又各种挑刺。 他不敢夜里一个人上厕所,他穿小裙子会闹脾气但是又会偷偷照镜子,他喜欢吃蟹肉罐头能吃到小肚子撑得圆圆的。 他是太宰治,他又不是太宰治。 …… 恍惚间,一只大手盖到了我的头发上。 “辛苦了,清溪酱。” 他掌心的温度是冰冷的,顺着我的头发缓缓往下,抚过我的脸颊,覆盖了我心底的寒冷。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太宰不在我旁边,房间里静悄悄的。 墙壁上的一排正字下,多了几笔,看来幼宰之前也在学着幼年时的我,认真地记录下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 我推开了门。 门外,成年太宰双手托腮,慵懒地坐在地上。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他嘴角一牵,露出淡淡的笑意:“坐在这里感觉很好,这样你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那又怎么样,你能多长块肉吗?那是——” 我抬起头,看到离我们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从枝头到树干,每一处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树叶都没有放过。 “你这是抢劫了一个绷带用品店吧?” “哈,有没有一种冬天大雪落满树枝的感觉?”太宰似乎是被自己的艺术作品给深深地陶醉了。 我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毫无品味。” “你说话还真是伤人自尊呐,清溪酱。”太宰无奈地解释道,“我想起小时候你在冬天给枯树挂满纸花的事了,像在凛冬季节看到了春天。所以作为回报,我想让你在夏天也能欣赏到冬日的美景。” “这个算是美景吗?你在逗我吗?简直让我想起了工藤新一出演过的《名侦探柯南之绷带怪人杀人事件》里的惊悚场景。”我嘴角抽了抽,“另外,纸花不是我折的,是津先生折的。” 我手残,折出来的纸花像是一个个奇丑无比的大肿瘤,当初也是津先生替我折好挂上的。 “这样啊。”太宰哼了一声,耸了耸肩,“这棵树也当成是那家伙裹的吧。” “……”喂喂,不带这么栽赃陷害的吧。 我走到树下,近距离观察着这棵被绷带缠满的树,太宰紧随我的脚步,也跟了过来。 “你到底用了多少卷绷带?”我扭过头看着他。 他对了对手指:“全部都用完了。”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的手臂上确实没有缠绕绷带,而脖颈上则是贴了一个大大的OK绷。 “真拿你没办法。” 我伸出手,碰在了树干上,绷带从下往上,一点点地消失,然后从树上长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幸运签。 有风吹过,将整棵树上的幸运签都吹得上下翻飞。太宰头顶上方悬挂的那张签也被吹了起来。 他大声地读了出来:“太宰治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你乱读什么,这上面根本就可能是那种字!” 太宰伸手扯下了那根签,摊开来给我看:“这样不好吧,清溪酱,自己写出来又不承认诶。” 纸签上不是我的字迹,但却工整地写着太宰读出的那句话。 再抬头看,树上其他的幸运签上,都无一例外地写着同一句话。 【治酱,谢谢你。】 那才是我的字迹。 “太宰,你这家伙,是自己写的吧。算了,你确实长得也挺帅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绷带,“没有全部用完哦,我这里还有一卷。” 太宰嘴角噙着笑意。 我捉住他的两只手,将绷带仔细地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两只手臂缠完,还多出来一小截。 我把它塞在了太宰的脖子下面,当成了一块口水巾——那是三岁太宰才会用到的东西。 “完美。” 太宰没生气,往口水巾上吹了口气:“清溪酱真体贴。” “那是当然的了。话说你裹点绷带有点爱好没事,别裹得像绷带怪人那样就行了,以后需要绷带,管我要就行了。” “好。”他轻声答应。 我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们去和天人五衰做个了断吧,把乱步桑救回来,把陀思变成母鸭子——诶?”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太宰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铅灰色的天空自他身后海面开始白亮起来。 他抬起我的手指,按在了他的眉心处,闭着眼睛,用我的手指将他皱起的眉心按平了。 第101章 番外 夏花(一) 七岁那年, 他养过一只猫。 是一只黑猫, 眼睛和毛皮都是纯黑色的,小小的,被人遗弃在垃圾堆旁。 他捡到它的时候, 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晚下着很大的雨, 他避开了所有人, 光着脚从老式的壁炉里爬出, 跑出了家门, 在雨中一路狂奔。 大雨如注, 在初夏的深夜赐予他罕见的肺炎和高烧。 雨声淹没了他的咳嗽声,也淹没了黑猫发出的微弱的喘息声。那么他是怎么发现它的呢? -- 第223页 因为他踩到了它绵软的尾巴。 石子路凹凸不平,磨破了他细嫩的脚掌。每走一步, 都增添一道新的伤口,直到他踩到那条软软的猫尾巴。 猫尾巴像是不溶于水的棉花糖,让他的脚掌没有那么痛了。 他停下了脚步, 蹲下身子, 好奇地看着脚下这团在大雨里一动不动的一个小黑团。 它满身是水,眉眼紧闭, 看不出是死是活,但他没有由来的肯定, 它是活着的。 他张开一只小手, 放在了它的脸上, 挡住了淋下的雨水。 再往下, 他摸到了它的脖颈处。只要再用点力, 它就能从这里得到彻底的解脱。 手指处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是猫咬了他一下。 也仅仅是咬了一下,不痛也不痒,显然它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眨了一下眼睛,改变了主意。 …… 他开始饲养那只黑猫,照着书上说的那样。 他向大人要了一根逗猫棒,是很普通的逗猫玩具,没人阻止他养猫,小孩子搭配小动物很正常。 黑猫浑身是伤,四肢上都是伤口,很难想象它究竟受过什么样的虐待。但它生命力很顽强,在没有看医生和敷药的情况下,也坚强地挺过来了。 他给它倒了牛奶,它爬过去喝牛奶,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排肮脏又可爱的脚印。 脚印里带着泥,带着血。 “不行啊,地板都被你弄脏了。”他小声嘀咕。 黑猫看也不看他一眼,昂首挺胸的样子像是不知疼痛。 “我来想个办法吧。”他歪了歪头。 他翻遍了抽屉,找到了一卷绷带。绷带雪白柔软,既能遮盖四肢上丑陋的伤痕,又能防止猫弄脏干净的地板。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完美。 黑猫却不配合。 它发疯般地挠着绷带,想要撕开自己四肢上不属于它的玩意。它从安静状态彻底变得疯狂。 他有些困惑。 “有那么痛苦吗?” 黑猫的眼睛很漂亮,黑宝石一样。黑到了极致,远远看上去有种浓烈的温柔。 这份温柔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他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黑猫挠开绷带,他就再给它绑上。它太小了,难以反抗,抓住它很容易。 后来有一天,他午睡醒来,发现他的猫死了。他正在做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听到一声巨响,然后他睁开眼睛,垂下眼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猫。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它已经死了。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它在大雨里也是一动不动,他却觉得它是活着的。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静到能听见杯子里的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猫撞到柜子上,碰翻了水杯,杯口倾斜,水从里面一滴滴流出来,像是眼泪。 死因不明,自杀还是意外,全靠他的臆想。 盘子里的牛奶没喝,绷带到死也没能解开,只是挠乱了一点点。 爪子太软了,不像只猫。 它太弱了。 他茫然地想,应该扔了还是埋了? 他曾在海边看过一场属于兔子的葬礼。一群比他还要年长的孩子,在安葬一只意外被车撞死的兔子。 仪式隆重浩大又滑稽。 坟墓、鲜花和哭声一样不少,像个认真的笑话。 他的猫死了,他以为自己会象征性地哭一下,像那群孩子一样。但是他摸了摸脸,脸上什么也没有。 他并不感到悲伤,像是早就丧失了这种感觉,又像是从未有过。他只是想不通,它为什么挣扎呢? 它为什么总在挣扎? 他解开猫四肢上缠绕的绷带,尝试着绑在自己的手臂上,拿起了逗猫棒,首次颠倒了位置,轻轻刮过自己的下巴。 陌生的男人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有着和他同样的鸢色眼睛,以及蓬松微卷的头发。 甚至比他过去的父亲还要更像他。 他看到男人手臂上缠绕着的绷带,和他此刻的行径奇迹般的相似。 “太宰治。”男人连名带姓叫了他,这是他的新名字,身边的人这么称呼他,他自己还不算熟悉。 他连你是谁都没问出口,就被男人抱了起来。像是笃定他不会挣扎似的,男人没绑住他,也没有捂住他的嘴。 于是他也颇为配合的没有叫。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那只黑猫一眼。 吊灯闪烁,摇晃的灯光中,他看到那只黑猫重新站了起来。 它从肮脏的地板上站了起来,肉垫踩过的地方,生出一片茂盛的草地。 那片草地一直延伸到大海,那里有光,有形状优美的浪花。 黑猫嗷呜一声,纵身一跳。 他想睁大眼睛看清楚,抱着他的男人已经在夜色里翩然离开了。 “那只猫跳海了。”他对男人说,“你看到了吗?” 男人“嗯”了一声,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视觉被剥夺,听觉和触觉变得尤为敏感,男人掌心冰冷,没有温度。风从远方吹来,是略过耳边的呼呼声。 那只猫为什么挣扎?它为什么跳海呢? 问题像雪球,在他的脑海里越滚越大。 他一个都没有想明白。 * 他在见到女孩源清溪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哭丧专业户。 -- 第224页 他曾走过镰仓的海岸线,去看那片连接地平线的海。 他看到他们在海边给兔子举办葬礼,她和一个红发男孩嚎得仿佛整个世界崩塌。 旁边紫发男孩忙着安慰他们,他的话除了好笑,还是好笑。 小兔子不是死了,而是去了天上,那里有青草和甜竹,它会在那里看着他们,为他们加油,心永远和他们连在一起。 “它死了哦。”他在紫发男孩上厕所的时候,认真地纠正,“它死了。” 紫发男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他转身,趁着无人,恶劣地踢翻了他们辛苦给兔子堆砌的坟墓,他们收集的鲜花也被他踩碎了,他可以想象他们在发现之后愤怒委屈的表情。 ——好孩子适合遍体鳞伤。 他不知道那件事的后续,他恶作剧不少,离开镰仓就忘了,在看到她的时候才想起来。 她站在黄昏里,独自看着那片大海,海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线。 看样子是在准备自杀,却又满脸都写着不舍,在海里瑟瑟发抖着,抖出一种矫情的悲壮。 “津先生。”她这么称呼面前的男人。 男人放下了他,让她碰一下他的手。他不闪不躲,被女孩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热度,他心想身上的毯子有点薄了。 刹那间,他看到她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温柔。 她有一双颜色深浓的黑眼睛,像那只猫一样。 这种眼睛可以看牢一个人,一眨不眨。 他问男人:“我可以回家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顺从地住了下来。 像是对绑架犯妥协,像是对命运妥协,但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上睫毛碰到下睫毛19700次,就是一天过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一年永远有四个季节,像是一个不知疲倦又固执枯燥的轮回。 世人匆匆忙忙,不过为了身前名利身后家。 ……没意思透了。 他从小缺失玩伴,却也不稀罕,比如像源清溪那样的笨蛋玩伴,他连捉弄她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到了她写的遗书,字里行间絮絮叨叨,错别字连天。 不像是遗书,倒像是在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想活着。】 活着…… 活着。 与活着相反的,就是死着——不,没有死着这个词,只有死了。活着算是一个持续的状态,而死是一个休止符,没有后续的句号。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视死如归,因为不知归在何处,即使知道,这份勇气也并不多见。但大部分人里的绝大部分人,没人愿意把羞耻的怕死写在脸上。 她大概是他看过最直白的表示怕死的人了。 她每天都要祈祷,祷告词千奇百怪,祷告的对象从宇智波鼬到火拳艾斯,少年jump上热血动漫里英俊的男配角被她颠来翻去的祷告。 她大概只看脸,而没有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身都没有活到最后,折损在年轻的岁月里。 她还热衷于跟他说话,他总是爱答不理。他在来的路上磕破了舌头,一说话,嘴里就泛起浓浓的血腥味。 他听她猜测他的家庭,她猜他有一个凶巴巴的会监督他写作业的母亲,以及一个打棒球技术很好又偷偷给他塞零花钱的父亲,家里还有一只懒洋洋的橘猫,佛到被人捏尾巴都不会跳起来。 她想的很多,说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 他回以冷笑。 在海边的日子很无聊,没有风的时候,浪花也消散了,时间就像是静止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里。 他们各自看书,他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详细而严谨地描述了每一种自杀方式的过程以及程度,他兴奋地想要尖叫,但他的舌头还没有愈合。 旁边的人替他尖叫出声了。她同样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一本算命看手相的书。她对照书页,无意中证实自己的生命线很长,她坚信她能长命百岁。 他对这种荒诞至极毫无依据的书籍嗤之以鼻,在他捧着的书里,有切开手部皮肤的图片。他展示给她看,现实是,无论什么样掌纹的手,皮肉分离后的惨状都是一样的。 她同样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名著给他看,并对他生命线很短的事表示担忧和遗憾。 他们各自将信仰捧在手上。 本该互不侵扰,她却固执地在他的手心,画下了一道竖线,将那道生命线延长到了手腕的位置。 他坏心眼地把她看的算命图全改了,她大吉的手相变成了大凶,她发现后开始寝食难安,但也只难安了半天,又立刻元气满满,她开始只拣书上的好话相信。 但凡说她会长命百岁的话,视作真理。但凡说她命短早死的话,全当放屁。 当书页全部被他修改后,她干脆把书都扔了,念叨着说相信科学,迷信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如此可笑,如此双标,如此前后打脸。 他这才明白,她的信仰从来不在书上,她贪生怕死的信仰,写在心里,刻进骨子里。任何质疑,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他开始疑惑,她那么渴望活下去的理由,这使得他终于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期待从她活下去的理由中,觅得一两条,假装为自己量身定做。 她想见大英雄欧尔麦特,想要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喜欢她,想要那个男孩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想要自己的母亲打麻将赢钱,想要在新的学期当上班干部,想要考试的题目全部都会写。 -- 第225页 没了。 这就没了。 多么悲哀啊,都是些什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啊。 他妄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愚弄他的痕迹,那就证明她有所隐藏。 有所藏,他就有机可趁。可她坦诚得让人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没有骗他。 他感受到一种无力,像是一阵惊涛骇浪向他拍来,他准备好喜极而泣的迎接,实际上却是一团烂棉花。 他开始故意和她作对。他唆使她爬上高高的枝头,去替他摘那根本不能吃的香橼果实,树被他提前砍坏了,早就脆弱不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人带树摔倒在地上,擦破了她身上细嫩的皮肉。至少会哭吧,他心想。 她却激动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么多果子都是我们的了,省得我一趟趟地爬上去摘了。” 他想,她的疼痛神经一定坏掉了。 她挑选了最大的一颗香橼,献宝似的递给他。他不接,假意客气让她先吃。 她有些受宠若惊,立马去切开了。 他等不及看她酸到哇哇大叫的场景了,但是他根本没看到,因为她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是有一点苦恼,但不为吃。 “治酱,果子可能还没熟,不太好吃,让你失望了。但是它好香,我把它挂在房间里了,我们晚上能睡个好觉。” “……” 他越来越坏,想要撕碎她廉价的快乐。 她一如既往幻想欧尔麦特和幸村精市争相向她表达倾慕的时候,他开始嘲讽她,提醒她这是春秋大梦,提醒她命不久矣的可能性。 她先是打了他一顿,之后终于嚎啕大哭,抱着他嚎得死去活来。她的眼泪从他的衣领滚进去,他终于改口:“幸村概率稍微大一点。” 她像是抱到了求生的浮木,眼泪汪汪地问他,大一点是多少点? 她哭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又开始信心满满,哼的歌曲慷慨激昂。 她依然对他好,他喜欢吃螃蟹,却不喜欢弄脏手,都叫她替他剥,蟹黄蟹肉全部剥好,又叫她将两者分离,不然他拒绝食用。 他想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却不气也不恼,耐着性子拆蟹,一顿饭下来,他吃饱了,她的饭都冷了都还没来及吃。 她把他当成孩子照顾,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给他讲精卫填海的故事。 教他做事要有决心,有毅力,要百折不挠。 她的语言太过匮乏,讲不出生动的故事,但她虔诚地相信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正确的信仰。 世人大多如此。 否则那些故事便不会写成成语,记入教材,一代代地传下去。 但真的有意义吗? 愚公绕过山就能继续行走,却固执地把压力加在了后人身上,自以为是的为他们选好了人生方向。 精卫像一只永动机,重复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它若是把精力用在其他方面,说不定早成了百兽之王。 四季也在固执地遵守轮回,春夏秋冬的顺序永远不变——好吧,这是地球公转的错。 没意思透了。 他想在夏天赏雪,想在冬天赏樱,想要海和天倒过来,想要恐龙穿过横滨的街道,踩碎那些碍眼的桥。 他大概是太无聊了,才会无聊到生病,他身体不算健康,也习以为常。她却开始紧张了,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给他端茶倒水,用酒精擦在他的皮肤上。 还唱歌给他听——唱个鬼,简直是噪音。 他故意不肯吃药,诱使她吃味精拌饭,她竟然也没有拒绝。 他彻底挫败了,她仿佛生来如此,愿意无条件配合他的所有行为。 要问理由,居然只有一个,他比她小。 她笨拙地折纸花,写下为他祈福的幸运签,夸口说下一切空话——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他改不了戳她的习惯,笑着说,好啊,你去摘啊。 她傻眼了,大概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系数这么高。 纵使这世上再厉害的异能力,也绝对做不到这种事。 他就是随口刁难而已。 而从那天开始,她所有的心思就只有一样了。就是摘星星。 …… 离开镰仓海岸那晚,他没有半点留恋。 海还是海,天还是天,星星还是—— 他猛得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大片的沙滩上,全部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碗”。 房子里所有能盛水的工具,全被她搬出来了。碗里装满了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风一吹,满沙滩的星光随水波荡漾起来。 她站在星光的后面,大声朝他喊道:“治酱,星星给你摘来了——” ……好吧,这也算。 他心想,这算是做到了吧。她确实不聪明,但这一次,她做到了他也没想到的事。 那晚他回到横滨,又下起了雨,他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他看到窗外有一束光,那只黑猫,就站在那束光里,投下的剪影是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他半夜惊醒,拉开了窗帘。 窗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看到的,茫茫的夜,茫茫的水。 第102章 加入港黑保平安? “早安,Chu——泰子小姐。” 我和太宰、津先生从海边之家回来后, 就暂时住回了乱步的房子里。津先生回了我家, 答应会先帮我照顾妈妈和花丸外婆。 -- 第226页 泰子小姐不放心我一个人, 不由分说地跑了过来。她做鸭子的时间比做人类要长,醒的早, 我醒来时,她已经做好早餐了。 “这栋房子,他都留给你了。”泰子给我盛了一杯热豆浆,又给我拿了两个薯饼。 她说的他是指乱步, 我接过豆浆, 说了声谢谢。 “房子、车子、存款,算是安顿好你后半生的生活了。” 我低头啃了口薯饼, “嗯”了一声。 “喂。”泰子忽而凑近,认真地说道,“拿到新书之后, 天人五衰肯定会想要重启他们的计划。” “我知道。”陀思回到日本也是为了这件事,他这个人太爱他的理想,以至于留了太多条后路备选。 “你不是天人五衰的对手。”泰子轻声叹气,“你外公和你爸爸都很聪明, 但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你的智商原本就不高, 你那个聪明的丈夫也不在了。你还有别的帮手吗?” 我没吭声,泰子又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是希望中原中也帮你吧。” “中也君, 他有他的组织。”我已经不打算把他牵扯进来了, 他是港黑干部, 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你明白就好。”泰子提醒我,“他的上司可是森鸥外,那个老奸巨猾又唯利是图的家伙。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他的,对于他,你也必须要有所防备。” 我埋头看着杯子,纯白色的豆浆里慢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我看得出神,不禁问道:“人和人之间相处为什么要那么复杂呢?大家都是普通人,活个几十年就下去了,为什么总是斗来斗去呢?” 泰子伸手屈指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无奈地笑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我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也对,就只有我是普通人。” “你也不是普通人。”泰子缓缓说道,“当普通人有了超出平常人的能力,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我明白,我在适应了。” “清溪。”泰子迟疑了一下,皱起了眉,“我希望你放弃找书,及时止损。” 我放下了筷子,慢慢抬起视线:“损?” “费奥多尔和天人五衰费尽心思,想要你恢复异能,无非是想要靠你的异能恢复已经使用过的书,将它重修到使用前的样子,这也意味着,你可以无限制地使用那本书。”泰子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你和那本书都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工具,你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虽然很想说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但我又不敢保证。就算我能忍住不被果戈里他们欺骗,但津先生若是拿我的家人逼迫我听话,我估计也无法置之不理。 “乱步的牺牲虽然很遗憾,但这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天人五衰没了费奥多尔,很多计划都没法实行。”泰子顿了顿,缓缓说道,“放弃找书,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这个世界。” 时间静静地流淌,从窗外吹来的风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盆绿萝吹得齐齐摆动。我偏过头去,仿佛看到乱步在搬弄那些绿萝时的场景。 他生性疲懒,极其厌恶做家务,对照顾植物也是毫无兴趣。我在离开这里时,把那些绿萝都消散了。后来乱步又将它们补齐了。他记性不输于陀思,几乎还原了我在这里曾用过的所有物品。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搬完那些绿萝,腰一定会痛吧。 “……不太行。”我趴在桌子上,闷声说道,“突然说要放弃的话,侦探社那里我没法交代。” “那边我会去交代。” “你——”我刚想问她怎么去交代,突然想起她对武装侦探社的三花猫极其执着的事。她既然能从鸭子变成人,再从人变成鸭子,那么那只三花猫没准也能变成人。 不,不是没准,是它就是人。 “我妈妈也会因为再也见不到乱步而难过的。”我胡乱说道,“她一直把乱步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你想多了,当你以后有了新的伴侣,你妈妈就会忘了乱步。”泰子微笑着说,“她喜欢乱步,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 “你不是我妈妈,你不会明白的。” 我和泰子始终各执一词,无法说服对方,最终不欢而散。 我想复活乱步,不仅是因为答应了福泽谕吉和侦探社,更重要的是,乱步他自己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是想要活下来的。 我翻开抽屉里新买的账本,里面夹着乱步写给我的那封信。他偷偷地将暗信写在这里面,是下了多大的赌注和决心呢? 假如我没有掉眼泪,字迹就不会显现,假如太宰没有提醒,或许我也不会发现…… 侦探社那里还没有传来关于书的确切消息,倒是在这天下午,中原中也过来了。 他来我家,从来没有空手过,这次带了一颗精品哈密瓜和一盒酒心巧克力。 都是很甜的东西。 “中也君,你也太客气了。” 话虽如此,我和泰子,一人接过了哈密瓜,一人接过了酒心巧克力。 “你搬回来了也不告诉我。我去你家没看到人,于是过来了。” 中原中也说的是爱伦坡替我付了租金的那栋公寓,我从海边之家回来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 “抱歉,忘记说了,我以为这段时间你都会很忙。”我将哈密瓜抱去厨房切成小块,分成了三份,盛放在果盘里。 -- 第227页 回来时就看到中原中也和泰子正在审视对方,毕竟这世上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实在少见。 中原中也表情复杂,泰子边往嘴里扔着巧克力边咂嘴:“有什么好看的?你每天照镜子没看够吗?难道沉醉在本小姐的美貌之中了?” “别乱说,我没这么自恋。” 中原中也皱了皱眉,但只是一瞬间,眉头又很快舒展了,因为泰子递了一块巧克力给他,“味道还不错。” “你和我,”中原中也犹犹豫豫地问道,“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没有问下去。 但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问他们是不是亲人,甚至是不是姐弟?幼年太宰在看到津先生时,可能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泰子斜了他一眼,眼角堆悉着不明的笑意:“我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只是按照我用过的模板修改了基因序列而已,很可惜的是,因为技术不发达,他们没人帮你修改身高基因,所以你跟我一样只有一米六。” “……” 话题绕到中原中也的身高上时,气氛就微妙地尴尬了。 我看到这出认亲戏码泡汤,赶紧岔开了话题:“吃哈密瓜,再不吃瓜就要凉了。” “……哦。”中原中也很听话地接过果盘,替泰子也端了一盘哈密瓜。 泰子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你今天过来,除了认亲,还有什么事吗?” 认亲一词说得太不含蓄,中原中也立刻否认道:“我是来找清溪的。” “找她谈恋爱吗?” 我手一抖,果叉一滑,差点叉到泰子的手背上。 泰子勾了勾唇角:“你看她多激动。” “喂,泰子小姐,你别说了。”我控制不住想把一盘哈密瓜全部塞到泰子的嘴里了。 “好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今天是可燃垃圾回收日,我出门丢垃圾了,你们慢慢聊。” 泰子说完朝中原中也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小子,不要因为身高而错过机会,该蹦起来的时候要学会果断地蹦起来。” “再提身高一次,信不信我让你体会被重力支配的恐惧!” 被再三攻击身高后,中原中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当然他也只是口头上吓吓泰子,并不会真的用异能对付她。 身高……乱步有一米六八,陀思是一米七八,太宰有一米八一。中原中也的身高只有一米六。 他确实不算高。 “一天到晚提这种无聊的话题。”中原中也泄愤地咬了一口哈密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在意识到我在看他之后,又瞬间恢复了相对文雅的吃相。 我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中也君,你过来找我是什么事?” 他以轻咳掩饰尴尬:“……太宰那家伙,恢复了吧?” 他指的是太宰被我用异能变回幼儿的事。 “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很健康,作为补偿,我还给他买了蟹肉罐头。”与其说是补偿太宰,倒不如说是补偿三岁幼宰。 他又小又软,有时候老成得像个小大人,有时候又调皮得显露出孩子心性。 “总感觉三岁时的太宰君,还挺可爱的。” 虽然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失忆。 中原中也立刻吐槽道:“无论哪个时期的太宰,跟可爱这种词都不会沾边。” 他的话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但又第一时间关注着太宰的安危。嘴硬里透着仗义。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中也君,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我想了想,问道,“比如关于你们那位森首领的事?” 提到森鸥外,话题难免就不那么轻松了,气氛也凝重起来。 中原中也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他沉默了,就代表有事。若是骗人精陀思和太宰,早生出八根舌头来糊我了。 我也不急着催促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哈密瓜,似乎吃久一点就能把时间拖成永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到中原中也淡声说道:“清溪,你的异能,恐怕没有办法一直隐瞒下去。” 这件事森鸥外很早就提醒过我了,他也曾邀请我加入港黑,被我以想继续留在咖啡店煮咖啡给拒绝了。 “我知道,异能科的坂口君已经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了,事情结束后,他会过来找我。” 坂口安吾虽然看在侦探社的面子上,暂时在帮我隐瞒这件事,但他也没法一直隐瞒。异能科是国家性质的组织,对于各类危险的异能都要进行管控和调查。 他有他的立场和难处。 “首领的建议是,如果你愿意加入港口黑手党,可以免于被异能科带走。” 中原中也低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温柔的阴翳。 我凝视着那片阴翳,时间久了生出了幻觉,觉得下一秒它仿佛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中也,那你希望我加入吗?” 第103章 一米九的中也 “中也君, 其实港口黑手党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已经不同了, 没那么……不好了。” 要说港口黑手党有多不堪, 不至于,人家有正规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也依法纳税了。但要说它有多干净,也不可能, 走私枪支军火、铲除异己,那些也是事实。 -- 第228页 我忍不住开始幻想我加入黑手党后的场景。 我的异能力可以运用在什么方面呢? 杀人越货、清除现场,改造枪支、甚至改造人类本身。 因为物质会被分解成原子状态,杀人后的尸体都能瞬间分解, 连一点点证据都不会留下,警察也无可奈何。 “是有不同,但它还是黑手党。”中原中也淡声说道, 他的表情里没有一点赞同。 我突然想起, 在不久之前,我还跟他开过玩笑, 说想要加入港黑。 我羡慕他的高收入, 羡慕他的跑车和豪宅, 他却当场就拒绝了我,叫我想都别想。那时候他和他的首领都不知道我的异能。 今时不同往日,摆在他面前的是, 一是首领的命令, 二是我的安全, 他确实不希望我被异能科抓走。 摆在我面前的是, 我不想让他为难。森鸥外知道我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才特意点名让他过来,转达的话语看似用心良苦,客客气气,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中原中也如果无法成功劝我加入,那就是违背他的意思。 【你拥有你的生命,但是你的生命怎么度过,你会走什么样的路,很大程度上都不是由你决定的。】 森鸥外当初的告诫历历在目,他像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中也君,如果我加入了港黑,可以选择在你手底下混吗?”我故作严肃地说道,“我要求不多,国民健康险要给我交,薪水和提成都要有,绩效考核请你给我打满分,年终奖要丰厚,优秀新人和优秀员工评定,你也要把我的名字交上去——” 我说了长长一串话,中原中也的表情由微怔到震惊,再到无奈,最后这些情绪都变成了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清溪,你很不喜欢港黑吧,那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没有的事。”我摇了摇头,“不加入黑手党,我要是被异能科带走了,怎么办?难道你还去打异能科救我吗?” “……” “森首领的提议未必是好心,但对我相对有利,我加入。”两者取其一,还是加入港黑比较安全。 我也不想中原中也因为我而为难。 我答应得干脆利落,中原中也却犹豫了:“……呐,你先考虑一下,港黑的工作强度很高,比不上咖啡店,经常一个月不休假的。” “我以前在死屋之鼠时,陀思经常三个月都不让我休假,月薪只有一万卢布,折合日元是一万七,因为他担心我有钱了就会去酒吧约会年轻男孩,所以薪水只够我填饱肚子。”我也尝试过兼职,但事实上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有时候侥幸挣到一点钱了,陀思又会跟我借,说他资金周转不灵。 中原中也梗了一下,愤愤地骂道:“那个混蛋。” “他确实很混蛋。中也君绝对会是一位好上司的。”我意有所指地带偏了话题,“港黑应该有入社的新手大礼包吧?” “又不是打游戏,什么新手大礼包啊。”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经常要出国完成任务,倒时差什么的也很麻烦……缺觉容易长皱纹,女生应该会计较这种事吧。” 我认真地反驳:“还能免费出国旅游,这不是很好么?况且现在医美发达,长出皱纹只要做手术就可以去掉了。” 中原中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只好说实话:“港黑和你想要的工作很不一样,你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反正我也没其他选择了,不然中也君给我推荐推荐?” 他当然没有别的工作可以推荐给我,他多半是在懵逼状态下接到来自森鸥外的这份任务。 从始至终,他对我的异能都不感兴趣,关心的只有我的安全。 “嗯?” 见我慢慢凑近,中原中也有些微囧地往后退了退。 可后面就是沙发背,再退,也没有办法往后退了。 “很多人都骗我,希望用我的异能来达到某种目的。”津先生是,陀思是,甚至连森鸥外也是。“为什么你就不希望用我的异能做点事呢?如果是中也君的话,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会心甘情愿。” “呵。”中原中也嗤笑了一声,并无恶意地讥讽道,“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想做的事我当然自己就能做了。” “……是哦。要是他们每个人都是中也君,就好了。”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里传来一声叹息,是一种近乎于幻想破灭、无限趋近于现实的叹息。 “大笨蛋。”中原中也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谁再骗你,我让他被重力碾碎……你还是做你想做的事吧,其他的……我会想出办法。” 他的手掌往下移,盖在了我的额头上,挡住了我稍许的视线。 他的掌心带着微温,所有的鼓励和告慰都融合在了这一个令人安心的抚摸里了。 鼻腔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味道,是烟草混合了薄荷的香气。 我睁开眼睛,贴着他的手腕,轻轻地吻了一下。 勇气总是来得很突然,并且莫名其妙,我的行动快过了我的脑子。等我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中原中也的手像触电般地移开了。 眼前没了遮挡,我一下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目光里像住进了惊鸟。 -- 第229页 刚才还很灵活的舌头也开始打结,磕磕巴巴道:“……我会想、出办法的。” 重复的还是之前的那句话。 我刚要说话,一个欠扁的声音不适时的响起:“很可惜,我觉得凭中也的头脑,应该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 “太宰!” “混蛋!” 我和中原中也同时朝窗户看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太宰就坐在窗台上了,他双腿交叠,手里悠悠地转着一根被拉长的曲别针。 “中也是太投入了吧,竟然都没发现我已经进来了,难道你在期待发生点什么吗?” “你乱说什么!!!” 中原中也的脸比刚才更红了,这回应该是被气的。 “表情出卖了你哦。”太宰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指了指地板,“这样不行的,在别人家里不可以打架哦——” 中原中也不自觉地用了异能,他脚下的地板已经裂开了一道缝,见此情景,他又收回了脚。 “抱歉。”他闷闷地道歉。 我蹲下身体,伸手碰了碰地板,那道裂缝立刻消失了,地板完好如初。 “这种异能用着还真是方便。”太宰从窗台上跳下来,“难怪森先生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没接他的话,问道:“太宰,你今天来这里,是有关于书的情报了吗?” 太宰“噫”了一声:“清溪酱你现在越来越聪明了,怎么猜到的呢?” “很简单,如果不是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对我和对中也的态度差太多了,很容易让我消极怠工啊。” 太宰耸了耸肩,直接从我的果盘里拿了我用过的果叉,吃起了哈密瓜,“镜花酱和敦君在费奥多尔就任音乐教师的学校里找到了一座地下密室。” “很像是他的风格,他以前就喜欢布置密室逃脱。” “他们下去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太宰抿了抿唇,“邮件是他们发现入口时发的,国木田再打电话过去,无人接通。大概是已经进入魔人的密室逃脱游戏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陀思设计的密室逃脱游戏,我从十六岁开始挑战,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逃脱成功过。他不仅心思缜密,还用心险恶,每个我以为是线索的地方,全部都是坑。 我现在还记得以往每次到最后,都是他自己打开门,双手环胸地看着被钉在墙上的我,挑眉道:“挑战失败,重在参与咯。” …… “说起来中也今天是不是穿了内增高?”太宰突然伸手对着中原中也朝自己的方向,从上往下比划了一下,“我怎么感觉好像不一样了。” “混蛋太宰,我怎么可能穿那种——” “中也君,你等一下。”我拉住了因为身高问题又要跳脚的中原中也,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由于我外公基因数据的失误,你的身高停留在了一米六,现在我可以修正这个问题了。” 在中原中也半信半疑但是并没有阻止我的眼神中,我对他使用了部分重组的异能。我已经被迫用太宰试验过很多次了,不会出问题了。 太宰的身高是一米八一,那中原中也的身高设置成多少才合适呢?一定要压过他一头!让他以后再拿别人的身高说事! 我一下子将中原中也的身高修改到了一米九。 中原中也顿时从仰视我和太宰变成了俯视我们。 我得意地瞟了太宰一眼:“现在中也君的身高,比你还高九厘米。” 中原中也迟疑地“啊”了一声,他可能还不习惯突然高大的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宰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声,他几乎要因为颤抖而站立不稳,“长高虽然好,但是也要注意比例协调啊。”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中原中也,瞬间笑不出来了。 完蛋了。 我没有注意比例,三十厘米全部加在了中原中也的上半身。 腿还是原来的腿,身体已经无限延长了。 第104章 一百零四章 虽然长高对于中原中也来说是件好事, 但这三十厘米都长在了上半身, 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太宰治笑到前仰后翻,一边颤抖一边说:“比不过比不过, 大佬中也!” 我十分羞愧, 真是好心办坏事,已经不敢看中原中也的表情了。 他不会是以为我在戏弄他吧? “中也现在是漆黑的巨人了哈哈哈, 可惜腿还是原装的腿!” 大概有些人的嘴天生就闲不住, 专门生来攻击别人的痛处。中原中也在愤怒之余, 终于没忍住揍了太宰治。 “中也君, 我很抱歉。” 原本背对着我的中原中也, 在听到这句道歉后, 停下了手。他转过了比例失调的身体, 目光落在我脸上。 坦荡荡的,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不是你的错。你和这家伙不一样。”他按着太宰治的脑袋, 继续问我,“你能把我变回原来的身体吗?” “……好。” 修改困难, 因为我没有研究过人的黄金比例, 不知道增高的三十厘米应该怎么样均匀分配。但恢复很容易。 中原中也又变回了原来的一米六。 他外形纤细,容貌清丽,肩膀也并不宽阔,却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抱歉, 中也君, 我刚才是恩将仇报了。”白白让他出丑被太宰治笑了一顿。 -- 第230页 太宰治笑了我, 但是中原中也不怪我。他反而按着太宰治的头, 慢悠悠地对我说:“以后我还是有机会超过这条青花鱼的吧?” “是。” “那就很OK了。” 中原中也放开了太宰治,后者顺手在他衣服的口袋处轻轻擦过,像是拿走了什么东西。 见我皱眉,太宰治立刻朝我摊开了双手,他两手都是空空,意思是什么东西都没拿。 …… 友枝小学距离乱步家不远,这是一所私立小学,注重老师的才华多过身份,所以让陀思轻易混了进去。 等到了那里,我们找到了中岛敦在失联前发来的定位,很快找到了那个地下入口。位于学校的音乐教室下方。 中原中也是最先下去的,我拍了几张图发给福泽谕吉,然后才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太宰治下来后,只听到轰隆一声,入口处的门关上了。 我心想没关系,反正我和中原中也的异能都能破坏这扇门。 通道里一片漆黑,半点光亮都没有。 秉承着死屋之鼠节约用电的原则,我在墙壁上没找到任何电灯的开关。 我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放大的鬼脸。在惨白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瘆人。 我嘴角一抽:“太宰,你不皮一下会死吗?” 见我没有被吓到,太宰治扫兴地耸了耸肩:“真是无趣的反应呢,费奥多尔以前也会这样吓你吗?” “不是。吓我的通常是果戈里。”我举着手机继续往前照路,“陀思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他? 通常在我被折腾的半死时才会气定神闲地出现,从智商上对我进行按地摩擦。 我不是第一次进入陀思的密室游戏了。 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我几乎每隔三个月,都会被他骗进他布置的密室里戏弄一番。 ……当然我从来没赢过一次。 “这里有门——”我停下脚步,将手电筒举高了一点,门牌上用俄语标注着的字,我念了出来,“赌徒。” “这里也有门。”中原中也在另一侧喊道,他也用手机照亮了,“白痴?骂谁呢!” 他找到的门上贴的字是白痴,写得还是日语。 “嗤,我这里也有哦!穷人,是在说我吗?”太宰治用的照明工具是打火机。 奇怪,他不抽烟怎么会有打火机? 我感到疑惑的同时,中原中也已经暴躁出声了:“太宰治,你这条狡猾的青花鱼,竟然敢偷我的东西!” “抱歉抱歉,顺手拿来用用的,会还给你。”跳动的火光中,我看到了打火机上精美的蒲公英浮雕。 这是我之前送给中原中也的礼物。 太宰治吐槽道:“又不是女孩子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这么大声嚷嚷干嘛?” “你给我闭嘴!”中原中也的声音听上去更暴躁了,我与他在微弱的光明里视线交汇,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立刻移开了眼。 太宰治轻笑出声,我觉得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赶紧岔开了话题:“这里有三扇门,但是位置很奇怪。” “的确。”中原中也指着其中两扇门说道,“这两扇门之间的位置,像是原本还有一道门,而第三扇门,距离这两扇门,又像是原本还有三道门。” 我点点头:“从位置上看,就是这样的。陀思应该是在这里布置了奇怪的异能力,太宰,用你的人间失格,触碰之后应该可以将它无效化吧。” 太宰治侧过了头:“可是我并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中原中也问道。 “如果用了他的异能,按照陀思一贯的作风,他应该会让书流到更难寻找的地方。” 陀思摆明了是想让我们进入他的游戏,而不是走捷径。如果很轻松地就破坏了陀思布置的异能力空间,避开了他的游戏,那么他将再也不会让我们寻找到【书】。 中原中也盯着写有【白痴】的门,眉头紧皱,满脸写着不爽:“总觉得这两个字是在挑衅我。” 他抬起了脚,轻轻一踹。 在他脚尖刚碰到门的时候,他的脚突然被吸住了,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在瞬间被吸了进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等我叫出中原中也的名字时,他已经不见了。 那扇门也一并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现在墙壁上只剩下了两扇门。 “原来如此。”太宰治微微一笑,“敦君和镜花酱他们应该也跟中也一样,被吸进了门里,然后门就消失了。” 一扇门,对应的应该就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房间里必然有陷阱,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有【书】。 “清溪酱,你想好选择哪扇门了吗?”太宰治问我,“或者和我一起留在这里,等社长他们过来。” “不了,太宰,你可能不知道,”我顿了顿,轻声说,“陀思的密室能维持的时间有限。时间拖得太久,【书】就会移动。” “那你要尝试一下吗?” “嗯。”我指着我发现的那扇门,“我选择这扇。” ——赌徒。 他特意用俄语标注,其他门都是日语,不就是在等我挑选吗? “那祝你好运了。” 太宰治伸手覆在了我的额前,他的手心冰冷,只放了一下就移开了,残留的温度让我的意识更加清醒了,“……要小心。” -- 第231页 我不知道门后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我,但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我还有做出选择权利。 手指在碰到门的时候,我感受到从里面传来的一股强烈的吸力,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整个人都拽了进去。 “这里是?”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 通过的门已经消失了,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路,路上有灯,但光很淡,像是夜晚的荒野。 我打开手机,看到上面一格讯号都没有,明白了中岛敦和泉镜花没有再回复邮件的缘由。 毫无疑问,这里是异能力制造出来的场景,但陀思本人乃至天人五衰的组织里,也没有拥有这种异能力的人。 他在密室的某一处,可能关押着某个异能力者。 我慢慢打量四周,耳边传来一首旋律熟悉的歌谣。 有人在唱歌。 我仔细聆听,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这是一首俄罗斯民谣。 但这是一个极其难听的声音。 我循着光继续往前走,难听的歌谣声一直没停。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走到一个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有细密的小雪从夜空中抖落了下来。 “是类似细雪的异能吗?”我听谷崎直美讲过,她哥哥谷崎润一郎的异能细雪,能够制造出让人分辨不出真实的幻象。 我伸出手,一片雪花掉落在了我的手心,小小的,凉凉的。唔,竟然能感知到温度。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我前额的头发。我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栋老旧的房屋。 房屋前面是一条河,这个季节,河流已经结冰了。 好冷。 我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等等,这栋房屋是——!! 这是我在俄罗斯住过的房屋。 我认出门口的三个蘑菇灯,还有我在门前装饰成圣诞树的小雪松。 ……原来是圣诞节前夕。 “太神奇了,她居然也会生病!她不是比熊还结实吗?” 说这话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现在他还没有被岁月侵蚀,没有变秃和肥胖,虽然和俊朗挂不上半点关系,但至少还没油腻。 他是青年时期的普希金,我的老搭档。 刚才难听的歌声就来源于他。 “这很正常,是人,总会生病的。” 坐在一旁戴着小针织帽的俊朗少年,是死屋之鼠的成员……伊万。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伊万了。 在不久之前,他被我亲手杀了。 我压下心里涌起的异样感觉,凑近了一点,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但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我。 按照道理说,我看到的应该是幻象,但是雪花却是冰冷的,像是真实的场景。 我蹲下身体,抓了一把雪。 能感受到实体。 “主人,你为什么不切除她感知痛苦的神经呢?这样至少她在发烧时,不会头疼了。” 伊万很真诚地对正在闭目养神的陀思说道。 陀思还是少年陀思,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并不是我送给他的那顶,而是一顶红色的圣诞帽。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我和陀思一起度过的第五个平安夜。 因为我感冒生病,所以我当晚无法扮演圣诞老人了,才把圣诞帽留在了客厅。 我记得那晚我很早就睡下了,夜里有人敲我的门,我嘟囔了一句:“不管你有什么事,请你别打扰我睡觉可以吗?” 敲门声停止以后,我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神清气爽。 但我病好了,陀思又莫名其妙病倒了。他抵抗力不好,有低血压加贫血症,还因为极度偏食有些缺乏微量元素,生病也很正常。 伊万吐槽是因为我,陀思才感冒的。但实际上我刚感冒时,就远离了陀思,生怕传染他。 现在看来,晚上的陀思还是健健康康的,并没有任何感冒的迹象。 ……糟糕,在这个时候竟然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了一番,大着胆子走到了门前。 他们几人依然很平静地在看雪,看样子并没有发现我。 “普希金,是源酱邀请你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的吧。”伊万突然说道,“她总是这么自作主张呢。” “怎么?碍着你了?”普希金不悦地扬眉,“是她邀请我来过圣诞节,但她根本没有准备大餐,我们还是啃黑面包,过得像老鼠一样。” 陀思垂下眼眸,淡声说:“我们本来就是老鼠。” “源酱没有吃晚餐,她不要紧吗?”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与我素来不和的伊万居然开始担心我了。 而没良心的普希金胖手一挥:“她怎么可能有事?不用管她。费奥多尔,你这里有红酒吗?” 伊万放下了手里的黑面包,站了起来:“我去给她煮点粥吧,喝点西蓝花热粥,一觉过去,病就好了,明天是圣诞节。” “我说你怎么突然不像你了?”普希金问出了和我心里一样的疑惑,“你该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伊万当即又坐了下来,咬牙道:“当我没说。” “你被我看穿了!”普希金得意地戳了戳伊万的肩膀。 陀思轻声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普希金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了陀思头上的红色圣诞帽上:“费奥多尔,你真不像圣诞老人。” -- 第232页 陀思抬手摸了摸帽子:“不像吗?” “是啊,圣诞老人是送礼物。”普希金调侃道,“而你都是向源酱索取礼物,从来如此。” 伊万正欲说些什么,陀思已经抬脚离开了。 我看了一眼进入了斗嘴模式的伊万和普希金,又看了一眼往厨房走去的陀思,出于好奇,选择跟上了后者。 厨房很破旧,死屋的东西和高大上基本拉不上关系,但因为都是我在用的关系,基本上收拾的还算干净。 我还从没有看陀思进过厨房,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新奇。 这是楼上熟睡的“我”未曾看到过的场景。 陀思选择了一个锅子,用勺子取了两勺米,开始放水淘米。 ……这是要做饭的架势吗? 笨蛋!米太多了,水放少了! 我在旁边插嘴,可惜他根本听不到。 他还对着锅子念念有词:“如果成功了,那就说是我做的。如果失败了,那就说是伊万做的。” 我:“……” 陀思忽然又对着空气,叹了一口气:“源酱,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可以扮圣诞老人给你看。” 第105章 我全部的筹码 少年时期的陀思, 在与我相处时, 要么总是低头沉思,酝酿一个又一个的连环阴谋, 要么顽皮的要命, 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才知道稍微收敛一下。 但这副虔诚地为“我”祈祷的陀思,我没有看过。 锅子里的粥已经煮得溢出来了, 他优美动人的祷告词还没有念完。 我很想伸手替他去打开锅,但这么一来,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很奇怪。 他们看不到我, 我很确定, 但是我却能触碰到这里的所有实体呢?这不符合设定啊。 锅子里的粥大量溢出, 陀思才从祷告词里回过神来,他说了一声“糟了”, 然后直接用手去掀滚烫的锅盖。 这个笨蛋, 也不知道拿块湿抹布! 哐当。 锅盖掉在了灶台上。 他的手指被烫的通红,但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用冷水冲淋手指,而是将手指放进了嘴里, 吮了吮。 我在旁边看得直摇头, 这也太缺乏生活常识了。 锅子里的热气散去, 白粥在锅里不断翻滚着, 满屋子都是焦味。毫无疑问, 这锅粥糊了。 陀思关了火, 凝视着自己失败的作品, 沉思片刻后自语道:“这种东西, 拿去给源酱喝的话,作为病人也太可怜了。” 我心想,这小子居然还挺有良心。 “不能浪费粮食,那就留给伊万喝吧。” “……”伊万就不是人吗? 陀思并没有气馁,又拿了一个锅子,开始煮另一锅粥。 老式的锅子,很容易糊锅,加上他根本没用勺子不停地搅拌,这次粥没溢出来,但又煮糊了。 我默默地看着。这个年纪的陀思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是他最好的年华了。 大好年华,不去工作,整天搞事。 他凝视着不断失败的煮锅,紫红色的眼眸里波澜不惊,这种极致的安静,像是大雪悄无声息的覆盖了整个荒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打了个喷嚏,才惊觉窗户的一角没关上。 他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忽而又伸出纤瘦的手指,在起了雾气的窗户玻璃上,涂了一只猫爪。 是一只很俏皮的猫爪。 “煮粥原来这么辛苦啊。”他轻声叹气。 但并没有放弃,他又继续煮下一锅。 楼上的少女源清溪因为感冒而蒙头大睡,她如果醒来,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大概也会被感动吧。 其实陀思根本没必要执意煮出完美的粥,因为这时候的源清溪,就算是糊掉的粥,也会毫不犹豫地全部喝光。 毕竟现在的她,需要的东西真是太简单了。 一点稍纵即逝的关心,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都能令她欣喜若狂。 我不敢坐下,不敢翘腿,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弄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动静来,会引起陀思的疑心。 我看着他学会了用勺子不停地搅拌粥,总算煮出了一锅没糊的粥。 他用小碗盛好,撒上些许葡萄干,然后端出了厨房。 他往二楼走去,步伐轻盈,小心翼翼,像是端着累世的珍宝,嘴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 他又耐心地敲了敲,才从里面传来了“我”的声音。 “不管你有什么事,别来打扰我睡觉,真是的,平安夜都让人不得清静!” 声音既无奈又疲惫,带着因感冒而变得浓重的鼻音。 陀思在门外站了很久,才移开步伐。 他转身的背影,像是落寞成了一个尾音的音符。 那碗粥被他放在了台阶上,注定无人问津。 他走下楼梯,走出客厅,走到了门口那棵装饰得十分喜庆的小雪松下。 这是我在平安夜之前辛苦装饰好的圣诞树,但伊万他们没人把它当一回事。我号召他们一起来写圣诞节的愿望,也没有人理睬我。 ……我始终和他们格格不入。 但在这时,我却看到陀思从彩带上翻出了心愿签。 不止一张。 我凑近他,看到心愿签上写着不同于我的字迹。 【愿世界和平,充满幸福。】 -- 第233页 ——这是陀思的愿望。 【愿主人身体健康,实现理想。】 ——这是伊万的愿望。 【俄罗斯的冬天太长也太冷了,真希望看到像家乡春日樱花盛开的场景,哪怕一晚上也好QAQ】 ——这是我写的心愿签。 陀思撕下了它,折叠好,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他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那是我的卧室。 卧室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拉上了,我知道这一个晚上那扇窗户都不会打开的——因为我醒来时,就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源酱,”陀思对着漫天大雪,轻声说道,“你很想念故乡吧。” ……废话。我心说,谁会不想念故乡呢? 他静默了片刻,又朝着小河边的树林走去,我不能再跟过去了,否则会在雪地里留下脚印。 “主人,这么冷的天外出会感冒的。”伊万撑着伞追了出来,无论何时,他都对陀思忠心耿耿。 陀思没有停下脚步,依然继续行走,只有他温柔的声音飘了过来。 “没关系。”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能坐在普希金的旁边,看他用一个老旧的手机玩着俄罗斯方块。 这时候的手机应用还不发达,还没有开发出那么多的APP,聊天方式止步于电话和电子邮件。 所以我和幸村他们的联系方式才会那么轻易就被陀思切断——这个阴险的混蛋! 俄罗斯方块这种古早的游戏对我实在没有吸引力,我看到普希金死了N局后,觉得寡然无味,回了屋子里。 我去了楼上的卧室,门没锁,我推开后,看到了熟睡中的……自己。 她缩成一团,因为鼻塞,张口困难地呼吸着。 整个卧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梦呓。 陀思的那碗粥还放在楼梯的台阶上,我端了过来,想拿给她喝,但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粥已经凉了,味道很奇怪,白粥清甜,偏偏要放腻的要命的葡萄干,细细咀嚼,里面竟然还有巴旦木的果仁,虽然不算黑暗料理,但也跟美味两字无缘。 等我回过神来时,整碗粥已经被我喝完了。 这是陀思煮失败了好几锅粥后,是难得的成品,还是不要太苛责。 “真是会玩啊。”我走到楼下时,看到普希金抿了一口酒,嘀咕了一句,“费奥多尔还挺骚。” 这是什么评价?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就怔住了。 不远处那一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粉色的樱花瓣覆盖。 像是下了一场樱花雨,将冬日里的白雪全部取代。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春日里樱花盛开的场景。 从神奈川的学校,到那些街道,再到镰仓波澜壮阔的大海。 渐渐变化的环境和慢慢延伸的时光中,我看到了季节逆转的神奇现象。 这个冬日,我许下了不切实际用以敷衍圣诞节的愿望,想要看到最美季节的故乡。 有一个少年默不作声地替我实现了。 …… “费奥多尔又找到了什么奇怪的异能力啊,不过看上去没什么用啊。” 普希金对樱花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好奇,好奇陀思为什么会突然苏醒了他的“少女心”。 陀思和伊万回来时,两人身上都裹上了一层白雪。伊万找来了毛巾给陀思擦脸,我看到陀思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雪花。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了通向二楼的楼梯上。 伊万开口说道:“我去叫她醒来。” “不必。”陀思轻轻摇了摇头,“让源酱好好休息吧,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照顾我们。” “可是——”伊万欲言又止,最终吞下了所有的话。 陀思眼睫毛上的雪花慢慢融化成了水,流进眼睛里,他的眼神也蓄上了一层朦胧的柔软。 我转过了身,看着窗外的樱花雨,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陀思的轻笑声。 我知道他看到了我留下的空碗,以及那一张纸条。 【粥很好喝。故乡的樱花也很美。谢啦。】 他认识我的字迹,他一定会以为楼上的人已经醒来过了,喝完了他煮的粥,看到了窗外的樱花雨。 ——如此,就好。 尽管他这个深夜就会发烧,就会感冒,但他的心意,我已经假装传达到了。 窗外的场景突然变了,我看到了横滨标志性的港湾大桥。 从多年前俄罗斯的荒野,转瞬间就转移到了日本的一家咖啡店。 “费奥多尔先生,很久不见,但是很抱歉,我其实不是很想见到你。” 我竟然听到了乱步的声音! 在我的右前方,那张咖啡桌上,坐着的两人正是乱步和陀思。 “我也一样。”陀思淡声说道,他正用勺子搅拌着一杯热牛奶。 乱步点的是一杯冰可乐。 他们的桌上,还放了一瓶斯托利伏特加。 这个场景,我推算了一下,是我和陀思在日本见面后的时间。没想到他们两人单独见过面。 乱步摇了摇酒瓶,轻声笑道:“费奥多尔先生,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福音书中记载,神的事迹有一条就是在婚宴上将普通的水变成美酒。你既然自诩是神的侍者,为什么要把一瓶美酒变成水呢?我妻子可是付过钱的。” -- 第234页 陀思啜了一口牛奶:“这不是说明你们没有得到神的祝福吗?” 乱步睁开了碧绿的眼眸:“这样的话,请你最好不要说。” “哦?”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有本侦探在,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陀思放下杯子,认真地说道:“江户川君,我只是想要创造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而已。我想要源酱从痛苦中得到解脱。” …… “源酱。”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站在我面前的陀思。 我又回到了最初的房间里。 我伸出手,想要扯一下他的头发辨别虚实,却直接穿透了。 “我并非本人,”陀思解释道,“我只是他留在这里的意识。” “我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不过你们的糟糕程度大概是一样的。”陀思的意识不会比本人好糊弄,没准还因为他的死亡而变成了一种怨念,“陀思,告诉我,书在哪里?” “要找到书,首先要离开这个房间。”陀思脸上露出了阴险了笑容,“但是凭源酱的头脑,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赢过我的吧。” “你——” 陀思说得没错,要和他比脑力,我就是再活一百年,也比不过他。我唯一在他之上的就是武力。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我无法触摸你,”陀思伸手,做了一个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如他所说,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你也无法对我使用你的能力呢,源酱。” 原本平整的墙面也完全扭曲了,像是无尽的黑洞。我尝试着触摸和分解,它们却始终离我有一截距离。 “墙壁也是虚拟的。”陀思在我看我折腾了好几遍后,好心地提醒道,“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源酱你是真实存在的。” “……真是卑鄙。” 对我的评价,陀思继续保持微笑:“你尽管奔跑,这里是一个圆,你会回到原点。” 我不信他的话,在试了不下百遍后,终于累得满头大汗。 陀思仍然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源酱,你不可能赢过我。” 我没吭声,也渐渐地平静下来了,开始回忆着来到这里遇到的一切。 有三扇门,分别对应【白痴】、【穷人】和【赌徒】。 我选择的门,是用俄语标注的【赌徒】,这是为我准备的。 赌徒总是离不开一个赌,否则门牌上的字将失去意义。 可是陀思的意识并没有跟我提到这一点,陀思本人究竟是想跟我赌什么呢? 赌我能不能从这里出去吗? 客观的看,我毫无优势。 没有太宰和中也那么好的头脑,我的异能力只能对付实体,而这里,只有我本人是实体。 ……只有我本人是实体? 只有我本人是实体,那也足够了吧。 “呐,陀思,这里是你的记忆吧?”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我想也是。否则我也不会看到那么多关于你的记忆。”顿了顿,我又说,“而且是我本人并不知道的事情。” 陀思点头承认:“是,你走入的房间,的确是我的记忆。” “这些记忆,可能是你编造的,也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无从考证,你也不用为自己辩解。”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毕竟你骗我太多次了。” 他垂眸不语。 “但是你为什么非要给我看煮粥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呢?而且我发现最特别的一点,” 我将手伸进了口袋里,握住了藏在那里的枪,“虽然普希金和伊万他们看不到我,但是我能触碰到那里所有的东西,所以陀思,你其实是全程都能看到我的吧。” 陀思嗤笑一声,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源酱,你比以前聪明了,竟然能猜到这一步。” “你就是算准了我会自己喝完粥,留下字条,对不对?归根结底,你只是想要弥补当年的遗憾而已。” 我缓缓掏出了枪,这是中原中也在我和乱步结婚时送给我的,用于防身的枪。 我一直带在身上。 我将枪口对准了陀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帽子,淡定地说:“源酱,无论你对我开枪多少次,都是没用的。因为我只是他的意识,不是真实的人。” “我知道。”我看了他一眼,又盯向了他身后扭曲的黑色墙壁,“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我碰不到它们,射击也是无效的。” “你明白就好。” “况且,我的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我眨了眨眼睛,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费佳。” 他先是微怔,随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真难得还能听你叫出这个名字。” “是啊,好久都没叫了,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我转了转手里的枪,“费佳,放我出去吧。” 他依然是摇头:“抱歉,我并非本人,我只是他的意识。” “唉。”我轻声叹了一口气,“那些小事都记得很清楚,留下的遗憾也在拼命弥补,是不是在你心里,是舍不得我的呢?……真是让人苦恼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我的异能力根本派不上用场啊。但是,”我话锋一转,说道,“只要你在意我,我就算还有一点可以跟你打赌的资本。” 这一点资本,是我全部的筹码。 -- 第235页 “费佳,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我出去。”我终于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他也曾这样威胁过我。 我扣下了扳机。 ……他也曾这样扣下了扳机。 “砰——” 枪响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漆黑的空间,时光被无限拉长。 在这一刻,我觉得我已经从跟他决裂时面目可憎的疯子,逐渐变回了最初的、性格开朗的自己。 第106章 赌徒与白夜 作为一名赌徒, 我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并且毫不犹豫。 我扣下扳机的瞬间,原本虚无漆黑的无形之墙尽数消散, 背后有人腾空一跳, 一记手刀劈在了我握枪的手上。 枪一下子飞了出去, 摔在了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 子弹贴着我的太阳穴滑过, 刹那间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伴随着灼热的疼痛, 一行热血从额头流了下来。 “你疯了!”耳边传来的是中原中也咬牙切齿的骂声。 我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陀思, 他面容平静,目光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即使你只是陀思的意识, 应该也是在意我的。”我擦了擦脸上的血, 血是热的, 爬过脸颊的时候有点痒,“既然在意我, 就绝不可能看着我在你眼前死去。” 陀思坦诚地承认了:“是。” 一旁的中原中也皱眉插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陀思看了他一眼, 轻声细语地解释:“因为源酱的异能只能分解实体物质,但是这里全部都是没有实体的意识,她无法触碰, 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 我朝中原中也点点头:“因为是意识,所以我没办法碰到他,但同样的,他也没有办法碰到我。他不可能看着我自杀, 所以一定会找人来救我, 于是离我最近的中也君, 你就成了最佳的人选。” 与我所想的不差,即使只剩下一个意识,即使无法触碰到我,陀思也是算无遗策,他直接解除了我和中原中也两扇门之间的禁制,将中原中也放了过来。 他知道后者是不可能看着我自杀的,而中原中也之所以行动这么敏捷果断,可能是因为在我开枪之前,陀思就让他目击到了这一幕。 换而言之,我的所有行动,全部在陀思的预料之中,他甚至计算到了我行动的时刻。 即使那样,我仍然是成功的。但这份成功,并不受中原中也的待见。 他似乎是生平第一次朝我发了火,还敲了我的头。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他下手不算重,即使他现在气到涨红了脸,恨不得用重力爆十条街,但他的手掌落在我头上的时候,也控制了力度和分寸。 至多是吓我。 像个孩子一样,竭力责备着,落实到行动上,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声势。 我揉了揉被头发,笑着对他说:“因为我相信,我不会死。” “你相信?你相信有什么用?要是我晚来一步,你现在脑袋就开花了——” 他越说越气,手一伸,扯到了我夹在呆毛上的发夹上,发夹脱落,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望着他的眼睛说:“可是中也没有晚来,况且我也没有事。” “这叫没事?” 他指了指我用衣袖捂住的额头,他身上应该也没带手帕,但看我的衣袖已经被染红,他又骂了一句笨蛋,然后撕下了自己的衣服。 我看着他抬手替我处理伤口,视线落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 他眉头紧锁,嘴角明晃晃地鼓着嫌弃:“你如果这都叫没事的话,是不是非得子弹打穿太阳穴才叫有事?” 我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中也过来了。” 他没好气地说:“万一我没过来呢?” 我摇摇头:“没有万一,你过来了。” 如果不是中原中也,就会是另一侧的太宰治。撇开私人感情不谈,在没有得到【书】之前,陀思是绝对不会让我死掉的。 我的命,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把柄。 陀思最终选择了中原中也,而不是太宰治,也是算准了老实人不会见死不救。如果是太宰治……也许不会是我们能预料的后果。 中原中也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皱着眉提醒道:“我送你枪,不是让你把枪口对着自己!” 站在一旁的陀思突然低声笑了,他虽是意识凝成的幻影,但和本尊也并无两样。 “不让源酱把枪口对着自己,那枪口可否对着你呢,中原君?” “闭嘴,你这个神经病!” 陀思的身形在中原中也充满愤怒的一拳里被打散了,但实际上后者什么也没打中。 空气里飘出了玫瑰花馥郁的香气,地下的灯亮了起来,陀思的脸也在亮光中逐渐透明。 “源酱,恭喜你过了第一关。” 他将两指并拢贴在嘴唇上,朝我飞出虚虚一吻。“但是你应该明白,我从未想过在这里困住你。” 中原中也发出了故作呕吐的声音:“这家伙比本人还令人作呕。” 我表示十分赞同:“陀思本人在人前才不会如此献吻,他更喜欢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找个无人的街道,在昏暗的路灯下——”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陀思正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去,像是濒死的蝴蝶煽动翅膀。 -- 第236页 我想起在无人经过的街道,在昏暗的路灯下,婆娑的树影下,他用温热的手掌贴上我的脸颊,移开来,在上面落下轻柔的一吻。 星光落满了他的眼睛,而他眼中,只看得到我。 最后却也是全情投入,绝情收场。 陀思闭上了眼睛,在完全消失前轻声说道:“你还能想起来那时候的事,真是太好了。那么,期待下次重逢了,源酱。”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脚尖一勾,勾到了中原中也刚刚打飞的那把枪,用力一踢,枪朝陀思消失的地方飞去,最终只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 我对着空气恶狠狠地骂道:“重逢个鬼,你都死透了!费奥多尔,你这只狡猾的老鼠,你连灰都没剩下!” 中原中也面色复杂。 我意识到踢坏了他送我的枪,赶紧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用手轻轻一拧,坏掉的枪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我有些得意地显摆:“我厉不厉害?回收再利用了,快点表扬我!”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并不夸我,反而说:“多少把枪我都送得起。” 我没有恶意地揶揄他:“是是是,我知道中也很有钱,还经常走私枪支。” “走私枪支就不必用夸奖的语气说出来了。”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清溪,你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枪都很危险。” 他指的是我用开枪自杀来威胁陀思的事。 我倒是没有立刻保证不做,反而认真地问道:“那你觉得我还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吗?对方是死屋之鼠的首领,天人五衰的成员。” “那又怎么样?”中原中也满脸写着不爽,“你可以等我来救你啊。你当老子是摆设啊。” 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更不爽了:“你还笑!” 他越气,脸就绷得越紧,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意思是随便我笑了。 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对了,你进的那扇门叫【白痴】,里面是什么样的?” 中原中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度难看,咬牙切齿到五官都扭曲了:“那个可恶的俄罗斯人!简直比太宰还要令人讨厌!” 我大概猜到他遇到了不太美好的事,有些后悔问了:“比太宰还令人讨厌,那是真的让人讨厌了。” “是啊,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中也,其实即使陀思心再黑一点,把我弄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这是实话。 虽然我不想死,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死了,倒真没什么关系。 “什么没关系?”中原中也原本散去的脾气瞬间又凝聚了起来,蓝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怎么办?” 这句“我怎么办”说的太迅速,太顺口,太顺理成章,以至于我们两人都因为这句话愣住了。 他率先反应过来,立刻一通解释道:“你要是有事,我怎么跟花丸婆婆交代,要怎么跟你爸妈说,还有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鸭子小姐,他们可是有特意拜托过我,要我保护你的,我都答应了……”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世界来说,我无关紧要,但对家人来说,我也无可替代。 我还得重新将乱步救回到世界上,不是吗? “行了,你就听话一点吧。”中原中也语气缓和下来,他将发夹重新别在了我的头发上,还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刘海,“别让我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废物。” “好,我绝对不会再做危险的事了。” 我发誓般地点了点头,他终于满意了:“继续走吧,我们要早点走出这个破地方。” “是。” 陀思在我开枪的那个瞬间,不得不打开空间,将另一扇门内的中原中也放了过来,阻止了我的自杀。在通过第一关的密室时,我赢了。 但也因此,接下来的关卡里,我再也没办法以生命来威胁陀思了,因为中原中也身为男性的骄傲和责任心,不会再允许我做出那样危险的举动了。 赌徒,赌的不仅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心,是局势,是旁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变故,又是环环相扣犹如抽丝剥茧的缜密。 陀思他把一切都算计在内了。 他什么时候输过啊。 …… 我和中原中也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没有别的门,只有这一扇。 目标是明确的。 门上的门牌,写着一个颇为浪漫的名字。 ——白夜。 与【穷人】、【赌徒】、【白痴】相比,这个名字真的太浪漫了。 “这什么意思?”中原中也吐槽道,“他就不能不搞这些噱头?” 我的手指擦过门牌:“这其实是一个故事。” 白夜,是陀思以前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而故事的开头,往往都极具温柔。 第107章 107章 “这里是——”中原中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卧室?” 我也很惊讶。 原本以为这里面会是白光横流的场景,是一个充满诡谲的地方,但打开门,看到的竟然是一间普通的卧室。 粉蓝色的轻纱窗帘,摆放在窗边的是一排仙人掌。墙壁上挂着松果、雪花造型的装饰品,看上去很温馨。 -- 第237页 桌上有一盏木质的八音盒和一个俄罗斯套娃。 地上是有着兔子吃胡萝卜图案的圆形地毯, 床上也摆放着兔子的等身抱枕。 很明显是一间属于女生的卧室。 “等一下, 可能会有东西出来。”中原中也拦住我,走在了前面, “我先看看。” 他很小心地踩在了那块圆形地毯上,注意着四周。两脚踏上地毯后,确定没有暗箭从墙壁上冒出来,才朝我抬了抬下巴。 “过来吧。” 他没有放松警惕,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的俄罗斯套娃上。 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那是一个很普通但并不常见的俄罗斯套娃。款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现在早就被淘汰了。 “中也,你发现什么了吗?” 中原中也迟疑了一下,说:“没什么。”说完又补了一句,“小心点, 这里一定还有机关。” “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要找出去的通道。”中原中也边说边四处翻看, “这里只有刚进来的一扇门, 出口应该会藏在哪个隐蔽的角落。” 我抱起了床上的兔子抱枕,按了按兔子的肚子, 兔子的肚子里立刻发出了“咕噜”一声轻响。 兔子的嘴里也吐出了两块紫皮糖。 这其实是一个糖果储蓄抱枕。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这是什么恶趣味?” 我剥开一块紫皮糖, 刚要往嘴里送, 被中原中也拦住了:“万一有毒呢?不要跟太宰那家伙一样,什么都吃。” 我想了想,说:“没有关系,陀思自己也想复活,他不会杀死我。” “那个俄罗斯人心理阴暗,不能相信。”中原中也从我手里拿走了那两块紫皮糖,“出去之后,你要吃多少糖,我都买给你。” 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他操控重力横扫千军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这副企图用糖果安慰别人的好家长的样子,觉得他真的挺有意思。 我眨了眨眼睛,调侃他:“中也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 中原中也目光一滞,脸瞬间就红了。 他张了张嘴,磕磕巴巴道:“你乱说什么啊,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还……还好爸爸。” “总会有的,你这么优秀,不会缺女孩子的喜欢。” “不要再开我玩笑了!”中原中也大概是太害羞了,他一害羞,竟然使用了异能,以至于他身边的物品都浮了起来。 空气中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实话。”我开始例数他的优点,“中也长得帅,性格好,有房有车又有钱,几乎没有缺点。” 虽然他叫我别开他玩笑了,但我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表情还是有点开心的,脸上先是害羞,然后是无奈,最后干脆都软成了笑意。 他偏过了头,视线又落在了那个俄罗斯套娃上。 我看出来他被那个套娃吸引了,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它产生兴趣。 “中也,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我一边翻着地毯寻找关于出口的线索,一边扯话题,“是午夜那样的,还是山岭女侠那样的?” 这两位是相当成熟的御姐型女英雄,在宅男之中相当受欢迎。 中原中也眉毛跳了一下,他伸手握拳在我的头上轻轻敲了敲:“不要再问这些蠢问题了。” “这个问题哪里蠢了?” “就是很蠢。” “好吧——”我故意拖长了尾音,本该因为任务而紧张的时间里,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惬意。 ……大概因为这里是我的卧室吧。 没错,这里是我在俄罗斯上学时的卧室,陀思还原了几乎所有的陈设。 就是在这间卧室里,他给我讲了那个名叫《白夜》的故事。 “可恶,这里竟然什么出口都没有。” 中原中也认真地将室内都翻检了一遍,连地上的地板都敲敲打打过了,但是就是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和线索。 我走到墙壁前,伸出手说:“既然找不到出口,那我们就创造出一个出口。” 墙壁在我的手掌下分解出一个圆形的洞,前方是一个黑色的通道,我刚要踏出去,被中原中也从背后拉了回去。 “等一下。”他的警戒心很强,他脚尖一勾,勾住了一张椅子,轻轻一踢,将椅子踢进了黑色通道里。 原本漆黑的通道里出现飞出了无数道发光的金线,那线条像是具有生命似的,竟然能缓缓流动着。 木质的椅子在流动的金线中迅速扭曲,形状诡异地像是西班牙画家达利名作《记忆的永恒》里的那些坏掉的时钟。 然后又被毫不客气地扔了回来。 “最先想到的果然是破坏啊。”陀思的声音从桌子上传来,准确的说,是那个八音盒。 我拿起八音盒,发现盒子的末端发条上连着一根很细的丝线。 先前在检查八音盒时,并没有发现这根丝线,我猜测原本丝线的另一端是系在墙上的,墙体受到震动,丝线断开显露出来,启动了八音盒。 “这里面是超次元通道,所有的物质在这里面都会扭曲。”陀思的声音笃定平静又冷淡,带着绝对的理性,“如果不想粉身碎骨,还请你们找到正确的出口。” -- 第238页 “清溪,你看——” 我再抬头看向墙壁时,原本被分解出洞口的墙体竟然逐渐愈合了,最后恢复成了完好如初的样子。 我将天花板和地板也都试了一遍,发现这外面也全是发光的金线——也就是能扭曲所有物质的超次元通道。 “说到阴险狡诈,还真没人能跟陀思相提并论。”我放下手里的八音盒,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关,看来无法用武力突破了。 “中也,你上一关,是什么内容?告诉我。” 陀思虽然是个神神叨叨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很讲究秩序的人,比如门上的门牌和门后的东西并不是毫无联系瞎标的。 “内容倒是其次,关键是……”中原中也轻声叹了口气,很艰难地说道,“我没有成功。” 让一个男人坦诚自己的失败并不容易。 “我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你举枪的场景。”中原中也压了压自己帽檐,声音也一并压低了,“以后不要做那种事了。” “嗯……我那一关是赌徒。” 我并没有看到赌场,却经历了一场真正的赌约。 赌徒的极端心态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倾其所有,二是毫不犹豫。满足两者未必会成功,我只是在一开始就押对了。 “这一关的门牌叫白夜。” 场景设置是少年陀思给我讲述《白夜》这个故事的地方——我的卧室。 “或许我们能从这个故事里找点线索。”我打了个喷嚏,随即捂住了口鼻掩饰尴尬,“抱歉,这里的香味越来越浓了。” “《白夜》,是东野圭吾的小说吗?”中原中也问道,“我怎么感觉少了一个字。” “那是《白夜行》,可好看了,都拍成电影了。”我轻咳了一声,“其实《白夜》是陀思年轻时给我讲的一个睡前故事,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吧。” “哦。”中原中也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睡前?故事?” “中也,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摸了摸地上的地毯,手指顿在了图案里的胡萝卜上,“……这里是我的房间,在俄罗斯时的房间。” 中原中也没有惊讶,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猜到了吗?”我问。 “嗯。” “是怎么猜到的?”我又问。 “你刚来就知道这个玩偶里有紫皮糖,而紫皮糖是俄罗斯的特产,你以前曾给我送过,在花丸婆婆那里。”中原中也又指了指桌上的俄罗斯套娃,“还有那个。” “那个是我以前在集市上买的,后来弄丢了,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是因为它是俄罗斯的东西,所以才怀疑这里是我在俄罗斯的房间吗?”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最终又没说。 “仅凭这些就知道是我的房间,中也的推理能力果然很强。”我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早就明白你知道了。” 他用目光问询我原因。 “因为你对这里很友善。你看,破坏这里的是我,而你至始至终,除了椅子,没有破坏过任何东西。而这里又只有椅子是陀思的,其余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定是认出了他的品味,才果断地扔出去的吧。” 椅子是陀思给我讲睡前故事时,搬过来坐着的。 “中也的推理能力果然很强……”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逐渐睁不开了,我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继续讲道,“《白夜》讲的是两个年轻人的故事。” 有一天,一个善良的少年遇到了一个哭泣的少女,他送她回家,并耐心地倾听了她的遭遇。 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具温柔。 少女曾经有过一段爱情,那是她从牢笼般生活里看到的光明,但她私定终身的恋人却没有如约来接她。 她的世界溃不成军。 少年安慰她,陪伴她,他们同样孤独,同样在命运里苦苦渴求,却又都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他们在四个白夜里产生了深深的依恋,月下赏月时,少女原先的恋人却飘然而至。 故事的结局,因为爱与承诺,少女和原先的恋人和好如初,如约结婚。 而少年则独自上路,仿佛在这个故事里,在别人的爱情里,从未有过他的存在。 “中也,”在失去意识前,我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第108章 白夜将尽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过来时, 身上盖着中原中也的黑色外套。 他将我平放在了地毯上, 让我休息, 自己还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线索。 我掀开外套, 他见我醒了,放下了手里的箱子问道:“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已经好多了,我感觉这里的香味有安神的功效, 我之前很困来着的。”空气里的香味已经消失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我现在精神好多了。” 中原中也走过来,在我的面前坐下, 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表情才放松下来:“我也觉得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中也, 你喜欢我吗?” “咔——” 中原中也身下的地板被他坐裂了。 他又不放松了。 面色瞬间转变成绯红色,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蓝眼睛却亮的出奇,亮的小心翼翼。 -- 第239页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问题尴尬,还是因为坐裂了地板尴尬。后者多半也是前者导致的。 我记得我在昏睡过去之前, 也问过这个问题。 ——中也,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不, 不能说是困扰, 而是被我回想了很多次。 乱步说喜欢我, 是因为他和我结过婚, 我们以夫妻身份度过了一段平静的岁月。陀思说喜欢我, 是因为我们相处了十年,从少年长成青年,虽然是充满了谎言的十年,但陪伴也是真实存在的。陀思再混账,也有过青春期。 可中原中也如果喜欢我,他会喜欢我什么呢?我们之间相处的日子,真的太少了。 总觉得难以置信。 他本身条件极好,体术和异能力都强大到让人望尘莫及,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豪车和别墅都是想买就买,至今还不到二十三岁,且容貌俊美。 而我呢? 工作普通,性格不好,有很多黑历史,还离过婚,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 可要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一直对我那么好呢?难道总是看在花丸外婆的面子上吗? 我想要问清楚,虽然这个问题也许并不合时宜。 “我,那个,花丸婆婆……”他回答的支支吾吾,脸色有些微的别扭。 花丸婆婆,还是花丸婆婆。 “我知道了。”我缓缓低下头,“你是看在花丸婆婆的面子上,才照顾我的。嗯,你真是一个善良的黑手党,花丸婆婆的锦旗真是给你送对了——”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中原中也的手指抵在了我的嘴唇上。 “……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说,花丸婆婆她……” 我抬起眼眸,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从这双蓝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他隐隐压制的情绪,像是隐藏在一层薄薄的冰面之下。 我似乎听到了冰层咔擦一声破碎的声音。 “从花丸婆婆介绍你给我时,我就对你……有好感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声音极轻,还偏过了脸。 我张口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仅仅是有好感,嗯?有没有别的了?” “……有。” “还有什么?” “清溪。”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你有想过之后的事吗?” “之后的事?”我从他的手指上移开嘴,“你说的是找到书之后的事吗?” “是。” “没想过。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吧,不是变成你的下属,就是被异能科带走吧。”毕竟我的异能太过危险,又没有录入档案,还有过不少黑历史,“变成你的下属,你应该会罩着我吧,港黑要是给我开固定工资的话,麻烦你过节费和年终奖给我多发一些。” 虽然加入黑手党和接受异能科调查,都不是什么好事。 中原中也轻声说:“首领未必会把你安排成我的下属,我有此意,但是他没有给我答复。” “喂——”我激动地坐了起来,“不会把我安排成他自己的下属吧。那我还是接受异能科的调查吧。” “你别激动。”中原中也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看起来无奈极了,“森首领没有那么可怕,一般情况下他还是通情达理的。” “那要是特殊情况呢?” 中原中也一怔,随即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他眼神坚定,目光中清澈的决意无人能及。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面前的青年会陪伴我到世界终结之时。 “中也,”我转过了脸,“我想我已经找到门了。” 一说起正事,上一秒还笼罩在我们之间的暧昧气氛就消失了,中原中也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在哪里?” “这一关叫白夜,地点是陀思给我讲过的故事《白夜》的房间。” “哦?重点是?” “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最后回到了原点,故事就结束了。我猜这是在暗示我们,只要回到原点就好了。”我指着入口处的门说,“那里就是我们进来这里的原点。” 原点亦是终点,入口亦是出口。 中原中也将信将疑:“会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吗?” “试试就知道了。”我边说边打开了门。 陀思的智商很高,且阴险狡诈,爱捉弄人。 我和中原中也把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出口,那么出口很可能就是最不会让人想到的入口了。 他就是想要把我和中原中也耍得像两个弟弟,但不会真的困死我们。 毕竟他本人还在妄想着等我用书来复活他。 他享受着愚弄我的过程,又希望我能顺利通关,绝对不会给我留下无解的关卡。 门缓缓地被我拉开,外面是一条敞亮的通道。 没有那些复杂的金线,没有超次元空间,没有侦探社的成员,也没有天人五衰的成员。 是一条朴素的乡间小路。 我们成功从【白夜】里出来了。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 小路两旁都是树,从树叶枝桠的缝隙间洒下阳光,在青石板的路上散成点点金光,灿灿如星子,分外耀眼。 -- 第240页 “第二关过了。”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浑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现在我们应该去找第三扇门了。”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又说:“我总觉得这关过得有点太容易了。” “不容易,根本不容易啊,我们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出口。最复杂的就是简单的。陀思这人很坏,他就喜欢戏弄别人。”虽然我也觉得过关过得太顺利了,但既然走出来了,应该就算是正确的路了吧。 “陀思在每一关,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都设置了不同的异能力,基本上都是他用某种方式抢来的。那个超次元空间肯定也是某个强大的异能力者拥有的,不过——” 我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树枝热烈地舒展身姿,树上多为粉白淡紫的花朵,微风拂过,团团簇簇的花枝摇曳着。 不远处是一座村落。 “现在这关的异能力创造出的这个场景很漂亮呢。” 恰好又一阵风吹过,吹落的花瓣掉落在中原中也的身上,有一片还黏在了他的鼻子上。 我觉得有趣,伸手将花瓣拿了下来。 “中也是狮子发型呢,很前卫。” 他一听到这个评价,眉头立刻皱起,看上去是相当不喜欢这个评价。 “别说胡话,我才不是狮子发型。” “是是是,中也是港黑最靓的仔。”我转过头看看,“这里真让人感觉舒服,可是第三道门到底在哪里呢?” 奇怪的是,我现在一点也不着急了。 时间在这里慢了下来,我的心情也诡异般地变得极度平静。 ……不对劲。 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清溪,下雪了。” 我刚抬起头,就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抖落,与地上的樱花瓣盖在一起,一瞬间就从春天过度到了凛冬。 “阿嚏——”我刚打了个喷嚏,肩上就披上了一件衣服。 中原中也将风衣脱给了我,并扣好。 他的体帖和关怀总是无微不至。 “阿嚏——”他本人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我被包裹在他的风衣里,暖呼呼的。 “你冷吗?你把衣服都给我了。”我问他。 “我不冷。” “可你冷的都打喷嚏了。” “别乱说,我这是花粉过敏。” 我解开扣带,风衣一扬,将他也裹了进来。 由于身体靠得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喷洒在我颈部的呼吸。 “我们现在可是在共患难。” 中原中也呆住了,他动也不敢动,叫也不敢叫,就笔直地站着,像是要站成一棵水杉树。 我努了努嘴:“你还冷吗?如果还冷的话,就再靠近我一点。”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很小声的一句“嗯”。 跟蚊子在哼似的。 我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很快又被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了。我发现他的手心出汗了,湿哒哒的。 ……嗯,他应该不冷了。 等我们来到樱花树后面的小镇时,风衣已经又脱下了,因为季节又变成了炎热的夏天。 在这个地方,四季在奇怪的、不按轮回的更替着。 我们在小镇门口遇到了一个抱着风筝的少年,少年坐在石头上,垂头丧气。 这个类似于游戏里的NPC,一般来说,会交代一些有用的信息。 我上去问他:“先生,你这里有没有一扇贴有字条的门?” 按照第一关和第二关的顺序,第三关也应该会有一扇门和提示语。 少年没吭声,抱紧了手里的风筝。 我注意到他的风筝上没有线。 是一个坏掉的风筝。 “中也,把他的风筝送上天。”我夺过少年手里的风筝,递给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照做了。 风筝上天的那个瞬间,少年从愁眉苦脸立刻变成了眉开眼笑:“谢谢你们让我的朋友获得了自由。” 神神叨叨,是陀思的风格没错。 我望着风筝说道:“这下子你应该告诉我们,门在哪里了吧?” “我不知道。”少年歪了歪头,“你们应该去找奥尔柯特。” “奥尔柯特?”我身后的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不是很确信:“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奥尔柯特。”他挠了挠头,“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慢慢想。”我又转向少年,“你知道奥尔柯特人在哪里吗?” 少年点了点头:“就在镇上。” “能再提供一些线索吗?” 他又不吭声了,继续盯着天上的风筝看。 我和中原中也只好自己进了小镇。 这是个空无一人的小镇,居民们全都消失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但同时又十分热闹祥和,商店里的烤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经不住诱惑,鬼使神差般地拿了一个。 中原中也则是盯着炉子里的热水看。 “有异样吗?”我边啃面包边问他。 “一个人都没有。水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烧干呢?”他回过头看到我在吃面包,连忙阻止,“这里的东西还不能确定能不能吃。” “应该是能的吧。”我取出杯子,倒了一杯水,“没准这里的水就是取之不尽呢,所以才没有烧干。类似于泉眼的异能。” -- 第241页 我很快就打脸了。水壶里倒出水后,水量减少了,但放回去之后,我们等了快半个小时,水都没有烧干。 “见鬼了吧。” 但也很正常,因为陀思的东西就没有正常的。 我和中原中也分头行动,将每家每户的门都找了一遍,结果没有一扇门上面贴有字条。 “或许第三关他改变任务派发的方式了。刚才那个NPC让我们去找的人,叫什么奥尔柯特。说不定找到他,我们第三关就过了。” NPC只给出了那么一个提示,去问奥尔柯特。 “奥尔柯特,奥尔柯特……”中原中也重复几遍后,突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她是组合的一名女性成员。” “嗯?” 组合一名我在之前也有听说,和死屋之鼠一样是外国的非法异能组织,曾来过横滨,并与港黑和侦探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侦探社楼下咖啡店的露西,曾经就是组合的一名成员,还有乱步的挚友爱伦坡,也曾为组合工作过。 可陀思为什么让我们去找奥尔柯特呢? “奥尔柯特的异能是什么?” “不清楚。”中原中也想了想,又说,“我听芥川提过,那个女孩是组合首领的秘书。” 我和中原中也对组合了解的都不多,这里手机又没有讯号,不然我还可以给爱伦坡打个电话问问关于奥尔柯特的情报。 我掏出手机想碰碰运气,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中也,我的手机坏了。” “啊?”他凑过来看,“是没有讯号吗?” “没有讯号倒是正常,但时间一栏也停住了。”我打开到计时的秒表,也根本没有在计时。 中原中也拿出了他的手机,同样发现时间一栏失效了。 “时间简直像是被静止了一样。”我喃喃道,“难怪火炉上的水永远在沸腾也不会减少。” 整个小镇里,除了不断更替的四季,唯二两个没有静止的,就是我和中原中也了。 这里没有真正的厮杀,没有任何的刀光血影,却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静止在一个状态里,而叫人不寒而栗。 我们还是要去找奥尔柯特。 “说起来,虽然是为了找书,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本书长什么样子。”我老实地说道,“也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使用,我总觉得不会是在纸上写愿望这么简单的事,只是听说它可以实现所有的愿望。” 太宰治曾经告诉过我,那本书在使用前,曾落在陀思的手上一段时间。如果只是简单地在纸上书写,那陀思肯定早就写下“毁灭现有世界的秩序,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愿望了。 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带着手下和同僚,从西伯利亚远赴横滨,还舞了好几个月? 所以我猜测,要想用这本书来实现愿望,可能会被要求满足一些条件或者制约。 “那本书,我也不是很清楚。”中原中也同样也很坦诚,“森首领只让我协助你们找它。” “嘁。”我对森鸥外已经有些反感了,但因为他是中原中也的领导,也不好讨厌的太明显,“他有没有告诉你等到书之后,要做什么事?”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没有,那一步的指令还没有传达,按照首领的脾气,最后一秒传达也是有可能的。” “他有拖延症么?”我忍不住吐槽道,但我心里清楚,森鸥外不会做没有好处拿的白工。这一点,中原中也应该也很清楚。 “首领只是深思熟虑。” 从中原中也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对森鸥外的绝对忠诚。 “那本书可以实现人的愿望,虽然它现在被破坏了,但是用我的能力,应该可以将它重组,再用一次。”我顿了顿,缓缓说道,“我想复活乱步桑,我的命是他换来的,我欠他一条命。”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目光愈发柔和,安静地听着。 我莫名有些意志消沉,距离乱步去世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真的挺没用的,我要是能早点掌握异能,乱步桑也不会死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已经掌握了困扰我多年的异能,并且也来到了陀思的地下室——这个我从来没有战胜过因而心生恐惧的地方。 “清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肩膀:“你不用安慰我。” “我说的是实话。”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我至今为止,也没有完全掌握自己的异能。” 我不相信。 “你实在不用为了安慰我而这样说,中也,你的重力异能运用地根本无人能及,你是我见过最强的人,只有巅峰时期的欧尔麦特能与你一战。” 中原中也笑笑。 “虽然你的赞美让我很高兴,我也不会拒绝。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操纵重力的方向和强度只是我异能的一小部分,它还有一个真正的样子。”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极少摘掉手套,手部的皮肤极为白皙,“一旦开启,我会变成一个到死都无法自控的……怪物。” 怪物二字咬音很重,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一直以来,不到万不得已,我基本上不会使用它。而能让我从污浊中恢复正常意识的,只有太宰那家伙的人间失格。” 他算是把老底都掏给我了。 -- 第242页 “你能够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很了不起。” 我虽然没亲眼见过污浊暴走的场面,但多少能理解中原中也话里的无奈。他肯定是极其信任自己的搭档,但倘若自己能够完全掌握异能,能够清醒地使用污浊,那该多么幸运啊。 “中也也一定会控制污浊的。” “那是当然的。”中原中也顿了顿,又说道,“江户川的事,错不在你。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摸了一下,他的掌心温热,贴着我额前凌乱的头发,那温度迅速传导,覆盖了我心里的凉意。 “是吗?” “是,你不必自责。” 他动作温柔的将我的头按在了他的肩膀处。 越是应该严肃紧张的气氛里,我们之间反而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浪漫。 “把自己的老底交代了真的好吗?”我闷闷地问道,“我知道你的弱点了。” “有一点丢人。”他也闷闷地说道,“坦白自己的无能。” “……” “我不太会说话,”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既然我已经把老底交代了,那你就不要再责怪自己先前无法控制异能的事了。你看,我也不能自控。我平时都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 我嘻嘻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他板起了脸。 我哈哈大笑。 “搞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喂,你再笑我可不客气了!” 他佯装生气,最后却陪我一同笑了起来。笑声流淌在静止的小镇里,我们是唯二两个没有被静止的生物。 我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却又觉得时间不该过得太慢。 哦,我忘了,现在时间是静止的。 “我也要抽一根。” 我看到中原中也拿出了香烟,也伸出了手,“感觉抽烟很帅。” 他挑了挑眉:“抽烟可不是为了帅。” “那为了什么?染一口大黄牙?” “我的牙齿很白好不好?” “嗯,很白,但是抽烟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摸出打火机:“放松压力。” “和我在这里不够放松吗?” 中原中也一愣,随即收起了打火机:“说的也是。” 我们一边翻找线索寻找素未谋面的奥尔柯特,一边像两个天生的探险家,在不断变幻的四季和静止在某一状态的万物里,找到了无数的趣味。 我们在包场的电影院里,看完了一整场的电影,从头聊到尾,也不用在意会打扰到别人。 我们在商店街的街头拿了两个兔子冰淇淋,这次不用排队,也不用担心冰淇淋数量不够。中原中也选的草莓味,我选的哈密瓜味。 “你这个不如我的好吃。”我很认真地告诉他,“哈密瓜味的最好吃。”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我不信。” “不信你试试看。”我把咬过的冰淇淋递到了他的唇边。 他没有犹豫,咬了一口。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好吃。” “只有一点吗?” 中原中也突然问道:“你和江户川,以前就是这样吗?” 一些翻篇的回忆瞬间就涌上了心头。 那些被我逐渐遗忘掉的事情,在时光里模糊掉的东西,又鲜明地被呈现了出来。 我拍了拍头:“我们好像玩得忘记了时间。” “是。”中原中也低下眼眸,“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着急。” “我也是。理智让我以任务为第一,但情感却让我只想留在这里玩。”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能和你一起玩,真的太好了。” 刚好一个冬季结束,春季又回来了。 天空格外明朗,像是要把冬雪留下的阴霾全部抛下。 中原中也在那一刻吻了我。 …… 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奥尔柯特。 她被埋在那棵樱花树下,早就没了生命迹象。只有一个微弱的意识,附在樱花树里。 “源小姐,你终于找到这里了。”奥尔柯特的意识对我说道,“费奥多尔让我在这里等你。” “是陀思杀了你吗?” “他需要我的异能。”奥尔柯特轻声说道,“我的异能可以将固有时间的流速变成八千分之一,原本只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使用,但是费奥多尔将我杀死后,强化了我的异能,制造了这里。” “难怪。”我点了点头,“这里的东西看着像是静止的,连我的手机都不会计时了。” “如果不是我的异能,你们两人在这里真正停留的时间,是四天。” 四天。 四个没有夜晚,不知疲倦的白天。 不知为何,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想起了陀思讲过的《白夜》。 “奥尔柯特,陀思将你困在这里,是给我们出第三关的谜题吗?” “不。”樱花树摇了摇树干,掉下来很多片樱花,“你们没有从白夜的门里走出去。” “你说什么?” “事实上,你们根本没有走出第二关。”奥尔柯特叹息道,“你们从踏入这里开始,我就在摇头,让你们赶紧回去了。” “可是我们没有找到其他的门。” -- 第243页 奥尔柯特难过极了:“你们真正被困住的,其实根本不是身体,而是心灵意识。”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你说清楚点,那个俄罗斯混蛋到底做了什么?” “房间里的香味,是高阶致幻的精神药物,你们吸入以后,产生了幻觉,所以看不到真正的门。”奥尔柯特停顿了一下,说,“其实他也留下了解药,就是你们在那只兔子里找到的两块糖果。” 中原中也从口袋里缓缓地摸出了那两块糖。 那是我在一开始准备摸出来吃,但是被他以可能有毒为理由阻止吃的紫皮糖。 床上的那只兔子抱枕,是我买的糖果储蓄罐,因为我平时将紫皮糖藏在里面,我喜欢在听陀思讲故事前,拿出两块,和他一人一块。 吃完了会觉得整个故事都是甜甜的。 “唉,被他摆了一道。”我叹了口气,“陀思果然还是陀思,不过我们也不亏,在这里玩了这么久,我也很开心,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从中原中也手里拿了一块糖,剥了开来:“吃了它就能摆脱精神控制了吧,难怪我总觉得自己怪怪的,也不急着找书了。” “源小姐,请你等一下。”奥尔柯特急着说道,“这个东西已经不能吃了。” “什么?”我差点咬到舌头,“你不要告诉我,这么短的时间里,它就已经变质了。” “费奥多尔说,这是致幻的解药,但同时也有清洗记忆的效果。”奥尔柯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吃下去就会忘记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包括你们说过的每一个字。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们,你们已经对对方产生好感了吧,可是这份感情,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陀思说,故事的结局,因为爱与承诺,少女和原先的恋人和好如初,如约结婚。 而少年独自上路,仿佛在这个故事里,在别人的爱情里,从未有过他的存在。 奥尔柯特无比惋惜:“吃下解药,你们就会忘记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可是不吃,你们就永远看不到出口。” 吃还是不吃? 我又看向了中原中也,他低垂的眼微微抬起。 他也在看我。 他的眼神很亮,是一种果决的清亮。然后他手指微动,撕开了糖果的覆膜。 “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他声音沙哑,行动却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没有忘记过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其实选择始终也只有一个。 如果不吃,就没法清醒,没法看到出口,走出这里,没法找书,没法完成接下来的事。 我对乱步没交代,他对他的首领也没交代。 可如果吃下去,就会忘掉这段时间的所有事,包括这四个白色的夜晚,四个心与心贴近交流的夜晚。 “清溪,我喜欢你。”他又说。 原先应该磕磕巴巴的表白都流利了起来。 他也不再脸红了。 “从花丸婆婆那里知道你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意你了。即使忘记这里的事,我也还会一直喜欢你。我会和江户川公平竞争,我绝对不会放弃。” 紫皮糖的糖纸只有两层,轻轻两下,就剥开了。 我凝视着他手里的糖,在他即将放进嘴里时,一把抢了过来。 我在他目瞪口呆之时,赶紧把两块紫皮糖吞了下去。 甜到发齁的味道让我差点呕吐出来。 “清溪——” “关于你说的话,我先祝你好运咯。”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来时的路走去,“以及,糖我都吃了,只要我能找出门就可以了吧,你跟着我走。”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镇,那里依旧是静止的,好像从来没有我们生活过的痕迹。 无论我们在那里折腾了多久。 陀思让我们共同度过了四个白夜,宛如昙花一现的青春好梦。最后却又轻而易举的,就将我们打回了原形。 陀思不愧是陀思。 他不打算让我输,但也没打算让我赢。 第109章 四人小组 很奇怪。 当我一觉醒来时, 竟然看到房间里多了一扇门。 中原中也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 手里把玩着那只俄罗斯套娃。 见我醒了,他放下了套娃,悠悠转向我:“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 好多了。” 先前我觉得非常疲惫,现在竟然神清气爽, 看来空气中的香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该不会是陀思看我在第一关太累了, 所以第二关故意让我休息一下吧——这个俄罗斯人有这么好心吗? “中也,这里多出来了一扇门诶。”我站起身来,指着门说, “先前没有。是你找到了线索吗?” 中原中也温柔地看着我,那目光温柔过头了, 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片刻他才点了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陷阱,总之小心点吧, 陀思这人很阴险的。” 我左手拎起那把已经变形的椅子, 准备在打开门之后,将椅子先扔出去, 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诶?” 正当我走到门边时,空着的右手突然被中原中也握住了。 他掌心温热,手掌上的薄茧在我的手背上慢慢地擦过。 -- 第244页 痒痒的。 “中也,你怎么突然这么的——”嗯……主动。 他居然主动来握我的手? 该不会是要给我什么传家宝吧? 我抽出手不是,不抽出手也不是, 只能任由他握着。 “清溪, 你, ”他犹豫了一下,缓慢地说道,“你能像这样握住我的手,带我走出去吗?” “……好。”我反握住他的手,客气地说道,“这当然没问题,让我先试试外面是陷阱还是出路。” “嗯。” 我缓缓拉开门,屏住了呼吸。 外面是一条幽暗的通道,隐约能看见两旁的壁灯。 我用力将椅子扔掷出去,金属制材的椅子腿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滚了两下之后,静静地躺在了通道的中央。 只是一条普通的通道。 “看上去应该没什么事,我们走吧。” 我松了一口气,握着中原中也的手往外走。通道笔直,路途平坦,整个过程顺利的简直不像话。 陀思居然没有在这一关为难我们?良心发现了? “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居然就过关了。”我开心地边走边说,“陀思没有我想象的糟糕嘛。” 结果他让我们直接躺赢了。 “我以为他要在这一关狠狠地耍我们呢,把我们耍得亲妈都不认识的那种——” 我停下了脚步。 “中也,你……到底怎么了?” 中原中也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下颌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 我抬起头,壁灯散发着有气无力的微光,顽固而执着地在墙上投下我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先是中原中也在我开门时留在了我的身后。以前无论前方是什么,从来都是他冲在最前面,让我退后。 再就是他居然主动要求我握住他的手,之前我和他稍微有点肢体接触,他都要脸红半天。 现在他居然还从背后抱了我。 一定有阴谋! “清溪。” 他的声音哑哑的,低低的,听上去情绪十分低落。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得转身,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打在了他的鼻梁上。 是毫不客气,用尽全力的一拳。 “别以为你能隐瞒得住我!” 他怔住了,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鼻血簌簌地往下流。 “这么大的事,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他也顾不上擦鼻血了:“你听我解释。” 我当然不能听他的解释,因为他并不是中原中也本人。 “我说我这一关怎么过得这么轻松,原来有个大阴谋在等着我。”我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对中也君做了什么?我应该叫你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对吧。” 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是陀思制造了一个和中原中也一样的身体,用来容纳他的意识,而中原中也本人,已经在我睡着的那段期间,被困在了这里的某处。 第二种可能性是陀思的意识进了中原中也的身体里,因为他的本体已经消失了,这里只有他借助他人异能力而到处留下的意识。 我更偏向于相信第二种。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阻挠我,等我找到书之后就把你变成一只鸭子!” “我不是那个该死的俄罗斯人!”中原中也擦了擦鼻血,俊脸有些扭曲,“我是中原中也!”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中也他……” “我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想说中原中也那么矜持羞涩的人,怎么会突然抱我,但是看他现在的表情,也不太像是陀思。 陀思虽然奸诈狡猾,但情绪波动很少,以前他为了收集情报深入敌营,遭受极刑弄得满身是伤,被质问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你要好好看住我,我才不会轻易涉险啊。” 何况陀思要是上了中也的身,按照他的智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吧。 “你真的是中也吗?” “废话!我当然是。”他的表情除了气愤和恼怒,还有点隐隐的委屈。 我压下心里的不好意思,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抱我?这不像是中也会做出来的事。” 我刚说完,他的脸又一阵爆红,整张脸从额头到耳根、脖子,无一处幸免。 “……怕你冷。” 这害羞又倔强的表情倒是中原中也的专属。 “这个天,哪里冷了?”我想了想,问道,“这样吧,我来问你几个只有我和中也之间知道的问题,如果你都能回答上来,那就能证明你不是陀思假冒的。”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青筋在通红的额角直跳,但他还是答应了:“算了,你问吧。” “我和中也第一次看的电影是什么?” “花笙弥的《王权少女》。” “中也给我买过的冰淇淋上有什么动物?” “兔子。” “我上个月送给中也一件礼物,是什么?” “打火机。” 他对答如流,连《王权少女》的作者名都说了出来。 这些小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比我记得更详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打火机上的字是什么?” -- 第245页 那是一个有着蒲公英图案的,质感很好的打火机。虽然在中原中也拥有的打火机里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他一直携带在身上并使用。 他永远不会辜负别人的心意,不像陀思那样,说要就要,说丢就丢。 中原中也的喉结动了一下,薄唇溢出清浅的叹息。 “吸烟有害健康。”他说。 他是中原中也,确凿无疑。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淡淡的失落和难过……是因为我的不信任吗? 我撕下一截衣袖,将它用异能变成了一块手帕,递上去给他擦鼻血:“我很抱歉,刚才怀疑你,还打了你。” 他摆了摆手:“没事。”但没有拒绝我帮他擦鼻血。 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在摸到他的鼻梁骨,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中也,你的鼻梁骨断……断了!” “嗯。”他满不在意地笑笑,“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的。” “对不起!如果我没那么冲动,也不至于让你——” 我没说出来的话被中原中也的手捂回了嘴里。 他郑重地说道:“冲动的是我,该道歉的也是我,但是,”他顿了一下,偏过了脸,压低了声音说,“我并没有在反省。” “啊?什么意思?”我问道,“是在挑衅吗?” 中原中也嘴角疯狂抽搐,他似乎是被我的领悟能力气得不轻:“笨蛋,就是说我那么做不后悔!” 昏暗的过道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中原中也早就又羞又气地转过了头,手帕也被他从我手里夺过去自己擦了。 我也因为这一句“我那么做不后悔”而变得脸上发烫。 像要烧起来了。 一个先前连牵手都不敢的小伙子,现在居然这么A了,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惊人的突变? “源桑,源桑——” 正当我和中原中也僵持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时,从通道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跑步声渐近,中原中也挡在了我的身前,目光紧锁,盯着前方。 “源桑!是我!我和镜花酱!” 气喘吁吁跑来的,是武装侦探社的中岛敦和泉镜花,两个发现并最先消失在陀思密室里的成员。 借着壁灯发出的白光,我看到他们两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看样子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敦君,镜花小姐,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中岛敦擦了擦脸上的汗,“这里的密室好多,也不知道下一个密室是什么?港黑的人为什么也在这里?” 中岛敦和泉镜花在看到中原中也之后,情绪稍稍有些紧张。我立刻解释道:“现在是在合作。” “哦。”泉镜花指着我的后面说,“第三道门。” 我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门上的门牌。 上面写着—— 【罪与罚】。 “罪与罚是什么?”泉镜花问我。 “罪就是呼吸,罚就是思考。”罪与罚是陀思经常挂在嘴边的名言,也是他的异能名。他自诩神的使者,要为这世间的罪孽降下惩罚。 泉镜花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你是要我们屏住呼吸发呆吗?” 她说出了和我当年对陀思所说的一样的话,回想起来,就仿佛是在昨天发生的事。 “太宰先生呢?”中岛敦打断了我的回想。 我回答道:“他在坚守后方。” 中原中也哼了一声:“他那是在偷懒。” 陀思的密室皆是由异能力布置而成,如果被太宰治触碰,就会全部消失,那么按照他的性格,很有可能连我们要找的书,也就再也找不到了。 有意思的是,被聚集在这里的四个人,除了中原中也之外,中岛敦和泉镜花是一年前直接接触过那本书的人。 而我则是负责修书的。 简直像是刻意把人选都框好了。 “总之,全力以赴吧。” 门把被握住,门牌上的【罪与罚】,白纸黑字,在壁灯的照射下,纠缠出层次分明的阴影。 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这里是?”中岛敦睁大了眼睛, 颇为惊讶地说道,“游乐园?” 第三道门后面的场景, 并非我所想象的神神叨叨的人间炼狱,而是一座大型的室内游乐园。 跳楼机,海盗船, 云霄飞车……令人目不暇接。 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孩童慢慢过渡到成年人,年幼时不懂体面和矜持, 在游乐园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某种意义上, 这里也是最开始的人间天堂。 “怎么了?”中原中也问我。 我看着这里的旋转木马, 摇了摇头:“我越来越不懂陀思想做什么了。” 这算什么? 让我们走走童年, 好好放松一下? 陀思那家伙会这么好心吗……不过,这也很难说。 第一关的【赌徒】, 他把我折腾了半天, 第二关的【白夜】,他让我直接躺赢了。 这一关是游乐园,偏偏名字叫【罪与罚】。 罪是什么呢?罚又是什么呢? “不管了,先找门吧。”我环顾四周,保持着高度警惕。 等我们四人离开门边,踏上第一块方格路时, 整个游乐场突然从静止的状态中慢慢活动了起来。 -- 第246页 吊着的大摆锤缓缓从我们的头顶上方摆过。 “出口在那里——” 顺着泉镜花手指的指向, 我看到在过山车和跳楼机后面的墙壁上,有一扇门。 这次的目标倒是一目了然。 “镜花酱, 你们上一关的门牌是什么?”我一边往过山车的方向走去, 一边问泉镜花。 “【群魔】。” “听上去不太好对付的样子。” “确实是很麻烦。”中岛敦吐槽道, “打了一路的不明生物。”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只是打架的话,”中原中也撇了撇嘴,“能有什么辛苦的?” 我突然想起中原中也的爱好里,有一项就是打架。 “源桑。”中岛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吧?” 他问的大概是我在前面的经历。 “有中也在,我当然没问题。”我偏过头,对旁边的中原中也说道,“中也超厉害。” “笨蛋,别突然说这种话。” 中原中也似乎是害羞了,抬手压低了帽檐,盖住了大半的表情,好像这样做就能隐藏起他的情绪。 我偏不让。 坏心思总是出现的很突然,并且莫名其妙,好像突然开了窍。 我伸手拿下了中原中也的帽子。 他橘色的头发下,从眉梢到眼角,都流淌着浓稠的俏丽,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揉进了璀璨的星河。 “别闹,还给我。”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表情,并不是真的想把他的帽子拿走,于是立刻将帽子换给了他。 他迅速地盖回了头上,前面的中岛敦恰好回头,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鬼问那么多干嘛?”他语气不是很友好,“看好你们的路。” 中岛敦碰了一鼻子灰,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到了。” 我们从门口走到出口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如果是中原中也一个人,可能只需要几秒钟。 顺利的让每个人都不相信。 “这就是出口吗?总觉得有点太顺利了。” 中岛敦的手指刚要触碰到门把手时,整面墙突然晃动了起来。 外面的一层墙皮瞬间剥离,向下脱落,原来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这层幕布揭下时,我才觉得这一关稍微正常了一点。 “这到底是——” 整面墙壁上,长约两百多米,高约一百多米的距离,镶满了大小一样,颜色相同的门。 数量之多竟然一眼数不过来。 真实的门只有一扇,应该就在这些门里面。 “看来要用排除法。” 我握住一扇门的门把,旋即打开。 门打开了,而门那边的东西,更是让人惊愕。 里面竟然也是一座大型室内游乐场,里面的陈设跟这里一模一样。 “不会吧?”我嘴角抽了抽,“俄罗斯套娃么?” 泉镜花身后的夜叉白雪砍开了旁边一扇门,里面又是一座游乐园。 而且每座游乐园之间,并不相通。 “耍老子呢?” 中原中也被气到了,抬脚踢在了另一扇门上,依然是游乐园。 我猜测道:“应该只有一扇门打开后是正确的出口,其余的都是俄罗斯套娃似的游乐园,看来陀思并不想让我们那么快过去。” “烦死了,神神叨叨的俄罗斯老鼠!” 中原中也高高地跳了起来,像是一阵猛烈的飓风,墙壁上的门被整排地踢开,全部变成了碎片,碎片像下雨似的往下掉。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地上全都堆满了碎片,墙壁上的门全部被打碎了。 中原中也也跳回了地面,他咬牙切齿道:“可恶,没有正确的路口。” 整面的墙,整面排列的门,整面不计其数的游乐园。 “也许门不在这里。”我指了指他的身后,“你看那里——” 中原中也的身后,高速运转的大摆锤上,也有门。 云霄飞车上的每个位置,也都变成了一扇门。 “你们再看那里——” 抬头看去,距离我们一百多米远的天花板上,也都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门。 这是一个充满门的,魔性的地方。 我想起上一关的没有门,和这一关的处处是门,真是天壤之别。 天花板上的门被中原中也一扇不剩的,全部踢碎了。泉镜花和中岛敦则是跳上了高速疾行的云霄飞车,去砍上面的门。 地面上也陆续浮现出了排列整齐的门。 “还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怎么会没完没了呢?源酱,现在就为你结束这一切。” 就在我打开地面上的一扇门时,从墙面上的某扇门里传来了果戈里的魔性又瘆人的笑声。 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只看到了朝我袭来的黑影,中原中也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但我已经无暇顾及了。 再睁开眼睛时,我已经站在了一间完好无损的游乐园里了。 在我面前站着玩扑克牌的,正是果戈里本人。 “源酱,好久不见啊。”他热情地打招呼,还朝我吹了口哨。 我回头看了入口处的门,已经完全闭合了。 “那些讨厌的破坏狂还是留在外面吧。”果戈里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说道,“就只有源酱是用手开门,不是用脚踢,他们都没有考虑过门的心情吗?” -- 第247页 果戈里的异能可以传送三十米以内的东西,在其他几人因为要找出口与我分开之时,他用异能将我拖进了某扇门里——不,也许是门中的某扇门。就像俄罗斯套娃那样,从第一层,直接拖到了第三层。 并且在这里,依然从上到下,全部都是门。 “源酱真配合,刚才要是想逃,还是能逃开的吧?”他歪了歪头,突然凑近,“说明你还是乐意和我独处的嘛?” “还行吧,只要你性格别这么跳,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话多的人。”我边和他说话,边仔细打量着墙上的门,试图从中找到不一样的地方。 但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区别。 “我的性格不比陀思君那个死宅好吗?” 我耸了耸肩:“你非要和他比,那我也无话可说。你对自己要求这么低,是自我放弃。” 果戈里乐了:“陀思君要是活过来,非得被你这句话气死不可。” 活过来。 活过来…… 要是让陀思活过来,那还得了? 我的视线从无数的门上转向果戈里,他也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满是沉稳果决的杀意。 只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目光,就跳上了一座旋转木马。 “源酱,过来放松一下吧,我们聊聊。” 与满口谎言又狡诈的魔术师,实在是没什么可聊的。但这里唯一可以问出情报的人,也是他。 陀思把他安排在这里,又隔开了我和中原中也他们,没准是想让他告诉我真正的情报。 “你想知道书的残骸,对吧?”果戈里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加放荡不羁。他朝我勾了一下手指,“过来啊。” 我也跳上了一座旋转木马,选择的位置在他的前方。 天人五衰的另外两衰,我基本不熟。陀思驴我,果戈里也骗我,都不是什么好人,唯一是老实人的西格玛,却是个纸片人。 “说起来源酱的能力也不是无可取代,据我所知,日本死秽八斋会的前任组长治琦廻,与你有着类似的能力,并且能灵活运用,还与陀思君有着相似的理想。”果戈里笑了一下,“陀思君却没看上他,而是坚持选择你。我都替你被他感动了。” “是吗?” “二十五。”果戈里朝我比划了一个数字,“你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意味着再乘十就是你的智商?” “我可到达不了二百五的智商,拥有那种智商的人,大概只有我的同行怪盗基德了。”果戈里挥了挥手,“二十五这个数字,是全世界范围内,和你能力相似的人。” “……” “不过你放心,那些人的能力已经都没有了。”果戈里用扑克牌抵着嘴唇,嗤嗤地笑着,“你能猜出原因吗?” “现在不是个听故事的好时间。” 我不想讨论这些事,我只想知道书的下落。 “游乐园里所有的游戏,我最喜欢的就是旋转木马了。源酱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果戈里突然低下了眼眸,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悲凉起来。 “因为它们都在追逐着遥不可及的梦想啊,永远在前进,可位置在本质上是根本不会发生变化的。” “……” “坦白说,我真的很羡慕源酱。”果戈里轻声叹息,“大概是因为头脑简单,所以你成了唯一一个没被陀思洗脑的人。” 这句话既夸了我,又骂了我。 “源酱,很抱歉,我不能让你拿到书。”果戈里说出这话的时候,手里的扑克牌变成了一把匕首,朝我投掷了过来,“……谢谢你陪我玩。” 我接住匕首,捏成了粉末后又重组成了一个大苹果,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 “你最好想清楚,你说拥有重组物质能力的人,已经都不在了。那么你要是杀了我的话,你的陀思君也不会复活了。” “复活陀思君?”果戈里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狰狞的表情,“那个男人好不容易死掉,怎么能够让他复活呢?” “???” “我绝对不会放弃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 “???” “为了阻止他复活。”果戈里认真地说道,“源酱,我只能请你去死一死了。” “等一下!我从来没说过我拿书是要复活陀思啊?” 第111章 关于书的法则 果戈里的话, 不能只听半句。 他和陀思互相认同对方,并承认对方为自己的挚友,早些年还让我误会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天人五衰在横滨蹦跶那么久,搅得天翻地覆,虽然我没有参与,但也听太宰治提到了部分。现在他突然流露出对陀思强烈的杀意, 确实是—— 等等。 很奇怪, 他对陀思, 只有杀意, 并无恨意。 与我相反。 我对陀思只有恨意,并没有杀意。 即使陀思搅乱了我从少年时代至今的全部生活, 让我落到现在的下场,我也无法保证能下狠心杀死他。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我也绝对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再将他复活。 “果戈里, 不管你和陀思之间有什么仇恨,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果戈里双手托腮, 像个孩子似的, 歪着头看着我。 -- 第248页 “源酱,你说的不对哦。陀思君是我唯一的挚友,我和他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仇恨?” 我无言以对, 从旋转木马上跳到了中心位置, 伸手迅速捏碎了负责旋转的轴心, 整座旋转木马都静止了下来。 嘈杂的音乐声也停了。 整个空间有了片刻的安静。 “果戈里, 书在哪里?” 想从自诩伟大魔术师的真实骗子嘴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乱步曾有一次教我观察和套话的小技巧,让我去揣摩对方的心理,但我从来只会打直球。 我也习惯把目的浓墨重彩地写在脸上。 “书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果戈里的问题,我基本上回答不出来。 我曾听陀思和果戈里探讨过人类与世界的意义,关于永恒不变的信仰话题。他们用神神叨叨的语言,弯弯绕绕让我从头到尾一头雾水。 可我并不觉得他们懂得真正的幸福。 “源酱还真是言简意赅,多说一个字都不肯。”果戈里也从静止的旋转木马上跳了下来,“你知道这一关为什么叫罪与罚吗?” 完蛋。 果然是神神叨叨的问题。 还好陀思经常把考题和答案挂在嘴边,于是我回答:“罪即是呼吸,罚即是思考。” “照搬陀思君的话可不好。”果戈里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况且你根本就不明白他话里的意义。” 我有些气结:“你也知道他的那些话,我根本不可能明白。” “凡人的头脑和陀思君确实不会相通,难为你了。啊啦啊啦,那你就说说你自己的理解吧。”果戈里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块紫皮糖,递给了我一块,“就像以前那样告诉我。” 陀思的糖我敢吃,果戈里的糖我还真不敢吃。 罪与罚和俄罗斯套娃般的游乐园联系在一起,我能想到的含义,仅仅只有—— “罪是以前我们没有好好度过童年,罚就是现在不停地玩游乐项目?” 似乎……说得通? “哈哈哈哈哈哈——” 果戈里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直接笑岔了气。笑了半天,他才扶着柱子直起腰来。 “源酱,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你过奖了。” “我对陀思君的一切都很认同,除了挑女人的眼光不认同。好好奇他是怎么看上你的?” “……” 果戈里的话果然永远不能只听半句。 “一年前,我曾经出卖过陀思君。”果戈里笑完了,也开完玩笑了,似乎是打算开始认真说事了。“应该等同于你们眼里的出卖吧,因为我想知道他的异能力。” “陀思的异能力?罪与罚?”我疑惑地问道,“不是只要触碰身体,就能杀死对方吗?” 果戈里苦笑着说:“你果然一点也不了解他,算了,你连我的异能都不清楚,一直把我和送快递的混为一谈。”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想知道所有关于罪与罚的情报。” “罪与罚的话,我有听过一个同名的故事。”我插嘴道。 不仅是《罪与罚》,一路走来,我所见到和听说的每一个门牌名,无论是最开始的《白痴》、《穷人》、《赌徒》,还是后来的《白夜》,中岛敦和泉镜花他们遇到的《群魔》,所有的这些门牌名,都是陀思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 少年时的我在异国他乡,经常夜里失眠,整夜都醒着,陀思知道后,就来我的房间给我讲睡前故事。 他喜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端着一杯咖啡,从热气腾腾讲到温度冷却。 起初我以为他会讲《一千零一夜》那里面浪漫的童话,因为小时候幸村也曾为我读过。 但陀思讲的却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关于社会各类人群的生活,他们或辛苦或悲惨的遭遇。关于宗教的思想,非理性的讨论,理想与现实冲撞迸溅出的火花。 他总是爱用长句,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凛冬散尽和星河长明,也没有童话里普遍的完满结局。 认知肤浅的我常常听到一半就沉沉睡去,他的故事也就真的成了催眠故事。 他这个人本身就充满矛盾。 他能无偿为院的孩子们拉奏大提琴,却在利用孩子杀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他能握住为生活所累病重而死的矿工的手,真诚地为他祈福,却也能转眼让一堆与他并无仇怨的人尸横遍野。 慈悲是他,生灵涂炭也是他。想要灭世是他,想要救世也是他。 一言以蔽之,他是疯子。 “我对听故事可没有兴趣。”果戈里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想要知道陀思君的异能罪与罚,才会去问西格玛。那小子的异能可以帮助我。” “然后呢?” “然后还是杀不了陀思君诶。”果戈里耸了耸肩,“我以为我成功了,实际上我失败了。” “你想要杀陀思?为什么?”如果果戈里说的是实话,那他的话就太惊人了,“你们不是挚友吗?” “是啊,我们当然是。”果戈里,“就是因为他是我毕生的挚友,我才想要杀死他,将自己从道德和思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获得像鸟儿那样真正的自由。” “疯子!”我越听越觉得离谱,打断了他的话,“杀掉挚友你只会背负罪恶,哪来的解脱?再说了,鸟类的社会和人类的社会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你所追求的像鸟一样真正的自由,其实是你自己虚构出来的产物。” -- 第249页 我俯身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地板在我的手心下分解,消失的范围逐渐从中心扩散至四周。 津先生和太宰治对我的特训,还是第一次大规模地用到实践中来。 “真好笑,明明都是人,一个想当神,一个想当鸟人。”我感慨道,“只有西格玛,虽然是个纸片人,却想着做真正的人。” 一年前天人五衰为什么会失败,我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 疯子太多。 “告诉我,书在哪里?” “得到了书,源酱你想做什么?”果戈里的手上出现了一本书,他用指尖点着书脊,在手里慢速地转动着,“你想要的东西,陀思君交给我了。” 我如实答道:“我想修好它,复活我的朋友,江户川乱步。” 原本我设想的情况是,我可以用复活陀思为借口从果戈里那里骗来书,然后只写下乱步的名字,只让他一个人复活。但我没想到,果戈里和陀思不是盟友,前者竟然想杀死后者。 “我虽然没能杀死陀思君,”果戈里拉开外套,将书放到了里面,“但是啊嘞,阻止他的复活,也算是一种背叛吧。所以我不能把书交给你哦,抱歉了。” 在我跳到他面前抢书时,他的身体一倾,斗篷连接到了远处的墙面上,将他瞬间拉离我的面前,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果戈里,我不可能复活陀思,除非我是头蠢货。” “难道你不是吗?源酱。”立在墙上的魔术师唇角带笑,“你先别急着生气,你看你,只是想要拿到书,只知道恢复书可以完成你的愿望。但是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关于书的法则吗?” 我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前一句话而发怒,就因为后面一句话愣住了。 是啊。 我根本就不知道书的法则,关于它的情报,我一律不知。我不知道行文格式,也不知道要用什么颜色的笔写,写日文还是英文还是汉字,也没有事先告知的要求。我甚至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主要是找书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按照源酱的理解能力,我也很难跟你解释清楚。”果戈里收起了眼里所有的玩味,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书上写下的内容,和现实世界之间是要符合逻辑的,否则就只是一张废纸。” 我重复了一遍:“符合现实世界的逻辑?” “对,比如说你只粗鲁地写下‘让普希金先生成为世界第一的帅哥’,这种不符合现实逻辑的事就不会实现。” “这个难度太大了,书也实现不了。”除非全世界长相中等以上的男性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普希金才有可能拔得头筹。 “所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要与现实世界相符合啊。” 果戈里低垂着的眼眸微微向上抬起。 “只恐怕你得到了书,要想复活江户川先生,也必定会复活陀思君。他们是一起消失的吧。” “……是。” 我为了防止陀思伤害乱步,在乱步的身上偷偷种下了普希金早年给我的异种病毒,陀思的命运被单向绑定,当天在乱步被分解之后,他也随之消失了。 “陀思君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从普希金那里得到了异种病毒,并且知道你种在了他身上。” 我攥紧了拳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啊啦啊啦,”果戈里歪了歪头,,刻意把语速放慢,滑稽得像个孩子,“这是陀思君默许的啊。” “!!!” “他很早就得到了书,他也并没有预知的能力,他只是根据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用他那颗不同于常人的头脑,做出了所有可能的假设。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结局,他都考虑到了。 包括这里的密室,也包括我为什么现在会站在这里,就像是衍生出了无数根IF线,每一根线的端点,都被他捏在手里。” “看你不太理解的样子,算了,这么说吧,陀思君对书的法则研究得相当熟悉。他相信你能够修好书,也相信你会复活他,无论是否出于你本身的意愿。” 果戈里说到此处,竟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太可悲了。” “真的太可悲了,这样等于即使知道是陷阱,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符合现实世界的逻辑,才能变成现实,无论是否出于我本身的意愿…… 这太强人所难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弃了对挚友的承诺,也算是一种背叛吧。阻止陀思君复活,等同于杀害他。”果戈里将那本书往空中一抛,从他巨大的斗篷中落下了很多黑色圆球——他携带了大量的□□。“我享受着极致的痛苦,却也是极致的快乐。” 书如果被炸得粉碎,那我就很难再收集到所有的残骸,再将它复原了。 它坠落的过程在我的眼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我想起了乱步写给我的信。 那些藏在纸下的,未干就被藏起的墨迹,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呢? ……他把他的未来交给我了。 乱步他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乱步活下去。 我脚尖一踮,朝书追了过去。 在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中,我看清了果戈里的口型。 “我解脱了。”他说。 魔术师向来喜怒无常,这一刻他应该是快乐的。 -- 第250页 第112章 他把真书给你了 爆炸产生的冲击将我狠狠地摔在了墙上。 有血从头上没愈合的伤口处流出,蜿蜒而下, 直到视线范围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朦朦胧胧的红色。 我背靠在墙上, 抖了抖怀里的书。 我没死, 书也没被炸坏,这是理想情况下的结局。 可当我翻开书时, 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做成书形状的空盒子。 “哈哈哈哈,上当了上当了。”果戈里笑得前俯后仰, “很遗憾, 那不是真正的书哦。源酱这么努力的样子,江户川君和陀思君看到了一定会很感动吧。” 我捏紧了手里的空盒子, 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将情绪压下去。 我越是狼狈,越是生气, 他就会越开心。书是假的,按照他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是很正常的。 “源酱也猜到了书是假的吧?”果戈里双臂交叠,吹了声口哨, 两只手上各出现了三本书,“但你又很担心书是真的吧?毕竟这可是关乎江户川君性命的重要东西。” ……果戈里说的没错。 即使刚才那本书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 我也必须要扑过去。因为那一点点的可能性, 就是乱步全部的希望了。 “源酱,你能救得了一本书——” 果戈里借助他的异能力, 移动速度和攻击速度都在我之上。 “那么你再来猜猜看, 这里哪一本书是真的呢?” 六本书朝向六个不同的方向飞出, 他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无数颗黑色的圆球从他的斗篷里落下。 “祝你好运呀,源酱。” 我有六个选择。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选择。 “清溪等等——”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带着奇特的魔力,生生地将我的速度拖慢了一截。 “那个小丑他不知道书在哪里!” “太宰……”他不是在入口处等着武装侦探社的其他成员过来吗? 况且他要是进来了,这里所有由异能力布置而成的空间岂不是全部都要失效了? 果然。 俄罗斯套娃般的空间在短暂的扭曲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是一个窄小的地下仓库,只是被空间异能者扩展到了无穷无尽的地步。 我还看到了距离我们不远处的中岛敦和泉镜花……中原中也呢? “你说什么?”反应过来的我极度震惊,中岛敦也是一脸的讶异,“果戈里不知道书在哪里?” “如果他知道书的下落,早就毁了书,不会在这里拖到这时候了。因为找不到书,”太宰治笑眯眯地说道,“所以才费了很大的功夫,想要杀死世界上现在唯一能修复书的清溪酱。” “你既然知道他不清楚书的下落,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我反问道。 太宰治耸了耸肩,无奈道:“因为他的异能可以让他跑得很快,所有的人一起过来,他就不会出来了。” 果戈里又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完后说道:“既然魔术师的舞台被破坏了,那我也不想多留了,源酱,后会有期——” 期字话音未落,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突然瞬间破碎,产生的冲击比刚才的爆炸更强烈。 整个地下室被踏为了一片废墟,灰尘散去,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星空。 原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中原中也从星空中再次俯冲下来,周身都带着一种骇人的光。 “让重力碾碎你这混蛋!” 果戈里眉头一挑,轻松地闪避到了旁边,而我和他的位置却在瞬间被调换了。 中原中也的拳头在距离我脸颊一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重力带起的风刮乱了我的头发。 他的拳头展开成手指,然后替我将前额的头发拨到了一边。 “啧啧,源酱,这小子这么在意你,你就别想着复活旧爱了吧。”果戈里在旁边表现得十分兴奋,“况且他比江户川君和陀思君更有钱,还比他们笨,好掌控。” “闭嘴!”我和中原中也同时对他吼道。 果戈里的异能十分棘手,他不仅可以实现瞬间移动,还能将自己和别人的位置调换。 据说一年前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用别人替代他,完成了一场假死。 中原中也的实力在果戈里之上,但是狡猾的果戈里却能将我和他的身体位置进行对调,极大的弥足了战斗力的不足。 “清溪,你去太宰那里。” 中原中也侧过脸,对我说道,“虽然不清楚那家伙的异能,但是按照常规理论来说,他的瞬移范围是有限的。”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太宰治的异能人间失格,可以将触碰到他的异能无效化。我和太宰治在一处,可以避免再被果戈里调换。 “竟然因为源酱比较容易拖后腿,所以就将她送给其他男人保护吗?无能的小矮子。” 果戈里试图使用激将法,但中原中也丝毫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听话。” “是。”我点了点头。 就在我走向太宰治的那个瞬间,中原中也将我们所处位置的板块分离开并推向了远处。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空中撞出一道光的轨迹,一瞬间,我产生了身在黎明破晓时的天空里的幻觉。 “太宰先生,我们不要帮忙吗?”中岛敦颇为担忧的问道。 -- 第251页 “不用不用,那家伙不是中也的对手。”太宰治摆了摆手,“况且要是影响到中也耍帅,他事后可是要生气的。我们站着加油就行,等会儿夸一下中也。” “太宰,你知道书在哪里吗?”我一边看着不远处的战斗场景,一边问道。 果戈里在战斗方面实力不如中原中也,但他的异能让他变得足够灵活,避开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讨巧到哪里去。 因为中原中也扩大了战斗范围。 “魔人十分狡猾,他一直自诩自己是摆弄棋盘的人。无论是一年前小丑的叛变,还是现在的叛变,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太宰治笑着说道,“小丑是真小丑,魔人也是真魔人。” “拣重点说。” “清溪酱,不要太心急啊。”太宰治朝我眨了一下眼睛,“费奥多尔心思那么缜密,向来不做多余的事。他大费周章将我们引来这个精心策划的密室,让我们见到根本没有书的果戈里,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呢?好好想想。”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敦君,镜花酱,你们两个也一起想想,不,应该说你们更应该好好想想。一年前果戈里是怎么在你们面前诈死的?” “他想让我们杀掉果戈里。”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宰治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难道——”我缓缓说道,“他想让我们跟果戈里同归于尽?这个歹毒的家伙。” 他牙疼的表情变成了无奈的表情。 “算了,猜谜游戏到此为止叭。”太宰治收起了开玩笑的态度,变得认真起来,“费奥多尔将这一关命名为罪与罚,实际上并不是为了你,毕竟他从头到尾都坚持你无罪……这一关,是送给对他的异能罪与罚深感好奇和探究的某人的礼物。果戈里不笨,也猜到了。” 泉镜花打断了太宰治的话:“那个果戈里既然猜到了是陷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因为不确定。”太宰治解下手臂上缠绕着的绷带,递给了我,示意我擦一擦额头的血,“正如清溪酱不确定果戈里抛出的书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书,果戈里也不确定费奥多尔到底有没有把书藏在这里,留给清溪酱。” 我喃喃出声:“难怪他会流泪,还说太可悲了。明知道是陷阱,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原来果戈里说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那么书到底藏在哪里了?”中岛敦问道,“果戈里应该在这里很久了,每一处都应该找过了吧。如果真的有书,他不会找不到吧?” “嘘。”太宰治竖起一根食指,抵在了唇部,“他藏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手够不着的花瓶里?”泉镜花说。 “天花板的夹缝里?”我说。 “地底吗?”中岛敦说。 “这些地方我全部都找过了!”果戈里在战斗中已经落了下风,还不忘插嘴道,“陀思君太狡猾了,我翻天覆地都找不到!” 他还没吼完,被中原中也一脚糊在了墙上。 太宰治回过头说道:“一年多以前,果戈里在敦君你们面前是被锯断了身体吧?” “是。”中岛敦回答道,“但他却没有死,应该是和他的异能有关。” “没错,那是他利用空间接续做出空隙,替换了其他人的身体。”太宰治顿了一下,“死的是别人。” 果戈里迅速从我们身边漂移过去,倒吊着挂在我们的头顶,他已经被中原中也打得身受重伤了。 “看到从被锯断的身体里流出的内脏,我心里也很有负罪感啊。真对不起那个可怜的家伙,不过太宰先生,你真的确定书就在这里吗?” 太宰治不回答反而问道:“小丑先生,无论书在哪里,你都想要毁掉它吗?” “那当然了。”鲜血从果戈里的眼睛里流出来,“阻止挚友的复活,等同于再次将他杀死啊。真是的,陀思君明明说把书交给我保管,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给我真书啊。” “他的确给了你真书。”太宰治轻声说道,“他把真正的书放在了你的肝脏里。” 那本被果戈里翻天覆地都找不到的书,太宰说,被陀思藏在了果戈里的肝脏里。 第113章 第113章 一个人,真的能把一本书藏进别人的肝脏里吗? 听上去惨绝人寰, 别人不可能, 但是陀思就很难说了。 他曾经切除了伊万感知疼痛的神经,使得伊万即使被打得面目全非, 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伊万是他虔诚的信徒,但果戈里显然不是。 如果【书】真的藏在果戈里的肝脏里,那只能是陀思偷偷摸摸放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怎么可能?”中岛敦眼角抽动了一下,“异物进入肝脏里,人是会产生排斥而死的吧?” 太宰治摊了摊手:“费奥多尔是计划通。” 果戈里的表情先是震惊, 随即变得平静, 然后浑身颤抖地笑了起来。 “陀思君果然没有骗我。”他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转,稳稳地立在了墙上, “他说把书交给我保管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有意思啊。” 某种层面上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没骗人, 他指引我们来这里取书, 也确实把书的载体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 第252页 “只不过, 源酱, 你真的敢从我的肝脏里取书吗?”果戈里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腔,“这需要杀死我哦, 我们也是朋友吧。” 我冷冷地回道:“我们才不是朋友。” “哦,也对啊。源酱可是翻脸就不认人了, 连朋友都下得去手, 本质和我一样呢。”果戈里笑着说, “伊万就是被你那样杀死的吧,毫无反抗能力——” “不对哦。”太宰治突然打断了果戈里的话,他抬手轻轻按在了我捂住绷带的额头上,慢悠悠地说道,“伊万在被清溪酱分解之前,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的……伊万是在我手上断气的。” “看上去是死在了你的手上,但是实际上,安吾查到他在那时候,内脏已经被移空了。”太宰治又解下了一条绷带,将那团已经沾满血迹的绷带扔到了地上,他的脸上满是认真,丝毫不像是在说谎,“费奥多尔想嫁祸给你,让你彻底失去平静的生活,再对你施以援手,让你心甘情愿回到他的身边。” 我抬头看着太宰治鸢色的眼睛,震惊像海啸一样冲撞着我的大脑。 陀思真聪明啊。 他可以利用我对他的关心,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像个傻子一样对他充满愧疚。 他也可以在我享受过短暂的平静之后,再在我的生活中掀起更大的惊涛骇浪,让我每一天都过得惶恐不安,百爪挠心。 “清溪酱。”太宰治轻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背负杀死朋友的罪恶感活下去了。” 时间凝固了片刻。 我问道:“这些事,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这倒没有。”太宰治唇角抿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只不过我很早就有了猜测,现在被证实了。” 中原中也虽然不明白情况,但也大声骂了一句:“混账青花鱼,你猜到为什么不早点说?” 太宰治偏过了视线,歪了歪头:“费奥多尔想赢,而我只想摆出漂亮的棋盘图案。” “混账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喂,那家伙在做什么?” 我们顺着中岛敦的声音,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果戈里打开了自己的胸腔,他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果然在这里面啊,阿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的肝脏里,隐约可见尚未没进的书脊。 只一眼,他又把胸腔合上了,挑衅地问道:“啊咧,书好像和我的肝脏黏在一起了,太宰君,你很确定你们能拿出来吗?” “没问题,我们有与谢野医生。” “镜花酱,别说出来啊,不然就让他逃了,中也,快去抓人!” 没等太宰治发号施令,中原中也已经追了上去,还不忘抛下一句:“不要命令我,混账青花鱼!” 我们随即也跟了过去。 即使用上了异能,果戈里并没能顺利逃走,因为他撞在了一面无形的墙上,而后又被中原中也踩在了背上。 “是透明墙吗?”我问道。 “不,是细雪。”中岛敦回答道。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了实体的墙壁,原来这里是学校游泳馆。 魔术师擅长伪装,却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栽在别人的伪装之下。 侦探社的谷崎润一郎站在远处,双手握成卷筒状,贴在嘴边朝我们喊道:“各位,与谢野医生马上就到。” 太宰治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开膛,爆肝,取书,然后把他齐齐整整地交给异能科,我就可以休假了。” “嘁。”中原中也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开膛爆肝这种事我做也是可以的。” “不行呀,都说了要把他齐齐整整地交给异能科,不然我可对安吾没法交代。”太宰治挠了挠头,朝中原中也和果戈里走了过去,“话说回来,中也,森先生没给你下其他指令吗?” “关你什么事?”中原中也不悦地挑了挑眉。 “比如说关于清溪酱——”太宰治顿了顿,幽幽道,“他没叫你把她带回去吗?” 中原中也与我的视线刚一碰上,就立刻偏向了一边。 “闭嘴。” 太宰治笑着说:“被我猜中了吗?那你该怎么办呢?” “叫你闭嘴。” 砰。 从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炸声。 “哈哈哈哈。”被中原中也踩在地上的果戈里也发出了一连串笑声,他抬起脸,嘴角溢出血迹,“抱歉了,源酱。” 我瞬间明白了他做了什么,中原中也将他踢翻过来时,我看到他胸口溢出的鲜血以及填充在里面的大量石块。 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用异能将石块和自己的肝脏调换并传送了出去。 我朝向刚才发出爆炸声的方向跑过去,只看到一堆被炸烂的尘土。 风一吹,除了迷人眼,什么也没剩下。 最后的一点希望,没了。 “你这样是阻止了陀思的复活,可是你自己也死了,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果戈里朦胧的眼神愉悦又幽静,他因为失血过多的脸微微泛白,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爽快。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赢了陀思君一次。”果戈里的声音逐渐变小了,“源酱,只是对你,我很抱歉……” “太宰,刚才你是故意岔开话题,让中也分神的吧?”我脱下外套盖在果戈里身上,然后看向面前将手放在脖颈绷带上的青年。 -- 第253页 他立刻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吗?” “你明明早就可以按住果戈里,让他无法使用异能,但你没有。”我推测道,“你是和果戈里有仇,还是和乱步桑有仇?” “不,很明显都不是。你不想将果戈里交给坂口先生,你和他有仇吗?” 太宰治不笑了,眼眸慢慢垂下来。 “别乱猜了。刚才那的确是真正的书,但是我可从来没说过,这本书是完整的。” 地上的果戈里嘴角扯出一抹冷意:“你说什么?” “费奥多尔告诉过我,他撕下了书的最后一页,并且会把那一页,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上。” 太宰治将目光投向了我,果戈里也将目光投向了我。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摆了摆手:“别看我,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是,他是没机会给你,但是那一页被别人用某种方式,交到了你的手上。” “别乱说,我没有——” “一页纸。” “!!!” 我猛然想起口袋里的那封信。 静静地贴在我口袋里的那封、乱步写给我的信。 我将折叠好的信从口袋里掏出并展开:“可是太宰,你曾经触碰过这封信……按照道理它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因为乱步先生用其他的纸覆盖在了它的两面,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普通的纸,因而骗过了果戈里对你家的翻查,他曾经光顾过你家。还有其他觊觎书的人。” 夜色正浓,浓厚的月光爬满了果戈里一身,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与谢野晶子的治疗。 他轻声喃喃:“如果陀思君不允许,应该没人能拿到那页纸吧。” “那可不一定。”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道,“别小看了乱步先生,也别小看了侦探社。” “是吗?”果戈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关于罪与罚,更让我感兴趣了,呐,源酱,陀思君给你讲过的有关它的故事,以后有机会,讲给我听吧。” “恐怕没机会,你要把牢底坐穿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书页居然在我自己手上。 这一刻,我竟然说不上,自己是感到生气还是高兴。 “太宰,你为什么不早说?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被搞的很累。” 太宰治望了我许久,才轻声叹了一口气:“事情还没结束呢。” 他有些困扰,不像是装出来的。 “有了最后一页,我们应该能够……复活乱步桑吧?”我也开始不确定了。 果戈里说过,需要写下与世界逻辑相符合的内容,才能够转变为现实。 但现在书页即使被修补,也仅仅只有一页。 一页纸,能完整地写出一个符合现实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太宰治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又没写过。”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果戈里?!”我气得锤他的头。 “我没写过,但是有人写过啊。”太宰治捂着头说,“人家还成功了。” “太宰,以后说话不要只说半句,请你一次性说完,怪吓人的。”我想了想,问道,“那个人,是津先生吗?” 太宰治没吭声,那就是了。 “可是你——”我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还让我绕这么一大圈呢?” 最后一页从一开始就在我手上了,他却不说。 但,也因为这样—— 我经历了一系列奇妙的事。 我掌握了异能,我再也不为异能所累,再也不用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再也不害怕陀思的密室了。 我从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恐惧中,完全走了出来。 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乱步先生,他非常希望你做回小时候的自己。” “做回在遇到我们所有人之前的,那个清溪小姐。” 第114章 啾也的心意和首领的“心意” 我没有找到爸爸, 准确的说, 是没找到津先生。 一天之前, 果戈里被侦探社和与谢野晶子救下了,治好伤后交给了异能科的坂口安吾。我是看着他被铐上手铐抓走的,为了防止他半路用异能逃脱,太宰治被福泽谕吉指派护送, 直到果戈里被送进原来的监狱。 太宰治在临走以前,给我指了路, 去找津先生。 津先生之前对书也是虎视眈眈, 甚至引诱太宰治, 提及复活织田作之助一事。去找他, 也许连书的最后一页也会被他抢走,要是他再用爸爸的性命来威胁我,那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我把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对福泽谕吉坦白了。 他是乱步最信任和尊敬的人,也是我很尊敬的长辈。 “福泽先生, 没有完整的一本书,只有区区一页,很难写出足够覆盖整个现实世界逻辑的内容, 我需要他的帮助。”我放下手里的茶杯, 看着里面立起的茶叶梗,“但他很有可能会……抢走书。” 福泽谕吉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我的茶杯里立起了两根茶叶梗, 这是极好的兆头, 多多少少在未知的事情发生前, 给了我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没问题的,一定没有问题的,我对自己说。 -- 第254页 “清溪,你先不要急。”福泽谕吉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稳,一如在帮我劝说乱步离婚时的淡定和从容,“那位先生,目的或许并不是书,他实在没必要蛰伏这么多年。” “他也有想要复活的友人。” “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吗?”福泽谕吉反问道。 津先生是在另一个时空自杀成功后,被爸爸偶然间捡到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缕幽魂。 太宰治虽然整天嚷嚷着要自杀要殉情,也每天不是在跳河就是在上吊,但一直都是在玩,也没有真的去死,否则随便买瓶百草枯,找个远离与谢野晶子的地方喝几口,再命硬也会死了。 和他不同,津先生却是真的死了。 据说还是最决绝的跳楼自杀。跳河和跳海,卧轨以及服用安眠药,这些自杀的方式,濒临死亡都有一段时间,若是后悔了,中途也是有希望反悔的。跳楼则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思考的余地。 我甚至都能想象出津在夜深人静之时,从高楼上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的场景。 若非是对世界不抱有任何的期望,那就是已经得偿所愿。 关于【书】的法则,他远比陀思更加了解。因为陀思至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这个世界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他已经成功过了。 那么,他到底用【书】完成了什么事呢? “福泽先生,下次见面时,我会把乱步桑平安交给侦探社。”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不过和福泽谕吉的谈话,那两根立起的茶叶梗,侦探社众人投来的善意的目光,还有口袋里,乱步留下的那封信,全部集中在一起,将我心里的没有底给填满了。 我谢绝了国木田独步和宫泽贤治要陪同的好意,津先生毕竟和天人五衰不同,他不仅更加老道,他还住在我爸爸的身体里。 我回到了镰仓,只看到正在陪花丸外婆腌菜的妈妈和泰子小姐,爸爸并不在家。 “他出差去了,得好几天。”妈妈如实对我说,她是现在唯一一个不明所有情况的人,依旧在周一到周五当她的体育老师,周六周日痛痛快快地打她的麻将,偶尔也会为我和乱步的关系烦恼一下。 花丸外婆的鸭场没了,这件事他们也瞒着妈妈,只说是累了,来修养一阵子,粗枝大叶的妈妈也相信了。 我问花丸外婆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被无辜牵连,几乎赔上了一生的心血。但她却没有丝毫埋怨,继续摆弄着腌菜缸:“找别的事做。”末了还神神秘秘地朝我眨眨眼睛:“以前我打算尝试一些新鲜的事,现在有机会了。” 看不出任何经历天崩地裂那般巨变后的撕心裂肺和怅然若失。 我想起她在星奏外公失踪后,也是很快就站了起来,开始了新的生活,即便没有星奏外公,她也将细水长流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才不是出差,那家伙不知道去哪里了。”泰子小姐偷偷对我说,“我试图追踪,但是被他给甩开了。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了。” 按照先前津先生的架势,确实是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了——难道他知道我会去找他? 爸爸工作的单位、爸爸时常去钓鱼的码头、我和津先生住过的海边小屋,这些常见的地方我都找过了,都没有他的身影。 电话也没人接,打了就是通话中。 正当我准备将镰仓再翻找一遍时,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不是津先生,而是中原中也。 “中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接电话的时候我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确定他现在的意图。 我们是朋友,毋庸置疑。在寻找书的过程中,他不遗余力地帮了我们很多忙,但这些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港黑首领、他的上司森鸥外的指令。 森鸥外让他协助我们找书,这是已知的,但未知的一部分,中原中也并没有告诉我们。 太宰治点了出来,被他凶了一顿,所以必然是有下半部分的指令。 “找你有点事。见面说吧,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透过电话传来,清朗而略带磁性。 “有什么话,电话里也可以说诶。” “见面说比较快。”他嗤笑了一声,“你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下,将地址告诉他之后,在路口买了两杯加冰的奶茶。等单的时候,我开始盘算,如果我和中原中也打起来,胜算会有多少。 估计是零,他一招就能秒杀我。 奶茶做好了,中原中也也到了,他是开跑车来的。 车窗降下,他看到了我手里的奶茶,挑了挑眉:“你也买了。” 我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明白了“也”字的含义。扶手箱上,也稳稳当当地放着两杯奶茶。 只不过他买的是一家茶餐厅的奶茶,而我是在街头随便买的,两种一比,相形见绌。 我想把我的两杯奶茶放到脚边,他却抽走了一杯,用吸管戳开后吸了一大口。 “哈密瓜味的啊,味道不错。”他抿了抿嘴唇,见我没动,问道,“你怎么不喝?”他指了指他买的奶茶:“我没加糖。” 我喝咖啡和奶茶都不爱加糖,这个只提过一次的小细节,他也用心记住了。 -- 第255页 我用吸管戳开塑料覆膜,小口地喝着。奶茶喝下去半杯,我们才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我——” “我——” 又同时开口说话,我有些窘迫,他笑着说:“你先说吧。” 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草稿,他耐心地等着,也没有催促我,伸手打开了车载音乐的开关。 柔和的纯音乐缓缓流淌,灌满了整个空间。 “中也,我找书是为了复活乱步,我欠他一条命,我一定要救他。” 中原中也悠闲地歪着肩膀,不太像是要跟我要书的样子。 “不管是谁想要这一页,我都不会让出去。”顿了顿,我说,“我知道森首领对这个东西念念不忘,也知道你绝对效忠于他和港黑,但是我……不会把书交给你。” 中原中也移开了视线,缓缓地放下了奶茶杯,许久才发出一声轻笑。 “你打得过我?” “打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打不过,那你怎么保护得了它呢?还不是会被我打败抢走,不如趁现在乖乖认输拿给我。” 是很趋近于现实的一句话,他却说得轻描淡写,还带上了揶揄的意味。 “打不过也得打。”我下意识摸上了裙裤的口袋,那一页书就装在那里,“你说两句,我就认输,我不要面子的吗?” “好了,别气鼓鼓的了。”中原中也偏过脸,目光里充满了无奈,“跟你开玩笑呢。” 我别过了脸:“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喂,别生气了。”他从储物盒里拿出了一个信封,“给你看点好东西。” 信封塞得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一叠厚厚的钞票。 “别想收买我。”我推开了信封。 “什么收买你?”中原中也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解释道,“这里面不是钱。” 他又把信封丢给了我,转头去戳另外一杯冰奶茶。 “不看我就扔了。” “噢。” 我打开信封,翻出来的并不是我以为的钞票,而是—— “这是,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津先生和太宰治多次提到的那个人。 中原中也“吸溜吸溜”地喝着奶茶,平时他喝东西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今天却像个孩子一样。 信封里的东西全是关于织田作之助的情报。 详细到连他生前的饮食喜好是咖喱饭也一并列了出来。 “中也,这些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他之前说不认识织田作之助,应该不会有这些情报。 “首领给的。” “是吗?” 我不信森鸥外会这么好心,这其中的报酬和利息一定昂贵得吓人。 “我对你的书没兴趣。”中原中也说道,“花丸婆婆打电话给我,说你找不到那家伙。首领帮忙查到了那个织田的墓地,你现在过去吧。也许那家伙现在就在那里。” “中也,森先生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中原中也眼神一滞,随即压下了帽檐,唇角慢慢勾出一个弧度。 “别想太多了,这又不是什么大忙。” 这怎么可能不是什么大忙? 提供织田作之助的资料,并且放弃一直虎视眈眈的书,我猜不到中原中也和视利益为上的森鸥外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既然是利益至上,那他答应的条件,应该远比书和我的异能更加值得。 “别这么看着我……好吧,我说,首领他扣光了我的年终奖。”中原中也耸了耸肩,咬着吸管说,“今年的优秀员工也泡汤了,唉,损失惨重。” “肯定不是这样的!不可能只是扣钱。” 森鸥外怎么可能提这种不痛不痒的条件? “他是不是让你——” “别说了!”中原中也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一副认真的模样,“你有空在这里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事,还不如早点去做你该做的事。时间又不会等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变得很清亮。蓝色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清亮的色彩。 是一种最纯粹的色彩。 “去吧,时间不等你,但我……会在这里等你。” “是!” 我抱着信封,推开车门,下了车。 “清溪!” 中原中也叫住了我,我回过头,他打开了车窗,朝我抛来了一个东西。 我伸手接住。 “带上它。” 他抛来的东西是一个俄罗斯套娃。 和我在陀思的密室里看到的套娃一模一样,但旧的多,上面的图案都有些磨损了。 这是我以前买来又弄丢的套娃。 我一层层打开。 最里面的娃娃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早些年自己给自己鼓励,写给自己的话:死也要活下去。 如今看来,有点中二有点令人羞耻,又有点让人怀念。 我翻过纸条,背面也写了一行文字。 正午的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一层令人赏心悦目的光芒。 白纸黑字,字迹清晰。 【To 源清溪 我想看到你,真实的快乐。 From 中原中也】 第115章 115章 织田作之助, 原港口黑手党的底层人员, 负责处理港黑的一切琐事, 但工资微博,他收养了五名孤儿,后因为那五名孤儿被仇家杀死,在复仇时与对方同归于尽。 -- 第256页 死后, 葬于海边的山坡上。 我按照信封里提示的地址,来到了据说埋葬了织田作之助的那片山坡。 今天的天气很好, 但有不小的风。从山坡上可以看到海, 海水一波一波乘着风冲上断崖, 撞到岩石上, 溅起无数泡沫,然后又轻缓地跌回海底。 织田作之助的墓碑上空无一字,但墓碑前被擦得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来过了。阳光洒在墓碑上, 摸上去晒得有点发烫。 我将在花店买好的一束向日葵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为什么会选择带向日葵?” 从背后传来了津的声音,我扭过头去,看到他懒洋洋地坐在树上, 晃着两条长腿。 他对我会找过来没感到任何意外。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散漫随性的样子, 但丝毫不觉得违和,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虽然没见过,但我觉得织田先生应该是个像向日葵一样的人。”薪水微薄, 却愿意无条件收养五名孤儿的人, 该是多温柔善良呐。 津对我的话既没有表达肯定, 也没有否定,他垂下眼眸,光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表情里的冰冷,他的轮廓被勾勒上了一层金边。 “津先生,我想请你教我使用书的方法。”我礼貌地朝他鞠了一躬,“我想用它来复活我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自信我会帮你?” 津一瞬间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树叶摇动,晃碎了一地温柔的树影。 他的目光投向了空无一字的墓碑:“我也可以用书来复活我的友人,不对吗?” “可这位,并不是你的友人啊。”我提醒道,“他是太宰的友人,不是你的。” “我和太宰有区别吗?”津漠然地问我。 面前是一张跟太宰治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他们一样的俊美俏丽,一样的唇红齿白,一样有着鸢色的眼睛。 “虽然DNA应该完全一样,生理上是同一个人,但是你们的经历不同,你们是两个人。”我想了想,问道,“你那个世界的织田先生,应该安全地活下来了吧?” 我有想过他在那个世界成功复活了织田作之助,但我更倾向于他避免了织田作之助死亡的命运,让他生有所恋地活下去了。 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欲望,所以太宰治对复活他没有任何执念。 津凝视我许久,弯了弯唇角。 我知道我猜对了。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和津之间的氛围缓和了很多,我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慢悠悠地从沿着山坡一直往前行走。 “你真了不起。”我由衷地赞叹。 “是比那个废物强点。”他指的废物应该是太宰治。 “你那边的织田先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津挑了挑眉,“不过他写的小说应该有读者了吧。” “诶?他会写小说?”我心想织田作之助居然改行去写小说了,这跨界也跨得太大了。 “看来你得到的情报还不够完整。”津曲起手指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是哪个笨家伙提供给你的?” “看来津先生的情报也不够完整啊。”我不甘示弱地反驳道,“竟然不知道是谁提供给我的。” “是中也吗?”他竟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他随即点了点头:“提供者是中也的话,得到的情报不完整也可以理解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在说中也君的坏话!”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中也不算笨,但和另外三个人比起来,智商上实在占不到优势。”津的声音变得揶揄起来,“你以前怎么会认为中也是他们四个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要你管!”我扭过了头,“中也的异能和体术比他们加起来都强!” 视线里是那座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墓碑。 空无一字。 墓碑的主人也是这样。生前极为低调,死得也不为人知。 名字、物品、所有可以用来怀念的东西,一个都没剩下。 但这是一处好地方。 大海为邻,天空结伴,风声雨露,潮涨潮落。还有记得他的故人,偶尔会过来拜访。 “津先生,我想说说看我的推理,不对之处,希望你能指正。” 津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说吧,以前你连对我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我很欣慰。”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我长大了吧。” “是啊,小丫头长大了。”津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和他之间的高度,我一米六七,他一米八一,“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这里。” 他比划了一个到膝盖的位置,“你那时候又小又凶,还咬了我一口。” 又摊开手给我看:“你看,就在这里。” 他的虎口处有着一个小小的印子。 “我觉得它很有趣,就没有去掉。”他说着笑了起来,“我是第一次被人咬……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今天的话格外多,比以前加起来都多。以前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津先生……”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指尖碰到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你讲讲看你的推理。有不对的地方,我看心情指正。”末了又嘴角一牵,补上一句,“我现在心情很好。” -- 第257页 津先生知道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的墓地,说明他曾经查过关于这件事的资料。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还是个少年,如果想阻止他的悲剧,理论上是可以阻止的。 但实际上不行。 就像爸爸和外公那样,他们预见了我身上因为异能而引发的悲剧结局,于是抽掉了我的异能,在理论上改变了命运。 可几经周转,异能还是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回到了我的身上。 每个人的出生是一个点,死亡也是一个点。两点之间有着无数条IF线,每个关键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改变原本行径的轨迹。 果戈里说过,陀思之所以能够在死后还能掌控全场,是因为他提前假设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用他逻辑缜密的头脑做出了所有的方案。我无论沿着哪个方向走,沿着哪条路走,都会走到他所布置的场景中。 我和陀思看过的电影《复仇者联盟3》里,奇异博士看到了1400万种与灭霸对决后的结局,而英雄取胜的结局仅仅只有一个。 “津先生,是不是只有你那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是活着的?” 津耐心地听我说完,发出了一句感慨:“果然,多看点电影是有好处的。” 我的猜测得到了他的肯定。 “有段时间,就是之前,我知道爸爸因为救你而失去异能力,以及关于异能力的记忆时,我非常讨厌他。”我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我明白了,爸爸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我。” “爸爸看到过我的未来,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于是远赴西伯利亚,打算杀掉陀思。但那时陀思还是个小孩,他是无罪的。况且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我的命运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发生本质的变化。” “后来爸爸抽掉了我身上的异能,星奏外公牺牲了自己当了装置异能的盒子。他本以为我会变成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但是他看到我的未来依然不好。即使没有乱步和他的舅舅,也会有别人发现那个异能盒。我的异能认主,毁坏掉一切也会回到我的身边。” 说到此处,我特意停了下来,想看看津的反应。 他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父母的爱最自私。与其费劲心思去改变未来,还不如让你做你自己,顺其自然地面对悲惨的结局。” 我苦笑着说:“怎么可能?” “所以父母的爱也是无私的。” “津先生你,大概是唯一的变数。是陀思所有计划里没法完全清算的存在,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津耷拉下眼皮,委屈地说:“源清远是看我好欺负,才死拖着我不放的。我只能答应他了。好烦,一个人在死后还在被迫活着是多么痛苦。” “所以说,你根本从来没想过要那本书?”我的音量骤然拔高,“难道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假装抢书?” 津调皮地眨眨眼睛:“我都玩过一遍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更积极一点。” 我有些气结:“那你送我去西伯利亚留学,是特意为了让我遇到陀思吗?” 他摆了摆手:“你们总会遇到的,还不如培养点感情,这样你也能成为他的软肋呀。” “你还三番五次用太宰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不掌握异能,他就杀了太宰之类的戏码,上演过至少三遍。 “那是当然了。”他撇了撇嘴,“谁看自己会顺眼?” 我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我们俩相视一笑,他指了指下山坡的路:“去那里走走吧。” 我们沿着山路继续往下走,这里有一个小山谷,还有小溪和大片的树林。盛夏季节,我们在山里绕来绕去。我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 说是跟我一起散步,但津始终走在我的后面。我放慢了好几次速度,他都慢慢落在了我的后面。 我以为他是故意的。 “津先生,开玩笑总要有个次数——” 转身的刹那,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爸爸安静地躺在地上,而津则是站在他的旁边。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俩同框。 “爸爸!”我赶忙跑过去探了探爸爸的鼻息。 “他只是睡着了,过会儿就醒了。”津平静地说道,“你放心,异能和记忆,都会回到他身上。” “噢。”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下心来。 “关于书的使用方法,我告诉你爸爸了,你问他就好了。你是女孩子,不用像我当时那么辛苦。” “你怎么突然从我爸爸身上掉下来了?” “他不要我了,就把我踢出来了。”明明是很悲伤的话,他的语气却很轻松,就像并不在乎一样。“灵魂没有宿主,很快就会碎掉。太好了,我能真正地死掉了。” “津先生,灵魂……不是应该去投胎吗?” “投胎?”他摇了摇头,“那多累啊。” “你不想再见到织田作之助了吗?”我尝试着搬出他最珍视的友人,企图唤起他对身为人类的一点热爱。 “不见了,他应该过得不错。” “你没有亲眼见到吧?”说着,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没有亲眼见到就不算啊!” 津温柔地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我得偿所愿,你不为我开心吗?” -- 第258页 “难道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都没有你留恋的东西了吗?”我想起了他喜欢的那些东西,胡乱说道,“你吃过阳澄湖的大螃蟹吗?你喝过82年的拉菲吗?你吃过太太乐的味精吗?” “吃过了。”津重复了一遍,“都吃过了。我没有遗憾。” 我没话说了,只能继续哭。 “好啦,别哭了,我又不能帮你擦眼泪……你看那边几朵云,好胖啊,都要掉下来了。唔,当一朵云也有烦恼吧,被风吹着跑,也不是很自在呢。” “所以还是什么都不剩比较好。” 我看到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透过了光。 “清溪小姐,你走的路,是很多人的牺牲和退让换来的,但你没有必要愧疚,因为这是他们的选择。如果你心存感激,就要珍惜现在的生命,好好活着,才配得上他们的成全。” 好好活着。 “是啊,人都要好好活着。” “当然了,不包括我。”津笑笑,“所以你不用记得我。” “好。”我含泪点头,“你能……抱我一下吗?” 在他略微诧异的目光里,我张开了手臂:“……我想知道灵魂的体温。” “灵魂是没有温度的。” “我没抱过!” “真的没有温度。” 他从腿部开始,慢慢往上碎开来。 我固执地说道:“有的!有的!有的!” “嘘。别吵。” 他看了我许久,才慢慢靠过来。 他张开了手,作势抱住了我。在他全部变成碎片的时候,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满足的叹息。 “逝于灿阳,还蛮不错的哦。”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再睁开眼睛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午后的阳光照在我身上,迎面的风吹来一阵鲜活的热气。云彩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随性的画卷,整个世界都生机勃勃。 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津的场景。 他向我走来,朝我伸出了手。 “小家伙,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津。” 第116章 116章 我蹲下身体, 看着面前的人。他眉头紧锁, 看上去睡得并不踏实。 “源清远, 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养的Chu鸭做成卤味了。” 我小时候不喜欢叫他爸爸,因为他性格温柔又有趣,所以我更喜欢直呼他的名字。 那样子显得我们像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三——” “二——” “一”字还未说出口,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猛得从地上坐了起来。 与我一样, 他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 “别开玩笑了, 泰子小姐会杀了我的。”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眼里闪着光, 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好久不见啊,我的清溪溪。” 我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在这一声“我的清溪溪”里又夺眶而出。 我知道他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好久不见,清远。”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手指沿着我的脸颊滑过,轻轻拭掉了我脸上的泪水。 他的手和津不同,是温热的。我所有的委屈仿佛都融化在了他指尖的温度里。 “这么多年, 辛苦你了。是我太没用了, 很抱歉……”他揽住我的肩膀,将我顺势抱在怀里。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总爱趴在他的怀里, 看电视上的欧尔麦特大笑着打败敌人, 觉得他和欧尔麦特一样无所不能。 “我家清远很有用啊。”我哽咽道, “为我付出了一切。” 我无法想象源清远当初在用异能看到我的结局时,是多么的绝望。 那时他还要笑着安慰我:“我家的清溪溪,以后会变成一个很优秀的英雄啊。” 实际上他看到的是,我误入歧途,被人利用,罪行累累,最终被异能吞噬,孤独而凄惨地身死异乡。 他一遍又一遍地试图修改我的未来,最终下定决心交出异能和记忆,却放弃了完全地陪伴我成长的机会时,他一定很难过。 “津先生走了。” 拥抱许久后,我放开了源清远,视线投向了津消失的那片草地。 “逝于灿阳吗?” 源清远说的话和津的灵魂碎掉前,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清远,你为什么——”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救津,为什么把他踢出了他的身体。但仔细一想,源清远并不是那种人。 他绝不是津先生说的那种过河拆桥,用完就扔掉的人。 “津先生真的没有任何留恋了吗?”我喃喃自语。 白天的阳光明媚,夜晚的星光耀眼,大江大海波澜壮阔。世界很大,还有很多种他没吃过的螃蟹料理,没喝过的酒,没见过的人。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 源清远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也落在了津消失前站着的那片草地上。 绿草丰茂,微风吹过,它们轻轻摇动,看上去是在向我们招手。 “我也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能改变他的想法,但是快二十年了……”源清远摇了摇头,语气里难免有遗憾,“我也没能帮上忙。” “不存在这回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各人有各人活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津不想再活着了,也不想要轮回转世,他连做一片云都嫌是负累,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一并抹消了。 -- 第259页 在无数个有着太宰治的平行时空里,再没有这个叫津的太宰治了。 “我想给津先生立一个墓碑。”我对源清远说道。 地点当然还是选在这片海边,选在了织田作之助的墓碑旁边。 ——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以及那个世界的太宰治。 我找来几块石头,用异能分解后又重新组成了一块石碑。 源清远看着我做好墓碑,赞许道:“你已经完全掌握自己的异能了。” “是,虽然对它有过憎恨和迷茫,但现在只觉得它很好用。”我立好墓碑,拂去上面沾上的尘土,“是津先生的功劳。” “他对你很严厉吧。” “严厉倒是还好,只是他总是用别人的安危来威胁我。”我想到了津总是用太宰的命来威胁我,不禁猜测如果我做不到,是不是他真的会杀了太宰。 碑立好了,该考虑碑文了。 织田作之助已经是无字碑了,津如果也立一块无字碑的话,我担心坂口安吾和太宰治以后过来祭拜时会拜错。 “写他的原名吗?津岛修治?”我扭过头问源清远。 源清远略一思考,说:“这样恐怕会有仇家掘墓。” “要不我刻一个肖像?……算了,他和太宰长得是一样的。” 那样会有一种给太宰治立了碑的感觉。 “写你想写的。”源清远轻声对我说。 我沉默片刻,俯身在空白的墓碑上刻下—— 【逝于灿阳】。 这是他消逝前说的话。想了想,我又在下面补了一句:【眠于星空】。 ——逝于灿阳,眠于星空。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我想津先生的灵魂即使碎成粉末,大概也会被吹到宇宙的某个角落,陪伴着星辰。” 源清远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 真奇怪。 津先生本人极度渴求死亡与消逝,我却在试图证明他还存在着的痕迹。 “对了,说到宇宙和星星——”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纸。 纸张已经被我撕掉了附着在表面的两片信纸,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一页是陀思的字迹,一页是别人的。 “我想用它复活乱步桑。” 我也担心过我是否能将它恢复成没有写字前的原样,但手指一碰到它,异能就像是苏醒了一般,源源不断地流进去,等我回过神时,它已经变成了空白的纸。 “乱步桑和津先生不一样,他想活下去,所以我得实现他的愿望。” 源清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这件事有难度?津先生说他已经把方法告诉你了。” “如果是完整的一本书,津应该能书写一个完整的符合世界逻辑的故事,并覆盖住现在发生的事。”源清远捻起书页,“但现在只剩下了一页。” “剩下的部分被炸成粉末了,我没能收集完整。” 我猛然想起果戈里和太宰治的对话,太宰若是想阻止果戈里,明明是有机会的。他早就看穿了果戈里的计划。 但为什么单单只给我留下一页,而不是全部的页码? “原来如此。”源清远低声说道,“果然只有太宰最懂津。” 我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解释道:“如果得到了全部的书页,那么就可以用你的异能恢复它,再由津来完成内容。但是因为只剩下了一页,就算是津也没办法仓促地在一页纸上写出一个故事,所以他必须消失,将因果律还给我,以此来模拟出书中的场景……” 津只能使用百分之七十的因果律,但还给源清远之后,源清远能使用百分之百的因果律。他只有完全脱离源清远的身体,才能将异能完全交出来。 这样说的话,是太宰使得津的消失变得更加合理。津就是想消失也得消失,不想消失也得消失了。 源清远感慨:“他们之间心有默契,太宰成全了津。” 津先生想死,别人都是劝阻,唯独太宰选择支持。 我摇摇头:“不,太宰看太宰,互相之间都是看不顺眼的。太宰或许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他一个就够了吧,人不是都有领地意识吗?” 那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太宰一时倏忽大意忘记了阻止果戈里的计划,还是津提前告知了太宰他的意图请他帮忙,是太宰真想杀了这个总是拿他当工具人的、来自于平行时空的自己,还是出于同类所以想要成全他的愿望? 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太宰和津,没人知道。 第117章 偷走那一页 源清远的因果律在我看来是一种很神奇的异能力。 他能将某些不合常理的东西变成现实, 但是因为存在上限值的问题, 所以他不仅不敢贸然使用,且基本上不用。 津先生先前带我和太宰去月萤山上找线索,将整个湖里的水都瞬间沸腾了,从而驱逐出了隐藏在湖边的萤火虫, 那时候使用的就是因果律,因为津本身自带的人间失格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的。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冬天闹着要吃橘子的事吗?”源清远问我。 “记得。”其实我小时候不比太宰治乖巧多少,总是吵闹着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只不过后来是我再没处任性了。 我曾在冬天闹着要吃小橘子,被妈妈揍了一顿。院中橘子树的枝叶早已掉光, 果树已经进入了休眠期,而源清远在我闹腾之后,竟然真的给我从院子里拿来了新鲜的橘子。 -- 第260页 当时他哄我,说是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我深信不疑。 “其实那些橘子就是我从院子里的橘子树上摘下来的。” 源清远的答案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因果律, 因果, 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因为这是一棵橘子树, 一棵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的橘子树,所以它在第二年秋天会结出很多橘子。 我猜测道:“你摘到的橘子恐怕是第二年秋天时才结出的橘子吧?” 源清远点了点头:“是。” 既然可以接触到未来的东西,那么应该也可以接触以前的东西。 “津先生为什么能将月萤山下的河水煮沸呢?” 源清远解释道:“月萤山在古代是一座火山, 那条河靠近火山口,曾经在火山喷发时被沸腾过。” “也就是说, 因果律能将现有的事物和未来或者过去的状态进行掉换?” “是的。”源清远俯身, 捡起地上的一根枯败的树枝, 树枝在他的手里重新焕发出了生机,长满了嫩芽,他的眼神愈发温柔,“作用对象很广,甚至能将桑田回溯到沧海时的状态,但不能作用在人身上。” “所以说,你也能将只有一页的书回溯到它完整时的样子?” “是。”源清远话锋一转,轻声叹息道,“但是有时间限制。” “啊?” 我刚发出这句疑问,他手里长满了嫩芽的树枝又变成了一根枯枝,仿佛刚才的生机勃勃只是一瞬间的回光返照。 “根据事物的不同,作用的时间也不相同。但如果在有效时间里,让事物的本身发生改变,就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源清远很坦诚地说道,“只是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没事啊。”我盯着书页说道,“失败一次可以再来一次嘛,等到什么时候成功了再——” “因果律在同一事物上,只能作用一次。”源清远捻起我手里的书页,平静地说,“如果失败了,这本书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静到我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津先生说,他把书的使用方法告诉你了。他是不是根本什么都没说?” “不,他只说了一句话。” 源清远望着我,慢慢说道:“他说他改变了规则,相信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多好的一个词。无论放在什么样的语境里,都能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 我仰起脸,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我脸上。 “……我也觉得是呢。” 源清远与我对视了一眼,我朝他点了一下头。 原本薄薄的一页纸,在他的手里逐渐变成了一本完整的书。 但令人感到神奇的是,书变得越来越大,直到他的手再也捧不下,掉在了地上,牢牢地与大地相连,像是融为了一体。 莫名让我想起了津以前喃喃自语的话,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本书。 他还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也是一本书。 光从地上巨大的书页里照出来,我看向四周,蓝天白云消失了,山坡大海也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甚至连空气都变白了。 源清远在一片苍白的空气里唇色发白,摇摇欲坠。 去吧,他用唇语对我说。 去吧。 去吧。 我没有丝毫犹豫,站在了书页上。 书页发出了夺目的金光,照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就像是掉进了一片被挤压的泥坑中,几次都有种让我难忍的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疼痛才逐渐消失,我听到耳边传来了喜悦的哭泣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正在微笑的年轻女人,旁边是医生、护士,以及一个并不像是医护工作者的年轻男人。 他抱着一个哇哇大哭连身上血水都还没洗干净的女婴,也在一抽一抽的跟着哭泣着。 “嗨,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会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这是那个女婴听到的第一句话,但她根本听不懂也记不住,但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个年轻男人用行动向她证明了这句话里的含义。 “我想给她取名叫清溪,清澈见底无忧无虑的小溪,希望她的人生不必像大江大海那样历经风浪,只需要在普通的地方,过着最平凡幸福的生活……” 我垂下眼睛,看到自己的双脚正站在一张页码上。 页码上的数字,是1。 1,短短的一竖,往往是生命的起源,是一切的开端。 页码往上掀开,我急忙移开脚。它从我的脚上轻轻扫过,像是温柔的海水。 ……果然是海水。 场景发生了变幻,变成了一片碧海蓝天。我正站在被海水包裹的沙滩上。 四周是正在嬉闹的一群小孩子。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玩沙子的小女孩。她扎着两条歪七扭八的辫子,头顶竖起的呆毛上沾了不少沙土。她跪在地上,满心欢喜地摆弄着沙子。 这一刻,累世的宝物不过是她面前的一座沙子制成的城堡。 那个午后,我看到她年轻的父亲,第一次用异能力,窥探了她无望的未来。 她叽叽咯咯地笑着:“清远酱,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像欧尔麦特那样的大英雄吗?” -- 第261页 他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摸着她的头发说:“是啊,我们家清溪溪会变成一个很出色的人。” 她听了,嘴巴都笑得咧开了:“嗯,我会跟真田和幸村学习,努力当个好人。” 再往后,是她在睡梦中被抽走了异能力,她的星奏外公在牺牲自己前,最后一次亲吻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丫头,明早的晚香糕记得吃呀。” 我很想让这一刻停下,我想阻止星奏牺牲自己。我这么想的时候,页码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我的手里多了一支笔。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我终于相信了津先生说的那句话,世界是一本书,而每个人的一生,也是一本书。 每本书的每一页内容,做出不同的选择,对应的结果也是不同的。 星奏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如果我改写这一页,那他就不会死,但他也许下一次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 书页一张张掀过。 场景不断改变着。 我还看到了在月萤山上的幼年乱步,他手里举着零食,歪着嘴气呼呼地看着我。 原来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像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如果改写…… 乱步的舅舅不会来此地考察,我和乱步不会遇到,然后也不会有这一天的悲剧——但不是他舅舅,也会是别人,异能盒终究会被打开,然后我的异能力会满世界找到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好在场,或许被它连累的人会有更多。 页码翻到了我去往俄罗斯留学的那天。 我看到了蹲在机场,盯着登机牌发呆的自己——她对前路迷茫,但是不敢不听津先生的话。 津先生的想法简单粗暴,知道她和那人不管怎样都会遇见,与其在未来沦为对方的棋子,倒不如亲自送上门,当一颗浸透感情的棋子,与那人的指尖黏在一起,叫他落下棋子时,也扯下一层血肉。 我向她迈出了脚,但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站回了页码上。 我知道她会在不熟悉的异乡受尽挫折,我知道她会遇到一个比坏人更坏的家伙,我知道她还会被迫做很多违背她初衷的坏事。但我也知道,她最后会回来。 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当我看到她在灯下流泪写邮件,看到她不知道那些邮件根本发不出去,看到她趴在敌人的怀里,听他说着安慰的话就对他感激涕零时,我的心里十分难过。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想。 很想。 很想改写他们的相遇,很想改写她收不到朋友邮件的事,甚至还想改写她的异能。 但我忍住了,没从页码上移开过。 我始终记得,这是津先生和源清远牺牲了很多,才换来的一条相对来说较好的路线。 改写了,会更糟糕。 我更加记得的是,我是为了改写乱步的命运。是为了让他能够好好活着。 …… 我看到了我和乱步在雨中初遇的那天。 他阻止了一个平静表面下其实面目可憎的疯子,也阻止了一场无妄的杀戮。 他替我找回了被偷走的钱包,并撑伞替我挡住了从天空中落下的蒙蒙细雨,让我觉得,横滨这座城市其实还算可爱。 我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些年、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 我看到了那些昙花一现的青春美梦,也看到了所有喜剧中稍纵即逝的黑暗,和所有悲剧中稍纵即逝的光亮。 页码终于翻到了乱步在鸭场出事的那天。 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鸭场即将经历一场浩劫。 乱步碧绿的眼眸中无惧无怕,他似是已经看穿了即将发生的事。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是了。 应该就是此刻了。 但是我又犯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写。 我要是写乱步没有出现在这里,那陀思也不会消失。如果我被陀思带走,面对的结局也许比现在更加糟糕。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不仅仅是乱步,我还看到了花丸外婆,她在我所看不到的时候,看着她的鸭场,偷偷掉下了眼泪。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花丸外婆的乐观,也许只是为了让我放心而强装出来的假象。她对鸭场寄予了太多心血和感情,这里莫名要变成牺牲品,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说忘就忘呢? 我还看到了陀思。 我和他之间应该有个了结,但不是让他无关痛痒的消失。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好好揍过他,还没有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以前我不是被他装出来的可怜所蒙蔽,就是被他神神叨叨的诡辩绕进去。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是是是! 但是我到底该怎么改呢? 等等,津先生说修改了规则,到底是修改了什么规则呢? ——你是女孩子,不用像我那么辛苦。 不用像他那样辛苦…… 无论是用书成功的津先生,还是用书未遂的陀思,应该都没有进入书中吧。 这意味着我看到的书,和他们看到的其实并不同。 ——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谢谢,我也希望我得偿所愿。 -- 第262页 因果律的作用时间有限,也许很快书就要变回一页纸的状态了,那乱步就彻底没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下来之后,我想到了一个人,天人五衰的西格玛。 西格玛是被写入书中,从书里诞生出来的,原本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换句话说,现在世界上也已经没有乱步这个人了,那么可不可以让这个人重新诞生? 我又想到了我小时候在冬天吃到的橘子。 源清远只能将冬季的果树回溯到来年秋天硕果累累的状态下一瞬间,但他摘下的橘子,却没有消失,而是被我吃进了肚子里。 ——这一本书,原本只剩下了一页纸,是被回溯到一整本书的状态的。 ——西格玛是从书里诞生的,他原本是不存在的。 ——橘子脱离了回溯的本体,所以保留下来了。 我扔掉了手里的笔,蹲下身体开始撕扯地上的页码。 我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我要将这一页的内容撕下来,覆盖在现有的世界上。因为要符合现有世界的规则,所以这一页内容里还活着的人,是不可能变成现实的,否则就与现有的世界产生了逻辑上的冲突。 我不要乱步死,我也不要花丸外婆的鸭场消失,我和陀思的账也还没有清算。 书页烫得惊人,它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开始拒绝我的意志。 “拜托,老实点。” 手上起了血泡,指尖被磨破了,血水流下去,但我没敢停手。 因果律一旦失效,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终于,页码翘起了一个角,我用力一扯—— 地动山摇间,书页被我从一整本书上扯了下来。 然后我眼前一沉,弥漫上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拼命地朝前奔跑,终于看到了一束亮光。 光的尽头,是一片坐落在青山绿水中的鸭场。 阳光晴好,铺了一地的金光灿烂。 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乱步,一个是陀思。他们正在吵架,争论彼此的帽子哪个更丑。 ……回来了。 被损坏的一切终于回来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成功了。 “清溪溪——” 乱步看到了我,立刻跑了过来。 我接住了他大大的熊抱。 “这个俄罗斯人欺负我,还偷我的变色糖。”他撅起了嘴,明亮的嘴角鼓着嫌弃,“赶走他叭。” 陀思略带无辜又温柔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总感觉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是我的错觉吗,源酱?” 第118章 118章 源清远走过来的时候, 乱步正握着我的手,喜滋滋地朝他挥手:“爸爸, 我在这里!”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 冲了过来,分开了我和乱步。 “叫什么爸爸!你和我家清溪已经离婚了, 你不是我的女婿了!” 乱步大概第一次被他差别对待,立刻变得委屈起来。 “别……” “好了,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就早点回家吧。”源清远对乱步说道,“不认识路可以打车,或者打电话给你的朋友。” 失去记忆的源清远, 和恢复完整记忆的源清远, 在性格上算是两个人。 前者公平公正,宽厚仁慈,对父母早亡的乱步还抱有一份怜爱之情,但后者则无条件偏袒我。 “不要这样哇。”乱步的脸垮了下来, 他特别不能忍受原本相熟的人突然对他冷漠。 落差感让他不适。 我很久没有看到委屈巴巴的乱步了,除了觉得可爱和好玩之外,还有深深的怀念。这张脸, 是失而复得的。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我朝源清远点了点头, “清远, 麻烦你送乱步桑回武装侦探社吧。顺便替我告诉福泽先生, 我做到了。” 源清远目光微闪, 视线落在了陀思身上:“你……” 言下之意, 是问我难道要和陀思单独相处? “我有些账还没有和他算清。” 我瞥了陀思一眼,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看上去无比温柔,人畜无害。 “况且他打不过我。” 我捏了捏源清远的手,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放心,我会早点回家的。” 这句话大概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又或许是他知道我的执拗,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扛起了乱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乱步在他的肩上嗷嗷直叫,嘴里喊着:“清溪溪,我不要和突然变凶的爸爸单独相处——” “嗤。” 我旁边的陀思竟然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又看向我,问道:“你父亲恢复了?” “是啊。”我毫不意外他对源清远有过调查,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拜访我的父母。 “我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想打我。”他闷声说道,“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源酱?” 呵,他还有脸说。 我倒是很想问问他有什么地方是做的好的。 “陀思,你看这个——”我拿出了那张被还原成一页纸的书,“这是你要找的书,上面还有你的字,只剩下这一页了,因为果戈里,他爆肝了。” 陀思没震惊没慌乱没意外,只弯了一下唇角:“是吗?” -- 第263页 我扬了扬手,这一页纸在我的指尖被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因为想要恢复这本已经使用过的书,他才不远万里从俄罗斯来到日本,不惜破坏我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帮他把书恢复到使用前的样子。 他为了他那堪称妄想的理想,什么都能做。到如今,我亲手把他最后的希望也破坏了,连灰都没剩下,这比切他的肉更惨。 他眸光微微闪动,嘴唇轻启。 我以为他会爆粗口,会骂人,会杀了我,会用他从未用过的粗暴的方式,来发泄他心中的怨气和愤怒,以此悼念他被毁灭的理想。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 “源酱,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你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我毁了你的书不是吗?我们应该好好打一架,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可以啊!” 陀思歪了歪头:我打不过你。” 我攥住他的衣领,不再压抑粗暴的性格,甚至骂出了脏话:“你他妈毁了我那么多,骗了我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告诉你,你早该死了,我根本就不想复活你!” “源酱……” “不要叫我的名字!费奥多尔,你的书没有了,这个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可别再做梦了。你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那我还想创造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呢!梦谁不会做啊,但你我都没有这个资格。” 原本我想象的场景是暴躁的陀思和平静的我,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暴躁的我和平静的陀思。 他被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我把我累加的怒火全部发泄了出来。血染红了他的帽子,他的衣领,让他看上去无比悲壮,连脖颈也被我抓出了道道血痕。 他全程一声不吭,也没有丝毫抵抗和还手的打算。 最后他的颈动脉都快被掐破了,我才停下了手。 “滚吧。”发泄完了,我也累了,我朝他挥了挥手,“西伯利亚或者监狱,你爱滚去哪里就去哪里。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他在这时才抓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的手指。我想从他的手里抽回手时,才发现他的力道大得惊人。 “你的手烫伤了,跟我去这附近买点药吧。” 我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决定在这里与他同归于尽。但在一刻,我突然觉得,我根本不了解他。 十年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无法想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关怀自己的仇人。 我是被他拖着去最近的一家诊所的,诊所里上了年纪的医生在替我上药时,推了推老花眼镜说道:“现在的小夫妻都流行切磋武艺吗?” “别乱说,我们是仇人!”我纠正道。 医生笑笑:“是吗?可是他一直在看着你啊,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他那是伪装,他在骗人。”我轻声说道,“他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 医生很明显不信,岔开了话题:“别生气了,你看这个世界多美好啊。” 是啊。 这个世界多美好啊。如果没有人肖想破坏它,它会变得更美好。 我走出诊所,陀思跟了上来。他没有进诊所治疗,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但他额头上和脖颈上的血也已经风干了。 “源酱,太好了,你拥有了完整的异能。” “是吗?”我瞟了他一眼,“说来听听。还有你为什么能知道我父亲和我已经恢复了异能?” “你对你父亲的称呼变了,更像是朋友的关系,我猜测他应该是恢复了原本的记忆和异能。你也提到了果戈里君和剩余的书页,我猜想你已经去过了友枝小学下面的密室,而你应该也得到了完整的异能。” 陀思是布局之人,他头脑聪明,心思缜密,只需要零星的线索,就能推导出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东西。 “你的变化,对我来说,几乎是在一瞬间,虽然有人拥有让时间流速变成八千分之一的异能力,但你并没有那样的异能力。我唯一想到的是,原本的我和江户川君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现在的我们,是你利用某种方法拦截在我们逝世之前的最后状态。” 他所说的和事实几乎不差。 “不是某种方法,就是用那本书。”我坦诚地告诉了他,“书只剩下了一页,没办法精心去编写一个符合世界逻辑的故事。我的父亲利用因果律将那一页纸回溯到了没有被使用前的状态,而我进到了书里。” “那本书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津先生说每个人翻开它时,看到的东西都不相同。我看到的是我一生的经历,我有修改人生的机会,但是我不知道具体应该修改哪里。修改一个关键点,或许我现在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比起已知,我更恐惧未知。而且如果我作出的修改与现实世界的逻辑相悖,那也是无法产生效果的。” “因果律随时会失效,书也面临着随时会消失的危险。但是从被因果律回溯后的果树上摘下的橘子,却不会因为树的回溯失效而消失。换句话说,就是因果律对使用对象的衍生物是一直有效的。我就想着撕下这一页的内容,那这一页上的所有东西就不会随着书的失效而失效了。” “我想到了从书中诞生的西格玛,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西格玛,写下来就有了他。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们了,所以我想让乱步桑像西格玛那样,再诞生一次——至于你,是附赠的。我没想过要复活你。这一页上的绝大多数人,仍然存活于世,在鸭场里死去的只有你和乱步桑,以及花丸外婆的鸭场。我将这一页的内容撕了下来,它覆盖在了原来的世界上,太宰中也他们因为存活于世所以与世界的逻辑相悖,没有剩下,而消失掉的你们则得以幸存。再具体的规则,恐怕只有津先生一个人知道了。” -- 第264页 严格意义上说,这也不算是复活。只是回到他们消失前的时间点,将他们带了出来,避免了被消散的命运。 陀思静静的听完,半晌才问道:“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我撒谎了,我不想说是乱步的原因。 他却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那你也杀了江户川君吗?” “……他是被你杀的。”我决定把锅丢给他。 “那是不可能的。”他很肯定地说,“我从未想过要杀任何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连孩子都能利用,杀人时还能专注地听着提琴曲的人,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从未想过要杀任何人。 也是。 他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为了理想,为了人类,为了新的世界和新的秩序,所有挡了他的路的人,碍了他的事的人,他都必须让他们消失。 他的理想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人类。 但他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全人类到底要不要他的理想,接不接受他的安排? 一如灭霸,自说自话。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陀思,我带你去看看世界吧。” 他发出了一声“噢”,似是不解。 我想了想,解释道:“这个世界太大了,今天我只能带你看小小的一个角落。” * 这是我在横滨居住的第十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就满一整年了。 我们沿着街道缓慢行走。 是一个星期日,学生们和大多数的上班族都在放假,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和陀思在街角还看到了正在巡逻的英雄爆心地,他刚刚抓住了一个偷盗商店的犯人,正在联系警察将他送去警局。 那个犯人拥有“open”的异能,可以轻而易举打开任何锁,已经是一个惯犯了。但是偷窃罪关押的时间不长,他每次在刑满释放后都会卷土重来。 陀思见状感慨道:“如果他没有异能——” 我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异能也能开锁,别忘了横滨开锁王太宰治。人的罪行不要全部加到异能身上。有的人拥有这种开锁的异能,却是去行善,救那些被困在各个地方需要帮助的人。而邪恶的人,即使没有任何异能,他也能制造出灾难。” 警察,英雄,又或者是横滨这座城市有名的黑手党,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在为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付出了自己的努力。 “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幸的,从来都不是异能,而是人心底的欲望。但归根结底,有欲望,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对陀思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说服你,你跟正常人不同,我根本就说服不了你。所以我只是想要说出我自己的想法,因为我以前缺乏这方面的……勇气。” 陀思嘴角一牵,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就如同人类对自然有渴求的欲望,为了资源和发展而大肆掠夺自然,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但也因此破坏了自然。不过发展到一定时期,就会开始反思,尝试与自然和谐相处。”我指了指街角的垃圾箱,“垃圾分类,保护环境,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了。这在我们父辈祖辈那个,做得还没有这么细致。我相信我们的下一代会做得更好。” “异能力也是如此。你也知道的,我的外公和父亲以前从事的是人工异能的研究,和你想要消灭所有异能的理念刚好相反,他们想要创造更多的异能,以此来造福世界。” 异能力有用吗?当然有用。 因为有各种治病救人的异能,濒死的人才有生还的希望。因为有异能,从个人到国家,综合实力都得到了提高。但相对来说,社会犯罪率也明显提高了。 “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你想一刀切,去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那是不可能的,人类的生活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叹了口气,“也别丧气,我们能从思想上去减少犯罪率。” 我带陀思来到友枝小学。那个被他利用来建立了一座地下密室的小学,他在这里兼职当音乐老师。 因为校方请到了英雄水泥司,由港黑干部中原中也出资,所以重建工作相当顺利,只花费了半天,并且因为打斗发生在半夜,也无人伤亡。 这是万幸。 音乐教室里,一群留校的小学生正在练习合唱,我们从教室门口走过,被其中一个眼尖的学生发现了。 “费佳老师!” “是费佳老师!” “费佳老师回来了。” 他们不再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练习,叽叽喳喳地跑了出来,围在了陀思的身边。陀思弯腰,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老师你这段时间跑去哪里了?”一个扎蝴蝶结的女孩抱住了陀思的胳膊,“我们好想念你啊。” “我知道了,老师一定是去谈恋爱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孩指了指我,“你就是费佳老师的女朋友吧。” “不可能!”蝴蝶结女孩简直要哭出来了,她用看仇敌的目光瞪着我,“费佳老师是要等我长大了以后跟我谈恋爱的,才不会喜欢她!” 我哭笑不得地解释:“智子同学你不要误会,我是你们费佳老师的朋友。” -- 第265页 蝴蝶结女孩名叫智子,她是陀思班上的学生,一个拥有能将别人的器官夺走的可怕异能力的女孩。 智子听我这么说,美滋滋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诶,是费佳老师告诉你的吧?” “是。”我毫不心虚地撒谎,“费佳老师说等你长大,他就和你谈恋爱,让你当他的新娘。” 智子还不懂害羞,只知道高兴,听到这话,笑得嘴巴都歪了:“那我多吃点饭,早点当上费佳老师的新娘!” 其他女孩听了纷纷不服气道:“我才是老师的新娘!” 陀思在女孩里很受欢迎,在男孩里同样受欢迎,他们都喜欢听他拉琴,听他讲俄罗斯的故事,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从不骂他们,对待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充满善意和耐心,微薄的薪水也几乎全部用来请他们吃点心了。 “好好好,你们啊,都是费佳老师的新娘。”我见她们叽叽喳喳吵得像一群小鸭子,赶紧制止了她们。 陀思在我的耳边轻笑:“你倒是替我安排好了后宫。” “费佳老师!”指导合唱的音乐老师终于走了出来,他比陀思的年纪更小,学生的不配合更是让他焦头烂额,“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要代你们班的课了。” 陀思朝他眨了眨眼睛,很难得的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他们都很喜欢千秋老师你呢。” 名为千秋的老师翻了个白眼,鼻子都要气歪了:“怎么可能?他们天天吵着要你。行了,等你明天上班,自己的班自己带。” 陀思微笑着答应了。 他的学生们和他是难舍难分,他保证了自己明天一定会来学校上班,还挨个拥抱了他们,他们才放他离开。 我全程看得心里发凉。 —— 为什么你对他们就能这么温柔,以前却能利用同样年纪的孩子来犯罪?甚至完全不顾及他们的性命。 ……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夏日昼长,阳光晒得人额头闷出了一层汗。我和陀思离开了学校,来到了街头晃荡。 我在街角排队买了一支兔子冰淇淋。为什么是一支而不是两支?因为我不想给陀思花一分钱。 他倒也不会像乱步那样委屈巴巴地噘嘴,而是一直盯着我手上的冰淇淋。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东西。” “是啊,因为好吃啊。” 我咬掉冰淇淋上的兔子饼干,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视线随便一转,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边正在分发气球的那个骨瘦如柴的人,不正是欧尔麦特吗? 我连冰淇淋都顾不上吃了,急忙冲了过去。 欧尔麦特,是我从小就仰慕的大英雄。但是很遗憾,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过他,最近的一次,是他来我念国中的立海做演讲,但是我前一天陪同网球部去北海道参赛了,没能看到他。 后来他在神野之战中退役了,再也不是那个精神抖擞肌肉饱满的硬汉形象了。 “你也喜欢英雄吗?” 欧尔麦特小声对我说,“都是发给小朋友的,但是如果大朋友也喜欢英雄,可以破例给你发一个哦。你要哪一个?” 气球里有爆心地、人偶、焦冻,还有烈怒赖雄斗、轻灵女士,甚至还有古早的安德瓦,唯独没有他自己。 “我想要一个欧尔麦特的气球。” 欧尔麦特一怔:“这个已经不生产了哦。” “欧尔麦特,他是我一辈子的偶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这个真的不生产啦。”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我指了指他自己,“欧尔麦特先生,您可以跟我握个手吗?” 欧尔麦特干瘪掉的事早就不是新闻了,但作为一个时代的传说,他也逐渐被忘记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信仰。 他在雄英高中教学,业余时间也在为宣传英雄思想、呼吁建设和平社会而四处奔走。 我一握住欧尔麦特的手,就不想放下了。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呢? 上面因为战斗、因为救人而留下了无数的茧子、伤痕,粗糙的很,却宽厚、温暖,让人安心。 被他抚过,荒土都会繁花遍野。 欧尔麦特的气球很快发完了,邀请我们去海边转转,他想请我们喝一杯咖啡。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即使已经退役了,也时刻记得帮助别人。一路上,我们路过无数个转角与路口,他给我们分别讲了在那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条小河,上个星期有个老人失足坠落,一位路过的上班族,用自己潜水的异能将她救了上来,虽然上班迟到了,但是得到了公司老板的谅解。 ——那里有一家拉面店,有一位流浪汉路过那里,拉面店的老板同情他,请他吃免费的拉面,流浪汉过意不去,用自己的异能将拉面馆门口的下水道翻新了一遍,解决了堵塞的问题。 ——那是一个容易发生交通事故的路口,因为发生过交通事故,撞死了一个孩子,从此孩子的母亲就在那里开了一家花店,在守护着孩子灵魂的同时,也尽力帮助过路的小学生。 …… 都是些小事,但听了让人心里暖暖的。 欧尔麦特请我们在海边的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这时的海景非常漂亮,天空中浮动着绮丽的晚霞,海面上波光细细碎碎的,像是铺洒的流金。 -- 第266页 夕阳不是堕入车流、地面的,而是真正的从海平面上滑下去的。 欧尔麦特眉眼微微一弯,眉目间泛起柔和的笑意。 “活着真好,这个世界真美好呀。明天也要多多努力呢,加油。” 分别的时候,我也请欧尔麦特和陀思握了个手:“别看他一直不说话,他也是欧尔麦特您的死忠粉,您的各种周边他都买了一抽屉,连现在贴身穿着的衣裤上都印有您的头像。” 欧尔麦特嘴角一抽:“这大可不必。” 陀思没揭穿我的谎言,他握手的动作无比虔诚,双目之中充满感动,仿佛他也是欧尔麦特虔诚的信徒。 “你们也要好好加油哦。哈哈哈哈。” 路边的繁花,在欧尔麦特渐行的脚步里,开得热烈,开得芬芳。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被陀思关进爱伦坡的书中,那是一座只有我一个人的雪山。时至今日,因为刚使用过另一本书,我突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陀思,要是去年你的理想成功了?” 陀思侧过头看着我。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异能力者了吧。” 他点了点头:“是。” “那我是不是——” 书奏效的一瞬间,全世界的异能力者应该是一瞬间同时消失的,而我在爱伦坡的书中,等于是在我身上叠加了一个异能力。削去第一道异能力时,我会从书里出来,但会产生一个时间差,我就在会在那个时间差里,存活下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否则他为什么将我关进书里,而不是将我关进地牢里,密室里,医院里,或者干脆用异能力让我昏迷不醒? 为什么偏偏选择关进一望无际的雪山里? “你猜呢。”他永远不会正面告诉我答案。 “我才不猜。” 我边说边走进了海边废弃的工厂大楼里,这里因为很久都没人造访,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霉味。 “这里很像是死屋之鼠第一次开会的地点呢。” 伊万被杀,普希金坐牢,小栗虫太郎叛变,我也离开了,陀思的死屋,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报应。 但陀思可能从未在乎。 我在窗边坐下,陀思也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们像第一次开会时那样,先发一阵呆。 “你以前给我讲过一个叫《罪与罚》的故事,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我拿出手机,边写着邮件,边对他说道。 “好啊。”陀思同意了,用平稳的语速开始给我讲起他那个自己编的故事。 我在给异能科的坂口安吾写邮件。 【罪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正在大栈桥国际客轮码头的红砖仓库,我会拖到你们过来为止。】 “拉斯科尔尼科夫认识了下失业的小公务员,和他的长女索尼娅……” 发完邮件,我放下了手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陀思停下了讲故事,疑惑地问道:“听累了吗?那我就不讲了。” “嗯。” 我疲惫地垂下眼眸,忽然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倾身在我的眼前,朝我伸出了手:“源酱,你愿意陪我回俄罗斯吗?” “……” 我眼神轻颤。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我认得这枚戒指,这是一个赝品,是我在很多年前从一个波兰商人手里买下的赝品。那人骗我说是彼得大帝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定情信物,传说集爱情和权力为一体的象征。 后来陀思用真品从我手里换走了这枚赝品,将这枚赝品带在身上很多年。 ……再等等。 警察快来了。 “我怀念与你在贝加尔湖的露营,也怀念那时的星空。” 他开始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回忆着无关紧要的东西,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你怎么了,源酱?” “我没事。陀思啊,你愿意……” ——愿意去坐牢吗? 我必须要把他拖到警察过来的时候。 我拿起戒指,仔细在手里端详,即使是赝品,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漂亮。 我托起他骨节分明的右手。 眼角余光看到他身后的窗外,他们已经快到了。 戒指冰凉光滑,闪出一种历经残忍的光泽。 哒哒哒。 我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到门外了。 我没有去看陀思的脸,专心地盯在他的手上。 他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楼下的警察,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但他动也没动。 我的手微微一抖,他手指一顶,不偏不倚,这枚跟随了他很多年的赝品戒指,刚好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砰。 门被撞开。 我抬起视线,看到陀思的唇角掀起了然的弧度。 “我愿意。” 警察和军队从门外冲进来,无数枪支和防爆盾将我们隔了开来。 枪支指向他,防爆盾护着我。 “源小姐,你没事吧。” 异能科的坂口安吾来从警察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了。” 没事了。我对自己说。 坂口安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定地对陀思说:“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 第267页 “好啊。”他还在凝视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温柔,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丝毫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陀思!” 在他被抓上警车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他顿住了脚步,朝我看了过来。 “你讲过的《罪与罚》故事的结局,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索尼娅的劝导下,向警方投案自首了。” ——这是你编的故事啊。 ——那么你能像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吗? 陀思凝视着我,这张脸因为过于苍白和美丽,呈现出一种罪恶般的病态美。他有一双紫红色的眼眸,眸光闪烁,如同深潭,又满目星光。 他像是一个谜,一个彻头彻尾无解的谜,没有逻辑,也没有答案。 警车门被关上,隔绝了我们之间刻骨铭心的视线。自此一生,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 坂口安吾没有“邀请”我进警察局,也没有任何警察来抓我。 我被定位成了一个受害者。不仅如此,我协助抓捕天人五衰罪恶累累的罪犯,我还有很大的功劳。 回去的路上,我谢绝了坂口安吾安排的车子,我想自己走回去。 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走过港湾大桥时,两手揣兜,却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纸条。 我认出是陀思的笔迹。 上面写道:【我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摆脱异能的负累。为此我甘愿奉上我的一切。】 纸张和笔迹都泛黄了,像是放了好几年的东西。我只看了一眼,就将它捻成了粉末,随风散去了。 ……算了吧。 比起真心话,我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他新酝酿的一个阴谋。 滴滴滴—— 我低着头往前走,身后传来了车子的喇叭声。 我赶紧靠边走,但是喇叭声依然没停。 我转过身去,车窗降下,露出了中原中也的脸。 “中也,你怎么会在这里?” “笨蛋,不是说等你回来的吗?你动作真慢啊。”中原中也指了指副驾驶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酒吧,那里的烈性威士忌很好喝,你有兴趣吗?要不要尝试一下?” “要!” 回答声巨响亮的却不是我,而是从后座上爬出来的乱步。 “清溪溪的庆功宴怎么能少得了本侦探呢!可恶的爸爸,变成了跟狮子妈妈一样的狮子爸爸,我才不要跟他单独在一起!” 中原中也的脸挂不住了,额头青筋暴起:“给我下去!我可没有说要请你!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还有我!” 从后座里又钻出了一个人,这次是太宰治。 “我就沾沾清溪酱的光吧,毕竟我需要安慰啊。”太宰治幽怨道,“社长说,天人五衰要是再越狱,就让我一个人加班去抓他们。太不公平了叭,真这样我要跳槽了!” “下去!”中原中也黑着脸说,“你们两个给我下去!这是我的车子!” “别这样嘛,中也好人!中也大腿粗粗的!” “我要和清溪溪一起吃晚饭!” “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吧,谁输了谁请客!” “滚开啊,谁跟你们玩猜谜,快点从老子的车上滚下去!” 港湾大桥上车流如织,凉风习习。车内争吵声不止,正在为谁来请客买单而争论不休。 这里是横滨,一座多元化、极具有包容心的港口城市。 这是横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第119章 新的工作 距离陀思被抓进监狱后有一段时间了。 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就连我的犯罪记录,也全部被算到了他的头上。 判刑后他被引渡回俄罗斯。在他被押送的那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问我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我当即就把邮件删了,不予理睬。 我没有被异能科清查,有人保下了我。 出乎意料的是, 不是武装侦探社, 也不是港口黑手党,而是大英雄欧尔麦特。 虽然他的职业英雄生涯早就结束了,但无论哪个组织都对他都极为敬重, 他通过他的人脉,将我介绍去了英雄人偶的事务所,我成了那里的一名事务员。 我服务于合法营业的英雄事务所,理所当然的,异能科不能再找我了。 欧尔麦特说是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 他起先不说, 我猜测道:“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吧。”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他?” 看欧尔麦特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对了。 “很简单啊,如果是其他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大概答应了你, 如果你帮我, 他就会乖乖服刑对吧。” 我和陀思没有再见过面, 但我知道他回到俄罗斯后还是会越狱。不过如果他暂时没想到新的计划, 他大概会选择继续住在监狱里。 人偶事务所的事务员不多,加上我还不到五个。英雄人偶本名绿谷出久,是个性格温柔的英雄,虽然实力强大,为人却十分谦逊,他也是欧尔麦特的迷弟,听到我是欧尔麦特介绍过来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清溪桑有没有想过去考个英雄执照?” 初秋的一个傍晚,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绿谷出久递了一罐咖啡给我,并说出了前面的话。 -- 第268页 咖啡是温热的,我的手捏着,指尖有了暖意。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觉得我更适合蹲办公室,毕竟当英雄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了,我暂时没有那个觉悟。” “这样啊。”绿谷出久朝我温温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并且还觉得很不错。喝完一整罐咖啡,我打卡下班了。 因为这个月绿谷出久负责管理的片区犯罪率降低,很多棘手的案件都被侦破了,所以我们也能准时下班了。 当然了,有些事情还没完。 比如—— “清溪溪,你下班了啊?好巧啊,我今天也准时下班了。” 乱步看到我拎着包出来,立刻凑了过来。我看到走廊上的桌子上多了两个薯片的空袋子和一个波子汽水的空瓶子,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至少二十分钟了。 人偶事务所和武装侦探社相隔了四站的距离,且有一段路是没有电车的,今天宫泽贤治和福泽谕吉去北海道出差了,他应该是一个人过来的。 ……学会认路了么? “嘿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本侦探是怎么过来的,对吗?” 乱步兴奋地朝我扬了扬手机:“我用了社长给我下载在手机里的导航APP,所以顺利地找到了这里。” “优秀。”我点了点头,“那么你也能导航回家咯,早点回去休息吧,乱步桑。” “清溪溪!”乱步的脸皱了起来,“我想约你去看电影的,我还想请你吃大餐的,我最近拿了奖金,很大一笔钱。” “很大一笔钱,真厉害呢。跟我们这种拿死工资度日的社畜肯定是无法比的。”我感慨道,“不过有钱应该存起来,不要乱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今晚要去买书,所以不能看电影了,邻居送了很多蔬菜给我,我还没吃完,所以也不能跟你吃大餐了。” 我说的全是实话。我习惯吃自己做的饭,每天中午也都是自己带饭。 一来是省钱,虽然我薪水不算低,但我打算存钱购房,所以不会乱花费。二来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最后进到自己肚子里,有种踏实又满足的成就感。 我不太赞同乱步坐四站电车,还要走一段随时可能迷路的路,过来找我,就是为了约饭和看电影。 上个月他也是这么约我的,并且喜滋滋地坐在外面等,但我整理完当日资料,登记完报表和犯罪嫌疑人的数据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买的电影票过了时间点,他想去的餐厅也关门了。他不敢冲我发脾气,只能气呼呼地往嘴里塞薯片,嚼得咯吱咯吱响。 那天以后,我叫他不要来了,我解释因为工作很忙,英雄的事务所需要处理很多案件,有些棘手的案件让人一头雾水,需要抽丝剥茧地理头绪。 乱步没有吭声,第二天我就听同事说,好几件累加的疑难案件都被高人破解了。 我知道是乱步帮了忙。从那之后,我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早,直到现在,基本都是按时下班了。 从“007”过到了“996”,再到“955”,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但我一直没有答应他的约会,没别的意思,因为我不爱看侦探类电影,也不想吃那些大餐。 “清溪溪,你要去买什么书,我也要去。” “好的。”我寻思着书店里反正各类小说都有,总有他喜欢的,就同意了。 乱步一听我说好,嘴角一下子就扬了起来。 我们走了一条人很少的巷子路,走得很慢,他一路都哼着轻快的歌。 “让我看看清溪溪喜欢看什么书?”乱步看到我手里拿着的小说时,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扬了扬手里的小说:“鸡子饼新开的文《迫害港黑的酒厂英雄》,我等她开这篇文等很久了。” “你……你喜欢就好。”乱步扁了扁嘴,我看出他想吐槽的欲望。 他对这类书很不喜欢,并且在刚认识我的时候,知道我喜欢看还会评头论足,但现在已经收敛住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体谅人了。 觉得我笨时,也不会再敲我的头了,而是尽量委婉地提醒我。 “乱步桑,你喜欢看推理小说,而我喜欢看衍生小说。你喜欢看悬疑电影,而我喜欢看超级英雄,你喜欢吃零食,我喜欢吃蔬菜……我们性格和喜好天差地别,其实是很难磨合的。” 从书店出来的路上,我第一次对乱步说出了真心话。 上个星期,我收到了太宰治玩笑似的表白。 他笑着问我,既然都是单身,要不要考虑一下他?他虽然没什么钱,但各方面都还不错,又处在最佳生育年纪的二十三岁。 虽然他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很认真地拒绝了他——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很讨厌他,我曾仰慕的那个太宰治,是津先生,而不是他。 中原中也自从陀思事件结束陪我喝了一次酒之后,就被森鸥外派去了欧洲,同行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港黑的泰子小姐,两个月来中原中也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三封邮件。大概是太忙了。 “两个人要比一个人时有乐趣,这样才有在一起的价值。” 乱步听到我这么说,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他问我以前为什么能像以前那样陪他玩,我就说我们俩的兴趣爱好不同。比起宠着别人,现在更想要被别人宠着。 -- 第269页 “那下次漫威的电影上映时,我再约你,你可要给我把时间空出来呀,不许接受别人的邀请,尤其是港黑的帽子君。” 我被乱步的话惊住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先撒娇后撒泼才是我预料中的状态,况且他对漫威的电影从来都没有兴趣。 “清溪溪,我送你回家吧。”乱步很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拎书的袋子,以前他总是嫌重,从来不帮忙,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帮我拿东西。“虽然我还不会开车,但是我认识这里去你家的路。” 我顺嘴问道:“用导航APP吗?” “不用导航。”他压了压帽檐,轻声说道,“通往你家的路,我看一眼就记得了啊。” 第120章 由鱼引发的混乱 我期待已久的漫威新电影《永恒族》在冬天上映,但在上映前夕, 横滨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行性感冒, 我也很不争气地中招了。 绿谷出久给我休了病假, 让我回去养病。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电影的讯息, 一不小心就会被剧透, 我只好暂时不上网了。这个年纪, 也做不出坚持带病出去看电影的事了。 医院到处人满为患,我的情况不算太严重, 就只去附近的诊所开了一点药。 我想起年少时穿着单衣单裤,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奔跑的场景,就好像做了一场很不真切的梦。 那些流淌在贝加尔湖湖畔的提琴声和变幻莫测的极光,在我如今的梦里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别过来了, 我感冒了,传染给你不好。乱步桑, 听话。” 我放下手机,从爆心地的面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 擦了擦鼻子。 感冒的事我没有告诉爸妈, 防止他们第一时间从镰仓冲过来。除了事务所的同事,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 但没能成功瞒住乱步。 他预定了两张《永恒族》的电影票, 我发邮件告诉他因为工作太忙去不了了, 他一下子就猜到是我生病了。 也对。人偶事务所的很多案件都是由他解决的,他自然知道我不会太忙。 “就让我在视频里看你一眼好伐?”他在电话里试图卖萌, “清溪溪, 我们打个视频电话吧。” “不要。” 我像死狗一样躺在沙发上, 鼻音重到自己也想吐槽。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已经两天没收拾了,脏衣服全堆在衣篓里,垃圾也没扔。这两天我没有做饭,都是点外送,我猜房间里充满了牛肉盖饭的味道,但我一点都闻不到。 要是爱伦坡本人看到他替我租下的公寓被糟蹋成这样,估计也会很后悔。 挂了乱步的电话,我去厨房里倒了一点水喝。菜篮子里都是花丸外婆送来的土豆、芋头和红薯,冰箱里也有很多她上周送来的新鲜莴苣和鹰嘴豆。 菜篮子旁边有一个小桶,桶里是一条很大的黑鱼。我从小吃海鱼比较多,尝到鲜嫩湖鱼的机会屈指可数。花丸外婆在月牙湖里钓到了几条黑鱼,就送了一条最大的给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宰杀这条黑鱼,自己就先病倒了。 “阿嚏——” 我又打了一个喷嚏,鼻子一酸,眼睛里流出了生理的泪水。 我继续爬回沙发上休息,在我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我正做着一个在沙漠里骑鸵鸟的梦,被门铃声吵醒,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不用想也知道门外是谁。 装睡无果,门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只能胡乱套了个口罩去开门。 “清溪溪,我来看你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乱步抱着一个大盒子,正咧着嘴笑。 “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巧克力蛋糕!超美味的!” ……嗯,巧克力蛋糕其实并不适合送给病人。 但我看到他的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水,知道他为了买这个蛋糕肯定跑了很多路。 “谢谢乱步桑。”我正准备接过蛋糕盒,乱步却没有给我。 “清溪溪,你现在生病,还不能吃哦,再馋也要忍着。与谢野让我给你带了特效药,我觉得你晚上应该就能吃巧克力蛋糕了。” “好吧,我会注意的,也请替我谢谢与谢野小姐。” 我并不打算让乱步进来坐坐,第一是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他,第二是家里乱七八糟的,实在是无法展示给别人看。 “乱步桑,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 “啊,你没有开窗通风!” 乱步打断了我的“逐客令”,脚跟一抬,就跨了进来。 玄关处没有备用拖鞋,他直接脱了鞋,穿着白袜子踩在了地板上。 “感冒了怎么能不开窗通风呢!这样不行的!” 他拉开厚重窗帘的那个瞬间,略微刺眼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透了进来,尘土的微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 哗。 他打开了玻璃窗。 风从外面吹进来,有一点点的凉,但混合着明媚的阳光,顿时让人舒爽了很多。 空气流动起来了,整间屋子仿佛也醒过来了,压抑感一扫而空。 不打开窗都不知道,原来今天的天气这么好。 “清溪溪,咳咳。”乱步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喉咙,而后嘴角一牵,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我来监督你吃药了。” 上扬嘴角到上扬的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 第270页 我抱着手臂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药?” “因为我看到你放在玄关那里的药盒了,你不喜欢片状的药物,会让你觉得吞咽困难,所以根本没有吃药吧——”乱步从他的小包里翻出了一个棕色的小药瓶,戳了根吸管,举到了我面前,“没关系,我带了液体药。一口气喝光哦,我会表扬你的!” 我下意识地接过了瓶子,却没有立刻喝。老实说突然有人跑到我家里,给我一瓶药,就算是熟悉的乱步,我也会犹豫一下。 “这个不苦的。” “噢。” 苦不苦我倒是不太在意,一般的药都是苦的。但如果能甜一点,自然是更好了。 甜丝丝冰凉凉的液体进入口中,立马缓解了口腔里的燥热与不适。 “好喝吗?” 乱步碧绿的猫眼里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像是等着奖励和糖果的小朋友。 我点了点头:“好喝。” 他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零食。 “是你喜欢的哈密瓜味,我特意让与谢野给你调的。” 喝完药,我也不好赶客了,只好去给乱步倒点果汁。他立刻阻止了我:“清溪溪,你歇着,我来给你做家务!” “哈?”我觉得我的耳朵坏掉了。 见我一脸的怀疑,乱步不高兴地噘起了嘴:“你居然不相信本侦探!” “乱步桑会做家务吗?” “当然会了,我有重大突破的!我进步了!请叫我江户川进步!” 人大概一激动起来都会吹牛,即使是乱步,也不能免俗。 “江户川进步先生,那你告诉我,你进步在哪里了?”看到他这副表情,我也想逗逗他。 乱步张口就来:“扫地,擦桌子,擦地板,垃圾分类,叠衣服,给浴室里的鸭子洗澡,刷浴缸……” 吹得还挺多的,我很配合地夸他:“哇,乱步桑很厉害啊,进步的很大!一日千里!” “别急着表扬我,我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了一起夸。”乱步掰着手指头继续说,“我还学会了给花浇水,修脚踏车,修马桶,换灯泡,做饭——” 话到此处,乱步握紧了小拳头:“清溪溪,你肯定还没吃午饭,我来给你做饭!” “不用,这个真的不用了。” 还做饭?我怀疑他连泡面都不会。 “你不相信我?” 他的脸又垮了下去,嘴高高地噘起,让我有种想把锅盖挂在他嘴上的冲动。 我们僵持了将近一分钟,我才松口道:“那就辛苦乱步桑了,厨房里有杯面,你就帮我烧个开水吧,注意别烫到自己。” 反正家里已经这么脏了,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搞成什么样子了。 与谢野晶子的药物大概有镇定的效果,我很快又窝在沙发上沉沉睡去,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客厅里的落地窗早被关上了,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茶几上被收拾了一遍,上面吃剩的外卖盒都被收了起来,杂物也被清理到了一个箱子里。我直起身来,发觉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揣了一个热水袋。 暖烘烘的。 阳台上的洗衣机在高速运转着,已经进入最后的甩干模式了。我刚要感慨乱步居然真的学会了做家务,突然听到了厨房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不要动了!乖乖让本侦探杀啊!死起来很快的!” ……不会吧。 不是让他烧开水泡面吗?他该不会—— 我急忙跑到了厨房,瞬间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我看到了一整面墙的血。 像是发生了一起极其恶劣的凶杀案。 乱步正举着菜刀在追杀地上正在乱扭的黑鱼。 黑鱼生性凶猛,力气极大,宰杀前要趁其不注意,先敲晕它的头,连我都没有和它正面硬刚的勇气,乱步居然选择了在黑鱼清醒时与它决战。 嗯,很光明磊落。 “别跑!”乱步终于抓住了黑鱼,衣服上也弄了一身的血,“清溪溪,我制服它了,名侦探是无所不能的!” 乱步抓起黑鱼举起来向我炫耀,鱼啪地一下用尾巴抽了他一个嘴巴。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脑袋一下子耷了下来。 “你怎么可以暗算我!你这个家伙太坏了!” 我看到他又气又沮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溪溪,你笑我!” 他气呼呼地把黑鱼扔进了水池里。 “没有,我没有笑你。”我用手掩住嘴角,又抽了一张纸巾替他擦脸上的水。 他皱起眉头:“可我刚才看到你笑了。” “真没有啦。” 他肌肤柔软细腻,我替他擦完水,在他被鱼尾巴抽到的那里,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连我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大概是脑子抽了。 “刚才你对我做了什么?” 乱步睁开眼睛,凑了过来,“本侦探完全推理不出来呢,麻烦清溪小姐让现场重现一下。” 他软绵绵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凌厉正经起来。 “别,别离我太近。”我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的。” “没关系。”乱步两手往我脸颊两侧的墙壁上一撑,把我圈在了狭小的范围里,“那你就传染给我好了,侦探不能因为区区感冒,就停止对真相的求索啊。” -- 第271页 第121章 厨房与浴室 “真的会传染的!” 在乱步咬住我的嘴唇的那一刻,我将他推开了。 我的力道有点大, 他本来就因为身体前倾而重心有些不稳, 被我推得一个踉跄,摔了个大跟头,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凌厉的气势随着这一摔, 也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他委屈的叫声:“痛死了,清溪溪你欺负我!” “抱歉。”我将手递给他, 想要扶他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刚才……” 乱步扁了扁嘴:“是你先亲我的。” 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乱步生气极了, 再次强调了一遍:“是清溪溪先动的嘴。” “啊, 对不起……啊,我的……嘴有点不听使唤。”我头皮有些发麻, 他还一身是血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水池里的黑鱼倒是彻底一动不动了。 “乱步桑,我给你做酸菜鱼怎么样?”我试图用美食来诱惑他, “是中国的一道名菜。” 他皱着鼻子抬起脸,我以为他要拒绝说不吃,毕竟这一摔应该还挺痛的。 “可是清溪溪你还在感冒啊, 让我来做吧。” “乱步桑……”虽然对他的厨艺并不信任, 但这句话仍然让我有些感动。 最初结婚时, 乱步很明确地跟我说过:“本侦探是不会做任何家务的, 你要是觉得做饭麻烦, 我们就点外送吧。做家务麻烦也可以找家政。” 别说帮忙做家务了,就连洗澡之类的事,都得督促和提醒,否则他就沉迷于看书,忘记了时间,最后困得直接睡在他的书房了。 “吃了与谢野医生的药,我感觉好多了,做饭还是交给我吧。”我微笑着说,“乱步桑帮我打下手怎么样?” “本侦探应该占据主导地位才对,不过——”他话音一转,悠悠道,“偶尔就打个下手吧。” 我朝他扬了扬手:“那你现在愿意从地上起来了吧。” 他这才乖乖握住我的手,借力爬了起来。 我翻看了冰箱里的菜,决定除了主菜酸菜鱼之外,再做个杂蔬烘蛋、凉拌莴苣和奶油洋葱汤,正好三菜一汤,有鱼有蛋有蔬菜,荤素搭配相当完美。 我看到已经逐渐泛黄的莴苣叶子时,突然觉得很神奇。 在乱步来这里之前,我吃了两天的牛肉盖饭外送,胃口寡淡,丝毫没有想要做饭的打算,宁愿把新鲜的蔬菜放置到不新鲜,在他来了之后,反倒有了做饭的欲望。 大概是与谢野晶子做的药效果太好了一点。 “清溪溪,我来切菜!”他兴奋地举着菜刀,“以前看与谢野这么做,就很想尝试了。” “你够了。”不是砍人是切菜啊,“把刀放下,替我打几个鸡蛋,把酸菜洗一洗就可以了。我来片鱼。” “噢。”他颇有一副被大材小用后的丧气感,但仍然放下了菜刀,开始帮忙打鸡蛋。 他有着无懈可击的推理能力,但对厨房这块弹丸之地却一窍不通,鸡蛋的碎片弄进了蛋液里,洗酸菜时也差点给我倒了洗涤剂。 “对不起,莴苣断掉了。”他举着断成两截莴苣,垂头丧气道,“它太脆弱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不该笑他,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清溪溪,做饭真的很不容易啊,你好厉害啊。” 乱步站在旁边看我处理黑鱼,语气夸张地赞美我。 黑鱼是刚被宰杀的,十分新鲜,开膛破肚后,我把鱼肚里冲洗干净,就开始片鱼了。 “熟能生巧而已,我什么都不会,但是很早就自己做饭了。” “为什么?”他又问。 “当网球部经理时,做的更多的是营养餐,偶尔会给队员们带便当和果蔬汁,后来去了俄罗斯,那里的饮食不太适合我,而且我很喜欢中国菜。”我迅速将鱼肉片好,放进了盘子里,“花丸外婆是中国人,很会做中国菜。你会觉得她做饭难吃,是因为她生过病,现在味觉很迟钝了。” 乱步没吭声,垂下了眼眸。 “你不吃她做的饭,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在那之后,她就连给我做饭,放盐都开始用定量勺了。” 花丸外婆大概很怕连我也不吃她做的饭,她虽然看上去很潇洒随性,但实际上她很在意我们的感受。 她希望能给我们最好的,她已经足够努力了。但是这一点只有中原中也意识到了而已。 “对不起。”乱步顿了顿,说,“我会去向花丸外婆道歉的。” “嗯?”我想要缓和与他之间的气氛,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那以后花丸外婆再做咸的要命的菜,你也肯吃咯?”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当然是由本侦探协助花丸外婆放调料了。我的舌头可是最棒的哦。” “这确实也是个办法。”花丸外婆做菜,乱步负责尝菜和放调料,应该就能万无一失了。 我去外面阳台晾了个衣服,回厨房时又听到了乱步的叫喊:“清溪溪,我的眼睛坏掉了!” 他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捂着眼睛。菜板上是被他切开的洋葱。 “洋葱汁渐到眼睛里去了!” “别用手揉,过来,我给你洗一下。” 我拧开水龙头,抽了一张厨房用纸,打湿后擦了擦他的眼睛,反复几次后,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 第272页 他的眼圈泛红了,眼睛里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我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他开始自责了。 “也不算没帮上忙,做饭这种事是要慢慢学的。”如果不是他,我今天根本不想做饭,“我教你,把洋葱切开来放在水里泡一下,过会儿就不辣眼睛了,当然了,提前放在冰箱里冷藏一下会更好。” 尽管乱步把鱼杀成那样,打的鸡蛋液里有鸡蛋壳,酸菜也没洗干净,但他确实帮忙了,并且能真心实意地认识到,他以前拒绝吃花丸外婆做的饭是不对的,我已经很欣慰了。 我看他身上都是鱼血,指了指浴室说:“乱步桑,这里交给我处理吧,你去洗个澡好不好?等你洗完澡,我们就吃饭。” 他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做饭的速度非常快,在煮酸菜鱼的同时,也把杂蔬烘蛋做好了,洋葱入锅一煸,加入奶油翻炒了几下,加水煮成了汤,然后又用麻椒油将莴苣丝拌好了。 我没煮米饭,直接切了几片黑面包当成晚餐的主食。我还很意外的,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小罐乱步喜欢的奶啤。 看了看日期,还挺新鲜的。 等我摆好碗筷时,乱步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该不会又在浴室里玩小鸭子了吧?……但我家浴室没有鸭子啊。 “乱步桑,晚饭做好了,你洗好了吗?” 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但乱步却没有回应我。 我又敲了敲门,他依然没跟我说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来这里之前应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该不会低血糖晕倒在里面了吧。 “乱步桑,我进来了——” 我打开浴室的门,扑面而来一股热浪。 潮气散去,我看到乱步睡在浴缸里,脸颊红彤彤的。 他眯起眼睛说:“我头有点晕,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热气将他的声音渲染得软软糯糯的,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蜜糖一般的气息。 “你洗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有点晕池,快起来,吃完了再睡觉。” “不想起来,我好困,而且我没有……衣服。”乱步低下了头,看样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浴缸里确实是一览无余。 他的身体,离婚前我看的次数太多了,导致现在即使离婚了,看到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偏过了脸:“我去给你拿换洗衣服,太宰有几身睡衣在这里。” 哗啦一声,刚才还躲在水里不好意思的乱步立刻站了起来。 “太宰的睡衣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啊。” “什么!!!” 乱步超高分贝的音量让我耳朵有些吃不消,我解释道:“似乎是为了躲债,偶尔会过来这里,他付了一点房租。” 其实太宰治本人除了满嘴跑马之外,现在也没什么让我觉得讨厌的地方。房租都是他在这里过夜前付给我,我刚好有一间空房间,索性就同意了。 他偶尔还会跟我一起喝个酒,聊一聊最新的电影。太宰治似乎什么都能聊。 乱步并不接受我的解释,也不肯穿太宰治的睡衣。我扶额道:“那你穿我的睡衣吧,我有一身宽松款的,是中性风的。” “……嗯。”他勉强同意了。 我刚抬脚要去拿衣服,乱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就直接从背后伸出胳膊,抱住了我。 他湿哒哒的头发和脸颊直接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清溪溪。” 他用力箍住我,力道大到像是要把我同他一起揉碎。 尽管没有转过身,我也能感受到,笼罩在他身上巨大的悲伤。 这种悲伤的声音,我听到过一次。 在我决定离婚的那一晚,我抹去了我在他家中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连同我们结婚时穿的婚纱,我们一起穿过的情侣拖鞋,一个不剩的、全部分解了。 那时候的乱步也像现在这样悲伤,他声嘶力竭地叫我的名字,使劲浑身解数撒娇撒泼,全都没有用,我连头也没有回。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有能力处理好所有的事,不会影响到你。但是我高估了自己。” 他的声音竟然像是在颤抖,连同他整个人也在发抖。 “什么全世界最厉害的名侦探啊,我根本就不是。” “乱步桑,不要这么说啊。你帮了我很多忙。”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在那时被陀思带走了。 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深坑,什么样的悲惨遭遇,谁也说不准。 我只知道,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随心所欲,又自食其力。 “清溪溪。”乱步终于松开了我,声音又低又软,“你可以原谅,我这么一个没用的侦探吗?” 我扭过头,看到他,已经泪流满面。 第122章 敞开心扉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乱步掉眼泪的样子。 像是一只受伤的、快要被抛弃的幼猫, 除了悲伤地流泪之外, 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用的侦探”这个词, 也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他是个骄傲任性的孩子,对自己的超推理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所有人都比不上他。 甚至在打麻将时连我妈的头都敢敲,后来挨揍了才老实了点。 -- 第273页 ……他以前也毫不掩饰地嫌弃过我笨。 虽然并无恶意, 但那些“你怎么还是学不会啊”、“要本侦探教几次才懂啊”, 还是让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记得我第一次尝试着体会他的兴趣爱好, 我认真地阅读了一本推理小说,里面的情节我不是很明白,于是向他请教。他没听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 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你居然不懂?” 后来我再也没翻开过任何一本推理小说, 也一直不怎么愿意和他打牌下棋, 或是向他请教问题。就算是结为夫妻的那段时间, 我遇到问题,都习惯去询问别人, 而不是他。 可,丈夫不应该是妻子最信赖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吗?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 就摆错了位置啊。 “乱步桑才不是一个没用的侦探呢。”我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你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假如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就这么光溜溜又浑身都是水珠地搂着我。 “我让你失望了——” 他的泪珠晶莹滚烫, 怎么抹都还有。这股热度仿佛要藉由指尖, 一直传递到我的心里。 “你是最厉害的侦探。” “不是!” 这一声, 在嗓子里打着颤挤出来,像是哽咽。 悲伤的情绪如同快乐的情绪,都是会传染的。我怕我也会哭,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乱步桑,相爱的两个人,应该是互相敞开心扉的。”我放开他,轻声说道,“但是我们没有。” 之前我们彼此隐瞒对方的秘密太多了。不同的是,我不知道他的秘密,而他能看穿我。 乱步闻言攥紧了我的衣服,手指用力抠着衣角,像是怕我下一句话,就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判下死刑。 “我先给你拿衣服,你换上,晚饭都要凉了,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说。” 我拿起旁边的浴巾,将他裹住。然后又去卧室翻了一身自己的睡衣给他。 中性宽松款的睡衣,穿在他身上居然还挺合身,就是不那么宽松了。 这一顿饭菜色虽然丰富,但乱步心事重重,竟然在酸菜鱼的香气诱惑下,都没有伸手拿筷子。 气氛一时变得很微妙。 “乱步桑,这是你最喜欢的奶啤。” 我将藏在背后的那罐奶啤拿了出来,拉开拉环,放在了他的面前,“请不要客气地享用吧。” “清溪溪,我……” 他努了努嘴,几次欲言又止。 我也没伸筷子,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说。 最终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奶啤里其实没有酒精。” “……嗯?” “它只是口感有点酒味,但实际上不含酒精,是喝不醉的。” 我抬起眼皮,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结婚那天,你去照顾喝醉酒的别人,我很介意,因为你把我抛下了,所以我也假装赌气喝醉了……然后你就回来了。” 那一天,中原中也被太宰治灌醉了,他伏在洗手池边呕吐,还扔了一把枪给我当贺礼,原本我是想将他送回去的,但是还没来得及送,宫泽贤治跑来告诉我,乱步也喝醉了,正在闹腾。 我只好将中原中也托付给他,回头去照顾乱步了。 “是这样啊。” 原来当时的乱步是装醉而不是真醉。因为我本人只喝高浓度的烈酒,所以对奶啤之类的小饮料毫无研究,还真以为它是类似啤酒之类的低浓度酒。 “对不起!”乱步低着头道歉。 我摸着下巴感慨道:“你可真是一个心机步!” 他紧张地盯着我,我沉默了片刻,将那罐奶啤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就自罚一杯吧。” “其实我也有骗了你的事。”我看着他开始喝奶啤,才慢慢说道,“那次半夜出去,实际上是为了去见陀思,他是我的前男友兼前任领导,不过你应该都知道了,但这件事我确实骗了你。” 我夹起一筷子鱼片,大口地吃着。鱼肉又麻又香,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今天的酸菜鱼很好吃,有这么好吃的鱼,我希望我们能试试看——”我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敞开心扉?坦诚点,好不好?”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那么就由我先来吧。”话已至此,藏着掖着都不合适,就只能表达真情实感了,“我第一次向你请教推理小说里面没看懂的内容时,你一点耐心都没有,你还说我笨。” “不会了!我为我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以后我绝对解释到你听懂为止!” “你不愿意解释也没关系,”我幽幽道,“我可以请教别人,太宰说很乐意解答。” “请教我!我最有耐心了,别去找他!”乱步放下饮料罐,两手撑在桌上,“轮到我了,清溪溪,我非常介意你手机里还存着费奥多尔的照片!我相当讨厌他!” 我嘴角一抽:“那是他自己传过来的照片,缓存下来的,我早就删了。” “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已经拉黑了。”我把手机摊开给乱步看,“你看,我连我们几个人的群聊都退出了。” 那个由我、太宰治、乱步、中原中也和陀思五个人在非常时期建立的群聊,我已经退出了。 -- 第274页 乱步见状也拿出了手机:“那我也退了叭。”然后他朝我咧嘴一笑,“主角都退场了,让他们三个配角在里面瞎闹去吧。” “这次是我了,乱步桑,下次再去花丸婆婆那里,你要主动跟她问好,就算不帮忙也不要在那里大呼小叫。” “是。我也会向她道歉并协商,以后她做饭放调料时,我来尝菜。”乱步又说,“我不喜欢太宰住在你这里,他交的房租,我出十倍!他陪你喝酒,我也可以!” “好。”我点了点头,“还有,平时我不介意背你,但是在过年去亲戚家时,我希望你能自己走路,在亲戚面前给我面子。” 乱步眨了眨眼睛:“那你牵着我的手,可以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俩的话题,从对彼此生活以及行事作风的不满,已经趋向于了对未来生活的一种协定。 像是约好了要做些什么。 过去我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现在那些零碎的委屈和小不满,我居然全部都拎到了台面上来。 “乱步桑,以后绝对不要骗我了,有事,跟我商量好吗?”我叹了口气,“经历了这次的事件,我也不是当初那个玻璃心了,我没有那么脆弱。其实我……我只是有点怕而已。” “我知道。” 他伸出手,将掌心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我们两人的手就在一盘冒着热气的酸菜鱼上方交握了。 “如果我的清溪溪不够坚强和勇敢,那我现在只能在遥远的星空看着你了。虽然听上去很浪漫,但是抱不到你也很可惜——”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圈还是红的,“清溪溪,我想和你有以后。” 有以后。 一个平实普通的词。 在经历了那么多风浪和波折后,它显得如此可爱、朴实、真诚、脚踏实地,透着一种情绪就此妥帖安放的感觉。 第123章 我们讲和好不好 这场感冒来的快去的也快, 身体好了些后, 我继续回人偶事务所上班了。每天快到下班时, 乱步依旧会过来接我下班,顺便去我家吃饭,我也欣然接受了。 他工作结束的比我要早,每次来的时候,我还在填写当天的工作总结和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绿谷出久有一次碰见他在外面等, 让他进来里面坐,被他拒绝了。 他选择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吃零食, 吃完后会自觉地把零食袋子收拾干净,没给这里的任何人添麻烦。 日本的犯罪率持续降低,英雄们的工作量都减少了很多, 不仅如此, 乱步还积极地帮助警方和英雄,找到了敌联盟的大本营,将死柄木弔一行人打得元气大伤。 “上次的小说你看完了吗?”下班的路上,乱步问我。 他说的是他借给我的一本推理小说,新手入门级。 “看完了。” 我刚看完,有些地方不是很能理解, 跟他就书中的内容讨论了起来。他依照先前的约定, 没有再笑我,很耐心地跟我解释。 他解释的很详细。对我来说, 整本书在听他解释过之后变得更有意思了。 “你明白了吗?”乱步又说道, “没听明白我就再说一次。” 我笑着点头:“多亏了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我都听懂了。” 乱步咧开嘴笑了:“那你就是世界第一名侦探的得意弟子了,我就只有你一个弟子哦,被你赚到了。” “是是是,我超级幸运。” 我们俩互相吹捧了一波,在去便利店买菜的路上,我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妈妈一贯的速战速决:“清溪,明天星期六,你回来镰仓一趟。” 这个星期六我原本和乱步约好去泡温泉的,侦探社的人都会去。以前乱步邀请我参加侦探社的庆祝活动,我从来不去,这次我答应了他,但是坚持自己付了票钱。 “有什么事吗?”我问妈妈。 乱步停下了咀嚼章鱼烧,警觉地把头伸了过来。 “你表姐给你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比你小两岁,人挺帅气的,他说是你以前的朋友,想跟你见个面,你明天回来吧。” 我眼角余光瞥见乱步的嘴角噘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赶紧挂了电话。 “清溪溪!” 乱步突然拔高音量,叫声饱含凄厉,吸引了一大圈路人的目光。 “别喊,这里都是人。” 我迅速地将他拖到了旁边,他紧紧地拽住我的袖子:“狮子妈妈要给你相亲!我都听到了!” “别乱想,只是介绍认识而已。” 我心里好奇的是,这位自称是我以前朋友的人,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陀思又越狱了?如果是这样,还得再抓一次。 “我不要你去。”乱步委屈巴巴地撒娇。 我摸了摸他的头:“听话,我去看看情况。” “那你去我也要去!”撒娇没用,选择撒泼。 我想了想,说:“也行吧。不过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了,你自己跟他们解释。” 乱步听到这里,皱了皱鼻子,不是很情愿,但也不甘心。 也不怪他。 现在他在我爸妈心中的地位,已经从女婿/亲儿子一路降级成了路人。 还是那种不太讨喜的路人。 源清远先生原先很喜欢乱步也很照顾他,但是在拿回记忆和异能后,他就对乱步就充满了挑剔,理由也是一大堆。 -- 第275页 “钱都拿去买零食玩具了,这像是会过日子的男人吗?还要有以后?没有以后!” “家务也从来没做过,清溪现在也有自己的工作,超有成就感,难道还得辞职了再回来当家庭主妇?” “他一点肌肉都没有,肚子上都是肚皮,过了三十以后就该变成啤酒肚了。福泽谕吉自己锻炼也不带着他。又这么爱吃东西,以后就是个油腻男。” “回去吧,江户川乱步,我的女儿,绝对不会再嫁给你了!” 源清远的嘴毒功力,将乱步的信心打击的一塌糊涂,连我都觉得他有些过分了。但乱步竟然忍着没有当面和他发生争执。 “慢慢来吧。”我拍了拍乱步的肩膀,“你要有信心。” 乱步放下了手里的章鱼烧,垂下了眼眸:“我以前是不是很糟糕?” “不是的,你一点也不糟糕,你很好。而且你现在变得更好了。” “嗯。” 他听得有些感动,我想了一下,继续说:“你只是不太符合一般父母挑选女婿的要求。” 他扁了扁嘴,没有吭声。 我们在便利店买了新鲜蔬菜和水果,然后一起去了我住的地方。 乱步不在这里留宿,但是每天都会在这里解决晚饭,菜金我们一人出一半,他给我打下手,帮我择菜。 我也会帮他准备第二天吃的便当,但明天是周六,也就不用准备了。 今天晚上乱步吃得不多,连大虾也没全吃光,抱着颗大柚子坐在阳台上暗自神伤。 “你不用这么在意啊。”我洗了一只水蜜桃,插了根吸管递给他,“你是要和我有以后,又不是和他们有以后。” 乱步放下大柚子,接过水蜜桃,却没急着喝。 他用手指捏住吸管,轻声说道:“我也想得到狮子妈妈和狮子爸爸的支持。这样清溪溪就不用左右为难了。我想让所有人都祝福我们。” 我眼神一颤,刚好对上他睁开的眼眸。四目相对,我感觉自己的眼里有点儿潮意。 ……他现在,很会为别人着想和考虑了。 “乱步桑。”我俯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我们交往吧。” “这种事,应该由我来说喔。”乱步将吸管塞到了我的嘴里,“不能总是被你抢先啊。” 可以吸的水蜜桃,便利店里只剩下了一只,我将它拿给了乱步,乱步却执意给我喝。 最后我们俩一人各喝了一半。 房间里开了空调,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水蜜桃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我觉得乱步整个人就像是另一只可口的水蜜桃。 我们俩并排坐在飘窗上,看外面落了雪的街道和蓝色的街灯。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诶。”乱步的声音里,有像小孩子看到下雪时发出的惊喜声。 我握住了他的手,肌肤相亲的感觉在夜色里氤氲开淡淡的温柔。我带他认识我的每根手指:“外面下雪了,路不好走,你今晚要不要留宿?” “要付房租吗?”乱步低头在了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个月的薪水我都已经全花完了,可以赊账吗?” “小本生意,拒绝赊账。” “这样啊。”乱步略一思索,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那我只能用别的方式了,这样可以吗?” “可以,但得看表现~” 我们俩相视一笑后,我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今天我的状态很好,你的状态怎么样啊?要是今天决定的话,十个月后,我们就能见到江户川家的下一代了。” 乱步眼里闪着狡黠,唇角挂着笑意:“本侦探的状态,随时都是最佳。” …… 第二天,乱步推掉了温泉之旅,陪我去了镰仓,去见我那个所谓的旧日友人。 那个人订了豪华的包间,却没有露面。我们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人影,最后我和乱步两人点餐吃了一顿豪华料理。 本想着付钱时,却被告知已经有人替我们结过账了。 “好奇怪。”我收起钱包,“应该是那个朋友吧,他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来见我呢?” 乱步还在打包额外点的两个超大菠萝油,头也不抬地说道:“没准是看到本侦探的风采,所以吓得不敢来了。” “不会是……他吧?” 乱步知道“他”指的是谁,很肯定地说:“费奥多尔很抠门的,怎么可能替我们结账?” “说得倒也是,他不讹我们就不错了。”我问服务员,替我们付账的人有没有什么外貌特征。 服务员很抱歉地摇了摇头:“客流量太大,我不记得了。” “到底会是谁呢?”出来的路上,我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乱步递来一张纸:“喏,我刚才那张签账单,就拿过来了。确实是你以前的朋友。” 我摊开账单,看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西格玛】。 ……天人五衰的西格玛居然还活着么? “如果他还活着,那真是一件很好的事。”罗莎莉应该会很高兴,爱伦坡也会很高兴,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我转头看向乱步,清了清喉咙,“等会儿你想好在我爸妈面前怎么说了吗?乱步桑——” 我的尾音拖得很长,他顿时哭丧成了一张包子脸。 -- 第276页 “想好了。” “说来我听听看。” 他四处张望了一遍,确定没有人,才大着胆子,竖起三根手指,像发誓一般—— “我以后不会把钱全买零食玩具了,工资都归清溪溪管,我写保证书!” “家务我会帮忙的,我已经学会拖地了!” “给你们看,我快要练出肱二头肌了!” “我们讲和好不好,我想要复婚!” 第124章 揣包子了 事实证明, 从我妈入手, 要比从源清远那里入手容易的多。 源清远刚好有事出差去了, 要到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我妈给我安排相亲的事,也是瞒着他的,因为他现在非常不喜欢任何和我有联系的男性。 就像一盆自己的花,被别人连盆都端走了,你能开心吗?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不会开心!——源清远这么对我说过。 “我想复婚。”乱步在说完他所有排练过的话之后, 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他的目的。 我妈冷冷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鼻腔里轻飘飘地挤出一声“哼”。 对别人来说, 这一声可能是轻视、是拒绝,但对我妈来说,这一声就意味着有戏。我都能看出来的事, 更不用说是乱步了。 他当即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勤劳, 不仅在我妈做晚饭时打了下手,还亲手做了一道简单的凉拌秋葵。 味道不太好,但我妈居然把她盘子里的那份凉拌秋葵全吃光了。 乱步瞄准时机,趁热打铁,献上了下午在商场给我妈物色的礼物——一个扫地机器人。 我妈看到扫地机器人在地上转来转去,好奇地也跟着机器人到处瞎转, 还不停地问道:“这玩意能扫干净吗?” “能的。”乱步解释了一下扫地机器人的工作原理后说, “以后妈妈就不用扫地了,都交给它吧。它会自己跑去充电的, 但要注意不要踩到它。” 我妈觉得有趣, 又跟着扫地机器人转来转去的, 机器人跑去我的房间,她也跟了过去。 乱步转过身,偷偷朝我吐了吐舌头。 * 晚餐后,妈妈趁乱步去洗澡,找我谈了话。 “你真的决定复婚了吗?”妈妈收起所有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扫地机器人还在她的脚边转悠着,像是在凑热闹。 “决定了,但是不会那么快再去领婚姻届,我们打算先住在一起磨合,适应彼此。” “先前是你要离婚,现在又是你要复婚,前前后后不过才一年的时间,你们把婚姻当成什么了?游戏吗?” 我抿了抿嘴,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 在任何一个家长眼中,我们都是不像话的儿女。闪婚又闪离,闪离后又喊着要复合,弄得像是买菜一样随便。 但我在这些天,确实是慎重考虑过了。 乱步和我之间有过隐瞒,生过嫌隙,但现在,已经全部说开了。 我心里所有的不愉快,他心里所有的不愉快,对彼此的不满,也全部告诉了对方,并且保证今后有事商量,不会隐瞒。 我想起了我和乱步离婚那天,我在便利店遇到过的那对老年夫妻。他们到老也很恩爱,我记得那位老先生说的话。 “诚实坦然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尊重。” 诚实坦然,是最基本的尊重。无论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或是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商量。 充满谎言的婚姻犹如一张薄薄的蝉翼,一碰,就碎了。 我是一个能够独立的人,但我同时也是一个讨厌孤独的人。 少年时陀思曾切断了我和外界几乎所有的联系,让我只能依赖他一个人,但他工作又很忙,经常把我一个人留下。 长期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导致我特别希望有人跟我说话聊天,陪我喝酒吃饭。那个人可以没钱,也可以不会做饭,但他得陪着我,得弄出点声音。 最好是笑声。 所以我才渴望组建一个自己的家,拥有一个理解自己、能够陪伴自己的伴侣。 乱步的工作不算很忙,即使忙起来,他也能迅速地处理完,因此他几乎每天都能回家。 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挤在浴室的镜子前刷牙,穿最新款的睡衣。 我理想中的家,是一套装修精致温馨的公寓,玄关处刻着结婚纪念日的日期,旁边放着一男一女两双拖鞋,浴室里放着两条浴巾,他的剃须刀放在我的护肤品旁边。 柜子里一半是他的饮料,一半是我的酒。零食他可以吃,但必须更爱吃我做的饭。 冰箱上贴着每天的菜谱,如果有想吃的菜,可以用笔写下来。如果觉得当天的菜很好吃,可以在底下打一个小小的勾,表示鼓励。 卧室里的飘窗会装修得很漂亮,因为我们会在上面谈人生谈未来,谈一个童话故事或是一则寓言故事,在上面看夏夜明亮的星星,冬日里纷飞的雪花。或者不搞这些可有可无的,在上面为创造小生命而努力着。 我深爱着这种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在这一小段畅想的光影里,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最深切的爱与奇迹。 “妈妈。”我伸手抱住了妈妈,她显然被我的举动惊到了。 她身体一僵,一动不动。 也难怪……因为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来没有拥抱过她。 -- 第277页 “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不是浮于表面的平静,而是那种沉淀下来的平静,我的心情和我的声音一样平静,“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确定,我是想和乱步有以后的。”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很久,好半天,我才听到妈妈的一声叹息。 “你是自由的,清溪。” “你始终是自由的。” 咔哒。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乱步穿着印有小鸭子图案的睡衣走了出来,像是个乖巧的大男孩。 妈妈放开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得打麻将去,你们自己安排吧。晚安。” 妈妈这一关,勉勉强强算是过了。 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出感慨:“这里几乎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天花板是纯白的,越看人眼越迷茫,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穿越时间,又回到了刚结婚的那时候。 乱步挨着我躺下,倚在靠枕上,用手揽住了我的肩膀。 “有变化啊。”他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又带着临睡前慵懒的困意,听着竟然有些性感,“清溪溪变得更漂亮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会说话就多说点。” “我说过了,轮到你了,快说,乱步大人也变得更帅气了。” 我存心逗他:“这一点我可没发现。” “不带这样的!你快点说!”乱步伸出手挠我的痒痒,我原本是不怕痒的,今天居然觉得有点痒,左躲又躲,最后歪在了抱枕上。 乱步撑在上方看着我,眼里的笑意多到快要溢出来。 “清溪溪快说乱步大人变帅了。” “好吧。”我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变得帅了一点。” “才一点啊,不公平!是很多很多的帅!” “幼稚鬼!” …… 源清远那一关,乱步过得挺不容易的,但最后也过了。 因为我怀孕了。 * 我怀孕的消息冲淡了源清远对乱步的意见,不,也许不是他对乱步的意见淡了,而是他根本顾及不到乱步了,心思全放在了我和孩子身上。 孕期的妊娠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得多,我几乎没有呕吐过,反而胃口大开,吃什么都觉得好吃,饭量甚至还超过了乱步。 因为才怀了一个多月,不会显怀,也没有出现胎动之类的现象,我感觉不到和没怀孕时相比的任何异常。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问乱步:“你说会不会是医院检查错了?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是没什么感觉,但乱步感觉就大了。 “不可能的,就是有小宝宝了!我要做爸爸了!” 最初发现我怀孕的就是他。有天早晨醒来,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很可爱的小孩子朝我们伸开了双手,喊我们爸爸妈妈,然后他就急急地去买了验孕棒回来,结果是两道杠。 我因为没有出现什么妊娠反应,不太信,去了医院检查确定怀孕后,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亲戚朋友。 当天晚上,乱步失眠了。 夜里我口渴起来喝水,发现枕边没人,而书房的灯亮着。 门没关紧,透过一道缝,我看到他伏在电脑前查资料,桌上堆满了他从书店买回来的书。 ——全部都是关于孕期护理知识的。 连他平日里总是放在桌上的,他最喜欢的推理小说,都被推到了靠里的位置。 其实那天白天他在医院里已经问了医生很多了,并且还去请教了与谢野晶子。与谢野医生虽然表示祝福,但也坦言自己并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 第二天,乱步替我向绿谷出久请了假,并且打电话将我爸妈都从镰仓请了过来。其实那天夜里源清远就要从镰仓冲过来了,被我妈强行押在了家里,天亮才准过来。 当着他们的面,他先是为过去的某些行为道了歉,然后拿出一枚钻戒向我求婚了。 上一次结婚,是我向他求婚。这一次换成他向我求婚。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扯平了……不,应该说是有来有往。 钻戒是他精挑细选的,里面刻有我的名字缩写,我欣然同意了,但我要求婚礼在孩子出生后再办。 源清远虽然不甘心,但架不住妈妈一巴掌盖在他头上:“这个女婿你上半年还在天天夸,怎么他现在变好了,你反而不乐意了?” 我们都没有跟妈妈讲异能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因此她并没有发现自己丈夫的异常,又或许她发现了,但什么都没说。 尽管乱步一再保证会好好照顾我,妈妈还是不太放心他,不过这次的说辞变得很委婉:“我是过来人,有经验,指导指导你还是够用的,顺便也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变勤劳了,等孩子出生我们再搬回去。” 妈妈留下,源清远自然也搬了进来。乱步也把他搬去福泽谕吉家的东西,重新搬了回来,我们一起将物品归于原处。福泽谕吉送了我们一块镇山石,我们把它放在了玄关处。 一个原本有些空旷的房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有些热闹过头了。 乱步对孩子和我都非常上心,不仅网购了一堆孕妇用品和婴儿用品、玩具、食品、衣服,甚至连婴儿车和学步车都买好了。当然也给我爸妈买了一些东西,这在以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 第278页 他还陪我妈一起去买菜,因为他能推理出当天哪家店的菜新鲜又便宜,受到了我妈的大力称赞。 但他又立马做了一件让我妈生气的事,他把我妈夸他的话录了下来,当了手机铃声。理由是:“太不容易了,活久见啊,妈妈居然会夸我,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我妈气得又把他骂了一顿,勒令他删掉录音。 乱步的懒癌时不时会发作,但因为以前是什么事都不做,现在会帮忙带个垃圾,择个菜,我妈对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把家里的所有电器换成了智能的,连窗帘都是声控打开,豆浆机都具备了自动清洗的功能,因此虽然花了很一大笔钱,但确实减少了家务琐事带来的麻烦。 我妈始终改不了埋汰他两句的习惯:“好用是好用,钱都花完了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可以再赚回来!”他朝我妈咯咯直笑,“不要小看了乱步大人啊。” 我妈一巴掌盖在了头上:“还乱步大人,你又在饭前偷吃了两包薯片吧。” 当然了,也始终看不惯他热衷于吃大量零食,还罚他站墙角(实际上是为了帮助他消化,乱步吃完东西喜欢立刻躺着)。 “去给我站好!” “……我知道了。” 乱步委屈巴巴的样子让源清远心情很好,他捂着嘴偷笑,被我妈看到了,也是一顿骂:“笑什么笑,去跟他一起罚站,又偷偷赛马,别以为我不知道,乱步都告诉我了。” 源清远用看叛徒一样的眼神瞪着乱步,然后也乖乖地走到东南角,站好。 一人站一个墙角。 他俩相视一笑,倒也泯了恩仇——本来也没仇,只不过天底下任何一个父亲,都会对自己的女婿又爱又恨。 爱他余生会照顾自己的女儿,又恨他带走了自己的女儿,就像是养了一盆花,到头来,被人连盆都端走了。 乱步依旧热爱吃零食,半夜我趁我妈睡着,给他点了外送的炸年糕,让他在房间里吃。吃饱喝足,他又靠在我的肚子上听胎动,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 ……实际上还没有胎动,但他固执地认为孩子能与他交流,听到他说的话。 他还下载了大量的胎教音乐,每天放给我听。以往的一身懒筋,在我和孩子面前,被他用意志克服了。 “清溪溪,我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的。” “嗯。”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乱步桑会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谢谢你。”他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谢谢你还要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要想那些事啦,都过去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他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肚子上。 “她是你的漂亮妈妈,江户川清溪,我是你的帅气爸爸,江户川乱步。”他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三个月的时候,我的肚子终于凸出了一点,看上去像是孕妇了。乱步立马又给我网购了很多套宽松的孕妇装,多到我妈都有些小小的嫉妒,我还听到她偷偷跟源清远说:“我以前生孩子的时候,你怎么就给我买了两身衣服?你看看人家乱步!” 源清远撇了撇嘴:“要不我们再生个二胎,我会补偿你。” 我妈一巴掌差点把他扇飞:“都要带孙子的人了,还生二胎呢。” 因为怀孕,我和乱步暂时中止了某项活动。某天夜里我听到他的喘息声,我问他:“你是不是在自娱自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啊,我没忍住,吵到你睡觉了吗?” 这种东西,在男孩彻底变成男人的那一刻,就成了他挺喜欢的东西,尤其是我们现在感情急剧升温,整天睡在一起,又贪又欢。 算算日子,有快两个月没做过了。 我思索了一下,说:“等到孕中期就可以继续了。” 他乖巧地“嗯”了一声。 我想了想,把手伸进了他的被子里,缓缓向下靠。 “清溪溪——”乱步有些惊异地发出了一声“啊”。 “嘘,别说话,闭上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尝试着找回小时候撸猫尾巴的感觉。 片刻之后,乱步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还没来及擦手,他就挨了过来,把我抱了个满怀,用头发蹭着我的脖颈,撒娇道:“清溪溪,明天可不可以还像这样帮我?” “……” 第125章 包子出生了 八个月后, 我在离家最近的一所医院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不多不少, 正好三千克。 孩子脱离身体的那一刻,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感慨道:“妈呀,终于卸货了。” 乱步请了假, 全程陪产,在我没力气的时候, 还给我喂食了巧克力。 孩子生出来后,哭声十分嘹亮,他把洗干净后裹上毯子的孩子抱来给我看。 “清溪溪, 快看!这一只是我们的儿子!” 儿子的眉毛和鼻子像我, 眼睛和乱步一样是绿色的, 嘴巴也像他。 “你说他长大后会不会像你一样噘嘴?” 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小嘴。原本他已经停止哭泣了,被我一戳, 像是抗议一般地嚎啕大哭。 “喂,不要欺负他啊!”乱步急忙抱着儿子, 有模有样地开始瞎哄,“不要哭啊, 你表现好一点, 爸爸等会儿去买糖, 然后吃给你看。” -- 第279页 这孩子气的发言让人觉得好笑, 但儿子居然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 还朝我们咧嘴一笑。 爸妈也守在产房外, 等看到我和儿子平安无事时,妈妈激动地掉下了眼泪,但她立刻又把眼泪抹掉了。 在这个瞬间,我明白我也成了“妈妈”这个角色。 *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就出院回家了。家里多了个孩子,瞬间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乱步的性子,儿子特别能吃,一饿着就哇哇大哭,奶水很快就不够吃了,还得额外给他冲奶粉。 我虽然事先看了很多养育孩子的视频和书籍,但当真的抱着这团软软的小肉球时,还是有些迷茫。 ……我真的能够养好他吗? “清溪溪,你想好给儿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一听到取名字的话题,我妈当即放下了手里忙着的事,凑了过来:“叫大器吧,江户川大器,会是个人才。” “太难听了。”乱步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儿子以后会恨我们的。” “叫悠见吧。”源清远也凑了过来,淡声说道,“悠然见南山,是中国的一句古诗。希望悠见能平凡幸福地度过一生。” 我摇了摇头:“他未必想要平凡地度过一生,也许他想要兴风作浪地度过一生呢。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现在一切都是未知。” 我和源清远私底下交谈过一次,我郑重地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永远不要用因果律来看我儿子的未来。 在我看来,已知比未知更加可怕。一旦看到他的未来,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干涉,甚至我们的决定会左右他的人生。 “但我会和乱步一起,努力将他教导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是我给源清远的交换条件。他答应了。 “清溪溪,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字,叫小歪。”乱步伸出一根手指,将手指递给儿子玩,儿子双手抱着他的手指,笑得合不拢嘴,“大名就由你来取吧。” 乱步大概是看到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姓名运势之类的东西,所以将选择权交给了我。 “叫止步吧。”我想了想说,“面对未知,一往无前固然需要勇气,但有些时候,及时止步,却需要更大的勇气。” 止步在一定意义上等同于及时止损,但这意味着要狠心放心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想法,所以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我摸了摸儿子幼嫩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江户川止步,希望你具备我所不具备的勇气,过你想要的一生,爸爸妈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止步夜里折腾人,哭泣的次数比一般孩子要多。我妈叹气说我小时候并不难带,这一定是随了乱步。 乱步想要反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听不听话,又无从反驳,只好噘了嘴。 止步看到他的父亲这一动作,也学着噘了一下嘴。 “你不要学我!”乱步觉得自己噘嘴没问题,但他儿子噘嘴问题就大了,“你噘得又没我可爱!不要学我!” 我妈帮止步洗完澡,让乱步帮他擦干净身上的水分。乱步用脸贴在止步的屁屁上,陶醉地说:“小歪的屁屁好柔软啊。” 止步咕嘟一声,放了一个响屁。 乱步差点跳了起来,捂着鼻子说:“好臭啊,你也太阴险了,你要把你爸熏死吗?” 我妈无奈地朝我摇头:“都是当爸爸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孩子气。” 孩子气的乱步在带孩子方面,有时候靠谱的让人意外又感动。 止步是爸妈和我们轮流带,不然谁的身体也吃不消。夜里我常常看到乱步耷拉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给止步冲奶喝。 不仅如此,他几乎只要一秒钟,就能推测出止步为什么哭闹,并且精准地解决问题。 虽然他也时常会和止步吵起来,抱怨小孩子真该丢给国木田独步去照顾,但手下的动作,却一直很温柔。 止步满百天的时候,我和乱步重新举办了婚礼。 婚礼的地点选在了月萤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月萤山的装饰和布景全部出自于幸村精市之手,他不仅醉心网球,也醉心艺术,在这方面是他的强项。 他笑着跟我说:“清溪第一次结婚时,我没在场,现在总算是补上了,太好了。” 婚宴的餐点和酒水则是丸井文太负责的,伴手礼由花丸外婆的美滋滋鸭场提供,费用的核算则是由柳莲二负责。 伴郎邀请了切原赤也,伴娘邀请了绿谷出久的女朋友轻灵女士丽日御茶子。 证婚人则是请了欧尔麦特。 欧尔麦特现场给我表演了一个长达三秒钟的巅峰状态版,但很快又瘪气,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们没请多少客人,只请了各自的朋友和各自工作地方的伙伴,大家如约而至。 除了……中原中也和泰子小姐。 泰子小姐放弃了她追求的夏目老师,也放弃了太宰治对她提议的加入侦探社的邀请,投身到了港口黑手党中,效命于森鸥外。 我问过她,她并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只说她追夏目老师,就像傻狗追飞鸟,永远追不上。 再问,她就叫我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复过我的任何邮件。 -- 第280页 中原中也是因为忙。 我在决定和乱步复合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把前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听到了背景里嘈杂的声音,惨叫声、脚步声、枪声、喊声,唯独没有他本人的声音。 直到那些声音全部消失时,他才开口说话:“那你过得好吗?” 这一声,饱含疲惫和困倦,我还听到了他抽出打火机点香烟的声音。 “现在挺好的,我大概已经过上了我理想中的生活。” 他沙哑着嗓子问我:“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 “有人陪伴我,愿意把时间给我,给我尊重和理解,我们一起赚钱养家,什么事都会商量。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有人陪伴你……” “……是。” “愿意把时间给你……” “……是。” “给你尊重和理解……” “……是。” “一起赚钱养家……” “……是。” 中原中也一句一句地重复完,低声笑了出来。 我问他,“你在哪里?” “柏林。” 柏林是德国的首都,时差比日本慢八个小时。我是早晨十点给他打的电话,他那边是深夜两点。 深夜两点竟然还在工作,这也太辛苦了…… “那你任务结束了吗?可以回家睡觉了吗?”我问他。 “还早。”他似乎是幽幽地吐了一口烟,慢慢说道,“干黑手党这一行的,休假时间都很少。下半年我都不会回国了,你的婚礼我没时间参加,贺礼我会让人送过去的。好了,祝你新婚愉快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挂掉我的电话,连同我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我其实还是有一点疑惑,因为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森鸥外没有让他从我的手上拿走书,反而一直尽力帮到了最后。 …… “清溪溪,快点过来这里!要拍照片了!” 乱步的话让我回过了神。我朝他看去,他穿着洋气的西服,坐在岩石上,手里抱着我们的儿子止步。 父子俩一齐朝我笑。 这一眼,定格在岁月里,仿佛再也移不开了。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在无人庆生的生日当天,爬到了这座山上,看到了一个正在拼命吃零食的男孩,那个时候,我绝对没有想到以后我会嫁给他。 还嫁了两次。 他一定也没有想到,他会娶我,娶了两次。 那时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啊。” 那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好。” 而现在,他一手抱着止步,一手搂着我,笑眯眯地在我耳边说:“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第126章 江户川止步的一天 “我的爸爸表面是一名侦探,私底下却很孩子气。在家里连酱油瓶子倒了还要看看我在不在旁边,如果我刚好很倒霉地路过,他就绝对不会去扶,而且还会噘着嘴指挥我:‘儿砸,你看不到酱油瓶倒了吗?你这样下去很危险啊!’,他还喜欢跟我抢零食,即使只是一块蛋糕,他也要求妈妈给他切最大的那一块,不给就撒娇……” 一个秋日的午后,就读于友枝小学三年级A班的学生江户川止步,正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着他写的作文《我的爸爸》。 台下的学生哄笑成一团,纷纷笑道:“止步君,你爸爸这么好玩啊。” “你爸不是傻子吧?” “哈哈哈我想打你爸爸。” 三年级A班的语文老师松本和田有些控制不住状况了,急忙喊道:“江户川同学,可以了,你不用再念下去了。” 这是他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语文课,他原本以为身为模范学生代表的江户川止步,会写出一篇极好的小学生范文,谁知道他却把自己的父亲,令人尊敬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写得跟个三岁小孩一样。 江户川止步放下作文本,抬起眼眸看着松本和田,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哦。” 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下了讲台。 “你怎么能这么写你爸爸呢?” 下课后,松本和田将江户川乱步叫到了小树林里,偷偷摸摸地说道:“你要写你爸爸是个很有名的大侦探,明日里作风严谨,一丝不苟,给你带来了积极的影响,时常教导你——” 江户川止步打断了他的话,歪了歪头:“老师,你跟我爸爸很熟吗?” 松本和田一哽,下意识地说道:“不是,我不认识你爸爸,但我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粉丝。” “我跟他很熟,因为我天天和他住在一起。”江户川止步接着说道,“所以我写的,是他真实的样子。” 他声音很淡,逆着光,稚嫩的轮廓被模糊出一种成熟的错觉。 松本和田被那双碧绿的眼瞳看得微微一愣,尝试着去按照自己的思维引导他:“你也可以去写写你爸爸破案做出的贡献,他的超推理!” 江户川止步敛眸:“题目名叫《我的爸爸》,侧重点不应该是破案。”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这么倔呢!松本和田不太敢大声说。 “老师,你的意见我会记着。但作文我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写,”江户川止步轻声说道,“我会拿回家给我家长签字的。” -- 第281页 江户川止步,男,十岁,目前就读于公立学校友枝小学三年级,身高体重兴趣爱好,一切资料皆为不明。 今天又是他平平无奇的一天。 晚上,江户川家中。 “止步,快别弄你那些盆栽了,洗个手准备吃饭吧,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牛肉汉堡。” 江户川清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铲子。 “是,妈妈。” 江户川止步从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里站起身来,在路过沙发时,沙发上躺成咸鱼一样的人突然伸出了一只脚。 “慢着,小歪。” 小歪是江户川止步的小名,但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直接称呼他为“止步”、“止步君”,目前只有他的父亲江户川乱步会这么叫他。 “怎么了?爸爸。” 从高高举起的摊开的作业本后面探出了一张脸,眼睛眯着,眉头皱起,看上去十分不满。 “你的作文,怎么能这么诬陷为父?” 江户川乱步气呼呼地把他的作文本拍在了茶几上,“明明你有好几次都抢到了最大块的蛋糕,你还美化你自己!什么叫都是我吃的,你这是乱写!” 江户川止步幽幽地打了个哈欠,带着点笑意的“哦”了一声。 江户川乱步还在喋喋不休时,厨房里又传来了江户川清溪的声音:“乱步,过来端盘子,吵什么吵呢?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清溪溪,我跟你说,小歪在作文里诬陷我!他太坏了,晚上只准他吃一个牛肉汉堡,剩下的都是我们的!” 江户川清溪当然不可能听江户川乱步的话,每人给了三只牛肉汉堡。 江户川乱步:“这么少!” 江户川止步:“这么多!” “乱步,你要控制血脂,只许吃这么多!止步,你在长身体,必须吃这么多!” 她的家庭组成很神奇,她有一个像孩子一样的丈夫,又有一个像成年人一样的儿子。 丈夫江户川乱步就不用说了,到现在每天出门都需要她帮忙打领带,亲吻他的脸颊,说一句“我老公世界最帅”,才肯乖乖去上班。 儿子江户川止步虽然才十岁,但智商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同龄人,同他的父亲江户川乱步一样具备一眼看穿事物真相的本事,同时又继承了她的异能力,更可怕的是,他的异能力自从被发现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失控过。 有些人的异能力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掌握,而有些人的异能力却从觉醒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运用自如了。 并且,他从小就是一个相当独立、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孩子。 除了婴儿时期爱哭闹以外,后来就再也没见他哭闹过。无论她做什么菜,他都会说好吃。她给他买的东西,他都说喜欢。 上幼儿园时,她让他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他就成了孩子王。上小学时,她叫他好好学习,争取当班干部,于是他门门功课年级第一,每年都是班长。 她照顾得不好的花草盆栽,经他的手养几天,全部都焕发了勃勃生机。她做失败了好几次的空也饼,某天早晨起来,看到他正站在矮脚凳上,专心地做着空也饼,她一尝,味道居然还不错。 有时候她工作忙,他还会给她准备便当,全部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每逢女儿节母亲节情人节圣诞节,但凡一点可以送礼物的节日,他都会把存了很久的零花钱全部从储蓄罐里拿出来,去买一件她偷偷心仪的礼物,然后放在她的枕边。 他没有零花钱的时候,也会从湖边摘些漂亮的野花野草,放在空罐子做成的花瓶里送给她。 如果要回答一个关于有一个完美的儿子是什么感觉的问题,江户川清溪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 一家人吃完晚饭,江户川乱步首先推了碗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都快四十岁的人,懒癌也已经到了晚期。 江户川清溪正准备收拾碗筷,被江户川止步按住了手。 “妈妈,我给你带了你上次想看的小说。” “诶,我要洗碗——” “先来看看吧。” 江户川止步拖着江户川清溪离开了厨房,来到了他的房间,然后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说拿给了她看,等到江户川清溪完全沉浸在书中时,他悄悄跑回厨房,将碗筷都洗干净了。 江户川清溪发现时,家里剩下的家务基本上已经全部做完了,她刚要念叨,江户川止步朝她递来了一盘水果拼盘。 火龙果、猕猴桃、葡萄、车厘子被他去皮切丁,摆成了漂亮的造型。 “女性多食用水果对皮肤好。”他边说边扫了一眼往果盘方向移动过来的江户川乱步,“至于糟老头子,啃个带皮的苹果就行了。” “混账小歪,你叫我什么?”江户川乱步鼻子都气歪了。 “不帮妈妈做家事的中年男人就是糟老头子。” 江户川止步平静的眼中无波无澜。 “清溪溪,止步喊我糟老头子!” “止步,不许这么叫你爸爸。” “哦。” “要向爸爸道歉。” “抱歉。” “混账小歪,毫无诚意!” …… 一场家庭闹剧,最终在江户川清溪答应给江户川乱步早晨吃草莓饼干后,才算落下了帷幕。 “晚安,止步。” -- 第282页 江户川清溪推着江户川乱步进了房间,回过头朝江户川止步挥了挥手。 “晚安,妈妈。” ……晚安? 江户川止步看着父母房间的灯熄灭,也回过身去熄灭了自己房间里的灯。 他在黑暗中脱掉了身上居家的睡衣,换上了一身黑色衣服,穿好鞋子后,拉开了窗户,从二楼纵身一跃。 深夜的路上很安静,空无一人。然而这条路,他已经闭着眼睛在夜里走过无数遍了。 他在一个公园的路口停了下来,眼睛里凝聚着些许冷意,在路灯的照耀上,像是狼的眼睛。 “你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冗长的名字被他轻声念出,他手里捻着一封信,目光投向坐在秋千上的男人身上。那人穿着厚重的白色棉服,从服装上就可以看出是个异乡人。 “我妈妈已经睡觉了,她让我跟你说一声,请离开横滨。” 江户川止步扬了扬手,白色的信纸在他的指尖化成了无数的碎屑,然后又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明白我妈妈的意思了,还请照做吧。” 他的话语虽然刻薄,但声音始终温柔,那是他平素对江户川清溪说话的语气,因为太过习惯,所以对待每个人,声音都一样温柔,“好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我还在发育期,需要充足的睡眠,毕竟我并不打算继承我父亲的身高。”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男人叫住了他。 “小鬼,你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吧。” 江户川止步的脚步骤然停住,肩上披着的黑色外套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寂寞的弧线。 “看来你的母亲并不知情。” 他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夜幕,“她和我的父亲都知情,但这其实并不是她所希望发生的事。” “是么?”男人的身体不是很好,说完这句话后咳嗽了很久。 他极有耐心地等他咳完,才问道:“你还想问什么呢?” 男人微微笑道:“你为什么加入港口黑手党呢?我并不认为你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是,你说的没有错。我不喜欢。”他偏了偏方向,正面对着男人,“但从来没有规定,必须要喜欢港口黑手党的生活,才能加入他们。” “哦?那又是为什么?” 江户川止步慢慢垂下了眼眸。 为什么呢? 在普通人看来,他简直拥有一个完满的人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在同龄人里活得太寂寞了。 “生活过于轻松,从来没有出现脱离你思考范围的东西,所以想要尝试刺激的东西,是吗?” 男人轻而易举就说出了他心中的感想,他倒也并不惊讶。 魔人的名号他听过,与他母亲那些神秘纠结的过往,他从他的恩师森鸥外的嘴里,多多少少也听过。剩下的,靠假设,基本也能知道个大体的框架。 更细节一点的东西,根据他母亲的性格,他也都能推理出来。 男人微微扬眉,发出一声低笑。 “因为做什么都很容易,所以想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事,对吗?” 江户川止步没有吭声。 他垂下的视线刚好落在自己的鞋子上,这双鞋,是江户川清溪上个月给他买的新鞋。 那天,她知道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但她的情绪却很平静,一如既往。 “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我不会干涉你。假如让你觉得你的人生毫无意义,那作为你的妈妈,我反而会因此难过。” 他穿着那双新鞋,带着父母的谅解,重新站在了港口黑手党的大楼下面。 他步履沉重地走进了他新的人生,而父母止步于他的人生之外。 恩师森鸥外穿着不同于以往白色风衣的黑色西装,将作为入社礼的领带,亲自系在了他的脖颈上。 “止步君,我们等你很久了。” …… “费奥多尔先生,听说你曾想要毁灭世界。” 男人睁开紫红色的眼眸,目光里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扫了他一眼。 江户川止步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今晚唯一一个孩子气的表情,“ 如果我不姓江户川,我可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维护秩序是一种长痛,而重塑秩序则是一种短痛。都说长痛不如短痛。重塑秩序比维护秩序要高效多了,很多灾难都能从根源上得到解除。” 陀思妥耶夫斯基左手托腮,饶有兴趣地听着。 “但是,我的母亲深爱着这个世界。”话锋一转,江户川止步又郑重地说道,“哪怕它千疮百孔,需要不断的修复……我呢,是绝对不会让我的母亲难过。如果你这次回来,是想在横滨继续作乱,那你尽管试试好了,我和我的父亲会随时奉陪。” 他想起了风和日丽的一个周末,森鸥外在野外教他射击。 森鸥外对他的异能力一直很感兴趣,对他的头脑也很欣赏。 他把玩着手里的枪问他:“止步君,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的母亲。”他没有丝毫隐瞒。 “有多在意,”对方朝他举起了手里的枪,笑着扣下了扳机,“在意到愿意为她去死么?” “这太容易了。”子弹朝他射来,在他的指尖,被他用异能力变成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 -- 第283页 花瓣柔柔软软,一如他温柔的眼神,“在意到,愿意为她活着。” “……也愿意为她热爱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