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归(gb骨科)》 劫人 云蔚昨夜被人拍下来了,以叁千两的高价。他掰指头算算,在馆里待了十年,顶多花了叁百两,远远够不上叁千两。 想到他给鸨公挣了这么多银子,他就想把肚子里的隔夜饭呕出来。不过他现在没东西可吐,据说把他拍下来的贵人是寡居的襄安公主,最喜欢清瘦病弱的男子 ,为此他生生饿了一天,此时头晕眼花,看着倒是有些病弱的样子了,起码没了在馆里骂人的气势。 兼之他又坐上了去山庄赴宴的马车,晃得他愈发难受,小脸刷白,像是不多时就要头一歪晕过去。 车外是一名护卫,一名车夫,二人皆是一天糟蹋几斤精米细面的壮汉,把整个马车压得前重后轻,云蔚感觉自己像是悬在了后座上,一颗心也因此落不到实处。 正这时,有东西噔地一声压上了车顶,车轮顺势降低,云蔚才觉得踏实。 他听见车外的护卫抽了刀,大喝:“什么人,敢拦公主府上的马车。” 那人不言不语地,向车前走几步。得,这下云蔚的心又悬了起来,两手死死地把住车厢,白衣随着展开,像只大蛾子。 外面怎么闹都行,可别连累了他,还有他的脸。 但显然这场争端是因他起的,云蔚听见外面,锵锵锵地短兵相接一阵,接着就是沉塌塌地一声,像是有重物掉在地上,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大叫,离他远去了。 马车夫被车顶上的不速之客一脚踹下了车,护卫怒气冲冲站起来,一踢脚踏上马屁股,借力也要上顶。 车顶上的蒙面人,瞅准这个空档,朝他下叁路挥了一刀,他一闪,就赶不上马车行进的速度,落向车后去,但他眼疾手快地把住了蓬顶,借着手上的气力,他要上顶,但他将将露出一个脑袋来就看见一双黑靴子。 那双黑靴子很小,绝不是男人穿的,也因为它小,所以瞧着有点精致可爱,随后这小巧可爱的黑靴子就踩在他的手上,狠狠一碾。 护卫痛的大叫,怪道说十指连心,这疼真是往脑子里钻。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里面这个人。”蒙面人淡淡道。 好么,竟是个色胆包天的穷鬼,没钱买人,倒是有力气来抢。 云蔚据说是枕香馆十年不遇的头牌,不光文采斐然,生得也俊逸脱俗,但他偷偷看过一眼,觉得也不怎么样。 不就是比他瘦比他白,比他眼睛大鼻梁挺嘴唇红吗? 这样一张脸就值叁千两了,权贵们真是吃金屙银,闲得冒鼻涕泡,整日里雅来雅去,琢磨半天不也是裤裆里那回事。 见他还要坚持,蒙面人又拿过刀来比划,像是琢磨要砍他一只手还是两手一起砍。 马匹受了惊,疯狂地赶路,护卫手疼又身子打飘,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他可不想变成个残废,他还没讨媳妇呢。 可车顶上那个人还稳稳站着,像是不受颠簸。护卫想自己这差是要办不成了,车里那位可是花了叁千两买来的,襄安公主虽说豪富,但叁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他要是一个人回去必然是少不了被拆了骨头,丢出去喂狗。 还不如让这位小脚壮士放他一马,反正他也一穷二白,光棍一条,跑了也没什么可惜。 “壮士,尊请挪挪贵脚。”他咬牙忍疼,脸上还得赔笑,“别动刀,千万别动刀。” “您就当没见过我,我也当没见过您,里面那人,你想要就带走。” 蒙面人显然没想到他这样没骨气,眉头一扬,攥着手里的刀柄,想着要不索性结果了他,还能给他落个忠仆的名声,总好过这副软脚虾的样子。 但他松开的衣襟里露出个有些厚的油纸包,蒙面人拿刀背挑出来,“这是什么?” “是葱油饼,又酥又香,送您。” 蒙面人正好腹中有些饥饿,承了他的情,就没有杀他的道理,黑靴子拿开,靴尖顶顶他没了血色的指头。 在马车上差点没了手的倒霉护卫,立刻捕捉了小脚壮士的宽恕,弓起身向前一跃,就势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灰头土脸地站起来。 这时他才发觉小脚壮士不太高,又有些瘦,再想想她的嗓音,乖乖,她是个女的! 此番竟然不敌一个女人?他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差事也丢了,好险捡回一条命,真是脸都丢尽了。不过片刻后他的一张黑面庞竟泛起了红,他想到胸口被刀背划的那一下,挠痒痒似的,直往心里钻,同时娶媳妇的口味也陡然发生变化。 以后就得娶这样的女人,够辣!带劲! 随后瘸着腿去找马车夫,他们得一起跑才行,不能让襄安公主抓了单。 蒙面女子跳下了车顶,左手握着葱油饼,右手牵着马缰绳。 跑疯的马受了约束,渐渐稳定下来,被她驱使着向南拐了弯,随后到了河滩。 跑累的马被她放出来吃草,悻悻地打了个响鼻。蒙面人叼了块葱油饼掀开车帘子看向车里。 她没看到被鸨公吹得天花乱坠的头牌,反而看见一大团头发,从白色的衣服里长出来,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蒙面人像是看到些扎眼的东西,立即甩下帘子。 里面这个也是个没骨头的,竟然晕了过去。 傍晚时分,云蔚醒了,他打眼瞧瞧屋子里的装潢,青砖铺地、榆木吊顶,窗棂粗浅的雕花,漏出几缕昏暗的天光,应当不是襄安公主的山庄别苑。 看来他是被车顶上的人强行掳走了,也不知道那绑匪是圆是扁,要掳他干什么? 这里一切都平平无奇,只除了云蔚的肚子,空得直冒酸水。他想无论是什么样的狂徒把他掳来,都得要管饭,总不能专门看他饿死。 于是他坐起来,整好衣衫,理顺头发,调整好自己的嗓音,令自己听起来像是个端方识礼的大家公子,他问:“屋外可有人在?” “不知是哪位兄台请小生来此做客?” “可否进屋一见?” 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云蔚站起来靠近窗口,捅开窗纸向外看去,只能看见院里的一口大水缸,里面养了莲花,厢房前的花坛里开着不知名的花,长得很茂盛。 他接着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 窗和门都被严密封锁起来,云蔚出不去,又怕自己的猜想成了真,毕竟这世道什么鸟人都有,于是扯着嗓子敲门窗,好一晌时间过去,才看见门外的人影。 “兄台,大哥,能给些水吗?”云蔚的嗓子渴得冒烟,他有些泄气,若是吃不上饭,喝个水饱也行。 那人不说话,进了隔间的屋子,不多时拿来一把青瓷茶壶,这才进了云蔚的屋子。 狠灌了半壶茶水,云蔚才有多余的勇气去观察那匪徒。长在烟花之地,云蔚的眼睛自然比那一身蛮力的护卫要强许多,虽然面前这人坐得板直,并无半分婀娜之态,又是一身男装,面上还罩了掐丝银面具,但云蔚还是一下子就看穿了她。 是个女人,手上虽有伤痕,但是皮肤细腻紧致,应该还是个相当年轻的女人。 虽说自己是男人,力气应该比她要大,但武林中人的招数,他没见识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位女侠,敢问芳名?” “没名字,别人都叫我十七。” 云蔚放下茶壶,又想起自己是个颜色很好的男子,应当在女子身上无往而不利的,于是靠近十七,好把自己那张脸完整地展露出来,“十七女侠,在下平日里可曾得罪过你?” “没有,我并不认识你。”十七看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上好像被划了个窟窿,她嫌云蔚挡了自己的光,把他拨向一边,眉头紧锁地说:“把你接来,是因为我接了个任务,要送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云蔚心突突地跳起来,总不能是十八层地狱吧。 “不知道。”准确地说是现在不知道,这次十七接的任务很奇怪,雇主只说了要找到云蔚,随后让她在这里等着下一次的消息。 不光任务模棱两可,订金也付的很含糊,到现在她才拿到一百两,离四百两还差得远。而且门里还得抽走一半的钱。 若不是当时四绝门里只有她一个人闲着,而且门主承诺她这次的任务若是完成了,就给她涨抽成,还让她收徒弟,她也不揽这桩事。 如今看这个云蔚的样子,她总隐隐有种要办砸的直觉。 云蔚把自己短促的小半辈子,匆匆过了一遍 ,因为不常出门,所以他仇人的分布范围极其紧密,一个是他的面邻,一个是他左邻,走过去用不了五步。 都是楼里的小倌,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了嫌隙。 平日里吵嘴的时候,不光要问候彼此的祖宗十八代,还要让对方选一选自己的死法,看是要被踹死,还是被掐死,不然就是被乱刀砍死。 这么一琢磨,云蔚觉得定是那两个人要害他。打量十七是个年轻女人,那么酬金必然是不怎么丰厚,若是他以金钱利诱之,说不准就柳暗花明了。 “十七女侠,您这趟差事能得多少银子?” 十七说:“二百两。” 二百两?没想到那两个鳖孙竟然为他花了这么多钱! 没选上头牌的时候,他是卖艺不卖身的,因为古琴弹得好,经常被叫去各路达官贵人家里助兴。 除了酬劳,时常会有打赏,满打满算,他才攒下二百五十两。 听风和平松,倒真舍得下本。 云蔚忍着割肉般的痛苦,说:“那我出二百五十两,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贱命。” 十七扬头看他,她第一次遇到这种生意,难免有些诧异。 云蔚却以为是不够,“我房里还有些宝石珠串,能再换些钱。” “到时您就和听风他们说,我已经死了,既赚了他们的钱,又有我的孝敬,多划算的买卖。” 云蔚打算买了自己的命,换个地方生活,当小倌是这世上最下贱的营生,比猪狗还不如,他早过够了。 “钱呢?”十七方才搜了他的身,并没发现银钱。 “在我枕香馆的房中,我立刻带您去取。” “不必,你走动不方便,我去就行,你且告诉我放在哪儿。” 云蔚回忆道:“在我床板下面,那儿挖了个坑,掀开第叁块青砖就是。” 十七点点头,看着外边的天色,到枕香馆正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她潜进去不易被人发现。 她欲走,又听见云蔚支支吾吾地,“女侠,我腹中空空......” “厨房里有我买回来的吃食,你自便。” 说罢,一转眼没了人影。 我又回来啦,写文缓解焦虑,所以开新文辣。 -- 遇鬼 送走十七,云蔚火速奔到厨房吃饭,十七倒是不亏待自己的嘴,纸包堆了一整个锅台,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云蔚塞得肚子涨鼓,拿出自己在房里找的包袱皮,他挑了些耐放的饼装起来,系在身上。 大门被十七向外划上了,但只有一道,好解得很。他把那铁棍一拨就重见了天日,眼下天要黑了,他得抓紧时间出城才行。 …………… 暮色四合,枕香馆内人影扰扰,乐声无边。 云蔚的房间在叁层,二楼有宽大的雨檐,十七借势从他房里的后窗翻了进去。屋里并不算黑,她先是打开衣柜,迭了几件衣服,又在梳妆台上拿了几只发簪,才走去床边。 这一路上押送云蔚,不光要吃喝住店,还要洗漱换衣,能省则省。十七已然是把他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当做是自己的钱财,多一分都舍不得给他花。 床板下有两个盒子,一个装着银票珠宝,另一个则放着几根长长的玉器,还有金子做的圆球,摇一摇里面像是有东西在颤,其余的她不认的,应该也能换钱。 正要走时,馆里却是喧哗起来,大堂中央站着个金尊玉贵的女子,正是襄安公主。 今晚宴会,朋友们都想借她的光,看看头牌的姿色,结果她们左右等不到云蔚,襄安公主觉得脸上挂不住,怒气冲冲地来馆里要人。 她手拿一根闪着银光的软鞭,抽烂了大堂好几个假的古董花瓶。 “人呢?”襄安公主质问说:“被狗叼了,还是狼掏了?” 老鸨王相公擦擦自己头上的汗珠,“公主,今日正午,您府上的侍卫确实把云蔚接走了,这里的小倌倌们,都看见了。” “他们的话本宫可不信,如今本宫只知道家里的侍卫、马车以及马车夫连同叁千两银子拍下的男人,都不见了,你得给本宫个交待。” 手下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襄安公主优雅坐下,语气却是不饶人。 “这……这……”鸨公急得脸上的肉都在乱窜,这个云蔚真是个丧门星,净给他找事,“我马上派人去找。” 说罢他嘱咐了几个护院和打手,想让他们上街搜寻。 襄安公主冷笑一声,“找个小倌,还得惊扰良民,你这枕香馆,好大的排场。” 此时早已入夜,他们走街串巷地找人,最后这屎盆子不还是扣到她头上?朝里御史的眼睛整日盯着她,这番又因为区区一个小倌劳民伤财,传到她老古板的父皇耳朵里,又要听一天的絮叨。 鸨公把人叫回来,赔笑说:“那依公主看呢?” “少装蒜,你不比本宫清楚?” 言外之意,是既要他赔钱也要他赔人。鸨公一时梗住,没想到合适人选。 襄安公主长了一双风流含情目,眼神沿着红楼画阁着左右上下打量着,却突然停下。鸨公顺着看过去,瞧见了倚在栏杆旁看热闹的听风和平松,原先他们二人也不对付,但因为云蔚,如今他们倒是臭味相投,同仇敌忾起来。 襄安公主阴寒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艳,“长得倒是不错。” 鸨公福至心灵,连忙招呼他们下来。 等二人到了眼前,襄安公主更觉满意,她就喜欢弱柳扶风,貌若好女的男子,云蔚倒也生得好,但不够清瘦,不是她中意的调调。 “公主,您喜欢哪个?” 襄安公主一挑眉毛,阴恻恻看他一眼,那意思就是,本公主两个都瞧上了,你这个老匹夫敢和我装傻? 王相公立刻改口,“他们二人能被公主瞧上是莫大的福分。” “过叁日,公主府上要宴请贵客,你们两可会些才艺?”襄安公主十指纤纤,寇丹涂得鲜艳,指尖轻轻划过听风的胸膛,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他立刻站直,意识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伺候尊贵的公主,总比伺候楼里那些酒气熏天的男人要强几百倍。于是他把露出大半的前胸贴在襄安公主的指尖,垂眼含羞带怯地说:“奴会弹琵琶。” 平松有样学样,紧跟过来,把自己浑圆的臀,放在襄安公主的右手边,轻轻一蹭,“奴擅竹笛。” “倒是两个知情趣的。”襄安掐了一把平松的臀,便让身边的丫鬟,把人带到马车上。 襄安自认是个守规矩的纨绔,包了馆里的人,自然要付账,她让鸨公开价。 听风和平松,也是王相公悉心调教出的孩子,都是清白身,虽然不如云蔚品貌俱佳,但也是千里挑一的。 “两千……”他甫一开口,就见襄安公主死盯着他,令他胆寒,“一千…”他改了口,但公主仍然不眨眼。 “那就五百……” 还没等说完,襄安公主扭头就走了,她扬声吩咐手下的人,“给王相公包五百两银子,顺便把那叁千两的银票拿回来。” 王相公看着襄安公主一晃影就进了马车,留在门口干瞪眼没法张嘴,他想说的是五百两一个人。 没等他最后酝酿出这一句,车轮已经辘辘撵上逢春街的青石板走远了。 叁千两的银票被公主身边的刁奴,从他手指头里扯了出去,年逾五十的王相公,陡然被抽走了精气神。他就像间被抽走大梁的屋子,来一阵风就要散架。 他不敢深想,但又控制不住,脑子里一旦冒出云字,他就觉得浑身疼,因为莫名失踪的云蔚,他赔了两千五百两,连同叁棵摇钱树。 虽然襄安公主只是包了他们,没给他们赎身,但是公主玩过的男人,寻常人不敢染指,而且万一公主日后又想起了他们,不好交待。 十七坐在暗处的房梁上,默默看着王相公捂着心口,圆胖的身体扭了扭,一瞬之间倒了下去,在地上不停抽搐,像是突发了恶疾。 身边人一拥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扇巴掌的扇巴掌,还有眼疾手快的,从后厨端出一大瓢凉水,泼了王相公一脸。 凉水把王相公的浓妆冲得一塌糊涂,像只胖水鬼。十七看完这次闹剧,不知为何有些快意,脚步都轻快不少,猫似地从来处跃了下去。 ………………… 夜已深了,云蔚还是没走出这条街,他不常出门,自然没什么认路的本事,但他不能承认,并把自己迷路归结于是天黑了,他看不清,但转了大约五圈之后,他坚信自己遇上鬼打墙了。 深夜、狂风、恶鬼,云蔚想起自己闲来无事翻的话本,夜里在街上闲晃的人,肯定会被恶鬼吃了的,他腿根发软,抱着包裹紧跑几步,又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必定是那恶鬼醒了,要追着他索命,他不敢回头,据说人的肩膀上有两把火,一回头就熄灭了。 躲着躲着,他走进了死胡同,左手边的角落,堆着晒干货的竹簸箕。耳边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越来越近,云蔚慌地蹲在墙角,拿簸箕挡住自己,口中喃喃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南无阿弥陀佛。” 无论是哪路神仙、菩萨,快来救救他吧。 念到最后他哭了出来,他想自己这辈子真苦呀,虽然八岁之前无忧无虑,但是之后家就被灭门了,就剩下他和姐姐。 两个小孩子从刀山火海里跑出来,流落街头要了一段时间饭,可就连这样相伴的日子也是奢侈的,某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被买去小倌楼,姐姐则不见了踪影,想必也没好下场。 如今好不容易花光积蓄,买了条命出来,又要被恶鬼吃了,他为何这般倒霉?难道他上辈子是个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的恶棍,这一生专门来受罚? 想着想着,他竟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只可怕的厉鬼,全然陷入对自己的怜悯当中。 十七回了趟家,发现云蔚果然不在,她料定云蔚跑不远,又存了敲打他的心思,免得他叁天两头地就想着跑。 从竹筒里放出寻香虫之后,没走几步,十七就看见了云蔚。他在紧张兮兮、鬼鬼祟祟地兜圈子。 从王家左拐之后,紧接着他在下一条巷子右拐,回到原地。十七跟在他身后,一时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是某种神秘又古老的阵法吗? 后来他又躲进了这一堆竹筐里,身子抖得像筛糠,口中念念有词。 十七蹲下身子,掀开簸萁,借着月色看见云蔚蜷缩着紧闭双眼,满脸水光。 “别吃我…啊……别吃我。”他哭喊道。 “吃你做什么?” 云蔚如蒙大赦,心想他碰上一只明事理的好鬼,知道善恶有报。他虽然脾气不好,但没害过人命,自然算不上大奸大恶。 但他还是不敢睁眼,谁知道那鬼是不是长了叁个脑袋八张嘴。 “你这是晚上吃多了,出来散步么?”十七很体贴地无视了他哭哭啼啼的事,给了他个台阶下。 云蔚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略略掀开眼帘瞄了一眼,看见一张闪着寒光的面具,再往下是挺翘的鼻尖,饱满的红唇。 他想这只鬼应该长得不错。 “你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云蔚接过包裹才想起来,这个声音属于十七,那个绑了他的女土匪。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鬼,但转瞬他又提心吊胆起来,逃跑路上被绑匪抓住了,应该没什么好下场吧。 果然十七无情开口,“走吧,你想在这儿过夜?” 为假装自己不是逃跑,云蔚接过她方才的话头,摸摸肚子,挤出个饱嗝,“确实吃多了,啊,有些撑呢。” 十七没有戳穿,站起身来,整个人舒展地沐浴在月光下,银制的面具像一只展翅的白蝴蝶,暂时停歇在她面颊,令她也沾上几分翩翩然的仙气。 可随后她就如恶鬼般在云蔚耳边低语道:“我的暴雨梨花针也使得不错,一会儿给你扎几针,消解一番?” “不……不必。”云蔚急忙站起来,迅速跟着十七回了他的囚笼。 下次逃跑,他还是要挑个白天,夜里太可怕,不管是遇见鬼,还是遇见人。 -- 包菜纸钱 回到家中,二人相对而坐,云蔚打开包裹才发觉,里面有两个盒子,一个自然是放着金银细软,至于另一个,他掀开瞧了一眼。 随后迅速合上了。 “怎么了?不是你的东西?”十七问。 “是。”但是些不正经的东西,鸨公会给每个小倌分发房中助兴之物,有玉势、缅铃、催情的薰香,以供他们将客人伺候妥帖,或者被客人折腾妥帖。 当着女子看这些东西,云蔚脸上发烧,他甩袖子扇了扇,问道:“女侠,您和听风说过了么?” “没有。” 劫他之前,十七本想低调行事,学着别人,包下他一段日子的。 做杀手多年,她有一套自己的章程,通常要对任务对象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于是在拍卖日来临之前,十七先打探了一番枕香馆里的情况,把云蔚糟糕的人情往来,摸得一清二楚,她自然知晓听风是哪一个。 也知晓云蔚误会了她是受听风所托,取他的性命。 昨夜她怀揣着叁十两银子的巨款,去和京城的豪富之家竞争云蔚,随后发现起价是一百两。 她连花叁十两都觉得吃亏,别说数百两,于是她断然放弃智取,还是走上了强攻的老路子。 “我没和他说上话,因为你丢了,襄安公主去枕香馆要人,最后和王相公商量,把他和平松带走了,过叁天公主府上要宴请贵客。”十七答。 “他们被带走了?那襄安公主又花了多少银子?”云蔚连忙问。 “五百两。” 丢了他一个,要用两个人来抵,而且身价远远不如他。云蔚心情忽然又好起来,任听风如何好强,还不是比不上他。 云蔚想起被拍下的当夜,他当时有些怅然,因为还没做好接客的准备,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头牌,是以久久不能入睡,在叁楼走廊徘徊。 随后他听见听风在酸兮兮地抱怨,说自己不过是比他高了一寸,皮肤更光滑些,就得了贵人的青眼,和他们这些卑贱的寻常小倌不一样了。平松则不以为然,说云蔚不过是屎上雕花,本质和他们一样的肮脏。 听了几耳朵之后,云蔚当即踹开平松的房门,“没娘养的狗东西,从你爹屁股里爬出来的吧,自己上赶着下贱别拉上老子。” 他指着听风,攻势猛烈,“你再糊叁百层白粉,贵人也瞧不上你那张猪腰子脸,我比你略强些?日后老子的洗脚水你都喝不上热乎的。” 后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但彼此动手的时候,都先护住了自己的脸,才不至于破相。 他想必然是听风嫉妒太过,怒气上头,才想着除掉他,只是听风万万没料到,十七见钱眼开,两头通吃,让他侥幸买了条命出来。 云蔚洋洋自得地笑,“那他想必也顾不上我这边,不如我明日就出城,您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回这个鬼地方的,自然坏不了女侠的事。” 说罢他把装银票的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十七手边。 “明日不行。”十七眼盯着盒子,“得等到消息才能离开这儿。” “什么消息?”听风不是已经被公主带走了么。 “关于到底送你去哪儿的消息。” 十七摩挲着木盒的边缘,缓缓道:“我早已说了,我接的任务是送你去一个地方,和你枕香馆里的仇人应当没有关系。” “什么?”云蔚满脸讶然,是了,这一切猜想都是他下意识认定的,十七从没提过是受谁指使。 “那是何人?” 十七一问叁不知,只说要等,还承诺他暂时性命无忧,但到了地方就未可知了,说罢瞅着盒子,“若你真的遭遇了不测,不必担心后事,我自会替你操办,把你的遗留之物处理妥当。”她指尖暗示性地点点盒子。 其实若她不言不语地昧下这几百两银子,云蔚也是敢怒不敢言的。但她一不杀云蔚,这钱便不能叫买命钱,二没受云蔚所托,自然也没赚他钱的名分。 师傅曾教导她,行走江湖,不光要讲因果报应,还要师出有名,不能坏了规矩去赚钱,那就成了强盗飞贼。 云蔚全然不知十七的盘算,他悲伤得心头震动。 原本以为逃出了生天,没成想是他会错了意。云蔚感觉自己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上蹿下跳、自作聪明,一时羞窘不已,想对十七发火又不敢,毕竟自己的这条小命还捏在她手上。 他再叁思量,还是要跑,虽然现在死不了,但过几天说不准就死了,他才十八,大好的年华,怎么就能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谋划好几个逃跑的计策之后,云蔚回过神来,发现十七直勾勾地盯着他。虽然隔了层面具,他看不清十七的表情,但他断定,一定是色咪咪的,垂涎他的身体。 色胚! 他十分鄙夷,又有些害怕,万一十七真的兽性大发强迫于他,那他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男人不能算吃亏,他从头到脚地扫了一眼十七,看她身姿挺拔,腰身紧窄,料想抱起来感觉不差。 又去看她的脸,云蔚觉得那面具十分碍眼,思忖道:“莫不是她破了相,羞于拿真面目示人,有机会一定要看看她到底长的何等样貌,若是美,也不是不能春风一度,若是丑,他抵死也不会从的!” “十七女侠在看什么?” “哦,抱歉。”十七移开目光,去盯着跳跃的烛火。 她方才是想仔细看看,叁千两的脸到底贵在哪里?她觉得平松生得就不错,在她眼里云蔚和平松长得没什么不同,一样直挺的鼻梁,上翘的眼尾,甚至平松的眼睛还要更大一点。 ………………… 阴差阳错的误会已经解开,云蔚心中又有了方向,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又美美吃了一顿。 随后他便去和十七套近乎,她一大早起来浇花、喂鱼,现在又买了本菜谱,站在灶台口要学做菜。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 十七做饭可谓是字斟句酌,但包菜撕成适宜入口的大小这一句,她犯了难,每个人的嘴尺寸都不一样,怎么确定合适呢? 好在他们只有两个人,只要满足了他们两个就可以。 于是她撕下一片包菜,先在自己嘴上比了比,大致画出轮廓,又让云蔚张大嘴,把菜叶子贴在他嘴上。 云蔚的嘴比她略大,正好包住她的轮廓,她折中一下,细致地按照样品大小撕菜。 云蔚的嘴角还带着蔬菜叶子上的水珠,他摸上自己的柔唇,震惊不已,这个女人果然对他有图谋。 昨天还是眼神不安分,今天就上嘴了,竟然利用菜叶子亲他,好深沉的心机! 撕了一小时的菜以后,十七仔细地切好葱花蒜末以及辣椒,然后准备烧火,但她怎么都点不着这一团脆弱的稻草,刚引燃送到灶里,紧接着就熄灭了。 云蔚看不过眼,觉得十七简直要活活笨死,他接过火折子,把十七挤到一边。果然稻草偶然被点燃了,他急忙塞了几块木柴进去,可火却没着起来,灶口只是一股股地往外冒浓烟。 云蔚急忙吹了几口,烟却越冒越多,他们两个人被熏了出来,不住地咳嗽。 “难怪师傅说做饭不适合我。”十七边咳边说,“你平日也没做过饭吗?” 云蔚说:“我是男子,自然不会。”而且哪有小倌楼培养厨子的。 “那日后我炒菜,你学学烧火。”起码还能弄出烟来。 “不然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请客。” “不行。”十七断然拒绝,那多浪费钱,日后云蔚的不还都是她的么,这可是让她出血。 好在租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十七打听过周围住户的情况,向东两户的郭老太太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厨娘的,她想去请教一番。 一开始郭玉芝看见十七脸上的面具,还满脸防备,一听是和做饭有关,就拄着拐杖过来了。 她系上围裙,锐利的目光看向了灶台上的木盆,她颠着里面的考究的包菜圆片,问道:“这是剪的纸钱?” 十七自豪道:“不,是包菜,正好合适入口的大小。” “用了多长时间?” “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郭玉芝抡起拐杖佯打了十七一下,“一个时辰,奶奶我六菜一汤都端上桌了。” 她拿出一颗新的包菜来,示意十七和云蔚看着。她用刀切掉尾部,去掉包菜最外围的叶子,丢掉叶梗,半刻钟就把一整颗撕成了碎片。 随后郭老太叁两下点着了火,让云蔚守着风箱,“长得倒是齐整,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你不烧火,还让你媳妇烧火?” “我们不是……”云蔚反驳道。 “他是我弟弟。”十七接着说。 郭玉芝却没停下数落,“你弟弟,被你们爹娘惯坏了吧,这个年纪的男人,谁和他似的细皮嫩肉的,眼里没活儿,连个火都不会烧。” 再打量十七穿得灰扑扑的,手上还有茧子,便更加确定是他们爹娘苛待闺女。 一时间她看云蔚更加不顺眼,隔一会儿就指使他跑腿。 炒完手撕包菜,郭老太太觉得不够他们两个年轻人吃,又给他们炖了红烧肉,熬了丝瓜鸡蛋汤。 饭桌上,她慈爱地摸着十七的手,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同时还要敲打云蔚,让他多干活儿,爱惜姐姐。 云蔚承受着莫名的针对,越发觉得十七心机深沉,这样短的时间就离间了郭老太太,让她对自己充满敌意。 狐狸精!他心里暗啐道。 求收藏评论 -- 金屋藏娇 从那日说开之后,云蔚像只惊弓之鸟一般,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不是有消息了,十七将要把他押上死路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天,那虚无缥缈的消息还没来,渐渐的他心里有了别的考量,也忘了自己人质的本分。 十七从来不限制他的自由,旁的绑匪怕人跑了,不仅门窗紧闭,还得塞上嘴捆上手脚。 她倒好,随他在院里乱走,大门也不关严,生怕他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十七正在切肉片,云蔚凑到她面前,问:“十七,你怎么不把我绑起来?” 闻言十七一顿,眼神古怪地看他,“你喜欢被绑着?不绑着就不舒服吗?” 行走江湖多年,十七见过许多怪癖,有些人就喜欢被掌控,被伤害,她对此不算惊讶。 “不是,不是。”云蔚连忙否认,“我好奇而已,你不怕我跑了吗?” “不怕,你跑不了。”十七握紧菜刀,继续切肉,刀下的每一片肉,都厚薄均匀。 这话激起了云蔚的好胜心,说得他像只无助的金丝雀似的,好歹他也是个高大有力的男人。 又过了一刻钟,十七的肉片切好裹了面糊。她嘱咐云蔚看好火,云蔚就不住地往里面添柴。 他仰头看向十七,想到叁天前她炸丸子时,炸出几块炭来,如今倒是有模有样的,就怕味道依然不尽如人意。 “云蔚,帮我把柴取出来一点,火有点大了。”十七说道。 “哦。”云蔚依言取出几根木柴,用水浇灭,摆在院子里晒干。 灶台的木盆里放着炸出来的肉片,金灿灿的,看着很酥脆,云蔚捏了一片蘸上佐料,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十七问:“怎么样。” 云蔚不说话,给她嘴里塞了一片,“自己尝尝。” 这一尝,十七瞬间膨胀不少,嘴里的肉片外酥里嫩,满口汁水。她自觉总算找到一个除了杀人之外能做好的事了,以后离开四绝门,至少有个立身之本。 “看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十七又吃了一片赞叹说。 云蔚盯着她面具下的眼睛,此时圆圆地睁着,竟然有些纯真的喜悦,再往下就是她粉色的唇。云蔚不自觉捻了捻手指,回想着那处的触感。 人硬邦邦的,嘴唇还怪软的。 每天早晨,十七都会出门买菜,云蔚想跟着一起去,顺便摸清出城的路,方便日后逃跑。 但他睡觉沉,又醒得晚,往往醒来之后,十七已经练过一回刀,买回当日要用的吃食了。 于是他熬了一夜,在十七推门出院练刀的时候,迅速起身。 “早啊,十七。” 十七微微诧异一瞬,“早。” “日日勤勉练习,难怪身手不凡。”云蔚拍马屁说。 但十七并不吃他这一套,她再不言语,握紧手里的木刀,练了一套退华刀法,这是她师傅梁退所创,引以为毕生之傲。 云蔚看不懂,只知道拿着刀的十七很陌生,如果平日的她有叁分人气,那此刻的她就把活气给散尽了,稳在地面的时候,像是一座八风不动的钟,跃在半空的时候,又像是一片纷飞的柳叶。 虽然不知十七的武艺到底是何等的高深,但他还是由衷地拍拍手,词穷道:“好厉害!” 说罢殷勤地拿出帕子供十七擦汗。 “一会儿要出门去买菜吗?” 十七点点头,“嗯。” “那把我带上吧,整天闷在院子里,都快发霉了。” “我一定不乱跑。”云蔚保证说。 十七不答,静静看着他。云蔚被看得发毛,心想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惹了她怀疑。 但下一刻就听见她说,“好,带上兜帽,跟紧我,别再迷路了。” 想起那晚自己在两条街之间兜圈子,又误把十七当做鬼,云蔚面子上挂不住,低声反驳,“我那日不是迷路,是遇上鬼打墙了。” “哦,你说是就是吧。”十七拿着帕子揩掉额头上的汗。 悠悠的,她闻着帕子上有一股香气,好像在何处闻到过,她凑到云蔚脖子边仔细嗅了嗅,果然是一样的味道, “你很香,在身上擦了香粉吗?” 自十岁被送到四绝门做杀手,十七就被喂了失忆的丹药,她忘了父母亲人,姓氏名谁。因为在男人堆里长大,师傅又是个粗糙大条的女人,几乎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间的事,她也并不觉得夸赞男人很香,问他是否擦香粉,是很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狎昵的意味的。 她这厢坦坦荡荡地问,云蔚那边却是掀起惊天巨浪,虽说是风月场上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和男人,他都曾见识过,言语上的戏弄,他从不放在心上。 但此情此景,云蔚觉得自己悟出了关窍,难怪这个十七口口声声说要送他去一个地方,却迟迟不动身,每天把他关在这里过日子,她说的根本就是假的。 平时她总拿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今天终于忍受不住,露出真面目调戏于他,原来她是想玩金屋藏娇,日久生情的戏码。 云蔚唇带浅笑,一副了然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站在了泰山之巅,而十七就是山脚的蚂蚁。既然倾心于他,那必然免不了死在他的石榴裤下。 漂泊不定的土匪和他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他决心做一个绝情而体贴的男人,长痛不如短痛,看在十七助他脱离枕香馆这苦海的份上,他不欲和十七过多纠缠,爱而不得最是伤神,还是尽早断了她的念想为好。 慈悲为怀的云蔚跟着十七出了院门,到了附近的菜市,小摊贩自带的木板上摆着应时当令的瓜果菜蔬,露珠在叶子上闪着细碎的光,一看就是将将从地里摘下来。 十七挑了萝卜、茄子,又去肉铺买了两根肋排,这才领着云蔚去吃朝饭,是买豆花和油条的摊子,旁边买的是葱油饼。云蔚看了看纸包的样子,是十七常给他带的那家,难怪他总看不到十七吃朝食,原来是在菜市里吃过了。 十七喜欢喝咸的豆花,云蔚却相反,他捏着勺子,颇为优雅地喝着甜豆花,随后掀开眼前的遮挡,打量着四周。 菜市是忙碌又拥挤的,叫卖声不断,男男女女手里挎着篮子,端详着菜蔬的品相。 “梨怎么卖?” “二十文一斤。” “能不能便宜一点儿?” “哎呀,这位娘子,我家的梨又大又甜,二十文我都亏本了。” “便宜点吧,十五文一斤,家里孩子想吃。” “不行,不能再便宜了。” “十五吧,吃好了还来买。” “行吧,最低十八一斤。” “来两斤。” 这些话纷纷嚷嚷地聚在一堆儿,被朝阳晒得暖融融的,云蔚也觉得暖和起来,他仿佛也变成了这坊市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男子,早晨为家人采买一天的吃食,白天出去做工,晚上有温热的饭菜还有昏昏的烛火在等待着他。 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失了踪的小倌,被豢养的娈宠。他望向东边,一条前路被照得金灿灿的,目光极尽远去,他从林立的楼阁里看见高耸的城门,那是他的生路。 云蔚记得他当初坐公主府马车出城的时候,闻到过一阵脂粉味,附近应该有胭脂铺。 “十七,你喜欢香粉吗?” “嗯。”十七把碗底的豆花,一股脑吞下去,点点头道。 做杀手最怕显露踪迹,所以他们是不被允许涂脂抹粉的,除非有伪装任务,但十七至今也没碰上这样的。与其说她喜欢香粉的味道,不如说她讨厌杀人之后的血腥味,总是若隐若现地萦绕在她鼻尖,如果能擦点淡淡的香粉盖住,再好不过。 “那我们去逛逛胭脂铺子,那儿什么味道的都有。”云蔚指着路说:“东边好像就有一家。” 十七也不磨蹭,回家放了菜篮,她就和云蔚去往那家胭脂铺子。 云蔚一路走一路在心里默记,沿街的商铺乃至要在哪里拐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终于在看见城门的同时,到了那家胭脂铺子。 铺子距泰华门大约有二里地,沿着大街直走就能出去。 没想到如此顺利就摸请了逃生的路线,云蔚在帷帽下面乐开了花,但他生怕十七发觉异常,咬着嘴唇忍了下来。 胭脂铺掌柜是位风韵犹存的女子,她看十七戴着面具,身边的男人也戴着帷帽。以为他二人脸上有疾,为免刺激到他们,也不多话,随她在铺子里乱看。 十七不知道胭脂和香粉有什么区别,掀开一个盒盖觉得好闻,就往胳膊上抹。 云蔚及时制止她,“这是胭脂,在脸上涂的。” 十七摸了摸脸,发觉有面具,脸上没地儿涂,只好放下。 “抹嘴上也行。”他近乎无言以对,十七也是个年轻姑娘,饭不会做也就罢了,连胭脂水粉都不懂,还不如他。 进门的架子上摆着的都是店里的样品,可以免费试用,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信条,十七狠狠在指头上挖了一坨,要涂在嘴上。 云蔚无言翻个白眼,把纱帷掀上去,指尖薄薄蘸了一层胭脂,捧住十七的脸,细致地为她涂好,把她推在镜前,“不用涂许多,这样就好。” 十七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双唇,看着水润又娇嫩,确实比之前她浅淡的唇色要好。 她扬声问掌柜胭脂多少钱一盒,随后掌柜告诉她要二两银子。随后十七默默地把胭脂盒放了回去,二两银子,够她和云蔚吃一个月了。 但手指上的胭脂还没擦掉,十七看向云蔚,他的嘴大,想必要比她费胭脂,于是她拨开纱帷,踮起脚,把胭脂糊在了云蔚的嘴上。 鲜艳而浓烈的色彩配上云蔚白皙的脸,令他看起来像是专门吃小孩的恶鬼。 云蔚特意照了镜子,端详过自己此刻的尊荣之后,愤愤地要擦掉那一圈胭脂,他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能被她糟蹋成这样,可真有她的。 但十七并不觉得不妥,昂贵的胭脂怎么会有不好看的道理,只是风格迥异而已,“别擦呀,好看。” “好看?”云蔚惊讶道。 “是啊,红艳艳的。” 没想到她的眼光也有大问题,云蔚起了报复的心思,有样学样也给十七糊了一嘴胭脂,“看看,红艳艳的和那山楂果一样,多好看。” …………… 清理过嘴上的狼藉,十七说:“走吧。” 云蔚茫然问:“不买了?” 十七压低声音道:“太贵了,又不是金子做的,竟然要我二两银子。” “胭脂水粉做工精细,就这个价钱。” 云蔚看她抠门的样子就来气,又想着自己过几天就要跑了,无论十七存着怎样的心思,他都感激十七把他劫出来,还帮他把积蓄一并取出来。 于是他挑了一盒山茶花味的香粉,连同方才的胭脂,一并结了帐。 “给你,姑娘家家的,连盒胭脂都没有。” 十七接过两个精致的盒子,心里很复杂,云蔚的钱日后都是她的,但现在云蔚却用她未来的资产买了不实际的东西,还得让她领情,但她嘴上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明晃晃地盼着他早死留遗产,于是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 “多谢。” -- 十七讹人 天刚麻麻亮,宁灵就起身蹲在城墙根找活干,从宁州到京城,她身上的银子花的一干二净,当初离开家时为了和长老们唱反调,硬是没多拿钱。 现在怎一个悔字了得,可要让她回家认输服软,被嫁给欧阳家的糟老头子做填房,那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只能在京城耗着,最好把那个老头子熬死,可熬死了这个还有那个,反正武林世家盛产好色的老头子,一大把年纪吃韭菜都费劲,也要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小媳妇一逞雄风。 就好比她爹,儿女多的都快把家里吃穷了,还要找人生孩子,说是要找八字纯阴的女人生一个纯正的宁家血脉。 她爹宁长青说,纯正的宁家血脉,天生根骨不凡,能将七十叁式子午剑练得炉火纯青,必定能让宁家重回武林之巅。 宁灵不以为然,纯正的血脉如何断定,总不能把血都抽出来和老祖宗的比一比 ,按她想,宁家没落也不是一天两天,眼看着就要寂寂于江湖了,少生孩子多挣钱才是正事。 五更二点,第一波报晓鼓敲响,泰华门缓缓开启,衙差们打了几个长长的哈切,持刀立在一旁,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宁灵眼尖,远远地看见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头戴帷帽,身负包裹,一双长腿,蹽得飞快。 临近城门他才慢下来,是以宁灵有机会跑到他身边,殷勤问:“公子是要出城?” 云蔚不欲回答,侧过身子继续向前走。江湖险恶,少与生人说话,是姐姐告诫过他的。 “看公子似乎很急,不如租辆马车,比步走要快多了。”宁灵扫了眼他的衣服,上好的料子,便说:“还能少沾惹些风尘。” 听她提议,云蔚有些心动,他怕十七买菜回来发现他不在了,又追上来,当然是走的越快越好。 眼前此人身材矮小、瘦弱、有些女气,应该对他造不成威胁,“那好。”他催促说:“快点,我有急事。” “那是自然。” 牙行就在附近,赁屋、做工、租用物具,涵盖的范围极广,宁灵离家出走后,硬是练出了一张叁寸不烂之舌,现在女扮男装做了一名小小的牙侩,凭拉生意挣钱。 没过多久,她就驾了一辆马车过来,跳下车,摆好车凳,让云蔚进去。 正此时,有一队兵士骑马出城,速度极快,带起一阵狂风,吹开云蔚遮面的纱帷。他把住车门,才好险没摔下去。 宁灵把他的脸看得仔细,随后她觉得这张脸非常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许多次。 不经意间,她向城门口的告示墙望去,在朝下的位置有一张男人的画像,和面前的人有八九分相似。 那告示上写着,枕香馆有在逃小倌一名,名叫云蔚,年方一十八,逃时穿一身白衣。 下附一条,若有人能将云蔚寻回,酬谢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对如今的宁灵来说是一大笔钱,可以换可口的吃食,宽敞的房子,每日的热水澡。 她犹豫片刻,就下了决心,虽然小倌楼是个水深火热的魔窟,她把逃出来的人再送回去,就是推羊入虎口,但她如今很穷,良心便也跟着所剩无几。 就怨他命苦吧,宁灵暗叹。 随后掏出身上的蒙汗药,倒在手帕上,紧紧攥在手里。 “怎么还不走?”云蔚催道。 “来了。”宁灵坐上马车,握住缰绳,“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杨。” “杨公子,要往哪里去?” 坐上了马车,云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第一次展开翅膀去飞,他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稀松平常的一草一木都非常可爱,在它们身上他看不到苦难,所以的残酷都被掩藏起来,一切都是光明的。 “去云州。”那是他的家乡。 云州离京城不算远,约莫叁百多里地。 为避开城门口的盘问,宁灵把马车赶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随后掀开车帘躬身走了进去。 云蔚茫然抬起头问:“出了何事?” “无事,我不过是送你去该去的地方。”说罢她就扑上来,压住云蔚的上身,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则奋力把手帕朝他嘴上捂去。 云蔚被压得仰躺在马车上,双手死命去掰宁灵的手,腿挣扎着去踹她,他被掐得满脸通红,发不出声音来,嘴上又被捂了块手帕。 胸腔进不了一点点空气,眼前的景象一直在转,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云蔚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何偏要跑呢?待在十七家里不好么? 十七救了他,也没苛待过他,甚至还倾心于他。她如今饭做的不错,武艺也高强,必然能保护好他,像他眼前这般的小流氓,肯定手拿把掐。 不像他,连这样一个人都胜不过,将要被掐死了。 不知是不是他太盼望十七了,云蔚觉得自己恍惚间看到了十七,她掀开马车的通风帘,冷笑了一声,“这是,在干柴烈火?” ………… 手下的人挣扎的力道渐弱,为免真的把人掐死,宁灵放开了云蔚的脖子,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静待蒙汗药起效。 可忽然有一束光照进了车厢,宁灵侧头去看,发现帘口露出个掐丝银面具,随后自己的右手腕被一枚石子打中了麻筋。 “你是谁?”宁灵问,“你也是来找他的?” “确实。” “那我们见者有份,到时五五分账。”宁灵的右手现在还麻着,她直觉此人不好惹。 五十两银子也暂时够她花。 可马车外的人却摇摇头,“我一分都不要。” 宁灵疑惑问:“那你为何……”坏我的好事。 “不过你也一分都拿不到,他是我的人。”话音刚落,她猛地伸进手来,捏住宁灵的胳膊,把她整个人扯到紧贴着车厢。 接着又顺势一拧,宁灵感觉一阵剧痛袭来,自己的胳膊即将脱臼,想她也是武林世家出身,稳扎稳打地练了多年的基本功,虽说子午剑只是略通皮毛,但总不至于被她轻而易举地制住,毫无还手之力。 她气沉丹田,试图挽救自己的左臂,然而于事无补,只好向银面具求饶,“好好好,恕我眼拙,人还给你。” “云蔚,还醒着么?”十七看不到车里的情景,宁灵又不住地喊疼,吵得她听不清。 云蔚吸入的蒙汗药剂量不算多,迷蒙了一时半刻,便又清醒过来,“醒着……咳……咳。” 他的嗓子火辣辣的,一喘气就疼。 “能站起来吗?” 云蔚撑起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出了马车,下车时觉得腿软,不慎一头栽下去。 随后被十七稳稳接住,她好像搽了自己送她的香粉,整个人闻起来像一朵芬芳的山茶花。 而自己则头脑昏昏地被包裹在这朵花里,感到了劫后余生的安宁。 宁灵捂着自己的左臂哀嚎,果然人不能干缺德事,立马就会遭报应。 十七把宁灵从马车里拎出来,指着云蔚脖子上的掐痕,开始讹人,“他的嗓子被你掐坏了,卖不上好价钱,你坏了我的财路,打算怎么赔?” “你是个人牙子?”宁灵惊诧道。 “不然你当我把他劫出来是要做善事?” “不是,只是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要缺德。 宁灵心虚地瞥一眼云蔚的脖子,“他的嗓子养一养就好了。” “那养伤期间耽误的时日,用的药,还有他因此憔悴的心神,以及我为了照顾他耗费的心力,这些怎么算?” “那你想要多少?”宁灵怯怯发问。 十七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两。” “你不如去抢!” 宁灵蹭地挺着腰杆,问一个身上只有二两余钱的人要二百两,还不如一刀宰了她。 她把自己的脖子往十七脸上凑去,把街上泼皮无赖的样子学得传神,“来,命给你,你砍吧。” 十七盯着她白生生的脖子,重重衣领之下压着一根红绳。她挑起绳子来,发现下面吊着一枚扳指,羊脂白玉的质地,被久久温养过,散出一种软润的光泽。 应该值不少钱。 使力把它揪下来,十七松开宁灵,“你的命可没这枚扳指值钱。” 扳指是宁灵母亲的东西,自母亲去世之后,她一直贴身戴着,就好像母亲一直陪伴着她。 “你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跳着去够十七的手。 可她身量娇小,碰不到十七高举着的手。 又气又急地从腰间抽出短剑,宁灵使出一招困龙得水,剑尖直朝着十七的腰刺去。 十七闪身一避,寒光擦过她的腰带,划出条口子。宁灵紧接着已经到了十七身后,换了握剑姿势,剑尖自上朝下,借着全身飞扑的力道,刺向她左肩。十七躲闪不及,只得脚尖借力,翻身凌空,回环过后一脚踢在宁灵手上。 这一脚带了她七分的气力,宁灵再握不住剑,被踢得滚了出去,等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再看到自己的短剑时,它已经到了十七手里。 十七摸了摸剑刃,吹吹自己的手指,“是把好剑。”而后又向宁灵招招手。 “干什么?” “剑鞘。” “你……”宁灵怒火中烧,吼道:“你这个雁过拔毛的周扒皮,我今天晚上就托梦给我娘,让她把你带走!” 随后上来要撕扯十七的衣领,但被十七用一只手捂挡住了脸,只好双手在空中乱抓。 云蔚靠在巷子口的墙角,木然看两人缠斗一场,渐渐缓了过来。他听见方才那个要害他的小毒物,竟然诅咒十七,他薄唇微张,正要骂她个痛快,可嗓音条件跟不上,一吸气就被冷风呛着了。 虽然他咳得厉害,可十七没空管他,她摸出宁灵腰间的剑鞘,合上短剑,说:“你确定你娘听了你要谋财害命,不先把你带走?” 宁灵被戳到短处,恼羞成怒地否认,“谁要杀他?我只是要把他迷晕送回枕香馆而已,告示上写着酬金有一百两呢。” 十七摸着剑鞘上的红宝石,眼尾一扬,朝云蔚说:“听到了吧,还跑吗?” “不跑了。”他低声答,又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十七。 他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心思被看得一清二楚,难怪十七从不拘束他,甚至带他出门乱逛。 她早便料到了,自己的画像被贴的到处都是,跑出那扇门不过是重回阿鼻地狱而已。 天光已经大亮,京城也醒了,行人车马碌碌来去,他们都有自己的奔头,苦乐交杂的活着。好像只有他,蜷缩在一个湿冷的角落,身体长满滑腻的青苔,终生见不到太阳。 “谢谢你来救我。” 十七从骄阳下走近他,说道:“不必谢,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云蔚忽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是被期盼着被需要着的,他脆弱卑贱的生命牵动着一个人的情绪,十七会为他而难过。 他从角落里站起来,看见十七的背影,她已经快走出这陋巷了,他正要出声去喊,再等等他。 十七却已回过身来,说:“云蔚,跟紧我。” -- 猫猫十七 王相公病倒之后,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他撑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到了云蔚房里,发现云蔚常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不见了,按说若是被劫走,他怎么能想到提前打包东西呢? 所以一定是和楼里的恩客看对眼,私逃了,王相公必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认为及时把消息散布出去,还是有把云蔚抓回来的可能,便广发告示,范围波及到了方圆几百里的城池。 告示已经贴出去五六天了,十七却没告诉云蔚,她掂量云蔚不是安分的性子,便随着他折腾,反正他总归要吃亏,吃了亏才能知道他没得选,只能跟在自己身边。 宁灵灰溜溜地跟在十七身边,她说:“你已经拿走了我的短剑,上面的宝石也值几百两银子,快把扳指还我。” 十七回望一眼,看云蔚跟了上来,嘴角微翘,“要是还给你,你转眼就会把云蔚在哪儿捅出去,平白给我添麻烦。” “我保证不说,就当没见过他。” “真的?”十七停下脚步,反问。 这是有门?宁灵眼眸咻地亮起,堆满谄媚的笑意,“自然是真的。” 十七把她脸上的变化看得分明,转头向左拐弯,给她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谁信。” “你……”宁灵气结,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只能又跟在她身后,起码得知道她住在哪里,好天天来讨要。 云蔚从马车上拿出自己的帷帽,戴在头上,一路上对宁灵翻了无数白眼。观她不过十五六,心肠却分外歹毒。 十七也不说把她赶走,反而任由她跟到了家里。 “吃吧。”十七把食盒放在云蔚面前,“应该还热着。” 里面是一碗甜豆花,一碗馄饨,手触上去果然是温热的。以前十七不给他带汤汤水水的朝饭,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洒出来,但昨晚他捂着肚子说,自己胃不舒服,今天早上就不和她一起出门了。 想来就是因为这一句,她特意拿着食盒去给他买了馄饨。 或许是刚遭过劫,云蔚的心里酸软一片,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怎么不吃?不喜欢馄饨?”十七问。 宁灵本来在院里缩着,时不时去摸摸花,她早上也没吃饭,现在越看越饿,很不客气地踱到云蔚身边,“他刚伤了嗓子,肯定吃不下去。” “所以。”宁灵伸长手去端那个碗,“我可以代劳。” 云蔚拿勺子狠狠敲了宁灵的贼手,他嗓音沙哑道:“我的嗓子怎么伤的,你不清楚?还有脸吃我的东西!” “我怕浪费。”宁灵收回手,悻悻道:“那告示上说你是逃出来的,我不过是想把你送回去,顺便换两个零花钱而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送回什么好地方。”云蔚冷笑一声,“你把我送回去,不就是想逼死我。” “我没有。”宁灵低声解释,“既然已经选择做了小倌,我想你应当早已接受那些事了。” “选择?”云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要是有选择,谁会去做妓子小倌,我看你也穷得叮当乱响,怎么不选择去卖身当小倌。” 无论宁灵再如何穷,她都当不了小倌。十七暗暗腹诽,当初云蔚一眼就看破自己的身份,现在对着宁灵倒是认不出了,也不知他那双眼睛到底慧是不慧。 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宁灵被诘问得哑口无言,满脸通红,“我……” 她嗫嚅片刻,忽然揪着上衣下摆,郑重道:“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险些害了你。” 云蔚本以为这小毒物还要再同他狡辩几个来回,没想到如此痛快地认了错,这倒让他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久违的良心在宁灵胸腔里抬了头,她觉得十分惭愧,但她想起了十七的说辞,说云蔚嗓子坏了,耽误她赚钱。 那么十七和枕香馆里的鸨公有什么区别?而且早上云蔚看着是很想逃离京城的,那意味着十七对他也不好。 电光火石之间,宁灵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定是十七诱骗了云蔚,让他和自己私奔,得到了他之后又不珍惜,打算把他卖到别的地方,自己好赚了中间这笔钱。 至于云蔚一定是知道了十七的打算,仓皇出逃,结果不慎遇上她,反而被捉回来。 一时间,宁灵几乎是义愤填膺,抖着食指要从人伦道德方面好好谴责十七一番,但看到她锐利的视线,又想起自己打不过她,只好作罢,“你……你……中午能否留我吃顿饭?” “你还想中午蹭饭?”云蔚觉得不可思议,他看向十七,想让她把这小毒物赶出去。 可十七却点点头,她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把价值不菲的短剑,十分乐意留宁灵吃饭,让她也尝尝自己的手艺。 等十七去厨房忙活午饭,宁灵立即走到云蔚身边,轻声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帮我?”云蔚的馄饨还没有吃完,端着碗离宁灵更远一些,“帮我什么?” “帮你逃走呀。” “你这么好心?方才还想着害我呢,我怎么信你。” “那件事是我的不是。”宁灵再叁保证,“所以我这回一定会补偿你,让你早日脱离她的魔爪。” 云蔚轻笑一声,并不搭话,把碗里早已凉透的馄饨,一个个嚼碎吞了下去,连汤都没放过。 ……………… 下午宁灵去把马车还到牙行,因为这趟没跑成,马车因为十七的蛮力还多了点磨损,宁灵咬牙倒贴了修车钱,荷包便更瘪了。 晚上她拖着步子,还是敲了十七家的院门。宁灵慨叹没钱真的能把她身上被娇养出来的傲气磨得一干二净。 十七问:“还来干什么?” “我没地方去。”她垂头丧气地答。 “那和我有何关系?” “我下午赔了马车的修理费,身上没余钱了,马车是因为你才弄坏的。” “所以?”十七抱着臂,“你来找我要钱?” 若是来找她要钱,十七预备一脚踢上门,无论怎么敲也不开。 “不是,我想让你收留我几天。”宁灵忙又说,“睡厨房也没关系,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 “况且你还没还还我扳指呢?万一你跑了,我找谁要去,所以我得守着你。” “那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十七探身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可是个人牙子。” 闻言宁灵身体一僵,她倒是真没想到这一点,别云蔚没帮成,又把自己搭进去。 “好了,你这小身板也卖不了几个钱,晚饭吃了吗?”十七敞开大门把她迎了进来,与其防着她坏事,倒是不如把她放在眼前,何况宁灵是个女子,夜里没个去处,她于心不忍。 宁灵迟疑地迈入院中,虽然十七那话说的很轻佻,但她又莫名地觉得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在云蔚凉凉的目光注视下,宁灵吃过了晚饭,随后说想要洗澡。 十七授意云蔚把他的澡豆和香胰子拿出来,供宁灵洗一个舒服的澡。 随后他看到宁灵穿着十七的女装,袖子和裙摆还是长了一截,他冷笑出声:“一个男人,穿姑娘的衣服还有些大。” 十七微感诧异,任谁看,此时披散着头发,皮肤白嫩,眉眼娟秀的宁灵都是位貌美的女子,可云蔚却没察觉。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委婉问。 宁灵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双目圆睁,“你再好好看看,我到底是男是女!” 这下云蔚才仔仔细细地看向宁灵,随后发现,她真的是位女子。他面上挂不住,“扮的还怪像的。” 宁灵和十七住一个屋子,她洗过澡觉得困,便去睡了。 云蔚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散成淤青,十七怕雇主因为他的伤对她不满,从自己的背囊里找出一瓶活血化瘀的伤药。 “一日叁次涂在脖子上,五天就能好。” “那十七能帮我涂吗?”云蔚握着瓷瓶,说,“我看不到伤在何处。” “你房里有镜子。” “铜镜照不真切,何况是晚上。” 十七觉得他说的有理,便揽了这件琐事。 云蔚发觉十七其实很好说话,如果他有足够的理由摆在十七的面前,那她会很痛快地应下自己的要求。 他要做的就是一点点说服她。 “今早,你怎么找到我的?”云蔚坐在桌前,十七手沾药膏,在仔细地给他涂抹。 十七左手掏出一个竹筒,放出一只和萤火虫相似的虫子,它闪着绿色的光芒,盘旋在他身边。 “靠这个,它叫寻香虫,我给你喂了它褪下来的壳,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能找到你。” 竟然有这种虫子,云蔚也顾不上自己吃了它的壳,应该觉得恶心,反而很绝望,这回,他真的跑不了了。 心里所有的希望破灭,云蔚反而松弛下来,有了闲情逸致去看十七。 面具在她脸上贴合得很好,所以睫毛也颤巍巍露在面具外面,他被晃的心痒,想用手指拨一下,没等靠近,十七就捏住了他的手。 “做什么?” “你睫毛上有东西,我帮你弄掉。” 她自己揉了几下眼睛,随后说:“没有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要不自量力地袭击她? “好吧,我只是想碰一下你的睫毛。” “你没有吗?”十七凑近去看他的眼睛,唇间吐出的热气,和他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某种隐秘的交换。 云蔚的耳根有些烫,“你的比较长,我想摸一摸。” 世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癖好,十七见怪不怪,于是垂下眼皮,好让自己的睫毛更好地露出来,“那你摸吧。” 云蔚极轻地摸了两下,纤长卷翘的睫毛毛划过他的指尖,像是春天的柳絮扑面而过,令他的心尖软软的,痒痒的。 十七此时很乖顺,像一只懒散的猫,云蔚克制住自己摸她头发的冲动,问:“十七,我能养只猫吗?” 呜呜呜,我好凉,是因为不日更吗?还是你们这些老色批就喜欢看瑟瑟。 -- 师弟初九 云蔚养猫的提议被十七否决了,她说云蔚前途未卜,还是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再糟蹋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原本也是冲动的念头,云蔚倒并不伤感。 每日戌时叁刻,十七会去城隍庙后,从右数第二棵柳树下找委托人发来的指示。 那棵柳树非常古老,得叁人合抱才能围住,又长在城隍庙附近,所以老百姓们都认为里面住了一位得道的大仙,专门在树上缠了红绳,又用青砖垒了四方的矮墙,令大家只能远远瞻仰。所以藏些什么,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柳树下面有个树洞,十七伸手进去摸了摸,发现今天多出一个竹筒。 里面是一张字条,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字条上说,让她带云蔚去云州找一位杨家的奴仆,后面附着她的地址和姓名。 云州离这里约叁百里,快马赶路叁两日就到了,要是坐马车,得大约五天。 十七打算明天就动身,回家发现宁灵在和云蔚讨论最近畅销的《红尘夜话》。 “所以说,多情总被无情恼,霍寻雁武艺高强,又是江湖第一美女,对段沉舟痴心一片,又给他花钱,又给他心法剑谱,结果转眼他就甩了霍寻雁,竟然还断了她一条腿。” “狗男人。”宁灵愤慨道,“四绝门的人,绝情绝爱绝亲绝友,没一个好东西。” “四绝门?是做什么的?”云蔚问。 宁灵眼神不屑,尤其是知道段沉舟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以后,“就是个替人杀人放火,跑腿赚钱的破落门派。” “云蔚你以后一定要擦亮眼,一定不能找四绝门里的人。”随后她目色不善地瞥了一眼十七,“否则,你说不准又遇上个人渣。” 十七被那道目光逼视过,总感觉自己被含沙射影了,她想替门主解释一番,其实霍寻雁和门主的故事并不是如此老套,两人从小相识,称得上青梅竹马,可他们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每次见面都掐得死去活来。 后来霍寻雁因为遇上大雨,山体松动,不慎被连车带人埋进去,门主在山脚下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把她救出来,但她的腿却治不好了。 从那之后,霍寻雁整日郁郁寡欢,但以前被她教训过的江湖人士趁她势弱,倒是嚼起了舌根,把她和段沉舟编排成一对怨侣,霍寻雁还是掏心掏肺无私付出,最终惨遭抛弃的那一个。 然而只有他们门内的人知道,他们看着无情冷酷的门主,被霍寻雁指着鼻子骂了两个时辰,还不敢还嘴。 可话到嘴边,十七又咽了下去,背后说门主的闲话,会不会被他知道,毕竟门内的消息网遍布各地,他好像凭空长了八个耳朵。 至于四绝门,绝情、绝爱、绝亲、绝友的门训,但那是门主十五岁时的玩笑之言,她的师弟十九,在十五的时候还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北方之狼。 那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只离群索居的野兽,强大而孤独,没有人懂他浅薄又矫情的内心。 不过十七倒是觉得门训没什么不好,绝了情爱亲友,活得很自在。 “云蔚,明日就该走了,今天来了消息。”她岔开宁灵的话题说。 云蔚半信半疑,“去哪儿?” “云州,要带你找杨家的一个仆人。” “杨家?云蔚你说过你姓杨,是真的吗?”宁灵问。 “嗯,我本叫杨云蔚,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杨云若。” “那你姐姐呢?” “不知道。”他嘲讽一笑,“我们失散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这吃人的世道,大约是死了吧。” 宁灵不再说话,她懂这种痛楚,她也曾失去至亲。 十七抿了一口茶,“那也未必,说不准她就有了奇遇,捡回一条命,现下还等着你呢。” 云蔚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回房把自己的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放在床头。看十七的样子,他们明日真的要去云州,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不然她为何知道杨家? ………… 夜是无尽而浓稠的,刺骨冰凉的河水让云蔚渐渐沉没,他游不动了,他好累。 四周黑漆漆的,茫然睁大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一刹那,又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云蔚被一双同样柔弱的胳膊推着浮上来。 是姐姐,她浑身都在打哆嗦,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带上岸后,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眼泪和脸上的水珠混合滴落,“云蔚,我们没有爹娘了。”她呜咽说,“从今往后,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水淋淋地拥抱着姐姐,那时的他问:“爹娘不要我们了吗?” “他们死了,家里的所有的人都死了,我们一定要报仇。”姐姐眼圈通红,稚嫩的圆脸上,布满尖刻的仇恨和恐惧。 云蔚并不懂死亡和仇恨,他觉得就是爹娘抛弃了他们,他赌气地想,那他也不要爹娘了,有姐姐就好。 可一转眼姐姐也要丢下她,她的背影逐渐拔高,变成大人的样子,穿了一身黑衣服,越走越远。他跟在后面,边跑边喊,“姐姐,等等我。” 像听不见似的,她一直没有回头,眼看着追不上了,云蔚大吼一声,“杨云若,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身来看他,脸渐渐从白濛濛的雾气里出现,就在云蔚要看清楚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哐哐哐的声音,随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外面有个人在推门,发现推不开之后,又去推窗户,随后翻进了屋子里,径直走向床边,倒头就要睡。 “你......你是谁?”云蔚缩在床头,颤着声问,梦里急出来的汗还没落,身上又被激出一层毛汗。 “咦,有人?” 是男人的声音,听着年岁不大。 “那你又是谁?莫非是我师姐养的小白脸?” 屋门口,忽然飘来一点亮光,随即有一个影子悠悠地问:“初九,是你吗?” “是我,师姐,屋里的另一个男人是谁?”被叫初九的人说。 “他是我的任务。”随后十七又对云蔚说:“云蔚,你今晚和他挤一挤。” 和男人睡一张床,云蔚十万个不愿意,况且这人还破坏了他和姐姐梦里相见,他当着十七应下了,但听见十七关门回房之后,伸手一指桌子,“你去那儿睡,床上没你的地方。” 初九打了个哈切,双眼熬得通红。在外做任务,初九连房梁都睡过,所以并不挑,他嗤笑一声,把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摆到椅子上,平躺在桌上,腿有一大截悬在桌外。 不过一瞬,他就睡熟了,云蔚在床上听着他的呼吸,愈发烦躁,这个叫十九的轻车熟路地来到这里,想必在这张床上睡过许多回了,被子、枕头、床褥都是他曾用过的。云蔚感觉自己被一阵男人的臭气包裹着,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他铁青着脸,一大早开始沐浴。等十七雇好马车,收拾好东西,他却还没洗完,十七拧着眉催了他叁四次,他依然没出来。 “你是不想走,在这里耗时间?”十七问。 “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木桶里的云蔚顿了顿问:“我睡的被褥,是不是那个初九用过的?” “是,有何不对?” “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你也给我用!” 十七十分不解,反问道:“你不也是男子?” “我怎么能和他一样?”他好歹也是十七倾心的男子,总要被她偏爱的,怎么能用她师弟的二手货。 “有什么不一样?”十七哼笑一声,隔着门板,声音又大了一个调门,“不过,我师弟长相俊俏,武艺虽说不如我,但也算高强,并且做的一手好菜,总要比你厉害许多。” 武艺和厨艺与他相比也就罢了,云蔚知道自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但相貌上,他还无有敌手,何况他今天早上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个叫初九的脸,眼圈青黑,胡子拉碴,还不如平松。 还没等他讽刺几句十七,劝她去看看眼睛,初九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听见了十七的夸赞,扭扭捏捏地说:“我哪有师姐说的那么好,师姐才是武功盖世、心狠手辣、蛇蝎美人。” 初九并不喜欢读书,成语经常用错,十七不在意,但宁灵却是大声问:“谁啊,谁在骂人?” 昨晚宁灵并没有听到触九的动静,故而不知道家里多了一个人,她站在院中直愣愣地看着十九,初九也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说话。 过了一阵儿,初九忽然反应过来,从胸前掏出一张女子的画像,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他要找的宁家五小姐吗? “姑娘是宁家五小姐,宁灵吗?” 宁灵被初九的美貌晃了一瞬,“是。” “宁五小姐,令尊向四绝门发出委托,让我送你回家。” “我爹,让你带我回家?”宁灵瞪大眼,“你还是四绝门的人。” 而他又叫十七师姐,那么十七也是四绝门的,她的目光在十七和初九之间来回,昨晚她可是大放厥词,骂了一通段沉舟,据说段沉舟气量很小,万一记恨了她,宁灵不敢深想。 -- 屋子论 去宁州途径云州,况且宁灵在初九眼中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娇小姐,不适应快马赶路,于是和十七他们搭伙坐马车。 一路上路过荒郊野村,他们稍事歇息之后,便又开始不停赶路。 终于在出发的四日后,到达云州城附近的一处小镇。 云蔚在宁灵对于四绝门,惴惴不安的絮叨中,逐渐明白了一件大事,十七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而他是十七接的任务,在京城停留了许多天,真的是因为没有雇主的指令,而不是她心悦于自己,把他囚禁起来准备日久生情。 这个发现让他的面皮稍稍一红,但过几日竟然恼怒起来,他想十七也是个四肢健全的女人,怎么能对他没有旖旎暧昧的心思呢? 他坐在车里,让宁灵看着他,“你觉得我颜色如何?” 宁灵仔细扫过云蔚的脸,公正客观地说:“上佳,不过我觉得÷九更好看。” 坐在马车外的初九忽然被呛到,十七为他顺了顺气。 可宁灵依然在旁若无人地评价着初九的样貌,“他的眼睛比你的大,比你的圆,嘴唇也比你的薄,鼻梁很挺。”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来车外有人,压低声音,“据说男人鼻梁挺,那个东西就很大,是真的吗?” 云蔚想了想,“馆里好像是说过的,但我也没比过。” 饶是他们说话小声,但车外两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十七瞥一眼初九,他的脸快烧熟了。 “一会儿就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十七说,“今晚我们在客栈过夜。” 进城手续繁琐,初九打算带着宁灵绕过云州城,继续向西。所以今晚将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夜。 他们住在了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两人一间房,床也有两个。 宁灵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所有打算,她可不能被抓回去,然后嫁给欧阳辉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明日咱们四个就要分别,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今晚好好聚聚。”简单吃过晚饭后,宁灵提了两壶酒进屋,言语间很是感慨,她说:“十七,我最舍不得你,咱们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长时间,你的香味我都闻习惯了。” 十七倒了一碗酒,轻笑说:“是么,我觉得你和云蔚才是一见如故,在马车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那时,他们谈兴上来,云蔚竟然也忘了宁灵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打开自己的盒子,就每个东西的用法和她细细说了一番。 宁灵听得很认真,记性也很好,只有初九感到分外尴尬,问十七要了两团棉花塞上了耳朵。 十七刺他,“这有什么,人之常情而已。” “师姐就不会想入非非?” 她摇头,“感觉就像听师傅说,门里的马配种一样。” “怪物。”初九嘟囔一句。 宁灵见她喝了酒,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去劝初九,她举起酒碗,“初九,接下的路来就剩你我了,多多关照。” 随后把酒一饮而尽,余光瞥见初九也把酒喝光了。 这下她松弛不少,揽着十七的肩膀,不住地劝酒,同时初九她也没放过,一会儿夸他皮肤赛美玉,一会儿说他手若削葱根。 直把初九臊得满脸通红,只得灌酒遮掩,说是喝酒上头。 十七看着云蔚神游天外,点点桌子,“怎么不喝酒?喝不了吗?” “不是。”他捧起碗喝了一口,“明天就回家了。” 可他的家却不在了,至亲之人接连离去。 十七听说了云蔚父母双亡,姐姐失踪,或许是喝了几碗酒的缘故,她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伤感,“我们四绝门的人,都没有以前的记忆。” “被带回门里之后,要吃一种丹药,那种药会让人丢掉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亲人又是谁?”她又倒了一碗酒,慢吞吞喝着,像是在陈述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或许长大之后,和自己的亲人面对着面,也彼此认不出来。” 宁灵不再挑逗初九,安静坐在椅子里听十七继续道:“又或许某一日,会被派去杀了自己的亲人,” “我和十九都是十岁的时候被送进去的,我们的称呼都是根据日子定的,捡我的时候是四月十七,他是六月初九,我还有个师兄叫初一。” “你在馆里学的是伺候人那一套,捧得人高兴,忘乎所以。我学的是杀人,怎么杀人最快,流的血最少。” “这两样事一样的脏。” 说到这里,她忽然对着云蔚笑了,“要是有机会,你想不想和我换换?” 虽然隔着碍事的面具,但云蔚把目光放在着她炯炯的眼睛上,清凌凌的,却让他口干舌燥,狠灌了一碗酒。 “想,杀人听着就比伺候人爽快。” “哪有那么简单?”初九喝的有些多,他早看云蔚不顺眼,“出师之前,门里每个月都要比试,生死不论,一百多个人里面只留五十个,你这样的,第一轮就过不去。” 说罢他又轻蔑一笑,“不过你这种小白脸,说不准可以靠脸抱上堂主们的大腿。” 宁灵则十分好奇地问:“那你呢?你不能靠脸吗?没有堂主瞧上你吗?”说罢捧着脸遗憾说:“他们真没眼光。” 十七不理他们,走向窗边,晚风扬起了她青色的发带。云蔚也跟着站在窗口,他听到十七轻声对他说。 “我觉得人就像一间屋子,亲人、朋友、情爱就是里面各种各样的家具器物,装点的越多,越显得华贵拥挤,可是没了这些东西,屋子还是会存在,无论高矮大小,它总能遮点风挡点雨。” 死在她刀下的人不知繁几,大多是亲者痛,仇者快,但有时却是死者亲近的人把屠刀递给了她,对着尸体悲痛万分,面具下则是暗暗窃喜。 所以她想,有亲人未必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云蔚能不能想通。 一个时辰以后,十七和初九,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云蔚在楼下牵了两匹马,等着宁灵。 “好了,走吧。”宁灵从二楼窗户跳下来。 “你确实他们不会突然醒过来?”云蔚又问,“你那药不会毒死人吧。” “不会,那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醉黄梁,无色无味,能迷晕人十个时辰。”宁灵补充说,“内力深厚的,少说也得四五个时辰才能醒。” “要不是咱们提前吃了解药,能睡一整天。” 云蔚小时候学过骑马,虽然荒废多年,但基本的步法他还记得。 他迟疑地揪着马缰绳,就听见宁灵说:“何况他们就算早早醒来,也顾不上出来追我们。” “为何?” “我在房里点了你给我的薰香,用了有一半呢,到时候他们孤男寡女的,哪还记得起我们?” 半束催情香,屋里又关严了门窗,云蔚暗暗心焦,万一初九兽性大发强迫十七怎么办? “你不是喜欢初九吗?” “快走啊。”宁灵夹着马肚子等云蔚跟上来,“我只是喜欢他的长相而已,比起被捉回去,他算什么?” “而且,我觉得他应该喜欢十七。”宁灵边骑马边分析,“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又是同门师姐弟的情谊,吃饭的时候他还帮十七挑香菜吃青椒。” “所以他们肯定有一腿,我这是帮了他们。” 等到二人骑马赶到官道上,宁灵问:“我想下江南,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云蔚茫然道,他现在脑子里都是那半束催情香。 “那你随便选一条吧,反正我们分头走,免得一起被发现。”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向南边狂奔而去。 面前有两条道,云蔚竭力不让自己回头看,临走时,他拿走了十七腰间的寻香虫,不怕她天南海北的追杀。 据说北方有一片辽阔的大草原,那里地广人稀,几十里才有一户人家,去那儿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他转过马头,向北去了,马蹄卷起一阵细碎的烟尘。 -- 催情香(h) 客栈大堂睡着的小二,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打着哈切开了门说,现在还剩两间房,可那位并不听他的话,直接冲上了二楼。 小二看他的衣服有些眼熟,昨晚他不是在店里住下了吗? 云蔚在房门口站着,有些不敢开门。 随着向北越走越远,他总想十七是不是已经醒来了,她那样好的身手,应该不会轻易被蒙汗药迷晕很久,随后她被催情香搅乱神智,真的和初九有了肌肤之亲。 虽说江湖之人都随性,男女之间的露水情缘,数不胜数,但难保十七就因此对初九青眼有加,更甚之,爱上了他。 反正十七说,她觉得初九样样比他都比他好。 想到爱,云蔚感觉自己心头积了一片阴云,沉甸甸灰蒙蒙,前路乃至自由渐渐失去了吸引力。 十七如今的饭菜做的很像样,话也多了不少,而且他还没见过十七面具下的样子。 所以不能让十七和初九搅和到一起,十七要爱也只能爱他,他可以勉为其难地让十七爱一下。 之后,他就迅速掉转马头回到了客栈,他盼望他们还没醒,但屋里忽然有动静。 ……… 十七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有昏暗的天色从窗纸上透出来,应该是刚到寅时。 屋弥漫着一股特别的香气,不像花果檀木,味道是厚重又甜腻的,十七不大喜欢。 她拍拍身边的初九,初九没有反应,最后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丸,他才悠悠醒转。 云蔚和宁灵不在这里,屋门也被向外锁住,十七从窗户爬到屋顶,发现另一间屋子里也没有人,而且屋内很整洁,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十七摸摸腰间,本该在的竹筒,不翼而飞。所以他们应该是一起跑了。 十九说:“酒应该有问题,昨晚我喝得并不算多,怎么会毫无记忆地睡过去。” “宁灵是宁家人,有刁钻古怪的药不稀奇。”倒是自己,怎么昨晚就放下防备,喝了很多酒呢? 屋里的味道还没散去,初九使劲嗅了嗅,随后开始打喷嚏,他的嗅觉很灵敏,直接导致鼻子受不了浓烈的气味,不光要打喷嚏,连带着牙和头隐隐的疼 “这是……啊切……什么味道?” “不知道。”十七摇摇头,终于在放花盆的架子下面,发现了一把香。 她把香头戳在地上,转了几下,又吹了一口,好像都灭了。 但就在她随意把香扔到地上之后,有一根忽然闪过微弱的火光,香雾无形弥漫开来。 “走吧,去找人,这回干脆真的把他们绑起来算了。”十七有些懊恼,她从没做过这么麻烦的任务,任务对象不光花她的钱,叁天两头还想着跑,这么想还是杀人更痛快。 初九则摇头,“啊切……不行……把人绑起来……啊切……他们会和雇主说我们虐待,然后扣钱。” 原本十七客气地对待云蔚,也是因为这个顾虑,可现在她不想再迁就云蔚了,就应该把他手脚都捆起来,嘴也塞上。 听着屋里男女低声交谈的声音,云蔚心砰砰直跳,他们该不会在商量床上谁上谁下吧。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推开门,无论如何,他都要做这根打鸳鸯的棒子。 然而他没看见想象中的香艳画面,两个人在屋里离得八丈远,十七正准备跳窗,而初九嘴上捂着一张手帕,一直切切切地打喷嚏。 十七回身看见云蔚,疑惑问:“你没跑?” “我答应过你,不跑了。” 看他风尘仆仆的,十七烦躁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跑了就跑了,还回来做什么?” “寻香虫你也拿走了,毫无顾虑才对。”十七从窗口走到桌前,好整以暇地坐下,她思忖,难道是云蔚发现那竹筒里不是真的寻香虫,而是一只普通的萤火虫吗? “我跑了,你定然要受罚吧。”云蔚道,“宁灵说,你们四绝门犯了错的弟子,要受到很重的刑罚。” 云蔚踱进门里,合上房门,“我只是心地良善,不想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你而已,你不要多想。” 十七嘴角微翘,“那我还要承你的情。” 初九拿下帕子,把头伸出窗外,问云蔚宁灵在哪里,云蔚必然不能出卖宁灵,摇头无辜状,“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一溜烟就走了。” 这话鬼都不信,初九翻个白眼,蒙面从窗户上跳下去。他心里很是不平,凭什么师姐的任务对象就能乖乖回来,自己要护送的那位宁五小姐,则一拍马不见踪影,昨晚还夸他摸他,今天就毫不留情地走了,好一个狡猾的小骗子。 好在他也给宁灵吃了寻香虫的壳,不愁找不到她。 ………… 因为催情香燃得又多又久,需要很长时间的通风才能完全散去。 十七和初九从小受训,寻常的迷药对她无甚作用,但云蔚闻了,反应强烈又迅速。 他感觉自己热意翻涌,四肢发软,但有一个地方倒是硬得出奇。他看向十七,发觉她好端端的,脸上连个汗珠都没有,忽然很是气愤。 于是他关上了窗户。 十七拦他,他没好气地说:“不关窗,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什么?” 自然是看见他们在床上做些男女欢好之事。 云蔚没回答,坐在床上,“你承了我的情,就得还。” 没想到他转头就挟恩图报,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十七问:“那你想让我怎么还?” “你过来。” 十七走过去,被他拉到床边坐下,两个人并排紧贴着。云蔚一偏头,枕在了十七肩膀上。 “这屋里点的是什么香,你知道吗?” “不知道。”十七答:“怪呛人的。” “我就知道你这块冰疙瘩不晓得,你就不觉得热?” 十七身上干干爽爽,“不热。” 云蔚哽住,他伸开胳膊抱着十七,“可我好热,宁灵点了我给他的催情香。” 被他抱着,十七也感觉出了他身上热得发烫,“那香这么厉害?我倒不觉得。” “你百毒不侵当然没事。”云蔚把脸埋在十七的脖子上,深深地呼吸,“我闻几口就受不住了。” 小倌从小被调教,身体比寻常人更为敏感。 “你要不洗个冷水澡?”十七提议说。 云蔚抬起头来,目光逼视着她,上翘的眼尾凌厉中媚意横生,“你就这样承我的情?” “那你想怎样?” 他又偏头靠了回去,在十七耳边问:“你说我想干什么?” 十七被他的呼吸扰得耳朵发痒,心里乱糟糟的,男女之事她也晓得,但并不想去尝试。 这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现在这样抱在一起,似乎太过亲密了,她忙去推云蔚。 但云蔚就像一株柔藤,怎么撕也撕不下来。 “你们男人应该可以自行处理,我在外面等你。” “我不会,馆里没教过。”云蔚耍赖道:“你比我还大两岁,你教我。” 十七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撒谎,羞恼之余想给他些颜色看看,既然已经从馆里出来,就要洁身自好,不能胡乱和别人做这些事,轻贱自己。 逃跑用的包裹搁在桌上,十七把里面放各式器物的盒子取出来,放在床边。 随后探手上去碰了碰他的下体,临到紧要关头,云蔚忽然紧张起来,向后闪了一下。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要是后悔的话,就不回来了,云蔚打定主意要让十七爱上他,那么必然要让十七见识一下自己床上的威猛。 他扯过十七来,要把她推倒在床上,发现自己身体无力推不动她。 他倒也不坚持,贴上十七的脖子,鼻尖胡乱地拱过,去撕扯她的衣服。 “不是让我教你?”十七凉凉开口。 倒是忘了自己的这句鬼话,云蔚讪讪住手,“那你来吧。” 他两腿并拢,等着十七来脱他的衣服。 可十七却是直奔下叁路,隔着布料揉搓他几下,随后撩开他的下裳,褪下亵裤,只让那一处浅浅露出来。 他暗笑十七是个急色鬼,直接就上来提枪入洞,倒是爽快。 可十七却不解自己的衣服,反而把他的外衣盖在下身上,单手揉搓起来,像是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布料贴着他的柱身还好,可偏偏盖在菇头上,那里本就肿胀多时,异常敏感脆弱,十七毫不收敛自己手上的力气,盘核桃一样磨他。 登时他绷直脚尖,拳起手掌,“轻点……我要被你磨坏了,坏了你还怎么快活?” 十七闻言又是狠狠一搓,以后他嘴里这些污言秽语也得改掉。 龟头顶端的皮,像是被磨薄了,云蔚觉得火辣辣的,刺痛中带着痒,他嘶了一声,觉得下体潮乎乎的,外衣上一片濡湿,“你看看,都被你磨出水了。” 十七自然也发觉了,她想了想,从盒子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银制器物,一头细长,一头圆扁,扁的那头雕着一朵桃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 把细的那一头,插到云蔚的马眼内,十七哼道:“这回还流不流了?” 盯着那枚银塞,云蔚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盒子里有这个?” “你在马车上和宁灵聊得热火朝天,想不知道都难。” 云蔚记起自己曾说过的话,羞耻得无地自容,只好又把脸埋在十七的肩膀上,闷闷地说:“她要问我才说的,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想起宁灵,云蔚把十七的手引到他淤堵的阳具上,她布满薄茧的温热手心,虚虚套握住他。 “哼……你的手……”好喜欢。 他感到分外满足,搂着十七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像是要原地开花。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你觉得我的和初九的相比,哪个更大?” 他昨晚目测过,初九的鼻梁没他的高! -- 捆绑(h) 十七并不想回答云蔚的问题,她不知道云蔚那空空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于是使劲掐了他一把,云蔚立即喊疼,“你再掐就软了。” “是不是我的大?”他不依不饶地问。 “你要真想知道,我就替你割了,再和初九比一比。” 也不知她是不是言出必行,云蔚为了自己着想,还是没再问,闭上嘴,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十七的肩头。 但他耐不住体内的热潮,因为出口被堵住,十七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所以他更觉得难耐。 热气呵在十七的耳畔,嘴唇也凑上去摩挲,“你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甚至都不脱他的衣服。 听了他的话,十七心道他倒是心直口快,脸皮厚的理直气壮。 十七推开他的脸,热气吹得她耳根发烫,她从自己包裹里拿出几截麻绳,把云蔚的手和腿都捆起来。 “你干什么?”云蔚挣扎道,可他本来也压制不住十七,如今又中了催情香,手脚使不上力气,最终还是被她绑在了床边。 后来嘴上也塞上了一块红布。 十七把他暴露出来的下体,握在手里,狠狠地揉了几下,登时他觉一股热潮直冲向头脑,眼睛不受控制地涌出些泪。 “感觉怎么样?”她问。 云蔚呜呜地叫,十七料想没什么好话,手下不停,又添叁分力气,她觉得自己在做善事,既替他压了邪火,又教他不要胡乱地和人做男女之事,最好对此生出敬畏之意,不要谁都招惹。 一箭双雕。 下体虽说被塞住,但还是有丝丝黏液渗出,令柱身滑不留手。 手下的物什一点一点地搏动,十七看向云蔚,他半阖上眼皮,眼尾向上曳出的弯,像是春日的浆果,被绵风一天天吹得染上艳色。 是一副沉醉的样子,似乎是要到关口了。 那她必然不能如他的意。 见她停下,云蔚急急地绷起臀耸着下身,磨着十七的手背。 十七弹了他一下,随后收回手,看着他自己对着空气戳点,后腰因为不便受力,肌肉十分紧张,抖得像筛糠。 他掀起眼皮来,似怒还羞地瞪了十七一眼,“嗯……嗯……”,自喉头发出的声音,像是打着弯,十七听着觉得腻歪。 于是覆手上去,又是一阵狂风扫落叶般的撸动,云蔚的声音从甜腻哼鸣,瞬间变得细碎而惨烈。 这下她心里爽快不少。 如此几个来回,次次云蔚要到的时候,十七就及时袖手旁观。体内因此积压的欲念,让他百爪挠心。 云蔚觉得委屈,他为了十七放弃了辽阔的草原,她不爱惜也就罢了,竟像玩面人一样捉弄他,吊着他。 十七看着云蔚的眼珠从蒙一层薄雾,到发了大水,两眼一眨,一串泪珠子就流了出来。 十七曾见过不少男人哭,但那都是畏惧的哭,涕泗横流,极为难看。 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又羞又恼,还带着骄矜的质问。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在说,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不这样你不长记性。” 他眉头一松,眼睛睁大,是疑问的神色。 “我是在告诉你,既然已经不做小倌了,就要守好自己的身体,不能乱来,不然没有女子能瞧得上你,而且还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云蔚瞬间剑眉倒竖,嗡嗡了好一阵,十七这下倒是猜不出他说什么了。 取下他嘴里的布,就听见他骂:“你都摸了我几百下了,瞧不上你别摸呀。” “占了我的便宜,还说是教我,好话全让你说了,还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真是瞎了眼。” “你这个……”再往后的话全让十七一红布堵了回去。 “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 十七被他搅出滔天的火气,原想着放他一马,他学规矩了就好,没成想还怨上她了。 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云蔚翻过来,压到床上,十七剥下他的裤子,露出两瓣圆润的臀肉。 她往臀上泼了一盏冷水,就着湿意,向他紧窄的穴口中,塞进一根粗长的玉势。 未经开拓润滑的肠道,艰涩难行,十七存心让云蔚吃苦头,也不怜惜,直直地向里捅。 云蔚看不见身后的战况,是而湿淋淋的冷意更甚,片刻后又有一截更凉的东西钻进来,他疼得要命,像是快被撑裂了。 十七没听见他的叫喊,发觉他死死咬住嘴里的红布,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连眼底都被逼上一层血色,眼泪就更不必提,洇湿了一大片床褥。 听他呜呜地哭,十七手下一顿,才发觉自己一时冲动,让事情陷入两难境地。 如今她抽出去,落了自己的气势,不抽出去又伤了云蔚,犹豫之下,她放轻手上的力道,改为慢而柔的动作。 破开堆迭的肉浪,玉势像是扬帆而来的小舟,渐渐在云蔚体内煽风点火,有秘液津津,拍石打岸,更有舒颈瑞鹤,穿云掠月,得见九霄。 随着十七慢下来,渐揉渐顶,云蔚初时的疼痛已经缓解,虽然还胀,却是心里充实的胀,那些气恼的悲愤的情绪,通通被他用眼泪发泄出去。 他才发觉自己这样能哭,以前对着听风平松,只有他们哭的份儿。 十七无意间抵住了他的一处要紧地方,他浑身一酥,虽然手脚使不上力气,但臀却是循着甜头,翘的高高的,在十七身下又晃又夹。 云蔚记得馆里教过,男人能用后庭快活,但他从没试验过,也觉得难为情,毕竟不是寻常男女之间的闺房密趣。 如今倒是体验了,感觉不坏,有股快意绵绵,欲罢不能的滋味。 见他是缓过来了,十七猛地入了他两下,他立即塌下腰去,叫声幽微,尾音又是抱怨。 玉势再深几寸,渐渐到了更幽微淤堵的地方,玉势像是被胶住,十七感觉自己像戳到了一口软而韧的井,井里的水却是寻常质地,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溢出来,布满整个臀缝。 于是更显得云蔚的臀肉,软而绵滑,令人想拍几下,再使力捏一捏。 十七手比脑快,等反应过来,他的肉臀已是满布红痕。 云蔚边被她掐,边鄙夷地想,先前还说是要给他长记性,谁家长记性还要捏一捏、拍一拍屁股的,分明是她经受不住诱惑。 假正经,道貌岸然的死木头。 转瞬他又很得意,以前他每日都在身上搽嫩肤的香膏,还是有用的。 听他竟然享受起来,十七不爽,快速深入地抽插玉势,直把他嚣张的气焰压制的只剩下可怜兮兮的哼唧,她才满意。 因为云蔚在十七身下扭得厉害,不光领口被他挣开,下身的塞子也被他蹭掉。 没了阻挡,十七又在极深处捣弄他,云蔚觉得快活,可这快活太多了,他青涩的身体承受不住。 于是过了不久,瘫软的躯体一僵,他就泄出来,阳精淌在床上,黏在衣服上,散出一阵潮闷的腥气。 十七一探手,摸到一手的滑腻,她拧着眉头把白浊全擦在云蔚衣服上。 随后抽出玉势,把云蔚放开。 “你的催情香,已经解了吧。” 云蔚咬布团咬得牙酸,他揉揉脸又揉揉手,瞧见自己身上的狼狈,赌气说:“没有,还得再来几次。” 外面天光大亮,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辰,十七去水盆架子前洗了洗手,甩甩水说:“那你继续,我下去吃饭。” “你……”云蔚想到她把精液全擦在自己身上,一副很嫌弃的样子,现在还煞有介事地洗手,又被气出一泡眼泪。 “你是不是嫌我脏?我……我没和别人睡过。” “不是,你在想什么?”十七简直要被气笑,“吃饭之前洗手而已。” “我也饿了。” “那我们一起吃。” “我这个样子怎么下去?” 十七看他衣衫凌乱,锁骨和胸膛都露出大半,确实不成体统,于是拆开他的包裹,给他拿了件衣服,递到床边。 “我在门外等你。” 云蔚却还计较十七不和他欢好,他拉过十七的手,盖在自己半软的器物上,“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我不喜欢。” 十七的思绪忽然飘的很远,或许是失忆的缘故,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欲望也低,只喜欢挣钱。 想事情的时候,十七手停不下来,习惯性地把玩东西,便握着云蔚的分身,在柱头上轻柔地摩挲。 这可顺了云蔚的心思,他看着自己的下体被撩拨得不停地颤,颜色从浅红到深红,青筋根根分明,显得狰狞,样子确实不美。 况且出来这几日,他都没剃毛,周围一圈毛茬,还有些扎手,他忽然自卑起来。 露在外面的倒是光鲜亮丽,但是藏在衣服里的竟然如此丑陋。 “你是不是嫌它不好看?” 回过神来,十七附身仔细看了几眼,“倒确实不好看。” 唇间的热气扑洒在那抬了头的欲望上,像烈火遇上干柴,云蔚觉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燥意,他不知如何是好。 正要开口让十七再给他揉揉,就见她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以后不能随便招惹人,知道了吗?”是很严厉的语气。 可微凉的手却轻轻擦掉他脸上未干的泪珠,“别哭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云蔚:你嫌我脏! 十七:你不讲卫生! -- 酷炫十七,在线打架 牢室昏暗,气味难闻,只有一个高高的小窗透出阳光,郭万楷坐在小窗投下的光明处,掐死了第二十只虱子,虱子的尸体排成一个长列,像是给他的衣襟上绣了奇异的花纹。 今天是他被关在这里的第叁十天,关他的人是阳城的城主,因为他卖了一样稀罕的东西。 前年爷爷去世,他从爷爷嘴里听说了一张方子,他说这方子配出来的药水,可以用来传递秘信,还可以纹在人的身上,平时看着没痕迹,只要在皮肤上涂上凤仙花的汁液,就能显出形。 据说几年前被灭门的杨家,他们嫡系的身上,人人都会用这种药水纹上家里宝藏的位置,以供家里遭灾之后,东山再起。 当时他得了方子,熬了几瓶之后,开始在云州附近的小城售卖,为了让自己的药水更有销路,他还把杨家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结果夜里就被城主抓回来,细细盘问一番,随后在牢里呆了叁十天。 他悔恨交加,为何不听爷爷的话呢?爷爷说杨家不能提,会惹来祸患,他偏偏不信,认为早就化成灰的一家人,应当不足为惧。 谁成想如此灵验,那杨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一夕之间家财散尽,全家丧命,总不能是抢了阎王爷的媳妇吧。 自己能不能出去给爷爷磕头上坟还两说,郭万楷抬眼看看天,该吃中午饭了,衙差却没给送饭来。 又跟着太阳挪了一个时辰之后,牢里才突然有了动静。郭万楷看见两个黑影,一个高一个矮,直奔向他。 等到走近,他才发觉,那个矮些的影子,是城主大人,他两腿软得像面条,被个高高大大的黑衣人攥着后脖颈,一路拖过来。 城主鼓起的肚子,像是一大块融化的蜡油,颤巍巍地将滴未滴,他哆嗦着手指头,指向郭万楷。 “就是他……是他说杨家有宝藏,我才去找杨家那两个失踪的孩子的。” 郭万楷心里一紧,忙跪在地上,想说几句求饶的话,没等他出腔,就见那薄薄的寒光一闪,城主大人被抹了脖子。 接着那刀尖指向他,砍断了门口的锁链。郭万楷被蒙上黑布,带上一辆车。 马车走得极快,颠得郭万楷七荤八素,看这阵势,他此番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只盼爷爷在天之灵能保佑自己,不然他死了,谁给爷爷上香烧纸。 ………………… 吃过朝食后,十七和云蔚进了云州城。那老仆杨善住在柳枝巷,膝下一子也死在了十年前杨家的灾祸之中。 云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待到十七赶着马车停在一户门口栽着几株瘦竹的独门小院,已是午后。敲过门后,有一位看着五六十岁的男人,前来开门。 等云蔚说完自己的身世,他就立即一副断定云蔚就是杨家失踪幺子的模样,把二人迎了进来。 他殷勤地端茶倒水,对着云蔚嘘寒问暖。云蔚早已不记得杨善,但听到家里老人的关怀,还是心头触动,接过茶碗就要喝。 十七无声拦下他,她说:“杨老今年高寿?” “五十有七了,老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公子,老奴九泉之下,也算对老爷夫人有个交代。” 杨善抹掉脸上的眼泪,忙问:“公子用过午饭了吗?” 云蔚如实道:“未曾,我们出去吃吧,省的麻烦。” “不可不可,老奴已备好饭食了,给公子接风洗尘。” “这么说,杨老是早知我们要来,提前预备下了?”十七问。 杨善一顿,解释说:“老奴又不是街头算卦的,哪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是今日午饭迟了些,正好赶在一块儿了。” “现下已是未时叁刻,杨老的午饭确实够迟。” 杨善讪讪地没说话,十七却是手里握着茶杯,不住地打量他,“我观杨老五十有七,身子却康健,步子走得轻而稳当,倒像正值壮年。” “还有这双手,虽说黑了些,却很是年轻呢,真是保养得当。” 被十七这么一说,云蔚也去看杨善的手,和他遍布皱纹老年斑的脸不同,那双手的皮肤十分紧致,虽然有些茧子,但毫无松弛的迹象,他调笑道:“你这么说善叔倒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杨善脸色忽地一变,堆着笑的眼眸,瞬间便凌厉下来,“公子羞煞老奴了,老奴这双手生来便如此。” “是么,脸也生来如此吗?”十七放下茶盖,将碗里的热茶泼到杨善的脸上,“面具画得太糙,只能赶集的时候,骗骗孩子。” 受了那碗热水,杨善的五官渐渐开始融化,滴滴答答流下许多颜料水,他撕下了碍事的假面,佝偻的身子忽然变得十分挺拔。 “我倒是小瞧了你。”‘杨善’冷笑着对十七说。 “是你们手艺不行,演技也欠佳。”十七站起身来,挡住茫然的云蔚,“十年未见,就凭一句话就信了他就是杨家的孩子,任谁不起疑?” 云蔚默默受了十七的嘲讽,他就没起疑,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握住了家的一点点残影。 “那些都不要紧。”杨善活动手脚,“只要把你们引进来就行。” 他大喝一声:“动手!” 紧接着,从房梁上,隔壁屋子传来一阵切切察察的脚步声。听动静,大约有十几个人。 趁着暂时没人的空当,十七先下手为强,抽出自己的长刀劈向‘杨善’,‘杨善’急忙拿出藏在大花瓶里的重剑,抵挡住十七。 两件兵刃,不相上下地死死磕碰,尖锐的摩擦声,听得云蔚头皮发麻,他蹲在花盆架子旁边,捂住了耳朵。 方才十七让他躲着,免得拖累了她。 随后他面前的窗户被一脚踹开,窜进来两个黑衣人。他们一眼就被十七和‘杨善’吸引,加入到他们的缠斗当中。 至于云蔚他们谁也没管,老大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而且还吩咐说不能伤他分毫,所以还是离他远点为好,免得磨破皮还得扣月钱。 反正院子里这么些人,他也跑不了,就算是跑了也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十七的身后多了两个敌人,两相夹击之下,她一矮身子,刀刃顺着重剑一滑而过,反手砍向二人的腰部,溅起一捧丰沛的血花。 ‘杨善’举着重剑,向下一刺,但十七比他更快,借着跳跃的势头,来到他的背后,刀尖直取他肋下叁寸。 正此时又有两人从房顶上跳下来,破门而入,一剑挑开十七的攻势。 ‘杨善’这时也掉转了身子,十七被叁人合围,她踹倒桌子,令桌子砸向门口的两人,左手又拎起椅子,掷向‘杨善’。 在他们各自抵挡的关头,十七从中央滚出包围圈,先是两刀解决掉门口的威胁,随后长刀灵巧贴到杨善的手腕,一勾一挑,他的重剑便落了地,被十七一脚踢出门外,正中一蒙面人腰腹。 这下‘杨善’只余双拳,拼尽全力接着十七砍下来的刀,直把他压得跪在地上,他觉得刀身不光气力浩然,更是在不住地抖,像是嗜血的恶徒,一点点地切磨皮肉,把他虎口的肉震得碎裂。 好邪门的刀法! 十七一厢和杨善僵持,一厢还要应付接连不断的黑衣人。 她双手握住刀把,手腕沉在此处,身子看着像是横飘在空中。 云蔚看着十七像拧麻花似的,把自己拧了起来,头斜斜偏过,双腿在闯入的蒙面人胸膛上踢踏几下,接着脚尖在他们喉咙上一划,他们就捂着脖子,软软跪倒。 如此解决了叁四个人,‘杨善’终于掀翻了十七的刀锋,他扬言说:“你有本事让老子把剑拾回来,欺负我没兵器,算什么英雄好汉。” 十七轻哼一声,“你们十几个人围我一个,就算英雄好汉了?” 杨善边说,边偷偷转向门口,“我们也是上面有吩咐,没办法。” “是谁派你们来的?要劫云蔚做什么?” “这我也不能告诉你。”‘杨善’逐渐接近门口,就势一滚,拔住出了自己遗落在外的兵器。 可跟着他来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凑不出一个全乎人,眼前的女人罗刹似的,好生厉害,是自己小看了她。‘杨善’心一横,扔出枚霹雳弹,想借着雾气逃跑,但那霹雳弹没等触及地面炸开,就被十七一刀挥开了。 “我再问一次,谁派你来的。”十七周身是血,衬得露出来的皮肤十分苍白。 ‘杨善’不答,重剑在背上舞得呼呼作向,他这是借力打力,剑尖乃至剑身陡然如同一个无懈可击的阵法,卷着四周的空气,盘旋冲向十七。 重剑长而宽大,十七躲闪不及,只得生生接下,直把她逼得退回到房里。 正此时,房里一个黑衣人忽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握着剑,慢慢地踱到十七背后,作势要刺向她。 十七自然也感觉到了,可她此时前有狼后有虎,分身乏术。然而下一瞬她却被人扑到了地上,鼻子嗅到悠悠的香气,是云蔚。 云蔚脑内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如何起身、飞扑把十七压到了身下,也不记得那重剑是如何划过他的肩膀,随后气势汹汹地把那黑衣人钉在梁柱上。 “没事吧。”十七匆忙去看云蔚的伤口,所幸只是伤及皮肉,不算严重。 他摇摇头,有些发懵。 院中除了尸体,空无一人,‘杨善’早已趁机跑了,此番几乎全军覆没,他得回去和主公商议。 他几欲吐血,那个十七,不愧是四绝门创立以来,最有天赋的弟子。 一更 -- 一个人睡太冷 十七在柴房,发现了真正的杨善,他被捆绑住关了两日,见了浑身是血的十七,吓得险些尿裤子。 云蔚支撑着伤体,和他叙旧,二人从云蔚叁岁尿炕说到五岁上树,再说到他七岁偷穿姐姐的红裙子,披上红布一定要和姐姐拜堂成亲。最终确定彼此就是失散多年的小公子和老仆。 十七则去处理尸体,把院中屋里的尸体通通拖到树下。 杨善又后怕又惊喜,握着云蔚的胳膊问:“女郎呢?是方才浑身是血的那个人吗?” “不是,我和姐姐逃出去以后,没几天就失散了,如今我也不知她是否活着。” 杨善悲叹一声,安慰道:“女郎那样聪慧,定然一切平安的。” 寒暄过一阵之后,云蔚帮忙去处理尸体,十七瞥一眼躲得老远的杨善,笑问他:“不怕?” “不怕,都是些死人而已。” 十七给了他一瓶化骨水,教他如何把尸体溶解,埋在地里。 将药水从头到脚地洒在尸首上,不过一刻钟,尸体的皮肤便分崩离析浮起大团的泡沫,血水随着渗到泥里,随后在地面洒上一层草木灰,再加一层浮土,血腥气就荡然无存了。 等到一切清理妥当,已是乌金西坠,残阳如血。 十七怕假杨善卷土重来,于是带着他们去住云州最大的客栈,并且开了叁间上房。 若说十七为何突然如此阔气,还要从她方才接到师傅的消息说起。 梁退用传信夜鹄给十七带了封短信,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信上说雇四绝门找云蔚的人是阳城的城主,他是门主的远房表叔,前日不幸遇害,门主正在调查真相。 所以云蔚现在已经不算是门里的任务,但因为云蔚的父亲杨澹和梁退有旧,所以她嘱托十七好好照顾,那一千两则用来负担他最近的花销。 没想到任务不用继续,还能公款消费,十七觉得熨帖,喜滋滋地把银票揣到胸口后更觉熨帖,她对着云蔚和颜悦色,温声细语,“饿了吧,晚间想吃什么?” 说罢对着城中最高的酒楼,摇摇一指,“我们就去那家,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可以。” 云蔚受宠若惊,心想是不是自己给十七挡了一剑,让她十分感动,要报答他。 话本说的果然没错,世间男女相爱的戏码终究逃不过英雄救美、以身相许。 他深信十七将要芳心大乱,随后不可自拔地爱上他。那到时他也可以分出一丝半线的心思去喜欢喜欢十七,但若要让他全然只喜欢十七,他肯定做不到,也不情愿。 ………… 入夜时分,亨达酒楼内。 十七狠点了一桌子菜,借师傅的钱款待云蔚和杨善,二人皆是受惊一场,胃口欠佳,只剩下十七大吃二喝,满足地吃撑了肚子。 亨达酒楼离客栈不远,叁人回去后,云蔚见杨善年迈体弱,便让他去休息,不必守着自己。 如今杨家就剩他们两个人,也不用拘些虚礼,只当是亲人相处。 杨善连声应是,回房后不久就陷入了睡眠。 十七在房里好好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的血气和疲乏,将将穿好衣服,云蔚便敲响了门。 他像是才沐浴过,发梢还在滴水。 “身上有伤,不宜沾水。” “还没洗呢。”他动动肩膀,嘶了一声,“只剩一只手能用,我洗不了,你帮帮我。” “男女有别,还是让善叔帮你。”十七推辞说。 “善叔睡了,何况我和他十年未见,还不算熟悉,怎么能让他帮我。” 十七默默数过日子,“我们相识还不到半月,也不算熟悉。” “都做过那种事了,怎么能不算熟,我身上哪里你没摸过?” 十七语塞,想说只摸过那里,可那里都摸过了,别的摸不摸也没什么要紧, 只得硬着头皮去他房里帮他洗澡,免得他张扬出去,惹来异样的眼光。 伤在左肩,十七拿洁净的布条裹住他的伤口,随后闭眼把他扶到木桶里。 “擦背的时候叫我。”她木然道。 云蔚脱得赤条条,看她闭着眼不愿看自己,随后又背过身去,直挺挺坐着,像是不染俗尘的一柄白荷。 烛火将她的身影一丝不苟地映在窗棂上,云蔚的目光从她高束的头发、秀气的耳朵、修长的脖颈,一直黏连到她紧窄的腰上。 这时烛花忽然炸开,十七的影子也随之飘摇一下,像是艳鬼朝他伸出了爪子。云蔚回过神来,面红耳赤,他伸出食指虚虚摸了摸十七的头发,心里羞骂,“狐狸精,坐着也会勾引人。” 淹在水里的物什也起了反应,他早上趁十七出去的时候,把毛剃了,顺便上了一层美白嫩肤的香膏,现在触手弹滑,感觉不错。 他暗暗期待着十七到时的反应,随后趴在木桶边上,朗声让十七来给他擦背。 十七撩开珠帘,一侧目就看见了云蔚的后背,可堪是秀美的山峦起伏,那处伤恰好晕成西天曳开的晚霞。蜿蜒的脊背曲线浴水而出,露在外面的是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浸在水里的白壁无暇的玉净瓶。 水面被云蔚晃搅得荡漾,十七至上而下拂过他的脊椎,摸上了尾椎两侧的腰窝,两片肥臀瑟缩一下,又翘得更高,像是在邀请她。 十七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胸腔里有股说不清楚的感觉,轻轻挠了她一下,那是格外陌生的体验,像是身体里有人在催着她,让她头脑混沌,无端地想看云蔚哭喊。 不过只一瞬她便掐断了脑子里的绮思,想不通的,没想过的被她通通忽略,师傅说做杀手的还是简单些比较好。 她再不流连,拿起布为他擦洗,随后又帮云蔚洗净擦干头发,全程目不斜视,像是在雕一块木头。 没想到她行事如此规矩,云蔚一口恶气堵在心口,无奈只得裹好寝衣坐在椅子上等十七上药。 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云蔚攥紧了拳头,但他不肯发出声音,因为那样显得他娇气,不是可堪托付的男子,世间女子大多喜欢稳重成熟的男人,他也得往上靠一靠,所以生忍着。 十七见他腰杆僵硬,胳膊绷直,怪道:“今天早上哭的那么厉害,晚上倒是不吭声了,不疼么?” 他咬紧牙关强撑,“不疼。” 闻言十七缠绷带的手,突然收紧,云蔚痛极,喉头哽咽一声,“啊……轻点……我又不是铁人。” 听到他的叫喊,十七翻涌的心绪,奇异般地安宁下来,说来也怪,早上云蔚哭哭啼啼地让她心烦,晚上倒是让她心静。 帮他理顺肩头的衣领后,十七马不停蹄地回了房。但没等她睡着,云蔚又来敲她的门。 这回他带着一阵香风,在寝衣外面披了件用金线坠珍珠的外衫,看着流光溢彩。 他右胳膊夹了个枕头,左手提着包裹,对十七说:“一个人睡太冷了。” 随后眼睛一直盯着十七,“你不让我进去吗?” 此时刚刚入伏,虽然夜里有凉风,但如何也说不上冷,十七想大约是他流了些血,才觉得冷,总归是帮自己挡了一剑,她不好拒绝,于是把他迎了进来。 可她却是要走。 云蔚拉住她问:“去哪儿?” “去你房里。” “我房里又没我,你去做什么?” “睡觉。”十七坦然答。 那他来做什么?云蔚无法理解十七的内心,又一次强调:“我说一个人睡觉冷。” “我的被窝是暖的,你去睡吧。” “一会儿就凉了,那又该怎么办?” 十七思索片刻,“要不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 “不用,有现成的。”云蔚不想再和十七辩下去,她好像没长那根筋, 于是他直接把十七拉到床边,“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十七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云蔚,“你为何还要轻贱自己。” “你在想什么?”云蔚脸颊染上薄红,“只是单纯睡觉而已,我都伤着了,你还想床上的事。” 这下倒是轮到十七语塞,但她并不羞愧,是云蔚没说清楚,不怨她想歪。 云蔚转眼就钻进了被窝,他把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说道:“上来,十七。” 床上只有一条薄被,被他占了,十七和衣而卧,睡在床沿,和他拉开了很大距离。 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还要假惺惺地和他划分界限,云蔚慢慢挪到她身边,迅速掀开被子,把她卷进来,“你离我这么远,和一个人睡有什么区别。” 虽然十七在情事上迟钝,但她还是明白男女同睡一个被窝,是不妥当的,即使她并不在乎,也不能让云蔚养成坏习惯。 她立刻就要出去,顺便再絮叨一番,但云蔚伸手抱住了她。十七感受到一阵寒意,停下了动作,任由他抱着,他好像真的很冷。 来之前在凉水里泡了许久的手脚,云蔚自然是冷的,但他一会儿就热了起来。 十七的腰搂着果然舒服,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闻着让他脸上发烫。 他悄悄解开了自己的寝衣,光裸的胸膛贴在十七后背上,严丝合缝不剩一丝空隙。 二更 -- 伤后春情(绑腰玉势,吸乳play) “十七,我又热了。”云蔚凑在十七耳边说。 “热了我就出去了。” “别……你现在凉,让我再抱会儿。” 十七疑心他一会喊冷一会喊热是病了,便翻过身去摸他的额头,发觉他脸红得厉害。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蔚哼唧着不答,牵过她的手盖在自己勃发的阳物上面,“嗯,它病了,我就不舒服。” “你的催情香不是解了么?”十七握上那根沉甸甸的物什,问道。 “哪有那么好解?”云蔚扯谎说,“要折腾叁天呢。” “我肩上有伤,没法自己解决,你给我弄弄。” “余毒真这么厉害?”十七揉了揉他的两个卵球,发觉手感和早上不近相同,好像更滑一些。 “嗯。”云蔚略略挺身,低声答:“方才洗澡的时候,我就快捱不住了,还有白日里,硬得和铁棍似的,就想你帮我摸摸。” “我摸和你摸,有何不同?” 那区别自然很大,往常云蔚断然说不出这种话,但紧要关头只要能让十七给他,何等浑话也是能说的。 “早上你摸的时候,我恨不得就那么死了……不光是下头……”他掀开被子,外寝衣划落至臂弯,把两粒红粉乳头露出,“还有这儿,又痒又麻……胀得像是要流东西出来。” 十七的食指轻轻碰了碰他的乳首,云蔚便急急地喘,“重些……掐一掐。” 可十七没再管,她一心想让云蔚早点射出来,好安生睡觉。 云蔚只好自己去掐,当着十七的面,把自己的胸捏得又红又肿,两颗粉果被他揪得大了一倍,可他依然觉得钻心的痒。 “十七……嗯……你管管它……”云蔚挺起胸膛,蹭着十七的胳膊。 再这么磨下去,非得破皮不可,十七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 “别蹭了。”她一低头,含住了云蔚的乳珠。 灵巧的唇舌带着热意,把他火辣辣的患处包裹住,慢吮轻咬,发硬的乳珠在齿间轻划,像是含着颗久久不化的饴糖。 云蔚心尖发颤,像是数九寒天的旅人遇上一口温泉,他脱掉了厚重的棉衣,在水里渐浮渐沉,每一处皮肉都是愉悦的。 可还不够,他后撑起右手,把胸上的软肉喂给十七,“啊……再吃吃……嗯……都给你吃……” 把十七逼得只能张大了嘴,舌面胡乱扫过他。但她倒不贪心,虽然他胸肉的触感像牛乳那样滑,豆腐那样软,还是及时吐出红果来,“够了吧。” 他胸前红渍斑斑,再吸就没一处好地方了。 被十七含过的茱萸,散发着阵阵热气,又酥又麻。这处稍稍缓解,另两处重抖起了威风。 云蔚觉得自己像是破土而出的春笋,极快地变粗变硬,但里面又是空心的,来阵大风就要把他吹断了,他想含些东西进来。 十七丸捏着他前面的挺立,起先还是温柔的,后来她渐渐失去耐心,手上动作飞快,毫不怜惜,云蔚被整治的语不成调,只余淫声。 “受伤了还想着这种事。”十七重重掐他一下,“怎么还不好?” 云蔚虽然吃痛,但仍得意说:“我年富力强,哪有那么快?再说了,男女之间做鸳鸯,消肿止痛,乃是一大美事。” “净些歪理。”十七刺道。 早上光摸他前面,他也没射出来,十七想大约只有插他后庭,才能办成这桩杂事。 她把云蔚特意拿来的包裹打开,取出一根玉势,分开他的腿就要进。 “等等。”云蔚握住她的手腕,“就这么进去,疼。” 他把被子垫在腰后,仰面朝天,拉着十七的手指浅浅刺进去,“这样,揉一会儿。” 十七顺势直接捅进去,没想到早上刚开拓过的股道,晚上就如此紧,她草草转了一圈,边探边按,正摸到一块不同寻常的肉,稍稍有些硬,十七没见识过,指尖便停在此处,使力按揉。 才开过荤的云蔚,哪受得住十七这愣头青似的做法,过于强烈的刺激,一道袭来,只会让他头脑发昏,下体胀得要裂开。 “别……别……”他扭着腰躲。 “别动。”十七按住他,“乱动我就直接进去了。” 但看他反应如此大,十七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云蔚稍稍平静下来,半阖上眼,体味着后穴里十七手指的滋味。 她的手虽然细长,但并不娇嫩,常年舞刀弄剑,手掌上长着一层薄薄的茧,现在那茧正磨着他体内的要紧地方。 整个后庭又痒又麻,云蔚被磨得酥软,舒适中却平添一丝埋怨,不知十七是哪个山头成精的妖怪,连手都这么会勾引他。 终于摸到尽兴,十七拿起玉势,云蔚却又捡出一根系带的,单手摸摸索索地要给她绑起来,“光用手多累呀。” 也用用她的腰,省得杵在那让他心乱。 十七把玉势绑妥当,跪坐在床上,缓缓送了进去。 经过方才的开疆拓土,这下十七没多费力,适应片刻,便学会了用腰发力,把云蔚戳得不住地叫。 “慢点……慢点……”他抚上十七的腿,辗转摸了几把,“别光顶那儿……往上点……” 稍稍错过他的敏感软肉,十七又往深处去。整个玉势没入大半,而后来回抽插。 冰凉的玉器渐渐被含得温热,带出水光,云蔚已经适应了此时的深度,被玉势捅过的地方自是舒爽非凡,更深处却是燥痒难耐。 云蔚大张开腿,脚尖绷得笔直,令臀缝分得更开,可十七却没察觉他的异样,依然像寺里撞钟的和尚,节律深浅丝毫不差。 他只好自己挺身去够,一下一下地晃着臀,嘴里轻哼:“再深点……嗯……都要……你全插进来嘛……哼……” 本来怕他难受,结果他还没吃够,十七手撑着床,把他压得迭了起来,整根没入。 全然被塞满之后,云蔚有片刻失神,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巅峰体验,玉势的头正抵在他的关口上,一戳一点,便有一片酸麻的热流直冲上脊梁。 他满身潮红,凸出的根根肋骨和小腹快速起伏,喉头干哑低吼,已是不知该说什么,只剩眼泪疏解,成串地滚落,眼圈淤出一片艳色。 十七没见过这阵势,以为他得了急病,停下动作,仔细看他,“怎么了,哪里难受?” 怎会难受?他快活的不得了。 双腿架在十七腰上,在她背后交叉住,云蔚右手按住她的臀,往自己穴里送,“嗯……再来……不够……” 原是爽快得不知如何是好,十七翻他一眼,半趴下,狠狠地顶了上百下。 两处销魂地,都被十七顾及到,云蔚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越飘越高,但就是到不了最后的地步,心里穴里还有那根翘得很高的棍子,俱是鼓噪难安。 他挺腰迎合着十七的撞击,哭喊道:“啊……十七……救命的好十七……再弄快些……” 十七被他喊的也是心头冒火,交合的地界,攻势愈发激烈,倒显得穴腔楚楚可怜,耻骨边撞,布料边磨,两片肉臀被欺负得满布红痕。 “如何,够快吗?”十七问:“到没到?” 话音刚落,云蔚的下身便射出股股白浊,星星点点溅到他胸膛上。 他浑身舒畅瘫软,喘了许久,才重新聚拢目光,盯上了十七抿起来的唇。 十七想要下床清理,但被云蔚的腿困住,“松开,我要下去。” “不,我就不松。” 十七懒得理他,要用蛮力拉开他的腿,可他却是撑手坐起来,握住她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她。 唇间的热气洒在十七的面上,云蔚红唇微张,吻了吻她的面具,依旧是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既然已经和十七当了鸳鸯,云蔚便不太在意她的美丑,即使她毁了容,他也不嫌弃。 只是想看看十七长得什么模样。 “和人上床睡觉,你也要戴着这个破铁片。” “它是银子做的。”花了她五十两呢。 “管它金的银的,你把它摘了,让我看看。” 十七断然拒绝,“不摘。” 免得云蔚记住自己的脸,日后怀恨在心报复于她。 “和男人亲嘴你也要带?” “没亲过。” “我也没亲过,你想不想试试?”云蔚偏头把唇贴在她的耳垂,轻轻一咬,哄她说:“和你亲一亲,我的毒就解了。” 这话十七才不信,不过她耳边的触感不容忽视,又湿又热还带着麻,让她心旌摇晃,不禁想知道,嘴唇挨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于是她伸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双大而上翘的桃花眼。 云蔚一点点地细细端详她,生怕自己囫囵个看完,就像是话本到了结尾,留下最后几页,每天拿出来读几行解馋。 十七有一双细长的眉,清亮沉静的眼,鼻子是秀气的翘鼻,上面还长着一颗小痣。 皮肤白白净净,没有瑕疵,更没有破相。 没见到她的长相时,十七的脸在云蔚心中是一团迷雾,他挂念的也是一团迷雾,有时他会自行捏一个人出来,觉得那就是他中意的样貌,不过转瞬,那样貌就变了。 如今见了她,那团迷雾瞬间眉清目秀,变得和十七一模一样。 云蔚看了又看,非常满意,脸上压不住笑,“又不是不能见人,干嘛把脸遮起来。” “怕人记住追杀我。” 这倒是正经理由。 云蔚看的痴了,十七却还没忘记自己的好奇心,她问:“亲不亲了?” “急什么?你不觉得我俩长得像?” “不觉得。”十七耐心耗尽,按住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在枕香馆里,王相公曾经教过他们讨好客人的嘴上功夫,什么一抿、二舔、叁挑、四吮。 现下云蔚通通想不起来,茫然地启唇,任十七胡乱地咬。 可咬过嘴唇十七还不满意,要咬他的舌头,于是退开寸许,命令他:“张嘴。” 他乖顺地启开了牙关,被十七的舌头缠上,打着圈地摩挲。 一方尝过要走,一方却是醒了过来,攀上肩膀,压住后脑,把一截子灵活的舌头伸到檀口中,吸吮不止,鼻间满足的轻哼。 纠缠间,宁静的交合处又起波澜,因为玉势还深埋在体内,云蔚坐在十七腿间,后抬起臀,自行吞吐。 “嗯……被你亲的毒发了……再动一动”他耍赖说。 “想的美。”十七摸摸嘴角,亲吻的感觉倒也不错,她仰躺在床上,在云蔚臀上拍出两声脆响,“自己动。” 前段时间得了鼻窦炎,头疼,不能长时间看电脑手机,导致事情都堆在一起,等我忙完再更,不会坑的。 -- 密林(宁灵×初九bg肉) 日头业已西坠,没入层层迭迭的山峦之间,与流云做伴,像是一弯沉郁的眼眸。 一天将要过去,叶家茶摊也准备打烊,但此时却来了一人一骑,身量娇小的姑娘麻利地从马上下来,一路疾行,令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可那水汪汪的眼睛却依然是明亮灵动的。 “来壶茶水,再来些干粮。”她向叶老叁说。 叶老叁仔细地掸掸桌子,对着漂亮姑娘他总是分外殷勤,“客官,好茶叶喝没了,就剩下高碎了。” “随便,有味儿就行。”宁灵坐到长凳上,揉了揉自己被磨得生疼的大腿。 已经连着赶了六七个时辰的路,她浑身疲乏,但心里却是愉快轻松的,她又一次逃离了自己悲苦的命运,从此以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叶老叁的这壶茶,沏得费心,虽然是一碗茶沫,但入口还称得上甘冽,宁灵灌了几大碗,再把干粮包好,就打算再往南走,找处破庙或者山洞,将就一晚。 拽着困马没走几步,宁灵迎头就撞上一个人,他半张脸被霞光镀得金黄,另半张脸陷在一片晦暗的阴影里,显得有些萧索。 初九腰背挺直,目光下视,薄唇一张一合地说:“宁五小姐,随我回去吧。” “你怎么找到我的?”宁灵愤愤攥紧缰绳,“不,你什么时候醒的?” “果然是五小姐给师姐和在下下了药,你认为你能跑多远?”初九继续说:“五小姐一日不归家,宁家家主就不会放弃找你,我任务失败,也可以派别人来,我师兄初一擅用毒,一贯不会怜香惜玉,到时他若是来了,你岂不是要吃苦头。” 宁灵被他诘问的语气说得有些后怕,“那…那又如何?” 她瞥一眼初九,“焉知你不会给我苦头吃。” 初九没有辩解,夹着马肚子向前走了几步,他弯腰张臂,一把将宁灵抱上马。随后在她手腕上扣了一个银色的手镯,手镯还带着一根细链子,顺着链子就能找到另一枚镯子,正稳稳地戴在初九腕间。 “你锁我?”宁灵拧着身子怒瞪初九,“我又不是你押送的犯人!” “宁五小姐自然不是犯人,但鉴于你巧色如簧,只能委屈你一段日子了。” 镯子和链子虽然纤细,但却是刀砍不断,火烧不融的,质地极为坚固。 所以宁灵绝计逃脱不了,她扯了又扯拽了又拽,一张脸被气得铁青,索性不和初九说话,单方面和他冷战起来。 夜晚时分他们抵达一处客栈,初九怕人误会,便把链子藏在手腕上,牵住宁灵的手,小二见他们举止亲密,便上前来问:“客官,开一间房?” 虽然初九也打算只开一间,以便看着宁灵,但他们孤男寡女的,住在一间房里,他难免有些揩油的嫌疑。 于是他久久不答,面上渐渐浮起红云,小二不解,拉姑娘手的时候不见他羞赧,现在扭捏什么? 宁灵翻了初九一眼,“都这样了,还想开几间。”她对小二说:“麻烦开一间上房。” “好嘞。”还是这位姑娘爽快,小二想。 初九简单点了几个菜,吩咐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间。 赶了许久路,宁灵又累又饿,虽然有心和初九一较高下,但她腿肚子都在转筋,只能填饱肚子,从长计议。 手镯拷在了宁灵的右手上,她夹菜时链子绷紧,初九的胳膊被迫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 于是初九凑近一些,让她有夹菜的余地,但他近一步,宁灵就远一步,不时地用她的大眼睛瞪初九,好像在骂他,恬不知耻的登徒子,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初九只好作罢,只当自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入睡前,宁灵腹中隐隐作痛,她虎着一张脸说:“给我解开。” “我劝五小姐还是不要耍花招。” “我要……如厕!” “我陪你去。”初九起身道。 “谁要你陪着去?”宁灵难得窘迫,“我肚子不舒服。” 让一个男人守着自己拉肚子,还不如掐死她来的干净。 大家都是体面人,初九也觉得不妥,只好拿出细长的钥匙,解开束缚,但他并未待在房里等宁灵,而是上了房顶,确保宁灵不会半途逃跑。 房内只有一张床,宁灵自然不会让给初九,她躺在中间,张开双臂,不给他留一丝余地。 初九看了好笑,把软榻搬到床边,躺了上去。 不多时,宁灵就睡着了,发出沉而舒缓的呼吸声,初九却久久不能入睡,他轻轻扯了扯链子,那头是沉甸甸的回应。 这是他第一次绑住任务对象,用的还是雁丘镯,情人惯用的调情之物。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让她不能逃跑,比如给她吃下师兄做的傀儡药,起效之后宁灵就会像捏出来的傀儡一样,不会说话,不会反抗,只听主人的号令,等到吃下解药后她就会忘记这一段的记忆,只当时睡了一觉。 可他无端地有些不舍,若是宁灵变成那个样子,这些天该多寂寞,她还是牙尖嘴利的样子好。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离开此地,踏上了去宁州的路。因为彼此锁着,他们二人只能同骑一匹马。 初时宁灵心事重重,坐着不动,可后来便在马背上不消停,一颗毛绒绒的头,不时地搔过初九的下巴、脸颊。初九鼻尖嗅到她发丝的香气,觉得她擦过的地方突然间又麻又痒,仿佛铭记住每一根头发的走势。再一看发觉她气鼓鼓的,眼梢含怒,像只虚张声势的小刺猬。 心不自觉地柔软万分,又正逢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柔软的心就像是烧开的热汤,沸腾鼓噪起来。 宁灵后背贴着初九的胸膛,不自觉热出一身汗,她回过神,发觉初九的心跳有些过于快了,像是在擂战鼓。 仰头去看他,又见他满脸通红,躲闪着自己的目光。 “你怎么了?”宁灵问:“是不是中暑了?” 她用额头贴住初九的脸,“有些热,前面有个林子,歇歇吧。” 初九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热断不是因为天气,他本想拒绝,但看一眼宁灵脖颈上沁出的汗珠,“好,午后再走也不迟。” 林子里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二人喝过水吃过干粮之后,宁灵观初九神色正常,像是缓过来了,便走过去又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不热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还好。” 但宁灵却眼睁睁见他,像是铁匠铺烧热的铁片似的,从脖根一寸寸红到脸颊。 “那你怎么突然又脸红了?”宁灵不解问。 “我没事,夏天容易脸红。”初九偏过脸去。 但宁灵又追着看过来,“为何?今日天气还算宜人。” 初九近乎无言以对,扯谎说:“我体质畏热,寻常的天气都觉得炎热万分。” “那你这样的体质,如何能当杀手?” “无……无碍。”初九欲站起身来,却被宁灵一把按回去。 因为初九一直跟着她,她没机会在饮食饮水上给他下药,却不想他亲手送了个漏洞出来。 焉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闻言初九转过目光,轻瞥宁灵,瞧见她凑得极近,一双乌黑的眼,像是两颗琉璃珠,炯炯有神,仿佛一下子就把他看穿了。 林间有飒飒风响,鼓动二人的衣裙,树丛中漏下的光斑落在宁灵发间,令专注的她焕发出一阵耀眼的色彩。 登时初九心跳的更快些,有些不知所措,“五小姐别再这般盯着我了。” “为何不能看你?看你会变成石头么?” “你这般看我,我……”初九坐直身体,微微前倾,“我会想做些不好的事。” 宁灵此时的表情不是懵懂无知的,她狡黠地眨眨眼,笑着迎上初九略带恐吓的表情,“比如什么不好的事?” 初九心领神会,这一句不是询问,而是挑衅,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事,也敏锐地察觉了他外溢的欲望,宁灵斜斜掠起眉尾,在问,你敢不敢? 他敢吗?初九无法做出判断,他的思想黏在宁灵脸上,汇集在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敢与不敢并不太重要,而是他不得不做,不得不挽救自己于水火之间。 初九倾身而下,双臂牢牢地箍住她的柳腰,吻上那张惯会骗人噎人的嘴,霎时间,唇与唇的触碰,像是甘霖滋润大地,清风吹起涟漪。 初九是克制而羞赧的,极为小心地蹭过宁灵的唇瓣,他总是这般纠结犹豫,虽然已经唐突,他却依然要唐突的轻柔一些,仿佛这般就不算背离自己的理智,他还算是一个像样的男人。 宁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搂上初九的肩膀,“你别动,我来。” 像她的人一样,宁灵的舌头也是率性的,顶开初九的齿关煽风点火,丝毫不顾及会引来如何的后果。 初九在眼角眉梢最藏不住的炙热渐渐下沉到胯下,宁灵分出一只手揉了揉那处,“这么容易就硬了?” “抱歉。”初九垂下目光,接吻已经是逾越界限的事,是宁灵的恩赐,可他还是不满足,恬不知耻地硬了起来。 “会吗?以前做过吗?”她问。 初九摇摇头,“没有。” 前十八年,宁灵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自然也没有过,但她被云蔚手把手教导过,初九也沾光听了几耳朵。 片刻后正值正午,日头直直悬在头顶。 宁灵不顾初九的阻拦,剥下他的衣衫,她贴上初九的胸膛磨蹭,柔软的胸脯一下下敲击着初九的神智,让他震颤不已,她问:“知道怎么伺候女人吗?” “不……不知道。” “揉我。”宁灵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上面下面都要揉。” 上软而下韧,初九体味到了两处迥然不同却又同样地令他神魂颠倒的滋味。 怀里的人柔软芬芳,长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如今那瓜子脸微微仰起,时不时哼出几声甜腻的声音,指挥他说:“快点,你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揉的舒服了,宁灵就扶着自己的阳具一点点吞吃下去,动了几下就觉得累,要他使力。 初九捧着她的两团臀肉,劲腰上顶,额头汗珠不住飘撒,溅到宁灵乳房上,随着肉浪纷飞出细碎的光芒。 初通人事,初九一头扎进宁灵身体里,自是泡在了温柔乡,如何都不想出来,极度的快慰伴随着酥麻的热流直窜上头脑。 宁灵看他死咬着嘴唇,不肯丢了男人的面子,顿时心里不爽,她收紧下身,按住初九的双手,问他:“初九,现在你在做什么?” 陡然体验如此紧致的包裹,初九险些精关失守,他忍过一潮,仰起脸,想要去亲宁灵,但被宁灵制住,继续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初九恍惚想起云蔚说,床榻间要适当说几句荤话,增加双方的性致,于是含糊地说:“我……我在肏五小姐。” “不,是我在肏你。”宁灵蹲坐着,上下起伏吐纳,“记住了吗?” “记住了。”初九被她细致而缓慢的动作折磨得很是心焦,“嗯……五小姐在肏我。” “啊……想要被五小姐狠狠地肏。”他重新捧上宁灵,把自己肿胀而昏聩的东西献给宁灵,以极为恳切的姿态和速度。 太困了,明天再修再加,同时再更一章,没赶上七夕,抱歉。 -- 倒颠 自打任务结束之后,十七忽然变得无所事事,当然自从她接下这个任务,很少有做正事的时候。 好不容易过上了隐退一般的生活,十七本以为自己将是悠哉度日,风花雪月地高雅一番。 可真的闲下来,她却什么都不想干,整日站在客栈叁楼的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 师傅嘱咐她暂时照看云蔚一段时间,由于杨云蔚空有美貌,毫无自保之力,而且极易招惹杀身之祸,所以这几日十七和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云蔚虽然是云州人,但多年未归,他幼时的记忆所剩无几,只记得他爱吃哪家的点心,哪家的小玩意做的最精美。 以往都是和姐姐一同出门的,虽然有时候云若不想带他,那时候他就跑回家里向爷爷奶奶哭诉,说姐姐不喜欢他,不和他一起玩。 云若被爷爷奶奶说教过,逐渐变得阳奉阴违,每天带他出门,给他买两块点心,让他自己坐在树荫下吃,她则招猫逗狗,和朋友疯跑。 后来他渐渐觉出来姐姐是在搪塞自己,吃完点心就扭着肥腰贴过去,无论她干什么都要横插一脚,直接导致他上树摘果要摔,下河摸鱼要滑。 有一回差点淹死,云若费力把他捞上来,戳着他的肉脸蛋恐吓说:“日后你再敢往水深处去,我就不救你了。” 云蔚又害怕又委屈,哭得抽抽搭搭,直冒鼻涕泡,“我……呜……我……不敢了。” 云若把她额头前湿透的头发抹到脑后,擦去脸上的水汽,“少吃点吧,方才我差点没把你拽上来。”她毫不留情地掐住云蔚一迭叁层的肚子,“上次把树枝都压断了。” “我……我才没有……是那根树枝太细了。”云蔚张开嘴嚎啕大哭,“点心都是你给我买的,你还嫌我吃的多,不带我玩。” “你不是好姐姐。” 云若不吃他这一套,反怼道:“你不乖,不是好弟弟。” “再哭,我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听到他竟然有如此凄惨的下场,云蔚缓缓闭上嘴,只剩下小声的抽噎,眼睛时不时偷看一眼云若,“我……嗯……嗯……不哭了。” 云若这才满意地笑笑,拿出手帕来给云蔚擦脸,最后帕子浸满了鼻涕,云若皱着眉头把手帕塞到他手里,“送你了。” 攥着湿答答黏糊糊的布料,云蔚小小的内心忽然没有那样惶恐不安了,也一点都不讨厌云若了,她依然是很好的姐姐,给他买点心吃,还送他手帕,刚刚更是很及时地救了他,不然他就要被水里的大鱼给吃了,奶奶说水里的鱼最喜欢吃他这样白胖白胖的孩子。 他一时有了几分紧迫感,确实要少吃一点,瘦成像云若的样子,鱼就不会吃他了。 因为他们姐弟二人湿的彻底,身子很沉,去哪里都像披着一件大皮袄,云若只能和她的朋友道别,迎着夕阳回了家。 临进家门时,管家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干了什么,俨然一副要告密的样子,云若于是非常淡然地说:“云蔚尿裤子了,我给他洗了洗。” “我没有尿……”云蔚绷着小脸,要反驳姐姐,可话被他姐姐一眼瞪了回去,她低声威胁,“不能告诉爹娘和爷爷奶奶,记住了吗?” 迫于淫威,他点点自己圆润的下巴,晃动的幅度很小,因为他并没有脖子,于是他低下头嗫嚅道:“忠叔,我尿裤子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杨忠笑着说:“好的,我不告诉别人,公子和女郎去换衣服吧,免得受风着凉。” 虽然衣裳及时换上,但他还是在夜里发了高热,大夫说他寒气入体,要卧床半月,不宜吹风。 又悬着腕子给他开了许多苦药,他被惯的娇气,怎么都不肯喝,可爹娘毫不犹豫,他吐掉一碗,就又给端来一碗,药量是原来的两倍。 云蔚喝药喝得胃口全无,只想吃甜的,可大夫说甜食生痰,不让他吃,只有云若,晚上悄悄摸过来,给他塞几块点心或者蜜饯,“随手在屋里拿的,我吃不完了。”她说。 可云蔚却在心里偷偷地想,骗人,这是姐姐特意去城南徐记买的最新的糕点,家里常吃的都是五芳斋的。 但看在她脸皮薄,脾气差的份上,还是不戳穿她了。 半月过去云蔚瘦了一圈,小脸煞白,看着十分羸弱,云若不想用一个健康的胖弟弟,换一个虚弱的瘦弟弟,于是每日晨起,把云蔚拎出房门,和他一起跑步,后来又教会他凫水。 虽然已经十年没有凫水的机会了,但那已经成为一种身体的本能,像会呼吸吃饭那样自然。后来姐姐不在了,可她留给云蔚的回忆依然鲜活,铭刻在心里。 好在他现在又有了十七,十七也像云若一样,脸皮薄、脾气犟,但是姐姐不抠门。 云蔚趴在栏杆上,单手托着下巴问:“十七,你又没有家,攒那么多钱做什么?” 十七抽空从发呆中扫了云蔚一眼,发觉他今日没穿白衣,反而是一身疏阔的 青,淡雅的天青色却没给云蔚添几分出尘气,他本就是应该红尘里翻滚的人,须根紧紧扎在人的心上,一点点地吸走目光、神气,他因此而枝繁叶茂,绽放出秾艳醉人的花。 人逊花香,花输人骨。紧致的皮肉附在他那一把美人骨上,腰细而臀翘,肩背却宽阔,天生一副风流相。 十七觉得自己被晃了眼,大约是今日太阳大,她收回目光,“我也不知道,虽然没有记忆,但我总觉得我要去救一个人,救那个人,要很多很多钱。” “那个人男的还是女的,是你什么人,通通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那天好像在下雨,我讨厌下雨。” 云蔚仔细回想,十七确实从不在雨天出门。 聊过这一段,他们又没了话,十七还想继续自己的发呆大业,却发觉自己总静不下来,眼角总能瞥到云蔚被风掀起的衣袂。 街上渐渐多了卖鲜花的老妪和少女,她们挎着篮子,专挑成双成对的男女身边走。 渐渐的,街上的女子几乎人手一朵花,面容娇羞。十七不知情由,想要问云蔚,就见他伸开右手在掐算。 “初五初六初七。”他恍然大悟,“今日是七月七啊。” “乞巧节?”十七低声思量一番,发觉这节和她无甚关联,是情人夫妻间腻腻歪歪的日子。 可云蔚却觉得这节就是专门送到他眼前,让他和十七过的。他逃出生天,重新成为一个清白的人,都是十七的功劳,他得好好谢谢她,而且他拧着一股劲,非要让十七爱上他不可,那么必然要把她往这条路上引,好让她一回两回的,就开了情窍,再也离不得他。 “十七,这么好的天,我们上街转转可好。”他歪着头说,“这里有不少好吃的点心铺子,我请你尝尝。” 距吃朝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十七腹内馋虫蠢蠢欲动,她想自己第一次来云州,还是要尝些地方特色,才算是不白来,再者也给自己找些事做。 于是她轻盈地站起身,拍拍压皱的衣裙,直接就要走,云蔚却拉住她,“你就这样出去?” “有何不可?”十七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黑衣,十分得体精干。 “你没有鲜亮的衣裳?”云蔚捋了一把她半扎半散的头发,“没有像样的首饰?” “我不需要那些。” “你不需要,我需要。”云蔚看够了像棵老树似的她,衣服除了黑就是灰,头上除了一根绿色的发带就没别的。 绿就算了,还专往头上戴,他又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寻常男人。 把十七领到成衣铺子,云蔚比量着她的身条买了几身鲜嫩的衣衫,红的黄的绿的,十七看得头大,“我又不是只八哥。” “是只八哥倒好了,圈在笼子里,天天和我说话。”云蔚把衣服丢给她抱着,又去首饰铺进货。 他的珠宝匣里有不少好东西,都是京城里的贵人赏的,虽然拿出来有面子,但他不想转送给十七,十七得戴他给买的首饰,代表他独一无二的心意,比那些二手货强多了。 选了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之后,云蔚想把十七哄回客栈,他说自己非常想看十七穿这些裙衫的样子,不看晚上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又要缠着她。 十七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答应下来。 回到房间,摘下面具之后,云蔚细致地为十七净面,软布代替他的唇舌一点点辗转过她的肌肤,徐徐展露出他喜欢的那张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珠,鼻尖一颗小巧的痣,针尖似的,直直扎进他心里。 手上磨蹭地摸了几把之后,云蔚为她敷粉、点胭脂、贴花钿,随后又依着馆里的教导,挽了一个单螺髻。 给她换上一身影青色的衣衫,云蔚看向镜中人,这下他们穿的衣服颜色相仿,愈发衬得镜子里的两张脸有五份相似。 云蔚听说有缘分的男女都是长得像的,叫夫妻相,往往是生活多年的夫妻才有,但他们现在就有,所以他们是天定的姻缘,十七是逃不过的。 看着看着,云蔚脸色一变,又把面具给十七戴上,他说:“还是戴着吧。” “怎么,不好看么?”十七又道:“我觉得是好看的。” “我怕你被人认出来,惹麻烦。”也怕她的狐狸精秉性大逞威风,再给他惹回一屋子的男人来。 “哦。”虽然她没来过云州,但还是谨慎点好,云蔚想的很周到,十七赞赏地想。 …………… 作为娶过两个媳妇的男人,杨善早看出云蔚对十七的心思,问他他却说,是十七对他情根深种,他略做回应而已,真是死要面子。 今日又是七夕佳节,杨善早早便出门,说是会朋友,其实是去茶楼听说书的,以此来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也好让公子的一腔爱意倾泄倾泄,免得憋出病来。 晚上,云州城内,彼此有意的男女相约去放河灯,云蔚也和十七人手一盏,云蔚问:“你想许什么愿望?” “嗯……财源滚滚,以后接的任务都比你要好做。”十七如实说。 “你是说我很麻烦?” “不是,是任务麻烦,我以后不想再接寻人送人的任务了。” “这还差不多。”云蔚嘴角牵出浅笑,“你猜我要许什么愿望?” 十七懒得想,“我如何会知晓?” “所以让你猜。” “找到你姐姐?” “呃,对了一半,再猜。” “不猜了。”十七的耐心用尽,“放灯吧。” 反正都是实现不了的寄托而已。 可云蔚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想让一个人爱我,不是爱我的脸,而是爱我的全部。” 她被看的不自在,总觉得那眼神像是一张稠密的蜘蛛网,粘上了就摘不干净,总是黏连着,丝丝攘攘地痒。 “那好办,找到你姐姐,就可以实现。”十七分析说:“你的姐姐一定是爱你的全部的。” 云蔚从鼻腔叹出一口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装傻。” 十七并不搭话,十年来她的心可称得上像雪洞一样空白敞亮,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混乱的情感离她很远,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和男女之情划分界限,但最近她总是时不时胃里毛毛的,心随着也会跳快几分,好似不受控制一般。 这不是好兆头,十七想掐断它。 …………… 云蔚租了一艘小画舫,只能容下叁四个人,十七把船撑到藕花深处停下,被云蔚招呼着喝酒。 夜色漫漫,星子闪烁,水面渐渐有雾气氤氲,笼住这艘画舫,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守着旷远星空,亭亭芙蓉对酌。 不过几杯下肚,云蔚便有些微醺,指着璀璨的银河,“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猛然听到云蔚嘴里说出一句正经话,十七追问:“后面呢?” “不记得了。”云蔚摇摇头。 “我听王相公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吟诗作对无一不精。” “那是自然。”他骄矜一笑,“但对着你,就吟不出正经的了。” “还有不正经的?” “多的是。” “而乃出朱雀,揽红裈,抬素足,抚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虽说十七不爱咬文嚼字,还是明白云蔚方才说的都是淫词艳曲,她抄起酒盅,舀出湖水泼在他身上,“清醒一些,你早是自由身了,别和以前似的说浑话。” 云蔚并不管身上的水渍,笑得很热烈,“生气了么?” “和你生气,岂不是有生不完的闲气。”十七满饮一杯,发间的步摇坠着一颗艳红的珠子,晃晃悠悠地摆。 他们二人就着荷香,饮了一杯又一杯,十七只觉头脑发胀,别的无碍,可云蔚却是发了痴。 他看到了好多个十七,笑的、怒的、平静的,哭泣的。通通望了过来,在叫他的名字。 这些十七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云蔚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着笑着的十七走过去,他要好好地抱一抱她,每一个都要抱一抱,十七真是个慷慨的好人,知道他喜欢,就变出这么多个她,让他像是挖到了宝藏,只能在心里偷偷开心。 眼看着云蔚要一头栽到湖里,十七及时挡在他身前,结果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住。 “十七……十七……”他不住地叫,因为醉酒而红润的脸紧紧贴住她的脖子,来回磨蹭。 “我在。” “十七……十七……” “我在。”十七忽然被他叫软了心肠,从坚挺的人壳子融成柔柔的一片湖,包容着云蔚突如其来的倾泄。 她回抱云蔚,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摩挲,问:“怎么了?” “你爱我罢,我让你爱。”他双眸晶亮,鼻尖抵住十七的鼻尖。 蝉送清风,鹊惊明月,画舫载着万千水波,心意倒颠,情意相连。 十七站在船头,抱着云蔚,良久才极轻地叹息一声,“那就爱罢。” 总归拿他没有办法。 昨天的补上了,词出自《天地阴阳交乐大欢赋》 -- 荷花精 夜色渐浓,湖中画舫多数返程,只余叁叁两两飘在湖心。 云蔚醉的不轻,坚信眼前是真的有许多十七,那么他就不能厚此薄彼,不光要拥抱笑着的她,哭着的她也需要自己安慰,所以他继续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前面就是极深的湖水。 十七去阻拦他,云蔚却不理,因为眼前的十七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可怜。 二人皆是站在船头,云蔚毕竟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挣扎起来,整艘画舫都在剧烈地摇晃,十七只好敲晕他,把他拦腰拖回画舫内,给他喂了一颗解酒丹。 半刻钟之后,云蔚慢慢睁开眼睛,他的酒已醒了大半,想起自己方才的幻觉,不由得嗤笑出声,十七背对着他坐着,听到他的动静,回身去问:“醒了?” “嗯。” “方才看见什么了?一直要往前走,差点掉进湖里。” 因为船上只有他们二人,十七摘下了面具,云蔚灯下看美人,正是心猿意马,“那自然是看见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十七笑道:“难道是金银财宝?” “不是,你以为我是你。”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他翻身背对十七,捂住自己砰砰跳的胸口,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十七答应要爱他,他已经得偿所愿,接着只要享受她的爱就好。 在枕香馆里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每日对他说些露骨肉麻的话,眼睛里的垂涎之意都要流出来了。 可他不屑要,甚至觉得爱也不过如此,腻歪又轻佻,随处可见。 可他从十七身上要求来的爱,却和以往的不一样,像是孩子买到了五颜六色的饴糖,越看越馋,又不舍得吃完,轻轻舔一口,甜意丝丝渗透进五脏六腑。 他想慢慢地尝慢慢地品,也不知道十七应允他的爱,能不能撑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 见云蔚久久不说话,十七轻声问:“困了?困了就回客栈吧。” 说罢,她起身要去撑船,云蔚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别回去了,等上了岸,瞌睡虫都醒了。” “那就在这儿睡?”十七环视左右,船内的床有些小,只能供一人平躺,“怕是睡不下。” “怎么睡不下,迭着睡不就行了。”云蔚下意识答。 “什么?”十七无可奈何,“总说这些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云蔚不过是一时失言,说罢羞臊不已,但听到十七的语气,像是受了激将,他想着以后不仅不改,还要尽量多说,十七好似听不了这些,能让她吃瘪,再好不过。 云蔚把十七让到床里,自己则紧搂着她侧躺,十七向里挪一分,他也向里一分,直把她挤得贴住船壁,再没别的去处。 “你是打算挤死我,还是勒死我。” 云蔚看十七只剩细细薄薄的一长条,像是要被镶在船壁上,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火,便向外稍了稍,依然紧搂着她。 往常十七还会打掉他的胳膊,板着脸要他离自己远点,大约是今天她也喝多了酒,又察觉到云蔚的心意,所以分外纵容。 虽说是要睡觉,可两人直挺挺躺着,毫无困意。心脏一般无二地砰砰巨响,都怕彼此听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船舱内的烛火飘摇,恰似他们的纷乱的思绪,云蔚忍受不住此时的氛围,好似烈火烹油,于是坐起来说要作画。 十七也松了一口气,立刻问:“要画什么?” 云蔚瞥一眼舱外,“就画荷花吧,帮我摘两朵。” 十七迅速出了船舱,仿佛身后有狼撵着,她摸摸自己通红发烫的脸,庆幸此时夜色正浓,云蔚瞧不真切,同时她又有些想不通,自己已经把云蔚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亲吻也尝试过,可都没有今晚如此魂不守舍过。 她弯腰掬水洗了把脸,才轻点脚尖,跃去花丛中摘了两朵荷花,一粉一白,插到瓷瓶里摆在桌头。 夜半泛舟湖上的人,不是文人墨客,就爱附庸风雅,所以此处丝竹管弦,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云蔚在桌面铺开生宣,蘸水化开曙红颜料,笔尖一点点蘸满,接着按住笔背,画出一片颜色层层过渡,显得十分柔软的花瓣,接着又是极快极娴熟的几笔,一朵夏日盛放的粉荷就跃然纸上。 十七评价:“王相公说的倒不算全错,起码丹青很是擅长。” 云蔚轻哼一声,表示赞同。 既然他找了事做,二人不必焦灼地沉默相对,十七放松下来,坐在窗头眺望着将要落下的蛾眉月。 云蔚给荷花图收了尾,执笔看向十七,她洗过脸后,鬓发未干,妆容被冲去大半,露出原本的皮肤,显得湿漉漉的,分外洁净。 他心念一动,换了一根细毫笔,在荷花图下描起人像来。 ………… 眼见的月亮没入山峦,十七的目光无有安放之地,百无聊赖,只好去看云蔚的大作,却不想看到了自己。 女子乌发堆迭,末端和荷叶融为一体,眼眉低垂,一副恬淡悠然之相。 她有些惊喜,但面上不显,“怎么想起画我了?” “不是你,是爱勾引我的妖精。”云蔚搁下笔,“她前几日还是狐狸精来着,今天就变成荷花精了。” 十七观察过画像,无论是五官还是额头的花钿都与自己一模一样,所以他应当又是来消遣自己,一次两次被他噎住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倒显得她任云蔚拿捏,接着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是么,她是如何勾引你的?”十七迤迤然坐下,手撑着看他,“是日日对你诉说衷肠,还是夜夜红袖添香?” 这些都没有,云蔚在心里暗暗地想,白日她行事规矩,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晚上若不是他来制造机会,怕是现在连手也摸不到。 可她还是勾引了自己,不然他为何认定了十七,云蔚煞有介事地说:“她夸我香,每天直勾勾地看我,定然贪图我的美色。” 十七被云蔚说的止不住笑,他的脸皮竟这样厚吗?大言不惭地夸奖自己,虽说他称得上十分貌美,但于她而言,还达不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我觉得不尽然。”十七道:“据我对此妖的了解,她并不中意你这种样貌。” “那你……她喜欢什么样的?”云蔚突然没了底气。 “你还记得平松么?” “记得。” “她就喜欢那样的,看着比你年轻柔和,眼睛也比你的大。”十七装作正色道,眼睛看着他却像是在和平松比较。 云蔚非常不服气,他输给谁都可以,但他怎么能输给平松?当初他是因为和自己长的像才留下来的,等到长大了,比他还像自己小时候,但终归是个赝品,却入了十七的眼。 他想把十七的脑子掀开,看看她是否有那根筋搭错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平松?” “承认了?”十七面对着云蔚,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揶揄他说:“我不是荷花精了?” “你别想打岔!” “劫你之前,我去枕香馆踩点见过他一面。” “这么说是一见钟情了?”云蔚语气不快,面上强挤出一抹笑来,“那当时怎么不把他一起劫出来,你好享齐人之福。” “听你这样说,我倒真有些后悔。”十七叹道,说罢瞥了他一眼。 只见他跪坐在桌前,不住地深呼吸,眉头紧皱,显然是被气狠了。十七心里偷偷发笑,“你要问的,现下生什么气?” “谁生气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和我有何关系?”云蔚把桌上的画翻过去,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纸上的人,都让他心烦意乱。 “他不是被襄安公主带走了么?”云蔚冷笑,“当时是不是很遗憾?” “嗯……”十七装模作样地沉思,“是啊,他这样一走,我下回见他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云蔚刺道:“被别的女人玩过的男人,还想再见,你也不嫌隔应。” “既然你这么中意他,还守着我干什么?不如咱们好聚好散。” 心里的愤懑嫉恨无法发泄,便极易口不择言。此语一出,云蔚很是后悔,万一十七真的被他激得去找平松怎么办?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解释说。 十七扬眉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有我了,就不能心里再想着别人。”云蔚低声说,神情落寞地侧过身子。 十七这样感情内敛的人,很少有喜欢的东西,但此时却直截了当地说喜欢平松,那便是她动了真心,说不准夜里因为平松辗转难眠,他心里又酸又苦,“你要是实在心不下他,就……” “就怎么?”十七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 云蔚深邃而多情的眼眸已经罩上一层薄雾,看她一眼,又偏过去,长睫轻颤,“就去找他吧,不用管我了。” “那没了我,你打算怎么过?” 没了她,怎么过都仿佛是一样无趣的日子,云蔚觉得没劲透了,又想到那时她说不准和平松叁年抱俩,情绪翻涌间,眼泪夺眶而出,“你管我?反正你都不要我,要平松了。” 十七强忍笑意,逼他直视自己,“云蔚,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戳着云蔚的胸口,缓缓问。 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随着她的触碰逐渐清晰,酸与胀、闷与痛齐齐涌在那一处,这便是悲伤的感觉吗? 十七接着问:“你说,是你心里有我?还是我心里有你呢?” 云蔚瞳孔骤然收缩,他感觉到自己骄傲的壳子正在碎裂,接着窥见了一个软弱无能的孩子,和姐姐走丢之后,到了陌生的地方,吃不饱穿不暖,经常被以不听话为由责打,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在十七面前总要原形毕露。 内心是人身上最隐蔽的地方,云蔚选择不经常到访,他害怕面对复杂的情绪,往往欺骗自己,不期待便不会有失望,他不期待姐姐来找他,也不期待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所以他期待有人来爱他,千帆过尽,这个人终于来找他了,随后她锐利地划开了自己的壳子,教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心,是他先把十七放进来的,十七装满了他空洞洞的身体。 一切揭开之后,云蔚止不住地流泪,他环抱住十七,有些埋怨,她为何要如此残忍地戳穿他呢?于他而言,伪装下的感情才令人自在。 让他的心沉甸甸又轻飘飘,一忽儿向下,一忽儿向上,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十七,他再不会如此苦涩又甜蜜了。 “现下问这些有什么用?是我先爱你的又如何?你又不喜欢我,你只想着平松!” “我没想他。”十七脱离出云蔚的怀抱,“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而已。” “那也不行。”云蔚梗着脖子强调,“他连我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是是是,方才逗你的。”十七笑道,“就你这样的脾气,我哪还能享上齐人之福。”光他一个就要吵翻天了。 “你说我脾气不好?”云蔚目露怒气。 十七默默擦干他脸上的泪,“你觉得呢?难不成还是温柔如水的性子?” -- 雨露之恩(船舱荷花play) 云蔚感觉自己自从十年前被姐姐救起来,就像是在身体里灌满了水,让他总是觉得冷,看这世间也像是隔着一层,宛若一条湖里的鱼,万物在他眼里依然是靓丽的,可他触不到摸不着,也不觉得如何难过。 但遇到十七之后,他把这些隔膜般的水分一点点挤了出去,他又重返了人间,感受到凛冽的风,潇潇的雨,还有刀割般的疼。 十七被他哭得头皮发麻,掰起他的脸来,说:“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哭了。” “小心明天肿的睁不开眼了。”她掏出巾帕,擦着云蔚脸上的泪,“你怎么这么能哭?” “我......我怎么知道。”云蔚抽噎道:“就当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都还给你了。” “莫非我上辈子还是什么仙子神官,你来报我的雨露之恩?” 云蔚拽过十七手里的巾帕,“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缓缓止住泣声,羞耻感一阵阵涌上来,自己好歹也是一条男子汉,却整日被十七气哭,原本她就不中意自己,而他又一副吃软饭的小白脸模样,那还怎么能奢求十七一心一意地爱他? 云蔚仿佛陷入了穷途末路,无论如何眼前都堵着一座大山,他既没体力又缺志气,只剩一口高傲的心气,也被十七灭的差不多了,他几乎是自暴自弃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十七感觉自己今晚的玩笑有些过火,往常她作弄的人是她皮糙肉厚的师弟师妹,他们迫于武力悬殊,只能忍气吞声,但云蔚不一样,他细皮嫩肉,还拥有对付自己的最好武器--眼泪。 每每他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十七总是束手无策。可若是怕人哭,十七杀人的时候,对待声泪俱下的苦主,她心烦气躁,单单是对着云蔚,她便心慈手软。 既然今晚是她的过错,那么她就该表达一番,以示歉意,但要让她口头上矮人一等,她不愿意,便只剩下身体力行地做些什么了。 云蔚在胡思乱想,他猜测十七何时要赶走自己,那么他该如何潇洒地转身,留给她一个难以磨灭的背影,最好让她厌烦了平松之后,想起自己的好,从而对他念念不忘,回头来寻他。 正这时,十七按倒了他。 “你干什么?”难道要揍他一顿,因为他总是欺负平松吗?云蔚挣扎起来,“放开我。” 十七俯下身来,心虚地看着他,“别动,你不是喜欢?” 云蔚被她说的愣怔,此时的距离实在过近,嘴唇之间只剩一线,鼻腔内都是潮湿的,十七的香气,漫到肺腑,让他头脑发昏。 十七轻咬了他一口,看云蔚依然是呆呆的,没有反抗,她便吻上去,手下有条不紊地脱着他的衣服。 一吻暂毕,云蔚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十七轻缓地摸过他光裸的皮肉,发觉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为他是冷了,便体贴地给他罩了层外衫。 此次出行,两人都没往歪处想,所以床榻上用到的东西,他们一件没带,但十七眼尖心灵地看上了瓶子里的两柄荷花,茎秆富含水分,直挺柔韧,是称手的器物。 她抽出一柄来,在白瓷碟剩余的颜料水里,略蘸一蘸,轻柔小心地送了进去。 荷花梗光滑纤细,进入并不困难,十七既想弥补,便十分有耐心,兼之她记性很好,知道戳到云蔚哪处,他就要控制不住地叫。 果然在她执着花梗左右戳点几下,云蔚便微张开嘴,轻柔地哼了几声。 之前在床上总是他蓄意,以各类拙劣的借口,让十七拥抱他、亲吻他、进入他,今晚竟然等来她主动一次,而她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是温柔细心的,就连说话的嗓音都透着诱哄的味道。 被十七吻过之后,云蔚的嘴唇麻酥酥,心也跟着发麻发颤,他有些搞不明白,十七是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吗?喜欢平松的同时还能和自己纠缠,他混乱不已,决心弄个明白。 “你这样又是干什么?”他质问说:“你还真想吊着我再去找平松?” 十七百口莫辩,大约是他今晚的酒意未消,脑子里只剩下一根筋,她气急狠狠捅了他两下,“我说了不是,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去找他。” “那你喜欢谁?你又打算去勾引谁了?” 把手里剩下的荷花梗尽数捅了进去,十七怒极反笑,“你想让我勾引谁,我就去找谁。” “你可称心满意了?” “你......”云蔚感觉那长长的荷花把他整个人像是串猎物似的,串了起来,他被从头到脚地拿捏住,十七高高在上地看他,眉眼间镀着柔和的光,是一派慈悲的气度,可说的话却令他如坠冰窟。 十七把瓷瓶里剩余的白荷抽出来,搔搔云蔚发红的鼻尖,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和他这般的缺心眼能计较出高低吗?他只会胡搅蛮缠。而她不可否认地喜欢逗弄他,就像逗一只骄矜的猫。 白荷的荷柄也被十七送进去,云蔚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和那个瓶子没什么两样,都是十七用来放花的容器,而且他倒真没有高傲的本钱,不过是个清白仍在的小倌而已,最是低贱的人,无论哪一点都配不上十七。 “等过了七月十五,你就走吧。”他说,“我也要走了。” “走去哪儿?” “不知道,总归我不会拖累你,我的那些钱也都给你,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云蔚不敢看十七,他怕自己再克制不住,哭出来。 好端端的,十七不知云蔚为何又想到分道扬镳,这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他费尽心机地引诱了自己,如今倒是拍拍屁股要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蔚,你现下不甚清醒,所以我不计较,等你醒了酒再说。” “我清醒的很。”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难过,他想其实爱上十七,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他一点都不开心,只剩下疼痛。 “那你执意要走?”十七蹲下身逼视他,“要是执意要走,明日走便是,为何要等到七月十五。” “我想给爹娘上坟。” “与我有何干系?” 云蔚没有说话,他想让爹娘看看十七,无论结局如何,她都是自己第一个爱上的人。 说过这一句之后,十七有些后悔,她发觉事情被她的嘴硬引向了另一个极端,原本的良辰美景,被她过成了这副德行。 没有人教过她惹人难过之后,该如何说话,但她知道如何顺猫的毛,于是她有样学样,抱起云蔚来,沿着他的脊柱,从头发摸到尾椎,如此几下,又松开云蔚,去挠他的下巴。 云蔚不明所以,分开的两腿不自觉地勾住十七,语气也是柔软的,“你又想干什么?先头把我当个瓶子,现下又把我当什么?” “当......当我的宝贝。”十七语气艰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她脸上发烧,抱着云蔚在他耳边继续说:“我真的不喜欢平松,也不想再见他,我那样说无非是觉得,逗你很有意思。” “是我一时失言,你还是别走了,走也要和我一起走。”等到把自己的心里话尽数说完之后,十七觉得哄人并不会低人一等,反而能迅速让毫无意义的争端平息,他们的一辈子很短暂,误会和争吵太耗费光阴。 云蔚自然也被哄的熨帖,可他还没听到最想听的话,便循循善诱,“为何要我和你一起走。” 十七张张嘴,随后把‘我师傅让我好生照看你。’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她直觉这样说,之前的努力将全部白费。 “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不然不会忍耐他这么久,也不会受不住诱惑,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云蔚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忍着笑把胳膊架在十七肩膀上回抱她,交叉的脚愉悦摇晃,他沉郁的心此时跳得非常欢快,甚至想跑出船舱,踏过水波,绕着岸边跑上几圈,再喊上几声。 寥寥数句,十七就让他彻底转变了心情,云蔚悄声哼道:“我都说了你是个狐狸精,你还不承认。” 十七没接话,手指摸到他翕合的穴眼,插了一根手指进去,找到地方轻轻一按。云蔚轻呼出声,身子渐渐软下来,体内的梗茎依然是坚挺的,他感觉自己软成了一滩淤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滋养着清丽的荷花。 或许真的像十七说的,自己上辈子是花花草草。她是神官仙子,无意中点化了他,让他转世成人来以身相许。 云蔚被十七抚摸得浑身燥热,把外衫脱下扔到一边,十七低头一看发觉云蔚胯下的物件直挺挺立着,示威似的,她伸手揉了两把,问道:“这儿怎么变滑了许多?” “摸着怎么样?好不好?” 十七点点头,就听见他说:“我每日都在这儿抹好些香膏的。”他把十七的手带到自己的臀和胸口,“还有这儿和这儿。” 十七感受过之后,发觉这几处的肌肤确实更光滑一些,她略略一捏,便留下一层浅浅的红印子,十七手蘸曙红水色,在云蔚胯下轻点,随后把剩余的颜料抹在胸前两处。 薄薄的一层水红色晕开,蒙在他的两点处,像是带上一层轻纱,更显得他胸膛如脂赛雪似的滑腻洁白。 “你看,像什么?”十七拨了一下云蔚的阳具,它马眼鲜红,支着头晃了一下。 “什么?” “小荷才露尖尖角。” ............. 狭小的船舱似乎更能迸发出男女之间热烈的情愫,云蔚情动非常,射过一回仍不满足,缠上十七想脱她的衣服,十七抵挡住他,眼前忽然多了一片红,她让云蔚趴在桌上,发觉他后腰上突然多了一大片鲜红的印记,像是一张地图,她拿笔纸照着画下来,问云蔚:“这是什么?上回洗澡的时候没有。” 云蔚也是第一次见,他冥思苦想,终于记起来:“这应当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爹为我和姐姐刺的。” “但是我平日也没见过,怎么今日突然出现了?” 十七并没听过这样的刺青,便把纸张迭好放在衣襟里,忽视云蔚想把她吃掉的目光说:“睡吧,不早了。” 云蔚不服气地躺下,盘算着下次必须要把她的衣裳全部脱光,好好摸上几把,过过瘾。 第二日,云蔚醒来之时,十七已撑船靠岸,他穿好衣服走出船舱,临水自照,随后迅速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十七问。 “没怎么。” “那为何挡着脸?” 云蔚不答,十七却走近他,硬把他的胳膊拿开,随后看到了一双肿泡眼,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我说你昨天哭多了吧,今天眼睛都睁不开了。” 云蔚窘迫地遮住自己,“你不许笑了。” 可十七的笑声仍在持续,他愤愤地挠十七的痒痒,十七讨饶,“不笑了,不笑了。” 云蔚蹲在船上,十分懊恼,不想上岸,十七轻巧地跃到地面,伸手拉他。 “走吧,去吃朝食。” “我这副德行怎么去吃。”旁人会笑话他的。 十七道:“你这副样子也是好看的,大不了带回客栈吃。” “这还差不多。”云蔚牵上十七的手,跨上岸,和她并肩向坊市走去。 借鉴了红楼梦的还泪桥段,求评论猪猪 -- 十七与云若 七月十五,中元节,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日子。 十七想起她劫来云蔚的第一天,他紧张兮兮地以为有鬼要吃他,躲在簸箕下瑟瑟发抖,于是她第二天一早趁云蔚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语气阴森地说:“地府里的鬼最喜欢你这种身体虚弱,阳气不足的男子,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出去乱逛,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不然他上了你的身,你的魂魄就被挤出去做了孤魂野鬼了。” 云蔚陡然清醒,逞能说;“我又不是无知孩童,你骗不到我。” “是吗?到时候别被吓的嚎啕大哭。”十七翻身起床,穿戴好云蔚昨天给她挑好的衣服,等着他绾发。 因着今日一为扫墓,二为让父母见见未来的儿媳妇,云蔚为十七挑了一身白衣,首饰也都是素净的。 吃过朝食之后,杨善带着云蔚和十七去祭拜杨家夫妇,杨澹和云伊。 路上,十七便问起了当年的情由。 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杨善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杨家遭难是从内里先乱的,家里的守卫一夕之间忽然反水,遇见人就砍杀,杨家虽说和江湖各大门派时常有生意往来,但毕竟还是商贾人户,家里的仆从皆是普通人,并未习过武,哪是手拿钢刀的侍卫们的对手,他们对家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专奔着能藏人的地方去,只有一个多时辰,府里就被他们砍杀的血流成河。 杨善和另一位幸存的仆从都身受重伤,但他们被别人的尸首压住,没有人发现。接着他们从一线缝隙中,眼睁睁地看着家主被一阵会动的黑雾卷住,随后只剩下一具骷髅,夫人送走女郎和公子之后,怕两个孩儿被波及,直直冲进那股黑雾中,香消玉殒。 后来那伙侍卫发现人都杀光了,他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话,杨善窝在尸首下,隐隐地听见他们抱怨:“溅在脸上的血把面具都弄花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二人才出来,冒着大火,运出了夫人和家主的尸骨,埋在了山上。 杨善边走边抹眼泪,对云蔚说:“公子,就在前面了。” “如此说来,那些侍卫应当是歹人所扮。”十七观云蔚神情肃然,本不想多问,但她还是好奇,“会动的黑雾?还会吃人?” “善叔,除了这些,你再没看见别的?” “那时候天黑,我看不真切,但他们应当不是图财,除了到家主的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其余的东西都放火烧了。” 不是图财,那就是寻仇,十七问:“那杨家可有仇人?” 杨善道:“家主和夫人都是乐善好施的慈悲心肠,从未与人结过仇。” 那便怪了,总不能真是杨家倒霉,十七眉头紧锁,俨然把这桩陈年惨案当做了自己分内的事。 思索间,他们走过蜿蜒的山路,便看见两处坟堆,前立两块木牌,当做墓碑,上书着杨澹和云伊的生卒年,却并没有姓名。 时隔十年,云蔚再次见到父母,却是天人永隔,他还记得爹爹抱他骑大马,娘亲每晚念的神话故事。 出事当晚他睡得迷迷糊糊,耳边一片惨叫,视线里是连绵的火光,他连爹爹的面都没见,只是看到了娘亲焦急惊慌的眼睛,她抱着自己跑得很快,“云蔚,你是大孩子了,跟紧云若,以后要好好护着姐姐。” 随后他就被丢在了家里挖出来的河渠,这条河沟通活水,直连到城外。 他浮在水面上,看到娘亲撞进一团黑影里,云若声音颤抖着说:“别出声,钻到水里。” 那时的自己并不懂,人的性命脆弱不已,分离如此轻而易举。一夜过后,他就成了漂萍一般的孤儿,后来把云若也弄丢了,他愧对娘亲的遗言,也愧对云若报仇的心愿。 云蔚跪在坟前,磕了四个头,烧过纸钱之后,他眼角通红,转头对杨善说:“善叔,我想单独和爹娘说几句话。” 杨善拱手应是,向后退去。 云蔚牵住十七的手,“把面具摘下来,也让我爹娘看看你。” 埋在地里的人自然看不见也没有意识,只是满足活人的心愿,他如今安然长大,还有了心爱之人。 “爹,娘,她叫十七,是儿认准的娘子。”说罢他示意十七也说几句。 十七摘下面具后,被云蔚那句娘子唬的一愣,不过几日前,她才认识到自己喜欢云蔚,今日就谈上婚嫁,十七觉得云蔚打算的太快了些,何况她还没脱离四绝门,等恢复了自由再说这些也不算迟。 但这是在云蔚爹娘的坟前,总不好拂了他,于是十七硬着头皮说:“伯父伯母,云蔚交给我,二老可以放心了。” 虽说这句话包含着十七笨拙的真心,但云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横了十七一眼,十七也毫不示弱,“你看我干什么?你别想让我叫你相公,我嫌肉麻。” 正此时,天上彤云席卷,雷声阵阵,转瞬就落下雨来,杨善说附近有一处山洞,可以暂时避雨,于是叁人皆是疾步走去,杨善腿脚不便,十七冒雨去接他。 大雨打的杨善看不清楚路,也看不清楚人,他被十七搀扶到了山洞,和云蔚汇合。 洞里有前人屯集的干柴,云蔚拢好向十七要了火折点燃,黑漆漆的山洞,一下子便亮堂起来。 借着火光,杨善也得以看清十七的长相,毕竟是公子中意的女子,他作为半个长辈,自然是好奇的,但她是个杀伐极重的江湖人士,杨善难免会害怕,只是这一看,他的情绪忽然翻涌起来,向前探着身子,瞪大眼仔仔细细地端详十七。 “十七女侠,你是哪里人士?” 云蔚觉得惊讶,杨善从没有向他问过十七的事,也没单独和十七说过话,怎么今日忽然打开了话匣。 “我不记得。”十七用树枝挑松火堆,“十岁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 “那女侠今年多大岁数?” “整二十。”其实若不是师傅告知她入门的时候是十岁,她连自己今年年岁几何都不知。 “父母双亲可还在?” “我不知,大约不在了吧。” 云蔚听杨善越问越细,心里猛然升起危机感,莫不是他看十七长得好看,家里又有什么远房子侄,要给十七说媒? 于是他笑着接过话头,“善叔,你问十七她也不记得,不过不要紧,我不在意。” 杨善看向云蔚,眉目中满是忧色,欲言又止。 夏日阵雨,来的急去的也急,身上的衣服还未烤干,太阳便冒出了头。 十七道:“那我们快些下山吧,免得一会儿又被雨截住。” 把二人送回客栈,十七嘱咐他们不要出门,免得被歹人捉去。自己则去了四绝门在云州的分部,她入门时吃的丹药,不仅让人丧失记忆,同时含有毒性,弟子们需要每月领解药服用,免得毒侵入肺腑,到时药石无医。 到了分部之后,她正好接到师傅的信,信上说云蔚的事门内已经有了眉目,等她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她就亲自来和十七说。 十七深觉此事非同寻常,师傅梁退是门内的长老,也是个富贵闲人,许久不出四绝门了,这次竟然专程为了云蔚的事跑一趟云州,兼之她说云蔚的父亲杨澹和她有旧。 她难得有了些旖旎的促狭心思,莫不是师傅暗暗恋慕杨澹,所以对他的儿子便分外不同? …………… 十七走后,云蔚一人在房里思索,父母的墓碑简陋,上面竟然没有名字,善叔怕人寻仇的顾虑,他也晓得,但他还是羞愧,小时候经常惹爹娘生气,长大了,连修缮坟茔都做不到,实在枉为人子。 这时,杨善敲响了门,云蔚把他迎进来,发觉他神色有异,“善叔,有何事?” 杨善支支吾吾,“公子,十年前您和女郎是如何失散的?” 提到云若,云蔚心情愈发低落,“那天正好下雨,我睡的很沉,醒来发现我手边是那段日子积攒下的干粮和钱,可是云若不见了,我跑出去找她,但碰见个人牙子,他把我一把捉住,卖进了小倌楼。” “那公子可还记得女郎的相貌?” “记得。”云蔚抿了一口热茶,“家里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是,公子和女郎长得像。”杨善坐在云蔚对面,“那公子不觉得十七和您长得像么?” 云蔚点点头,羞涩笑道:“大约是我俩的缘分吧。” 杨善心里又喜又苦,继续道:“十七不仅和公子长得像,和夫人更是像,连鼻尖那一颗小痣长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您忘了,女郎鼻子上也有一颗的。” 虽说当时年岁小,但父母的长相他还是记得的,只是姐姐鼻子上的痣,他不甚注意,如今被杨善一提点,他隐隐约约想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一颗,可不过是颗痣而已,长在同一处的也大有人在。” 再说和娘长得像,他放下茶杯,疑惑道:“我看十七长得不像我娘。” 杨善说:“不是和后来的夫人像,是和刚嫁到杨家的夫人像,老爷夫人感情好,成婚七年才有了女郎,后来生下公子,整个人便有些丰腴。” “方才我听十七女侠说,她今年也是双十之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和十七相处了将近一月,云蔚不自觉地记住了她饮食上的好恶。十七不爱吃青椒和香菜,最喜欢吃炸鱼脯,云若也是。 种种被他忽视的蛛丝马迹星星点点地连起来,令他不得不思考云若和十七的关联,想着想着云蔚的脸色显而易见地苍白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个铅块坠着,坠到胃里,被业火灼烧,被寒气侵袭,片刻不得安宁。 “你的意思说十七就是云若。”云蔚捏紧了茶杯,站起身来,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手背淋漓落下,“不可能,云若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们一点都不像。” “我知道公子和十七......”公子每日早晨从十七房里出来,又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发生些什么也是难免,可那都是无心之过,杨善叹了一声,“日后总不能错上加错。” 嘭地一声,云蔚砸碎手里的茶杯,目眦欲裂,额角暴起青筋,整个人是狼狈而无措的,“我说了她不是,我们没有错,你知道什么?” 杨善被此时的云蔚吓了一跳,他想自己是僭越了,竟然管起了主子,他当即就要请罪。 云蔚回过神来,忙拦下他,“善叔,是我一时情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你暂时不要告诉十七,我有了分辨,自会和她说的。”说罢他送杨善出门,为安抚他又递给他一锭银子,“我听说今天戏园子有《钟馗嫁妹》,善叔想去便去吧。” 杨善得了赏钱,心里的愁云却没淡去,女郎还活着本应该是一件好事,但他却开心不起来,老天真是会作弄人。 我卑微地求个评论,谢谢您嘞 -- 亲人与爱人(男口女play) 待到从分部出来,已近午时,十七急着赶回客栈和云蔚吃饭,虽说脚下生风,但她还是瞧见了街角的四只野猫。 应当是母亲带着叁个孩儿,俱是纯白的毛色。窝在墙根晒太阳,有两只相互打闹,不慎波及了最外围的一只,那只猫立刻竖起爪子,张开锋利的五趾,挠向自己调皮的兄弟姐妹。 十七本以为会看见叁只猫互相厮打,可没成想另两只直接偃旗息鼓,耷拉着猫头,非常乖顺地屈从于它的淫威之下。随后那只猫扬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姿态优雅地走到母亲身边躺下,小脑袋蹭着母亲的肚子撒娇。 十七不自觉地脸上带笑,她恍然看见了云蔚,对外张牙舞爪,欺压听风和平松不在话下,对着她却很是娇气,动不动就要掉眼泪。 她记得云蔚曾说想养一只猫,但当时他前途未卜,自己对他耐心有限,便拒绝了他的请求,如今他能好好地自由地活着,自然也有养猫的余地。 何况今日他祭奠过父母后,一定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十七想让他开心一些,便打算带只猫回去。 十七去买了一串小鱼干,放在母猫嘴边,这是她聘猫的聘礼。另两只一闻见鱼味,登时冲了过来,一口逮住一只,大嚼特嚼。而猫猫云蔚不为所动,扫了十七一眼,依旧躺在母亲身边。 母猫有了决断,它蹲坐起来,叼走那串鱼干,慢慢走到巷子深处,给十七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仿佛在说,“自便,这些逆崽,我一个都不想要。” 于是十七抱起那只还在发呆的白猫,买了些猫粮,走回了客栈。 一推门,十七发现云蔚在喝酒,心中怜惜更甚,想必他是思念父母了。 “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她语气喜悦道。 云蔚看向她,发觉她身后露出一条纯白的尾巴,那尾巴懒散地扫了扫十七的腰间,随后搭了上去,“是只猫吗?” “嗯,我在街上看见的。”十七把猫抱到云蔚怀里,他伸手来接,露出手背上艳红的一片。 “怎么了?”十七扫一眼屋里的簸箕,里面尽是些碎瓷片,“是被烫到了吧。” 云蔚拿起手来,这时才觉出火辣辣的疼,“嗯,水太烫了。” 十七迅速下楼打了一盆凉水,让云蔚把手泡在里面,“以后被烫到了,就得拿凉水冲一冲。” 于是云蔚一手抱着猫一手泡着凉水,听十七时不时问一句,“好些了吗?”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是不是饿了?” “想吃什么?” 云蔚实在没有胃口,只得敷衍说他吃过了,十七没有戳穿,他有难过的理由,人不一定要时时刻刻都开心的。 于是话头又转到猫身上,十七问:“你看这只猫,像不像你?” 云蔚仔细地端详着怀里的猫,蓝色的琉璃眼珠,纯白的长毛,是只非常貌美的狮子猫。 “它是公是母?” 十七顿住,她忘了这一茬,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疏忽,反而是阴差阳错地办了一件得体的事,若是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把这样一只神似云蔚的、体面的猫翻过来,查看它的公母,是相当仗势欺人的行径,无异于调戏良家妇女。 “我不知道,你看看。” 云蔚掰开它的腿,看了一眼,“母的。”随后他笑着说:“我看是像你才对。” 他的手已经泡了两刻钟,十七拿出药膏给他涂了厚厚一层。 手背顿时倍感清凉,云蔚摸着怀里的猫,它一点都不认生,有些得过且过的懒散,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和十七似的。 原本他想养猫也是因为十七,如今遇见一只像她一样的猫,云蔚几乎爱不释手。 十七看他抱着猫不撒手,脸上也有了笑,她不再挂心,下楼去吃午饭。 因为杨善出门听戏,云蔚不必在乎他的眼光,于是中午也待在十七房里歇晌,白猫吃过猫粮后,窝在软塌上打呼,并不搭理屋里的两位主人。 云蔚上了床,放下床帏,注视着十七道:“让我看看你。” 十七半坐起来,把脸怼在他眼睛上,“看吧,每日看也看不够啊。” “不是这个看。”云蔚把手搭在她腰上,食指缓缓刮过她的一捻柳腰,“是那个看。” 那个看自然是脱了衣服的看,十七感觉自己的热血尽数冲到了脸上,她像是个被烧滚了的茶壶,滋滋往外冒白气,“青天白日的,你又在想什么?” “白天才好,看的清楚。” 十七被他噎住。其实她并不排斥,只是有些羞臊。按理来说,这世间与人相处都是有来有往的,她已经把云蔚看光了,那么云蔚也有理由看光自己。 她伸手解开腰封,但不肯再下一步,如果自己把自己剥干净,总有种任人采撷的意味,她不允许自己处于如此卑微的境地,“你来吧。” 云蔚捏住她微敞开的衣领,他觉得自己像是街上贩卖鲜花的小贩,正在轻柔地醒开一朵山茶,露出内里的娇嫩与芬芳。 白衣渐渐大敞,露出单薄的中衣,解开系带,便是一层裹胸,云蔚初次碰到十七内里的肌肤,手微微发颤,但动作不停,卸下了她胸前的束缚。 两团被勒的微红的物什,跃入他的眼帘,云蔚感觉自己嗓子发干,但距离她心口大约半寸的一条长疤,却让他也像是生生被捅了一刀。 云蔚伸手摸了那条疤,“什么时候弄的?” “十五岁那年门内比试,被捅了一剑。”十七偏过头去,不想和云蔚对视,“无碍的,都过去好多年了。” “什么无碍?他仔细地摸着那处皮肉,还是凹凸不平的,心脏就在其下有力地搏动着,“差一点你就得死了。” “可我还不是没死,事后我把他的腿废了,你别担心。” 云蔚依然是忧心忡忡的,他把十七搭在身上的衣衫脱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后腰,随后轻呼出一口气,眉头略分开些。 在十七回来之前,他对着镜子照过自己的后腰,没有刺青,故而此时十七身上也没有,并不能彻底确认她不是云若。 他略略思索,便吻住了十七。十七早就料定他不是光过眼瘾即可,趁他伸舌勾缠之时,咬住了他的舌尖,“你今日是不是用了苦肉计?故意装可怜。” “不如说是你用了苦肉计,你瞧瞧你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云蔚的头颅缓缓向下,吻住十七胸口的疤,舌尖把旧伤舔的濡湿。十七觉得那痊愈已久的患处,慢慢从深处泛起痒,倒不如单纯的疼来的自在。 “别亲了。”她说。 闻言,云蔚停了下来,“我给你活活血,都红了。”他拢住乳肉,边揉边说。 乳粒从他手指缝间露出来,连带着饱满的乳肉,他手心沉甸甸的,心却悬了起来,眼睛黏在了这两捧优美的曲线,终究是忍耐不住,他含上十七的乳头,把鼻尖深深埋进去,满头满脑都是她馥郁的香气。 前路是什么样的,云蔚无法预测,他不想做出种种假设来限制此时的自己,狭窄而昏暗的床榻上拥抱着的只有一对相互倾慕的男女而已,他的唇舌可以毫无顾忌地吮过爱人的胸肉,小腹乃至双腿间的蜜处。 他是焦渴的,所以十七慷慨地分泌出蜜液灌溉他滋养他,随着一次次地浅吻吸舔,汁液愈发丰沛,他昏昏然、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管血缘禁忌。 他只想和十七长长地亲吻,紧紧地拥抱,激烈地交合,以此分享每一次心跳,如果只活在这狭窄的一方天地就好了,没有人可以干涉置喙,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 十七被云蔚舔过全身,觉得腰和腿都使不上力气,像是中了软筋散那般,她在床上折腾云蔚时心里是快活的,但身体上的快活和那样的快活有些不同,她像是被妥善地放在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包裹着,从某处渐渐地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流,她渐渐发烫融化蒸发,成为一小片悠然的云彩。 看她脸泛酡红,双眼迷蒙,像是喝醉了酒,云蔚思忖着她应当情动非常,便把她翻了过来,他心里隐隐期盼着,但一抬眼还是看到了她后腰上鲜红的刺青,绘着许多条曲折蜿蜒的路,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都是十多年前父亲拿着银针一点点纹上去的。 他猜的不错,这纹身在人情动的时候才会出现,云蔚伸手盖住那处,就像是盖住了他们的紧密的血缘,随后他俯身贴住十七光裸的后背。 “云若,怎么是你呢?”他心里暗叹,星星点点的侥幸彻底熄灭,他曾经想过和云若的相逢,必然是欣欣然而热泪盈眶的,而不是赤裸相对,彼此不识。 自从杨善告诉他十七可能是云若的时候,他仔细回忆,发觉她们有很多非常相似的地方,是自己一叶障目,情爱迷眼,从没想过。 十七的后背布满细碎的伤痕,每一道都像是在叩问云蔚,他双唇颤抖不住地吻着伤疤。 十七有些受不住他今日过剩的温柔,正想挣脱,却感觉自己后背被缓缓地烫了一下,随即便是接连不断地热意,几乎要洒满了。 “你怎的又哭了?都过去了,我不疼了。” “我疼还不行吗?”云蔚攥住自己的胸口,默默垂泪,云若在四绝门当了十年杀手,每日面对的都是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丢了性命,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你受了这么多苦,怎么不和我说?” 十七想起身,可云蔚死死压住她,只得趴在床上,“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何况我并不觉得苦。” “傻子,你不和我说和谁说。”他们可是最亲密的亲人。 也是水乳交融的爱人。 依然求评论,没有评论没有动力,哭哭 -- 罔顾人伦 不知过了多久,白猫听到了屋子里的响动,一下子支棱起脖子,睁大眼。声音似乎是从它面前的床上传出来的,它蹿下软塌,慢慢走向那处。 帷帐被晃开一线缝隙,它看向床里,发现方才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被把它抱回来的女人压着,他的衣裳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大片的皮肤露在外面,两条腿大开着,双腿间便是那个女人在出出进进。 男人脸上有许多水,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他的表情很矛盾,好似非常痛苦又非常快乐,声音压低了但依然不容小觑,“十七......干我......快些......” “干我......啊......十七......弄死我吧......”弄死他,他才能停止唾弃自己,停止沉沦在从姐姐身上偷来的男欢女爱当中。 话音刚落,他们的动作更加猛烈,男人的叫声也愈发破碎,白猫蹲坐着看了一会儿,它看不懂这两个人类在做什么,觉得非常乏味,肚子也跟着非常空虚,于是偷偷咬开猫粮纸袋,大吃特吃起来。 床上的二人仍在继续,今日刚祭拜过父母,云蔚想要戒色,可他得知十七便是云若之后,心中郁结,无有排解之法,便又缠上了她。 云蔚躺倒在床上,全数接纳着十七,他失散了十年的亲姐姐,正在用冰冷坚硬的物什进入他,让他快活的欲仙欲死,也让他心如刀绞,如芒在背。 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在客栈的床上,桌椅上,乃至湖面飘摇的画舫上,一次次地逾越亲人的界限,亲吻舔舐交合。之前不知情倒也罢了,可今日中午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云若腰间的纹身,但他依旧停不下来,身体敏感得像是发了情,轻易便被揉搓化水。 这般和不知廉耻的禽兽有何区别? 云蔚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说他要和云若相认,日后做一对普通姐弟相互扶持,可另一半却喋喋不休,若是和云若相认,像她那样的性子一定接受不了,必然会躲着他,避着他。而他将再也留不下云若,更遑论和她相爱。 渐渐的,云蔚的脑子里满满都是云若将要再次丢下他,那喋喋不休的一半随着他的恐惧暴长,随后一口吃掉他残存的理智,变成又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一个如履薄冰、身无长物、只想留住自己爱人的寻常男人。 云蔚拉下压在自己身上的十七,紧紧吻住她,柔唇从挨蹭、深入到啃咬,他是如此迷恋着云若的一切。 陷入情欲中的眼眸忽然变得非常清醒,云蔚看着浑然不觉的姐姐,突然有一丝窃喜,幸好她不记得,也不知道。 那么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他想。 ............ 第二日,云蔚敲开杨善的房门,他想回老宅看看。 杨家的宅子离此处不远,杨善说宅子已经大火烧成一片废墟,当年家里残留的值钱物件也已经被城中的人洗劫一空,去了也是平添伤心。 云蔚却坚持要去,杨善只得陪同。 多年前的亭台水榭化为焦黑的朽木,被风摧折,故人殒命,化为飞灰。 云蔚在一颗合欢树下站定,它的外皮焦褐,但依然生机盎然,团团开着袅袅粉雾般的花朵。 以前树下有一张大秋千,他和云若坐在秋千上,父亲在身后推着他们,母亲拿着画笔嘱咐说:“推慢些,小心把孩儿们摔下去。” 父亲讪讪地,嘴里嘟囔一句,“哪儿那么容易就摔了?”随后对云若讨好地笑:“闺女,你说是吧。” 云若并不参与父母的明争暗斗,他则毫无眼色,“对,爹爹再快点,我要飞得更高一点。” 随后果不其然,他摔在了地上,磕掉半颗门牙,幸好那时他正在换牙,才不至于长大以后说话漏风。 娘亲先是安慰了他一番,接着又训斥他不抓紧绳子,爹爹则被娘揪住耳朵踹了好几脚。 合欢树旁是一条河渠,它依然流淌着,河水聚集的湖里还开着灿烂的荷花,以前他经常和云若在此处喂鱼,七岁的时候还一起在湖里的凉亭穿上红裙子拜堂成亲。 那是在他第一次看人成婚之后,邻居家的子呈哥哥骑上高头大马迎回来一个很漂亮的轿子,随后他牵着手拿却扇的女子跨过一道道门,在正堂中行礼。 他看人成婚很热闹,心里十分好奇,便问身边的大人,人为什么要成亲? 那人便随口说,成婚,就是一男一女为了永远在一起而举行的仪式。 他想到了云若,自己是男的,云若是女的,而且他不想读书写字,只想和云若永远出去玩,于是他偷偷穿了云若的红裙子,在眼皮和嘴唇上抹了娘亲的胭脂,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阿姐,我们成亲吧。” 云若初时不愿意和他玩这幼稚的游戏,但被他的扮相逗的哈哈大笑,也换了一身红衣,手拿红布条子,把他引领到凉亭里,先拜了天地,又朝着爹娘的院子拜了拜,最后他们相对着作揖,没等到送入洞房,云蔚便嘟着自己的血盆大口在云若脸上亲了一口。 云若浑然不觉,顶着血红的唇印在洞房里吃掉了许多瓜果点心。 晚上要睡觉时,父母才发现他们做了如此荒唐可笑的游戏,母亲捧着他们的脸,笑得双眼含泪:“云若是新郎,云蔚是新娘?” “嗯,云蔚比我矮,新娘都比新郎矮。”云若答。 娘亲昏庸无度,认为云若说的非常在理,大手一挥,“好,你们的亲事娘同意了,以后你们夫妻一体,月钱就按一个人的发了。” 云若没想到成亲竟然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果断擦掉脸上的唇印,“云蔚,我们和离吧,还做姐弟。” 他当时也非常在乎自己二钱银子的月钱,立刻表示同意,他们一拍即合,当夜便成了一对怨侣。 ………… 不仅是云蔚,杨善故地重游,往日记忆也一幕幕浮上心头。 他擦掉眼角混浊的泪水,“公子,女郎的事,您确认了么?” 云蔚今日把他带出来,便就是打消杨善的怀疑,让他不再提十七就是云若的事,“她不是。” 云蔚背对着杨善继续道:“她不是云若。” 杨善急得转到他面前说,“公子可看仔细了?十七当真不是女郎?” “不是。” 杨善盯着云蔚躲闪的目光,询问道:“公子可有事瞒着老奴?” “没有。”云蔚忽地慌张起来,厉声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以后不要再提十七和云若像这件事。” 瞧他这副样子,杨善如何能不明白,他是在自欺欺人,“公子,你这是何苦。” 他拉上云蔚的手,恳切道:“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不能再错下去了。” “家主和夫人,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云蔚没想到杨善竟然看穿了他,他心里烦躁不已,焦急万分,一甩胳膊挣开杨善。 “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可杨善本就年迈腿脚不便,被他这样一带,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云蔚见他摔倒之后,匆忙去扶他,却触到一手的血,杨善的后脑磕在一块极尖利的石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正在汩汩地流血。 云蔚一下子慌了神,“善叔,你撑一下,我带你找大夫。” 杨善的思绪随着血液的涌出,逐渐变得混乱,嘴里低声地喊着:“十七……女郎……是……公子……” 云蔚的动作忽地顿住,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能让杨善告诉十七,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盯着逐步虚弱,瞳光渐转黯淡的杨善,脑子里突然有一个癫狂的想法,只要杨善不在十七身边,那么十七就永远不会知道。 只要杨善不在,只要杨善死了。 云蔚被自己的想法骇得坐在地上,可手却是颤抖着向杨善的口鼻伸去。 他牢牢地捂住了杨善的口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座被敲响的编钟,每一处都在颤,眼角不断有眼泪砸下,“善叔,我没有办法,你不要怪我。” “我不能失去云若。” “我爱她。” 杨善逐渐不在挣扎,他颠簸的一生停止在杨家荒废的宅院里,脸上带着惊恐狰狞的表情。 云蔚被他定格的眼神盯得心头狂跳,他伸手去拨杨善的眼皮,可怎么也阖不上。 情急之下,他摸到十七给他的化骨水,那日在杨善的院子里,他帮着处理尸体,但是没有用完,还剩下半瓶。 他哆嗦着撒在杨善身上,等化骨水将杨善的皮肤腐蚀得彻底看不出样貌之后,便在他腰上拴上大石头,抛在了河里。 ………… 十七出门回来之后,发现云蔚和杨善都不在客栈,她心里一沉,以为云蔚又遭了劫难,便急急下楼要去寻他,却在客栈门口,把他捞个正着。 他脸色苍白,满脸都是细碎的汗珠,摸着头烫的厉害。 “去哪儿了?”十七向他身后张望,“善叔没和你一起回来?” “嗯……他路上碰见自己的远房侄子,说是要去他家里住几天。”云蔚嗓音发抖,尽力让自己语气平稳。 十七只当他是晒中暑了,不疑有他,问道:“什么都没带就走了?” “善叔说,侄子家里什么都有,等过几天他再回来收拾东西。” “哦。”十七把他搀回房里,“日后不要上午出门,容易中暑。” 云蔚不答,只是紧搂着她,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咬紧牙关,可眼泪却不住地涌出,渗入到他的衣袖里。 “怎么了?” “无事……”云蔚盯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杀了杨善,恐慌、害怕以及厌恶齐齐涌上来,他再也忍受不住,哽咽出声,“十七,我只剩下你了。” “善叔不回来了?要让他侄儿养老吗?”十七问。 “嗯……他回不来了。” “也是,善叔也老了,该和亲人待在一处,享享天伦之乐。”十七摸着他的后背,安抚说:“别怕,我陪着你。” 云蔚埋在十七的肩头,感觉自己一脚踩入了阿鼻地狱,烈火炎风即将把他吞噬。 爹、娘、无量天尊、地藏菩萨,他草菅人命,罔顾人伦,是会遭报应的。 但请报应来得迟一些,他亲亲十七的脖子,心中恳求,请让姐姐再陪他几年。 云蔚疯批属性初现! -- 分别(宁灵×初九bg肉) 深夜,晚风阵阵,破庙内火光飘摇,映着两枚痴缠的影子,一男一女一上一下,颠来倒去,挨的极近,像是连头发丝都搅到了一起。 宁灵躺在一件斗篷里,腰后垫着她的包裹,她正数着经幡上的字,眼前的是五十八个,佛像附近的她有些看不真切,便伸长脖子,定神去看。 架着她双腿的初九,挺身的动作顿住,“不舒服么?” 宁灵已经泄过两回,今夜的兴头一过,便有些恹恹,哼了一声,继续向后看去。 观她神色,初九知道她是用够自己了,往常这时他生怕惹了宁灵不快,立刻便抽身离开,替她清理身体。 可今夜不知怎么,他体内积压多时的妄念,汹涌着全挤上他的头脑,他不舍得停下,也不想停下。 明天就要到宁州城了,宁灵要被他送回宁家。 数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凉的夜晚,客栈室内一片狼藉,男女的外衣被扔在地上,桌面上的茶具,骨碌碌地摔在地面,凌乱之中,他在客栈的床头搂住香汗淋漓的宁灵,边深入,边听她说话。 饱蘸情欲的嗓音柔而娇媚,热热地搔着他的耳朵,初九险些精关失守。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家里逃出来吗?” “为什么?” “为了逃婚。” 话音刚落,宁灵便狠受了他一记,登时用力抱住他的后背,指甲深深嵌进他肉里,“轻点......嫉妒了?” “没有。”初九冷着脸,可埋在宁灵体内的分身却火热的很,渐顶渐摇,意欲搅乱宁灵清明的神志。 宁灵十分受用,刘美下扫,一副沉迷的模样,但嘴上却不停,“嗯......我爹要把我嫁给欧阳辉。” “是欧阳家的家主么?” “对......就是这里......”宁灵摆着臀让初九的阳具戳在内里的敏感处,一阵热流袭来,她前后晃了片刻,喘道:“就是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初九听的她娇呼,登时忍耐不住,箍住她的腰,快速地挺动下身。他死盯着水光淋漓的结合部位,陡然生出一阵贪婪的念头,他想要独占此处,想要永远埋在柔软而温暖的宁灵体内。 “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想要娶我。”宁灵接着说:“且不说他必然老的像树皮一般,就单论他要同我夫妻敦伦,那样的年纪,能龙精虎猛,银枪不倒?” “我可真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日日对着他,迟早得恶心死。” 宁灵半阖双目,体味着初九朝气蓬勃的身体给她带来的快慰,有他珠玉在前,旁的人怎么瞧都是一堆砂砾,更遑论在床上伺候她。 初九默默地听,不发一言,眼睛却是盯着她,一眨不眨。目光柔柔地扫过她的脸庞,身躯,竟无一处不美,确实俏丽得像花一样。 在她面前,他忽然也变成一只无处遁形的癞蛤蟆,自己和欧阳辉有何区别呢?甚至他还要更糟些,欧阳辉武艺高强,内力浑厚,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他家财万贯,门徒众多,反观自己,除了比他年轻些,没有任何胜算。 但宁灵最喜欢的不正是这点么? 瞬时,初九明白了自己最大的价值,他只有一具年轻有力的躯体,能讨宁灵欢心,一时间他更加卖力,把宁灵压在榻上,着意寻着让她舒服的地方戳点。 宁灵粉足轻勾,放在初九胸前两点,趾缝夹着他褐色的两粒乳头,目光潋滟,“我要是嫁给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然你放了我,我找个地方等你?” 初九避过了宁灵的请求,反而答:“自然是祝福五小姐。” “祝福?”宁灵夹紧他的乳头,轻轻一扯,“你可真大度。” “没了我,还有谁会操你?”她缩紧自己的花穴,把初九夹得后背一僵,喘息不止,“还有谁能操得你这么舒服。” 初九摇摇头,他想自己再不会遇到和宁灵一般的人了,她就像是一阵捉摸不定的清风,只能体味留恋却无法握在手心。 “没有谁,只有五小姐。” 他膨胀的欲望被紧紧锁住,宁灵不打开关口,他是绝计找不到活路的,“五小姐......饶了我......” 宁灵好笑地看他,发现他黑亮的双眸竟然泛起了一圈红,鼻尖也透着隐隐的粉色,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狗。宁灵勾起嘴角松开束缚,摸了摸他的脸。 初九察觉到宁灵的松动,立时寻机一插到底,同时偏过脸来叼住了宁灵纤长的手指。 牙齿轻轻地咬了宁灵饱满的指肚,随后舌头浪似地裹上来,舔舐着那个浅浅的牙印、 虽说是指尖被咬了一口,但宁灵却像是心也被咬了一口,随后被他柔软湿热的口腔包裹住,生潮融化。 待这场情事结束之后,宁灵才回过神来,她恼恨于自己的失态,初九这只呆鹅竟然会像刚才那样勾引她? 于是她有样学样,在初九胸口也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 夜渐渐深了,月亮西坠,星子璀璨,破庙里的火光依旧没有熄灭,缠绵地铺满整个空间。 初九抱起宁灵抵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能这般紧密地贴着她,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了。 种种思绪交杂成一股狂意,他迅猛地摆动着腰臀,肉体之间潮湿的碰撞,激发出又一股澎湃的爱液。 宁灵被他顶戳至关口,头脸微微发烫,看着庙里的佛像,突然有些心虚;“行了,不来了,佛祖还看着。” 提起佛祖,初九心里忿忿不平,“他们眼瞎耳聋,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们听不见宁灵的心愿,也听不见他的恳求,自然也看不见他们绝望的交合。 但初九还是把宁灵裹上斗篷抱了出去,破庙外面有一大片柔软的草地,弯弯的草梢上长着摇摇晃晃的月亮,今夜有数不胜数的月亮,而他的月亮正被他捧在手心上。 初九亲吻了他的月亮,他感到温柔而清亮的月光通通照在自己的身上,他舍不得放走她,可又深知自己低贱卑劣配不上她。 宁灵坐在他的两臂之间,没有依凭,双手只好牢牢抱住他的脖子。 初九和她依然相连着,甚至凭借此时的姿态而契合得更深,她感觉自己体内的东西在不知疲倦地出入,每一次都带来更为愉悦的快慰,她心跳如雷,乃至心潮澎湃。 随后她听见初九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帮你杀了他。” “杀了谁?” “欧阳辉。” 宁灵心头一颤,“你疯了,你杀不了他的。”反而初九会因此搭上一条命。 初九轻啄她嘴角,一味道:“我会帮你杀了他的。” “你......”宁灵神色复杂,初九要帮她杀了欧阳辉是一件好事,可是自己为何一点儿都不开心,甚至不想要初九因为她而冒险。 她欲再说话,可初九却堵上了她的嘴,将她放在草地上,“五小姐,明天就要来了。” 宁灵咽下了满肚子的劝告,再有几个时辰他们就要告别了,此去或许一生不复相见。 月亮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天空慢慢从墨蓝变到深蓝,广阔的草地上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逐渐模糊成一个白点,纯黑的山脉像是蛰伏的兽物,向前蜿蜒着盘旋着,一忽儿不见了踪迹。 天亮了,梦也要醒了。 -- 身世 自那日杨善走后,又过十天,梁退到了云州,随行来的还有初一,他身体不好又时常拿自己试药,最畏寒凉,仲秋时分就裹上了狐裘。 梁退名下叁个徒弟,各个性子不同,她虽说是四绝门赫赫有名的长老,但教养徒弟的事情着实不擅长,只大徒弟是她手把手教的,所以黏人一些。其余十七和初九基本是被初一带大的,但叁人的关系也不算亲厚,连带着和她的关系更为生疏。 这下又要煞有介事地和十七袒露她的身世,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脸色来面对十七,便很是苦恼地和初一商量:“徒弟,你说我是严肃些好,还是笑着好?” 初一看着她的笑脸,眼神闪躲片刻,耳根生出可疑的红潮,“师傅还是严肃些好,毕竟这也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梁退点点头:“言之有理。” 不一会儿,十七便匆匆赶到分部,虽然依旧是同样的装束,但几月不见,梁退一打眼就瞧出了十七的不同,往常冷冰冰的二徒弟,脸上竟然有了笑模样,就连叫师傅的语气都比往日轻快不少。 她指着十七脖子上的红痕,“昨夜你干什么去了?” 十七心里咯噔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昨夜云蔚搂着她,非说她又香又甜想尝几口,便一直流连在她的脖子周围,啃来啃去,想必是留下了印子。 她面上发烧,“没干什么,一直待在客栈。” “哼哼,在师傅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梁退翘起二郎腿,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去花楼里会小郎君去了吧。” “还是个胆大的小郎君,给你身上留了这么些印子。” 十七头一回动了春心,哪是梁退这样的老流氓的对手,臊得说不出话来,可梁退却是打开了话匣子,“是哪家花楼的?” “年岁几何?生的怎么样?” “师傅!”初一砰地一声把手里的茶杯墩在桌子上,“师傅在这事上倒是很清楚。” 梁退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的,不然师傅这一把年纪不是白活了吗?” 眼见得初一脸色愈发苍白,咳喘不止,十七及时截住师傅的话头,免得把大师兄气出好歹来。 “师傅,还是说些正经的吧。” 梁退伸手给初一顺顺气,面露难色,“云蔚,今日没有跟来吧?” “没有。”十七摇摇头,“他懒得很,这么早还没起呢。” 再者她也并不想云蔚和除她之外,任何四绝门的人扯上关系。 梁退便放下心来,说:“之前你从门主手里接的任务,是门主的一位远亲委托的。” “他是阳城的城主,但十几天前,他家也被灭门了。” 十七追问:“那他为何要寻云蔚?难道十年前杨家的事和他有关?” “不是,他是听说杨家有宝藏,而且藏宝图就在当年逃出去的两个孩子身上,才想着找云蔚的。” “宝藏?”十七忽地想起云蔚后腰上的纹身,她照着纹身描下来的图纸还放在胸前,但她并不想拿出来,免得给云蔚惹出别的麻烦。 知道任务目的之后,十七想通了为何当时阳城城主,不让她直接把云蔚送去阳城,反而绕弯子来到云州,恐怕一是怀疑云蔚的身份,二是要掩人耳目,怕杨家有宝藏的事泄露出去。 但他还是遭了杀身之祸,十七问:“那门主可查清了是何人所为?” 梁退曾看过死者的伤口,回忆道:“他们皆是被割破喉咙,一刀毙命的,伤口细窄,两头浅而中间深,像是苗疆惯用的清江剑造成的。” 苗疆除银矿外,还多产铁,铸剑技术登峰造极,清江剑剑身细长,脊厚而刃薄,轻便锋利。 能在一夕之间灭掉一城之主,想必不是寻常江湖宵小所为,而且用的还是苗疆的剑法,“难道是八寨何家?”十七问。 梁退坐直身体,道:“何家确实有可能,整个苗疆,属何家势大。老家主又是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一副家业被他胡天胡地毁去大半,去年去世,几个儿子为了家主之位争的不可开交,底下的门徒也散了不少。” “那么眼下,他们最需要的就是钱。”十七分析,“所以他们在知道杨家有宝藏之后,逼问出云蔚的下落,想在杨善家里把他截走。” 思及此处,十七拧起眉头,“何家可有使重剑的?那日在杨善家里,领头的被我逼急了,用的就是重剑,其余的倒都是使的清江剑。” “江湖里使重剑的不少,但我倒没听过有哪个使重剑的出自苗疆。”梁退瞥一眼初一,“你呢?可听说过?” 初一还介意她方才的花楼小郎说辞,没好气道:“见多识广的师傅都不知道,像我这般的病秧子,便更不知晓了。” “所以让你多出去走走,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试你那些毒虫。”梁退端起师傅的派头,“年纪轻轻的,整日死气沉沉,你也和十七初九学学,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省的没事就黏在她身边,她是师傅又不是娘。 初一感到非常没有面子,蹭地站起来,瞪了梁退一眼,“我倒是想尝!”说罢甩上门出去了。 “小兔崽子,都敢给我甩脸子了。”梁退作势要出门教训初一,十七及时拦下她。 “我就是想着他身体不好,太惯着他了。” “是是是,师傅考虑的周到,师兄一时情急,气坏了身体,心疼的还是师傅。” “我心疼他?”梁退灌了一口茶水,“心疼他还不如心疼只八哥。” 十七不接她的话茬,问道:“之前师傅说云蔚的父亲和您有旧,是什么交情?” 提及此事,梁退正色不少,脸上满是凝重,“他救过我一命。” 那时的梁退不过十七八,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偏偏那时云州大雨连绵,她淋了雨,伤口化脓高烧不止,晕倒在一处山庄别苑,正巧被在此地避暑的杨澹所救。 因为在山庄小住,身边没有随行大夫,好在云伊略通医术,夫妻俩熬了一天一夜,才把梁退的命保下来。在她清醒之后,杨澹没问她的身份来历,也不介意救她是否会给杨家惹麻烦,反而让她安心养伤。 在山庄里住着,梁退每日除了吃睡,就是去逗当时只有两岁的云若。 云若彼时不爱说话,小小年纪却十分老成,不喜欢摘花扑蝴蝶,反而喜欢九连环七巧板这些玩具,梁退看不过眼,认为不爱跑跳的孩子,长大身体不好,便天天带着她跳房子、踢毽子、放纸鸢。 大约是有了她这段时间的教导,云若一改之前的沉稳性格,变得爱说爱笑起来。 半月一过,梁退伤势渐好,她和杨家夫妇辞行,问他们想要什么报偿,杨澹笑笑说,他什么都不想要,相识一场,是他们之间的缘分,而缘起与缘灭,非此时此人可窥。 她当时也不坚持,急着赶回门里复命,便想着若日后杨家有事,自己再来报恩也不迟。 后来便是八年后,杨家遭难,她得知消息时,杨家夫妇早已离世,据说两个孩子也淹死在了水里。 当时四绝门远不如今日名气大,段沉舟发觉她在查杨家的事,告诫她最好不要插手,免得引火烧身,连累门里。 若她一个人能解决此事,自然便一查到底,可她终究是要利用门里的资源,门主又拘着,于是她也作了罢,想着这救命之恩,大约只有到了九泉之下才能偿还得了。 直至,得知十七身世,梁退才明白杨澹说的非此时此人可窥,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当时执意要报恩,命运瓜葛一断,恐怕她也不会在雨里救了十七,又做了十七的师傅,十七也不会接到任务,去劫了自己的亲弟弟。 世上的每个人都好似被看不分明的丝线拉扯着,时机一到就聚在了一起。 十年前,她升任堂主,去京城整顿四绝门的消息网。 到京城的那天,是四月十七,正好在下雨,晚上她在醉汀兰喝了几杯酒,随后撑着伞回分部,十七被生堂的人扔在了雨里,她紧闭着双眼,四肢蜷缩,浑身滚烫。 手下人说是在枕香馆后门捡到了十七,当时她就昏迷着,给她喂了忘忧散之后,又发起烧来,怕是活不了了。 她想起了八年前的自己,便动了恻隐之心,把十七抱回她的房里,让初一为她治病。 忘忧散一下肚,姓氏名谁,父母亲人忘得一干二净,十七醒来之后,便不再是杨云若,成了四绝门不起眼的一个小弟子。 那时初一只有十六岁,但性子格外阴郁,梁退便想着收下十七做二徒弟,让初一多个说话的人,可没成想,两个人全是属闷葫芦的,八棒子抡不出一个屁来。 往事纷纷浮现,梁退摇摇头叹一声,“我就没有收徒弟的命。” 而十七豁然开朗,之前还怀疑是师傅暗恋杨家主,没想到是她浅薄了。“难怪师傅要我照顾云蔚,原来是有救命之恩。” 说起云蔚,梁退抬头注视着十七,“他的身世,你应当已经听说了,他还有个姐姐,你可知道?” “知道,说是和他失散了,现下也不知身在何处。” “他姐姐云若,已经有了消息。” “真的?还活着吗?” “活着。” 十七不免得为云蔚高兴起来,他思念的姐姐尚在人世,而且还有了消息,“那她现在在何处?” “就在云州。”梁退接着道:“就是你啊,十七。” -- 沉沦 “就是我?”十七感觉自己被当头敲了一记杀威棒,阵阵发懵。 “师傅怎么和我开这种玩笑,我怎么会是云蔚的姐姐。” “师傅前几日说要和你详谈的事就是这件。”梁退难得温情地握住了十七的手,“门主亲自查的,不会有错。” 说罢,她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着凤仙花汁液,“你要是不信,还有个法子。” 十七在梁退的授意下解开了上衣,露出后背,梁退在她腰侧涂了一些凤仙花汁,便看到原本白皙无痕的皮肤突然显现出鲜红的印记。十七一扭头便看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和云蔚一模一样的纹身。 云蔚曾说过,这是他父亲亲手为他与云若刺的。云若比云若大两岁,而自己今年也整二十。 她愣在椅子上,脑子里空空如也。 “这是你们杨家的藏宝图,这回你该信了吧。” “你就是杨云若,杨云蔚的亲姐姐。”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座山一般,压在了十七心间,她眼睫颤了颤,若无其事地问:“师傅,姐弟是亲人对吧。”而亲人之间不能有男女之情。 “你是高兴傻了?”梁退无奈地笑,“这世上属云蔚和你亲。” “是啊,真好,我有亲人了。”十七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向师傅告辞。 “等等。”此时哄好自己的初一从外面进来,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扔给她一瓶药,“我做的忘忧散的解药,吃与不吃,看你自己。” 梁退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给她这个干什么?吃了会折寿的。” 四绝门的杀手一过二十七,便不再出任务,到时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各地做暗桩,为四绝门搜罗情报,直至寿终正寝。二是吃了解药领一笔遣散费,余生不再受门内控制,可解药也有不小的毒性,服用者泰半不到四十就撒手人寰。 而且现在门内分发的解药,并不能让人恢复记忆,只有初一研制出的,才有此功效,十七握紧瓶身,想必它的毒性更大。 “多谢师兄。”十七躬身说。 梁退则急忙要去夺十七手里的药,“听师傅的,你不能吃,师傅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师傅只比我大十五岁,保养得当的话,到时还算不上白发。” 没想到一向乖顺听话的十七也学会了敷衍自己,梁退喉头一哽,身体一滞,初一便上前堵住了她,随后十七甩上门,脚下生风地走了。 ........... 云蔚在晚上等回了十七,她满身酒气,但神志尚算清明,见他坐在床边,一时进退两难,“你还没睡?” “你还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你干什么去了?”云蔚皱着眉,闻着她身上的酒味。 反身阖上门,十七道:“今天去见了我师傅和师兄。” “就是你在四绝门里的师傅?”云蔚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十七,他依然对云若胸口的剑伤耿耿于怀,“徒弟都差点死了,要她这个师傅有什么用?” “我师傅对我还是不错的。”十七盯着茶杯里澄澈的茶水,忽然不敢看云蔚。 因为没有记忆,她对自己是云蔚姐姐这件事有些茫然,约束着她并且让她苦恼的,是俗世的人伦义理。 她知道亲人之间不能有男女私情,更不必说男欢女爱,可她回忆起与云蔚的种种依然是脸红心跳的,而不是令人作呕。 十七觉得她有罪,云蔚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姐姐,所以全身心地爱恋着她,这是人之常情,可自己现在已经清楚和云蔚的血缘关系,为何却不舍得说呢? “云蔚,若你找到了你姐姐,要做些什么?” 云蔚端详着她的目光忽然顿住,转到地上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怎么,就是想起来了,有些好奇。” “找到云若,那自然是……”云蔚瞅着自己的鞋尖,“像以前那般相处。” 以前那般,必然是寻常姐弟相处的样子,十七灌下一盏茶,心里也做了决定。 若是此时把自己就是云若的事告知于云蔚,那么他必然接受不了,心中爱慕的人,竟是骨肉至亲,他将承受多大的打击呢? 所以她得给云蔚忘掉这些的余裕,最好他移情别恋,把和自己的纠缠牵扯抛诸脑后,那时才是相认的好时机。 十七站起身,转头去了云蔚的房间,云蔚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自己的房间住腻歪了,跟着她走过来。 可十七竟然反锁了房门,他敲门要进,十七沉下声说:“我今日乏了,想一个人睡。” 自表明心迹以来,这还是十七头一次如此冷冰冰地对他,云蔚不免也心里有气,“哦,你自个儿好好睡!” 随后他也反锁上了房门。 第二日,云蔚起了个大早,他想自己昨晚语气并不好,十七忙了一天,必然是疲乏的,他没有温柔似水地做一朵解语花,反而和十七闹起了脾气,是很不懂事的做法。 但推开十七的房门,却发现她早便走了,床铺迭得整齐,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 一连几天,十七都是早出晚归,云蔚看不到她的人影,心里不禁慌乱起来,莫非十七知道了她就是云若?可若是如此为何不与他相认? 云蔚甩掉脑子里的顾虑,世上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杨善,他不会说,而杨善没有机会说,那么十七是必然不会知道的。 可她身上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纹身。 云蔚双腿瘫软,他不禁连连猜想,十七背着他去了城里的花楼,和别的男人厮混之时,情动不已,随后发现自己后腰上的纹身,从而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登时,他心跳如雷,又酸又苦,他想不到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现在的情况,不然好好的,十七为何冷落他呢? 想着想着,夜色渐浓,四更天的梆子敲过,屋外终于有了脚步声,云蔚及时冲出去,正好堵住回屋歇息的十七。 “你去哪里鬼混了?现在才回来。” 十七怕吵到别人,捂住他的嘴,进了他的房间。 白猫被这动静吵醒,竖起脖子瞅了他们一眼,背过身子又去睡了。 “我这几日有任务。”她解释说。 云蔚嗅过她的衣服,除了一股干冽的风味,再无其他,绷着的心弦才算放松,“姑且先信你。” “什么任务?” “门规不让任务外传,何况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见云蔚不再质问,十七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自己戴着面具,否则以云蔚刁钻的目光,必然能看出她在撒谎。 门内倒是有任务派给她,可她一个都没有接,云蔚身怀藏宝图,又无自保之力,她得时时刻刻守着他。因为有心拨乱反正,她自然不能和云蔚腻在一起,应当拉开距离,所以每天早早起身,藏在客栈周围。 于是她看到了云蔚忧心忡忡地等待着自己,十七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便想给他找些事干。 “云蔚,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十七问。 “我不知道。” “寻常人家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在读书,你想不想读书?” 云蔚想起自己学过的诗词歌赋,生出一股厌学之心,“可我已经读了不少书了。” “不是你之前读的那些,是四书五经六艺,教人奋进向上的道理。” 云蔚懵懵懂懂,“我学这些有什么用?况且我是贱籍,又是逃出来的,去哪里读书?” 十七从怀里掏出一张户籍凭契,上面写明了户主年龄、籍贯、家口人数,朱砂官印鲜明,就差一个名字没有写。 “你想叫什么名字,自己来添。”十七把户籍放在桌上,“云州天屿山上有一家青云书院,我明日就去为你报名。” “明日?” 云蔚捏起那张薄薄的纸,这是十七为他改换的身份,有了这张纸,他就不再是私逃的小倌,而是清清白白的商户之子。 他可以读书明礼,科举入仕,若他当上了官,他就有机会查清杨家被灭门的真相,报爹娘的仇,也可以成为十七的依靠,让她不必再做刀尖舔血的杀手。 一瞬之间,他的人生便开阔许多,云蔚拿起笔,思索片刻,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杨翼,字培风。 他吹干纸上的墨迹,“那我去读书了,你要去做什么?” “我自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她向师傅打探过,门主怎么会为了一个远房亲戚劳神劳力,梁退也觉得莫名,但她说:“门主自霍寻雁断了腿之后,愈发令人捉摸不定了,谁知道他又打算做什么。” 总归是不会白白让师傅给她这些消息的,十七想。 青云书院中秋节后开学,报过名后,便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置办东西。 书院内为诸位学子提供住宿,所以云蔚住在山上,一个月休沐两天,十七觉得这安排妙极,书院人多眼杂,而且受朝廷庇佑,想必那些打杨家宝藏主意的人,顾忌着人多眼杂,不敢轻易下手。 而且青云书院,还有许多女学子,虽然不是同堂授课,但时不时会举办诗会,届时才子佳人两两相对,花前月下,吟诗做赋,云蔚一定会很快忘记她的。 她想云蔚爱上自己不过是因为她救了他几回,当时他初初逃出枕香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便本能地依靠她。 但十七深知自己抠门呆板又无趣,不能算是一个良配,有了别人相衬,聪明的云蔚会知道,谁才最适合他。 去书院的前一夜,十七没有躲着云蔚,她把自己身上剩余的银票,都塞给了云蔚,按照初九所说,要想讨姑娘欢心,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是少不了的。 因为这段时日,忙着置办东西,十七又时常说自己有任务,他们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云蔚内心早有不满。 眼见得十七又要和他分房睡,他在屏风后解开外衣,只余单薄的寝衣,“你等等。” 云蔚叫住十七,容不得她拒绝,便伸手抱紧了她,“你这几日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没有……”十七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们是亲姐弟,这样亲密是不对的。 “你明明就在躲我,不然怎么都不和我一起睡?” 十七想自己这时应该说几句重话,比如嫌他烦,嫌他黏人,最后甩开他,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 但她看着云蔚委屈的目光,又想到这个人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那些话便说不出口,十七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心软。 于是一出腔便是柔软的解释,“我怕晚上回的太迟,吵了你睡觉。” “说的我这么能睡,我又不是猪。” 云蔚把自己的唇凑上去,“那你得好好补偿我。” 十七垂下眼帘,偏过脸去,一副拒绝的姿态,“我有些累了……” “可我明日就走了,那么久见不到你,我会很想你的。”云蔚解开十七的面具,碰碰她微凉的鼻尖,“你就这么能忍的住,一点都不想……” 他似乎是羞赧不已,又怕屋里的猫听清,极轻极轻地在十七耳边道:“不想睡我么?” 十七感觉那一点微弱的气声像是闪烁不定的鲜红火星,瞬间便点燃了广袤的荒原,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阵炎风,席卷着刮过,令她心田皲裂。 但云蔚的声音如环似珮,泠泠作响,仿佛清冽的泉,他牵着茫茫然的自己坐到圈椅里,随后跨坐在她的大腿上。 解开自己薄薄的丝质寝衣,露出微微起伏的男性胸膛,云蔚弓着腰把乳头送到十七嘴边磨蹭,“你就不想吃一吃?” 十七愣愣地看他,灯下的云蔚好似比往常更为夺人眼球,他就像是山精野怪,白日里装出人似的端方自持,一到晚上就原形毕露,浑身上下都是勾魂的本事。 云蔚见她不动作,又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她,下身在她腿间磨蹭几下,“我好硬了,想要你。” 十七感觉自己飘了起来,飘到房间的半空中,居高临下都看着自己吻上云蔚喋喋不休的嘴,白瓷般的胸口,随后手钻到云蔚的亵裤里,抚摸着他的臀。 她听见云蔚在说,“进来……” 于是她便进去了,烛火摇晃的室内,好似一瞬间变成黑暗潮湿的沼泽地,淤泥吞没了她的腿脚,渐渐地漫到腰上来。 十七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一点点陷进去,她本有机会挣脱的,可她选择了紧紧拥抱着云蔚。 最后一次了,她想,就让她最后再放肆一回吧。 -- 睽违春夜(h) 光是无孔不入的,像刀似剑又像细而尖利的钢针,迅急地刺破黑暗,同样也照出了十七身上不合时宜的欲望。 她该停下来的,但她把云蔚抵在了床里,紧贴着墙壁。 因为后庭被她掌控而侵犯着,云蔚只好塌下腰抬高了臀,身上的寝衣松垮地半搭在臂弯,顶撞间摇摇摆摆。 十七嫌布料碍事,便攥在手里,像是攥紧了胯下之马的缰绳。 云蔚也有种自己被她骑着的感觉,随着她的节律而四肢并用,累得喉头轻喘。 因为后腰并无遮挡,十七眼中云蔚的纹身鲜红欲滴,似炼狱烈火灼灼,热焰炙来,似是气势汹汹的质问,令她看清她到底对自己的血亲到底做了何等丧伦败德的事。 十七放下了手里的寝衣,随后按紧布料,让纹身被严实地遮盖住,她不敢再看,每一眼都让她心头发颤。 云蔚察觉到她的沉默,忽然有些惴惴不安,他觉得这段日子十七变了,但不知变在哪里?又是为什么而变。 他偏过头来,去寻十七的唇,紧密的相贴,才能让他心安。 可十七微一偏头,鼻尖轻擦着避过。 今晚被她拒绝了两次,云蔚又羞又恼,一时硬气起来,一手撑着墙,一手按上她的肩膀。 抱怨说:“我明日就走了,你连嘴都不和我亲。” “方才不是亲过了。” “方才是方才。” 在未曾明白爱是何物的时候,十七觉得男女床笫之间的事和亲吻没什么区别,但在她真切地喜欢上了云蔚之后,她才知晓,双唇之间的纠缠是骗不了人的。 纵然身体之间深入的连接着,但人易被肉欲冲昏头脑,晕晕沉沉中见到彼此迷醉的脸,或许会误以为那就是灵与肉的无上契合。 但亲吻不同,要压抑忍耐克制,极富耐心地一点点交融纠缠,爱意蔓延在丝丝缕缕之间,唇舌间纵容与放肆的交换,比剧烈的肢体运动带来的摩擦,更要靠近心脏。 她害怕自己失态,所以选择拒绝。 可云蔚自然无法察觉她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自确立关系之后,他更为诚实大胆,按着十七的脖子,便狠狠地咬了上去。 他是想要给十七些颜色看看的,可临到了却不舍得,牙齿叼着十七的下唇磨了磨,便伸出舌头温顺地讨好她。 今夜十七却分外不解风情,木着身子不来回应他,也不让他进去。 云蔚舔了又舔,没等到她松口,便可怜兮兮地盯着十七,“你亲我……亲我……” 云蔚的眼睛里映着两团火苗,专注地祈求着一个亲吻,他的呼吸是杂乱无章的,好似所有的心神都寄托在此,已然全情陷入对十七的依恋当中。 他轻啄着十七的唇瓣,不住喃喃重复,“亲我……” 十七心如刀绞,又心跳如雷,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她总是拒绝不了云蔚的,不过既然已经允许自己再行放肆一次,那么就不必有多余的坚持。 她轻叹一口气,阖上双眼,回吻云蔚。 云蔚得到热情的回应之后,满意地同她唇舌间有来有往。 长夜漫漫,不知过了多久,承载着二人的床榻上发出咚的一声,十七忙去看,发觉是猫跳了上来,前几天她给猫取了名字,叫十万。 那时云蔚刺她,“财迷,真是钻到钱眼里了。” 但还是接受了这个名字,每天十万十万地喊。 因为被猫打断,云蔚分外不满,他哼唧着贴过来要继续,“嗯……还要……” “十万还看着,我把她抱下去。” “不行,我不要你出去。”如今天已经有些凉了,玉势也随着发寒,好不容易把体内的玉势含热,若是她抽出去,再进来就像是捅入一根冰柱,被冷冰冰的物件玩弄,会让他仿佛回到了枕香馆身不由己的日子,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留不下。 可也不好让猫盯着他们胡来,于是云蔚瞪着十万,“下去。” 奈何十万也是一个遇强则强的脾气,并不理会云蔚的恐吓,很有礼貌的蹲坐在他小腿上,胖而沉重的身体尽数压在其上,随后有样学样地斜眼瞪回去。 云蔚被困在了墙与十七之间,没办法动手,只好晃着小腿要把猫甩下去。 十七适时把十万抱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乖,下去好不好,明天给你买小鱼干。” 十万被捋顺了毛,又得到了改善伙食的承诺,便不想和云蔚这种仗势欺猫的人类待在一起,蹿出十七的怀抱,窝在榻上滚着小藤球玩。 虽然是一只小猫,但十万斤量很足,十七低头看看云蔚的小腿,果然被印下两个浅浅的爪子印。 云蔚方才看十七摸十万,手法格外温柔,不禁有些羡慕,他拧着身体,把脑袋凑到她脖子旁边,“摸她的次数比摸我都多。” 十七失笑,“你和只猫争什么?”于是轻轻拢了拢他松散的头发,十指插进去,缓缓揉了几下。 云蔚浑身似过电一般,后背蹿过一阵奔腾的热流,他不受控制地痉挛片刻,便把十七作乱的手贴在他胸口上。 他恨自己不争气,要是她摸的是要紧的地方,他那般反应也是合理,可不过是摸个头而已,又不是中了春药。 捂住十七的手,让十七搂抱住他,云蔚耸动起他的臀部,让十七腿间的玉势在自己体内快速而小幅度地磨着。 十七低头去看着光景,见他的臀颤颤巍巍地晃,其下的肌肉又格外努力地吮吸夹侍,她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不知他在枕香馆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谋生之力全无,于床榻上倒是很有本事。 云蔚趴在墙上有些力竭,他已经主动至此,十七怎么像是被定住了,“你弄弄……捅捅我……” “好胀……嗯……” 十七缓缓顶了他几记,捏住他胸口的软肉说:“哪里胀,是不是这儿?” 被她揉捏几下,云蔚还真觉出胀来。 “嗯……” 随后十七就揪住他的两枚乳头,腰背绷直,快速而深入地把玉势送进去又拔出来,原本紧紧拢起的后庭,已经被彻底打开,吞没坚挺粗大的玉势,毫不费力,只余绵绵不绝的快意。 十七看他高高翘起的臀,中间被死死堵住,不能求助,不得安宁。她感到自己像是变成一个贪婪的猎户,在欺辱着陷阱里柔弱的猎物。 猎物屈从于她,不敢反抗,纵然心里不忿,也只能由着她折磨。 十七陡然生出一股狂乱的冲动,挺身的动作十分猛烈,云蔚被她伸手按在了墙上。 她驰骋其间,忘了何年何月,身在何处,只余简单重复的冲撞,她在让人痛又让人快活,她在交合,和自己喜欢的人。 十七眼角泛起艳红,她喘着粗气,吻上云蔚的耳廓,“弄得你好不好?” “好……里头被你弄得……” 云蔚迫切地吻上她的嘴,低声说:“被你弄的全是水。” “都麻了……” 十七受不得云蔚娇声娇气的说话,登时又怼进去,几乎要把他压进墙里,随后又把他扯回来,压在床上,不知疲倦地起伏。 因为是后入的姿势,进的极深,速度又快,云蔚的叫声逐渐急促起来,“射了……啊……要射了……” 语罢他便泄了出来,这次的高潮来的迅疾,带走他大半的体力,他瘫软在床上,听见十七说:“还行吗?” “要不要了。” 难得还有续摊的一回,纵然云蔚体力不支,还是强撑起来,调转身子,和十七面对着面,“要……给我……” 说着悄咪咪去解十七的衣带,十七拍下他的手,沉默地压住他的双手,腰臀则是不留情面地动作起来,云蔚第一次被她堪称是粗暴地对待,惊讶又新奇。 很快在她的攻势中溃不成军,迷蒙着眼,呻吟哭喊不止。 “轻点……被你捅烂了……” 十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像是要把这一幕拓印在脑海里,她该忘掉这些的,可又舍不得。 只能埋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去想。 等到云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天已经蒙蒙亮,十七打开窗,看着太阳穿透重重云层,照到她的脸颊上,她闭上眼,眼睛忽然有些发涩,明天来得真快呀。 十七攥紧拳头,暗暗起誓,她与云蔚已情断昨日,余生便是骨肉至亲。 -- 探望(微h) 书院开学,其余学子都是有家人相送的,十七如今已然接受自己是云蔚姐姐的事实,虽然并无做姐姐的记忆,但她还是知晓离别的时候,家人应当要温柔地送别他,好安慰他悲伤的心。 所以第二天她雇了马车,等云蔚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便送他上山。 为了不惹人注目,十七改换装束,摘下面具,穿上云蔚为她添置的衣衫,瞧着倒像是位知书达礼,姿容姝丽的大家闺秀了。 可这样一来,倒是更为惹人注意,云蔚执意要让她戴上帷帽,十七不肯,她还要好好打量书院里云蔚的同窗们,免得他以后被人欺负,她报仇寻错人。 云蔚向来是做不了她的主的,只能由着她抛头露面,可心下惴惴,一登上书院的山门,便像是看着肉骨头的狼犬,生怕别人发现了这一点荤腥,要和他抢。 青云书院的寝房,两人一间,和云蔚同住的李明乾,也是商户之子,他皮肤白净,圆圆胖胖,看着性子和善。 云蔚没有正经和别人以平等的身份相处过,十七料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明乾搭话,便先行道:“李公子,我弟弟自小身子不好,总被父母拘在家里,连聊得来的朋友都没几个,故而寡言了些,我观李公子为人大方,知交众多,日后还望李公子多多照拂我家培风。” 说罢十七微微福身行礼,俨然一派温柔体贴的长姐风范。初时李明乾骤然面对这样一对神仙似的姐弟,脸色又是一般无二的冷淡,心里正犹豫,日后该如何和舍友相处。 没成想舍友的姐姐这般礼貌客气,李明乾乐颠颠地回礼,“还请姐姐放心,我与培风同寝,相互照应本就是分内之事。” “如此,就多谢李公子了。” 李明乾家里兄弟姐妹众多,说话又是风趣幽默,妙语连珠,十七和他坐在桌前,从家长里短聊到风土人情。佳人在侧,言笑晏晏,李明乾心旌荡漾,连自己老爹讨了几房小老婆都交代给了十七。 云蔚在收拾自己的床铺,听到屏风后两人的欢声笑语,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对着棉被发泄,他未曾想过十七竟然还有这样一面,那为何对着自己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连句好听的话都少有。 小时候就算捉弄他都是笑着的。 如今倒是捏着手绢,对旁的男子笑的开怀,本来他是想对着舍友介绍十七是他未婚娘子的,可她倒是嘴快,上来就说是他姐姐,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般让她说不出口么? “阿姐,我收拾好了。”十七和李明乾的交谈戛然而止,云蔚阴着脸转出来,“打扰二位的谈兴了。” 李明乾面露尴尬,适时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正好去书院别处转转,顺道用午饭。” “不必,不劳烦贤弟了。”云蔚特意在弟这个字上加重发音,凉凉地瞥他一眼。 李明乾今年十七,比云蔚小一岁,称贤弟并无不妥,可他莫名地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敌意,再看云蔚眼神,更是让他后脊骨发寒。 自己难道是在哪里得罪过他?可瞧着十七,又是一团和气的,便打消疑虑,或许是他性格使然,日后多多相处总能破冰。 “那就不打搅了。”说罢李明乾出门去寻他的同乡。 见李明乾匆匆出门,十七脸上的假笑便撤下去,出门做任务,左右逢源地套些情报出来,是她们自小就要学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十七依然最厌烦作戏。 她身上的柔弱气一卸,便露出锐利的锋芒,腰背靠在圈椅里,“李明乾为人不错,可心里不藏事,要紧的不要和他说。” 云蔚哼了一声,“我看你和他聊得倒很开怀,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相见恨晚呢。” 十七懒得解释,扔给他一个哨子,“以后有急事就吹这个,我师傅和师兄准备常驻云州,会多照拂你的。” “那你呢?” “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不必管。” 午时刚过,李明乾吃饱后从饭堂出来,正看到云蔚和十七的身影,他一路跟过去,发觉是十七要下山,云蔚怏怏不乐,迟迟不让马车启程。 他们之间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十七下车抱了抱云蔚,两人这才分开。 李明乾心下生疑,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是亲姐弟,但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还是不成体统的,可转念他又不想自己的揣度玷污了十七,那样好的人,怎会与自己的血亲有了首尾,或许是家里人口少,令他们姐弟的关系更为亲密而已。 马车渐渐走远了,云蔚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十七走了,但他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还是要留在书院里发奋读书的。 如今他长到顶天立地的年纪,却依然像孩童一般,要姐姐来庇护他,云蔚感到十分羞惭,再想到云若身上的伤,更觉难过。他立志要强大起来搭救云若出四绝门,还有爹娘的仇,终有一天他要歹人血债血偿。 回书院的路上,云蔚看见李明乾,站在树下正一脸荡漾地盯着远去的马车,他冷哼一声,挡住李明乾的视线,见他不再伸长脖子看了,才绕过他要走。 李明乾急忙跟上来,“令姐,芳龄几何?” 云蔚谨记着十七的教诲,不能骂人,于是勉强语气平缓地说:“双十年华。” “双十,正好比我大叁岁,女大叁......” “你想得美!”云蔚猛然拔高声音,“她早已名花有主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明乾被他似要吃人的眼神骇了一跳,语气瞬间变得瑟缩,“是我唐突了......杨兄不要见怪。” 云蔚脸色稍霁,不再同他说话,快步回了寝室。 缀在后面的李明乾心下戚戚,不免为云蔚未来的姐夫捏一把汗,摊上这样阴晴不定的小舅子,够他喝一壶的了。 书院里的课业繁重,云蔚基础不牢靠,只能更加用功才能赶上别人的进度,人一忙起来,便不觉得时间难熬,等李明乾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在书院里待了整一月。 而这一月,他没有接到任何来自十七的消息。 以前几乎每日都黏在一起,如今却连只字片语都得不到,他难免失落,但他又安慰自己,是十七接的任务太过难做,才抽不出空来看望他,至于不能写信,说不准她伤到手了呢。 想到伤到手,他又心焦起来,不知道她身边有没有人为她疗伤,此时她是不是正在捂着伤口,也在想着他呢? 窗外雨势连绵,阶前秋声淋漓,点滴到天明,学子们都换上了夹棉的衣服,等待冬天的到来。 ……………… ……………… 时至望日,圆月高悬,天屿山万籁俱寂,好似所有的生物都在月色下,陷入深眠。但青云书院忽然来了一枚轻盈的影子,她脚尖轻点越过几处屋舍,在一间寝房停了下来,接着那影子蹲下身子,轻轻掀起一片瓦,向屋里看去。 青云书院一月休沐五天,李明乾回了家,所以房里只剩下云蔚一人。十七本以为自己会像以往一样,看到他在温书或者睡觉,可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幕。 云蔚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长条的枕头,他双腿夹着枕头磨蹭,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是不是想我了?你偷偷来看我,我都知道的。” 蹲在屋脊上的十七心里一惊,莫非他真的知道? 云蔚接着道:“你别嘴硬,不给我写信,肯定是偷偷看过我了。” “上次夫子夸我的文章做的好,你听见了吗?” “我如今射箭能射中靶心了。” “前几日的诗会真是无趣,我以后都不要再去了。” 听到这句,十七简直要出言提醒,若是不去,那自己费尽心机地把他送来书院岂不是毫无用处。 幸好及时想起此时自己正在做梁上君子,才把话咽到肚子里。 床上的云蔚好像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他抱着枕头滚了一圈,如此他便到了床里,枕头到了床外。 那枕头是白布做的,外面好像人一样,穿着一件衣服,还系上了腰带。 十七定睛一看,发现那件衣服是自己的,因为几月以前劫云蔚时被划了个口子,她修补许久都不像样,最后还是云蔚捏起针来,在破洞处缝了一朵小小的花,因为天气转凉,她不常穿这件衣服,便不知道已经被云蔚用来包枕头了。 她蹲在屋脊上,心情十分复杂,屋内的云蔚并不知道自己在床榻上的臆想被十七尽数知悉,依然在发散着他淤积下的爱。 他长臂一伸,捞起枕头来,啾啾啾亲了十几口,食指指着圆滚滚的白布,“你怎么能不给我写信呢?骗子。” 距那日一别,已经过去两月,临走时十七答应的很干脆,要给他写信,可自己等了这许久,连根鸽子毛都没看见。 想着想着,他如同阴云罩顶,固然他知道十七于感情上总是内敛的,但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他也不给他写信,便不能称之为内敛,而是不挂念他,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云蔚臆想出了一肚子火气,他翻身压住枕头十七,捏住枕头上的衣带,质问道:“你想不想我?” “你怎么能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也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没有回应的质问,只是散在空旷的房间里,令他显得愈发凄凉而已。 云蔚悲从中来,塌下腰抱住偷藏的十七衣物,哽咽道:“我好想你。” “你把我送到书院是不是想摆脱我?连做梦都不来看我,好狠的心。” 十七有口不能言,也不敢言,只是虚虚地摸了摸他的背,她恨这世间的阴差阳错。 眼见得云蔚落寞消沉,十七不想再看,总归是得知他身体没有病痛,便放下心要离开。 可手里的瓦片还没盖下去,云蔚又挺起了上身,他跪在床上,腰肢扭动,摩擦着身下的枕头。 “好想你……好想你呀……” 接着他解开下身的束缚,更为狂乱地磨蹭,“好想要你……十七……哼……” 或许是这般蹭的不尽兴,他握住自己肿胀的阳物,不住在菇头抚摸,两团卵囊也鼓胀起来沉甸甸地压在枕头上。 “操我……姐姐……操我……” 听他喊姐姐,心有挂碍的十七像是被针扎到,她右手一颤,瓦片之间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于此同时,在室内闲晃的十万,发现了十七,她灵巧的动作顿住,半张开嘴一副要叫不叫的样子。 十七疯狂给十万使眼色,瞬息之间,她便单方面向这只猫许诺了许多虚无缥缈的诺言,也不知十万会不会信她的鬼话。 听到磕碰声后,云蔚茫然地打量室内,发觉十万正在试图爬到洗手架上的铜盆里睡觉,她昂着头一直在盯着房顶上看。 云蔚也顺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叁日之后,他终于收到了十七的来信,信里面只有几句简单的问候,但送来的包裹里却是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无一例外,皆是清心败火的丹药。 云蔚仿佛被看穿了心事,面皮发红,把十七送来的鱼干撕碎喂给十万,他点点猫的鼻子,“你倒是有好吃的。” 他想吃的,却长了腿,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 偶遇故人 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快,十七午后出发,待杀掉悬赏令上的采花贼,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辽远的山脉承负着血红的天光,像是蛰伏的长蛇,黑暗从山脉对面席卷而来,掩盖住十七身上略深的水渍。 割那人喉的时候,血花飞溅,十七没躲开,不慎沾染了些许,为免客栈的伙计觉出异常,十七特意在河边把外衣略略搓了搓,才盖住了血腥气。 回来的有些急,她忘了买吃食,客栈的菜色要价颇高,十七犹豫要不要在大堂解决晚餐。 自送云蔚去念书之后,她便一直在接任务,她想多多的攒钱,云蔚在小倌楼里蹉跎了十年光阴,定然没有挣钱的本事,十七料他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做买卖又怕他被人骗,种地又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思及此十七已然看到他将来吃不上饭,沿街乞讨,饿得像墙上的挂面,白惨惨的一长条。 他今年已经满了十八,日后总要成家,总不能让媳妇去给他挣钱,再甚之小夫妻有了孩子,十七操心他会把孩子饿死。 并不时常见云蔚,十七便能把心里的男女之情彻底放下,云蔚变成了不分性别的弟弟,爱也就变成了对弟弟的爱,她可以理智地为他打算。 云蔚读不成书,凭他又馋又懒,便只能伪装成一个富商家的公子哥,钱财多了总不至于让他露馅,日后也能讨一房知书达理的媳妇。至于他以往的遭遇,此后就烂在他们姐弟肚子里,虽然她不嫌弃弟弟当过小倌,但弟媳必然是要介意的,不介意的话,总显得未来弟媳傻乎乎的,不精明。 不精明的人有云蔚便可,两个糊涂蛋,是过不成日子的。所以只好由她来谋划打算。 人杀得多了,十七已然到达一个麻木的阶段,她觉不出危险与辛苦,仿佛生来她就是为了取人性命,刀尖喝饱了血,她拿到酬金,就续上了命。 至于杨家的那个宝藏,她是想都没想过,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容易把人噎死。 犹豫再三,她也没有在大堂吃饭,只是要了一壶热茶,包裹里好像还有半张饼,可以填饱肚子。 她缓缓地走回房间,一打开房门,发现桌前坐着一个男人,裹着黑斗篷,很不客气地用了桌上的杯子,在一口口地喝茶。 见她来了,未扬脸先问道:“回来了,人杀了?” “杀了,门主怎么会来?”十七阖上门,站在段沉舟对面,垂首听他训话。 段沉舟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他今年四十有五,却保养得当,脸上皱纹很少,从不蓄须,据说是霍寻雁不喜欢胡子拉碴的男人。 “你这次执行任务已经半年多没回门里了,受你师傅之托,我顺便来看看。”说罢他把手边的纸包一个个地拆开,“还没吃晚饭吧,特意给你买的。” 十七打量着桌上的一应吃食,都算得上是她喜欢吃的,她掀起眼皮看向段沉舟,发觉他也在看着自己,脸上还带了一点和善的笑,莫名的十七的心悬了起来。 “最近门里出了什么大事么,要门主亲自跑一趟?”十七在段沉舟的示意下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段沉舟亲热地给她撕了一条鸡腿,“先吃,不算是大事,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一本书,最近有了眉目。” 十七拿着鸡腿,在嘴边撕了一小条肉,缓缓地咀嚼,“那弟子先恭喜门主,能早日找到书,医好霍前辈的腿。” “是啊。”段沉舟苦涩地抿一下唇,“寻雁如果能早日站起来,此生无憾了。” 他喝一口茶,转而来看着十七,惯常低垂的双眼,此时竟然露出一抹精光,似有些癫狂的情态,“你猜那本书在哪里?” 十七与他视线交汇一刻,便快速移开,“弟子不知。” “十七,不,云若。你是梁退的弟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很聪明,一定猜得到。”段沉舟站起身走到十七身后,搭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或许不知道,你们杨家祖上有一个藏书楼,里面最多的就是医学典籍,内功心法,只不过后来你们杨家子嗣单薄从了商,这些典籍就派不上用场。” 十七放下手里的鸡腿,垂下双眸,是一副抗拒的样子,“门主,弟子已经入门十年,早吃过忘忧散,前尘往事尽忘,怕是帮不了您。” “初一研制出了新解药,能让人恢复记忆,他已经告诉我了。”段沉舟拿出一个瓷瓶,推到十七手边,“毒性已经有所减轻,你年轻体壮,应该影响不大,吃了解药和你弟弟团聚,总好过在门里接任务,谁不想有个家?” 十七回想自己后腰上的纹身,只有一个简略的地图,没有标明地点,想必是他们根据藏宝图找不到地方,才想着让她恢复记忆,她曾试探过云蔚,发觉他除了记得父亲给他纹身之后,其余一概不知,那么很有可能是他年岁小,忘得一干二净,也有可能是具体的事,父亲只告诉了她。 “你放心,我只拿我需要的,你们杨家其余的东西我不会动,也不会让别人来动。”段沉舟捏了捏十七的肩膀,“多吃点,你都瘦了,弟弟看见可要心疼的。” 这是拿云蔚威胁她的意思,十七肩上一阵剧痛袭来,逼出她额角豆大的汗珠。段沉舟武艺深不可测,她贸然暴起,讨不到好,只能从长计议。 说过这一通,段沉舟让十七好好考虑,随后他戴上兜帽,从窗口跳出去,三两步之后,就与黑夜融为一体。 见他不会再回来,十七急忙冲到洗漱盆前,扣着嗓子,把方才咽下去的鸡腿肉,都吐出来,她不能确保这些东西,段沉舟没有下毒。 上涌的胃液灼烧着食道,十七喝了几口茶,将不适感压下去。 夜已经黑透了,她并没有点灯,顺着窗口慢慢滑坐下去,她的视线空茫,思绪也空茫,仿佛步入一个密不透风的绝境,她不想死,想长久地活下去,时不时去探望云蔚与他未来的家人,逢年过节与亲人聚一聚,最后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即使刀下恶鬼无数,她也从不信报应,如今却不得不信,这报应不是应在她身上就是应在云蔚身上,身家性命都被捏在四绝门里,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相比云蔚落在段沉舟手里,还是她吃了解药,帮助段沉舟找到书来说比较好,即使吃了解药,她就注定活不到老,她也不能看到云蔚死在她面前。 思绪纷杂不断,十七攥紧初一曾给过她的丹药,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十七拿着悬赏令与采花贼的耳朵,回分部要酬金,袁长老按例与她结算清楚之后,看她这几个月不要命地做任务,好像急着用钱,便单独给了她一个委托。 是城东一个员外家,一直闹鬼,家里的老老少少被鬼吓得骨瘦如柴,主人家都搬到别苑去了,就剩下一些年老的下人,还在守着老宅。 “捉鬼?”十七奇道,“这不是道士干的活吗?” “找了。”袁长老说:“找了十几个牛鼻子老道,一个也不顶事,还是闹鬼,越闹越凶,说是嘴里的舌头有二尺来长,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地下乱滚,这才病急乱投医,找上咱们了。” 袁长老在袖子里揣着双手,笑眯眯地说:“这家人不缺钱,你要是把鬼除了,少不了好处。” “世上哪有鬼啊,不然我们这些人早让鬼撕了吃了。”十七把委托令塞到怀里,向袁长老道了谢,就向城东的沉家去了。 到了沉家,几个老仆哆哆嗦嗦地总算把闹鬼的地方交待清楚了,这鬼一般出现在后院,厨房附近,最远只到过小姐住的小院,是一个白衣高个儿的女鬼,出现时间没有规律,有时每天出现,有时三天出现一回。 趁着未入夜,十七爬到了后院最高的一颗树上,静静等着夜晚的来临。 在树上等了一个多时辰,缺月逐渐变亮高悬在半空,因为昨夜未睡,十七有些困倦,就在她以为今夜那鬼不会出来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 她立起身子向发出声音来的地方看去,发现有个包裹从墙外飞了进来,接着那墙前面的一丛枯草摇了几摇,从里面钻出个蓬头垢面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迅速抖掉身上的草屑,穿上包裹里的白衣服,又在脸上戴上一个长长的鲜红的东西,打眼一看有二尺来长,想必就是鬼的舌头。 等装扮停当,他把两条胳膊伸在身前,咿咿呀呀地开始鬼哭狼嚎,两条腿一蹦一蹦地向厨房去了。 前院的老仆们,早早地就灭灯睡觉,毕竟没有人敢跟这样一个骇人的鬼硬碰硬,十七从一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看着鬼轻车熟路进了厨房,接着就是一阵锅碗瓢盆开合的声音,等他再蹦着出来,腰间明显臃肿不少,像是揣了几个大白馒头。 十七不禁暗暗发笑,心想这只鬼还是个饿死鬼,每天演这一趟也只是为了点吃食。 等这鬼又蹦到来处去,十七才从树上下来,脚尖轻点,就跃到他身后,一把揪住他的鬼袍扯开,腰间藏着的白馒头骨碌碌地在地上乱窜,“女鬼也爱吃白馒头啊,光吃馒头多干,你没在厨房带一点咸菜?” 那鬼长时间没有遇到敌手,竟然没有被当场拆穿的窘迫,反而顺着说道:“我前天拿过了,还有呢,吃完再来拿。” “倒是不贪心。”十七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来,直视着他,发现他身材高挑,胸前平平,方才说话也不像个女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沉家装神弄鬼?” 那人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十七,只能看见她的面具,再一打眼就瞧见了她腰间别着的刀,平常人可不会随身带刀,必定是沉家专门找来捉鬼,也就是捉他的。 他两股战战,想跑也跑不了,弓着背把自己的脸藏得愈发深,十七见他不说话,手指把刀推出一点,“我劝你快说,不然还得受点皮肉伤。” 被刀光一闪,他人双腿愈发软,站立不住,扑腾跪在地上,“大侠饶命,我来沉家就是想拿点吃食,别的我什么也没拿,丢的东西都是这家里的下人偷的,不关我的事。” 听着听着,十七觉得这声音有一点耳熟,便说:“你抬起头来。” 那人瑟瑟地抬起了头,十七微凉的手指剥开他的长发,露出一张有些脏的脸,借着月光,十七看清了他的长相,惊讶道:“平松?!” 平松脖颈一僵,感觉留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已经不是手指,是催命的刀剑,他咕嘟咽了一口唾沫,“大大侠认得我?” -- 解毒 “大……大侠认得我?” 十七回过神来,想起云蔚因为平松吃的那些闲醋,再看他竟然有些心虚,“以前你在枕香馆时,曾有过一面之缘。” “原,原是如此。” 平松暗暗思量,就算眼前的女人一身的煞气,但她也曾去过枕香馆,去过那种地方的人,有什么好人?都是些负心薄幸的男男女女,而自己最擅长的不就是应付这些人么? 打定主意,再出声便已带上哭腔,平松呜呜咽咽地把自己为何流落至此交代给十七。 那日他被襄安公主带走后,也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没几天襄安公主就腻歪了他和听风,正好淳华郡主向公主讨要他,公主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他赏给了淳华郡主。 谁成想淳华郡主在床上有些癖好,几乎每日都要鞭打他,在他身上滴蜡烛油,平松忍受不住,趁郡主出外游玩逃了出来,藏在一辆运货的马车上,被带到了此处。 逃走的时候他带了一些钱,没几天就花光了,他一是贱籍二没身份证明,找不到住处,也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于是剑走偏锋,在沉家装神弄鬼,混口饭吃。 说罢他为了向十七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打算撕开衣服让她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痕。 十七及时按住了他,她莫名地感觉要是看了,会对不起云蔚。 “我知道了。”十七说,“把你这声白衣服解下来给我就行,然后再喊几声,越惨越好。” 说罢十七抽出刀,在树上与房门处不住劈砍,边砍边喊:“恶鬼,哪里跑?” 平松适时惨叫几声,接着就是刀砍上石头的声音,一阵叮叮咣咣之后,后院的花草树木已经被十七矫健的身手毁得面目全非,连带着门前的柱子也布满了刀痕。 武戏暂时收场,平松喊的嗓子有些哑,他抚了抚喉咙,见十七走到厨房,在灶里铲了几捧灰,随后把衣服铺在院里,把灰洒在上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让平松藏好自己,接着敲锣打鼓地到了前院,领着一群仆人到了她布置的现场。 “那鬼会使九阴爪,爪上带毒,要是我被抓到,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幸好我技高一筹,和她缠斗一番,把她砍成了灰。” 指着那一堆灰,十七道:“就是这个,鬼死了直接就化成灰了。” 老仆们提着灯笼在衣服上照了照,发现衣服上果然有好大一摊灰,便对十七的说法信了几分,之前他们听见了十七和鬼打斗的声音,如今又见后院已经被他们缠斗得一片狼藉,更是深信不疑。 “多谢女侠,明日老奴就秉告主人,请主人定夺。” 这时十七倒是十分好说话,“好,不急不急,让沉员外回来住几天,若是还有鬼尽管来分部找我。” 随后她十分潇洒地从正门走了,平松等后院没了动静,便也从狗洞钻了出去,回到自己暂居的一处破房子。 为了不让平松再从狗洞爬进去坏自己的好事,十七第二天便让沉家人把狗洞彻底封死。 这下平松彻底失去了沉家厨房,口粮成了问题。十七对他这张脸不能完全狠心,一见他饿,就总想是云蔚在挨饿,便在收到捉鬼酬金之后,分给平松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五两银子。 平松拿到钱之后,彻底拿定了主意,他要跟着十七,虽然十七是个爱戴面具的四绝门杀手,没少沾人命,但是她有钱,沉员外除了酬金,又给她塞了一张银票,当时在门口,他都看见了。 跟着一个有钱的,流连过烟花之地的江湖人士,总比要饭强。 ………… 近日来,十七总能感觉到平松在跟着她,一警告他,他就要哭,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他没有地方去,求女侠收了他,他揉腰捶腿暖床洗衣,样样在行,绝不吃白饭,说罢还撕开自己的衣领,仰着头把他起伏连绵的胸膛展示出来。咬着嘴欲说还休地盯着十七看。 十七不禁长叹,不愧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他和云蔚使的手段几乎一模一样,再配上那张相似的脸,倒让她久违地思念起了云蔚。 “我没有家,干的又是朝不保夕的营生,你跟着我干什么呢?”十七无奈道,“你要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去码头扛几袋沙子,还能换几个大子儿。” 扛沙袋多劳累,他金贵的身体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平松喘了几声,娇弱道:“女侠有所不知,奴小时高烧不退,从那时肺就不好,不能干重活。” 那她就更不能留下平松了,还要花钱给他治病,简直是血亏的买卖。 然而平松却不会轻易放弃,整个人化身成为一条黏人的肉尾巴,而且他不知在何处学到的本事,总是能发现十七栖身的地方。 对于无辜的人,十七没有理由动用武力,而且平松还帮自己赚了近千两的银子,勉强算是一颗福星,恩将仇报的事她做不出来。 便只能任由他跟,见他跟得累了饿了,还分点吃食给他。 大抵年关将至,门内的任务也少了许多,十七跑过几次催债的杂活,也歇了下来。距离那日段沉舟找她,已经过去半月,每月一次领解药的日子要到了,她回了分部,但药堂的管事却说,门主吩咐下来,以后不准给她解药。 这便是非逼她彻底解毒不可,药堂的药藏在哪里只有管事知道,他不配合,没有人能拿到解药。无奈十七只得回一趟云州,师傅在那儿,说不准能有办法。 然而行至半途,她便接到了师兄的回信,师傅旧伤复发,已经昏迷一月有余,每年冬天师傅的旧伤就要发作,往常都要在南边过冬,今年是因为找到了云蔚和她,才要长驻在云州。 此路已然走不通,十七夹着马腹,缓行几步,突觉喉头腥甜,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里,面前燃着一堆火,身侧的人见她醒了,连忙道:“女侠醒了?吓死我了,你吐了好多血。” 是平松的声音,十七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嘴能动,她没尝过忘忧散毒发的苦头,只听说是极痛苦的,没成想竟是连动都动不了。 忘忧散一旦毒发,如不迅速服下解药,十二个时辰便会毙命,十七让平松取出她腰间放着的丹药,深吸一口气便就水吞了下去。 丹药一下肚,带来昏昏的睡意,在晕过去之前,十七对平松道:“多谢你救我一命,我胸前暗兜有五百两银票,便赠与你了。”虽然他不说,但十七也知道平松跟着她是想要钱财与住处,五百两银子应该够他生活许久。再者她昏过去之后,也得劳烦平松照看一二。 平松听闻此言,心头暗喜,自己跟着她真是跟对了,一下子就得了五百两,有了这些钱,他就能买一个新身份,过上平常的日子。 他在十七胸前掏出那张银票,小心地贴身放好,打算等十七醒来再离开。 夜色渐渐袭来,山洞里只剩火堆在毕拨作响,一切都安静极了,十七已经晕过去三四个时辰,平松疑心她是死了,便伸手在她鼻子前探了探。 察觉到她还有悠悠的鼻息,平松才放了心,大约她是吃了药在修复自己。 洞内火光跳跃不休,像是被风鼓动的鲜红旌旗,某一瞬竟和他的心跳重合,他侧头看向十七的银面具,忽然生出强烈的好奇,十七给了他这么多钱,他却连她长得何等样貌也不知晓。 日后在长街偶遇也认不出来,想着想着,他就伸手覆上十七脑后的系带,轻轻一扯,面具便松动下来。 他伸手摘下面具,大侠的脸便露出来,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暖融融的火光之下。 平松鼓噪的心跳愈发快了,原本的大侠在他脑海里是饱经风霜甚至凶神恶煞的,实际上她却长着一张秀丽的脸庞。 甚至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平松缓缓坐正,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再看了,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得发作花痴病,趁大侠昏迷之际对她做出些不该做的事,便只是盯着火堆,平复心情。 他捏到了那张薄薄的银票,一时有些遗憾,若是大侠没给他这笔钱,那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跟着她,日后也好发展出男女之情。 可他拿了这笔钱,就不好再跟着她,平松叹了一口气,把面具给十七戴上,就当是他们之间有缘无分吧。 求评论,可怜猫猫脸.jpg -- 恢复记忆 经年记忆一齐袭来,十七感到头疼欲裂,脑子里像是被强行塞了许多东西,有些温暖如春,有些冰冷刺骨。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濛濛的雨天,那是她和云蔚流落京城的第七个月,每天夜晚闭上眼耳边都是家人的惨叫,爹娘的离去。 她时常做噩梦,甚至不敢感觉到开心,她认为那是一种背叛,云蔚比她小两岁,对爹娘的死亡没有具体的概念,他每天忧愁的事,就是没有柔软的床铺,没有可口的饭菜,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到以前的饭?” “姐姐,我好饿,好冷。” 她白天带着云蔚流落各处要饭,甚至和野狗抢食,夜里又睡不好,便总忍不住对云蔚发脾气。 被她骂过几次威胁过几次之后,云蔚变乖许多,不再怀念以前的日子,反而随遇而安地准备当一辈子乞丐。 初时强烈的仇恨变淡,云若心里涌上深深的绝望,她和云蔚只是两个小孩子,她不知道仇人是谁,又怎么报仇?甚至她和云蔚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他们已经都瘦了一大圈,云蔚的大眼睛嵌在脸上,黑洞洞的,像只可怕的怪物,要将她一口吞掉。 于是云蔚那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忽然变成根根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太累了,她想要自在地活一段时间,只有她一个人。 临走的时候,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云蔚,她想等云蔚花光这些钱,自己应当就回来了,而心底更深的念头则是,她用这些钱甩脱了云蔚这个沉重的包袱。 凌晨出发,等到出了城,已是天光大亮,初时离开的轻松早已变成深深的愧疚。 那是她的亲弟弟,怎么可以抛弃呢?娘在送他们走的时候,分明嘱咐过,要让他们永远待在一起。 云若立刻掉头入城,返回他们栖身的破庙,此时已经下起雨来。 等到回了破庙,云若却找不到云蔚,问庙门口的老乞丐,才知道他被人牙子抓走卖了。 城里的乞丐自成一个消息网,云若很快打听到,云蔚被卖到了枕香馆。 枕香馆的后门有两个凶悍的护卫,知道她要来找弟弟,当即给了她一记窝心脚,将云若踢得飞了出去。 他们讥笑道:“你想要你弟弟,就等着他挂牌那一天来赎了他。” 云若吐出一口血来,问道:“赎我弟弟,要多少钱?” “多少钱?”他们哈哈大笑,似是在嘲讽云若的异想天开,“赎头牌要十万两。” 十万两,他们讨饭讨了七个月,才攒下了一百多文钱,十万两有多少呢?大概就像浇在大地上的雨点,她永远无法接到所有的雨滴,也永远得不到十万两。 天一瞬之间就黑了下去,云若感到透骨的冷,她在雨幕之中抱紧了自己小小的身躯,缩做一团。 她的灵魂仿佛飘了起来,看到了渺小的自己,繁华的京城,还有茫茫的天地。 她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孤单,如此的脆弱,弄丢了云蔚,她竟然一刻也活不下去。 …………… 十七在一阵浓烈的悲伤当中醒了过来,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平松还在身边守着她。 她解下面具,抹掉自己的眼泪,哑声说道:“你若想跟着我,就跟着吧,过几天你陪我去见一个人。” 还有此等好事,既赚钱又陪在了佳人身侧,平松喜不自胜,当即应下,和十七一同赶路。 云若一行人抵达云州,正赶上青云书院放假,云蔚失落地收拾着自己的行装,都快过年了,十七还是没有来接他,只是前几天一个叫初一的来找他,说是给他找了一个住处。 李明乾早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他家不在云州,要趁天色还早快些出发。 正要道别时,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眼里精光乍现,笑意一下子从嘴角咧到了眼角,他走出门外,说道:“杨姐姐,许久未见,来接培风兄么?” 云若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云蔚,但还是慢下脚步,同李明乾见礼。 没等李明乾再同云若寒暄,云蔚已然奔了过来,像颗流星似的,砸到云若怀里。 “十……姐姐。”他抱着云若道。 见二人抱作一团,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李明乾脸上一阵尴尬,走不是留也不是。 云若顾忌李明乾在场,说道:“我这弟弟从没离家这么久,大约是想我了,李公子见笑了。” 此情此景李明乾只得告辞,吩咐书童带好行李,迈着大步走了,杨家姐弟的感情过于腻歪,他肉麻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见李明乾走了,云若和云蔚回到寝房,云蔚正要就十七这么久没来看他抱怨一番,却对上了一双泪光闪闪的美目。 难道是十七想他想到这种地步了,云蔚心头一喜,想要亲一亲她。 下一刻便听到她说了一句锥心之言,瞬间便把他钉在原地。 “云蔚,我是姐姐。” “你说什么?”云蔚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飘,像是他的神智,悬于一线,摇摇欲坠。 云若眼里蓄满的泪水,顷刻间涌出,“我是姐姐,我是云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她嫌云蔚是个累赘,才自私地丢下了他,害他被卖到了枕香馆,过了十年的苦日子。 “谁告诉你的?”云蔚握紧她的胳膊,杨善已经死了,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除非是她恢复了记忆,“你想起来了?” “嗯。”云若点头道,“我吃了师兄做的解药,全都想起来了。” 轰地一声,云蔚听见一阵尖锐的嘶鸣,他感觉眼前的天地在旋转,云若嘴里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真切。 重重跌回椅子里,过了好一会儿,云蔚才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想起来?”云蔚歪头哀切地看她,“以前不好吗?你是十七不好吗?” “云蔚,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们以前的事,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把那些都忘了吧,我也会忘掉的。”云若把这段时间攒的钱都拿出来,银票一张张放在桌子上。 “你要是不想读书,就不读,买个宅子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要是不想见我,我也能理解,我不会再打扰你的。” “当作从没有发生过?”听她已经为自己谋划好了一切,云蔚心如刀绞,站起身走近云若,把她困在椅子里,“怎么能当作从没有发生过?” “你爱我么?”他颤声问。 云若抹掉涌出的眼泪,不敢抬头,说道:“姐姐自然是爱弟弟的。” “我要的是男女之爱!” “我们是亲姐弟!”云若咬紧牙关,直视着云蔚,眼圈通红,明亮的双眸承着薄薄的水光,一字一句似是从唇缝中挤出来的,“亲姐弟怎么能有男女之情!” “姐弟也是平常的男女,为何不能?”云蔚忽然癫狂地笑起来,紧紧地抱着云若在她耳边道:“你操了我多少次,自己能数的清吗?姐姐会把弟弟操哭吗?还是姐姐会亲弟弟,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 “别说了。”云若祈求道。 “你还记得在我里面塞过什么吗?你塞过玉势、缅铃、还有荷花,还把我的前面堵住,不让我射出来。” 怀里的云若在挣扎,她的眼泪早已把云蔚的前襟打湿,然而云蔚还在继续说,“弟弟的奶子让姐姐吃得破皮结痂,每走一步都被衣服磨得发痒,甚至夜里做梦也会梦到姐姐,拿着东西弄他,早上起来被子里都是梦里被姐姐弄出来的东西。” “姐姐,你让我怎么忘?怎么娶妻生子?”云蔚滚烫的眼泪没入云若茂密的发丝,他含住其中一缕,问道:“这些,你都能忘吗?” 经他一连逼问下来,云若已是痛入骨髓。 “云蔚,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哽咽道:“这些以后不见面总会忘的,你还小,要多向前看。” 而云蔚却听不得她与自己划清界限,“你不和我见面要去哪里?十年前你丢了我,如今还要丢一次么?” “不是要丢下你。”云若挣脱他的束缚,急忙解释:“我们做错了,不能再错下去。” “我们没有错。”云蔚半蹲在地上,握着她的双手,亲吻道:“云若,我爱你。” 而云若听闻此言,如烈焰灼心,五内俱焚,入无间地狱,魂飞魄散。 -- 姐夫 平松在青云书院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出了云若和云蔚,他们二人皆是眼圈发红,像是哭过。 云蔚见到平松,来不及怀疑他为何出现在此处,便连忙挡在云若身前,打算当作没看到他。他可记得云若曾说过,她觉得平松比他要好看。 然而平松却不打算当做没看见他,面上很是欣喜地说:“云蔚,许久未见,最近可好?” “很好,不劳你挂心。”云蔚一把攥住云若的手腕就要走,平松也急忙上前,扯住云若的衣袖,“你要带我新婚娘子去哪儿?” 云蔚诧然回首,见云若低眉顺眼地掰开他的手,紧紧挨着平松,“云蔚,这是你姐夫。” “你说什么?”云蔚指着平松的鼻子,逼问云若,“他是谁?” “哎,小舅子,别这么指着姐夫。”平松拨开云蔚的手,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拍到他手里,笑道:“拿着,买点糖吃,别总缠着你姐姐,小孩似的。” 说罢,他摸到云若的手,同她十指紧扣,大拇指暧昧地摸了摸她的手背,垂首一派宠溺的模样,“马车就在附近,走吧。” 他们二人挨得近也就罢了,还要牵手,云蔚快走几步,把他们的手撕开,冷冷地看着平松,不过就是个赝品,竟然敢当他的姐夫,他伸手一把搡开平松,将云若拉走,绷着脸说:“我有话问你。” “你要问什么?”云若靠在树上,漠然看着前方。 “看着我。”云蔚气结,伸手掰高云若的脸,“他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我姐夫,你骗我的,对吧。” “人生大事,我怎么会骗你?”云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很坦荡,“他救了我,我便以身相许,而且你也知道,以前我便喜欢他。” 云蔚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松动,一丝慌乱,“不是的,你明明说过不喜欢他。” 然而她并没有如他所愿,轻笑道:“那都是哄你的,不那样说,你总和我闹。” 云若轻柔地拂过他的脸,“你和他长得很像,不然我也不会对你那么有耐心。” “我既已嫁为人妇,就要同旁的男子划清界限,日后你我只做姐弟,免得让平松生了误会,平白扰我们夫妻和睦。”说罢她阴恻恻地靠近云蔚耳侧,说道:“若是让平松知晓了我们以前的事,你别怪我狠心。” 随后她便走了,云蔚看着她的背影,燃起一腔嫉恨的火,嫁为人妇给她带来的变化竟然这样大,连走路的姿势都十分婀娜,说话的腔调柔软娇媚,倚在平松身侧,是那样的小鸟依人,笑容灿烂。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她所有的温柔不过是她透过自己献给平松的,他从没有得到云若的爱,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赝品。 平松迎到走来的云若,内心不禁一片怅然,他扬声问了一句:“聊了什么?” “没什么,问你我是怎么结为了夫妻。”眼泪在急速地掉,云若怎么擦都擦不完,她竟然对云蔚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还威胁了他,此生他怕是都不会原谅她了。 不原谅便不原谅吧,总好过再纠缠下去,误了他的终身,死了也愧见爹娘。 平松默默叹一口气,风月场上滚过的双眼总是格外锐利,虽然云若说她是为了让云蔚放心,请他假扮她的丈夫,但今日见他们二人的情态,那些被她故意掩藏起来的事,早显露无疑。 他们姐弟之间,生了情意,非是暗流涌动,而是摆在面上的滚烫的男女之爱。 对于此事,平松倒是看得很开,枕香馆里什么腌臜事他没见过?爱便爱了,情意总是不讲道理,若是能控制得住,那还有那么多失意的男男女女。 他想,反正他们的爹娘早一蹬腿下了黄泉,谁会妨碍他们?做这一场戏,不过是自寻烦恼。 然而下一刻,他反应过来,若是不做这一场戏,他怎么能跟着云若,日后又怎么互生情意? 他此刻和云蔚乃是切切实实的情敌关系,得多气气他,于是他扶云若上了马车,回头催云蔚道:“快点,我娘子腹中饥饿,需用晚膳了。” 云蔚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抱着十万默默地垂泪,他知道云若受不了他哭,一会儿就要来哄他的。 但云若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实在烦了,拧着眉头不悦道:“一个大男人,总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 “有哪个女子能瞧得上你?”她似是怒极了,掀帘走出车厢,和平松一起赶马去了。 云蔚被她一惊,泪意梗在半途,化作万千苦涩,她如今连哄也不哄她了,七夕那天的船舱里,她分明说自己是她的宝贝的,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平松不在的时候,他是小宝贝,平松一来,他就是烂菜叶了。 返回云若托初一为云蔚找的住处,平松去附近酒楼张罗了一桌饭菜,并几壶好酒。 席间,云蔚审视着二人,“我还没问,姐姐和姐夫是如何见了面的?” 平松瞥一眼云若,便把他们如何相遇,自己又是如何救了云若,和云蔚说了一通,因为都是真的,云蔚未从他的说辞中挑出毛病,只是对平松说的,他们在山洞里干柴烈火私定终身,拜了天地,而耿耿于怀。 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云蔚喝不出酒的热辣与醇香,一切尝起来都是苦的,就好比他这十八年的人生,偶尔出现的甜也是梦幻泡影海市蜃楼。 云若从没见过他喝这么多酒,担心他喝出事来,便道:“天色不早了,连着五六天赶路,我们夫妻二人都有些乏,先行歇息了。” 说罢把桌子上的酒全收拾到了自己房里,免得云蔚偷喝。 卧房里只有一张床,云若和平松是表面夫妻,睡在一张床上自然不合适,她说道:“你睡床,我在软榻上凑合一晚。” “那怎么行?”平松先行把衣柜里的备用被褥铺在软榻上,“怎么能让大侠睡软榻?我这段日子连茅草都睡过,有软榻便知足了。” 见他执意如此,云若也不和他争,合衣躺到了床上。 虽然喝了许多酒,但云蔚没有感觉到醉意,他清醒得很,看云若屋内还未吹灯,便拿了一壶热茶,去敲他们的门,他还是不信,云若能和平松这么快结为夫妻。 敲门声一响,平松和云若都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办?”平松问。 “把你的被褥塞到衣柜里,到床上来。” 云若低声说完,高声问门外的人,“什么事?” “给姐姐姐夫煮了解酒茶,免得第二天头疼。”云蔚道。 “我和平松都没醉,不用了。”云若推辞,边说边把外衣脱掉,抓乱里衣的衣襟。 见平松的衣服穿得妥帖,急得上手去扯。 云蔚听见屋内有细细碎碎的动静,更是怀疑他们许久不给他开门是有事瞒他,便说:“这是弟弟的一片心意,无论如何姐姐也要留下。” “那便进来吧,门没锁。” 推门而入,云蔚便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想必是没干好事,平松的衣襟已经拉到肚脐眼了,再看云若,几乎要露出胸前春光。 他用力将茶壶墩在桌子上,搓搓胳膊笑说:“云州冬日真是冷,倒想和姐姐姐夫一起睡了。”看他夹在他们中间,平松的骚尾巴还能撩到云若不能。 平松翻身将云若往怀里带了带,低语道:“以前在枕香馆里云蔚就怕冷,想必是身子有些弱,我明日去药房给他抓几付补身子的药。” 云若附和道:“对,他确实身子弱了些,辛苦你明日跑一趟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平松笑道。 见二人似乎是忘了他还在此处喘气,云蔚气得重重咳了一声,换回云若一句话,“冷就在房里烧个炭盆,走时把灯吹了,门带上,我与你姐夫要睡了。” 云蔚噗地吹灭灯,啪地阖上门,十步的距离被他走出气吞山河的架势,回了自己的房里,更是叮叮咣咣地造出一阵噪音。 良久之后,外面才安静下来,平松想要下床,云若拉住他,“就在床上睡吧,没准儿他一会儿又要过来。” 平松便顺从地躺下,听见云若说:“见笑了,云蔚大约是嫌我没知会他就成了亲,同我闹脾气呢。” “他脾气倒确实不好,以前在馆里就时常同我们吵架。” 提及云蔚的过往,云若心头一痛,不敢问却又忍耐不住,便和平松聊了一夜云蔚。 云蔚也是一夜未睡,他哭了半宿气了半宿,在心里对平松施与十大酷刑,连带着也恨上了云若,分别不过几月,她就可以将自己抛之脑后,和平松卿卿我我腻腻歪歪,若是再迟几天,他们是不是连孩子都搞了出来。 说什么不和他睡觉是不喜欢,原来只是不喜欢和他,和平松倒是乐意的很。 平松的脸顷刻间变得可憎可厌,他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就没有人来拆散他和云若。 那就让他死了吧,趁云若不在的时候, 可是该怎么杀了他呢?云蔚犯了难,他没习过武,不一定能直接打死他或者捅死他,再者那样他的身上也会有伤痕,瞒不住云若,若是把他推到河里,也淹不死他,平松会水。 也可以爬山把他推下去,可是冬天的云州大雪封山,没有人会去爬山,而自己也等不到开春再把他弄死,那就只剩下下毒了,要下见血封喉,无色无味的毒。 把他毒死又该怎么处理他的尸首?云蔚思考着,不知不觉天便亮了。 云若和平松很晚才起了床,云若时常熬夜,并不觉难受,而平松却是眼圈发黑,哈切连天,云蔚见了,在心里冷笑不止,这是晚上折腾了多长时间,竟然困到如此地步。 看来必须要早点把他弄死,他等不到过年了! -- 不值钱的男人们 说到毒药,云蔚想起了远在宁州的宁灵,宁灵手里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药。她曾告诉过自己家在何处,并且说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去投奔她。 云蔚便给她写了一封信,询问她何种毒药见血封喉并且无色无味。 三天之后,宁灵接到了云蔚的来信,听闻他询问毒药,便横加揣测,是十七终于展露她的禽兽本性,要辜负了云蔚,而云蔚忍无可忍要弄死她了事。 她可听初九说了,云蔚怕十七被门内责罚,主动跑了回去,可见这世上的傻子果然不分男女。 另一个傻子初九,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 那日他们到了宁州,她前脚被初九送回家,后脚就又溜了出来。当时父亲的第十九个小妾正在生孩子,据说是个男孩,谁也顾不上她。 她回家拿了许多金银细软,跟上初九要和他一起去杀掉欧阳辉,那时她想,若是杀不了欧阳辉,她也有钱,能养活了初九。 初九嘴上答应她,还对她笑得十分英俊,她不禁被那厮的美色晃了晃眼,没成想过了一夜,她就被初九打晕,送回了家。 父亲得知之后,在她房门口派了五六个弟子,生怕她跑了,赶不上明年和欧阳辉的婚期。 她每日在屋内闲得要发霉,还要时不时想,初九是不是死了,不然为何不给她写信?想到他若是死了,宁灵有些遗憾,她以后从哪里再找一个像初九一样的男人呢? 是以她对这世上所有的痴男怨女抱着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任你们如何爱,还不是要变心,要分离,情爱总是不会长久的。 故而接到云蔚的信,她很乐意帮忙,不光立刻就给他备了无色无味的毒药,还附带了三五种男女调情所用的药品,都是她打算用在初九身上的。 如今便宜了云蔚。 接到宁灵寄来的包裹的时候,云若正好不在家,她去分部看望旧伤复发的师傅梁退。 在这段时间,云蔚终于想好如何处置平松的尸首,他打算拿一辆板车将平松运到杨家老宅,也给他绑上大石头扔到水里去。 今日便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云若大约到晚上才会回返,他有足够的时间毒死平松并料理了他,到时云若问起来就说他上街一直没回来,应当被淳华郡主的人带走了。 于是云蔚殷勤地买了一桌菜,说要和姐夫一醉方休。 他提前在平松的酒杯和碗筷里抹上了毒药,扬声喊道:“姐夫,吃饭了。” 平松正在给云若洗衣服,从她换下的衣服里摸出一张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一张地图,他使二指捏着那张纸问:“小舅子,这是什么?我险些洗了。” 云蔚接过一看,是云若描过的纹身,她的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你没见过?”他疑惑地问。 平松甩甩手上的水,“没见过,这是画得哪里?” 见他一脸茫然,云蔚相信他是真的没见过,这纹身在云若动情的时候,自会出现在她的后腰上,二人同床共枕多日,又是新婚夫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忽地他笑起来,“平松,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是假的,你是云若雇回来骗我的吧。” 平松呆立在院中,脊背僵直,想不通为什么他没见过那张地图就是假的,说不准是云蔚诈他,便强笑道:“姐夫知道,我与娘子成婚仓促,你不愿认我这个姐夫,但谁会把婚姻大事拿来骗人呢?” “有啊,你不就是么?”云蔚的心情陡然开阔,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杀掉平松了,平松已然变成一个活招牌,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云若是多在意他才想出这种法子,要让他舍情断念。 云蔚一甩手,桌上平松的餐具便碎了一地,他惊呼一声,“呀,碎了,我再给你拿几个新的。”说罢,便把淬满毒药的碎片全收拾了出去。 见他认定自己是假的,平松不禁心里打突,他想不出自己何时露了破绽,云若交待给他的事,没过十天,他就搞砸了。 心神不定地喝着酒,不一会儿平松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脸上飞出两坨红云,眼神飘忽又有几分甜蜜,看着云蔚像是看见了云若,歪头痴痴地说:“大侠真好看。” 瞧见平松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云蔚确认他是真的喝醉了,便趁机问:“你和云若圆房了么?” “圆房?”平松边回忆边低声嘀咕几句,“对了,大侠说要和我假成亲去见她弟弟。”撑着桌子站起来,平松晃晃悠悠地走向云蔚,他很有成亲的自觉性,一把抱住幻觉中的云若,将他满腔的柔情都展露出来,“大侠,你要了奴吧,让奴伺候你。” 说着,他就去解大侠的衣服,只是今日的大侠束胸裹得太紧,竟然一点弧度都没有,又硬又平。 云蔚冷眼看平松将自己当做了云若,心想他果然对云若别有所图,竟然还想伺候云若,他将平松一脚踹了下去,朝他脸上泼了一杯凉酒,“被多少人玩过的脏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百年也轮不上你伺候她。” 即使是受了一杯凉酒,平松依旧是醉得不轻,他躺在地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 ............................ 经过初一的针灸,梁退的昏睡时间日渐缩短,云若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好醒着,并且翘着二郎腿在啃鸡腿。 见徒弟来了,她抹抹嘴上的油,“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七天了。” “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梁退撂下鸡腿,哼道:“老了,不中用了,徒弟也不来想着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初一从门外端着药进来,放在桌上,“十七回来第二天就来看你了,师傅当时睡得和冬眠的大狗熊似的,当然不记得她来过。” “我睡得像狗熊?”梁退看一眼自己修长匀停的四肢,怎么能说是狗熊呢,是迁徙的仙鹤才对,她伸手一点初一的鼻子,“为师不同你一般计较。” 云若坐在对面,看着初一师兄的脸一瞬之间从白到红,最后热得像是刚出锅的年糕,她原来并不明白,为何师兄一对着师傅就像变成一个河豚,时常被师傅气得肚鼓,咻咻地往外喷毒刺。 如今倒是清楚了,她看一眼啃鸡腿的师傅,有些忧愁,就怕师傅这辈子都看不出来,再望向初一,眼中便带上几分同情。 “你看什么?”初一斜眼瞥她,目露警告。 “没什么,有事要问师兄。”云若回忆着杨善曾说过的情景,道:“师兄听说过会吃人的黑雾吗?” “会吃人的黑雾!”梁退放下干净的鸡骨头,“雾也成精了?” “不是。”初一思索片刻,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翻了几页,指给云若看,“应该是这种东西,噬人蝇。” “这种虫子寄生在人体内,等宿主发出指令,便从宿主的皮肤钻出来,凝成一团,把人卷住吃掉,因为噬人蝇个头小,数量多,飞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黑雾。”初一接着说:“噬人蝇吃掉人之后,又钻到宿主体内,被宿主炼化,然后母体再次产卵,在宿主体内孕育出新的一批噬人蝇。” “所以被吃掉的人的内功武艺乃至寿命,都会被宿主吸收?”云若问道:“那新的噬人蝇长成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一个月。” 梁退看一眼书中的配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巴掌拍上了书,恶寒道:“就这种东西,长在人身上?那不就是每天被蛆爬来爬去?” “是。”初一点头。 “那图什么?” “图武功盖世,长生不老吧。” 云若想到自己的爹娘,被这种骇人恶心的虫子吃掉,胸口袭来一阵针刺般的痛,她眼里涌出一层薄薄的泪,问道:“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操控寄生噬人蝇么?” “不,噬人蝇其实喜欢寄生在乌桕树上,若是人想要蝇寄生在他身上,需要每天大量饮用乌桕叶压成的汁。” 通过乌桕汁来使宿主模拟乌桕树,从而吸引噬人蝇和他长期共存,云若思索道:“据我所知,乌桕树只生长在苗疆黑水谷。” “苗疆?”梁退打个哈切对云若说:“上次劫云蔚的人,你也猜是苗疆的,怎么这么巧?” 苗疆属何家势大,擅使清江剑,云若猜测,“难道真的是何家?操控着噬人蝇,灭了我家满门?” 梁退打了一个更大的哈切,她抹掉眼泪摆摆手说:“照初一说的,操控噬人蝇的人想要武功盖世,长生不老,但是何家刚死的老爷子不到六十,因为贪图美色,四十多岁就老得和树皮似的,而且何家只在苗疆势大,放眼九州,式微的宁家也比何家要强。” “还有何家的几个小辈,和初一差不多大,十年前才十几岁,就能把操控那些虫子灭了你家满门?” “我看不可能。”梁退道:“我当年因为你家的事,把武林的世家调查了一番。” 云若追问:“师傅当时有眉目了?” “当时没有,但今日被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荆州距苗疆不远,而且荆州欧阳辉的生母,正好出自苗疆黑水谷,五年前我见过他一面,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倒是像二十多岁。” 提到欧阳辉,云若对梁退道:“师傅可接到初九的联络了?” “没有,那个死小子正和宁家的五小姐蜜里调油,早把我这个师傅忘在一边儿了吧。” 云若硬着头皮说:“初九上月给我来信说,他如今正混入了荆州欧阳家,要杀了欧阳辉。” 梁退拍案而起,结果起得有些猛,眼前一黑,初一适时扶住了她,却被她一把甩开,“这个兔崽子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要杀了欧阳辉,他怎么不上天娶了嫦娥?” 隔空骂过了初九,梁退才想起问原委,“他为什么要杀欧阳辉?刨他家祖坟了?” “他是为了宁家五小姐宁灵,宁灵和欧阳辉有婚约,但她不想嫁给欧阳辉。”为让梁退消气,云若补充道:“初九说他万一不成,让我和师兄替他在您身边尽孝。” “万一不成?他肯定不成!欧阳辉如今可是武林第一人,单枪匹马灭了魔教的五大护法,他初九比魔教的五大护法还能耐。” 虽说危险,但云若很理解初九,他爱上了宁灵,便想要让宁灵开心顺遂,即使她嫁的人不是他,也得是她喜欢的人才对。 面对这三个不省心的徒弟,梁退的困意全消,揪过初一威胁说:“马上把他逮回来,要是逮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可是师傅的伤......” 初一还没说完,就听见梁退斥道:“没你我还不活了,整个四绝门有多少人,谁不能给我疗伤?” 于是初一灰溜溜地要走,他在心里把初九骂了一通,他要送死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被师傅指责,等他去了荆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等等。”梁退把初一的狐裘扔给他,“不拿上你的皮,小心路上冻死,嵌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 本是非常不客气的话,然而初一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师傅还是非常在乎他的,怕他冻着。 他裹上狐裘,忽然之间便开心起来,云若不忍再看师兄那副不值钱的样子,要起身回家。 而梁退收拾了一个徒弟,接着就将矛头对准了她,眼睛微眯,审视着她,“你是不是吃了初一给你的药了。” “嗯。”云若规矩地坐下,侧过身来,不敢看师傅。 “嗯?!”梁退顿时怒不可遏,“那药吃了折寿,我说没说过!你想起来要干什么?” “我要报仇。” 梁退一怔,仿佛从云若的身上看见了杨澹和云伊,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我总觉着,你还是个孩子,仇啊恨呐,都太重了,所以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想起来,和人谈个情说个爱,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师傅,像我们这样的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哪还能谈情说爱呢?”云若自嘲道。 梁退觉得这话十分不顺耳,她做杀手这么多年,也没少招惹小郎君,“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你杀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暗地里沾的人命说不准比你还多,他们还三妻四妾,花天酒地呢,你倒是干什么都不配了?” “好了,不说这个。”梁退正色道:“你什么时候吃的解药?” “就在回程路上,门主不准分部给我解药,忘忧散毒发,我没办法只能吃了。”云若淡淡道。 “段沉舟那个老东西不给你解药?”梁退攥住自己的衣袖,问道“他凭什么不给你?” “他想要杨家的宝藏,门主说我家有一座藏书楼,里面有一本书能治好霍前辈的腿。” “他要治自己相好的腿自己去治,倒是折腾起我的徒弟来了。”梁退越想越气,当即决定要给段沉舟写封信,胁迫他来云州。 若是他不来,就告诉霍寻雁,他算计了自己的徒弟,霍寻雁最是公正,到时可有他好果子吃。 而云若成功地和师傅告了门主一状,内心有几分快意,她师傅最是护犊子,任他是天王老子,不该给的面子也不给。 天色将晚,她绕道去徐记买了云蔚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糕点,便回了家。 天色将晚,她绕道去徐记买了云蔚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便回了家。 -- 拆穿 家里的门并没有插,云若去大堂看了一眼,发觉平松浑身是酒气,睡在地上人事不知,而云蔚却不在。 她将平松安顿在床上,便去敲云蔚的门,等了许久,云蔚才来迎她。 上下一扫,云若发现他衣衫不整,额头上满是汗珠,不知是在屋里做了什么。 进得屋内,更是看见一大面铜镜,歪歪扭扭地放在桌上,桌子的抽屉也未阖好,“用镜子做什么了?” 云蔚神秘地朝她一眨眼,“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云若便没有追问,说道:“平松怎么喝了那么多酒,睡在地上?” “因为今日我高兴,他就不高兴,吓得喝了很多酒。”云蔚挽住云若的胳膊,依偎上了她,悄咪咪地和她说:“我都知道了,他是假的。” 云若心头一跳,神色戒备,“什么假的?怎么念了书,说话还颠三倒四起来了。” 她将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说道:“顺道买的。” 徐记的糕点包装和别家的不一样,云蔚一眼就看了出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徐记的栗子桂花糕。” “就剩这一种了。”她狡辩道。 并未戳穿她话里的漏洞,云蔚反手阖上了门,回身笃定道:“云若,你骗我。” 被他的目光逼视过来,云若有些心虚,“我骗你什么了?”她被盯得耳根发红,简直感觉有针在扎,“我得回去照顾平松了。” 云蔚慢慢地走近了她,眼角眉梢的喜意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你和他不是夫妻,他是你雇来的,为的就是骗我,骗我你心里有了别人,好教我忘了你。” 云若被逼坐进椅子,犹在否认,“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想出这么蠢的主意?” “别这么说自己。”云蔚掏出那张绘制着纹身的纸,“想知道我是怎么发觉的么?” 他得意洋洋地甩着手里的纸张,“平松竟然说他没见过此物,你们既是是新婚夫妇,又每日睡在一张床上,他怎么会没见过?” 云若听得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夫妻之间同床共枕就一定要看到这纹身,师傅说用凤仙花汁涂抹,纹身才能显现出来。 然而一瞬之间,云若想起了当初她描下这纹身的情形,那时云蔚的后腰并没有沾上凤仙花汁,而是因为他们在船舱中情难自抑而突然出现的,而且后几次也都显现出来。 “难道……”云若意识到不对,惊疑地看着云蔚。 “对,这个纹身在我伺候你,伺候得舒服时候就会出现。”云蔚笑道,“你没和平松圆房,他方才喝醉都告诉我了,你们是假扮夫妻。”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早就认出了我。” 云蔚虽有些忧心自己漏了馅,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喜悦,“是,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姐姐了。” 因为坐在了椅子里,云蔚此时是俯视着她的,这让云若生出一种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窘迫,她登时站起,攥着云蔚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和我继续做那种……”云若说不下去,她想起自己和云蔚最后一次亲密的场景,那时她也是明知道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还是和云蔚胡混了一晚。 她并没有指责云蔚的立场,但她是姐姐,有教化他的义务。 “这有违纲常伦理,你知不知道!” “知道。”云蔚坦荡地说,“可告诉了你,你就会像如今一样,躲着我避着我,还找个外人装作是你的夫君,就为了和我彻底断了干系。” “你是这般想我的?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会和你彻底断了干系?” “让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就是要和我从此断了干系?” 云蔚握住自己领口处云若的手,口中之言句句锥她的心,“我成了婚,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地去爱别人,不是平松也会有其他的男子,反正你就算站在那儿也有许多男人要扑上来,平松才和你相识了多久,就对你非同一般,要伺候你了。” 云若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反击道:“平松不过是得了我的银钱帮我办事而已,你别想的那么龌龊。” “同是男子,他对你有没有龌龊之心,我再清楚不过。”云蔚道:“反正你这个木头脑袋什么也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木头脑袋就好了,云若忽然生出满腔的悔意,如果她那时坚定一些,不上云蔚的钩,那么如今也无需她快刀斩乱麻,每天都过不上太平日子,她觉得自己累极了,神志像是泡在了酒里,载浮载沉。 她松开云蔚的领口,一下一下地为他抻平,轻声说:“我先走了。” 然而云蔚终于捏住了她的短处,怎么能轻易放她离开,不和她彻底地拧在一起是不会罢休的。 “别走了。”云蔚立刻贴上去从背后抱住她,“他今天晚上不会醒来的。”所以不会发现云若留在他房里过夜的事。 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云若背对着他,几乎是在请求,“云蔚,你放过姐姐吧,姐姐好累。我们把以前的事忘了,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那谁又来放过他呢?他为了瞒下这桩事,连善叔都杀了,有时午夜梦回他都觉自己陌生又可怖,双手沾满鲜血,是一只吃人活鬼。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一记起当年之事就想同他撇清干系,要他循规蹈矩地做弟弟了,有这么便宜的事么?没有的。 “以前的事是多久以前?”云蔚转去她面前,黑沉沉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十年前我找不到你那天,其实你是想把我丢了吧。” 那时他找许多乞丐问过,见过云若的人都说她一大早背了小包裹,向城门口去了。 “所以你才哭着说对不起我。”云蔚一抹脸擦掉涌出的眼泪,“也是,我从小就又懒又馋没本事没志气,拖累了你,你想扔了我,我也不怪你。” 云若瞪大眼看他,一味地摇头,但是否认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她是真的想要丢了云蔚,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可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还是要丢了我,我哪里会拖累了你?”云蔚从怀里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这还是云若作为十七之时,精心为他挑选的,他很想念十七,但也放心不下沉睡着的云若,但没想到当她们合为一体的时候,他连一个温柔的拥抱也讨要不到了。 匕首寒光一闪,云蔚把锋利的薄刃放在手腕上,接着便是用力一划,鲜血顺着伤口淅淅沥沥地流出来,滴在了地上,他却笑了,问道:“是这只手拖累了你?” “还是......” 云若呆住,见他又在腿上又快又狠地划了一道,像是在伤害别人,眉头都不皱一下,接着问道:“还是这条腿?” 未几,云蔚的外衫便沁满了血,匕首放在他细瘦白皙的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线,他的两扇睫毛轻颤,说道:“不然就是我这条命!” 然而未等他再动作,云若已经捺住他的手腕,将匕首抢了出来。 接着便是一个响脆的耳光,云蔚的左脸被打得发红,印着五个瘦伶伶的手指印。 “疯子!”云若怒极,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拿命来逼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大约是这一耳光的威力不足以震慑住他,云蔚毫无顾忌地继续道:“我要你爱我。” “和我成亲。” “你说什么?”云若握住匕首,甚至想着不然就给他一刀,然后再捅自己一刀,双双死了算了,“你再说一遍!” “我要和你成亲。” 话音刚落,云若就又甩了他一耳光,左右脸达到了对称的平衡,像是胖了一圈,“要疯,你自己去疯,我还想死了去见爹娘。” 说罢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截麻绳,把云蔚结结实实地捆在床边,又嫌他疯言疯语,听了心乱,找了块手帕,堵上了他的嘴。 处理他的伤口时,云若毫不怜惜,简直像做饭撒调料,杀猪剁馅一般,敷上金疮药,就狠狠勒了他几下。 云蔚登时就被激出一圈眼泪,但怕云若又小瞧了他,硬是忍着没掉出泪珠,也没哀嚎出声。 看他这副油盐不进不服软的犟样子,云若气得手抖,喝茶险些洒出来。她快步走去自己的房间,泼醒了平松,脸色不好,口气便更是不好,劈头便是一句,“替我看着他,要是他再闹,就揍他一顿。” 平松半醉半醒,看云若煞气腾腾,心里直打鼓,猛不防就记起了他的醉话,他似乎是说漏嘴办砸云若交给他的差事了。 心虚的没敢开口,也没赶上话口,因为吩咐完他之后,云若便翻墙出门,去了分部。 本凉人来更新了。 -- 成亲 一连三天,云若没有回家,她现在甚至有些害怕云蔚,看他的那双眼,就像看见了十年前的他,被自己狠心的抛弃,在枕香馆里吃苦受罪。 不过她并没有闲着,反而翻起了有关欧阳辉的情报,知道他每隔半年都要去黑水谷住一个月,而他的每任夫人都死得极其蹊跷,像是被吸干了一般。 而他花甲之年,膝下竟然没有一个孩子。想必就是噬人蝇作祟,令他不能使人有孕。 然而一切都是揣测,她没有亲眼见过欧阳辉,更不用说探查他体内是否有噬人蝇。 好在初九顺利地混了进去,想必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第四天的时候,云若莫名觉得烦躁,趁着中午,回家去看云蔚的情况。 正好在街口碰上了平松,平松慌里慌张地对云若道:“快回去看看他吧,他闹着不吃饭。” 四天过去,云蔚水米未进,因为毫无生志,脸色灰败,整个人像是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眼珠子蒙上一层灰雾,看见云若回来,倒是明亮了一刻,但或许是想到她的无情冷语,精光又黯淡下去。 云若跨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递在他嘴边,他却掉过了脸,闭上眼再不肯看她了。 嗒地一声,云若将小米粥放在桌上,“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姐姐心胸开阔,弟弟哪里能气死您呢?”四天了连个人影都捉不住,竟然还对平松说,若是不听话就揍他,现在倒是来充好姐姐了,云蔚暗暗嗔怪道。 云若不理他的阴阳怪气,端起碗,掰过他的脸来,厉声问:“你喝是不喝?” “不喝。” “行。”云若冷笑一声,手掌用力捏晕了他。 随后掰开他的嘴,囫囵地给他灌下三碗粥。 平松莫名地后颈发凉,他原是非常羡慕云蔚有这样一个姐姐的,但如今,他想他还是不够了解云若,甚至连云蔚身上的伤口,没准也是云若划的。 等云蔚再度醒来,他发觉自己换了衣服换了药,连肚子里都有了食,不再空空荡荡。但云若还是不见人影。只剩他和讨厌的平松。 第二日,依旧是同样的开场同样的结尾,云蔚一觉醒来,绝食的宣言已然不攻自破,他不免气急败坏,云若简直是非常过分,她怎么能一句软话都不同他说呢,冷硬得像块秤砣。 在第七天的时候,初九和段沉舟一同抵达分部,梁退指着初九的鼻子,目露凶光,“等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便和段沉舟一起进了屋子,只剩他们两个人说话。 初九一路上已经尝过了师兄新研制而出的各类毒药,他想连死都比落在初一手上强,故而此时乖顺得很,云若问什么他答什么。 此次初九混到欧阳家,是以帮厨的身份,每日在油锅灶口打转,府里每人爱吃爱喝的东西,他都一清二楚。 云若便问他有没有见过乌桕叶汁,初九思考片刻,嘀咕道:“难道那就是乌桕叶?” “每天都有人从外买一筐树叶进来,然后捣碎兑上水给欧阳辉送去。”初九大喇喇地说:“我还以为他是羊转的,爱吃树叶呢。” 云若立刻找出书上的插图,指给初九,“是不是这种叶子。” “应该是。”初九挠挠下巴,“很像,气味也确实很苦。” “那应该就是他了。”终于找到了仇人,云若心里却并没有轻快起来,正如师傅所说,想杀欧阳辉堪比登天之难。 凭她只学了十年武,去挑战欧阳辉,好似蚍蜉撼大树。 与此同时,梁退直截了当地问段沉舟,“是谁告诉你杨家的宝藏里有续骨经的?” 段沉舟一甩袍子坐下,“自然是四处探听得来的消息。” “我就是问你从哪里听来的。”梁退坐在对面,言辞恳切,“老段,杨澹和云伊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云若也白白送了命吧。” “而且她做了我十年的徒弟,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么伶俐的一个孩子,你忍心看她......” 若问是否忍心,段沉舟自然是忍心的,门内多少弟子,皆是他看着长大的,云若的不同,只在于梁退是他多年好友兼左膀右臂而已。 而他不想拂了梁退的面子,段沉舟开口道:“前些时,我查到了杀我表叔,也就是阳城城主的人,从他口中得知的。” “谁?” “欧阳辉。” ------------------------------------- ------------------------------------- 在段沉舟走之前,云若单独找了他。 她记起了父亲曾告诉过她的口诀,确定杨家的藏书楼,就在天屿山石涧向西二里的一处山洞内。 只是冬日大雪封山,不好辩位,他们约定来年春天一同去,而同样的段沉舟也要答应云若的一个要求。事关霍寻雁,段沉舟罕见的十分痛快,一口应下。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师傅,免得她像炸了毛的母鸡,追着她骂。 云蔚的伤口依旧没有痊愈,甚至愈演愈烈,夜里发起高热,烧的他满面通红,不住说胡话,大夫来了,冷着脸说他们苛待伤患。 云蔚不仅身体有亏,心气也郁结,若是再这样伤心下去,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遭受了大夫的白眼,平松很上道地去熬药,云若留在房里,时不时地给他换额前的布巾。 他陷入了昏迷当中,云若贴着他耳边说:“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后悔?你要是死了,正好,我前脚埋了你,后脚就和人成亲,生一窝孩子,逢年过节去给你烧纸!” 然而并没有用,即使灌下了两碗药,云蔚依然没有退烧的迹象。 云若时不时去探他的鼻息,总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脉搏虚弱得到摸不到。云若没有经历过生命的缓慢消逝,她像是在一点点地抽一个蚕茧,当丝线抽尽,就只剩一团死寂了。 鲜活的会撒娇会气她的云蔚,将永远不会醒来,永远没有明天。 云若弯腰抱住了云蔚,发现他瘦得有些硌人,她眼腔不禁发热,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将要粉碎,将要化为灰烬,她又要送走一个亲人了么? 如果能够让他醒来,她想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云蔚,过几天我们就成亲吧。” 想象中的欣喜的声音并没有传来,耳边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云若更紧地抱住了他,肩膀微微地颤抖,她咬着牙忍,但眼泪还是洇湿了云蔚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云若感到自己要昏昏睡去,忽然听到极轻的一句话,“你说真的?” 她立刻坐起身子,看见云蔚微微掀开了眼皮,黑眼珠半遮半掩地看着她,虽然是十分虚弱的模样,他的嘴角还是翘了起来。 云蔚醒了,醒来之后揪着他胸前衣襟的水渍说:“姐姐这么舍不得我呀。” 端过平松手里的药,云若果断地给他灌了下去,然而满腔的中药汤也没有苦掉他的舌头,他喋喋不休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等你好了。” 云蔚登时下地,转了一圈,头晕的险些摔倒,但依然坚持,“我已经好了。” “后日除夕,我们那天成亲好不好?” 云若手下不停,给云蔚盛了一碗冒尖的饭,“把碗里的饭都吃了,我就答应你。” 云蔚欢欢喜喜地接过,最终吃得喉头发哽,险些撑死。 不过,云若再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了,成亲的日子就定在除夕。 得知云若答应同云蔚成亲,平松并不十分惊讶,他们姐弟总会有人妥协的,以他对云蔚的了解,他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大犟种,只有云若治得了他,但也拗不过他。 或许也不是全然不愿意的,云若是一个过于克制的人,过分克制让她看起来不通人情,但她真的无情,还是假的无情,只有她自己知晓。 人有时需要一个借口,一句玩笑来掩盖自己的真心,平松最清楚不过。 日后他们便是一对小夫妻了,平松再住在此处便不合适,显得他像个仆人,他是绝对不要伺候云蔚的,虽然在他生病期间,没少伺候他。 他搬去了隔壁,也是一户独门小院,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临近过年,各大铺子皆已关门,成亲的东西都买不到,于是他们二人都只穿了一身红衣,燃两根喜烛,拜过天地和彼此就入了洞房。 虽然流程简省了,但是洞房云蔚一点也没准备简省,他提前在酒里加了宁灵给他的药,想要和云蔚度过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 然而云蔚直接将酒换成了白水,他有异议,云若却说:“嫌命长是不是?伤口好了再喝。” 至于洞房花烛夜,更是想都不要想,云若上了床盖好被子,在云蔚缠过来之前,歘地一声灭了烛火,“睡觉。” “我想要。”云蔚隔着寝衣磨了磨她的腿。 云若干脆地翻了身,“你不想。” “我想。” “你敢想?等伤好了再说。” 因此云蔚被迫搂着云若过了半月清心寡欲的生活。 凉人准备今晚炖肉,大家拿碗来吃。 -- 云若之物(小骚狐狸h) 虽然被迫清心寡欲,云若连一个吻都不肯给他,但云蔚的心情并没有过于低落,因为如今他们真的像夫妻一般过起日子来了。 为了给他将养身体,云若照着菜谱,学了许多道药膳,滋味很不错。到了午后,云若练刀,他便坐在桌前看书、作画。日子一派祥和,时间便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上元节。 他的身体已然大好,脸颊丰润不少,已经显出以往的姿色,身上的伤口处长成了肉粉色的浅疤,至于另一处地方,更是精神得不得了。虽然每日都备受冷落,但总喜欢找些存在感。 明月高悬的上元佳节似乎从名字就透出几分春意,云蔚早盘算过今天的日程,刚过辰时便出了门,看着坊市里琳琅满目的花灯,更是加快了脚步。 晌午用过饭后,云蔚给云若打扮停当,随后拉她出门,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云若由着他带,如今他认路的本事倒是磨练出来,牵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楼院的后门,随后径直上了三楼。 到三楼楼梯口,二人便分开,云若被侍者模样的人领到房内,云蔚则是沿着走廊一转弯不见了踪影。 房内一股脂粉味,熏的云若头昏脑胀,立刻打开了窗子通风。 细细打量室内的陈设,她心头突地一跳,屋里的床极大,铺着厚厚的鹅绒垫子,那帷帐压根挡不住光,只是一层粉色的纱,隔断外间和里间的屏风上,绘着密密麻麻的春宫图,她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不少她曾见过的器具,云若不禁失笑,此处怕是青楼。 看来他是彻底好了,又冒出许多花花肠子。 一人呆着难免无聊,她便顺手倒了杯茶喝,然而却忘了青楼里的酒水不能随意动,大多是加了料的,即使是她,也免不了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心情陡然焦躁起来,她忽然很迫切地见到云蔚,可他却久久不来。 就在她将要彻底失去耐心之时,云蔚才推开了门。 他穿了一件黑袍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地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干什么去了?” “去洗了洗。”云蔚解开斗篷,布料顺着就滑下去,红色的纱衣完整地露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扑鼻的香气。 他没有穿亵衣,通身只穿了一层纱,虽说是略做遮挡,但该遮的地方一点也没遮住,反而更为突出,想不注意都难。 云若不禁心跳又加快几分,一时不知视线该放在哪里。扯过他来一看,发觉他后方还有乾坤。 两瓣臀之间夹着一根火红的狐狸尾巴,随着他身体微微颤动,竟似活物一般。 她撸一撸狐狸尾巴,问道:“自己弄过了?” “没有。”云蔚搭上云若的肩膀,“等着姐姐弄。” 闻言云若握着尾巴浅浅刺他一下,“什么时候长出了狐狸尾巴,是现了原形么?” “嗯,是姐姐的小狐狸。”久久没与云若亲近,他不自觉地贴着她蹭着她,想要她多摸摸多碰碰。 “是小骚狐狸。”云若在他耳边轻声说。 云蔚的耳朵不禁一抖,一股热流直冲腰腹,胯下之物激的跳了两跳。 看她眼里促狭的笑意,云蔚知道她也是乐在其中的,便更无顾忌,含住她的一个指尖,使舌头吮吻,“嗯……只对姐姐骚……” 狐狸尾巴末端带着一个短而粗的玉势,只能扩开后庭,真正让人快活的地方是碰不到的。 云若拔出尾巴,伸指进去一探,满腔的湿热,“涂了香膏?” 使力夹住她的手指,云蔚稍稍地晃晃臀,好让她的指尖能抚摸到实处。 “嗯……涂了这楼里的香膏……所以里头……” 云蔚再插进她的一指,“里头痒死了,你弄弄。” 据说这楼里的香膏可让男子的后穴有如温泉水般湿滑绵软,而且坚耐,玩多久都不知餍足。再加之他吃了一颗宁灵给的丹药,能一天金枪不倒。 这下他前头和后头都堪称极品,不怕勾不走云若的魂。 云若转圈在他臀内按揉一通,肠道兴奋至极,盼着更为雄伟的器具。 云若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根纯黑的绑腰阳具,此物非是用玉石所制,而是用南洋盛产的橡胶。质地柔软富有弹性,又不会冰凉。 快速绑好它,云若便将云蔚按在了桌旁,挺身而入。 空旷许久的后穴,一朝被塞满,云蔚不禁头皮发麻,难耐地轻哼几声,随着云若的节律,晃起臀来了。 肉波一点点地颤动,似乎是挤出了许多分泌液,不知是楼里香膏的效力,还是云蔚久旱逢甘霖,没等云若插几下,他就流了许多的水。 每次进出,都带来满兜的水声。 “哈……啊……喜欢……”云蔚的双腿颤得好比秋风扫落叶,“……姐姐……好喜欢姐姐……” 云若将他的红纱撩起,露出光裸的臀,仔细一看,她发觉云蔚的右臀上有四个小字,皆是鲜红的。 她念到:“云若之物。” 闻声,云蔚半撑起身子来 ,回头看她,眼神含了几分羞意,但更多的是直勾勾的诱惑,他悄声说道,“我是你的……你的东西……想被姐姐操,操一整天。” “玩坏弟弟好不好?” 云若有求必应,一把按倒他,很是驰骋了一番。 虽然是四个小字,却简明地确认了从属关系,比茶水里的催情药都要猛烈。云若一时感觉自己处处都在喷火。 “这就是你那天用镜子弄的?” “嗯。”云若贴上了她的唇瓣,细密地啄吻片刻,低声问道:“喜不喜欢?” “还行。” 虽然嘴硬,但云若胯下不停,又快又狠地顶了他几十下,直把他冲撞得目光涣散,长睫轻颤,脸颊更是飞上粉红,透出一股果子熟透的甜蜜意味。 在桌上捣过一通,二人又去了床上,云蔚陷入绵软的鹅绒毯子,大分开双腿。 他双手把住膝弯,由着云若大开大合的进攻,肉体的碰撞和黏连声,和他口中的呻吟交汇,激起云若久违的狂意。 “还想姐姐怎么操你?”她喘着粗气,问道。 动情的云若的声音,落在云蔚耳中,像是一双手轻柔又快速地抚摸过他的后背,热意无止境地涌来,任他想忍却如何也忍不住,最终一泄如注,精液滩了满腹。 见状云若笑道:“这就射了?” 云蔚羞恼地擦掉身上的狼藉,说:“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变得这么……这么会勾引人。” 以前在床上云若很少说话,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光听她喘就能射,实在是过于丢人。 射过的阴茎半软半硬,不宜刺激,然而云蔚也没闲着,含着她的假阳具,坐上了云若的大腿。 胸前红豆因为药物刺激,又肿又硬,云蔚用手揉掐一下,便一直在她怀里扭动,若是再戴一双毛耳朵倒真像只搔首弄姿的狐狸了,狐狸腻声对云若道:“嗯……嗯……姐姐吃一吃……” 云若二指按下他胸前的两点,指尖轻轻一刮,云蔚便觉十分舒适。含住他肿大的乳头,轻轻一咬,更是颤着要躲,而云若死死按住他的后背,令他躲也躲不开。 咬过吮过乳头,云若抿着他饱满的乳肉,轻轻一吸就留下星星点点的红印。 继续在这些红印上嘬吮,乳肉将破皮结痂。云蔚被吃得飘飘然,胸前已是肿了一片,一瞧便是被狠狠糟蹋过一通,然而他感到两处乳肉又酥又麻,是如何也不想云若停下的。 双手更是搭住她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若,看她挺直的鼻梁微微陷在他的软肉里,红润灵巧的舌尖绕着他的乳头打转。 每一下都好似吻在他的心尖上,令他的心潮湿柔软,又好似驾小舟飘洋过海,总是落不到实处。 他忽然有几分遗憾,若是他有奶能喂饱云若就好了。 与此同时,云若拔下一根针,戳着他的乳孔。 “干什么?” “给你通通奶。” 说罢她便使力挤着他的胸肉,勒出几分饱满的弧度。 针尖在不断进入他的乳孔,他似痛又痒,不禁埋怨云若,“你哪里想的这么些歪主意,哼……来折腾我…” “自然是跟你学的。”云若理智气壮地说。 最终,云若也没有挤出奶来,并且对另一处会流奶的地方十分不满意,拔出簪子来插到他的马眼内,左右转了几圈,“这回便流不出来了。” 云蔚敢怒不敢言,何况插进去之时还是有几分爽快的,便带着她的簪子,任由她欺负自己的另一处了。 香膏的药效到了最强的时候,后庭内的瘙痒之意越来越强,肠道分泌了许多液体,一戳便流出几股。 黏在他的臀上,令云蔚的整个屁股显得水光四射,然而饶是他的肉臀如此挺翘光滑,云若也没急着动,缓缓插了进去,盯着被洗得油亮的器具,揶揄道:“你怎么有这么多水?” “快点……姐姐……哼……快点……操我……”云蔚催促道。 他的所有感官好似都系在了云若的一次次摩擦当中,可她活似耗日头磨洋工的懒鬼,一点力都不肯多出。 倒是一直忘不了问他,“嗯?为什么有这么多水?” 云蔚趴在床上,再也忍受不住,单手撑起身体,向后撞去,后穴又快又深地吞吃着假阳具,吟声渐碎渐急,穴口早被撑平,捣出的黏液满布其上,泛出白变成沫。 “啊……哈……啊……”他边磨边抱怨,“你都多久没碰我了,水能不多么?” 距青云书院开学以来,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这四个月他独守空房,非常的寂寞非常的辛苦。 所以云若今天得好好补偿他一番才对。 说起此事,云若还没有和他算账,“你书院床上那个长条的白枕头,还穿着我的衣服,你用它来干什么了?” 闻言,云蔚的动作停住,趴了回去,想起夜夜陪伴他的枕头云若,他又心虚又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云若适时地骑上他,掐着他的两瓣臀得意洋洋道。 云蔚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个枕头?”他放得很隐蔽,李明乾一次都没有看到。 下一瞬,他心念微动,笑道:“你偷偷去看我了?” 云若四肢僵硬,抽身而出否认说:“没有。” “你骗不了我。”云蔚挨蹭过来,“想我了是不是?” “我是想十万了。” 云蔚不屑地哼了一声,寻到她的双唇接吻,得了她绵绵的回应却又生起气来,若不是她总不露面,他又怎么会和个死物纠缠? 想到他那时的窘态都被云若看见了,更是恼怒,狠狠咬她一口,吞掉她渗出来的血,心情才陡然明亮些许。 又贴着云若的耳边笃定道:“你喜欢我。” 云若没有回答,像云蔚嘴里那些露骨的情话,她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她有的只有单手可以提起五十斤大米的力气。 于是便不竭不休地折腾他,从床头顶到床尾,云蔚初时还觉得快意无边,后来便经受不住,险些被云若弄到地下去。 两条腿死死挂住她细窄的腰,云蔚不住地推她,他的阴茎肿胀得似乎要炸开,哭喊道:“不行……要坏了……不要了……” 云若充耳不闻,肃着脸继续抽插,虽然面上正经,但她其实很迷恋云蔚此时的模样,浑身软得像一匹绸缎,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脚趾更是翘得分散开来。 脸颊连着鼻梁,一片深粉,其上眼睛半眯半睁,长睫挂着盈盈的泪,像荷花上晶莹的露。 每一声求饶都好似迸溅的火星,轰地一声燃起她压抑已久的心火。 云若在心里暗叹,既使是她的弟弟,五六岁的时候也曾人厌狗嫌,但云蔚真是一个极漂亮的人。 而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只属于她。 掐住他悬在床沿的腰,云若将他拖了回来,她忽然生出无穷的精力,能够完全地耗费这一张床上。 云蔚后庭处高潮不断,但阳具已是憋涨得发紫,云若还没有拔出那根簪子,也不让他拔。 他从没见过云若如此放肆,那架势像是要把他弄死在床上。令他出了许多层汗,浑身乏力,只盼着云若休息一会。 良久,云若才松开了他,抽出阴茎上堵着的簪子,马眼处立时噗噗地涌出浓郁的一股股精水。 强烈的刺激一齐袭来,云蔚魂不附体,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只能看到空茫的白,他想喊想叫,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云若扣住他的脑袋吻了上来,叼住他的舌尖,轻轻磨蹭,像是在戏弄一条蠢鱼。 一吻暂毕,绵长的射精也已结束,到了最后,他已射无可射,只剩稀薄的清液。 一偏身,他瘫在了云若的怀里,忽觉自己非常虚弱,捏着她的头发说:“真的被你弄坏了,讨厌鬼。” “这就坏了?不是想被我操一整天?” 云若下地将那半盏凉了的茶水拿到床边,喂他喝掉,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云蔚的下身便重新恢复生机,后穴更是重觉出巨大的空虚,他自己寻着云若腰间的器具插进去,前摇后晃,情动不已,“嗯…要……要姐姐操……” 天色将晚,长街上的花灯接连亮起,上元节灯会开始了,楼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楼上是被逼至窗口的云蔚,他双手撑住窗框,整个身体都在快速的颤动。肩膀挂不住红色的纱衣,已经褪到臂弯,因此大片的胸膛就暴露在夜风之下。 云若站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根玉势,食指上缠着两根黑色的线。 就在方才她在云蔚的体内塞了两枚缅铃,玉势上更是沾满了糖粒。 她说:“姐姐给你止痒,省得你总说难受。” 饶是当了十年小倌,云蔚也无法接受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做这些事,缅铃被玉势捅到极深处的地方,欢快地颤,他只得夹紧了谷道不让它再滚到深处处,可是玉势上裹得糖粒又显了出来。 它不再甜蜜不再诱人,反而像是粗粝的沙子,硌着他磨着他,要把他柔软的穴腔磨出血来了。 就在难耐之时,云若却又推进两分,抵着他的敏感之地狠狠一压,登时他惊叫一声。 云若却是笑吟吟地说:“小点声,被下面的人听见怎么办?” “我们回床上吧。”云蔚和她打商量。 “不,这儿多好玩。” 随后云若不光抵着他不住地磨,更是将缅铃也扯到那处,震颤着他脆弱的软肉。 街上的人流皆往同一个地方去了,戌时一过,坊市内要第一支烟花,只见闪亮的光点,直冲入云,随后炸开大团灿烂的焰火。 在辉煌而盛大的庆典之中,云蔚抵达他今夜最为漫长的巅峰,快意凝成一个浑圆的气泡顺着他弯折的脊背,向上,不断地向上,最终在他脑海破裂,四散奔涌,在肢体末端归于沉寂。 缤纷的色彩,在两张年轻而相似的脸庞,不停地变换,令他们的背影显出一点黎明的青色。漫天的火树银花张开柔软的花瓣,将他们包裹住。 包裹得越来越紧,便成为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拥抱,耳边虽然是怦怦的烟花声,云若还是听到了云蔚说的话。 “云若,我爱你。” “我知道。” 因为,我也同你一样。 ………… 五千多字,我够不够意思 -- 囚徒 元宵节一过,青云书院便开学了,云蔚既已决心要读书读出个名堂来,便不能总是腻在云若身边,非常自觉地收拾好行李,早早就去书院报道。临走时他还絮絮叨叨地吩咐云若,少接危险的任务,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最重要的是要多来看他。云若一一应了下来,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换得耳根清净,何乐而不为呢? 云蔚走后,家中便只剩下云若一个人。虽然隔壁是平松的住所,但云若见他的机会很少,因为平松近日来似乎做回了老本行,每日有人进进出出,还都是不重样的生面孔。她有心规劝几句,又想到自己其实是没有规劝的必要的,平松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并不是很深的交情,多管闲事只会惹人生厌。 但云若还有些操心平松的身体,毕竟云蔚在此地相熟的人,只有一个平松。她便从师兄那里讨要了许多大补的丹药,要拿给平松。师兄给药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不知是惆怅还是艳羡,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和你那相好,结识多久了?” “半年有余。” “才半年?”初一一阵气闷,“我都快半辈子了。” 云若虽然同情师兄,但嘴上的话还是压不住,直言道:“师兄此言差矣,其实师父还不能算是你的相好,只是师兄单相思而已,你和我还是不能比的。” 骤然被戳到了痛处,初一作为师兄的颜面成了一块破抹布,他当即大喝:“你给我滚出去,把丹药也还给我。” 云若哪里肯听,拿着手里的瓶瓶罐罐便飞也似的逃了,幸好初一不擅长轻功,不然肯定要吃一些苦头。 从分部回家要路过杨家老宅,自打恢复记忆之后,云若还没有回去看过,便停下了匆匆的脚步,踏入了那片焦黑的回忆之中。 记忆中的老宅总是明亮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在夏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漏的树叶,落在在爹娘和云蔚的脸上,他们每个人都是橙黄色的,看着那样的温暖和香甜。他们就在合欢树下等着她,向她招手,喊她快一些,不然亨达酒楼就没有包间了。 可是在河对面的,不是穿着青色襦裙,总着两个角的杨云若了,她终日都裹着一身黑,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身上淋漓着永远晒不干的雨水。 她想其实杨云若早就死在了那场雨中,如今她不过是借着十七躯壳的孤魂野鬼而已,终究是要走的。 但她死了也不敢埋在爹娘身边,就让她化作灰,洒在合欢树下,或者洒在这条河里。 云若看向结着薄冰的河面,如今已是春天,冰雪日渐消融,再过几天河面的冰也要结不住了。 因为冰很薄,所以云若得以看清冰层下的东西。 是一条鱼骨,泛着幽幽的蓝。但是鱼骨质地坚硬,怎么会飘到水面上来呢,而且骨头呈现蓝色,倒像是被倒了化骨水的模样。 云若敲碎冰面,把那根鱼骨取上来,发现这骨头握上去轻得很,不是寻常的重量。和化骨水处理后的骨头质地类似,但化骨水是四绝门用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顺着河飘到这里的?还是河里有什么东西? 因为杨家多年前的事已经成了云若心上的业障,所以她一捉到蛛丝马迹就不肯放手,接着更是将冰面敲开一个大洞,跳到了初春刺骨的河水之中。 水面之下是慌乱的游鱼,它们受了惊吓,纷纷地逃了开,所以云若眼前是毫无遮挡的,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副骨头架子被绑在一个大石头上,它想要漂浮,想要随波逐流,也不能够,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云若游到泛着蓝光的骨头旁,看到他肋条里压着一个做工粗糙的牌子,牌子的绳子应该已经被化骨水腐蚀殆尽,但那牌子没有,上面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善叔,谢一毽之恩。’ 这个牌子是她亲手刻的,用得是父亲宝贝的赤金,因为梁退送她的毽子坏了,善叔帮她修好,她为了谢谢善叔才特意刻的。 但是这个牌子怎么会在这个骷髅身上?它应该牢牢地挂在杨善的脖子上才对,而杨善应该在他侄子家中,安度晚年。 云若看向骷髅的腿,杨善的左腿在早年间摔断过,再接好之后,走路总有些颠簸。看到胫骨上那很明显的错位后,她可以确定这副骷髅架子就是杨善。云若眼前忽地一热,她心痛如割,涌出了一汪泪,可热泪融入了冰冷的河,转瞬就不见了,如同她此时的悲伤,静默无声,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又一次失去了和过去的连接,而且是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 杨善是如何死去的,云若有了一些猜测,那日杨善和云蔚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派他的侄儿来取他的东西,而且云蔚回来之后很反常,一直抱着她哭。至于化骨水,云蔚似乎把没用完的半瓶保存了下来,说是要用来灭老鼠。 但她不敢深想,只是草草地将骷髅打捞上来,藏在一辆车上运到了城外的山上,和父母埋在了一起。 ------------------------------------- 在上晚课的云蔚,被云若叫出了书院。 他虽然一头雾水,但看到云若来找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茫茫夜色之下,二人提灯赶路,云蔚问道:“我不过走了十天而已,你就这么想我了?” “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听到云蔚口中甜腻腻的话,云若倒有些不忍心,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护短的人,即使他做了错事,也很舍不得。可是十一年前丢了云蔚的,也是她。 “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云蔚追问,“是你的师傅?” 云若不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认识?” “你都认识。” 一个时辰之后,云蔚被带到了爹娘坟前,他默默数数日子,离清明还有许久,怎么云若带他来上坟了呢? 未等他问,云若便厉声道:“跪下!” 云蔚被她这一声惊到,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跪就跪,你吼我做什么?” 说罢他就要跪,可云若却是踢了他一脚,“到这边跪。” 云蔚看着父母墓边的这个新坟包,又瞥了一眼云若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因为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他竟有些忘了,他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这里面埋的是......是谁?” “杨善。”云若一扬下摆也跪了下来,“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善叔。” “也是除了你我,杨家唯一剩下的人。” “云蔚,为什么?”云若一张一张地向铜盆里扔纸钱,“为什么要骗我善叔去他侄子家了?” “又为什么把他扔在水里?” 这一句话,如海水倒灌一般瞬间将云蔚拽回了去年的秋天,他和杨善的争执、拉扯、还有被他推到地上的善叔,尽数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云蔚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沾满了杨善的血。 他不该瞒的,他也瞒不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云蔚呜咽道: 云若偏头问他,“你对不起谁?” “对不起......善叔。”云蔚已然跪不住,他瘫软下来,身体不住地颤抖,令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颤抖的,“是我害了他,我当时和他吵起来了,不小心搡了他一下,他就摔倒了,脑袋摔在一个石头上,流了很多血。” 云蔚抱住自己的胳膊,接着说:“我一开始想救他,但是他知道了,知道我们是亲姐弟,他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如果他醒来了,就会告诉你我们的关系。”云蔚泪意涟涟地看向云若,“你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一定不会和我好,你又要搬出那套道理来教训我了,所以我不敢也不想让你知道。” 云若拭去脸上的泪,道:“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不。”云蔚的脸上忽然涌出几丝绝望的笑,报应终有一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样地快,“我送了他一程。”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就是用它们,捂住了善叔的鼻子。” “然后他就不动了......” “够了。”接下来的事,必然是他给杨善洒了半瓶剩下的化骨水,随后把他绑在石头上,扔了下去。 云若感到一阵阵的心悸,她攥着满把的纸钱,忍无可忍地甩了云蔚一个耳光,纸钱飘到了半空之中像是翩翩起舞的白蝴蝶。铜盆中燃烧出的阵阵青烟扑到他们身前,是责问吗?是原谅吗?死人是沉默的,爱与恨冤与屈就像烟一样,最终要逸散,要归于澄明,仇恨是留给活人的,折磨也是。 “你怎么能......他是我们的家人。” 云蔚生受了这一下,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他忽然想要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剖开给云若看一看,他所有的恶念,所有的伪装,都让云若看个分明。 “不光是他,我还向宁灵要了毒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你知道我要下给谁吗?” 云若深吸一口气,“谁?” “平松。”云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当时你说他是你的夫君,你们两情相悦,夜里还要睡在一张床上。” “姐姐,我好妒忌他呀,凭什么他就能做你的夫君,我就永远是弟弟。” “我们才是最亲的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连长相都这么像,世上有比我们更般配的人吗?” 云若一阵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云蔚,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情态之中,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云蔚看向天上的残月,随后眼锋幽幽地扫过来,带着几分狂热,“没有的,没有人比我们更般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姐姐,现在爹娘也知道了。” 青云书院统一的白衣沐浴在月光下,令云蔚看起来像是被困在了一团冰冷的月色之中,又像是被道法擒住的鬼魅,他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听着有些天真,“他们也知道我爱你了,你说等我死了,他们还会认我吗?” 提起爹娘,云若像是被扎了一下,她眼睫轻颤道:“你不会死。” 云若将剩下的纸钱一齐烧完,“领爹娘的罚也轮不到你。” 说罢她调转了身子,直直地朝着杨善的坟包磕了四个头,之后站起身对云蔚道:“你在这里跪着,天不亮不许起来。” 命令过他之后,云若似乎要走,云蔚急忙道:“你又要去做什么?”云蔚探长脖子仰视着她,“觉得我疯了,又要丢下我了吗?” 云若回过头来,那场景像是许久以前他做过的一个梦,那时他才遇到十七,还不清楚自己有点喜欢她。 可是这次的云若是有脸的,是真切的,说的话也不让他害怕,她说:“我有事要做,以后不会丢下你了。” “真的?” “真的。” 之后云若便走了,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回来,身上带着山间森林中风的味道,云蔚跪得双腿麻木,被她搀扶起来之后,疼得险些站不住,他龇牙咧嘴道:“你的事都办妥了?” “办妥了。” “那你准备怎么罚我?我不要喝毒药,也不要被勒死,这两种死法不好看。” 这一晚上,云蔚已经准备好给杨善抵命,他还想了许多云若最后会对他说的话,以及他如果死了,云若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会难过还是会开心? 云若不爱他,顶多是有一些喜欢,如果真的可以甩掉他这个大累赘,她应该开心得不得了。 云蔚不想看她开心,他想看见云若痛不欲生,这辈子都活在失去他的遗憾当中。 云若为云蔚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让他坐下来,给他抹上药油揉膝盖,说道:“你会老死的,老死的时候你还会好看吗?” 这是不罚他的意思,云蔚讪讪地问:“可是我......” “没有可是,什么都不要想。”云若直视他道:“姐姐希望你清白干净的过一辈子。” 所以那些罪,那些孽,她来承担便好。 我又来填坑啦。 李代桃僵(二更) 昨夜云若又去了一趟义庄,那里停放着许多无人认领的尸首,但这些尸首都是登记在册的,不能随意乱动,而且和杨善身量差不多的男人并不好找。云若等了叁天才找到合适的,昨夜便是埋他的时辰。云若一路尾随义庄管事至乱葬岗,等到他们填完最后一锹土,连忙挖出来,将尸首运回家中,贴上人皮面具,换上杨善的衣服,随后将他带到杨善的小院中。 因为杨善莫名其妙失踪,万一他的侄儿追究起来,说不准就会牵扯到云蔚身上,他好不容易逃出枕香馆,摆脱了小倌的命运,断然再不能成为一个杀人犯了。 将一切办妥之后,云若有些恍惚,她原来是想要罚云蔚的,起码也得要他半条命,才能让他长记性,以后不敢再犯。 但她想到一个多月前云蔚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如何都下不去手,他身体才刚养好,如果又挨了她的罚,想必要落下病根。 再者云蔚变成如今这副偏激的模样,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又有什么脸面去罚他呢? 便只好将错就错,让杨善死于起夜时分不慎摔倒。 第二日送云蔚回书院之后,临近正午时分,云若来到杨善的院门外,敲了许久的门,直到把周围的邻居都惊了出来。 见院中久久无人应,邻居们也是纳罕,虽然杨善很少出门,但还没有半年多从未露面的情形。于是让人撞开门,大门甫一打开,失足摔死的'杨善'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杨善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身边也没有亲人照顾,所以起夜不慎摔倒,昏死过去,也是常理。 云若身为前来拜访杨善的小辈,理所应当地走到‘杨善’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她便歪倒在一边,两颗晶莹的泪就砸了下来。 “善叔......我来迟了。”她哭道。 这其中有几分假意,云若并不清楚,她是真的在后悔,如果她早一点恢复了记忆,如果她那天没有去分部,而是待在他们身边,杨善也不会死。 听到云若的哭声,邻居们纷纷叹息,虽然和杨善并不相熟,但是一条生命的突然消逝,令他们感慨万千。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给死人送行是马虎不得的。云若央了一位大哥,让他去给杨善的侄儿送了个口信。 黄昏时分,杨善的侄儿杨柏就赶到了此地。因为云若易容的手艺高超,所以他并没有看出杨善身上的破绽。 他拿出以往哭坟的本领,对着‘杨善’的尸首,狠狠地抒发了一回他东拉西扯的悲伤,哭罢才想起问云若,“姑娘也是我二叔的亲戚?我怎么没见过。” 云若拭去眼角的泪,道:“我爹和善叔是老友,此番托我来探望,谁曾想,善叔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 “这让我回去怎么和我爹说?” 杨柏安抚云若道:“我二叔也到年纪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若点点头,将腰间早就预备好的一百两银票拿出来,“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善叔不在了,只能托付给杨大哥了。” 杨柏是庄户人家,在地里刨食,一年也只能赚四五两银子,一百两,他几十年也攒不下来。 但他是个本本分分的人,虽然没见过这么些钱,也晓得不是他的,不应该要。 “姑娘,这不合适,我二叔都不在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云若将银票塞到杨柏怀里,道:“杨大哥,这是我爹早年间欠善叔的,怎么能拿回去,你不收就权当给善叔送行的花销了。” 给一尊金佛送行也用不了一百两,杨柏推拒道:“不不不,用不了这么多。” “剩下的,就是善叔的产业。”云若低声道:“善叔以前就说过,等他百年之后,他的东西就都留给杨大哥了。” 二叔竟然这么为他着想?杨柏有些受宠若惊,他和二叔算不上很亲厚,去年连天大雪,路不好走,所以他都没领着孩子们来拜年。 “二叔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善叔说他在世的亲人就你一个了,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哎,我可怜的二叔啊。”杨柏说着说着就又带上了哭腔,一半为喜一半为悲,喜得是他今后吃喝不愁,悲得是他的长辈,他在世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因为看着是自然死亡,所以并没有仵作来验尸,两日后‘杨善’被装到一口棺材之中,随着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出了云州城,去往他家的祖坟。 云若并没有同行,而是转头去了真杨善的坟前,她给杨善倒了一盏酒,说道:“善叔,你别怨云蔚,你要是心里有气,就来找我。” “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我丢过他。” 云若又在坟前倒了一盏酒,溅起细细的尘土,她笑道:“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再过些日子我就去找你,找我爹我娘了,到时您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此时正有一阵风来,扑到云若的面上,像是一个慈爱的抚摸,又像是无声的劝阻。可是她停不下来,也无法回头了。 云若将手搭在自己的刀上,露出她腕子上可怖的黑纹,黑纹是从她的心口长出来的,像是扎在土里的根,一点点地攫取了她身上的养分,只是为了开花的那一刻,可是花开和花谢不过须臾之间,她最灿烂的时候也就是她要枯萎的时候。 ------------------------------------- 某日黄昏时分,平松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昨夜的客人精神很足,似乎要在他身上把那五两银子赚回来,所以他一晚上都没合眼。 他披上外衣便去开门,一探头便看见了云若,拎着一个食盒和两壶酒,笑道:“陪我喝一杯?” 平松立刻合上门,将云若关在门外,匆匆道:“我换件衣服。” 一刻钟之后,他才换好了衣衫,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进发冠里,为了让他气色看起来好一些,还在唇上点了淡淡的一层胭脂。 云若的耐心几乎要耗尽,才等到平松来迎接她,一打眼发觉他果然大有不同,和方才睡眼惺忪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精神得能上京赶考。 云若不说此行的来意,平松也就不问,默默陪她饮酒,时不时和她闲聊几句近日见闻,但总是几个来回就陷入沉默,平松不觉得尴尬,他甚至觉得能安安静静地和她对坐着,无论多久都不会寂寞,她就像是一道久看不厌的风景。只是这风景心里还想着他人。 云若从怀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推到平松身前,她忽然有些羞涩,便不看平松,说道:“这里面的是一些补身体的药,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吃一颗,我师兄做的这些药很有效。” 盯着这些丹药,平松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好歹是左右逢源伺候过不少人的小倌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大侠这是担心我的身体?” “我看从你院里出去的都是些江湖人士,我怕你......”云若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似乎是介意平松的行事她急忙道:“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云若的感情很淡,断然不会专门拿补身体的丹药来羞辱他。 “谢谢。”平松道。 知道平松没有误会之后,云若将心放回肚子里。其实她此时面对平松有些心虚,因为云蔚曾对他起过杀心,如果不是他露了馅,说不准云蔚就真的毒死了他,那他岂不是因为自己白白送了一条命?而云蔚手上将又沾一条人命。 二人对坐着又饮了一阵之后,天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云若该回家去了,她拿出一封信,递给平松,“我过几日要出一趟远门,麻烦你在下月云蔚休沐的时候把信交给他,若是方便,这段时日也照看他一二。” 平松两指夹住信,手腕一转就握住了云若的手,笑问:“那你要怎么谢我?” “想要什么?尽管提。” 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平松直视着她,眼里像是亮起了细碎的星光,星光汇成一束,若是长久处于黑暗之中的人,必是要被这一束幽幽的光逗引得上前去的。 “不若和我春风一度?”他说。 可惜云若心明眼亮,她顿住不答,面上像是被吓了一跳。 本也是兴之所至,一时冲动,见状,平松忽地松开她的手,抽走信,笑出声,笑出眼泪,“哈哈,你的脸皮真薄,逗一逗你而已。” “我们这样的人,话不能当真的。”他们这样的人,不敢也不配说真心,陷在泥沼里才最自在。 云若松了一口气,举起酒杯道:“平松,不要自轻自贱,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当你是我的朋友。” 平松含泪饮了一盅,他想做朋友其实也不错,起码不用抵挡云蔚那个大醋坛子,“好啊,但我只帮你照看他一段日子,你也知道他没了你是个什么死德行。” “所以一定要赶紧回来。” 云若笑着点头,但是并没有说话。 穿心结 叁月的春风吹拂过云州城,带来了连绵不绝的雨水。春雨唤醒了土里的蛰虫,沉寂的种子,深眠的树木,春天逐渐变得花红柳绿,喧喧嚷嚷起来。 天屿山积雪消融,百草丰茂,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行人叁叁两两去往城外,与亲人友人共赏此间美景。除了云州城的百姓,被云州城美名远播的春景惊动了的,还有当今江湖的武林盟主欧阳辉,他似乎也为此特意来了云州,和段沉舟一齐去往天屿山。 云若作为四绝门的小喽啰,按照门主的吩咐守在路边等待着欧阳辉的到来。 不多时,他们二人就出现在了天屿山。这是云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欧阳辉,她原以为能看到一个威武而凶神恶煞的男人,没想到裹着黑袍的欧阳辉既不威武也不阳刚,反而是有些阴柔的长相,一张脸更是白得有些渗人,像糊了一张平整的宣纸纸。 脸上连半分六十多岁人该有的纹路都无,看着真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如果抛开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的话。 那双眼睛嵌在他年轻的脸上,好比老车轴搭上了新马车,无论外表如何光鲜,行动处总是滞涩而不合时宜的。 再看他的身条,和云若一般高,却比云若还要瘦,登山之时,他的黑袍兜满了微凉的山风,大抵是风有些冷,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和那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痨病鬼也差不离。 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稳,若是耳力普通的寻常人,连他走到身边都听不见。 大约是云若若有似无的打量让欧阳辉察觉,他唇边挂上淡淡的笑,说道:“小友有话要同老朽说?” 云若后背爬上一层冷意,欧阳辉披着这样年轻的皮囊却自称老朽,让她顿觉浑身恶寒。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道:“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是门主同晚辈说,前辈愿意用五千两换我家藏书楼里的一部典籍。” “晚辈还没见过这样多的银子,所以想问问欧阳前辈,这话可还当真。” 听闻云若口中所言,欧阳辉诧异地看了段沉舟一眼,他记得他应承段沉舟的分明是叁千两,怎么到了杨云若嘴里就成了五千两了? 段沉舟转过了脸,当初是为了打消欧阳辉的疑虑,免得他有所准备,才向他要钱。但他也没想到云若要坐地起价,如此一来显得他们门派有坑蒙拐骗强买强卖之嫌,这让他作为四绝门门主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欧阳辉没有听到到段沉舟的解释,心中隐隐有气,但他也不好和杨云若这个小丫头片子讨价还价,“自然是作数的,只是此番走得匆忙,只拿了叁千两。” 闻言云若一派恭敬地伸出双手,“那就权做订金,余下的两千两等前辈回了荆州慢慢还也不迟。” 云若递到他面前的一双手简直要直接掏到他领口里去了,欧阳辉自认是个体面人,在江湖上威名远扬,难道还能赖账不成? 他挤出一丝笑,掏出预备好的银票,“杨姑娘收好。” 云若拿到银票之后,将它放在眼前迎着太阳照了照,似乎是在辨别真伪。 欧阳辉瞪着她,一双苍老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因为段沉舟不约束自己的门徒,还有从中辅助之嫌,欧阳辉连带着也瞧不上他。 他想,四绝门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破落门派,连上到下都是一窝财迷心窍之徒,竟然联起手来想要敲诈他五千两。段沉舟不禁在心中冷哼,就算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断定银票是真的之后,云若将它折好,放在了胸口处,对欧阳辉道:“因为晚辈家里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要养,花销不少,所以才急着要钱,还请前辈见谅。” 欧阳辉一派宽厚地说:“无妨无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来如此。” “前辈说得是。”云若点头应声,接着扬脸直视着欧阳辉道:“常言还道,以物抵物,以命抵命,前辈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上云若的眼睛,欧阳辉忽地怔了片刻,以命抵命?她说这话是何用意? 到底是有灭门之仇,欧阳辉不由地联想,如果她知道了十年前的事,那么还会乖乖地带他去藏书楼? 不会的,如果杨云若知道,她肯定不能痛快地把书给他,甚至不会痛快地领他进去。 那么...... 未等欧阳辉继续怀疑下去,段沉舟便对云若嚷道:“那叁千两就你自己揣兜里了?门里五分的抽成你打算黑不提白不提地混过去?” 云若梗着脖子和段沉舟争辩:“这是我家的藏书楼,凭什么卖我家的书还要给门里抽成?” “你家的?”段沉舟嗤道:“只要你还有一天是四绝门的人,就不分你的还是我的,都是门里的。” 说罢他夺过云若衣服里的银票,直接自己装了起来,“你胆敢吃独食,再扣你五百两。” 云若如何肯依,也不管长幼尊卑,扯着段沉舟的领口在他怀中摸摸索索,“不给!这是我的,我还留着给我招赘婿,给我弟弟娶媳妇呢。” 段沉舟死命捂着自己的胸口,边躲云若边道:“娶媳妇?你那个不着调的弟弟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好,免得祸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门主你个四十多岁的老匹夫还想在霍前辈面前买好,让人家松口嫁给你呢,我弟弟凭什么就得打光棍?” 云若抢着抢着就将真心话说了出来,她心口一颤,希望门主不要和她计较,但段沉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满脸通红,直接一把推开她,怒道:“你知道个屁,寻雁心里也有我。” 欧阳辉拧着眉头看着云若与段沉舟,像是看着两只挡路的野狗,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样不体面的人了,一个钻到钱眼里了,一个说些情情爱爱的来膈应他,不止脏了他的眼睛,简直有辱斯文。 而就这样糟糕的两个人,能有本事暗算他吗?欧阳辉并不自负,但在他们面前还是不免得有了一些轻视。 “咳。”欧阳辉清了清嗓子,“二位,天色也不算早了,我们还有正事没办。” 这时云若和段沉舟的争斗才停下,段沉舟尴尬一笑,“让欧阳盟主见笑了。” 何止见笑,脸面都丢到沟底去了,欧阳辉不发一言,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段沉舟似乎没有察觉出欧阳辉的轻蔑之意,整好衣服,将那银票藏好,厉声对云若道:“还不带路?小心一分都不给你。” 云若有苦说不出,愤愤地扯了一把草,不情不愿地往山洞走去。 ------------------------------------- “天屿虹涧,其右二里,穿花拂柳,叁中选一,五上其二,袖里乾坤,水天离火,地火明夷,金蟾吐珠,得见菩提。” 天屿山有一条流淌数百年的水涧,水流颇为湍急,砸在岸石上,碎成一片水雾,清晨时分太阳正好就投射在这一片水雾之上,折射出一架小小的虹桥,所以这水涧也叫虹涧。沿着虹涧西岸一直向南,走约二里便会出现一个掩映在垂柳与杂草之中的山洞。 山洞极深极宽大,但只有一条向内的路,路夹在两处峭壁之间,只容一人通过。初时洞内还能借天光视物,但后来便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但即使黑暗也没有让二位老帮菜退缩,而且黑暗似乎越发地昭示出深处的不同寻常。 虽然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去那百年累积的宝藏中看一看,但即便是在民间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欧阳辉,也没长一双夜猫子眼,能在暗处视物。云若便点燃了火把带着段沉舟与欧阳辉继续向里走去。 按着口诀中的指示,他们在山中腹地钻山洞攀藤蔓,才终于抵达一处宽阔的平地。因为洞中不辨日月,所以这一程路不知耗了多少光阴。 宽阔的平地之上立着一尊巨佛。佛身已经有些斑驳,但掩藏不住肃穆的神色,双目的慈悲。人若比之,视若蝼蚁。细看之下,也不知那能工巧匠如何雕琢,大佛所披袈裟的纹理也应有尽有。 叁人一路走到这里也算顺利,只除了在山洞里,段沉舟回头被欧阳辉吓了一跳,以为是馒头成了精,便口中抱怨了几句欧阳辉的相貌,结果险些被欧阳辉掐死。 前辈之间的事,云若不好插手,而且她很乐意看不讲道义的段沉舟吃亏,所以那些争执她只当没听见。 争执与她无关,但那宝相庄严的大佛却是切切实实的杨家藏书楼。巨佛应是一整块山石塑成,高约九丈,仰头看去,云若发现佛首正好对着一处小小的山口,明亮的天光投射在其上,仿佛成了普照的佛光。 云若在大佛左手处站定,此处和右手不同,佛塑的手腕和袈裟之间有两人高,叁臂宽的缝隙,缝隙黑洞洞的,不透光,看着很深的样子,大约就是口诀中的袖里乾坤。 沿着缝隙走了进去,云若发现此处果然另有乾坤,原本崎岖的山路被青砖铺砌平整,沁着幽幽的凉意。洞壁右侧立着六角料丝宫灯。灯内的火苗不知是何时燃起,经年不曾熄灭,将佛袖中的黑暗一下子驱逐了出去。 缝隙最里处是一扇漆黑的大门,正中摆着一个八卦阵,卦心不是常见的太极阴阳图,反而是卧着一个胖乎乎的金蟾。 云若走上前去,摸了摸大门,触手只觉是冷硬,用力一推便发现门板极厚,大约有八九寸,这样厚度的铁板,就算是用两桶火药也炸不开。 所以云若便把目光放在了八卦阵上,她默念起水天离火,地火明夷两句。将这两句拆开,便能得到水天需、离为火、地火明夷叁卦。 八卦阵并不是刻在墙上的,云若按照顺序伸手一试,发觉图中六十四个方位都可以按动,不知其后连着怎样的机括,只听得一阵铰链扯动的声响,眼前的大门便缓缓地升了上去。 缝隙外的欧阳辉见云若久久不出来,心中陡生疑虑,按捺不住也跟了上去。 他正好目睹到大门缓缓启开的一幕,佛腹内的金光也透过门框一寸寸地透了出来,照耀在欧阳辉面上。 虽然眼前只有藏书楼中的一隅,但欧阳辉感到一阵狂喜。早先他还担心云若是领着他走岔路,藏书楼和石头雕的大佛会有什么干系?但一朝得见他就明白了,杨家的藏书楼原来是建在在大佛肚子里的,这是何等的巧思,何等的宏伟?只有累世的豪奢才有这样大的手笔。 他情不自禁地快步走了进去,而后那崭新的天地就全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佛腹内一步一灯,极目望去像是盂兰节河面上漂浮的祈福灯海。令藏书楼里的每一处镀着灿烂的金色。 佛腹之内分有九层,正对天有九霄之意,蜿蜒的石阶像是一条盘踞的长蛇,从宗动天直延伸到了佛首对应的月轮天。传言一重天是二十八星宿的住所,所以第一层凿了二十八个石书架,分门别类地摆设着当今世上早已绝迹的孤本残卷。 因为珍贵,每一本书都被妥善地放置在书匣之中,书匣的材料刀劈不进火烧不穿,俨然一件小小的金丝软猬甲。品类更是从文学典籍至武功心法,乃至农事治桑不一而足。 欧阳辉不爱吟诗作赋,也没有那等养蚕缫丝的癖好,他径直去了武功心法所对应着的书架,但是第一层并没有存放着他想要的书,便又走到第二层。 为了方便,每层的书架之间有勾连的浮桥,浮桥两侧有身披铠甲的守桥人雕塑,手握长矛,身姿威武。 但欧阳辉忙着找书,也无心观察那雕塑是多么的逼真挺拔。直到他走到第六层,所剩书架已经寥寥无几之时,他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云若手捧着一个书匣,走到他面前问,“前辈找的可是这一本?” 看清书上的《不灭心经》四个大字之后,欧阳辉道:“正是正是。” 他也不管云若怎么会知道他想找什么书,只是伸手要接,云若这时却后撤一步道:“不忙。” 欧阳辉以为云若还是要同他索要那剩余的两千两银子,便说:“待老朽出去就给小友补上那剩下的银钱。” 云若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 云若摩挲着书封,感觉到这本书真是薄,真是微不足道,她问:“你就是为了这个杀了我的爹娘、祖父母、乃至上下仆从?” 欧阳辉顿了片刻,脸上的从容不迫瞬间变换,他摆出一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来,“杨小友这话是何意?” “你们杨家当年灭门之祸,老朽也有所耳闻,如今提起也是十分痛心。”欧阳辉道:“但若要说这事是老朽做的,真是天大的冤枉,简直是无稽之谈。” 听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云若失笑道:“前辈先别急着否认。” “我想当年你为了这本书一定找过我爹,我爹不应你,你才恼羞成怒转而想杀了他,杀了我们全家,然后从我爹的书房里找到传说中的杨家藏书楼的踪迹。” “杨小友,我当年都不认得令尊,更没听说过什么藏书楼,怎么会因此......” 云若不等他说完,接着问:“知道我爹当年为什么不应你吗?” 欧阳辉回忆起了十年前杨澹的话,眉头一皱,不耐道:“老朽门内还有事务要处理,小友还是速速将书给我,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云若道:“因为你练了不灭心经,就非死不可了。” “什么意思?” “不灭?你以为不灭是延年益寿长生不死吗?”云若道:“世人都说玄虚子活了八百多岁,但是谁见过?有谁能从一而终地见证了他活了八百年?” 相传《不灭心经》是肉身成圣的玄虚子所写,据说多年前有人在一处洞穴之内发现了玄虚子的尸身,他的尸身保存完好,须发皮肤俱在,就像睡着了似的。 玄虚子尸首旁边摆放着的就是这本不灭心经,据书中开篇所言,他出生于八百多年前。而八百多年过去,他也没有化作飞灰,反而面容栩栩如生,这怎么能不是一桩奇事?所以久而久之世人都说玄虚子一介凡夫俗子,却超脱自然规律活了八百多岁,而他手边的书中就记载了他修炼的法门。 “不灭,只是肉身不灭,你的灵魂你的寿命早在供养肉身的同时被蚕食殆尽,让你变成一具永远不会腐烂的尸体,这也叫做肉身坐化,肉身成佛。玄虚子求的是千古流芳,享百代香火供奉。” “欧阳辉,你求的也是吗?!”云若咬牙厉声发问,声音在空旷的大佛之内回荡。 这一声让欧阳辉怔了片刻,他求的是什么呢?是切切实实的长生。 虽然此刻他的体内有噬人蝇,噬人蝇能替他剥夺别人的命,弥补到他身上。但他越来越觉得调动噬人蝇是一件困难的事,他已经做不到像年轻时候那样得心应手了。 他还记得娘曾经说过的话,噬人者必遭反噬,他能坦然地接受自己被那些虫子吃掉吗?欧阳辉不能接受,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其实已经垂垂老矣,没了噬人蝇的加持,很快他就要花白头发,脱落牙齿,最后步入死亡。 长生在这个时候比任何事物都有吸引力,欧阳辉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不灭心经,所有阻碍他得到这本书的人,都变成了杀死他的凶手。 杨澹也不例外,他不肯将书交给自己,还说世上没有长生不死,而自己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怎么能听信谣言,妄图修炼邪功呢? 后来欧阳辉无论如何劝说,杨澹都不松口,甚至在拉扯之间发现了他手臂上的噬人蝇。 杨澹是做生意的商人,和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有来往。他的秘密被杨澹发现,相信不出几日,那些虎视眈眈武林盟主之位的人,就会将消息散播到天下尽知的地步。 到时他该如何自处? 欧阳辉不愿意去想,也不想再有外人知道他的秘密。所以召集手下埋伏到杨家,在一个普通的闷热的夏夜,大开了杀戒。 在烧掉杨家之前,他将杨澹的书房仔仔细细的搜了一番,但还是没有发现有关杨家藏书楼的蛛丝马迹,更遑论找到不灭心经呢? 为此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依靠杀人才能稍稍平息体内的怒火。 但谁成想十年之后,有人说杨家的藏宝图都被纹在杨家人身上,而当年他认为淹死在河里的两个孩子,竟然还活着。 欧阳辉大喜过望,仿佛一只手就摸到了长生的门槛,所以他派人去杀了觊觎宝藏的阳城城主,带走了郭万楷,接着去劫杨云蔚。可是这一步却被四绝门的人搅了局,好在段沉舟为了治霍寻雁的腿几乎疯魔,只消他稍稍透露,段沉舟就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杨云若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如愿地进到了藏书楼,找到了不灭心经,几乎就差一步他就真的不灭不死了。但杨云若说什么?说不灭心经不能让他长生? 欧阳辉不信她的说辞,快步上前就要去夺,却见杨云若迅速地打开书匣,将那本薄薄的书掷到山壁上的长明灯上,书页沾染了灯油,瞬间火焰暴涨,轰地被烧成一团灰烬。 “没了。”云若大笑出声,“你的不灭心经永远都没了。” 盯着书籍燃烧过后跌落的灰烬,欧阳辉目眦欲裂,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灭心经所代表的长生似乎都成了他的执念,他的心魔,非得到不能罢休。 可是就在他彻底拥有的前一瞬间,那宝贵的东西却被杨云若烧成了灰。这让他怎么能够甘心能够平静?欧阳辉被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所填满,偏偏这个时候杨云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哈哈,你这个横生倒养的狗贼,竟然妄想长生不老,怎么不美死你呢?” “门主说得果然没错,你不仅长得难看,脸皮也容得下千山万水。” “我师弟说你和羊似的,每天就吃点树叶子,还叁年都没有洗澡,身上的皴一摸一大把。” 欧阳辉素来爱洁,怎能承受如此折辱?他头脑发昏,已经忍无可忍,随即双手成爪,便来抓云若。 云若偏身一闪,到了浮桥之上,她继续道:“你娶了八个媳妇,一个孩子都没留下,定然是身有隐疾,说不准和皇帝跟前的太监似的,有心没本钱。” 这话正戳到了欧阳辉的痛处,他因为年少就将噬人蝇引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房事不济,而且身上满布着噬人蝇的巢穴,令他像是一个庞大的马蜂窝,他的每一任妻子见到他身上的血窟窿都吓得打哆嗦。 这让他十分地自卑十分地不快,欧阳辉追上云若,语气恶毒,“她们不是害怕我吗?那我就帮她们一把。” 毕竟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害怕了。 他指着自己的左胳膊说:“这儿的,吃了老大。” 又指着右胳膊:“这儿的吃了老二。” “她们八个,还有你的爹娘,都被我吃了,都变成了我,现在她们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早知你今日胆敢骗我,十年前我就应该把你也吃了。” 云若见他癫狂,继续问道:“吃?你用什么能吃人?” 见云若不过单枪匹马,而且又是个黄毛丫头,欧阳辉并不怕她能将他的秘密传出去,语气中竟多了几分炫耀的意思,“用噬人蝇,谅你也没听说过。” “哦?”云若道:“那是什么?” 欧阳辉正要解释,却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她一会儿就要死了,知道那么多也不耽误她当该死的鬼。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你要被他们送去和你爹娘团聚就够了。” 说着欧阳辉鼓动衣袖,似乎要将噬人蝇放出来。 “且慢。”云若打断他,“不管它们是什么,又是怎么长在你的身体里,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就不怕败坏了你们欧阳家的名声?” 欧阳辉是一个极度注重面子和名声的人,果不其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停止了动作,对着云若乱吠一阵,“你懂什么?我才是欧阳家的家主!欧阳家以我为荣!” “以你为荣吗?是以你为耻才对。”云若道。 虽然只是拱火的一句话,但欧阳辉似乎被这句话刺激狠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云若的衣领,猛地将她往地下掼,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幸好云若直接借势躺在地上,从他腿间滑了过去,才免于遭受一场拳打脚踢。 不过欧阳辉并没有再去和云若缠斗,他不受控制地陷入了往日的记忆当中,捧着脑袋不住地想要将这段记忆倒出去。 欧阳辉的母亲是他父亲的侍妾,寡言少语,并不受宠,所以连带着欧阳辉也不受重视,十岁才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还是他父亲随口所取,因为当时欧阳辉哥哥的一条小狗死了,他的哥哥哭着闹着要把狗复活。 可狗死怎么能复生呢?欧阳老家主为讨儿子欢心,便指着他说:“阿灰回不来了,爹再给你找个阿灰好不好啊?” 阿灰就是那条狗的名字,也变成了欧阳灰的名字。 欧阳灰的哥哥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纨绔子弟,向来瞧不上小妾生的孩子,所以欧阳灰跟在他身边,时常遭受哥哥的嬉笑辱骂,活得并不如一条狗。 那段时间的欧阳灰感觉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受苦,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那个蠢得流汤的哥哥自小泡在蜜罐里? 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和哥哥是一样的才对。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他的母亲,欧阳灰恨上了他的母亲,她为什么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呢?还来自苗疆那等蛮荒之地,苗疆人日夜和蛇虫鼠蚁为伴,在中原人看来是顶顶低贱的。 低贱的母亲生下了他,所以他也是低贱的,父亲不爱低贱的他,似乎变成一种理所应当的事。但他不能永远这样低贱下去,他甚至想自己的一半血换掉,换成夫人那样名门贵女的血,那样他就不再下贱,不再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欧阳灰想起母亲有几本破破烂烂的书,而且母亲将那几本书看得很紧,并不让他读。他知道苗疆人擅长巫蛊,在他看来巫蛊是无所不能的邪术,所以书里说不准会有换血的法子。 但他将书翻阅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换血的方法,大多是如何教人做一些无关痛痒的蛊虫。 只除了最后一页,那页详细地记载了将噬人蝇引渡到人体的步骤。 噬人蝇是一种奇特而可怕的东西,它被人体血脉滋养长大,便为人所用,可以受人调遣,同时它吃过的万物也会成为主人的养分。 欧阳辉心念一动,如果他让噬人蝇吃掉一个名门贵女,那么就如同他吃掉了一个名门贵女,他的身体里就会流淌着高贵的血,从而真正地成为欧阳家的少爷,那时高贵的他一定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想着想着,他似乎已经看到父亲脸上赞许的笑容。看到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在他的光环下,彻底失宠,最后继承了他的名字,瞬间变成了任人欺凌的欧阳灰。 一时间,美好的日子似乎正在向他招手,只要他拥有了噬人蝇,就将拥有无穷无尽的尊敬和宠爱,噬人蝇成为他获得一切的钥匙。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背着他的母亲引渡了噬人蝇。 噬人蝇第一次在他体内产卵成长,要持续十天,这十天是极为疼痛的过程,欧阳灰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并不能料理了自己,觉得疼觉得难过便本能地去找母亲。 欧阳灰的母亲看到他身上的异样之后,自然知道儿子为什么受苦,但她脾气和软,并不懂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甚至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 对于欧阳灰,她只会奉献自己的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十天之后,噬人蝇终于长成。然后噬人蝇咬开了欧阳灰的皮肤,让他的身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虽然噬人蝇吞掉了欧阳灰的内脏,但它们仍然是饥饿的,眼前并没有能让它们安静下来的乌桕叶,只有一个憔悴的女人。 欧阳灰也感觉到饿,他有些认不清眼前的人了,只觉得她散发着一阵香气,令他口干舌燥,十分地想要吃了她。 几乎就在他动心起念的一瞬间,噬人蝇便倾巢出动,将欧阳灰的母亲团团围住。 只消片刻,噬人蝇就填饱了肚子,欧阳灰也打起了精神,他从床上起身之后,就看到了他的母亲,那个低贱的苗疆女人,只剩下了一具骷髅。 但他并没有如何难过,因为他的脑中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那记忆来自他的母亲,并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炼蛊。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意味着他可以靠吃人而学会更多的东西。 在欣喜和餍足之余,他又感觉到了一阵茫然,一阵空虚,因为没有了内脏,欧阳灰只剩下一副皮囊,所以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就像是成了仙人一般。 他想噬人蝇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威力竟然这样大,有了它们,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取代一众兄弟姐妹,成为父亲最得意的孩子。 他确实这样做了,有了噬人蝇的加持,他学武学文格外得快,而欧阳家无故消失的人也越来越多。 老家主在他最喜欢的儿子失踪之后彻底病倒了,此时欧阳灰才发觉,自己高大威武的父亲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翁,他眼角长满了皱纹,鬓角布满了华发。 欧阳辉想,父亲是无依无靠的,他的身边只有自己。而他是如此地不凡,所以父亲下一步就应当要把整个欧阳家托付给他了。 可是父亲是如此的固执,宁愿让叔叔当家主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即使吃了许多大家闺秀,他的身体里早就流淌着高贵的血,父亲也依然把他看做一条狗。 一条苗疆人生下来的狗。 那就把父亲也吃掉好了。 欧阳辉垂着手,看着蜂拥围上的噬人蝇一点点地啃掉了他的父亲,接着又啃掉了他的叔叔。 从那一刻开始,他真正的拥有了欧阳家,也改掉了自己屈辱的名字,他将自己叫做欧阳辉。 辉是万丈光辉的辉,不是一粒尘灰的灰。 似乎将这个名字改掉之后,过往的种种就像细灰一般,被他碾在脚底,微不足道。 但是记忆似乎是连成一串的,他想起了疼痛,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兄弟姐妹,和做欧阳灰之时黑沉沉的日子。 还有一直埋在他心里的,父亲的记忆。 欧阳灰没有做过父亲,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爱,但他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父亲的心情,那慈爱的关切的情绪烟雾一般笼罩着他。 只是那些情绪都是给哥哥的,没有半分属于他。 耳边似乎一直在萦绕着那句话,“以你为荣吗?是以你为耻才对。” 一旁的云若脚下不停,鬼魅似的飘忽在交错的浮桥之上,她的声音因此也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真可怜,一辈子没有人真心地去爱你。” 一瞬之间,云若的脸和许多人重迭在了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噙着嘲讽的笑,在重复着同一句话,“怪物,他是浑身长虫子的老怪物。” 魔音灌耳,欧阳灰却大笑出声,他的眼睛显出妖异的血色,逼视过来,如同锋利的箭矢。 “哪又如何?你们还不是被我杀了?”欧阳辉道:“被它们啃成一块块的,都到了我的肚子里,永世不得超生。” 胆大包天戏弄他的杨云若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他胸中荡起滔天的怒意,觉得吃了杨云若太便宜她了,他要将杨云若碎尸万段,一刀一刀地活剐了她。 正此刻,欧阳辉眼前变幻不定的人脸忽然凝滞,他们的面容似乎变成一个庞大的漩涡。霎时间,有雪亮的刀尖贯穿漩涡直冲上他面门。 云若自上而下,将刀尖瞄准了他的眼睛。 见状,欧阳辉矮身一躲,跃出尺余,随后像是壁虎一般,趴在了浮桥栏杆之上。 云若扑了空,反手一刀,砍断木制的栏杆,依凭的地方分崩离析,欧阳辉借势落到地面,双腿向云若下盘扫去,他的出招不算快,但胜在腿力惊人,所过之处,石板上都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云若不与他缠斗,不断地后退,边躲边问道:“这可是秋风腿?” “算你有眼力。”欧阳辉冷哼一声,双手拍地腾空站了起来。 “秋风腿是霍家绝学,你怎么会?” 欧阳辉不答,反而上前半步,抄起铠甲边的红缨枪,耍了个枪花,说道:“看好了。” 只见欧阳辉右腿后撤,握在手中的那一杆长枪便随着他顶、击、刺的动作中化作一条长长的白蟒,他出招灵活且狠辣,逼得云若无路可避,只得使剑来抵挡。 “六合枪?”她惊疑道。 欧阳辉不答,转眼间枪法已变成七十叁式子午剑,长枪竟真被他使得像剑似的,抖出一股剑气来,后又接了苗疆清江剑法,斩魂刀。不过两刻钟,欧阳辉已经换了四五种招数,皆是武林各派绝学。除非是拜入各派的弟子,否则绝不可能精通到如此程度。 “看来,你这个老帮菜果然吃了不少人。”云若有些气喘,靠在书架旁歇息,随后抬头朗声问道:“诸位前辈可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便见上层各个浮桥把守的铠甲守卫,徐徐动了起来,率先出声的是宁长青,他一把将盔帽掀掉露出通红的一张脸,骂道:“欧阳辉,你个狗日的,我妹妹是不是被你给吃了?” 宁长青的妹妹是欧阳辉第叁位夫人,也是最短命的一位,嫁给他不过半月,就香消玉殒了。 云若看他这愤慨的模样,不禁有些淡淡的嘲讽,即使自己的妹妹嫁给欧阳辉不过半月就死了,但他还是要把宁灵也嫁给欧阳辉。 如果不是今日戳破,或许他还会把第二个、第叁个宁灵送给欧阳辉。 欧阳辉看着盔甲中埋伏着的人慢慢露出了真容,他们皆是武林各派的话事人。 在此之前,欧阳辉一直以为整个藏书楼里只有他们叁个人。因为段沉舟自进门,就沉默不语,在第八层翻翻找找,欧阳辉没有在意。 可是就算这些人掩藏了自己的气息,他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欧阳辉想要冷静下来,但他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混沌,经脉躁动不已,他调动真气想要运行一个小周天,发现真气滞涩,并不听他的调配,直一股脑地往他的头脑上涌。 他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吊了起来,双眸血红质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一旁的云若也歇够了,转转自己酸涩的腕子,笑道:“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每一盏灯里,加了一点点长生却死香。” 长生却死香是一种很珍贵的香料,有助于内息调理,但是在闻香之时切忌情绪翻涌、大动干戈。 不然会致使经脉紊乱,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 因为长生却死香对人无毒无害,所以欧阳辉没有觉察到异样,反而一步一步地被云若激怒,以至于他此时情态已在走火入魔边缘。体内真气四处流窜,血脉逆流,令他狂上加狂。 “无耻之尤!”欧阳辉厉声喝道。 云若深觉这老匹夫不要脸皮,他暗算别人的时候叫做无毒不丈夫,别人暗算他就是无耻之尤。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云若谦让了一句,又道:“这可怎么办?欧阳前辈做的那些丑事,纸包不住火了。” “等你死了也是遗臭万年,男女老少一口一个钉子把你钉在地狱里,天天受拔舌剜眼之苦。” 欧阳辉不理云若所言,反而环视一圈,发觉平素对他尊敬有加的同好们,此时都盯着他,眼中带着浓浓的质疑与不屑。 接着便有人道:“欧阳辉,你方才亲口承认不仅屠了杨家满门,还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据段门主查探,去年为了这座藏书楼屠了阳城城主一家。” 说话的男子一身青衣,浓眉大眼长得十分正气,是六合枪传人赵永,他声如洪钟,继续道:“为了一己私欲戕害众多武林同好,实在罪无可赦。” “若你还有几分良知,就自行了断,赎你的罪孽吧。” 此语一出,众人竟然纷纷应和,似乎都是打算让欧阳辉迷途知返,一枪结果了自己。 可是欧阳辉就算有良心也早让虫子啃光了。何况他天生就狼心狗肺呢? 云若知道他们的顾虑,正道中人,做事都要有合情合理的名头,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死的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儿女,他们都摆出一副高高挂起的正义姿态,如果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能显出自己的慈悲,那就再好不过。 她原也没指望这些正道之光杀欧阳辉,他们只是让欧阳辉更加疯魔癫狂的一环罢了,而且藏书楼也要靠他们善后。 她说道:“啧啧啧,听见了吧,这回前辈身上长蛆的事儿,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你闭嘴。”欧阳辉勉强保有一丝理智,他知道这是云若在挑衅他,但挑衅他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清楚,也没有精力思考。 他只听见脑子里有声音在催他,要他吃了这些人,只要放出噬人蝇吃了他们,那么天下的人就不会知道他的秘密,他还是那个体面的、威名远播的武林盟主。 欧阳辉本能地想要抗拒这些声音,他感觉自己听从这个声音的指示,就是中了云若的计谋。 但他已经无法将所有的思绪条分缕析,心中嗜血的冲动愈演愈烈,经脉像是沸腾起来,鼓噪地将体内蛰伏的蝇虫唤醒。 他再不能压抑和克制自己了,便立在了桥头,张开了宽大的衣袍,衣袍无风自动,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噬人蝇烟雾一般地从裤脚、袖口钻了出来,他们汇集成了一团,随着欧阳辉意念所动。 “去!”一声令下,黑雾便纠结着彼此,向上空飞去。 骇人听闻的噬人蝇真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饶是见过了大世面的众人也不禁毛骨悚然。方才对于欧阳辉身上长虫子这件事,他们还只是当做一个怪谈,将将有所耳闻,现在就变成了亲眼得见。 因为对这种东西知之甚少,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面上虽然镇定,不肯丢了大侠的面子,但心里早成了一团乱麻。 黑雾盘旋着上升,直奔向宁长青,他方才骂欧阳辉骂得最欢,欧阳辉想第一个吃了他,也是情理之中。 云若点了点头,认为欧阳辉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她可以再加一把劲。 宁长青被噬人蝇逼得不断地后退,他现在庆幸自己穿了铠甲,噬人蝇再厉害,还是咬不穿精钢的。但是他的头脸没有任何遮挡,方才戴着d的盔帽已经被他掀到下一层去了。 强烈的悔恨瞬间袭击了宁长青,他依靠着栏杆,后背已是起了一层毛汗,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诸位同仁,可否助宁某一臂之力?把那盔帽递上来给我?” 诸位同仁并没有回答他,他们将盔帽牢牢地扣在了头上,脸上也带了面具,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就连方才最为大义凛然的六合枪传人也一言不发,生怕惊动了欧阳辉,让他调换了蝇头。 此时前有催命之雾,后无庇佑之所,宁长青涌出一阵巨大的恐惧,他再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趴在了地上,对欧阳辉求饶:“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 “别什么?”欧阳辉幽幽问道。 “别吃我。”宁长青浑身抖似筛糠,如果他的四肢不是牢牢地长在了一起,大约此时已经被他抖到散落天涯了。 “嗬嗬。”欧阳辉低低笑了一声,“那可不行,你的这张嘴让人讨厌得很。” “我绝不会说出去。”宁长青保证道。 欧阳辉却道:“我只相信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说罢,那黑雾凝成更小的一团,向他的头脸罩去。 下一刻,宁长青发出了此生最为凄厉惊恐的尖叫,他紧紧闭上眼,等待着被啃噬血肉的命运。 但他没等到刻骨的疼痛,也没被分食成破败的骷髅,反而是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那水不是普通的水,绿油油黏糊糊的,带着一股草味。 与此同时,宁长青感到脸上传来一阵蚂蚁乱爬似的痒,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下了一把噬人蝇。 此时的噬人蝇和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截然不同,贪婪地吮吸着那些绿油油的水,没有半分吃人的念头。 饶是没有了被活吃的风险,宁长青还是无法忍受,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便站起身来将那蝇虫全都甩到地上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欧阳辉显然没料到这种变故,他仍旧在大吼,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去!去吃了他们!” 可是遇到乌桕叶汁的噬人蝇早已忘记了他方才的指令,它们沉醉在甜蜜的汁液当中,无知无觉地被火焰燎成了一捧飞灰。 自进入藏书楼之后就神出鬼没的段沉舟终于出现在第七层的书架旁,他撂下了手里装着乌桕叶汁的木桶,怀中揣着《续骨经》,对云若说道:“你和你师傅的人情,我都还了,接下来就是你和欧阳辉的私事,我不便插手。” 云若拱手道:“多谢门主,不过那叁千两银票,必须给我弟弟。”云蔚又懒又馋,多点钱傍身总不是坏处。 段沉舟不答,拾阶缓缓下到一重天,冲楼上的云若一摆手,“活着回来找我要。” 随后他便出了此地,见段沉舟离开,那一众正道侠士也似脱缰之马,踢踢踏踏地下了藏书楼,纷纷退到大佛之外。 他们心中顾虑深重,虽然这一茬噬人蝇死了,但是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茬呢? 眼见得众人涌到了门口,欧阳辉混乱的内心感到一阵焦急,他是绝不肯放他们活着出去的,但是他能调配的噬人蝇已经都被宁长青烧了,体内只剩下一批虫卵。 虫卵长成成虫要七天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 可欧阳辉偏要逆常理为之,他已将自己视作和世间呼风唤雨的神仙差不离的大人物,这几十年来他心想事成,所以并不能允许自己一时的失败。 欧阳辉双手结印,浑厚的内力化作星星点点的火苗,让他的体内极度的温暖,成了一个孕育成虫的绝好温床,沉寂的虫卵很快被这延绵不绝的暖流所唤醒,顺着欧阳辉的奇经八脉,流到了各处穴道。 云若不知欧阳辉在搞什么名堂,将自己烧得满脸通红,而裸露出的皮肤下似乎有活物在爬行。她心知不好,欺身上前向欧阳辉心口劈砍而去。 欧阳辉被她一扰,幼虫化蛹便只能暂且搁下,他双臂曲肘,铜墙铁壁一般连连抵挡,云若的刀除了划破他此处衣衫,并不能伤他半分。 云若心下骇然,难不成他已修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旋即又想,世人皆是肉体凡胎,除非欧阳辉是石头做的,否则必有克他的法门。 而且方才她砍下的刀刃并没有落到实处,似乎是被柔柔地弹了开,再看欧阳辉宽大的衣袖,并没有如常人一般垂下紧贴着他的肌肤,反而是张开的,像是有气流涌动。莫非欧阳辉有一层护体的罡气? 云若脚下轻点,再上前缠斗一番,发觉自己无论是攻他上路还是下路,皆是无法近身,只将他的衣服划了个七零八落。 从而露出了他浑身密密麻麻的虫窟,虫窟深处是丝丝攘攘黏连的肌肉,交织成了令人头皮发紧的可怖图案。 不远处,宁长青将将清理好自己就瞧见了欧阳辉此副样貌,哇地一声背过身去干呕不止。 云若因早从书中知晓噬人蝇的可怕,所以还算镇定,她一直盯着欧阳辉的脐下两寸,此处有一穴位名曰气海。气海,是人体先天元气汇聚之穴,方才她试了试,欧阳辉此处的罡气最为深厚,所以应当就是他的命门所在。 但欧阳辉将自己的命门护的很紧,云若武力落于下风,所以不能强攻只得智取。她想,反正人是前后连通的,不如捅他个对穿,到时那气海不也就被她豁出口子来了么? 于是她腰肢蛇似的一拧,便滑到欧阳辉后背,想要从后往前破他气海。 欧阳辉虽不明她意图,但也紧跟着转过身来,他被云若不痛不痒的进攻,缠得不胜其烦,好似一头赶不走牛虻的老牛。 他想要尽快地了解了云若,随后再去杀了那些逃走的鼠辈。便向云若胸口拍出浑厚的一掌。 此掌凝结了他七八分内力,就算换了是宁长青也要断十几根肋骨,在床上修养叁年五载,更何况杨云若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受了他这摧枯拉朽的一掌,还焉有命在。 云若被欧阳辉这一掌拍得撞碎了浮桥横柱,直向下跌落,好在下层浮桥星罗棋布,她眼疾手快地抓着桥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来,瞧着竟是安然无恙。 她道:“老贼,你这掌法也不过如此。” 欧阳辉没料到云若还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恼怒不已,也翻下浮桥,再与云若打斗一番。 此时他已是怒火攻心,出招狠辣迅疾,招数变换不定,但也正因如此,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取云若性命之上,用来护体的罡气也被他收敛了不少。 所以云若砍到他身上的刀,得以划出了数道血痕。 看到欧阳辉伤口上渗出了针尖似的血珠,云若暗忖此刻便是绝好的时机,她不动声色地自腰间摸出银针,用食指与拇指捻住,接着食指轻弹,那银针便直奔欧阳辉气海而去。 下一刻,欧阳辉右拳自腰间猛冲,朝着云若小腹轰然击出,这一拳排山倒海一般,令云若感到五脏六腑在被无情撕扯似的,她捂住伤处,接连后退几步,在剧烈的疼痛之中站直身体。 所幸她的银针没有射偏,此时欧阳辉的气海上闪烁着微乎其微的冷光。这一点冷光就好比是她杀掉欧阳辉的星芒,虽然渺小如针尖,但足够尖锐,能刺穿皮肉。 见云若还能起身,欧阳辉又呼啸而来,却不料云若飞身蹬上悬壁,竟是蹿了上去,煌煌烛火之中,她转眼就没了影子。 欧阳辉一双血眸死死盯着云若方才出没过的浮桥,掌中运气,却发觉自己的真气发散,正在源源不断地外泄,低头一看,便发现了气海上的银针。 正此时,桥上一道黑影闪过,云若从上直下,像倒吊起来似的,双脚稳稳地悬着,双手却不停,连连劈欧阳辉几十招,因是居高临下,刀中又似有千钧之力,欧阳辉躲闪不及,只得生生接了云若的招,他双手合掌,紧握住钢刃,而那钢刃不仅不退,反而又多叁分气势,直将欧阳辉逼得跪在地上。 双膝深陷在坚硬的石板当中,渗出一滩深红的血,他的膝盖已经碎了! 在欧阳辉无法动弹的同时,他体内内里浩荡的真气也在循着小口不住地逸散,身外又是云若不住紧逼,他惯常八风不动的面容也渗出了黄豆大的汗。欧阳辉咬牙抵挡间,瞥见云若右手上爬出来的黑色纹路。那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 如果他没看错,方才她的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穿心结?!”欧阳辉问道,“你种了穿心结?”。 云若道:“管它是穿心结还是插眼结。” “能杀了你就是。” 欧阳辉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难怪杨云若这样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受了他一掌加数拳还和好人似的。 穿心结一旦入肚,便会从心口长出一朵黑色的花,花的藤蔓从花托处沿着双臂生长,等到藤蔓长到指尖,穿心结就算是真的种成了。 种成穿心结的人,无论是身法还是内功,都较往常强数倍,甚至痛觉也更弱些,但这只是一时之功,只是靠燃烧剩余寿命、元气而造就的假象,等到穿心结效用一过,那人的气数也就尽了。 “就算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欧阳辉被这巨大的仇恨所震慑,真的有人会为了报仇舍下自己的性命吗? 他道:“你父母早就死了,杀了我他们也活不了,不如我多予你些银钱,你拿着和你弟弟过好日子。” “好日子?”云若回忆着以往暖融融的童年,那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日子了,可是爹娘走了,这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找回了云蔚,但如今支撑着她的只有延绵的恨,她做不到放下一切仇恨,没心没肺的度过一生。 云若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调到了双臂之上,穿心结缠绕的墨纹也顺势攀到了她的指尖,她死死盯住欧阳辉苍白的脸,厉声道:“只有你死了,我为爹娘报了仇,我才能过上好日子。”哪怕她最后只剩下一息,一弹指的时间,她也绝不后悔。 “知道为什么在今天开藏书楼么?” 庞大的威压笼罩着欧阳辉,令他的耳膜震颤不已,他朦朦胧胧地听见云若说:“为了在清明祭祖,为了杀你,祭我杨家上下五十七口人。” 话音刚落,钢刃就没入了欧阳辉的皮肤,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了一场剧烈的风暴,那风是从旷远的过去吹来的,从那个非常普通的夏夜,跨越了千山万水十年四十季,裹着浓浓的杀伐气,向他席卷而来。 他忽然有些害怕,想要这风慢一点,再慢一点吹拂过他。但风毫不留情,一寸寸地刮过了他的筋骨,令他手掌、小臂的皮肤烂泥似的滴在了地上。 强烈的疼痛令他不能再抵挡住云若的攻势,欧阳辉大吼一声,用两根展露着森森白骨的胳膊同云若过招,刀尖碰到人骨上竟然发出金石相撞的声响,令人听得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血肉飞溅,欧阳辉如同一只癫狂的困兽,蓬乱着头发在用自己仅剩的精力来逃避最终的命运。 不过他内少真气外无帮凶,早已陷入了穷途末路,云若瞅准时机,手腕一转,刀尖便直直地刺入了欧阳辉的胸口。 即便他的内脏被噬人蝇啃噬干净,但他的心还在腔子里完好地跳动着。 现在这颗心也即将不会再跳了。 随着刀尖扎入心包的声音,云若似乎得到了解脱,仇恨也像一阵烟似的从她的身上飘散出去。 她脱力地松开手中的刀柄,后撤两步,靠着桥背滑了下来。她太累了,几乎不能调动自己的手去捂住身上的伤口。 方才欧阳辉将她打到浮桥下的时候,有锐利的木楔子正好钉到她的后腰上。 大约是穿心结的效用过了,所以此时她才感觉到疼,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地从她的指尖消退。 欧阳辉的生命也在消退,他是被山一般浩大的恨所杀死的,恨背后呢? 恨背后是海一般的爱,欧阳辉想,杨云若说的并不对,其实他也是得到过爱的,完完整整,圆圆满满,但那爱,在他十二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娘,我饿了。”他低声地呢喃了一句,在几十年前的袅袅热气之中彻底断绝了生息。 桥面忽然震颤起来了,因为被二人劈砍过后,连接这山壁和桥梁之间的绳索已经不堪重负。很快云若所依靠的桥柱,倾斜着掉了下去。 同时,气息奄奄的云若也像一只黑色的鸟似的,从摇晃的桥面坠落,她的翅膀已经被折断了,她不会再飞起来了。 不be,争取明天把正文番外写完。 共死 云州城内,四绝门分部,梁退看向窗外,发觉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而在雨幕之中,本该在屋里禁足的初九,却胆大包天地想要出门,梁退喝住他,问道:“你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初九脚步一顿,面上虽焦急,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地对梁退鞠了一躬,“师傅,徒弟有事要忙。” “什么事?”梁退除了房门,走到他身边说道:“我刚向门里说过半年不让你领任务,你不待在屋里好好反省,又想出门作什么妖?” 初九支吾了一句,没回答梁退。 “是不是想趁宁家五小姐和欧阳辉成婚之前把人家劫出来?”梁退转着圈地打量初九,又拍了拍他的背,调笑道:“什么都不带,能行吗?” “要不要师傅和你一起去?” 初九看向梁退堆着笑的脸,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早就知道师傅不着调,但在关键时刻不着调,令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是,师傅,我不是为了这种事。”初九说罢,急忙要走。 “那是什么事?” “要紧的大事,我回来再和师傅说。” 见徒弟面色发白,梁退才收了玩笑之心,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话到嘴边,初九想起师姐的吩咐,又咽了下去,“师姐说,万万不能告诉师傅。” 梁退来了脾气,云若那个小兔崽子也敢有事瞒她了,便道:“你尽管说,你师姐要为难你,有师傅呢。” 既然师傅都发话了,初九便认为自己并不能算背信弃义,“师姐带欧阳辉去杨家藏书楼了,在里面设了埋伏,说要杀了他。” 梁退一怔,随后怒气冲冲地攥着初九的领口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师姐早先带我去她家的藏书楼让我给灯油里加长生却死香的时候,和我说是下月初五,但是今天宁灵来信上说,他爹收到了门主的邀请,说是要在清明那天去杨家藏书楼共襄盛举。” “你个蠢材,在灯油里加了长生却死香,然后等到下个月再行动,那香早烧没了,还有什么用?”梁退骂道,“她说什么鬼话也能蒙的住你。” 忽然,梁退在怒火中冷静片刻,这绵绵的雨让她感到一阵恍惚,她接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初九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叹气道:“今天就是清明。” ------------------------------------- 与此同时,在书院苦读的云蔚,也发觉了这场雨,他知道今日是清明,并且备好了祭祖的一应物品,因为云若已经将这些事全部交给了他。 前几日云若来找他的时候,说她在清明前后有个任务要做,不能与他一起祭拜爹娘。 他本是很不情愿的,但云若说这是她在四绝门最后一个任务,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她就彻底地自由了。看在最后一个任务的面子上,云蔚很痛快地送走了云若。如果等待是有期限并且充满希望的时候,他还算得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就在他撑着伞拎着一篮子的香烛纸钱走出书院大门之时,他接到了平松的拜访。云蔚向来和平松没话聊,如今又添上了情敌这一层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云蔚想要将平松当做一阵恶臭的空气,所以一扭头绕了过去。往常平松受了他这种冷待必然要和他唇枪舌战一番,但今日平松却大度得很,不仅不计较,反而忧心忡忡地贴了上来。 随后他将一封信交到云蔚的手上,在云蔚狐疑地拆信的同时,平松又说了他从恩客那里听闻的消息,断定今日云若是去了杨家的藏书楼,要为父母报仇。 但是杨家的藏书楼在哪里?平松不知道,恩客也不知道,只说到时有人会领着他们进去的。如此一来,平松没了主意,就想让云蔚想一想,他和云若一母同胞,一定有去藏书楼的办法。 云蔚听到平松的断言,又想到云若在清明的任务,心狠狠地沉了下去。装着香烛的篮子也被他一松手掉在了地上。 他将手中的书信撕开通读一番,发现这果然是一封风轻云淡的诀别信。云若在信中不仅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慷慨大方得很,只对他说,她将所有的银钱都存在了钱庄,并为他买了一处宅子。怕他不会寻路,还体贴地画了一张地图。 但云蔚心中没生出几分感动,反而气得咬紧了牙关。他恼恨云若就这么仓促地将自己的一生给打发了。 这叁两张薄薄的纸就是她的遗言?她的道别?她最后只想同自己说这样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么? 将这几张纸撕了个粉碎,云蔚眼底浮上气急了的深红,“她又想抛下我了,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同我说。” 将碎纸扔在地上,云蔚夺门而出,他想去找云若,当面问问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狠心? 可是要去哪里找呢,云蔚边跑边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脑袋,撕扯自己的头发。在这世上,他可以算得上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珍贵而不能割舍的,只剩下他的姐姐。 他不能再失去云若了,所以快想起来,快想起父亲告诉他的话。 但再如何敲打,他的脑海中也是一阵空白。云蔚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责,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不中用呢?不仅察觉不出云若的反常,也记不住父亲的嘱咐。 如果能再重来一次,他一定把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心里。 时光可以倒流吗?并不能够,但是记忆会慢慢地从沙砾中显出形来,那些被他故意遗忘的过往,在奔跑之中,一桩桩一件件地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云蔚恍惚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缓慢而耐心地说:“天屿虹涧......水天离火,地火明夷......” 小时候云蔚并不明白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他读了书学了易,自然清楚水天离火,地火明夷是叁个卦象,而且卦象上说此去吉凶未定,祸福相依。这也意味着,云若此行大约会有性命之忧。 思及此,云蔚毫不客气地将老祖宗留下的八字箴言当做了放屁,古往今来,不吉利的卦象都是不准的。 所以云若一定会平安无事。 就算是有事,他也绝不会让她孤零零地走。 ------------------------------------- 这厢梁退和初九师徒二人想去刚一翻过山头,没等摸到山洞的边,便看见了云蔚穿着书院的学子白袍,急速地在崎岖的山间小路奔跑,山风鼓起了他的衣袖,令他像展翅的大鹏似的呼啸着飞了出去。 初九忙喊云蔚,叫声在山间曲折回环了好一阵子,云蔚才停下了脚步。 回头见来人是武艺高强的初九,应当能帮上大忙,云蔚便将自己看他不顺眼的事抛诸脑后,像遇见救星似的,将云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于他们。 叁人得知彼此为的是一桩事,便心往一处聚,力往一处使,再不多费口舌,风风火火地赶路去了。 虽然云蔚有路痴的毛病,但在此时倒也机敏,即便是行走在陌生的山间也没有寻错路,真的将他们领到了正确的洞口。 之后又是一程跋涉,才终于抵达那宏伟的藏书楼之外。 梁退和初九皆是训练有素的武林中人,赶到此地时衣衫干净整洁,面不改色,但云蔚因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路上摔了好几回,浑身沾满了湿滑的青苔,他顾不得清理自己,气喘吁吁地从佛手处那透着光的小缝奔了进去。 楼外聚着一些举棋不定的仁者义士,他们并非不想惩治了欧阳辉,但又顾虑着那骇人听闻的噬人蝇,可是只留云若一个小姑娘去和缠斗,他们难免有些于心不忍,又损江湖道义。所以见梁退来,纷纷地和她寒暄,也好少心虚些。 梁退和初九暂时被他们缠住,便落后了几步。 方才辉煌的藏书楼,此时陡然转换了模样,纵横勾连的浮桥震荡不已,坍塌的山石,崩坏的横梁不断地砸到地面上。 一片混沌之中,云若也在坠落,她想,自己真的是要死了,不过她是平静的,因为她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思考,去回忆自己一生。 唯一的遗憾也是没亲口和云蔚道别。但和他道别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她这副模样被云蔚看见,他大抵能把自己咬死。 等她死了之后,再过一个月云蔚才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预备去投胎了。 那时人间的事不是她一个鬼该插手的,云蔚该如何恨她恼她也和她没有了干系。她希望云蔚能够尽快地忘了她,独身或者成家都随他,人间繁华,如何过一辈子能不快活呢? 只要他快活就好,快活就够了,云若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杨云若......” 似乎是云蔚的声音,是听错了吧,云蔚这个时候应该去祭祖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若不准备去管,但那声音愈来愈大,实在不能够忽视,她微微睁眼一看,发觉在她的身下,就站着一个邋里邋遢的杨云蔚。 而她已经要落到地面,即将砸中他了。 她从那样高的地方跌落,如果砸中了云蔚,肯定会让他的骨头折断。云蔚的伤将将痊愈,骨头断了,想必又要大损元气。 想到这里,云若用尽所有的力气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尽量让自己轻盈一些,随后才落到了云蔚的怀中。 云蔚在她落下来之前,就伸手抱住了她。怀中的人似乎瞬间就衰败了下去,不过是几日未见,她薄的就像纸一般。 原本有些丰肉的双颊,如今也瘪了下去,显得她的面容愈发瘦削苍白,像山尖的雪堆。 但是春天来了,冰雪终将会消融的,他留不住雪,似乎也留不住云若。 云若流了许多的血,但落在黑色的外袍上看起来就像被泼了一盏茶似的,云蔚将手放在了她的伤口,想要止住不断地涌出来的血。 血却从他指缝处渗了出来,见到云若这副样子,云蔚怎么还能有责怪她质问她的心思呢?他心痛如绞,呜咽一声,“我带你去找大夫。” 云若自认回天乏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摇摇头,“不必,你和我说说话吧。” 云蔚却不敢听,“你不要说,我不要听,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这辈子承受的离别已经太多了,多到让他变成一堆碎片。 滚烫的眼泪从他破碎的眼眶中溢了出来,砸到云若的脸上。云若不禁带了一点笑意,奋力用手去抹他的泪痕。 “云蔚,这世上谁都会死的。” 云蔚一把握住云若的手,她指尖的穿心结印记已经消退了不少,但是她的手却越发地凉了。 “今天我杀了欧阳辉,报了爹娘的仇,所以不要哭,不要难过。” “你管我哭不哭,难不难过?”云蔚看着云若,眼泪登时掉的更狠了一些,恶狠狠地说:“我就要哭,就要难过。” “有本事你不要走,不要让我哭。” 但走与不走,死与不死,岂是由云若能够决定的呢?不断涌出的血液,脏器里的内伤,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催命的符咒。 很快云若就再也睁不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指尖逐渐僵硬,再不能回握云蔚了。 云蔚将她的手放在嘴边啄吻,这双手进入他身体里的时候是那样的多情温暖,但此刻又是这样的绝情,这样的冰凉。 还有她的双唇,亲吻起来竟然如石雕般冷淡。 云蔚抿着她的下唇,轻咬了一口,低声喃喃地说:“云若,在床上应付我,你烦了是不是?”他将自己的脸贴着云若的脸,“烦我,我也要跟着你,你丢不了我的。” “不过下辈子,你做妹妹吧,换我欺负你好不好?” 不知何时,坍塌的山石,砸倒了许多灯盏,灯油倾倒在浮桥之上,火势迅速席卷开来,烧断了绳索,烧塌了木梁。云蔚看着砸向他们的火球,胸中竟然有一丝圆满的快意。烧吧,将他和云若烧成清清白白的一捧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样就没有人知晓他们的爱恨,也没有人再能分开他们了。 同生 生死一瞬间的时候,时间似乎会被拉伸到无限的长度,云蔚没有等到砸到他身上的火球,也没有感受到火苗舔舐他的灼烧感。 他没有死成,因为初九一手一个,把他们像是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随后快速地逃离了这里。 但是具体他们是如何翻出了这座山,云蔚也不记得,他早就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且不说初九和梁退是如何抬着两个失去意志的人回到分部,只说这几天的初一,已经累到眼圈乌青,人比黄花瘦了。 因为云若身上的穿心结就是初一种下的,所以他被梁退以知情不报的罪名狠狠地踢了几脚,之后又被撵去挽救云若。 梁退骂他不消说,还恐吓初一道,“要是治不好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无奈,初一只好满脸愁云地日夜为云若施针、熬药,只盼着云若能早点醒来,为他分担一部分师傅的火力。而梁退虽然脸色臭得能杀人,却也是一天叁趟地来为云若输送内力。 但叁日过去,云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除了鼻子还有微弱的气流之外,真的就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似的。 云蔚不吃不喝不睡,守着尸体一般的云若坐了叁天。 梁退初时还来劝过他,让他快去歇息,免得云若没好,他又病倒了。但他顽固得像块千年的老树根,无论梁退如何苦口婆心,硬是纹丝不动,梁退索性也不再管,转而去寻段沉舟的晦气去了。 虽然身边往来的人流不断,可云蔚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五识尽丧似的,一双眼只能看见云若。 他将云若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印在了脑子里,想她的笑,想她的怒,想她揍自己时毫不留情的手劲。 如果她能醒过来,打他一顿也好,他到时一定不会躲,不会还嘴,能承受她的打骂也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 在这叁天里,他默默地将自己能想到的神仙佛祖都求了个遍,他想只要云若能够醒过来,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拿来换,哪怕云若醒来之后就再也不爱他了,要给他找几个姐夫,他也不介意不嫉妒了。 但没有一位如他所愿让云若醒过来,只是呼唤来了一阵阵的清风,清风吹动了云若的眼睫,让他焦急地等待着云若睁开双眼。但再凝神静气地等待,也是空欢喜一场。 他握着云若的手想,还是因为自己平时作孽过多,不积口德,所以他才在菩萨面前说不上话。 所以漫天神佛,才无一座能全他的痴念。 床上的云若感到自己飘了起来,在茫茫的虚空中飘了许久,终于有了一点知觉。 那是一个太阳偏西的夏日午后,梁下的燕子和屋里的虎皮鹦鹉此起彼伏地比拼着它们的歌喉,云若在这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醒了过来。 这一场午觉,睡得她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连带着后背也是黏腻的,云若唤来侍女,让侍女端来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随后她捧着碗一气喝了进去,才总算解了胃里的虚火。 放下碗,云若问道:“爹娘呢?” 圆脸的侍女面容模糊,连声线都是模糊的,她说:“老爷和夫人正在收拾行李,预备出远门呢。” “出远门?我怎么不知道?”小小的云若跨过门槛,穿过洒满了阳光的石板路,跑去父母的院子,大声喊道:“爹爹和娘亲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杨澹和云伊回过头来,面容是那样的年轻和慈爱,云伊摸了摸云若的头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云若也想去吗?” “嗯,我要和爹娘永远在一起。” “好啊。”杨澹笑道,“可是我们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云蔚一个人了。” “云蔚?”云若似乎是刚刚想起来,她还有个弟弟叫做云蔚,而云蔚是个骂不得打不得的娇气包,动不动一撇嘴,眼泪就流成了河。 “那就不带他,让他自己在家里待着。” “但是我们不回来了,云蔚一个人多可怜。”如果她真的是小时候的云若,那她才不管云蔚可不可怜呢,但此刻的她却犹豫了,云蔚一个人在家能活下去么? 他迟早会因为流眼泪把自己给流死。 迟疑之时,忽而一阵风来,云若身后的帘子里忽然伸出一双小小的手,但在握住她的那一瞬间,那双手就变得修长起来,攥着她的力气也十分地大。 紧接着,有个高大的人从帘子里走了出来,他果然是痛哭着的,而且是咬牙切齿的哭,一双眼睛红得像院里的荷花尖,“杨云若,你又想甩了我是不是?” “我不让你走,你敢走!” 话音刚落,云若感觉自己的胸腔被塞进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回首去看父母,发现父母的模样逐渐模糊,他们居住的房屋也像飞灰似的散去了。 爹娘一下子离她很远,只留下了一个针尖似的背影,让她彻底地失去了追上去的机会。眼前又堕入了一片黑暗,但她却不再是轻飘飘无所依凭的了,她被那双手牵着,从无边的空茫之中去往一个安稳的地方。 在这一程漂泊之中,她旁观着触碰到了自己二十年的记忆,悲苦的是一半,快乐的又是一半,而那快乐的此时体味起来,竟然让她十分依依不舍。 她忽然不想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的话还能等到金灿灿的日子。 至于爱,她爱云蔚,又有什么不能承认,不能说出口的呢? 丑时二刻,万籁俱寂的时候,云若簌簌地抖动了睫毛,随后睁开了眼。 和梦里一样,此时她的手也在被云蔚紧紧的抓着,甚至抓出了五个手指印。 她想要将手慢慢地抽出来,但没抽动,反而惊醒了劳累至极昏睡过去的云蔚。 他蹭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呆呆地看着醒来的云若。云蔚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分的欣喜,反而小心翼翼凑近她,甚至屏住了呼吸,怕自己的鼻息将云若的幻影吹走了。 他觉得此刻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因为他已经梦到过许多次云若醒来的场景,每一次都比此时美好。 云若承受着云蔚直勾勾的视线,没有看明白他的意图,问道:“你在看什么?”时常没有说话,此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蔚梦到的云若也是会说话的,所以这一个也没有什么出奇。 但是他梦到的云若一醒来就是生龙活虎的,说话的语气绝不会如此虚弱,这一个又是怎么回事?他狐疑地伸手摸了摸云若,摸到了温热的皮肤,触到了她绵长的呼吸。 “啊....”云蔚直起身子,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 “你是真的吗?”惊喜忽然砸下来,他倒不敢信了。 云若叹了口气,掐了云蔚一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 虽然是很轻微的一掐,但云蔚切实地感受到了疼痛,他很是愣怔了一会儿,将云若真的醒了的事消化一番,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急匆匆地去初一房里把他薅起来。 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几乎是在云蔚冲到初一房里的同时,梁退和初九都起了身。 深夜,屋内灯火通明,云若床前站着叁五个面色凝重的亲朋,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初一。初一在为云若把脉,良久之后,他于数道灼热的眼神当中,长舒了一口气,“命总算是保住了。”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如释重负,梁退面露喜色,道:“这个死丫头,总算是活了。” 初九则是挤开众人奔到云若床边,说道:“师姐,你终于醒了,你要是不醒,师傅非活剥了我和师兄不可。” 未等云若答复,梁退就伸手把初九提溜起来,“就算她醒了,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一顿好打?” 她拖着初九出了房门,“快滚回自己的房去,别打扰你师姐修养。” 随后梁退也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卧房,她心想,今夜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云若看初九被师傅扔了出去,十分地凄惨,不禁唇角翘起,看起好戏来了。 初一嗤了一声,将手中的银针狠狠扎了进去,“你还有心思幸灾乐祸?别以为你能躲得过。” 云若满不在乎,“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师傅肯定舍不得罚我。” 初九一顿,捻捻手里的银针,针尖闪过一阵寒芒,他问道:“谁说你活不了多久?” “我前脚吃了忘忧散的解药,后脚又种了穿心结,无论是哪一种,都注定我没几天活头了。” “忘忧散的解药,你吃的可是我给你的?” “嗯。” 初一将剩下的银针通通扎了进去,解释道:“我早改了忘忧散的配方,如今的这一种,没有毒,也不会让你短命。” “你和师傅简直一个样,我都说了多少次,结果一次也没听进去。” “啊?”云若哑然,那之前她犹豫她悲伤,岂不是白浪费了感情? 云若面上有些挂不住,似乎是一定要证明自己非死不可,“就算这个没事,还有穿心结呢。” “穿心结总能要了我的命吧。” 提起穿心结,初一有些支吾,他自诩是医道天才,所以云若提出要种穿心结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应承下来,他那时认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穿心结,有什么难呢? 结果他麻痹大意,弄错了步骤,虽然身体上看起来长出了墨纹,但其实并没有成功。 至于云若能杀了欧阳辉,叁分大抵是因为半吊子的穿心结,余下的七分,全是凭着她横在心里的那一口怨气。 所以云若这下彻底死不成了,甚至以她的身体底子,大约能活到七老八十。 虽然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得知真相的云若却高兴不起来,她想起自己煞有介事写的遗书,她自以为淡然的诀别,一切都让她羞耻得抬不起头来,简直矫情至极。 初一也觉得抬不起头来,虽然因为他的失误,师妹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他竟然连这样一件小事都没有做好,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故而他寡言少语,起了针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送走初一之后,屋内只剩下了云若和云蔚姐弟二人。云蔚沉默地坐在了床边,他不知自己该怎样地去和清醒的云若说第一句话,心中多日的恳求似乎已经让他把话说尽了。 但他又是想和云若亲近的,于是一转身搂住云若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脖子上。 但这样的亲近还不是很够,不能够抚平他这么多日的慌张和害怕。所以云蔚循着她裸露出来的脖子,张嘴咬了她一口。 云若吃痛,将身子侧开,“你咬我做什么?” 云蔚将他的脸埋在云若的肩上,“恨你,恨死你了。” 虽说他嘴上是恶狠狠的,但云若的肩上传来一片濡湿感,而且那濡湿大有扩散之势。云若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是这个没出息的又哭了,还怕丢人,不敢看她。 云若伸出手顺着他的后背拍了拍,安抚道:“我这不是醒了么?” 云蔚嗔道:“你敢不醒?” “你要是不醒,我就恨你一辈子。” 云若脸上浮上几分笑意,“也行,省得我九泉之下没人惦记。” “你少和我嬉皮笑脸的。”云蔚使双臂勒了她一下,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背着我做这种事,你就等着瞧吧。” 等着瞧?瞧什么呢?瞧他哭鼻子吗? 云若有心解释几句,但她及时打了住,因为她总归是瞒着云蔚去杀欧阳辉,而且险些将命搭上,所以她并没有底气去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不然云蔚很有可能被她气死。 于是便痛呼了一声,呲牙咧嘴地说:“哎呦,疼疼疼。” 云蔚果然上了她的当,忙地松开她,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慌慌张张地问道:“哪里疼?我叫初一来看看。” “不用。”云若攥住他的手,脸不白不红地说,“有你陪着我,我就不疼了。” 难得从云若嘴里听到一句和软的甜言蜜语,云蔚却扭捏起来,嘟囔一句,“病了一场,倒会耍嘴了。” 云若道:“你不爱听?那我日后不说了。” “我又没说不爱听。”云蔚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去衣柜里抱自己的被子,放在软榻上,说:“你冷不冷,我再给你盖一层吧。” “不冷。”云若瞟了一眼云蔚,又道:“冷了不还有你么?” 云蔚一怔,一股羞赧的热潮就席卷到了他脸上,云若这是想同他一起睡么?可是这里住着她的同门她的师傅,他们如此的亲昵难免于理不合。 云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脸皮也被淬炼地厚了几分,见云蔚犹豫,调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云蔚恨不得日夜和她贴在一起,如此她就再不能背着他偷跑了。 但云若如果和他挤在一张床上,挨挨蹭蹭磕磕碰碰的,身上的伤口怎么能好得快呢? 为此云蔚保有基本的理智,坚决和云若分床睡,不受她的言语挑逗。 重新吹灭灯盏之后,云蔚躺在了软榻之上,云若醒来这件事,让他心脏怦怦作响,久久不能平静。窗外是一轮明月,高悬在半空,让屋子里显出一片深沉的蓝,他躺在软榻上睁着眼,看着蓝色中的云若,她好像一朵消瘦的白花,仿佛随时都会枯萎。 他忽然胆战心惊起来,今夜的一切都让他头脑发懵,如坠梦中,是不是明早醒来之后,清醒的云若就会像以往一样,消失不见呢? 他不可抑制地感到后怕,迫切地想要抓住云若,于是在温暖的被衾之中,颤着手握住了云若,就像是握住了他的一切。 师徒 最近,远在宁州的宁灵来到了四绝门位于云州的分部。此行她的目的有二,一为替父理事,二为见见初九。 但为了同初九置气,她只说自己专门来帮她爹处理杨家藏书楼的一应事宜,因为她爹宁长青被浑身长虫的欧阳辉恶心透了,虚弱得现在还吃不下荤腥呢。 随着欧阳辉的死,她的婚约不解自破。因此宁灵又变成了被人踏破门槛求娶的大家闺秀,她不免地想在初九面前摆一摆谱,谁让他当时将自己打晕了送回去,后悔了吧? 所以她面对初九是一句话都不说,一眼都不看,反而直奔着云若的屋子去了。 在床上修养了半月,云若已经能下地,但她的两片肺被欧阳辉击出了内伤,多走几步,就喘个不停,所以大多时间是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里的。 因为云若一举杀了欧阳辉,将宁灵解救出苦海,是以宁灵对待云若简直像对待在世父母似的,不仅将家里名贵的补养药材送给云若,还热络地表示要给云若介绍几个宁州的男子。 宁州的男人个个都是高大威猛的英俊长相,性子虽豪爽但也粗中有细会疼人,比小肚鸡肠爱记仇的云蔚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云若没去过宁州,听宁灵的讲述,不禁对宁州的风土人情十分向往。云蔚在一旁越听越不对,连带着看宁灵这个小毒物越来越不顺眼,臭着一张脸道:“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些闲话?” 就是为了多给他找几个姐夫? 虽然在云若昏迷着的时候,他情真意切地和菩萨保证,就算云若给他带回一屋子的姐夫来,他也绝不说二话。 但是云若一朝醒转,他就将这些誓言通通忘了,反正他也在菩萨面前说不上话,菩萨一定没听见他絮叨的这些琐事。至于云若能醒,那都是因为云若吉人自有天相,和菩萨有什么干系呢? 宁灵被云蔚吃人似的眼光扫射了一番之后,终于想起了正事。 关于杨家藏书楼的事,梁退曾和杨家姐弟商议过,他们二人都表示,书是给人看的,焉有藏到山里锁起来的道理。 所以那些书不仅可以公之于众,供世人借阅,也可以供人抄录,让尘封起来的技艺和文明重见天日。 “但是,各派各州藏书的地方,不论亭台楼阁必须以澹云二字命名。”云若对宁灵道。 澹云是他们父母的名讳,宁灵也知晓,她点点头道:“好,我爹手边得用的人,就剩下我了,现在把这些事都是我来办,一定给你办成。” 因为云若身体还没痊愈,不宜过度操劳,所以宁灵和她说了几句之后便打算告辞。 一出门,宁灵就看见了矗在门外的初九,她大大地冷哼一声,小脸一绷,打算当做没瞧见他,一扭一扭地往门口去了。 初九也不阻拦,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从云若的屋子到分部的大门之间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那距离绝称不上远,宁灵已经尽力地放慢了步伐,等着初九和她忏悔,最好再说些讨饶的话。 那样一来,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但她左等右等都快要跨出这院子了,初九还像根柱子似的,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你跟着我干什么?”宁灵一扭头,忍无可忍地说。 “我送五小姐。” 送?这能够叫做送吗?谁家送人离这么远? 宁灵双眼蹭地燃起两簇火苗,怒道:“本小姐有手有脚,用得着你送吗?” “那......那我。”初九支吾一声,看着竟是要走。 “站住!”宁灵喝住他,蹭蹭蹭地跑到他面前,“我让你走了吗?” “那五小姐想......想怎么样?”若说初九面对师门中人,还勉强算得上是具备语言能力的正常人,面对宁灵他俨然成了锯嘴的葫芦,要紧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他这副样子,宁灵更是生了一肚子气,“你管我想干什么?” “反正你就是不能走!” 是以初九又乖乖地站了回去,和宁灵面面相觑。 此时躲在屋里偷看的梁退一拍大腿,“你抱她呀,这个笨蛋,简直是气死我了。” 想她叱咤情场这么多年,早就想把一身的风月技艺传给徒弟们,结果徒弟们一个赛一个的不中用,硬是让她落到了后继无人的地步。 梁退恨不得立刻出门去把他们的头按在一起,但她并不能够这样做,只是对一旁的初一抱怨说:“人家姑娘都主动上门了,他还八棒子都抡不出一个屁来,照这样下去,宁五小姐迟早让他气跑了。” “还娶媳妇?叁婚的寡妇都轮不上他。” 闻言,初一的手腕一抖,宣纸上多了个突兀的墨点子。其实在他眼中,初九和宁灵之间进展飞速,比他可强多了。 他看看梁退,将口中的话在舌头上转了叁圈才说了出来,“师傅,女子都喜欢主动些的男人吗?” “那当然,男子不主动还要等着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们倒贴么?”梁退不假思索地说。 初一的眼神黯了黯,若有所思地将那个墨点子勾成了一株兰花。 却说骄阳之下,宁灵和初九陷入了僵持之中。初九看宁灵的脸被晒得微微泛红,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记得宁灵的皮肤娇嫩,再这样站下去说不准就要晒伤了。 他情不自禁地站在了宁灵的斜前方,又伸出手,替她挡住了太阳。 宁灵一怔,怒气不知不觉消下大半,“谁要你假好心。” “我房里有伞,五小姐若是有事忙,我去取来送你过去。” “哼。”宁灵一扭脸,“想送我的人可多了,你算什么?” 初九垂下眼睫,轻笑道:“我自然是算不了什么的,还没来得及恭喜五小姐了断了一桩孽缘,恢复了自由身。” “同喜同喜,自欧阳辉死后,才不过半个多月,我家前厅来自江湖各派的拜帖多如雪片,都是想要求娶我的。”宁灵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初九,几乎要把他烫一个窟窿。 初九躲过她的视线,道:“那在下就祝五小姐早觅良人。” “良人?”宁灵问道:“那你说说本小姐该找个什么样的良人?” “自然是和五小姐门当户对的......” 宁灵说那话本是想激一激初九,没成想没把他的实话激出来,反而是将自己激得不管不顾起来。 她一把揪住了初九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身前,质问道:“你想忘了我是不是?” “不是......” “不是?”宁灵一步一步向前逼问着他,“那你左一句右一句地祝我早日嫁出去?” 初九被她逼的步步后退,他怎么会盼着她嫁出去呢?只是自卑感作祟罢了,他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杀手,而宁灵是宁家的五小姐,二人云泥之别,怎么能够在一起? 每一次见识到宁灵的明艳动人,他的自卑就更深一分。 “因为......我配不上五小姐。”初九颓然想,长痛不如短痛,他们先前的牵扯等宁灵想通之后,自然会放下的。 然而宁灵不仅放不下,反而胡搅蛮缠,全然将脏水一股脑地泼在了初九身上,“既然你知道配不上我,那你勾引我干什么?” 初九骇然,“我什么时候......”勾引她了?一开始分明是她......她太过大胆,二人才越了雷池。 宁灵却道:“在床上你妖精似的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配不上我?” “在破庙里当着菩萨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配不上我?” “还有在马背上......” 没等宁灵说完,初九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里。 此时他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怒容,“宁灵,你非要害了自己是不是?” 宁灵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害的是我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 “反正你也配不上我。” 初九百口莫辩,怔怔地对着宁灵的眼睛,他突然在密闭的房间里生出一股勇气来。 他想,宁灵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都敢豁出去,他一个了无牵挂的男人,为什么要缩手缩脚呢? 虽然现在配不上宁灵,但他可以他当上堂主,做上长老,慢慢变得配得上她。 然而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如此焦灼的气氛之下。可即便说不出口,他那张嘴也没干什么好事。一偏头就亲上了宁灵的双唇。 炮仗似的宁灵似乎是一直等待着这个亲吻,他们密不可分地拥抱在一起,交换彼此紊乱的鼻息。 衣衫不知何时就褪了个干净,散落在椅子旁,书桌前,窗台下,然后赤裸的两个人在床帏里滚成一团冲天的火。 梁退看他们进了屋子许久没有出来,心知他们是和好如初了。 这时,酝酿许久的初一问道:“师傅,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 梁退一怔,想起心中的一桩烦恼来。 前几日,她回来的迟了些,不想惊动守门的弟子,就直接翻墙进了后院,落下的地方正好对着云若和云蔚的屋子。 那时夜已深了,初九和初一的房里都没点灯,想必早已歇下,但是云若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灯盏发出的光,将他们姐弟二人的影子,清晰地印在了窗棂之上。 只见二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云蔚把手指放在坐在的云若嘴上,轻轻地动,似乎是在为她上口脂。 梁退直觉不对,姐弟之间就算再亲密,也断然没有弟弟给姐姐上口脂的。于是她便站在院外,继续地看。 慢慢地窗棂上两个人的影子越挨越近,在烛火跳跃的瞬间彻底地贴在了一起。 随后云蔚便将胳膊搭在云若的肩上,侧过头辗转不休,两人很是歪缠了一阵子,才吹灭灯歇息去了。 那夜梁退站在了院里,久久没有挪动地方。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姐弟二人许多不正常的地方,比如就算云蔚要照顾云若,也断然没有一直住在一间房里的必要。还有前几日云若昏迷不醒的时候,云蔚好像也丢了魂似的,仿佛云若一走,他也绝不会独活。 单纯的姐弟会像他们这样么? 梁退越想越心惊,似乎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 之后她总想找机会和云若谈一谈,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因为云若此刻是很快乐的,梁退不忍心破坏这种快乐。徒弟好不容易才活了过来,做师傅的能要求她什么呢? 只要她快乐就好,快乐就够了。 梁退转过身子,正对着初一,久违地严肃起来,“没什么该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管他呢,喜欢就完了,至于喜欢的是谁?是亲是疏,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想通了云若姐弟的事后,梁退浑身轻松,她笑着站起身来,揶揄初一道:“哟,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抓点紧,叁个徒弟属你岁数大,属你跟我时间久,怎么就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呢?” 说完她也不等初一回答,一打帘子,就出了门。 初一却是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纸上那朵不合时宜的兰花,感觉自己的心里也长了一株破开皮肉的草。 师傅的话就像是养料一样,让那株草愈发的茁壮起来。也令他横下心,出了房门,拜访云蔚去了。 不知云蔚和初一之间密谈了多久,又密谈了什么。总之,入夜之后,云若、云蔚、宁灵、初九,都在窗户上捅了几个小口,趴在那小口上,注视着梁退的屋门。 只见梁退结束一天的事务,提着灯笼回到自己的房间,随即屋内就亮起了灯。 看到灯盏亮起,师傅的影子印在了窗户上,四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初九咽了口唾沫,问道:“师姐,你说能行吗?” 云若瞥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师傅可不能以常理论处。” 宁灵却说:“应该行,你师兄都穿成那样,露成那样了,哪有女人会不上钩的?” 云蔚点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他了,肯定出不了岔子。” 然而云若却不能轻易地放下心来,如果真这么顺利,那师兄这么多年的单相思之苦,岂不是白吃了? 果不其然,几乎是云蔚的话刚落了地,梁退的屋子就爆发了争吵,初一跳下地,将近乎赤裸的自己全然展露到梁退的眼前,他问道:“师傅,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要明白什么?我是你师傅,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我喜欢你,思慕你,从十五岁的时候就爱你了!”初一吼了一通,又痴痴笑起来在梁退面前转了一圈,银铃叮当脆响,“师傅不是爱逛花楼?爱那些男人这样么?” “我也变成这样,师傅是不是就爱我了?” 听了初一的话,梁退愣在当场一阵心惊肉跳,她和初一做了二十年的师徒,一直把他当亲人看待,谁知初一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呢? 梁退不知道怎么才能掐断了初一的心思,盛怒之下,啪地扇了他个耳光,“混账!” 初一躲也不躲,生接了这个巴掌。 但打了初一,她又是后悔的。梁退看着发癫的初一,看他眼下长年带着的两道青黑,因为这两道青黑,他总是显得病恹恹的。 也正是如此,她才总惯着他,把他惯成了这副样子。 “滚出去。”梁退狠下心来,“明天你就回总部去,回去领五十戒棍。” 然而初一压根不把五十戒棍放在心里,如果打能打断了他的心,他早就在每年一度的演武场上把梁退给忘了。 他喋喋不休地问,“花楼里的男人,比我好吗?” “为什么师傅宁愿爱他们,也不爱我?” 梁退被他逼问得连连后退,这时她才发觉自己胆小如鼠,不敢面对初一的这段情,甚至连他都不敢看了。 “住口!”她背过身去,“如果你还想叫我一声师傅,就不要再说下去。” “出去!”她指着门道。 初一眼睫轻颤,挤出了一丝苦笑来。他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局的,在梁退心里他永远是病病歪歪的徒弟,自始至终都不算是个男人。 但是他也不后悔,师傅说了,世上没有什么该喜欢不该喜欢的人,所以他没有错,他还是听师傅话的好徒弟。 沉寂的室内,忽然响起了缓缓的脚步声,初一失魂落魄地向门口走去。 梁退闻声转过头来,发现初一就打算这样赤条条地出去,丢人事小,着凉事大。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急忙给他裹上。 然而,虽然前一刻她是体贴的好师傅,但下一刻她立刻就揪住披风的后领,将初一扔了出去。 “赶紧滚!”梁退骂了一句,随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趴窗户的四个人也陷入了一阵沉默。 直到初一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宁灵才清了清嗓子问道:“他应该是没成吧。” “应该没成。”初九道。 云蔚道:“可是我都教给他了,怎么会没成呢?” 宁灵叹道:“啧啧,美人爬床都能坐怀不乱,还能把美人扔出来,到底是梁师傅。” 云若也不禁对师傅刮目相待,师傅虽然好色,但好色好得还有几分原则底线,和师傅相比,去年的她倒是被云蔚一钓就上钩了。看来日后还是要多加修炼。 只是可怜了师兄,这相思疾苦不知还要挨到什么时候? 青苔依旧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杨花满天,燕子回巢的时候。云蔚和云若坐上了离开云州的马车。 因为段沉舟拿到续骨经之后,成功医好了霍寻雁的腿。巨大的喜悦不禁砸得段沉舟头晕眼花,也砸得他长出了良心。 他将原先的叁千两还给了云若,还又添了小小的一笔,并且彻底地将云若逐出四绝门。 重获自由之后,云若打算四处去看看,虽然她走过不少地方,但那时的去是带着任务的去,心中有事,风景也就没什么出奇。 现在她有钱又有闲,心态骤然转变,如今她看一个破败的土丘,也能看出几分诗意来。 半年过去,残留的诗意让她看水不是水,是漂泊,见山不是山,是家乡。 他们在一个名叫拾翠山的地方买了一处小院,小院建在山腰上,仰头有层云重峦迭嶂,俯首是小桥流水人家。 他们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十天半月地去沾沾人间烟火,从山脚下买回所用的东西之后,关上门,又是二位闲得要长毛的仙人。 因为此处风景秀美令云若的心情开阔,连带着咳嗽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但云蔚还是不能够放心,夜里他经常被云若咳嗽的动静所惊醒。 在他听来,云若的咳嗽似乎变成了一声声的闷雷,在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他就像是晒麦子的农人,在隐隐地担忧着,担忧着这场不定期的大雨。 而云若的担忧就比他少了很多,她并不把这些小病放在眼里,这一年多来,她不爱动也不操心,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很快将身上的肉养了回来。 来到拾翠山之后,她更是懒得出奇,夜里早早在床上睡下,上午吃过早饭便躺在太师椅里晒太阳。 太阳将她晒得暖洋洋的,不知不觉就又眯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之后,云蔚给她端来一碗水,那水虽然清澈但是泛着黄色,有几分像茶,尝起来又不是茶。 “这是什么?”她问。 云蔚用手擦掉脸上的汗,“竹沥,对你的肺好。” “哦。”云若咕嘟咕嘟将竹沥喝掉,咂咂嘴说,“味道不错。” 云蔚嘀咕一句,“可不是不错么,半个时辰才有这么一碗呢。” 这是他从山下的郎中那里问来的方子,每日他都去竹林里砍几十株竹子,然后劈开放在火上烤,随着火苗的烘烤,竹沥就渐渐地滴出来了。 这段时间,他必须要守在一边,随时添竹子,随时翻动,免得把竹子烧没了,到时还哪来的竹沥? 竹子烘烤产生的烟,将他熏得双眼发红都快睁不开了,这时他倒也不叫苦,反而有些幸福地想,云若喝了他烤出来的竹沥,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吃了午饭之后,云若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很沉,令她头脑混沌,总觉得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躺在太师椅里侧头看着云蔚,云蔚正在晾刚洗出来的床单被套,灿烂的阳光之下,缎子面的床单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云蔚将那金子般的床单抖开,便抖出了一层细密的金雾。 金雾缠在他的周围,有些落在他的身上,有些被他吸了进去。令他看起来像是金子铸成的一尊人像。 “云蔚。”云若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云蔚应道。 “过来。” 云蔚虽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地走了过去。 云若在太师椅上翻过身子,伸手紧紧地牵住了他,她笑了一下,是十分满足的样子。 “抓到你了。” “什么?” “我的金子。” “财迷。”云蔚嗔了她一句,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良久,云蔚道:“你要牵到什么时候?” 云若没有放手的意思,“哎呀,你的手这么凉,姐姐给你暖暖吧。” 闻言,云蔚将左手也递上去,“那这只也要暖。” 云若便快乐地捧住了他的双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好呀。” 此时,十万瞥了一眼那两个饲养它的人类,随后矫健一跃跳上了院墙,它步伐窈窕地走到太阳的影子里坐下,那条蓬松地大尾巴便懒懒地搭了下来。 二十四桥仍在,青苔依旧,人面如昨。 太阳将要落下去了,夜晚很快就会降临,明天也很快就要到来。一辈子太长,今宵却太短,但值得期待的是,他们还会有无数个,像今天一样的,普通的明天。 正文就在这里完结了,还有两个番外。 番外一摘梨记(一更) 拾翠山南麓有一间书院,规模为方圆五十里最大,书院依山取名,便唤作拾翠书院。 虽然拾翠书院比不得云蔚曾就读的青云书院占地辽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青云书院所开设的课业,拾翠书院也应有尽有。只是此处地势偏僻,人烟稀少,教书先生便不好找。 云蔚和云若刚搬到此地之时,偶然听闻书院要聘请教授古琴的夫子。云蔚在枕香馆练了十年的琴,侍奉的又是京城的王孙贵戚,照王相公夸口,于音律上他是百年难遇的良才。 云若为免他这株良才烂在地里,便让云蔚去试试水,一来是让他学有所用,二来是免得他闲在家里,光知道和她大眼瞪小眼。 云蔚本不愿意去,因为云若将将从鬼门关回来,身体虚弱得很,需要他时时照看。但云若坚持,他作为其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怎么能翻得了天呢?便也硬着头皮去了拾翠书院。 初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选上,枕香馆里学会的东西,怎么能用来教授清白的学子? 可没成想,他坐在古琴前弹了一曲阳关叁迭,山长当即将其引为大才,拉着他的手,说什么也要他留下。 山长圆胖的脸上嵌了一双小眼睛,但那双小眼睛锐利得很,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过他并没有多加盘问,只是允诺了云蔚每月不菲的脩金。 就此,云蔚获得了他第一份正经的营生,并且跻身夫子之列,堂上学生们一声声尊敬的呼唤,似乎掸落了他一身的欢场脂粉,令他真正成为一个清白的人,与过去彻底地撇清了干系。 云蔚在拾翠书院供职数月之后,就到了入秋时分,虽说已经立秋,但拾翠山正午依旧炎热不堪。 这日云蔚下了学,思量今夜晚饭还没有着落,便绕道去村子里的肉铺买了一整个猪肺,预备回家给云若熬汤喝。正所谓吃啥补啥,云若肺上有疾,故而吃肺也是食补的一种,至于用什么肺补,云蔚也不大在意。 反而理所当然地想,猪打呼噜那样地响,所以它们的肺,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几片好肺。只有完美无缺的肺才配得上云若。 可光有猪肺也做不成汤,总是需要有菜蔬来搭配。云蔚正思量着在汤里放什么好,就看着街上的两个孩童在咔嚓咔嚓地吃着鸭梨。 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都是八九岁的样子。小男孩生的白白净净,但小女孩却又黑又瘦,像是被家里人虐待着长大的。云蔚从面相上观察他们二人,觉得他们长得不像,应当不是兄妹或者姐弟。 虽说他们是那样小的两个人,但嘴可不小,一口咬下去,就逮了小半只黄皮白瓤的梨,梨肉进了他们口中被他们那一口小白牙毫不留情地碾碎,从喉咙溜到了肚子里。 “小姑娘,你的梨是哪里买的?”云蔚弓下身子问道。 李小宝从鸭梨甘甜的汁水中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了一位漂亮的人,虽然她还没长大,但也晓得美丑,也想在这位漂亮人的面前显得像个好孩子。她将嘴里的梨都咽了下去才说道:“你问我吗?” “对。” 一旁的徐赋也抬起了头,他将手上流淌的梨汁用小手帕揩得干干净净,才又捧着梨吃起来。边吃边有些瞧不上云蔚,想他这样大的一个人了,看到别人吃梨还要馋,岁数简直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虽然他也馋,但他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馋也是理所应当的。并且他沾沾自喜起来,他有梨吃,但眼前这个人没有,他的梨是李小宝给他摘的,李小宝叁两下爬上树之后,就给他摘下了脆脆甜甜的鸭梨,他有这样的朋友,受到了这样的优待,但是云蔚却没有。 比起眼前这个普通的大人,他在李小宝心中是相当独特的,李小宝一定懒得搭理云蔚,也不会给他摘梨吃。 然而,不过几息空档,徐赋还没美够呢,李小宝就非常痛快地说:“我的梨是从树上摘的,你要的话我也帮你摘。” 说罢她还很体贴地问:“你要几个梨?” 云蔚哪能让小孩子帮他摘梨,连忙道:“不不不,你指给叔叔,叔叔去就好。” 李小宝看云蔚并不老,不能算是她的叔叔,便说:“那颗树不粗,哥哥上去会把树枝压断的。” “我爬过好多次了,我不怕。” 说罢拉着云蔚的袖子,把他领到了路边的梨树下。 云蔚看向梨树,确实不是一颗大树,他一伸手就能够到下面的树枝,但这里的果子都被人摘走了,只剩下顶上的几颗,黄澄澄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上树时,李小宝有心给云蔚显摆一番,勒紧了腰带,将自己收拾利落,双手把住树干,两条细腿一蹬,她像是个壁虎似的,转眼间就爬到了树顶。 她在树上挑挑拣拣了五个最大最漂亮的鸭梨之后,用自己的衣裳裹住,又原路返回,跳下了树,仰脸对云蔚说:“五个够不够?” “够了。”云蔚接过梨,将李小宝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定她确实没受伤才放下心,“谢谢小妹妹。” “不客气,我叫李小宝,我爹叫李叁,娘叫方芸芸,我家就在村里十字街往西走第五户,哥哥有事可以找我。” “好,小宝妹妹。”云蔚笑着应声。 李小宝头一次被叫做小宝妹妹,竟然有几分羞涩,脸颊罕见地浮上了几分红。不过她皮肤黑,云蔚瞧不出来。 “哥哥要鸭梨是自己吃吗?” “不是,家里的娘子咳嗽总不好,我想熬梨汤给她喝。” 李小宝也喝过娘给熬的梨汤,汤甜甜的,梨软软的。不过梨汤还是不如娘炖的鸡好吃,李小宝咕嘟咽了口水,“那哥哥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云蔚点了点头,一大两小叁个人便分了别。云蔚腿长步子大,又急着回家,很快就走出了村子。 但李小宝和徐赋却留在路边爆发了今天的又一次争吵,原因是李小宝殷勤地给云蔚摘梨了。 虽然徐赋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吃醋,但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不舒服极了,“小宝,你只给我摘一个,为什么给他摘了五个?” “他比你高,肯定吃得比你多,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娘子等着喝梨汤,当然要多给他摘几个了。” “而且他长得好看,我乐意给他摘。” 徐赋不认为云蔚好看,就算云蔚好看也没有他好看。 “可是他有娘子了。”而自己还没有娘子呢。 李小宝没察觉出徐赋话里的含义,想当然地说道:“等我长大了,他都老得和我爹似的了,谁能瞧得上他呀。”李小宝似乎是觉得自己绝不会老,徐赋和李贤也绝不会老。 所以云蔚的衰老之苦还是留给他娘子吃吧。 就在徐赋被李小宝的歪理说服,并且放下心来的时候,李小宝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个脑瓜崩。 她拧着眉毛向后一瞧,正要发火,就看见了李贤抱着胳膊站在她身边。李贤看她的眼神凉沁沁的,说的话也是凉沁沁的,“你想瞧得上谁呀?” “你管我。”李小宝嚣张的气焰并没有被完全地镇压下来,捂着脑袋说:“李贤,我要找娘告状。” 听到李小宝叫他的名字,李贤想起方才离开这里的那个人影,那人影有几分熟悉,但他没认出来那是谁。而李小宝竟然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影子叫哥哥,对着自己却毫不客气的直呼名字。 李贤气急又弹了她一下,“你又从哪里认来个哥哥?” “你个小白眼狼,你这么多年的哥哥还不如他了?” 李小宝到底是人小,被李贤弹的是满地乱窜,连连大叫,然而李贤还不收手,大步一跨,堵在李小宝面前,“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上树,你非要摔下来断几根骨头才长记性是不是?” 李小宝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梗着脖子表示,她这样的能耐人,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如此一来,李贤愈发地生气,简直快要被气得点着了。 见状,徐赋打算解救李小宝。他哪能体会出这是李贤一颗拳拳的爱妹之心呢?他只知道李贤在欺负自己的朋友李小宝,可他又打不过李贤,便攥着李小宝的手,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家。 之后更是撺掇李小宝,让她不要回自己的家,就待在这里陪着他,过几天就和他一起走,走去县城,李贤和方芸芸就再不能打她了。 李小宝坐在他的房间里,边听他说,边将他的零嘴吃了个遍。 待到她填饱了肚子,太阳也已经落下山去,李小宝跳下椅子,拍了拍手上和嘴上的碎屑,估摸着李贤的气也已经消了,便对徐赋说:“我走了。” “啊?”徐赋傻了眼,“他要再打你怎么办?” “那不算打。”照以往娘的阵势比较,李贤对她只能算是亲切的抚摸。而且自从她离家出走过之后,娘和李贤都和换了一个人似的,轻易不打骂她,免得她又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一些和离家出走一样伟大的事来。 “那还不算打吗?”徐赋奸计未能得逞,又想挑起李小宝的怒火,“我爹娘就从来没打过我,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呢。” 然而李小宝并不羡慕,她道:“哦,我要是你爹娘,我也不打你。” “为什么?”徐赋猛然又幸福起来了,他想一定是李小宝疼他,舍不得打他。 李小宝瞄了瞄他的细胳膊细腿,轻蔑道:“怕把你给打死呗。” “我娘说孩子不打不成器。”李小宝已经挨了不少打,自认她将成长为一株参天的好树,而徐赋,从小娇生惯养,以后必然是歪脖树之流,怎么也比不上她。 不仅比不上她,还有可能带歪了她,李贤就总说什么近猪者肥,近墨者黑的,如果她总是和徐赋混在一起,岂不是也要被他耽搁成了一棵歪脖树? 李小宝想要快快地和徐赋划清界限,“我要回家。” 说罢怕徐赋又黏着她,小跑出了他的房门,“你明天也别来找我玩,耽误我进步。” 徐赋跟着追出来之后,就听见李小宝的无情冷语,他当即也来了脾气,“你走吧,谁找你玩谁就是小狗。” 自此二人不欢而散,但是二位友人之间裂痕只持续了一天,待到第叁天,他们又一起快快乐乐地去摘莲蓬了。 徐赋没心没肺地想,李小宝只说明天不要去找她玩,又没说后天不能去,那他后天去找她玩,不就不是小狗了么? 因为大家喜欢小宝所以让云若他们搬来拾翠山了。还有一更 番外二梨汤(h) 却说云蔚拎着几片猪肺,怀里捧着五个鸭梨出了村,接着进山回了他和云若的家。 院子如今被他们修葺得很有模样,门口亭亭如盖的合欢树下放着一张桌几,叁两杯盏,前行叁五步就是两颗长势喜人的橘子树,等到深秋,青橘由绿转黄,沉甸甸地缀在枝头。 云蔚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厨房,随手舀了瓢水浇了浇院里的花。厨房前屋檐下的空地被辟做花坛,种着五颜六色的唐菖蒲。那是云若在京城租下的住处里所种的花。 因为云蔚总怀念着那个时候,所以甚至想要把那个院子也搬过来,但他没有那等移山填海的本领,也只能种几朵花来略作寄托。 浇过了花,云蔚感到奇怪,往常这个时候,云若就算不在院里迎接他,也要在屋里懒洋洋地喊一句,“回来了?” 今天整个院子却是静悄悄的。他去屋里看了看,发现床帷散下来,将整张床遮得严严实实。 想必是云若这个懒鬼还在睡觉,云蔚叹了口气,自打醒了之后,她就早也睡晚也睡,醒着的时候除了吃就是逗逗猫。 至于他,她是一眼也不多看,如今他又去书院做了夫子,云若每天有大把的时间不用应付他,清闲得很。 有时云蔚疑心云若坚决要他去书院,是专门为了把他打发出去。 虽然夜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但是盖着两床被子,有时他耍赖挤进去了,云若也毫不留情地把他踢出来,“热,你自己睡。” 这时他能怎么样呢?只能哦上一声,然后盖上自己的被子,翻身看着她的背影。 他落寞地想,当初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分明说想和他睡一个被窝的,怎么他刚钻进去,她就嫌热了? 骗子!他以后再也不会上她的当了。 查看过云若,云蔚自顾自地做起了晚饭。大锅熬的是罗汉果杏仁猪肺汤,稍小的锅则煨上了小吊梨汤。 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晚饭总算做得了,但云若还没有起。 云蔚喊了几声,那个懒骨头也没从床上爬起来,无奈他只得洗了洗手,摘下身上系的围裙,亲自去叫。 就在他将将掀开床帘的时候,一双妙手猛地攥住了他,随后用力一扯,把他整个人都扯到了床上。 云蔚吃了一惊,就见云若一扫往日懒散的样子,生龙活虎地把他的手和脚两两捆在一起。 “你干什么?”云蔚在床上挣了几下,发现云若绑的很紧,他并不能轻易挣开绳索。 “你猜。” 云若轻轻一笑,随后慢条斯理地解起他的衣服来了。一层又一层,从外到里,直至露出了他一身光滑的好皮肤。 但因为手脚被缚,他的衣服并不能完全脱下,只是从他的身上散开,搭在床上,青白交迭,倒有种悄然绽放的意味。 已经被脱的赤条条,云蔚怎么能想不明白云若要干什么,但锅里还煨着汤,他道:“先吃饭吧。” 吃了饭再做也不迟,长夜漫漫,而且他明日又休沐,他们之间有大把的光阴。 云若并没有停下来,伸手在他胸前的乳头上轻轻一拨,“不急。” “你不是想的要捱不住了么?” “没有……”云蔚嘴硬道:“我什么时候想了?” “昨天夜里。”云若举起她的手,在云蔚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云蔚哑然,他当时以为云若已经睡死过去,怎么也不会醒过来的,所以才偷偷地…… 云若缓缓地在他胸口揉了几下,“你怎么?” “你不是偷用我的手,揉你这里了吗?” 云若手下用了几分力,将云蔚的胸口揉出一层浅粉,他登时就绷起了腰,难耐紧了似的,将胸膛拱到她手下,口中猫似的哼了几声。 昨夜云若睡得昏昏沉沉之时,突然感觉有人掀开她的被子,缓缓地钻了进来。 他什么都没穿,像个滚烫的火炉,连吐息都是一片火热。揽着她磨蹭几下之后,又怕惊动了她,只得做贼似的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揉捏一番。 另一只手则是放在他昂扬的下身,引着握住,飞速地套弄起来。 虽然万分爽利,但云蔚怕吵醒云若,呻吟便黏糊糊地哽在喉头,不敢彻底地释放出来。 为免撞破他彼此尴尬,云若只得木头似的装睡,听他哼哼唧唧地小声抱怨:“大骗子,你什么时候才……才……” 后面的字太过含浑,云若没有听清,但她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来,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大约也是因为没听清,所以云若平白多了几分遐想。她原认为自己是个清心寡欲人,往日的失态也是被云蔚故意勾引导致。 但今夜他又没故意引诱她,甚至怕她发现,还特意地压抑着声音。 可她却在碰到云蔚滚烫光滑的肌肤之后,心跳陡然加快,甚至想要从上至下地抚摸他一遍,再听几句他腻腻歪歪的埋怨。可见她其实不是个彻底的正经人。 意识到自己对云蔚有堪称下流的冲动后,云若彻底清醒了,身前的云蔚是滚烫的,肉贴着肉,这种热意似乎引渡到了她的身上,令她也像火似地烧起来。 这把火一直烧到了此时此刻,云若一手捉住云蔚的下身揉搓几下,那处立时抖擞起来。云若笑道:“看,硬得这样快。” 云蔚被她捏住了短处,没法狡辩,羞赧道:“你昨天都醒了,还装什么?” “你就专门看我笑话!” 将他挺立的下体也找了根细绳子栓住,云若嗤道:“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哪里用得上专门看呢? 因为仰躺在床上,手脚两两被绑,所以他此刻是个门户大开的模样。云若捏着他的囊袋盘捏一会儿,接着手指就溜溜达达地入了他的肉穴。 此处久未开拓,进入时有几分滞涩,不过添上香膏,再加之云蔚津液丰沛,不久就软成了一滩水。 见云蔚已经蒙蒙合住眼,一派沉浸的模样,云若一伸手,从被褥之下摸出不少器具来。 她略略一看,发觉数量实在不少,而且这些淫邪之物,都是她上次离开青楼前,背着云蔚买的。 拿起那根橡胶做的物什,云若不禁暗叹一声,她果然不能算是个正经人。 因为放下了心里的坚持,云若行事就更大胆些,不仅将这根庞大的东西插到云蔚体内,还坏心眼地填了两枚缅铃进去。 缅铃一入谷道,便滴溜溜地轻颤起来,云蔚上次就尝过这个东西的厉害,真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免紧张地夹紧了后穴,但缅铃却颤的愈发厉害,将他的整个肉璧都折磨了一回,“不行……这个不行……” 而云若觉得他是欲擒故纵,非但不体贴,反而将那阳具送的更深,缓缓地抽插起来。 如此一来,伪阳裹挟着两枚小铜珠,在他体内来来回回地碾来磨去,娇嫩的穴腔松也不是紧也不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只将他逼得双腿乱蹬,腿根不住地痉挛。 “哼……”他呜咽出声,“我不要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云若故作不懂,悠悠闲闲地侧躺在他身边,只剩下一只左手,还扯着缅铃的细线。 “就你塞进去的坏东西……”他侧头瞪了云若一眼,“都要折腾死我了。” “是么?”云若将那根假阳抽了出来,“你这么不喜欢它呀,那就不要它了。” “不是这个……”云蔚行动不便,但还是将脸硬是挪到了云若面前,悄声说:“我喜欢这个……” 那个东西将他完完全全地塞满,能照顾到每一处瘙痒的所在。 云若不听,反而将手里的丝线一扯,缅铃就抵住了云蔚的关口,他登时浑身一拧,“啊……” 见状,云若贴着他的耳朵,热气丝丝缕缕地扑上去,问道:“那你不喜欢它们吗?” 云蔚稍稍缓过神来,正要矫情一番,耳边却传来一阵湿意。 云若艳红的舌尖轻轻划过他的耳廓,留下浅浅的水渍,接着她贝齿轻启,咬住他的耳垂,舌头紧接着贴上来,微微一吮。 云蔚还没被云若这样优待过。他像是从没吃过好肉似的,没出息地酥了半边的身子,连说出的话都软的像云柔得像水,“你……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你说呢?” 云若寻到他的唇啄了一口,“还喜不喜欢?” 听她的话音,她是绝不会把缅铃拿出来了。云蔚虽然煎熬,但又觉得这煎熬浇上了一层蜜糖,所以也不是那样难捱,谁让云若就是喜欢欺负他呢? “喜……喜欢……”云蔚扬头贴到云若嘴上,痴痴地亲了一会儿,一双眼就醉得像就酒里的星星,“你别那么坏……轻点……” “好啊。”云若嘴上应承,下一刻却在阳具上套上了一个缀着小金珠的羊肠衣,随后缓缓地送了进去。 颗颗金珠凸起贴在假阳具上,进得云蔚后庭,便又嵌在了他的谷道内。 云蔚瞬间被激出一泡眼泪,他将腰扭了又扭,浑身出了一身腻汗,令他看起来滑溜溜的,像一尾鱼,“哈……啊……” “杨云若……你又诓我……” 云若一丝悔改的心都没有,反而将那阳具送的更深,“乖……一会儿就好了……” 说来也怪,本是这样粗粝的物什刮蹭着他,但云蔚却慢慢真的觉出快慰来了,那快慰比以往更甚,让他摇着整个屁股去迎合云若,“嗯……嗯……就是这儿……” 他已经习惯了缅铃和沙砾似的金珠,甚至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紧夹着舍不得让它走,碰到要紧的地方,更是绷着臀去磨蹭,“哈……就这儿……弄得最好……” 多方进攻之下,云蔚高潮不断,后穴已是一片泥泞,但是下身被绑住,他再如何舒适也得不到释放,整个小腹被憋得涨鼓,一戳便觉酸痛,像要破了似的。 “姐姐……帮我解开吧。”云蔚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那根东西涨得发紫,直挺挺撅着。 这时云若却拿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轻咳了两声,手撑着头,一手捏了捏他立起来的两个乳头,“哎呀,姐姐病还没好呢,手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帮不了你。” “你……”云蔚四肢并用简直想去挠她一下,却不慎被她偷亲一口。 云蔚得了她的吻,便又没那样生气,他追着要贴上去,云若却后退寸许,和他拉开距离。 云蔚甫一后退,她却又凑上来逗引,云蔚想要搭住她,但手脚被绑,连她的头发都抓不到。几个回合下来,云蔚直被戏弄得像吃不着葡萄的狐狸,伸出尖尖的舌头轻晃,喉头也在急切地呻吟,瞧着眼馋得厉害。 然而云若今日立志作恶多端,戏弄过他的唇又来戏弄他的下体,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翠羽,尾端的羽毛是极轻极柔的质地。她捏住翠羽的尖端,随后用尾端羽毛上下地撩拨他那憋胀难忍的柱身。 他那处本就敏感到极致,羽毛带来的痒意针扎似的,要将他扎破了。鲜红的菇头经受不住,一下下地搏动起来。连带着沉甸甸的卵囊也像铃铛似的抖动起来。 纵然是被绑的紧,菇头在这种刺激之下,还是溢出了点点清液,云蔚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控,“要坏了……姐姐……求姐姐……” 见云蔚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连带脸颊满布水光,就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捏就溢出甜蜜的汁液。云若总算过够了瘾,不仅放下了羽毛,还将他身体上的各处束缚都解开。 几乎是解开了的一瞬间,云蔚就跳起来坐在云若腿上,“你别想跑……” 他密不可分地吻住了云若的唇,唇舌勾缠间,含浑地嘀咕,“你个坏心眼的狐狸精,勾引我就算了,还欺负我……” 同时又将他自己那根棒槌似的阴茎交到云若手里,“都是被你弄的,你得负责……” 云若指尖转圈磨了磨他的菇头,道:“那我要是不想呢?” “说几句好听话来听听。” 云蔚一顿,转头娇声道:“好姐姐……给我摸一摸……” 云若不答也不动,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云蔚,云蔚对上她那双黑漆漆的眼,情不自禁地吞咽一下。 随后像着了相似的,和她鼻尖抵着鼻尖,唇瓣几乎碰着唇瓣,“好姐姐……下头一被你碰就快活得要死了……真恨不得……真恨不得一辈子都被你这么着弄……” “好菩萨……你就救我一回吧……” 云若感觉自己有些醉了,被他说得心如擂鼓,胸腹中的火不仅没灭反而越烧越旺。 云蔚叫她菩萨,世上有像她这样满脑子污秽的菩萨吗? 没有的,她也不是菩萨,只是一个色迷了心窍的寻常女子而已。 云若一手握住弟弟紫红色的阴茎,一手则是揉上了他的两片臀。 云蔚感受着下身绵绵的舒爽,在云若的腿上是跌宕起伏,下身舒服了,连带着胸口也不安分,竟是瘙痒难耐,他捧着云若的脸,祈求道:“好云若,奶子好痒……嗯……吃一吃……” 云若盯着他的乳尖,俏生生的,于是一口就叼了住,吸了又吮吮了又咬,直将云蔚吃得是骨酥筋软,简直想把自己整个人都送到云若嘴里,让她吃一吃。 虽说是这样让他欲仙欲死的境地,云蔚却一眨眼又落下两行泪来。 “怎么了,又哭什么?”云若问道。 他勾着云若的脖子,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遭受的冷待,哭得理直气壮,“你总把我踢出去,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碰我,再也不和我一个被窝睡觉了呢。” 云若心虚片刻,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会?那姐姐以后多碰你。” “还要盖一个被子。” “好好好。” 等到云蔚从余韵中缓了过来,天早就黑透了,他草草披上外衫,去厨房将早就凉了的小吊梨汤端了过来。 对于云蔚做的饭食,云若从不挑嘴,捧着碗,将梨和汤一齐吃了进去。 “怎么样?” 云若点点头,“挺甜的。” 云蔚垂首将她嘴上残留的汤勾到自己嘴里,品了品,“确实挺甜的。” 随后他将外衫一脱,扔在地上,眼波似钩,跨坐在云若身上,“姐姐不会这样小气,只给我这么一点甜头吧。” 云若一挑眉,打量他一番,“你身子撑得住么?” 云蔚大言不惭道:“你都撑得住,我有什么不行的。” “行。” 于是二人闹到了深夜。 第二日云蔚休沐,不必早起,临近中午他才醒来,正要起身去厨房做午饭,却被云若压了住。 床帷遮蔽严密,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初时的声音是轻轻的,舒适的。过了两刻钟就陡然凄惨起来。 云蔚伸手撩开床帷,露出一张酡红的脸,和半截子满布红痕的上身,“啊……不要了……我不要了……” 云若却毫不留情,抓住他的手,将他拖回来,顶撞几十回,在他耳边低语道:“杨夫子,你瞧你现在这样子,真该让你的学生们瞧瞧。” 提起学生们,云蔚升起一股强烈的羞迥,“不行,不能让他们看。”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 云蔚盼着云若能早些放过她,让云若摸上他臀上那个鲜红的纹身,急急地答,“我是姐姐的,只给姐姐看。” 如此一来,云若被捋顺了毛,愈发地想要在他身上揉一揉捏一捏捅一捅。 他讨饶不成,又被从里到外地揉搓了一番,以至于嗓子干哑,将剩下的梨汤全数喝了进去。 但第二日去书院,还是有学生听出了他嗓子不对劲,特意让食堂的刘婶熬了梨汤给他送来。 送走学生之后,云蔚原形毕露,他气哼哼地想,云若生生在床上欺负了他两天,她的病早好了。 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云蔚回忆起了昨夜的痛楚,一时怒从心头起,梨汤梨汤,该死的梨汤,他以后再也不要给那个骗子熬梨汤了! 好了,终于填完这个坑了,同时也要和海棠和po18上的读者到一个别,以后就不在这两个网站更新了,想要写一些普通的文章,如果大家还对我以后写的东西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微博。 谢谢大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