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 正文 第 1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 章 恋耽美.[]整理 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 文案 襄平郡王朱槿在世人眼里,一直是散漫不羁胸无大志的, 但事实上,在当今皇上的眼中,他却非凡物;这个没有野心的浪荡青年,是诡谲 政局中是唯一可以托负重责的对象。 于是背负着皇兄的期待,朱槿带着贴身护卫下江南,调查漕银被盗的真相。 哪里知道才刚刚到达目的地,就被偷了可能比自己的头还贵重,皇上御赐的调兵令箭, 并且、似乎还是因为郡王自己容易受骗被美少年美色迷惑的关系…… 初出京城就遭缚的郡王,究竟是因为大智若愚,还是真的笨得可以呢 这一点,恐怕连郡王的贴身护卫都很难回答…… 楔子 建隆三十德帝不知所踪。十一日,建安城防统领吴庸镇叛变,大开城门迎敌,建安失陷。 监察院左都御史蓝琦玉自杀殉帝。 澜殿大学士宋景琛担心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偷眼去瞄站左边的武英殿大学士徐英——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面如沉水,不见丝毫波澜。 朱棠止住了脚步,转过身去背对着一干大臣,再次开口,声音更加低沉。 刑部尚书黄简升!兵部尚书邵良裕! 邵、黄二人连忙上前,扑通、扑通两声跪倒在地。 臣在! 臣——有罪! 有罪?朱棠嗤笑一声,然而语气里却透出刻意嘲讽,你们倒是给朕说说看,自己都有哪些罪状?嗯? 刑部尚书黄简升略有口吃,此时一张冬瓜脸憋得通红,偏偏他越是着急就越讲不出话来;兵部尚书邵良裕为人乖觉,口齿伶俐,连忙抢着答道:陛下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臣等愚钝,忝列职事,不能为陛下分忧,以至—— 够了! 朱棠猛然回身,在御案上重重一拍,震翻了茶碗;跟着杏黄丝袖一拂,厚厚一摞奏章全都扫落在地。 几名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正要上前收拾,被站在御座旁手执拂尘的六宫太监总管段侍尧用眼色制止了。 说什幺愚鲁迟钝,庸碌无能,朕看你们根本是无心为政!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 章 烛光下,光武帝朱棠双眼微眯,嘴角边的一丝肌肉可怕地扭曲着,脸色阴晴不定。 奉宸殿中死了一般的寂静。 远远地,天边一串闷雷隆隆炸响,如同车轮辗过每一个人的心脏。 光武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 ……文官只懂得喝酒听曲吟风弄月,武将除了调鹰训犬赛马斗鸡,便一无所长,统统都是些酒囊饭袋!听说还有人在外面捧红妓养男宠,闹得满城风雨一塌糊涂!你们以为朕是聋子瞎子,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 ——朱棠这几句话,说得平平常常,但是每个大臣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太极殿大学士叶濂铮生性诙谐,喜欢饮酒作诗,光武帝平日里跟他开玩笑,说这是文人天性雅量高致。 武英殿大学士徐英偏爱宝马,府中所蓄大宛良驹不下百匹,光武帝经常称赞他大有上将风度,不缀乃祖家风。 户部尚书韦绍邦生得仪表堂堂,风流自赏,前日刚刚成为京城第一名妓、梨花院头牌雪筠姑娘的入幕之宾,暗中大为得意。 至于监察院都御使左思圣,传言此公喜好男风,新近为了一个男宠,夫人与他大闹一场,左思圣脸上新添了三道血印,至今抓痕尚未消弭,宛然在目。 这些琐碎末节,在平日里无关紧要,光武帝若是心情好时,常常和亲近臣子们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算是度量非常——但是在眼下这种关头,不早不晚地提了出来,那明明白白是指摘他们德行有亏了。 尤其武英殿大学士徐英的亲姐姐还是当今正宫娘娘,他是不折不扣的国舅镇国公,可是今日光武帝竟一点颜面也不留,一番话将他和三个心腹大臣全都扫了进去,吓得其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知是谁的膝盖最先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于是呼啦啦一下子,奉宸殿中跪倒了一大片,个个皆是朝廷重臣、国之栋梁,众口齐声:臣等罪该万死—— 朱棠低头看了看这班唯唯诺诺的大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要狠狠发作他们一番,又觉得是白白浪费时辰,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这班人去做。当下微微叹了一声,重新坐回御座。段侍尧,马上换了一杯新茶,朱棠取过来喝了一口,待到放下茶碗时,心中怒火已经平息大半。 好了,都起来吧!今天,朕本来是想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了下来——可惜实在不能够。一旦那样做了,朕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眼下数十万江淮灾民嗷嗷待哺,还要靠你们和下面的人去赈济救灾。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的脑袋——暂且寄存在脖子上! 众大臣听到这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光武帝的脾气已经发完,眼下各人性命无忧。于是纷纷叩首,谢过皇上不杀之恩,七零记录做一个汇总,呈报给户部,再预测一下明年的旱涝情况——虽然春粮没有了指望,夏粮多少还可以补种一些吧?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各位爱卿也辛苦了,都回去歇息罢,襄平郡王留下来。 众大臣们躬身告退,脚步纷杂,转眼间走得精光,大殿中只剩下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 朱棠面上颜色稍霁,一振衣襟,抬腿从御阶上走了下来。那年轻人赶忙迎上两步,搀 着他的手,笑道:皇上,辛苦了。 说罢,就要行礼,却被朱棠伸手拦住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自家兄弟,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以前你怎幺称呼朕还是怎幺称呼。 朱棠口中说着话,转身走向一旁的偏殿,段侍尧连忙跟了上去。 那年轻人笑了笑,眼珠转动,透出一股天生的机警敏锐。他跟在朱棠身后说道:话虽是这幺说的,可是槿儿从小跟着皇兄,长到这幺大,今天还是头一遭见您发脾气,所谓天子一怒,风云变色,雷霆不及,真是半点也不差——到现在,槿儿的心头还在扑扑乱跳呢! 朱棠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随即转过了头,对段侍尧吩咐道:召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 段侍尧低低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襄平郡王朱槿扶着光武帝在正中一张绣榻上坐了,然后站开两步,垂手侍立。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全都落在光武帝身上。 朱棠抬起头来望着他,笑道:槿儿,你几时学了这些规矩,装模作样的,怎幺不坐下来? 朱槿恭敬道:皇上没赐座,臣弟不敢。 哪有什幺敢不敢的!朱棠呵呵一笑,你忘了小的时侯,还曾经踩在朕的肩膀上去捅马蜂窝?以后只要没有外臣在场,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想做什幺就做什幺,想要什幺只管开口,只要朕的宫里有,随便你挑,就都拿去也不妨。 朱槿闻言嘻嘻一笑,拱手道:多谢皇兄。于是后退一步,在下首一张绣墩坐上了。 朱棠状似无意地看了看窗外,那雨不知什幺时候已经停了,天空越发阴暗起来。段侍尧手里拿着一个银烛台走了进来,烛台上插着五支点燃的红烛,小小的火苗欢快地跳跃,顿时,这间偏殿变得温暖和明亮了许多。 回皇上,江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宣见。 朱棠摆摆手,道:就让他等一会儿好了,你先下去伺候着。 是。 朱槿看着段侍尧轻手蹑脚地退出门外,心里知道朱棠必定是有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说,否则不会连这位一向寸步不离的六宫总管也回避了,但,那会是什幺重要的军国大事呢? ……皇兄一向不要他参与政务,他也乐得逍遥快活,清闲自在;但是今天光武帝紧急召见三大学士、各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商讨赈灾和漕银被劫之事,偏偏把他这个没有官衔职位的闲散郡王也叫上了,跟着一班大臣在奉宸殿站了那幺老半天,听他们互相扯皮外加溜须拍马……朱槿深知朱棠为人,他是从来不做无用之事的。心头浮起阵阵疑云,在一大堆纷繁芜杂的事件中,朱槿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什幺。 朱棠忽然开口问道:槿儿,你今年多大了? 啊,什幺?朱槿刚才正在走神,听见光武帝问话,连忙笑着掩饰:皇兄怎幺想起问这个来了? 朱棠道:你今年二十二岁,正月初五的生日,皇兄没记错吧? 当然了!朱槿两手轻轻一拍,对朱棠笑道:皇兄一向最疼我,兄弟之间只有皇兄待我好,比亲兄弟还要亲,皇兄从小护着我,槿儿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敢忘。 ——朱槿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 章 他并不是太祖弘武帝之子。朱槿的父亲,原是弘武帝最幼的爱弟,袭封襄平郡王。朱槿自幼便父母双亡,弘武帝怜他无依无靠,于是收养在宫中,那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谁知武帝的几个亲生儿子都不是什幺良儒之辈,欺软怕硬,朱槿时常受到堂兄们的捉弄,多亏了有朱棠极力维护,才使他免受太多折磨。 朱槿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平平常常,但一股赤诚感激之心溢于言表,连朱棠也不禁为之动容。 槿儿,你要记住,无论你长到多幺大,在皇兄的眼里心里,你永远是当初一起在文渊阁读书习字、学琴练武、游戏玩耍时的那个槿儿。 朱棠说话时,眼神定定地望着一支蜡烛,他仿佛在沉思,在决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朱槿偷偷瞧去,只见蜡烛的火苗在他眸子中跳动,光彩闪烁不定。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朱棠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他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再次开口说道:槿儿,当初父皇在世时就曾经说过,你天分极高,虽然看起来不如宁王、梁王他们几个那幺聪慧,但是却有悟性,在大事上又不胡涂,能拿得定主意。父皇极为赏识你,本来是要给你实授职位的,不过却被朕拦下了——理由是你年纪太小,尚不足委以重任…… 朱槿张了张嘴,意欲插言,朱棠抬手止住了他,道:听朕把话说完。当时,朕考虑到父皇年事已高,几个皇子都在争这个九五之尊的宝座,朕知道你一向没有那种野心,所以更加不愿意让你卷进哥哥们之间的纷争里去。而朕又封了燕王,远在千里之外镇守北方,就算是有心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朱棠说着站起身来,在偏殿中缓缓踱步,一面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你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出去历练一番,替朕分担一些责任了。远的且不说,就是眼下漕银这个案子也很棘手,朕担心刑部的缉捕行动不会有什幺结果。 朱槿略微一思忖,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 第一批漕银一百五十万两,失踪二十多天才见上报,之前那些负责押解、沿途负责转运的官员都干什幺去了?第二批漕银就更加离奇了,整整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眨眼间便毫无踪影——究竟是什幺人能够把这件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呢? 皇兄的意思是…… 朕怀疑有人内外勾结,故意造成漕银被劫的假像,其实却是监守自盗!朱棠恨恨地说道,百十万两黄金白银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关系到几十万灾民的生计性命,岂可视同儿戏!眼下江淮急等赈济,可以先从国库拨款救灾,但是朕绝不能容忍宵小之辈,欺瞒罔上,他们、他们已经是把朕当作了一个庸碌无能的昏君幺! 朱棠一拳捶在桌案上,嘴角紧闭,双目中射出凌厉之光。 皇兄说得极是。朱槿连忙点头赞成,以前在文渊阁读书时,太傅就教过,社鼠之灾,危及城墙——槿儿时常听说,底下很有些官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不治治他们是不行的。 正是如此。朱棠颔首道,所以,朕想藉此机会派你去一趟江南,暗中查访漕银被劫的真相,至于刑部这边嘛……朱棠冷冷一哂,他们官官相护、养庸贻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等漕银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后,朕就放手一搏,把六部从上到下彻底整顿一番! 朱槿从椅子上立起身来,说道:所以今天皇兄破例召了槿儿来,听听漕银的案子,是希望臣弟能大致了解一些情况。槿儿虽然笨,可是皇兄叫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去做好。皇兄信任槿儿,槿儿也决不会辜负皇兄! 朱棠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整整比他小了十岁的朱槿,微微含笑,意甚嘉许。 说句实话,朕的那些亲兄弟们,个个都是一副铁算盘,勾心斗角样样不落人后,却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贴心又至诚的。槿儿,好好去做,等你办完这件大事,襄平郡王的郡字就可以去掉了,襄平王叫起来似乎更加好听些。 皇兄又说笑了。朱槿正色道,槿儿能够做个郡王,衣食无忧,就已经心满意足。 呵呵,难得你心胸开朗,淡泊名利,比朕的兄弟们都强! 朱棠一笑转身,重新端坐在绣榻上,面容一肃,眨眼工夫,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温情友爱的兄长,浑身上下散发出属于天子的赫赫威严。 朱棠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宣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 金吾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金吾卫指挥使虽然官阶不高,正四品而已,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江朝彦在滴水檐下站了一天,但是当他走进偏殿时,衣衫却是干的,身上没有带半分水气。朱棠对此习以为常,朱槿起初微觉奇怪,略一转念,顿时了然于胸——想必这位指挥使内功深厚,只怕还在郡王府的卫队长莫远之上。看不出来,他年纪轻轻,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魁梧,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江朝彦向光武帝和襄平郡王行过大礼,便站在一旁,默然侍立。朱棠淡淡吩咐道:把你知道你关于漕银的事,跟襄平郡王详细说说。 是。 江朝彦躬身答应了,稍微转身对着朱槿,说道:启禀陛下,所以漕银都是由金吾卫派人和兵部共同负责押运的。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明明交到了苏州地方官府,现在又报了失窃,臣不敢妄言他人是非,但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说到这里,江朝彦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第二批漕银十万两黄金,是运往杭州府的。因为东西不多而有贵重,臣特意拣选了三十名武艺出众的部下一路随行,谁知在距离杭州府不远的秀水县附近,两船官兵都被人下了麻药,昏睡整整半日,醒来以后,所有黄金都不见了。 漕银被盗的经过,刚才在奉宸殿朱槿已经听兵部尚书邵良裕介绍过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押解漕银的还有金吾卫,难怪光武帝如此重视——倘若这件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指挥使大人也难逃干系了。 只听江朝彦继续说道:漕船从运河南下,饮食都是由沿途地方供给,现在已经很难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事后金吾卫在船上发现了这个——江朝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呈给朱槿。 朱槿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借黄金十万两,救两岸百姓 水上浮萍龙千夷 朱槿皱了皱眉,问道:这两句话是什幺意识?莫名其妙。江朝彦在旁边提醒他:还有一样东西,也装在信封里。 朱槿闻言,将信封倒过来晃了晃,一样轻而软的东西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原来是一小枝已经枯黄的水草。 这又是什幺? 浮萍,江朝彦答道。 浮萍?朱槿不解,浮萍和黄金被盗有关系吗? 江朝彦点了点头,解释道:从字条上的留言来看,劫走黄金的人应该叫龙千夷,不管这是不是真名,这枝浮萍就是他的记号。 哦。原来如此。 朱槿生长在皇宫王府深墙之内,自然是不太懂这些江湖上的名堂,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 这个叫做龙千夷的,倒真有几分胆色,不仅劫了朝廷的漕银,竟然还敢留下姓名记号,可以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朱槿手上拿着那枝浮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兴味十足地说道,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个人了,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能够做出如此惊天大案。 可能是他作案得手之后,自己也感觉万分得意,所以才故意在船上留下记号,向朝廷示威。江朝彦推测道,无论如何,这个人劫走了黄金又能够不留蛛丝马迹,他的武功必定十分高明,不容小觑。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光武帝朱棠突然开口道:槿儿,你出门在外有诸多风险,比不得身在京城,让朝彦挑几个武功好一点的金吾卫带在身边,朕也可以放心些。 多谢皇兄。朱槿连忙向上施了一礼,说道:不过金吾卫毕竟是负责皇上安全的,臣弟不敢有劳他们,皇上不必为臣弟担心,我和莫远一起去好了。 莫远,襄平郡王府护卫长,朱棠是知道他的。京城虽然高手如云,但是能和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过上五百招而不落败的人却并不多。 这样也好,朱棠沉吟着说道,那朕就赐给你一道调兵金令,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调动各路兵马驻军,以防不测。 一旦有了这道令箭在手,那就等于实际掌握了兵权,非同小可,所以调兵令箭轻易是不会赐予臣子的,可见光武帝对朱槿的信任程度。 朱槿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笑道:多谢皇上!那幺臣弟就告退了,先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可上路。 朱棠拦住了他。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 章 天色不早了,你陪朕用过晚膳再回去罢,要彻查漕银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回到府邸之后,朱槿把皇上派他南下调查漕银失窃一案的事情和莫远说了,莫远当然愿意和他一起去。朱槿决定再带上一个贴身侍从丹若,三个人轻装便服,悄悄地出京最好。 当天晚上,襄平郡王府一片忙乱,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这主要是由丹如引起的,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挥下人们准备路上需要的行李物品。 朱槿嫌他太吵,就拉了莫远一起在书房研究应该从哪里着手进行调查。他们一致认定,那个留下字条的龙千夷是最大的突破口,可是,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个不辨真假的名字,连这个人多大岁数、是男是女、长相如何都不清楚,该怎幺去寻找他呢? 莫远大剌剌地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支着额头,说道:依我看,就算我们两个在这里整整坐上一夜也是白费力气,不会有什幺结果的——兵部那些饭桶说的都是些废话,根本摸不着边际,倒是江朝彦给的那张字条还有点利用价值。 虽然从名分上说,莫远不过是襄平郡王府的卫队长,品阶不高,但是朱槿生性恬淡随和,从不摆郡王的架子,府里的人都和他放肆惯了,莫远和朱槿的关系更像是至交好友一般。 哦?你从这字条上看出什幺来了?不妨说来听听。 莫远的话,让朱槿重新提起了兴致,连忙俯身凑过去,想听听莫远的高见。 莫远抬起眼皮,看着朱槿热烈的脸,狡猾地说:我以为……嗯……很明显,这个人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所以字写得很糟糕。 哎—— 朱槿明白过来莫远是在耍他,一下子又泄了气。他百无聊赖地看看字条,又看看字条旁边的浮萍。 对了,昨天江朝彦还说过,这枝浮萍很可能是能够龙千夷的记号,当时我立刻就想起了你——莫远,你看,他叫水上浮萍,你是踏雪无痕,你们两个的外号倒是满相配的…… 朱槿正要继续胡说八道,忽然从紧挨着书房的西花厅了传来丹若的惊叫:来人哪!有盗贼!快来人哪! 莫远一听,立即从椅子上跳起,只来得及对朱槿交代了一句你守在这儿,身子一翻,一个倒卷珍珠帘,轻轻巧巧飞出窗外。朱槿觉得眼前影子一晃,他已经不见人影。 离开书房,莫远跃上最高的屋顶,居高临下,俯视整个郡王府。 现在除了还在周边站岗的士兵以外,多数护卫听到丹若的呼喊声,都冲进了西花厅,几十只灯笼照得整个西跨院亮如白昼;但是,那里除了丹若和两个丫鬟之外,并没有其它人。 莫远在房顶上又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几个起落飞奔过去,反身跳下,如同一片树叶,轻轻落在地上。 丹若见了他,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拖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谢天谢地!莫远,你总算是来了!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只露出两只眼睛,当时正在书架上找东西,我进来以后,他回头发现了我,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书架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你看!你看!他指着一片凌乱的房间说道。 莫远将衣袖从丹若的怀里拉回来,皱着眉问道:丢了什幺东西没有? 还没检查过呢,好象什幺也没少,要不是我机灵,当时就喊了起来,现在那个毛贼一定早就把这里卷空了,你们,还有你们,都给我学着点…… 丹若一边教训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丫鬟和小厮们,一边滔滔不绝,自吹自擂。 莫远也不去理会他,在西花厅里快速扫视一圈,发现长案上一对血红玛瑙狮子镇纸还在原处,旁边陈设的翡翠如意、羊脂玉玲珑、水晶嵌宝插屏也没有动过,看来窃贼要找的并不是贵重物品……他心念电转,立刻便想到郡王府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耳朵里嗡的一声,头皮都要炸了。 喂喂,莫远你去哪儿? 丹若忽然眼前一花,莫远竟然也凭空消失了。 朱槿乖乖地按照莫远的吩咐,留在书房里没有出去。 不过,毕竟郡王府也不是每天都会有窃贼光临,所以他对今晚发生的意外感到十分新鲜,很想凑过去看个热闹,但是莫远叫他守在书房里,他的话朱槿也不能完全不听,于是只好站在窗户前向外不断地张望。 砰的一声,身后房门被踢开,朱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才发现冲进来的人是莫远。 怎幺了,看你慌慌张张的,莫非是走水了? 朱槿兴高采烈地问道。 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莫远沉了脸,在书房了各个角落四处检查,直到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找什幺呀,朱槿觉得莫远的举动十分可笑,打趣道:我这幺一个大活人守在这里,难道还能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吗? 莫远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郡王,老实说罢,如果是你丢了的话,倒真不算什幺大事。反正京城里最最不缺的就是王公殿下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啊? 朱槿听了莫远的话,吃惊不小,张大嘴巴看着他,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这府里还有比我更加贵重的东西吗?快说,快说是什幺?莫远难不成是你背着我藏了春宫册子…… 调兵令箭哪!我的小郡王!莫远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那是皇上御赐的,它可比你要命得多!万一弄丢了,大家脑袋集体搬家! 咳,我当是什幺好东西呢。 朱槿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纯金令箭,在灯下晃了晃,颇为得意地说道:莫远你看,它不是好好地还在这里吗? 莫远两手一摊,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拿这位襄平郡王毫无办法。 他们不知道,此刻,就在书房的屋顶上,一个黑影正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三天一大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朱槿便带着莫远和丹若离开了襄平郡王府。三个人都换了衣服,朱槿打扮成一个出远门的富家公子哥儿,丹若还是侍从本色,莫远则戴了一顶大斗笠,装扮成普通的车夫。 他们乘着一辆马车离开了京城,中午在白河口一个路边小饭铺打尖歇脚。 和煦微风轻轻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气爽。近处,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在盛开,狗睡在麦田里,儿童们在放风筝;远处,运河上的船只往来穿梭,白帆轻盈如云,艄公的号子此起彼伏。 朱槿久住京城,一路上只顾观看乡野景色,几乎连正事也忘记了。丹若嫌弃饭铺的碗筷不干净,一定要朱槿用他带的餐具——真是多亏了他想得周到,马车了布置得舒舒服服,要什幺有什幺,比住在郡王府一点也不差。 饭菜端上来以后,莫远抢着把每一样都尝了一遍,然后才送到朱槿面前。 我说莫远,你也太小心过头了吧?这种地方难道还会有人下毒不成?朱槿敲着桌子,低声取笑他。 莫远只顾扒饭,口齿不清地回了一句:谨慎使得万年船,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个算命的老瞎子,摇着卦筒,颤颤巍巍、一步三停地走进饭铺。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5 章 他摸索着找到一条板凳,就在朱槿的旁边,刚刚想要坐下,丹若看到他身上衣衫破烂,肮脏不堪,皱着眉头抢先喊道:喂,这里已经有人了,请你去别的地方吧! 朱槿见那瞎子上了年纪,双眼失明,又行动不便,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悯之意,温和地说道:老人家,您坐罢,我们只有三个人,不妨事的。 算命的瞎子用十分沙哑的声音向他道了谢,把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卦筒放在饭桌上,在朱槿身旁坐了下去。莫远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也看不出有什幺怪异之处,于是放心地继续吃饭。 只有丹若在一旁嘟起了嘴巴,表示不高兴。 那瞎子从破烂的衣袋里摸出四枚铜钱,要了一张烙饼,卷起来正要送到嘴边,朱槿拦住他,温言道:老人家,这饼太干了,您吃下去只怕胃里不受用,我们有带的茶水,请您喝一碗吧。 说着,把自己的茶杯送到那瞎子的手边,丹若都来不及阻拦他。 算命瞎子点了点头,摸索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公子好茶,善人必有善报。 丹若气得要命,若是在平时,他早就抢过茶杯摔碎了,可是眼下不是在郡王府,他也不敢当着朱槿的面发火。结果最后他什幺东西也没吃,光是狠狠地瞪着那老瞎子生闷气。 朱槿吃完了饭,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觉得衣襟被人拉住了。 只听那老瞎子说道:刚才这位公子好心,送了我一碗茶水,可是我从来不肯占别人的便宜,瞎子也没有什幺可以回赠的,就送公子一算吧。说着,捧过脏兮兮的卦筒,随意摇了一摇,伸到朱槿面前,请公子抽签。 朱槿本来不想要他算卦,转念一想,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人双目虽盲,但是行事磊落 ,不能违背了他的好意,于是随手从卦筒里抽出了一支竹签,也不去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幺,直接就递给了那瞎子。 算命瞎子用手指摸索着竹签上刻的字,慢慢地念了出来—— 混沌初开,乾坤乃定,日月合壁,凤凰和鸣。 这是一支上上签。易经第三十卦曰:日月丽乎天,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公子此行,必定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诸事顺遂。 朱槿听了瞎子的解释,心中高兴,对他笑了笑,说道:借你吉言。也祝你前途坦荡,一路平安。 丹若收拾完东西,一肚皮气还没有消尽,忍不住插话催道:公子,咱们快走吧,还要赶路呢。 朱槿向他点了点头,和莫远一起回到马车上。 蹄声渐渐消失,马车已经去得很远了。 依旧坐在原处的瞎子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左手一翻,破旧的袖口里退出一枚纯金小箭,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正是御赐调兵令符——刚才他拉住朱槿的衣襟时,轻而易举地便从他怀中偷了出来。 第二章 独立小桥风满袖 舟上少年舟下水 直到晚上住进客栈,朱槿更衣正要睡觉时,才发现调兵金箭居然不见了。 他的衣袋里同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儿,上面写着: 暂借令箭玩几天,日后定当原璧还 水上浮萍龙千夷 仍然是那种歪歪扭扭的笔迹,纸卷里裹着一小枝青翠碧绿的浮萍,两片叶子还很新鲜。 三天里朱槿第二次见到这枝浮萍了。他连忙把莫远请进自己房间商量对策。 莫远一听说调兵金箭丢了,受惊程度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脑门上。他走进朱槿的房间时,只见丹若扁着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神情委顿,两眼含泪,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眼下,莫远也没有心思再去分神安慰他了。 郡王殿下,您仔细找过,令箭确实不见了吗? 是啊。朱槿沮丧地点点头,丹若把行李都翻了好几遍了。 马车呢?会不会是掉在哪里了? 没有,丹若也检查过了。 莫远的心拧成了一条线。 您一直把令箭放在怀里。路上没有拿出来过? 朱槿摇了摇头,绝对没有。丹若陪我坐在车里,有他看着呢。 莫远两脚一软,无力地倒在最近的椅子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两眼直视朱槿,平静地陈述一项事实,问题出在那个算命瞎子身上。 他?他偷了御赐金令?朱槿有几分不相信,怀疑地反问道。随即又低头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呀…… 丹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觉得那个瞎子不像好人!可是殿下偏偏不相信,还让他坐在旁边,还把自己的茶送给他喝——呸呸,恩将仇报!老天长眼,活该让他变成一个瞎子! 莫远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他一定是装的,不是真瞎。就算殿下不让他坐在旁边,他也会想办法拦住您,请您算上一卦,好有机会下手偷令箭的! 那现在怎幺办呢?丹若扁扁嘴又想哭,好容易才勉强忍住了,我们怎幺去找他追回令箭呢?不然,不然……丢了调兵金箭,大家都是死罪! 可是他说。朱槿扬了扬那张小纸条,只是借去玩几天,以后还要还我的——再说了,丹若,你不用害怕,就算要掉脑袋,那也是我的责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殿下怎幺能这样说?我可不是怕死—— 莫远拦住丹若的话,对朱槿道:殿下,您想过没有,我们出来是为了什幺? 那还用说,追查漕银被盗一案啊。朱槿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啊,我们手上拿着调兵令箭,那等于是带了千军万马,这个龙千夷——肯定是他设下圈套,盗走十万两黄金——他当然害怕我们了,于是就偷走了令箭,看我们又能拿他怎幺样? 朱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莫远,你怎幺能肯定那个算命的瞎子就是龙千夷呢?也许,也许这纸条和浮萍是另外一个人放进我衣袋里的…… 莫远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是——他沉思着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有什幺地方很不对劲,现在才想明白了。当他坐在殿下身边时,丹若坐在对面,我坐在他的旁边,那个时候,我好象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但又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而是……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6 章 那有什幺不寻常吗?朱槿说道,只是香味而已。说不定是香荷包,或者是香囊,就连我的衣服上也有熏香啊——莫远,你是不是过分猜疑了? 莫远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把痛骂他是白痴的冲动强压了下去,耐心地解释道:殿下,您别忘了,如果是一般的普通人,带个香囊荷包是没什幺好奇怪的,但是那个算命瞎子穿得那幺肮脏破旧,他身上怎幺会有那种奇怪的香气呢? 朱槿一想,莫远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他总觉得那个算命的瞎子——也许就是龙千夷——对自己并无恶意,他连别人的一杯茶的赠予都要想办法还清,这样的人,又怎幺会是劫走黄金的江洋大盗呢? 丹若提议立刻就去衙门,把令箭被窃的事告诉官府,让地方官协助追查。襄平郡王在他们地面上丢了东西,官府脸上也不光彩,一定不敢拖延推委。 这个建议遭到莫远的强烈反对。 假如地方官将此事上报朝廷,只怕他们三个都脱不了干系,再说皇上那边又怎幺交代?才刚刚拿到调兵令箭两天就弄丢了,皇上以后还能再信任小郡王吗? 朱槿在一旁听他们两个人吵来吵去,面红耳赤的,好半天也没有个结果,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听我说一句话。 莫远和丹若立刻安静下来。 四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朱槿,满心以为他想出了一条能够找回调兵令箭的妙计,谁知朱槿却开口说道: 既然眼下我们还用不着调兵令箭,那幺先不急着去找它—— 什幺? 那怎幺行! 丹若和莫远这次倒是站在了同一阵在线,二人异口同声,一齐反驳道:绝对要把令箭找回来! 哎哎,你们两个,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嘛。朱槿无奈地瞪回去,我又没说不找令箭了!你们想想看,这次皇上派我出京就是为了调查漕银被盗一案,那幺漕银又是被谁劫走了呢?——很明显,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这个龙千夷身上。我们只要找到他,所有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莫远对天翻了个白眼,泄气地说道:郡王殿下,您的话是不错,可惜天下之大,单单凭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个人? 找人又算什幺难题啊!朱槿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子底下晃了晃,微笑着说道:我们才刚刚出了京城,龙千夷就追了上来,还把令箭也盗走了——其实如果他不留下字条,我们也很难想到会是他做的——劫走黄金那次也是,这说明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而且很关心我们的行踪,你还担心这一路上我们不会第二次遇见他吗?我看机会很大呀!再说了,朱槿伸出第二根手指比了比,还有一个理由:这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他虽然搬空了漕船,却不可能藏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下一步我们先去漕银丢失的地方查探查探,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那样最好。莫远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还能行得通,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那个龙千夷再从我身边经过,我一定会认出他身上的气味,哼,他休想从我眼皮底下逃脱掉! 听了朱槿的话,丹若脸上总算阴转多云了,他撇了撇嘴,对莫远说道:难道你的鼻子比郡王府的阿黄还灵吗? 阿黄可是看门老王养的一只狗。 莫远一听便不高兴了,剑眉扬起,怒道:丹若,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呀来呀,谁怕谁!丹若叫道,你这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朱槿拦住莫远,丹若不会武功,他可禁不起你一拳半掌。 朱槿,你偏心!一急之下,莫远也顾不上尊卑礼节了,直截了当便喊朱槿的名字,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毒舌男! 丹若躲在朱槿背后冲他直做鬼脸。 够啦! 朱槿眼看就要挡不住莫远了,不得不端起郡王的架子来,神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两个,统统给我睡觉去!明天一早大家就启程,直奔秀水县! 秀水县紧邻大运河,在杭州府西北渊阁读书,何夫子个我们讲解过《孙子兵法》。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地形篇——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嗯,本公子的记性真不赖,过去这幺多年还能背得一字不错,何夫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大地称赞我一番! 莫远深知,这位襄平郡王表面上懒散胡闹,其实机敏才智不亚于素有小诸葛之称的梁王,只不过他生来不喜张扬,好装胡涂罢了。现在他张口就摆出一通大道理,肯定是胸有成竹了。于是急忙问道:公子以为,那龙千夷是如何潜踪无形的呢? 朱槿眉尖一挑,从柳枝上摘了一片叶子抛入水中,那柳叶在水面上打了两个旋儿,随着水流缓缓向镜湖而去,朱槿微笑地看着莫远,问道:你明白了幺?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7 章 莫远还是猜不透他的哑谜。 朱槿见他如此,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忘了,当地人说这柳堤东邻运河,西接镜湖——换作我是那龙千夷,迷倒押解漕银的官兵之后,必定走水路,从运河经柳堤,直入镜湖,朱槿说到这里,目光一凛,微微冷笑道:碧波千顷,藏它十万两黄金又有何难! 这下莫远总算醒悟过来了,佩服地点了点头,看来我们要想查找漕银的下落,应该从这镜湖周围寻起。 莫远你好笨呐!丹若不服气地反驳他,镜湖这幺大,又没有多少线索,你要找到猴年马月! 莫远道:不劳你费心,公子一定有办法了,是不是? 朱槿刚要开口,忽然,从河堤旁传来一阵清亮悦耳的歌声,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了—— 三尺青青古太阿。 舞风砍碎一川波。 长桥有影蛟龙惧。 流水无声昼夜磨。 两岸带烟生杀气。 五更弹雨和渔歌。 秋来只恐西风起。 销尽锋棱怎奈何! 曲调高亢,词意深沉,不类人间凡品。朱槿听得心中一动,撇下莫远和丹若,飞奔到一座小桥上,四处寻找唱歌之人。 只见一叶扁舟,从柳堤深处缓缓驶来,船尾立着一个少年,头带斗笠,手执竹蒿,在水中轻轻一点,那小船便前进几丈。他口中唱着歌儿,手中竹蒿随着节拍一收一撑,就如舞蹈一般,转眼之间,小舟已驶到近前。 朱槿连忙出声喊道:那位撑船的小哥,请你停一下! 少年听到有人招呼,将手中竹蒿往水中一戳,那小舟便止住了不动。少年却也不上岸,只远远地喊道:请问公子有何吩咐? 朱槿道:刚才你唱的歌儿很好听,叫什幺名字,是哪一位高人写的歌词? 少年听了他的话,摘下斗笠抛如船舱,抬起头来——直到这时,朱槿才看清了他的面孔。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生得唇红齿白,眉秀鼻挺;未语先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如秋夜寒星,转动时又似水波闪烁,一派天真烂漫,率性可爱。 丽日当空,长风拂袖,朱槿站在小桥上,不由得看呆了。 舟中少年声音清脆地答道:这歌是有名的解缙解大才子做的词儿,我可不知道它叫什幺名字,不过是随口唱来玩儿的——公子您可要买鲜鱼?刚刚才出水,好肥的桃花鳜鱼! 朱槿却只顾着看着那少年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迷乱,他说了些什幺话,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莫远和丹若远远地站在柳树下,见朱槿突然不言不动,呆呆傻傻地站在小桥上望着水面,都吃了一惊,以为他是中邪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 莫远伸手推了朱槿一把,问道:公子,您怎幺了?身体不舒服吗? 谁知朱槿早就三魂掉了两魂半,被他这幺轻轻一推,手中折扇直直掉了下去,波的一声,堕入河中,水面上泛起一圈涟漪,渐渐荡漾开了。 意外突起,莫远和丹若同时惊呼,那少年却仰头对朱槿笑道:公子,你的扇子掉啦! 啊……是是,你的扇子掉了……朱槿才学着他说了这幺一句,右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丹若狠狠地拧了他一把。朱槿回过神来,心里只想跟那少年多说上几句话,仓促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少年又问道:公子不买鱼幺?那我可要走了。 他口中说着话,随手拔起竹蒿,朱槿见他要走,急忙喊道:喂!你等一下!我……我要买鱼! 莫远听了大吃一惊,丹若毫不意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凑在他耳边说道:小郡王的老毛病又犯啦!莫远这才恍然。 朱槿结结巴巴地对那少年说道:我、我要买鱼!你的鱼都、都卖给我吧! 少年听了,展颜一笑,双眼弯弯,甜甜地说道:那可不行!我偏偏就是不卖给你!说罢,将竹蒿插在水中,站在船舷边纵身一跃,笔直跳如河中,水波微微荡漾,半点浪花不惊。 桥上朱槿被他的举动吓得半死,立刻就想跟着跳下去,幸好莫远和丹若早有防备,一边一个,牢牢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们想干什幺!朱槿怒道,放开!我要下去救人! 要不是碍于身份,莫远实在很想搧他两个耳光,叫他情绪清醒。 丹若嚷道:公子,你忘了你是个旱鸭子,进了水要沉底的! 我不管!你们没有看见他掉近水里了吗?快快,放开我,我要…… 丹若你别拦这个白痴,让他跳下去淹死算了,只当是为民除害!莫远气极,故意说反话。 小桥上正乱作一团,忽然桥下水花一翻,那少年从水底钻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正是朱槿掉下去的那柄折扇。 朱槿大喜过望,一双脚还踩在桥栏上,连忙收了回来,向那少年招呼道:原来你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少年哈哈大笑,扬手一抛,将折扇扔进朱槿怀里。依旧戴上斗笠,口中唱着歌儿,拔起竹蒿,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舟如同一片柳叶,悠悠远去了。 朱槿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失魂落魄地呆立桥头,丹若冲他大声喊道:喂!人已经走啦—— 你嚷嚷什幺呀!朱槿捂住耳朵,不满地说道:我又不是听不见, 莫远低声叹道:唉,也不管对方什幺人,只要长得清俊些就拔不动腿,什幺时候您能改改这个毛病才好, 朱槿立刻反问他:你的意思,是批评我好色喽? 我可没那幺说。莫远不承认。 怜香惜玉,贪花好色,本来就是才子风流之事,谅你一个粗人也不会懂!朱槿驳斥道,轻轻抚摸手中湿漉漉的扇子,耳边响起那少年的歌声笑语,不禁又痴了。 当晚,一行三人在秀水县城外找了最大一家客栈住下了。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8 章 丹若本来是想进城的,莫远提出反对,说反正明天还要去镜湖继续打探漕银的下落,不如住在城外方便些,可以少走几步路。朱槿也赞成他的理由,丹若无法,只好依了这两个懒人。 用过晚餐,洗浴过后,朱槿躺在床上,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是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一路南行,所见所闻,无不新鲜;那是身在京师皇城一辈子做梦也梦不到的,回去了大概可以给皇兄讲上三天三夜……漕银的线索都集中在龙千夷身上,他的老巢说不定就在镜湖……还有调兵令箭,他说了借去玩几天,也不知是真是假……多半不会再还了罢,万一真的找不回来,岂不是闯下大祸了?皇兄会怎幺处置我呢? 越想问题朱槿的脑袋就越大,最后他数羊羔整整数到一万只,还是睡不着,索性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也没有叫醒莫远和丹若,独身一人越墙出了客栈。 这一晚恰好是满月。夜空如洗,银辉遍地,朱槿漫无目的地外面乱逛,走着走着竟然又到了柳堤。 白日里已是风景绝佳的去处,月光下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朱槿漫步走上石砌小桥,晚风轻柔,渔火点点,明月高悬在中天,草丛里有蟋蟀浅吟低唱。他倚在桥栏上,痴痴地望着河中几艘夜渔的小船,心中又想起了白天那唱歌的少年——细细思量他的音容笑貌,总觉得别有一种特殊深意,令人回味无穷。 有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向着柳堤飞奔而来,朱槿只顾想心事,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蓦地里,一个粗哑的声音高声叫道:老大在不在?你们谁瞧见他老人家的船了? 朱槿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方才醒过神来。 河中渔船上早已响起了一片欢笑声,有人应道:是余老三吗?你又抓了一条十二斤的金色鲤鱼,来和老大比大小了?还是省省力气,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余老三回骂道:乌龟王八蛋,操你爷爷的!我找老大可是有正经事! 小桥下的阴影里,忽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答道:余老三!我在这里!有什幺事情你过来讲! 朱槿一听,如同六月里吃了雪水,高兴得直想在桥上翻跟头——这声音,可不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少年吗?原来他竟然一直躲在桥下。朱槿刚想出声招呼他,转念一想,又恐怕那少年对他不理不睬,自讨没趣,于是强行忍住了。 只听桥下传来一阵拨水声,那少年已经将小舟泊在岸边。 余老三跑了几步,赶上前去少年仍然戴着一顶斗笠,大模大样地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竿,身旁还有一个渔篓。 出了什幺事?朱槿在桥上侧耳细听,那少年问余老三道:三更半夜的大叫大嚷,你吓跑了我正要钓起的老鳖,要怎幺赔我! 余老三跑得有些气喘,却是满脸喜悦兴奋之色,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是、是、是苍先生醒过来了—— 哦,知道了。那少年似乎早就料到他要说什幺,语气半点也不惊讶,现在是子丑之交,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我算着他也该醒了——他觉得身体怎幺样?想吃什幺东西没有? 余老三摇了摇头,声音一下子降下来几分,答道:苍先生精神还好,就是冷得厉害,屋子里生了火盆,他还是直发抖。 少年低头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回去吧,他已经没有什幺大碍了。记得每过一个时辰,就把那药丸给他吃一颗,等天亮了再说。 余老三答应着,飞奔而去。 那少年坐在小舟上,慢慢收起鱼竿钓线,将斗笠摘下来抛如船舱,忽然仰头看着桥上,对朱槿笑道:怎幺又是你?真的好巧! 此时朱槿又是尴尬,又是惊喜,万万想不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高兴得心花怒放,几步便从桥上跨了下列,一个箭步跳过去,正好落在小船旁边,脚跟尚未站稳便问那少年: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少年微微地回答道:我又不是聋子,你在桥上走来走去,我当然听得到——对了,你为什幺躲着我不出声啊?莫非是因为我白天不肯卖鱼给你,所以你生气了? 哪里哪里,我怎幺会生你的气!朱槿见那少年说起话来和颜悦色,顿时喜上眉梢,如沐春风,仿佛连浑身骨头也轻了三分,连忙解释道:刚才我真的不知道你就在桥下,不然…… 谁知那少年将突然面孔一板,冷冷地质问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又跑来这里做什幺? 朱槿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少年性格喜怒无常,说变就变,刚才还春风和日,转瞬间就变成了雨雪冰霜,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我——我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柳堤来了……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眨了两下,月光下如同两湾清泉,泛起星光点点,朱槿傻傻地看着他,一时竟然忘了身在何处。 那少年忽然微微一笑,冲他招手道:你上船来吧! 朱槿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但那少年叫他上船,总不见得是坏事,何况此情此景,就算那少年叫他去跳河,朱槿也不会有半分犹豫。于是纵身一跃,跳上小舟,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少年笑道:你的轻功倒也不错。 哪里哪里。 本来朱槿并不是拙于言辞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少年,他的满腹学问、锦心绣口、风流手段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少年随口称赞他一句,朱槿哪里了半天,竟然答不出别的话来。 少年道:为了钓那只老鳖,白白折腾了大半夜,肚子好饿——喂,你想不想吃东西? 啊?好的好的。朱槿连忙应道:船上可有东西吃吗?要不要我去岸上买一些宵夜点心来? 哈哈,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少年捧腹而笑,三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外的,去哪里买东西吃?反正船上有的是鲜鱼,不如将就些,我来烤鱼请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朱槿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全无半分皇室子弟富贵气派。 那少年提了渔篓,径自走到船尾,取出镰刀火石,生起火来。 朱槿坐在船头,看着他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剖开鱼腹,在河里洗去内脏,放在火上烧烤起来,不一刻,便香味四溢。 朱槿也真是饿了。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堤上柳枝微微颤动,河中渔火摇摆不定。皓月当空,草虫嘤嘤,朱槿很想找些话来说说,偏偏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还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于是隔着船舱问道:喂,你叫什幺名字?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火上的鱼肉翻了个身,又洒上些椒盐香料,反问道:怎幺想起来问这个? 不然我怎幺称呼你,朱槿说道:总是喂来喂去的,似乎也不太礼貌。 少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细牙,道: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根本没有名字。 怎幺会呢?朱槿不信,说道:刚才有人叫你老大,莫非你在家里排行第一? 呵呵,你真是聪明,一猜就中!那少年笑道:论辈分,我确是排行老大,在这镜湖周围,运河上下,只要是水上往来的,无论谁见了我,都这样称呼。 朱槿道:可老大总不见得就是你的名字吧?我在兄弟们中间排行第三十九,如果大家都喊我三十九、三十九,那可真让人受不了。 那你的名字叫什幺?少年狡黠地说道,你先告诉我了,我才愿意说——大家互相都知道了,谁也不吃亏。 我叫朱槿。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9 章 话一出口,朱槿马上就后悔了,一时疏忽,竟然忘记杜撰个假名。但是想到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这少年未必仅凭一个名字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于是又放了心。 这个名儿倒真不错,原来你是一只小猪。 那少年一边取笑朱槿,一边走到船头,铁条上串着一条烤好的大鱼,递给了他。 朱槿道了谢,接过香喷喷的鱼肉,正要送到嘴边时,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断喝—— 不能吃! 柳枝一颤,微风拂过,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船舱顶上。 朱槿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莫远。 原来自从朱槿越墙出了客栈,莫远就一直跟在身后,暗中保护。只因莫远轻功绝佳,所以朱槿才没有觉察到。刚才他和那少年一问一答,莫远就躲在岸边一株大柳树上,听了个满耳。他原本也不打算搅了朱槿的好事,无奈朱槿对那少年全无半点防范之心,接过他的东西就要吃,莫远身为郡王府的护卫长,可就不能不管了。 那少年对莫远的突然现身毫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躲在树上一般,嘴角浮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朱槿不悦地说道:莫远,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莫远点了点头,伸出手掌,道:公子,我也有些饿了,这块鱼肉能不能让给莫远? 哦,这样啊……朱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鱼肉递了过去,道:那就先给你吃吧。 那少年劈手夺下烤鱼,怒道:这鱼是臭的,你们不要吃了! 朱槿赶忙陪笑道:你不要生气!莫远是跟我开玩笑的,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吃鱼,因为总是被鱼刺卡到喉咙——我就大不一样了,我生平最喜欢吃鱼,尤其是现烤好的鲜鱼,其滋味之美,驼峰熊掌犹不及也。 少年听了这几句奉承话,方才回嗔作喜,对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船上有的是鱼,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我再从河里捞! 莫远眼睁睁地看着朱槿将鱼肉送到口中,再想阻拦已经迟了——朱槿和那少年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反而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莫远胸中气恼,忿忿地站在一旁,直直地瞪着那少年,沉默不语,眼神里满是戒备警惕。 那少年对莫远也是不理不踩,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又回到船尾烤鱼去了。 朱槿一边吃鱼,一边对那少年笑道:刚才都怪莫远,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们说话,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幺名字呢,我可是已经告诉你啦! 少年只顾翻动串鱼的铁条,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自小便是捡来的,也没有个象样的名字,因为水下工夫好,空手捉得鱼虾,所以他们都叫我镜湖小白龙。 朱槿大赞:这个名字好啊!和你贴切得很!真是好听! 少年放声大笑,道:我是骗你的啦!说着,提起另外几串烤鱼走到船头,放在朱槿面前,挨着他坐下了。 朱槿见那少年近在咫尺,月光之下,连他左边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也看得轻清楚楚,喜得心花朵朵开,若不是在这狭窄的船上,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莫远看着那少年也吃了两条鱼,神态自若,并无异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忽然那少年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哎呀,我怎幺这幺胡涂!竟然忘另外船上还有一样好东西!直奔船舱,从一堆旧渔网下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酒葫芦,对朱槿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甜酒,你要不要尝尝看? 朱槿自然是连连点头,那少年在船舱里寻找酒杯,莫远趁机俯身在朱槿耳边小声提醒道:公子,别忘了我在白河口说过的话! 什幺? 现在朱槿一心一意,全都系在那少年身上,哪里还有脑子理会莫远的语中深意,不解地问道:你在白河口说过些什幺话,我怎幺不记得了? 莫远欲言又止,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昏,扛起来就带走。 那少年拿出两只竹节做的酒杯,一只放在朱槿面前,另外一只却放在自己面前,动手拔去九葫芦的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少年满满斟了两杯甜酒,对朱槿笑吟吟地说道:我常听村塾里的先生吟诗,说什幺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东西待客,你若是不嫌弃,就请干了这杯,大家交个朋友,怎幺样啊? 朱槿连忙答道:好好好,我正有此意,你愿意和我做朋友,真是再好也没有。端起酒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莫远本想加以阻拦,一是担心扫了朱槿的兴致,白白惹他生气,他毕竟是小郡王,身份不同;二是眼看那少年从葫芦里倒出两杯酒来,他自己也喝了,料想不会有蒙汗药在里头,何况那少年虽然精通水性,看起来却不大懂武功,居然称赞朱槿轻功高明,当时险些让躲在柳树上的莫远笑破肚皮。 甜酒入口,朱槿只觉得酒尾清纯甘冽,比起以前喝的御供佳酿,别有一番滋味;况且那少年又说这酒是他亲手所酿,更加谀词连篇,大加赞美。 那少年听了他的吹捧,意似甚喜,殷勤相劝,朱槿自然是酒到杯干。 ……今晚在这月夜之下,柳堤之旁,小舟之中,身边又坐着那样一个忽喜忽怒、宜笑宜嗔的天然少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几杯过后,朱槿便觉双眼微涩,四肢酸软,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骨头无比沉重,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那少年见他有些醉意,当即放下酒杯,奔入后舱帮他倒茶。 莫远见朱槿虽然勉强着支撑坐在船头,一个身子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确实醉得不轻,也不能袖手旁观——趁着那少年不在眼前,料他隔着船舱难以做什幺手脚,于是转过身去扶朱槿。 忽然脑后传来一阵暗器破空之声,待到莫远惊觉时,已经太迟了。他只觉得后颈大椎穴上一麻,仰天摔倒,顿时人事不知。 那少年从船舱中钻了出来,看着倒在甲板上的莫远,嘿嘿冷笑,弯腰在他脚边拾起一枚铁莲子,放入袖中。 刚才他故意躲入后舱,就是为了引诱莫远上当,让他丧失警惕之心,好出其不意从背后向他偷袭——莫远果然中计,被他的铁莲子打中穴道,昏了过去。 那少年看了看朱槿,见他已是神志不清,于是伸出一根手指,在朱槿脑袋上轻轻一戳,柔声道:给我乖乖地躺下罢。 朱槿应手而倒。 那少年呵呵笑了两声,抬腿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小猪呀小猪,要怪就怪你太贪吃,所以才着了你龙爷爷的道儿! 第三章 柳色湖光好相待 我心非醉亦非醒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槿悠悠醒来,头重脚软,口渴如烧。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低矮的船舱之中,从遮蔽风雨的芦席缝隙间透进来些许微光,看起来外面天还没亮。他的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捆得结结实实——不仅如此,身上还罩着一张旧渔网,散发出阵阵鲜腥水气。 朱槿试着挣扎了两下,想摆脱渔网的束缚,谁知那渔网虽然看起来细若蚕丝,却十分柔韧牢固,除了皮肉受苦之外,不过是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朱槿侧耳细听,船舱下水流潺潺,小舟正在缓慢前行。他想起了昨晚的明月清风,那少年请他喝酒吃鱼,笑语晏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正在外面拔蒿撑船? 就像是感应到他在想什幺似的,忽然从船尾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喂,里面的那只小笨猪,你酒醒了吗? 朱槿一听正是他的声音,心中如同翻倒五味瓶,喜忧掺杂,酸苦各半,又气又怒,一时片刻之间,却想不出该怎幺回答。 那少年见他不应,继续说道:别装啦!我知道你早就醒了——我酿的仙人醉又不怎幺烈,你才喝了那幺几杯就醉了,真是没用透顶。 朱槿苦笑道:我是没用,只怕你那酒杯里,除了甜酒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吧?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0 章 那少年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微带惊讶,随即又笑道:看来你这只小猪倒也不算太笨,居然艨你不过——好啦,别费力气扯那渔网了,那是用水蚕丝织的,你越是挣扎,它就收得越紧,天底下除了我之外,在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你解开。 朱槿知道他说的多半是真话,只好放弃挣脱渔网的打算,一面叹道:谁说我不笨?我早就该想到你是故意在那桥下等着我的,你算准了我一定还会再来。 少年哈哈一笑:我可没想到你半夜里就来了,我是真的在那里钓老鳖——不想老鳖没钓到,反而捉了一只小猪回家,倒也不算吃亏。 朱槿道:你我素昧平生,无缘无故,为什幺要捉我?对了,莫远呢,怎幺不见他? 直到现在,朱槿才想起莫远,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之意。早知道就该听他的话,多几分防人之心,也不会这幺随随便便地叫人捆成一只大粽子了。 那少年哼道:那个叫莫远的家伙讨厌死了,龙老大的船上不欢迎他,我把他扔在岸上,大约现在也该醒过来了——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到他的性命。 朱槿想到莫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身边唯有杨柳岸晓风残月,还不定要急成什幺样子,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幺,幸灾乐祸地说道:谁叫他一路跟踪过来,鬼鬼祟祟的,还躲在树上偷听别人说话?他活该——再说了,小笨猪,我可是一番好意,请你纡尊大驾到一个地方做客,又不会把你一刀杀了扔进水里,你担心个什幺劲? 朱槿皱眉道:有你这样请客的吗?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担心性命不保——这样大费周章的绑架我,你到底是为了什幺?赎金吗?那容易,我家里银子虽然不算太多,凑个十万八万两大约还不难,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派人给我的随从带个信去,他们必定乖乖地把银子双手奉上。 此时此刻,朱槿宁愿以为这少年是因为自己衣衫华丽,像个富家纨绔子弟,所以想要勒索赎金,而不是别有所图。 谁知那少年嗤笑一声,反问道:堂堂一个襄平郡王,难道只值十万八万两银子吗?未免卖得太便宜了些。 朱槿躺在船舱中,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可惜,你偏偏就是他。 少年呵呵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朱槿道:本来是没想到的,不过你不该骗我说你叫什幺镜湖小白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事到如今,我要是再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岂不是笨得该死了?你盗走朝廷十万两黄金,又偷了我的调兵令箭,还把我捆成一只粽子丢在这里,究竟想要怎幺样? 那少年在舱外哈哈大笑,朱槿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从未听到他这幺开心的笑声。过了半晌,少年方才止住笑声,承认道:不错,我就是水上浮萍。不过大家既然已经玩了半天猜谜游戏,你又何必一定要揭穿谜底? 朱槿自嘲道:不过一层窗户纸而已,我若不捅破,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龙千夷道:等你去了该去的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早说晚说,还不是都一样? 朱槿追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四下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芦哨,近处传来一片欢呼,有几个人大声喊道:老大回来了! 龙千夷收起竹蒿,将小舟泊在码头,却不理会船舱里的朱槿,径自跳下船去了。 岸上有几个人飞奔过来迎接,都是普通渔民打扮,个个满脸欢笑,对每一个人都招呼过一遍,互相拍肩搭背,亲热之极。 这下却苦了朱槿。 他在船舱里闷了好半天,身上还裹着层层渔网,捆手绑足,十分难受;原以为靠了岸,龙千夷就会立刻放他出去,谁知他竟然把自己忘到了脑后。朱槿贵为郡王,虽然他生性淡泊,却也忍不住心中气恼。 过了足有一盏茶时分,才有人跳上小舟,船身微微晃了一下,紧接着芦席被揭开,朱槿眼前突然大亮,他连忙闭上眼睛——原来不知什幺时候已经天明了。 等他适应之后重新睁眼,却发现来人并不是龙千夷,而是一个豹眼虬须、面貌凶恶的大汉。他瞪了朱槿一眼,咧嘴笑道:还是老大手段高明,轻轻松松便捉了一只小肥猪来,瞧着细皮嫩肉的模样,滋味一定不差,足够大伙儿吃上好几天新鲜肉了。 朱槿一听,肚中叫苦连天,听这凶汉话中的意思,竟似要把他活活吃了! 那大汉看出朱槿变了脸色,笑得更欢畅了。 忽然岸上传来龙千夷的声音,隔着码头远远地喊道:阎九,你磨蹭什幺,还不快点收网——记得给我留下鱼儿一双眼! 阎九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从身上摸出一根黑色布条,对着朱槿阴森森一笑,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青龙岛的规矩,一向是剜了眼睛再上岸——不过既然老大吩咐了,我就只好先把你这双桃花眼给艨上,免得你看见了什幺不该看的东西。 当下不由分说,将黑布条往朱槿头上胡乱绕了几圈,在他脑后系了一个死结。 朱槿不甘心地大叫:喂!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我眼睛好痛! 阎九也不理会,单手提起渔网,顿时身子腾空,晃晃悠悠地离开船板。 朱槿深陷渔网之中,无数根细细的丝线勒得他浑身剧痛,他自从生下列也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于是又忍不住叫道:喂!我说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然后用两只手抱着我上去?这样走我很不舒服! 阎九怒道:再敢啰嗦一句,小心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老大只说留眼睛,可没说不准割舌头! 吓得朱槿只好怏怏闭嘴。 阎九抓着朱槿跳上码头,朱槿的身子剧烈晃荡了几下,知道他已经踏上了所谓的青龙岛。 看来着岛屿十有八九便是藏在镜湖之中的匪窝了。 阎九提了渔网一路前行,偶尔停下来和别人说上几句听不懂的切口。朱槿无法看到周围环境,于是在暗中细数他的步伐,到了第一千八百六十四步时,阎九停了下来。 朱槿心想,这凶汉身高腿长,一步跨出去的距离,抵得上普通人一倍半,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岛上行了三里多的路程,加上中途又没有改变过方向,那幺这青龙岛的范围,至少在方圆二十里以上。 朱槿正在估量要调动多少兵力才能把这岛屿包围起来,耳边响起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是阎九推开了一扇门。 老大,渔网收起,放到哪里? 只听龙千夷的声音吩咐道:提进来! 阎九恭恭敬敬地答应了,提着朱槿走进房中,将他往地上随便一扔——朱槿四脚朝天,后背着地,差点摔得屁股开花。 哎哟!疼死我了!你就不会手脚轻一点吗? 朱槿连连呼痛,蒙着眼睛抱怨道。 阎九拍了拍衣襟,笑道:老大,这只猪的毛病还真不少,看来以后有的是麻烦了。 他自有用处。龙千夷吩咐道,你去和大伙儿说一声,这件事情不要让苍澜知道。 阎九答应着退出去了。 龙千夷走上前,扯下蒙住朱槿眼睛的黑布,朱槿在船上遭了半天罪,头晕脑涨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环视四周,是在一间简陋的茅舍之中。房内摆设唯有一套木头桌椅,已经磨得棱角光滑。屋子正中地面上挖了一个火塘,架着一口黑色的砂锅,墙角处有一张小小的竹床,上面铺着旧芦席和一套青布被褥——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1 章 龙千夷满脸笑容地对他说道:喂,小猪猪,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朱槿点头叹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你虽然只分开了这幺一小会儿,心里却十分想念得紧。 龙千夷笑吟吟地道:你这只小猪,嘴巴倒是很甜,不晓得舌头好不好吃?不如等晚上割下来炒了下酒。 朱槿一听他的预期,知道是说着玩儿,不过想到刚才那凶神恶煞一般的阎九也是威胁要割他的舌头,心中又气又好笑,语带讥讽地说道:十万两黄金,足够你买尽天下所有猪舌,就算十辈子也吃不完,又何必一定要吃我的?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乌溜溜的眼睛眨了几下,不解地反问道:咦,难道你没有看见我留下的借条吗?那十万两黄金,是我替别人借的,天地良心,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动过。 朱槿大奇,刚想问他什幺借条,但是随即想起了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交给自己的那张字条,上面有龙千夷的名字,还有,他偷了调兵令箭以后也留下一张相似的小纸条——想不到,那竟然是借条! 于是朱槿笑道:原来你不是偷盗,还写了借条的,误会,真是误会——倒不知你打算几时归还那批黄金?利息又怎幺算?借条上可没有写清楚。 龙千夷道:那我管不着。我只是借钱罢了,你若是来要帐的,我可一两金子也拿不出来。 朱槿哭笑不得,叹道:好吧,我就信你这一次。只是请你告诉我,现在那些黄金被运到什幺地方去,我这就拍拍屁股走人,绝不再纠缠你了。 龙千夷摇头说道:金子的下落,我虽然知道,可是却不能告诉你——既然你已经到了青龙岛上,也不是想走就走的,你当这里是客栈吗? 朱槿眼见两人越说越僵,龙千夷口风又紧,看起来想要从他身上打探出黄金的下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到目的。正在暗中琢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忽然木板被人推开,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立在那里,一双寒如秋水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龙千夷,默默无语。 这青年大约在二十四五岁上下,相貌清瞿,眉疏唇淡,脸上犹带病容,虽然眼下已是初夏,天气和暖,但他却披了一件厚厚的火狐皮裘,绕是如此,一个身子仍是微微颤抖,仿佛不胜寒冷之意。 龙千夷抬眼看见了他,脸色一变,叫道:苍澜!你怎幺过来了?我不是叫你休息吗?说着,便飞奔过去搀扶他,神态中充满了关切怜惜。 朱槿一见他竟然如此对待那青年,不由得更添三分气恼。气恼中又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嫉妒,心里一股酸水止不住地往上直泛。 那青年靠在龙千夷身上,慢慢走进屋里,在木椅上坐了,却对朱槿连正眼也没瞧上一回。 龙千夷双手扣住他的脉门,仔细按了一会儿,放下手腕,对那青年笑道:苍澜,你的病已经好了许多。现在不要过分操劳,躺在床上好好静养便是,我吩咐了他们谁都不许打扰你的——反正,反正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苍澜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低声说道:这次发作的时间并不长,我想我就要好起来了。多亏你给我弄来的那些珍贵的药丸,千夷,我知道你为我冒了很大风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定定地看着龙千夷,眼睛忽然变作了一湾春水,轻声说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龙千夷点头笑道:是啊!我早就说你一定没事的!你总是不肯相信,现在可知道我的手段了吗? 苍澜微微颔首,龙千夷握住他一只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朱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气极。 平心而论,苍澜的相貌也是相当出色,虽然不若龙千夷那般浑金璞玉,灵秀天成,但是别有一种淡雅清华的气质,如幽兰之香,令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亲近之心——假如今日异地而处,说不定朱槿早就对他有意了,可惜偏偏龙千夷跟他亲热无比,对自己却是一片虚情假意,全无半分好心;于是朱槿满腔怨气全都转移到苍澜身上,怎幺看他都是觉得十分讨厌。 只听苍澜淡淡说道:千夷,你怎幺把他带上岛来?留下此人,必定后患无穷,为什幺不在湖里就杀了他?干干凈凈,半点痕迹也不留。 朱槿起初没有听明白苍澜在说什幺,但是龙千夷随即转过脸来看他,朱槿立刻醒悟过来,这苍澜看起来弱不禁风,病入膏肓,想不到开口说了不上三句话,就要撺掇龙千夷杀了自己! ——好一副歹毒的心肠!而且还他说得那样漫不经心,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似乎早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龙千夷笑道:苍澜,你尽管放心好了,我留下这只小猪另有用处,他不会妨碍我们的。 朱槿闻言,心中更是恼怒,暗暗想道:原来你是怕我妨碍你们?那好!但教我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非把你们俩给拆散了不可!否则我就不姓朱! 苍澜默默地看了龙千夷片刻,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彷佛不胜疲倦之意,又好象是对龙千夷宠溺惯了,所以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彷佛弱不胜衣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轻轻对龙千夷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好吧,我不管了,师傅那里,你自己去解释——我累了,想回去躺一下。千夷,你送送我吧。 龙千夷道:好。苍澜,多谢你,我知道你一向待我最好。你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不用了。苍澜摇头拒绝,最后他总算瞥了眼坐在地上的朱槿一眼,和龙千夷并肩出去了。 朱槿气哼哼地等了足以大半个时辰,龙千夷才从外面回来。他还带了两碗白饭,一碗清蒸竹荚鱼,一碗水煮小河虾,和两双竹筷,用一个提篮盛着,放在朱槿面前,笑问:小猪猪,昨晚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天也亮了,你也饿了吧? 朱槿道:那是自然。你要请我吃饭吗?最好不过了,只是怎幺没有甜酒呢?我劝你不如索性再把我灌醉,一刀杀了干凈,尸首抛进湖水里,任慿神仙再世也别想找得到。 龙千夷笑道:你怎幺凈说反话,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提起渔网一角,朱槿也没有看清是如何动作,只见龙千夷轻描淡写地一抖,那渔网便如同云裳逶地,从他身上滑脱下来,堆在一旁。 龙千夷解开他反绑的双手,又递过去一双竹筷,在他对面也是席地而坐,笑道: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吧?小猪猪。 朱槿甩了甩胳膊,拿腔作势地哼了一声,接过筷子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怎幺去了那幺久?我……我等你等得好焦急。 龙千夷秀眉一挑,你问这个做什幺? 随便问问都不行?朱槿嘟囔道。 龙千夷语气微愠地说道:我去查查是谁口风不严,把你的消息透露给了苍澜。果然不出所料,就是余老三那个大嘴巴!我罚他去镜湖边上的几个渔村里放哨了。 朱槿吃了两口鱼,又扒了一口白饭,忽然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说的那个苍澜,他快要死了,是不是? 什幺?龙千夷啪的一声放下碗筷,双目圆睁,看着朱槿喝道:你再说一遍! 朱槿左边眉毛一扬,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刚才对他说谎了,你也用不着再蒙我。苍澜他已经病入骨髓,无药可治,一定活不了多久了。 你胡说八道!你……龙千夷作势就要打他,忽然若有所悟,拳头硬生生地停在朱槿胸前不动了。 你怎幺不打?是我说的不对吗?朱槿奇怪地反问道。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龙千夷老老实实地承认道,不过,你怎幺知道苍澜活不长了?莫非……莫非你这只小猪也懂得歧黄之道,你精通医术不成? 他声音颤抖,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进朱槿的眸子里,神情里带着惊讶诧异,又有一丝丝微弱的期盼。 虽然朱槿不想打击他,但还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根本没有那回事。我对医术是七窍通了六窍半——半窍不通。 绝对不可能!龙千夷一口咬定,坚持不肯相信他的话,如果你不懂医术,你又怎幺知道……你怎幺知道我刚才是在说谎? 朱槿轻松地笑了笑,说:我虽然不懂医术,可是却有这个——他用筷子比了比自己的脑袋,每次你一冲着我笑,就准没好事,我接下来非要倒霉不可——由此可见,你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口蜜腹剑!刚才你对苍澜那样温柔体贴,万般爱怜,傻瓜也看得出来,你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 龙千夷听了这几句话,抬脚就想踢他,但是半路却改变了主意,沮丧地说道:连你这只猪都看得出来,那一定瞒不过苍澜,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骗他,却始终不肯说穿。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2 章 本来朱槿在说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谁知龙千夷竟然一反常态,两次都半路停手,看起来他对那个苍澜确是关爱有加。一想道这一点,朱槿心里头顿时酸水直冒,也没了胃口,胡乱吞了几口白饭就放下碗筷。龙千夷却一直呆呆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脑袋,苦苦地思索着什幺。 朱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劝道:你先吃饭吧,吃完了再想办法。 龙千夷率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骂道:滚一边去! 朱槿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却也不恼,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这可是你让我走的。 龙千夷抬起头来,看着他冷笑道:没有我的号令,今天你若是能踏出青龙岛半步,我龙千夷三个字倒过来写! 朱槿知他所言非虚,但是能有个机会出去看看地形也好,当下口中却不肯服输,说道:我真的走了,你可别后悔。 龙千夷懒得理他,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朱槿略一沉吟,立刻打定主意跟在他身后,免得独自一人在岛上乱走,被人当做奸细割了舌头,万一不幸迷了路,那可不是好玩的。 龙千夷离开茅舍,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岛心走去,朱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一路东张西望,暗记方位,还要和龙千夷保持距离,既不能跟丢了,也不能过分靠近,免得一不小心惹他生气,再招来一顿暴打。 走了不多远,在一间土坯夯成的小屋前,龙千夷停住了脚步。朱槿远远地看见小屋的墙上用白粉刷着药卢两个字。正在寻思他到这里来干什幺,龙千夷忽然转过身,冲他喊道:过来给我帮忙! 朱槿一听,他主动跟自己讲话了,不敢怠慢,连忙跑了过去,问道:你是叫我吗? 废话!难道这里还有别人?笨猪!龙千夷训斥道,你既然跟来了,就不能闲着,快点帮我做事! 当然可以。朱槿应承着,又问道:不过你到底要我做什幺呢? 龙千夷简单地回答:炼丹。 炼丹?那我可是半点也不会!恕罪恕罪,朱槿连连摆手,你还是去找别人帮忙吧,我先回去了…… 龙千夷提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抓了回来,不屑道:慿你也配炼丹?想得倒美!到一边去给我劈柴烧火! 可怜朱槿,堂堂一个襄平郡王,自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奴婢成群,从没做过苦工,现在要他劈柴烧火,那真是比要他的命还糟糕。 劈柴倒还好一些,他小时候跟着堂兄弟们练过武功,虽然不过是些花拳秀腿,总算,能在斧头砸到脚背之前先躲开;烧火可就惨多了,他费了半天功夫也没能把火生起来,只见一堆柴草冒出滚滚浓烟,呛得朱槿涕泪横流,咳嗽不止。 龙千夷连声骂他没用,自己把火生了起来,染后在丹卢里加入鹿茸、乳香、附子、肉桂等等药材,开始炼制丹药。 朱槿背着手在一旁看他忙碌,忍不住问道:你为什幺突然想起来要炼丹,太医院的御药房也经常炼丹,不过他们炼的都是些滋阴壮阳、填精补肾的铅丹,进贡给大内御用的,你炼那个有什幺用? 龙千夷鄙夷道:你以为我炼制的是普通铅丹丸药吗?告诉你,这是至宝紫金丹,专治三焦阴寒,毒邪入里,普天之下,会炼这种丹药的人你找不出五个来。 朱槿奇道:咦,难道你生病了吗?我怎幺没有看出来? 龙千夷不悦地说道:你才有病呢!这丹药是给苍澜吃的。他身体里有一股阴毒,已经到了手少阳三焦经,再不想办法驱散,等到寒邪进入手厥阴心包经,那就……那就…… 他抽了抽小鼻子,不肯再往下说了。 朱槿一听,原来自己忙活了好半天,全都是在替那个苍澜出力,他一肚皮不乐意,龙千夷又嫌他在旁边碍手碍脚,朱槿一赌气,干脆躺到草地上看云彩去,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龙千夷只顾专心炼丹,根本就把他忘到了脑后。 时过正午,朱槿一觉醒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睁眼一看,发现龙千夷早就不见了。丹卢又是冷的,想必他已经炼好了什幺紫金丹,迫不及待地拿去给那个苍澜吃了。 朱槿心想,但愿他炼的丹药不灵,尽管苍澜全部拿来当饭吃,还是免不了一命呜呼,他这幺一死,龙千夷肯定会伤心痛苦,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他们感情再深也是白搭——到那时节,我就可以趁机再一旁抚慰他了,不怕他对我不感动…… 朱槿越想越是得意,脚步轻快地走回龙千夷住的小屋。隔着窗户看见龙千夷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滞,如有深忧。 朱槿推门进去,赔笑道:以来你早就回来了,不知丹药炼得怎幺样了? 龙千夷道:苍澜已经吃了。 朱槿假笑:想必你的丹药灵效无比,他吃了之后立刻就变得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一样了? 龙千夷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看他脸上有些红,头上还在冒汗,热得把外衣都脱了,被我用金针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刚才他又睡着了。 朱槿满心失望,又有些不解,喃喃地说道:出汗,出汗那不是病快要好了吗?怎幺你却不高兴了呢? 龙千夷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幺!苍澜的病是阴寒入络,他怕冷倒还算正常,可是现在他反而发热,这是阴阳格拒,虚阳外越之兆,他的命如游丝,全凭我师傅输给他的一股真气护着心脉不绝,可是只怕……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朱槿见他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不似原先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大是不忍,柔声问道:你哭过了吗? 乱讲!我才没有哭过。龙千夷马上矢口否认,但是他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一丝沙哑,鼻子又塞住了,轻轻抽了几下。 朱槿心知他定是因为苍澜而难过,顿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却又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他吗? 跟你有什幺关系!龙千夷没有好气地站起来,推了朱槿一把,转身向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不准到外面去! 朱槿见龙千夷摔门而去,料想他肯定是去照料苍澜了,虽然满心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过了片刻,耳边隐隐约约出来几声微弱的哭泣,朱槿凝神细听时,那声音若断若续,仿佛就发自窗外。 他觉得奇怪,龙千夷虽然说了不准他出门,却没说不准他往外面看,于是几步走到窗前,探头探脑的小心张望。 只见龙千夷坐在窗下,双手抱膝,脸埋在胳膊里,正在痛哭。 自从结识了龙千夷,他对朱槿从不假以辞色,想笑便笑,想打便打,现在突然见他哭得如此伤心,虽说多半是为了那个惹人讨厌的苍澜,朱槿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忘了龙千夷不准出去的命令,打开房门走到龙千夷身旁坐下,轻轻拍着他肩膀安慰道 : 你为什幺要躲起来哭?心里难过只管告诉我,说出来就会好受些。 龙千夷本想骂他几句,但是刚刚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哪里还敢抬起头来让朱槿看到?勉强别过脸去擦了擦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要你管。 朱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苍澜难过。他得了什幺病,你告诉我,京城太医院里有的是国医妙手,说不定他还能有救。 虽然朱槿仍然觉得苍澜很碍眼,但是他更加不想看到龙千夷这样伤心。事到如今,只要能重新让他高兴起来,就算是割自己的肉,朱槿多半也舍得了。 龙千夷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说到医术,太医院里的那些家伙还不如我呢!何况我师傅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都说了没救,那苍澜是一定活不了了。 朱槿好奇地问道:你师傅是谁?我怎幺从来没有听说过? 即使说了你也不知道。龙千夷擦去脸上泪痕,抬眼望着远处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的镜湖,幽幽说道:我和苍澜从小一起长大,我拿他当做亲哥哥一样……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3 章 朱槿听到这两句话,暗中窃喜,忍不住笑了一笑,龙千夷已经看见了,怒道:你笑什幺?我的话很好笑是吗!? 不,我不是在笑话你。朱槿连忙辩解道,刚才我想起了小时侯和堂兄弟们打架的事情,所以才笑。 龙千夷咬住了嘴唇,说道:我和苍澜从来没有打过架。从来都是他护着我,让着我,他身体不好,有了好东西自己却舍不得吃,省下来留给我——要是老天能让我替他去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朱槿听出他的话里充满决然之意,完全发自一片至纯之心,也不由得好生感动,问道:苍澜的病一直就很严重吗? 龙千夷点了点头,说道:我听师傅讲,他一出生就被别人用玄冰寒掌打了一下,这种功夫阴毒无比,换了别人早就没命了,幸好我师傅医术武功天下无双,苍澜才侥幸活了下来。只是每到了满月之时,他身体里潜伏的寒毒总要发作一回,看着他默默忍受痛苦的样子,我恨不得能够替他去承受。 朱槿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才学了师傅的医术是吗? 龙千夷道:你猜得不错。虽然我不喜欢歧黄之道,可是为了苍澜,我什幺都愿意学,什幺都愿意做——上个月我去京城寻找药材,连续翻了十八家药库…… 他说到这里,朱槿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轻轻哦了一声。 龙千夷怒道:你哦什幺哦,不错,我就是去偷药!那又怎幺样?我要找的药材他们都不肯摆出来卖,净拿些假货次品糊弄外行,不偷怎幺成!? 朱槿赔笑道:你别生气,我没说你做错了。只不过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而已。 龙千夷追问道:你明白了什幺? 朱槿笑了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揽住,说道:你在白河口偷我令箭的时候,莫远说问到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气,但又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他一直感到迷惑不解,现在想来,那多半是药丸的香气了——我猜得对不对? 一点也不错。龙千夷点头承认道,其实我去京城,就是为了给苍澜寻药治病,偷你的调兵令箭,那不过是顺手牵羊。 朱槿讨好道:你这个羊牵得妙,真是呱呱叫,让我想不佩服都困难——对了,你给我算的那一卦好象也很灵验嘛! 龙千夷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是苍澜教我的。我根本不懂什幺易经八卦,是苍澜出主意,让我把所有签文都刻得一模一样,又叫我死记硬背了一大套说辞,这样一来,不管是谁抽签,算来算去,无非都是日月合璧,凤凰和鸣了。 朱槿听了他的解释,忍不住哈哈大笑。龙千夷受了他的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他立刻想到苍澜命在旦夕,又变得愁眉不展,叹了口气。 朱槿知道他在想什幺,也很识趣地止住了笑声,又问道:你在京城没有找到药材吗?没关系,天下这幺大,只要是世上有的东西,一定能够寻到——你告诉我想要什幺,我来帮你!万一还是寻不到,那我就进宫去求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 龙千夷嘴角一撇,冷笑一声,不要再提你那个混蛋皇上了。宫里的御药房我也去过了,还和那个金吾卫指挥使打了一架,他的武功虽然很高,但是轻功却不如我,被我逃脱了。后来他发现追不上我,就想调动大内侍卫把我包围起来,逼得我只好跳了金水河,水遁逃走…… 龙千夷说的事情经过,朱槿半点也不知道。倘若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恐怕他也很难相信。出了这幺大乱子,宫里竟然连一点风声也没透露出来,看来一定是光武帝下过旨意,不准任何人外传的。 朱槿忍不住问道:你要找的究竟是什幺稀世珍药,难道连宫里也没有吗?我不信——除非是长生不老的仙丹了,恐怕那东西世上还真的没有。 我要找的虽然不是仙丹,可也差不了多少。龙千夷叹了口气,慢慢解释道:苍澜身体里潜伏的寒毒十分霸道,一般药材根本不能克制它,必须用药性猛烈的热毒以毒攻毒,才能奏效。普天之下,唯有天山雪莲生长于雪山之上,苦寒之地,而又热毒内蕴……虽然雪莲不是太难找,但是雌雄成对的雪莲就很稀少。 朱槿笑道:我还以为是什幺好东西呢,不就是天山雪莲吗?你要雌雄成对的,那也不难,蒙古每年都要进贡二十对,我去向皇兄要来给你便是。 龙千夷面带沮丧地说道:你要不来的。我听御药房的人说,今年的雪莲还没有贡上来,去年的雪莲已经被皇上赐给了别人,御药房根本没有入账;前年的又全用来合了媚药——那个好色昏君,呸呸!荒淫无度!但愿他精尽人亡,死在床上! 喂,你可不要错怪了我皇兄,朱槿忍不住替朱棠辩解,御药房合药,那是按照宫中惯例,送给后宫嫔妃的,我皇兄他还用得着那种东西吗? 龙千夷骂道:那他更可恶!好好的药材都被他糟蹋了!混蛋皇帝!呸呸! 朱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雪莲嘛,要雌雄成对的,嗯,这倒也不难,说不定我家里就有几对,是去年中秋节时皇兄赏给我的——不过我不知道放在哪里,要问过丹若才清楚。 龙千夷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说真的?不是在骗我?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朱槿点头道:我骗你做什幺?当然是真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身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龙千夷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怎幺早不说!害我白白担心了这幺久!混蛋小猪!看我不踢死你! 朱槿连连躲闪,口中大叫: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嘛!你怎幺能怪我!你又没说过要找雪莲,我怎幺知道!冤枉,冤枉! 饶是如此,龙千夷还是追着他又打了两拳,这才放手。 朱槿揉着挨打的地方,气呼呼地说道:你就是这样跟别人要东西呀?假如我拿来雪莲救了苍澜,你要怎幺谢我?难道还真把我一刀杀了不成? 龙千夷马上换了一张笑吟吟的面孔,甜甜地对他说道:好,我不打你了,只要你能救活苍澜,我发誓……我发誓从今以后,决不再凶你——如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朱槿急忙拦住他,说道:我这就写信给丹若,叫他回京城拿雪莲,你派人送到客栈去,他见了我的信,绝不敢拖延误事——还有,你也不用发那样的毒誓,其实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要是以后你不凶我了,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发脾气的样子了? 龙千夷被他一席话说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忸怩了一会儿,朱槿已经走进屋子去找笔墨写信了。 龙千夷慢吞吞地噌到他身边,红着脸说道:你救了苍澜,比救了我的命还要宝贵,嗯,我该怎幺谢你呢?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吩咐便是…… 朱槿提笔如飞,三下五除二,草草写完了信,正在封口,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将来绝不割了我的舌头下酒——那我就阿弥陀佛,感激不尽了! 第四章 衣襟障风金缕细 剑锋横雪玉鞘寒 龙千夷拿了朱槿写好的信,叫来一个普通渔民打扮的青年,派他把信送到客栈去,亲手交给朱槿的侍从丹若。 那青年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去,忽然龙千夷喊道:郝大哥,你等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简交给他,朱槿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见那竹简上烙着一条头角峥嵘ˋ口吐火焰的青色小龙。 龙千夷道:郝大哥,你传我的令下去,这件事关系到苍澜的性命,让沿途二十四个分舵舵主派人护送,──如果有人拦路阻挡,一律格杀勿论! 他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坚如钢铁,冷若寒冰,就连朱槿在旁边听了,也是心中一颤。 那青年躬身接过青龙令,向龙千夷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朱槿对龙千夷说道:眞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竟然大有来头,那幺多人都听你的号令。昨天我还在奇怪,为什幺你年纪不大他们反而都叫你老大?就连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阎九,对你也是恭恭敬敬的──现在看起来,是我低估了你。 龙千夷轻轻一笑,这是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是我吹牛说大话,在整个江南八省地面上,还没有几个人敢惹我──否则我一出手就劫了朝廷十万两黄金,绿林道上消息最灵通,哪个山寨不眼红的想要分一杯羹?可惜他们都没那个胆子,不然这里早就热闹起来了。别的不说,阎九以前就是个江洋大盗,杀人放火在他眼里那是天经地义。 朱槿叹道:如此说来,恐怕连官府都不是你的对手了──那你又何必偷了我的调兵令箭,难道你还怕我不成? 龙千夷摇头说道:我偷你令箭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已,本来想玩几天就还给你的,可是苍澜知道以后,说那东西将来可能会有用处,先替我收着了。所以现在令箭不在我手上,就算你想要回去也是白搭。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4 章 朱槿苦笑道:我说了想要回去的话吗?你若喜欢,只管拿去玩便是,万一将来我皇兄追究起丢失令箭的责任,无非就是砍我脑袋而已。哈哈,小事,小事一椿。 龙千夷闻言嘻嘻而笑,嘴角边的美人痣显得愈加分明,朱槿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却听龙千夷说道:你放心好啦!那支令箭将来我一定会还给你,说什幺也不能让你这只小猪掉脑袋的。 两人你来我往,正说得热闹,忽然房门被人撞开,余老三站在门口,跑的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龙千夷一眼看见是他,不悦地说道:你怎幺回来了?我不是叫你去村子里望风的吗?擅职离守该当何罪,你心里很清楚吧? 余老三费力的咽了一口唾沫,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大!不ˋ不好了,出事了! 龙千夷见他神色慌张,知道一定不是什幺小事,急忙地问道:到底怎幺了?你喘口气,慢慢说! 余老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湖边几个村子里突然闹起了瘟疫,从前天到现在,已经连续死了好几十个人了! 瘟疫!? 龙千夷听到这两个字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一把抓住余老三的胸前衣服,连声问道:死的人都有谁?死前是什幺模样?他们的尸体都在哪里? 余老三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早上刚一进村子,就听见有人家里办丧事,我没当回事,心想哪天不生人,哪天不死人,有什幺稀奇的;谁知已经过了中午,还不断有出殡的,我觉得有点奇怪,怎幺一下子死了这幺多人,周围打听一圈才知道,原来这三天来,几个村子闹起了瘟疫,一直不断有人死去,有几家根本是灭门惨祸,全家老小一个不剩!我一听情形不太对,就连忙跑回来了! 龙千夷急道:那些染了瘟疫的人都是什幺样子?村里的郎中呢?他怎幺说? 染了瘟疫的人我没见到。听说有吐血的,有发斑的,还有四肢抽搐的ˋ人事不知的──至于那个鬼郎中,余老三不满地说道,听说头一天他还稳坐钓鱼台,在家里给人看病开方抓药,可是病人喝了他的药照死不误,第二天再去找他,居然连影子也不见了──原来他见瘟疫来势凶猛,害怕传染到自己,全家都已经连夜搬走了! 可恶! 龙千夷猛地在桌上拍了一掌,那张木桌吱吱嘎嘎地摇晃几下,险些散了架。他突然发了这幺大的脾气,把朱槿和余老三都吓了一大跳,只见龙千夷怒气冲冲地骂道:此人该杀!他怎幺敢撇下村民独自逃走? 那现在该怎幺办呢?余老三看着龙千夷,眼神里全是期望,您要是再不去救人,说不定那几个渔村的人都要死光了! 这还用你废话?龙千夷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回村子里,通知他们,凡是家中有病人的,一律不准出门,免得大家互相传染──还有,立刻在村子外边腾出一间空房,把病人集中起来,我去药炉收拾几样药材,随后就到! 余老三答应着飞奔而去。 朱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连忙对龙千夷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幺?碍手碍脚的,又帮不上忙,龙千夷皱眉道:你不是打算趁机逃走吧? 我就是想去给你帮忙嘛。朱槿颇有几分委屈地说道:我的令箭还在苍澜那里,就算逃走了也没用啊,这是要掉脑袋的罪名,我可不想别人都知道──我那几个堂兄弟,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得知了这件事情,他们依定会拿来当做借口,非逼着皇兄杀我不可! 龙千夷反问道:那你就不怕传染到瘟疫吗? 朱槿拍着胸口说道:你都不怕,我有什幺好怕的?再说了,假如我眞的染上了瘟疫,你还会见死不救吗?连太医院的御医都不如你的手段高明,我当然用不着担心! 龙千夷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说道:那好吧。看在你这次主动帮忙的份上,等雪莲一送到,我就去跟苍澜说,让他把调兵令箭还给你。 朱槿闻言,喜道: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这个买卖做得不吃亏! 龙千夷忽然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朱槿奇道:你看什幺?龙千夷并不回答,只说了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便推门出去了。 时间不长,他果然回来了,背着一个药囊,手上还搭着一件青布长衫,对朱槿说道:这是苍澜的衣服,我看你们两个身量差不多,应该穿着合适,快把你身上这件袍子换下来。 朱槿原来穿的是一件锦缎长袍,经过一晚上折腾,早就变得又脏又皱,可惜身为肉票,也不敢提什幺要求,如今龙千夷主动要他换衣服,正合心意。连忙接了过来,脱去锦袍,换上布衫。果然长短肥瘦甚是合身。 龙千夷在一旁笑道:你穿了这样普通的衣服,却戴一顶金冠束发,头上还有那幺大的一颗明珠,看起来可就有些太离谱啦! 朱槿一想不错,连忙摘了金冠抹额,随手扔在桌上,龙千夷拿了一根木簪,替他别好头发,上下审视几眼,说道:现在这个样子还差不多,看起来跟个乡村秀子似的,如果我说你是什幺襄平郡王,保证打死别人也不会相信。 朱槿这才明白龙千夷要自己换装的深意,原来是怕暴露了身份,不由暗中佩服他心思机敏,处事周到。 当夏两人立即动身赶往镜湖边上的渔村。 仍然是龙千夷撑着小船,不过这一次,朱槿没有被蒙上眼睛。想来是因为他主动提出要帮忙,又保证了不会逃走,给了龙千夷一个大大的好印象。 此番朱槿坐在船头,比之昨夜被困舱底的滋味大有相同。放眼望去,镜湖烟波浩森,水面开阔,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龙千夷划着小船在芦苇荡中穿梭自如,起初朱槿未曾留意,待到稍加观察,他这才发现,貌似寻常的水面上居然暗藏玄机。 东一丛,西一簇的芦苇粗粗看去,貌似杂乱无章,水道纵横,正当芦花见欲迷人眼,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出口往往藏在令人绝然想不到的地方。 他越看越是心惊,显然这些芦苇都不是野生的,而是有人刻意利用他们布成了阵式,用来防御外敌入侵。 龙千夷对水道自是了如指掌,他也不看路,只管坐在船尾划着小舟前行。起初朱槿尚能分辨方位,待到后来,渐渐迷失了方向,竟然不辨东南西北。 龙千夷忽然对他笑道:喂,小猪猪,你东张西望了大半天,可曾看出什幺古怪来? 朱槿知道瞒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再想,幸好你路上偷了我的调兵令箭,不然我一到秀水县,必定从附近调兵来围剿你的水寨,那非得搞的全军覆没不可──单单是这芦苇阵,我自问就无法通过。 龙千夷有几分得意地说道:算你聪明。不过你只看到水面上的阵式,却不知道水下也暗藏杀机,所有岔路都装了铁丝排网,上面全是锋利无比的倒钩,只要沾上便是死路一条,任凭你水性通天,也插翅难逃。 朱槿苦笑道:我刚才正在想,就算水面没有路,说不定可以从水下通过,想不到你早就堤防着了,看来还是你棋高一着。佩服,佩服。说罢,隔着船舱向龙千夷拱了拱手,赞他高明。 龙千夷笑道:你少给我灌迷魂汤,我才不会上当呢!再说这里的一切机关布置,全都是苍澜一手策划的,跟我可没有什幺关系──我学了师傅的武功医术,他就学机关阵法,虽说苍澜一点武功也不会,可是在江湖上提起苍山白虎四个字,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了他的。 朱槿奇道:想不到苍澜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我可是半点也没看出来。 龙千夷听了他的语气,意似不信,于是便道: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就知道苍澜的厉害了。 ……我记得七岁那一年,师傅刚刚开始教我轻功,第一天我就轻轻松松追到了一只小老鼠,心里很高兴,倒提着他的尾巴去找苍澜──那时候他正在演习行兵布阵。青龙岛的影子在身后渐渐远去,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望着明镜似的湖水,慢慢地说道:苍澜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堆小石子,布成一个阵式,内外共有八门,他教我把老鼠从生们放进去,那只老鼠绕了几个圈子,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就出来了;再从死门放进去,老鼠却像迷了路一样,怎幺绕也没法爬出来──等我出去玩到天黑,想起那只小老鼠再去看时,发现他已经累死在苍澜布下的阵里了。 朱槿听了他的话,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以前读到杜子美的诗句,赞扬诸葛亮聪明绝伦,智能超凡,说他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我一直以为那所谓八阵图云云,不过是一种传说而已,被后人夸大了的事情,不足为信,想不到世上竟然眞有此等奇门遁甲之术。 龙千夷笑道:我说过,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朱槿问道:日后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拜见一下你的师傅?我实在对他老人家好奇的很! 龙千夷道:那可不行!我师傅从来不见外人,连我也不准轻易去打扰他,你就别作梦了。 朱槿叹了口气,说道:我猜也是如此。不过既然已经领教了你和苍澜的手段,我想你师傅老人家一定更加厉害十倍,就算不是当世神仙,那也差不太多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5 章 龙千夷道:你赞扬我师傅这几句话,虽然有当面吹捧之嫌,却也和事实相去不远──看!前面就是村子里泊船的码头了,你快收拾好东西,我们准备下船! 朱槿不敢怠慢,连忙背起药囊,正要下船,忽然衣袖被龙千夷扯住了。 你等一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揭去封口,倒出一粒紫色药丸,对朱槿说道:这是白花紫露丸,你含在舌下慢慢化开,能避一切疫疠瘴气。 朱槿接过药丸,看也不看,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 龙千夷笑了一笑,问道:小猪猪,你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断肠夺命的毒药吗? 朱槿摇头道:假如你眞的要我死,那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我想,你一定舍不得我就这幺轻易死了的。 龙千夷想不到他会如此笃定,微微一愣,随即脸红了起来,哼了一声胡说八道,随即跳下小船,头也不回地向村子里走去。 朱槿在后面追着喊:喂,你等等我呀!我的轻功可比上你,我走不了那幺快的! 龙千夷只当没听见,反而跑得更快了。 不一刻,两人先后到达村外,余老三已经派人提前做好了准备,把几个重患者都安置在一个闲置的空屋里。龙千夷拿出几瓶百花紫露丸,要他和几个手下每人先吃ㄧ粒,再把剩下的分发给其余村民,余老三接过药瓶,连忙去了。 村子里的人听说青龙岛的神医亲自来义诊,个个争先恐后,不管是瘟疫还是伤寒,都抢着要看病,幸好有里正保长在一旁维持秩序,否则非乱了套不可。 龙千夷ㄧ边诊治病人,一边配好了药方,叫朱槿在外面架起ㄧ口铁锅,用来熬煮草药。他带的药材本来就不多,很快用去了一大半。龙千夷招手叫过正在忙着煎药的朱槿,对他说道:我说一个药方,你写下来,叫余老三拿去城里的济圣堂配药,不然我们带的药恐怕支撑不到天黑了。 朱槿连忙跟里正要来纸笔,凝神侧耳,听龙千夷说出一个古怪的药方来: 石膏八两ˋ犀角六钱ˋ川连五钱ˋ生地六钱ˋ栀子六钱ˋ桔梗三钱ˋ黄芩四钱ˋ知母六钱ˋ赤芍三钱ˋ玄参六钱ˋ连翘四钱ˋ竹叶四钱ˋ丹皮三钱ˋ甘草一钱。 好了,就是这些,龙千夷吩咐道,余老三,你拿了这个方子,去济圣堂抓五十……不,八十副药来,告诉掌柜的,就写在我们帐上,以后再跟他结算。 余老三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朱槿刚刚放下朱笔,里正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对龙千夷说道:神医,外面有个孩子病得厉害,务必请您出去给看一眼。 龙千夷听了,二话不说便走出门外。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一见了龙千夷就跪下了,连声哭道:求神医救救我的孙女! 龙千夷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看那小女孩时,鼻翼翕张,喘得厉害,龙千夷皱了皱眉,一边搭脉一边问道:她吃过什幺东西? 老太婆语带哭腔地答道:前天她叔叔从外面做工回来,买了两斤盐水虾,这孩子好久没见蕈腥,竟趁着大人没留意,全都吃下去……呜呜……我们家太穷了,村里的郎中嫌我们拿不出诊金,说什幺也不肯诊治……呜呜……求神医救孩子一命,老太婆回去给您立长生牌位…… 龙千夷听完以后,皱眉沉吟,朱槿以为他治不了此症,在旁边出馊主意:看起来这是哮喘之疾,跟我三叔的病一模一样!每天早晚吃ㄧ粒大定风珠,用伏苓汤送下──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冒充内行!龙千夷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向里正问道:村里有人种甜瓜吗? 里正连忙点头答道:有,西边沙地上老张家种了三亩甜瓜。 那好,你立刻跟他要七枚瓜蒂来!龙千夷吩咐道,越快越好! 里正去了不多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捧来一大把甜瓜蒂。 龙千夷叫朱槿把瓜蒂研成粗末,用半碗冷水调了,将上层清液过滤出来,给那小女孩喝下去。 朱槿做起这种事情来,倒是手脚麻利。那个小女孩才喝了一口瓜蒂水,吐出许多黏痰来,随即就不怎幺喘了。 龙千夷轻松地拍了拍手,说道:应该无大碍了,小猪,你看着她,万一要是再喘起来,就把瓜蒂水给她喝一点──这东西催吐很厉害,所以不要喝太多了。 朱槿答应着,看那小女孩时,双眼似闭非闭,朦胧欲睡,他心想,你这小丫头倒也算得上是洪福齐天,竟要我一个堂堂小郡王亲自来照顾妳,恐怕连皇上都没享受过这份待遇──若不是看在千夷的面子上,我才不要管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呢! ……虽然龙千夷聪明过人,却哪里猜得到他此时此刻心里的念头?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光景,那小女孩果然又开始喘起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发作不像刚才那幺厉害,朱槿按照龙千夷的吩咐,给她喂了一小口瓜蒂水,正在擦拭嘴角时,只见余老三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口中大叫:老大!老大!快出来! 语音未落,龙千夷便从屋内跃了出来,问道:叫你配的药都拿来了吗? 余老三两手空空,无可奈何地答道:没有!济圣堂的掌柜死活都不肯卖药给我! 为什幺?朱槿奇道,药铺不卖药,莫非是想收摊不干了? 余老三道:那倒不是。开始我把药方给掌柜上的学徒看了,他说分量不对,吃下去要死人的,不肯卖药给我,没办法,我叫了掌柜的出来,谁知他也是连连摇头,说ㄧ定是把份量写错了,石膏八钱误写成八两,犀角八分写成了八钱,这幺凉的药吃下去,不出人命才怪!不管我好说歹说,他一口咬定了就是不肯卖,所以我就只好回来了˙˙˙˙ 龙千夷不悦道:你没跟掌柜说那是我开出来的药方?他连我都信不过了? 怎幺没说!余老三道,可是济圣堂掌柜的认识您的笔迹,他说这药方的笔迹根本不对,明显是冒充的! 龙千夷一想,药方是朱槿记下来的,他一笔端正秀丽的小楷,和自己蚯蚓爬式的笔迹大为不同,倒也不能完全怪到别人头上。 略ㄧ转念,已经有了计较,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铁莲子。这莲子和ㄧ般的暗器不同,中间是空的,里面可以盛放急救止血的药粉,外面有隐藏的机关,只要找准地方,用力一捏就能打开──不消说,这自然是苍兰的巧妙设计了。 龙千夷将铁莲子中的黄色药粉全都倒了出来,把那张药方放进去,交给余老三,说道:你拿这个给济圣堂掌柜的看,他知道怎幺开──如果这ㄧ次还是不肯卖药给你,我亲自去找他算账! 余老三咧嘴笑道:掌柜的见了这枚铁莲子,一定吓得屁股尿流,不要说石膏,恐怕连砒霜都敢拿出来卖了! 龙千夷瞪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快去快回!这里还有好几十个病人等着呢! 龙千夷开的方子灵效无比,一碗汤药灌下去,那几个高烧昏迷的病人就止住了抽搐,神智渐渐清醒,连体温也降了下来。 朱槿忙活了大半天,累的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一把。 虽然他是第一次救助病患,但是瞧了这种情形,却也知道危急关头已过,心中高兴,忍不住对龙千夷赞道:想不到你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其实我刚才还有一点点心存疑虑,现在看来,就算太医院的医正,他也该跟你叫一声师傅才是,你可比他们厉害强多啦! 龙千夷却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道:你就别再那里说风凉话寒碜我了!其实我师傅早就提醒过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惜我没有把他老人家的教诲牢牢记住,再加上苍兰病重,你又一直追到镜湖来,我竟然把这件事情完全丢到了脑后,所以才闹得像今天这样手忙脚乱。 说话间天色已晚,朱槿问道:我们还回岛上去吗? 龙千夷道:恐怕今晚不行了。有几个病人脉象不稳,我要在这里守着,以免出什幺意外,你若是累了,不妨回去睡觉,我叫余老三送你,另外安排住处。 朱槿忙道:我不累,一点也不累,哈哈,无论如何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嗯……嗯……免得临时人手不够。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6 章 龙千夷想了一想,点头同意道:好吧,不过你还是先去休息,等到了后半夜再来替换我,大家轮流守夜。 朱槿听他说的有理,只好答应了。里正安排他住在伺堂的偏房里。 朱槿生性疏淡,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压下来,他也不怎幺放在心上,加上又忙碌了整整一天,所以脑袋刚刚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到了中夜,他突然惊醒过来,正在奇怪是什幺东西打扰了他的睡眠,耳听窗户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一个人影映在窗纸上,借着月光看的十分清楚。 朱槿以为是龙千夷派人来叫他接班,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鞋子也顾不上穿,赤脚走到窗前,问道:是谁?,有事吗? 窗外那人低声道:是我。殿下,请把窗子打开。 莫远? 朱槿吃了一惊,万万料想不到莫远竟然能寻到此地,连忙拔起梢子,打开窗户。莫远轻轻一跃,如飞花落地悄然无声,已经进了屋内。 殿下,莫远无能,让您受苦了! 他说着就要跪下请罪,朱槿连忙身手拦住了,笑着问他:莫远,你怎幺知道我在这儿? 现在先不忙解释,殿下,快点跟我离开这里! 莫远抓着朱槿的胳膊想往外走,朱槿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不行,我还不能离开。他的态度无比坚决,不容置喙。 为什幺?莫远很不理解朱槿的想法,又是着急,又是担忧,殿下,您知道绑架您的都是些什幺人? 朱槿点头道:他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龙千夷。 可是您未必知道他的底细!莫远急道,这个龙千夷不仅是水上大盗,而且和一些江湖帮派互相勾结,他的势力很大! 朱槿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虽然只有一天的工夫,我也了解到不少情况呢!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莫远,你先告诉我是怎幺找到这里来的? 莫远急得跺脚,劝道:我的祖宗小郡王!现在都什幺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好吧,我说……实在无法违拗朱槿的好奇心,他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昨晚跟殿下分开之后,我躺在柳堤上,直到被一阵凉风吹醒……莫远说到这,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流露出几分惭愧之色──毕竟是他不小心才中了人家的暗算。 朱槿猜到他的想法,笑了一笑,说道:此事全都因我而起,你也用不着过分自责。 莫远心中感激,接着说道:我醒来以后,发现殿下不见了,眞是吓出一身冷汗,沿着柳堤周围找了一圈,岸上水里都不见您的踪影,还有,河里的几只小船也不见了,我找不到别人可以打听,后来就猜想或许是那个少年设下圈套,绑架了您──当时我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又想不出其它办法来,只好先赶回客栈,把丹若从床上叫了起来,心想也许两个人一起动脑筋说不定还能商量出个对策,谁知……莫远说到这里,脸又红了,不过这一次完全是由于气愤造成的,那个毒舌男一听说我把殿下您给跟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我破口大骂了一顿,接着就呼天抢地大哭起来,别说帮忙想办法了,反过来倒要我去安慰他! 听了莫远的述说,朱槿揣想当时的热闹情景,不禁莞尔。 莫远接着说道:后来,丹若又提出要去报官,我觉得这样会曝露殿下的行踪,反而对事情不利,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我们午饭也没吃,两人对坐发愁干瞪眼,大约……大约是未时ㄧ刻吧,有个陌生的渔民给我们送来一封信,丹若一看笔迹,立刻肯定说是殿下您写的,您在信上跟他要十对雌雄成对的雪莲花? 朱槿点头道:不错,我记得去年中秋节皇兄曾经赐给我很多东西,其中就有十对雪莲,不过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丹若有没有拿出去送人啊? 莫远道:没有殿下的吩咐,丹若怎幺敢随便拿府里的东西?当时他就说雪莲倒是有,可早就收进库里了,不知道您为什幺突然想起来要它? 朱槿喜道:有就好,有就好,至于我要它做什幺用,这个嘛,不防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莫远说道:您在信上写的是性命攸关,十万火急丹若还以为您出什幺事了呢,吓的半死,立即就要动身回京城取药── 朱槿打断莫远,问道:现在他走了没有? 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差不多到三河城了,莫远接着说道:不过我既然见到了殿下的亲笔信,知道您目前还算平安,多少也有些放下心来,暗中跟着那个送信的人,眼看着他上了船,划向镜湖中心。我又盘问住在附近的村民,这才知道原来镜湖里还有一个小岛,岛上聚集了一群江洋大盗……莫远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似乎那些强盗还算讲理,从不骚扰住在周围的村民,反而时常拿出不义之财接济贫苦渔民,那些人受了他们的蛊惑,竟然个个都说强盗的好话──殿下您来评评理,是上竟然还有这种事情,眞叫人难以相信! 朱槿回想起在青龙岛上所见所闻,再和莫远的话互相印证,心中忽有所悟,微笑道:莫远,我来问你一件事:假如你现在不是郡王府的护卫长,而且突然身边多了十万两黄金,你会做些什幺?实话实说,不必隐满,反正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莫远一愣,奇道:殿下怎幺会想起来问这个?莫非……您是在怀疑我? 不不不,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朱槿背着手说道。 假如我有了十万两黄金……先要做些什幺呢……莫远苦苦地思索着,忽然问道,殿下,我可不可以把丹若的卖身契赎出来? 朱槿万万也想不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道:你要赎他?当然可以啊。不过我从小就跟丹若在一起,他要是离开郡王府了,我一定舍不得──莫远你是例外,换做了别人,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莫远笑道:如果殿下允许,那我就先把他的卖身契买过来,却不要他离开郡王府半步。 朱槿奇道:这是为何?莫远你到底想干什幺? 莫远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要丹若天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却罚他一个月不准开口说话,看看能不能活活憋死那个毒舌男! 朱槿闻言放声大笑,莫远也忍俊不禁,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二人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笑声,朱槿又问:莫远,除了这件事情以外,你就没有其它的想法了吗?比如说置田买地啊,盖个大花园子什幺的,对了,还要有厮养无数,奴婢成群…… 莫远带着笑容摇了摇头,道:恐怕这是一般人的想法吧?我要的可不是那些。 那你想要什幺呢?朱槿说道,十万两黄不是个小数目,用得洽当能够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拿出一万两来,就能买它个三四品的京官,易如反掌。 莫远听了他的话,暗暗心惊,表面上却装做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殿下,您怎幺知道如今买官卖官的行情? 朱槿微笑道:不单单是我知道,就连皇上他也知道──你以为金吾卫那些人仅仅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吗?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从京城到地方,所有官吏的大事小情,都瞒不过皇上的。 莫远跟着朱槿将近十年,到今天才算是眞正见识了这位襄平郡王的城府之深。想不到他平日里散漫不羁,十足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却对官场黑幕洞若观火,难怪皇上不找别人,单单派他出来调查漕银的案子,显然是一心一意想要栽培他了。 莫远正在胡思乱想,耳听得朱槿又道:……其实皇上早就有心整顿六部,栽减冗员,改革赋税制度,开放沿海口岸,沟通西洋贸易──这些事情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许多问题积重难返,皇上是当代圣主,他也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所以这次派我出来调查漕银的案子,不过是一个借口,皇上此举还有更加重要的深意,那就是…… 朱槿刚刚说到这里,远处传来梆梆梆的打更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四更天了。 莫远方才听得入迷,顿时清醒过来,惊叫道:不好!天快亮了!殿下,这些事情先不忙着说,我们再不快走,只怕来不及了! 朱槿抬手止住莫远,沉稳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从京城到秀水乡,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留意观察,记得出京之前户部上报说,江准两浙一带遭到了百年不遇的旱灾跟蝗灾,两批漕银又都不见踪影,饿殍遍野,流民数十万,地方官员每天催赈济款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往宫中,但是──莫远,你可觉得有什幺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这ㄧ问,可眞把莫远给难住了,努力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我明白了!殿下,我们这一路走来,似乎没有那幺多流民和灾民,他们……他们好象也不太关心是否有朝廷赈济这回事。 所以啊,这一点就很可疑!朱槿心情甚好,笑道,恭喜你,莫远!你终于开窍了! 莫远脸红道:殿下又拿我寻开心了。咱们……咱们能不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怕耽搁太久了会被那个龙千夷发现,再想脱身可就困难多了。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7 章 朱槿摇了摇头,道:要走你一个走,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莫远急得头上直冒汗,却又不敢直接表现对他的不满,为难地说道:殿下!你……请你听莫远一句话,不要一时迷了心窍,将来后悔莫急! 朱槿闻言,眉间一挑,尖锐地反问道:你是劝我不要贪图那个龙千夷的美色,免得被他害了性命,是不是这个意思? 莫远不敢!但是…… 莫远,难道你以为,你家襄平王眞是一个绣花枕头浮浪子第吗?朱槿对他的反应毫不生气,淡淡地说道:从一开始他唱的那首歌,我就感觉此人非俗,歌词之中大有深意,他是故意藉此来吸引我的注意罢了──后来他又把我绑上了青龙岛,我总觉得这个龙千夷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普通个江洋大盗,在他背后似乎有更加庞大的势力……而且,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假如一般人手里有了十万两黄金,多半要挥霍无度,尽情享受一番了,但是这个龙千夷却没那幺做,当然,也许他没有来得急去挥霍…… 朱槿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不像。他的饮食起居我亲眼所见,可以说是简朴之极,他说金子是替别人借的,他手上一两金子也拿不出来,这句话,我倒是深信不疑。 莫远迟疑道:那幺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要留下来,探探这个龙千夷的底细,朱槿沉思道,还有……镜湖这一湾水,究竟有多深。 此时村鸡乱唱,东方欲晓,莫远微一沉吟,忽然问道:如此说来,殿下是一定不肯跟莫远走了? 绝不。 那好。莫远语气亦是绝然,请殿下恕莫远不敬之罪! 朱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抢先说道:你敢── 不过这句话没能说完,莫远一个手刀,猛劈在他的后颈之上,朱槿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就什幺也不知道了。 莫远将他扶起来,小声说道:对不起了,小郡王,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莫远职责所在,只能出此下策。 他将朱槿负在背上,轻轻拔去门闩,蹑手蹑脚地走出伺堂。 但是,通往村外的小路上,已经站了一个人,恰好挡在路口。莫远一看见他就大感头痛,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龙千夷。 他手里拿着一对亮闪闪的分水龙爪钩,笑嘻嘻地问道:体已话可说完了没有?我好心不去打扰你们,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莫远心中叫苦连天,暗暗提了一口气,反唇相讥道:你敢绑架我们襄平郡王,胆子倒不小,这是要掉脑袋的罪名,你可好好想清楚了! 龙千夷冷笑道:你拿朝廷来压我?我可不怕你。别说绑架一个小郡王,就算是当今皇帝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说道罪名,单是抢劫漕银这一条,就够得上凌迟处死,你以为我还在乎多添几条罪行吗?今天若是你一个人要走,我立即让路,绝不栏你,若是想连他一起带走,只怕没那幺容易! 莫远毫不示弱,回敬道:你想留下客人,也要有那个本事! 龙千夷将手中分水龙爪钩轻轻一碰,杨眉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旭日初升,一楼金色朝霞射在他脸上,如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令人不敢逼视。 莫远垂下眼睛,将朱槿轻轻放在地上,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凝神敛气,抱元守一,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请赐招。 第五章 独弹雅调凭谁赏 可有伊人水一方 面对莫远的挑战,龙千夷丝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手中龙爪钩一分,左手直刺,右手横削,一上来完全是进攻的路数。莫远剑走中锋,向他胸前刺去,想要逼他回钩自保,谁之龙千夷的龙爪钩原本就是一件水下兵气,有利于贴身近战,眼看莫远一剑逼来,他不退不让,左钩下沉,右钩到转,竟然去锁莫远的长剑。 莫远料想不到他变招如此之快,暗中吃了一惊,知道今天遇上了劲敌,两人这样斗下去,不是三五十招内就能见输赢的,而且这是在龙千夷的势力范围内,时间拖的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万一招来龙千夷的其它同伙,恐怕不仅不能救出朱槿,连他自己都要跟着赔进去了。 莫远一心想速战速决,长剑上的招数越发凌厉狠辣,一股内力灌注到剑身上,发出嗤嗤的破空之音。偏偏龙千夷却不跟他硬碰硬,只一味胡搅蛮缠,沾边即走,两人的轻功原本不相上下,不说莫远还带着朱槿,就是他独自一个人,想要脱身也很困难。 他们以快打快,不长时间已经各自使出了一百多招,莫远心中焦急,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龙千夷忙中偷闲,对他笑道:怎幺样?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了的好,龙老大一向说话算话,绝不栏你。 莫远回了他一剑,怒道:你少做白日梦了,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把小郡王救出去! 龙千夷啧啧连声,讥讽到:没看出来,你倒是很讲义气,不肯撇下小猪一个人逃走,好,好得很! 他口中说话,不过是为了分散莫远的注意力,手上却暗暗扣了一把铁莲子,心想:如果我将他打成重伤,只怕小猪醒来以后要生气,算了,我不打他眼睛要害便是。 莫远提了一口气,招数乎变,长剑舞起一团剑花,寒芒烁烁,映日生辉,如梨花万点,雪片千重。这是他的独门绝艺,轻易不会施展,今日危机关头,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了。 龙千夷被他逼的向后退几步,莫远趁机跃上一颗大树,脚底在树干上一蹬,借力飞起,像一只大鸟一样,凌空扑下,剑尖直指龙千夷的眉心。 莫远占据了空中的优势,满以为龙千夷肯定逃不过这一击,想不到眼前突然一花,龙千夷右手杨起,打出袖口暗藏的铁莲子,铺天盖地一般向他袭去。 莫远身在半空,无可闪避,急忙缩身下坠,龙千夷早就防着他这一招了,右手才落,左手再起,又是一把铁莲子,莫远只觉得右肩曲坦穴和左腿环跳穴上同时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失去控制,从半空里直坠下去。 龙千夷飞起右脚,重重踢在他的腰间,将莫远横踢出一丈多远,脸朝下摔在地上,跌了个满嘴泥。 龙千夷收起分水龙爪钩,走过去得意地说道:莫将军,你怎幺趴在地上了?难道是在找金子吗? 莫远又气又恨,怒道:你用暗器伤人,算什幺英雄好汉!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沙子来。 龙千夷笑吟吟地道:我一向赞成斗智不斗力,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再骂我也是个输!怎幺样?我解开你的穴道,乖乖地夹着尾巴滚蛋吧! 莫远咬牙切齿地说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建议到是不错,可惜却行不通。龙千夷笑道,我要是图个把你给杀了,小猪醒过来一定会跟我翻脸,我有求于他,眼下还不想跟他闹别扭呢──好吧,没办法了,干脆也请你去青龙岛住几天!虽然我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饿死了。 龙千夷叫来几个手下,吩咐他们把莫远搬到船上运回青龙岛。莫远本来也是一流高手,却不小心中了暗算,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他心中不满,当然免不了要哇哇大叫,骂几句少儿不宜的话来发泄怒火。 龙千夷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对他说道:喂,你想清楚了,龙老大给你的面子可不小,你多少也感激我一下吧! 莫远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跟你势不两立! 龙千夷道:你说这种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别咬了自己的舌头。说完转身去查看仍然昏迷不醒的朱槿,懒得在搭理他了。 朦胧之间,朱锦忽然感到右耳奇痛无比,很像小时候背不出书来,被夫子拧着耳朵训斥的那种感觉,虽然眼皮沉重异常,还是勉强睁开了。 一张熟悉的笑脸近在咫尺,龙千夷放开手,喜孜孜地说道:谢天谢地,小猪猪,你终于醒啦! 朱槿伸手一摸,右边耳朵果然有些肿,就知道刚才一定是他在拧自己,不高兴地问道:你为什幺拧我耳朵?还使这幺大的力气,现在我耳朵好痛!不行!我也要柠回来!说着就要动手。 龙千夷一边闪躲,一边笑道:我不用力拧你,你还醒不过来呢!眞是一只小猪,就知到贪睡!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8 章 朱槿看了周围,皱眉问道:我怎幺会躺在这里?对了,你……你有没有……他本来想问问龙千夷有没有看到莫远,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过来,不能让龙千夷发现莫远来过,于是就变成了你有没有睡好啊? 只是朱槿却不知道,莫远已经和龙千夷打过一场,而且同样被绑架到青龙岛上去了。 龙千夷知道他想问什幺,却故意装傻,答道:我一直在那边守着几个重病患,几乎一夜没睡呢。 朱槿仔细一看,他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果然多了几条血丝,周围更是添了一圈淡淡的阴影,急忙问道:你怎幺不派人叫我去换班呢? 龙千夷道:叫醒你有什幺用啊?你又不会医术──对了,怎幺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却跑到外面来了?难道倘再地上更舒服一些吗?眞是奇怪。 朱槿掩饰道:啊,这个嘛,我……我睡觉不老实,经常梦游…… 龙千夷笑道:如此说来,回去以后我可要看着你睡觉了,免得你一不小心梦游到湖里去,当心被鱼儿吃了你! 朱槿以为他在说笑,虽然莫远不见了踪影,但是总算没有被龙千夷发现,于是放下心来。揉了揉仍旧有些疼痛的后颈,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问道:你要回岛上去了吗? 龙千夷答道:这里的瘟疫基本控制住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朱槿问道:什幺样的大事这幺紧急,非要你亲自去办不可? 龙千夷把脸一沉,冷冰冰地说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问!──这是规矩,懂不懂? 朱槿苦笑道:下次你翻脸之前,能不能先给这个信儿?也好让我有个防备。不然你对我这幺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感觉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我可受不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生气了就要打人,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不看,离我远远的最好! 朱槿分辩道:我没说不喜欢…… 龙千夷不理他的辩解,转身就走──反正朱槿是一定会跟着他的,用不着担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小船,和来时一样,仍然是龙千夷划船,朱槿坐在船头。他闲来无所事事,忽然隔着船舱问龙千夷:对了,你怎幺不唱歌了?我在柳堤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唱得那首歌就很好听,能不能再唱一遍? 龙千夷赌气道:我偏不唱给你听。 朱槿不解,追问道:为什幺?难道我又惹你生气了?不是吧……我什幺都没做! 龙千夷道:我不高兴! 朱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一路无话。 两个人返回青龙岛,有七八个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渔民打扮,但是显然个个身怀武功,脚步轻盈,举止带风;其中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穿着一身酱紫色绸杉,右手拿着一个银算盘,左手拇指戴了一枚翡翠大板指,看起来似乎是个富商。 龙千夷的船刚刚靠岸,这些人呼拉一下子全都围了下来,龙千夷叫朱槿自己回住处,然后和他们一起向另外一间茅舍走去。 朱槿隐隐约约听到那几个人说什幺朱雀传信钱粮分发完毕官员贪污之类的话,也不甚分明。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些江洋大盗,他们的秘密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急忙转身,一口气跑回了龙千夷住的那间小屋。 原本以为他们议事很快就能结束,谁知到了午时三刻,还不见龙千夷的影子,朱槿一个人闲极无聊,开始觉得烦闷起来。倘若龙千夷在的话,至少可以跟他打打闹闹,开上几句玩笑话,就算是挨他几拳,也总比一个人干坐着强多了。 想要出去走走,又怕迷路,谁知道这岛上究竟有多少机关陷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想起了莫远,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幺意外,竟敢把他家小郡王打昏扔在路边,自己一个人消遥快活去了,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有人送了简单的午饭来,朱槿觉得心中烦躁异常,没有一点胃口,拿起筷子又放了下去,饭菜原样未动,让人又端走了。 龙千夷处理完一些要务,又告诉苍澜,朱槿家里有雪莲,可以解他身上的阴寒毒邪,已经派人去拿了,估计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送到。 苍澜听了自然欢喜,正商量着要去找朱槿向他道谢,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向龙千夷说道:老大,不好了,你抓回来的小郡王……他,他出事了! 龙千夷拍案而起,急道:小猪?他怎幺了? 那个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幺回事!中午他没吃饭,刚才我去送茶,发现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好象要死了一样! 胡说!龙千夷斥道:有我在这里,他怎幺会说死就死!? 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和苍澜到别,龙千夷一个箭步跃出门外,转眼间奔回自己住的茅舍──木板门还没有关上,他一眼就看见朱槿躺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知。 龙千夷抢了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查看脉象,谁知朱槿的手掌灼热异常,却没有一点脉博,急忙去摸他的胸口时,幸好还在微弱地跳动。 龙千夷无意间发现朱槿脖子上有一块隐隐约约的红斑,他顿时起了疑心,刷地一把撕开朱槿的衣服。 一望之下,怵目惊心,饶是龙千夷曾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只见朱槿胸口上布满淡红色的斑点,每一个都有铜钱的大小,密密排列,整齐如同鱼鳞。 这,这是…… 龙千夷伸出手指,轻轻压了一下朱槿的皮肤,发现那些斑点并没有消退,反而颜色越来越深。他喃喃自语:难道竟是血斑?可是……可是血斑怎幺会是这个样子呢? 朱槿这病来的凶猛古怪,龙千夷也有些慌了手脚,连忙把他抱到自己床上,再去搭他的脉博,扔是毫无动静。 苍澜也赶了过来,看到龙千夷皱着眉苦苦思索,一筹莫展的样子,连忙提醒道:他会不会是染上了瘟疫? 不可能!龙千夷一口否定,上岸前我明明给他吃了白花紫露丸,还是眼看着他咽下去的! 苍澜点了点头,微一沉吟,对报信的那个人说道:你去把千夷今天早上抓到的那位莫将军请过来。 那人应声去了,时间不长,就带着莫远来到小屋。 莫远身上还捆着水蚕丝编织的绳索,神情愤懑,苍澜微笑着要给他解开,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但是当他看到昏迷的朱槿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惶失措。 殿下!你怎幺了?!殿下!殿下! 尽管莫远连声呼唤,朱槿扔是牙关紧闭,昏迷不醒。 苍澜冷静地说道:莫将军,你先不要慌,之所以请你过来,只是想问一下,襄平郡王他以前可有什幺旧病宿疾?可有什幺不能吃ˋ不能碰的东西? 龙千夷开始还不明白苍澜叫莫远来的用意,经他这们一问,立刻醒悟过来,暗暗骂自己:我怎幺这样傻!一见到他这样居然就把什幺都忘了,本来应该是我先想到的──若不是苍澜还算镇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19 章 莫远听了苍澜的问话,连连摇头,一迭声的没有,又说道:小郡王他一向身体很好,不要说旧病宿疾,平时连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也不多见,府里的药库根本形同虚设,药材多半是被下人们吃了。 苍澜听了莫远的回答,再看看龙千夷,见他已经取出一把金针握在手里,但是皱眉深思,举棋不定,似乎拿不准该如何下手,于是温和地说道:莫将军,襄平郡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害他,至于千夷,他既然把你当作客人请上岛来,那自然更加不会害你们…… 莫远哼了一声,讥讽道:原来这是请客,眞是好奇怪的规矩!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加稀奇古怪的请客方式了。话虽如此,莫远心中却也忍不住暗自琢磨:奇怪了,小郡王几时对这个人有救命之恩?难道,难道他又沾花惹草不成…… 苍澜听了莫远的讥讽,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语调仍是平淡如常,说道:莫将军,你可想仔细了,我们若不是拿你当客人看待,只怕你性命早就保不住了,更休想踏上青龙岛半步。 莫远知道他句句都是实情,何况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杀要剐容不得自己,勉强忍住了要反驳的话,一声也不吭。 苍澜接着说道:眼下襄平郡王突然得了这样的重病,我看将军最好不要固执己见,大家应该化敌为友,看看有什幺办法可以救他一命。 莫远狠狠瞪了龙千夷一眼,向苍澜怒道:你说的到轻松!若不是你们设下圈套,把小郡王绑架到这种鬼地方来,他会有事吗? 苍澜耐心劝道:现在追究责任,也是于事无补──莫将军,为了以示诚意,让我解开你身上的绳索可好? 这番话虽然是用商量的语气说来,但是苍澜的态度之中,自有一般不容别人拒绝的味道。 莫远转念一想,他说的话也有三分道理,眼下朱槿的安危排在第一,其余的事情不妨等以后再说,于是任凭苍澜动手,解开了捆绑他的绳索。 龙千夷对他们之间的风波云涌恍若未闻,只顾留意查看朱槿身上的血斑有无变化。莫远见他双手同时捏住一把金针,手起针落,迅如疾风,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经封住朱槿几十处穴道──单单是这一手功夫,放眼整个京城,就没有一个大夫能够比得上,莫远也不禁在心中暗自佩服。 苍澜见龙千夷放下了金针,似乎松了一口气,急忙地问道:怎幺样?他没事吧? 龙千夷摇了摇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略显疲倦的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我用金针封住他的所有要穴,暂时护住心脉,但是……他的症状很奇怪,既不像温疫,更不像伤寒,身子出了这样古怪的血斑,却又偏偏不是天花──老实说,一时半刻间,我也拿不准到底该怎幺治。 莫远急忙道:那殿下可有性命之忧? 龙千夷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还是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轻易用药,暂时先等一阵子,看他的造化吧。 莫远气急败坏,怒道:你这不是草管人命吗?哪有这样不管不顾,却要看病人的造化的? 龙千夷惨然一笑:你若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他,我派人送你们离岛上岸,只要你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任何一个敢收下他的大夫,我龙千夷倒过来跟你姓! 莫远知道他所言非假,眼下不是在京城郡王府,一呼百应的身分;自己又一个人孤掌难鸣,哪里去找更加高明的大夫来?他空有一身武功,可惜这会儿偏偏一点用处都没有。 龙千夷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牢牢盯在朱槿身上,满是关切之意。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朱槿神志略清,却迷迷糊糊的,只是胡说,一会儿道:七哥不要打我,以后我听你的便是。,一会儿又道:夫子总是骂我笨,说我的字写的好难看,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你们不都是瞧着我没爹没娘无依无靠所以才敢欺负我吗?我才不怕你们!一会儿又转成温柔恬淡的语气:三哥你对我好,将来我ㄧ定报答你…… 龙千夷听了他的胡言乱语,眼中含泪,低头查看他身上的血斑时,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转成朱砂一般的鲜红色,界线分明,轮廓更加清新起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莫远急道:怎幺样?情况还是不好? 只怕更糟了…… 龙千夷眉头紧锁,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苍澜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千夷,你敢不敢为他做一件事? 你说什幺? 龙千夷听了苍澜的话,猛地站了起来,随即他眼前一亮,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依道希望之光照亮,大声说道:我当然敢! 莫远被他吓了一跳,惊问:你要做什幺? 龙千夷也不回答,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动手将朱槿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白瓷瓶,拔去瓶塞,倒出三粒白花紫露丸,一只手在朱槿下领关节上一捏,强迫他张开嘴,顺利地喂下了药丸。 莫远眼看龙千夷抱起朱槿就要向外走,连忙挡在他面前,问道: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让开!龙千夷不耐烦地道:他都快死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 那我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人带走!莫远固执地说道。 我去求我师傅救他一命,这下你满意了吧!龙千夷怒道:快点让开! 我要和你一起去!莫远坚持。 绝对不行!龙千夷立刻顶回去:我师傅是从来不见外人的,你跟着去一定会惹他不高兴,那样的话,小猪可就死定了! 可是我怎幺能放心把小郡王交给你? 哼!龙千夷气得跺脚,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除了我师傅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救活他,他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莫将军,请你相信千夷。 苍澜从刚才就在旁边看着龙千夷和莫远吵架,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请留在这里,我来当人质,如果千夷不能带着襄平郡王回来,你就杀了我好了。 不行!这一次却是龙千夷提出反对意见了,苍澜,我也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个家伙做人质! 莫远却对苍澜道:你的性命能跟小郡王相提并论吗?我不同意。 龙千夷怒道:苍澜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怎幺不能跟小猪比!?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吵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苍澜不过大声说了两句话而已,立刻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眼前发黑,勉强提气说道:千夷,你尽管去找师傅好了,谁也不能把我怎幺样的──假如师傅不肯救他,你就飞鸽传信给我,我也去求师傅! 他随即转向莫远,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莫将军,有我做人质,你大可放心。襄平郡王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在千夷心里就有多重要。 莫远本来还想反驳他的,但是一接触到苍澜寒如秋水的目光,不知怎幺,忽然就泄了气,岔岔地哼了一声,不再表示反对了。 千夷,你还不走吗?苍澜平静地说问道。 龙千夷狠狠瞪了莫远一眼,绕过他身边,抱着朱槿一直走到码头上,将他轻轻放进船舱,随即解揽起锚,小船在水面上掉了头,向着镜湖的对岸飞快驶去。 也许是服用了白花紫露丸的缘故,过了不长的时间,朱槿竟然慢慢醒来微弱地呻吟一声。 龙千夷听到他的声音,手一颤,船浆几乎掉进水里,立刻飞奔进船舱,正好看见朱槿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自己。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0 章 我这是在哪里?好象又回到船上…… 龙千夷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猪,你现在感觉怎幺样? 头很痛啊……朱槿低声道,好象有许多小人在里面跳来跳去。 龙千夷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心头又是一沉──竟然还是摸不到脉博! 没关系,小猪,我这就带你去找我师傅,龙千夷安慰朱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你放心,世上还没有我师傅治不了的病呢!他的医术已经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无论如何,我也要求他把你给治好! 朱槿勉强一笑:听你说的,好象我快死了一样,哪有那幺严重?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连一跟小手指也动不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你说是就是了。龙千夷心中越来越不安,却又不能告诉朱槿实情,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没有力气就不要乱动,想要什幺只管跟我说,我来替你拿。 朱槿却叹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一生病你就对我那幺好?那我宁愿以后天天生病,免得被你又打又骂,外加不理不睬。 你又胡说阁读书时,夫子第一课教的就是这句话。虽然我不够聪明,倒是牢牢记在心中了。刚才你唱的歌词,第一段就有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而且这又是你师傅经常弹奏的曲子,所以我猜想,你担忧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才对。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你明明很聪明,为什幺总是喜欢装傻?难怪苍澜一开始就要我杀你,他比我强多了,第ㄧ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 朱槿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是不装傻,焉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那些兄弟们都是吃素的吗?只要他们一觉得某人是个威胁,立即会群起而攻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龙千夷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原来小猪你也有那幺多烦恼,我还以为你只懂的吃喝玩乐呢。 朱槿道:现在我宁愿什幺也不懂,就这样一直看着你划船,听着你唱歌,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龙千夷转过脸来看着他,虽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又好象已经说过了千言万语──今生今世,再也不需多余的话来倾诉。 小船在湖中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水路越来越难走,龙千夷不时就要停下来拨开水中杂生的荷叶与浮萍。朱槿身在船舱之中,虽然看不见外面的环境,却也感觉似乎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最后龙千夷在一座年久失修的断桥旁把船靠了岸。朱槿勉强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偏偏浑身上下好象一团棉花,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 龙千夷放下船桨,迈入舱中,对朱槿说道:小猪,你别逞能了,我来抱你上去。 朱槿苦笑道:小猪很重的,怕你抱不动。 怎幺会呢?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以前我也经常抱苍澜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呀! 一听到苍澜的名字,朱槿心里就不受用,虽说龙千夷跟他之间好象没什幺特别的关系,但是朱槿总觉得龙千夷对他比对自己要亲热得多──当然了,他们两个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些。 龙千夷一只手伸到朱槿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膝下,轻而易举就把朱槿抱了起来,动作纯熟之极。朱槿想到他以前一定经常这样抱着苍澜走来走去,心理更加多了几分酸味。 小猪猪,你怎幺突然不说话了呢?龙千夷有些奇怪地问。 朱槿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仍是油腔滑调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就是立刻死了,也高兴万分──倘若我变成了鬼来缠你,你可不许躲着我不见。 龙千夷脸上一红,骂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说这种话,死小猪!随即他又觉得后悔,此时此刻,说死字未免太不吉利了。 朱槿猜到了他的想法,勉强笑道:你放心,我命大得很,不会那幺轻易死去的──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你越是对我笑,我越是倒霉的话吗?说不定你多骂我几句,再恶狠狠地踢上我几脚,阎王爷他就不肯收我了呢。 龙千夷眼中含泪,抱着朱槿不停地向前飞奔,口中却说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我最讨厌你了,恨不得天天骂你才好! 朱槿只觉得风声呼啸,椋过耳边,几乎来不及分辨路径,但是龙千夷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不过一盏热茶时分,就停在一道竹篱之外。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1 章 竹篱周围栽满了碗口粗的梧桐树,眼下正式繁花似锦的季节,远远望去,像一片雾紫色的轻云,散发出淡淡清香。 朱槿刚想问龙千夷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却见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示意朱槿不要开口说话。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向竹篱深处,小路尽头,是一栋青瓦粉墙的精致房舍。 龙千夷放轻脚步,踏上卵石小路,慢慢向正房走去。 朱槿听见房屋之内隐约传来琴声,仔细分辨,却是一首<凤栖梧>。 弹琴之人似乎漫步经心,随手拨来,偏偏那琴声如行云流水,高亢时似威凤冲云,没影遥空;低沉时又似初凤还巢,止于梧桐。 朱槿暗暗想到:这琴声听起来似曾相识,莫非……莫非千夷的师傅竟然是他?如果不是,那幺除了她之外,难道这世上还曾有第二个人能将这曲<凤栖梧>弹奏的如此精妙? 琴声涵淡悠远,久久不歇,龙千夷也不敢上前打扰,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铮然一声,琴声忽止,房内有人说道:千夷,你怎地如此固执?我不是说过不见外人吗? 龙千夷立刻下跪,连连哀求:师傅,千夷今天遇到了难题,只好来请教您救命了!因为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所以不敢轻易用药。 那人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曲未成,弦已断,看来这支<凤栖梧>又弹不完了──千夷,你还是回去罢,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改变过。 龙千夷再也忍不注,一颗大大的泪珠滚下来,落在朱槿的衣服上,润湿了一小块地方。他带着哭腔说道:师傅!千夷不敢无故打扰,只是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才不得不来求您的──试问普天之下,还能有第二个人医术比得上师傅幺?何况,何况他还愿意用雪莲治好苍澜的阴毒,就算师傅不疼我,也求您看在苍澜的份上,救他一命! 天山雪莲?那个人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老实说,他到底是谁? 他……他是……龙千夷迟疑片刻,方才小声说道:是我在柳堤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人。 千夷,你连师傅也敢欺瞒?那人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是淡然如旧,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难怪师兄们都说你无法无天,总是惹麻烦。 龙千夷顿首连连,哀声说道:千夷不敢,求师傅开恩。 从刚才起,朱槿一直觉得奇怪,龙千夷的这位师傅似乎年纪并不是很大,而且声音听起来又颇有几分熟悉,但也不敢据此断定,他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幺人。 朱槿知道龙千夷性格交噢,从来不肯对人假以词色,见他为了自己却甘愿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对龙千夷说道:你不要求他了,我命在天,无论是死是活,只有老天才说了算。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就算你师傅的医术高明,也未必能治好我,又何必去求他? 龙千夷见朱槿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两个时辰之内,身上的血斑已经从淡红色转成了深红,完全是靠着是先吃过三粒白花紫露丸才能支撑到现在。他知道一但血斑变成了紫黑色,那就是必死无疑的绝症。再也无药可医,抱着朱槿滚烫的身体,不禁哭出声来。 朱槿柔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小猪现在高兴得很,你怎幺反而要哭?哭鼻子很难看的,我从六岁起就不再哭啦! 龙千夷抽抽壹壹地说道:我不该让你去渔村,你好好的在岛上等我,一点事情也不会有,为什幺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跟着去帮忙? 朱槿微笑道:小猪不想跟你分开呀,你不懂吗? 龙千夷把脸贴在他滚荡的额头上,轻轻说道: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他二人只管絮絮叨叨,在门外说些傻话,也算得上是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却不知门内那个人正在想:──明明是一样的兄弟,为什幺偏偏生出不一样的心肠?假如当年他对我有这样一半的好,我ˋ我…… 过了半个时辰,朱槿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支持下去,慢慢合上了双眼。 龙千夷抱着他的身体放声大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懊悔。他生性至纯,本来就不懂人世缄为何忧愁烦恼,只是觉得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忽然房门之内的人说道:千夷,你刚才说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到底是什幺样子? 龙千夷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像……像是鱼鳞一样的…… 鱼鳞?那个人沉吟片刻,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问道:难道是龙纹血斑?!他是不是姓朱? 龙千夷垂泪到:是的!是的!他叫朱槿──师傅,我原本不该瞒您,可是……师傅!师傅!他要死了!求您快救救他! 傻孩子!那个人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既然到了师傅这里,就算是死人也能救活,你还担心什幺? 可是,可是,龙千夷嗫嚅道:我一直都摸不到他的脉…… 千夷,你是关心则乱。那人冷静地指点道:难道你忘了,除了平常脉象之外,还有反关和斜飞这两种异常脉?我想他一定是斜飞脉,脉位不在手腕内侧,而是在手背之上。 龙千夷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疏忽了,连忙去探朱槿的手背,果然指尖下有细微的脉搏隐隐跳动,弱而不绝。 那人说道:如何?师傅没骗你吧?因为他体质异于常人,虽然服过白花紫露丸,却不能防止疫气侵袭──千夷,你抱他进来罢。 师傅!龙千夷猛地抬起头来,脸颊尚且挂着泪珠,惊喜地问道:您愿意救他了? 那个人笑道:既然是襄平郡王,那就不算外人,而是故人了,我若是见死不救,可有些说不过去。 龙千夷乍闻此言,心中颇为迷惑不解,什幺时候朱槿竟然成为师傅的故人呢?但是眼下他的生死只在顷刻之间,这些细枝末节也顾不上理会了,连忙抱着朱槿站了起来。 谁知跪的时间太久,腿早就麻木了,龙千夷身体一晃,眼看又要跪下去,这时候从门内透出一楼指风,分别在他双腿上的足三里穴中轻轻一点,龙千夷感到一股软流,自下而上冲开经络,顿时血气畅通,双腿不在酸软。 他定了定神,推开房门,抱着朱槿走了进去。 第六章 死生流转不相值 天地翻时忽一逢 朱槿也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窗外梧桐树上停着几只色彩鲜艳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枝头欢叫跳跃。 朱槿觉得腹中饥饿,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他扶着床沿想要坐起来,恰巧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龙千夷堆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咦,小猪猪,你这幺快就醒了啊!他笑容满面,放下盘子,走到床前帮忙朱槿坐好,刚才师傅说你要醒了,我还不肯相信呢,想到你真的醒过来了,呵呵 朱槿看他的笑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如隔世。 我怎幺了?这是在哪里?朱槿问道。 小猪猪,难道你生了一场大病,竟然变成傻瓜啦?龙千夷在旁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地自言自语:明明已经不发烧了呀……这是我师傅住的地方,我带你来求他治病的,想起来没有? 好象有那幺一点点印象。朱槿困惑地问道,不过……你又是谁啊?我怎幺不认识你? 龙千夷被吓了一跳,以为朱槿真的是发烧烧胡涂了,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随即他就发现朱槿嘴角含笑,分明是拿自己寻开心,龙千夷立刻一连串地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你又在胡说八道!看我怎幺收拾你!扬起手臂就要打他。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2 章 朱槿有气无力地提醒他:喂!现在我可是病人,禁不起风吹草动,你真的想打,那也等到以后再说,我可以给你加利息,要多少有多少……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小猪你该吃药了。龙千夷被他的话提醒,连忙捧过木盘放在床前的小桌上,木盘里盛着一碗绿色的荷叶薏米粥,另一碗是黑色的汤药。 龙千夷端起粥碗来吹了吹,说道:小猪猪,你喝粥,然后再吃药。 朱槿转转眼珠,故意装作虚软无力的样子,一只手抬起一半就放了下去,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先放着好了,等一会儿我再吃。 龙千夷不知是计,果然上当,关切地说道:怎幺,你仍是没有力气吗?不要紧,我来喂你,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朱槿心中大乐,斜倚在床头,任由龙千夷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吃粥,暗暗想道:这世上有人求金求银,求富贵求功名,我却只求菩萨保佑,怎幺样能够经常生上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让他总是这样来服侍我,那就好了。 龙千夷喂完药,又端起药碗,朱槿看到碗里乌漆抹黑的汤药,先是一股苦水从喉咙底泛了出来,再闻到汤药里还有一种特别刺鼻的气味,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能不能不吃药?朱槿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吃粥是一回事,吃药又是一回事,就算有龙千夷亲自动手喂他,朱槿也不愿意去喝那苦水。 不吃药怎幺行?龙千夷一口否决,坚持到:这是我师傅特意吩咐我煎给你喝的,你放心,我加了许多甘草在里面,半点都不苦──小猪乖,快点把嘴张开…… 自从遇见龙千夷,朱槿处处受气,时时被欺,却是第一次听见龙千夷用这样温柔诱哄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你师傅呢?怎幺不见他? 师傅刚刚在写字呢,不准我去吵他。龙千夷随口答道,然后醒悟过来,眼睛一瞪:你再怎幺想办法拖延也是没用,今天这要你非吃不可!臭小猪,你是不是要我捏鼻子灌你你才甘心? 朱槿见事已至此,实在躲不过去了,于是从他手上接过乐碗,闭着气一口喝光。好半天也不敢喘息,生怕尝出什幺难以下咽的味道。 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啊,原来小猪怕吃药。呵呵,你眞是不乖。 朱槿放下药碗,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一把握住龙千夷的手,问道:你师傅是不是姓何?他的名讳,是不是上今下非? 龙千夷闻言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奇怪地问道:小猪猪,你怎幺什幺都知道?我明明没又跟你说过呀! 但是这样一来,也等于是承认了。 朱槿原先的猜想果然没错,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感概无限,勉强对龙千夷笑了一笑,说道:以后你不准再叫我小猪了──我和你是同门师兄弟,你该尊称我一声师兄! 龙千夷万万想不到,朱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看他神情凝重,又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是自己怎幺会和朱槿成了同门师兄弟呢?他什幺时候做了师傅的弟子? 小猪……你……你刚才说的意思我不懂……龙千夷眨了眨眼,反问道:你又怎幺会认识我师傅呢? 朱槿叹道:难道你师傅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吗?他以前曾经做过太学博士,我们这些皇子皇孙,个个都是他的学生。 龙千夷仔细想一想,知道他所言极有可能是眞的。师傅听说朱槿身上的血斑像鱼鳞一样,马上断定它有极为罕见的斜飞脉,更何况师傅还亲口说过,朱槿是故人而不是外人。 但是── 怎幺会这样呢?龙千夷歪着头苦苦思索,一时片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师傅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要我跟你叫师兄?那可有多讨厌!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小猪猪…… 朱槿仰头望着床上挂的白色幔帐,恍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一直困扰在心头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他轻轻推了龙千夷一下,说道:去问问你师傅,他愿不愿意见我。 哦。 龙千夷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向外走,门外却传来何今非的声音:不必问了──朱槿,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外。 从他的面容上,很难判断出准确年龄。他似乎不到四十岁,却满头白发,银丝如雪,偏偏脸上又没有一点皱纹,眉宇之间,流露出天生一派雍容器度──所谓居庙堂之高,则纵横捭阖,俾倪天下;处江湖之远,即闲云野鹤,悠然自得。 朱槿一见了他,立刻便要起身施礼,何今非袍袖一拂,虽然相隔七八步远,朱槿也感觉到从对面传来一股浑厚柔和的力量,将他重新按回床上。 何今非淡淡说道: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那些繁文缛节,还是都免了吧。 朱槿略为躬身,算是见礼,然后笑道:一别十五载,何夫子风采如昔,令人叹服。 何今非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千夷,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龙千夷抬头看了看何今非,又看了看朱槿,神色颇为迟疑。 何今非料到他心中所虑,微微一笑,道:千夷,你怕我会伤了他吗?别忘了,他也曾经是我的学生,我怎会害他? 龙千夷听了此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朱槿静等何今非开口问话;但何今非却似乎并不怎幺着急,缓步踱到窗前,望着一株青翠的梧桐树,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朱槿主动打破寂静,小心试探道:夫子,不知您有什幺话要对我说?尽管开口不妨。 何今非定定地看着远处一点浮云,语调平淡的问道:他还好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换做了别人,一定要反问,他是谁?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但是朱槿立刻便明白了何今非的意思,摇了摇头,答道:假如一个人做了皇帝,而且他又想做一个好皇帝,那幺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不说官员舞弊、藩王 掣 肘,就是普通一场天灾人祸,也足够让他饮食难安,夜不能寐了,又怎能说得上好呢? 何今非淡淡笑道: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漕银被盗。朱槿眼中光芒一闪,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案子虽然是千夷做下的,可他不过受命于人,其实,是夫子借了那十万两黄金吧? 你果然机智聪敏,颖悟过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何今非轻轻一叹,点了点头,承认道:不错,那批黄金确是我叫千夷截下的。 那我可就有些胡涂了。朱槿道,不要说十万两黄金,就算是一百万两,甚至两百万两金子,只要夫子一句话,我相信三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您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何今非转过脸来看着朱槿,扬眉道:这其中缘故,你倒不妨猜上一猜。 朱槿沉吟道:自从千夷对我说他是替人借钱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让千夷替他出面借钱呢?第一个人选,当然就是他的师傅──他的师傅不仅精通武功医术、机关阵法,而且还妙解琴音,天下虽大,除了夫子之外,我不做第二人想──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夫子为什幺单单要截这第二批漕银呢?我暗中揣测,或许是第一批漕银出了什幺岔子,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所以夫子才叫千夷去把它截下来──也不知道朱槿猜得对不对,请夫子指正。 何今非听完朱槿的话,久久不言,只闭了一下眼睛,表示默认。 朱槿又道:这件事情,虽然是夫子叫千夷出面做的,但是押运漕银的士兵之中还有金吾卫的人──我想大约皇兄也已经猜到此事可能与夫子有关,所以他虽然表面上震怒,其实内心却并不怎幺着急,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六部的人看看而已,这就叫做敲山震虎,也让他们晓得些厉害。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3 章 何今非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他知道我不见外人,但是说不定会见你,所以才特意派了你来的。 朱槿道:既然如此,就请夫子明示,漕银之事该如何了结,朱槿回京之后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 何今非道: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带回去给他,他看了信就自然就什幺都明白了。 朱槿沉吟片刻,忽然抬头说道:记得当年夫子考评诸皇子琴艺,宁王的考语是聪明绝顶,弦歌雅意,文德帝的考语是精通音律,技艺超群,惟独当今皇上只有四个字,确是霸气有余──其实我知道,夫子内心最欣赏的,便是三哥。 何今非听了这几句话,面无表情,亦不作声,就算是顺水推舟的默认了。 朱槿又道:三哥虽然做了皇上,可他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方才夫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他好不好,可见夫子心里,还是很记挂他的──既然这样,那又何必…… 何今非忽然一抬手,朱槿立刻便停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朱槿,你说的句句都对,只不过……何今非淡淡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今后你要好好地对待千夷,不可以让他伤心失望。 朱槿向窗外看去,只见龙千夷站在一颗梧桐树下,双手握着十几枚铁莲子,不断地抛上去,等那铁莲子落下来了,又一个一个接住了再抛──这显然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一个人正玩得起劲。 在那一瞬间,朱槿只觉得心底有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慢慢泛起,就像是泉水从地底深处不断向外涌出,渐渐溢满了整个胸腔。 他看着正在阳光中玩耍的龙千夷,微笑着答道:我会的。 卧床静养了两三日,朱槿的身子基本复原,龙千夷和他一起乘船回青龙岛。 自从那一日长谈之后,何今非在也没有露过面。朱槿心想,也许他不愿因为见到自己而重新记起当年的往事,所以临别时也只在他的房门外拜了两拜,没有当面辞行。 何今非在琴弦上拨了两下,乐声叮咚,算是答礼。 小猪猪,那天你跟师傅到底说些什幺,神神秘秘那幺久?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好奇地问道。 朱槿笑道:夫子跟我说,以后不准你再欺负我,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夫子要替我教训你呢! 哼,我才不信师傅会那幺说,龙千夷眨了眨眼睛,你这只小猪就喜欢骗人,我不上你的当。 朱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问道:我昏迷了这幺久,也不知道莫远他怎幺样了,丹若有没有带雪莲回来? 龙千夷心想,反正莫远被擒的事早晚要揭穿,倒不如先跟朱槿说明了的好。于是把那天早上跟莫远交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槿。 朱槿想不到竟然连莫远也被抓到青龙岛上去了,先是吃惊,随后又忍不住大笑道:这可眞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怎幺那天早上发生许多事情,我却偏偏一点也不知道!那幺后来呢?后来怎幺样了? 龙千夷答道:后来我就带你去找师傅了。莫远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怕他坏了事,惹师傅不高兴,所以不肯答应,苍澜就把他留在岛上,自己做人质──假如我不能带着你平平安安地回去,也不晓得莫远会闹成什幺样子呢! 朱槿摇了摇头,笑道:我跟你打赌,不用等我们回去,莫远一定早就和苍澜打起来了。 龙千夷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不肯相信,反驳道:我看不见得。你要知道,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里边,只有苍澜的脾气最好,他做事又有分寸,不会轻易跟人打架的。 朱槿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莫远被丹若教坏了,平常就喜欢无事生非,就算苍澜脾气再好那也是白搭。当初我在京城里,听人说过一件事:有几个番邦女子在酒楼高谈阔论,公认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武艺高强,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们个个都想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这话不知怎幺竟然传道莫远耳朵里了,他心中不服,主动跑去找江朝彦比武,一定要分个输赢高下才肯罢休,江朝彦躲了半个月,还是被他纠缠不过,于是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听说最后结果是平局;莫远得意洋洋地回去了,谁知却被丹若好一顿臭骂……不过我想,要是江朝彦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他一定会闷死的!哈哈!为了那种烂理由就惹麻烦上身,眞是无妄之灾啊! 几句话说得龙千夷也捧腹大笑,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江朝彦……一定是故意……让着莫远……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莫远? 朱槿道:我想也是如此。江朝彦这个人实在不简单,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可是总觉得皇兄对他格外宠信的样子──说道这里,朱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缘由,但是此事毕竟牵涉光武帝,在龙千夷面前也不宜多说,于是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不一时,小船在青龙岛靠岸。龙千夷泊好船只,一只脚刚刚踏上码头,余老三就飞奔过来,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说,这几天老大不在家,苍先生和那个莫将军天天比试,眼下两人已经打过了十几场。 朱槿一听,自己所料果然不错,但笑不语。 龙千夷奇道:苍澜不会武功,怎幺能和莫远打起来呢? 余老三道:他们也不完全是比武,就是互赌输赢罢了。第一天是苍先生布下阵式,困了莫将军整整十二个时辰;第二天莫将军提出比定力,两个人对视,谁先眨眼就算输,结果他偏偏坐在下风处,被一阵大风刮了满眼沙土;第三天比下棋,苍先生饶了莫将军七子,结果他还是一败涂地…… 朱槿插话道:这样看来,竟然全都是莫远输了? 余老三道:那也未必,今天的比试还没见分晓呢。 龙千夷抢先问道:今天他们又比什幺? 余老三笑着回答:他们打赌,苍先生说午时三刻一定会下场下雨;莫将军不信,说除非他有张天师那样的本事,能够呼风唤噢,趋使鬼神,否则谁见过天上挂着太阳还下雨的? 朱槿一听,连连顿足,道:莫远这呆瓜,他是输定了! 龙千夷反问道:咦,你怎幺知道他一定会输? 朱槿叹道:为将者,望云而知气,础润而知雨,苍澜既然学了何夫子的机关阵法,那幺他一定也精于此道──倘若换做了是我,绝对不会跟苍澜打这种赌。 龙千夷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两人边走边谈,尚未到达住处,莫远已经得到了消息,飞快地跑出来迎接他们,朱槿见了他安然无恙,自然也是欢喜。 莫远对龙千夷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就活了殿下,那幺我们这笔帐就算两清了,至于漕银的案子…… 朱槿拦住他道:关于这件事,千夷已经帮我调查清楚,只等丹若拿来雪莲,我们便一起回京。 莫远惊讶地问道: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吧?漕银什幺时候有了眉目,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朱槿一扬眉,笑道:你家小郡王不仅运气好,而且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能掐会算,无论什幺难题,只要我一出马,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龙千夷和莫远异口同声,一起反驳道:吹牛皮! 就这样,朱槿和莫远在青龙岛上住了下来。 到了第七日上午,从镜湖对面飞来一只信鸽,是沿途护送丹若取药的几位舵主写来的,通知他们丹若已到秀水县。龙千夷要去渔村里给人诊病,于是派了阎九亲自驾船去迎。 不到正午,丹若气呼呼地从船上下来了,朱槿早已在岸上等候多时。丹若不仅带来十对天山雪莲,还有人参鹿茸、麝香冰片、犀角牛黄等等名贵药材;另外还有琼玉膏、金黄膏、七厘散、青黛散、如圣金刀散、玉枢丹、小金丹、九一丹、茯苓丸、十补丸、苏合香丸、三黄宝蜡丸、天王补心丹等等丸散膏药;甚至连罗进贡的瑞脑龙香也包了一大包来。 这幺多东西分量可不轻,幸好有阎九替他背到岸上。 朱槿看了药材,喜孜孜地说道:想不到丹若比我还大方,跟你说要十对雪莲,你倒好,几乎把郡王府的药库都搬空了。 丹若气哼哼地说道:殿下的信写得没头没脑,只说性命攸关,我还以为是您突然生了什幺重病呢,日夜兼程,拼命赶路──谁知道殿下可倒好,只顾在这里乐不思蜀,害我白白担心了那幺久!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4 章 朱槿陪笑道:好啦!都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过这雪莲的确关系到另一个人的性命。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短短几天里就做了这幺大一场功德,虽然路上辛苦些,也应该高兴才是! 丹若撇嘴道:我可没有那本事。总而言之,您是郡王殿下,是主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们这些下人就只有乖乖跑腿的份──对了,听说莫远也在这里,我怎幺没见到他? 朱槿笑道:莫远还在跟苍澜打赌呢!他已经连续输了二十多场,我们大家都在下注,赌他什幺时候才能彻底服输──丹若,你要不要也参加?现在赔率可是一比四十,我做庄家,给你特别优惠好不好? 丹若听了这话,更添几分气恼,也不跟朱槿道别,径自叫阎九带路去找莫远了。朱槿也不去计较他的态度问题,从药材堆里拣出十对雪莲,坐在房中单等龙千夷回来。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朱槿放心不下,坐立不安,跑到码头上去看了好几次,始终不见龙千夷那艘小船的影子,倒是苍澜还沉得住气,照样跟莫远赌骰子,又连续大赢七场。 朱槿虽然是庄家,也无意礼会他们之间的输赢,苍澜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你放心,千夷不会出事的。 可是他怎幺还不回来呢?朱槿皱着眉头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雪莲已经送到了呀,还说要煮成药膏给你吃的…… 苍澜微微一笑,道:我曾经听千夷提起过,雪莲要在半夜里熬煮才成,因为子时阴气最盛,能克制雪莲中的热毒不向外发散。反正现在离子时还早得很,就多等他一会儿又有什幺关系? 朱槿道:话虽是这幺说,可是……刚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传来隆千夷的声音:小猪猪,你快出来! 朱槿大喜过望,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虽然分别不过一天光景,在他来说,等待的滋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龙千夷一把拖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回他住的茅舍。 路上,朱槿问他:你怎幺去了那幺久,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龙千夷道:我抽空去了一趟县城,跟济圣堂的掌柜结算账目,他拦住我不肯放…… 朱槿急忙道:他想干什幺?好大的胆子! 龙千夷答道:其实也没什幺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想问问我,上次你写的那个药方是怎幺回事,于是我就跟他讨论起用药之法,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朱槿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龙千夷武功既高,人又机灵,只有他给别人受气的份,别人哪里敢去惹他?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呵呵,没事就好,我怕你吃亏。 龙千夷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实在弄不明白朱槿到底在紧张些什幺。 两人回到住处,龙千夷生起一堆炭火,用砂锅舀了甘澜水放在火上,慢慢烧了起来。朱槿这才明白,原来这火塘是为了煎药用,起先他一直以为是浇水煮饭用的。 到了未时三刻,龙千夷在沸水中放入一对雪莲,原本已经干枯的蓝白色花朵渐渐舒展,如同一朵并蒂花,绽放在水中,散发出缕缕甜香。 朱槿坐在龙千夷身边,心情大好,忍不住问道:这花瓣看起来倒像洋菊,半点也不像莲花,怎幺反而叫它雪莲呢? 龙千夷取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头小猪,为什幺偏偏叫小猪? 朱槿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跟你说过了我是你师兄,再敢叫我一声小猪,看我怎幺收拾你! 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你当我怕你吗?你又不敢把我怎幺样!说着,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故意羞他。 朱槿作势扑了过去,龙千夷向旁边躲闪,谁知朱槿早就料到他会闪避,故意做了个假动作,却在另一边等他,龙千夷正正撞进他的怀里。 怎幺样啊?朱槿牢牢地抱住他。得意说道:快点跟师兄认错,不然我就吃了你! 龙千夷一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 没等他骂完,朱槿就用嘴给堵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朱槿才放开手,龙千夷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槿忍不住问道:你笑什幺?他本来还想问难道是我的技术不好吗话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龙千夷红着脸小声说:我想起了一个猪舌头的笑话来。 朱槿心中一动,想起初上青龙岛时,龙千夷说过要割他的舌头吃,于是笑问他:那幺猪舌头好不好吃? 龙千夷歪着脑袋,认眞的想了一想,才回答说:又软又甜,赛过刚出炉的桂花糕。 朱槿乍闻此言,不由为之气结,道:你能不能别拿我和点心比? 龙千夷拉下他的脖子,凑了过去,轻声说道:我喜欢嘛。 朱槿只觉得唇软泽香,一时间意乱情迷,也顾不上仔细分辨龙千夷的话中涵义了──究竟他是喜欢自己,还是更喜欢桂花糕多一些? 两人缱缱良久,满室花香流动。朱槿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跟他分开。何夫子要我把信转交给皇兄,说他看过信自然什幺都明白了,那也就是说,漕银这件事,跟千夷可是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担心皇兄会怪罪下来。想到这里,轻轻拉着龙千夷的手,问道:等苍澜的身体好起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京城? 龙千夷问道:去京城做什幺?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幺要跟你去京城? 朱槿满怀期望,被他这两句话打了个粉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垂头丧气地说道:你当眞舍得跟小猪分开吗? 龙千夷道:京城有什幺好玩的?我才不高兴去呢!可是那天师傅吩咐了,说叫我和苍澜跟你一起去──这可就没办法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呗! 起先朱槿只顾暗中思量,怎幺能够让龙千夷答应去京城,一时没有弄懂他的意思,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竟是轻易被他给骗过了。 朱槿虚张声势又要去咬他,龙千夷这一回学乖了,及时跳了起来,笑道:你骗我一次,我再骗你一次,大家互不亏欠,就算是扯平了嘛! 他们两个磨磨蹭蹭,嘻嘻哈哈,子时过后,总算是熬出了一点雪莲膏。龙千夷说这东西的热毒太过霸道,不能让苍澜一次吃太多,只好慢慢来了。 朱槿正巴不得跟他多厮守几天,心里暗暗期望,但愿苍澜的病能好得慢一些。 可是不管再怎幺拖延,过了半个月之后,十对雪莲花仅剩下最后两对了。苍澜体内的寒毒也消散了十之八九,龙千夷不敢再给他吃雪莲膏,只用些普通的人参黄耆温补养气织品慢慢调理。 这段日子里,莫远照样天天和苍澜打赌,他已经连续输了九九八十一场,朱槿这个做庄的都快要看不下去了,莫远却乐此不疲,看起来,只要有一天不赢苍澜,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朱槿眼看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误事,于是和龙千夷商量起如何去京城。按照苍澜的意见,还是走水路快一些,而且沿途都在他们的分舵控制之下,也好有一些照应。莫远和丹若极力赞成,朱槿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见他们都这样说,于是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了东西起程,龙千夷把水寨的事物暂时交给阎九打理,跟他约法三章:不准喝酒;不准惹事;不准随意跟人动武。阎九连声允诺,再无二话。 这一路上,在朱槿来说,比起初下江南的时节,自然不可同日而噢。 彼时还有一大堆亟需解决的难题,昼夜忧虑,烦扰重重;而现在不仅诸事顺遂,了无牵挂,身边又多了一个天然灵秀的龙千夷;苍澜虽然平时话不多,确也是玲珑剔透的心肝,而且人品才学皆属风雅,朱槿闲来无事,听他抚上一曲《鸥鹭忘机》,万山迭嶂轻舟过,碧水汪洋天地宽,其乐可知。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5 章 不一日,一行人到达京城。朱槿在路上已经写好奏折,立刻便通过内官直接呈了上去。一方面是为了向光武帝请安,大概叙述此番调查经过,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把何今非的信夹在里面,让光武帝能够先看到。 当天晚间,六宫总管大太监段侍尧传旨,宣襄平郡王朱槿进宫。 朱槿暗中料想,光武帝这般紧急宣召,连天亮也等不得,一定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他不敢怠慢,跟着段恃尧进宫去了。 朱棠正在崇政殿处理政务,御案上起厚厚一迭等待批阅的奏折,旁边是一迭已经批阅过的,足有二尺多高。 见了朱槿,朱堂略一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绣墩,示意他坐下。朱槿行过大里,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半住香的光景,朱棠终于放下毛笔,长叹一声,双手不停地揉按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段侍尧刚想上去给他捶肩,朱棠一挥手,命道:你下去,告诉外面金吾卫的人,叫朝彦也歇了罢──这里没有什幺事了,他陪着朕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也该换班了,难道姚采和左肃平这两个副指挥使全都是摆设? 段侍尧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朱槿留心细看,见朱棠脸色微微发青,双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极为疲倦,心中大是不忍,劝道:皇兄辛苦了,就算明天在宣臣弟也不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之间? 朱棠摇了摇头,说道:朕有很多话想要问你,等不到明天了。一路上你也辛苦,这趟差事办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 朱槿心想:苦,那是半点也没有的,倒是甜头不少,下次再有这样的美差,说什幺我也要抢着去──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朱槿确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万分恳切地说道:皇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臣弟不过稍尽绵薄之力,怎幺敢要皇兄赏赐? 朱棠笑道:槿儿,想不到你出门一趟,竟然也学会跟朕打官腔了──实话说罢,此番你能见到何夫子,就是造化不小,换了别人,只怕做不来这件事。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深谋远虑,见微知着,什幺时情都瞒不过您。 见微知着?谈何容易! 朱棠苦笑,指着案上一迭奏章,说道:这些都是前天人空谈罢了! 朱槿笑道:皇兄这几句话,倒好象是在说宋景琛一样。 朱棠不言,端起御案上的粉彩描金蟠龙盏,慢慢喝了口茶,仰头望着崇政殿壁顶正中的藻井,长长舒了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烦恼抑郁,一股脑儿全都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棠才缓缓说道:不错,朕刚才说的人就是宋景琛。槿儿,你不知道,方才你未觐见之前,他在朕这里倚老卖老,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废话──朕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能多生出两只手来帮忙做事,可是却不得不耽误功夫听他老生常谈,仅儿,你说朕心里苦不苦? 朱槿眼珠转了转,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大概,却仍然问道:不知宋景琛都对皇兄说了些什幺?竟然惹得皇兄如此不快? 朱棠嘴角牵动,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还能有什幺?无非是劝朕抚内而怀远,以王道治天下,不可妄动刀兵,免得生灵涂炭,等等等等,总之是一大圈车 毂 辘话──哼,他不过是会写几篇文章罢了,太平盛世歌功颂德,勉强还看得过去,若论军国大计,镇国安邦,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迂腐的书呆子一个! 朱棠性格深沉,雍容大度,平日里极少在臣子面前失态,更不用说如此这般地发牢骚了。想必今天他也是被宋景琛烦得无可奈何,所以才忍不住向朱槿大倒苦水: ……文人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像宋朝名臣范仲淹那般,锦心绣口而又胸怀韬略?空谈误国,晋朝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写在书上,他们反倒视而不见!跟着酸儒垫师学了一套所谓治国之术,就妄想不动刀兵安天下,混一个青史留名──殊不知,这天下本来就是个从血淋淋的厮杀中得来,若想长治久安,必须肃清外患!现在我们和瓦刺的边境局势一天一天紧张起来,阿鲁台此人早有不轨野心,趁着我朝发生天灾,一步步地逼近居庸关;大军压境,一触即发,就算是朕不打算起兵,难道别人肯善罢罢休幺?哼! 朱棠重重一掌,击在御座的龙头扶手上。 朱槿心知他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沉吟片刻,择拣着字句,小心地劝解道:宋景琛这人,若论学问还是好的,可以说是我朝第一,无人能及;不过他有些倔头倔脑,迂腐不开窍──文人习气嘛,倒也不算稀奇,只要大节无亏无碍,那就不妨继续用他。 朱棠听出朱槿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槿儿,你也不必替宋景琛开脱,朕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治他的罪──你当朕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昏君吗?朕刚才已经拟了一道诏书,加封宋景琛为太子少傅。虽然眼下还没立太子,不过给他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人尽其材了。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您自然是汉晋唐宋以来少有的名君,胸襟之广如大海浩渺无边,令臣弟心悦诚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点想法,绝非臣弟当面阿谀颂扬。 朱棠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胸襟如海?朕自问是做不到的。只怕有史以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好了,不提这些闲话,槿儿,你对现在的边境局势有什幺看法? 这是关系朝廷军机的大事,光武帝主动开口向他询问,朱槿不敢玩笑,神情一肃,谨慎地说道:刚才皇兄提到阿鲁台,臣弟听说他杀父夺味,占母为妃,自命枭雄,滥杀无辜,连续吞并了邻近几个部位,野心很大。这个人倒也不能太小瞧了他……不过瓦刺毕竟国力薄弱,兼之地广人稀,根本不能与我朝相提并论,难道阿鲁台竟敢公然犯边?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朱棠闻言,长叹一声,道:槿儿,连你也是这样想吗?那幺朕今日就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听过之后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外传──假如边境局势再加恶化,说不定,朕只好御驾亲征了! 朱槿吃了一惊,立即劝道:皇兄何出此言?御驾亲征……那,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朝中文武百官多半不会同意的,假如皇上亲征,朝政交给谁打理呢?──再说了,那些武将们,整日领着朝廷的俸禄,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养尊处优ˋ耀武扬威吗?到了国家危急之时,却要皇上亲自带兵征伐,天下也没有这种道里! 朱棠看着一支蜡烛的火焰,默然良久,方道:槿儿,有些事情你不懂。譬如阿鲁台这个人,并非一味的凶残爆唳,他不仅精通汉学,研读过孙子兵法,极其善于用兵打仗,而且身边还有几个足智多谋的人物──他的右丞相斛律光,向来以长于谋略而闻名塞外。平心而论,不管是派朝中哪一位大将军出征,朕也不敢说就有必胜的把握,至于其它统领……朱棠苦笑道,恐怕更是有勇无谋,不堪重用。但是随即他的口风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凌厉起来:与其派一个毫无胜算的元帅出战,劳民伤财,损兵折将,那还不如朕御驾亲征,以倾国之人力物力,与阿鲁台决一死战,永保子孙后世边境太平! 朱棠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思熟虑的决心和坚强果断的意志。 朱槿看得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他垂下眼睛,心中纷乱如麻,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御赐的调兵令箭此刻还在苍澜手中,幸好光武帝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来,否则的话,该怎幺向他交代呢?只听朱棠继续说道::不过此事毕竟关系国运盛衰,倒也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谨慎对待──槿儿,你要明白,此番去江南清查官吏贪污的案子,非比寻常,你替朕铲除了那些危害国家的蠢虫,朕才能放心地出征,免去后顾之忧──你可知肩上这副担子的份量幺? 朱槿站起身,向着朱棠单膝跪下,低声说道:皇上以重任相托,槿儿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朱棠点头赞道: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也不说什幺鞠躬尽瘁,朕只要你有这份心即可,你回去歇着罢。 朱槿再施一礼,倒退着走到大殿门前,正要离去,朱棠忽然唤住了他:槿儿,你等一下。 朱槿立住了脚,回身恭恭敬敬地问道:皇兄还有什幺旨意? 朱棠却转过脸去,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你在江南见到了何夫子,他……他可对你说过别的什幺没有? 自从迈进崇政殿那一刻起,朱槿就一直在等朱棠问这句话。想不到他始终闭口不提,朱槿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主动提出来,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不过,毕竟朱棠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朱槿看着朱棠的背影,小心地回答道:何夫子见了我的面,第一句话就问皇兄好不好,后来他还说……他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 朱棠听了他转述的那句话,身体微微一震,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追问道,他眞的这样说?他眞的这样说? 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难以相信。 朱槿咬住了嘴唇,默然不答。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6 章 朱棠扶着龙椅,身子晃了一晃,随即一挥手,朱槿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待续》 朱弦歌(下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 朱弦歌(下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 文案 查明了漕银被盗的真相,外加和心爱的人心意相通,襄平郡王朱槿可说是事业爱情两得意,谁知才刚刚回京复命,皇上的新任务又派下来了。 这一次,得肩负着钦差大人的身分,再下一次江南探查官员中饱私囊的贪污案件。 原本以为他和千夷两人的感情已经稳定,天生就淡泊权势的襄平郡王只希望在任务完成之后,能和心爱的人一起过平淡生活,做回他的闲散王爷身分。 哪里知道这趟江南之行,他们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还将天大的麻烦给带回京了…… 第七章 中藏祸机不可测 始见玄中够有玄 朱槿回到郡王府,大家都还没有睡下,西花厅里灯花通明,却不是在等他。 原来苍澜和莫远他们几个人在玩叶子戏,加上丹若大呼小叫,吵吵闹闹;朱槿跟他们招呼过了,就想回书房去一个人安静安静。 龙千夷见他闷闷不乐,眉宇之间身有忧色,忍不住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悄悄地问道:小猪猪,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刚才被那个混蛋皇帝骂过了?不要紧,以前我也经常被师傅骂,你只要把它当成是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就好啦! 朱槿心想,朝政军国之事,烦乱杂乱,就算一件一件地仔细讲给龙千夷听,恐怕他也不会懂,更不会有耐心听完,又何必再让他跟着一起担忧?于是拉起他的手,微笑说道:以后如果有外人在场,你千万不要张口闭口混蛋皇帝,这是大不敬的话,会惹来很多麻烦,甚至有掉脑袋的危险──再说了,我皇兄其实是个好人,他一向很护着我的,千夷,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该对他尊敬些。刚才我进宫去,他并没有加以斥责,反而大大称赞了我一番呢! 龙千夷道:好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以后不叫他浑蛋皇帝便是──不过,既然皇上没有骂你,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忧心忡忡的呢? 朱槿皱着眉头道:当然是因为你的缘故啊! 因为我?龙千夷不解,问道:我怎么了?难道是皇上要你查我盗走的那十万两黄金?我…… 朱槿拦住他,道:不是因为那个。你师傅已经把责任都承担下来了,皇兄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也不提了。 龙千夷奇道:不是黄金的案子?那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知道夜闯御药房的人是我?也不太不可能呀…… 朱槿笑道:那件事啊,说不定连皇兄自己都忘了呢,当然不是了──你再猜? 龙千夷连续猜了两次都不中,失去了耐心,不高兴地道:死小猪,不准你卖关子,快点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不然……不然我就揍你! 朱槿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连声叫道:哎哟哟,这可是在我家里,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难道你连主人也敢随便乱打吗? 龙千夷听了,也不答话,直接飞起一脚,正踢在朱槿的屁股上。 朱槿看见他出腿,刚想要躲闪,身子早就中招了,他哪里是龙千夷的对手?一件新换上的锦绣丝袍顿时添了一个黑脚印,不偏不斜,正正印在右边屁股上,端得是又分明又好看。 龙千夷双手叉腰,笑骂道:臭小猪!别以为在你家里就可以为非作歹!你看我敢不敢揍你!? 朱槿捂住了屁股,连声呼痛,龙千夷拉开他的手,说道:你别装蒜啦!刚才这一脚我根本没有使力,怎么会痛?你要是再敢成心吊我胃口,我就在你左边屁股上狠狠地踢一脚,让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这些日子以来,朱槿被他打骂惯了的,也不以为意,嘴上却还不忘讨些便宜,笑道:要是将来我有一天真的下不了床,那你可怎么办呢?是不是跟我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 起先龙千夷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乌溜溜的眼睛眨了几下,这才明白朱槿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秀眉一杨,又想动手揍他,朱槿急忙拦住了,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笑了,咱们两个说说正经事。 龙千夷这才住了手。 其实,在崇政殿和光武帝的一番对话,因为事关军国机密,朱槿一个字也不想告诉龙千夷,但是此刻他却装模作样地说道: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皇上对我此番出京的所作所为大加赞赏,直夸奖我能干呢! 龙千夷插话道:那你为什么反而不高兴呢?被夸奖了倒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朱槿叹了口气,说道:就因为这件事情我做得太好了,皇兄十分满意,所以要重重地加以赏赐──金银珠宝也还罢了,我才不稀罕那些东西,可是皇兄说要赐给我十位美人做侧妃,这可真叫人头痛啊…… 你说什么?龙千夷一把抓住了朱槿的胳膊,瞪着他质问道:那个浑蛋皇帝为什么要赐给你美人?他吃错药啦?怎么不留着美人自己享用? 一着急,龙千夷又把朱棠叫成了混蛋皇帝。 朱槿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皇兄说我也不小了,早该纳妃立嗣了,所以先赐给我十名侧妃,等将来再另聘名门望族的淑女闺秀做王妃……哎哟!痛死了!千夷,你为什么突然拧我! 龙千夷也不理他,一甩手,转身就走。 朱槿也顾不得疼痛,急忙追了上去,龙千夷低着头只顾向外面走,朱槿抢上几步,拦在他面前,连声问道:千夷,你生气了吗? 龙千夷冷冷地说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算我什么人呐?让开! 朱槿见他满面怒容,神态冷淡,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由得慌了神,急忙问道:你要去哪里?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龙千夷道: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京城是个繁华之地,天子脚下,像我这种生来野惯了的人住不习惯! 朱槿柔声道: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生气了? 龙千夷冷笑道:我若是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看你跟那十个美人卿卿我我左拥右抱吗? 朱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吃醋了吗? 我吃的什么醋?龙千夷哼了一声,掉过脸去看着别处,气道:你生来就是龙子凤孙,天皇贵胄,将来还要娶名门淑女做王妃呢!像我这种平民百姓山野之人怎么高攀得起?你让开! 朱槿想不到他竟然把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全都当了真,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就是在吃醋啊。千夷,难道你忘了,以前曾经说过不想跟小猪分开的话?你真的舍得撇下小猪一个人走吗? 龙千夷怒道:我说过的话太多,走就忘了!说不定那是你编出来的,我根本就没有那么说过! 朱槿幽幽说道:可是小猪一直都把那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没有一时半刻忘记了啊…… 他本来想老实承认说我刚才是逗你玩的,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但是又生怕此言一出,龙千夷肯定当场发作,说不定会谋杀亲夫也未可知,只好将话锋一转,说道:皇兄要赐给我美人,那是他对我的一番好意,谁知却被我拼死推辞掉了,当时皇兄看起来非常生气,我虽然心里害怕,却也是无可奈何──千夷,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龙千夷用地瞟了他一眼,却不作声。 朱槿见他已经消了气,这才放下心,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低声说道:小猪真的舍不得跟你分开。无论如何,也要跟你在一起。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7 章 龙千夷的身体抖了一下,朱槿忽然觉得掌中握着的手指变得寒冷如冰,听到龙千夷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要是敢骗我,将来非杀了你不可! 自此以后,朱槿再也不敢随便跟龙千夷开这种玩笑了。 只是人算毕竟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后有一天,龙千夷真的话因为这个理由而离他远去,令他伤心欲绝,徒叹奈何。 第二天,朱槿把苍澜请到书房,择要跟他说了一下江南史官贪污漕银之事,苍澜毫不意外,点头答道:这其中原委曲折,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师傅曾经提起过。这次他特意派我出来,就是为了协助你追查贪污之事,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吩咐一声,我们在江南的二十谕旨,特封襄平郡王朱槿为观风大臣,巡抚江南八省,体察奸蠢,理枉分冤,沿途地方负责接待,不得疏忽怠慢。 朱槿领了旨,择日启程,仍然带着莫远和丹若,龙千夷和苍澜扮成随从混在其中。 此番出京不同于上次,全副钦差仪仗,路经之处,黄土垫道,净水洒街,不论官民士绅,一律跪接跪送。 朱槿生来富贵,对这些排场自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却苦了龙千夷。他一向没什么耐性,又喜欢自由自在,起初两天陪着朱槿坐在车辇中,不时看看外头的风景,倒还觉得新鲜有趣;到了第三天就开始大叹无聊,第四天变本加厉,萎靡不振,一坐下来就呵欠连天。 朱槿见他病恹恹的,眼神呆滞,全无往日的活泼灵气,心中大为不忍,柔声问道:千夷,你闷不闷? 龙千夷只是看着外面发呆,也懒得理他。 朱槿又道:你若是觉得气闷,不妨就打我几下,出出气也好。 龙千夷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可真是无聊透顶,我打你又有什么用?照这样慢吞吞地走下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杭州?咱们为什么不去坐船?又快又舒服,还不用看这些地方官的嘴脸──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偏偏要装出奴才的谄媚相,以为自己生得很好看吗!? 朱槿苦笑道: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惜没有办法呀!现在的身份是钦差大臣,非同寻常,凡事都要按规矩来,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装得像一点才行,免得人家说我皇兄察人不明,用人不当。 龙千夷不悦地哼道:规矩规矩规矩!我最讨厌一板一眼的死规矩了,你知不知道?臭小猪!说着狠狠地踹了车栏一脚。 朱槿见他真动了气,也不敢再说下去,自己寻思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查案就不能大张旗鼓的,那等于是给贪官污史们通风报信,说不定会坏了大事──我看不如咱们几个悄悄地下车,提前赶到江南去,让钦差的车驾在后面慢慢走好了! 龙千夷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搂着他的肩膀问道:小猪猪,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槿正面道:你几时见我骗过你?跟你说了,我这个人一向胆小如鼠,可没有那个胆量跟你开玩笑。 龙千夷道:小猪猪,我就知道你最乖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表示赞赏之意。 朱槿趁机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笑道:你还不去叫苍澜她们几个过来?大家快些换了衣裳,早点离开这个鬼车驾──老实说吧,再这样憋下去,连我都要受不了啦! 于是一行五人悄悄改装了,他倒没有忘记给钦差卫队长留下一封信,告诉他不必惊慌失措,钦差大臣先走一步了,让他们继续慢吞吞地学乌龟爬。 龙千夷离开大队仪仗和卫兵,马上变得兴高采烈,如鱼入水,如鸟还林,朱槿看着他满脸活泼,有说有笑,心中也平添了三分喜悦之意,暗中想道:只要能让他常展欢颜,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 这一天,几个人来到杭州府治下一个繁华重镇,丹若先嚷着走累了,要停下休息喝茶。朱槿答应了,正在大街上找茶馆,龙千夷忽然闻道一阵诱人的香甜,他顺着风追了过去,原来是一个卖各色点心的小店,刚蒸好了几屉桂花糕摆出来。龙千夷闻着那香味,立刻就站在原地拔不动脚了。 朱槿一转身的功夫,发现他不见了,连忙四处张望,看见龙千夷站在小店门前,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拉着他的手催道:走啊,我们去喝茶。 龙千夷不想走,于是开始耍赖,说道:我走不动啦!脚也酸了,腿也麻了,我不想走了。干脆蹲在路边,一双眼睛只盯着对面摆着的桂花糕不放。 他不肯离开,朱槿又拖不动他,一时无计可施。好在朱槿还算机灵,眼珠一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原因,笑着问他:千夷,你想不想吃点心。 想! 龙千夷一下子跳了起来,笑嘻嘻地问道:小猪猪,你愿意请客吗? 朱槿见他笑得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去拧他的脸,不过毕竟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下手。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身对伙计说道:给我十个桂花糕。 龙千夷在旁边插话道:要二十个……不,我要四十个! 朱槿惊诧地看着他,问道:你能吃得下吗?四十个桂花糕啊!说着,伸出四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可是好大一堆,你的小肚子能盛得下? 不要你管!龙千夷说道:就算我今天吃不完,也可以留着以后慢慢吃! 等以后你想吃的时候,我再买给你好不好?今天先买二十个,也不算少了。朱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生怕他一下子吃太多伤了胃。 龙千夷却不肯买他的帐,一连串地嚷道:不行不行,你说过了要请客的,怎么能这样小气!我就要四十个! 二十个! 四十个! 二十个! 四十个! 二十个! …… 他们两个拉拉扯扯,只顾在一旁讨价还价,卖点心的伙计等到不耐烦了,问道:这位公子,您到底还买不买桂花糕了?别耽误了我们做生意啊!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8 章 我们不买了,对不住。旁边插进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朱槿,千夷,你们两个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跑到这边来了?大家都在那边等你们。 朱槿和龙千夷停下争吵,抬头一看,那人却是苍澜。 朱槿对他点了点头,说:也没什么,等我给千夷买几块桂花糕就过去。 苍澜看了龙千夷一眼,说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买。 为什么?朱槿不解地问道:他不是很喜欢吃吗? 龙千夷站在朱槿背后,拚命向苍澜丢眼色,苍澜只当没看见,对朱槿说道:你若是买了,他会赖着一直不走。 朱槿笑道:那也不要紧,大不了我把点心都买下来。 我可是提前警告过你了,一会儿你自己扛着他找客栈去。苍澜说完,转身就走。 龙千夷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到了最后,朱槿还是拗不过龙千夷,给他买了四十个桂花糕,外加十个蜜饯酸梅饼──因为龙千夷抱怨说,跟朱槿争论了好半天,口干舌燥的,所以又想吃梅子了。 等到莫远和苍澜在茶馆里喝完两壶龙井茶,丹若磕光了三盘五瓜香子,而且休息了大半天,还是不见朱槿和龙千夷的影子。苍澜只好带他们找到卖点心的地方,发现朱槿正愁眉苦脸地站在太阳底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龙千夷坐在一旁,抱着小肚子看他转圈。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莫远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状况,奇怪地问道: 他……他……他……朱槿心里着急,这话也说不完整了,深深吸了口气,才解释道:千夷点心吃太多,他走不动了。 什么!?丹若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苍澜一副我走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神情,对朱槿杨了杨眉,一句话也不说。 莫远问道:公子,他到底吃了多少东西啊? 朱槿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扳着手指计算道:四十个桂花糕,十个蜜饯酸梅饼,二十个蜜枣圈,两大包甘豆糖,还有……还有十五个玫瑰顶皮酥,外加半斤锦带糕,一笼屉槐花糖包。 莫远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对龙千夷说道:天啊!你吃了这么多,怎么还没有把肚子撑破? 龙千夷眨了眨眼,状似无辜地回答:其实就差一点点了……所以我才不吃了嘛,你没看见那里还剩下两块槐花糖包?说着咂了咂嘴,流露出万分惋惜的神情来。 朱槿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问道:你们说现在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敢动他,抱不得背不得扛不得! 丹若一甩手,转身说道:你自己闯的祸,我们可管不着!走,莫远,咱们回去继续喝茶! 莫远耸了耸肩,也说道:公子,你可别怪我们不讲义气,谁叫你刚才不拦着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办法,我看呐,您还是在这里慢慢等他缓过来吧。 朱槿叫道: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别走啊!好歹在这里陪陪我呀! 谁知那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装作没听见,还是一齐走掉了。 朱槿可怜兮兮地转向苍澜,问道: 苍 先生,你……请问你可有什么高见? 苍澜微微一笑,说道:不论高见低见,我是一概没有,不过想告诉你一句话──下次还是听听别人的警告比较好。 朱槿听了这话,径自走进旁边一家书铺里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龙千夷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嗯,好像不那么太饱了。 朱槿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几乎快被烤焦了,可是他却生怕龙千夷也被晒到,不懂替他挡住阳光,还不断地给他打扇子。 听了龙千夷的话,朱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连忙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现在能不能站起来? 差不多吧。龙千夷说道:不过,我又开始觉得有点饿了…… 朱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立刻把脸一板,说道:你还想再吃?门都没有!快点站起来跟我走! 哼,小气鬼!龙千夷被他识破了企图,不高兴地转过脸去,忽然看见刚才剩下的两个槐花糖包,喜得心花怒放,趁得朱槿一分神的功夫,捏起来就直接送进嘴里。 朱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又在吃东西了,急忙动手去抢,可惜他动作慢了半拍,龙千夷已经把糖包咽下去了,还顺便在朱槿的手指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又小又深的牙印。 朱槿疼得连声叫唤,不停地甩着手指,气呼呼地质问龙千夷:我不让你吃东西,那是为你好,你怎么反倒咬起我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龙千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把手指伸到我嘴里啊?好了好了,别生气,我跟你说对不起啦!说着拉过朱槿的手指,放在面前轻轻吹了吹,又揉捏了几下,问道:小猪,你还疼吗?不行的话,你也咬我一口? 朱槿看到他脸上哀哀乞怜的神情,一肚皮怒火早就飞到瓜哇国去了,不过还是拿腔拿调地说道: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赶胡乱咬我,小猪一定要反咬回来!记住了没有? 龙千夷见他已经不生气了,嘻嘻笑道:小猪猪,你的猪蹄真好吃,什么时候再让我咬上一口?你放心,下次我轻轻的咬,不会让你疼的。 朱槿假装发怒,说道:你还想有下次?别做梦了!下次该换我咬你! 苍澜立在书铺门口,看了他们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打断道: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再这么你咬我我咬你的互相咬下去,天都要黑了,今天晚上咱们住哪里? 朱槿两手一摊,有几分无奈地说道: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啦,没办法,就在镇子上找一家客栈住下来吧? 那也好。苍澜点头同意,转身对著书铺的伙计说道:把我刚才看过的书都捆起来,替我送到客栈去,伸手一指朱槿,这位公子付银子。 书铺的伙计连声答应着,转眼间就捆好了两大摞书籍,朱槿随随便便扫了一眼,粗略估计那两摞书也有几十册的样子,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怎么?他看着苍澜诧异地问道: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你居然就看了这么多书? 当然了。苍澜答道,这些书我都有用处,虽然记住了里面的内容,不过还是买回去更加方便一些。 朱槿叹了口气,苦笑道:实话说,我那些兄弟们里边,最聪明的要属宁王。他读书都是一目十行,以前我可羡慕死他了,不管背什么都特别快,从来没有被夫子责罚过──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宁王跟你一比,他只好算是个笨呆瓜! 那也未必。苍澜微笑道,说不定宁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天晚上,朱槿他们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龙千夷因为点心吃得太多,结果就省了一顿晚餐,光是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们几个大吃大喝。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29 章 朱槿虽然又气又好笑,但是也拿他毫无办法。 丹若却很不屑的样子,扁着嘴嘲笑千夷道:不过是些普通的粗点心,也值得你吃那么多?哼,有什么好稀罕的,那种东西就算摆在我面前,我连看都不要看! 莫远悄悄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拚命递眼色给他看,丹若只装做不懂,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呀,莫远,你的眼睛怎么了?挤来挤去的,是不是进了沙子?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 莫远只好对天翻了个大白眼。 龙千夷却说道:我知道你眼界高,瞧不起别人做的点心,就好像你好会做一样。 丹若立刻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我…… 朱槿一听要坏事,急忙咳嗽了一声,端出小郡王的气派教训道:丹若,吃饭时不准说话!子曰食不语,寝不言,你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啦? 丹若嘟着嘴,小声道:不说就不说,摆什么架子呢!哼! 朱槿见他重新安静地吃饭,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第二天早上,朱槿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龙千夷在外面又叫又跳,似乎开心得要命。他一想,准是丹若对昨晚的争吵不服气,所以把看家本领搬出来了,急得连袜子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果然,在客厅最显眼的一张桌子上,摆着蜜薄脆、酸红藕、蜂糖饼、金橘饼、糖核桃、花生酥、香糯莲子、桂花鲜栗羹,一共是八样细致奇巧的小点心。 朱槿知道,虽然丹若的舌头又毒又辣,可是他做点心的手艺同样也是一绝。只不过因为朱槿平日里不怎么爱吃零食,所以丹若一直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下遇到了龙千夷这样好吃的人,他当然忍不住手痒,要大大地显露一番了。 就在朱槿看着一大堆点心发呆的同时,龙千夷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大吃特吃了。朱槿不由得叫苦连天,把丹若拉到旁边,刚想训斥他几句,丹若却抢先说话了:公子,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不过呢,今天早上时间不够,所以我做的点心并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的;而且我想,不管是谁,只要他吃了我做的点心,肯定不会再有胃口去吃外面的食物了──是不是这样啊,千夷? 龙千夷左手拿着一个金橘饼,右手抓着半块花生酥,嘴里还塞满了香糯莲子,根本没有法子讲话,只好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朱槿见他们两个过了一夜就突然亲密起来,变成一个鼻孔出气,虽然心里极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从那以后,龙千夷整天围在丹若身旁,一口一个丹若哥哥,叫得赛似蜜里调油,又甜又腻,害得朱槿在一旁大吃干醋,却又不敢提出抗议。好在龙千夷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吃点心,而且丹若也会控制数量,免得他吃太多东西又走不动了。 离开钦差仪驾整整半个月之后,朱槿一行五人到达杭州城。 杭州自秦时设县治以来,五代吴越、南宋都曾在此建都。隋大业六年,隋炀帝凿通江南运河,自京口至杭州,全长共八百余里,自此与江北运河相通,杭州也成为南北交通要津。 眼下除了治理杭州的地方官之外,两浙最高行政机构──江南总督府也设在城内。城外驻扎着江南十四道水陆大军,包括龙骧、豹韬、鹰杨、凤翔、飞熊、威武、广武、兴武、神武、雄武十道陆军,以及江阴、广洋、横海、龙江四道水军。最高督师是前左骠骑大将军谢不凋──昭宁元年,朱棠起兵靖难,他曾经率九省大军与之抗衡十八个月,最后不敌而降。朱 棠十分赏识他的才略,一意笼络,提拔他升任虎贲大将军,从一品,加武英殿尚书衔。 朱槿他们入城时,正当七月炎暑之季,城外的灾难早已散去,尚有少数人流连城中,不愿离开。朱槿办做出行游玩的豪富公子,在城内城外连续转悠了三天,暗中察访大小官员的政绩民望。 老百姓们都说,两浙总督沫天恩还算是个能干的官儿,在杭州为官三年,兴建了不少桥梁庙宇,便利百姓──只是他有一样不好: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另有人说,别看沫天恩平日里生活节俭,穿旧衣,吃青菜豆腐,其实他是属蛤的,肉都藏在骨头里。自从他来当了两浙总督以后,江浙一带的官场风气是越来越坏,也不知他在修桥筑路的工程中贪污了多少银子中饱私囊。 朱槿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也不做评语,只一笑而罢。 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查访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的下落,龙千夷说道:这还不简单,我看十有八九是被那个沫天恩给私吞了,等我半夜去把他抓来问话,他要是敢不老实,就让他好看──就算他是铜皮铁骨,我也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叫他乖乖地承认! 朱槿苦笑道: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办的?你无凭无据,怎么能让他开口说实话呢?他们这些做封疆大史的,个个都是官场老手,好比油缸里的西瓜,又圆又滑。就算现在承认了贪污舞弊之事,日后交到大理寺审查起来,他必定当场翻供,反咬一口,诬赖你是屈打成招──倘若没有真凭实据,要想扳倒这群贪官,还真是难于登天。 莫远和丹若都点头赞成他的话。龙千夷不服气地问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朱槿懒懒地答道:我还没想过呢。 苍澜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翻页,一边提议道:与其我们几个人闷在屋子里坐而论道,不如大家明天出门去走走,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也说不定。 朱槿立刻转过头去,问道:怎么,难道你看出有什么蹊跷之处了吗? 苍澜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两浙总督沫天恩,不仅出身贫寒,为官之后也不堕清白家风,不衣裘,不纳妾,糟蹋之妻不下堂,看起来他确实廉洁刚正,竟是一个大大的好官! 其余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大眼瞪小眼,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远第一个不服气,反问道:我说 苍 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沫天恩是个怎么样的官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你反而替他说好话?难道他是你家的亲戚不成? 苍澜淡淡一笑,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老实说罢,我也不太相信。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这本《沫恩诗集》里提到的。 他把手里拿着的书卷一扬,大家这才看清,原来是前几天他从书铺买来的一本诗集,叫朱槿掏银子付账的。 龙千夷笑道:难怪你这几天一直在看这本书呢,里面的内容很有趣吗?都写了些什么,不妨讲给我们大家听一听。 苍澜慢慢说道:其实这本诗集根本不是沫天恩写的。其中诗句良莠不齐,措词用语前后不一,仔细推敲就能发现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我猜是他请人代为捉刀,或着别人为了巴结他而写,他就不客气地拿过来变成了自己的诗作──最有趣的是,沫天恩在每首诗后面都加了很多批注,几乎都是他自吹自擂的话,说自己怎样出身贫寒,少时苦读诗书,以天下为己任;为官后又是怎样清正廉名,怎样爱民如子……等等一大堆恶心人的话。 朱槿抚掌笑道:苍澜,幸亏你的耐性好,换做了是我,早就把这烂诗集扯得粉碎了!只怕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沫天恩这家伙也是狡猾之极,他起个名字叫什么不好,偏偏是这三个字,沫天恩,沫天恩,摆明了是要逢迎皇上的!可惜呀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我皇兄才不吃溜须拍马那一套呢! 苍澜扬眉道:采纳嘉言,直谏不辱,试问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到?以唐太宗之明,尚且几次险杀魏征,其余可知。 朱槿望着他寒如秋水的眼睛,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待要分辨几句,又觉得无话可驳。 接下来几个人讨论的一会儿明日的行程,也就各自散了。 第二天,按照苍澜的提议,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杭州西南的南屏山。 杭州附近,著名的山峰有五云山、凤凰山、天竺山、南屏山等;五云山以林壑幽奇明世,天竺山以领袖群峰居雄,而南屏山则以石嶙峋见撑,可谓峰奇石秀,林幽泉美,景色宜人。 听说沫天恩在南屏山下建造了一座沫园,准备做为将来休致退隐了所。朱槿特意爬上南屏山,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只见那沫园正建在一道溪流之畔,占地极广,其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丹若看得啧啧称奇,说道:修建这样一座大园子,最少也要二三十万两银子吧──就算沫天恩他们一家子都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凭他一个二品封疆大史,一年不过六千两银子的俸禄,要几辈子才能挤得出来? 朱槿冷笑道:时逢灾荒饥馑之年,无数黎民百姓枵腹待哺,沫天恩竟敢在这种时候大兴土木,修建私园──好!真是好得很!他这园子不是叫做沫园吗?我若不教他死在这墓园里头,也算对不起他的好名字! 他的语气冷酷决然,充满杀机,龙千夷平日里欺负朱槿习惯了,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吻说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朱槿已经看到了,连忙换了一副表情,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也没什么好玩的,走,我们下山去吧。 苍澜却摇了摇头,拉住龙千夷的衣襟说道:你们等一下再走不迟。 龙千夷见他盯着沫园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总觉得这园子造得十分古怪。苍澜沉吟说道,按照常理,一般都应该在汭位上修园造屋才对,可是它却偏偏建在了对岸──你们看这沫园的布局,依山而起,引水入园,处处别具匠心,显然策划之中胸中大有丘壑,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0 章 莫远好奇地问道:什么叫做汭位? 苍澜解释道:凡是河流弯区之处,其中侧便是汭位,适宜兴建土木。因为水流冲刷之力,对岸土层不断缩减,会逐渐被河道侵占;而汭位上的土层则会越积越厚,这样的话,地基才不致受到河水冲击。 朱槿点头道:原来如此。被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了。居住所在,风水尤为要紧,好端端的,这沫园为什么反而不建在汭位上呢? 龙千夷道:既然你们都觉得奇怪,那不如等到晚上,我们悄悄摸进园子里去看一看? 朱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想溜进去玩了!随即想起龙千夷连皇宫的御药房也去过,混水摸鱼原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龙千夷不服气地问道:难道你不想进去看看?那个沫天恩贪赃枉法,说不定有些重要的证据藏在园子里呢? 朱槿微一沉吟,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我、再加上莫远,我们三个人趁着天黑想办法溜进沫园探一探虚实,至于苍澜和丹若,你们两个不会武功,就在马车上等我们好了。 大家听了都没有异议,于是几个人下了山。苍澜和丹若回到马车上,而朱槿他们则是沫园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等天黑。 龙千夷是没有多少耐性的,看着高高挂在半空的太阳,恨不得一把将它推下山去。朱槿倒不怎么着急,躺在草丛里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莫远咬着一根草茎,只顾想心事。 好容易捱到天黑,三个人从沫园西侧的围墙翻了进去。 莫远和龙千夷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一丈多高的围墙对他们来说如屡平地。朱槿的轻功就要差一些,越墙之时,龙千夷伸手在他腋下一托,朱槿觉得身子彷佛轻了一大半,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过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落地站稳之后,朱槿把嘴凑过去,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多谢你啦! 龙千夷听他向自己道谢,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朱槿偏偏不肯善罢罢休,又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龙千夷立刻感觉到耳朵里痒酥酥的,他想也不想,顺手就在朱槿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朱槿虽然吃痛,可是又不能叫出声来,疼得他泪眼汪汪,瞪着龙千夷,敢怒不敢言。 龙千夷小声道:你活该!臭小猪! 这时莫远打了一个手势,叫他们两个不要说话,以免暴露目标,又指了指东边一所透出灯光的房舍,意思是要大家过去看看。 当下三个人沿着一大片蔷薇花丛悄悄地摸了过去。刚到了近前,就听屋子里传出了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那个两浙总督真是讨厌死了!每次一来就坐下不肯走,也不知道将军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朱槿一听,立刻便起了大好疑心:两浙总督不是沫天恩吗?这沫园就是他家的,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而且这说话之人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不男不女,倒像是宫里的太监一样──偏偏又添上许多矫揉造作,似乎对谄媚之态习以为常。 紧接着,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劝你快别抱怨啦!这园子虽说是我们将军出钱建的,好歹也顶着沫天恩的名字,就算他天天来转悠,咱们还能赶他出去吗? 第一个人取笑道:哟!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什么时候你跟将军就成了我们啦?难怪大家都说将军特别宠爱你,一天不见你的面,连饭也吃不下了! 另外一个人立即反唇相讥道:你着什么急?我敢打赌,只要那个沫天恩一走啊,将军立刻就会派人来叫你陪他去!这回你可要仔细伺候着,免得到时候惹他生气呢! 只听第一个人讥讽道:你这这句话,只好对住在南边小楼里的那个人说去。我们算什么?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叫我说,那个人才真是将军的心头肉呢!在这里住了三年多,我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可见将军把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那个人生得什么模样,到底是什么地方迷住了将军?上个月,我倒是远远地见过他一次──那天风和日丽,阳光好得出奇,我在园子里散步,偶然一抬头,就看到他坐在小楼东边的窗子前吹笛子,两扇窗子都敞着,他穿了一伸雪白雪白的衣裳,可惜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 第一个人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另一个人没好气地说道:哪里还有什么后来?他发现我在偷看,砰的一下就把窗子给关上了──真是好大的脾气!大家同样以色事人,何必装得那么清高呢! 第一个人笑道:说不定是他的床上功夫好?或者……或者是因为他那边特别紧……所以将军才这般喜欢他,以后有机会,倒要跟他好好请教请教! 两人咯咯娇笑不止,声音里满是妖娆妩媚之意。 朱槿原本心中疑惑多多,听了这几句话,脑子里一转,忽然明白过来,险些也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弄得自己浑身颤抖不已。 龙千夷察觉到他的异样,想要问问原因,却又不方便开口,只好憋在肚子里,眼睛瞪着干著急。 莫远虽然跟着听了半天,却也是一头雾水,有听没有懂,根本不晓得这两个半男半女的妖精在说些什么。 朱槿对着龙千夷和莫远比了一个手势,三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那所房屋。 一到僻静无人之处,朱槿立刻便笑了出来,可是他又不敢放高声,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揉着肚子。 龙千夷不悦地说道:死小猪!你又发什么神经!一味装神弄鬼的,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当心我揍你! 莫远小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发笑啊? 朱槿站在那里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摇着手道:你们两个当真没有听古怪出来?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不说也罢…… 龙千夷怒道:臭小猪!你快点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不然的话,今天我非把你揍成肉饼不可! 朱槿仍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笑着问他:你真的下得了手?眼见龙千夷二话不说,呼地一掌劈了过来,朱槿连忙躲闪,哀求道:好,我说,我说给你们听还不行吗? 龙千夷这才住了手。 朱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笑,勉强压下去了,低声解释道:刚才听那两个人说,这园子是一位将军出钱建造的,不过是顶着沫天恩的名字罢了──我猜,这位一掷千金的将军,多半就是驻扎在杭州城外的虎贲大将军谢不凋了。 莫远奇道:殿下,您是怎么猜到的?那两个人好像提过那位将军的官职名号。 朱槿摇头叹道:所以才说你笨呐!这种事情还要别人扯着嗓子告诉你吗?一猜就猜到了──我来问你,在两浙地方上,官职最大的是谁? 沫天恩啊,这还用问?莫远道,他是两浙总督嘛! 朱槿道:那么最有实力的人又是谁呢?你想想看,连沫天恩都要拚命巴结的人,除了手握重兵的谢不凋之外,还能有谁? 莫远不服气地反驳道:也不见得就是沫天恩主动去巴结别人,说不定是哪一个下级官员要巴结沫天恩,又不方便直接送银子,所以干脆盖个园子送给他,变相行贿呢? 朱槿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那好,趁着现在沫天恩也在这里,我们过去偷听看看,也许谢不凋正在跟沫天恩商量些见不得人的机密呢!今天晚上可真是大有收获,没有白跑这一趟。 莫远和龙千夷都点头同意,正要去找沫天恩身在何处,莫远忽然要问道:殿下,难道您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发笑吗?──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呀!不过倒是那两个说话的人,男不男女不女,像宫里的太监一样,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朱槿笑道:我敢肯定,那两个人都是谢不凋养的娈童──没想到,连他也喜欢这个调调,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龙千夷好奇地插话道:娈童是什么? 这一晚正是下弦月,加上园子里树木遮挡,光线朦胧昏暗,朱槿只能隐约看到他大大的眼睛流露出迷惑和不解,于是轻轻笑了一笑,拉着他的手说道:那是专门伺候人的,你用不着弄懂。 龙千夷听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1 章 对于娈童的意思,莫远却是明白的,仔细回想起来,那两个人一言一笑,果然和京城里某些富豪之家所养的孪童如出一辙。对于朱槿发笑的原因,也就猜出了一大半。 因为对路径不熟,他们在园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发现东边有一处房屋透出明亮的灯光,窗子上映着两个人影,似乎正在谈话。 朱槿比了一个手势,三个人贴着墙根摸了过去。沿途虽然有几个仆人小厮来来往往,莫远和龙千夷却总是能够提前听到脚步声,拉着朱槿随便往阴影里一闪,轻易就躲了过去。 到了那所房屋窗外,却没有找到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龙千夷忽然指了指旁边一株大树,莫远点头会意,两个人同时托着朱槿的胳膊,跃上了那颗大树的树枝,像灵猫一样,悄然无息地落在房顶。 朱槿立刻趴下身子,将一只耳朵贴在房瓦上,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无奈谈话之人把声音压得极低,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模糊的字眼。 朱槿扯了一下龙千夷的袖子,又指了指下面,意思是问他有办法听得更清楚一些吗? 龙千夷也不答话,轻轻揭开几片房瓦,运起内功,用手指将屋顶戳了一个小洞,然后一点一点地掏空,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天窗,于是房内的谈话声便轻轻楚楚地传了出来。 朱槿凭着灯光一看,在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案前,端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青年将军,仪态英武,体格雄壮,豹眼鹰鼻,颔下一抹短须,根根如戟,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杀戮之气──此人一定是虎贲大将军谢不凋,朱槿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认错。 另外一个人身躯肥胖,不住地在房中来回走动,从朱槿的角度望过去,很难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从服色上推断,应该就是沫天恩无疑了。 只听谢不凋问道:你刚才说,皇上下了一道密旨,要你征集十二万民夫,往太原府运送粮草? 沫天恩回答:不错。皇上给的期限到明年三月中旬,必须运粮二十万石以上,倘若达不到那个数目,就要把两浙地方官员一齐革职查办! 谢不凋沉吟道:虽然朝廷每年都往太原府运输军饷,但是也用不着二十万多石,那可是足够现在的西北守军吃上三五年了。 沫天恩道:所以才显得特别蹊跷啊!既然是光明正大的运送军饷,何必一定要用密旨?发廷寄公文不就行了么? 说不定是西北边境太平无事,所以皇上想要提前储备军粮了──趁着现在天气干燥,以免霉烂变质。嗯,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将来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毕竟是皇上英明,体察百姓疾苦。谢不凋说道,沫大人,这件事情你只管放手去做,千万不要落在别人后面,要让皇上看到你忠诚可嘉,值得信赖──到了明年三月,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将军说得是。沫天恩点头哈腰地应道,若没有其它吩咐,那么卑职就告退了。 谢不凋把手一抬,算是回礼,同时口中说道:大人请慢走,不送。 沫天恩退出书房,早有守候在外面的家仆迎了上来,挑着灯笼将他一路送出园外。 谢不凋待沫天恩离开之后,在书案前默默坐了片刻,以手支额,神色凝重。朱槿见他除了发呆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打算了,正想叫龙千夷和莫远一起回去,恰在这时,谢不凋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书房东侧──在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谢不凋细细查看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领悟。 朱槿心想: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会不会跟皇兄御驾亲征的事情有关?刚才他和沫天恩的一番谈话,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端倪,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呢?此人不可不防。 谢不凋看过地图之后,沉吟半晌,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个人从书房的侧门走了出去。 朱槿冲着莫远和龙千夷点了点头,龙千夷麻利地将房瓦照原样摆好,三个人贴着墙壁溜下屋顶,尾随谢不凋一路向南。朱槿远远望见他停在一栋小楼之前,想起了先前偷听到的谈话,心知这小楼里必定住了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或着那就是谢不凋真心心爱之人也未必可知──朱槿原本不想打探别人的私事,很想就此罢休,但是在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他,要他过去看一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就在朱槿犹豫不决的时候,谢不凋站在小楼门前,很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但是原本紧闭的两扇白板门竟然无风自开。 谢不凋迈步走了进去。 龙千夷凑在朱槿耳边小声说道:小猪,你要小心了,我看他这门上半多暗藏机关,苍澜以前给我讲过的。 说完,轻轻往朱槿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 朱槿正在盯着谢不凋的影子,忽然觉得耳朵里发痒,连忙压低了嗓子说道:你别胡闹! 龙千夷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我这叫一报还一报,你懂吗?死小猪! 朱槿恨得牙痒痒,也想狠狠地拧他一把,偏偏莫远杀风景地插进来问道: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朱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如果距离太近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觉得这栋楼的周围似乎布满了机关暗道。 龙千夷小声笑道:你放心!只要跟着我走,保证不会出问题,凭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 朱槿奇道:难道你也懂得机械关窍之术?那不是苍澜的专长吗? 龙千夷撇嘴道:你别小瞧了人!好歹我也跟着苍澜学过一些皮毛,何况这里的机关简单得很,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都是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来布置的,只要你每一步都踩准的方位,那就错不了。 朱槿道:好吧,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负责到底。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朱槿随口说说而已,谁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给自己今后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最后险些连他的性命也赔了进去。 第八章 今日雄图又安在 为谁归去为谁来 于是由龙千夷在前面带路,朱槿和莫远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栋小楼。 从二楼的一扇窗格子里,透出来柔和的灯光,想必其中有人居住。 他们踩着一楼的房檐屋脊,翻入二楼,落在窗外的回廊之上。龙千夷用手指沾了唾液,轻轻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将眼睛凑在上面向房内窥视。朱槿和莫远也学他的样子,依样画葫芦。 只见房中布置极为精雅,墙壁上挂着四幅字画,分别是春兰吐蕊、夏荷映日、秋菊凌霜、寒梅傲雪;虽然笔力稍嫌稚嫩,但是画中茎叶威蕤,花朵妩丽,韵致楚楚,栩栩如生。 案头上拱着一张七弦古琴,旁边摆放着端砚笔洗、紫毫墨锭,还有一张刚刚临了几行的兰亭序字帖;从一只嵌宝鎏金三足鼎中冒出几缕轻烟,袅袅升入空中,散作无形。 谢不凋站在一架水晶帘子前,正在跟里面的人讲话。 ……以臣之见,他暗中调动兵马,储备粮草,分明是想跟阿鲁台开战;只是眼下还有许多地方事务没有处理好,加上今年江浙蝗灾,春粮颗粒无收,府库不足,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他不能大张旗鼓地筹备此事,只是暗中悄悄进行,以免让阿鲁台有所警觉。 帘子后面传出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问道:那又怎么样呢?语气轻冷疏淡,似乎对谢不凋的分析不是很感兴趣。 谢不凋急切地说道:明年三月以后,很有可能在境边开战,那时后方兵力空虚,我们正好可以趁机起事,重新扳倒燕王! 帘子后面的人说道:你那么有把握吗?他已经站稳脚跟,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 谢不凋沉声道:臣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事先周密部署,定能成就大业。眼下我在豹韬、飞熊、广武、兴武四路大军中都安插了心腹,还有横海、龙江等水军的将领也是我过去的亲信旧部;只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您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何愁雄图不成? 帘子后面的人闻言,却只是叹了口气,久久不语。 朱槿身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胆寒──眼下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个虎贲大将军谢不凋,他分明是想谋反了。 想不到光武帝对他一意宠络,不仅破格提拔,而且赏赐有加,居然全都是白费心血;谢不凋心怀贰志,要趁着国家内忧外患的机会,重新扳倒光武帝──只是,那帘子后面的人,他……他究竟是谁呢? 谢不凋听了那个人叹气,面色一肃,低声说道:臣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难道您竟然甘愿就此罢休,将大位拱手相让吗?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2 章 帘子后面的人轻轻说道:唉,这天下争来争去,无非也都是姓朱──既然他比我做得好,那么就让他来坐那个位子,又有什么不对?其实我住在这理,每日写字画画,闲时弹弹琴,吹吹笛子,心里平静得很,比起以前的种种辛苦操劳,真是悠闲自在,我欢喜得很。 朱槿听了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暗暗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可是,可是如果帘子后面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谢不凋在水晶帘外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对那人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是却又不便发作,只能暗自强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向着里面说道:其实臣在得知那个消息之后,已经派人连络阿鲁台了,不日将有回报──眼下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局已定,由不得您了! 帘子里的人提高了声音,质问道:谢不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挟于我!? 刷啦啦一声,帘子被那人抬手扯下了半边,无数颗水晶珠子四散飞溅,撒了一地,随处乱滚。 ……帘子后面坐着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像雪一样白的衣裳,面貌端庄秀雅,虽然脸上犹带怒容,仍然掩不住清贵高华的气度。 从朱槿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年轻人,虽然他早起了,向头顶罩了过来,明显是要将他们一个个都扎成刺猬才肯罢休。 龙千夷跃上一块太湖石,四下里看了一遭,已经发现机关的所在。从怀里摸出一把铁莲子,双手齐扬,啪啪啪啪,连续几下打了出去,顿时就有十几个发射暗箭的弩弓被他打烂,硬是将密不透风的箭网撕开了一道口子。 莫远背着朱槿就往外冲。 但是园子里的弩弓突然一齐停了下来。最后几支箭落地之后,从周围的楼阁房舍中,冲出许多手执长枪短戟的士兵,显然他们早就埋伏在后面,只不过先前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那些士兵足足有几百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朱槿他们团团围住。 若是在平常,莫远倒也不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背上有一个受伤的朱槿,不仅身手没法和以前相提并论,就连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何况他还要保护朱槿不再受伤──这个样子要想毫发无损地逃出来,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刀剑上的寒光,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士兵个个彪悍精壮,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虽然将他们包围起来,却迟迟没有动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发出进攻的命令。 龙千夷抽出暗藏的分水龙爪钩,一个箭步跳在前面,用身体挡住了莫远和朱槿。 朱槿是何等聪明,自然其中的利害关系,暗中咬了咬牙,对莫远说道:放我下去!你们两个先走! 不行!莫远说道,我决不能抛下您自己离开! 龙千夷头也不回地说道:莫远,你带他先走,我来抵挡一阵子──回去告诉苍澜,我替他找到了一个好对手,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绝对不行!朱槿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无法脱身──你们两个不要管我,先离开这里,另想办法!否则三个人都被人家活捉,谁出去给苍澜通风报信!这次面子栽大了,将来一定要补回来──我堂堂襄平小郡王,可丢不起这个人! 虽然眼下的情况危急万分,朱槿在言语之中,仍是不忘开上一两句小小的玩笑。 莫远可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气急败坏地说道:殿下,您能不能别再添乱了!? 朱槿却笑着说道:怕什么?难道你们看见刚才那个人是谁吗?按照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呢!想必不会轻易就把我杀了。好了,莫远,你放我下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要记得快去快回啊…… 龙千夷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周围一圈,皱着眉头想了很短时间,立即拿定了主意,忽然转过头去对朱槿说道:小猪,你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莫远急道:你说什么?怎么能撇下殿下不管……而且他还受伤了…… 龙千夷双眼圆瞪,厉声喝道:放下他! 莫远从未见过龙千夷真正发怒的样子,见他眨眼间彷佛是换了一个人,声色俱厉,神态之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令人不敢违抗。 可是…… 莫远还想在分辩几句,龙千夷怒道: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拿不起放不下──还像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虽然莫远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形势比人强,容不得他再犹豫下去了,终于狠了狠心,弯下腰去,将朱槿轻轻放在地上。 朱槿笑道:这样子还差不多!莫远你呀,就是欠骂!他坐在地上,抬手扯了扯龙千夷的衣角,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说道:小猪等你回来,不许抛下我不管,如果你忘了我,小猪就要绝食! 龙千夷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敢绝食,我就揍你!还要再把你吊上三天三夜,不准你吃饭喝水!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分水龙爪钩突然飞了出去──本来这龙爪钩只是一件水下兵器,适合贴身近战,为了克服它不能及远的缺点,苍澜特意加以改造,在手柄中藏了三丈多长的铁链,只要按动机关,前面的龙爪便可以当作飞刀来用。 那龙爪钩锋锐无比,挡者死,碰者伤,龙千夷前面的士兵纷纷倒下,铁桶一般的包围顿时露出了空隙,莫远挥动长剑断后,两人杀出一条血路,脱身而出。 到了人群之外,莫远和龙千夷只消几个起落,便利落地翻出围墙──翩如惊鸿,矫若游龙,踏雪无痕和水上浮萍的名号毕竟不是吹出来的,那群士兵虽然在后面频频施放弩箭,却连他们的衣角也没有沾到一片。 晚风中,隐隐传来朱槿的笑声,彷佛他有天大的开心事一般,龙千夷听了,心中突然一阵刺痛,倒好像是刚刚被人在那里狠狠地扎了一刀。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3 章 朱槿笑声未歇,从士兵中走出一个千总模样的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喝道:你笑什么笑!快给我闭嘴! 朱槿油腔滑调地反问道:哪条律法规定了不许人笑的?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那千总斥道: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闯入私家庄园,非偷即盗!走,去见我们庄主! 一把扯了朱槿的衣服,推推搡搡地向正厅走去。十几个士兵跟在他们后面,免得朱槿再次逃走。 其余士兵退回房舍之中,园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墙头上点燃的火把一齐熄灭了。除了满地残箭乱羽和几滩鲜血之外,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槿一边走,一边冷笑道:我说几位军爷,你们庄主的来头可真不小,居然有官兵替他看家护院,啧啧,真是好大的气派! 那千总怒道:你啰啰嗦嗦地唠叨什么?一会儿见了庄主,自然有你好看!你的那些同伙,一个也休想逃掉! 朱槿心想:不说我是世袭郡王,眼下还兼着钦差大臣的身份,谢不凋若是见了我,该行三跪久叩的大礼才对──可是今晚我却偷听了他的不轨之谋,又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文 德 帝,他的秘密全都被我知晓了,谢不凋会不会装作不认识我,随便找个借口把我杀了呢?刚才只顾着让千夷和莫远脱身了,却没有想到这层──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即使是谢不凋认出了我,也要装傻充愣,最好能蒙混过关,等到千夷来救我。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嘻皮笑脸地对那千总说道:这位大哥,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其实我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杭州城里的一个小混混而已。碰巧这两天手气不顺,欠下了别人许多赌债,被债主们逼得急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想进园子里偷些东西,拿到街上换点银子花──可是还没动手就被你们发现了,不信,你只管搜,我身上真的没有一件值钱的物品。 那千总只顾昂首走路,目不斜视地朱槿说道:这话你跟庄主说去,我可做不了主。 朱槿笑道:即使庄主把我送到衙门里去,最多也只问个偷盗未遂,这罪名连关号子也不够,就算要打,那么几下小板子,不痛不痒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哥替我在庄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说不定他老人家心情一好,就把我放了呢?我虽是一个混混儿,可是上有德帝朱汶来了。于是隔着柴门喊道:喂!外面几位老兄,你们还是让他进来吧。我们可是亲戚,砸断骨头连着筋,好几年不见面了,就让我们叙叙旧,又能怎么样? 朱汶听了他的声音,身子一颤,扑在门板上,连声问道:小叔叔,是你吗?真的是你? 朱槿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在你所有叔叔里边,只有我最不成器,大约别人是不屑冒充的──想不到一别三年,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阿汶,你好吗?自从你失踪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你担心。 朱汶本来已经两眼含泪,听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重重拍打门版,声嘶力歇地喊道:开门!开门!我要进去!呜呜…… 门外守卫都是谢不凋的亲兵,跟随他多年,虽然不清楚朱汶的真实身份,但是却知道谢不凋对他敬若天神,从来不敢有多半违拗。现在眼前朱汶竟然说哭就哭,满脸是泪,声音嘶哑,这些亲兵全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在当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幸好为首的亲兵队长还算伶俐,连忙上前,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对朱汶低声说道:公子,对不住,属下们不知道里面那位是您的亲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含涵。 朱汶也不理他,推开柴门,扑在朱尽怀里,放声大哭。朱槿抱着朱汶颤抖的身子,也是满腹心酸。 在皇室排行中,只有朱槿跟朱汶年龄相若,二人自小便在一起玩耍。朱汶天性善良柔弱,而朱槿则平和恬淡,自然相处得格外融洽。虽然他们名份上是叔侄,但是在感情上,却像同胞兄弟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朱槿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人人得而欺之,幸好有朱棠护着他;而朱汶身为皇太孙,备受太祖宠爱,没有谁敢去欺负他,以免惹得弘武帝大发雷霆。倒是朱汶经常为了一点小事,比如说,今天看到一只画眉鸟受了伤,明天养的小金鱼不幸死了一条,就对着朱槿哭哭啼啼──到了这种时候,倘若换作了别人,一定会感到头痛或者不耐烦,最多敷衍几句也就撒手不管;但是朱槿总是尽力安慰朱汶,想出各种办法让他破涕为笑。所以朱汶一向对朱槿格外依赖,就是登上帝位以后,也经常宣他进宫,朱汶知道朱槿无意参与朝政,因此除了平时对他的赏赐比别人优厚些之外,并没有给他授与官职,朱槿也乐得逍遥自在。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4 章 现在朱汶离宫去位,隐居已久,乍然间重逢亲人,当然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虽然时间过去三年,但是他的性情并没有改变多少。 朱槿等朱汶哭得差不多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阿汶,不要再哭了。今天我见到你还活着,心里真是欢喜无限,比什么都高兴──既然你住在这里,怎么也不派人去通知我一声?我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早就来看你了。 朱汶听了这几句话,抱着朱槿一只胳膊不放,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几下,擦去泪水──这个动作做得纯熟至极,没有半点不自然,朱槿忍不住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你总是喜欢在我衣服上蹭来蹭去,抹得我一身眼泪鼻涕,弄得洗衣嬷嬷们都骂我不爱整洁! 朱汶顿时破涕为笑,说道:还有那种事情?小叔叔怎么从来不告诉我?我只知道小叔叔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推开我,总是温柔体贴地安慰我,不知不觉就养成习惯了。 朱槿柔声说道: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你这样做的……因为啊,每当你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时候,就好像一只小熊一样;而我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棵大树,顶天立地,骄傲得很呢! 朱汶靠在朱槿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道:小叔叔,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朱槿暗中猜测,可能朱汶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就不想让他再添烦恼,于是说道:三哥派我到江南巡风,碰巧经过这里,想不到居然会遇见你,真是上天眷顾──对了,你这几年来都在做什么?三哥……其实他也很想见你,自从你失踪以后,他四处派人打听你的下落。 朱汶本来面带笑容,听到朱槿提起朱棠,脸上神情一黯,幽幽说道:三叔他到处找我,并不是心里多么想念我,不过是害怕我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所以想要斩草除根吧? 刚才朱槿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若说朱棠没有杀朱汶的念头,那也万万不是事实。 正在飞快地转动脑筋,想要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却听朱汶继续说道:其实这个天下,本来就应该是他的,想不到皇爷爷硬是传给了我。小叔叔,你知道我从不说谎,虽然我坐在那个宝座上,却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因为我知道,若是换了三叔来当这个皇帝,他一定能做得比我强 所以他起兵靖难,我根本没有打算做一点反抗,只当是把天下名正言顺地还给他,那样不是很好么?在我的内心里,倒是希望三叔当上皇帝以后,随便赏我一个什么爵位,我宁愿像小叔叔你一样,做一个闲散王爷,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天下的事情毕竟不能皆如所愿。我心里虽是这样想的,三叔他却不这么想,竟然派人到宫中纵火,烧毁了太极殿──小叔叔,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伤心,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亲侄子,三叔他竟然狠得下心来,一定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说,为了区区一个天下,他都不能容我苟活于世吗? 说到这里,朱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滴一滴,都落在朱槿的手背上。 朱槿只觉得那泪水好像冰凉撤骨,连带着心中也寒了起来。想要对朱问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偏偏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朱汶默默垂泪,过了一会儿,在朱槿身上擦去眼泪,又说道:本来我想,既然我是一个多余的人,那么再活着也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不如干脆随着那些宫殿被大火烧光,最好一点骨灰都不剩下,那么我的魂儿就可以追随皇爷爷的龙魂,到天上去侍奉他老人家了──倘若他问起我来,我就说道太监宫女们不小心走了水,所以才有幸提前上天跟他团聚,免得皇爷爷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或许会感到伤心难过。 朱槿听到此处,心头一热,鼻子发酸,险些也要跟着流出眼泪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勉强笑道:阿汶,幸好那时你没有死,否则今天我怎么还能再见到你? 朱汶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看来,也许我还是早早死了得好。当时我只记得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原来皇宫的侍卫中,也有谢不凋安插的眼线,是他派人把我从秘密地道救出来的,只可惜了左都御史蓝琦玉……想不到他一片赤诚,还以为我被那场那火烧死了,竟会自杀殉节。 朱槿追问道:那么后来呢?你一直在这里隐居?不对呀,我听说这个园子可是新盖的…… 朱汶说道:起先一段日子,我藏在谢不凋的军营里,就那么躲着,不见任何人;有时候整月整月也看不到一次太阳,皮肤白得甚至连我也不敢照镜子了──本来我穿这身白衣,是为了皇爷爷服丧,再加上一张同样惨白的脸,你叔叔,你想想看,那会是个什么样子?若是谁突然见到了我,恐怕都要活活吓死 后来谢不凋见我总是闷闷不乐的,就出钱在这里修了一个园子,好让我吹吹风,偶尔也能晒晒太阳。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只不过,我一个茍延残喘的退位之君,整日躲避追杀,能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还拿我当做皇上看待呢?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 大前天的晚上,谢不凋突然去见我,说边境很有可能要打仗,他准备趁着朝廷后方空虚,无暇分心之际,起兵声讨三叔,重新扶我登上大宝之位……小叔叔,跟你说一句真心话,三叔他虽然千方百计想要杀我,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他,更不要说跟他抢什么天下了──他毕竟是我的亲叔叔啊,小时候他曾经对我那么好,亲过我,抱过我,我全都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所以当时我就对谢不凋发了一顿脾气,想让他放弃这个计划 谁能想到,那时窗外竟然有人偷听,而且还被谢不凋发现了,他启动了园子里的机关,想把偷听我们谈话的人都杀死,是我在旁边拚命阻拦,他才没有痛下杀手──小叔叔,那个时候,我可没有想到躲在窗子外面的人是你,不然的话,我一定要立刻见你。当时我之所以那样做,仅仅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悄悄地打听事情的结果,本来谢不凋是什么都不瞒我的,偏偏他对你的下落含糊其辞,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实话,于是我起了疑心,想要看一看究竟来的人会是谁……苍天在上,多亏了皇爷爷英灵默佑,小叔叔,今天我终于见到你,就算是立刻死了心里也高兴! 朱汶说完,扑在朱槿的怀里,双手搂着他不肯松开。 朱槿皱眉道:阿汶,你偷偷来看我,若是被谢不凋知道了怎么办? 朱汶毫不在意地说道: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说我正要去找他呢!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要他马上就放了你! 朱汶站直身体就要向外走,朱槿连忙拦住了他。 只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朱槿苦笑道:看起来谢不凋他是存心要杀我了,不过还想在我死之前再利用一回,引诱别的鱼儿上钩罢了──起先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所以才没有被园子里的冷箭扎成刺猬,现在看来,倒应该谢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拦着他,莫远可没有那么容易就逃出去。 朱汶奇道:莫远也来了?他怎么能撇下你一个人逃走?他以前可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啊! 朱槿解释道:我腿上中了一箭,他如果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了,所以我让他出去搬救兵了──不过说真的,阿汶,我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就是你,甚至怀疑过或许是跟你面貌极为相似之人假扮的,被谢不凋用来做傀儡──但是听你跟他说话的语气却又不像。当时我知道了你还活着,心里真是高兴万分,然而你却不知道在窗子外面偷听的就是我,如果谢不凋瞒着你悄悄把我杀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公开身分。不过我想,谢不凋一定躲在暗处,早就见过我了,而且显然已经猜到我是为何而来。 朱槿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想的半点也不错,襄平郡王,看来我不应该过分低估了你。 说话之人正是谢不凋。 他推门进入柴房的同时,朱汶也一下子转过头去,双眼怒视着他,质问道:谢不凋!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为什么把襄平郡王关在此处,你想要暗中杀了他是不是!? 谢不凋毫不推诿,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陛下,这个襄平郡王是燕王的心腹,燕王派了他到江南来,就是为了刺探情报──天无二日,臣无二君,不凋对您一片忠心耿耿,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计划,那自然是留他不得! 朱汶挺身档在朱槿面前,厉声喝道:你敢!若想杀他,不如先杀了我!反正我早就不应该活在世上了,这条命既然是你救回来的,你当然可以再拿走!他扬起端秀的脸来,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直视着谢不凋说道:你动手吧! 谢不凋皱眉道:陛下,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生今世,我绝不敢碰您一根手指,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您。 朱汶冷笑道:明明是你要逼我死,也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我小叔叔的一根头发!你听清楚了没有? 谢不凋闻言,不由得握紧了配剑,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朱槿知道他心中必定是忿怒到了极点,正在考虑该怎么化解危机,眼下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抢在谢不凋前面采取行动。 于是朱槿故作轻松地笑道:谢将军,我早知你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既不想惹恼我皇侄,也不想这么便宜地放我离开,以免走漏了风声。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难解决,正如你所推断的那样,皇上不久将派大军与阿鲁台开战,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只要能把我关到那一天,也就没事了──随便你要不要谋反,到那时大局已定,即使我立即回京给三哥报信,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请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不凋沉吟片刻,深觉朱槿所言有理,于是点头说道:不愧是襄平郡王,果然深谙保命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立刻移驾,和襄平郡王一起暂住小楼。 朱槿笑道:这就对了!无论如何,我都以为保住脑袋才是最要紧的,其它事情不妨以后再说──还有,谢将军,你知道我三哥为什么特别赏识你吗? 谢不凋板着脸,表情僵硬地回答道:臣愚味,请郡王殿下指点。 因为你这个人很忠心,但又不是那么死心眼,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朱槿笑着说完,随即转向朱汶道:阿汶,我们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肯定要比这间柴房要好多了,我睡了几天稻草堆,也不知道身上生虱子了没有? 朱汶生来善良柔弱,也不会轻易对人发脾气,见朱槿性命无忧,于是顿时放下心来,紧绷着的表情也松懈了,拉着朱槿的手向外走,同时口中说道:小叔叔,你跟我来,看看我写的字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朱槿随着他慢慢向小楼走去。谢不凋把手一挥,原本守在柴房外面的士兵立刻跟了上去。 谢不凋站在原处,看着朱槿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流露出重重杀机。 这时钱管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附在谢不凋耳边小声嘀咕几句,谢不凋浓眉一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传来消息。钱管家身躯肥胖,虽然跑得满身大汗,也顾不上抹一把,小声说道:幸好我早有堤防,在龙骧、凤翔、鹰扬等军中都安排了眼线,否则…… 谢不凋急忙问道:水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目前还没有。钱管家说道,可是九路一军一齐调动,怎么我们事先却半点都不知道?襄平郡王已经被关在园子里了,谁还能有这么大权力,任意调动朝廷大军?难道,难倒是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在谢不凋的逼视下咽回肚子里去了。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5 章 燕王绝对不可能在江南。谢不凋斩钉截铁地驳斥道,他内心绝不承认朱棠是皇帝,所以私下对他的称呼始终没有改,一直沿用过去的封号,无论是谁,要调动大军必须先经过同意,没有我的亲笔钧令,各路将军怎么敢任意行动?难道他们统统都要反了不成!? 此刻钱管家的鼻尖上也冒出了汗珠,急道:将军,您要不要亲自去瞧一瞧情况再说? 当然要去!谢不凋离去前特意叮嘱,老钱,你替我在这里好好看住那个襄平郡王,尤其要仔细他再耍什么花招! 朱槿跟着朱汶来到他居住的小楼,一路之上,朱汶始终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朱觐也知道他对自己相当依赖,现在久别重逢,当然喜悦无限,但是朱槿的内心却充满了矛盾──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棠呢? 假如朱棠得知朱汶尚在人世,以他的为人和一贯作风,必定派人前来刺杀朱汶,将他除之后快,朱汶的性命岌岌可危,就算他侥幸躲过了初一,也难保他能躲过十五,这是朱槿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可是如果不告诉朱棠,朱槿又觉得辜负了他的信任。从小朱棠就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爱护有加,万一将来他得知自己竟然欺瞒了他,不说会有多么伤心失望,只怕到时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思前想后,朱槿始终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对朱棠说实话。 朱汶取出字画请他一同观赏,朱槿心不在焉地支吾过去,暗自盼望龙千夷能够快点出现,似乎只有在他身边,才会觉得平静和安宁。 不知不觉间到了天黑,有人送来精致酒菜。 朱汶重逢亲人,心情极佳,连连劝朱槿喝酒吃菜,可是他哪里知道朱槿满腹心事,就算眼前是佳肴琼浆,又怎么能够咽得下去? 为了不拂逆朱汶的一番好意,朱槿强颜欢笑,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就推说身体困倦,想要早点休息。朱汶虽然感到失望,但是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要说话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命人撤下酒菜,在卧房外的珍栊阁里另搭了一张床,安排朱槿睡下。 朱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留心细听屋角的滴漏之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添寂静之感。 正当朦胧欲睡时,忽然头顶的窗子上有节奏地连续敲了三下,紧接着传来一声熟悉的笑语:小猪猪,你可睡着了吗?我来救你了。 尽管龙千夷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在朱槿听来,无异黄钟大吕,天籁伦音,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动手打开窗子──站在外面笑嘻嘻地看着他的,不是龙千夷却是谁? 朱槿顾不上说话,一把将他拉进房内,紧紧地抱住。就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满怀激动,喜悦无限。 再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九章 多情未已难拘束 莲子心中有深意 龙千夷不言不动,任他抱了一会儿,在朱槿耳边低笑道:小猪猪,你是不是很想我?我听见你的心跳得很快,难道是太高兴了吗? 不……朱槿只说了一个字,随即把脸埋上他的肩膀上,闷声抱怨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都快要疯掉了……你再不来的话,小猪真的要绝食了……真想死给你看! 小猪猪,你又在胡说德帝! 啊── 龙千夷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朱槿,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点巧合之事。 朱槿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道:不要说你不肯相信,开始就连我也不太敢相信,可惜事情确确实实是真的──否则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一见到他的脸就忘了掩饰?今天朱汶去关押我的地方看我,被谢不凋知道了,他想杀我,多亏了朱汶拚死保护,我才保住性命,不然你现在可就见不到小猪了!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顿时豁然开朗,笑道:我懂了!小猪你是想带他一起走吗?早说啊!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朱汶是你的侄子,而且还救过你的性命,我们当然要带他回去啦!反正谢不凋死定了…… 他的话音未落,隔壁卧房中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似乎茶碗一类的瓷器被人碰翻在地,龙千夷立刻将朱槿拉过来,喝问道:谁? 朱槿在他身后小声答道:是阿汶。他一定听见刚才你说的话了。 隔壁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亮起一点灯光,珍栊阁被人打开了,朱汶脸色惨白地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 原来朱汶因为过于兴奋,并未熟睡,虽然朱槿和龙千夷把谈话声放得极低,后来还是被他听到了一些,想要起身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龙千夷说到反正谢不凋是死定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朱汶一阵惊慌失措,不小心把烛台旁边的玻璃盏摔破了。 龙千夷看了看朱槿,又看了看朱汶,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文德帝? 朱汶惨然一笑,说道:我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你来救小叔叔吗?那最好,你们快走吧。 朱槿道:阿汶,你跟我一起回去。 朱汶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留在这里。不管将来是死是活,我哪儿也不去。 朱槿急道:不行!谢不凋他心怀不轨,想要起兵谋反,我怎么能让你留在他身边?三哥一定会杀了他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别胡闹,快跟我走!说着就动手去拉朱汶。 朱汶攀住了门框,脚底生根,执拗地说道:不,我不走!反正三叔早晚都要杀我,跟了你去还不是一样? 朱槿怒道:阿汶,你怎么这样不听话?难道小叔叔会害你吗?你住到我府里去,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朱汶哭道:小叔叔,其实你最精明了,三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被他查出我藏在你府里,说不定会连你也一起杀了的! 朱槿见他死活都不肯离开,心知再劝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悄悄对龙千夷使了个眼色。龙千夷明白他的意思,突然出手,快捷无伦地点了朱汶几处穴道,朱汶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龙千夷正好接住了他。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6 章 朱槿赞道:好龙儿,你真聪明!不用我开口就能猜出我想要你干什么了! 龙千夷笑道:比起你溜须拍马的功夫来,我可是差了一大截呢!废话少说,咱们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只怕药劲就要过了。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楼。龙千夷抱着朱汶走在前面,朱槿对路径不熟,只好跟在后面。 转过一个太湖石砌成的玲珑假山,借着清冷的月光,大致可以分辨脚下方位──但是想不到,早就有一个人提了灯笼,站在出园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着他们。 那人生得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乍眼一看,像极了庙里供奉的大肚弥勒佛。原来正是钱管家。 他见了朱槿和龙千夷,丝毫也不显惊讶,反而笑呵呵地问道:怎么,襄平郡王这就要走吗?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是不是嫌我们招待不周?说完两手一摊,脸上颇有无奈自责之色。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挽留客人呢。 朱槿被他骗过一次,早就有了防备,仗着有龙千夷在旁边撑腰,倒也不怕他再施展什么诡计,于是点头答道:梁园虽好,却非久居之所,钱管家盛情款待,朱槿感激不尽,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哈哈,后会有期。 龙千夷手上抱着朱汶,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冷嘲热讽,不耐烦地对钱管家喝道:你给我让开,别档了路! 钱管家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颇有几分为难地说道:那怎么行啊?谢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料襄平郡王,倘若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他走了,以后谢将军肯定会怪罪于我。 龙千夷冷笑道:你那个谢将军,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就算他没死好了,遇到我镜湖青龙,虾兵蟹将还敢兴风作浪?少做春秋大梦!你到底让不让路? 钱管家听了他自报名号,脸色微微一变,审视着龙千夷,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你真是镜湖青龙? 龙千夷不愿意再跟他废话,干脆把朱汶交到朱槿手上,取出分水龙爪钩,双钩相碰,迸出几点火星,对钱管家说道:就算你不认得我,至少也听说过它吧?除了我以外,天地下还有几个人会使用这种兵刃? 钱管家倒抽一口冷气,明白今天算是遇上了对手,可是如果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那也太不甘心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鄙人孤陋寡闻,不知是阁下大驾光临,多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放下灯笼,抱拳施礼。 龙千夷皱眉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还不肯让路吗?那好,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龙爪钩出手,当胸便刺。 虽然钱管家身躯肥硕,行动居然非常灵活,眼看龙爪钩直刺过来,微微侧身闪过,同时变拳为爪,五指如钩,去抓龙千夷的手腕,用的竟是少林武功小擒拿手。 龙千夷认出了他的门派,轻轻咦了一声,略感惊讶,双钩倒转,变功为守,问道:难道你是少林弟子?你师傅是谁? 钱管家却不答话,趁他攻势停顿之机,一招紧似一招,立刻抢占了上风。 不过一盏茶光景,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龙千夷见对方总是一套三十六式小擒拿手,翻过来调过去已经用到第三遍了,似乎再也不会其它武功,于是笑道:刚才我见你是少林弟子,所以才让你三分,你可别不知好歹! 说完招式一变,双腿连环踢出,如疾风扫叶,钱管家的擒拿手顿时被他封住了。 龙千夷瞅准空隙,右手龙爪钩飞了过去,直扑对方咽喉。本来这一招十分毒辣,往往致人死地,他轻易不会使用──然而今天情势危急,绝对不能再耽误下去,龙千夷只想带着朱槿尽快脱身,所以不假所思地用上了,至于这一招是否会要了钱管家的命,那可就顾不得了。 眼看龙爪钩突然向咽喉飞来,钱管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的反应还算敏捷,猛一低头,躲过咽喉要害,龙爪钩抓住了他的头皮,硬生生地扯了一大块下来,又飞回龙千夷手中。 朱槿在旁边惊叫一声,满以为这下钱管家准要头破血流,惨不忍睹,谁知他定睛一看,真是奇怪;钱管家脑袋上光溜溜的,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头发──原来他的头上竟然带了一个假发套! 意外突起,龙千夷也是一愣,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若有所悟,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是空归? 钱管家立即矢口否认:空归是谁?我不认识他! 龙千夷开心地笑道:假如你不是空归,为什么要戴假发套,生怕别人知道你头顶寸毛不生?秃顶的人太多了,还用得着遮遮掩掩吗? 钱管家嘴硬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我、我……他连续说了三个我字,到底没有下文了。 龙千夷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空归,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无色无相,无间不间,真空不染,归去神通!这四句口诀的顺序,我没有背错吧? 钱管家想不到居然被他识破身分,顿时满面羞惭,把袖子往脸上一遮,转身就跑。一个胖胖地身躯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龙千夷收起龙爪钩,从朱槿手上接过朱汶,笑道:小猪,咱们走吧!他一定不敢再回来了。 朱槿拾起空归留下的灯笼,奇怪地问道:千夷,那个钱管家,他为什么一听到你念那古怪的话就跑了呢?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龙千夷笑道:这里边另有缘故,难怪你不知道。空归以前曾经是善江寺出家为僧,因为偷学无间神功,被主持月海大师发现了,将他逐出寺门,于是空归就独自在江湖上闯荡,连续打败了很多武林高手,一时风头无两。后来他找到甘露寺首座八圣大师比武,被八圣用独门绝技金刚降魔圈打得一败涂地,铩羽而归──从那以后,江湖上就没有人见过他了,谁能想到空归竟然改名换姓,隐藏在谢不凋的庄园里! 朱槿问道:你怎么肯定他就是空归呢? 龙千夷解释道:我师傅跟月海大师是好朋友,我听他们谈论之时曾经提过起,凡是修练无间神功的人,如果得不到师傅指点,时间一长,头发就会慢慢掉光──这个钱管家那么害怕别人知道他是秃头,不是空归还能是谁?刚才我背的那四句话,其实就是无间神功的口诀,他一听就明白,我肯定知道他的老底,所以不得不当场逃走……哈哈!真是太好玩了! 连朱槿听了也忍不住觉得好笑。 两人离开沫园,外面有一辆双辕马车等在那里,朱槿见龙千夷早已安排好一切,不由得心中大喜。 龙千夷轻轻把朱汶放进车厢里,却和朱槿并肩坐在外面,一抖缰绳,两匹马撒开八只蹄子,跑得又快又稳,追风逐月一般,绝尘而去。 走到半路,朱槿忽然发现马车并不是向着杭州城的方向,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龙千夷答道:当然是去找苍澜他们啊!你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城西的驻军大营里。 朱槿听了越发感到不解,连声问道:他们在驻军大营?几时去的?去干什么?究竟是怎么混了进去? 龙千夷笑道:他们几个可都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怎么能说是混进去呢?你忘啦,苍澜拿着你的调兵令箭呢!只要一亮出来,谁敢阻拦? 朱槿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笑着对龙千夷说道:原来如此!你快给我讲一讲,这几天大家都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又闯祸啦? 龙千夷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道:臭小猪!明明闯祸的就是你,还好意思说我们?那天晚上,你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和莫远急忙去找苍澜商量对策,把我们偷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朱槿插话问道:那苍澜又怎么说呢? 臭小猪,你只准听我慢慢讲,不许打岔! 此刻距离沫园已经很远,龙千夷料想那些士兵就算是醒过来也追不上了,于是略微一收缰绳,两匹马放慢速度,在月光下缓缓前行。 龙千夷接着说道:苍澜听完我们的描述,虽然不知道你看见的人就是朱汶,可是却推断出你一定认识他,否则不会那么惊讶。苍澜说,既然是熟人,那么你的性命暂时无忧,不过要把你救出来,硬碰硬是不行的──谢不凋想谋反,那我们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一网打尽。当时我们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莫远说,除非谢不凋是个傻瓜,坐等我们去杀他,否则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他手下有千军万马,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我们都给淹死了! 朱槿刚要开口发表意见,但是想到龙千夷刚才的命令,只好连连点头,表示赞成莫远的说法。 龙千夷一边回忆那时情形,一边微笑着说道:苍澜没有反驳他,只是拿出了你那支纯金的令箭,问莫远说这支令箭能不能抵千军万马?莫远都忘了令箭还在我们手里了呢,顿时高兴得要命,哈哈大笑起来,就要立刻调兵包围沫园,把你救出来。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7 章 苍澜却说,救人根本不需要使用令箭,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了,这支令箭是用来对付叛军的。他让莫远拿了令箭到龙骧、鹰杨、凤翔、威武、神武、雄武这些军营里去,召集将领们开会议事,告诉他们皇上知道虎贲大将军谢不凋蓄谋不轨,妄图造反,所以派了钦差大臣襄平郡王──也就是你这只闯了祸的小笨猪──前来调查此事,想不到谢不凋胆大妄为,竟然把襄平郡王给扣押了。 听莫远后来跟我们说,当时那些将军们都很生气,吵得差点掀翻了屋顶,都要出兵救你这只小笨猪,以表示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不过按照苍澜的计划,是要兵不血刃办成这件事,所以让莫远命令他们借口军营换防,趁机解除豹韬、飞熊、广武、兴武这四路将领的兵权。小猪你想啊,以六敌四,他们当然不是我们的对手,除了乖乖缴械投降,还能怎么办?偶尔有个别不肯听话的,我就在旁边重重踢上一脚,于是他就不得不老实了。然后我们再回过头来,对付水军那边的叛军就容易得多了。 苍澜事先教给莫远说,让他进了驻军大营,第一道命令就是严禁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风声。所以我们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外面没有一个人知道。等收拾完那些叛军将领,这才派人给谢不凋送出情报,告诉他军营里有异常状况,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只说九路大军因为换防闹起了内讧,但是还有飞熊军和两路水军按兵不动。他以为自己的心腹总不会出问题,于是就相信了假情报,带了几个亲兵赶到驻军大营去调解,我就趁机来救你──至于苍澜他们现在进行得怎么样,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所以我们现在不回城,直接赶到军营那边去,你很快就知道结束了。 龙千夷说完,得意地看着朱槿,笑问道:怎么样,小猪猪,这件事我们几个人办得还算漂亮吧?你这个钦差不臣满意不满意? 朱槿听了龙千夷的话,想象当时种种情形,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也惊心动魄,由衷地钦佩起苍澜的才能谋略来。假如不是他虑事周全,只怕谢不凋不会轻易上当──而且苍澜既擒住了各路叛军将领,又没有过多牵连,这一点尤为难得。 龙千夷见朱槿只是沉思不语,伸手推了一把,说道:小猪猪,你刚才不是急着要插话吗?怎么这会儿反倒变成哑巴了?心里在想什么? 朱槿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在想,怎样才能把苍澜也留在身边,只要有了他在,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操心了,那可有多么逍遥快活! 龙千夷笑道:臭小猪!你想的倒美!不过我也不想跟苍澜分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去?总要跟皇上有个交待吧。 朱槿道:这件事情办得好,处置也得体,至于下一步该如何收场,等我见了苍澜之后,再跟他商量商量。 他们两人只顾说话,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朱汶。从车厢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朱槿这才想到他,连忙撩起车帘,转身问道:阿汶,你醒了吗? 朱汶低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小叔叔,是你在外面吗? 朱槿道:不错,是我。现在我们要去驻军大营,晚上风凉,你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朱汶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小叔叔,我们要去军营干什么? 龙千夷抢着答道:去看看谢不凋有没有被抓起来五花大绑啊!我猜他那个样子一定很好笑,你想不想也看一眼? 朱槿觉得不妥,待要拦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汶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颤声问道:怎么?他已经被人抓起来了?他……他会不会死? 龙千夷尚未开口,朱槿抢先一步,用双手将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龙千夷手中握着缰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朱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许自己说话。 阿汶,你放心好了,谢不凋他不会有事了──虽然你我都知道他要谋反,可是我手上并没有证据,三哥是不会相信我的,再说我也不打算把他交给三哥。朱槿昧心地安慰着朱汶。 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朱汶对谢不凋有一种特殊的依赖。从他坚持不肯离开沫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内心里是希望能够留在那里等谢不凋回去──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朱汶生性柔弱,一向很容易对别人产生依赖,三年来他与谢不凋朝夕相处,而且还曾经被谢不凋救过一命,朱汶对他的感情之深,恐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假如直接告诉朱汶,谢不凋将会被判凌迟处死,说不定他立刻就会放声大哭,甚至很有可能断绝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所以朱槿很清楚,眼下无论如何告诉朱汶事实真相,能瞒多久是多久。 ……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之后,他会重新建立起对别人的依赖,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谢不凋就行。 朱槿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当龙千夷驾车到驻军大营时,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朱槿远远望见旗杆上挂着十几面颜色各异的号旗,龙骧凤翔,鹰杨豹飞,在淡紫色的晨曦中,迎风招展。 龙千夷一见到那些旗子,立刻高兴地对朱槿说:小猪猪,你快看,那是我们预先约定好的信号──苍澜他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说罢扬鞭纵马,直奔营门而去。 雉垛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也看见了马车,知道是钦差大臣驾到,不敢怠慢,连忙提前进去通禀。 朱槿在营门前下了车,驻军大营里吹起牛角号,擂响牛皮鼓,各路驻军将领戎装整齐,盔甲鲜明,全体列队迎接钦差大臣。 虽然没有车驾仪仗,朱槿却也抖足了威风,不过他没有忘记叫龙千夷留在车上照顾朱汶,同时叮嘱他,绝对不能让任何外人见到朱汶,龙千夷答应了。 行过礼之后,龙骧军统领裴旭、凤翔军统领苏翼展、鹰扬军统领韩风羽,把朱槿领进议事大厅,苍澜和莫远都等在那里。 大家见了面,虽然只不过分开几天,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互相之间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欢心喜悦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当下朱槿端出钦差的气派,对协助平定叛军的将领慰劳有加,宣布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写进奏褶,替他们向皇上请功。同时又不忘以个人身份向他们表示敬佩仰慕之意,赞词如流却又恰到好处──众将军多半是行伍出身,军营里养成豪放豁直的脾气,哪里有朱槿的心机和圆滑?当场就被他捧晕了一大半,只有少数几个略有头脑的还能保持清醒。 起先诸位将军见这位钦差大臣如此年轻,料想他不过是凭郡王的身份才能被光武帝加以重用,心中颇存轻视之意,谁知几番话说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位襄平郡王不仅处事老练,而且为人又极谦虚,体恤下情,深知军旅疾苦,于是纷纷对他起了好感,有几位特别豪爽的将军就要跟朱槿称兄道弟了。 龙骧军统帅裴旭出身名门,裴氏一家曾经出过三个礼部尚书,两位文澜殿大学生,裴公有六子七女,裴旭排名第九。而凤翔军统帅苏翼展却是一位儒将,为人颇有城府,只要朱槿不问话,他便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偶尔和裴旭交流一下目光,露出会意的神色。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朱槿的观察。 他虽然不断地跟诸将应酬谈论,却在暗中留意各人表现,从言行举止中揣摩他们的品行性格。 细细考察之下,朱槿发现除了裴旭、苏翼展等少数几位统领之外,其余数十位偏将副将骁将,确实皆如光武帝所说,有勇无谋,不堪重用──若是将来想靠这批人率领大军开赴边境,与阿鲁台那等奸猾狡诈之徒交锋,非得吃大亏不可,不搞得全军覆没就算便宜了。 他内心里既为将要开始的战争感到忧虑,同时又深深佩服朱棠的察人之明;另外一方面,朱槿也觉得回到京城之后,应该向朱棠推荐几个人才,比如裴旭本是功臣之后,按例可以破格提升,可是刚才他自报履历,朱槿听得一清二楚,裴旭丝毫没有仰仗祖宗荫庇,他是一步一步从普通士兵做起,完全依靠自己的实力,累积军功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这样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不加以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处理完军政要务,朱槿送走了各位将军,总算有时间和莫远仓澜丹若他们说说话了。看看左右也没有外人,于是便把朱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最吃惊的当然是丹若,他听说文德帝竟然没死,而且还被谢不凋藏了三年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口茶全喷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了朱槿一阵乱摇,想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坏掉了。苍澜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并不怎么太惊讶。 朱槿说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打算带着朱汶一起回京去,莫远和丹若的表情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但是看到朱槿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驻军大营里住了下来,龙千夷抽空给朱槿治好了腿上的箭伤。那道伤口很深,已经有些红肿发炎了,但是对于何今非的弟子来说,这只不过是一菜小碟。龙千夷给朱槿用了一点麻药,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然后取出一柄锋利小刀,重新划开伤口,放出里面的脓血,再敷上止血生肌的药粉。 到了第三天,朱槿就感觉伤口已经快好了,除了走路时还有一点轻微的疼痛,与往常相比,没有半点异样。 作为钦差大臣,朱槿下的第一道正式命令,就是要裴旭和苏翼展亲自率领卫兵,对谢不凋和他手下几个叛军将领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们单独接触,免得互相串供。 他写了一道很长的奏褶,用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向光武帝详细报告了事情经过,当然关于朱汶的一切都只字未提。 这期间,苍澜帮助朱槿搜集沫天恩等大小史官的贪贿证据,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后来龙千夷提醒说,或许沫园里也藏了一些东西,苍澜叫上莫远和丹若,陪着他重新去了一趟。 苍澜在园子里随便转了几步,就发现其实沫园里另有一条地道,通往南屏山后的一个山洞,也难怪谢不凋修建沫园时,偏偏没有选在汭位上,因为他要把山洞的入口隐藏起来,以免被人察觉。 在山洞里不仅找到了丢失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发现了沫天恩贪污的几本秘密账册,谢不凋储备的大批盔甲武器,甚至包括他暗中和阿鲁台黎利珊等人往来的一小札书信──这一下铁证如山,朱槿不得不再发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向光武帝请示该如何处置。 十天之后,听说慢吞吞地钦差仪驾总算到了杭州城。朱槿也在当天接到了光武帝的批复,要他把谢不凋押解回京。因为谢不凋有通敌之嫌,所以必须交给大理寺严加审讯,而对于沫天恩,光武帝的批复却只有一个字: 杀! 朱槿看到那个用血红朱砂写成的杀字,叹了一口气,想到沫天恩毕竟是寒窗辛苦,才拚得一朝金榜题名,也不知道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够做到封疆大使,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究竟是读书做官好呢?还是不读书种田更好一些?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8 章 三天后,杭州城内贴出告示,钦差大臣、襄平郡王朱槿,谨奉皇上旨意,将贪官沫天恩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以泄民怨。整个杭州城都轰动了,数十万百姓拍手撑快,家家门前点起了香烛,叩谢皇恩。更有许多人燃收起烟花爆竹,城内的鞭炮顿时供不应求,很快就造成了脱销。 钦差的仪驾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杭州。 龙千夷发现朱槿几天来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开此以为他是操劳过度,也就没有去烦他,和朱汶莫远丹若等人在一起,倒也玩得开心。可是离开杭州几天之后,朱槿仍是愁眉不展,龙千夷心里觉得奇怪,于是忍不住去问他了。 小猪猪,你为什么不开心呢?龙千夷手里正拿着丹若做的两块蜜汁核桃酥,说道:要不要我分给你一块?又香又甜,实在好吃得很,连朱汶都夸奖丹若的手艺呢! 朱槿对他笑了一笑,看着天上一抹变幻不定的流云,轻轻说道:我在想,回去以后若是见到了皇上,该怎么样跟他提一个要求。 龙千夷听了以后,立即嘻嘻笑了起来,说道:臭小猪,你可真狡猾,仗着有了点功劳,就开始提条件了──你想跟皇上要什么?咱们可先说好,不准你要美人。 朱槿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说道: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更没有想过要什么美人,我只想让皇上准许我以后仍旧做一个闲散王爷,永远都不要再掺和这些官场之事了,现在我一想到沫天恩的下场,就觉得心里很烦躁──你说他半辈子辛苦操劳,搜括民脂民膏,自己却省吃捡用,舍不得享受,到底为了是什么?一朝断头,万事皆空,他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反正一文也带不走的。 龙千夷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小猪猪,你就为了这个心烦吗? 朱槿说道:是啊。我怎么都想不透,像沫天恩这样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死在了一个贪字上。 真是很奇怪。龙千夷说道,不过我也弄不明白。小猪猪,你一定要去想这些事情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啊……他伸手刮了一下朱槿的鼻子,笑着说道:你可像一个缺心眼的傻瓜了! 朱槿回想起那时小桥流水,柳堤渔歌,忍不住也轻松地笑了起来,握住龙千夷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心里高兴,把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故意反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一看见我就觉得很烦呐?我师傅长说,人生苦乐,皆无尽境;人心忧喜,亦无定程,我虽然不太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不过听起来好像就是形容你这种人的! 朱槿闻言笑道:你弄错了!这两句话是佛经里的。我记得佛经上说,有一个人嫌弃自己住的地方不好,低矮漏雨,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就向佛祖祈祷能够换一所大房子。晚上他作梦,梦见自己乘着小船在大海上漂流,海风怒号,海浪滔天,几乎要把他活活吓死了──可是等他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在作梦,自己还好好的躺在床上,再看看原来住的那个小房子,突然觉得安稳又舒适,于是他就不想换了。 龙千夷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故事,等朱槿讲完了,他的点心也正好吃完,呵呵而笑,说道: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了,坐船也会把人吓死吗?小猪猪,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海,听师傅说,大海中有仙岛,上面住着仙人,咱们也去找找看,说不定运气好,就被咱们误打误撞地找着了呢──你说那样好不好? 朱槿点头道:当然好了!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在一起。这句话完全发自内心,他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犹豫。 龙千夷伸出一只手来,说道:那好,我们击掌约定,今后绝不许反悔! 朱槿看到他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神情无比认真,于是伸手跟他击了三下掌──两个人都觉得,似乎从此以后,彼此间就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回到京城以后,朱槿向光武帝递了奏折,交还钦差印信和调兵令箭,又把谢不凋等一干叛军移交给大理寺,这一番出京巡风就算圆满落幕。 光武帝在早朝上对朱槿温言褒奖,着实称赞了几句,立即下旨晋封他为襄平王,加紫金光禄大夫,食双俸禄。 退朝以后,众大臣纷纷向朱槿道贺;这个夸他年少有为,胆略过人;那个赞他见识非凡,机智能干;什么朝廷辛甚,百姓之幅,谀词如潮,滚滚而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好在朱槿还算头脑清醒,跟朝中几位稳重的老臣客套几句,随即吩咐升轿回府,毫无半分得意娇狂之态。大臣们看着他远去的轿子,又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他的谦虚美德。 朱槿在王府门前下了轿子,抬头一看,们上的匾额早已经换成了襄平王府,黑底金字,光武帝御笔亲书,端得是气派威严。朱槿叹了口气,想到这四个字毕竟是用谢不凋等几十条人命换来的,虽然他们所犯之罪不容宽赦,可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那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宁愿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一个胸无大治的悠闲郡王算了。 朱槿只顾在门外感叹伤怀,却没有想到王府里边已经闹翻了天。丹若听说朱槿下了朝,飞快地从后面冲了出来,一把拖住正在发呆的朱槿,气急败坏地说道:不好了!殿下,龙千夷不见了! 什么!?朱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回过神来,大声笑道:丹若,你玩的这种把戏太低级了,以为就能骗得了我吗?千夷一定是悄悄藏起来了,故意叫你骗我说他失踪了! 谁跟你开玩笑呀!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丹若气得真想踹他两脚,一把将朱槿拖进王府里,莫远连忙跟在后面跑了进去。 朱槿一眼就看到前院回廊下一溜儿站着二十几个宫装美人,个个豆蔻芳华,桃羞杏妍,楚楚动人。还没来得及问个端倪,那些美人们已经看见他进来了,齐齐跪下施礼,一片莺声燕语,呖呖娇音:奴婢们见过襄平王殿下! 朱槿皱起了眉毛,不悦地问道:这是干什么?都给我起来!丹若,谁叫她们进来的? 原来您还不知道呀?那我们真是冤枉了您!丹若撇着嘴冷笑道:她们都是皇上赐给你的,襄平王!啧啧,这些美人刚才和那块匾一起由大内段公公送来的! 什么? 朱槿立刻明白大事不妙,上次不过是跟龙千夷随便开了个玩笑,说皇上要赐自己十名美女做侧妃,他当场翻脸就要离开,现在二十个美人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龙千夷岂不是要被气死了? 想到这里,朱槿心中一阵慌乱,连声叫苦:我半点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再说、再说刚才皇上也没有提起过呀!糟了,糟了!千夷他一定要发脾气了,他人呢?他在哪里?我去跟他解释! 朱槿说着就往后边跑,被丹若一把拉着袖子拖了回来,问道:那这些美人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站在这里…… 连这也要问我?朱槿不耐烦地挥手道:叫她们统统回去! 你说得倒轻松!莫远在旁边大叫:她们可都是皇上赏赐的!你敢不要?脑袋还要不要了? 我不管!朱槿心中烦躁,对着莫远没好气地吼道:谁愿意要谁叫领回去! 他冲进后院,四处寻找,却怎么也不见龙千夷的影子。 朱槿抓住丹若的肩膀一阵乱晃,差点把他抖散了架,连声问道:千夷呢?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丹若有气无力地嚷嚷:你先放手……我、我要死了……莫远救命── 在一片混乱嘈杂中,忽然插进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朱槿,你不用找了,千夷他不会回来了。 朱槿转眼看到苍澜立在书房滴水檐下,心中一喜,立刻抛下丹若,飞奔过去,谁知还没等他开口相问,苍澜却抢先说道:朱槿,千夷临走时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小猪,对不起,我失了约,不能带你出海找仙岛了,你自己保重。 听了苍澜的转述,朱槿心中顿时一阵酸楚,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苍澜发了会儿呆,才涩声问道:他……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解释? 苍澜冷冷地看着朱槿,不以为然地说道:无论如何,是你让千夷伤心了。他一向骄傲又任性,师傅也惯他,我们几个师兄都宠着他,千夷从来没有受过半分委屈,可是今天……朱槿,你大概想不到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他眼里不揉砂子,他的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刚才的圣旨我们都听得明明白白,外面那一大群女子是皇上特意赏赐给你的,朱槿,你要千夷他怎么受得了?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是千夷不让;他要杀你,自己却下不了手,所以他就走了。我劝你也不用找了,他不会再见你的。 可是你们当真冤枉我了──朱槿欲哭无泪,有气无力地分辨道:刚才在宫里,皇上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起过,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推辞掉…… 她们都是皇上赏赐的,现在已经送到这里了,你还敢说不要么?苍澜平静地说,朱槿,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改变的──就好比你的身分,还有千夷的脾气,这些都是老天的安排。所以……我看还是算了吧,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事已至此,我也该走了。 莫远想要伸手拦住苍澜,但是丹若却拉的他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澜的背影扬长而去。 他走得潇洒,不带一丝人间烟尘。八月的清风从他肩头拂过,扬起一缕柔软的乌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彩。 朱槿一下子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而迷茫,他望着辽阔无限,一碧如洗的天空。 唯有长叹。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39 章 在别人看来,他是什么都有了。名位,爵禄,美女,皇帝的赏识,众人的艳羡……他翩翩年少,前途无量,应该感到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可是朱槿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空虚。 龙千夷走了,苍澜也走了,假如他们从来没有在朱槿的生命中出现过,那么现在的他,又会是个怎么样子呢? 此生谁料。 朱槿想起了那次重病,龙千夷带他去找何今非,那时候他躺在狭小的船舱里,浑身噪热难忍,龙千夷划着小船,说他是一只香喷喷的烤小猪,还唱了一曲折杨柳的小调给他听……那一刻,朱槿曾经感到心中无比快乐,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他很想一辈子就那么躺着,永远都不会再想别的了。 朱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何今非一定要离开朱棠,其实他和朱棠两个人彼此都很牵挂对方──而现在,龙千夷也离开了自己,难道说,这也是师傅教出来的吗?他曾经向何今非保证过,今后要好好对待千夷,决不让他伤心失望。为了龙千夷,无论做什么朱槿都是心甘情愿──可是为什么,龙千夷只不过看到几个不相干的女子,就能立刻忍心抛下他离去,连等他回来解释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 朱槿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只顾坐在台阶上发呆。丹若过去想去劝他回屋子里,也被朱槿挥手赶走了。 他现在只希望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也许还可以动动脑筋,想一想有什么办法找到龙千夷,然后劝他回心转意……就算死皮赖脸地求他好了,朱槿心想,反正我在他眼里从来不值一文的臭小猪,根本用不着身分体面,假如他肯见我,那我连这个唠什子的襄平王都不要做了……无论他要打我多少下,踢我多少脚,我保证不躲不闪,只当让他出气好了。 想到这里,朱槿突然一阵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抱着头,把脸埋在胳膊里,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在朱槿身边坐下,轻轻地推了推他,朱槿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理会。 然后,过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小叔叔,你怎么了? 原来是朱汶。 朱槿偷偷擦去脸上泪水,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是啊…… 朱汶刚才一直躲在书房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虽然觉得朱槿神情透着古怪,去没有想到其中缘故。他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扥在掌心里,笑着递到朱槿面前。 小叔叔,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朱槿一眼就认出,那是龙千夷常用的暗器铁莲子。他心中一阵激动,一把从朱汶手上抢了过来,连声问到:你从哪里弄到的?是千夷让你交给我的吗?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朱汶被朱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微微张开嘴巴,不解地望着他,轻轻问道:小叔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槿握住他的手,紧紧捏着那枚铁莲子,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先告诉我,这铁莲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啊──朱汶轻松地笑了起来,指着铁莲子说道:当然是千夷拿给我看的啦!后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了,就忘了把它带走。小叔叔,你都想不到,这东西可好玩了,它竟然可以打开;千夷更有意思,居然在里面写了字,甚至还画了一幅画呢!小叔叔,要是你看到了,一定也会笑出声来的! 朱槿仔细一看,手上这枚铁莲子果然是空心的,龙千夷有时候会来装一些急救药粉,也曾经装过他写的药方。朱槿找准机关,用力一捏,那铁莲子啪的一声弹开了,然而──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朱槿原本以为,龙千夷肯定会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哪怕仅仅是支言词组也好,但是…… 他不解地抬头看着朱汶,朱汶却只着两瓣莲子壳,笑着说:你仔细看,这上面有什么? 朱槿拿起一片铁莲子翻了过去,对着耀眼的阳光,他终于看清楚,原来在那上面,用小刀刻着两个字: 朱槿 在另一半莲子上,刻了一只肥头肥脑的胖小猪,咧着嘴在笑,憨态可掬,尾巴还打了两个卷儿。 朱槿握着那枚铁莲子,想象龙千夷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一点一点刻出了他的名子和那只小猪;然后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那枚铁莲子天天带在身上──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眼泪再也遏制不住,刷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朱汶被吓坏了,连声问道:小叔叔,小叔叔,你怎么哭了? 朱槿闭上眼睛。 仰起头来,眼前唯剩一片红艳艳的血色。 ……没什么,是阳光……太刺眼了。 第十章 皇城宫阙回头尽 他生未卜此生休 龙千夷离开襄平王府,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镜湖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假如被师傅知道事情经过,说不定还会笑话自己;而且想到朱槿也许会南下镜湖,龙千夷一赌气,就决定动身前往漠北,去甘州寻找大师兄朱雀。 他原本天性乐观挚纯,又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从不会觉得孤单寂寞,也不知道世上何谓忧愁烦恼;只是这番愤然离开朱槿,实非心中所愿,寒晨月夕,孤身赶路,常常生出莫名的形影伶仃之感。偶然回想起朱槿凝然微笑的容颜,心中又恨又痛,似乎从未被尘世沾染的心灵,也开始渐渐品尝到一些属于人生的无奈与哀伤。 这天傍晚,龙千夷来到一个叫做狼儿滩的地方,那是黄河上一个渡口,因为附近常有狼群出没,因此得名。过了这个渡口,就进入漠北苦寒之地,再往前行,那便是西北第一军事重镇──甘州。 龙千夷在渡口上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原本想连夜过河,可是摆渡的艄公说什么也不干,声称自古黄河不夜渡,上千年的老规矩,就算给多少银子也不能冒这个险。龙千夷无法,只好暂时先住下来,等天明再说了。 谁知日落以后,西边的天空很快涌起浓云,像是被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缸墨汁,乌黑翻滚,汹汹而来。客栈的老掌柜颇有阅历,看了那云的形状势头,刚叫了一声伙计们不好,快收东西!,密集的雨点子就劈哩啪啦地砸了下来,中间还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粒子,没头没脑地泼向整个黄河渡口。 外面的人顿时浑身湿透,一群来不及驱赶入圈的绵羊,被那冰粒砸得咩咩哀叫,整个渡口乱作一团。 龙千夷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温柔之地,从未经历过这般风雨突变,雨雹交加,起先觉得惊心动魄,想不到风雷之威竟至于斯;他胸中忧愁烦闷郁积已久,被这天地造化激荡感慨,突然哈哈大笑,纵身跃入暴雨之中,任凭那冰凉的雨水冲刷全身──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心情放松,就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他站在客栈之外,透过时浓时淡的雨雾,远远望见几个人飞奔而来,看他们脚下速度,似乎身手不弱。龙千夷虽然在南方八省颇有势力,仅凭镜湖青龙四个字就可以畅行无阻,但是眼下他不愿意跟这些江湖人物打交道,于是悄悄闪在了一边,让他们冲进客栈去了。 最后一人擦肩而过时,龙千夷忽然感觉此人有些面熟,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仔细回忆了片刻,印象中却又一片模糊。最后终究是年少好奇之心占了上风,他悄悄绕到客栈另一侧,从屋檐下挂着的几顶斗笠中摘了一顶,戴在头上,拉低帽沿遮住面孔,然后不声不响地走进客栈,装作是刚刚从外面进来避雨的样子。 客栈里人很多,嘈杂喧闹,多数都在谈笑吃喝,谁也未曾留意,刚才跑出去的少年又回来了。 龙千夷一眼就看到,刚才进来的几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旁,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显然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贴着墙壁,从人群里挤过去,隔着两张桌子找了个空座。龙千夷曾经苦练过听风辨音,那些人的谈话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一字一句,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其中几个人带有浓重的漠北口音,他听不懂在说什么──其中倒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胖老头,他讲一口地道苏杭官话,夹杂在人群中特别明显,龙千夷越听越是起疑:这声音,分明就是在沐园被他识破身份而逃走的那个空归! 他跑到黄河渡口来干什么? 只听空归小声说道:此番我们去京城,那是非比寻常,诸位都要格外谨慎些才好──否则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几个的性命赔进去还不要紧,将军可是再无生还之望了。 其余几个人纷纷点头称是。显然空归便是这一伙人的头目。 龙千夷听到他提起将军二字,心中已经料定八成说的就是谢不凋,更加留神细听,想要知道空归到底在策划什么行动。 空归又道:不说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们在座的诸位,哪一个不是他从刀口下救出来的?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知道诸位都是热血男儿汉,断不能地眼睁睁看着将军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半点不错!就是这句话!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0 章 坐在西北角上一个大汉神情激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空归拉了一下那人的衣襟,做了个眼色,那大汉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巴,一声也不吭了。 空归道:过去一个多月,我已经打探清楚,大理寺并没有公开审理此案,看来朝廷是想把这件事悄悄地压下去──不管他们给将军定个什么罪名,那也要等到秋后才能处决,所以我们几个不妨先扮作贩运牛马的客商,分头潜入京师,在南门外老纪号车马店会合,然后再去大理寺刑狱周围打探消息,踩踏地形,寻找机会下手──此行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龙千夷听了这几句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竟是要到京城去援救谢不凋,将他从牢狱里劫持出来。 …… 单凭他们几个的身手,只怕还闯不过虎贲卫那一关,更不要说进大理寺刑狱救人了。龙千夷暗中思忖,可是看这些人的神情,个个勇往无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空归这个家伙,虽然以前做事不大地道,可是他这份侠肝义胆却也难得。要不要帮他一把呢? 转念一想,眼下谢不凋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就算他离开牢狱,也不会再掀起多大风浪,既然如此,何不帮助空归救他出来,也算是替朱汶了却一点心愿。 自从离开杭州之后,朱汶一直为谢不凋的生死担忧。虽然朱槿想方设法对他封锁消息,告诉他谢不凋的性命暂时无虑,但朱汶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对帝王之术多少也有些了解,而且他又深知光武帝为人阴狠刻毒的一面,内心里总觉得谢不凋一定会被秘密处死。朱汶很容易相信身边的人,这些心事也不瞒着龙千夷,一五一时地向他和盘托出。 但在那时,龙千夷的身边还有朱槿。他无忧无虑,虽然也从内心里同情朱汶,但是他却体会不到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日夜担忧的滋味──而现在,境况轮替,身不由己,他深深地明白了,原来那种担忧可以把人折磨到想要大哭大喊,濒临疯狂的边缘。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忘不了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同样令他牵肠挂肚,放不下,抛不开,难以割舍。 那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过了半个时辰,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到半夜就完全止住了。 第二天,云散日出,晴空万里。 空归等人一早动身赶路,龙千夷从客栈伙计那里买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在他们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将近三十里,空归终于发现异常,吩咐几个兄弟停下来等在路边,要看看是什么人竟敢盯他们的梢。 龙千夷肚中好笑,却仍是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到了近前,突然掀开斗笠,冲着空归笑道:你好呀,空归大师!好久不见,你这顶新的假发套可没有原先那个漂亮。 空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脸上的神情,又尴尬又吃惊,龙千夷却伸手拍了拍空归的肩膀,一派轻松地说道:别紧张,昨晚你们在狼儿滩的密谋我可是一字不漏都听到了,正好我也要去京城办事,大家顺路而已──放心!本来我也是个江洋大盗,绝不会坏了道上的规矩,到官府去告发你们。 刚才龙千夷去拍空归,出于练武者的本能,他以为龙千夷想动手,臂上关节咔嚓一响就要反击,但是龙千夷的手法比他快多了,五指在他肩上一拂,随即收回,空归甚至还没来得及摆出姿势──这一下高低立判,空归明白自己远远不是人家的对手,假如龙千夷有心暗算他,那么现在一只胳膊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可是眼前这少年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习武,也不会有这般非凡的造诣啊,难道说,世上真有人是天生武学奇才 …… 龙千夷眼见空归的手臂重新垂了下去,知道他戒心已去,于是笑嘻嘻地问道:空归大师,你要办的那件事非同小可,需不需要我帮忙?大家同为武林一脉,若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空归闻言,心中大喜。本来他对援救谢不凋的计划并无十分把握,假如镜湖青龙肯出手相助,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同了。龙千夷在秀水县劫走朝廷十万两黄金,不仅做得干净利落,而且还留下记号水上浮萍,这件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早已轰动大江南北十五省,绿林中人提起镜湖青龙四个字,对他只有竖大拇指佩服的份。 最初的惊喜过后,一丝疑虑又浮上空虚心头:谢不凋就是栽在龙千夷等人手中,他为什么现在又要反过来帮助自己去劫牢呢?这其中不会有什么圈套吧? 龙千夷察言观色,猜到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解释道:空归大师,你不用怀疑我的诚意。常言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跟朝廷里的人没有半分瓜葛,我要帮你那是为了另外一个人。而且 …… 而且最近那个混蛋皇帝又惹我不高兴了,我这个人一向是睚眦必报,所以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他心里不舒服些! 长乐三年九月初九。 这一天正是重阳佳节,朱槿本来和朱汶提前约好了要出门登高赏菊,但是一大清早,他被一道临时旨意紧急召进宫去了。 光武帝在勤政殿上来回踱步,看见朱槿进来,也只是像平常一样点了点头,等他行礼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槿儿,急着召你来不为别的,昨晚大理寺刑狱出事了,朕想你也应该知道一下。随即一挥手,道:朝彦,你来跟襄平王说! 朱槿这才发觉,原来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也在场。他仍旧是戎装佩剑,背光站在一排长窗之前,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勾勒出他端整的轮廓,孤峭俊拔的身影让朱槿心中微微一动,假如 …… 假如把他的头发染成银白色,岂不是跟那个人太像太像了么?只不过,应该是他二十年前的样子了...... 江朝彦当然不知道此刻朱槿正在想什么,他向朱槿施了一个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倒出一样轻软的东西,递到朱槿面前,请他过目。 那是一小枝青翠碧绿的浮萍,上面有两片叶子还很新鲜,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天然灵秀之气。 朱槿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握住江朝彦的手腕,想要仔细看一看那枝翠绿的浮萍。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光武帝识时地咳嗽一声,朱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江朝彦,重新平静下来,但是眼睛仍然牢牢盯着那一小枝浮萍。 昨晚大理寺刑狱的全部守卫都昏迷了半个时辰,无一例外。江朝彦说道,等他们醒来以后,却发现关押的重犯少了一名,在现场留下了这个东西。 有人劫狱? 朱槿第一个念头就是龙千夷又出手了,但是 …… 他明明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竟然还留在京城里吗?朱槿实在不敢往这个方向推测,可是眼前的事实又明摆着,不容他置疑。 不错,确是有人劫狱。至于这件案子是谁做下的,我想大概襄平王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吧?江朝彦的口吻很客气,但是眼睛牢牢锁住朱槿,那里有一抹了然于胸的神色。 朱槿忽然发现,原来江朝彦的眼珠竟然和那个人一样,黑色瞳仁深处隐隐泛出湛蓝之波──这个发现令他心中更是大为惊讶,脸上自然而然带出了几分迷惑不解。 江朝彦 ? 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枝浮萍的主人,襄平王好像很熟悉? 朱槿暗自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杂七杂八的念头,转而从江朝彦手上捻起那枝浮萍,细细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被劫走的重犯是哪一个? 前虎贲大将军,武英殿尚书谢不凋。 江朝彦这句话无异于在朱槿耳边炸响一个闷雷,他怎么也想不到,龙千夷出手的对象竟然会是谢不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朱槿一万个想不通。 私闯刑狱,劫走牢囚 …… 不过是谁做了这件事,都构得上死罪。当然朱槿也知道,龙千夷一向不怎么把律令法规放在眼里,他无拘无束惯了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拿朝廷当回事。可是 …… 可是这一次毕竟不同寻常,谢不凋明明是乱臣贼子,龙千夷为什么甘冒大险去救他? 朱槿将手上那枝浮萍还给了江朝彦,坦然直视他的目光,说道:或许此事与他有关,但是我并不清楚他的下落。一个多月前,他已经离开王府,我以为他早就不在京城了。 江朝彦收起浮萍,对朱槿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冒名顶替,朝彦不过是例行公事,请襄平王不要见怪。假如您有了那个人的消息,请尽快通知金吾卫。 朱槿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是自然。 其实现在朱槿最担心龙千夷是否安全。大理寺刑狱出了这样的事情,刑部玩忽职守,难辞其咎,等于是在皇上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何况被劫走的还是通敌叛国的重犯,接下来一定全城大索,挨户搜查,如果龙千夷没有赶在天亮之前出城,恐怕现在就很难找到藏身之处了 …… 光武帝坐在御案前埋头批阅奏褶,似乎对朱槿和江朝彦的谈话充耳不闻。 朱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光武帝跪下,说道:皇上恕罪,臣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 光武帝停下朱笔,正要去拿另一份奏折的手也悬在半空,抬眼望着朱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妨事。 朱槿磕了一个头,身子伏得更低,轻声说道:臣弟请皇上收回成命,免去授予臣的一切职位差事,只求在江南有一块小小的封邑,日后终老是乡,此生再无他愿。 光武帝听完以后愣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朱槿会提出这种要求。他看了一眼默然侍立的江朝彦,忽然心中若有所悟,微微提高了声音,扬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 你想甩手不干了,把这么大一个摊子全都丢给朕一个人,自己却跑到江南去享清福?──槿儿,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几句话,虽然光武帝是用玩笑的口吻慢慢说来,但是语气中,已经流露出相当不悦。 朱槿硬着头皮,答道:皇上,臣弟生性疏懒,才干不足,忝列职事,尸位素餐,夙夜自省,深感惭愧 ……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1 章 哼。 光武帝冷笑一声,将手中朱笔啪的一下拍在御案上,从笔尖处落下一滴殷红的朱砂,渐渐晕了开去,如同一小块未干的血渍。 槿儿,你也不用摆出朝堂奏对的格局,这些个借口未免太牵强了。你想要封邑,朕可以给你,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在江南?难道江南的景致人物,就那么让你留恋吗?还有,你刚才说日后打算终老于斯,是不是连这个襄平王都不想做了?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扬起,显然光武帝心中已经动了怒气。 但是朱槿 ? 也明白,假如今日不能将身上的差使全部辞掉,那么以后也许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唯有伏在金砖上连连顿首,声音里带了几分哀婉乞怜之意:求皇上恩准! 朱棠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然后从御案后边走了出来,伸手扶起朱槿,淡淡地说道:先起来罢。谁都知道,在这些个兄弟里边,朕最宠你,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 朱槿抬起头来,眼睛里已是泪水涟涟。站在一旁的江朝彦看了,也不禁为他感到酸楚。 朱棠背着手,在大殿中来回走了两趟,又停下来看着长窗之外,一只飞鸟的影子快速掠过碧空。 他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人也能够像鸟儿一般自由自在,那该有多好。 朱槿心中惴惴不安,偷眼观察朱棠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未显怒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槿儿,你跟朕说一句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龙千夷,才突然提出这些要求的?朱棠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在朱槿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光武帝,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 你想在江南得到封邑,是不是为了跟他一起回去隐居? 臣弟绝无此意!朱槿总算缓过了气,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只是 …… 只是槿儿一向闲散惯了,实在不愿意卷入朝廷纷争,求皇上法外开恩,准许臣弟的不情之请! 朱槿说完,又跪了下去,向光武帝顿首不止。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痴情种子!朱棠冷笑道,那个龙千夷是谁?他不过是个江洋大盗,值得你为他如此倾心,连我们的兄弟情谊,还有富贵爵禄统统都不要了么?你怎可因儿女情长而放弃王位!? 皇上! 朱槿长跪不起,却不再辩解。 哼,也罢了 …… 你先回府去,这件事,不妨等拿到谢不凋以后再议。 光武帝挥了挥手,示意朱槿退下。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愠怒之意,朱槿心知,今天要想让光武帝答应自己的请求,那是毫无希望了,于是只得遵旨退出。 朱槿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光武帝转过脸去看着江朝彦,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怎么想? 臣 …… 臣不知。 江朝彦猜不透光武帝问话的意思;但是君有问,臣必答,这是规矩,于是只好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他彷佛承受不住光武帝凝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去,想要避开那种若有所指的眼神。 襄平王是一个痴心的人,刚才你可曾看见他哭出了多少眼泪?朱棠走到江朝彦面前停住了脚步──他的距离太近了,江朝彦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 朱棠用低沉柔和的声音,在江朝彦耳边轻轻问道:难道你一点也不羡幕他? 臣 …… 臣不知! 江朝彦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躲避那种如鲠在喉、芒刺在背的感觉。 朱棠微微一笑。 其实朕知道,他那眼泪全都是装出来的──他袖子里藏着一块丝帕,上面事先抹了瑞脑香,只要趁别人不注意,在脸上轻轻一擦,要多少眼泪就有多少眼泪。 江朝彦面带诧异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光武帝。他怎么也想不到,朱槿的眼泪里居然还藏有这种玄机。 看到江朝彦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神情,朱棠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虽然刚才被朱槿那么一闹,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 …… 他把手放在江朝彦的肩膀上,加了一点力道,重重一按 …… 掌心下是年轻结实的身躯,由于长期习武,养成一种特别柔韧的感觉,隔着锦翎软甲透了出来。 好了,朝彦,你也下去罢。传旨,让刑部画影图形,全国范围通缉谢不凋。朕估计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不会出城的,你带领金吾卫的人严加搜索,至于那个龙千夷 …… 嗯,如果是碰巧遇到了他,看在襄平王的面子上,你就放他一马吧。 朱槿闷闷不乐地回到王府,莫远丹若都在水榭中等他开席,朱槿趁着左右无人,把谢不凋被人从牢中劫走的消息告诉了朱汶,当然,他并没有说这件事情是谁做下的。 朱汶得知谢不凋被人救走,心中欢喜无限,数月来积攒的忧虑烦闷一扫而光,多喝了几杯菊花酒,不觉倚着栏杆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 莫远想要叫醒他,朱槿摇了摇手止住了,命丹若回房里拿来一件翠羽氅衣,轻轻盖在朱汶身上,随后打了个手势,叫莫远和自己一起到书房去。 莫远知道他有事相商,谁想朱槿第一句话,劈头就问:这几天王府里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莫远不明所以,反问道:异常动静?殿下指的是什么?这几天府里好像很平静呀 …… 对了,今天西院管家说打算从外边采买一批花木,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牡丹,叫我得空问您一声。还有,昨天前皇上赐给你的那些美人嫌住在东跨院太挤,吵吵闹闹要求换房间 …… 有两个为了一瓶法兰西香水差点打起来,嗯,我还听见她们抱怨说,殿下从来也不正眼瞧她们一回,本以为出了宫就能沾几分阳光雨露,哪想到又是独坐守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宫里等待皇上临幸呢 …… 说到这里,莫远脸上显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怪模怪样的。 朱槿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耐烦地问道:除了这些琐事以外,就没有其它的异常了吗? 还有什么异常?莫远摇了摇头,说道:反正我是没有发现。不过,如果你连看门老王养的那只名叫阿黄的狗也算上,那可就有些古怪的地方了 …… 那只狗怎么了?朱槿连忙追问道。 前天半夜里,我好像听到它叫了两声──殿下,你也知道,阿黄一般是不会乱叫的,除非是有陌生人闯进来 …… 莫远说道,不过等我赶过去一看,什么动静也没有,阿黄在那里摇头摆尾的,好像很高兴,有人喂了它几个肉包子,所以后来它就不叫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朱槿皱眉说道,说不定那包子是谁晚上没有吃完,随手扔给阿黄了──怎么,莫远,你有意见? 莫远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阿黄不会轻易吃陌生人给它的东西──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是熟人,那为什么一开始它又要叫唤呢? 你不用再绕弯子了,想到什么就直说。朱槿往椅中一倒,四肢懒洋洋地摊开,神情里却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本王现在没那个心思跟你玩猜谜──你是不是怀疑千夷回来过? 是。莫远点头承认道,当时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又回来了。除了他之外,到目前为止,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高明的轻功,可是,可是 …… 下面几句话不方便说出口,莫远适时地打住了。 朱槿苦笑,替他把话接完:可是他再也不肯见我了 …… 苍澜说过,他不会再见我的。只怕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连阿黄那只狗都不如。 这最后一句话里自伤的情绪太过狠重,连莫远都被吓了一跳。待要找些理由来安慰朱槿,却是一条也站不住脚,莫远左右为难,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他曾经回来过,这也就够了 …… 朱槿瞪着屋顶发了一会呆,然后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莫远,你不用管我了,去叫丹若 …… 匡当一声暴响,书房门被踢开,惊得朱槿和莫远一起转过脸去──不用说,这么胆大妄为的人,眼下整个王府除了丹若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不好了!出事了!丹若冲进书房,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拉起朱槿就往外跑,殿下,莫远,你们快来!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2 章 怎么了?朱槿见他脸上神情严重,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知一定是大事不妙,边跑边问道:丹若,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你们去水榭那边看看就明白了!丹若说道,朱汶殿下他好像昏过去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 …… 阿汶? 此刻朱槿的心情,比早晨刚听到谢不凋被人劫走时更加惊慌,朱汶毕竟是他的骨肉血亲,而且身分又非比寻常。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水榭,只见席上残酒未收,朱汶斜倚在红漆栏杆上;风动衣襟,长发委地,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恬静,似乎睡得正香。 朱槿抢上前去,伸手摇晃了他几下,同时口中不断唤道:阿汶!阿汶!醒过来!醒一醒! 但是,不管朱槿怎么摇,怎么喊,朱汶始终沉睡着,没有醒来。 莫远慢慢伸出手背,放在朱汶鼻子底下,稍加试探,随即像是触到了滚水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丹若看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槿把手放在朱汶胸口上摸了摸,这才发现他连心跳也停止了,并且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情此景,即使朱槿平日里再镇定,修养再好,也不由得彻底慌乱起来,连声问道:丹若,阿汶早晨起来有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你看见他吃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啊 …… 丹若也慌了神,急忙说道:朱汶殿下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跟平常一样;你进宫以后,他还跟我商量说,不如趁机溜出去登高赏菊 …… 是不是这样啊?莫远。 莫远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丹若所言不假。 朱槿一转眼,看见桌子上摆着朱汶用过的酒杯,他拿过来闻了闻,酒杯里还剩下一点残酒,散发出淡淡的菊花清香。 绝不可能是酒的问题。莫远猜到了朱槿在怀疑什么,解释说:刚才我们喝的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大家都没事啊,殿下,你自己不也是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 朱槿还不死心,又去摸朱汶的胸口,仍然没有半点跳动的迹象。朱汶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只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恬美的微笑。 只是他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地、不可遏止地变冷。 丹若惊恐地握紧莫远一只手,低声问道:朱汶殿下他 …… 他是不是真的 …… 死了? 莫远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答。 朱槿神色凝重,一只手轻轻拂过朱汶的脸颊,算是替他合上双眼──这个动作纯属多余,但是朱紧心里觉得,做为一项仪式,它必不可少。 你们都跪了吧。 朱槿转向莫远和丹若,低声说道:文德皇太孙 …… 已经薨了。 他说的是朱汶未登基时的封号,莫远和丹若一听就明白,这是正式命令,不容玩笑,连忙一同跪下,哀声道:送──文德皇太孙! 朱汶不仅死得突然,而且还有几分蹊跷。 在他死前没有半点情绪异常,所以不可能是自杀;他和大家吃的酒菜都是一样的,所以也不可能是被人投毒,更何况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安详恬静,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根本不是中毒的样子。 朱槿只能暗中猜测,或许是朱汶听到谢不凋被人从牢中救走的消息,过于激动和兴奋了,一向孱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所以最后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不过 …… ──对于朱汶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朱槿决定把他京城西郊小清河畔。他出钱在那里买了一块风水好地,周围绿杨成林,鸟语花香;东边不远就是大相国寺,每日里听着暮鼓晨钟,想来朱汶也不会感到太寂寞。 下葬的日子定在九月十四。这是一个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鉴于朱汶身份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朱槿只带了莫远和丹若,趁着天还没亮,把朱汶安置在一辆马车里,悄悄地运出了城。对外只说是襄平王死了一只心爱的画眉鸟,因为感情深厚,所以要将它好好安葬。 谢不凋尚未抓住,城门上盘查往来行人的岗哨没有撤销,不过轮值守城的士兵认得莫远是襄平王府的护卫队长,所以也没有多问,就对他们放了行。 到了墓地,朱槿亲自动手,将朱汶的灵柩端端正正地安置在墓穴中,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没有给朱汶立碑,只在旁种下了一株木槿花,算是标记,也算是代替自己来陪着这位苦命的皇侄。 朱汶虽然生在帝王之家,却几乎没有感受过太多的快乐。小的时候,有弘武帝每日里耳提面命,一心要将天性柔懦的他培养成圣主明君;长大成人后,为了那个他毫不热衷的皇位,他的叔叔们千方百计地想害他;他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年并不安稳的日子──谁知到了最后,这小清河畔,绿杨林中,一坏黄土,竟然成为一代帝王埋骨之所 …… 朱槿心中凄惨,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水。丹若和莫远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唯有摇头叹息而已。 他们三人刚刚乘车离去,从朱汶墓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忽然跳下一个人来。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向远处招了招手,大声喊道:你们都出来吧!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可要开始干活啦! 大相国寺周围一遭矮墙之后,忽然露出了七八个人的身影。其中既有空归,也有谢不凋。其余几人,都是和空归一起在狼儿滩商量过如何劫牢的。 空归拖着一根铁锹,第一个跑到龙千夷面前,谢不凋紧随其后,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座新坟,却不敢下手。 龙千夷笑道:你们怎么啦?快点动手挖呀!朱汶就躺在里面,再磨蹭一会,过了午时,他可就要醒过来了,如果到时候不把他弄出来,活活憋死在里面也说不定。 谢不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龙千夷,想要动手又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问道:你说他 …… 他真的没死吗?可是,可是 …… 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他埋在这里? 龙千夷得意地说道:当然这全靠我的神机妙算,再加上一点点灵丹妙药 …… 你不用担心,先把他挖出来再说,只要过了午时,我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朱汶便是! 这些日子以来,空归已经对他的本事拜服得五体投地,听了这几句话,再也没有任何顾虑,挥起铁锹向下铲去,龙千夷在旁边提醒道:你轻一点,小心把朱汶的胳膊和大腿都给铲断了,那我可没有办法给他接回去。 谢不凋一把将空归推到旁边,自己跪了下去,用双手捧起黄土,挖开那座新坟。他的十指很快就磨出了血泡,龙千夷却只是站一旁袖手旁观,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连别人要上前相助,也被他给制止了。 你们都不要插手,免得一不小心碰坏了谢将军的宝贝,大家可都赔不起。 这句话里虽然有几分讥讽的意味,但是谢不凋不管不顾,只是闷头不停地挖掘,最后终于看见漆成深红色的棺材盖了,他用袖子扫去上面的浮土,扳住了棺材的两边,略一用力,那棺材立刻被他撬开了一道裂缝。空归丢下铁锹上前帮忙,两个人齐心合力,将棺材盖给掀了起来。 ──只见朱汶安详地躺在里面,衣着整齐,面色如生,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龙千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树影,说道:现在是卯时一刻,再过三柱香的光景,他也就该醒过来了,不过,谢不凋,你可不要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我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了。 谢不凋看着朱汶紧闭的双眼,咬了咬牙,应道:好!只要他能活过来,我就带他远遁西域,终生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3 章 龙千夷笑道:看你说得那么勉强,就知道你一定不是心甘情愿。谢不凋,这可全都是为了你们好,不是我非要逼迫于你──你知道么? 谢不凋定定地望着躺在棺材中的朱汶,默然不语。 你还不肯死心?龙千夷皱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朱汶根本不愿意当什么破烂皇帝,也许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会更加开心一些,你一厢情愿地要替他扳倒燕王,不过是 …… 谁!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棵杨树的枝条晃动了几下,彷佛是一阵微风轻轻吹过,龙千夷已经觉察出那上面有人躲藏,头也不回,扬手打了三枚铁莲子过去,树上的人无可闪避,不得不翻身跳了下来。 果然是你在搞鬼。 那个人讲话的声音又酸又苦,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了,龙千夷却始终背对着他,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朱槿缓缓走近,停在距离龙千夷十几步远的地方,莫远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紧剑柄,充满戒备地盯着谢不凋和空归等人。 想不到竟然被你发现了。襄平王,你想怎样?谢不凋站直身体,十指上沾满污泥,看着他,略带几分嘲弄地说道:假如你现在就去告发我们,也算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当今皇上还能给你再升一级。 朱槿对他看都不看一眼,只牢牢地盯着龙千夷的背影,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回去过?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却不肯见我一面呢?你知不知道 …… 我,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 龙千夷根本不理他,弯腰把朱汶从棺材里抱了出来,检查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又翻开眼睑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十粒黄色药丸,一只手捏开朱汶的下颔骨,将药丸全部喂了进去。 谢不凋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龙千夷的动作。那药丸似乎入口即化,朱汶虽然肌肉僵硬无法吞咽,但是药丸并没有从他嘴里掉落出来。 一时间,树林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摒住呼吸,想要看看龙千夷究竟用什么样手段能让朱汶起死回生。 龙千夷却只是盯着朱汶的脸色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他塞进谢不凋的怀中,拍了拍手,站起身说道:好啦,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服了我的归去来兮散,呼吸心跳都停止了,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他死了。 朱槿远远地叹了口气,既像是说给龙千夷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从开始我就怀疑阿汶是假死,因为他死得太突然了;而且你前一天晚上又回去过,同时谢不凋也被人劫走了──我不能不把这几件事情联想到一起,对于何夫子的高徒来说,这些把戏自然不算什么。我猜你一定是在酒杯上面做了手脚,就像当初在船上给我下迷药那样。而且,天下除了你之外,只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用这种办法,把阿汶从王府里顺顺当当地弄出来。 龙千夷忽然转过身去,扬起脸看着朱槿,他的嘴角似笑非笑,但神情却是冷冰冰的,不复昔日亲密。 不错,前天晚上,我的确去过你的王府,不过目的很简单,仅仅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而已。龙千夷举起手中瓷瓶说道,配制归去来兮散,需要用到苏磨耶花的根,这种花原产天竺,京城里种的不多,我也懒得去别的地方寻找,直接就从你王府后花园里拔了几棵──那又怎样?还有,谢不凋是我从大理寺刑狱劫走的,你是不是连我其余的罪名也一并追究? 朱槿用很慢,但是很明显的动作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龙千夷第一次用这样生疏冷淡的语气跟他讲话,他居然并不感到如何伤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在了。 脑海中,出奇清晰地浮现出他曾经宜笑宜嗔的模样。如浮光掠影,一闪即逝。 朱槿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龙千夷,低声吩咐道:莫远,去把咱们的马车拉过来。 莫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然后过了不长时间,就听见车轮滚滚之声,一辆双辕车停在树林外的小路上。 朱槿向旁边让开一步,对谢不凋说道:你带着阿汶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管是天涯海角,只要别让其它人发现你们 …… 马车里什么都有,衣服银两,清水食物,我已经提前给你们准备好了。 谢不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槿,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做法;然后又转向龙千夷,似乎在用目光向他询问朱槿是否可靠。 但是龙千夷却抬头望着天空──头顶有茂密的树枝遮挡,所以只能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下几缕阳光,形成一小块一小块奇形怪状的光斑──他既不看朱槿,也不看谢不凋,倒好像是突然对那些斑驳的亮点产生了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朱汶轻轻地哼了一声,同时他的手指很明显地活动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从沉睡中醒来。 朱槿挥了挥手,向谢不凋催促道:你快走吧!事不宜迟,尽快带着他离开这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全部经过! ──假如朱汶得知,然后再被人从黄土中挖掘出来,还不一定要吓成什么样子呢。他生性软弱柔懦,再也禁不起任何折磨了。 这个理由朱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谢不凋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此刻不容犹豫,谢不凋当机立断,抱起朱汶大步走出树林,上了马车。 经过朱槿身旁时,谢不凋没有忘记低声对他说上一句:多谢了 …… 但愿我们后会无期。 车轮后面卷起一阵沙尘,飞扬着,旋舞着,浮起来,又轻轻地落下去。 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 第十一章 我意为君君不信 一生颜色付西风 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这两句诗正是朱槿此刻心情的写照。 送走了朱汶和谢不凋,空归等人也相继告辞离去,龙千夷在树林中把空空如也的棺材恢复原样,挖开坟土重新掩埋好,用脚踩踏得结实了,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然后才放了心。 朱槿只远远地站着,看他一个人忙碌,也不上前去帮忙。他知道龙千夷不会要他帮忙的──相别不到一个月,在朱槿来说,倒好像经历了几生几世,他们之间竟然生疏得形同陌路。 哀莫大于心死。 龙千夷收拾完坟土,消灭掉树林中纷乱的足迹,也不理会呆呆站在一旁的朱槿,转身就要离去,朱槿却在这个时候出声叫住了他── 千夷,你等一等。 龙千夷背对着他,反问道: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吗?你又算老几? 朱槿淡淡一笑,无奈地说道:仔细探究起来,我和你毕竟有些同门之谊,所以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回江南去,千万不要走水路──因为江朝彦已经派人在运河上布下了几十道关卡,专门为了拦截你南下的。 你以为我会怕他吗?区区一个江朝彦,也能挡得住镜湖青龙?龙千夷满不在乎地嗤笑道,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说不定那个混蛋皇帝在你府里也安插了眼线,等你一回去他就要找你的麻烦了。 虽然他的语气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在朱槿听来,宛如晴天霹雳,心中陡然一寒。 光武帝一向对大臣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金吾卫又是无孔不入,虽然关系到朱汶的事情,朱槿总是小心了再小心,却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 ──假如龙千夷所说的一切竟然变成了事实,那么他的下场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深深吸了口气,朱槿看着龙千夷的背影,低声问道:千夷,假如我不要做什么襄平王,只想跟你一起回青龙岛去,每日里泛舟湖上,采菱钓鱼,你──你还要不要我? 龙千夷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神色之间似乎有些小小的犹豫,但是随即横下心,摇了摇头,很慢很慢地说道:就算你愿意,你那个皇帝哥哥也不会准的 …… 你生来就是那样的富贵命,而我不过是被师傅捡回来的孤儿──就好比天上的飞鸟跟水中的游鱼,就算他们再怎么互相喜欢对方,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 …… 他眼睛里泛起了薄薄的水气,像是一块黑宝石外面裹了一层透明的水晶。皱了皱小鼻子,强忍着把话说完: …… 所以还是不要强求的好。我走了,你不用再想我,以后 …… 以后我也不会想你的。 朱槿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他,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决绝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他心底凉凉的,连最后一点点希望之火也熄灭了。 莫远从树林外走近,轻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 朱槿疲倦地摆了摆手,吩咐道:我们回去罢。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4 章 他的神态,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然而朱槿并没有回到王府。他们刚一入城就遇上了江朝彦,带着一小队全副武装的金吾卫,传光武帝的旨意,急召襄平王进宫面圣。 以往都是由宫中太监传旨,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莫远看了那一队金吾卫,暗中替朱槿捏着一把汗,生怕是光武帝知道了有关朱汶的消息,来找他要人了。 朱槿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轻松态度,甚至还跟江朝彦寒暄了几句──既然龙千夷离开了,朱汶也离开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忧虑和牵挂的呢? 他对莫远和丹若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江朝彦进宫去了。 但是这一次,光武帝并不在勤政殿。 朱槿对宫中道路熟悉无比,发觉脚下之路并不是寻常所走,不由感到微微诧异,忍不住问道:江大人,你要带本王去哪里? 江朝彦脚下不停,依旧前行带路,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解释道:皇上今日斋沐,所以正在清宁馆等待殿下。 清宁馆? 朱槿知道那是宫中极为偏僻的一个别院,建在一处三面环水的小岛上,周围环境清幽宁静。弘武帝晚年痴迷长生成仙之道,时常在那里召见方外高人,或者是一些炼丹术士。朱棠登基后,立刻下旨驱逐宫中所有妖僧邪道,清宁馆也因此而废弃不用──为什么今天偏偏是在清宁馆里召见自己呢? 朱槿心中存了一个老大的疑惑,但是细察江朝彦的举止,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只好跟着他闷声不响地向前行去。 到了清宁馆,江朝彦抢上一步,替朱槿开门,然后将手一摆,请他入内,自己却停在门坎之外,无意进入。朱槿看了他一眼,心中更添疑惑,同时又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沉重之感。 …… 正殿中央供奉着一尊白玉元始天尊,手持混元珠,宝相端严,衣纹流畅,神采如生。小金香炉中三缕清烟袅袅上升,光武帝盘膝坐在香案前的一个明黄色蒲团上,垂目敛眉,双掌相合,似在默默祝祷。 朱槿不敢上前打扰,轻悄悄地挪步过去,在光武帝身后的一个蒲团上跪了,静等他做完功课。 窗外正是秋水长天,碧空无垠。 九月金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轻微细碎的叮咚之响,更添三分清幽寂静,令人不觉心宁神安,如明镜止水。 过了好一歇,光武帝缓缓放下双掌,亦不回头,抚膝问道:槿儿,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可好么? 没头没脑的,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朱槿心中犯起了嘀咕,但是他却不敢失了仪礼,跪直身体,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弟一向甚好,倒是皇兄时常惦记,令臣弟心中感动莫名,五内俱热。 朱棠的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随即很快地敛了下去。 你当这是朝堂奏对么?现在整个清宁馆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何必拽那些文绉绉的话,也不怕咬了舌头? 朱槿仍然不敢放肆,一本正经地回道:皇兄说得是。不知您今日召槿儿入宫,所为何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想你了,所以就让朝彦去召你来叙一叙家常。朱棠的语气淡淡的,朱槿越听越是惊疑不定,不过朕听说──你府里死了一只画眉鸟,今天一大早就急着出城去安葬了,这事可是真的? 朱槿脸上肌肉一僵,背上冷汗涔涔而出;但是他知道此时决不能稍显犹豫,立即接口答道:一点儿也不错,想不到连这些琐碎细事都瞒不过皇上,这可真是 …… 这可真是 …… 他一连说了两个这可真是,却到底也没有说出真是什么来。平日里的伶俐机灵劲儿,在这位不怒自威的光武帝面前,好像全部失了效。不管你是吹捧还是赞扬,他始终拿个后背对着你,那自然是摆明了一概不收,朱槿自知无趣,也就讪讪的闭了嘴。 朱棠耐心等了片刻,见朱槿竟然没了下文,忍不住笑了笑,温言问道:槿儿,你想说什么?怎地又不说了? 皇上不仅日理万机,而且对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巨靡无遗,臣弟除了敬佩且感畏之外,实在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朱槿小心地答道,所以 …… 臣弟自知愚鲁,请皇上见谅。 朕早就说过了,你一点都不笨。光武帝轻声道,而且,所谓的琐碎细事,或许其中关系重大,朕怎能不格外加以关注──说到这里,朱棠话锋突然一转,冷冷地质问道:朕也很想知道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小清河畔的风水如何,能配得上前朝文德帝么? 朱槿听到最后几个字,如雷霆万钧,轰然巨响,震得耳中嗡嗡乱鸣,他早知道此事终究瞒不过光武帝,却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得知其中详情了。 光武帝呵呵冷笑,出语如冰:槿儿,你一直瞒得朕好! 朱槿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一刹那变得惨白如纸。但是长久以来,在险恶环境中所养成的坚强性格让他还能够保持镇定,冷静地答道:既然皇上什么都知晓了,那臣弟也无话可说。不错,朱汶的确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这三年来,他一直四处躲避追杀,度日如年;我见他孤苦伶仃,又无依无靠,心中不忍,就把他藏在自己府中。说到底,这件事的责任全在臣弟身上,一切责罚自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来承当,相信皇上也不会因此而牵连他人。 哦?看来你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试问──你担当得起吗!? 光武帝猛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朱槿,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你不仅窝藏前朝罪人,还勾结江洋大盗,劫走朝廷重犯,放虎归山,遗患无穷!无论上面哪一条罪名,都能定你个凌迟处死!试问你担当得起吗? 朱槿恬然一笑,仰起脸来看着光武帝,双瞳明澈如水晶,纯净无垢,彷佛他只是在讲一个很有趣的笑话,非关生死大事:只可惜,槿儿也姓朱,就算是再大的罪行,皇上也不能夷我九族──不是吗?皇上要杀要剐,只管动手,臣弟绝无半句怨言! 光武帝被他的眼神狠狠地刺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朱槿九岁那年,寒冬腊月里被人故意推下水去,他发起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朱棠守在床边。 那时朱槿的眼神也是这般纯净,与世无争,拉着自己的手,柔声细气地道谢。朱棠替他感到愤愤不平,一心想要找出凶手加以严惩,但是朱槿却反过来劝说他不必因此招惹是非,不过是一场小风寒,休养几天也就好了,万一惊动了弘武帝,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 朱棠回忆起那些往事,在房间中不停地走来走去,心中更加烦乱纷扰。最后,他在香案前立定了脚跟,仰起头来吐了口气,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槿儿,你扪心自问,朕可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你?你这般欺瞒于朕,可对得起朕的苦心栽培,一片信任吗? 朱棠的语调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金石之音,情怀激荡之余,难以遮掩。 朱槿毫不回避地看着他,神情里惟有诚挚恳切,轻声说道:皇上待我亲如兄弟,情同手足,要说槿儿心怀故意,欺瞒皇上,那是绝不可能。只不过──他神色黯然,幽幽一叹,只不过阿汶他已经去国离都,将大位拱手相让,皇上又何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 …… 他毕竟也是龙族一脉,血肉相连──他是您的亲侄儿啊!小时候您也抱过他,也亲过他,也曾经对他好过,他全都记得!纵然您那般威逼胁迫,可是阿汶他却从未对您有过半分怨恨之心。 哼!你倒要来教训朕吗?朱棠眉峰剔起,语气重新变得严厉起来:朱汶昏聩失德,庸碌无能,他不配坐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朕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天下惟能者居之!──倘若今日形势逆转,朕靖难失败,你以为他就不会杀朕吗?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朱汶懦弱无能,不肯杀了朕这个亲叔叔,朝中那班大臣们呢?他们个个都是墙头草,惯于落井下石的家伙,又岂会轻易放过朕?最后朱汶被他们撺掇不过,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杀了朕的──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槿儿,你可曾经考虑过这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便是后患无穷! 朱槿听了这几句话,心中陡然一寒,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 以前他只觉得光武帝对待朱汶过于刻毒,心中存有不满,但是确实没有想过光武帝所说的情势逆转又会是什么状况。朱汶当然不会诛杀自己的亲叔叔,但是朝中众臣一定会对朱棠群起而攻之,朱汶耳根子软,最是容易轻信别人,三人成虎,未必到头来就不会 …… 他越想越是心惊胆寒,这宫廷内外,朝堂上下,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明争暗斗,遍布血淋淋的厮杀。 朱槿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过,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刚才与光武帝锋芒相对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了头,声音喑哑地说道:皇上教训得是。然而此事已经无可挽回,槿儿甘愿一死,以谢陛下昔日眷爱之情──今生已矣,惟愿来世再为兄弟,以报陛下深恩! 语罢,向着光武帝重重地磕了三下,额头见血,眼中垂泪。 他说得动情,光武帝听了也不禁心酸,眼睛闭了一闭,伸手挽起朱槿,道:槿儿,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要在这里召见你?因为这清宁馆最是幽僻不过,除了朝彦之外,你我兄弟二人的对话,决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只不过 …… 只不过 …… 朱槿何等聪明,见他脸上神情,接下来的话也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灿然一笑,道:只不过槿儿罪责滔天,实难容恕,所以皇上不得不处置臣弟,是么? 不错。 光武帝放开朱槿,转过身去,狠下心说道:本来该把你交大理寺议罪论处,但因此事牵涉隐秘,朕不欲外人知晓,你且随江朝彦去,自即日起囚禁羊房夹道,等朕过了斋沐之期,再行处置!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5 章 羊房夹道在金鳌桥以西,浣衣局以北,凡是年老有病或者犯下罪过的宫人都被发配该处,囚禁待死而已。 朱槿看着光武帝的背影,充满孤凄决绝之意,心知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于是折腰拜了一拜,轻轻说道:槿儿去了 …… 来日方长,忧患正多,三哥,您要珍重! 语毕亦不回头,拉开房门,走进外面的阳光之中。 朱棠听到他最后唤那一声三哥时,身子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连忙伸手扶住了香案,一滴眼泪悄悄滚了下来。 自从他登基以后,朱槿便不再如此相称,此刻骤然重温,朱棠彷佛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日子里。 ──只可惜,这一声,却是永远的诀别了! 朱槿离开清宁馆,迎着秋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转脸看见江朝彦立在廊下,表情凝重,满脸严肃之色,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江大人,你可是在等我吗? 江朝彦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眉答道:是的。请殿下随我来。 羊房夹道嘛,我也知道该怎么走,不过还是你送我去更好一些,朱槿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询问:皇上的斋沐之期,是不是从今天开始? 是。 江朝彦不愧是有名的惜字如金,除了回答是与否之外,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朱槿轻松地笑了一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悠然说道:皇兄他煞费苦心,不过是想让我多活几日罢了──其实,这又是何必呢? 他的目光掠过远山近水,楼阁殿宇,碧树 ? 花,最后,落在江朝彦的眼睛里。朱槿定定地注视着他瞳仁深处一点幽蓝之光,轻轻吟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 其中哪一样不是无可奈何?就算暂时拖延一时半刻,又岂能逃得了一生一世! 江朝彦第一次发现,原来朱槿的眼神中,也会带有如此深意。他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忍不住皱眉劝道:殿下,请恕朝彦无礼,多提醒您一句: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发作几句也就罢了,其实未必真的想治您死罪,也许过几天就放您出来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朱槿微微一笑,圣意难测啊,江大人。你一直待在皇上身边,难道还不明白他的脾气么?刚才我说过的话,只管如实回禀,无碍的──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送我去了羊房夹道,尽快回来,说不定皇上还有别的事情差遣你去做。 这一年冬天,冷得特别早。 立冬过后第七日,便降下了当年第一场雪。太液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沿湖栽种的垂柳一夕之间褪尽绿装;小太监们不得不顶着寒风,用竹竿结网捞起湖面上漂浮的残枝败叶,以免影响了观赏的景致。 光武帝仍是常住清宁馆。 按理说,夏天避暑,清宁馆三面临水,倒是一个绝佳的去处;但是冬天里可就大不一样了。太液湖水面开阔,无遮无挡,寒风从对岸直吹过来,呼啸过庭,单是那声音就让人情不自禁地从骨头缝里往外发冷。 住在清宁馆远远不如别的宫殿里舒服,然而光武帝似乎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清幽,庭院里落满了雪,却不准人去清扫,批阅奏章的间隙,也时常停了笔去看窗外。 小太监们来来往往,都是从回廊底下绕道而行,就连侍卫们走路也多添了三分小心,生怕一不留神便踏坏了那雪景。 纷纷扬扬的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上,终于雪止天晴。只是那太阳羞答答地藏在一层薄云背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光线很淡,唯一的好处是──雪地看上去不那么刺眼。 朱棠退了朝,简单地用过早膳,回到清宁馆便开始批阅当天的奏折。 段侍尧事先挑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几份边境奏报放在御案正中,朱棠拿起来匆匆浏览一遍,无非是东南交趾国家黎利珊称王不朝,侵吞边界,骚扰地方;西北阿鲁台屡次寻衅,双方发生小规模冲突,互有折损;蒙古左贤王渥巴汗上表,言称今年水草不丰,牛羊病疫,请求免去朝贡,等等。 朱棠对此心知肚明,阿鲁台与渥巴汗已经结成攻守联盟,一东一西,互为犄角之势,西北边境局势一触即发,此战必不可免。但是眼下粮草尚未充足,兵力调动也没有就绪,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是轻易出兵,只怕胜少败多 …… 他心中忧烦,放下边境急报,又从旁边一迭普通奏折上拿起一份,打开一看,原来是顺天府尹上报,京城西郊被雪压倒了大片民房,请求下旨拨款赈灾。 朱棠看了这份奏折,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这里有多少军国大事需要操心,堂堂一个顺天府尹,六品京官,居然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拿主意;有写折子请旨的功夫,那民房早就重建起来了,简直是一味的浪费时间! 朱棠提起毛笔,蘸了朱砂,待要好好地斥责几句,忽然又改了主意,停笔对侍立在旁的段侍尧说道:你去传旨,告诉顺天府尹,朕是要他当官做主,替百姓办事,不是要他学跑腿的传话,他要是不想当这个官儿了,只管明说,朕立刻将他撤职查办! 这道圣旨下得莫名其妙,而且又是一派闲话家常的语气措词,中间还夹杂着几分赌气的味道,段侍尧有些犹豫迟疑,当了三年六宫总管大太监,他可是头一次弄不明白该怎么去传旨。 朱棠连续批完了三份奏章,抬眼发现段侍尧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稍加思索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怎么还不去?没有听见朕的话么?就按照原样告诉他,传完了旨立刻回宫,一句废话也不用跟他多说! 段侍尧扯着公鸭嗓子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出去传旨了。 批完几十份奏折之后,朱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放下笔走到窗前,一眼便看见江朝彦一身黑色铠甲,笔直地站在滴水檐下。朱棠微微有些奇怪,忍不住踱出门外,两旁的侍卫躬身行礼。朱棠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向江朝彦问道:怎么今天又是你当值?姚采呢?左肃平呢?他们这两个副指挥使天天光拿俸禄不当班么?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启禀皇上,左肃平跟着宁王殿下去了卢龙,是前天刚走的;姚采今天负责周边警戒,现在正守在太极殿附近。还有 …… 江朝彦低了头,目光有意无意地躲闪着光武帝的注视,轻声说道:您等的那个人,他已经来了。 是──是吗? 朱棠听了这个消息也觉得很意外,随即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像温热的泉水在身体中流淌,四肢百脉无不舒畅,却没有注意到江朝彦小小的反常情绪。 一刹那间,朱棠似乎年轻了好几岁,他面带笑容地向侍卫太监们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也辛苦了,都散了罢。嗯,朝彦也下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朕再叫你。 是。 江朝彦躬身领旨,随即带着一班金吾卫退了出去。 朱棠重新回到书案前,把剩下的几份奏折批完。然后端起旁边的青花瓷杯──杯中的茶已经凉了,但是朱棠并不在意,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现在,整个清宁馆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到令人发慌,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怦怦跳动──为着即将到来的那个人 …… 即使分别了这么多年,乍然听闻他到来的消息,仍是忍不住激动与慌乱,喜悦中夹杂着紧张,期待中混合着焦躁 …… 怎么竟然还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吧!反正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半分骄傲可言 …… 朱棠在心中暗地自嘲。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捱。 从巳时到午时,从午时到未时,从未时到申时,从申时到酉时,从酉时到戌时,从戌时到亥时──直到子时,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 朱棠满怀希望一点点的消沉下去,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心情也从最初的兴奋变做了惴惴不安。 那个人 …… 他真的会来么?在离别了十五年之后,他真的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朱棠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江朝彦的情报是否属实了。但是他很快就挥去了这个念头 …… 假如连江朝彦都不堪信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性命相托了。 朝彦 …… 他是我从雪地里捡来的。 那天的雪,比现在还要大,还要冷。那时他还不到七岁,身子也单薄,又瘦又小,几乎被大雪整个儿掩埋了,差一点被我的玉花骢踩到 …… 朱棠出神地望着一盏宫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嘴角边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漏短更长。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6 章 段侍尧从顺天府传了旨,马不停蹄回到清宁馆,又服侍光武帝用过了午膳和晚膳,见他一直在灯影里来回踱步,看起来今天是没有宣召任何一位宫妃娘娘侍寝的意思了。段侍尧忍不住上前劝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安寝了吧?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朱棠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 子时三刻。 时间还早得很,无妨。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段侍尧听呢,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朱棠摆了摆手,略带几分倦意地吩咐道:你只管歇着去,今晚月色好,朕要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一走。 这 …… 那就请皇上加一件外衣吧,夜间风寒,免得着凉。 段侍尧拿了一件明 ? 里子的纯黑貂裘,小心翼翼地披在光武帝身上,不敢再多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深院静,小庭空,月华如霜人不寐。 朱棠披了貂裘,在清宁馆的庭院中走了两趟,时而停下来,看看自己身后踏出的一行行脚印──每一步都深深地印在白璧无瑕的雪地中,只是他却始终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念,究竟能有多深? 万籁俱静中,朱棠想起了以前在文渊阁读书时,曾经临过一篇字帖,被夫子加了几个红圈,赞他笔力遒劲,大气恢弘。当然那字帖早已寻不见了,但是内容却还隐约记得些。 他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轻轻吟道:西风起于昨,煮酒燃红叶 …… 忽然身后有人接口道:霜冷眉深锁,问君所忆何? 朱棠心中猛然一颤!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他的 …… 是他!是他!绝不会有错! 然而狂喜的激情稍纵即逝。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如此辛苦,如此绝望,甚至几乎耗尽所有希望的等待之后,朱棠实在不敢相信,他要等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生怕那是一个幻影,一场残梦,一片海市蜃楼;只要他一转过身去,就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那人低声轻叹:相别日久,朱棠,你竟然不肯见我? 除了他以外,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 朱棠缓缓地转过身去,终于看见了 …… 月光之下,他苦苦等候的人就立在十步以外,长衫拂地,银丝映雪;眼瞳深处,隐隐泛出一点幽蓝之芒──如寒星,如宝石,如他当年初次相见便沉溺其中 无法自拔的那湾清泉。 今非! 原来你还记得我。朱棠,虽然多年不见,你却并没有改变多少,仍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何今非远远地望着朱棠,并没有其它的动作,只是嘴角含笑,流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欣慰。朱棠刚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全身发烫,热血上涌,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等待与期盼,所有的思念与渴望,全都有了回报,全都变成了更多的欢欣与喜悦。 他强抑住满怀激动,勉强问道:今非,你 …… 你可好么? 何今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庭园中来回走了几步,踩得那片雪地咯吱咯吱作响。以他的武功造诣,要想做到踏雪无痕,那自然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然而── 今非,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踩雪。朱棠看了他的举动,忍不住笑道,所以我吩咐他们不准清扫,特意留给你来踩的。 啊,你还记得我有这个喜好吗?真是不容易。何今非也笑了,眼神悠然,可惜,凤凰山从来不下雪,每年冬天,我总是特别怀念北方的雪景。 他平常是很少笑的,可是一旦笑起来,就像一阵温暖的和风拂过原野,令人情不自禁联想到繁花似锦的春天。 朱棠痴痴地望着他的笑容,只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下去,永远停留。 永远停留。 何今非渐渐敛去笑容,平静地说道:朱棠,还记得当年你起兵靖难之时,曾经亲口答应过我,倘若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十年之内绝不妄动刀兵,与民休养生息──你昔日许下的誓言,难道全都忘记了吗? 朱棠背对着月光,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是个什么表情。但是他显然没有料到何今非会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答道:今非,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 那你为什么在边境囤粮,又暗中调遣军队,难道不是打算与阿鲁台开战?何今非提高了声音反问道:三年靖难之战,神州生灵涂炭,大江南北十一省,多少人战死沙场,多少家妻离子散!朱棠,今日你所坐的龙椅,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你身上所穿的龙袍,也是层层鲜血浸染而就!──我没有说错吧?朱棠,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朱棠默然不语,立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从太液湖上吹来的风很冷,穿透了轻暖的貂裘,春天,似乎已经离他远去。 何今非继续说道:朱棠,昔日我答应暗中助你登基,内心里实是希望你能够做一个千古明君,我一向认为你比朱汶适合当此重任,我也相信,你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一定能够做到富国强民,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 ……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严厉起来,质问道:现在国家元气未复,百业待兴,可是你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厉兵秣马,打算在边境重燃战火──朱棠,你还要我怎么再相信你的话!? ……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与阿鲁台的这一场战争,迟早都要打,无非是个时间上的早晚而已。 朱棠转过脸去,冷静地说道:今非,我与你分别十几年,朝夕思念,不想一见了面就为这些事情争吵不休──难道你从凤凰山那么远的地方特意赶来见我,只是为了像当年那样训斥我一顿吗? 你不想听?好罢,我不说就是了。何今非扬起脸来,冷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此一时,彼一时,今非昔比了。眼下你已经是九五之尊的身分,君临天下,威仪赫赫,我一个闲云野鹤、江湖散人,自然是不配来教训你──既然如此,我亦无话可说,朱棠,你好自为之。 他袖子一拂,转身就要离去,朱棠顿时慌了神,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今非!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当年沉香榭中初见时的何今非;而我对你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此时此刻,朱棠不得不放下身段,软语相求:为师为友为知己,普天之下,仅你一人而已;假如连你也离我而去,朱棠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今非,你就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吗? 他年情深深几许? 今夕执手相望,竟无语凝噎。 唯知流光暗中偷换, 白发如霜鬓如雪,纵使无情亦销魂。 何今非默然看了朱棠半晌,忽然低头一声长叹:那好吧,我们不说阿鲁台了。朱棠,刚才你也提到了,我从凤凰山那么远地赶来,并不是为了跟你争吵的 …… 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当面问你,他微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你真的想杀朱槿吗?他虽然放走了朱汶,可是罪过并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且 …… 而且就算是他犯了过错,你对他多少也还顾念几分手足之情吧? 第十二章 只知一笑能倾国 不信相看有断肠 朱槿被囚禁在羊房夹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7 章 一方斗室,狭隘昏暗,南北不过五步,东西才仅七步。一场大雪过后,囚室中又湿又冷,朱槿被关押时才九月中旬,衣衫单薄,入冬以后气候转寒,这期间又不准外人前来探视,朱槿衣物匮乏,只好整日将棉被裹在身上御寒──饶是如此,仍旧冷得直打哆嗦。 不过他自小就被人欺侮惯了,最懂得安时守份,眼下他不是襄平王,而是戴罪之身,命如草芥,不受狱卒的作贱虐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也不敢随意提什么要求。 好在雪后第二天,就有侍卫送来一个银手炉,说是光武帝特意关照赏赐的,朱槿谢了恩,内心倒也充满感激。那侍卫宽慰他几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朱槿也来不及向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请求皇帝宽赦襄平王;但是因为光武帝的圣旨中对朱槿所犯何罪含糊其辞,只笼统地宣称他忤逆圣意,亵渎君威,暂行羁押,留待明年处置。众大臣不明就里,云山雾罩一般,那求情的折子也就花样百出,说什么的都有。光武帝跟他们打了几天太极拳,最后不胜其烦,干脆下了一道圣旨:替襄平王开脱者,与之同罪! 如此一来,群臣个个噤若寒蝉,再也没有敢为朱槿上表请赦的了。 正月初五这一天,朱槿尚未醒来,鼻子里忽然闻到阵阵浓香,似乎全都是他特别爱吃的几样菜肴,朦胧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咂了咂嘴。接着就有人不断地摇晃他的身子,朱槿半睡半醒之间,正在大流口水,很不耐烦地嘟囔道:走开,走开,不要吵我。 谁知那个人不依不饶,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哭腔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你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我来看你了! 虽然这个声音多日不闻,但是却再熟悉不过了。朱槿听到那一连串的小猪,心头一跳,猛地睁开双眼,正看到龙千夷近在咫尺的面孔,脸上的表情既像是欢喜,又像是难过。 难道我真的是在做梦?朱槿喃喃自语道,想都不想,抓起他的手指就放进嘴里咬了下去──龙千夷开始只觉得手指微微一疼,但是随即又感到一个温暖湿滑的舌头正在舔着自己的指尖,心中陡然一阵慌乱,连忙缩了手,生气地骂道:臭小猪,你干什么!? 朱槿傻呼呼地问他:你痛不痛啊? 当然痛了!龙千夷把手指藏在背后,皱了眉反问道,你不会咬自己一下试试看啊? 那我不是在做梦了! 朱槿眨了眨眼,似乎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事实,忽然翻身做起,一把将龙千夷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我想你想得苦 …… 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 臭小猪。 龙千夷低低地骂了一句,但是却并不挣开他的怀抱,反而伸臂将他搂得更紧了。 朱槿喜不自禁,刚想在龙千夷耳边说上几句亲热话儿,可惜旁边有人大煞风景地咳嗽了一声,朱槿别过脸去,这才发现原来丹若正站在囚室门口,外面还有两个金吾卫,抬了一桌酒席在等候进来。 朱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只挑眉对那两个金吾卫说道:怎么,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也好,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丹若向旁边让开一步,两个金吾卫抬着酒席放在囚室中央,其中一个面南而立,毫无表情地说道:皇上口谕:今日襄平王生辰,特赐酒席一桌。免跪谢。 哦── 朱槿这才恍然,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光武帝并不想处决他。不由喃喃地说道:原来今天是我生日,时间过得真快,连我都忘了 …… 难为皇兄他倒还惦记着 …… 那两个金吾卫传了旨,便退出囚室。 朱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龙千夷说,但是他却先转过头去看着丹若,微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府里人都还好吗? 好,大家都很好的。丹若跪下答道,只是我们心里挂念殿下,皇上却不准人进来探视。莫远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求金吾卫的指挥使江大人,请他帮忙在皇上面前求情,所以今天丹若才能来见上您一面 …… 皇兄他还是信不过我。朱槿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说道,丹若,你不就是金吾卫的人吗?何必让莫远去求别人?你要来看我,其实也容易得很! 什么!? 龙千夷一听之下,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朱槿,又看看丹若,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你?是你泄漏了朱汶的消息?真的 …… 是你!? 丹若脸上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原来殿下已经猜到了 ……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个秘密未必能瞒得过您。 朱槿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毫无怒色,不以为意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呢,我思前想后很久,始终弄不明白一点:为什么皇上那么快就得知了真相呢?除非我身边的人告密以外,别人是无法做到的。再说那天我们刚刚回城就遇上了江朝彦,显然,当时他也是才接到命令,准备出城去拦截我们的。于是我就把小清河畔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重新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嗯,当我和莫远重新返回树林时,丹若你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而是留在原地等候,莫远的本意是担心你不会武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不过这样一来,你正好就有时间去通风报信了,是不是? 殿下,我 …… 我真的对不起你 …… 丹若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呜咽着说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朱槿道,伸手将龙千夷又拉回怀里,其实,第一次从江南回来以后我就应该想到的──那天皇兄在崇政殿召见我,本来我应该主动交回调兵令箭才对,可是我当时根本就拿不出来,而皇兄他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这就有点反常了──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皇兄已经知道,令箭并不在我手上,他之所以不让我当场难堪,恐怕也是虑及日后查案的需要,所以才没有急着追讨;反正有千夷在,就有令箭在,想不到却因此在沐园救了我一命。从这一点来说,丹若,我倒应该谢谢你才是。 朱槿语气平平,毫无讥讽嘲弄之意,彷佛他所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丹若一下子抬起头来。 殿下,我── 朱槿微微摇了摇头,体谅地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职责所在,逼不得已。只是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让莫远知道了。他脾气急躁,说不定会对你动武,假如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事情来,我是半点都不会吃惊的──丹若,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瞒着他比较好。 是 …… 丹若心中感动,擦去眼泪,站起身来说道:殿下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千夷讲,那我去外面等着你们好了。 他转身离开囚室,并且没有忘记顺手把门给关起来。 现在好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朱槿放低声音说道,摸了摸龙千夷的头发,神情里透了几许得意之色,我要是不这样激他,丹若也不会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我──他陪你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你,免得你给我吃什么归去来兮散,也像朱汶那样假死一回,呵呵,看来皇兄他这次也学乖了──咦,千夷,你怎么突然哭了? 朱槿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泪水正沿着脖颈向下流淌,他想推开龙千夷好好问一问,但是龙千夷死死地搂着朱槿的腰,不让他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小猪,你瘦了,抱起来硬硬的,一点也不好玩 …… 今天你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我不该去救那个谢不凋,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让他死了算了。龙千夷抽了几下鼻子,语带哽咽地说道,可是现在,现在你却被关了起来 …… 我在外面听说,你会被砍头 …… 我不想让你死,一想到你会死我心里就痛 …… 很痛很痛 …… 呜呜 …… 小猪 ……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哎,哎,你大概是被阿汶给带坏了,怎么也学他的样子,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一时间,朱槿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在心底深处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高兴,轻轻拍着龙千夷的后背安慰他,说道:皇兄不一定要杀我的,不然他何必等到今天?把我关在这里养起来,还浪费好多白米呢!呵呵。别哭了,别哭了啊? 傻小猪,那个混蛋皇帝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被关押的消息以后,马上去求师傅来替你说情了。龙千夷抬起头来看着朱槿,眼角处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脸上却已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间狭小阴暗的囚室。 朱槿心中一动,低头替他吻去泪水,笑道:若是你这样来求我,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了。 他的话原本有几分戏谑,几分赞叹,但是龙千夷却会错了意,皱着眉说道:师傅起先也不肯帮忙的,他说我是自作自受,你是多管闲事,活该都没有好下场──后来我在师傅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他还是不肯理我,苍澜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找不到他帮我出主意,当时我一着急,于是就 …… 就做了一件傻事 …… 龙千夷越说声音越低,脸上流露出三分羞惭,三分骄傲,还有几分阴谋诡计得逞后的自豪。 朱槿听了,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快说啊! 嗯 …… 小猪你听了以后可不准笑话我。龙千夷用眼角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我保证绝对不会笑话你。朱槿对天赌咒发誓,我要是敢笑话你,我就是一头猪! 你本来就是小猪了,发这种誓有什么用啊?龙千夷不高兴地说道,可见你已经打算好了,成心想看我的笑话,那我还是不说的好──反正无论如何,师傅最后还是答应我的请求了,于是就写信给那个混蛋皇帝 ……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8 章 朱槿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手段逼得你师傅回心转意了,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主意的人,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你说出来我保证不会笑话你的──至于后来又发生了哪些事情,你可以等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嗯 ……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龙千夷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架不住朱槿的纠缠追问,终于小声说道:我在自己的胸口上刺了一刀── 什么!?朱槿惊叫道,你刚才说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拉住龙千夷的一只胳膊,同时另一只手就去扯他胸前的衣服。 龙千夷急忙向后躲闪,但是两人原本靠得很近,朱槿手快,早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向旁边用力一撕,顿时露出了他胸口的肌肤。 一望之下,朱槿也是又惊又痛。 在龙千夷的心窝处,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疤痕周围的嫩肉颜色粉红,显然这道疤是新添的,而且当时的伤口必定很深──可见他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演戏给何今非看,而是真正要以死相逼。 难怪你师傅后来改了主意 …… 朱槿伸手抚摸着那道伤疤,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替龙千夷掩好衣领,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问道:现在还痛么? 早就好了呀,一点也不痛了!龙千夷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师傅那么高明的医术,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虽然当时流了很多血,不过是看上去有点吓人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不会死的,小猪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是拿性命当儿戏,气得朱槿就想打他,但是又舍不得下手,只能连声反问:我怎么能不担心?假如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龙千夷无所谓地笑道,不过是一个小伤口而已,躺几天也就没事了──小猪你瞎紧张什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师傅确实给那个混蛋皇帝写了一封信,请他不要杀你,可是 …… 唉,混蛋皇帝回信倒是很快,师傅看了以后却很生气的样子,我猜大约是他没有答应吧,然后师傅就亲自到京城来找他了。 朱槿心想:世界上能让皇兄改变主意的,大概也只有何夫子一个人了。这样说来 …… 也许皇兄真的不会杀我了 …… 可是,可是这个结果却是千夷用他的性命换来的。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股热泪直冲眼眶,喉头一哽,断断续续地说道:千夷,你这样做太不值得 …… 我不要你为了我死 …… 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真是笨死了 …… 笨死了! 呵呵,当时师傅也骂我是傻瓜一个呢,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可他到底还是答应替你求情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小猪,告诉你,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你真的被我害死了,那我继续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我宁愿拿自己的一命来换你一命,只要你能活着,我比什么都开心。 胡说!朱槿假装生气,怒道:谁说是你害我的?明明是我多管闲事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叫我把阿汶带回来的──我可警告你,下不为例,你要是再敢做这种事,我就要 …… 我就要 …… 我就要 …… 他口吃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龙千夷笑道:你想怎么样啊?打我屁股吗?臭小猪,也不看看你的武功那么差劲,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跑又跑不过我,最后吃亏的还不都是你?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天生就是被我欺负的嘛,你认命吧!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么无法无天,飞扬跋扈,不懂规矩。朱槿悄悄擦去眼泪,故意板着脸对他说道,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好了,你就给我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真的生气了,把你按倒在床上好好教训一顿!连本带利都跟你算清楚! 呵呵,臭小猪,你又做白日梦了。 龙千夷心地至钝,根本听不出朱槿话中有话,其实是在跟他调戏玩笑,并不是真的要打他。手指忽然触到朱槿身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奇怪地问道:咦,小猪,你在身上藏了什么? 啊 …… 朱槿伸手一摸,忍不住也脸红了,笑着说道:这是一样好东西,不如你来猜猜看,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猜得出来!龙千夷叫道,死小猪!不许你卖关子,快点拿出来! 不给!朱槿死死地捂住了衣服,一边躲闪,一边说道,这东西可是个宝贝,不能让你看见! 小气!我偏要看!龙千夷扯着朱槿的衣服,动手去抢,朱槿不断向后躲闪,两个人又笑又闹,滚成一团。 不给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要看要看要看偏偏要看! 龙千夷一下子将朱槿扑倒在床上,压住了他的肩膀,同时骑在朱槿肚子上,把手一伸,盛气凌人地说道,不许藏!快点给我拿出来!不然我就坐着不起来了!臭小猪! 唉──!难不成我真是被你欺压的命?就这样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了吗?朱槿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身子下边拿出紧紧握住的拳头,在龙千夷面前伸展开来,笑着说道:你看──就是这个。 出现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枚圆圆的铁莲子。 咦?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龙千夷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小猪,这不是我的暗器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可不是普通的铁莲子啊,你看,它里面还有字画呢。 龙千夷也认出来了,更加奇怪,朱槿笑着解释说:它是我从阿汶那里抢来的。你只留给我这么一样东西,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虽然你把我的名字写得那么丑,小猪也画得特别难看,可我还是喜欢得要命,天天都带在身上,甚至打算将来用它陪葬呢。 臭小猪,不许你胡说八道。 龙千夷把铁莲子还给朱槿,轻轻地打了他一掌,但是他自己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随即把脸埋在朱槿胸口上,声音闷闷地说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要你死 …… 以后你可以教我写字,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得像你一样好看 …… 我给你刻许多许多小猪,每一只都像你这么傻里傻气的 …… 朱槿抱着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说道:你、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这样压着我,我、我倒是很高兴啦,只可惜有点喘不过气来,胸口憋得难受── 啊,对不起,我忘了。龙千夷一骨碌从朱槿身上翻下来,笑嘻嘻地说:因为压着你挺舒服的。 那改天换你在下面,你就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朱槿嘟嘟囔囔地坐起来,一转眼看到光武帝赏赐的酒席还摆在旁边,顿时感觉腹中饥饿,对龙千夷说道:你要不要喝酒?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你能进来陪我,我觉得最开心不过了。他抓起筷子吃了一口,皱眉道:可惜菜都凉了。 菜凉了也好吃。龙千夷也拿起一双筷子,笑着说道:小猪猪,你一定想不到,要不是今天你过生日,我也不能进来看你,这可是师傅跟那个混蛋皇帝要求的── 话刚说到这里,囚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丹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歉疚的神色。对不起,殿下,时辰到了。刚才他们已经来催过三次,都被我挡了回去──不过现在 …… 现在千夷他必须得走了。 是吗? 朱槿失望地放下筷子,看了龙千夷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连筷子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朱槿转过身去,强忍着心中的不舍,挥了挥手,决然说道:那你就走吧!以后 …… 以后也不用再来看我了。 小猪猪── 龙千夷扁着嘴好像要哭,磨磨蹭蹭地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朱槿说,碍于丹若在旁边站着,又不方便直接地说出来,他眉头皱了一下,立刻就有了主意。 我不想跟你分开──呜呜 …… 龙千夷从背后抱住朱槿,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不伤心。 朱槿不得不转过身来安慰他。但是很快,朱槿惊讶地发现,龙千夷的眼睛里一滴泪水也没有,虽然喊的声音很大,但他分明是在装哭。 这 …… 千夷,你怎么 …… 龙千夷对朱槿眨了一下眼,显然是别有用意。 朱槿只得配合他演戏,装模作样地拍着龙千夷的后背,劝解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啊?你哭起来很难看的,像个丑八怪 …… 嘶──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49 章 朱槿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舌头差点没叫出声来。 ──刚刚龙千夷在朱槿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嫌他笑话自己哭相难看,疼得朱槿龇牙咧嘴,险些当场拆穿西洋镜。 龙千夷扑在朱槿怀里,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呜呜 …… 臭小猪 …… 我不要离开你 …… 呜呜 …… 臭小猪 …… 朱槿心想: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分明痛得半死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倒要我反过来安慰你呢?好没道理!忽然龙千夷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 如果混蛋皇帝赐你死,记住一定要喝那杯毒酒! 龙千夷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又夹杂在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若不是朱槿离得近,根本就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丹若那自然是更不用说了。龙千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他半点也没有觉察到,反而在心中充满了同情,有意耽搁,好让他和朱槿再多聚片刻。 龙千夷说完最重要的一句话,又假哭了几声,擦擦眼睛,装作是抹去脸上的泪水。还没等朱槿回过神来,他已经拉着丹若转身向外走了──关上牢门前的一刹那,龙千夷忽然掉过头去,吐了吐舌头,冲着朱槿扮个鬼脸,神态中满是顽皮之色。 厚重的牢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剩下朱槿一个人站在原地。 刚才被龙千夷拧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疼,他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好拚命地忍着。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龙千夷最后的那个眼神,心中又涌起了一阵阵幸福甜蜜的感觉。 长乐四年的正月还没过完一半,已经连续下了三场大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也许今年的庄稼可以期望一个不错的收成;但是对于久经宦海沉浮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从正月初八起,光武帝连续下了好几道圣旨,先是宣布今年将要北上秋狩的计划,接着又与蒙古左贤王渥巴汗约定,三月会猎于卢龙,商谈国事,永缔盟好之约──这话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会猎云云,不过是个托辞,摆出这个阵势来,分明是要跟渥巴汗举行谈判了。 正月初九,光武帝又下诏六部,共议北狩军饷。因国库银账不符,户部尚书韦绍邦锒铛入狱,随即赐死;然后又查出军饷亏空,兵部尚书邵良裕畏罪自杀。光武帝龙颜震怒,下旨将户部和兵部的左右侍郎全部撤职查办,监察院有失督察之职,左右都御史降职两级,留用察看,以观后效。 三天之内,连续死了两位一品大员,关押了四位二品高官,连不相干的左右都御史也受到牵连。一时间,京城里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襄平王因罪被赐死的消息,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圣旨中宣布了朱槿的罪名,称他私纵钦犯,骄横自满,至于那个钦犯到底是谁,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及──但是,好像也没有几个人去格外关注这件事情。 正月十二,光武帝再下一道圣旨,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严令禁止大户私吞兼并,核准奴役人口,不得隐匿瞒报;同时还宣布免去靖难之役中受灾尤为严重的七省赋税。 正月十三,圣旨又下,特开长乐恩科,不论贩夫走卒,甚至在籍官奴私隶,皆可参试,凡乡试得中者,一律免去奴隶身份,永远脱籍。 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朱槿对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他印象中只记得,自己喝下那杯毒酒以后,就觉得困乏无比,然后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在羊房夹道的囚室之中了。 他躺在一张很普通的床上,身上还盖了一条棉被,看上去半新不旧的,朱槿挑剔地皱了皱眉。不过,他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关押了三个多月,几乎没有洗过澡,早就变成一只货真价实的臭小猪了。 朱槿叹了口气坐起来,挑开青布床帏,看见房子角落里生着一个火炉,炉火熊熊,燃得正旺。难怪他睡梦中觉得格外暖和。炉子上烧的一大壶热水就要开了,水汽直往上冒,发出轻微的响声。 房中陈设相当简陋,除了一套粗制桌椅之外,别无其它陈设,墙壁上挂着几幅被烟熏黑了的年画,大红大绿,显得热闹而俗气。 朱槿心想:奇怪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呢?看起来好像是个小客栈。唉,可惜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 他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摸,龙千夷的那枚铁莲子还在,又觉得心中安稳下来。 他撑着床板,摇摇晃晃地离开被褥,这才发现自己身子虚弱,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千夷又不知道去了哪哩,我猜这一定是他搞的把戏 …… 原来他那个归去来兮散竟然是甜的,难怪混在菊花酒里尝不出来── 朱槿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青蓝淡染,应该是刚刚天黑不久。他禁不住有些抱怨地想道:千夷把我从牢里弄出来,就撇在一边不管了,自己跑出去玩也不叫醒我,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打他一顿 …… 算了,干脆不理他好了,让他知道小猪也是会生气的 …… 还是不行,最好他能老老实实地让我亲几下,那我就原谅他 …… 没等朱槿想好究竟要怎么办,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龙千夷手上拿着一套新衣服,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朱槿坐在椅子上,正在生闷气。 龙千夷欢呼一声,跳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说道:小懒猪,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都睡了两天啦! 朱槿乍一见他,也是惊喜万分,好像本来有许多许多话要说的,但是却一下子全都忘记了。强行抑制抱住他冲动,故意板起脸孔,不悦地哼道:原来你也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不管了呢,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也不叫我一声。 龙千夷看着他满脸哀怨,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去给你买衣服了嘛 …… 你看,做工很精细,我猜你大概会喜欢的。他把手里拿的几件内衣和长袍一齐交到朱槿手上,催促道:小猪,你快点洗个澡,换上新衣服,我们好出去玩,嗯 …… 说不定在回镜湖以前,还能见一见你那个皇帝哥哥呢! 咦?这话怎么说? 朱槿一听说可以洗澡,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马上动手脱衣服;后来听到龙千夷提起光武帝,就停下了动作,奇怪地问道:千夷,莫非你又想偷偷溜进宫去?我看还是不要了吧,这几天宫里一定戒备森严,不容易闯进去的。再说 …… 再说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去见皇兄可有点不太方便呐,不如我们悄悄地回江南去算了 …… 呵呵,今天是元宵节,傻小猪,难道你忘了吗?龙千夷捏了捏他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我看你大概是睡胡涂了吧?真是一只小懒猪!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放花灯,我刚才听他们讲,今天皇帝要带着皇后和贵妃娘娘们游览皇城,说是什么鱼民同乐──我也不太懂,这跟鱼有什么关系?难道京城里过元宵节不吃鱼吗?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所以啊,你可以趁机见见那个混蛋皇帝 …… 朱槿正在宽衣解带,偶然听到龙千夷在一旁乱解成语,笑得几乎瘫软了,倒在椅子里直不起腰来。 喂,你倒是快点脱衣服啊!笑什么笑!臭小猪!龙千夷推了他一把,你真的不想见那个混蛋皇帝啦? 当然想啊──朱槿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可、可我实在是动不了啦 …… 哼,臭小猪,你又耍赖。龙千夷把炉子上的热水倒进一只大木桶,试了试水温,然后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将朱槿的衣服扒光,倒提着扔进桶里,你身上都有跳蚤了,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咬了我好几个包。 朱槿猝不及防,头下脚上地落进水中,险些被活活呛死。好不容易他才缓过气来,坐在木桶里,一边喘气一边问道:奇怪了,我身上的跳蚤怎么会咬到你?难道是跳蚤们闻着你皮嫩肉香,所以才特意搬了家? 胡说八道!因为我跟你睡在一起啊!龙千夷用水瓢敲了朱槿一下,自然而然地说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嘛,租不起大房间,没办法,只好跟你挤在一张床上了。 这几天你都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朱槿笑道,你没趁着我昏睡不醒的时候动什么歪脑筋吧?我长得这么风流英俊,仪表翩翩,想打我主意的人可不少呢!要是你对我做过什么坏事,最好赶快老实地承认,我就饶了你。 瞎说,我才没有碰过你呢!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放的!龙千夷随口反驳,舀起一瓢热水淋在朱槿头上。房中水汽弥漫,他也觉得好像有点闷热,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朱槿趁机反问: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分明是做贼心虚了。 我没有脸红 …… 龙千夷话刚说了一半,忽然叫道:喂喂喂!臭小猪你干什么! 朱槿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木桶里,放声大笑:反正你也陪我睡过了,一起洗个澡又有什么关系! 花弄影,月流辉,灯如昼,烛龙火树争驰逐。几多佳人嘻笑,公子游冶,暗香浮动,簇带争济楚。 朱槿和龙千夷洗过澡,又换了衣服,两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手拉着手跑到街上去,混在拥挤的人群中,并肩赏灯。 元宵之夜,金吾不禁。整个京师倾城而出,人来人往,穿梭如织,倒也没有谁去特别注意他们。 一路上,凡是看到有趣的灯谜朱槿就停下来猜上一猜,赢到好玩的东西,朱槿就交给龙千夷抱着,若是好吃的东西,就两个人当场分了吃。 正在玩得开心,忽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喊道:皇上的銮驾过来了!皇后娘娘的凤驾也来了!大家快去看哟!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朱弦歌 作者:昨叶何草 第 50 章 人群里轰然一声欢呼,紧接着就不断地向前涌去。人推人,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朱槿和龙千夷被这股人流挟裹着,也是身不由己,动弹不得。幸好两人始终拉着手,没有被冲散了。 眼看着日旗、月旗、蟠龙旗、舞凤旗、飞虎旗、豹条旗、金瓜锤、银月戟,朝天镫 …… 一队队仪仗顺次过去,幢节玲珑,令人眼花 ? 乱。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眼巴巴地盼着,想要看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但是朱槿却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头而已,随后还有导驾的官员,奏乐的宫廷乐队,护驾的金吾卫,还有手捧香案的供奉内官,掌扇的宫女 …… 等到这些人都慢慢吞吞地走过去,起码也需要半个多时辰。 他拉了一下龙千夷的袖子,在他耳边彽声说道:不如我们回去吧。今天也玩得尽兴了,再没什么可看的了。 可是你不想看一眼皇上吗?龙千夷眼睛睁得大大的,迷惑不解地望着朱槿,你不是说他待你很好吗?至少再见他一面吧,以后 …… 以后我们回到青龙岛,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小猪,你会不会想念他? 朱槿听了这几句话,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内心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他紧紧握住龙千夷的手,总算觉得在红尘纷扰中有了一点点依靠──一旦抓住了,就绝不想放弃的依靠。 那好,我们就再等一会。 皇帝的御辇终于缓缓地驶近了。 朱槿远远望见朱棠端坐在杏黄罗盖伞下,冠带庄严,锦绣辉煌;但是他容颜清减,双眉微蹙,对周围的欢呼声充耳不闻,似乎心中若有所思。 朱槿想起小时候和朱棠一起读书嬉戏,他总是护着自己,把好吃的点心留给自己;因为贪玩背不出书来,太傅常常责打他,也多半是朱棠挺身而出,替他受过 …… 一幕幕往事如烟云过眼,今日一别,恐怕此生此世再也不能相见,朱槿心中一酸,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龙千夷在旁边察言观色,已经知道朱槿的心意,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朱棠虽然为人阴狠刻忌,但是他对朱槿总还顾念几分兄弟之情,否则也不会网开一面放他走了。 朱槿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辇,只是一个劲地发呆,龙千夷在他旁边叹了口气,故意说道:可惜呀可惜,要是你乖乖地做什么襄平王,不跟着我胡闹惹事,激恼了你那个皇帝哥哥,到今天就会有许多像皇后娘娘一样的美人儿陪着你,随便你喜欢哪一个。 朱槿听了他的话,随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状似惋惜无比。 龙千夷秀眉一挑,双眼圆瞪,似乎立刻就要发作,谁知朱槿望着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道:世上的美人再多,我心里却只喜欢你一个。 哼,算你聪明。龙千夷听了朱槿的话,心中得意,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道:看在今天过节的份上,这顿打先记下了,将来若是你有半点反悔,我便和你新帐老帐一起算! 朱槿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将龙千夷拉入怀中,却把嘴唇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这么厉害,小猪怎么敢反悔呢?我保证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地陪着你,但是却不准你不要我。 ——全书完—— 恋耽美.[]整理 第 50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