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再见(1) 深秋天黑得早,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外边的风卷起街道两旁枯落的树叶,呼呼大作,颇有些要天气大变的前奏。 医院里一片忙碌之象,并没有因为夜晚的降临而比白日闲逸。尤其是呼吸内科,最近季节交替,因为感冒咳嗽前来就诊的病人尤其多。 科室灯火通明,实习生小廖提着两大袋外卖走进来,吆喝一声,却也没人有空应回应。 没等把外卖放下,又听到外面护士长的叫声。 “来了!” “小谢姐,外卖给你们放在桌上了啊……”小廖出门时刚好撞到回来的谢佳菀。 “好,谢谢啊。” 没等谢佳菀完全摘下口罩把话说完,小廖就快步跑向护士站。 从谢佳菀的位置扭头望去,笔直的长廊像是望不见的尽头,白晃晃的灯光落下来,四周被轰杂的声音包裹着,她无声叹了口气,放缓脚步扯下口罩往自己工位走去,看都没看外卖一眼。 刚坐下没多久,同组的主任医师,她的上级于姐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实习生,正在低头快速记录于姐的话。 谢佳菀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拿起已经见底的水杯想去打水。屁股还没离开凳子,水杯就已经被人握住。 “谢老师,我来吧。” 说话的是于姐手下跟着的实习生,刚才手里拿着的本子和笔还没来得及夹到手臂,就已经殷勤地接过谢佳菀的水杯。 “噢,谢谢。”谢佳菀怔怔地应了声,然后看向了于姐的方向。 于姐却习以为常,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今年来的这几个都挺会来事儿的,但临床技能惨不忍睹,一点儿知识储备都没有,你说这年头的毕业证是不是比咱们当时好拿多了!” 实习生走后,于姐又忍不住抱怨。谢佳菀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从早上忙到现在,她实在是没剩多少力气了。 “终于可以歇会儿吃口热乎饭了!”于姐舒展腰站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扭头对谢佳菀说:“诶,你今晚不是要出去?” 其实不用于姐提醒,谢佳菀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只是她自己有意无意用一天巨大的工作量麻痹了自己。 心突突了两下,她抬起手表看时间,压下喉间微微泛起的情绪,“还有些时间,不急。” 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奇的问于姐:“姐,你怎么知道?” “谢院长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今晚啊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于姐对她眨了眨眼睛,谢佳菀有些不好意思,“那等会儿八床的病人……” “你放心去吧,我让小李替你先照看着,你去和那些厉害人物接触接触,顺便呀……”于姐压低了声音,“捞个青年才俊回来。” “都是些我爸的老朋友。”谢佳菀急急打断于姐八卦的话。 “我怎么听说梁世山他们一家也会去,你和他儿子你们应该从小就认识吧。” 谢佳菀正在脱白大褂的手微不可见停了一顿、 其实对于那个人的名字,她应该是免疫了。毕竟他们确实是从小就认识,不仅父辈是友人,就连她的表妹和他都是同学。 前几天家庭聚会,谢佳菀的表妹钟瑜突然兴致盎然:“听我们班人说梁从深现在可是新州医科大特聘的最年轻的教授。” 正在疯狂扒饭为了赶夜班的谢佳菀突然剧烈咳嗽,引得一桌的人都看向她。 刘芝秀皱眉急忙抽了张纸递给她:“慢点吃,着什么急!” 她接过抽纸将半张脸都遮住,默默低下头。 席间又继续他们的谈论。 “人家可是从伦敦大学学院回来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过他不干临床,跑去当教授真是让人不理解。”刘芝秀撇了撇嘴,边说边往谢佳菀碗里夹了个鸡腿。 一直沉默的谢敬文终于出声,接起妻子的话:“你懂什么,你以为人家只是教教书?这种高层次的精英都在搞科研,那是给国家做贡献。” 刘芝秀白了眼丈夫,倒也语结不出声反驳了。 钟瑜放下筷子仰天长啸:“高中都是一个班,怎么人家就这么厉害成精英了。” 谢佳菀的小姨急忙宽慰受伤的女儿:“行了别羡慕人家了,你也过得不赖啊!” 坐在角落的谢佳菀有些走神,思绪游离在众人的说笑声之外。突然被人捅了捅胳膊,她才回过神来。 “你还记得不,梁叔叔的儿子,从深弟。” 她机械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谢敬文也突然来了兴致,忙对她说:“小时候一起出去玩,他老跟在你屁股后面,对你嘘寒问暖,还有印象吗?” 谢佳菀心里暗叹了口气,每次提起那家人,她都会被同样的话包围。 “还有这事儿呢!”钟瑜突然来了兴趣,毕竟她和梁从深是高中同学,虽然知道他和谢佳菀他们家认识,却没听过这等趣事。 “记得,记得,我去医院了啊……”她匆忙起身,刘芝秀着急想叫住她:“饭没吃完呢!” 钟瑜也意犹未尽的想拦住她:“他老跟你屁股后面干嘛?” “啧,好奇心怎么这么重!”谢佳菀没好气剜了钟瑜一眼,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快速逃离现场。 * 从医院出来,她才发觉夜晚的气温比白日低了不少,她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大衣在马路上打车。恰逢下班高峰,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坐上车。 接起一直在响的手机,是刘芝秀催促的声音:“到哪儿了,可就差你一个人了?” 背景音是整个包厢的高谈阔论,她的背后突然一紧,不敢再听下去,也不敢去想象自己迟到后走进去的场面。 应付了几句后,她虚脱一般的将头靠在窗户,目光呆滞地看着路边昏黄游走的灯光。 其实这么多年,她多多少少都有听过他的消息。毕竟他家发生的事总是很精彩,比如他爸爸因为贪污被判了五年,比如他高考考了694分,去复旦念了两年书,就考去伦敦大学学院了。 最近的事,大概就是他爸期满出狱自己干起了企业,东山再起,他从伦敦回来,被聘请到新州医科大当教授。 几天前,谢敬文突然告诉谢佳菀,梁家人会回大重呆几天,一帮人准备聚聚。 谢佳菀不知道他会不会去,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辞。 就这样,迟疑徘徊纠结中,还是坐在了赴宴的车上。 其实她对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那将近两年在一起的光阴如今想起来,就像是梦一样虚幻不真实。 身边的人大概也完全没有想过,她居然和表妹的同班同学谈恋爱。毕竟在周围人认知里,都觉得他们两个人的交际只停留在小学那会儿,他还总追在身后讨好她,叫她“姐姐”的时候。 想到这里,谢佳菀也不自觉勾起嘴角笑了笑。 那偷偷摸摸的两年,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多熟人、大人眼底瞒天过海,从在一起到分开都悄无声息的。 ———— 想吃肉还不容易 快点走完剧情让两人破镜重圆就开始炖肉 梁从深:我会尽快让大家吃上肉的 -- 再见(2) 谢佳菀在漫长的车途中打了个盹,再清醒时已经到了目的地。 走下车被冷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的两颊已经滚烫得不行。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酒店大楼,临了临了,她还是退却。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侍者就已经热情走上来迎接她。 “请问有预定吗?” “有,625。”她下意识报出刘芝秀不止一次提醒她的包厢号。 在侍者的带领下,站在快速上升的电梯里,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嘴里嘟嘟囔囔的骂脏话。 她心里对钟瑜充满了怨怼,要不是她那天突然提起那个人,说不定老天爷就不会安排今天这一出。 “小姐,您……没事儿吧?”侍者唯唯诺诺的小心询问她,礼貌的笑。 “啊,没事儿。”说话间,电梯门便打开了。 “625就在前面直走第二间,祝您用餐愉快。” 谢佳菀脑袋“轰”地炸开,看到侍者止步于此,心里乱成了一片、原本想着如果有个人带着她进去,或许她不会太尴尬,可是如今…… 不一会儿空空的走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不仅自己负责的病人病情没有任何起色,职称也没考过,百般悲伤的间隙还要来和前男友见面!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拼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才惊觉已经两天没有洗头,发顶已经油得不成样子。 在原地跺了两脚,幸好地毯很厚很软,连闷响都没有。 她不知道在原地无声暴走了多久,就差冒出来违约的念头了。只是想到今晚的场面,她不想给自己爸妈丢脸,也觉得实在没有逃避的必要。 说不定人家压根也都不记得,不在意了呢。 这样想想,她心情就霎时平复了不少。 恰逢送菜的服务生走过来,她急忙理了理自己的形象,装模作样像是刚从电梯出来,甜甜地朝两个服务生一笑。 身边有了人,她顿时来了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甚至还主动推门,吓得其中一个服务生连声说:“我们来就好了……” 重重的门一推开,席间爽朗的谈笑就铺天盖地涌来,还好坐在正对门方向的是刘芝秀和几位谢佳菀熟悉的阿姨,她们一看到人,就热络地打招呼。 “佳菀来了啊,累坏了吧!” 谢佳菀舒了口气,堆着笑走进去。她原本以为在门口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以及和服务生的互动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一进门,她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去探寻那个身影。 “佳菀,梁叔叔和杜阿姨,还记得不?” 谢佳菀寻着谢敬文的声音看过去,迎上梁家夫妇亲和的笑,急忙朝他们点了点头:“叔叔阿姨好。” “好久不见佳菀了,越来越漂亮了啊。” “一眨眼都是大姑娘了。” 面对他们的感慨,谢佳菀连连干笑应着,刘芝秀在一旁笑说:“还大姑娘呢,都是老姑娘了!” 换做平时听到刘芝秀的这种话,谢佳菀一定会不服气的怼回去,她还不满二十八,怎么就老了呢。 只是此刻她的余光不禁移到梁家夫妇身边的那个空座,心里忽然落了一块似的,一时让她分辨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 短暂的寒暄之后,谢佳菀正欲坐下,门再次被推开,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酒马上就送上来。” 她不受控制抬头,看到他穿一身裁剪合适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袖子半挽到了肘部,干净清爽的头发梳起来,边关门边面朝餐桌说话。 脑海不自觉将这个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魅力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朝气的翩翩少年重合。可在柔和的灯光下,她怎么也无法深入记起他每次生气又委屈的跟自己吵架的样子。 手又被推了一下,谢佳菀那些在脑子里百转千回的东西怦然落入心底,无声消散。 “佳菀姐,还记得从深阿弟吗?” 这次询问的是他妈妈,杜绮丽兴致勃勃的指着他问她。 众人哄笑,他不知何时也已经看向她,神色淡淡,并没有任何别样的情绪。 “嗯,不记得了。”她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嗡嗡响声。 大家也没当多大点儿事,大概真是觉得她不记得了吧。 刘芝秀惊叫了一声,急忙拉她说:“在家问你时都还说记得,怎么这会儿又说不记得了……” 她霎时像被火喷了一般焦灼煎熬,只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不敢抬眼去看他,心虚得好像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不过不记得也正常,都多少年了。从深呢,还记得姐姐吗?” 不一会儿,刘芝秀又和几个阿姨自圆其说,整个席间的人也都当个闲谈乐趣,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记得。”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目光如炬,缠绕着她,似乎要看清她微微惊措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呵呵,伦敦大学的高材生记忆力就是不一样……”她狭促的轻笑,低头去整理刚脱下的大衣。 这句话把大家逗笑了,刚才没人注意的微妙缄默也悄然逝去,梁世山摆手不屑:“什么高材生!学医不做临床,我都不知道这个小子脑子里想什么!” 谢佳菀坐下瞥了眼他,面对父亲的不满,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气氛有些冷,杜绮丽不满地推了推梁世山,最后还是谢敬文笑着打圆场:“这就是你老古董了,这么聪明的精英儿子,还嫌这儿嫌哪儿的。” “就是就是,谁说学医一定要干临床。” 大家一哄而上,七嘴八舌,梁世山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些。 旁人在说什么,梁从深也全然不在意。隔着一段距离,他一直紧紧盯着她。 从前她总嫌弃自己是梨型身材,从来不穿紧腿的裤子。可现在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打底裤,将两双腿勾得又细又直,脚下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将大衣脱下后,里面穿着一件成熟不失艳丽的紫花衬衫,下摆塞进短裙里。坐在那里,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 嗯,果然女孩总会变得知性淑女,充满女人味。 梁从深想从她在病房忙了一天依旧带着精致淡妆的脸上探寻这几年她是怎么转变成如今的勾人模样。 也想念她那双充满肉感的腿缠绕在腰间,要把他榨干的销魂。 梁从深黑眼睛沉了沉,在满是精英大佬的饭局上,硬了。 谢佳菀一定是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将腿默默往里挪到桌布下,伸手理了理垂落下来的头发,目光始终看着正在说话的大人们。 他从她身后绕过去,坐在了与她隔着半桌距离的座位。正好能看到她。 从前,他们也是各自坐在这样的方位。她总是小心翼翼,全程紧绷着神经,生怕大人们发现什么异样。他却总是朝她的方向看,有时候还特意把她喜欢吃的菜转到她面前,惹得她怒目而视的警告他。 而这就是他的小心思——喜欢逗她,故意惹她生气,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那时候在一起,她总是藏着掖着,连在街上牵手都不让,怕被熟人看到告诉家长们。他却不以为然,觉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谁说“弟弟”和“姐姐”就不能在一起。 为此,他们不止一次争吵,她从来不会低头,每次都是他悻悻跑到她家楼下,逼她下来见面,她一边撵他赶紧走一边紧张张望四周,他就把她拉到树影下紧紧抱住她。 只是她好像永远不在意,他到底有多在意这份感情。她永远觉得他只是个不成熟的高中生,一个弟弟。 扯远了的思绪被身边人的话拉回来。 “从深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 杜绮丽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 “有没有?”梁世山看起来也十分期待,却故作无所谓的问他。 “有这么优秀的儿子还怕找不到儿媳妇?他带的那些研究生,仰慕他的不少吧,这算什么难题,关键是看人家从深有没有那个念头!” 众人发出爆笑,谢佳菀被吓了一跳,侧目去看了看说这句话的谢敬文。 刘芝秀笑的脸都红,对谢佳菀说:“你看你爸……” 谢佳菀扯了扯嘴角,又自顾专注着吃碗里的菜,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此时的她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梁从深面对长辈们的调侃从容不迫,最后还是有些崩不住的用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低头笑了笑。 抬眼时看到她面无表情的用两根手指抵住自动转盘夹菜,之后还边吃着碗里边物色下一个要吃的,仿佛四周的喧闹都与她无关。 她从前就是这样,在大人的聚餐中百无聊赖,靠专注的吃来打发时间。可此情此景,梁从深的心还是莫名打了个结般的躁郁。 突然有个声音打趣她:“佳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太爱说话,安安静静的。” 她有些意外,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笑了笑。 “哎,佳菀有没有男朋友?” 梁从深拿起酒杯的手停了停,看向自己八卦的老母亲。 “没有没有……” 她回答得倒是很快速从容,与从前被提问时一般的反应。 可是那时,她是有男朋友的。 刘芝秀也在一旁懊恼得不行:“没听她说起过,天天就知道泡在病房。” “你这话说的,做医生的不在病房呆着还能上哪儿去。”谢敬文倒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准女婿这件事,急忙帮女儿说话。 “肯定有了!人家没想着告诉你们而已!” 旁人纷纷起哄,夸赞谢佳菀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学历工作都优越,怎么可能还没谈恋爱。 刘芝秀被大家的花言巧语弄得有些上头,动摇地又问了问女儿:“到底有没有?” “哎呀,说没有就没有。医务工作者,为人民服务,哪来的时间谈情说爱。” 谢佳菀故意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众人调侃片刻后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刘芝秀拜托在座的人有合适的人选就帮忙牵牵线。 ———— 还记得吗? 谢佳菀:不记得。 梁从深:当然记得。 …… 男主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过女主 本来以为自己恨她 可一看到女主他就变得非常不值钱了 -- 再见(3) 今天来的都是医疗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家人相识多年,老友重聚,话题不断。 不过这本来就是上一辈人的聚会,谢佳菀除了偶尔被调侃几句,也没大多存在感。 可梁从深不一样。他是大家周围少见的医学界精英人才,那些大人们之间的涉及专业、人际的话题他也大多参与在内,侃侃而谈。 刘芝秀和几个阿姨也聊得火热。谢佳菀吃饱后便觉得无趣,寻了个上厕所的间隙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到了走廊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是泼天大雨,她踮起脚尖从高楼俯瞰,无数跳跃的雨滴狠狠落在地面,街道空旷而寂寥。 她叹了口气,将整个身子趴在窗台上。她从小就不喜欢雨,一下雨,她整个人的情绪都会很低沉,甚至很烦躁。 比如此时,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那张脸,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她一直觉得,不管哪一段感情,分手后,她都一定要过得比对方好,那才是对的。 只不过…… 她以前就是因为沉迷梁从深的那张脸,才打破了自己坚决不接受姐弟恋的决心,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现在的他比以前更好看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翩翩气度,冷峻又儒和,她不禁好奇,他的那些女学生们能好好学习吗? 再看看落满雨滴窗户里倒影着的自己。虽然她偶尔会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但自从毕业工作之后,忙得颠三倒四,把她的光彩都磨没了,也难怪刘秀芝称她是“老姑娘。” 二十八岁,的确是不算年轻了。 回到包厢,宴席也到了尾声。 刘芝秀突然询问谢佳菀:“等会儿还要回医院?” “嗯。”有个病人情况她需要时刻关注,索性就不回家了。 几个阿姨都感慨做这行真辛苦,对谢敬文夫妇说:“从深是男生就不说了,当初你们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女儿从医?” 谢佳菀不经意的看了眼他,她也实在没想到,最后他也会选择这条路。 当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谈论起未来,他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听从父母的安排学医的。 她还佯装生气,说他根本不想去她的大学跟随自己的脚步。 但其实她知道,他是因为他爸的事,才对医学产生抵触心理。 原本以为,他真的不会学医了。可是之后,谢佳菀暑假回家围桌吃饭,听到他们提起梁叔叔的儿子考去了复旦学医。 她极其诧异,可也仅此而已。毕竟当时他们已经分手了。 听他们说要去唱歌,谢佳菀笑着先和他们道别:“各位叔叔阿姨,我今晚还要回医院就先走了,祝大家玩得开心!”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外面正下大雨呢,佳菀开车来了吗?” 谢佳菀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刘芝秀又逮住机会教训她:“让她去考驾照,从大学催到现在,这死孩子就不听我的话。” “我打车就行,反正离得不远。” 对于刘芝秀的责骂,她也习惯了。此时此刻,她只是想着尽快逃离这里。 “自己有车打什么车,让从深弟送你一趟。” 说话的是杜绮丽,谢佳菀听到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来不及看他的反应,她就急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她拒绝得太快,没有迟疑,也没有任何客套的话语。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不妥,才又补充:“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我正好要去找个朋友,会路过中心医院。” 他沉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对着她的方向,一双眼睛里像是闪过狡黠,对她宣战。 那一瞬间,她仿佛还置身遥远的从前,觉得他是故意要气她,竟下意识朝他瞪了一眼。 可被四周的嘈杂再次席卷,她才晃过神。在意识到他们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之后,她难辨心中滋味。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她在起哄声中灰头土脸的跟着他走出了酒店。 一路上,跟随着他们脚步的就只有沉默,她亦步亦趋在他身后落后几步的距离,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背影。 “咳咳,我自己到路边打车。” 最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主动开了口。毕竟,她也没有傻到真的认为他会送自己,也不认为觉得在分开多年后的今天,两人还能同坐在一辆车里。 就在她要灰溜溜跑去马路对面时,头顶传来山雨欲来的声音:“在这等着。” 随着一声轻响,她才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别克是他的。 雨小了些,他迈出步子快速朝车走去。 一片雾雨朦胧中,她注视着他的身影,才感觉到自己舌尖的苦涩。他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她无法提起脚步。 他将车开过来,明晃晃的大灯让谢佳菀有些不适应。她正要拉开后座,却发现锁扣是锁死的,她心里一慌,却不死心的暗自又拉了几下。 他坐在那里目视着前方,神色淡淡,跟个没事人一样。见她还在原地,才有些莫名其妙的扭头说:“上来啊,不是说着急赶回去看病人?” 他这样说话的口吻贱兮兮的,和当年如出一辙,谢佳菀想锤死他的心都有。如果不是她不会开车,现在又是这鬼天气,只要此时路边随便来辆车她都会扭头就走。 她一言不发小跑到副驾,就这么一小段距离,身上也落了不少雨,不过她最珍视的,还是本来就发油了的头发。 “安全带。”他冷冷告诫正在小心翼翼摆弄头发的她,然后发动车子。 “你到底是去上夜班还是去约会?” 谢佳菀的手停了停,翻了个白眼将身体转向了窗外,凑近后视镜看到自己的刘海已经被水打成几缕,短时间内是无力回天了。 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手机就响起来了。 因为怕有什么急事,她也不敢懈怠,几乎是立马接起来。 “250ml盐水加7.5ml氯化钾注射液静滴,这都要问我?值班室没别人了?要是耽误了病情谁负责?” 她有些恼火,怪不得于姐说这批实习生光有花花肠子,基础的专业技能都没有。 其实她是鲜少发脾气的,尤其是对这些初生牛犊的家伙们,毕竟她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只不过今晚好像什么事都不顺心,他们正撞她枪口上了。六床是一个重症病人,谢佳菀管着他很久了,对于他的病情,她再了解不过,不能出一点差错,也不能耽误一点治疗。 为此她也有些自责,今晚她说什么都不应该出来赴宴。 挂掉电话后,车厢里许久没有出声,只能雨刮规律滑动的空响。 “像你这么教学生,早就被投诉辞退了。” 谢佳菀愣了愣,莫名其妙扭头看他,他一脸不屑的样子让她体内的火蓦地窜高。 “我又不是他们的老师。” 她话音未落,他就了然开口:“我当然知道是你们上级带的实习生,一个住院医生,哪来的资格带人……” “你有完没完!”她忍无可忍提高语调。 再一次陷入沉默,她体内低压的情绪彻底如山洪爆发。梁从深还是太懂得怎么伤害她了,他明知道学医这条路她走得有多辛苦。 大学五年,每个科目都可以要了她的命,之后的考研学得月经失调,才勉强压线上的本校。出来工作的这几年,专业书从来不敢放在离自己手边十米之外的距离。有一个当院长的父亲,自己的职称考了两次却还是没考过。 而他倒是厉害,现在是最年轻的医学教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来嘲讽她只是一个“小医生”。 别说她当年只不过是和他提了分手,就算她是出轨绿了他,他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对她冷嘲热讽。 谢佳菀是这样想的。 想着想着,眼眶就热了,两滴泪就这么落下来。她快速擦干这丢人的证据,整个人贴到了窗边。 可梁从深还是敏锐听到了她轻微的抽泣,心头一震,大概怎么也没想到现在的她会这么不堪一击。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她粗暴的抢先一步:“梁先生,请你专注开车,我的病人还在等我,你也是学医出身的,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到了嘴边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他心里也莫名躁郁起来,被迫压下体内的五味杂陈专注前方被雨模糊了的路况。 车里的空气微凉,车速平缓,谢佳菀忽然觉得眼睛很酸很涩,重重的眼皮就要压下来。 “既然这么难,为什么没有放弃?” 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一声似乎很遥远的询问,她一动不动,沉吟许久。 “别的我也干不了,只能屈服了。”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梁从深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她,瘦弱的骨架子在黑色大衣下缩成一团,有些凌乱的长发顺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借着街边的灯光,他看到她布满青筋的手有些干糙,十指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修饰呵护的痕迹。 她其实很喜欢美甲,喜欢涂各种颜色的指甲油,也喜欢戴戒指和手链作为装饰,可是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那些东西她全都舍弃了。 车很快就到了中心医院门口,梁从深原本以为她睡着了,可车子一停稳,她就坐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解开安全带,然后低头在包里寻找什么,可一直没找到,她也很快放弃,收起情绪拉开门。 “给。” 谢佳菀不经意回头,看到他举起的手里拿着自己找不到的发圈,久久不能动作。 其实刚才她已经隐约反应过来自己的发圈是在包厢门口徘徊时落掉的,只不过怎么会在他手里。 “你……”她心里闪过不敢面对的念头,一股热潮就已经升到了脖子。 他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下次可以直接进去。” 等那辆车消失在街角,谢佳菀才后知后觉的抱头痛哭。 怎么她每次出糗的模样总是会被他在身后看到。 她已经那么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过得很好了。 其实也不是要给那些早就功成名就的大人们看,只是想给他看。可到头来,还是糟糕得一败涂地。 ———— 女主在包厢门口发癫全都被出去要酒的男主看到了 谢佳菀:好没用,好丢脸。 梁从深:好可爱,想做爱。 -- 发烧 那晚之后,谢佳菀再没听说有关梁家的事,梁从深也没在大重再出现过。 谢佳菀是一年前从家里搬出来独居的,此刻她十分庆幸当初自己的坚持。不然在家铁定要每天听刘芝秀在饭桌念叨梁家的事。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整座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谢佳菀刚下夜班,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 为了方便上下班,她租的房子是医院附近的一个老小区,环境和设施肯定比不上新城区,可也算清净,附近的各类小店应有尽有。 她总是在小区门口的一对老夫妇那里买早餐,一个肉包,一杯豆浆,有时候加一个茶叶蛋,吃一顿可以顶一天。 昨晚三点多送进来一个重症患者,她几乎一夜没合眼,绕炸熟悉的花圃走,她都是闭眼晃荡前行。扫地的阿姨心疼说:“谢医生又上夜班了吧,小心点啊别摔着了。” 勉强睁开眼睛笑着应和一声,她心头暖烘烘的。活得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越对这些点滴的关切无法招架。 想到这儿,积压在心头的无形大山越发沉重了。没有人不害怕孤独,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苦苦独自支撑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于姐带的实习生和她一起下夜班,人家一走出医院就有人开电车带早餐来接。谢佳菀目视着年轻活力的背影远离,心里怅然若失。 头顶有一群飞鸟嬉戏而过,她深吸了口气,感觉到五脏六腑也在抗议工作负荷超载。 抬头看到那辆熟悉的别克,她脑袋空空的,却不愿多想。 旧情人时隔多年重逢再纠缠的戏码,她在小说里早看腻了,她也万万不想在自己的生活里经历这些令人疲倦的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谢佳菀从来都信奉这句话。 转身要上楼时,梁从深从车上走下来。 她早就发现他了,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这让他无法克制愠怒。 一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眼前的人脚下一软,手里的豆浆鸡蛋就落了一地,碎溅得四分五裂。 梁从深拿出体温计,皱了皱眉,看向昏睡中的人,不禁在心里责怪。怎么会有医生自己发了高烧都不知道。 他站起来,环顾狭窄的房屋,连一间房间都没有,只是在床和客厅之间安了一块隔板,角落里堆满了一些有的没的东西,沙发上的衣服凌乱堆放着,茶几上还有各种各样的零食,吃完的没吃完的外卖。 对于有些洁癖的他来说,这已经是他无法忍受的程度了。 虽然知道从前的她不拘小节,可那晚看到光鲜成熟的谢佳菀,他还以为她会有些改变。 不经意又想起那晚在车上她流下的泪,梁从深的思绪百转千回,恨不得立马探究清楚这么多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明明父亲和母亲都是医院的骨干领导,家庭环境优越,而且听说她家里都已经在市中心给她全款买了一间三居室,她却还是一个人住在这个破旧的小区,可能哪天病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 更让他芥蒂的是,钟瑜居然说这里有她最珍贵的回忆,所以她才不愿离开。 什么回忆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去探究,光是想想她在离开自己之后经历过别人,就已经让他如坐针毡。 所以他又向医科大那边要了一个星期的假,开车直奔她的住所。 没想到碰上了下夜班高烧晕倒的她。 他烧了壶水,又下楼到药店买了所有品类的药,回来时,她依旧没醒。 她整个身体被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双颊通红,那晚她精心守护的刘海因为沾了汗贴在额头,一双眉头紧蹙,像是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日上竿头,光影从窗户照射进来,梁从深走过去坐在床沿,遮住光影,细细探究她的脸。看久了,竟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最近这些年,他并不是时常想起她了。因为每次脑海里浮现她的模样,首当其冲占据他情绪的就是怨恨。 她当初和他在一起就不甘不愿,确立关系后还到处藏着掖着,可是这些带给他的伤害都可以忽略。但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远在外地上大学的她打电话要分手。呵,她真觉得他天才吧,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成绩。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喜欢。她对他说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他,她也不可能和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谈婚论嫁。 她还说,梁从深,喜欢是不能强求的,不能用你的喜欢去换取对方同等喜欢,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其实他很想问,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他,那他们在一起一年的时间她写给他的那六封情书又算什么。 一句话就给他判了死刑。他恨死了她,因为他无法反驳她的“歪理”,也因为她把所有的绝情都用在和他划清界限这件事上。 她两瓣樱红色的唇微微张开,饱满欲滴,他看得有些入迷。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想吻她,好几次都被拒绝,最后还是有一次去酒吧两人都喝多了,他趁机堵住她的唇,她无法挣脱,他才“如愿以偿”。 他伸出手,指端有些发冷,蜻蜓滴水般的触碰她的嘴唇,始终冷厉的目光终于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暖化的柔情。 突然,她微微闭上双唇,含住他的指尖。 他怔住,不可置信地屏息盯着她,等待她下一步举动。 可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在昏睡中,他一阵失落,可转而就忍不住冷嘲。不过是她无意识的柔情蜜意,却依旧可以让他六神无主。 指尖很快如冬雪初融般的暖和,他隐约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异动,有些烦躁的要抽出手。 “叶栩……” 微不可闻的一声低喃,让梁从深如同电击,半身麻木的顿在原地。 四周陷入无尽的缄默,他凝神紧盯着她,想再听一遍,可她这次才像是彻底沉睡过去,呼出均匀的气息。 梁从深的双手紧紧握着,怒目而视,可不过一瞬,所有他无从抗拒的悲愤都只能化作无力。 明明知道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也从钟瑜那里知道她在刚工作那年就交了一个男朋友,明明他是有备而来。可是她当着他的面,在睡梦中低喃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豁达。 也许是觉得有异物在口腔里不舒服,她轻哼一声,柔柔软软的,不安分扭了扭身子。 像赖床,也像叫床。 他眼睛发红,抽出手指一路往下。她下半身是一条系扣的灯芯绒裙,他面色冷淡,黑色眸子里却暗流涌动,手指轻巧解开金属扣,拉链划动的声响从被子里闷闷地逸出来。 他的手微亮,毛丛干燥温暖,带着她津液的食指润滑效果不显着,他才进入一节,她就全身蜷缩。 “嗯啊……” 幽闭的甬道有无数争先的肉壁吸附他薄茧最为分明的一节手指,她无意识已经屈起双膝,大腿死死靠拢,夹住他精瘦的小臂。 他忽然意识到此刻的她或许正在梦里和另一个男人交媾缠绵,脑中闪过一片红光,他蓦地插入第二指,同时屈深直抵尽头。 她苍白的脸浸出细密的汗,边缘晕上粉红色,水光的唇里逸出呜呜咽咽,伸手要去解自己的上衣。 他忽然动怒,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她去脱衣服的手。加快抽插速度,然后在她要到达的前一秒猛地抽出湿哒哒的手。 蓦然空虚,对于女人而言,这种将要满足又无法彻底抵达巅峰的感觉,无疑于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 以前他每次故意这样磨她,她才会娇滴滴地主动吻他,更加紧致地攀缠他,讨好示弱。 他们第一次在他的出租屋,她痛得要死,他只能半道退出来,用手先去帮她适应。 可是现在,她发烧,昏迷不清,对一个不知所来的男人的馈赠都如此享受。没得到满足,她瘪了瘪嘴,眼角忽然滑出一滴泪。 拿那只全是她稀白液体的手去擦,她忽然偏头,吻了吻他手腕处裸露出来的肌肤。 他只是愣了愣,随即冷笑。 “谢佳菀,发烧?你他妈发骚还差不多。” ———— (男主)马上就要把女主弄去南州市和男主一起了啧啧 欢迎大家留言一起玩吧 -- 亲吻 谢佳菀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醒了?” 醇厚的男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响起来,谢佳菀大叫一声,手忙脚乱从枕头下抽出一把水果刀。 她的突然发作把梁从深也吓了一跳,原本靠在墙边的他还拿着一团纸巾擦手,一激灵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里面的废纸团散落一地。 看清来人后,谢佳菀松了口气,握着刀的手垂落到被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瞪他。 眼看着她眼眶又要红了,梁从深很怕她又像那晚一样,索性来了个先发制人:“你要吓死谁?” 她把水果刀甩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用冰凉的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一片混沌中想起今天上午的事。 看到她颓败的样子,他语气依旧冰冷,可心已经毫无预兆软了下来:“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怎么去给别人看病。” 谢佳菀冷静了许久,才闷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忘了你表妹和我是高中同学了?” “钟瑜……钟瑜……”谢佳菀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这个小妮子!” 看到她气得头发都被吹起来几绺,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觉得生气时候的她最是可爱,总比平时老是板着个脸要好。所以那时候,他才老是故意惹她生气吧。 谢佳菀忽然起身赤脚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团,动作十分迅速,像是怕被他发现什么。 他退了两步给她足够的空间,她突然停下来,也不继续捡了,踌躇许久:“谢谢。” 语气生疏得仿佛他真的只是个见义勇为救了她的好心人。 “我该谢谢你,没把我当入室抢劫的色狼一刀捅死。” 她有些心虚,扭头去看地上那把水果刀,又听到他说:“真是歹徒站在这里,那把刀也顶不了事。” 他说得很真诚,像是真的在担心她的安危。 “备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心脏的位置在哪里我还是很清楚的。”她边说边走过去蹲下去将那把刀捡起来。 “既然这么害怕怎么还一个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 她对他轻蔑的语气感到不悦,忽然觉得两人的对话更像是她在接受他的盘问。 “这和你没关系。” 她冷冷开口,将那把刀放回床头,然后朝外面走去。 路过他身边时手腕被狠狠捏住,谢佳菀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碎成渣子了。 “梁从深……”她有些吃痛的压低声音,竟有些恳求的意味。 他怔了一下,许多年,没听到她叫这个名字。 很快,他松开她,有些狡黠的扬了扬下巴,说:“那晚为了送你回医院我没去赶场,今天又为了照顾你一天没吃饭,你真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她呆呆看了他片刻,一边揉自己手一边嘀咕:“我又没让你送我。” 他倒也不在意,又说:“那你也不想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 谢佳菀听到他的话顿时有些惊愕,可是,他还能有什么事找她?他们之前本来就没多深刻的联系,那年分开后,这关系本来就够尴尬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专门来一趟。 他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畏手畏脚的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吃的来。 她心虚着微微扭头对他说:“家里只有泡面了,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吃……” 话一说出口,她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背对着他暗自骂了几句脏话。 他像是笑了笑:“人是会变的。” “噢……”她悻悻应了声,拿出两袋泡面,接水来烧,然后又拿出两个碗。 她把头发低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随意的搭在肩头。还穿着早上回来时的那身衣服,淡紫色的针织衫。棕色的灯芯绒半身裙十分规整。 隔着一段距离看她忙着煮泡面的身影,梁从深想起以前她最喜欢吃泡面,尤其是在大学宿舍。每次视频,看她躲闪的眼神,他就知道她肯定又把泡面当正餐吃了,教训她一通,她还是死活不改。 面很快就煮好,她又走到客厅的角落去拿凳子。他跟着她的步伐,无意中看到靠在沙发后面的一把吉他。 谢佳菀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快速低下眼,拿凳子挡住,淡淡开口:“快吃,我爸妈今晚可能要过来。”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样一来,梁从深的一举一动越发刻意的慢起来。 她看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心情一塌糊涂,又因为烧还没退,面挑了两筷子就再也没动过,晾着他一个人打开平板追剧。 “你的小提琴呢?不拉了?” 他不经意提起这个话题。他记得很清楚,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小提琴了,一直到高中才没有再继续去上特长班。 见她不回答,他那颗心越发好奇的想去探寻。 “改弹吉他了?” 她忍无可忍,按下暂停键,“你有完没完?查户口呢。” 停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出声,谢佳菀电视也看得心不在焉的,忽然听到他放下筷子,像是在回忆:“你总是嫌我话多。” 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捅了一下,难以言说的滋味四处弥散。抬眼去看他时,他正注视着她,脸上沉稳的倦意让她意想不到。 “不是……”她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厨房洗手池的水龙头坏了很久了,滴滴答答的漏着水,在一片沉寂中扰得她心乱如麻。退烧药的作用席卷而来,她感到一阵眩晕,偏过头轻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他忽出声反问,冷冷笑了,“你至今也没告诉我,为什么非要那时候分手?” 她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那件已经被遗留在过去的事。 他的声音像团乌云,步步逼近,“你知不知道那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最后一次模拟考我连四百分都没上,老师、我爸妈都问我出了什么事。” 他冷哼一声:“我能怎么说?说我被女朋友甩了,我的女朋友还是佳菀姐。”他咬重了最后三个字。谢佳菀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嘴唇,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快八年了,他终于可以当着她的面问出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不解,哪怕她给他的答案一如既往。 不够喜欢,无法继续。 可是那时候他明明能感觉得到她的心已经逐渐向他靠拢。就是在他最自信的时候,她猝不及防的从背后将他推下万丈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谢佳菀的手机响了,她如蒙大赦,从座位上站起来。 “妈,你们到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梁从深也终于抬起头,两人都听到楼下一阵车轮滚动的声响。 “你……我……” 谢佳菀慌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两只手紧紧交握,眼神飘忽的环顾着一览无余的房间。像是下一秒,所有她从前小心翼翼隐藏的事情就要败露。 梁从深如梦初醒,看着手足无措的她,他深深吸了口气,回身拿起自己的外套,一言不发的从她身边大步走去。 谢佳菀愣愣地跟着他转身,他忽然停下脚步,她刚低眼,面前就有一大片阴影覆上来。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轻飘飘的身体往前一带,唇稳稳覆到她的唇上。 她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声响越来越小,全身僵硬的垂着手,每一根神经被电流快速划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抬起头,松开她的脖子,额紧紧贴近她的双眼。 下一秒,门铃声惊悚响起,他放下外套,从容地走去开门。她在他转身离开后脚下一软,扶住了吧台的桌角。 -- 进修 谢敬文和刘芝秀提着大包小包的还在拌嘴,门一打开,却看到来人是梁从深,夫妻俩架也不吵了,几乎是愣在原地。 “叔叔,阿姨。” 梁从深从容地朝他们二老问好,看到他这么有礼貌,倒显得他们两个长辈失礼了。刘芝秀最擅打交道,先出声打破了沉默,笑道:“从深,你怎么在这儿?” 谢敬文虽然反应过来了,但依旧把话题留给妻子,他在后面多看了眼这个出现在女儿独居房里的男人,不禁伸头往里巡视。 “爸,妈,快进来啊……” 谢佳菀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来,拼命克制自己去回顾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刘芝秀的话,她全然顾不上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急忙抢在他前面说话。 刘芝秀和谢敬文这才意识到他们在门口站了多久,本来到女儿家就跟自己家一样,可如今倒显得他们像外人了。 “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看到谢佳菀整个脸都泛着红晕,刘芝秀惊吓着急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谢佳菀原本去帮提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停住,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心突突直跳。 “真是发烧了,怎么搞的啊,让你多穿些衣服你偏不听。”刘芝秀全然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又开始骂骂咧咧的。 谢佳菀却松了口气,她第一次觉得生病被妈妈发现是一件这么幸运的事,不然她要怎么解释…… 思绪又被一些画面搅乱,谢佳菀提起东西就转身往屋里走去,心虚道:“一年就病这一次,烧也退了些,您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行吗。” 谢敬文也忙着帮女儿说话:“就是,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偶尔生几次病才正常呢。来,从深,别站着了……” 原本还想念叨几句的刘芝秀被谢敬文提醒才想起屋里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个梁从深。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墙边,静静地旁观着一家三口的温馨一幕。 “怎么又拿这么多水果,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吃。”谢佳菀打开塑料袋一看,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 与此同时,谢敬文不禁问梁从深:“从深怎么在佳菀姐这儿呢?” 他的注意力全被她怨怼的声音吸引过去,过了一会儿才看向谢敬文,“噢,不就是到我们附院学习的事儿。” 谢敬文听后恍然大悟,终于露出笑容,有些懊恼的说:“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事了。” “什么事啊,爸?”谢佳菀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不安的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们。 她记得梁从深刚才和她说来找她是因为有事,所以她才不得已留他下来吃面的。 刘芝秀拍了拍她的手,“还说呢,你自己的事情不上心,那只能让你爸替你张罗了。” 谢佳菀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开口,又听到梁从深淡淡开口:“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阿姨。”他看了眼她,又说:“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爸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关照一下佳菀姐。” 时隔这么多年再这么叫她,是真的有些生疏了。 见谢佳菀仍旧云里雾里的,刘芝秀忍不住提醒她:“院里有几个到南州医科大附一学习的机会,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呆呢。” 早这样说明白多好,谢佳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可她一开始就不指望院里能把这个名额给自己,更何况是去南州医科大,她躲还来不及呢。所以后来科室事情一多,她就完全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谁知道这有一群人比她还上心,她有些不悦的坐到沙发上,“不就是一个学习名额嘛,机会多得是,什么时候去不行。”她是真觉得没必要,就算不是去南州医科大,她也不一定会去争取名额。 这么多年的人事历练,已经让她变得习惯安于现状。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这个岗位上注定是取得不了多大的成就,能做好本职工作,不出医疗事故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至于什么入党,考中级职称,高级职称,她向来的态度都是随缘。 “你这说什么话,有机会让你去提升自己的能力,你还在这儿不乐意了。” 母女话说不到两句气氛又陷入了冰点,谢敬文拦住刘芝秀:“行了行了,这事儿也怪我们事先没和她说。” 刘芝秀对于和事佬绝不姑息,继续厉声道:“就你宠她,快三十的人了,我看你能宠她到老?噢,我们好不容易给她拿来一个机会,人家还不领情……” “哎呀,行了,还有外人在呢。”谢敬文将声音压低了几度,却还是被梁从深听到了。 此情此景,他站在那里的确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虽然这件事谢敬文有找他帮忙,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只是个外人。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摸自己鼻子,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沙发那里怄气,拉着个脸,凌散的头发半遮住她苍白的脸色。 心里有处地方忽然软了一下。他明知道她有多排斥和厌恶父母对她未曾告知的种种安排。 刘芝秀深吸了几口气,有些无奈,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好强的人怎么生出个这么没上进心的女儿。 “从深,快坐啊,喝水……”她转换了个笑脸招呼梁从深坐下。看到桌上残留的泡面,抱怨:“就拿泡面招呼客人,平时让你多备着菜,你偏不听。” 谢佳菀听得心烦意乱,把腿往沙发上一放,原本只是想将自己蜷缩到角落里,可谁知用力过猛,将沙发移了个位。 一声刺耳的巨响充斥着整个房间,那把吉他倒到地上,她立马起身将它拿起来,抱在手臂里仔细地查看。 “吓死人了……”从袋子里拿出食物的刘芝秀虽是这样说,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了谢佳菀,眼神里有些担忧。 谢敬文接过吉他,好言好语安慰着女儿:“摔着一下没事儿,有事爸也能给你修好。” 仿佛他们都知道这把吉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谢佳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说:“爸什么都会,那岂不是更显得我是个废物了。” “哪的话,人各有长处,特别是女孩子,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谢敬文放下吉他搂着女儿的肩带着她往餐桌方向走去,语重心长,不免有些疼惜。 “要是真的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反正现在病人多,也确实是不能缺人。” 听闻,梁从深和刘芝秀都有些紧张地看向谢敬文。 过了一会儿,谢佳菀摇了摇头:“我去。”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南州医科大,她刚毕业那会儿也是极想去的,可几次学习地点都不是在南州市。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谢佳菀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事外的梁从深,气不打一处来。 亲都亲了,还能有比这还要糟糕的事发生吗。 吃饭期间,刘芝秀突然好奇问梁从深是怎么知道谢佳菀的住址的。 他笑了笑:“阿姨忘了吗,我和钟瑜是同学。” 夫妻俩相视一笑,连忙点头,又听到梁从深说:“我觉得这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而且我和佳菀姐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你们和我爸妈关系这么好,我和她却不怎么熟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谢佳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不禁笑出声。他是喝了假酒吗,怎么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 谢敬文在一旁赞同应和,梁从深不紧不慢夹了口菜,带着一股难以捉摸的笑回看神情冷漠的她。 就是这一眼,反倒让谢佳菀有些无力。他这是还揪着当年的仇,要寻她报了。 看来那晚他能在这么多长辈的面前忍住不多说一句话,已经算很给她面子了。 ———— “亲都亲了,还能有比这还要糟糕的事发生吗。” ——“有。” 接下来故事线主要在南州市发展了 方便开车嘿嘿 -- 南州 谢佳菀出发去南州市的前一晚,正好是中秋节,整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以往这种聚会,谢佳菀一般在医院,都是长辈们忙里忙外的,她也有些愧疚,所以这次她早早就到了外婆家,帮忙洗菜、淘米,还能做几道菜。 “外婆,这可乐鸡翅可以啊!”刚下班赶过来的钟瑜一进门就哭天喊地,一边痛骂资本主义剥削普通老百姓的劳动力,一边还不忘试菜。 正在切菜的外婆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说:“这是你佳菀姐做的,我哪会做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谢佳菀没好气地剜了眼震惊的钟瑜,“什么表情?看不起谁?” “可以啊谢佳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良淑德了?”钟瑜走进厨房调侃她。 没等谢佳菀说话,就听到外婆帮忙呛声:“还说呢,你姐从小就听话,哪像你。” “得了吧,谢佳菀她……” 钟瑜正准备出声辩驳,就被打断:“你能不能叫姐,我好歹大你三岁多。” “我从小就这么叫你名字,以前也没见你说什么……”钟瑜毫无悔意地靠在灶台旁,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笑说:“是不是年纪越大越在乎辈分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就像一块大石头怦然扔到谢佳菀心口,她躁郁地推开笑得不亦乐乎的钟瑜。 “滚滚滚!别妨碍我做事!” 她似乎推的力道有点大,钟瑜也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嘟囔道:“这么不耐烦怎么找男朋友。” “你姐又不老,着什么急。而且她们医院这么忙,现在以事业为重,以为都跟你一样?” 钟瑜摆摆手,“也就您老替她说话,我大姨都急成什么样了。过几天就满二十八了,我这都换五六回了,她还没个着落。” 钟瑜长得标致,还好玩,还在读书的时候谢佳菀就经常在路上碰到过她和男生一起。自己替她瞒天过海不揭她的短,她这会儿倒编排起自己来了。 短?谢佳菀自己都怔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不谈恋爱都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好想自己多差劲没人要一样。 “要不要我帮忙?” 钟瑜又凑了过去,观察着谢佳菀的脸色,撸起袖子就要把手伸进水池。 明明很不想理她,想把这一池子的菜都甩到她身上,可谢佳菀还是下意识出声拦住她:“早干嘛去了,这都要洗完了,别给我添堵。” 外婆转身看了眼她们,笑了笑,又安心的炒菜去了。 一对小冤家,从小都是这样。佳菀话少懂事些,跟活泼嘴碎的表妹却总是有得吵。 钟瑜也没走,就站在那里剥蒜。谢佳菀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冷冷问她:“是你把我家地址给那谁的?” “你说梁从深啊。” 她像没事人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把谢佳菀气得直冒烟:“你知不知道这是泄露人隐私?” “少来!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比我和他认识的时间都要长。而且他来找我说这次学习的机会对你特别重要,我寻思也是件挺严肃的事情,就告诉他啰。” 谢佳菀竟一时无言,原本准备好的一通说辞都卡在喉咙里。 “真是狗咬吕洞宾!果然像他说的,火烧你屁股上,全世界都为替你着急想办法,你自己还慢悠悠的。” “他还跟你说这些?”谢佳菀觉得不可思议,泡在水里的手又不自觉握紧了一些。不知道那小子背地里说了多少她的坏话。 钟瑜把剥好的蒜扔到盘子里,点点头,随即又疑惑的说:“虽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这种人,可你们不就小时候见过几次吗,怎么他这么了解你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好刘芝秀和钟瑜他妈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谢佳菀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把菜捞出来:“是啊,就小学那会儿见过几次而已……” 晚饭结束,七大姑八大姨的坐在客厅嗑瓜子聊八卦,谢菀把碗洗起来后就借口回去收拾东西开溜了。 送走她后,钟瑜她妈刘芝云捅了捅大姐的手,“佳菀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分手之后就没下文了?” “管她呢,反正她和她爸都不着急。” 钟瑜又凑过来说:“她前男友不也在南州市吗,说不定她这次去,两人上演一出重逢大戏,天时地利人和,姨妈你想抱外孙还不简单。” 虽然她是说着玩的,刘芝秀也确实被逗笑了,可还是立马摆了摆手:“想都别想,这两人都太倔了,否则当时不可能因为来回两个小时的车程就闹异地分手。” “我姐亲口和你们说的因为异地才分开?”钟瑜抓了把瓜子不屑的哼了口气,摇头摆脑的琢磨:“爱得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两个小时算什么垃圾理由……” * 第二天谢佳菀起了个大早,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虽然这次学习周期只有两个月,可恰好经过秋冬交替的时候,她最终决定多带几件厚外套。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她每次回家归校都是两手空空,衣服都是现买现穿。 可这几年她连新衣服都很少买。一来是因为根本没时间逛商场,二来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多闲钱。 原本谢敬文想开车送她,却被她拒绝了。虽然从新州到南州自己开车只需要三个小时,但谢佳菀还是不想让自己的老父亲一来一回的太辛苦。 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去外地了,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时,四周的汹涌人潮、陌生的地图路标让她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几经曲折到达单位安排好的酒店时,太阳也下山了。 把行李箱扔到一旁,她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沉重的眼皮合上不到两分钟,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硬着头皮坐起来接听。 “喂,你好。” 那边沉默片刻,随即响起沉沉的声音:“上次不是存了我号码吗?” 谢佳菀一下清醒过来,拿开手机,看到上面一串陌生的数字。 她心虚,却大言不惭:“刚才没看来电显示。” 那天晚上谢敬文主动提出让他们两个互留电话,迫于他和刘芝秀在场,她不情不愿把自己电话告诉他,他打过来,她并没有立马存下来。 梁从深从座位站起来,走向窗边,望着外面的霓虹闪烁,询问她:“到哪儿了?” “刚到酒店。” “吃了吗?” 谢佳菀不愿意再这么回答下去,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能弄清楚。” 他冷笑一声:“是吗?那也不妨碍我关心关心你。毕竟你爸和我爸都特意嘱咐我,在这边要多关照你。” 谢佳菀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想要直接挂掉电话,又听到他恢复冷静的声音:“我是想要警告你,这段时间别乱跑,南州最近有些不太平。” 她怔了怔,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认真告诫还是故意唬人。 她在心里暗自盘算,南州有他在自己身边转悠,才是真正的“不太平”。 冷哼了声,她把窗帘拉开,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知道了,我还要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去报道,先挂了。” 通过她心不在焉的语气就知道她在敷衍了事,找个借口快点挂电话。梁从深正要把烟熄灭,门就被无声推开。 “梁老师……” 细微娇柔的女声通过听筒被扩散了传来,谢佳菀正拿来手机的手顿了顿,随即听到他冷淡正肃的声音:“放哪儿就行。” 趁机瞥了眼他,韦熙薇看到他微微皱眉,电话还贴在耳边,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老师再见。” 匆匆话落,韦熙薇就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虽说梁从深是医科大职工体系里最特别耀眼的存在,可他不像校园里那些长相出众的男生。他总是给人一股难以靠近的清醒和冷淡,对漂亮的女学生也从不心慈手软。 门锁又轻落下,他正要开口,电话那头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梁教授这么忙,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她实在是讨厌他刚才拿谢敬文和梁世山来“钳制”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要是在南州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八方电话轰炸要我去给你擦屁股。” 真是出息了,她早该看透他。 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现在又混了个高学历高资历,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视感。 “你放心,我就算是出门撞死,也不用你收尸!” 他话筒瞬间陷入安静,只留有阵阵战火纷飞后的硝烟。 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落地窗里的人垂下手,身形挺拔,却仿佛是漂浮在城市黑夜上空的孤影。 是谁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有些人,有关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早就已经融进了海马体。只要有一丝牵引,就会翻天倒海。 他不禁真的想,如果她真的横尸荒野,他会不会去替她处理后事,为她哭,像当年被她抛弃一样的一蹶不振。 毕竟他这么恨她。 可在饭店包厢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是从基因里流露出来的依恋就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回避他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无能。 * 由于太久没出过远门,波折路途把谢佳菀折磨得苦不堪言,行李没收拾干净她就躺到又大又软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没在预定的时间起床,她手忙脚乱,但是因为常年习惯了这种作息,百忙之中她也能抽个三五分钟迅速给自己上个妆去掩饰自己蜡黄的脸。 本来早起因为自己对南州不熟悉,昨天又没时间先去踩点,所以想要提早一些出门,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和新州不一样,南州是省府,天光还未破晓就水泄不通,空气中充斥着油气的焦灼气味。 这也是谢佳菀没有选择留在省府工作定居的原因。她向来就不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因为她的追求早就被生活的繁琐给磨灭了光芒,连她自己都难以在一片灰蒙中找寻找到。 今天的天很清朗,虽然夹杂水汽的寒风刺骨,但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压抑。 穿梭在一群踩点狂奔往教室的人群里,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曾经也是那样的混混沌沌偶尔又被现实激醒的慌忙前行。 到了行政处报道,她还稀里糊涂。 坐在大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专注听了大半节,她就开始走神,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来进修。 可心里的道德标准又时不时鞭抽着她烦倦疲懒的神经。都说干一行爱一行,这些年她虽说算不上热爱这个行业,可还是从心底抱着敬畏心。毕竟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长大,又上了这么多年学,医生的神圣职责和崇高使命在她心里还是有一盏秤的。 “美女,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谢佳菀刚回神,一个被压低却依旧爽脆好听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当然。”她把自己横行霸占了一排座位的书拉拢起来,给她腾出空地。 迎面扑来的潘海利根致命温柔的柔美中后调,谢佳菀有一段时间极其沉迷这个味道。她不觉侧头多看了眼身边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依旧从容不迫坐下来的人。 倾斜至腰的乌黑长发,驼色的大衣被她脱下来整齐地挂放在一旁,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打底将她的气质勾勒得格外鲜明。 “你是哪个医院的?” 没想到她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扭头和自己搭话,谢佳菀微微愣住,回答:“新州人民医院。” -- 狭路 之后的日子里,谢佳菀便和荣乐昕成了“同桌”。之后两人入科,又刚好都分在呼吸一区。 荣乐昕是土生土长的南州人,她自然不屑于医院食堂千篇一律的大锅饭。中午时间赶,她就勉强和谢佳菀凑合一下,到了晚上,她就会带谢佳菀去她多年珍藏的宝藏店铺品尝美食。 本来谢佳菀还觉得自己纯粹是来学习的,可自从遇到了荣乐昕,她就觉得日子过得没有这么煎熬和枯燥了。 荣乐昕是个热情的人,但是又不是无厘头的大大咧咧,她精于世故却保持着少女的纯真。相处久了,谢佳菀很是羡慕她。 都是干这行的,荣乐昕并没有舍弃自己的喜好,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戴满了精致的白金戒指,每几天就见她的美甲又换了个样式。可她的业务能力还很强,南州市第二人医的竞争激烈强度谢佳菀是早有耳闻,荣乐昕硕士刚毕业一年就能获得进修名额,也算是脱颖而出。 荣乐昕的夜生活还极其丰富。谢佳菀睡得浅,每天半夜都会醒个一两次,尤其现在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酒店环境里,她整晚整晚的失眠。 每次打开朋友圈,总能看到荣乐昕脱下白天的大褂变成夜晚的精灵,穿梭流连于各色夜场。最神奇的是,第二天在医院见到她,她还总是神清气爽。 不像谢佳菀,总要用遮瑕膏仔细地刷好几层才能遮住厚重的黑眼圈。 整个城市陷入沉睡,谢佳菀摘下眼镜,眼前屏幕里的文献瞬间变得模糊。她常年带耳机,这段时间才开始尽量克制,可四周万籁俱寂,耳里全是嗡鸣嘈杂,扰得她心乱。 她其实每天都处在休息不足的状态,任何一个静下来的时候都会昏昏欲睡,可一躺到床上,她就开始心慌、烦躁、辗转反侧。 借着这次机会,她已经预约上了南州医科大神经科的一位专家。不然她真的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横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她以前遇到一点挫折和烦心事就巴不得和全天下抱怨,嚷嚷着不如死了算了。可谁会真的想死呢?虽然她这二十多年过得一点都不顺,可她还是舍不得这个世上的很多东西,哪怕是曾经拥有过,现在已经失去了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的思绪渐渐混沌。 被震动的手机吓得一激灵,她闭眼扶额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才伸手去接电话。 “姐妹!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睡,有没有兴趣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今天缺人。” 听筒里传来震天的音响声和男男女女的尖叫,谢佳菀感觉额角的神经被拉扯了一下,她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太晚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懒。” 这句话半真半假,其实她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这些年身边渐渐变得冷清,圈子越来越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的缘故。 每天倒班要死要活,她根本没有精力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出去鬼混。 “少来!有帅哥噢……” 荣乐昕故作神秘地引诱她,实际上也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内心挣扎半天,耳畔的音浪越来越高,她体内仿佛也掀起一阵落潮。 挂掉电话后,谢佳菀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翻箱倒柜地给自己挑选眼影盘。一番折腾过后,她打量着镜子里的人,仿佛像在打量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 把暴露性感的衣服藏在厚重的羽绒服里,确认手机充满电后她就出发了。 也是这时候才有闲空看到手机上未读的消息。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大脑还没完全苏醒的神经也仿佛停滞了。 “听说你来南州了,有时间见一面吧。还有,最近南州有些不太平,你应该也看新闻了,少出些门。” 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就拦到一辆出租车。 报了地名,车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空阔的大道上。车厢的温度开得很高,司机神情端肃,只专心开车,逼仄的空间静得出奇。 谢佳菀望向窗外的霓虹闪烁,脑海挥之不去的是那条简短的寒暄。 分开快一年半的时间,她和叶栩都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可是对方存在于通讯列表里,也仅仅只是止于认识这一步,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再主动打扰介入过对方的生活。 今晚的信息好像有些突兀,又好像来的合情合理。 分手是她提的,他试图挽回过很多次,可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她。 就连家里人都觉得他们分开得草率,为他们觉得遗憾。毕竟他们曾经真的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佳偶,她和他都坚定不移的觉得,彼此就是对的缘分。 可是谁说的,一个男人不和你计划未来,就说明他只是想和你谈恋爱,仅此而已。 他说他爱她,但是现在还没有资本和她谈婚论嫁,可他明明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有多渴望家庭。 也许是在某一刻突然清醒,她果断狠心下了决心,要割裂一段曾经全身心投入的感情。 其实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因为哪怕再迟一秒,她肯定都会犹豫。可是她还是没给自己留余地。 思绪被抽丝剥茧,倏忽被闯入眼帘闪烁字牌惊醒,她重归于现实。付了钱,下车后被骤降的温度刺得背脊战栗。 酒吧门口有许多依偎低喃的男女,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带着暧昧焕发的神态。她独身一人快速穿过,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这么突兀。 在侍者的指引下,穿过通道,很快就来到另一个天地。 哄闹嘈杂,音浪此起彼伏,逼仄的空间里都是酒精和尼古丁和气味,舞池中央赤裸扭动的人群与稀薄的空气摩擦,快要着火。 “听说有帅哥你的动作就这么快!” 就在她快要被眼前的灯红酒绿迷醉时,一个穿着红色露脐装,黑色热裤和网格丝袜的女人响起热辣的声响,说着就拉她往里边走。 此刻的荣乐昕和平日相比,天壤之别,可熟悉的声音还是让谢佳菀很快就放下迟疑和戒备。 走到一半,他们被舞池涌出来的人挡住去路,荣乐昕停下来扭头看她。 “看什么?” 谢佳菀有些忐忑,不安且心虚地躲闪了几下视线。她已经很久没到这种地方玩,周围都是大胆袒露肉体和曼妙的身姿,她却迟迟没有脱下裹在最外边的羽绒服。 “你也不嫌热啊?”荣乐昕噗嗤一下笑出声,然后伸手帮她一把。 “我靠!这么好的身材此时不展示更待何时?”荣乐昕眼睛一亮,露出欣赏优质同类的惊羡目光。 谢佳菀的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的挂脖吊带,背后更是别有玄机,几根丝线交错盘旋,露出大半光滑白皙的玉背。她怕冷,所以选了条普普通通的紧身牛仔裤。恰恰是这样不拖沓精简的装扮,把她的身材优势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 她骨架小,个子却不算矮,虽说不是标准的前凸后翘,可在骨感和肉感并存的视觉定义上,加上微浓的烟熏妆,她无疑是夜场中能够吸引无数目光的焦点。 “可以啊,谢佳菀,和你这种姿色的人出来玩,可给我脸上长光。” 谢佳菀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对她说:“你都跟你朋友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就说我有个美女朋友要过来。” 谢佳菀狐疑打量她,又被她催促着往卡座走。 大老远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谢佳菀循声望去,发现一整个卡座都坐得满满当当,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有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正在开酒,看到她们,他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把瓶口调转对着她们的方向。 “差不多得了,别吓着我姐妹。” 荣乐昕说笑归说笑,可处处都很护着谢佳菀,自己头发上还挂着酒沫,却急忙先去查看谢佳菀的情况。 “阿昕,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藏着个这么漂亮的姐妹,都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 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女孩挪了挪屁股,翘着二郎腿笑得促狭,说:“就你们几个,还想攀上阿昕的朋友。” 谢佳菀侧眼,看到那个女孩披散着到肩上的头发,耳边是两缕飘逸的蓝色,手里夹着烟,面色荡着不屑。 “好啊,我好心带朋友出来,你们几个净想着怎么嚯嚯人家。” 荣乐昕的声音把谢佳菀有些停滞的思绪拉回来,她笑了两声,说:“你不是告诉我今晚有帅哥?” 短暂的沉默后,现场一阵欢呼,卡座上的人纷纷给她们腾地,那个寸头男人把早就倒好的酒直接拿到谢佳菀面前。 荣乐昕故作阻拦,“真不要脸,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你陈以豪给老娘我送酒。佳菀,别喝,喝了这一杯,这群臭男人就会一直给你灌酒。” 两人相视一笑,谢佳菀接过酒杯,很爽快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今晚来这,不就是喝酒图个开心。” 一杯酒刚下肚,她的脸颊就开始泛出粉润的光泽,在刚好扫过来的柔媚灯光下风情万种。 陈以豪舔了舔嘴唇,低声一笑,又对荣乐昕说:“这话说的,我哪敢给您递酒啊,旻哥可不会轻易饶过我。” 话音一落,卡座缄默间传来细碎的笑声。最角落发出一声冷哼,紧接着是打火机清脆的声响。 陈以豪扭头,恍然拍拍大腿,懊恼道:“哟,我差点把我们李妹妹给忘了。” “陈以豪,阿昕说得对啊,咱们这群人认识这么久,就没见你眼巴巴地给我们这几个女人递酒。” “这是过不去了,改明儿,我挨个给你们递,我干了你们随意。” 李荨子“噗嗤”一声,吐了口烟圈,扬起语调说:“干嘛改明儿啊,今晚是因为有谁在,做不来这事?” “你呀你,我怎么可能拒绝李妹妹的要求呢?” 陈以豪和李荨紫两人眼波流转,气氛一下子就涌动出暗流情愫,似乎把刚才空气中悄然升起的火药味盖过。 谢佳菀看了眼荣乐昕,她面色淡淡,不再看李荨子一眼,牵着谢佳菀落座。 来这种地方,无非就是喝酒玩游戏,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谢佳菀不仅喝酒爽快,酒量好,就连各种游戏都得心应手,省去了他们费口舌的功夫。 “佳菀是新州人,怪不得今天才和我们碰面。” 陈以豪把手中的烟掐灭,顺势坐到谢佳菀身边,贴心地把她脱下的羽绒服放好。 要是谢佳菀在南州生活,恐怕早就和他们这群整日混迹酒色会所的人认识了。陈以豪看她老练的样子,在他们这群人中都从容不迫,对她就更好奇了。 就像荣乐昕,她们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学历高、家境良好的乖乖女,可抽烟蹦迪没一样落下的反差感,最能提起人的兴趣。 谢佳菀用手扶着额头,撩了撩落下来的碎发,笑说:“上学的时候好玩,工作后就没什么时间了。” “理解,医务人员嘛,为人民服务。”陈以豪把目光挪到旁边正点燃一根烟的荣乐昕身上,说:“要是我们阿昕也有你这么好的觉悟……” “去你妈的!上次你老子住院,是谁大半夜忙前忙后的。” 陈以豪捧腹大笑,连连作揖求饶,边去倒酒边说:“火气别这么大嘛,你的大恩大德我可一直都记在心上。” 荣乐昕把烟重新含回嘴里,脸色冷冷地点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嘲讽道:“世界上要是少一些你们这些人我才真是要谢天谢地。” 火光在她挺立的鼻影上蔓延,她随手把打火机扔到桌上,瞥了眼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 “谁他妈规定医生不能泡吧、染头,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脱下那身白大褂,自己的自由时间,还轮得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空气好像一下子就有些焦灼,谁都不敢出声,似乎意识到荣乐昕是真的有些不爽。可又觉得有些奇怪,平日他们这群人说说笑笑,谁也没真正往心里去。 李荨子的笑打破了沉默,“我们不是担心你嘛。上回你脱白大褂的时候露出了手臂的纹身,那个病人家属就非说你不守医德,不务正业才害得他妈病情加重的。那事闹得多大啊,要不是阿抿旻,恐怕到现在都没完吧。” 有人轻咳了几声,可李荨子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往沙发后躺去,目光毫不回避地盯着荣乐昕。 手里的烟一直在燃,悄无声息的只剩下了半截。谢佳菀觉得郁结不舒,担忧着看了眼荣乐昕,却只见她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一言不发。 “怪我嘴贱,好好的出来玩,还聊什么该死的工作。”陈以豪忽然轻推了推谢佳菀,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对荣乐昕说:“来来来,总说我不把你当妹妹,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不喝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 就在谢佳菀云里雾里要给陈以豪让位时,荣乐昕挑眉幽幽开口。 她半个身子撑在膝盖上,眼角眉梢的笑意溢出来,和袅袅升起的烟雾交融,真的没有任何动作。 隐约觉得陈以豪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四周人都不出声,谢佳菀不禁为荣乐昕捏了把汗。 闪光灯猝不及防地亮了一秒,所有人眯眼适应了片刻扭头望向角落。 “啧啧啧,你们要不要看看,帅哥靓女同框,简直是艺术品。” 荣乐昕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很感兴趣,越过几个人去伸手。 “是嘛,让我看看,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饶不了你。” 陈以豪勾起嘴角低笑一声,浅骂了句脏话。也许是周围人都过分关注到两个女人无声的搏斗上,只有谢佳菀听到了他那句不屑又狠厉的“操”。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正好他仰头将棕色液体一饮而下,喉结滑动,性感十足。 他收回的动作很快,被高度酒精刺动了的神经快速抽动,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谢小姐应该也觉得这里很无趣吧,有没有兴趣去蹦一曲?” 说完,他就朝她侧头往舞池看了眼,发出诚挚的邀请。 两人站起来的时候终于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有人感慨:“还是豪子有魅力,这么快就能说动美女去蹦迪。” “你要有那本事,现在也不至于只守着阿英了。” 陈以豪摘下手表,贱兮兮地冲那个男人的方向开口,惹得那个男人神色大变,他怀里的女人也丝毫不客气,把手里的烟头直直扔过来。 恰好谢佳菀转身,眼前一晃,她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过去,然后稳稳站到他身后。 陈以豪抬脚踩灭那簇未灭的烟火,笑出声,然后看了眼谢佳菀,潇洒地朝身后招了招手,往灯光迷离的舞池中央走去。 跟着他走进去,刚好DJ新启动了一轮慢摇,谢佳菀被躁动不安的人挤得有些不悦。 头顶有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喜欢蹦,干嘛还要跟我过来。” “透透气。”说完,她又抬头,对上深邃的瞳孔,语气淡淡:“正如你所说,那里没劲透了。” 他低头深笑,用修长的手指刮刮鼻尖,快速变动的幽暗灯光把他的神情照得有些落寞。 “说这些……”他冷笑,“其实这种地方都没劲透了。” “噢,是吗?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人,呆在这里是最享受的。” “我们这种人?” 他忽盯住她的眼睛,眼波湍急。 谢佳菀突然清醒回神,忘记了自己不过只跟他认识了一两个小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都是把她往中心挤掉的力量。 心脏突突两下,她画风一转,语气重的锋利和嘲讽淡了很多。 “没什么,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我现在就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男人蹦迪,说你不就是说自己。” 他静看她两秒,忽然抬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直视他逼近的脸。 双脚似乎一下就脱离地面,身体漂浮在空中一般的没有支撑点,她惶惧、无措,却依旧保持镇定。 “我原本以为你和阿昕是一样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 相逢 谢佳菀除了平时上下班赶公交地铁,连出门走路都少。一曲蹦下来,她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散架,荣乐昕还和陈以豪他们嘲笑她快要步入老年阶段了。 她捧着一杯荣乐昕给她准备的果汁解渴,急促的呼吸久久平息不下来。 席间有人说:“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见阿旻他们过来?” 谢佳菀下意识瞥了眼荣乐昕,本以为自己不着痕迹,可谁知道她八卦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当事人捕捉到。 她心虚,东张西望地喝果汁,耳边传来警告的声音:“你可是我带来的人,可不兴和别人来挖苦我。” 这话说得无厘头,谢佳菀一头雾水,正要为自己辩解,席间就一阵骚动。 “哟,说曹操曹操到,还好没说什么坏话。” 谢佳菀抬眼,手里的玻璃杯险些滑落下去。 快两年没见,他倒是一点儿没变。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袒露出分明的锁骨和小麦色的肌肤,修长坚实的手臂青筋浅跃,黑色西装挂在小臂上,头发整齐地梳起来。英朗的脸上露出清澈随意的笑,攀了攀过去迎接他的人的肩膀,目光一扫而过,嘴唇的笑意却戛然而止。 剧烈运动后的心率高居不下,胸膛里的律动仿佛快要顶破坚硬的肋骨。窜动的气流不肯放过她的五脏六腑,辛辣的酒精和甜腻的果汁翻江倒海,她深吸了口气,闪躲开那道锋利的目光。 “怎么了?” 荣乐昕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替她把还剩下半杯的果汁拿走,触到她颤抖冰凉的指尖,她欲言又止。 “怎么来这么晚,你们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周旻正将目光从卡座最中央收回来,低头看了眼快要依偎到他腰间的李荨子身上,挑眉道:“噢,什么好戏?” “不怕,我都拍下来了,给你看看今晚四汀里最靓丽的风景线。” 李荨子说着就拿出手机划了几下屏幕,然后举到周旻生眼前。 有意无意拂过她发丝的手停下来,周旻正盯着暧昧灯光里对视的男女,从眼眸透出一点细碎的笑意。 看向正悠闲躺着抽烟的陈以豪,周旻正理了理手表迈步走进去坐下。“豪子,怎么今天不见你带小全过来?” 陈以豪抽完最后一口烟,笑说:“你还怕我没有女伴?”说完,他坐起来去摁灭烟头,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身边的人。 刚落坐的叶栩顿了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把西装放好。 周旻正的目光又扫过去,饶有兴趣地问:“噢,来了个美女,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你少听豪子吹牛,这是阿昕姐带来的人。” 一时间,所有目光又落到荣乐昕身上。 “看什么看,老娘身边美女多,心情好让你见见世面。” 她一一回敬回去,风情的眼线充满轻佻,最后盯着周旻正的脸,勾起玫红色丰满的唇,意味深长的说:“旻哥可不敢打我姐妹的主意。” 周旻正吐了口烟,任由浓雾在眼前慢慢弥散开,把她那张勾人妖媚的脸变的清晰。 “当然,得过你这一关,对吧?” 他把语调放得极其缓慢,炽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缠绕在她身上。 荣乐昕轻笑一声,没有搭理他,自顾转过头去和身边人交谈。 谢佳菀思绪迷糊,好像一晚上喝下肚的酒都在这一刻从胃里涌出来,尽情释放它们的威力。 在一旁看到周旻正和荣乐昕你来我往的模样,李荨子翻了个白眼,又热情地拉着叶栩介绍:“佳菀,我们叶大帅哥,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的眼?” “噢,这话怎么说?”周旻正突然来了兴趣,又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陈以豪。这小子刚才还明里暗里的说谢佳菀是自己今晚的女伴,可不到两分钟就被人把老底都揭光。 看起来,这个谢佳菀对陈以豪似乎并不感冒。 但陈以豪是谁,他气定神闲,从容笃定,唇畔含着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深看了眼李荨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充满警示。 李荨子笑笑,并不在意他的欲擒故纵,旁若无人地往周旻正身上靠。 “佳菀可是听说今晚四汀有帅哥才来的,不然人家是到南州医科大进修的,哪有这么多时间。” 他抬了抬手,完全伸展开大臂把李荨子搂住,拖了长音,望向她们的方向。 “也是个医生……” 说完,他扭头看了眼叶栩,低语道:“学医的好。” 叶栩眼睛里的眸光倏忽沉了几度,随即慢悠悠地伸手去拿酒杯,闲情逸致般地朝谢佳菀的方向摇曳杯中液体。 “赏个脸?” 刚才体内流窜的情绪仿佛已经走了一遭,舞池一曲终了,狂欢四起,她把手中的杯子稳稳地放下。 伸手挑了挑耳边的碎发,几缕被汗浸湿,眼角闪动的细碎珠光把的妩媚和疏离勾勒得淋漓尽致。 “下次早点来,我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 短暂的缄默后,她身边发出震天爆笑。随着陈以豪的笑声,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打量叶栩。 陈以豪连连摆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平静放下酒杯的叶栩说:“叶栩啊叶栩,你小子也有这天。” “难不成她喝了你的酒?”旁边的周旻正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头,问陈以豪。 “我可是专门开了瓶最贵的酒在这儿欢迎新人,又没有姗姗来迟,是吧,佳菀。” 叶栩抬眸,没有理会语气中满是得意的陈以豪,只是定定地看着微醺的她。 荣乐昕从洗手间回来,已经不见谢佳菀在座位上,可出乎她所料,陈以豪还坐在座位上和他们猜拳。 夜已深,虽然舞池气氛依旧高涨,可去洗手间清醒了几分钟,荣乐昕忽然觉得夜色寥寥。打了个哈欠,她就拖起自己的大衣,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出去。 男人修长健硕的身躯散漫地倚在通道的门帘后抽烟,往她的方向看了眼,吐了口烟。 “走这么早?” “我来得也早。”她索性停下来,把大衣套上。 注视着她试图把被卡在衣领里的头发全都拿出来,他眯了眯眼,把烟含进嘴里,腾出手来替她拨动青丝。 她抬到一半的手愣了愣,仍由他去。 “谢啦!” 语气很洒脱,脚步也没有任何留恋。刚走一步,手腕就被钳制住。 “你今晚很漂亮。”他的声音带着些洋酒的风情,低沉如未探索的海域。 她斜眼,锋利又魅惑的眼线延展出去,把他一张慵懒的脸缠住。 “今晚想要你。” 她注视他微动性感的喉结,勾了勾红唇,慢慢凑上去,手指攀到他领口敞开处露出的跳动肌肉处。 “明天医院还有一堆事,找别人吧。” 刚走出去的身姿又被他捞回去,她像是真的有些烦,细眉倒立,躲闪开他往胸前柔软埋去的胡渣。 “周旻正,你有完没完。我们说得明明白白,双方都有意愿,才会去开房。” 他总是玩这套,偶尔让喝了酒的她险些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危险关系。 “上次找你,你就以生理期拒绝,这都快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你下一次生理期又要来了。” 她冷笑,挣脱开退后两步,不紧不慢理了理头发。 “正哥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个月你为了谁守身如玉。” “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他突然也变得冷硬起来,站直身体盯着她把长长的一口烟缓慢的吐出来。 “不信。” * 谢佳菀走出闷热的空间,对骤然灌注进肺里的清新空气有些不适应,脚下绊到一根枯枝,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慢点……”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站稳微微侧头,看到他伸到半空的手。 心底划过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沉默僵持了两秒,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自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我给你发的消息,怎么不回?” 虽说了解她的个性,超过两个小时不回复的,就是她不想接受的信息。他为此耿耿于怀了一晚上,又回忆起过往种种,心中躁郁难舒,从公司的酒会出来,听说四汀有局,他就来了。 可谁能想到,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和她重逢。 她垂着脑袋,纤瘦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暗叹了口气,他走上前试图扶住她,妥协开口:“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手触碰到她滚烫肌肤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就像触电一般弹开。 “别碰我!” 锋利的发梢划过他怔住的脸,尖锐暴怒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久久回荡。她像是喝醉了,可眼睛里却又明澈清醒,“叶栩,我不吃回头草。当初我提分手的时候,你可是答应得很快。” 说到底,她还是芥蒂,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根本就没有对这段感情做出过挽回的真正努力。 所以事后他的百般挽回,在她心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深情。 “你是拿分手试探我。” 他回应得很平静,可语气下似乎也充满了不悦。 风扬起她零碎的头发,半掩住她通红透明的五官。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听到了浓重的鼻音和不可抑制的颤抖。再次见到倔强与自己对抗的她,他心尖的悸动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是,我就是个混蛋。可你不是说,自己就喜欢混蛋吗。” 她剧烈挣扎几下未果,被他反手紧紧拥入怀中,把四面凛冽的风都抵挡住。 她想自己是醉了,才会最后妥协地闭上酸胀的眼睛沉溺在他柔声细语的忏悔中。 “佳菀,我好想你。” 初冬时节的南方,街道的绿植依旧枝繁叶茂,一年四季的温热昼暖、冷寒霜冻,似乎都和它没有太大的关系。 隐藏在斑驳树影里的车窗缓缓合上,在寂寞夜色里光怪陆离被隔绝在墨黑的遮光板上。 “走,让他明天再到学院找我。” 司机应了声,没有多余的闲心去深究这个沉沉的声音。 到底是世界太小,还是老天故意折磨他,又或者,是想让他清醒。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看到她喝得颠三倒四,身边就跟着一个男人。她试图逃脱,可最后却温顺服帖的依偎在那个男人强势霸道的怀里。 搭在车把上的手骤然定住,像是失去了知觉。 其实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怀疑过,她为什么当时会这么决绝地提分手,连个敷衍的理由都不舍得搪塞给他。 分开后,她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直到一年多前。 她说她不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寻求刺激,不甘寂寞,无法抵挡他猛烈的追求。那如果是有一天她心里走进了别人呢。 可每次想到这里,他都浅尝辄止,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相互拉扯着,似乎在呐喊抗争。 亲眼所见,维持压制了数年理智拔地而起,羞耻、不甘、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波及到体内的每一处的角落,烧得片甲不留。 -- 解围 周旻正还在打瞌睡,车窗被叩击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 “靠,让我来学院找你,现在都几点了?” 梁从深面无表情地在怨怼中钻进车里,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说:“怕你良宵苦短,故意来晚些。” “别提了,昨晚碰一鼻子灰。你说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不好惹,惹急了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梁从深淡淡瞥了眼脸色虚脱的周旻正,“你要是趁早给人一个准话,也用不着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周旻正轻笑一声,坐正身子,手指有意无意扣着方向盘。 “别了吧,还是现在自在。你还别说,就这样玩着,偶尔低低头,哄哄人,也挺有趣的。” “昨晚是荣小姐,还是李小姐,又或者是有什么新人?”梁从深明知故问,嘴边抹了丝意味深长的笑。 他和周旻正是在伦敦认识的,这么多年,周旻正的风流事他门儿清。那些和他有关系的女人,从大不列颠到南州,梁从深学医的脑细胞帮他记得比他本人还清楚。 周旻正懒得搭理他,打了个哈欠,又突然想起什么。 “她在你们大学进修,你有没有碰着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查女朋友的岗呢。” 梁从深抽出烟正准备放进嘴里,就被人一把夺走。 “少这里冷嘲热讽,你小子在英国的时候可不比我混账,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清楚?” 有时候见他一身正装或者穿着白大褂,偶尔架个金丝眼镜俊冷又矜持,被一群小女生追着喊“教授”也不为所动,周旻正就恨不得当个“正义使者”。 梁从深窃窃笑起来,拿出打火机先给他点上,再不慌不忙地给自己点上。两个男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吞云吐雾,沉默了一会儿,周旻正难得正经一回,主动聊起正事。 “和承庭徐老板那笔生意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 梁从深皱了皱眉,沉思片刻,“他最近没少往我爸公司跑,要是钱到位了,我爸不会不卖他这个人情。” “那就换个人,你不是不想和你爸在生意上有联系吗?” 周旻正从伦敦回来后就从家里出来单干,借着父辈的资源和人脉,自己的医药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去年他好不容易说动了梁从深加入,却无意间让梁从深和梁世山两父子做了“竞争对手”。 “徐为达是个老滑头,他看中你公司现在的势头,可又不舍得放弃我爸的影响力,所以才会两头跑,给自己留个余地。但我还是那句话,虽然他是器材界的大头,但现在市场这么广,不是非得盯住他家的品牌。” 周旻正的酒还没完全清醒,听梁从深说话一套套的就头疼。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比我在行,反正这事儿交给你决定,我那边儿还一堆事,妈的烦死。” 梁从深对他这幅没耐性的样子习以为常,拍了拍落在大腿的烟灰,淡淡开口:“学医你比不过我,可做生意,还是你更胜一筹。” 周旻正对他这句话的还算满意,笑着拍他的肩膀,说:“我说你小子真是能屈能伸。怎么,都安定下来了,不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你都没玩够,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把烟熄灭,梁从深系好大衣扣子,又理了理衣领,神色淡漠。 有时候周旻正真是看不懂他。回国后,他收敛了不止一点两点,就连私人会所都少去,平时想约他喝杯酒都难。 “哎呀,知道你现在搞科研、课题心无旁骛,但周末的酒局你必须得去,别给老子找什么借口。” “你放心,既然答应和你合作,我该做好的本职工作,一样都不会落下。” 周旻正侧头笑了两下,目光在一众涌入校园的身影里捕捉到两个倩影。 临近上课时间,她们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拉下车窗,周旻正对正准备离开的梁从深吹了声口哨。 “昨晚认识个女的,我琢磨着像是你的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梁从深冷淡转身,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却充满鄙夷。 “你认识的女的?那岂不是比你还要会玩,我怕我招架不住。” “哈哈……”周旻生指着他怒视两眼,随即又掂量着说:“那可真说不准。” 今天荣乐昕看上去很不在状态,谢佳菀偷瞟了她好几眼,才迟疑开口:“不舒服?” 直到手里的笔转掉到桌上,荣乐昕才嗤笑一声,撑着脑袋丝毫也不回避谢佳菀的目光。 “你应该不只是单纯关心我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谢佳菀故作恍然大悟,也撑着脑袋望着她问:“那好吧,你自己说,和那个周旻正什么关系?我竟然以前看不出来,你这么容易败倒在男人手下。” “去你妈的!” 荣乐昕没有故意遏制骂人的声音,惹得前排的几个人纷纷扭头。谢佳菀和她也不在意,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坐好,又佯装认真听了会儿课。 “那你猜错了,是我要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清冷的声音却不如以往的肆意,谢佳菀笑了笑,说:“是吗,我没猜错的话,他昨晚是和那个李荨子快活去了吧。” “今晚还不知道和谁,反正不是我。”荣乐昕面无表情地按下笔,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笔记,强劲潦草。 “你自己就是干这行的,也不怕得病。” 谢佳菀决定不再开玩笑,有些忧心忡忡地把声音压低告诫她。 荣乐昕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男欢女爱的事儿,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少在这里跟我假正经。” “到时受了伤,可别找我哭鼻子。” 荣乐昕咯咯笑起来,示好地去搂谢佳菀的胳膊。 “你放心,我有数的,没点阅历和胆子,谁敢和他周旻正扯上点什么关系。” “他什么来头?” 昨晚在四汀,谢佳菀就已经察觉到那几个男人身份不浅,除了陈以豪,所有人都尊称周旻正一声“旻哥”。 “有钱又放荡的公子哥,长得不赖,裤裆里带个把,活好,没什么特别的来头。” 荣乐昕的话说得露骨,几分不屑,又几分享受的炫耀。 谢佳菀撇了撇嘴,硬生生把无语变作迁就。 “可不得让荣小姐满意嘛,不然你肯和他当炮友?” “谢佳菀,我才是真的看走眼了。”荣乐昕打量她两眼,随口说,“周家几乎垄断了南州的房地产市场,黑白通吃。陈以豪,你记得吧,也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和他们这种人讲感情是天方夜谭,你要是图个脸和活好,可以和他们玩,但千万不能陷进去。” 谢佳菀把她说的话都听进了心里,表情有些凝重,迟迟没有说话。或许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这么急切的打听这些人的来历,其实是因为想不通叶栩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怎么,怕了?” 见她久久不出声,荣乐昕停下手里的动作叫她。 “那那个叶栩呢?” 她还是没忍住,他的名字几乎是从心口冲破闸门。 短暂沉默的几秒,谢佳菀有些后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藏在桌下的手指几乎要搅成几团。 破天的笑显得有点突兀,“我果然没看走眼,你喜欢那种类型。” 谢佳菀沉着脸扭过头,刚好下课铃打响,她自顾收拾东西。 “说实话,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跟着他们见过他几次。哎……跑这么快害羞了还是怎么……” “我约了医生,不跟你说了!” 就这样半真半假的小跑出教室,谢佳菀站在楼梯平复了一下思绪,依稀记得昨晚和叶栩在酒吧门口的纠缠。 在心底骂了几句,她又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在拥挤的人流中往一附院走去。 还是去得晚了,约的专家已经离开医院,折腾了几天,到头还是扑了空。 下来时她没坐电梯,晃晃悠悠地观赏了一下这所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医院。像新州那种小地方的三甲医院根本没法和这里比。 她从二楼平台区穿过,想着从平台再坐扶梯下一楼,可一出拐角,就看到站在化验室旁边的一群人。 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大褂的样子,贴合的尺寸把他精瘦优越的身型勾勒完美。白色似乎给他成长中惯有的黑融合了几分绅士和严肃,他双手插兜,和另一个医生说话。 身后跟着三四个学生,都是女孩子,各个靓丽高挑,即使戴着口罩,也掩饰不住被遮住的面容。 她原本想快速走过去,可不承想听到有人大叫她的名字。 “谢佳菀?” 唐苏还是和当年在校时一样大嗓门,来来往往的病人都张望过来。 “我没看错人吧,你怎么在这儿?” 谢佳菀感觉左前方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知道唐苏记忆力极好,生怕她与此同时又认出梁从深,于是急忙拉她走到一旁。 本科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唐苏考上了协和的研究生,毕业后顺理成章进了南州医科大。这么多年,大家之间虽鲜少联系,但离得不远,也总还是能听说彼此的大致情况。 唐苏还赶着工作,两人只寒暄几句,约了得空吃饭就分开了。 原本她想要原路返回,不坐什么扶梯,可刚一走出柱子,就看到他依旧站在那里。 他的学生已经离开,他按下笔尖,插进胸前的口袋里,好像并不打算和她说话。 此刻再掉头,倒显得她多此一举了。硬了硬头皮,她试图面不改色地从他身边路过。 “唐苏是吧,你大学舍友,当时的专业第一。” 短短一句话就让她停住脚步,咽了咽口水,心里竟泛起些苦涩的往事。 以前她老在宿舍和他视频通话,每次他的视频一打进来,全宿舍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赶过来凑热闹。 宿舍四人,她是当时唯一有固定男朋友的,还是个算青梅竹马的高中生弟弟,好不让人羡慕。 他低低笑着,似有嘲讽,“人家协和毕业,现在已经是主治医师了。” “你是不是一刻不挖苦我心里就不舒服?” “我是提醒你,做人要有点责任感和危机感。” 她冷笑挪开视线,“我又不是你的学生,梁教授有那么多女同学跟着,随便找哪个说教,都比和我这个不求上进的老阿姨费口舌要强。” 说完,她去看他,果然见他脸色沉得像块碳。只可惜,她并没有很强的快感。 报应很快就来了,从正前方有几个飞奔的护士推着治疗车笔直跑过来。她们已经尽力紧迫叫人群避让,只可惜她刚才太沉浸与和他争个你死我活,反应过来时,臀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脚底踉跄,她下意识地往前扑扇几步,险些撞到墙角。 他冷眼看着,像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出糗,只是端着脸往护士飞奔的方向看去。 空气中似乎还弥散着摩擦生热后的火花,有人嘀嘀咕咕议论,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哪条人命危在旦夕。 这在医院是常发生的景象,不管是谁,都习以为常。 谢佳菀心里堵得难受,拢了拢肩上的包,可只走了几步,便被一个穿着鬼马的男人拦下。 “小姐,看病啊?那个科室啊,我帮你预约。” 谢佳菀警惕地瞪他一眼,想着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不敢乱来,于是不予理会,可谁想到他变本加厉。 “唉美女,跟你说话怎么不理人呢?” “我不认识你……”她提高音量,试图让周围都听见。 可那男人不依不饶,“不认识就现在认识认识,我在医院有人,到时你想看哪个专家还不容易。” “不好意思,先生,她是我的病人。” 头顶磁性沉稳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身型挡在她与魔鬼间,驱散了她体内四起的恐惧。 “你?”男人明显语气不悦,后退几步打量梁从深,满脸不服。 梁从深没再说话,身形未动,可身边有人认出他,惊喜叫道:“这不是梁教授吗?” 听到这话,男人才把怀疑和不屑打消,在一拥而上的人群里不甘不愿地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谢佳菀,悻悻离开。 梁从深换上专业的笑,对认出自己的人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看了眼垂眸恍惚的她。 “走吧,还有些事宜我需要和你交代清楚。” 一时间,仿佛有个从记忆深处传来的少年音与此刻低沉的男声重合。 “走吧,让你以后还跟不跟我闹脾气。” 那时候她下晚修,被外校的混混堵在街角,他骑个电动车路过,横绝在她和那几个人之间,趾高气昂。 “长没长眼,老子的人也敢撩?” 那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见面,他出现时,她根本认不出他,还以为自己半路都能遇到个护花使者。 后来她坐在他的身后,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正盘算怎么开口谢他,他却扭头盯着她。 正在她头皮发麻,以为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时,他一本正经的问:“佳菀姐,你真不记得我是谁?”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老老实实地叫她“佳菀姐”。 身边的人当然不知道短短半分钟,她的回忆抽丝剥茧般地铺陈在她的脑海里。一声轻蔑地玩味话刺得她心里一痛,“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有魅力,到哪里都能遇上这种烂桃花。”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她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多漂亮,很多张扬的自信,都是他给她的。 小的时候,她就觉得他长得不赖。长大后,他更英俊潇洒,是在校园里备受女生追捧的角色。而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和这号人物扯上关系。 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笑谈:被他看上,狂热的追求,执迷的占有,是她唯一觉得自己魅力爆表的时刻。 以前她嫌自己腿粗,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从不肯穿短裤、裙子。而每一个男孩,都喜欢看自己女朋友穿性感漂亮的小裙子。他就会一次次鼓励她,说好话哄她,送好看的裙子给她,让她和他出去玩的时候穿上。 甜言蜜语听久了,她有时候真的也觉得自己的腿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 “还行吧,没有你魅力大。”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明明该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醋意,可时隔多年再从她嘴里说出来,真的就好像只是一句应承敷衍的话术。 -- 故人 进修期间难得的假期,比起出去和荣乐昕那群人鬼混,谢佳菀更愿意呆在酒店。 那天晚上之后,叶栩没少找她。 谢佳菀记得那晚的每个时刻,记得和他剑拔弩张时的威风,也记得被他搂在怀里时的软弱和留恋。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很情愿承认自己真的放下那段感情了。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清除一段记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了。 更何况,当初还是她主动追求的叶栩。 两人从炮友发展成情侣,其中经历了百转千回,也只有她深知其中的苦楚哀愁。她告诫荣乐昕不要陷进去,是因为她太明白就算遇到一个可以为你回心转意的浪子,这段自己先动情的关系也未必能如自己所愿的那般美好。 有时候谢佳菀时常会想,是不是她和叶栩只适合那样游戏人间的关系。 鬼使神差地接听他的电话,那边显然掩盖不住的惊喜,又怕吓退如今略显冷淡的她。 “佳菀,晚上见一面吧,你以前就一直想去世贸大厦吃烤肉。” 他向来单刀直入,他们之间进展飞速,有大半的功劳都在于他。 那时候的谢佳菀刚痛苦地结束一段荒唐的感情,在学业上又频繁受挫。就这样,在她迟来的叛逆期,她遇到了叶栩。 因为他,她也变得奔放热情。少女时期的赤诚、羞涩,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带给她无尽新鲜感的男人。 “今晚不行,我约了别人。” 他停了停,没有深问下去:“那明天,反正我等得起。” 心尖被什么东西无声滑动,她望向窗外,声音有些缥缈。 “你是要和我旧情复燃?”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就在她嘴角快要勾起自嘲的冷笑时,忽而听到他清朗的声音。 “你不是总觉得我们以前在一起得莫名其妙,那这次换我追你,好好的、认真的追求你。” * 和唐苏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多年未见,谢佳菀生怕迟到引起尴尬,所以早早就来到餐厅。 六点一刻,唐苏才火急火燎赶来。一坐下就抓起杯子灌水,抱歉道:“有个病人突发情况。” 都是干这行的,谢佳菀自然能够理解她,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那今天你买单。” 唐苏笑出声,撩起袖子大言不惭,“行,老娘请客,先来个最贵的海鲜套餐。” “一看就不是诚心的,又或者,你忘了我不喜欢吃海鲜。” 唐苏笑得越发灿烂,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开玩笑。不过这些,谢佳菀都不在意。 毕业后各奔前程,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挤出时间和同窗吃饭,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一来一回间,饭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并没有谢佳菀预想中的冷淡尴尬。 唐苏性子还是活泼,其实谢佳菀根本不用担心别的。来之前她是觉得自己这些年变了不少,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别人也会和她一样。 可现在看来,变的只有她自己。 “你还是吃这么少,怪不得越来越瘦。”唐苏边说边把盘子里剩下的一块披萨拿到手里。 谢佳菀询问她:“要不要再点点什么?” 唐苏急忙摆手,“别,我是遇见你高兴才破戒,不然今天是我减肥打卡的第三十天。” 其实唐苏也不胖,是标准身材,可这姑娘从大学就开始嚷嚷减肥,断断续续,到了毕业体重也没什么变化。 “唉,再不努力,我真的要成大龄剩女了。”说着,她真的愁上眉间,咬了两口的披萨都放了下来。 “你还不知道吧,咱班的那个谁,孩子都会走了。” 二十八九的年纪,结婚成家生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谢佳菀听到,不免心中有些感慨。 “羡慕她干嘛,当初她没考研,出来在社区医院干了两年就改行了。你看看咱们还在医院的人,有几个和她一样的。” 谢佳菀尽量说得轻松,安抚唐苏羡慕和不甘的心。可唐苏反而变本加厉,苦恼倾诉:“话是这么说,可你们谁没谈过几个。你说我也不差,怎么到现在还单着?” “那是你眼光高,自己又太优秀,咱班男的谁敢招惹你这个专业第一。好不容易有个不知好歹的田俊往上凑,你偏偏还傲娇不要。” 听到某个名字,唐苏像爆竹被点燃一样,“别他妈跟我提他,晦气!” 谢佳菀捂嘴偷笑,唐苏的脸拉到地上,神色愠怒。 田俊快毕业的那段时间对唐苏展开疯狂追求,可这小妮子天天甩人家脸,结果人家毕业一年,转头就跟了唐苏在班里的宿敌,好到现在。 “那种男人不要也罢,我这些年算是看明白了,宁缺毋滥。”她突然释怀,把手里揉成团的纸巾扔到桌面,垂眼说:“这世上好人真的不多,何必为了一点愚蠢的深情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去赌、去博。想想惠勤……” 刀叉上的光倏忽反射到脸上,竟刺得人肌肤生疼。手开始不受抑制的抖,指缝沁出汗,谢佳菀不动声色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对面的人只看到她脸上的恍惚,后知后觉说错话,重重叹口气。 “不说了,当初你和惠勤关系最好。她出事,大家都难过,可谁不知道你最难熬。” 无数股堵在臃肿酸楚的喉间,耳边还传来絮絮叨叨的咒骂。作为朋友,唐苏如今遇到故人,想起往事,还是忍不住说:“她死了,那个臭男人还不是风光无限……” 目光投向城市上端的大片云雾,几净的窗里倒映着精美的装潢、不疾不徐的脚步,还有她那张恍惚的脸。 毕竟是过去五六年的事了,时间总是能冲刷掉一段往事浮于表面的杂质。 一顿饭吃了许久,两人的话匣子都被打开,聊得十分尽兴。 眼看着要散席时,忽然听到唐苏问:“对了,梁从深在我们大学任职,这事儿你知道吧?” 当初她分手,几个好姐妹怕她难过,都宣扬是她玩腻了,把弟弟甩了。一来二去,假话也该变真了。所以一直以来,她们这几个人都不是很忌讳在她面前谈及梁从深。 “嗯。” 言简意赅,明显是不想再谈下去。可唐苏迟疑片刻,身体往前坐了坐,问她:“我记得当初你说,你们两家从小认识来着?” “怎么了?” 谢佳菀盯着唐苏,有些心虚,一向坦然大方的她也变得扭扭捏捏起来。 “诶,这不是我有个侄女,今年考研,想报考他的研究生。可人家只招一个人啊,这竞争多激烈,我劝她好多次,她就是不听。” 谢佳菀望着眼前的人,久久没有说话。终于是无法忽视心里的失落和苦涩,她整理自己包包的带子,轻笑一声:“我说呢,唐大医师百忙之中能抽出空来和我吃饭?” 或许只要唐苏矢口否认,谢佳菀就会说服自己她不是有备而来。可她还是不受控制的心冷,收回了自己之前的念头。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谁不是看碟下菜。每天为了生计忙得要死要活,有几个普通人还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老同学叙旧。 只可惜,谢佳菀从来都低看了自己。她的确是身边人中最垃圾的废物,可正因为这样,才显示出和她有关系的人有多厉害。 父亲是医院的一把手,青梅竹马的前男友是留学归来的精英教授。她怎么就忘了,除了她自己,谁都巴不得窄干这么优质的资源。 唐苏只当她是开玩笑,干笑两声,端起快见底的茶杯,润了润嗓子,说:“我这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可我和他又不认识,贸然去找他,实在有些不合适。” “你未免对我太有信心,我和他是前任,你见过哪个谁去求前任办事的。” 她淡淡开口,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叹了口气把眼神投向别处。 唐苏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又把话退了回去。 “你和他算是同僚,就算不认识,在南州医科大,以你的资历,要找个人还不容易。” 见她主动松口,唐苏吸了吸鼻子,说得无奈:“别看我考过了主治,可南州医科大人才济济,我根本不算什么。要是我也有资格带研究生,我还能放着自己侄女去报别的导师?那丫头就瞧中梁从深留英回来,年纪轻轻就一番作为,脾气倔得要死,说什么二战也要考他的研究生。” “还不是跟你一样,倔得要死!”谢佳菀恨得牙痒痒。 因为她听了唐苏的话,竟滋生出些同情。她痛恨死自己耳根软的致命缺点。 * 荣乐昕和唐旻正姗姗来迟,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打趣他们要是没有精力就干脆别来了。 男人负责应付大家,荣乐昕坐到谢佳菀身边,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是谢佳菀不怎么喜欢的橘滋脏话。有人形容它的味道是动情的痞子,可在谢佳菀眼中,痞子才不会动情。 从侧面又涌来同样的味道,谢佳菀瞥了眼唐旻正,把手机放下,又扭头看身边的女人。双颊红润爆满,娇嫩欲滴如一只待采的百合,又如同西方壁画里明艳奔放的玫瑰。 情爱过后,女人更像女人,那种鲜活和色彩是无法掩盖的夺目。 谢佳菀心里有些憋闷,恐惧排斥都市男女浮华的同时又羡慕。她羞愧于去面对自己内心的渴求,因为什么都经历过,所以干枯的时候显得越发苍凉。 “不是说要冷他一阵子?” 荣乐昕伸出根食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鼻尖,上面还残留着男人雄性的气味。那边的眼波似乎也婉转暧昧地流连在她身上,唐旻正半靠在卡座的软垫上,点燃了根烟,享受地抽,浑身上下带着挑衅、满足,似乎在得意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可荣乐昕不认为是自己失败。 挑了几缕头发放到耳后,她轻笑说:“这才是没有羁绊关系的好处。不想做的时候,你没义务去迎合他、取悦他。想做的时候,一拍即合的默契,什么都不用多说,各自得到满足,拍拍屁股走人。” “那你怎么不去找别人?”谢佳菀玩味地故意把音调提高。 荣乐昕故意不去打量那道毫不掩饰的目光,思考片刻,趴到谢佳菀耳边低语。 舞池的音浪震耳欲聋,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在扭动。两个女人掩面而笑,没有一点羞涩。 唐旻正嘴边的笑容维持得有些僵硬,身处燥闷的闭室,他的心也变得有些焦灼,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缓慢抽了根烟。 “梁从深?” 偶尔听到她们谈话,唐旻正忽然来了兴趣,也找了个时机将心底的烦躁压下去。 谢佳菀有些讶异,忍不住多看了眼唐旻正。这段时间,跟着荣乐昕他们在四汀和各种酒吧混,唐旻正出现的次数不多,谢佳菀也没什么兴趣打探他。 此刻谢佳菀第一次带着警惕和猜疑去看他,才理解了荣乐昕的话。 长相优越,家境殷实,能说会道,都是人以类聚,从他身上似乎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他和梁从深认识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噢,想起来了,你们现在在南州医科大进修,那小子的名声这么大,你们不知道才是奇怪。” 谢佳菀有些无语,迎上唐旻正几分含笑却晦暗不明的目光,她顿感恼怒和羞赧。 这样的男人总是有迷之自信,怕不是以为她是看上了梁从深才会提起他。 “诶,这个什么梁从深我略有耳闻,和你认识……”荣乐昕说得意味深长,忽促狭一笑,攀上谢佳菀肩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不介绍介绍?” 谢佳菀只恨自己说话的速度不够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她给自己介绍男人的热心。 白了她一眼,就听到唐旻正朗声大笑:“想认识他还不容易,别看他是个教授,我们在英国的时候,他可是我们这些人里出了名会玩。” 谢佳菀有些恍惚,看了眼还在打量自己的唐旻正,隐约有些期待他能把话说完。 “佳菀要是有意思,这周末就有个饭局,到时候我带你去。” 她突然很清醒,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莞尔一笑:“我想旻哥是误会了,我现阶段对男人没兴趣。提起梁……教授,不过是久仰他的大名。” 场面似乎有些尴尬,唐旻正却毫不在意,拖长语调“噢”了一声,然后又把手中的烟摁灭,仍然意味不减:“那个饭局都是一些界内人士,去了总没有坏处。我原本是想带乐昕去,可她要上夜班,没法调班。”他说着,抬眼看了眼她,唇边的笑意越发深,“带谢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出席,也算有面。怎么样,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荣乐昕不为所动,自顾点了支烟,见谢佳菀不做声,她推了推她的肩膀。 “去呗,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让你重新对男人感兴趣的男人。” 从四汀出来,荣乐昕说肚子饿,可眼下只有肯德基还开着。 两人沿着冬夜的街走了几百米,钻进一家只有店员的肯德基。点了吮指鸡、薯条、可乐,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无声的雪。 唐旻正中途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至此都没再提起周末饭局的事。 见谢佳菀闷闷不乐,荣乐昕打趣她:“有时候我也挺看不懂你的,在我面前跟头发情的母狮一样,可真的在了男人面前,又一副性冷淡的样子。这算是,一种自我保护?”荣乐昕抱起个鸡腿就开始啃,毫无形象。 “很别扭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就算是和别人约,也只是和固定的对象,最后还爱上他了。” “嚯嚯……”荣乐昕看热闹不嫌事大,思忱道:“所以现在才这么小心翼翼,害怕再受伤?” 谢佳菀点头,又摇头,失笑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我一直是在循规蹈矩的生活,偶尔离经叛道,也会一边享受疯狂一边懊恼不已。” 荣乐昕叹了口气,不再说笑,“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唐旻正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兄弟也不会是。他对兄弟极好,常常帮忙物色,不然你以为他真这么好心,带你去认识大人物。” 谢佳菀握了握手中温热的咖啡,说:“我知道。只是……”她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说:“我不想再逃避了。” 也许是见了唐苏过后,也许是经年累月之后,她的心态在某瞬间就发生了形如宇宙大爆炸的变化。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人生还是一事无成。原本以为只要她不世故,就能避免旁人把世故带到她的生活。 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感情,她不敢面对,不敢回忆。可唐苏提起了阳惠勤,经年过后,她忽然意识到世间没有一件事物可以永存。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独她乐此不疲地把自己封锁在舒适圈。 * 周末下午三点多,谢佳菀就洗了个澡,然后把头发精心护理吹干,化妆、选衣服,如同她即将要去参加一场严肃的典礼。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会是整个饭桌上最底层的存在。甚至于被一个男人带领出席,她会接受各种轻佻、低俗的目光。 不知道他看到会怎么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明知道他在,她是为什么还会去。就像在新州,在家庭聚餐,在每一个不经意能听到他名字的瞬间……他对她的冷嘲热讽,字里行间的怨恨和报复,都能在心里激起千层浪。 她开始为自己争取人脉,走上正轨,剥夺毁灭掉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施加羞辱的唯一理由。 他受不了当年的“被抛弃”,她也不想再每每面对他就想起过往的种种。 -- 饭局 饭局是在南州市最高档的酒店顶楼。大金镶边的红毛地摊,飞云之上的观光电梯扶摇直上,从脚踩入软得像云朵的毛绒里开始,就有一个接一个穿着制度的侍者扬起标准的笑容指引他们往最里面的包房走去。 唐旻正走得速度不快,时不时回头看眼落在自己身后的谢佳菀。她和平时很不一样,既没有浪迹夜场的张扬魅惑,也没有一个碌碌无为小医生的平庸。 “我很好奇,你们女医生是不是都有多副面孔?” 因为理想和信仰把不合时宜的自己压抑,不管是救死扶伤时的严肃还是抽烟喝酒时的放纵,都是真实的她们。 谢佳菀勾了勾嘴角,“大家彼此彼此,谁能想到旻哥西装革履的样子,真有几分商业精英的感觉。” 唐旻正笑出声,放慢脚步和她并肩。 “其实我还想知道,那晚她跟你说了什么?” 谢佳菀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故作思考两秒,一字一句的说:“器、大、活、好。” 侍者把门推开,铺天盖地的谈笑声瞬间席卷了走廊的静谧。里面的装潢更是夸张,进门的酒柜摆满了上世纪珍藏至今的酒,挂在衣架上一件件高档次的西服大衣,事业有成的金字塔人士腕上的手表、指上的大金扳指,在最上空水晶吊灯下闪烁刺眼光芒。 唐旻正的到来引起一阵热烈欢呼,大家扭头和他说话,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楚谁是谁。 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正对着门口靠进落地窗的位置,梁从深只微微抬眼,又垂眸专注点烟。他身边的女人是唯二假意不关注轰动的人,抬手拿了酒盅,询问梁从深要不要再添一点。 女人天生对同性有着更大的敌意和深刻的警惕,直到听到有人按耐不住问唐旻正女人的来历,谭思才抬头去打量谢佳菀。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在医科大进修。这是区人民医院的王副院。” 虽说介绍她时不带任何名头,可话是从唐旻生嘴里说出来,那些个大领导都从座位上站起来和谢佳菀握手。 她虽有些不适应,但却能得体从容回应,不谦卑也不自傲。梁从深透过云雾看她,合体的黑色小香风裙,细长的脖子上搭配着闪耀的钻石项链,精致不张扬,长发随意搭在肩上,恰到好处的妆容把她的美貌展现到极致。 因为父亲是领导,所以她从小就经历过这种场合。虽然她自己是个草包,可不是没见过世面,不像唐旻正或其他男人以前带过来的那些女人,局促又拼命展示自己,反倒弄巧成拙。 她丝毫不怯场倒是让谭思有些意外,心里顿时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谢佳菀的出现,让她不再是全场唯一被关注的女性。 听到王副院“咦”一声,随即激动又不确定的问:“你是不是敬文的女儿,小谢?” 谢佳菀顿时愣住,所有人也都停下来,就连刚拉开凳子准备落座的唐旻正都顿了顿。 “是。”她嗫嚅着回答,仿佛在此之前建立的自信从容一朝之夕全都毁灭。 “这不就对了吗!这位就是新州人民医院的谢院千金!” 王副院拍大腿提醒身边的人,所有人恍然大悟,纷纷向她诉说自己和她父亲的渊源。 南州和新州相隔不远,又都是一个体系上的高层领导,众人谈起彼此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梁从深静静注视不知所措又焦灼的她,心底冷笑一声。 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起她的院长父亲。因为她觉得这些人所有热情的意图,都不是出于对她本人的兴趣。 可她有什么资格厌恶排斥。她不求上进,没有成绩,没有地位,如果没有谢敬文,她连产生这种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唐旻正“靠”了一句,十分震惊,边摆弄自己的碗筷边说:“看走眼了妈的。” 梁从深淡淡瞥了眼他,“你什么时候多个朋友?” 见他语气不善,唐旻正回过神来,笑嘻嘻地邀功。 “人是给你带的,别把我说得这么不够情分。怎么样,够漂亮吧,绝对是你的菜。” 梁从深不为所动,摁灭手中的烟,只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泡吧认识的,还能怎么认识的。”唐旻正随口一答,没注意到身边人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坐到思思身边去,你们是同龄人,有话聊。” 说话的是谭永同,某医药公司的董事长。谭思是他女儿,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听到父亲的话,谭思展开一个甜美笑容,拉开身边空着的座椅。 “小谢姐是吧,咱们坐这儿,烟味儿少。” 语气里是肆无忌惮的娇嗔和埋怨,几个大男人和老男人笑得无奈,不一会儿又投入他们的话题中去。 谢佳菀不自觉看了眼谭思身边的男人,老老实实坐过去,毕竟在这里也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只有唐旻正恨不得和她调个座位。他是真觉得这小妞和梁从深的磁场合得来,不然也不会贸然把她带来。 可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一个在哪里眼光都很毒辣的人。谢佳菀不仅是院长千金,没给他丢面,而且他明显感受到梁从深这小子心里的波动。 只不过他沾沾自喜的同时不知道,梁从深内心的波动并不是面对一个异性涌动荷尔蒙的悸动。 那种纯粹炽热的付出,他从前已经完全交付出去,却被人践踏。 “小谢姐,你也是医生?” “叫我佳菀就行。” 谭思点点头,笑起来时弯成月牙,“佳菀姐,怎么想到要学医呀?男人就不说了,女生学医多累啊。”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坚持叫“姐”,谢佳菀也认了,只是她的问题的确让谢佳菀有些为难。 抬眼的时候,看到所有人都用期待探寻的目光盯着她。 今天在场的人基本都是医疗界的,而且她来的本意,就是为自己来日的仕途踏出第一步,总不能说,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专业。 “耳濡目染吧,我爸爸妈妈都在医院工作,所以我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 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大概是因为这样的话当着太多大人的面说过太多次。所有人满意颔首时,她却唯独感受到侧方有个轻蔑的目光。 她的确心虚,将他完全移出自己的余光。 谭思撑着下巴看她,“原来是这样,我爸妈曾经也都是医师,怎么我就没有喜欢上医学呢?” 谢佳菀有些惊惶,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听那边谭永同爆笑,“你们瞧瞧我这个女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什么嘛,当初我要学设计,可是你们点头的。”谭思半撒娇半埋怨地瞪了眼谭永同,似乎在抱怨父亲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 谭永同宠溺地颔首,顺着女儿的话:“唉,孩子有自己的喜好和选择。我和她妈是想让她学医,可她死活不乐意,干脆就随她去吧。” 身边的人刚才还在夸奖谢佳菀女承父业,可这会儿都上杆子去和谭永同说:“学医不好,女孩子干医更是累。你看思思现在学设计,不也给你们二老争光。” 谢佳菀嘴角的笑维持得有些苦涩,端起酒杯润了润嗓子。 谭思又扭头和梁从深说话,唐旻正也闲不住加入进去,他们都在英国留学过,有共同话题。期间,梁从深也很照顾谭思,有时候她夹菜,他就聆听旁人的同时不忘用手给她定住转盘。 不难看出,谭永同这几位老前辈对梁从深很是满意和钦佩。他就是这场饭局的焦点。 谢佳菀其实也没有被忽视,谭思偶尔也会扭头和她说话,王副院看起来和谢敬文关系不浅,也没少照顾她。可他们聊得大多都是一些商业生意上的话题,偶尔涉及一些器械、药品,她才勉强听懂。 可还是要打起精神聆听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不像以往有谢敬文和刘芝秀在的场面,她只用顾着吃,偶尔回两句话就行。 他们喝酒的次数很频繁,除开几个男人单独喝白酒的时刻,每一次谢佳菀都要站起来应和他们的碰杯。 她酒量其实很好,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两盅红酒下肚,她就已经觉得胃烧得火辣,头也晕,脑也胀。 思绪渐渐有些游离,她百无聊赖地聆听谭思兴致勃勃地和她讲述自己的专业,在英国留学的经历。 丰富多彩,热情洋溢,谢佳菀偶尔注视眼前这个青春正当的少女——脸上是明媚自信的飞扬,被保护得不染世俗。谢佳菀心里发酸,又无比羡慕。 有时隐约察觉到有道目光冷冷淡淡又带着疑云浓雾的注视自己,她也会假装没看见。你看吧,人就是这么矛盾,事实也永远是这么残酷。 在她鼓起勇气要往前走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决定。 期间,三三两两的男人结伴出门抽烟放风,谢佳菀觉得身体实在难受,朝唐旻正打了个招呼。 “别嘛,你平时不是很能喝?没多久了,再坚持一下。” 唐旻正安抚人的时候倒是很温柔,怪不得荣乐昕那根倒刺能甘愿和他周旋这么久。 他中途又回来一趟,专门给她和谭思点了果汁和冰镇水果,照顾得体周全后才出去。 谭思忽然问谢佳菀:“佳菀姐,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她眼中带着探究,却隐藏得很精明。谢佳菀也不稀罕戳穿她的心思,只说:“朋友的朋友,在一起玩过几次,一来二去就熟了。” 谭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拿叉子去挑选心仪的水果。 满屋子的男人出去后,包厢的烟味淡了许久,谢佳菀也感觉没这么难受了。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门再次被打开,铺天盖地的笑声撕扯着人好不容易安顿下去的耳膜。 “是晚生的错,大不了我多罚几杯!” “得罚,罚你把我们之前喝过的量都补回来。” “谭叔,这可有点狠。” 谢佳菀身形僵硬,却还是颤抖着抬头看向门口,火光电石间,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男人穿金戴银,一身得体精致的湖蓝色衬衫,头发梳得整齐,露出光滑的额头。小腹微微挺起,可四肢和体型却是瘦长有型。 “我们这些老头子说不算,让从深和旻正评评理。” 梁从深从背后拍了拍路轩文的肩,俊朗的脸上挑起散漫的笑,“谁让你姗姗来迟,没罚你把剩下的酒干完都不错了。” 一句话引起气氛高潮,路轩文心有不甘,调打着梁从深:“好啊,你这小子,看我怎么把你喝倒。” 话音在追寻梁从深的目光落到席间稳稳坐着的女人身上那刻戛然而止,路轩文愣了愣,在谢佳菀闪烁眼神挪开前歪了歪脑袋,心里盘旋起无数的杂念。 最终尘埃落地。 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兄弟昔日的一个风流往事,其他的他都记不起了。 气氛有些微妙,梁从深似乎也注意到了路轩文好奇的目光。那小子明显是想调趣却又碍着他冷淡的态度而拼命抑制。 梁从深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伸手夹了两块凉拌牛肉垫肚子。谢佳菀也是偏着头,视若无睹。 陌人,陌人,路轩文这刻才明白,什么叫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终,他自己笑出声,又忙着去应付别人,一场只存在于他们三人间无声的久别重逢就这样落下帷幕。 隔了几秒,梁从深还是忍不住侧目,却看到她脸色苍白,双手藏在桌布下,抖动的频率和幅度带动着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 他有些茫然震措,一时分辨不出心里的情绪。从前她就不喜欢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尤其是路轩文之流。可再讨厌,再厌恶,总不能时隔多年后再见,是这般见了厉鬼般的恐惧和憎恶吧? 有人提议举杯,哗啦啦的声音冲散了他心底徒然升起的一丝怀疑。 散场时,已经临近十二点。 从包厢走出来,丝丝冷气灌进肺里,谢佳菀把大衣刚披上,还没有在体内留下温度,毫无预兆地打了几个冷颤。 受到荣乐昕的嘱咐,唐旻正想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她却像触电一般弹开,声音冷到极致。 “别碰我。” 这股莫名其妙的傲劲,倒和那个女人很像。唐旻正吃了瘪,轻笑一声,摆摆手走到前面。 电梯里,她靠在角落,透明的玻璃,离苍凉冰冷的夜空最近,仿佛一个后退,就会坠入无限深渊。 还是被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包围,她头痛欲裂,抱紧自己,却用含着红血丝的眼睛穿过几个厚实的肩膀,死死地盯着路轩文。 透过前面的反光板,梁从深长身而立,看到人群最里面的瘦弱身影。一身黑衣,仿佛她与夜色交融,孤独又自持的倔强,是他看惯了的样子。 谭思邀请他下个月参加她的展览,他公务繁忙,不敢轻易应允,却还是给了女人一丝希望。 落地时,她走在最后面,也无人在意。他一一和他人道别,然后放慢脚步。 却真的如梦如幻般听到她微弱却没有感情的呼唤。 “梁从深……” 他克制着心里的轩然大波,转身居高临下的看她。 她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你看不起我,你还是看不起我。可我也同样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们……” 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云端漂浮的尘埃。说完,他皱起的眉头还没聚拢,就看到她身体一斜,如弱柳扶风。 伸手揽住她,满怀的温存和娇弱。他同样喝了太多的酒,心被温水浸泡过。 “你喝多了。” 经他提醒,她忽然有些崩溃地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无法抵挡住他厚实怀抱里的温度和安全感,她厌恶这样没有骨气的自己,却双腿发麻,如同今晚身处一个不属于她的花花世界,让她力不从心的绝望,无法滋生出更大的勇气推开他。 “我想回家……” 她呜呜咽咽,最后只断断续续凑出这一句话。她就是这么怯懦,这么虚伪,讨厌优越家庭给她带来的种种桎梏,可在经受挫折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想逃回去,受尽庇护。 而这些,懂的只有他。 疼……好疼…… 他如梦初醒,低头看她痛苦狰狞的表情,“哪里疼?” 话刚问出口,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了。她从小就不好好吃饭,吃也吃些垃圾食品,上了大学更没人管,薯片、泡面当正餐,胃的毛病从来没停止过。 他把她揽在怀里,四周除了侍者,已经没有别人。好像时隔了无数个日夜,他终于能够再次光明正大地拥她在怀。 拨通司机的电话,语气紧迫,“把车开过来。” 她没有过多的挣扎,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依靠着融入血液里的记忆去分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否值得信任。 把她放进车里,让司机把温度调高,他靠在真皮座椅上,整个人也松懈下来,静静地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 他原本该为此感到庆幸,可一想到那次在四汀门口,喝醉了的她同样随便就依附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他所有的沾沾自喜就荡然无存。 也许是车厢太安静,安静得让人生怕听到什么能够火速割裂心口的声响。他让司机打开电台,最小声,不算激昂的旋律。 “多少人爱你遗留银幕的风采,多少人爱你遗世独立的姿态,你永远的童真赤子的期待,孤芳自赏的无奈。谁明白你细心隐藏的悲哀,谁了解你褪色脸上的缅怀,你天衣无缝的潇洒心底的害怕,慢慢渗出了苍白……” 怎么会是这首歌。 眼前浮动过都市的霓虹闪烁,婆娑摇曳的树影斑驳,雪花飞扬,和凛冽的风谱奏出一首只属于夜的舞曲。 车轮卷起滚滚尘嚣,快速变化的光影,让人仿佛置身遥远的年岁。 那时青春正好,无畏无惧,四个热爱音乐的女生在聚光灯下演唱。 她为此自己编了一段小提琴进去,日夜加练,连国庆假期他们难得的独处时间都牺牲进去。 到了她们大学汇演的那天,他逃课坐了一个小时的飞机赶到礼堂,坐在台下看她们的演出。 事后,他们在学校的花园亲吻,在操场迎着冷风坐了一晚上。 其实他很希望能听到她唱。 可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嗓音更加柔美却有故事感。她们宿舍四个人,各司其职,将所有观众带入了一场梦境般的老电影。 手背有湿热的液体。她或许在梦中,又做了一个梦,梦到那段消失殆尽的美好岁月和已经不复存在的人。 ———— 下章吃肉~ -- 乱情 为了方便往返学校,梁从深常住的地方从新城区的别墅搬到了市中区的商品房。二十七楼,客厅的大片落地窗正对城市的最繁华地带。 陷入沉睡的城市,依旧风华绝代,五彩灯光璀璨,迷晃了人眼。 轻按遥控按钮,米白色的窗帘缓缓合上,暖气充足,渐渐充满空荡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浴室里传来阵阵干呕,听得震慑人心,在开水沸腾声中他走过去,看到她跪在白得反光的瓷砖上,长发被汗糊住,粘在脖子、手臂上。 马桶依旧好干净,她难受得紧,试图拿手去扣嗓子眼,可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她的身子软得像摊烂泥,可还是轻瘦得紧,不用使多大力。 脱离了深夜的迷蒙漆黑,她似乎比之前清醒许多,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艰难地睁眼,认出他是谁,不肯把自己交给他。 仿佛对他厌恶至极,决绝得像没有心,不想和他扯上多余的关系。 心里的火团迅速燃烧膨胀,如同火山喷发,他拽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直视自己。 两块胸膛,坚硬或柔软,都像两块烙铁碰撞到一起,发出闷声的爆裂声。她赤脚仰头,披散在额角的碎发触碰到他下巴隐隐滋生出来的胡渣。 她胸前的领口扣子松开,挣扎中袒露出雪白又泛红的肌肤,两道沟壑若隐若现,直直闯进他的眼底。 紧紧抵着她下半身柔软部分的坚硬滚烫,让她失去最后一点支撑着自己的力量。 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很明亮,里面的炽热和渴望是成熟女人的欲望,可掺杂着的点点羞涩是她少女时期的珍贵。 她说:“梁从深,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漆黑无底的眸子如惊涛骇浪,从遥远的天际以不了力量的速度席卷而来,站在岸边的她来不及逃离。 喜欢又怎么样?当年他的喜欢那么狂热,这么真诚,在她那里还不是一文不值。 他无法分辨她到底是醉还是醒,也无法分辨她这句话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又或许他觉得她该懂得的,从在酒店包厢相遇,再到他鬼使神差地找到她家楼下,恨她却又情难自禁的吻她、指入她。 泄了气,他也开始变得迷茫。心中的念头却被她的举动激起千层浪,露出端倪,到彻底明朗。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软得像糖的唇轻啄他冰冷的唇。 记忆中她很少主动吻他,每次都是他没皮没脸的索吻,要不就是不容拒绝地强势进入。 她的主动,都是他实在被她惹得生气,与她冷战。她感觉到是自己太过分,小心翼翼又娇嗔地献殷勤,请求他的原谅。 因为她知道,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生气也只是走走过场,只要她有一点主动,他立马就会缴械投降。 可越是明白这个道理,越想到过去,他的动作就越发不讲理的粗暴。 反手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吮吸住她试图“畏罪潜逃”的唇,在逼仄的浴室里转身抵着她前进,几步就把两人都困在角落。 背后猛烈撞击到半透明的玻璃墙体,骨架仿佛要被撞碎,她感觉身后的依附并不牢固,没有一点安全感。于是她就屈起腿,越发痴狂地攀附着他的滚烫硕实的身体。 他一手撕扯掉裙子的领口,一手把刚过臀部的裙摆往上推。很快她的下半身就全部袒露,肌肤触碰到冰凉的玻璃,嫩滑的肌肤倏忽起了许多小疙瘩,她的神经被寒冷激醒,轻哼几声,透过他浮动的肩头看到水汽氤氲镜子里激烈交织的背影。 意识闪过恐惧,可身体却是紧张的愉悦。 可太久她没有把身体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男人眼中,更何况是这个男人眼中。 多年之后,他已经不是当年只会亲吻时拼命蹂躏她胸部的少年。也不是初夜毛躁生涩把两个人都弄得又疼又狼狈的黄毛小子。 他们当初只做过两次。一次是她大学放假回新州,在他的出租屋里;一次是他飞去大学找她,在廉价的私人旅馆。 两次体验都不太好。可此刻却仿佛他们已经相爱多年,一切程序都不显得突兀。 她羞耻,他却只剩下欲望和悲愤。 再次抚摸到她胸前的两团,已经远比当年只有坚挺没有弧度的无罩杯变得柔软庞大。他每一次试图深入,她都配合得得心应手。 裤兜里的东西勃然膨大,顶到金属拉链,突突跳动。他强忍着痛感停下来喘着粗气凝视她充满欲望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你看清楚我是谁,不要因为寂寞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觉得自己真是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了她,可她却不懂得珍惜。阴茎快要爆炸成碎片,他却还在考虑她明天清醒后的反应。 她颤抖着手去解开他的皮带,然后又一路蜿蜒而上,解他的扣子,抽泣低喃:“我知道,从深,你是梁从深……” 舌尖有生涩的苦,逼得她簌簌流泪。他俯身堵住她难以呼吸的嘴,浅浅辗转几下,似乎有无限柔情。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叫我。” 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醉的那一个,所以放任自己淫秽的念头无限滋长,盘踞他满目疮痍的心。 只想要她。 无关什么恨、人伦、道德、爱情,他只想和她在此刻建立肉体的联系。甚至有一瞬间,他报复似想把她当做他曾经在伦敦、曼城遇到的每一个性感热辣的女人。 绵绵细雨之后是暴风骤雨,他像个失去理智的屠夫,长久没有觅得猎物终于可以钳制住他期待已久的野兔。 扳住她瘦削的肩头贴着玻璃转了个方向,然后抽出自己沾满粘稠液体的手,挺身进入。 柔软骤然紧缩,将他紧紧包裹,不留一丝余地。他发出无限喟叹,尽情探索熟悉又久违的新奇领地,体验前所未所却期待已久的滋味。 小腹胀到极致,她感觉那根滚烫粗硬的东西快要把她穿透。太久没有这种感受,她疼得要死,可奇妙怅然的愉悦从身体最深处快速蔓延。她忍不住喘息,汗从额角顺着玻璃流到她攀附在上面泛白的指尖。 “嗯啊……啊……” 滚烫温实的大手紧捏住她胸前的山峰,频率越来越快,他带领她游离在盘曲天际的山谷,稍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急切又带着无限期待,可他同时又像个急需依靠的溺水者,将下巴搭在她的颈窝,吻密密绵绵落下。她的耳垂、脸颊、锁骨、肩膀…… 最终堵住她的嘴,交渡无数津液,发出令人羞愧的吮吸声。 短而坚硬的发梢让他多了一层让她感受到他存在的证明。她感觉自己快要死去,已经松散的骨架如一堆枯骨,却还是被他如珍物一般怀抱着。 从浴室到那张干净洁白的大床上,他没有耐性寻求她的同意,把两人脱个精光,不管不顾,陷入海绵里。 她也无力推开他,只知道留在身体的酣畅和兴奋都在抗议,她扯着迷糊的思绪,决定放任它们去索取。 昏暗中,她攀住他的胸脯,不再像刚刚那样没有安全感。 他从高中开始就热衷打篮球,心情好时还会去跑步,这么多年也坚持健身,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却不膨胀得像那个巨物让人望而退却。 稀又粘的液体大颗大颗地从他壮硕的身体上流下,他的喘息带着独特的音律,低沉又迷糊,却很好听,随着身体的一抽一入,摄走她仅存的理智。 “唔……你怎么这么会,不行,不能再深了,我真的要死了……” 她哀求,可身体却艰难不自主的配合他。 她隐秘的花蕾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样幽窄,可又是紧致的,这是给他最大的感受。他判断得出,很久没有人探索过这里,可曾经却被人肆意剥夺过。 狂潮将来不来,她再忍受不住折磨,哑着嗓子求他:“再快点,我受不了了,快放过我吧……嗯啊……” 他眼里的火光一沉,无视她的求饶,抓住她纤瘦的脚踝,低吼一声,撞破她所有的尊严。 枕头泛着光,他的手臂压住她凌乱的头发,一举一动牵扯到她头皮发麻。 从前没见过她流泪,可短短几个小时,她的泪水却无数次浸透他冰凉的心。他突然心软,有一瞬间和过去妥协,无比想知道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谢佳菀,你到底喜没喜欢过我?” 激情如潮水渐退后,他还在她的身体里,赤身裸体俯身压在她胸上的他,如同一个被剥夺去骄傲的孩童,只执着于让他至今耿耿于怀的问题。 今晚的一切无疑是荒诞的,就像当初和她一段开始得无凭无据,又草草结束、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从不后悔,享受当下。为了她,他说服自己忘掉过去,就像此刻,忘记她经历过别的男人,只尽情的感受她的身体只为自己盛开。 但凡她给他哪怕微弱的希望,他都会像当年一样,穷追猛打,把她那颗没有片刻属于他的心夺过来。 她依旧攀住他的肩,唇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边,如情人低喃。 “我不喜欢你干嘛答应和你在一起。” 夜被无限拉长,灯落了又灭,梦醒来又来。屋里的暖气没有人去关,温度却越来越高,却又仿佛落到冰点。 疯狂掠夺汲取欲望后,他们都辗转反侧,痛苦地仍由酒精从身体蒸发,然后彻底清醒。 他赤裸着上半身靠坐在床头,点烟,抽完又点一根。身边的人用白色棉被裹紧自己,只露出半颗头。 他们中间隔着银河,像都市里任何一对寂寞男女,只在欲望燃烧到顶点的时候建立亲密的联系,除此之外,就是陌生人。 “天快亮了,你去洗澡,我等会儿送你去医院。”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熄灭手里的最后一小截烟,身边的人也没有任何行动。 冷淡的声音消失在空阔寂静的房里,他刚坐起来,身边就有一阵急促的动作。 她掀开被子,刺骨的寒冷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一丝不挂,可满身的衣服被丢了满地,没有一件在她手边。 “该死!”她低声咒骂,大概是以为他听不到。 突然,一件衬衣扔到她肩头,上面全是他的味道。 浓烈的烟草味和灰色香根草的清冷后调,她僵硬着不敢动,羞耻再度席卷而来。 直到感受到床铺轻了一块,脚步声渐远,门锁被扣上。他把整个空间都留给她。 逃窜到浴室把门反锁,刚松口气,一扭头就看到玻璃上印着手掌印,流下的水雾扭曲不成型,却昭示着昨晚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她手忙脚乱抽出花洒,胡乱淋一通。可镜子里肌肤上暧昧的痕迹和身体残留的感觉却怎么也抹不去。 她真的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昨晚一定是疯了。 就算要发情,酒后乱性,那个人也绝对不该是梁从深。 可她昨晚像个母狗一样,不停发出娇喘要他给自己。 ———— 正文开始?弟弟发功了,大家好日子来了 -- 事后 在浴室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懊恼后悔去了大半时间,她不愿面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匆匆冲洗一下就走了出去。 裙子被毁得没有形状,好在她还有件外套,虽然上面都是烟酒味,但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香水喷几下,还勉强能穿。 总不能穿他的衣服去医院。当然,他也没有那个意思。 她出来后,他换了身衣服走进来不发一言地洗漱、带领带、穿衣服,两个人都将对方视若无睹。 他冷漠得像一夜情后不想负责的渣男。可每每余光不经意触及他那张俊朗的脸,她总会闪过昨晚因为情欲扭曲的五官。 还有他每一次进入抽出,各种挑逗迎合她,攻略她、占有她。该死该死!每一个细节就像印在她骨髓一样,清清楚楚。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佳的床上伴侣。身材好,活好,光是他那张脸就已经能够让女人满足大半。 荣乐昕说得对,和唐旻正成为好兄弟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鬼知道对他俯首称臣的女人有多少。 她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她执意要坐后座,他也不说话,没像那次在新州不给她开门。 精疲力竭地靠在窗边,眼中闪过晨光熹微,像在做梦一样。 心底不禁冷笑,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孽力回馈。 荣乐昕积极热心的要给她找炮友,滋润滋润她这朵干枯的玫瑰;唐旻正千方百计想把她塞给他的好兄弟;她不肯承认自己想要回忆一下激情,也不想和他过多的产生联系,拼命逃…… 可最后还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告诉他她的住所,事实上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可她没有请求,他就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 还是恨她吧,所以想她为自己的冲动和不知羞耻买单。穿着被他撕破的裙子坐一整天,深刻地记住他们之间的荒谬。 回过神来,已经远远看到学校大门。 被朝阳照得反光的烫金大字,川流不息的人群,阳光、青春、朝气…… 他没有把车开进去,停在对面马路,大概也不想受人指点。她收拾准备下车,听到驾驶座传来低沉的声音:“那天到医院去干嘛?” 她愣了愣,混沌的思绪反应许久,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突兀地谈及此事。 嗓子火辣辣的有些疼,她无力扯谎,老老实实回答:“失眠,想去看看。” 说完她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更多是像在和自己对话。 车门已经推开,铺天盖地的人间烟火涌进来,激发人的意志。 他又问:“昨晚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她的心一下子悬挂起来,脑子被迫高速运转,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丢人的话无地自容。 事实上她说了太多话,让他想去探寻。可是最后他只重复了一句,“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们,是什么意思?” 说完,他抬眼,从内后视镜里审视她。灼灼的目光让她心颤,她没有回答,想了想又说:“就你理解的意思。” 门被“砰”一声的关上,车里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头升起阵阵空虚和无力。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激烈交织,可此刻却都能做到冷静抽离,仿佛只是在天桥遇见然后一夜欢爱又各自分开的男女。 抬手按下键盘,他躺在真皮软座上,仍由充满生机的冬日阳光将自己包裹。 “你苦苦地追求永恒,生活却颠簸无常遗憾;你傻傻地追求完美,却一直给误会给伤害给放弃给责备,何悲何爱何必去愁与苦,何必笑骂恨与爱……” ———— 这章好瘦(捂脸 为了剧情连贯哈~ -- 叶栩 临近年底,南州医科大的学生陆陆续续放假。 其实往年放假并没有这么早,但十月份的时候南州发生了超市寄存柜的爆炸事件,至今没有抓住嫌疑人,各校方为了保险起见,所以都提早了放假时间。 谢佳菀跟组的主任医师人很好说话,早早就说好给她四天年假。只是谢敬文还想让她元旦也回去一趟,说是给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 她倒没有很排斥。 一来是习惯了不忤逆老二的心愿,多认识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她觉得没必要为此和他们闹得不愉快。二来是她的确越来越希望安稳下来,最好嫁给有钱的大老板,这样她就可以辞去医院的工作,做她喜欢的事。 她常常为自己愚蠢可笑的想法感到羞耻,既想要一个相爱的伴侣,又想对方无限度的包容自己,怎么可能。 上完今年的最后一节理论培训,谢佳菀和荣乐昕从教室走出来。 今天是期末的第二天,教室走廊、教学楼前的空地、花园小道,到处都被背书的考生占满。他们拿着写满字的资料,来回踱步,大声朗读背诵,能记住多少,冷暖自知。 医学生的期末太疯狂,谢佳菀和荣乐昕都经历过,那种可怕的记忆光是想想就让人发怵。可对于学医的人来说,考试是家常便饭的事。 对谢佳菀这种称职评级两次都不过的人而言,这种痛苦注定要跟随她一辈子。 拉着荣乐昕快速穿过主教学区,偏离了人群,还是有一部分不随大流的人。他们在寒风中穿着短袖奔跑,去图书馆的路上,成群结队的女生叽叽喳喳的谈笑,借着晚饭时间尽情的放松。 还是在老位置,那个乐队几乎每天都会在那里。傍晚时分,还有晚上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在学生们必经之路的拐角弹唱。 有时候荣乐昕不来,谢佳菀一个人路过也总会驻足聆听几首歌,心情会变好些。 听女听众交谈,她得知这个吉他手是毕业班的学生,可是他热爱音乐,没有从医的想法,所以也不打算考研。 还有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可吉他手从九月份开始几乎每一天都会在图书馆门口唱歌。大概是想给那些学了一天的同学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一些放松忘我的时刻。 谢佳菀很羡慕他,也很钦佩这样的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随波逐流的物欲世界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日复一日的坚持。 荣乐昕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多,跟着谢佳菀走到拐角对面的人行道。 观众不算很多,他们还在准备乐器和音响。 忽然,她像穿过时空一般,浑身被电流击中,僵硬目睹着乐队里低头忙碌的人。 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灰色的夹棉卫衣,身型优越,帽檐下的轮廓清俊明朗。神情专注,和那个吉他手交谈着什么,少年认真聆听,脸上充满崇拜。 前面举着手机的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个长相帅气的陌生男人是谁。 这么多年,只有这一刻,才让她讶异发觉他真的一点都没变。 不是在灯红酒绿里放纵肆意的模样,也不是在职场里西装革履的模样,就这样站立在一群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中,他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少年气仿佛浑然天成,背上一把红色的吉他,他和二十一岁的叶栩,是同一个灵魂。 身边的人吹了声口哨,用尖锐明艳的声音调笑,“我说你怎么不愿和唐旻正去呢,原来是和这小子勾搭上了。” 她默不作声,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身前两个女生回头打量她的目光。此时此刻,她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那颗梧桐树下的男人。 双脚微微岔开,只要背上吉他,他的上半身就会不自觉地往前躬,不会显得不精神,反倒是一股别出心裁的不羁。 好看的指尖精准地拨动琴弦,音响随之响起,他对着话筒开始唱那首歌。 “我们经历的事你说可以不计回报,吵吵闹闹过了一些年都还不算老,我们身处的世界鸟语花香噪音很少,这可能就是原因我们都不愿出逃。谁不曾年少贪心算准时间却又迟到,谁不曾放弃炫耀计划时间准备落脚……” 当年她为了学这首歌,吃了不少苦,他不厌其烦的教她,在琴房练到路灯都熄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练累了,他就把吉他别到身后,抱她到腿上亲吻她皱得不行的小脸。从琴房出来,带她去学校后街的小吃摊吃宵夜,臭豆腐、卤鸭脚、凉粉、沙冰…… 他们相遇在一个恰好却又缺少点运气的时候,在学校谈了不到一年的恋爱就步入社会。那些美好得像虚幻的分分秒秒,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帽檐下的双眼真切诚挚,灼灼发光,穿过人群望住一个方向。 什么都和当年严丝合缝地重合,唯独他此刻眼中的丝丝哀求和无奈,也许是经历了世事蹉跎,曾经狂放不羁的他被磨去许多棱角和锐刺。 他曾经游戏人间,不怕失去,也不珍惜所得,可如今他在试图挽留,试图找寻。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荣乐昕也抽出手鼓掌,起哄欢呼。 唯独谢佳菀,此情此景,那个男人的深情,在她最憧憬这种不切实际浪漫的年岁她得到过太多,所以此刻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值得心动的事。 只弹一曲,刚好在她下课准备出校门的时候,他向来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从来都没变过。 以前他沉迷于和她游戏人间,也是像这般对她穷追猛打。她偏偏上钩,被他拨弄琴弦时的风姿和不经意的痞笑吸引,甘愿把自己交付出去。 他看起来很喜欢她,每次去酒吧,出去玩,碰到熟人,搭在她肩上的手不舍得松开。可长达半年的相处,他们只是玩、上床、每天说晚安。 终于是她忍不住,做了一回率先捅破窗户纸的人。 他没有拒绝,宠溺地冲她笑,一如既往地用摩托车载她,去酒吧,蹦迪,然后开房。然后第二天,从来不起床上第一节课的他从他们工商管理学院跨越大半个校园到她的教室,给她带早餐陪她上课。 碰到同样陪女朋友上课的兄弟,问他:你也陪女朋友上课? 他回答,是啊。 就这样,过了四年。哪里是什么工作后才找的男朋友,他们在他本科的最后一年在一起,然后他工作,她读研,在一起四年。 她工作后不到一年,两个人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叶栩和荣乐昕聊了会儿唐旻正的话题,眼看着快要走出校门,荣乐昕看了眼一直不出声的谢佳菀,说:“我约了皮肤管理,先走了。” 有人求之不得,冲她感激地招手;有人不为所动,不想理会她一贯的热情。 “不高兴?”他问她,然后自嘲笑笑,“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她的声音淡得像渐渐散去的云絮。 “这就你所说的,打算认真的追求我一次?”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和回答的机会,她扭头凝视他,勾了勾嘴角,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以前就是用这招,还不是我先越界。” 绿灯亮起,她提步要走,手臂被人抓住。急切而充满愧疚的语气,“佳菀,我们好好谈谈。” “我约了医生,上次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又跑空一回。” “你是不是又失眠了?”他几乎是没有间隙地戳破她的难堪,又或者是脆弱。 心尖如初生的嫩芽,被露水压得支撑不住。无视掉麻木穿梭的人群,她深深地望着他,升起恍若隔世的苍凉。 他们在一起四年,对方什么习性,什么缺点优点不了解了遍。可此刻,她却依旧没出息地因为他一句不经犹豫的关切而心悸。 她又接连约了好几次吕大夫,可都是无疾而终。有时候约上的时间又对不上她的作息,拖来拖去,她都快要放弃了。 可今天下午却突然接到唐苏的电话,说吕大夫有空,让她赶紧过来。 她没有多想,只是被失眠折磨得偏头痛,不尽快解决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死掉。 虽然出身在医学世家,可她并不经常到医院看病。都说医者不自医,她从来也不过分在意自己的身体,年轻的时候过度挥霍,如今才想着补救,有些为时已晚。 第一次就诊,吕大夫只是询问了她一些基本情况,和朋友聊天一样,就让她回去了。 如果不是自己也是干这行的,谢佳菀肯定要觉得他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白白赚钱。 出门的时候叶栩站在走廊靠窗的地方,旁边是禁止吸烟的标志,他烟瘾很大,她懂。 “怎么说?” 他如同贴心“男友”,第一时间怀揣着不安上前询问她情况。 “了解一下基本情况,让我下周五再过来。” 明显感觉到他欲言又止,可在她面前又生生压了下去。 她瞥他一眼,淡淡出声解释:“在国内能像这样看病的医生不多。在丹麦,你去看牙,需要层层往上,医生会和你聊天,问你坏牙的故事,听你讲述过往,往往说完,就诊的时间也就到了。” 他低头轻笑出声,仔细聆听她认真说话的声音。拿手擦过鼻尖,是他惯做的动作。 他虽然也是在医学院毕业的,可学的专业和医学没有半分关系,所以他对医学专业没有兴趣,不做过多了解,经常妄加评论。每每这时,作为医学生的谢佳菀都会义正言辞地替她的领域申辩。 “叶栩。” 她突然停下来喊他的名字,他依旧专注地听着,从喉间发出一声浑厚性感的回答。 “你还喜欢我吗?” 如果是因为过去的遗憾,或者是不甘,甚至是后知后觉的寂寞而这样纠缠下去,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理由都不是她所期望的。 她渴望去爱,更渴望被爱,年纪越大,后者越占上风,可她同样不向前者妥协。 有时候她觉得她还留恋着从前那段感情,因为她是一个恋旧的人。可有时她又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并不如记忆里的那样清晰熟悉。 “我爱你。”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陷入自我怀疑的几秒中,他比她更快给出坚决的答案。 她愣住,惊措的反应让他有些难过。 “你没有想过这个答案,还是觉得我当初答应分手是因为对你没有感情了。” “都有吧。”她错开目光,心情有些沉重,不太想去面对他此刻直进的坦诚。 “那你呢?当初分手,是因为不爱了吗?”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恨他逼迫自己去回忆起那段艰难的日子。“你明知故问。” “所以既然相爱,为什么我们不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或许他只是把这一年半的时间当做是彼此冷静的阶段,他深信与这个女人有与生俱来的缘分。再次重逢,他不会再轻易放手。 “叶栩,我只是来进修,半年之后我还是要回新州,继续坚守我的岗位。同样,你也是。我听说了,你在一家公司刚得到晋升。我们的生活都已经步入正轨,没必要也不可能为此再去动摇什么。” 他急切地想反驳她,可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年他提前一年毕业,为了她留在桐城,找了份工作,陪她读完三年研究生。毕业后,有几年工作经验的他很快就收到南州一家大公司的offer,而她不愿依托父亲的关系来到南州的医院。 一旦距离成了问题,他们的感情开始出问题。最后她身心俱疲,提了分手。 只要提及这个问题,好像他们的谈话就永远无法进行下去。 “就不能试试来南州,这里是大都市,多少人想来。” 而她明明有这个条件,却偏偏不肯。不是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和她吵架,就是认为她不够爱他。 她已经很平静,像是第一次耐心的和他解释:“叶栩,你明白我,我没有这么高的追求。而我们当初分开,是因为我看不到这段关系的结局。今天你站在那里弹吉他、唱歌,又有多少小女生为你神魂颠倒。我原本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把你留住。但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你追求自由,我渴望安稳。你觉得保持恋爱才有新鲜感,可我想要一个家。既然做不到为彼此妥协,分开才不至于耽误了对方。” 他想和她谈谈,可结局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束的不算愉快,却也不像当初那样破碎不堪。 接了个电话,他匆忙赶去酒会。临走前,有些担心踌躇地一步三回头,可最后还是走了。 可最后,他又跑回来,十分不甘,对她说:“元旦我也回去新州,你等我。” ———— 弟弟:我没了?? 亲妈:咳咳,这章是男二主场,问题不大。 毕竟女主和男二真心相爱过,不是出轨啊再次强调当年女主提分手当然是有原因。 下章弟弟就出来了晚上发~ -- 凶死 谢佳菀电梯的时候,余光瞥到长廊一名打扮靓丽的女子,化验单夹在手里却丝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玩手机。 风度翩翩的男人无视“禁止吸烟”的标识语,从窗台打完电话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把手搭在女人的细腰上,妖艳的眼睛露出玩世不恭笑的同时要去夺走那张化验单。 谢佳菀的嘴脸止不住抽动,忽然,路轩文目光一转,正正落到人头攒动的电梯间。 不像那晚在觥筹交错的酒局中那样回避,她头皮透过一阵电流,可强意识驱使着她直直地盯着装束华丽却放荡不羁的鬼魂。 心头升起厌恶、恨意和哀伤,那是许多年都没有过的复杂感受。 只见路轩文抬手打了个响指,她被吓了一跳,忽感觉头顶有阴影覆盖。 路轩文搂着怀中神情恹恹的女人走过来,对他们打招呼,“巧啊。” 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游离在谢佳菀和梁从深身上。两个字似乎涵盖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巧合。 “医院不让抽烟,掐了吧。” 梁从深淡淡开口提醒他,路轩文恍然,连忙举手缴械认错,“给你个面子。” 呵,多大的面子,竟能够让他一个为所欲为的烂人低头。 谢佳菀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多一秒都是煎熬,转身要走,也没人拦她。 “我还以为你俩旧情复燃了,这样看来也不是嘛。怎么,你还想着她呢?” 路轩文望着谢佳菀离开的方向含笑打趣,几分讥讽,更多的是凑热闹的心态。 他的确也为这个兄弟打抱不平,也没想到谢佳菀能让梁从深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这出闹剧怎么看都比电影要精彩。 “放不下就追去,哥挺你。” 路轩文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搂着佳人扬长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在潜意识起了作用,梁从深忽然忘记自己上楼这趟是为了什么,直到在楼梯口的玻璃窗看到在马路边等车的那个身影。 冬天天黑得早,城市已经洗去白日的忙碌,霓虹闪烁的灯光争相斗艳,车来车往,寒风中的每一个人神色都是麻木的。 “吕医生怎么说?” 也许是太熟悉,比起任何徒然闯入她世界的人相较,她好像从来没被他温沉的嗓音吓着过。 “没说什么,看病哪有一次就看好的。” 又过了几秒,缓慢的气流在心底流淌,她皱眉扭头,包裹紧实的围巾遮挡住视线让她没有安全感,被迫伸出好不容易捂热的手把自己的目光解脱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是找吕医生?” 刚才他们相遇的电梯间是靠近妇产科一侧,他却没往别的方向怀疑。 “那晚我没射里面。” 精短冷漠的话毫无预兆,让谢佳菀的脸颊“刷”地一红,好不容易淡却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羞耻和荒谬感像工业城市上空漂浮的颗粒,深深笼罩她的心。 不动声色地侧目,看到她沉默又慌措地把围巾往上拉,更加严实地捂住整张脸,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都说她高冷又自傲,可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不会真的以为光靠唐苏,吕医生就能挪出时间给你看病吧?” 他高高在上,平淡地叙述自己的“丰功伟绩”。 他不是那种喜欢默默付出的人。浮沉这么多年,他变得越发直进,从来不掩盖自己的心思。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其实没有多惊奇,只是嘴巴张了又合,终于明白那天在车上他为什么问她会来医院。 “谢谢。” 憋了半天就憋出两个毫无诚意的字,梁从深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又觉得她这幅过于冷静的样子十分讨厌。 “不客气,当作补偿吧,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 谢佳菀终于忍不住转身面对他,愤懑于他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她多可怜似的,因为和他睡了一次就赖着他要个说法和公道。 “我不需要,你情我愿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他忽然感觉心境开阔,为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四个字——“你情我愿”。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灌注进他的心窝,驱散了长久憋闷的燥热。 注视着她的眸光变温柔许多,明明知道她是想撇清关系,可自我感动还是姗姗来迟地磨平他五官轮廓的锋利。 有清洁工面无表情地挥扫地面上的落叶,来不及躲闪,她往后面急促退一步的同时触碰到他抬起来的手。 她身子僵硬,他却若无其事地顺势拖她到另一边。 刚好他的车开到路边,司机冲他们按喇叭。 “走吧,我送你。” 好像他们站在这里就是一起的,一起等他的车来。 她虽然十分不情愿,可也知道这个时间在这里要打到车比登天还难。而且站了十分钟,她双手双脚都快要被冻麻。 老老实实钻上车,车里的暖气很充足,她的不安很快就被融化。 她忽然问:“你见过唐苏了?” “嗯。”他拿出手机,神情严肃,在回复什么消息。 踌躇几秒,她一鼓作气又问:“那她应该和你打过招呼了吧?” 她带着些期许抿嘴偷看他的神情,隐约期待着他能点头,这样就不用她费劲吧啦的动嘴皮子。 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他把字打完,才不紧不慢地抬眼目视前方,“我以为是要你来找我说情。”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紧沉的目光,她眨巴几下干涩的眼睛,有些尴尬。拿手捋捋额前的碎发,尽量的组织语言。 “这事儿吧,我觉得唐苏自己很清楚,等她侄女分数出来,凭分数说话呗。她侄女这么想参加你的课题组,提前让你了解一下,也不至于到时候考了高分但不如你的意被刷下去……” 他皱眉,语气冷淡,“你也考过研,知道所有程序都是按官方制定的流程走,参加复试的专家随机组成,初试复试成绩明摆在名单上按排名录取,唐苏没脑子,你也跟着瞎掺和。” 劈头盖脸一顿奚落让谢佳菀晕晕乎乎的。 她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唐苏也不是白痴,可现在谁不是但凡有点关系就会提前打个招呼,不管结果如何,求个心安。他身居高位,肯定每年都遇到过跟他打招呼的人,可谢佳菀不信他对别人也是这种态度。 她倔强地盯他看了几秒,然后偏过头,“不帮就不帮,你以为我愿意瞎掺和啊,我最讨厌这种事。” 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浑浊的鼻音让他愣了愣。 车里陷入沉默,偏偏在十字路口堵车,她背包拉开车门二话不说走下去。动作太迅疾决绝,谁都没反应过来,就听闻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车里的人感觉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 谢佳菀头也不回穿梭在拥堵的车流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 “他不是那种喜欢默默付出的人” 凶了吧唧还想追妻 -- 跨年 三十一号那天下午,谢佳菀独自乘坐高铁回到新州,连谢敬文和刘芝秀都没通知。 荣乐昕原本想让她留下来跨年,她觉得没意思,荣乐昕也不勉强她,放下手机就和在床上等待已久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只回来待三天,她带的行李并不多。简单归置了一下,她下楼到超市买了些东西,无非就是泡面、薯片还有蛋糕。 街上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打扮得光鲜亮丽,活力四射,他们呼朋唤友,准备狂欢一夜。 热衷于这种仪式感是谢佳菀二十来岁喜欢做的事,现在的她更倾向于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独处。 回到熟悉的环境,她顿时感到心安,这种安全感是在哪里都比拟不了的。这也是她这么多年都不肯换房子的原因。 水壶里的液体咕嘟咕嘟沸腾,冒出白气,把电视开到最大声,让这间被冷落多时的屋子重新拥有生机。 她是不拘小节的个性,可闲下来的时候,也看不惯沙发和茶几上布满灰尘。 打扫客厅的时候,她瞥到背靠在阳台的那把吉他,思绪停顿了一下,又想起那天在校园的场景。 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看到那个男孩弹吉他,将她封藏许久的热情释放出来。 走过去蹲下来拿着湿润的抹布擦拭布袋上的灰尘,然后把拉链拉开,空气里划过金属相互碰撞的清脆声。 拿那把黑白配色的吉他,坐在沙发上摆好姿势,随意拨弹了两下。 僵硬的指尖有些受不住坚韧硬挺的摩擦,娇嫩的指甲要搓出火来。 太久没碰过它,粗冽的音调让人有些陌生,她调试了好久,终于逐渐找到感觉。 凭借脑海模糊的记忆弹奏了一小段旋律,连她自己都讶异,开始上手的那刻起,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指引她。 曲谱和很多事情一样,早就刻在体内不易察觉的地方。 一经唤醒,就一发不可收拾。 卸下所有压力,她很快就睡着,再醒来的时候被客厅的灯光刺得无法睁开眼。 身上冷得发抖,她胡乱地扯过一床毛毯裹紧,缓解了几分钟,才伸手去摸索手机。 临近十二点,她的手机开了静音,点进去大多消息都是被她屏蔽的群聊。 不抱希望又不甘心往下滑,顶端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荣乐昕拍了一段视频,是气氛高涨灯光晃眼的舞池,人声鼎沸,扭动的身躯在群魔乱舞。 “怎么样,亲爱的,让你不那么孤单!新年快乐!!!” 反复听她的语音,谢佳菀嘴边沁出笑意。 起身伸了个懒腰,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慢悠悠走到厨房,水壶里的水早就已经冷却。 重新按了按钮,嘈杂的声音充斥在空中。靠在吧台继续刷列表,居然看到许久没有人说话的大学群竟然无比热闹。 一直以来,她都有些抗拒点进去看他们的聊天,可消息还在连连不断,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讲真的,兄弟们,今年就是毕业五年了,咱们搞一次大的吧。” “附议!” “就在南州吧,咱们班人都在这里。” 七嘴八舌,跳出来附和的大都是当年在学校就很活跃的积极分子。 谢佳菀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然后退了出去。 “到家了吗?” 叶栩的消息弹出来,她点进去,上面还有一条来不及看到的消息。 “新年快乐。” 还没来得及给思绪缓冲的时间,他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叹了口气,将电话开了免提放到桌子上,然后自顾去撕泡面的包装袋。 “又吃泡面?这是夜宵还是晚饭。” “回来收拾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听到他那边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她疑惑:“你没和他们在四汀?” 难得听到她第一次主动问自己话,他轻笑起来,说:“在加班,年终比较忙。” 哦,前几天他说他元旦也回新州,让她等他。 她沉默,空气只有热水哗哗冲进纸桶的声响。 他忽然兴起,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也没来得及吃饭,不然我现在也去拿一桶泡面,我陪着你吃。” 这算什么? 谢佳菀扯着嘴角干笑,两人间魔怔般的你来我往,自然得没有任何生分和怪异。 而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像极了当年他们暧昧期的情况。 “随便你。” 她把垃圾都扔进桶里,然后拿着泡面和一大袋零食放到茶几,再返回来拿手机,电话那边已经响起了撕开包装的声响。 说到做到,他也是个行动派。 “别坐地上,拿个抱枕垫着坐沙发不更舒服?” 她刚提起裤脚准备蹲下来,就被他的话惊得不能动弹。 “你是在这里装了摄像头?” 她有些不悦,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拿着遥控调频道。 “我明天回新州,到时候去找你。” “别,别搞这套,我可从没答应过你什么。” 他沉默一会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没让你一定要答应我什么,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笑出声,猛吸了口泡面,有些感慨。 “叶栩,你不觉得这是报应吗?当初我怎么舔你的,你现在又是怎么舔我的。” 她很清楚怎么戳破他自以为是的资本,也知道怎么激怒他。 大概是此刻长夜漫漫,她一个人百无聊赖,有个打电话嘘寒问暖,陪她吃泡面的人送上门,和他聊上几句她也觉得人之常情。 只要都单身,干什么不行。 嘲讽他两句,她心里闪过莫名的快感,忽然很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你当初有很舔我吗?你可别忘了,是谁在酒吧主动加你微信,又是谁天天抱吉他给你唱歌。” “哟,算起旧账来了。那又是谁一见面就要去开房,天天对我嘘寒问暖就是不想谈恋爱。” “我那是欲情故纵,你是不知道你有多难搞定,我是生怕弄巧成拙。” 他故意这么说,可谢佳菀却被他的话划开了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芥蒂。 她没有再说话。 感觉到不对劲,他连忙收敛了笑意,觉得自己刚才被突然亲近的氛围迷失了分寸。 “算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叶栩,新年快乐。” 说完,她冷脸挂掉电话。 觉得自己刚才尝试和他重新建立关系的想法很可笑。 她曾经炽热的感情已经交付出去,要不回来,也不会同一次再给同一个人。 恋旧的毛病,心软的毛病,还是得改。 -- 理念 谢佳菀睡到自然醒,然后突然出现在外婆家。 老人家有段时间没见她,想念得不行,一个劲说她瘦了,忙活把东西都拿出来给她吃。 汤圆、粽子、豆腐团、糍粑……像以前她上大学每年寒暑假回来,总是能得到最高规格的待遇。 刘芝秀和钟瑜一家陆陆续续来到,逢年过节大家子都会在外婆家聚首。 一进门,就听到刘芝秀脆生生埋怨:“你说你这孩子,提前回来也不说,我和你爸还打算今天去接你。” “就是,让大姨和姨夫多担心!” 谢佳菀剜了眼在旁边搓火的钟瑜,把刚洗好的菜放到厨房,朝谢敬文撒了个娇:“爸,请吧!” 别看谢敬文在外是呼风唤雨的领导,回到家脱去那身官皮子,在家就是十年如一日的“掌勺者”。 刘芝秀边笑边帮谢敬文把厚重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掸去上面细小的灰尘,小心翼翼挂到衣架上。 “排骨,土豆,牛肉,都是你爱吃的,在南州可想念这一口了吧。” 谢佳菀欢呼雀跃,揽着谢敬文的肩膀使劲点头,“想死了,刚外婆说我又饿瘦了呢。” 她的胃口被谢敬文喂得有点刁,肉类基本只吃牛肉,糖醋排骨一定得是谢敬文专门为她调和过的口味,不如外边儿的甜腻。还有土豆丝,必须放青椒和朝天椒一起炒。 在外面上学这么多年,她总觉得那些菜的味道都千篇一律。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吃泡面也不稀罕去食堂打饭。 每次回家,谢敬文总会准备一大桌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无疑是在爱和包容的环境下长大,很多人都很羡慕她,家境殷实,父母恩爱。其实除了高考填报志愿这件事,谢佳菀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福分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 有谢敬文在,刘芝秀就是甩手掌柜,只用坐在沙发玩手机等开饭。 看到他们父女俩的样子,她摇头嗔骂:“你就宠她吧,都快三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就一个宝贝女儿,我就愿意宠着。你可别说这话,到时候她要真嫁出去,偷偷抹眼泪的还不是你。” 在这方面,谢敬文向来和女儿站在统一战线。刘芝秀不肯承认,转移话题,“还说呢,都二十八了还不谈恋爱,你个当爸的是一点也不着急。” 谢敬文忙着处理排骨,却腾出嘴来:“这事儿得看缘分,急有什么用。菀菀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对象。你呀,就是瞎操心,太操之过急,万一碰到个不好的,上哪儿后悔去。所以要不是真的遇上个哪哪儿都满意的,我宁愿她在我身边一辈子。” 谢佳菀蹲在旁边剥蒜,忽然眼睛就火辣辣的疼。默默听着夫妻俩的对话,她心里很感动,直想流泪。 “你想留,你女儿还不一定想留呢!”刘芝秀提高音量打趣。 谢佳菀站起来,把蒜放到案板旁给谢敬文备用,把眼眶中泪意逼回去,故作轻松地说:“爸,恋爱还是得谈的,我呢就是现在没遇到个对的人。” “对了,你们说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安排我们见面?” 她出乎意料的主动,刘芝秀无疑是惊喜的,急忙走过来打趣丈夫,“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谢敬文其实心里也是高兴,抿笑说:“难得见你有兴趣,说不定,这就是缘分呢。” 听到她要去相亲,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钟瑜耳根一哆嗦,急忙凑过来。 “相亲?姐,你要去相亲?谁啊,帅不帅?” “帅也和你没什么关系。”谢佳菀冷淡地撂下一句话,钟瑜撇撇嘴追上去说:“谁稀罕啊,我可是有男朋友的。” “那你还问?” “这不是关心你吗?” 见她这边刀枪不入,钟瑜又立马转移对象,凑到刘芝秀和谢敬文那边,竟主动把砧板洗了。 “大姨,是谁啊,能入你们的眼?” 其实谢佳菀也还不太了解情况,不觉竖起耳朵去听。以往刘芝秀不是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可他们两老的眼光似乎比她还高,有人给他们说过好几个,他们最终都没介绍到谢佳菀面前。 “是我大学同学一个朋友的儿子,以前在美国工作,去年才回国。” 听起来不错,钟瑜眼珠子一转,又问:“他和我姐什么时候见面?” 说起这个,刘芝秀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对谢佳菀说:“他现在还在北京出差,原本说元旦回来的,可那边有事又耽搁了。” 谢佳菀听了,有些失落,同时又松了口气。 对于这件事,她的态度始终有些复杂。一方面她其实也很想认识些新人,毕竟她和医院的那些护士一样天天嚷嚷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了。可一方面,她骨子还是信仰于自由恋爱,对于这种认识的方式有些排斥。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从从前的舒适圈跳出来,不能总是和已经过去的人纠缠。 那样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很清楚。 “过年见吧,他虽然在南州工作,可他们一家都是新州的,过年得回来。” 谢佳菀爽快答应。 饭桌上,谢敬文忽然提起她和王副院长吃饭的事。 她手中的筷子打架,头皮有些发麻,埋头扒饭,尽量平静的回答。 “嗯,新认识个朋友,跟着他去的饭局,谁知道会有爸爸的老熟人。” “新朋友?从深不在吗,我还以为是他带你去的。”刘芝秀随口提了一嘴,就让谢佳菀险些被噎住。 哼哼唧唧半天,她只想快点把这个话题结束。 每次只要聊到梁从深,她的好表妹钟瑜就会插上几嘴。 “大姨,你可别想梁从深能和我姐发生什么。”她话中有几分警示的意味,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谢佳菀恨不得把她嘴堵上。可其余人都当是个笑话,没往心里去。 刘芝秀还轻笑一声,“我可不想,他们家的大门,我们高攀不起。” 话中带着明显的嘲讽,谢敬文和谢佳菀习以为常。 虽然他们两家熟识,在外相处也还算愉快,可有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和一个相爱体贴的丈夫,刘芝秀其实根本看不上他们家混乱的情况。 “这就对了!”钟瑜欣慰地打了个响指,咬牙切齿的说:“我最近刚听我同学说,梁从深这么多年根本就不是单身,人家在英国玩得可欢了!也不知道他是尊清佛的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可能是回国当了教授才收敛一点吧。” 谢敬文被逗笑,没说什么,反倒是刘芝秀乐忠和钟瑜有来有回、一唱一和。 “这不奇怪,人家说,爸爸什么样,儿子就怎么样。”她推推谢敬文手臂,坚定不移:“不是说梁远山的父亲就花心得不行嘛,所以他和他弟,都是这种人。所以梁从深能是什么好人,骨子啊血液啊基因里都是一样的。” 钟瑜拼命点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谢佳菀虽然从来不是很认同这一说法——学医的时候怎么没学过还有“花心基因”这一说。 可她还是没像以前一样替他说话。 * 和以前上学回家一样,时间总是飞逝。 谢佳菀不想走,谢敬文和刘芝秀也不舍得她离开,可念念叨叨中,还是送了她去车站。 回来的时候谢佳菀只拿了一个手提包,可回去时却多了一大包吃的。 什么粽子、糍粑、肉干,是生怕她在外面饿着。谢佳菀不情愿要,她是个很容易嫌麻烦的人,大包小包的坐高铁就是件很麻烦的事。 尤其是刘芝秀还把梁从深那份给她塞进包里了。 她虽然瞧不上他们家的“歪门风气”,可毕竟熟识多年,一家人在这行又混得风生水起,是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人情世故这方面,刘芝秀做的是一级棒。 去车站的路上,谢敬文突然问:“你俩有联系方式吗?” 这把谢佳菀问住了。怎么说呢,以前是有的,可电话提分手前就把他微信拉黑了。后来她换了好几个手机和号码,自然也没留住他的号码。 可是她完全忘记了梁从深打过她的电话。 谢敬文却突然想起来上次在出租屋已经撺掇过两人互留联系方式了。 刘芝秀笑他老年痴呆了。 见她久久沉默,刘芝秀在一旁教育她:“你这孩子,要是换做别人像你这样近水楼台先得月,连家住哪里都摸清了。” 忙着开车的谢敬文替女儿说话:“哎呀行了,他俩说真的在工作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交集。菀菀,到了南州你主动联系一下他,把东西给他就完了,剩下的你自己掂量。” “嗯。”她低头嗫嚅回答。 “什么不会有太大交集。”刘芝秀听得不乐意了,激动地从后座坐起来把手搭到驾驶座椅背,“亏你还是领导,你以为自己能一辈子当这个院长啊。你这个女儿就跟你一模一样,一点追求都没有。你真想她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小新州啊。” 说完,她又正色几分对谢佳菀说:“菀菀,以前你不愿让你爸帮你,现在你自己也出来了,把职称考过,等时机成熟了就去南州,随便哪家三甲,不比呆在这里强。” 原来她是存了这个心思。谢佳菀默不作声,没有跟她争执,也没有点头应承她做出的安排。 “最好能进南州医科大附属,那里效益最好,又在市中心,等房子装修好了,直接搬进去住。要是有个熟人说话,进去岂不是更容易。” 刘芝秀向来是个很有主见和远见的人,其实去年刘芝秀突然要在南州买房谢佳菀就大概猜到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是个心气很高的人,自己一辈子呆在新州这个小城市已经够憋屈了,所以怎么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唯一的女儿在这里碌碌无为的。 “要有熟人说话,直接让我爸出面不就好了,何必麻烦别人。” 谢佳菀语气有点冷漠,刘芝秀恨铁不成钢,“我说你怎么混社会的,你爸官再大,那手能伸到南州去的?他梁从深现在势头多猛,用不了几年,那第一临床学院的院长都是他的,到时候谁不得看他面子。” 不知不觉车已经驶近车站,节后返程的人多,三百米开外水泄不通。谢佳菀收拾好东西,沉着个脸要下车。 “我自己过去吧,省得你们回来还麻烦。” 尖锐的声音被车门阻断在身后,谢佳菀深吸了口充满汽油铁腥味儿的冷空气,胸口闷闷胀胀的,忽然很想流泪。 ———— 弟弟:铺垫够久了吧,可以让我出场了吧 -- 意外 漫长的旅途中谢佳菀也没有一丁点睡意。 耳机里反反复复播放着那被她听烂了的那几首歌。 谢敬文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妈也是为你好,她说什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爸妈也老了,就怕没给你留条好后路。但人生总归是你自己的,要怎么走这条路,还得你自己选。” 眼睛像进了沙子,在昏暗的车厢里没人认识她,终于止不住簌簌落泪。 心里怨恨他们当初非要逼她学医,可看到那句“爸妈也老了”,她又难受得无以复加,恨自己怎么没能如他们的愿过得顺利一些、好一些。 到了地方,她拖着沉重的行李麻木地随着人流出站,随意拦了辆出租车。 路上一直望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出神,就差一个动作,保存号码或是拨打电话。 两次他让她存,她都没存。 她的思绪有些停滞,这才注意到,这么多年,他竟然还用着从前那个号码。 那几个数字,曾经背到滚瓜烂熟,所以一出现,就唤醒了她已经腐烂的记忆。 “小姐,前面不好掉头,我就送你到这儿吧。” 司机带着黑色棒球帽,声音苍劲浑厚,像四五十岁的年纪。 谢佳菀摁灭手机,应了一声,准备收拾东西下车。 上次打车那个司机也是以她住的酒店不好掉头为由只把她送到了这个路口,所以这次她也没多想。 付了钱,下车本来要给谢敬文他们打个电话,可看到那个界面,她又心想算了。 把手机揣回兜里,她慢悠悠地走着,躁郁的心情也平复了些。 等电梯的时候她隐约觉得从她身后路过的人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走到另一部电梯,背对着她等待。 念头呼之欲出,她等的那部电梯就到了,里面的人走出来的间隙,另一部电梯也抵达。她求之不得,快速钻进电梯,庆幸自己可以独享一部电梯。 电梯快速上升,四周静得出奇,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四面八方的微弱风声。 看着镜面里手里的大包小包,她有些无奈。 这些东西肯定是要拿给他,所以她到底在迟疑什么?不一定要存这个号码对吧,拨出去通知他一声尽快把东西拿走岂不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心底忽然多出几分不知从何来的勇气和坚定,快速摸索出手机,摁亮屏幕。 “叮”的一声格外刺耳,激得她背脊一紧,看到屏幕显示的红色数字,她松了口气,低着头走出去。 “别动!” 金属感磁性嘶哑的声音像一张网,顷刻间就把谢佳菀笼罩住。她僵在原地,无力地任由那股陌生且恐怖的温度和力量靠近。 “继续走,往安全通道走。” 男人声音有些不悦,紧闷得像一根线催促她赶紧行动。 脚下有千斤重,可她不敢有丝毫犹豫,转了个身,眼睁睁看着那条明亮安静的客房长廊消失在视野中。 她记得自己余光瞥到了一个清洁工,可她们没有任何眼神接触,她的信号甚至来不及传出去。 而且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和她并肩,他们就像认识边走边闲谈,如此平常的一幕,谁也不会多留个心眼。 她绝望到极点,耳边全是自己牙齿止不住打颤的混乱节律。 “包里装的什么?” 男人再度出声,谢佳菀愣了愣,忽然看到一线希望。 如果只是劫财,认为她这不起眼的包里是现金那还好。 “一些吃的,家里自己做的。”她回答格外快,下意识扭头,看清那人,她瞳孔骤然紧缩。 一米七几的个头,黑色的棒球帽,带着口罩,只露出眼周那圈粗粝的皮肤和如蚕茧大的黑眼圈。刚在车里没看清他的穿着,棕色的皮衣,黑色牛仔裤,一双踩得有些烂的皮鞋。 载她的司机!谢佳菀大脑一片空白,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什么时候被他盯上了。 她在心里懊悔,如果她从车站出来没坐他的车,如果她能在途中就发现他的车或者人折返尾随,如果在等电梯的时候她回头看一眼,如果她进电梯的时候不走神立马按下楼层,说不定就不会给他比自己先到达的机会…… 可人生就是这么诡异和奇妙,哪有这么机会给你做出反应。 不对!他怎么知道她住哪一层? 思绪被打断,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监控死角,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包,一边警惕一边急不可耐地翻她的东西。 趁这个时机,谢佳菀也不知道哪来的果决和勇气,背过身打开手机,可屏幕刚亮起,就听到他愠怒的声音。 “妈的,一毛钱都没有!”他叉腰在原地懊悔,忽抬眼看她,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大掌粗暴地覆上她的肩膀。 * 梁从深还在学院办公室修改论文,偌大的空间暖气充足,环境闭塞,静得出奇。 手边的烟灰缸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烟头,还冒着青烟。坐在真皮软座上,他眉头紧皱地盯着屏幕,脑海穿梭的思路有条不紊地编织成网。 过分投入时,精力耗尽,被他静音的手机亮起来,他刚好要去打字,刚好瞥见了。 心里有些不耐烦,可突如其来的电话反倒让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 摘下眼镜,他闭眼没看来电显示,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你好?”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那天和她的不欢而散。 从他回国起,的确经历过很多向他请求的人,这些人或许有地位在他之上的,他不情愿,可还是得打起精神应付周旋。 可那边静悄悄的,就在他准备耐着性子再次出声,话筒传来一声惊呼,随之就是“嘟嘟嘟”的电流声。 不过一瞬,四周又静得出奇。 他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整个人躬坐起来,对电话喊:“喂?说话!” 那个声音在心头盘旋,就算过了再久,她的声音就如同刻在骨髓,同样的音律一经出现,就能瞬间唤醒他本能的警觉。 “谢佳菀!” 明明知道那边已经挂断了,他还是不死心地吼着,猛地站起来把转椅震出老远。 他慌不择神,闪过无数念头,千百种情绪掠过,最后只剩下担心、惊惶。 抓起衣服就奔出去,半路再拨打过去,电话没有关机,却没有人接听。 车速一加再加,却不知道要去哪里。灵光一现,他拨通了谢敬文的电话。 “叔叔,那个,菀……佳菀姐是今天回南州对吧?” 他有些语无伦次,却要克制自己的激动和慌张,还要掂量在谢敬文面前对她的称呼。 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他知道她元旦回了新州,如果不出意外,她该是今晚返程。 谢敬文有些意外,回答后又反问:“从深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今晚有个在人民医院的朋友请客,我想要不要带她去认识下那边的人。” 他的语气很冷静,从容不迫,不露出一丝痕迹地应付谢敬文。 可抓着方向盘的手早就浸出了冷汗,调转了个方向,决定去她的酒店。 这个答案太完美了。 谢敬文恍然笑着点头,对他说:“有劳你了,佳菀这孩子吧不怎么爱和人交际,但你知道的,在这行混的,不认识点人怎么行。” 他眼前有些模糊,心跳顶到了嗓子眼,又听到谢敬文说:“她估计已经到酒店了,可能还在收拾东西没给我们打电话。你直接联系她吧。对了,她还带了些粽子给你,都是家里老人做的,你不要嫌弃。” 指示灯由黄转红,他脚下猛踩刹车,整个人在驾驶座上剧烈的晃摆两下。耳边静悄悄的,他的舌尖开始泛苦,谢敬文的话在心头盘旋不前。 “从深啊,佳菀性子有些别扭,还得你多担待。但要是她实在不愿意参加那些酒局什么的,就不勉强她了,她有自己的追求,其实从医不是她最想要的。你阿姨之前和你说想让她调去你们附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顺其自然。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他体内八荒六合地涌来异样的情绪,手臂始终止不住地颤。 望着前路夜色茫茫,停滞不前的红灯和车辆,他口干舌燥,如同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 赶到酒店,门口聚集了好几辆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警车。他愣了愣,强压住心里种种念头,拨开人群闯进去。 一路上到十九层楼,电梯门打开就有无数人站在走廊。看客、警察、工作人员…… 一名清洁工站在那里手舞足蹈,说到某个时刻,用手指着蹲在楼道门框的那个瘦弱身影。 警察认真聆听,拿笔记录。 “这位先生……” 他无视女民警的出言告诫,径直朝人群最里面走去。 她蹲坐在角落,身上那件紫灰色的大衣被毫无怜惜地铺在乳白色的大理石上,折出许多清晰可见的痕迹。 两只包裹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用透明塑料袋装的大包小包被拉扯出来,粽子暴露出里面黄色的糯米和彩色的豆。还有白色的糍粑,被灰黑色污渍沾染得失去原本的光泽。 谢佳菀伸手抱住膝盖,听到声响,仿佛有感应,又像是惊乱之后下意识地警惕,她抬起埋在膝盖里的脸。 一头长发失去原本的形状,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被静电吸附在衬衣上,毛绒绒的。 那张清秀的脸被衬得越发小巧,一双杏眼又红又肿。她原本是内双,可此刻擦着大地色的眼皮迭加出多重疲倦的褶皱。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一袭黑衣出现,她原本暗淡的瞳孔里闪过微光,随之而来的是晶莹的泪涌。 心头压制的恐惧、无助和残留的惊惶一股脑儿涌上来,冲击她已经破碎的心绪。 好像她不动声色地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 或许不是为了等他,只是在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值得让她卸下所有防备的避风港。 外面那些人都是好心人,都是救世主,可她无法和他们建立联系。 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豆大的泪珠都不曾在脸颊停留,“唰”就落到被她拽得皱巴巴的袖子。 他走过去蹲下来,不管昂贵的衣服触碰到肮脏的地面,满眼心疼。 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他的心都碎成一颗一颗。 不需多言,像是多年形成的默契,用干燥的大掌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汗粘住的头发,她没有回避,闭上眼哭得昏天黑地。 过了很久,警察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谢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了吗?” ———— 机会给你了请拼命打直球吧 弟弟:下章看我表现 -- 吻啊 知道她情绪不稳定,所以警察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恢复,先询问了报警的那个清洁工。 梁从深抬眼看向警察,又不动声色地看她。灼灼目光,却给了她无形的巨大鼓励。 她垂眸点点头,扶着门把手艰难站起来。 身上从后覆住一层温暖,她侧目,看到他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似乎,那双温厚的手掌还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警察默默旁观,耐心等待。她跟他们走到一旁,深吸了口气,开始讲述。 “就这样,他可能以为我包里装的是现金,就动了歹念。后来我趁他翻包的间隙试图打电话求救,可是失败了。他恼羞成怒,威胁我不要报警,不然就杀了我。他认得我……” 她停了停,似乎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说下去。 “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我父亲是新州某医院的院长,他曾经是我父亲医院的职员,因为犯了事被我父亲亲手盖章开除。可能是怀恨在心吧,他威胁我给他钱,说这是我们家欠他的。” 梁从深站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脸色沉沉,忽然走到一旁俯身弯腰把那些从包里散落出来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回去。 警察朝他的地方看了眼,又看向谢佳菀,点点头说:“好,基本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您确定没有受伤吧?” 谢佳菀收回自己的视线,微微咬住下唇,“没有。” 又聊了几句,警察准备班师回朝,疏散着人群离开。原本拥堵的空间渐渐恢复清冷,那个清洁工走过来对谢佳菀说:“没事儿了啊,别害怕。” 谢佳菀对这位大姐很是感激,如果不是她的机敏和果断,自己还不知道会遭受什么。 “姐,真的很感谢你,我……” 说着说着她又想哭,心中仍有余悸,手心里全是汗。 大姐看得心疼,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说这些,我记得你住在1915,下了电梯却不往房间走,还跟着个奇怪的男人,就也没多想,生怕出了什么事,先报警再说。” 谢佳菀踌躇再三,本来想把包里的一些东西拿给大姐,又觉得远远不够。 “姐,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一定得感谢你的。” 大姐是个淳朴的人,哪里肯接受,见她坚持,就搪塞:“不急不急,你还要在这儿住的吧,以后再说。”说完,她就拿着工具急忙忙的走了。 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死寂,抬眼看了眼站在旁边抽烟的他,挪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穿着吧,别感冒了。” 她都怀疑他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不然怎么她的手才摸上那件大衣他就知道自己要干嘛。 “我穿自己的就行,说得你不会感冒一样。”她低声反驳。 “我不冷。” 又长久沉默,她注视他许久。 立在那里挺拔俊朗的身影,被窗外灰蒙的天笼罩上一层阴影。沉郁肃静的侧脸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窝里变化莫测,她看得有些心惊,默默偏过头,叹了口气。 “谢谢。” 不过几分钟,两个字,好像又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打回原形。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刚才把自尊和骄傲撕碎在他面前是一件难得的事。 但好像只有那时候的她,才是柔软的,可以允许他靠近的。 “怎么想着打我电话?” 她怔了怔,才有些无奈地看向地上的那个包囊。 “我妈让我带粽子给你,都是我外婆包的。可刚准备打电话给你,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完,她都忍不住自嘲,无力地往墙上靠去,扶额有些哀戚。 “你们总告诉我南州不太平,可我觉得我总不能这么倒霉吧。可我就是这么倒霉,爆炸案的嫌疑人就是盯上了我,还说我们家欠他的。” 现在想,还是觉得可笑荒诞。她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她帮助警方捉拿了重大案件的嫌疑人,可是她也被吓了个半死。 半晌,他淡淡说:“这和你没关系。”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然后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倦意袭来,她主动开口:“那里面的东西只坏了几个,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你的那份拿回去吧,都是我外婆做的,我爸妈的一片心意。” 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吃糯米类的东西。 “他们的心意?那你的呢?” 山雨欲来的声音迫在眉睫,隐忍着什么情绪的语调让她愣住。 他掐灭手里还剩下半根的烟,扭头深深地望住她。她觉得深邃漆黑的眼眸快要把自己吞噬,那片影丛越来越近,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已经几步迈过来。 他捧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吻下去,骨节分明的手钳制住她尖锐的下巴,力量很大,迫使她艰难仰头。 可他的唇和舌又无比的软,每一下辗转都克制着力道,比起那晚的狂野和暴虐,此刻他就算是撬开她的唇齿、搅动她的舌尖,都是温和缱绻,像是在用心品味一道遗失已久的佳肴。 接吻她总是会不自觉闭上眼睛,此刻眼前昏天黑地,却浮现他紧贴在自己脸廓的五官。 仿佛脚下失去了支撑点,她晕晕乎乎,在不切实际的天空中游荡,而眼前这个男人正在掠夺仅存的氧气。 她用尽全身力气扭了两下,推他坚实的胸膛,可做出来的效果都很小。 微忽似无的挣扎却让他停下来,此刻的她很清醒,不像那晚一样的乖顺。 会拒绝他,推开他。 可他舍不得从她温软的唇抽离。 直到现在真切的感受着她,他还是后怕。 今天听到她充满绝望的惊叫在电话那端戛然而止,他忽然很惶恐,好像她就要至此从他生命彻底消失。 不管不顾地飞奔而来。因为他太了解她,路上谢敬文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感到悲恸,也为她感到无奈。 遭受挟持的她看到他止不住嚎啕大哭,在危难之际她拨通的是他的电话…… 太多太多,让他再也无法回避内心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将近六年,与她又在山穷水尽处相遇,他还是逃不开与她的宿命。 他只知道,如果今晚发生什么了不堪设想的后果,他会后悔一辈子。如果就此失去她,他会疯掉。 微微喘着气从她双唇间退出来,他的明眸还迷蒙着一层情欲。鼻尖抵着她的,从她满是水雾的眼睛里他看到很多情绪,好像上天施给她的惊吓还未退散。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她滚烫的脸颊,低声说:“重新开始,好吗?” -- 粽子 “我离不开你,我还爱你,菀菀。” 直进的表白让怀里的人身体一颤,她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缓缓偏过头,倾斜而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像是预料过千万次这样的回应,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将心底的伤痕掩盖住。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每一个毛孔,浓重的尼古丁和清茶苦冽让她思绪混沌。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她快要分辨不清此刻是那一年,她又置身何处。 “那天晚上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你说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他停了停,像是用了一定的时间才能让自己接受残酷的真相。 “我知道,你爱上了别人,经历过别人,你不再喜欢我。可是当年我能做到的事情,再做一遍,我也愿意。” 浓密头发后面的脸已经落满热泪,她压抑着啜泣,瘦削的肩膀摇摇欲坠。 他伸出手拨开她的发,躲闪的脸颊反射出深重的泪痕。她似乎很伤心。 他真的无能为力,也无能为力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在今天之前,他还想拼命地去探寻真相,可现在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想要重新开始,把过去都抛弃。 “不行了,从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永远记得你带给我的快乐,可是决定放手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往前走。” 刚下定决心改掉自己“恋旧”的坏毛病,老天就让他这样横插进来,用这样一副深情委屈的姿态,动摇她的决心。 “你看着我。” 他语气又变得强硬,目光凌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她狼狈无比地和他对视,觉得自己正慢慢融化在他炽热的目光里。 “重新接受我不代表你要回到过去,我知道我们都长大了,或许你可以认识六年后的梁从深。” 他说得动情,不自禁又俯身含住她的唇,掠夺她的温度和香气。 很多时候,他就像个固执的孩童,只认定自己觉得对的事。 “我不相信,你这幅样子,还有那天晚上为我敞开的身体,对我就没有一点心动。” 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被他勾住的舌忽然变得很僵硬。 她死死拽着他衬衣两边,大脑几近充血的状态。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低低的呼吸和自己胸膛猛烈跳动的频率,她渐渐失去意识,像是又醉了一场。 和她紧贴的身体感受到她的心跳,他心头狂喜,像是终于逼迫一个强劲的敌人缴械投降。 像那天晚上一样,只要能占有她、拥有她,什么绅士、风度、后路,他都抛之脑后。 动作迅疾强硬,他越发用力地搅动她的口腔,不留余力地拥吻,要把她揉碎。 她的世界已经失去意识和防备,被他摧毁得一塌糊涂。 后来,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房间,连卡都来不及插,被他脱得一丝不挂,覆压到那张整洁的大床上。 他的动作,每一次进入与抽出丝毫不比第一次温和,反而是更加全身心地占有和掠夺。 她无法忽视身体上的欢愉,每一次和他的交融,都能让她忘记一切。 忘记那些人和事,忘记自己长途跋涉的疲惫,忘记自己的出糗和伪装的坚强。 狂潮来袭时,她如同一个在海浪上漂泊的浮木,没有任何依托。他的吻印过来,她趁机攀住他,才得到片刻喘息。 “我每次谈感情都被伤得太深,所以我不想再让自己这么轻易的陷进去……” 身下的女人小脸胀得通红,神情迷离,他知道她正在享受此刻的盛开。 仿佛能领悟到她的意思,但丝毫不介意,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他也习惯了这种交合,此刻他只是尽情的释放自己。 “从床上伴侣开始也可以,只要你让我看到你,不再回避我。” 她所有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全靠着他的指引。 眼角渗出颗泪,她似乎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那个扎着马尾的靓丽背影,渐渐离她远去。 她正想出声,那个背影却突然下坠,再找不到踪迹。 “啊嗯……” 叫出声,她嗫嚅着喊痛,紧紧抱着他起伏的肩头。男人温柔地出声安抚她,在他身上,她彻底成了一摊水。 原谅我。 她向来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可某个约定,她却坚持了六年。 * 第二早醒来,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昨晚混乱的残局已经被他收拾干净。 她坐在床上发愣许久,今天的阳光很好,从窗帘投射进来,催促她行动。 打开手机,列表最顶端的对话框是他的。这么多年,他的头像和微信号都没换。呵,真是长情。 “给你订了早餐。” 刚浏览完文字,门铃就如期响起。 中西式的样式都有,豆沙包、咖啡、三明治,一应俱全。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即便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此时还是没有一点饿的感觉。 慢吞吞洗了个澡,把音乐的音量放到最大,让思绪完全放空。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是昨晚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只是在分辨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 她是个俗人,口口声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戏称自己人生也不可能像书中那样有这么多意外和梦幻。 可谁能抵挡得住那样一张英俊的脸动情地捧着你的脸,告诉你他想和你重新开始。 刚分开的时候,她难受得无以复加,却无人诉说。每日除了上课就是去酒吧蹦迪喝酒,直到遇到下一个人才走出来。 但是她现在也分不清楚,每一次面对他时的悸动,是因为过去的旧情,还是女人单纯面对一个好看多情男人的心动。 真好笑,快要三十的人,以前的人却都跑到她面前,说要和她重新开始。 看来不只是她一人不想要孑然一身地往前走。 那些已经结疤的过往,也许是该做个了断了。 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会背负着前行,说不定那天就山崩地裂,把她压死。 化了个妆,手机里的消息连续轰炸。 “时间订了啊,下个月中,毕业五年同学聚会,地方待定。” “收到回复!” 出门时想带一些粽子给荣乐昕,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吃,能送出去一些是一些。可翻来背包一看,里面满满当当的,丝毫消减的迹象都没有。 在心里暗骂:他倒是走得轻松,昨晚爽完就把她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假期后第一次讲堂在学校举办,见到荣乐昕后,谢佳菀不由分说就把东西塞给她,谁知道人家根本不跟她客气。 “我最喜欢吃粽子了,这袋也是给我的吗?” 她好奇地拿眼神去探究另外一包粽子,然后抿抿烈焰红唇。 “没想到你居然爱吃这玩意儿。”她坐直身体,把那袋东西挡住,自然而然转移话题。 荣乐昕洞悉一切,耸了耸肩,说:“粽子多好吃,糯叽叽的,而且又方便。我家是没人揽这活,以前我想吃还得去超市买。” 谢佳菀看了眼更加容光焕发的荣乐昕,拖着下巴打量她,意味深长的说:“这三天假没少厮混吧。” “别提了,加了两天班,人家公子哥还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你不应该高兴吗?” 荣乐昕冷笑一声,把笔记本子重重放在桌面,“人家是什么人,能让自己受委屈。” “你不走?”荣乐昕看她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作,有些狐疑地问。 “你先走吧,我还得把这袋东西带给别人。”说完,她又补充,“我爸妈千叮咛万嘱咐的。” 荣乐昕挑了挑眉,高挑的眼线露出艳丽的笑,拖长语调:“噢,原来不是给叶栩的啊。” 沿着路边去到第一临床医学院的教研室,谢佳菀才知道原来医科大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 比起自己大学的一亩三分地,这里简直是大得令人发指。 本科生都已经放假,校园空荡荡的,只剩下研究生和她们来进修的人。 走进去时,保安窝在小屋里看电视,她提着的纸袋发出簌簌声响,有些刺耳。 她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他发过来的位置,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他在的地方。 被折磨得有些烦躁,她在心里骂娘,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明明随便在一个地方就可以完成交接,也知道她是路痴,还非要让她来这里找他。 骂着骂着,她就已经扣响了门。 里面探出来一张漂亮的脸蛋,两人对视几秒,女孩响起甜美的声音。 “请问你找谁?” “我,找梁……教授。” 第一次这样叫他,很陌生,她感觉女生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机敏,上下打量她。 谢佳菀微微笑着,其实脚趾都快要扣出一个窟窿了。 “谁?” 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沉缓有力,她暗自松了口气,仿佛有了支撑点。 女孩把门敞开,“老师,找你的。” 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明亮肃静,里面站着几个学生,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都是身材高挑,长相出众。他们围在电脑前小声讨论着什么,梁从深只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腕名贵的表,站在后面看他们。 目光越过一段距离看到她,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神情,只是声音放缓了些,“你先到隔壁等我。” 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也感受到那几个学生忍不住抬眼看她。 深呼吸一口,她维持嘴角的弧度,“没事儿,你先忙。” 刚走出去,女孩就把门带上。 谢佳菀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拖着脚步走到隔壁的会议室,然后把东西放下,给他发消息。 可刚要走,他就回复:等我十分钟。 她能有什么办法,老老实实坐回去百无聊赖地玩手指头。 肯来找他,对他言听计从,是因为她突然也很想从他口中得到某些回答。 她不得不承认,在蛊惑人心这方面,他真的很有一套。 从昨晚开始,她心底不易察觉的发生了某些变化,驱使她去软化某些冰冷坚硬的隔膜。 说是十分钟,他真就按时出现。 只不过她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就爬在桌上睡着过去。 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身上有些冷,她猛地爬起来,看到他站在门口对着门外轻声说话。 “周末见!” 青春活泼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听到他问:“醒了?” “嗯……”还没回答完,她就打了个喷嚏,在空荡的办公室有无限回音。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袋子,然后淡淡开口:“走吧,去吃饭。” “啊?”她有些愣住,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的确到了正常吃饭的时间。 和他并肩走出去,他在锁门,刚才给她开门的那个女生又折返回来,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哥,我还是不太懂,那个实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半点不耐烦,语气平稳的回答:“现在是私人时间,好好去吃饭,回头我会在群里跟你们讲清楚。” ———— 无语刚才发到另一篇文里面去去了 所以说不要学医 脑子会变得不好 -- 名声 女生有些失望,却还是乖巧点了点头。 “那哥,我先撤了?” 他颔首,直到女生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又走了一段距离,他突然扭头问一言不发的她。 “有什么想吃的?” 她语结,以为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谁想到是要现场做选择。 “不太饿,不吃也行。” 说完她自己都没意识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感受到两道冷冽的目光。她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别处。 好多年没这样和他相处,即使他们已经干过最亲密的事,可衣冠楚楚的平淡相处,她还是会觉得很不自在。 甚至,觉得自己在犯罪。 最后他也没说什么,领她去到停车场,还是那辆黑色的别克。 “唐苏周末要请我吃饭,你一起来吧。” 她系安全带的动作停在半空,十分诧异。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件很正常的事。 算起来,他们也算同事,考研也结束了。 听说她侄女估分还挺高,按照往年的情况,要进入他的课题组不成问题。 “听说她侄女考得挺好的,恭喜啊,又多了一个喊你'哥'的漂亮妹妹。” 他侧头盯着她,嘴边忽抹上一丝笑,“这话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 “有吗?我陈述事实。” 指尖轻轻扣着方向盘,目光却一刻不离地缠绕在她脸上。 她自顾手里的动作,全然不觉有一匹饿狼正玩味地舔着嘴角,在预判怎么从最好的角度生擒猎物。 强势的吻毫无预兆落下来,他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前带,她惊呼一声,吓得抬手攀住他的胸膛。 跳动的血管和紧实的肌肉让她心跳加速,推了两下,他却纹丝不动,肆无忌惮地浅浅吮吸她的薄唇。 脑袋晕乎乎的,她缴械投降,听到他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晕开。 “别开这种玩笑,这醋也不值得吃,让人听到把我害惨你就满意了?嗯?” 他蠕动手指揉搓她柔软的发,再度开口,郑重其事,“我也是陈述事实。” “谁吃醋了,这话我也就在你面前说。我又不是没脑子,孰轻孰重我还是很清楚的。” 她转过头去,语气冷冷淡淡,示威似的倔强。 太熟悉了,她的每一个小表情,说话的语气,在他回忆里转过千百回,如今真实地再度呈现在面前。 他情难自禁又把她按回来,吻上去,手开始变得不安分。 她真的很无语,这个男人的欲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 “这里还有摄像头呢,怪我乱说话败坏你名声,你自己就不怕把自己搞臭了。” 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在办公室和学生讨论课题的教授现在正在车里发泄情欲。 他充耳不闻,半个身体已经越过中控台压到她身上。 她每次都被他娴熟的吻技冲击得毫无招架之力,可她拼命保留了理智,像是安抚他一般搂着脖子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脸,微微喘息说:“好了,在床上还不够你亲的。” 睁开眼对上她迷雾一般的桃红色杏眼,他很不甘心,伸手到大衣里捏了一把胸前的柔软,才老老实实坐回去。 “流氓!” 他一离开,她就拢起扣子恨恨骂道。 “你不就喜欢流氓吗?” 他厚着脸皮似笑非笑地接受她的谩骂,没等她说话,他又说:“再说了,我在自己的地盘亲我自己的女人,算什么禽兽?” 半晌后,车子平稳行驶,身边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可没答应你什么。” 他听了直想发笑,仿佛胸有成竹,又不愿意戳破她。 “我也没要你答应什么。再说了,我也没承诺过你什么。” 她猛地抬眼看他,手指不自觉交缠到一起,一股气流充上喉间,又堵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逼得她只好愤愤扭过头。 余光将她的表现一览无余,他得意露出狡黠的笑,仿佛在对她宣战:你不是喜欢玩吗,那我陪你。 虽然这样想不负责,但流连花丛这么多年,他真的觉得有时候这种关系反而更能拉近俩人的距离。 那种心知肚明,又你推我躲的推拉战役,如果碰上对的人,只会是一副很好的调味剂。 反正他已经表明过心意了,她没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自信所有事态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 这几章可以屯一屯看得连贯些~ -- 湘菜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是家位于大厦顶楼的湘菜馆。装潢华丽,古色古香又不失现代风格,也许是因为价格昂贵,所以即使是饭点人也不多。 服务员训练有素,给他们端茶倒水,介绍菜品,嘘寒问暖地递热毛巾,就差帮你把围裙系上了。 “让她点。” 他用下巴点了点,服务生会意,把平板递到谢佳菀面前。 正准备拿手机出来看的她愣了愣,抬眼看对面的人——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一脸冷漠的在回复消息。 在吃喝玩乐这方面他是行家,要求也极高,所以以前都是他负责点菜,她坐享其成就好。 清了清嗓子,她放下手机仔细研究起琳琅满目的菜单。 说真的,她太久没吃过川湘菜,光是看到图片就已经食指大动。 可前不久她还说自己不饿。 “宫保鸡丁,小炒黄牛肉中辣的吧,还有油渣油麦菜也来一份吧……” 处理完事情他放下手机,把双手迭放在下巴注视对面的人。 脱下大衣,她里面穿了件米白色的大V领针织衫,身子前倾时将瘦削分明的锁骨和那里的一片雪白显露无疑。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她点菜和这东西的时候总喜欢拿两根手指把碎发别到耳后,然后有意无意地抚摸自己的耳垂。 服务生在介绍的时候,她就侧头抬颌,精致的眼妆将眼型勾勒完美,明闪的眸光十年如一日的清澈。 毫无疑问,她是在幸福庇护下成长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经历过什么磨难,所以比起同龄人,她总是多几分纯净透明。 “点了四个菜,不会吃不完吧?” 服务生离开后,她坐正身子,心虚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拿起水杯慢慢喝水。 看够了,他心满意足地勾勾嘴角:“吃不完就打包,正好省了明天我做饭的时间。” “你每天都自己做饭?” 她有些不可思议,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顶多到单位食堂应付应付就不错了。 “也不是每天,有空就做,吃不惯外面的油腻味。” 她自愧不如,却撇撇嘴,在嘴里嘟囔:“那你还带我出来吃……” “我说的是食堂那种大锅饭,难道你喜欢吃?” 被他没有一点起伏的语调反问得哑口无言,她把水杯放下自顾去玩手机,不再理会他。 席间静悄悄的,或者说是整个餐厅都没有太动荡的吵闹,让人不禁拘束。 他似乎有些难处理的工作,也始终沉默,期间还走出去打了几个电话。 回来时,菜陆陆续续上齐。 她抬眼偷瞄他,踌躇着开口:“你应该知道我妈想让我去你们附院工作的事吧?” 他夹菜的手愣了愣,又若无其事地扒了两口饭,最后淡淡开口:“你先把职称评过再说。” 要不是恰好有服务员过来给他们上甜点,她真是恨不得把水泼他脸上然后走人。 很奇怪,别人若是这么跟她说话,再认真她都会觉得是开玩笑,也不太往心里去。 因为她垃圾是事实。 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让她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她的态度就变成了——虽然自己菜,但谁都不许说她。 她恼羞成怒,隐隐发作,等服务生离开他又说:“我们附院现在缺人,其实你要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来了之后,咱们见面也方便些。” 话音还没落,她就猝不及防又打了个喷嚏,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突兀。 感觉到有人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她有些羞愧,试图用手撩头发来掩饰尴尬。 他面无表情抽了张纸递给她,由于她目光躲闪,一时没有看见。 他似乎等得不耐烦,站起来越过大半个桌子去擦拭她的嘴角。 她下意识往后躲闪,一进一退僵持数秒后,她抬手摸到自己嘴边的一粒芝麻,脸“唰”一下就红了,期期艾艾地接过那张纸,“我自己来”。 “嗯。” 从喉咙里发出沉闷回应,他缓缓坐回去,专心吃饭。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很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感觉自己被这种感觉困得死死的,毫无施展之力。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让他碰自己,哪里都让他碰过了,这时候装清纯未免太可笑。 只单纯觉得很丢人,而他目睹了她出糗。 忍了几秒不闻不问,他还是在动筷子的期间抬眼滴溜溜打量她。 他并没有伤心,反而心情舒畅。 她现在这幅矜持又害臊的样子,简直和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刚才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还是把那碗醪糟汤圆推到她那边,主动开口:“这家的汤圆很不错,是他们的招牌,尝尝。” 他不喜欢吃甜的和糯米类的东西,能让他说出“好吃”两字的汤圆,她自然怀抱很大的期待。 可吃了两口,她微微皱眉,抬眼看他,像受到了欺骗的小猫。 他边夹菜边回应她的目光,“怎么,不喜欢?” 怪不得他会喜欢,这哪是汤圆,分明是酒,烈酒!甜味几乎没有,甚至还有很涩的苦。 “梁少爷喜欢吃的东西,我们无福享受。” 说完,她还伸手把那精致的碗推回去。 该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外掀卷起漩涡。 “你还真是没怎么变。” 她忽然停下筷子,今晚第一次直视他。 头顶饱和柔光落下来,似乎把人的锋利棱角也软化许多。他分明的五官被覆上一层暖色,往日的不可一世并不显着。 “我其实想问你,你这样对我,到底是因为……如你所说的那样,还是因为……因为当年的事,想要玩弄我。” 组织了一天的语言,可话真的从她口中说出来,还是多了几分生怯。 无论是哪种理由,她都是把自己拿出来鞭尸,彰显她当年的行为有多“恶劣”。 而他,无论出于何种心态,始终是受害者的角度。 好像干什么都是合理的。 他也放下筷子,木质和瓷器相撞,交汇成清脆声响。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视线以灼灼的温度直逼她的脸。 须臾,他冷笑一声,“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他的话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耳蜗,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暗自把他的话重复千万遍。 “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说多了反倒显得没诚意,你心思这么敏感,不会感受不到。” 每一个字都给她当头一棒,她背脊由下而上开始发麻,如坐针毡。 他越是这样坦白,越不加遮掩,于她而言越是历练。 “其实……” 有些念头呼之欲出,决定就是一瞬间的事。 某股力量驱使她撇开脑子多余的杂念,只留住当下她从脑海深处激发出来的唯一想法。 就像当年她决定打电话和他一刀两断的瞬间。 “从深?” 前一秒她还在神情急迫想要开口,他靠坐在椅背看她,后一秒女人惊喜的声音就把空气中微妙的氛围打破。 -- 同学 梁从深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地扭头,女人向身后挥手,语气雀跃:“陆奇,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梁少爷。” 梁从深往后望去,对视瞬间,他扬起微微笑意,把腿放下向来人打招呼。 “巧。” 他们三人热络寒暄,谢佳菀如同泄气的球,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慢慢萎缩。 手心冒出很多汗,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一片混乱,慌忙中故作镇定地拿起水杯把大半杯水都灌下去。 “你小子,回国后就和我们聚了两次吧,之后就没影了,真有你的。” “教学任务重,还有许多项目在手上,等这段时间忙完,我组织大家喝一次。” “知道你忙,不过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回头就通知哥几个,把时间都给空出来。” 两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原本冷清的餐厅一角多了几分热闹。 陆奇旁边的女人笑着听他们谈话,时不时往另一边看去。 谢佳菀若无其事地夹菜,时不时拿手机给荣乐昕发消息,她今晚上夜班,需要陪聊。 这个陆奇谢佳菀倒是没什么印象,以前和梁从深出去玩也没见过他。 倒是这个女人,老熟人了。 据说陈婷初中开始就追梁从深,她是艺术生,身材火辣,现在更是越发风情万种。 当年如此强劲的“情敌”,谢佳菀当然记得她。 可好在对方应该是不认得她的。 她和梁从深交往没多久就到桐城上大学了,就算他身边的女人想打探敌情,手也伸不了这么远。 何况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藏得这么好,所以陈婷应该是不知道的,嗯。 可谢佳菀轻视了一个嫉妒且不甘的女人的能力。 陈婷看到梁从深的同时就注意到了他对面的女人,可不就是当年那个抢走梁从深的“佳菀姐”。 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一起。 呵,陈婷在心底冷笑一声,同时有些颓败。 但好像又释怀了,或许这个谢佳菀真就是梁从深这个浪子的定心石。 这是天注定的。 陆奇搂住陈婷的腰,说:“那我俩先走了,到时候再联系。”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和谢佳菀搭话,尤其是陆奇,他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出于好奇意味深长打量了眼谢佳菀。 有些姿色。 那种眼神让谢佳菀有些不舒服,一种轻佻的打量。 如同他默认了某种的事实,却心领神会的不戳破自己兄弟的风流秘事。 今天是她,明天是别人,看一乐呵。 直到两人离开,梁从深看了眼失神的她,说:“陆奇是我学长,高中就去澳大利亚了,所以以前我们聚会他都没来。” “哦。” 她心绪不佳,觉得他的解释有些多余。刚拿起筷子,又放下。 “我吃饱了。” 总共就没动几筷子,梁从深边咀嚼边看她那碗只挖了一个小洞的米饭,有些无奈。 “要不点个汤?” 她摇摇头,“真的吃不下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怪不得她比以前要瘦许多,面对一桌子爱吃的菜她都吃不了几口,别说其他东西了。 他真就不着急,又挖了勺宫保鸡丁到自己碗里,眼皮子都不抬地问:“你的腿,就是这么饿瘦的?” 她有些怔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才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套着紧身打底裤的腿,笑笑说:“怎么可能,打针了,效果还不错。” “是不错。” 他目光如炬,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里面暗藏着朵朵绽放的光影。 她以前的腿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粗,只是算不上细,腿型是极好的。现在的肌肉弧度变小了,就是又细又直,骨感和肉感并存,夹在腰上的体验感极好。像温热柔软的甬道,能把他夹死。 领悟到他的话中之意,她有些愠怒,正好路过个人,她又像做贼一样收回目光,背脊火辣辣的。 一顿饭吃完将近八点半,走到停车场,梁从深到旁边接了个电话。 “先到车上等我。” 她其实很好奇他每天都在忙什么,就连吃饭都没几刻消停的。 可转念一想,大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闲人。 转身要走,余光看到个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女人也看到了她。 车被锁上的提示音在空阔的停车场回荡,两个人似乎都愣住,对视几秒后,女人不可思议地朝她走过来。 “佳菀?” “好久不见。” 谢佳菀扬起一个得体的笑,不得不说,在待人接物这方面,这几年她真进步了不少。 沉默娇眼神快速在谢佳菀身上打量,然后拢了拢自己腋下那个名牌包,笑问:“你怎么在南州?” “来进修。” 谢佳菀瞥了眼她不安又刻意的小动作,却没有给她任何想要的反应。 一个人越是想证明什么,就证明她拥有的一切越是虚假。 她还是漂亮,栗棕色的头发及腰,打理得没有干枯分叉,精致的五官涂抹上厚重的粉,显得有些僵硬,近看,掩盖不住眼角的细纹。 沉默娇本来就比她们这些城里的小孩晚上一年学,今年应该快三十了。 “你一个人?” 谢佳菀想了想,没有回答,反而是问她:“你呢?” “我约了项目,怎么样,你有时间吗?那家美容院就在楼上,咱俩做个伴。” 话音刚落,皮鞋叩击地面富有节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默娇看过去,眼前一亮,心口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以走吗?” 他自始至终看着谢佳菀,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谢佳菀点点头,也算是给了沉默娇刚才邀请的答复。 沉默娇有些尴尬,却还是笑得灿烂,抬起手撩自己的头发,中指上的钻石晃着光亮。 “那我不耽误你们了。”说完,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对谢佳菀说:“对了,年后的同学会你来吧?” 谢佳菀愣住,几乎是机械的开口:“去。” 沉默娇似乎意想不到,微微惊讶,“那应该是我看漏了,没见你在群里报名。” “不是截止周六吗,我一时忙忘记了。” “那到时候见。” 说完,她多看了眼梁从深,向两人道别,踩着恨天高的鞋扬长而去。 “你大学同学?”他突然问。 她仰头,险些撞到他的下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自己这么近的。 “嗯。” 她不想回答太多,却又觉得奇怪。以前除了同宿舍的那几个人,他也不认识她其他的同学啊。 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他往前走去,语气淡淡:“她可不什么一般人物,现在傍的是一个医疗器械公司的老板,去年还把人家原配逼得险些跳楼。”他嘲讽,“这样还有脸去参加同学会。” 她似乎并不震惊,沉默着没有说话。 沉默娇大学就在ktv当公主,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家境不好,或者说大学时候家境不太好的人都会利用课余时间想尽法子赚钱。 手臂被人猛地拽过去,力度生猛,她一度觉得自己要脱臼了。 可撞到他怀里,肩臂处的疼痛又像是得到了缓冲,渐渐消融。 车轮滚滚,轰鸣声远去,他带着责备的声音在头顶沉沉响起。 “找死啊。” 面对他语言狠毒的指责,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跳脚,安安静静地沉默着,也不急着离开他的半抱姿势。 他的心一下软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她难得温顺,他求之不得,顺势抬起另一只手在停车场的拐角把她整个环抱住。 “当年和你打架的,是不是就是她。” 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懂她们女生,发起狠来连男人都不及她们的十分之一。 当年听说她在宿舍和人起冲突,被打了一巴掌,他恨不得逃课打个飞的过去给她撑腰。 她“噗嗤”笑出声,无奈解释,“不是她,我没这么大的度量。” 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百转千回,悄无声息地滋润她早就干涸的心田。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着这件事。 这一刻她突然完全相信了他的情话。 好久没听到她这样毫无预兆的笑,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对了,刚才在餐厅,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看不到怀中的人目光渐渐变得暗淡,她紧贴着他的心跳,说:“没什么。” 过了冲动的那一刻,她再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开口。 又或者是刚才遇到沉默娇,过去痛苦的记忆被翻出来,她承认自己很懦弱。 她贪恋这个男人此刻的怀抱和安抚,因此,她只有闭嘴,忘记那些事情,才能让她心安理得的放纵一下。 他也不逼她,静静抱了她一会儿,在她耳边吹气。 “还想去哪儿?” “哪儿不想去,想睡觉。”她声音闷闷的。 “好啊。” 他答应格外爽快,她从他怀里抽离出来,机敏盯着他。 大掌依恋在她的发间,他低下头说得暧昧:“想要。” 太理所当然的索取,她恼羞成怒,伸手打他。 其实他没这么饥渴,也体谅她这两天身心劳累,只是喜欢看她发怒。 最后只是送她回酒店,锁住门,亲够了才放她下去。 -- 父子 回到家将近十点钟,难得客厅灯火通明,有电视里晚间档狗血片的争吵。 梁从深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走进玄关,杜绮丽盘曲着腿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抽空抬眼。 “回来了?” 他应了声,往里走才看到坐在主位上的谢敬文。 真是难得,夫妻俩都在家,常年冷清的家里瞬间有了人气。梁从深鬼使神差地也走过去,把大衣往沙发一甩,重重瘫坐下去。 “干嘛去了?” 谢敬文目光还停留在电脑上,语气冰冰的,如同他还是自己未成年的儿子。 从杜绮丽手上拿了两颗樱桃抛进嘴里,梁从深漫不经心的实话实说,“约会。” 其实要不是他拿她没办法,对她千依百顺,七八年前他就敢当着二老的面说清楚自己和谁约会。 谢敬文没什么反应,倒是杜绮丽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剧情都不看了。 “真的假的?你小子到底有没有情况,你妈没权知道还是不配知道啊?” 他笑而不语,整个人斜躺到贵妃沙发上,撑着脑袋把目光放长。嘴里的樱桃蹦出鲜少的汁水,清甜爽口,像她在口腔里留下的味道。 谢敬文把电脑合上,冷笑一声:“你也不小了,早点把事儿定下来也好让你妈安心。” 空气沉默了几秒,只剩下电视屏幕里女人撕打的厉声尖叫。 “您什么时候让我妈安心,我就什么时候,紧跟您的步伐。” 他嘴边挂着丝肆无忌惮的笑,魅惑十足,优越的下颌线和梁远山几乎一模一样,骨相极其优越,随便披张皮都能迷倒众生。 杜绮丽心里一惊,投去警告的一眼,可心里却被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仿佛没有尽头。 外面怎么说她,怎么说这个家,怎么评价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她心如明镜。 作为一个女人,她何尝不担心自己长相出众性子顽劣的儿子成为第二个谢敬文,然后有第二个她的出现。 “别说有的没的,你现在的职务和工作,自己收敛点,别到时候出了事还得你爸去帮你擦屁股。” 杜绮丽脸色冷漠,似乎并不领情。 她秉持着女主人的姿态,高傲冷艳,对他说:“有合适的姑娘我会帮你安排,你在外面少乱来。” 梁从深慢悠悠站起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对于杜绮丽的这种行为他向来习惯敷衍了事。 “没事妈,我不着急。” 他的确不着急,她都不着急,他着什么急。反正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刚走了两步,就被梁远山叫住:“我不管你的那些事,可是和徐老板的事儿,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 杜绮丽心中感觉不妙,连忙拿起遥控调小音量,看了眼满脸愠怒的谢敬文。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姓徐自己两头通吃,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们,我无话可说。” “我警告你,少跟唐旻正鬼混,拿着老子的钱,帮别人擦屁股。” 梁从深缓缓转身,父子俩已经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杜绮丽出声阻拦:“徐老板都和你签合约了,你又何必再拿这个事出来说。当初他要出去投资,也是你点头了的,说什么孩子需要历练历练。怎么的,触及到你利益,你自己倒先跳脚了。” “我放他出去不是乱来!抢生意抢到自己老子头上来了!” 梁远山是清俊的面相,个子不高,在外也是随和,一张巧嘴哄得男的女的都听他的话,倒不是个喜欢动怒的人。 可真正来了气,脸又胀又红,脖子粗得像根钢管,眼球凸起,很不好惹。 梁从深没有丝毫畏惧,淡淡开口:“你以为我们多想和这样的老狐狸谈合作?人以类聚,我们不配,更也不屑。” 说完,他头也不回往楼上走去,仍由身后传来震天的怒吼。 头疼得厉害,他吃了两颗药,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心里却迟迟得不到平静。 跳动的黑影中始终只浮现一个身影,他没有犹豫,像以前年少时期那样,每次和父亲争执,都打电话给她。 她像是快睡着的样子,声音迷糊软糯,却还是接起了电话。 哀怨和烦躁消逝大半,他突然有些后悔,忘记了自己今天要让她好好休息的决定。 “睡了?” “还没……快……”她翻了个身,举着手机,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像在梦里一样。 “怎么了?” 他揉了揉额角,声音比窗外的月光温柔。 “没什么,明天我要做实验。” 跟她说明天的行程,像情侣之间每天临睡前汇报工作,不该是他们现在该做的事。 可他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占有她、挽留她,想做就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放过我,深哥。” 重重咬字后,他似乎能想象到她把脸埋在被窝里窃笑的模样。 这个名号是他高中的时候打架混出来的,他的那些兄弟、敌人,都这样称呼他。 他看起来威风凛凛,十分享受这个称号,可只有她知道他有多讨厌别人这样叫自己。 可她叫就行。 “晚安,佳菀姐。” 那边尖叫一声,他忍不住抿嘴偷笑。片刻后,他又重新说了一遍。 “晚安,菀菀。” “再你妈的见吧梁从深!” ———— 臭情侣 -- 同类 之后几天,梁从深都没怎么露面,他的团队在进行一个研究项目实验,现在正是关键期。 荣乐昕和唐旻正也不对付,听说唐旻生去了欧洲出差,两个人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联系谁。 没有了男人做羁绊,荣乐昕活得还是一样潇洒,经常空闲下来就带谢佳菀逛街做美容,吃遍大街小巷。 用不了几天,路痴的谢佳菀对南州市的各个方位都了如指掌。 荣乐昕热衷于在实体店买衣服,谢佳菀平时则是因为懒,都网上购物。 可自从认识了这小妮子,逛街都成了一种运动。 听说唐旻正给她在一家大牌旗舰店办了会员,她今天拉着谢佳菀来,说是要把卡刷空。 谁知道人家从欧洲回来会不会就翻脸不认人了,所以得趁快把现在还捏在手里的东西享用掉。 谢佳菀腿都快逛瘸了,瘫在真皮沙发上看荣乐昕依旧精力充沛的试衣服。 等导购员去帮她拿衣服的时候,谢佳菀压低声音调趣她:“怎么看也不觉得你和唐旻正是那种关系,倒像是那种关系。” 荣乐昕正对着全身镜欣赏自己丰腴美艳的身材,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四汀那边的人虽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可私底下怎么编排她的,她也门清儿。可她不在乎,也无所谓,人生在世,干什么事不就是图个开心。 碰到一个多金帅气还活好的男人不容易,荣乐昕承认自己贪恋唐旻正的很多方面,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前提是她享受其中。可如果有一天她觉得这是枷锁,她会立马让自己抽离出来。 可说得容易,男女之事,总是时间越久越多纠缠。真到了时候,她还能像现在一样洒脱吗? 望着镜子里一袭酒红色鱼尾裙的窈窕身影,谢佳菀有些出神。 “沉小姐,这些都帮您包起来对吧?” 甜美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的试衣间传出来,两人循声望去,沉默娇也刚好看过来。 “哎呀,佳菀,真巧!你也喜欢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谢佳菀有些无奈,毕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偶然遇到过从前的同学。可这么短短几天,她竟然第二次和沉默娇偶遇。 “我陪朋友来。” 谢佳菀看了眼荣乐昕,沉默娇似乎对荣乐昕没什么吸引力,那个女人正在专心打量导购员给她新拿来的一条黑色丝绸裙。 沉默娇挑起眼角看了眼荣乐昕高挑冷傲的背影,转瞬扬起一个笑,走过去主动开口:“荣小姐是吧,久仰大名。” 原本已经准备结束这一茬的谢佳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荣乐昕不动声色地扭头,佯装回忆片刻,放下裙子微微讶异。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沉小姐。” 两人笑里藏刀,气氛隐隐涌动,谢佳菀一下子就成了局外人。 “荣小姐,这条裙子只剩最后一条了,您看要不要上身试试?” 沉默娇越过荣乐昕看向两个导购员手里捧着的那条裙子,赞赏道:“这条裙子真挺好看的,我原本也想要,只可惜没我的码数了。这样性感的风格,我觉得荣小姐应该更适合。” 比起荣乐昕,沉默娇的身材算是娇小,只有胸部算丰腴。 荣乐昕微微笑道:“这么说我就更心动了。佳菀,我去试试。” 谢佳菀脑子有点发蒙,点了点头。荣乐昕和导购员扬长而去,她忍不住主动发问:“你俩认识?” “这不很明显吗?”沉默娇斜屈着腿缓缓落座,理了理头发,又说:“也不算认识,就是有点渊源。” 谢佳菀最不喜欢别人兜圈子,不过看沉默娇明显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她更不上套,倒不如等荣乐昕出来再问个明白。 沉默娇似乎也不想多说,突然问:“对了,前几天停车场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大学那个男朋友?” 她八卦十足的打听,谢佳菀回答得很简洁,“你记忆力挺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沉默娇只有那次校庆表演见过跑去学校找她的梁从深。 “哎哟,哪是我记忆力好。你可真有福气,初恋这么亮眼,兜兜转转又转回去了吧。” 谢佳菀心里有些厌烦,扯着嘴角连应付都不想。 其实她以前和沉默娇的关系也不错,可现在每次面对她都止不住排斥和抗拒。 “你在医科大进修,见过唐苏了吧?” 她似乎也察觉到谢佳菀不想谈及此事,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可她真的不明白,谢佳菀是压根不想和她说话吗? “我最近也闲,不然趁着你在这里,同学会前咱们姐妹几个先小聚一场。” 谢佳菀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妆容华丽的女人,曾几何时,曾经班里沉默自卑的女孩也成了如今热心的组织者。 到底是金钱和权势能让人改变。 “到时候看看吧,毕竟我是来学习的,哪有这么多时间玩。” 她干笑着回答,不着痕迹地远离了沉默娇,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沉默娇受尽冷眼,内心何其敏感。只是她没想到曾经大学里唯一不介意她出身的谢佳菀,在自己风光无限好的时候反倒这样疏远自己。 静默了几秒,沉默娇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只有一个。 “佳菀,我知道因为惠勤你……这几年都不太想见到我们这群人,怕勾起不好的记忆。” 她不提那个人还好,听到那两个字,谢佳菀的眼神变得很冰冷,似乎完全没听出她言下之意的安慰。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常和你们见面是因为我在新州。” 沉默娇被她的话呛住,叹了口气,站起来对她说:“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我还是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当年的事,我的确不知情,你当年也是相信了我的,怎么现在反倒……” 坐在那里的人只留了一个侧影,谢佳菀闭上眼睛,极力平复心情。 “我既然当年选择相信你,就会一直相信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那些骗我的人。” 沉默娇忽感觉心酸,头顶有一朵巨大的乌云,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其实沉默娇也不愿和谢佳菀碰到,这个家境优越有些傲气的女孩,每次和她遇见,就会勾起自己不好的回忆,而那些回忆,都是好不容易才抹掉的污点。 “我知道你放不下当年的事,同学会会来很多人,到时候或许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说完,她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在旁边等候的司机提着大包小包跟上去。 店内恢复安静,谢佳菀一直紧绷着的背脊坍塌下来,胸口像有团棉花堵着,气郁不舒。 给荣乐昕发了条信息,她就坐到商场一楼露天的咖啡厅。 “沉默娇和你什么关系?” 荣乐昕拎着几大袋衣服坐到她身边,随手拿她那杯冰美式灌了几口。 “大学同学。” 等荣乐昕把精美的咖啡杯放下,对上谢佳菀淡淡扫过来的目光,她耸耸肩,老实交代:“你这大学同学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现在傍的是医药公司董事长胡先忠,上一个是唐旻正。” “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眼都红了呢。” 荣乐昕被她的话逗笑,只继续说:“说来也挺抓马的,我上一个是胡先忠的小儿子,和沉默娇还有姓唐的,都是在私人庄园认识的。” 之后事情,都不用废心思猜。 听她说完这层关系,谢佳菀才是真的惊愕,连忙喝了口咖啡压惊。 “天哪,你们群人可真是……挺开放。” 她想了半天才尽量用一个比较婉转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唐旻生后来看上了我,就把她甩了。她应该挺恨我的,也想去巴结姓胡的小儿子,可没想到人家还是有点手段,直接变成'董事长夫人'了。” 话中有几分嘲讽,谢佳菀不是听不出来,却又好像习惯了。 荣乐昕看不上沉默娇这样的人,所以在旗舰店的时候一开始根本就不愿搭理她。 “她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是看在你面子上才答应她。不过,我现在看,你俩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风迷住了谢佳菀的眼睛,她觉得有些冷,边站起来边说:“还行,总归是一个班的,不能闹得太难看。” 荣乐昕厚着脸皮把自己的两大袋衣服给她分担,谢佳菀白了她一眼,接过来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人和人还真挺奇妙的,你说你和沉默娇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到头来你俩的缘分还比不上和我的。” 话中带着沾沾自喜的骄傲。 其实荣乐昕私底下的个性很像一个小孩子,容易发怒却很快就自己好了,容易抱怨却又容易满足。 谢佳菀看了她很久,嘴边缓缓展开一个笑。 “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在那个阶段,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荣乐昕拖着长音“哦”了一声,语气轻快:“宛宛类卿呗!” “噗嗤”一声笑出来,迎着凛冽的寒风,谢佳菀的眼里多了几分热意。 “你要这么说也行,反正我就觉得老天爷对我挺好的,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让我认识这样美好的一个人。” 荣乐昕隐约觉得此刻的谢佳菀距离自己有些远,有些事或许她不该问,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她现在在哪儿?” “死了,我用了很多年来接受这个事实。” 她回答得很迅速,声音很轻,语气平淡。忽然,她微微笑着对荣乐昕说:“我觉得她死得很不值,我也一直埋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能拉她一把。所以乐昕,你和唐旻正之间的事,我知道自己没有插手的资格,也知道你是一个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的人,但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的,我会管到底。” 两人本就缓慢的步伐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荣乐昕笑出声,压下心中的那抹感动。 “你放心,比起我自己,我反而担心你呢。” “啊?” 荣乐昕拿手拨了拨自己的碎发,想了想,说:“你自己和我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我也想让你知道,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总感觉和你的缘分从上辈子就开始了。我对你呢,也是同样的态度。” “离叶栩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只会拿着吉他给你唱歌的纯情小男生。” 谢佳菀愣了愣,反应有些迟钝,许久才忍不住有些发笑。 荣乐昕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有些急躁。 “真的,你别以为老娘跟你开玩笑。我都和唐旻正打听过了,他钱是没有多少,可私生活一点也不比他们这些公子哥干净。听说他公司老板的女儿还看上他了,最近打得火热呢。” 越说她心里越来气,原本上次在学校见他弹吉他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她还乐在其中的当了回cp粉。 是她太久没见过纯情男人,才会忘了男人其实都是一个屁样子,没一个好东西。 谢佳菀定了定心神,才出声耐心的安抚怒发冲冠的荣乐昕。 “你放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这次换做是荣乐昕惊掉下巴。 “她是我前男友,大学的时候,我俩在酒吧认识。玩了将近半年,他还是我上杆子舔回来的男朋友。”她想起那段荒唐又痛快的青春,忍不住冷笑,“同样的人和事,我不会再经历第二遍的。” 所以不管他私生活又多混乱,为了攀高枝和哪个领导的女儿搞暧昧,都和她无关。 荣乐昕歪着脑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谢佳菀的脸看,最后倒吸口凉气啧啧赞道:“行啊你,谢佳菀,还说我呢,你比我更厉害。” 两个人互相奉承,不知道到最后谁会摔得比较惨。 -- 礼裙 唐苏挑了个周五晚上请梁从深吃饭。 谢佳菀今天下夜班,下午四点多就学校了,不想去办公楼等他,她就找了间空教室看书。 还在教室整理笔记,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这么简单的理论至于看这么用心吗?” 她吓得快从座位上跳起来,看清来人后,本想破口大骂,可又想起自己是在教室,硬生生把脏话吞回肚子。 可他一点也没有收声说话的意思,半靠在椅背,伸手拿她的笔记本过去翻看。 “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没好气地夺回自己的本子,她放开声音骂骂咧咧,“难得认真一回,总碰上个不知好歹的。” “明里暗里的骂谁呢?”他含笑盯着她看,忍不住伸手去把玩她耳垂上的小黑钻。 她觉得痒,看了眼讲台上的摄像头,往旁边躲。 “你能有个教授的样不?” 他意尽阑珊地把手插回裤兜,本不想上手,可她动作实在慢,找个笔盖都找半天。 他性子急,站直身体夺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不一会儿,桌面就清空了。 “慢死了,你故意的吧。” 没等她说话,他就提着她的包自顾走出去,丢下一句:“还没到六点,我先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她的节奏被迫跟着他加快,骂骂咧咧地跟上去,抱有一丝侥幸问:“你今天这么得空?不用做实验?不用改论文?” “不用。” 他冷着脸言简意赅的回答,显得她的意图太过明显。 走出大教室,前面教室刚好走出来一对情侣。男孩帮女孩背着包,等女孩整理好头发,两个人手挽手,有说有笑的。 谢佳菀忽然觉得刚才在教室的那一幕,可不就是大学情侣常做的事。 可是当初他们别说一起上课一起下课,身处两个城市,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 也许是因为还在校园,梁从深也没受那对情侣的刺激,和她只是并肩走着。 他从来没在路上牵过她的手,每次只是到了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他才开始像头发情的禽兽。 这样也好,消除了谢佳菀心里很多有的没的负担和念头。 也似乎这种相处模式,才更符合他们如今的关系。 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谢佳菀小的时候晕车,所以不管去哪儿,一上车就是睡觉。久而久之,就算她现在不晕车了,还是习惯一挨着车就有困意。 车程不算长,还没睡熟就被他解开了安全带。 发现是唐苏请他们吃饭的那个商场,她有些疑惑,“不是要去别的地方?” 他没说话,她还想继续追问时他接了个电话,然后牵她走到私人定制高档礼服的店。 她以为他是偶然停下,可过了几秒,他用眼神示意她走进去。 还没反应过来,导购员已经热情走过来。 见梁从深还在打电话,导购员很有眼色,立马挤出一个标准的笑指引谢佳菀进去。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了进去,导购员送上来杯温水,然后微微鞠躬询问她:“谢小姐,咱们是先选款式,还是先量尺寸?” “啊?”她诚惶诚恐,吓得把水杯放下,扭头看向门外,他刚好挂掉电话走进来。 “先量尺寸吧,我们赶时间。”他自作主张和导购员说话,然后坐到她身边,自然地拿起那杯被她放下的水杯。 她小声问他:“你搞什么?” 有些干热的嗓子被甜润的水流滋养过后,他的声音越发清朗。 “有个小酒会,到时候你陪我去,总不能没礼服吧。” 他总是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从来不提前寻求她的意见,谢佳菀真的觉得自己心脏负荷被他历练得越发强大。 “谢小姐,请吧。” 她有些迟疑,却见他不动声色地挑眉,什么话都只好憋回肚子,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导购员走进试衣间。 从来没被人这么赤裸裸地量过三围,谢佳菀浑身不自在,好在她们都是专业的,程序很快就完成了。 出去时梁从深站在衣橱前,身姿挺拔,比例优越,有些冷酷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出几分专注。 导购员在旁边和他讲解,听见高跟鞋的声响,他扭头伸手点了点那件单独挂在一个空间的黑色长摆裙。 “这件怎么样?” “梁先生好眼光,这件是我们设计师今年的新作品,很衬谢小姐的身材。” 导购员反应过于迅速,说得谢佳菀脸颊一红。 她打量那件礼裙——在大片裙摆下有一圈弧形的亮片,胸前是大开叉的设计,算是简约,只是……她走近又看了看,隐约看到背后大片低至腰间的镂空设计。 轻笑一声,充满不屑,果然是男人的眼光。 导购员屏息,维持微笑站在一旁。 他把她的不满意尽收眼底,却没说什么,侧了侧身体让她自己去选。 “梁先生,那刚才您选的……” 梁从深摆了摆手,“让她自己选吧,反正是她穿的。” 导购员应了一声,虽然这个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尽是羡煞旁人的宠溺。 谢佳菀虽然偶尔也会刷刷高奢的礼服秀场,每次都惊叹穿在模特身上的美艳,也会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穿上礼服。 可毕竟她平常根本不用出席什么重要场合,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是中看不中用。 此时多款礼服摆在她眼前,挑花了眼,也选不出来。 心烦意乱,她最后悻悻地走回沙发,对他说:“那就那件吧,我不想选了。” 他难得没嘲笑她,看了眼导购员,然后合上自己手上的杂志,对她说:“走吧,吃饭去。” 路上,她还是有些芥蒂他的自作主张。 可人家回答得冠冕堂皇,“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也不会答应,但是你一定要去,所以说不说都没分别。” “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去?” 不知不觉就已经走进唐苏预定的西餐厅。 虽然是西餐厅,可比起梁从深上次带她去的湘菜馆,这里算不上高档次,环境也有些嘈杂。 “别人都有女伴,凭什么我就要一个人?” 她听得云里雾里,刚想出口反驳,就看到坐在那里的唐苏冲他们的方向招手。 “我预定得太晚,没有靠窗的位置了,委屈一下你们两个。” 虽然是靠近过道的位置,可梁从深还是先让她从他们走过来的方向进去坐下。 谢佳菀笑笑,不忘报刚才的仇。 “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委屈梁少爷了,人家是上流社会的人,要求高。” 说完,唐苏和她都憋笑去看梁从深的表情,可人家似乎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脸上紧梆梆的,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谢佳菀做了个轻蔑的表情,心里咒骂他真是能装,在外人面前立马变成一副正经样子。 唐苏小声埋怨她:“还说你俩没可能,你说,是不是就不想帮我说话故意骗我呢!” 这话真是让谢佳菀委屈死了。 当初和唐苏见面那会儿,她的确和他还跟仇人似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关系,要有,也是见不得人的。 她偷瞟了眼身边的人,有些心虚地摆弄刀叉。 “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唐苏坐直身体,有些局促,撩了撩难得披散下来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也刚来,不知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所以就没点餐。” “听说梁教授会吃,那我就厚一下脸皮,请梁教授代劳点一下餐?” -- 七分 谢佳菀答应得奇快,自然而然拿手捅了捅他的肘,“请吧。” 他愣了愣,被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小动作滋润了心尖。 真是奇怪,怎么和她在一起,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都能让他心跳加速,像刚刚交往一样。 接过平板,他心无旁骛地点餐,修长的手指落在屏幕上,时不时划动两下,一脸专注认真。 唐苏的目光从他深邃的眼窝里挪开,看向旁边的谢佳菀,感慨了一声:“真好,都不用操心的。” 捧起水杯抿了几口水,温度从手心散开。 唐苏的手链发出清脆声响,谢佳菀打量她一会儿,笑道:“可以啊唐苏,你这平时也就是不打扮,稍微用点心,你们医院的男医生一个个不得被你迷死。” 其实没有谢佳菀说的这么夸张,但今晚的唐苏的确和平时不一样。 里面穿了一条黑色的收腰裙子,蕾丝领边的白色挂脖针织打底,乌黑的大破浪卷尽显妩媚。奶油般光滑的底妆上灰粉色调的眼妆显得她整个人很灵动,和那个长年埋头苦读书,眼神暗淡无光的唐苏天差地别。 没人会不喜欢自己被人夸,唐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说:“别把我说得这么糙好吗,我只是在医院工作忙没时间也没精力。” “是吗,上次和我出来吃饭,也不见你这样打扮啊。” “啧!那和你同一桌吃饭,我再怎么打扮也没用啊!” 唐苏红脸嗔她一口,又反应迅速地呛回去。 不然怎么说人家是高材生,这思维敏捷的,让谢佳菀五体投地。 “行啊你唐苏,这几年你双商猛进啊!”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比上次还要敞开心怀,有那么几个瞬间,让谢佳菀感觉回到了上学时期。 梁从深似乎觉得她们吵,皱了皱眉,却又很快把情绪压下去。 结束点菜时,梁从深抬头问唐苏:“牛排要几分熟?”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唐苏有些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多加思考,“全熟吧。” 梁从深把平板还给服务生,说:“一个全熟,剩下两个七分。” 其实谢佳菀今天突发奇想想吃全熟,可大概是因为她这么多年一直都热衷七分,所以他就没问她直接点了。 这次他的自作主张却让她有些不好发作。难得他还记得她的习性。 这顿饭吃得还算悠闲,唐苏说:“本来想着要不要带我那个侄女一块儿来的,可后来想想是不合适,就算了。” 谢佳菀顿了顿,偷瞟了眼梁从深。想起上次他骂她们没脑子,做事没分寸,不禁捏了把汗。 “只要分数足够,都不会成问题的。她本科成绩也挺好吧,其实根本不用你操这个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皮子却没抬一下,专注地切牛排。 可他的一番话却让唐苏有些羞赧,她放下刀叉,手指交迭在一起,显得不安。 “是,可她是家里的宝贝,她爸妈都很看中她。她又是个倔脾气,心态也不太好,每逢大考都不太能发挥真实水平。我也是怕……所以就冲动了一下,想给她保个底。” 梁从深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唐苏,提醒她:“心态不好是件挺常见的事,但复试的时候千万不能向专家传递这样的讯息。你自己也参加过复试,知道我说的意思吧。” 唐苏连忙点点头,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 “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唐苏如蒙大赦,举起酒杯对他说:“其实我请你们吃饭,也是想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个歉。”她看了眼谢佳菀,又笑笑,“也算是聚一聚吧,以前大学的时候,总说要你请我们宿舍吃饭,也没吃成。” 听到她的话,谢佳菀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勉强挤了个笑,放下刀叉,捻起纸巾一角擦去嘴角的恍惚。 “那应该是我请才对,下次吧,看唐医生什么时候有空,换我和菀菀请你。” 唐苏似乎并没察觉谢佳菀低沉的情绪,朗声应道:“行,那说好了。” 梁从深抿了丝淡淡的笑,拿起酒杯却没有立马和她碰杯,而是扭头看谢佳菀。 “佳菀一起吧,咱们碰一个!” “好啊!” 她指尖有些泛白,觉得手里只盛有一口红色液体的玻璃杯有千斤重。 借口去洗手间,她离开后,唐苏主动向梁从深请教了一些专业问题。 梁从深知无不言,两人的学术造诣都很高,又算是同事,偶尔还会聊到附院和学校的事。 “现在的本科生真是没什么定力,上课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抬头看你的……” 她兴致勃勃的吐槽,梁从深抬腕看了眼手表,对她说:“不好意思,还有一些公务,我也去趟洗手间。” 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舌尖,唐苏愣了愣,随即点头,“没事儿,你先忙。”然后她又回头张望一眼,问:“佳菀也是,怎么还没回来。” “她生理期,我等会儿去看看。”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唐苏将他的温柔的关切尽收眼底,心底滋生出羡慕。 走出拐角,他直奔洗手间,在男厕女厕分叉的中间有个公共洗手台,谢佳菀就站在一个洗手盆前,低垂着头,从镜子里看不到她脸上的情绪。 “是不是肚子疼?” 她肩膀抖了抖,扭头看到他表情严肃地靠过来。 摇了摇头,手撑着台面站直,问他:“怎么,你还有别的事吗?” “要是你不想继续,随时都能走。” 她无奈地笑,扭头时看到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 微微惊措,她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一只干涩坚实的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脸色有些愠怒。 “还说没有不舒服。” 知道瞒不下去了,小腹又一阵绞痛,她皱眉痛苦哼了声,苍白的解释:“我很久没痛经过了的……” 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眼前多了一片阴影,湿软的唇落到额头,她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思绪有些飘忽。 “亲一下是不是会好一点。” 一时分不清他这句是玩笑多一些还是真情流露的心疼多一些。 可她就这样陷进去,双手抓住他腰间的衬衣褶皱,微微仰头,让他的吻从鼻根一路落下。 好在这会儿没有人路过,空间很安静,水龙头偶尔滴漏出清水。 咚咚咚,像碰撞在一起的心跳。 他把她抵在死角,两道墙体之间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氤氲气息。 他并没有太深入,好几次辗转,只是贪恋地吸住她的唇。手还不安分地解开两颗扣子,伸进去捏她两团有些硬挺的柔软。 “我等会儿先回去。” “嗯,要不要我送你?”他依依不舍地盯着她两瓣有些肿的唇。 她翻了个白眼,伸手系好扣子,“你别了,再坐一会儿,毕竟是人家请咱们吃饭,都走了不好。” 就喜欢听她说“咱们”,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亲密无间的,证明她心里有他们。 她显然知道自己哄得他高兴,冷脸推他一把,又眼尖看到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棕红色金属色泽。 她心慌,抬手替他擦干净,两人才走出去。 唐苏百无聊赖地挑着快化掉的冰激凌,见他们同时回来,她笑了笑,“还以为你们偷溜了。” “我痛经你也知道的,撑不住了,先走一步。” 唐苏看到她嘴上被晕开的颜色,越发显得她的唇娇柔饱满欲滴,展开一个埋怨的笑,“行吧,我要不让你走,该被骂了。” 梁从深替她把东西整理好送到她手上,又坐了回去,唐苏有些诧异。 “梁教授舍得让你一个人回去?” 谢佳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他委屈的诉苦:“人家喜欢一个人呆着,显我烦。” 干笑一声,谢佳菀穿戴整齐,对唐苏说:“下次我请客,吃什么都行,拜!” -- 时间 谢佳菀离开后,餐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唐苏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和尴尬,一举一动都生怕出错,也不敢私自找话题。 倒是梁从深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主动和她聊科室的事。 梁从深的学术研究领域是心脑血管这方面,和在心内科的唐苏也能聊到一起。 “嗯,现在我们科来就诊的都是些老年人,六七十岁的女性居多。不过现在心脏病、高血压这些病越来越年轻化,前几天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跳过速来找我的,给她做了个心电,你是没看到那个图……” 梁从深很认真地聆听她说话,聊到专业的事时他挺立的五官似乎没有这么多冰冷的锋芒,知道他最近研究的课题是用相关药物治疗脑出血的原理,她主动询问有关方面的进度,表示自己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明年准备往这方面考博。 提起这个,他似乎显得有些烦恼,摇了摇头,利落的短发微微摆动,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别提了,最近因为这个焦头烂额的,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就不说了吧。” 她用手抵住鼻尖笑出声,“好好好,是我太好学了。” “不聊这个,那我向你打听一些你们学院相关的博导总行吧。我现在就纠结到底要报谁。” 梁从深想了想,给她建议,“报凃院长吧,他在这方面是国家级专家,以你的能力应该没问题。” 唐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你太看得起我了,凃院长每年只招一个博士生,我还不是这专业的,拿什么去和别人竞争。” 说完,她撑着下巴看了梁从深许久,忽然感慨:“要是你也带博士生,我就不用烦恼了。” 铁碰到瓷器发出短暂的脆响,梁从深慢悠悠往后靠去,忽笑出声,“你才是太看得起我。在一院,我是资历最浅的硕导。像你侄女这么优秀,要是真的考了四百分,大可以去报院长的研究生。” 她愣了愣,躲闪的目光瞥到手边的酒杯,就去拿起来。 “行了行了,咱俩别在这儿推来推去了,来,我再敬你一杯。嗯,希望以后梁教授多多关照,起码看在佳菀的面子上吧。” 梁从深身形未动,拿起酒杯只是微微抬高,并没有和她碰杯。 “佳菀以前可是没少和我说你有多厉害。” “我才是羡慕她。”她说得有些失神,然后抬眼,笑说:“兜兜转转,你们又在一起了,真好。” 见他没反应,她又说:“我替她高兴。” 他微微颔首,又听到她说:“这么多年,我们都觉得还是你最适合她。别的男人,只会伤她的心。” “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的,这句话并没有在他脑海里徘徊太久,呼之欲出。 “佳菀没告诉你?” 她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后知后觉自己或许说错了话,眼神有些躲闪。 他目光紧紧绕在她身上,忽笑道:“我知道她和别人在一起过,也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不容易。” 听到他这么说,唐苏神情稍微松懈了些,可心底却飘起不知名的情绪。 “可不是嘛,大学谈的那个,是个十足的浪子。就是说,我们当初都劝她千万别不信邪,以为自己能让男人回头是岸。可她是个恋爱脑,脾气也倔,认定了的事,管他是什么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大学?”梁从深皱眉,语气变得有些沉郁,“不是工作那年谈的吗?”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气息,唐苏微张开嘴,压制住自己的慌措,尽量平静开口:“你记错了吧,就是大学谈的呀。那个男生是我们工商学院的,还是佳菀追的他,后来佳菀读研,那个男生为了她留在桐城。可佳菀不愿来南州,两人就分手了。” “噢,那可能是记错了,反正都是过去式了。” 他唇畔始终维持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路过的服务生不小心撞到他们的餐车,十分惊惶的连连道歉。 唐苏表示没关系,还关心服务生有没有受伤。 梁从深一动不动地漠视,然后拿起酒杯,薄薄的唇抵到冷硬的杯沿,他抬眼盯着唐苏的方向,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巨浪,可垂眸仰头间,那抹捉摸不定的情绪又尽数随着酒精融 入体内。 ———— 嗯这么说吧除了荣乐昕,所有女配都是各怀心思没个好东西 -- 刺猬 从餐厅出来时间还算早,唐旻正一群人在私人会所开派对,电话轰炸让他过去。 再出来已经是凌晨,敲响她的房门。只过了几分钟,门就开了。 铺天盖地的烟酒臭味熏得她难受,她捂鼻子后退,嫌弃皱眉:“上哪儿鬼混去了……” 他把大衣脱了拿在手上,喝得半醉也没有洁癖了,仍由大半件衣服拖落在肮脏的地面。 衬衫扣子解开两颗,袒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肉。袖子挽到小臂上,青筋显露,条条清晰。 倒是真不觉得冷。 谢佳菀埋怨他:“你喝多了。” 他半个身子软软靠在门框,傻笑着咧嘴要去搂她。 “哎呀,我洗过澡了,离我远点!” 他哪里肯听,整个人搂住她的腰就把两人往里推去,然后用脚把门带上。 酒店的长廊又恢复了沉静。 想来她是临时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开衫,里面只有一件淡粉色的丝绸睡衣,手感滑嫩,与温热的肌肤紧紧相贴。 他的掌根一贴上,全身就燥热起来,扭着身体要把她整个人环抱住。 “别啊,亲戚没走干净。” 怕他忘记了,她又提醒一遍。 他要是发起狂来,失了智,什么事做不出? 他的动作一顿,显而易见的失落。 低叹了口气,手不安分地伸进去游离。 她身子不自觉紧绷,深吸了口气,语调变得酥软起来。 “别弄了,弄得大家都难受。” 他却像是找到新的乐趣,乐此不疲,手一再往下伸,坏笑着问:“你也会难受?” 她倒吸了口气凉气,用手握住他精壮的小臂。 没回答他的调情,反倒瞪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找别人去。” 这招像是有用,他没有再往下深入,只是眼神迷离地盯她。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不愿过多纠缠,把他的手抽出来,拢了拢开衫扭头往里面走。 “洗澡吗,给你放水……” 话音还没落,她的肩被一股力量攀住。 力量不算大,却霸道强势扣她到墙上。 他彻底把衣服扔下地,腾出手满满捧住她小巧的脸,低头精准找到她微微张开的唇,不给任何拒绝的余地,把灵巧的舌钻进去。 伸到最顶端的温软,他才满意开始搅动她的口腔,所过之处如狂风过境。 “唔……” 寂静的空气里全是津液泛滥的暧昧声响还有急促的呼吸,她被折磨得有些羞耻。 想抬手擦拭从嘴角泛出来的液体,却被他双臂禁锢住,别到身后。 “害羞什么,睡都睡两回了。看我忍得这么难受,亲一下都不行?” 他微微抽离,抵住她高挺的鼻梁,用湿润的带着她味道的唇轻吻过她的睫毛、脸颊、头发。 她觉得自己飘在云端,被他拿走了魂魄。 “谁要求你忍了,找别人去……” 他又狠狠低头,闯进她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空闲的唇齿间,粗暴的占为己有。 “别他妈想搞我!”他低声呵斥,咬紧牙关。 “我一破戒,找了别人,不正中你下怀。” 他叹了口气,咬了一下她的上嘴唇,“你就有理由离开了。” 连现在的关系都不肯给他。 她竟听得有些心软。 身体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挑玩到顶点,像只需要一个时机爆发盛开的花蕾。 乖乖求饶:“我不说了,你轻点,快要被憋死了。” 被她软糯娇柔的声音抚平躁动,他渐渐慢下来,最后用力埋头在胸前吮吸了几下,才肯罢休。 胸前冰凉凉的,起了许多小疙瘩,她忍声呻吟一下,然后把衣服拉起来。 “你吻我。” 他抬起双眼,里面明亮亮的。 变化莫测,却又只剩一个她呈现。 她迟疑片刻,被他眼底的真诚和期待打动。 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他是十七岁那个永远炙热又幼稚的少年。 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她迎上去轻轻啄他的唇。 很软,很甜,又泛着些苦。 两人安静享受了片刻的温柔,他又忽然抱着她变得粗暴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吻得没力气了,才肯放过她。 谢佳菀全身酥麻,得攀着他才能站稳。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他低头,长久凝视她通红的脸。 眼眸里有点点水光,像一块破碎的玻璃里凝固着粉红色水晶。 让人心动,让人怜惜。 “当年什么要分手?” 毫无预兆的发问,打破了一室暗涌的情欲。 她没有回答,长久沉默,最后眼神变得有些冰冷。 “不是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吗。” “因为爱上了别人,所以才不喜欢我了。” 他眼中的情欲渐渐退散,如一面充满水汽氤氲的玻璃墙通透冷风,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 还是沉默。 以她的性格,如果被冤枉,肯定会第一时间恼羞成怒。 “嗯?” 恼羞成怒的是他。 一只手死死钳住她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安静中似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 “你听说了什么?” 她就像一个临死的囚犯,眼睛里没有生的期望,却义无反顾。 “谢佳菀,我可以接受任何理由,除了你爱上别人。” 他眼睛凸起,里面不知何时爆出许多红血丝。呼吸变得粗壮,带动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快要把她的胸口顶破。 “有分别吗?不喜欢你,和喜欢上别人……” “闭嘴!” 明明是他要听,要回答,可她要说话,他又粗暴呵斥打断。 此刻的他太陌生,像一头随时暴走的病狮。 谢佳菀觉得自己仿佛在弥补经历当年和他提分手后的一切。 又或者,当年的他比现在还要可怕一百倍。 “老子他妈对你这么好,你却上杆子去舔一个渣男。” 他至今都无法接受。 她的那段恋爱开始于他们分手不到一年,而且谁知道在这之前有没有不知从何开始的暧昧。 以前她不喜欢和他去酒吧,嫌那里鱼龙混杂、吵。 可是她却自己去和人鬼混,然后上床,甘愿“陪玩”,主动告白…… 原来他的爱才是最廉价的。 他把最珍视的给她,她却丢在地上不要,转身对别人掏心掏肺。 就是这样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却这样作践他。 “别说我当年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就算真是……” 她冷笑一声,忽然什么都不想说。 “你要是觉得自己头顶绿帽,我也没强迫你现在回来找我。既然膈应,那就及时止损。” “谢佳菀!” 他低吼喊她的名字,对她这幅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愤怒到极点,恨不得手滑到她细长的脖子上,掐死她。 她反应太过于镇定,眼中无光,望着别处,没有感情地开口。 “是你说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也是你说想要重新开始。 因为别人三言两语你就这样怀疑我、侮辱我,这就是你所说的爱我?” 她抬眼,对上他微微怔住的眼睛,笑得有些苍凉。 “你只是爱你自己罢了。你觉得我绿了你,让你颜面尽失,显得你现在回头舔我是件多么有失尊严的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污蔑我,不分青红皂白地过来指责我,也是在摧毁我的自尊。” 说着说着,她眼眶有些泛红,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他十分颓丧,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 松开手,他撑着墙体,垂着头像恳求她。 “那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保证,只最后问这一次,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之后不再提起。” 心像是被剜了一块,疼得如同把她掩藏了多年的痛苦和不堪连根拔起。 得不到回答,他又抬头凝视她,忍住冲动沸腾的血液,沉沉开口:“摧毁你的自尊?那我的自尊呢,你好像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肩头颤抖着,她伸手抱住自己,“梁从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我们像两头刺猬,坚守自己的正确,谁都不退让,倒不如各退一步,对大家都好。” 他先是怔住,反复回味她绝情的语句。 最后,他真的后退几步,踩到地上的大衣,踉跄着笑说:“退一步?退哪里去?” 自从十四岁喜欢上她,他就没有退路了。 可她不珍惜,他真的恨。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口角渗出血来。 低头拾起自己的衣服,冷淡地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污渍。 拉开门,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 遗落 钟瑜风风火火敲响房门,谢佳菀刚洗完澡,穿浴袍,头发用浅粉色的毛巾裹成一个圆顶大包。 “造型不错……唉,我说你快来帮把手啊!” 给她开完门,谢佳菀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自顾往里面走去。 钟瑜干脆连踢带推把大包小包扔进去,嘴里一直叨叨“累死了,累死了”。 谢佳菀见不惯她这样糟蹋东西,又折返回来弯腰捡东西。 “轻点行不行,碎了都!” 钟瑜带着一身烟酒味的冷冽气息哼哧哼哧往里面走,“你这么稀罕这玩意儿?反正我是不爱吃,我记得你也不爱吃啊。” 敞开袋子看,里面分别用保鲜袋装了满满的菜包。 谢佳菀冷冷开口:“不喜欢这也是外婆给我做的。你倒好,来两天了,都快馊了才知道拿给我。” 钟瑜来南州参加同学会,家里老人惦记一个人在这边孤苦伶仃的谢佳菀,又托钟瑜带来自家做的小吃。 虽然谢佳菀一再重复自己上次带来的粽子都没吃完。 提到这事儿,的确是钟瑜理亏,好不容易来趟首府,下了动车她就呼朋唤友,这两天都没片刻消停的。 “去去去,要不把衣服脱了,要不躺沙发去。” 钟瑜搓搓鼻子,悻悻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干净了……” 她坐到化妆台旁边的贵妃椅,长舒口气,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本来想到这里美美补个觉,可谢佳菀忙着处理那些食物,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响,吵得人发毛。 “你说他们也真是的,没几天就过年了,还要我带这么多玩意儿过来,吃得了吗。” 谢佳菀皱眉,幸亏是冬天,气温低,这些东西常温放几天也没问题。 想到荣乐昕说她喜欢吃这些,谢佳菀计上心头,立马拿手机给她发消息。 见她拿着手机疯狂打字,钟瑜也来个马后炮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 “对对对,你分一些跟你的同学朋友什么的。” “你就没想着分给你同学,你们不是同学会吗?” 谢佳菀懒得搭理她,盘腿坐到床上开始化妆。 “别啊,我们年轻人有几个喜欢吃这些的。再看那保鲜袋,多上不了台面!而且这是外婆给你的,我可不敢乱动。” 谢佳菀半只眼睛冷冷地露在镜子外面,警告她:“你少在那儿装高尚,外婆年纪大了,还有几年能给咱们做这些。你爱吃也好,不爱吃也罢,在她面前装装样子又死不了。” 每次被人教训,钟瑜都会不服气反驳两句。 唯独谢佳菀和她讲大道理的时候,她虽然不屑,可总不敢和她吵。 安静了一会儿,钟瑜却死活睡不着,仰头看谢佳菀,问:“你要出门?” “关你屁事。” “睡你觉去。” 钟瑜笑了笑,虽然和这个表姐从小就是冤家,可她对自己还是挺好的。 “唉对了,你知道梁从深最近在忙什么吗?” 画到一半的眼线胶笔断了截,险些掉进眼珠子里。 谢佳菀暗骂一声,尽量克制住自己心里徒然升起的烦躁,冷淡开口:“我怎么知道。” 钟瑜对她的反应也不奇怪,就是睁着眼望天,有些遗憾的感慨:“大教授就是忙啊,同学会他都没去,你都不知道我们那一届多少人是为了他才赶过来的,一众女孩子失望至极……” 好不容易化好了一只眼睛,谢佳菀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钟瑜还在叽叽喳喳,“不过你说他有这么忙吗,我也还挺想见见他的,别的不说,他是真的帅啊!” 谢佳菀心头乱成一团,起身去拿卸妆水,没有片刻迟疑就把眼妆全擦掉。 被那边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钟瑜坐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谁惹你了?不会是我吧?” 现在她说什么,谢佳菀都觉得她语气贱兮兮的。 每一下动作都格外重,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今天手不顺,跟你没关系,但也请你稍微安静一点好吗?” “okok,要不我帮你化吧姐!你要去干嘛,要烟熏妆,还是通勤妆,你老妹我都给你信手捏来。” 死丫头想一出是一出,不过谢佳菀的确考虑过可以让她帮忙。 但一想起她平时都是那种黑不溜秋、布灵布灵的蹦迪妆,谢佳菀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信不过我?” 钟瑜气愤站起来,说着就要去梳妆台拿工具。 “也不是,姐哪能不信你啊,只是我今天着急,画不好就拉倒,你姐素颜一样能打。” 语气满是敷衍,钟瑜撇撇嘴,不过见她真不打算继续化,她也就不追究了。 “咦,这只表不是男人的吗?” 刚拉开衣柜的谢佳菀耳朵仿佛被扯了一下,全身的神经骤然紧绷,来不及多想就赶在钟瑜再次开口前箭步飞过去一把夺过那只名贵的银表。 钟瑜手落了空,微微张开口楞在原地盯着她。 她耳背发热,后知后觉自己太紧张反而露出了马脚。 “别乱动,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她冷声警告,自己却是毫不客气地把表扔进抽屉里。 意味深长盯她恼羞成怒转过去的背影,钟瑜眯着眼,坏笑着把手插在胸前。 “行啊你谢佳菀,外婆还一直说你是乖乖女,都把男人带回酒店来了。” 说完,她目光止不住往那张有些凌乱的大床摸索去,掩盖不住激动:“你们不会昨晚还激战了吧,看来是我来迟了,不然是不是有机会一睹真容啊……” “戴套了没啊,我跟你说,玩归玩,这方面我有经验,一定得戴的……” “你有完没完?” 谢佳菀忍无可忍冷脸转身,然后重重把衣柜合上。 钟瑜才不吃这一套,掌握了她的把柄,她肯定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不仅没完没了,还变本加厉,“凶我?你信不信我回新州就告诉大姨。” “你敢!” 谢佳菀每次和人吵架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装得一副冷酷样子,可心里已经慌得找不着北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钟瑜朝她挑眉,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样儿。 最终还是谢佳菀败下阵来,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挤出个讨好的笑容。 “好妹妹,我知道咱们是统一战线的。你也知道我妈这人,要是知道的话,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钟瑜半信半疑,问:“那这人到底谁啊,你要是真有情况了,还答应大姨要去相亲?” 她说着说着,俨然化身正义使者高高在上的教训谢佳菀:“你搁这儿养鱼呢?谢佳菀,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渣啊,比我还渣。” 谢佳菀翻了个白眼,心死了大半,心力交瘁,也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 她最近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没搞清楚情况结果就已经发生,她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答应去相亲,还没和梁从深发展到这一步。 后来这步也没维持多久。 现在看来,她应该也是可以去相亲的。 只是这里面的起承转合,谁又懂,她又能和谁说去。 总结起来都是她自找的就对了。 见她恹恹的,钟瑜有些心软,叹了口气坐到她对面说:“姐,真的,你跟我说说呗,我不会和大姨说的啦。我你还不了解!” 谢佳菀明显不信任她,破罐子破摔,“随便你,要说就说去。我都二十八了,有生理需求不很正常。” “嚯,酷啊,不愧是我姐!” 谢佳菀有时候真的很怀疑钟瑜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不过就这一瞬间,她就变得崇拜起自己来。 “真的,我们都还以为你没从上段感情走出来,所以才寡了这两年。没想到……” 谢佳菀还没出门就被她搞得精力不济,把毛巾散下来,她看到荣乐昕的消息,就开始逐客。 “你几点的高铁?” 钟瑜明显意兴阑珊,又问:“可我怎么看你这状态像是很久没快活过了。” 谢佳菀无语,刚想出声反驳,可转念一想,的确是。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又像七年前,蓦地消失在对方的生活。 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不去回忆那天晚上,在学校和医院也尽量避免路过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所以就连他以往遗落在这里的那只表她也没发现。 “那那只表你怎么处理啊?是不是分手费啊?” 钟瑜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局。 她有些叹惋,怎么每次谢佳菀有情况,都不等她磕到糖,就匆匆bad ending了。 谢佳菀忍不住发笑,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别发散思维了,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操心,人家也不缺这一块表。” “嚯!还是个有钱的公子哥,我怎么就没捞到这种绝货。” 用手点了点她脑袋,谢佳菀规劝她:“你就好好和小周在一起,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打发了钟瑜,谢佳菀就提上东西准备去科室找荣乐昕。 她临时被让顶二十四小时班,早上开始就在微信里和谢佳菀哭天喊地。 路上,谢佳菀还给她带了个蛋糕和一点水果,准备好好犒劳这些辛苦的医务工作者。 反正每次她没日没夜的上班,要是谁给她带点好吃好喝的,她的心情都会顿时好很多。 从地铁出来到医院还得走两个路口,但她平时都打车,所以对路不是很熟悉。 荣乐昕还调侃她这么有钱当什么医生啊。 路过一家大厦,谢佳菀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就看到从里面走出一对男女。 ———— 得有个三四章这样才能和好 -- 撞见 男人西装革履,脸上挂着随意痞性的笑。 女人身材姣好,一身的名牌,带着墨镜,却掩盖不住小巧精致的五官。 他们只走到路边,女人回身拥抱男人,男人贴心替她打开车门,然后冲扬长而去的红色保时捷招手。 谢佳菀全然不觉自己站在一个停车场出口中间。 等明晃晃的大灯打过来,她恍然扭头,着急忙慌地往前挪脚步。 可手里一滑,袋子脱离了束缚,几个圆滚滚的苹果落到地上。 她正欲出声,下意识想去捡,可还是觉得命重要,火速收回自己的手,眼睁睁看着那几个苹果滚出去。 那辆开出来的车子却在离她挺远的地方停下。 车窗缓缓落下,里面坐着一个干净俊朗的男人。 “小姐,不好意思。” 谢佳菀有些愣住,应该是她道歉才对吧, 恍惚间,就见车门打开,一双套着黑色西裤的腿落地。 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后,谢佳菀惊惶着上前,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来吧。” 她弯腰去捡那几个苹果,幸好没滚进车底下,捡起来还算方便。 “这个也是你的吧?” 随着几张报告单印入眼帘的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配饰,指尖有些粉红。 谢佳菀有些羞赧。 “谢谢啊。” 男人静站在一旁,看她把东西整理完,正欲说话,就听到有人抢先开口:“佳菀?” 两人循声望去,叶栩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眼睛中满是试探和敌意。 谢佳菀勾了勾嘴角冷笑,“巧啊。” 除此之外,她没什么想说的了。 “你去哪儿?” 看她大包小包的,叶栩忍不住发笑,伸手想替她分担一些。 她不着痕迹别开身体,表情淡漠,始终没看过他一眼。 两人间怪异的氛围被男人尽收眼底,他忽然对谢佳菀:“上车吧,你不是赶时间吗?” 谢佳菀和叶栩都愣了愣,可男人全然不顾他们的眼神,绕过车头走回驾驶座。 只迟疑了一瞬,谢佳菀立马坐上副驾,只留下叶栩一个人站在冷风中。 “去哪儿?” 车驶出大道,后视镜里那个有些孤单的身影彻底消失,谢佳菀才回过神,说:“医科大附一,不用麻烦您了,走两步就到。” 男人淡淡笑着,摆动方向盘,对她说:“这时候放你下来,他还是会追上来的。男人最懂男人。” 谢佳菀怔住,随即有些尴尬地掩盖住自己的无措。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举手之劳。” 他虽然看起来挺好相处,却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谢佳菀坐在陌生的车里,和陌生的男人并肩,总觉得很拘束不自在。 好在路程不远,两分钟就到地方了。 她带好自己的东西,和他道别。 “下次坐公交来医院更方便,直达门口。”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公交车站,好心提醒她。 “好嘞,收到!” 他绅士颔首,车缓缓启动的同时把窗合上。 反正不会有下次了。 * 梁从深最后一个离开办公楼,锁门时听到有人在说话。 虽然压低了音量,可在空阔寂静的楼道还是显得格外刺耳。 他本来是不想听的,可乘坐电梯偏偏要路过水房的拐角。 迟疑间,他打算绕个远路走下去。 “经理,你就行行好,让我妹妹干吧。她之前也在大学干过清洁工,不差的。” “不行不行,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现在这里不缺人!” 男人不耐烦且粗暴的拒绝显得女人的哀求越发无助。 梁从深慢慢停下脚步,隐约觉得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那若有似无的驱动力还没来得及作用,楼道就已经恢复安静,局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掠过。 女人大概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拿手捂着脸擦泪,远离他一些,然后从另一侧走下了楼。 这栋楼有规定,非职工不能乘坐电梯。否则,她也不必从走廊尽头绕一圈走到这边来走楼梯。 梁从深扭头,男人吹着口哨从口袋摸出根烟,正要点上就看到梁从深。 “哎呀,梁……梁教授,还没下班啊。” 他立马把烟塞回去,尴尬瞥了眼旁边墙上挂着的“禁止吸烟”的标志。 黄黑油腻的脸上堆起奉承的笑,把手往裤子上搓了两下,走上前躬身握住梁从深伸到空中的手。 “张经理,好久不见。” 张经理是承包他们学校清洁卫生工作分管这栋楼和图书馆的领导,为人圆滑,有事没事就会往他们教职工的办公室钻。 “是梁教授忙,我其实一直都在的。” 梁从深淡淡笑着,打量他两眼,往后望了望,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张经理心里“咯噔”一声,快速反应了几秒,才有些苦恼的说:“那女人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在对面晶都大酒店。她想给她亲妹也找个工作。我没答应,她就找到这里来了,你看……” 他龇牙咧嘴搓搓着手道歉,“刚才说话大声了些,打扰您工作了吧。” “咱们现在人是满了对吧,不然多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梁从深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和他一起走过去乘坐电梯下去。 张经理诚惶诚恐跟上去,实话实说:“也不是,其实她们这些女人都没几个稳定的,前阵子负责图书馆的嫌辛苦就走了两三个。 啧,这上头的意思是吧,做不长的能别招进来就别招进来,这干不了多久就有人辞职,也给我们增加工作量,您说是不是?” 电梯刚好就停在他们这层楼,两人走进去,张经理抢先一步按下楼层,然后站得笔直,略显拘束。 梁从深颔首,沉吟片刻,又说:“我记得刚才她一再保证她妹妹能坚持干下去。” 张经理不好再装糊涂,干脆说:“梁教授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明天就打电话让她们过来。” 梁从深抬眼望平稳变化的楼层数字,到了一楼,他也不着急走,不紧不慢抽出一根烟递给张经理。 “那就麻烦张经理了。” ———— 真正的男二?还记得前面女主在酒店出事帮忙报警的清洁工吧 男主这是在替女主还人情呢 -- 酒色 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华灯初上,梁从深驱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一家私人聚乐部。 侍者把他的车开走,四五个人迎上来把他团团围住,簇拥他往里走。 新开业不久的俱乐部,唐旻正和路轩文都有投资,听说动工耗时耗力,投入资金巨大,不对外人开放,仅供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享用。 正式营业的时候梁从深没来,这次是唐旻正极力邀请,吵得他论文都写不下去,就干脆放下手头的工作难得出来和他们厮混一顿。 皮鞋踏在乳白色大理石上,空阔的室内回荡着层层迭迭的音律。 头顶每隔几米就会有一盏金光粉亮的镶钻吊灯,投射到光滑白净的墙体上阴影各异,一楼正中央还有座人工假山,里面有小型喷泉,清流涓涓。 拐了好几个弯,又穿过一条铺着羊毛地毯的长廊,侍者才停下脚步。 一个去推门,一个对话对讲机,通知里面的人:“梁先生到了。” 走进去,又是另一幅光景。 昏暗浑浊的大环境,闪烁变化的鬼魅灯光,人声嬉笑。 酒杯碰撞的轻快,肉体磨合的粗沉,烟雾缭绕,奢靡至极。 还没适应里面的黑暗,就听到此起彼伏的笑声。 “可算把梁教授盼来了啊!” “罚酒!罚酒!那个谁,千千,给你梁少爷满上!” 媚得能掐出水来女声拖着嗓子应了声,随即听到“砰”一声,水汽喷洒出来,大家惊呼一声,口哨此起彼伏。 唐旻正走过来搂梁从深的肩,替他把大衣扔给侍者,对沙发最黑暗的一角说:“叫什么梁教授,那是外人叫的,咱们谁跟谁,别搞生分了!” 暗处幽幽沉沉传来低笑,金属摩擦的声响更胜一层。 路轩文慢悠悠坐起来,半个身位挡住身后赤裸嫩白。 他眼睛里的情欲还没有完全退散,把皮带扣好,又伸手掐了把隆起来的波涛才意犹未尽的喟叹着站起来。 女人背对着他们,一个人在角落垂着脑袋把衣服穿好,然后把两根细得有些变形的腿放下来,神情淡然。 原本陪着唐旻正的小姐现在无所事事,抽着烟不紧不慢抽了张纸递给她,然后又自顾站起来走到唐旻正新座位的旁边。 擦干净从脚踝蜿蜒而下的乳白色液体,女人撩了撩头发,拿出镜子补妆,然后摇摆着身姿走出来,靠在路轩文身上。 那个叫千千的倒好酒,伸出一双细长白嫩的手,瞥了眼路轩文,然后蹙眉撒娇。 路轩文笑出声,往旁边坐了坐,手还伸到千千的亮片短裙里摸了把。 “梁少,请。” 梁从深刚要伸手接过去,就听到路轩文说:“唉,这样多没意思。” 说完,就见他吐了出嘴里的烟雾,然后侧身仰头。 那个女人跪到沙发上,短裙被推到大腿根部,露出被撕扯得有些破碎的黑色蕾丝边,被路轩文用手禁锢住。 她喝了口酒,含在嘴里十几秒,然后手勾着路轩文的脖子,用胸前涌动的曲线紧贴住路轩文的下巴,整个人几乎以跪伏的姿势低下头用手扣开路轩文的嘴。 里面剩余的烟雾扑面而来,她勾着媚眼一笑,把酒送进去。 满屋子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拍手感叹,“不得不说,还是路哥会玩。” “那也是得小轻会来事儿,你看咱这几个……” “怎么了?我们怎么了?” 其他女人的娇嗔此起彼伏,听得男人心里暗爽,好言好语地边哄边捏揉怀中的人。 梁从深默默收回视线,点了根烟,肩上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攀附住。 千千已经跪坐到沙发上,分开两腿根,看不清颜色的发丝风情万种地落在蓝紫色的眼影间,她直勾勾地盯着梁从深,又说了一遍。 “梁哥,请。” 他没有收回视线,目光炬炬,和她的眼神交缠到一起。 她含笑喝了口酒,然后扭动着身子贴上去,手一点点往下,解开他的扣子,很快就触碰到里面坚硬温实的肌肉。 臀被人拖起,她轻哼一声,正要低头吻下去,却被一股力量毫无怜惜地放下去。 都等着看看热闹的一群人大失所望,尤其是路轩文,脖子都快伸断了,却等来这么个结果。 “哥,别搞我。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把我名声搞臭了,弟我还怎么混?” 他似笑非笑,薄凉的嘴唇扯出一个弧度,深邃的瞳孔里闪烁着难以探究的光。 虽然是求饶和戏谑的口吻,可语气却是强硬,不容侵犯。 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唐旻正讪讪摸了摸鼻尖,若无其事拿了杯酒去身边的人搭话。 路轩文拍拍大腿,推了把一直低着头恹恹的千千,坐到梁从深旁边搂住他的肩,说:“怪我,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哥也是看你忙得天昏地暗的,想让你放松放松。” “来来来,这杯哥敬你,就当赔礼道歉了。” 梁从深把烟夹在手里,伸手去拿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酒。 他这个行为让千千愈发的难堪,身边的几个女人都冷眼看她的笑话。 原本还嫉妒她被分给了一个气度不凡的帅哥,可没想到是这样丢人的结局。 路轩文盯着梁从深的手,恍然大悟,恨道:“你瞧,咱们俩太久没一块儿喝酒了,哥都忘了你有洁癖这回事。” “哥这就是在怪我了,那这杯算我的,您随意。” 这一出之后,千千也变老实了,乖巧坐在一边,有谁叫她她就坐过去。反正是不敢再攀那尊大佛了。 他们偶尔也会聊些正经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淫词艳曲作为主调。 比如上个礼拜又睡了几个处女,为了爽没戴套内射,等过十个月后让女的把孩子生下来,验验是谁的种。 回味得津津有味,只是遗憾时间成本有些高。 有人突然兴起,问梁从深怎么从没带过女伴出席他们的聚会。 “是不是你妈让你收心,看得紧啊。” “我们阿深眼光高,国内的女人哪有曼彻斯特的辣妹有风情。” 唐旻正自作主张地拍拍梁从深的胸口,替他回答。 梁从深轻笑一声,吞云吐雾:“真不是,实验和论文搞得我焦头烂额的,哪还有精力去想别的。” 从外面接了个电话回来的路轩文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得很放肆,故弄玄虚来了句:“阿深喜欢御姐来着。” 说完,他又嫌弃的环顾了一圈屋里的女人,摇头道:“这种货色我们阿深早就玩腻了,是吧?” 梁从深扭头看了眼路轩文,忽笑出声,拿酒杯去碰了碰他的,“难为哥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的口味。” “喜欢姐姐啊?那我怎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看你不怎么感冒啊……” 唐旻正云里雾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而一旁的路轩文听到后放声大笑,险些把自己呛住。 “哎呀,阿正,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唐旻正抖了抖衣领,抬腕看了看表,慢悠悠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下场去,哥儿几个慢慢喝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怎么着啊,这是有什么美人自个藏着掖着的。” “废你妈的话,老子的人能让你们盯上了?” 唐旻正站起来,最后和大家伙碰了杯,就准备走。 “哪儿去?”梁从深突然开口,把唐旻生都问住了。 “四汀。” 说完后,唐旻生灵光一现,又折回来问他:“要不一起?” 梁从深目光沉沉,胸口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最后还是冷着脸往后靠去。 小半个月过去了,越是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里,他的记忆体就会越清晰的浮现那张脸。 时间久了,他会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很可笑,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全局的掌控权在自己手里。 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一切,他永远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个。 就像那晚之后,他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就真的不会主动找他。 她的心思永远需要揣度,不知道经过这么多事后,他在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他知道她对于自己很重要,是生命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在七年后卷土重来,比当年还要强烈。 她是他的逆鳞,她越是强硬,他就越是要反抗,要把她牢牢禁锢住。 可她到底是因为不够爱,还是纯粹觉得他的心智和决心足够强大,不管她怎么任性撒泼,他都不会离开。 他只是想要一句真相,可她却吝啬给出答案。 又有那样准确无误的信息干扰他的判断,要他怎么完全没有芥蒂的去相信她。 酒精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只觉得世界纷扰。 每次想起她那晚破碎的眼神,冷冰冰地斥责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她,他就心如刀割。 所以她也是在意的对吧,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是否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 可是她说得对,他们都太过强势,像两块冰冷的硬铁,坚守着自己的磁场,都有自己的骄傲。 只是谁先低头的问题。 -- 按捺 到四汀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正高涨,路上唐旻正醒了一大半的酒。 其实他今晚是不打算过来的,他觉得是时候给那个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可谁知道他这样做的,究竟是害怕面对什么,还是失去什么。 他们发消息给他,说她今晚和一个刚认识的年下打得火热。 别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只有他体内像蹿了火一样。 其实根本想不起这次冷战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两个游戏人间的人,有时候过于清醒,反而容易触碰到对方的底线。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酒店,一次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天。 职业的特殊性,她每天都很忙,有时候还要不停回复病人的消息。 这次本来想带她去欧洲,因为她一直想去巴萨罗那或者是曼城看球赛。 可机票都给她准备好了,她却消失了一天一夜,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最后听说他的计划,还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唐旻正,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你的谁,你想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就一定要听从你的安排? 对不起,我不是你包养的情妇,我需要工作养活自己,也不至于一场球赛的票都买不起需要你给我安排。 就这样不欢而散。 每次烂醉如泥,什么难听的话都用来骂她了。骂她不知好歹,装清高。 可小半个月见不到她,经历过什么样的女人,都比不得她那股高傲劲在床上却娇滴滴求饶的勾人模样。 可他多自负的一个人,事到如今再主动联系她,岂不是自己撕碎了自己主动挑画的界限。 玩欲擒故纵这招他最擅长,怎么在男女关系中让自己体面的低头,他也从善如流。 可花送了十几天,硬是等不到她一条消息、一个电话。 以往他来四汀,她总不来。今晚他不来,她倒来了。 气势十足地走进去,陈以豪正搂着自己的混血小美女在和他们玩骰子。 “哟,我们这么有面子?能让正哥过来赶场。” 陈以豪抬眼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专注地落到骰子上。 “大!都给老子喝!” 一阵叫喊轰炸,舞池那边人头攒动,DJ正拿着话筒调动气氛。 唐旻正走过去,只看到空出来的位子上有她的大衣和包包。 坐到李荨子让出来的位置,他解开两颗扣子。 李荨子顺手拿过来一杯酒,然后屈腿坐到他的腿根,他微微敞开,手抱住她腰部露出来的那圈清凉。 那边陈以豪也是以同样的姿势怀抱着最近爱得如漆似胶的小女友,捏住人家尖尖的下巴坏笑道:“怎么样,你哥哥我厉害吧?” 小鸟依人往他怀里钻,女孩扭了两下,娇嗔着佯装躲避他不安分的手。 唐旻正吸了口烟,忽然问:“佳菀呢,才这么两天,你就对人家没兴趣了,我还以为你要拿下她呢。” 那个混血小美眉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向唐旻生,听懂他的话后,又扬眼去看陈以豪。 场面一度很尴尬,陈以豪清了清嗓子,伸手打理自己的发型,对窃笑的唐旻正说:“兄弟,这就没意思了。” 他压低声音,朝唐旻正使了个眼色,说:“给我个面子。” 唐旻正眯着眼睛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吧台中央坐着一对男女,聊得热火朝天,仿佛四周的吵闹都和他们无关。 男人侧脸俊朗,眼睛含笑盯着面前的手舞足蹈,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然后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又递到女人嘴边。 变幻的光影下,她的五官有些模糊,一头蓬松的大波浪卷被她撩得丝丝分明,红色的抹胸裙,黑丝网格裤袜,俗气又妖艳。 把怀里的女人放到一边,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那簇越发猩红的火芯摁灭,走进人群。 ———— 突然觉得男二女二可以单开一本写上瘾了 -- 搭讪 谢佳菀觉得自己蹦得骨头都要散架了,逃难似的从舞池跑到吧台的最角落,要了杯莫妮卡,把裸露的手臂整个搭在冰凉的台面上。 体内燃烧着熊熊大火,由下至上地从四肢蔓延开,冰凉很快就彻底融入沸腾血液。 她口干舌燥,想看自己的酒有没有调好。 一个留着寸头,身上有大片纹身的男人走过来调情。 “美女,我请你喝一杯?”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就答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毕竟谁来酒吧是喝白开水自我抑郁的。 以前她觉得在这种地方,能被搭讪只有一个理由——自己有足够性吸引力。 这是件好事,值得高兴。 可后来她发现并不是。 来这里的人都抱有很强的目的性,他们只是要在暧昧氛围推动中拿下自己瞄准的猎物,然后在同类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和战果。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空有一副精心打扮的皮囊,一副躯壳。里面没有六腑,没有心脏。 尤其是男人。 因为他们只要打扮风骚,站在那里,动动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就能俘获那些渴望被爱的女人。 不用负责,不用走心,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 所以这么多年,谢佳菀都没再走进过夜场。 再次涉足,她不是觉得力不从心,只是从心底油然生出厌恶和抗拒。 也许她觉得,自己是在这里跌倒的,这里承载着她饱含屈辱的黑历史,所以发生在这里的每一个既定流程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那段把自己毫无尊严交付出去的岁月。 她忽然想哭,又想笑,脑海里突然蹦出他那句话。 “老子他妈对你这么好,你却上杆子去舔一个渣男。” 知道她那段感情是怎么开始的,他肯定气得肺炸。 在他那里,她学会了怎么和自己和解,拥有了飞扬的自信;在他那里,她有足够的尊严,得到彼此尊重的爱意。 可她转身就把这些珍贵的东西撕碎,踩在自己脚下,又可怜巴巴捡起来送给一个一开始只想和她玩玩的男人。 以前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多可笑。 可如今认真想想,她有什么资格和梁从深说那些话。 可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没有退路,她又怎么会选择抛弃一开始就坚定选择她的人。 原来一切都没有过去,从来就没有过去。 那些恣意妄为的放纵、离经叛道都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在自己的心划下的伤口。 千帆过尽后,她好像又回到那段痛苦到不愿再去回忆的日子。 最好的朋友就从她的眼前跳下去,她连连挂科差点被退学,还有…… 那个可以听她倾诉、日夜煲电话粥陪伴她的男孩被她亲手推出自己的生命。 她别无他法,只能混迹夜场,喝酒麻痹。 只有醉得一塌糊涂,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和轻松。 抬起头时,那个言语轻佻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时间,面对站在自己对面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她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 那时候叶栩就在想,独身一人在夜场喝酒哭泣的女孩,是情感最脆弱的,也是最好下手的。 可如今,他却想探究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放任自己在这种地方真情流露。 听到他经年不变的清润嗓音,再看他那张英俊潇洒的脸,谢佳菀总觉得他的语调全是不真诚的轻佻。 很久没见她用这样干净又真挚地目光深刻注视自己,叶栩皱了皱眉,心里涌出酸楚。 “佳菀,你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无法接受,当年那个无条件服从他游戏条件的女孩怎么就不见了。 当他回头,她的心再不会为他而停留。 当年,他是这样问:“美女,怎么哭了,有什么伤心事?” 她扯了扯嘴角,回答他:“我哭我前男友。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目睹他眼中的错愕和闪烁,知道他误会了,她闭眼摇摇头。 “不是你,你不配。” 一字一句,在他耳边如雷鸣轰隆。 “佳菀……” 他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她顺手接过来的莫妮卡泼得像只落汤鸡。 液体一滴滴顺着他的发梢落下来,他僵在原地,脸色难堪。 睁开眼,里面一片阴鸷。 四周有不少人张望过来,又见怪不怪各自散去。 荣乐昕还在担心谢佳菀,可口中的话呼之欲出就被强劲的力量拖出去。 谢佳菀站起来,歪着脑袋丝毫不回避他阴郁的眼神,迎上去轻声开口:“祝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回到卡座把自己的东西拿走,陈以豪还来得及出声叫住她,那抹美丽又孤寂的背影就迅速消失在一片混乱热闹里。 撩开门帘,一对正在激烈拥吻的男女挡住她的去路。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自己的动作,谢佳菀捂着胸口舒了口气。 荣乐昕张了张红肿的唇,似乎想说什么。 谢佳菀冲她笑了笑,又望向她身边情欲未退的男人。 千言万语涌到舌尖,就连荣乐昕和唐旻正有点怔忡,不理解谢佳菀此刻通红眼睛里的泪光从何而来。 “佳菀?” 荣乐昕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有些担心她。 她回过神,恍惚一笑,通透的脸露出一个完美的笑,把所有的苦楚和酸涩都压到无人能及的角落。 “没事,你们继续。” 就差一点,她就要问唐旻正那个人在哪里。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 除夕 大年三十前一晚谢佳菀回到新州,躺在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大床上,一夜无梦。 次日被刘芝秀清脆嘹亮的声音吵醒。谢敬文在打扫卫生,外公走上楼唤他们下去帮忙贴春联。 脚步声刚走远,谢佳菀就预感到自己要遭遇不测。 把被子蒙上头的瞬间,门就被“轰隆”推开,她心里大喊“糟糕”! “十点了,还不起!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起来帮忙,外公七老八十,还让他去贴春联,你好意思吗……” 虽然二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谢佳菀还是无法习惯刘芝秀的声波攻击,尤其是在睡意朦胧的早上。 “哎哟,妈,你就不能小点声,心脏病都要给你吓出来了。” 她认栽坐起来,快速摸到自己的家居服裹到身上。 谢敬文拿扫把凑过来,笑说:“要是这样就会得心脏病,你早该得了!” 父女俩相视一笑,惹得刘芝秀柳眉倒立瞪了眼谢敬文,“扫你地去,等会儿还要去那边做饭,嫌时间多是不是啦……” 谢佳菀往被子钻了,傻笑着看热闹,有些同情谢敬文。 “乖女早餐想吃什么?” 谢佳菀正想开口,刘芝秀就说:“一会儿就吃午饭了,还吃什么早餐?真饿就下去吃个包子,我早上出去买的,还热着呢。” “万一人家想吃面条呢?” 谢佳菀笑得欲罢不能,终于有机会开口,“我吃什么都行,你们能不能出去让我先把衣服换了。” 门再次扣上,细碎的争吵声渐行渐远。 谢佳菀抱住自己,忽然觉得刚睡醒时身上的寒意也消失了。 人家都说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 她想是对的。 她被爱包围长大,父母恩爱,家庭和睦,所以在自己进入社会之前,她一直是个乐天派,过得无忧无虑。 这也是她这么渴望家庭的原因。 因为见证过它的圆满和完美的人才知道它的珍贵。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她就下楼帮忙贴外公自己写的对联。 今天是自家人吃年夜饭,她从小到大什么丑样子没被他们见到过,所以也省去了化妆的功夫。 中午在外婆家简单吃了顿午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取暖看电视,休息了两个小时就开始忙活晚上那顿大的。 大人小孩各司其职,谁也别想闲着。 就连钟瑜都乖乖呆在家里帮忙和面。 看舅舅两个不到五岁的表弟表妹在客厅打闹,她忍不住哀嚎:“苍天啊,我可太羡慕小孩子了!” 谢佳菀趁机把面粉糊到她鼻尖上,笑道:“好像你没经历过童年一样……” “好啊你谢佳菀,搞暗算是不是,你死定了!” 钟瑜哪是好惹的,说着就抹了一手的面粉朝谢佳菀扑去。 谢佳菀躲到二姨身后,又跑到客厅,钟瑜穷追不舍。 家里瞬间又多了两个孩子来。 眼看着她们把面粉弄得到处都是,刘芝秀出声阻止她们,“哎呀你们两个七老八十的,能不能靠谱一点,弟弟妹妹都没你们能闹!” “是她先惹我的,大姨,你也看到了!” 谢佳菀不甘示弱,向二姨求助,“二姨,你看钟瑜,哎呀我的头发……” 一家人被她们逗得哄堂大笑,满眼宠溺,纷纷感慨像是回到了她们小时候。 大人一般都是偏向别家的小孩,钟瑜妈妈哭笑不得,作势斥了钟瑜一声:“好了,小瑜,你姐跟你闹着玩儿呢,你还真上手了。” 其实她哪里阻止得了自己那个从小就是“混世魔王”的女儿。 两人在沙发上扭作一团,钟瑜突然灵光一现,停止攻击。 可谢佳菀也反应极快,一把把她拽回来。 “大姨……哎呀,你干嘛?” “你敢?” 谢佳菀咬牙切齿,低声警告她,下狠手拽她头发。 “不敢不敢,饶了我吧姐。”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谢佳菀了,要是她真动怒,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她也没这么没品,那天在酒店两个人说好了的事,她不可能转身就毁约告状。 毕竟比起大人,她们才是长久统一战线的人。 “嗯?小瑜你叫我啊?” 刘芝秀耳朵极其灵敏,有些狐疑地张望过来。 “没有没有,我就是让你管管我姐,她下手太狠了。” 谢佳菀松了口气,一把推开她,然后站起来到洗手间整理狼狈的自己。 钟瑜冲她背影骂了几句,看到自己满手的面粉,想着不能浪费吧,于是就把魔爪伸向了刚才一直在旁边给谢佳菀加油鼓劲的表弟表妹。 消停不到一分钟,孩童的尖叫声比刚才还要有杀伤力,整个屋顶都快要被掀翻了。 舅妈在一旁无奈叹道:“一会儿楼下要来投诉啦!” 谢佳菀从洗手间探出个头,目睹惨状,她忍不住心疼那两个小屁孩。 玩累了,她们就躺在沙发,七横八竖地玩手机。 虽说大人老是催促她们去帮忙,可你真的要去了,又嫌你碍手碍脚,赶你一边儿凉快去。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谢佳菀精疲力竭。耳机里放着歌,隐约透进来厨房有节律的切菜声。 菜肉香已经飘出来,高压锅蒸汽喷发出“噌噌”的声响。 窗外晚霞铺盖,她卸下所有防备和心事,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把她手机拿走,然后给她盖上毯子。 “妈,等我进修回来,我搬回家住吧。” 刘芝秀愣了愣,眼中有热意,伸手捋了捋她的碎发。 知道她不想去南州工作,此刻望着女儿的睡意,刘芝秀的心忽然就软了。 “好,家永远是你的,想回来用不着报备。” 她笑着点头,又进入梦乡。 * 一大家子人围着餐桌举杯、畅聊,话题好像永远聊不完。 电视里的春晚成了背景音,偶尔有好看的小品,一家人会不约而同地停筷观看。 一年也就只有这一天,人能凑齐,最开心的是老人家。 可他们心里也清楚,今晚过后,大家就开始陆陆续续四处奔走,想再聚首就难了。 晚饭过后,刘芝秀和二姨负责洗碗,谢敬文和舅舅喝茶下棋,钟瑜忙着和朋友们打电话,谢佳菀就陪外婆外公看春晚。 外婆尤其心疼谢佳菀这个外孙女,也许是因为所有孙子辈里,只有谢佳菀没让她单独带过。 谢佳菀由奶奶带大,后来又一直在外地念书,不像钟瑜,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新州。 外婆一直挽着她的手放在暖炉里,嘴里念叨着:“我们佳菀什么能结婚啊,不知道外婆还能不能看到了……” 谢佳菀最受不了老人家说这话,扭头瞥到满头雪白的发丝,她压制住鼻尖的酸楚,告诉她:“可以的,外婆,你不要想太多。” “对,外婆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表弟放下手里的玩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 从小被大人教导要这样祝福老人,可这个年纪的他或许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啊,可不就是当你能看透的时候,它就流逝了。 十点多开始,联系列表的各种群里就开始活跃,谢佳菀也就这时候参与几句。 还有些一年到头都看不见的陌生头像,发过来的祝福语分辨不出是群发还是私人订制。 谢佳菀总会回复,有时候对方还会回过来。浅聊几句,就到头了。 手指停留在唐苏的对话框,她想了想,点进去回了个“同乐”,然后面无表情的退出。 说不难过是假的。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谢佳菀都不喜欢别人擅自议论自己的过往。 舅妈和表妹在给大家弄汤圆,外公外婆睡得早,八点多就回房了。 聚会显然已经有萧瑟之感,谢佳菀百无聊赖走过去围观她们做汤圆。 “佳菀姐,你看我搓的汤圆圆不圆?” 望着小手里凹凸不平的“汤圆”,谢佳菀抬眼和舅妈对视一眼,笑说:“圆,姐姐都搓不了这么圆。” 五六岁的小朋友是最好哄骗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表妹高兴得跳起来,要她也搓一个看看。 谢佳菀爽快应了声,刚刚撩起袖子,放在桌面的手机就亮起来。 她僵在原地,大脑停止了运转,足足盯了屏幕将近一分钟。 隔了几秒,电话再次响起,誓不罢休。 舅妈提醒她:“佳菀,有事你就忙去。” 她如蒙大赦,收拢起手心,才发现里面都是汗。 拿起手机走到厨房的阳台,第三次响起来,她才放到耳边接听。 “下楼。”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依旧沉默着,似乎在适应他的声音。 “我在你外婆家楼下。” 他语气平淡,不厌其烦又重复一遍。 “你搞什么……”她几乎尖叫出声,可又下意识往后望了望,压低声音对他说:“你疯了?” “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九楼是吧。” 她急得直跺脚,“梁从深!” ———— “梁从深!” “哎!” -- 出现 “梁从深!” 隔着电话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她抓狂又无奈的样子,唇畔抹笑,抬腕看了眼手表,他对她说:“我的耐心只有三分钟。” 她随便裹了件大衣就要出去,走到玄关的时候刘芝秀问她:“干嘛去?” “闷得慌。下去透透气。” 理由用过很多次,从十八岁起就在用。 因为太过合理,从来没被怀疑过。 踩着一双平底鞋跑下来,打开门禁的时候竟真的看到那辆黑色别克,火未熄。 他靠在车身旁,一身黑衣,站得随意,线条却十足优越。 大灯照得一片黑夜蒙蒙发光,他抬眼精准地望向她,表情很平静,连昔日的强势和痞气都柔软不少。 风呼呼作响,远处传来稀碎的烟火声。 她眼前浮起水雾,恍惚中竟觉得他是穿过了半生风尘等了她许久。 “还要我过去接你?” 见她站在门口不动,他扬起语调催促她。 “谢佳菀……” 他皱眉又喊了她一次,却见她偏过头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里面只穿了件宽松的米白色开衫,外面的大衣款式老旧,裤子是宽松直筒的。头发松松低挽起来,不施粉黛,反而显得她的皮肤光滑清透。 “怎么不穿多一点再下来。” 到最后还是他妥协走过去,看到她眼角红红的。 像是被风吹的。 “还不是你催的。”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语气满是抱怨和冷淡。 可他欣喜若狂,知道自己这趟没白来。 “干嘛来了?” 她还是心存怨怼,即使他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制造“惊喜”,她还是忘不掉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发过的脾气。 “过年。” “陪你过年。”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只要是他想做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 她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秒钟,他又说:“上车。” 她不肯,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开口:“你不上车我就上去,反正叔叔阿姨这么热情,又是大过年的,他们应该会好好招待客人……” “你!”她气结,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拉回去。 “原谅我。” 她失语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半个月见不到你,我真的快要疯掉。” 体内最柔软的地方被毫无预兆冲撞一下,回望他充满自责愧疚的眼睛,她说:“也不知道那晚是谁发疯,又是谁说恨我。” 他只恨自己的口不择言,却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深刻。 “那你朝我发疯一次,打我也行,任你处置。” 说完,他就抓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去。 她不情不愿地把手抽回来,拉着个脸:“打你我自己手还疼,不受这罪。” 她神情紧绷,那股倔劲儿始终挥之不去。 他忽然笑了一下,搂她上车。 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跟随他的脚步,不禁在心里盘问自己。 是害怕他真的上楼出现在她家人面前还是自己根本就期许这一幕很久了。 稀里糊涂坐到副驾,车厢里暖气还在持续输出,飘着淡淡的香根草气味。 他坐上来后,原本就逼仄的空间瞬间被挤满,却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安全带。” 她正要低头,一只大手就横过来,带来铺天盖地的清爽气味。 她僵硬着身体,仍由他一言不发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车驶出小区,缓慢转过几个弯,然后开到广阔大道上。 今晚是除夕夜,街道很安静,两旁的商铺也都闭门熄灯,只有昏黄的路灯打在空旷干净的柏油马路。 给刘芝秀发了条消息,她问他:“去哪儿?” 这条路她并不是很熟悉,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生出平白无故的恐惧。 即使身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放烟花。” 说完,他扭头冲一脸懵的她扬了扬眉,似在邀功。 “你发什么神经。” 别说现在全国禁炮,他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拉她去放烟花? 谢佳菀才不相信他的目的这么单纯。 “别不知好歹啊,不是你说过年想放烟花回忆童年?” “我……哪有?” 她刚急切地出口辩驳,可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硬生生被逼回去,越来越没底气。 安静了几秒后,她忽然觉得整张脸都烫得厉害。 “你干嘛翻我朋友圈?” 见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就越发开心。 他侧头笑出声,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修长的手在方向盘打了个转。 “朋友圈发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再说了,不想让人看就设置仅三天可见啊,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她现在用的这个账号是工作后才注册的,她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而且很多都是帮医院、科室宣传的内容,自己生活有关的文案寥寥无几。 但他还是很快就甄别出少得可怜的私人内容。 比如去年过年,她就抱怨现在的“禁炮政策”,嚷嚷着想像小时候痛痛快快的放烟花、摔炮仗。 她哑口无言,越想越气,气冲冲地拿出手机当场就把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余光里,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抱着手臂看向窗外,头顶都快冒烟了。 “至于吗,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再说了,现在有人帮你完成心愿不好吗?” “那是去年的事,我今年已经不想放烟花了。” 他不再说话,手指若有似无地扣着方向盘,等红灯时。整条街上就只有他们一辆车。 “那你今年想干什么?” 他问得很认真,话音落下后,车厢里就陷入了沉默。 她看似也在认真思考,片刻后,她忽然扭头用手抵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想相亲,碰到一个有钱又爱我的大帅哥。” 说完,她似乎还不尽兴,挑了挑眉。清秀眼睛充满润泽,灵动又魅惑。 其实她也不算撒谎,也不是刻意为了气他才胡编乱造。 只是……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什么时候来到。 或许她选择在他面前说出这个愿望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绿灯亮起来,他还是没有说话,沉着脸又开了两分钟,车速就慢下来。 停下来的那一刻,他忽然俯身过去,贴上她有些惊措的脸。 手一点点帮她解开安全带,耳边全是金属扣弹脱出来的清脆声响。 他勾了勾嘴角,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抿唇用低沉坚硬的声线对她说:“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他转身下车,接了个电话,也不管愣愣坐在原地的她。 ———— 咳咳,准备算账了。 -- 少年 这里位于城市边缘,是新州的老城区,四周都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私人房。 旁边就是一条护城河,平时很少会有年轻人到这边来。 可谢佳菀下了车才发现靠近河岸有一片斜坡,苍茫树影下有许多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尤其以高中生居多,他们手里都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黑暗里时不时冒出一小簇闪烁好看的光。 梁从深熟门熟路走到一家私人房前。 大片不锈钢门半掩着,里面灯光昏暗。 他敲了敲门,然后轻推开走进去,又回头示意谢佳菀跟上。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景象。 空荡的客厅摆着两张四角大桌,上面整齐罗列着各种各样的炮仗和烟花。 老板几人坐在旁边的一张麻将桌上,抽着烟,瞟了眼他们,说:“自己选,价格都标在上面了。” 谢佳菀有些生怯,扯了扯梁从深的袖子:“要不算了吧,这……犯法吧?” 梁从深已经扯了个塑料袋准备往里面放烟花,被她的动作制止,他扭头沉默地看她。 老板似乎察觉到她的怀疑,吐了口烟,笑说:“这位美女,你要是怕呢,就别来,毕竟我也不敢保证等会儿会不会有巡逻的民警。” 他的话明显是吓唬谢佳菀,还透露着不屑和嘲笑。 这样一来,谢佳菀就更不想光顾他的生意了。 “没事儿,有我在。” 梁从深出声安抚她,顺势拉她的手走近一些,“看看,想玩哪种?” 她兴致不是很高,可他的话偏偏有种魔力,让她安定下来。 目光扫了遍摆在上面的烟花,很多都是她小时候喜欢的、常玩的。 太久没接触这些东西,一时让她选,她还真挑不出来。 见她迟迟没说话,梁从深捡起一盒“陀螺旋风”拿到她眼前,“这个怎么样,杀伤力不大,小时候咱们还经常把四五个绑到一起点燃。” 他的声音很有故事感,谢佳菀脑海中拾起童年的回忆。 之后,她又拿了两把“仙女棒”和“彩虹棒”,都是些没有一点杀伤力,拿在手里图个好看的玩意儿。 “你们女生就会玩这些。”他有些不屑,想伸手给自己拿两盒火柴炮和摔炮。 还有现在很流行的大筒烟花。 拿在手里,然后躺在草地,往天上放。 他目标很明确,就想放这个给她看。 可通通被她拒绝了。 “别整这些动静大的了,显你的头衔不够高是不是?” 他笑出声,竟不知道她比他还担心他的职称和前途。 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顺了她的意,把那些东西都放了回去。 最后他们只买了小几样东西,装起来塑料袋明显有富足。老板透露出嫌弃和不屑,甚至连塑料袋都不想给他们。 “二十五……” 谢佳菀简直想骂娘,是她的童年太久远了还是怎么的,从前几毛钱一根的东西,现在平均下来竟然划到几块钱一根。 梁从深面无表情,没有拿手机付钱,而是拿钱包,低头翻找,最后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桌面。 “这……二十五你给我一百我怎么找啊,再说了这年头谁还用现金。” 老板笑得有些勉强,硬生生把厌烦压下去。 身后打麻将的人都看过来,梁从深面无表情,只拿好那袋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拉起谢佳菀的手。 “不用找,大过年的,讨个吉利。” 老板拿着那张百元大钞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又难堪。 “何必呢,给他那样的人送钱。” 从他掏出钱包的那刻起谢佳菀就知道他要干嘛。 她以前说教过他几回,可人家公子哥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还就要争这个面子,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他了。 反正说也说不听。 他目视前方,手里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硬挺的脸部轮廓被夜色勾勒得分明。 “我就看不惯他,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当自己是老大了。” 他扭头,眼神犀利又凌厉的往那间房子看了眼,不屑开口:“再说了,我自己的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给他点脸色看,真当老子没脾气。” 他今天没穿西装,头发也没抹发胶,柔软短梢被河边的风吹得有些凌乱。 满口脏话,不服的傲气。 少年气勃发。 谢佳菀忍不住抿嘴偷笑。 “怎么还跟个小学生一样,要是让你的同僚、学生看到你这幅样子,你拿什么服众。” 可她却默默回味享受着他这幅轻狂桀骜的模样。 好像此刻他们只有十几岁。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变。 他们只是两个纯粹的相爱了就可以牵手漫步在河堤的恋人。 他扭头看她温婉的侧颜,手里的力道又加重些,说:“只有你能看到。” * 说要放烟花,可他们却硬生生从岸边的起点走到终点。 话不多,像只是散步一样,行走在夜色晚风中。 远处偶尔传来人声喧闹和烟花爆破的声响。 可他们习惯了当看客。 也许是真的过了那个年纪,少了许多跟风的冲动。 他突然问:“你饿不饿?” 她摇摇头,见他有些迟疑,她深吸了口气,闻到有油炸的香气。 “你饿了?” 后知后觉他可能今晚没吃东西,她忍不住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到新州的?” “一个小时前。”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个小时前。 那不就是驱车赶四个小时的高速,十点多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低头没有说话,眼睛里有些热意。 “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陪我过去买个炸油饼。” 她摇摇头,固执地说:“要吃你自己去,我在减肥,闻不得那种味道。” 他其实也没真的打算要挟她一起。 “那我吃完再回来,你先自己玩一下。” 柔声安抚她,像交代小孩一样的耐着性子。 临走前,他把打火机给她,是个银黑色的方形。 蹲在草坪上,谢佳菀有一下没一下地反复拨动,蓝紫色的火苗迸发出来,忽明忽暗地在她棕色的瞳孔里闪烁。 点了几根“仙女棒”,拿在手里静静欣赏。 火树银花,灿烂无比,真就像今天夜空中没有出现的星辰。 胸口的一股沉闷忽然就散了。 夹杂着水汽的凉风习习,吹得河边波光粼粼,岸边的霓虹闪烁在深沉的水面被拉长,变得柔和缤纷。 岸上有孩童在嬉戏,点燃一个炮,尖叫着躲散开。 虽说不让燃放爆竹,可每年过年,还是能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星火爆破声。 是从城郊之外的村镇传来的。 让城市不至于那么死气沉沉。 -- 烟火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 她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扭头看到梁从深和四五个靓丽青春的少男少女一起走过来。 两个女孩跑过来,让谢佳菀有些疑惑。 “姐,你男朋友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放手拿筒了,咱们一起看吧!” 她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已经被她们拉起来。 梁从深和两个男孩从一个大袋子里拿出三只手拿筒,共同研究了一下怎么放,然后就要上手了。 “一会儿站远点,别喷到你们。” 男生把外套脱下来交给女孩,顺便叮嘱她们两句。 “切,能有多大杀伤力,别把我们说得这么胆小好不好。” 一个女孩不服气地辩驳,他男朋友伸手敲她脑袋,语气宠溺:“别说大话,真伤着了,我还心疼呢。” 女孩红着脸推着他走。梁从深也把外套脱下来给谢佳菀,倒是没说什么话。 “哎……小心点。” 她叫住他,其实更要小心的是他们放烟花的人。 他笑了笑,扭头跑下斜坡,然后找好角度躺在最左边的位置。 “哥,一会儿我数三二一,咱们就一块点火。” 谢佳菀和那两个女孩在他们身后六七米的距离,十分激动,期待之色洋溢于表,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下来这一刻。 “姐,你不打算录像吗……哇!” 只见三簇光束“噌”一声笔直冲上夜空,几乎同时迸发出花簇,在幽蓝色的银河绽放出星星似的形状。 一簇又一簇,仿佛没有停息,没有终止,悦耳震天的爆裂声,灿烂夺目的火花,把这个河堤都照亮。 女孩一直在尖叫,拿着手机对准他们心爱的男孩。 男生仰躺在斜坡上,冲着天空酣畅淋漓的嘶吼。 夜,仿佛无止尽。他们的青春和爱情也是。 不知何时,谢佳菀也已经拿出手机,聚焦到那个人的背影。 从他怀里释放斑斓火花在他头顶发出夺目的光彩。 风吹得她的头发凌乱,也模糊了她的眼。 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衣服,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被他占据。 突然,在一片火光喧闹中,听到震天的怒吼。 “谢!佳!菀!” 穿透灵魂的呐喊,像是穿越了亿万光年印入她的身体。 一股迅疾猛烈的电流从她的背脊溢开,头皮阵阵发麻,被凛冽寒风吹透的双手也在颤抖。 两个女生在捂嘴欢呼,向她投来羡慕的眼光。 不过一瞬,她们名字也被这个城市的夜空记住。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声声地呼喊她们的名字。 她们之前的呐喊渐渐被淹没。 或许此刻,只需要静静地凝望,全身心的感受。 他扭头,脸上是明朗的笑。 忽明忽暗地光影下,他明亮亮的眼睛也都盛满爱意。 长久地凝视着蹲在那里用手捂住嘴巴的她,那双眸子里闪动的晶莹,就是对他这份肆虐浪漫最好的回馈。 不知道这份疯狂持续了多久,参与其中的人嗓子喊哑了,脸也笑僵了。 道别之后,少男少女骑上电动车扬长而去。 她怕他冷,问他要不要穿外套。 可他浑身是汗,还微微喘气:“我现在比较想喝水。” 喑哑的声音里包含着浓重的情绪,她还没从刚才的梦境醒来,兴致勃勃地问他:“我也拍了视频,你要不要看?” “嗯,看看。” 他盯着她粉扑扑的脸颊,凑上去,轻啄几下。 手指在屏幕前停顿,她愣了愣,思绪渐渐放空。 他搂住她的腰,炽热的唇点点滑过下颌、脖子。 她闭上眼,偏头允许他进一步动作。 手机连带着外套落地,发出闷响,腾出的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张开唇给他进入的空间。 很奇怪,他的口腔没有一点油腻的味道,反倒有股清甜的梅子味。 她睁着迷离的眼问他:“你没吃炸油饼?” 趁她说话的间隙,再把灵巧的尖端伸进去,肆无忌惮的搅动好几圈,汲取属于她味道的甘甜。 然后微微退出来缠着她的舌尖抵住自己的上颚,折腾好一番,几乎把花样都玩完了他才算填补了大半个月的想念和渴望。 “吃油饼哪有给你放烟花重要。” 他湿润的唇还在她的两瓣微微肿起的唇上依依不舍的流连辗转。 想起刚才为她腾空而起的漫天烟火,她笑了笑:“不是饿吗?” 温热的鼻息扑在脸颊、鼻头和眼睛,他含笑说得意味深长,“这不是有别的食物等着给我享用吗?” 她终于忍不住,皱眉嗔了他一口:“没个正经!” 两只含苞欲放的杏眼像上了钻石碎闪,惹人心怜。 流转在四周的是清寒冬夜的寂寥和胜似夏日晚风的热烈。 他忽然正色几分,问她:“还生气吗?” “你说呢?” 浓密漆黑的睫毛垂落下去,遮住他眼底一片阴沉的情绪。 “是我不好,不该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这样对你说话。” “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一下子抬起眼,里面燃起点点光芒。 要是她那晚也这样坚定的告诉他,他绝对会无条件信任她。 这辈子,他栽在她手里了。 所以哪怕是她说好话骗他,他也会好受些。 心头呼之欲出的话被他压下去,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她。 “我爱你。” 耳边呼呼作响,树叶卷起漫天风沙,空空回荡在城市上空的炮火声显得夜晚越发死寂。 她踮起脚尖,主动去吻他。 我也爱你。 至少在这一刻。 ———— 年轻真好啊 不会真的还有人没复工复课吧 羡慕死谁了呜呜 -- 坦诚 后来,他们真的没有去吃宵夜什么的,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回到她的出租屋,反锁门就开始扒她的衣服,恨不得在吧台就把她办了。 真的践行了他要把她当作食物的戏言。 在沙发做了一次,他还不满足,又抱她走进房间,在她那张只有一米五的小床上把她折腾得连连求饶。 只有八十多平的房子里,幽暗中回荡着被情欲扭曲的暧昧喘息,连空气都变得黏腻浑浊,经久不散。 他今晚钟爱后入,一直十分紧致地从后包裹她。 谢佳菀跪得双膝发红,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抱住他埋在颈窝的头,仰起白皙细长的脖子,将喉中娇柔的吟叹拉长。 他一只手横环在她垂晃的白乳间,另一只手去揉搓软点,顺便心无旁骛地拿开她试图拨走将她撩拨到浑身战栗的指,缓缓相扣。 他撞得越发凶狠,将她整个人挤顶到床头,凌乱的发起舞弄姿,为他一句句压抑又缱绻的“佳菀姐”浑身过电,酥麻暖流轰然炸开。 “啊嗯……从深……” 那个“弟”字被他挺身撞碎在舌尖。他要她转头吻他,只能吻他。 黑夜中津液泛滥的声响尤为精准,她剧烈喘息,觉得舌根发麻。 最后两人同时发出令人羞耻的闷哼。她上面快要被他绞死;他下面被她绞死。 谢佳菀觉得十分羞耻,比前几次在酒店还要生怯。 因为这是她长年生活的空间,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闯入,像是平庸忙碌生活的最后一片净土。 可就这样让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把她的领域搅得翻天覆地。 她疼得哭出声来,趴在他胸前像只呜呜咽咽的猫咪。 含情脉脉的凝望她那双红肿又透亮的眼,他又把手边两条战栗的腿往上推了推,让她暴露在自己身下暴露得更彻底。 “今天说什么来着,要去相亲?嗯?” 他半带威胁的口吻在她混沌的大脑狠狠抽了一鞭,空空的惊惶从体内深处传来,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不许啊?”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挺腰顶到底,在一片柔软包裹中侵犯到尽头。 身下的人呜咽一声,发出长吟,不自觉地把盘绕在他身上的腿夹紧。 小腹胀得快要爆炸,她急忙求饶,不敢再招惹他。 “错了错了,你什么都没听见……” 伏在身上剧烈起伏的高大身躯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眼睛发红突起,汗珠从额头爆起青筋的间隙落下来。 体内有一团火,一团怒,一团失而复得的诚惶诚恐,急需发泄。 “你去,找一个帅气多金又爱你的,以你现在这幅样子,不难找的吧。” 他露出邪魅的笑,声音恶狠狠却充满不甘,用力捏了把她变得坚挺的山峰,然后埋头吮吸住充肿粉嫩的凸起。 一抽一挺用尽全力,尽力把彼此带到狂潮。 “这可是你说的……找到了……到时候别又怪我不要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现在完全被他掌控着,却还敢说这种话。 也许是她已经失去了自我,把自己剥开,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 她感觉体内正在蓄力充气,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然后在最隐秘的角落绽放出如今晚那般美丽的火花。 “有胆你就试试看!” 像溺水的人在最后一刻胡乱攀住他的肩,她随他的节奏狂摇,床摩擦地板发出摇摇欲坠的声响。 他们紧抱着彼此坠入无尽深渊。 谢佳菀都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光破晓时,他们还在纠缠。 隐隐约约记得他说:一滴都不剩了才肯罢休。 大年初一,气温回暖。明媚阳光透过没拉好的窗帘落进来,形成一束饱和的光影,显得静室温馨。 她睡得不踏实,很快就被光刺醒,也嫌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声吵。 可她动一动酸痛的四肢,才发觉还有一只最讨人厌的鸟正抵着她丰润地方。 大手横在腰间,让本来就酸麻无力的她更加没有动弹的余力。 挣扎几次都无法挣脱,她只好作罢,腿根直到脚踝粘得失去润泽感。 她在心里暗骂整个肆无忌惮把她的小床占领大半的男人这个时候怎么又没有洁癖了。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骂他,梁从深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了两声,翻个身把她整个抱到自己身上。 “过来点,你也不怕掉下去。” 她翻了个白眼,睡意彻底被他的无耻无赖驱赶走。 因为地方狭窄,她一直得绷紧神经攀附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下床。 “起来吧,今天是初一,我爸妈得过来接我回奶奶家。” 她昨晚扯了个谎,借口在散步时吹了风不舒服就提前走了。 虽然没遭受过多的质问和怀疑,可她还是惴惴不安,像是早恋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刚要伸手去看手机有没有刘芝秀的消息,他就一把把她捞回去。 她身材本来就比较娇小,现在更是缩成一团,蜷曲着双腿侧躺在他的臂弯里。 他握住她伸出去那只有些冰凉的手往后,蓦地碰那根滚烫坚挺。 她脸颊一热,心中升腾起一夜狂欢遗留下来的余悸,可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寻找到她的花穴,缓缓进入。 湿冷的空气中回荡她一声闷哼,鸡皮疙瘩从脚底蔓延到胸部。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一个男人把你当作心爱的玩物,怎么都拥有不够,变着法子让你感受到他的存在。 “舒服不,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这样试过?” 他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柔软的发间,一只手绕到前面揉搓,另一只手抬起她僵硬生涩的腿搭放到自己腰上,然后摸索着向下到他们连结处。 她只觉得痒,动了两下,他就顺势上移,捏玩着那颗嫩得可以掐出水的颗粒。 不如以往每次的粗暴和强劲,他每动一下都询问她的感受。她闭嘴不谈,他就蠕动多几下,吻她的脖子和耳根,直到得到她用颤抖音色说出口的羞耻。 紧紧抿咬着胀得要爆出血浆的唇,她不可避免的承认体内某处传来的欢愉和不可言说的奇妙感受。 “你……和多少女人这样过?” 他似乎愣了愣,用更深沉绵长的吻去回应她。 “呵呵,数不清还是自己都记不得了。” 她冷笑,拂去心底微不可觉的伤痛和遗憾。 事后,两人都精疲力竭,他在后半夜好不容易恢复的能量又消耗得一滴不剩,却还是趁着温存犹在,抱着赤裸的她不肯放手。 后半段她兴致不高,像是累的,也像是因为别的原因。 两具湿漉黏腻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能最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跳。 “不高兴了还是吃醋了?” 她没有立马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冷淡开口:“有什么分别?” 他语气镇定:“如果是不高兴,我下次可以轻些。如果是吃醋,那更没必要,因为所有人和事都是过去式。” “那七年前的我,也是过去式?” 她忽然扭头,眼神犀利,似乎终于逮到一个可以趁虚而入的攻击点,要和他死磕到底。 “你不想吗?”他从善如流的反问把她问住,见她神情恍惚,他温柔地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说:“既然我们都希望重新开始,那么过去的事,都不是那么重要。” 以前是他太执着,可如果她肯重新接受他,正如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他可以放下那些过不去的芥蒂。 他希望她也是。 受到触动一般,她鼻尖抽搐了两下,忽然主动抱住他,用温软的头顶摩擦着他生出青影的尖锐下巴。 他心头悸动,笑问她在想什么。 还是想知道她的心事,想她对自己毫无隐瞒。 或许令他一次次失去理智的理由,是觉得她不信任自己,不相信自己可以分担她的喜怒哀乐。 “我在想,你那些事无巨细又撩人心弦的浪漫对别人也做过。” 就是吃醋了还不肯承认,变着法子来挖苦他。 可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苦涩。 “这些事,我只给你做过。” 沉吟许久,他只能给她这个回答。 她从来就不是两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的女孩。她看起来随性散漫,实际上内心比谁都敏感,在情感上也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这时候和她说,那些年在国外,他只是和千姿百态的女人玩玩,其实从没放下过她,她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她要的是此时此刻能够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全保障和坦诚爱意。 虽然他也并没有撒谎。 和她分开后,他也认真谈过几段感情。 可那些纯粹和炽烈的用情至深,那时候他就已经拿不出来再给除了她之外第二个人。 二十二岁之后,他没有再谈过恋爱,只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和那些同样寂寞又热辣外放的外国女孩各取所需。 直到重新遇到她,二十八岁的谢佳菀。 “嗯,我知道了。” 她用清朗的声音回应他,吻了吻他的额头。 两双清明通透的眼睛贴得无比相近,没有任何杂念和多余的欲望。 -- 厨艺 温存够了。 “想吃什么?” “你做?” “那得看你冰箱里有什么,不然只能煮泡面。” 她笑出声,回忆了一下,“应该什么都没有,毕竟我很久不在这儿住了。” 他有些无奈,想了想又说:“楼下不是有个超市,我等会儿去买菜,你帮把米饭煮上。饭总会煮吧……” “啧,别小瞧人行不行,就你能耐呗,别人都是低能儿!” 她怒目而视,踢了他一脚。 他连声叫疼,“真狠,踢坏了你用什么?” 他又压她亲吻,二十分钟后,两个人才不紧不慢爬起来。 为了防止再次天雷勾动地火,她让他先去洗澡,自己收拾房间和沙发的残局。 目前还没收到刘芝秀的消息。 她隐约记得谢敬文大年初一有事,今天应该不用回奶奶家,她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就也没主动问。 洗完澡出来,香气扑面而来,很快就把浴室沐浴清香掩盖住。 她忍不住头发都没吹就跑到厨房。 桌上已经摆放了两道菜,色泽诱人,热气腾腾。 等锅里的水蒸发干,他用那只袖子半挽上去、精瘦白净的手拿油壶往里面淋了一圈,然后扭头看她。 “还差土豆丝,可以拿碗了。” 和她说完话,他先把案板上切好的辣椒和蒜放到刀沿上,不紧不慢扔进烧热的油锅。 顷刻间,发出“嗞嗞”的声响,空气变得暴虐热辣。 谢佳菀从小到大就怕这一幕,后来跟着谢敬文学做菜也克服不了恐惧,因为被油点烫到真的是一件太痛苦的事。 梁从深只是微微皱眉,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减,翻炒几下,等辣椒变焦黄,就把泡过水的土豆丝一股脑儿倒进去。 滋啦声一下子高到顶点,他开始用另一只手拿锅柄,上半身微微后仰,铲子搅动两下,就轻松拿起来抛了两下。 想从他身后钻进去,可空间有些小,她几乎贴到他的背。 怕影响到他,她缩着手犹豫了一两秒。 “你过吧。”他有些奇怪的扭头看她,然后伸手去拿白醋。 她摸了摸耳垂,替自己解释:“我怕碰到你,等会儿菜不好吃你赖我身上。” 说完,一溜烟钻了过去,若无其事拉开碗柜拿出两个碗。 他冷笑一声,又忍不住瞥了眼还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她。 二十几年来从未享受过的温定安宁由心底滋生,好像他们已经携手共同生活了半辈子。 尴尬的事情是碗柜里没有消毒过的筷子,知道他爱干净,她就急忙从筷筒里抽出来两双,用水冲了冲,撕了张厨房纸吸干水分,又放进微波炉烤了会儿。 等一系列事情干完,他把锅也洗干净了。 期间,他余光一直默默关注她做的事,也不出声阻止她,仍由她认真专注给他准备一双干净干爽的筷子。 “哎呀……” 刚把菜摆到桌面,就听到她懊恼低呼一声,他都不用走过去看就知道她肯定把饭煮烂了。 他刚买完菜回来就听到高压锅的声响特别大,喷发的水汽又尤其多,下气慢,一看就知道知道是水放多了。 “你也不喜欢吃烂饭吧,怎么办,我好像水放多了……” 她心虚地回头瞥了眼他,觉得有些丢脸。 “能吃就行,你要是想饿死我再煮一锅我也不介意。” 他浅浅笑着,走过来夺过被她抓了半天的饭勺,把盛饭的活也揽了。 其实也没有特别软烂,只是他们都是喜欢吃偏硬的米。 他边舀边说:“你要实在吃不下,我给你下点面条?” “别,我要求又不高。” 好家伙,关心照顾她,还被她嘲讽。 他脸色明显有些沉下去,拿起两碗米饭径直走过去重重放下,“吃吧。” 她偷偷捂嘴笑起来,迫不及待动了筷子。 他却不着急,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 果不出他所料,只要桌上有土豆丝这道菜,她第一筷子伸出去肯定就是去夹它。 好吃到情不自禁发出“唔”的一声,她点了点头,又去夹了一大筷子堆放到自己碗里。 “怎么有一点我爸做的味道,难道高手做出来都是差不多的?只有我一个人炒不这种味道……” 他扬了扬眉毛,下意识也跟着她去夹土豆丝,“怎么样,我没说大话吧,虽然不是什么大厨级别,应对你的胃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下谢佳菀真是哑口无言,盯着他看了几眼,十分自愧不如。 “我还以为梁少爷顶多只会弄弄西餐,好吧,我承认是我眼界小了。” 他的排骨也满是惊喜,不甜不腻,酸甜刚刚好,也没有肉腥味。 此时此刻被他的美食拿去了心神,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连讨厌的烂米饭都觉得十分搭配。 “在国外要是只吃沙拉面包和骚猪肉,我早就饿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却惹得谢佳菀“噗嗤”笑出声。 “听说英国的猪肉特别骚,是真的啊?” 他没说别的,直接看着她说:“下次带你亲自去尝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突突加快几下,低下头扒了两口饭,才说:“不要。” 他盯着她笑意有些深,“是不要吃骚猪肉,还是不要跟我去英国?” 她干脆一做二不休,冷声说:“别给我画大饼,以前你还说要带我去叁亚看日落呢。” 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嘴贱。 不是他没有履行承诺,而是她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始料未及的一通电话,让他们之前兴致勃勃每天都计划到凌晨的毕业季计划通通打了水漂。 气氛沉默得有些怪异,她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却突然听到他镇定自若、没有什么变化的声线。 “怎么能是画大饼呢,对我们佳菀姐,那必须得是尽心尽力。” “你!” 她气结,知道他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她。 他得逞笑出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行,那深哥说说,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 她一本正经的问他。 他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夹了块全是肉的排骨放到她碗里,说:“五月份怎么样?” 心窝变得柔软,“到时候再说吧。” 叁盘菜几乎被他们两个一扫而光。 他饿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连吃两碗饭,她结束很久后,他才不紧不慢的结束。 “我来洗吧。” 正在涂脚指甲油的她听到他收拾的动静,急忙抬头阻止他。 他已经负责买菜做饭了,洗碗的工作也还是他的,就显得她好吃懒做了。 “你搞好自己的事吧,反正我的手已经都是油烟味了。” 说完,水声哗啦啦落下。 她伸头往里面看了看,虽然有些良心不安,却又一贯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的安排。 指甲油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接到了刘秀芝的电话。 “起了吧,准备准备,我们还有两分钟到,给你拿了点蔬菜和肉,先放冰箱里,然后回你奶奶家。” 她脑袋发蒙,挂下电话就跑进厨房,他刚好在擦手,淡淡看了她一眼,说:“现在下去肯定会碰到他们。” 她虽然惊慌失措,可这点还是清楚的。 “你去房间里吧,到阳台去,那边的朝向他们在楼下也看不见。” 见他没什么反应,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急得语调都有些变了,扯着他衣袖哀求:“走吧,我和你一块儿进去,然后我再出来。”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的语气有些怨念,像是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创伤。 倒也不是。 要是上次那种情况,还可以说得过去。 只是现在是过年啊,他一个大男人在她家里,她昨晚又偷溜回出租屋,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一晚上干了什么。 她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顾享受他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温存,从来没有想过任何问题和后果。 眼看着她目框里浮出一层水雾,他暗叹了口气,生生把所有的不甘和不悦压下去。 “求你了……” 她突然踮起脚尖搂着他吻了吻他的唇,难得露出惹人可怜的撒娇模样。 “下不为例。” 她如蒙大赦,把他带进房里,交代他:“我等会儿还会进来吹头发换衣服,你千万别出声也别探头。” 他虽没有回答,可她就是坚信他会听她的话。 出去后,不到两分钟,刘芝秀夫妻准时出现,见她披头散发,刘芝秀问她:“洗头了啊,赶紧吹吹啊,别让奶奶她们等久了。” “这不是刚要吹你们就来了嘛。” 她手心出了些汗,紧张得无处安放。 刘秀芝换了鞋进来,谢敬文嫌麻烦就站在门口。 “我给你放冰箱里,里面还有些昨晚剩下的扣肉,你回头自己热一热,别老点外卖……咦,怎么这还有排骨,你什么时候买的?” 谢佳菀心脏骤缩,赶在谢敬文伸头张望前急忙解释:“我今早买的,谁知道你们会突然回奶奶家。” 谢敬文急忙出声安抚她:“医院的事比计划中结束得快,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换衣服吹头发去啊,愣着干嘛!” “哦哦……” 她一步叁回头,检查客厅和厨房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痕迹。 开房门的时候,她又往门口的鞋柜看了眼,还好梁从深记得把自己的鞋穿在脚上又把拖鞋塞了回去。 后怕得背脊都僵硬起来,进了房间,男人果然老老实实站在阳台刚抽完一根烟。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满脸堆笑,心里涌出愧疚之意。 “你今天也要回家对吧?” 她主动揽住他的腰,笑嘻嘻的问。 两只眼睛弯成月牙,肌肤在阳光下白皙透亮,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他伸手报复似搓了搓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嗯,初叁就回去了。” “啊,这么快……” 她有些失落,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放空。 “嗯?” 他挑了挑眉俯身逼近她,想看清楚她脸上的失望之色。 她扭了两下,笑着辩解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什么都晚了。 他的唇已经覆上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游走,她挣扎两下无果,索性也就闭眼把自己交给他。 和他在一起时有一股魔力,让她变得胆大妄为,忘记了门外就是父母。 而上一刻她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随时发现异样。 这个吻没有太深入,只是绵长温柔。 耳边静默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主动提出给她吹头发,她没有拒绝,反正吹风机这么响,外面更加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明知道他是有意图的,她还是甘愿落入他的圈套。 果不其然,借着吹风机可以掩盖住暧昧声响,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睡衣里,从背后吻遍刚才在阳台没有能享用过的地方。 这次分开不知道又要多久才有机会见面,他肯定不会放弃最后亲热的时刻。 “好了没啊?” 刘芝秀在外面催促,她如梦初醒,轻推开他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冲他做了个嘴型。 “拜拜。” 他随意地撑坐在床头,含笑看她。 ———— 姐姐:刺激! 弟弟:委屈嘤嘤嘤 -- 照片 门外人声渐渐减弱,最后随着一声门怦然关上戛然而止。 屋里恢复寂静,显得落寞。 梁从深不紧不慢地坐起来,替她抖了抖被子,平铺整齐。 房间里昨晚余留下来的暧昧已经消失得差不多,时间还早,他不想这么快离开。 在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慢慢踱步,他沉默观赏她平日生活的印记。 书桌放在靠墙的角落,上面有一台电脑,书架罗列着各类书籍。 放在椅子旁边的纸篓是空的,他俯身弯腰把它挪到靠墙的地方,然后坐到转椅上。 视线越过一格书架,里面有一张照片。 他手臂很长,微微一抬就拿到手里。 相片没有框架保护,边缘微翘泛黄,可上面的人脸笑颜却十分明媚。 背景是红色铺展的舞台,四个女孩站在中央,互相紧簇拥抱着,眼睛里散发出星河般的光芒。 她站在最中间,刚过肩的头发松松软软地搭放着,白色的衬衫短袖别着一根领带,下半身是蓝色的百褶短裙,杏眼泛光,热烈地看准镜头,是突出的存在。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无限回忆涌上心头。 这张照片还是他站在台下帮她们照的。 当时把胶卷都给了她,可最后她却只洗了这一张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在她身边,其实有一个更加夺目绚烂的存在。 只不过在他眼里,只有她,才会第一眼只看到她。 她双手搂着那个女孩的腰,侧着头把脸贴上去,有一边头发大半都落到女孩的肩上。 女孩梳着高马尾,露出饱满光滑的额头,眼睛很大,透出水灵灵的笑意,五官小巧精致。 她是四个人中最高、身材最好的,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 她一手搂着谢佳菀,一手还拿着话筒。 也许是因为和她亲密地贴近,谢佳菀与生俱来的清冷孤傲也被她的热情开朗融化得只剩模糊的边界。 他记得这个女孩叫阳惠勤。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不记得她。 那两年,谢佳菀最常和他提起的人就是她。 久而久之,连他有时候和她聊天,都会提到阳惠勤这个名字。 “吃饭呢,怎么一个人,阳惠勤呢?” “让阳惠勤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有个伴好一些。” “阳惠勤你好,我是谢佳菀的男朋友,我想请问一下她现在在干嘛,怎么不回消息。” “阳惠勤你好,过几天是她生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想请你帮个忙。” …… 太多太多类似的对话,阳惠勤也成了他在桐城联系不上谢佳菀的第一备选人。 那两年,他们小两口没少麻烦人家。 所以比起唐苏和另一个女孩,他对阳惠勤的印象是最深的。 噢,他甚至记不起来她们宿舍还有一个女孩的是谁。 本来男人就会对长得好看的女孩有与生俱来的好感,再加上谢佳菀天天和他念叨阳惠勤有多好,有多一见如故,梁从深对阳惠勤了解也就更多些。 有时候他也会开玩笑试探她,“你天天和我说阳惠勤有多好,也不怕我变心?” 她却从不在意,反而不屑冷笑一声:“人家个大美女看得上你?也就我被你骗……” 说这话简直是在贬低他从小到大被公认的人格魅力,以及侮辱了对他穷追不舍的女生眼光。 事实上他也就是说笑想逗逗她。 阳惠勤虽然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可偏偏不是他的菜。 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难以预料。 毕竟他小时候追着谢佳菀屁股后面嘘寒问暖的时候也没想到长大后会栽她手里。 那晚唐苏说他没践行当年要请她们宿舍人吃饭的承诺,其实不然。 因为谢佳菀的缘故,他们俩和阳惠勤吃过好几顿饭,还一起到酒吧夜店玩过。 梁从深长久盯着照片里的笑容。 四周静得出奇,竟有一瞬间,怪异和奇妙在心间升腾。 只是为什么,他们重逢这么久,谢佳菀从来都没提到过阳惠勤。 甚至那晚在西餐厅,唐苏提起要他请宿舍的人吃饭,她兴致不仅不高,甚至有些萎靡。 虽说朋友和恋人本质是一样的,有聚有散,很多人都只是能陪你走过人生的一段旅程,然后各奔东西,再无交集。 可他隐约觉得谢佳菀和阳惠勤不会是这样萍水相逢的缘分。 而且照她的性子,如果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她是不会让对方在自己生活里留下一点痕迹的。 比如他,至今为止,他都没发现他曾经在她生命里出现逗留过的痕迹。 虽然他也很想问,以前他送她的那些礼物,他们的合照都去哪儿了。 可他不敢,也觉得没必要。 既然说了要重新开始,那就按照约定的来。 梁从深把照片放回原处,又好奇为什么这张照片不是正大光明的用一张精美的相框的装进来摆在桌面,而是这样若有似无地塞在书本后面。 像是不舍它被遗弃在黑暗,却又不想拿出来日夜面对它。 他体内有情绪在准备生火,现在只是在搭建木把。 每次询问她当年分手的理由,她都变得十分冷酷却又情绪低迷,宁愿被误解也不愿说。 这段时间和她一路走过来,重新经历了甜腻、吵闹,他在心底越发清晰的确定,她决绝地提分手绝不是像当年给他的理由——只是不喜欢、不爱了。 可除此之外到底是什么原因? 被她时常无端莫名的情绪弄得有些躁郁和苦闷,几次闪过她见到路轩文时不同往日的厌恶和恐惧。 “我也看不上你,看不上你们。” 额角的青筋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就要有个念头在心底呼之欲出。 可又有什么东西横绝在中间。 他猛地抬眼,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阳惠勤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在脑海中浮现,与刚才片刻出现的路轩文重合。 他搭在桌上的手骤然一缩,拼命拼凑,尽了全力还是让思绪断了线。 心里升起沉重的无力感,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也许有机会见过面。 他记忆力极好,如果他们有机会见面,那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他实在记不起来自己有介绍过他们彼此认识。 因为谢佳菀再叁和他强调,让他那些狐朋狗友别靠近她的朋友。 所以虽然阳惠勤有主动开玩笑提起过让他帮忙牵线,可每次看一看旁边的谢佳菀,他也总是应付似的回答,从来没付出行动。 而且就算他们认识,梁从深也不可能不知道。 且不说谢佳菀会不会闹,路轩文那边,他是一定会有机会知道的。 可事实证明,他的猜想都是毫无根据甚至是荒谬的。 可他来新州找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决心,要弄清楚当年的事。 她如果真的有不愿提起的难言之隐,那就由他自己来做这件事。 他一定要知道当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到底,他只是不相信她会不爱他。 -- 承诺 考研成绩出来当天,唐苏联系梁从深,告知她侄女的分数。 梁从深让她放心报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导师和学生本就是互相成就,学生想选一个学术造诣高的人作为自己的引路者,那么自然,老师也更愿意选择各方面更优秀的同学作为自己的弟子,为自己门第争光添彩。 今年是梁从深第叁年招收研究生,学校给他的名额恢复到一个。其实如果学校扩招,他也大可以向学校申请多几个名额,毕竟他的科研能力和成果有目共睹。 可他没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老老实实遵守学校给他的安排。 按照规矩,初试成绩出来就可以联系导师。 唐苏征求梁从深的同意后把他的微信推给了自己侄女。 按部就班聊了两句。 无非就是学生汇报自己本科及考研情况,他说了几句官方客套话,祝她成功。 方宜的确是个不错的学生,本科期间成绩优异,差一点就能保研。 可梁从深记得唐苏说过方宜是个得失心比较重、性子孤傲执拗的人。 历年来高校事故频发,每一个导师都多多少少有些畏惧这样的学生。 可梁从深没太往心里去,如果按照成绩排下来人家小姑娘真就一骑绝尘稳居高位,又一心只想参加他的课题组,难不成他还能不要? 谢佳菀也觉得不足为奇。 “我得失心还重呢,还特不抗压,当初复试的时候让我说自己的缺点,我也没说这一点。现在考研机构什么的都会提醒广大考生这一问题,就算心理真有什么疾病,该隐瞒的还不是照样隐瞒。难不成你们还会一个个押送去心理医院做个筛查?” “而且读研的时候真的是很痛苦啊,又要上临床又要写论文,谁不嚷嚷几句不想活了,可谁不是熬过来活得好好的。” 她应该在吃东西,把嘴巴塞得鼓鼓的。 他静静听完她对读研生活的吐槽,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不收方宜呢。” 电话那边愣了愣,才吸吸鼻子说:“你的事儿我不掺和,我就是说说我的想法。而且……她小姨是她小姨,她是她。人家努力一年,又这么优秀,要是因为我嚼舌根子让她梦想破灭,我成什么人了。” “褒姒。” 他云淡风轻地接话,赶在她发怒前又温吞地把自己也骂了。 “你是褒姒的话,那我就是周幽王。” “切,自己是个烂人别带上我。” 她窃窃地笑着,琢磨了片刻,又说:“没什么事我挂了。” 他当然不肯轻易让她挂电话,出声阻止:“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她有些无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容易生气。 听到门外刘芝秀打电话的声音,她捂着听筒小声说:“我今天在家里住呢,不方便。” “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她愣了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去”南州变成了“回”。 “下个礼拜吧,我还想多陪陪我爸妈呢。” 你怎么就不想着多陪陪我。 他沉默片刻,把失落和想念压下去,又说:“上次说好了要请唐苏和你舍友吃饭,等你回来找个时间吧,该办的事办完,以后也省得你再觉得膈应。” 她愣了愣,说:“就请她吧,其他人……只有唐苏在南州,我们同学聚会人都不一定凑齐呢。” “行,那我来安排。” 他回答得了然,手里的烟头不知何时燃到了尽头,灼得他指尖一动。 “你看着办吧,反正是你说要请她吃饭的,我就不去了。”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她还是有些介意之前的事,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唐苏。 是有意的话,她告诉梁从深那些有什么企图?是无意的话,她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难不成,她对你有意思?” 谢佳菀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又怎么一滑溜就脱口而出了。 他沉沉开口:“那你还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和她吃饭。” 几秒后,她“噗嗤”笑出声,“我说什么你都当真,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有魅力了。再说了,就算她有那个想法,你有吗?” 仿佛可以看见她挑眉一脸自信威胁的魅惑样子,他勾了勾嘴角,声音突然变得很有磁性,充满张力。 “我没有。” 心里还是被他哄得开了花。 “和唐苏吃饭不想去,酒会一定要去,别想逃。” “啊?” 她有些愣住,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过年前和他一起去选礼服那件事。 虽然她同样也很不想去,可面对他不容拒绝的语气,她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南州那天刚好就是要去酒会的日子,她痛恨自己真会找时间。 只可惜票是早就定好了的,她不乐意也没办法。 可是梁从深不仅不心疼她连休息整顿的时间都没有,反而变本加厉。 午后阳光好,他们在拉紧窗帘的酒店开着空调厮磨。 不过十来天没见面,他就迫不及待要把她吃了一样。 一直做到临近傍晚。 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外面已经彩霞漫天,夜幕尘埃隐隐浮动,她有种背弃时间的错觉。 从包里拿出事后避孕药,可手边没水,她又被折磨得双腿发软,只好求助他。 “我又不是没戴套,还吃这个东西干嘛,嫌自己身体太好了是不是。” 他的唇抿得像根锋利的铁丝,面色冷冷,有些怨怼地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 “双重保险嘛,再说了也不是每次都吃。” 默默看她皱眉吞药,他突然开口:“就这么不想要孩子?” 她哑口无言,期期艾艾地说:“你也知道我是疤痕体质,不能做人流的……” “那就生下来。” 指腹大小的药丸在喉咙卡了一下,然后顺着水流在食道东碰西撞。 四周静得出奇,仿佛能听到窗外云潮涌动的声响。 他的声音像在脑中振动一样:“有了的话。咱们就去领证。” 她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扯出一个怪异的笑:“你没发烧吧……” 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手,他明显感觉到她身体一震。 “我认真的,和你重逢到现在,每一件事我都是认真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的肃穆和沉静,带着隐隐期待,可她只剩下不知所措。 手仍由他握着,她微微垂眸,昏暗的光影在她脸上透射出半明半暗的区域。 他有些失望,可正是因为心底始终存在的患得患失,他才会在此刻真挚地向她表明心意。 “你知道我是个不喜欢做计划的人,我喜欢享受当下,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他嘴角微微抽动,注视着她情欲退潮后妩媚娇羞的脸,心里恨叹她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噢,原来你只是想和我玩玩,是我自作多情了。” 语调骤然降了许多度,他自嘲开口,松开她的手。 她一下子兵荒马乱连忙拉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停下来静静地盯着她,耐心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可她沉默半天,嘴唇都快要被咬出血色来。 他于心不忍,缓和了些语气开导她:“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咱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怎么舒服怎么舒服来。 毕竟,生疏了这么多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大概是听到“生疏”两个字,她眼眶忽然涌出热流,抬眼的一瞬间,险些落下泪来。 他怔了怔,皱眉抬手去抚摸她的脸庞,有些后悔刚才情不自禁的表白。 “我真的不是只想和你玩玩。” 她哽咽开口。他脸上的每一个五官,每一个表情在眼泪朦胧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对她这么好,处处照顾她的感受,为她低下高贵头颅,她那颗心怎么可能不会为之动容? 可是她越是沉溺,欢爱温情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越觉得空虚恐惧。 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他揽入怀中。 感受到紧贴着自己胸口的那颗心怦然跳动,他的目光投入黑暗角落,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好几次,可他看得出来,她在拼命克制和忍耐,生生把那些锋利坚硬的东西又吞回肚子里。 “我信你,是我不好。” 他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自嘲:“我是怕自己不够好,又让你逃走了,所以才会想尽快把你永远留下来。” 胸口穿出闷闷的声音,“不会了,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他愣了愣,似乎在长久的回味她给出的承诺。 心头涌出欣喜,他收紧手臂,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搬过来好不好?” 恨不得每天都看到她。 期待等待回答的几秒中,是他最难熬的时刻。 直到感受到手臂里有微微地动作,他才如蒙大赦。 微微松开手,低头看她,她亦抬头,两双泛红的眼睛里闪着晶莹。 两双贴近的瞳孔里都是彼此。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完全落了下去,天边留有残光,室内昏蒙,仿若一场迟来的梦境。 ———— 周末愉快呀~ 又是周末了嘿嘿 下一场大戏是酒会 -- 感动 嘴上说着不想去,可真的要出门打扮起来,谢佳菀处处在意小心。 梁从深接了个电话回到房间,她已经换好礼服,站在全身镜里打量自己。 他抱臂随意地倚靠在墙边看她。 长身包臀紧身的黑色礼裙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后背有一条交叉细带系绑的镂空,白皙流畅的线条一览无余。 从镜子里看到他,她皱了皱眉,扭头问他:“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礼裙,更没参加过这种酒会,现在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对自己身材脸蛋的信心一下子又从天堂打回了地狱。 他轻笑一声走上前,说:“要是脸色没这么臭就更可以了。” 她有些羞赧,刚别过头就被他抱住清凉的肩膀。 他替她捋了捋微微叉出来的碎发,像以前一样鼓励她:“很美。” “我都要担心今晚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打什么歪主意了。” 他的话有股魔力,让她忐忑的心总算落下一些。 “是该提防你们这些人!”她冷哼一声。 他不以为然,低头浅啄一下她的红唇。 迟疑片刻,她咬咬嘴唇问:“都有谁会去,我认识不?” 注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措,他走过去替她把羽绒服拿过来,说:“估计你只认得唐旻正。都是一些商界人士,但我都认识,你不用太紧张。” 无形中松了口气,他已经给她披上衣服。 “今晚回来住,酒店的东西回头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见她没有立马回答,他脸色变得有些快,扭头盯着她。 山雨欲来的阴鸷。 “怎么,后悔了?” 她摇摇头,迟疑片刻才犹豫开口:“要不过两天再说吧。” “你就那点行李,要实在不想搬我找人来帮你。” “我……” 他忽然停下脚步,拦住她的去路,就在她以为他要发脾气的时候,手被一股力量握住。 “再拖下去你就要回新州了。” 只一句话就把她所有情绪都堵住,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低沉。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事实上,她可能比他更在意这件事。 “怎么不说话?” 她有些心虚,用另一只手拢了拢羽绒服,化着精致大地色眼影的眼睛扑闪两下,对他说:“你觉得我能进你们附院吗?”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每一步踩在软绵绵的地摊上,所有的心绪都融于无声中。 “你不是对自己没什么要求吗,市里还有那么多医院,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话虽是这么说,可如果真的要来南州,不进大叁甲,甚至去一个比新州中心医院还要次的医院,实在没什么意义。 她一鼓作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从明天开始我就好好看书复习,开课题,一定把称职过了!” 他居高临下斜睨她一眼,似乎很不相信她一时脑热说的话。 “别看不起人,我是冲刺型选手,要是真的要学,我也是很厉害的。” 她说得很认真,他却只顾着沉浸在她给的承诺里。 “所以你是为了我一定要去附院对吧。” 他忽然低头贴近她耳边轻声说。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脖,她感觉脸颊也有些湿热,低了低头没有再说话。 快走到电梯时,碰到了那天打电话报警救了她一命的大姐。 “哎呀,谢小姐!” 大姐见了她很激动,目光又看向她身边高大英俊的男人。 谢佳菀顺着她目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开口,就听到大姐无法激动的说:“梁教授,真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妹妹也不会有工作。” 听到她的话,谢佳菀一头雾水,惊诧地抬头,却见梁从深一脸淡然,开口对情绪激动的大姐说:“举手之劳,要不是您,那天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该是我们感谢您才对。” “你们都是大好人,我……我也不太会说话,总之真的很谢谢你们。” 电梯门一关,谢佳菀就忍不住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和她说了一遍,他低头看了眼半天不说话的她,“在想什么?” 她微微抬头莞尔一笑,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一些,然后张开指尖,变成和他十指紧扣的方式。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 他有些戏谑地勾了勾嘴角。 大概是两人同时想起这件事发生在互不理睬的时期。 那时候她正在拼命忘记他,以为这辈子和他就又这么断了联系。 可他却还记得她的救命恩人,替她报了恩。 一直到坐到了车里,他在找安全带,她忽然凑上去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亲完后她也不回避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唇畔带着一丝感动的笑。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凝视她几秒,抬起一只大掌扣住她的后脑,越过中控台吻上去。 动作很轻也没有持续太久,似乎只是在礼貌地还礼。 可他心里却早已经涌起了惊涛骇浪,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月明的畅然。 在她这里,他永远希望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有用功。 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有多爱她。 -- 酒会 举办酒会的地点是上次他们来过的酒店,大厅位于最高层,所有来宾都乘坐专用电梯抵达。 一路走上来,除了侍者,谢佳菀就没再看到过其他人。 临近场地,他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局促,便低声告诉她:“这次酒会的主办人你上次也见过,丰路集团的谭总,今天是他们公司成立十五年的周年庆,恰好赶上唐旻正和他们签订了合同,双喜临门。你就当是朋友的聚会,不用拘束。再说了,不有我呢吗,怕什么?” 她认真聆听,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原来主办人是谭总。 她正出神间,就听到一个甜美俏丽的女声。 “我说怎么姗姗来迟呢,原来是携了佳人到场。” 谭思与那晚截然不同,一袭白色的抹胸礼裙刚过臀,大波浪卷发搭在肩上,烈焰红唇与夺目的妆容与娇小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切都只是为了衬托出她熬人自信的气质。 她算是女主人,所以比起那晚在一群长辈面前的撒娇可爱,今晚的她多了几分矜持端庄。 说话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梁从深身上。 谢佳菀觉得有些尴尬。 在他们眼中,她和梁从深不过是那晚的一面之缘。 可她今天穿成这样和他出席宴会,自然会让人揣测多想。 “佳菀姐,好久不见。” 谭思收起自己的讶异,满脸透露出惊喜,又深深打量几眼她,“你今晚真漂亮,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谢佳菀不懂得如何搭话,可出于礼貌还是冲她笑了笑。 恰好有侍者拖着酒盘从谭思和梁从深的方向过来,他们各自顺手拿了一杯。 谭思侧眸,看到梁从深直接把那杯酒递给了身边的人,然后自己再拿一杯。 谭思忽然笑出声,把谢佳菀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 她用手抵了抵鼻尖,玩味似地看了眼脸红的谢佳菀,然后站直身子不再说下去,主动抬起手。 杯子在半空碰了碰,发出脆响。 梁从深淡淡开口:“祝贺。” 身后一阵热闹,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唐旻正到场就忙着和大家打招呼,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谢佳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到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佳人。 两人都愣了愣。 荣乐昕挽着唐旻正的手走过去。 这样一来,谢佳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旻正走近了才想起来打量梁从深破天荒带出来的女伴。 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脏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被梁从深淡然冷漠的目光逼回去。 荣乐昕拿过一杯香槟,对谢佳菀说:“谢小姐今晚好漂亮。” 梁从深有些疑惑,多看了眼荣乐昕,又听唐旻正一声重叹:“兄弟,你藏着掖着的,是不是怕我跟你要回馈啊。” “大家彼此彼此。” 杯沿轻碰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勾了勾嘴角。 谭思在旁边目睹全场,不悦开口:“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带有伴儿,合着就我一人老老实实落单呗。” 梁从深难得开口接话:“今天谭叔在,你恐怕也不敢带什么伴儿来吧。” 说罢,唐旻正窃笑起来:“哎呀,就算我们谭大小姐有伴儿,那也得是过了谭叔眼的不是……”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梁从深的胸,玩味的眼神从他身上转到谢佳菀那边。 谁都不是傻子,唐旻正话外之意昭然若揭。 谢佳菀有些难堪,心里涌出一股不好受的滋味儿,下意识扭头面向荣乐昕的同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荣小姐,初次见面……” “诶诶诶,得了得了。我刚看到王总了,一会儿咱们过去和他喝两杯……” 荣乐昕淡淡瞥了眼手足无措的唐旻正和胜券在握的梁从深,笑了笑,主动和梁从深打招呼。 “佳菀倒是也从来没和我提起过您,今天真是幸会。” “改天我和菀菀请客,荣小姐挑地方。” 梁从深面不改色的从容应对,荣乐昕点头:“当然好,我也正好有很多事情想向您请教。” 一下子就变成他们俩一见如故? 唐旻正在一旁讪讪的,理了理领带,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刚才的主动挑衅。 几人间的气氛无形中缓解不少,却听到谭思讥笑一声,辨不出情绪,恰好有人叫她,她就摇曳着身姿走了。 梁从深不紧不慢看了眼唐旻正,眉宇之间尽是胜者的孤傲。 有熟人过来,才免了一场无声的硝烟。 “我刚在楼下看到叶栩了。” 荣乐昕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告诉谢佳菀的话,也不知怎么就被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听了去。 谢佳菀脸色微怔,下意识扭头却刚好对上梁从深的视线。 她心虚抿了抿唇,荣乐昕不耐烦地催促她:“陪我吃点东西去,忙了一天直接就被拉过来了。” 望着她们两个走远的身影,唐旻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放心吧,她俩好着呢。又不会拐跑了你的人。” 梁从深默默收回紧随的目光,冷箭一般地射到唐旻正脸上。 “得,我就开个玩笑,下次不敢了。” “得,回头荣小姐问起什么来,我也开几个玩笑。礼尚往来嘛。” 唐旻正最看不得梁从深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知道他小子记仇,急忙转移话题:“你倒和我说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慢悠悠仰头抿了口苦涩的酒,性感的喉结微微滑动,梁从深望着前方,似笑非笑:“就那天晚上。” “嚯!好嘛你,藏得够深啊,我说怎么那天晚上出了门就找不着你俩了。” 停了会儿,他又疑惑道:“不对啊,那天在四汀那,你怎么也没认啊?” 把空酒杯塞到他手里,梁从深剑眉微蹙,似乎没有耐性再陪他推理下去。 “闹了一架,好不容易哄好的,差点又被你搅和了。” 唐旻正忍不住朗声大笑:“要不说咱哥几个在这方面还是你最厉害,这才几天啊,剧情都百转千回了。” “别光说我……”梁从深瞥他一眼,问:“怎么着,这次认真了?把人都带来这种场合了。” 两人目光交换间,唐旻正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并没有回答。 谢佳菀没什么胃口,陪着荣乐昕随便挑了几个小点心。 “都发展到这步了,你还没心情吃东西?”荣乐昕夹了块精致的巧克力蛋糕到她盘里。 抬眼间,看到一行人缓缓步行进来,为首是一名温润文雅的老者,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还有一名尤其显眼的窈窕身影。 叶栩尤其敏感,很快察觉到隔着一段距离有目光在打量他。 他迅速地扭头,这次轮到他惊措无比。 他的确是人群中很突出亮眼的存在。 在学校的时候是,在这样人才济济的奢靡场所也是。 谢佳菀想起那天在公司门口看到的一幕,只觉得讽刺。 荣乐昕轻吹了声口哨:“我说怎么看不上人家了,原来是攀上了梁从深这号人物。” 明知道她是说笑,可谢佳菀还是感觉心里仿佛被扎了根刺。 “当初还是你提醒的我,说他这样的人不能要。你看,人家郎才女貌的,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荣乐昕见她一本正经地贬低自己,捂嘴掩笑,再抬眼,看到那边的梁从深越过中间的一群人款款走来。 “走吧,带你去认认人。” “啊?” 谢佳菀有些惊措,不知何时他已经走过来。 感受到他从身后微微搂住自己,她又瞬间觉得心安。 仿佛是在这样浮华缥缈的金碧辉煌里找到了依靠。 荣乐昕冲梁从深点了点头,又对谢佳菀眨眨眼,抱臂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一对佳人扬长而去。 欣赏完了,余光里出现一张难堪且不可置信的脸。 叶栩眼睁睁目睹梁从深亲自走过去接她,随后又贴近亲密地从他眼前过去。 他只觉得头顶一声轰鸣,好像在做梦。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几次示好求和都遭到了拒绝。 曾经那个眼里全是他的女人,现在却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谢佳菀被梁从深搂得有些不自在,侧身用手抱住他的手臂,换了个姿势。 他低笑一声:“还是不喜欢?” 以前走在路上,他比较喜欢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或整个能搂抱住她的方式,以向过往试图多看她几眼的人宣示主权。 她却不喜欢,更爱十指紧扣。 “你说要带我去认人?” 话音才落,就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携着体态丰腴、雍容华贵的女人走过来。 “从深,好久不见,你爸最近身体都还好吧?” 他主动和梁从深搭话,梁从深很快就把手从口袋抽出来和他握手寒暄。 “都好,有劳许叔挂念。” 说罢又侧眸看了眼他身边的女人,他并没有称呼她,只是含笑示意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身份不明。 谢佳菀望着女人在灯光下精致富态的脸和隆起的小腹有些出神,直到梁从深的声音再度响起。 “佳菀姐,许叔你应该有印象吧?”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谢佳菀不知所以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他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等待她的回答。 “噢!这是谢院长的千金吧?” 那个许叔盯着谢佳菀看了会儿,恍然大悟。 谢佳菀的大脑飞速运转。 按理来说他们彼此认识也不奇怪。小的时候谢敬文和刘芝秀就喜欢带着她到处去,所以她从小就见过不少世面。 “许叔叔是吧,我记得是不是那次去三亚的时候……”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确定地抬眼,对上梁从深肯定的目光,才长舒口气。 许盛朗声大笑:“哎呀,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许叔也没怎么变,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起来。” “老了老了,比不得你爸爸。” 寒暄感慨几句后,许叔和身边的女人都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们依旧挽着的手。 谢佳菀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想松开他,可这时候放开,反倒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在这样的场合男女相伴挽手是礼仪,不足为奇。 而且梁从深刚才称呼她为“佳菀姐”,显然已经铺好了后路。 她只能无条件的相信他。 “佳菀姐来进修,谢叔叔让我多带带她。” 许盛笑着点点头,眼中似有些恍惚。 “都长大了,我家那小子也是,跑到美国去就不回来了。” 说这句话之前,他身边的女人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可此刻脸色却有些尴尬。 感受到谢佳菀不经意的目光,她又勾起嘴角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你们都还记得阿宇弟吧,当年他最小,最调皮捣蛋。” 谢佳菀笑着点点头。 怎么不记得,当初他们这群大人帮里的小人群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几个小男生都围着她转,许宇是个例外,老是捉弄她。 当时只觉得委屈生气,总跑到大人那里告状。 可如今想起来,也只剩感慨了。 十多年前,许盛调到南州卫生局,那之后就逐渐和新州淡了联系,谢佳菀也是再没见过许宇。 梁从深想起往事倒是没什么触动,离开许盛后他才不咸不淡的开口:“那小子当年捉蚂蚱放你帽子里,还是我帮你拿出来的。你哭闹了一天什么都不肯吃一个人生闷气。” “怎么,现在都忘了?” -- 出糗 她缓缓停下脚步扭头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放开他后退几步。 “我发现你这人真挺小心眼的,多久之前的事了,难不成我现在还要在人家父亲面前再告一次状?” “我看你还挺怀念的啊。” 他变本加厉,眼神凌厉地投向她。 她歪头抿了抿嘴,忽然问:“你是不是当时就喜欢我了?”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期待他的回答,他们好像从来没讨论过这个问题。 虽然当时只有六七岁,哪里懂什么情爱。 当时大人们都说他遗传了他爸的花心基因,从小就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他们出去烧烤,有什么东西一烤好他总会第一时间捧到她面前,殷勤地说“姐姐,你吃”。 可谢敬文想从他那里问点东西吃,他理都不理一下。 他冷冷地敛了敛目光,像一个无情的浪子,抿了口酒,淡然开口:“我当时对谁都那样。” “噢。” 她转身去给自己夹点心,本来不怎么饿,刚才那出让他们险些露馅倒是把她搞得有些低血糖。 他也不说好话哄她,只是拿一只手撑着台面,一只手摇曳着杯中酒凝视她。 今晚到场的都是些生意人,梁从深大多数时候都在和他们谈话说笑。 起初他还把谢佳菀带在身边。 可时间一长,她就觉得无趣,踩着高跟鞋还累,就不愿跟着他了。 他也勉强她,好在还有荣乐昕可以陪她说话。 现场的灯光忽然昏暗许多,所有人习以为常,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开始往大厅中间的空地聚集。 梁从深最后抿了口香槟润嗓,目光热切地在穿梭的人群里找寻那抹身影。 “梁教授,可否请你跳一支舞?” 谭思款款走到他面前,脸上洋溢着明媚自信的笑。 他脸上微微怔忡,却始终维持着经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眼角微微挑起,既不出口拒绝,也没打算接受。 舞曲已经缓缓响起,合拍的男女已经在柔和暧昧的灯光下勾肩搭背,蓄势待发。 谭思也不着急,只是侧目,带他的眼神看望角落,从容开口:“佳菀姐已经同意了的。” 他收回目光,余下的视野里始终被落寞的光景填满。 荣乐昕被唐旻生牵走,谢佳菀独自坐在那里,双手无处安放,又拿起半杯香槟眼里含笑目送佳人携手走进人群。 笑意陨落,只剩下孤独。 “请。” 他勾勾嘴角,绅士地伸出宽厚的手掌。 谢佳菀转头,看到谭思笑中含羞又不失大方得体地抬起细长白皙的手放进他的掌中。 两只手聚拢在一起,便走入了热闹的聚光灯下。 心仿佛被细微的针刺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所有人都专注于在今晚的高潮时刻展现自己的魅力,不会有人注意到落单的她,她才懒得掩盖自己的失落和疲倦。 刚才谭思走过来问她能不能邀请梁从深跳支舞,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行呢?” 她维持得体笑容,心里却在咒骂。 骂自己的口是心非,又骂谭思明知故犯的张扬高傲。 难不成她还能当面拒绝谭思并不算过分的请求?那岂不是太小心眼了。 她尽量表现出大度和无所谓,可真的看到他们如同一对壁人步入舞池,她才恍觉自己有多愚笨又固执。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总是很优秀。 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优秀耀眼的人。 他虽然在学生时代好玩又桀骜,可一直在最好的学校最顶尖的班级。 从小到大一直对他穷追不舍的众多女生里,有被保送清华北大的,也有考进最顶尖艺术院校的。 而她在他的生命里,显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存在。 就像此刻突然出现的谭思,就是她没有参与的他那几年时光里冒出来的角色。 那几年,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女人。 虽然今晚梁从深带着她出席酒会,可谭思还是不会避而远之,反而是张扬自信的来询问她“要人”。 她连拒绝都不敢,甚至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而谭思有足够的资本来向她提出要求。 谁能拒绝一个长相出众,家境、学历都一骑绝尘的女伴。 梁从深或许只适合与这样的人比肩。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想未来。 可现在落了单的她,却开始担心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将来。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 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她抬头看了眼,又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 叶栩笑了笑,转身看了眼站在舞池最中央的那对男女。 “是我失策了,没想到你能认识梁从深这号大人物。” “你什么意思?”她冷冷开口。 他转过身,无谓耸了耸肩,试图安抚她:“你还是太敏感了,我只是在感慨,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你。” 她只觉得可笑,伸手撩起落下来的一缕卷发,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不屑和讥讽。 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可在今晚的场合配合她的妆容,却是风情万种。 “怎么,就许你攀高枝,我就不行?” 没想到她会这样嘲讽自己,叶栩脸色微变,很不是滋味。 “你别这样说话,我和……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盯着他看许久,从心底蔓延上一股寒意。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只是在庆幸,还好我已经不再是当年一时脑热就一头扎进去的少女了,不然连自己被三还在自我感动。” 她想不通和厌恶的是曾经让她心动迷恋的少年是那么顽强不羁,可有一天还是变得这么世俗虚伪。 明明已经和别人打得火热,却还是背一把吉他跑到她面前唱歌,试图挽回她。 说完她站起来要走,却被他一把拦住。 “你吃醋了。” 他望着她的目光灼灼,用自己认定的事实去给她一个宣判,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叶栩,何必呢?这是别人的主场,请你放尊重些。” 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叶栩。” 陆萱告别身边的几个女伴走过来,引得她周围那片没有去跳舞的人都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 叶栩神色阴鸷,却将原本伸出去拦谢佳菀的手插回口袋,深吸了口气。 谢佳菀带着笃定的嘲讽追随他躲闪的目光,势必要他承认自己的虚伪。 可陆萱却只盯着谢佳菀看,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人是比照片里多了几分成熟和妖媚,可不足为惧。 陆萱微微勾起嘴角,依偎到叶栩的臂弯中,娇声催促他:“咱们去跳舞吧。” 他扭头问她:“聊完了?” 谢佳菀看了几秒他们的“郎有情妾有意”,并不想过多的停留。 她转身把台面上的包包拿起来正想离开,可一扭头就撞上迎面而来的陆萱。 没有任何防备,但冲击而来的力量远比她想象中的大,下意识地攀附住酒桌台面的尼龙纱布,可踩着七八厘米高鞋跟的脚还是猝不及防崴了一下,几乎要触碰到地面。 随着一声惊呼,闷声重响之后是稀里哗啦的刺耳破碎声。 顷刻间,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器皿跌落的声响。 所有人惊恐诧异地回头,看到谢佳菀狼狈跌坐在地,裙摆沾满酒渍,表情痛苦。 随着起伏的惊呼,各色各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她的身上。 谢佳菀脑子一片混乱,脚踝和臀部的阵阵疼痛传入骨髓,她微微颤抖着用手抓住地毯,目光低垂,只觉得脸被烧得通红滚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并没有人第一时间想着要去扶她。 因为离她最近的都是陆萱的朋友。 陆氏企业千金要让难堪的人,在她的注视下,谁敢轻举妄动。 叶栩微微皱眉,下意识要想俯身伸手。 可只要想起她看向他冷冰冰的眼神和每次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还有今晚她和别的男人相依相偎,他所有的动作就都僵在原地。 荣乐昕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冲过去就被唐旻正拦住。 “用不着你去。” 舞池中央的梁从深不知何时已经快步赶到事故中心,丝毫没有顾及的撇下杵在原地尴尬和惊愕的谭思。 绝望灰败之际,谢佳菀心头只剩下一个面孔。 可真的抬起眼看到脸上布满阴云的他蹲下来靠近自己时,她又恨不得扭过头。 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过来,看到梁从深的出现,才开始有些关切询问:“没事儿吧?” “要不要叫医生?” “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都不是她想要的关怀。 她眼里噙着泪,固执倔强地忍住满腔酸楚,直直望向他。 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几秒,上手托住她的脖子和腿。 恍惚间,她瞥到熟人,惊惶地拽了拽他的领带,雾蒙蒙的眼睛里带着警示。 他眼中快要蹿出火来,嘴唇抿成冷硬的一条线,丝毫不回避她的恳求,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 众人瞠目,又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 他没有片刻停留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 爱意 电梯门把身后的议论声都隔绝掉。 快递下降的过程中四周静得出奇,她偷偷抬眼望他。 “放我下来,我能走。” “闭嘴。” 算不上呵斥,可简单的两个字却比命令还要让人生怯。 她悻悻低头,搂着他脖子的手不由得开始蠕动。 把她放到后座,门都没关,他就整个压在她身上,胡乱吻下去。 逼仄的空间里氧气稀薄,她感受到他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全在此刻喷发。 而她显然招架不住。 “唔……从深……” 她闭眼扭动身体,努力吸取清气,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他微微停下来,四周全都是彼此激烈交织的喘息。 平息了片刻,她睁眼看他,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搂住他伏在胸前的头。 小心翼翼恳求:“你别这样,我真的好难受。”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温热,可语气却软下来许多:“脚怎么样?” 她咬着微肿的下唇摇摇头,“只是有一点疼。” “你认识陆萱?”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愣住。 见她一时回答不上来,他冷笑一声:“你敢和她抢男人,怪不得她能让你在大庭广众下出洋相。” 她微微张开嘴,满脸错愕地望着他,眼里的泪瞬间全都流出来。 “梁从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他丝毫不慌,不紧不慢替她擦去脸庞的泪。 “为了那样的男人受这种罪,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全身一震,热泪落到锁骨,胸口那颗东西砰砰跳动起来。 最终还是他叹了口气,把今晚压抑许久的情绪都咽回肚子。 “别哭了,去医院好不好。” 她低着头不肯抬脸,他看得心疼,有些后悔刚才的失言。 “对不起,菀菀……” “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明明是他和陆萱纠缠不清还想来招惹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自作自受?” 她越想越难过,心里的怒火无力升腾,同时也懊悔自己曾经看上了这样一个怯懦虚伪的人。 而对比之下,是她亲手推开过的男人把她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 “从深,你抱抱我。” 他愣了愣,耳边她的恳求和娇嗔似乎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可搂抱住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含糊。 她只叫他一声,他所有火爆的脾气和尖锐的外壳都融化成一汪春水。 “真的不用去医院拍片?” 在车里依偎许久,他还是不放心,害怕她留下后遗症。 她笑话他太过紧张:“真的不用。” 见他眉头依旧紧锁,她忽然想到他们就这样走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不用你管这些事,先回家。” 他面无表情,拿出手机打车。 “不麻烦司机过来了,明天再去酒店收拾东西。” 她沉默接受他的安排,涌上沉重的疲倦。 在十几分钟的车程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被他轻放到床上。 “我自己来……” 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肌肤,金属裂开的声响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清脆。 他笑了笑:“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帮你脱衣服都不许,嗯?” 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身体暴露在冷气中,可他很快就扯过厚软的棉被拢紧她,随手把那件脏了的礼服扔到一边。 正想要离开,手就被她拉住。 他哄她:“我去帮你找件睡衣。” 挣扎了许久,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忽然觉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坐起来,却忘了此刻自己是全身赤裸,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脸色有些难看,急忙俯身把她按下去,用手捻了捻被子。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卸妆?” “凑合凑合,先用我的洗面奶。” 他说得冠冕堂皇,没有丝毫歉意。 她撇撇嘴,环顾了一圈陌生又熟悉的卧室,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有什么要问的,不说我就走了。” 他一副了然地盯着她佯装无谓的脸,弄得她有些尴尬。 “你和谭思……” 组织好语言,她刚张嘴就被他打断。 “没有关系。” 她有些错愕,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静静地盯她看了许久,他的眼睛里缓缓闪出几分笑意,胸有成竹似的咬着嘴角歪头,弄得她有些发毛。 “笑什么……” 她伸手作势打他,他笑出声躲闪一下,然后顺势抓住她湿濡的手。 “也不知道今晚是谁把我卖给别人,让我和别的女人跳舞。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先兴师问罪。” 他的语气很沉稳,却让她很心虚。 “我和唐旻正、谭思都是在英国认识的,经常一块儿玩,顶多算朋友。仅此而已,你别多想。” 她欲言又止,可对上他坚定炽热的目光,她又将所有的疑虑都咽了回去。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未必。 可得到他这样的回答,好像已经足够了。 “怎么不说话?” 她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催促他去给自己拿睡衣。 “那到我了。”就在她有些怔忡之际,他再度开口:“我看那个人,似乎对你并不死心。” “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她扭头看向别处,语气冷淡。 他似乎对她的态度和回答都很满意,他目光赤裸地看她,爱意汹涌。 一晚上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嫉妒和愤怒尽数褪去。 用温厚大掌轻轻抚摸她嫩滑的脸颊,也许是他太久没出声,让她有些没底。 抬眼对上他温柔似水的双眸,她心悸,低喃一声:“从深……” 终于还是情难自禁,酒精踢倒了浓烈的情愫,他俯身吻上去。 “菀菀,把你曾经给他的爱加倍给我。” 意乱情迷中,隐隐跳动的心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命令摁住。 一时间,五味杂陈。 遗憾、难过、无措通通涌来。 昏黄暧昧的暖光中,她睁眼隔着一层水雾凝视他,不想在此刻去和他辩驳什么。 他认定了事情,她争不过他,只是顺从地附和:“好。” ———— 男主:终于把人弄到家里了 以后就是同居的臭情侣了耶 -- 师母 搬过去后,谢佳菀的生活作息变得规律不少,晚上失眠的次数也不多了。 梁从深基本每晚都有应酬,偶尔他在家,也是一大堆事等着处理。 所以就算两人待在一个空间,大多时候都是各忙各的。 有时候晚上谢佳菀睡不着或者半夜醒来,会蹭蹭跑去书房,在旁边坐着听歌陪他。 最后受累的还是他,总要把沉睡过去的她抱回房间。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理直气壮的撒娇:“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看你改论文我的睡意就来了。” 实在拿她没办法。 最后他干脆捧着电脑在床上办公。 她怕影响他的工作质量,又愧疚地说:“要不你还是去书房吧。” 他冷冷瞥她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作。” …… 她撇嘴,翻身把自己半个头埋进被子里。 多了个人在身边,被子里都变得暖烘烘的。 她已经习惯依赖于这种感觉。 倦意很快涌上来,可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陷入无尽的黑。 一阵微弱声响后,她感受到他伸过来的四肢,扯着慵懒的嗓音问他:“弄完了?” “不想弄了。” 他十分坦然,把手伸进她的睡裙里。 刚才他的手暴露在空气里许久,还带着冰凉的寒意。 她的身体一向很敏感,骤然紧缩。 模糊的意识正在缓慢接受他发出的信号,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沉重强劲的力量就已经覆上来。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的……” 只听他轻笑一声,低吼着挺身而入。 她亦是发出暧昧的喘息,虽然不情愿的抱怨,可身体却很诚实地配合。 虽然搬过来这么久,可他一直忙于各种事务,根本没有多余精力。 “你打算什么时候交辞职信?” 滚烫的大掌游离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她攀附着他背脊的手在微微发抖。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人家刚送我来进修,我转头就丢碗辞职。再说了,下家没着落,让我喝西北风去啊。”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他就是认定她在找借口。 他耸腰加快频率,“有我在,你想西北风都难。” 她笑出声:“那干脆让我呆在家什么都不干好了。” “反正我是没什么意见,当全职太太也行,正好有时间捣鼓你感兴趣的事。” 听到前半句,她只觉得好笑。 可到后面,她忽然变得安静。 湿腻的空气里只剩下交织的情欲,彼此都没有再说话,专注于制造狂潮。 她的思绪被撞得缥缈游离,下唇咬得快要胀出血。 “还是算了吧,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不然等哪天你变心了,我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他没精力应付她的话,额头上青筋猛跳几下,大进大出几十下,撞得耳边全是她的娇喘。 事后,他替她擦拭大腿内侧的液体,忽然抬眼看她:“明天开始准备,你要不着急,我就推你一把。” 她被他折腾得精疲力竭,扯被子盖住自己,说:“再说吧,你要真能把我弄进你们附院,算你本事。” 听到她妥协的话,他也不管她是不是此刻懒得和他周旋才说的,嘴角的笑变得柔和。 “你未免也太低估你男人的能力了。”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笑声,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催促他:“快睡吧,梁教授、梁少爷、深哥……” 他不紧不慢把纸巾扔进一旁的纸篓,拍光滑水嫩的屁股,笑得宠溺:“晚安,佳菀姐。” * 进修的日子像一场梦,再过一个星期,谢佳菀就要回新州了。 这段时间有梁从深的监督,她鲜少出去和荣乐昕出去鬼混,得空就拿专业书看。 其实她自己也卯着股劲儿,这股劲从小到大就存在骨子里。 就像小时候上初高中,明明知道有谢敬文出马,她要进最好学校最好的班级不是什么难事,可她还是宁愿靠自己的学习和努力,能达到什么水平就是水平。 但她水平一直有限,所以初高中都没考进最顶尖的学府。 这次也是,虽然知道梁从深如果出面去卖卖人情,以她的资历要进附院也不是多难的事。 可她还是想院方是因为自己才点头,而不是因为梁从深。 梁从深太了解她了,所以即使心里很想让她尽快万无一失地调过来,可还是迟迟没有出马去插手这件事。 “等梁从深?” 下班时间,荣乐昕看了眼依旧坐在工位上抱本厚重书啃的谢佳菀。 皱着眉,头发被揪起来一团也没察觉。 她好笑:“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不过我支持你,异地恋什么的,狗都不谈。” 直到荣乐昕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谢佳菀才惊觉自己学得太入迷了。 她搓搓眼睛,有些懊恼:“你说什么啊?” 荣乐昕耸了耸肩,从包里拿了个巧克力扔给她。 “我说的是实话啊。而且咱们都这把年纪了,有几年能耗,耗来耗去,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女人。” 谢佳菀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扔进嘴里,原本发淡的嘴巴立马有了腻苦的甜味。 “大道理一套套,也没见你清醒到哪里去。” 谢佳菀难得在和荣乐昕的拌嘴中获胜,捂嘴笑出声:“啧啧啧,你该高兴自己有让浪子回头、海王上岸的本事。” “谁跟你说他浪子回头了,只不过带我去了趟酒会,也只有你觉得我们两个确认了什么。” 荣乐昕脸颊升起热度渐渐冷却下去,心里的波澜也回归平静。 其实那天酒会后,她竟然开始羡慕起谢佳菀。 毕竟,都是被带去出席那样的酒会,可她们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谢佳菀才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去学校。 夜幕将近,星子点点,整个校园在湿冷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热烈的氛围。 广播里正在播放动人温柔的情歌,林荫道上有不少牵手漫步的情侣,球场的喧闹声此起彼伏。 好像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她站在门口的花圃旁,正想给他发条消息,就看到旋转门浩浩荡荡走出来一行人。 和那群年轻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他在其中没有任何违和。 还是他唯一的男学生先看到了谢佳菀,迟疑片刻招手笑喊:“这不是师母吗!”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朝谢佳菀望去。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脸上“唰”的一红,干笑两声佯装望向别处。 众人意味深长地“吁”了一声,梁从深强压住脸上不由自主的甜蜜笑意把目光从羞赧的她身上收回来,警示八卦的各位。 比起上次在实验室,那几个女孩子更加明目张胆偷偷打量谢佳菀。 事已至此,谢佳菀也不好再回避,装出一副温婉又落落大方的样子颔首。 给她开门的那个女孩子她最脸熟,其他人她也都大概有个印象。 可在人群的最后面,多了一个陌生面孔。 也如众人一般盯着她看。 -- 阿姨 交代了几句,梁从深就打发他们走了。 只留下那个女孩。 “你也回去吧,利用假期的时间看看文献,不过也不用着急,好好放松几个月,有什么问题就在群里问,你师哥师姐们都很热情的。” 女孩点点头,很是文静的。 “那……哥我先走了。” 有些忐忑的开口后,方宜静静等待梁从深的反应。 因为刚才听到其他人叫他“哥”,而不是“老师”,所以她也跟着这样叫他。 “嗯,再见。” 梁从深淡淡应了声,身子已经侧向谢佳菀那边,顺手替她拿过手里的电脑包。 方宜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眼谢佳菀,点点头后拢着围巾走了。 “这是方宜吧。” 梁从深忍了许久,终于可以牵她的手。 “嗯,她这两天都过来,说是想提前学习学习。” 他不禁笑出声,“没见过这么积极的。” 谢佳菀看了眼远去的背影,瘦弱娇小,文文静静。 虽然她也觉得好笑,可还是为方宜说话:“人家勤奋好学还不许了?” 梁从深没和她过多争执,抬腕看了眼表,说:“我还得去趟教务处,你先到车里等我。” “行,你去忙吧,反正我也不饿。” 从口袋掏出车钥匙给她,又捏了捏她的手,有些愧疚。 “等会儿带你去吃火锅。” 两人分开后,谢佳菀居然碰到了唐苏和方宜。 “佳菀,这么巧?” 唐苏有些惊喜,她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谢佳菀对她的疏远,和以前一样热络地走过来和她攀谈。 “你来找从深?” 谢佳菀听到她的称呼心里有异样的情绪涌起。 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唐苏突兀地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什么,招呼方宜过来。 “刚才见过了,方宜是吧。” 听到她的话,唐苏微微惊愕,扭头询问方宜。 “叫人啊?” 只见方宜点了点头,“阿姨好。” 谢佳菀的笑僵在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脸上微微含笑的方宜,浑身不得劲地干笑着望向别处。 “你怎么回事?” 唐苏似乎是真生气,虽然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并不差辈分,可她还是用长辈的语气训斥作为方宜。 “你不就是我小姨,你的朋友,我叫阿姨是尊称呀。” 谢佳菀忽然笑出声,对唐苏说:“人孩子说得没错。” 唐苏怔忡后,还是有些尴尬。 “什么孩子,跟我们差得了几岁,说话没大没小的……” “哎呀,我哪有这么低情商。”方宜突然明朗一笑,对谢佳菀说:“师母这么漂亮,当然是要叫姐姐啊。” 谢佳菀听了她的话,如释重负,虽然仍有余悸,却还是笑着对唐苏说:“你看,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吧。” 唐苏扶额,擦了把汗。 两人又聊了几句下周同学会的事,才告别。 路上谢佳菀一直没说话,梁从深以为她累了。 随手点开音乐,轻声说:“累了就睡会儿,这会儿还堵车,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到。” 她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订票了吗?” 其实如果不是下周他刚好有个重要会议,他巴不得亲自开车送她回新州的。 “我爸过两天来办事,我刚好参加完同学会和他一块儿回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说:“要不要请他吃顿饭?” “我爸这次来是办正事的。” “办正事也得吃饭啊,我爸说不定还会组一局呢。” 她被他搞得有些心力交瘁,认命似地懒散开口:“你爸是你爸,你别乱来就行。” 恰好遇到红灯,车缓慢停下。 他语气淡漠的回答:“行,知道了。” 目视前方,手指有意无意地扣着方向盘。 车厢有些静默,她后知后觉,扭头看他,叹了口气:“你别多想。” 越解释好像越没有说服力。 他扬起下巴看她,“要是到时候我爸组局,这就不能赖我了。” 她无奈一笑,拖长语调回应他:“行,不怪你!” 见到她的笑容,他也不觉勾起嘴角,握住了她搭在腿上的手。 夜幕已经完全垂落,繁华都市灯火辉煌。 好像真正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 是好戏才刚刚开始 同学会是个节点 马上开虐 -- 情敌 果然如梁从深所言,谢敬文来南州第二天,梁世山就做东组了个局。 谢佳菀没有理由推脱不去。 远在新州的刘芝秀还特意嘱咐她要多敬梁家人两杯酒,感谢他们的关照。 就是不知道刘芝秀如果知道梁从深是怎么“关照”她的宝贝女儿的,还会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谢佳菀的进修期已经结束,谢敬文到商场接她时,她正和荣乐昕从电影院看完电影。 单位安排的酒店已经不能入住,荣乐昕主动提出可以帮她打掩护,让她到自己家里住。 当然,这只是个幌子。 就算谢佳菀乐意,梁从深也不领这个情。 毕竟他们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可以朝夕相处,他巴不得把她榨干了才算。 抵达饭店时,所有人都已经到场。 谢佳菀跟在父亲后面走进去,面对热烈的欢呼,她有些羞赧地回应。 就是不看梁远山身边。 梁从深提前和她通报了今天来的人物,不乏他们共同碰到过的人。 所以她始终有些忐忑,生怕这些人在梁世山和谢敬文面前说漏什么。 为了转移注意力,谢佳菀目光游离,看到许盛对面的男人。 一身黑色西服,气度不凡 两人相视一笑。 谢佳菀觉得有些尴尬,用手撩了撩散落下来的碎发,正要打招呼,却见他起身不紧不慢地替她拉开自己身边的座位。 她没太讶异。 来的时候谢敬文已经和她打过预防针。 许盛含笑看他们,语气温和地询问谢佳菀:“佳菀,这是阿宇的大哥,你们应该之前没见过吧。” 霎时,席间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同一个方向。 谢敬文走到梁世山身边坐下,笑说:“当年阿洲都上高中了,怎么可能还愿意和这群小屁孩玩。” 四周哄笑,梁从深拿过酒盅替谢敬文倒酒,面色淡淡地抬眼,目光穿过大半个桌子。 谢佳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捋了捋裙子坐下来,忽听到身边的人朗声开口:“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也不晚。” 在座的长辈都十分热络,用促狭的目光有意无意打量这对适龄又养眼的男女。 谢佳菀有些局促,可又不好表现出来。 许洲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几乎没有间隙的对她嘘寒问暖,又主动挑起话题,让她避免去应对旁人。 她本来就是慢热性子。 但只要有人和她主动说话,一来二往,她也能聊起来。 她总是叁两句话就匆匆结束,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每每感受到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就只剩下焦虑了。 当着许盛的面,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回应梁从深的警告。 而且如果她太过明显的拒绝和许洲交流,岂不是更容易让许盛回想起那日酒会的场景。 可梁从深似乎没有分毫考量和畏惧。 有时候就算是和旁人讲话,他的余光都毫不掩饰地瞄准她。 恰好一轮敬酒完毕,她落座时趁众人不注意快速抬眼看他。 像从前一样告诫提醒。 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他一脸满足,挑衅地吐了口烟圈,然后伸手把一盘土豆丝拉出来些,手动推了把转盘。 直到土豆丝到她面前,他才松手。 她恨得牙痒痒,可又别无他法,索性不看他小人得志又宣誓主权的样子。 拿起碗筷板着个脸气冲冲夹了一大筷子的土豆丝。 “你喜欢吃这个?” 旁边的许洲见状,说话间伸手替她按住了转动的盘。 她干笑着点点头,“是呀,下饭。” 梁从深抖了抖夹着的烟,眼底的情绪忽然沉下去,只剩漆黑一片,冷冷注视着低声谈笑的两人。 这个许洲,比他弟弟许宇还要令人讨厌。 酒过叁巡,等到谢敬文和他的一众老友喝尽兴了,今天的局才算结束。 大家都喝了酒,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有司机,谢敬文连连推脱旁人的慷慨帮助,自己叫了辆车。 路上,车里很安静,封闭的空间弥散着浓重的酒精气味。 谢佳菀皱眉说:“要是我妈打电话来,知道你喝成这样,又要一顿输出了。” 谢敬文这几年酒量肉眼可见的下降,却又爱在饭桌上逞英雄,来者不拒,几乎是有局必醉。 不过好在他知道自己明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没有放任自己喝得烂醉。 “你觉得许洲怎么样?” 谢佳菀扭头看窗外,语气平淡:“没感觉。” 知女莫若父,谢佳菀这幅冷淡的样子,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谢敬文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无奈。 “不是我妈同学的儿子吗,怎么突然变成许宇那小子的大哥了?” 谢敬文愣了愣,才拍拍大腿笑说:“也不是刻意安排,只是刚好今晚吃饭,你们俩年纪相当,就……” 他说得心虚,望向自己的宝贝女儿,连连哄道:“是爸错了啊,没有下次了。” 其实谢佳菀并没有生气,也知道谢敬文不像刘芝秀是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从小到大,他是最在乎她感受的人。 看着微醺乐呵呵求饶的老父亲,谢佳菀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就快要叁十了,家里的人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情有可原。 其实她刚才马上就要脱口而出:那自己和梁从深也算同龄人啊。 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祸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忍住了。 “那……我妈同学的儿子,我可不可以不见了?” 谢敬文干咳两声,佯装拍了拍裤子上的褶子,说:“那是你妈安排的,不归我管。” 其实谢佳菀早就知道答案,就算是谢敬文点了头,刘芝秀那边也不可能轻易过关。 她这么要面子,和别人已经说好的事,怎么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何况,当初还是谢佳菀自己点了头的。 谢敬文突然问:“怎么,当时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又不想了?” 可以扯的理由有很多,但谢佳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头靠在起雾的窗边。 车抵达荣乐昕的小区,谢佳菀嘱咐了谢敬文几句,让他到了酒店一定记得接自己的电话、早点睡和记得吃药之类的。 不像面对刘芝秀嘱咐时的不耐烦,小棉袄的叮嘱,只会让谢敬文觉得心窝暖暖的。 送走了谢敬文的车,一股沉重的疲倦漫上心头。 拨通梁从深的电话。 本来是想说服他别过来接自己了,可没等她开口,那边就下了死命令。 “别上楼,我马上就到。” 她微微惊愕,虽然知道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果然,电话刚挂断没多久,一束明晃晃的大灯就打在空阔无人的街头。 在冷风中站了几分钟,她觉得有些冷,一上车就不停地搓手,问他:“你的车不会就跟在我们后面吧?” 身边的人沉默一会儿,冷冰冰开口:“看看你有没有坐什么不叁不四的人开的车。” 谢佳菀觉得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好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许洲事业有成,在这个黄金年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谢佳菀并不觉得他今晚的举动是对自己有意思,不过都是绅士典范罢了。 他靠在真皮座椅上,两手摊开霸道地摆放着,衬衣扣子解开几颗,露出有些发红的古铜色肌肤。 “我看那帮老古董,倒是挺看好你们。” 说罢,他伸手把她一把捞到自己怀里,温热的唇埋进她的发间。 铺天盖地的烟草和酒精臭味,她皱眉扭了两下,可想起自己身上也是这味道,就任由他去。 “可我对他没意思啊。” “真的?” 心中窃喜,但就是要再听她说一遍。 “假的。” 她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下巴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抬起来,微微惊呼间,湿热的舌就灵巧强劲地钻进去。 她脑子一片混沌,晕晕乎乎地被动接受他的胡搅蛮缠。 忽然想起车头还有司机,脸颊像被烫过一般,伸手要推开他。 可他越发来劲,双手插进她温软的发,用尽全力吮吸她的香气和呼吸,硬是弄得她发出娇喘才肯罢休。 “那之前说要见的那个人呢,还见不见了?” 他说得有些不耐烦,双眼还虎视眈眈地盯她微微发肿的嘴唇。 她怕他再来一次,老实回答:“我已经跟我爸说过了。可毕竟我之前答应过,没什么理由突然毁约。” 说完,她又急忙补充:“只是见一面,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今天一样,我要是对别人没意思,也擦不出火花。”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让她有些好奇。 “嗯?”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被他郑重的语气呛住,她顿时语塞。 过了会儿,她回避他的视线。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再稳定一些,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都依你,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打断她的话,语气轻快,与她十指紧扣。 “反正你是我的,逃不掉的。” 她把未说完的话咽下去,胸口憋闷,不知不觉靠到他肩上。 “梁从深,我爱你。” -- 毁灭 梁从深要临时外出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他和谢佳菀的相处时间由此缩短。 临走前一晚,他跟不要命似的要她。 谢佳菀红着眼睛喘息抱怨,他反倒埋在她香汗淋漓的颈窝里委屈。 “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才真是要我的命。” …… 次日,谢佳菀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拖着酸软的身体起床。 整个公寓很安静,空空荡荡的,竟让她觉得有些心空。这段时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多一个人的世界,并且放任他占据领地,肆意留下痕迹。 忍住落寞,她随意勾了件他挂在床边的白衬衫穿,晃荡去厨房的时候,才发现冰箱那里贴了很多便利贴。 五颜六色的,飘逸有力的字体,瞬间将她的世界点亮。 “冰箱里还有牛角包。” “锅里有熬好的骨头汤,别老吃泡面,自己煮挂面。” 谢佳菀笑出声,边嘟囔边拿手机发消息。 “真啰嗦呀,梁教授。” 将屏幕按到心尖,她继续仰头看,在大堆叮嘱中看到一张蓝色便利贴。 “我只去两天,回来就去新州,等我。” 她眼中发热,伸出指尖小心翼翼摩挲着上面的黑墨。 才分开几个小时而已,她也开始想他了。 因此,更酸涩。 分开的六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人坐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回声悠长,她没精打采享用他准备好的早餐。 微信消息源源不断,全是大学群的人在起哄张罗,提醒大伙儿明天缺席的、迟到的,通通要罚酒。 一小块香蕉在嘴里嚼许久,软烂成靡,就自动被食道接纳了。谢佳菀又收到唐苏的私信,她倒是好心,提前把包厢号告知她。 谢佳菀没有回复,退出聊天界面,给谢敬文打了个电话。父女俩约在百货大楼见面,然后准备去看电影,打发过一天。 本来谢敬文今天就该结束行程了,可恰好是周末,他就决定等宝贝女儿一天,等明天她参加完同学会再一块儿回新州。 和谢敬文在一起享受久违的父女时光,谢佳菀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和梁从深有过多联系。 一天下来,回复他的信息寥寥几条。梁从深似乎也忙,没太黏人。 逛了一天,谢佳菀洗澡前给梁从深打电话,但没人接,她也就把手机甩得远远的,倒头就睡。 以至于第二早才看到数条视频请求和消息。 她吓得立马清醒,尝试着回拨。 这回那边倒是接听很快,上来就是阴沉沉地责骂:“要是你八点前不给我回电,我就打算报警。” 谢佳菀有些愧疚,笑笑嗔怒:“干嘛呀,明明我昨晚给你打过电话了,是你不接好吗。” “抱歉,昨天一直忙到很晚。” 他声音充满疲倦,有些沙哑,谢佳菀咬了咬唇,催促他:“是不是今天的会下午才开始,那你现在就给我补觉去。” 听起来她很生气他没好好休息,梁从深低低地笑,笑够了才说:“上午还有上午的事,你放心吧,我身体没这么弱。” “我才不担心你。”她用力挤牙膏,口是心非。 他又问了她同学会的事,谢佳菀满嘴泡沫,含含糊糊回答。 直到梁从深那边要开始工作了,两人才依依不舍挂掉电话。 说不紧张是假的,谢佳菀已经很多年没和大学同学打交道了,加上她本来在专业里就是半透明的存在,多少有点胆怯参加这种聚会。 可既然当初决定要去,不管什么情绪作祟,她都要尽力克服。 她已经决定和梁从深重新开始,那么过去的事也应该被坦然正视。 这次的同学会规模很大,谢佳菀到场的时候才切实感受到前来赴约的庞大人数。 不止有她们本班级的,就连她们专业的其他班也来了不少人。 谢佳菀对这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应,很是局促,但好在有几个热心人和班长的照顾,带着她游走了一圈,让她尽快重新融入其中,唤醒了她对各位同窗的记忆。 唐苏姗姗来迟,嚷嚷着自己刚抢救完一个重症病人。她主动找到谢佳菀,戏称按宿舍为阵营。 不知道谁笑着喊了一句:“哎哟,那你们等会儿喝酒输定了!按宿舍为阵营,你们宿舍才来了你们两个吧,我们宿舍可是全员到齐……唐医生,给自己挖坑了吧!” 一时间,好像没有人察觉不妥,气氛火爆。 谢佳菀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指节被茶杯吸附住一般,动弹不得地渐渐变形。 直到班长过来凑热闹,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后,脸色略微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常很自然地转了个话题。 “田俊两夫妇姗姗来迟,正准备罚酒呢。” 立马有人起哄唐苏:“苏,咱们一块儿过去瞧瞧呗。” 谁都知道当年田俊追求唐苏多时,可唐苏一直摆架子,最后田俊扭头追求到了班花,小两口甜甜蜜蜜直到现在。 唐苏有些尴尬,搂着谢佳菀说:“我不去,我陪着佳菀。” 就在众人要嘘声的时候,谢佳菀放下茶杯,扭头对唐苏笑:“咱们过去看看呗,说好了谁迟到就罚谁酒,有热闹干嘛不凑啊……”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气氛良好。 但缓过劲来,终于察觉到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旁人一时忘记了阳惠勤的事情情有可原,可作为舍友的唐苏自己提起宿舍四人这件事,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谁都知道,当年谢佳菀和阳惠勤关系最好。阳惠勤出意外后,谢佳菀一度晕厥被送进医院,辅导员都十分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屡次请了心理老师去开导她。 可作为舍友的唐苏,却傻不咧缺、没心肝似地提起这个话题。 谢佳菀好像也变了许多,竟然当众驳了唐苏面子,要去看田俊和班花秀恩爱。 众人往外包厢走去的时候,谢佳菀和唐苏走在人群末尾。 “佳菀,你实在没必要这样。” 谢佳菀面色冷漠,目不斜视,十分平静地开口:“不该哪样?” “你……你明知道我和田俊的往事,怎么能和她们一起让我下不来台。” “那你明知道惠勤已经死了,这是我的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可你像个没事人一样,非要提什么宿舍一体。别人的宿舍都是四个人全员到齐,我们呢,只有我们两个。” 唐苏微微怔住,随即摇头叹气:“我是觉得,你既然已经决定要来同学会,就已经是放下过去了。有些时候,越是刻意遗忘规避,就越会痛苦。” 谢佳菀眼神冰冷,审视着眼前这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她说自己刚抢救完危重病人匆忙赶来,可她的妆发一丝不苟,哪里有半点慌忙的痕迹。 谢佳菀知道她这个人自卑又自负,今天这种场合,她必定是要拼命打扮,确保万无一失才敢面示众人,以此昭告天下她这个专业第一如今过得很好。 “唐苏,别说当年你和田俊没有在一起,就算是分手了,你来同学会之前,不也早就预判到会发生什么?既然决定来,那就该释怀。不是你说的吗,一个当年被你拒绝的男人,他和谁在一起过得有多好都不会影响到你啊。” 唐苏如被雷击,大脑迟缓地接受谢佳菀平淡冷静地回击——用自己刚才试图劝解她的话术。 谢佳菀听到不远处层层音浪,余光里全是拥抱拉手的成对背影。 同学情谊,历久弥新。 可她们632呢,物是人非,仅仅剩下的她和唐苏,站在热闹欢腾的氛围里,也在如仇人般对峙。 “在梁从深面前,你私自妄议我和叶栩,这不算什么。因为我和他的感情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更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溃不成军。” 谢佳菀深吸了口气,胸骨刺痛,深深的哀戚感漫上心头。 “可你明知道惠勤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过去,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用你的理论绑架我的缅怀。” “唐苏,632的情谊,到头了。如你所愿,我选择释怀。” 释怀的方式,是毁灭。 ———— 第七封回来了 还是决定把这个故事讲述完整。其实后面的剧情都想好了的,但就是会莫名卡文……(但是再卡下去我怕连我自己都忘记前面的剧情kkk) 这章开始揭露当年发生的事 之后就是男主疯狂追妻嗯! -- 在场 酒桌上,尽情喧嚣,众人纷纷追忆往昔,笑料不断。 谢佳菀很少出声,但他们口中的那些事,她也都还记得。 回忆被覆上一层光影,磨去锋利的棱角,连曾经尴尬窘迫的碎片都变得柔和。 谢佳菀的大学生活其实过得很充实美好,因为在异乡,一开学就碰到了相见恨晚志同道合的好友。那时候虽然和梁从深异地,他却每天都会和她打视频电话,叽叽喳喳跟她分享他的高中趣事。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谢佳菀的心就会平静许多,思乡之情也不至于太难熬,好像他就在身边陪伴自己一样。 身边有阳惠勤,心里有他,那段时间的谢佳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阳惠勤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喜欢参加各种活动,谢佳菀在她的带领下,满大学乱蹿,什么八卦趣事,总能掌握第一手信息。 所以他们提及往事,谢佳菀都会觉得有阳惠勤的影子。 她喝了点酒,沉默娇坐到她身边给她送水果。 “唐苏怎么走了?” 还没正式开餐,唐苏就以医院有全科大会诊为由匆忙离开了。 谢佳菀勾了勾嘴角,反问她:“你也会好奇?” 她碰倒调羹,与酒杯碰撞发出脆响。 “那我也很好奇,当年在会所,你不是在吗,你怎么没救她?” 好在四周一片喧哗,没人在意她们小小角落里的冷却气氛。 “佳菀,这么多年,你还是没真正放下过这件事。” 谢佳菀抱头低伏在桌面上,声音发闷:“放下?人是从我面前跳下去的,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让我怎么放下。” 有人开始注意到谢佳菀,调侃道:“佳菀这酒量不行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还没怎么开始呢,就趴下了。” 沉默娇笑着打圆场,话术圆润,滴水不漏,让想找事儿看热闹的人哑口无言。 并且感慨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农村妹竟也能摇身一变,成了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谢佳菀被沉默娇扶到隔间休息室,不一会儿,又领进来两个女人。 “佳菀,上回我跟你说过,你如果来同学会,或许会得到你想要的真相。” 谢佳菀看那两个女人有点面熟,但在脑海里怎么也搜寻不到她们的存在。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对谢佳菀说:“佳菀,你忘了?我们和惠勤是同乡,隔壁三班的。” 脑中轰然炸响,谢佳菀忽然觉得神经作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阳惠勤出生在一个偏远乡镇,但她本人出落得漂亮,歌唱得好,成绩优异,所以她很不愿意别人老是提及她穷苦的家境。 在谢佳菀面前,她从不避讳直言自己此生最大的污点就是她穷困潦倒的家庭。 她发奋图强,努力考出来,就是为了脱离贫深似海的原生家庭。 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多少有些不自信,畏畏缩缩,所以阳惠勤除了寒暑假回家会和几个同乡搭车,在学校的时候,她们根本不是一路子的人。 阳惠勤跳楼自杀后,谢佳菀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愿触碰有关她的任何人或事。 大四学期的最后时段,大家都分散到五湖四海进入医院实习。所以当时谢佳菀想再找人探寻真相,也只能联系上沉默娇。 没想到这次同学会,阳惠勤的同乡也会出现在南州。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返校,她东西多,我们俩帮忙搬到你们宿舍,顺便坐了一会儿。有个女生突然来敲门找你。” “惠勤说你不在,有什么事跟她说也是一样的,她会帮忙转达。” 那天谢佳菀的确不在,她刚到校就被辅导员拉去开会。 至于那个到宿舍找她的女孩,谢佳菀更是无从探知。 路轩文家里在桐城有产业,所以他时不时就会在桐城呆一段时间,招蜂引蝶。那个女孩听说谢佳菀是路轩文兄弟的女朋友,就特意想找她一同前往路轩文在私人会所举办的派对。 沉默娇问谢佳菀:“当年你事先知道有那个派对吗?” 谢佳菀失魂般地摇头。 她也是过后才知道,梁从深跟着她返校到桐城,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本来他也打算带她去路轩文那个派对的。 但她刚到校就被拉走干活,根本没功夫搭理梁从深,骂了他一句“烦人精”就把手机丢到一边。 会议又臭又长,她长途奔波,直接睡了过去,还险些错过了帮辅导员签到。 可谢佳菀万万没想到,阳惠勤跟那个女孩去了派对。 在派对上,被人轮奸。 开学第一天,就从宿舍阳台跳了下去。 黑色回忆如潮涌来,谢佳菀整个人开始发抖,眼前全是阳惠勤纵身一跳前望着她悲惨的笑容。 血淋淋的,挥之不去。 “你当年看到她被带走了对吗?” 谢佳菀语不成调,让沉默娇背脊一凉。 沉默在犬马声色中被无限放大,谢佳菀猛地起身,对沉默娇怒吼:“你他妈看到她被带走了,可你没有救她,你无视了她的求助!” 沉默娇垂头,打扮华丽,却一朝变回从前那个没有任何话语权、被人呼来喝去的陪酒公主。 当年她为了赚取学业费,辗转于各种酒色会所陪酒、跳舞。 一次偶然机会,她陪某个煤老板睡了一觉,终于得到只有权贵富豪才能去消费的会所的工作机会。 那晚她在走廊,意外看到喝得神智不清的阳惠勤被一个男人架走。 她很不可置信,随即又在心里鄙夷。 阳惠勤平日装得多么高尚,但不过就是和她一样是贫苦人家出身。 她们没有家世背景却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女孩,除了陪酒钓男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可凭什么她阳惠勤就能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女神”,能和家境优渥的谢佳菀成为挚友。 沉默娇甚至在心里想过,她要怎么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作为证据,公之于众,戳穿她虚伪洁白的躯壳。 后来谢佳菀得知阳惠勤出事当晚她就在那家会所工作,便开始怀疑她质问她。 沉默娇缓缓抬起头,对谢佳菀说:“我是看到她被带走没错,可我对天发誓,她没有向我求助,所以何来我忽视她求助一说。当年我虽然骗你我没有在会所碰到她,可我问心无愧,自问自己没有成为帮凶。” 谢佳菀扬手给她一巴掌,自己踉跄跌坐下去。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她被人下药,神志不清,怎么向旁人求助……” “我他妈怎么知道她被下药!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她自愿的!谢佳菀,你别圣母心了,你的纯洁只适用于你自己。你从小被保护得好好的,怎么会懂得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每天都在怎么挣扎着活下去!” “事到如今,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当年她清醒着向我求助,我也不会有任何举动。你以为我是谁啊,我不过就是一个陪酒的,为了她让我得罪去那里消费的权贵,别说我会不会也被轮了,我就算活着走出去,厚着脸皮活下来,桐城也不会再有我的容身之处。” 空气陷入冰点,这回换做是沉默娇居高临下看着谢佳菀。 “你听懂了吗,还是说你想反驳我,如果换作是你,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救她。可那也只是你,不是我。我没这么好的心肠,没这么圣母玛利亚。我知道,在学校的时候有关我的流言就满天飞,你们觉得我拜金、不正经,怕我有病,看不起我,所以都对我敬而远之。现在也是,表面上对我是客气了,可谁不在私底下议论我是怎么上位的。” “但是我不在意,我能一步步爬到今天,靠得就是这张厚脸皮。”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们凭什么对别人的生存之道嗤之以鼻。” 沉默娇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伸出精美的指甲,仔细摆弄,语气讥讽:“我好心帮你,让你弄清当年的来龙去脉,你接受也好,接受不了也罢。噢,对了,还有一点,你一定不知道……” 谢佳菀浑身一颤,下意识想阻止她,屏蔽所有声音,但她如困泥潭,动弹不得。 “梁从深当年就在现场,你是知道的。但你一定不知道,在走廊的时候,我也看到他了。” 沉默娇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比起我,他可是在场最有资格阻止阳惠勤被带走的人。而且他自己的兄弟,什么尿性他能不明白呢。他明知道阳惠勤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他什么都没做,一走了之。” ———— 没有这么简单!揭露继续… -- 回忆 两天的学术论坛结束后,梁从深马不停蹄赶去新州。 近三个小时的航程冗长疲沓,梁从深反而精神抖擞,怀揣着隐隐兴奋和期待。 自昨天中午谢佳菀去同学会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过联系。 梁从深猜测她在那种环境下不可避免喝多了,而他除了偶尔一两句问候也没有再过多“骚然”她。 他原本和她说最快也要周二早上能回来,但他提前结束行程,周一傍晚就能抵达新州。 很期待她一脸懵懂站在家门口看到他出现的瞬间。 梁从深当然考虑过她父母的存在和反应,但分别两天,如数年之隔,他很想冲动任性一回。 下飞机后,他第一时间打开网络,可与她的聊天界面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反应,显得他几条绿色对话框异常孤零。 因为有谢敬文亲自驾车和她一起回新州,所以安全问题不需要梁从深过多担心。但过去二十四小时,她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失落。 虽然觉得不爽,但他没多想,决定给她充足的醒酒时间。 再急不可耐,梁从深也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于是他决定先回一趟奶奶家,简单收拾一下自己。 而且飞机落地时间尚早,而他呢,是计划踩点到谢家,这样好客的谢敬文和刘芝秀必定会留下他共进晚餐。 覃老太太见到孙子,老花镜都险些吓掉,一个劲儿拉着他嘘寒问暖。 “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你爸你妈呢?” “学校工作不是挺忙的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晚上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看到合不拢嘴的老人家,梁从深心虚又愧疚。 他爷爷很早就去世了,覃老太太和一个护工阿姨独居在新州,几个孩子分散各地,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老宅齐聚一堂。 三个儿子都遗传了老爷子的不良基因,赌的赌,嫖的嫖,唯一有出息的梁远山早几年因为贪污入狱,又风流成性,婚姻一地鸡毛,没少让覃老太太操劳。 也就是这三五年,老太太似乎老得特别快。梁从深自过年后再见她,明显感觉她头发又白了一度。 “奶奶,今天晚上我不在家陪您吃饭了。明天,明天啊,我给你做饭吃。” 老人家闻言显然有些失望,但听到他明天还在新州,眼睛里的光又瞬间亮起。 瞬息变化,看得梁从深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人家活到这个年纪,早就没什么盼头了。无非就是盼望后代安康,逢年过节能多陪伴自己两天,有人说说话。 “你呀,也二十五六,老大不小了,你爷爷像你这个年纪,你大伯二伯都满地跑了。知道你平时工作压力大,但也别一得空就找你那帮狐朋狗友喝酒,知道没!” 梁从深摸鼻子笑,搀扶老人家坐回沙发,又亲自帮她调了个电视频道。 狗血剧场,音量轰炸,却人情烟火味十足。 冲了个澡,换身干爽衣服,梁从深出门的时候,神采飞扬,完全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奶奶,给您找个顶好的孙媳妇怎么样?” 覃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他出神。 梁从深完全遗传了梁远山的优越皮囊,从小到大与生俱来的潇洒劲儿,一张嘴能说会道,哄得老老少少都心花怒放。 覃老太太其实至今都担心他和他爹他爷一样,又是个花心放浪、有样没心的坏男人。 但梁从深似乎从选择医学教授这个行业开始,就在无形中打消旁人的猜忌也好、担忧也罢,至今还算老实。 “好啊,你小子,可别祸害人家好姑娘!” 梁从深在玄关换鞋,朗笑出声。 “放心吧奶奶,我们是两情相悦。” 舌尖缱绻出蜜,他自己都被这个美好的成语震慑得心头跳动。拿上外套往肩头一甩,举手投足,迷人风雅。 附近有一所初中,是他的母校。恰逢下班放学高峰期,呼啦啦穿着统一制服的中学生成群结伴涌出街道。 落日飞霞,青春气息涌动,伴随阵阵桂花香,汇成清爽的晚风,迷醉人心。 停车让行的时候,梁从深看到一辆辆不守规矩的小电驴从车缝中穿行而过。 车上的人打口哨、笑语不断,似乎在向他们这些开名车的人示威:事业有成又怎样,开上百万的车又怎样,还不是被堵在这里。而我们开电动车的,能不受拘束地自由驰骋。 行道树下有一对情侣,女生穿着男生的校服,手里拿着小零食吃,快走到他们的电车前,男生突然蹲下来,手法娴熟地系上女生鞋面散落的带子。 梁从深支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远观。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他忽然就轻笑一声,随即长舒了口气,胸中的郁闷顷刻散尽。 世界上哪有每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两厢情愿的。 不过梁从深不羡慕嫉妒这样的佳偶。 他身边有很多兄弟经常和各色女人一见钟情,打得火热,可不出三两天,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他庆幸与谢佳菀兜兜转转最终还能相逢相爱的同时,也无比感恩。 感恩老天,感谢当初死皮赖脸的自己。 时至今日,他都依旧清楚记得和她告白的那天晚上,她听到他说自己从十三岁就喜欢她,眼睛足足瞪大两倍,自然的野生眉紧蹙成浪,骂他一句“神经病”扭头就要走。 估计心里在想:十三岁?这小子才上初一吧,可他们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他喜欢鬼啊。 谢佳菀后来也如实跟他说,那时候她细思极恐,一下觉得他变态,一下又觉得他是浑劲犯了,学他爸四处留情,一天不招惹女孩子就不舒服。 她暗道倒霉,遇到混混也就算了,本来以为从天而降的弟弟是救星,可没想到是豺狼虎豹。 偏偏她慌不择忙上了他的车,成了他那天的招惹对象。 她说得没错,他就是浑劲犯了,一把把惊慌跳车的她抓回来,摁在车身。 他就是气不过,她怎么能忘记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不是什么小学三年级。 而且刚才他问她“佳菀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时她的木讷反应,像是对他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后来在路上走的时候,他喜欢牵她手,然后贱兮兮地故意招惹她。 “老子对你是一见钟情加两年暗恋,不像某人,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她那时候特别容易脸红,害羞的时候,连带小巧剔透的耳垂一起,晕成红粉色,可爱极了。 “咦?一见钟情,那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八岁,你那会儿就喜欢我啦?” 她像长期被压制的人突然找到了漏洞缺口,迫不及待地反击。 得意洋洋,扬起小下巴,眼睛又清又亮。 他的眼神向来很有压迫感,黑黢黢一片,让人承受不住。 遭难前,她心有预感似的一下甩开他的手往前跑。 冷不防被他轻松追上,清爽温暖的皂香扑了她满怀。 “是啊,佳菀姐,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他的初中和她所在的高中相隔大半个城区,他闲出屁了才会一个人骑电动车在她们晚修结束的时间点到附近瞎晃。 他这么直来直往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就怕影响她高考,本来想安安静静当完两年护花使者再表明心意,也算功德圆满。 可那晚偏偏让他撞到几个不长眼的,让他愈发确定,她只能是他的女孩,他容不得她受到半点伤害。 谢佳菀抬手握住他横抱在脖子前的小臂,左右晃了晃,在他怀里转身的瞬间,被绚烂的夕阳迷了眼。 “有多喜欢?” 她佯装随意,垂眸玩他从小佩戴的玉坠链子,但手中凌乱的动作出卖了她内心的忐忑。 她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被万众瞩目的男孩追求。 这个男孩还对她说,他喜欢她很久了。 就是那瞬间,梁从深在心里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有他在日子,绝不会让她产生任何不安和惊疑。 “别怕,有我在。” 他答非所问,沉缓坚定的清朗嗓音,让谢佳菀泪光闪烁,主动踮脚亲吻他。 两年前,梁从深上初一,跟随杜绮丽到一友人家吃饭,地点刚好是谢家所在的小区。 他们下车往大门走,正发愁没有门禁,侧面传来爽脆的招呼声。 “绮丽啊,好久不见!” 梁从深转头,一眼看到跟在刘芝秀后面纤瘦单薄的身影。 女高中生,应该穿千篇一律的丑校服。 可当年被虫子吓得失声惊叫,赌气一天不吃不喝的“大脾气”姐姐,穿淡绿色的长裙,长发披肩,笑容温婉。 跟着刘芝秀叫了一声“阿姨好”。 眼神不在他身上,大人们也专注热聊,没注意到他。 梁从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念头是:她上高中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然怎么会打扮得这么漂亮,看都不看异性一眼。 终于,要进门的时候,杜绮丽推了他一把。 怒其不争,“啧,怎么不叫阿姨好,姐姐好。” 她和刘芝秀相视一笑,饱满的唇粉红透亮。 站在那里,就是春天的樱花。 “阿姨好。” “佳菀姐好。” ———— 不记得阿姨是刘阿姨还是宋阿姨 但记得姐姐是“佳菀姐” 回忆部分走穿插式 如果大家想看更多我之后会在番外写 -- 登门 到谢家,是刘芝秀开的门。 谢家是谢敬文负责做饭,刘芝秀下了班慢悠悠地从单位回家,什么事都不用做,就等着拿碗吃饭。 “从深?” 她十分讶异,原本正在热烈和谢敬文分享他去南州这两天医院八卦的嘴巴突然变得不利索。 “哎,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来来来,快进来,刚好快可以吃饭了。” 梁从深对刘芝秀的热情适应良好,一进门,他目光就往里扫,开始想象她今天穿什么衣服。 刚好谢敬文端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来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梁从深知道自己突然造访实在可疑,正常人都难免在心里猜测他此行的目的。 但他心理素质强大,镇定自若地开口:“我刚好结束一个学术论坛,有几天假,回来看我奶奶。正好有时间,就想来拜访一下叔叔阿姨。顺便,和你们聊聊佳菀姐调去我们附院的事。” 闻言,刘芝秀眼睛都亮了,心里最后一点狐疑也烟消云散。 谢敬文反倒云里雾里的。 重新回厨房端饭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刘芝秀私下一直都在和梁从深联系。 甚至可以说,她联合梁从深早就已经把谢佳菀去附院的事安排好了。 谢敬文忧心忡忡,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他的女儿他最了解,谢佳菀从小就排斥他们为她安排好一切。 再说了,谢佳菀本来就不愿意调去南州,可刘芝秀却已经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刘芝秀忙前忙后,把梁从深当贵客招待得服服帖帖。 一桌子菜都上完了,梁从深终于忍不住发问:“佳菀姐呢?” 刘芝秀正欲发作,谢敬文就赶在她之前开口,主动摘下围裙往里走,说:“我去叫,从深,你先吃,不用等。” “佳菀从南州回来后身体有些不舒服,老谢就给她请了两天假让她好好休息。来来来,从深,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梁从深哪里吃得下,听到她身体不舒服,他的心就“咯噔”一下,变得有些焦虑。 气恼她不会照顾自己,他才离开两天,她就把自己弄生病了。 可同时又心疼和懊悔,为了一个惊喜,他居然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她会不会觉得他为了工作忽视了她…… 思绪翻涌着,就听到门打开的声响。 谢敬文低头和谢佳菀说着什么,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谢佳菀穿日常家居服,头发低扎在脑后,走得很慢。 梁从深紧紧盯着她,压抑住走过去迎她的冲动。 思念和担忧隐而不发的滋味,如烈火煎熬内心,他拿筷子的手竟然有些抖。 可原本幻想的,她或许会惊讶、或许会欣喜,所有和他一样隐秘又雀跃的情绪,通通都没有出现。 谢佳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溃散,深棕色的瞳孔如淬了冰,连对待一个陌生客人的基本礼数都没有。 看到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餐厅,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诧然。 她径直走到他对角的位子坐下,中间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随着椅子摩擦地砖发出的刺耳声响,梁从深一路满怀的期待顷刻化为仆仆风尘,实实在在地积压得他胸口发闷。 “哎呀,你这孩子,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出来迎接。而且又不是别的什么人,从深弟啊,大家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去南州还是人家费心费力地照顾你……” 谢佳菀低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出声:“妈,我真的很不舒服,您说话能小点声吗?” 她的嗓音沙哑,十足的疲累,一下就击中了梁从深蠢蠢欲动的心。 被无视的愠怒、不甘、困惑通通都化作一汪春水。 “哪里不舒服?” 他的嗓音深沉明亮,开口的一瞬间,饭桌上诡异地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谢佳菀抬头,红着的眼眶被撑到极限似的,幽怨盯他。 他不动声色隔着满桌佳肴与她对视,傲慢又偏执。 刘芝秀痛恨谢佳菀的不懂礼数,这边要是惹恼了梁从深,她去附院的事肯定就泡汤了,这不相当于到嘴的鸭子飞了吗。 “她昨天同学会,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坐车肯定又吹风受凉。”刘芝秀把矛头全指向谢敬文:“都让你空调温度别开太低!” “是是是,我的错。菀菀,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佳菀忽然垂头,白到透明的手腕支撑着筷子,几缕碎发随风散落到碗里。 颓丧到极点的无力。 刘芝秀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今天她看到回家的谢佳菀,也是吓了一跳。 不过半月未见,女儿像消瘦了一圈,没精打采的,整个人弱不禁风。刘芝秀当即就把谢敬文臭骂一顿。 但猜测谢佳菀顶多就是宿醉又吹风才会这样,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商量她去附院的事。 “回头让你爸给你买点药。” “菀菀啊,妈先前也跟你说过,让你去从深他们学校附院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敬文难得板脸,压着声音低呵一声:“吃饭就吃饭,别提有的没的!” 刘芝秀不干了,当即提高音量:“什么有的没的!你女儿就学你不求上进的样子,一辈子都在小新州当个小医生!” 夹在两人中间的梁从深被吵得耳朵嗡鸣,太阳穴突突跳痛,他出声:“阿姨,叔叔说得对,佳菀姐去附院的事情已经定了,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咱们先吃饭吧。”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刘芝秀微张了张嘴,迟缓着接受某个字眼传达的确切信息。 “从深说得对!先吃饭先吃饭!”刘芝秀把菜都往前挪了一下,感慨道:“从深啊,阿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自从佳菀去南州进修,你里里外外帮忙照应了不少。按理说,也该是我们登门道谢,现在反倒是你过来……这样,等佳菀调去南州,或者等你爸妈再回新州,由我们一家做东,请你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谁说我要去南州了。” -- 坍塌 梁从深正要开口应对刘芝秀,冷不丁被一声低弱却冰冷的质问刺到穴位,浑身僵硬。 “谁说我要去南州了?” 谢佳菀放下筷子,没看那道灼灼目光,只对刘芝秀的方向开口:“妈,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不想去南州,不想去附院。我想回家,你分明也答应我了的。” 尾音落下的时候,梁从深觉得她眼里瞬间蓄满了滚泪。 他额角青筋直跳,修眉紧蹙,有一种被戏耍却无力还手的耻辱感。 很想当场质问她,无数次欢情过后,他们一起计划的以后在南州安家立业的美好夜晚算什么? 可最锥心刺骨的是,深感背叛和愤怒的同时,他又分明能理解她对自己命运被安排的痛苦。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抗争,试图在刘芝秀望女成凤、继承谢家医学衣钵的强权压制下为自己争取自由。 可事实上,她苟延残喘了二十八年。 梁从深的心被挖了一块似的痛,恐惧伴随懊悔如狂风席卷体内每一处角落。 他隐约预感到,他这次的自作主张,和她妈妈美其名曰为了她好而私下计划安排好的平坦大道,对于她而言,是一条死亡归途,是致命打击。 “妈,你为什么要逼我?你嘴上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等我这次进修回来,就让我回家住。可你却瞒着我,和别人一起把我往外推,你这样和把我卖了有什么区别!” 谢佳菀失控了,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近乎痉挛地抽抖。 “我不喜欢学医,我痛恨这个行业,痛恨你自作主张给我安排好的一切!你从来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只顾自己的心意要我一定按照你规划的路走下去……” “我不会去南州,不会去附院,这辈子都不会!” “谢佳菀!” 刘芝秀从来没见过女儿这个样子,状若疯癫,当着客人的面和她争吵。 一开始,刘芝秀有些被吓到,被她绝望的质问吼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心虚。 可转而,她又清醒过来。 她逼她?刘芝秀自问对她这个女儿尽心尽力。 她拉下老脸,主动找到梁从深一个小辈,要他帮忙把佳菀姐要进他们附院。 从前要她学医,也是因为在这个行业,他们能帮衬到她,不用叫她吃太多求职的苦。 而且当年,也是谢佳菀自己点头了,她和谢敬文才帮她填报了医学志愿。 一桩桩一件件,她不就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有个光明无忧的前途吗?刘芝秀问心无愧。 可她一心一意为之全情付出的女儿,却质疑她的动机,认为她自私,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 刘芝秀悲从心起,失望之余怒火攻心,完全也忘记了梁从深的存在。 一触即发时,谢佳菀突然俯身干呕,手背血管暴突,身形一晃,整个人即刻就要倒地。 可最后时刻,她自己强撑住,踉跄着往外跑。 “你站住!反了你,我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行了!” 谢敬文一声怒吼,用眼神警告刘芝秀,匆忙中倒了杯水紧跟着跑出去。 混乱全过程,梁从深坐在原位,岿然不动,姿态冷漠。硬朗的五官绷紧得没有棱角般,低压的眉眼里扬起黑色风暴。 不一会儿,谢敬文匆匆走出来,神色严肃,快速穿衣换鞋。 刘芝秀缓过神,哽咽着出声:“菀菀怎么样?” 谢敬文停下动作回身看她,满脸苦涩,扶住妻子的肩膀,重叹口气:“我出去买药,你在家陪女儿,让她静静,其他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吗?” 刘芝秀拼命点头,此刻的她,格外依赖丈夫。 偌大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刘芝秀瘫坐下来,不一会儿又起身张望卧室的方向,踱步不安。 “她要是不愿去,就不去。那边我来处理,您不用担心。” 梁从深低哑的声音响起,才让刘芝秀想起他的存在。 “那……麻烦你了。从深,今天这情况……” “阿姨你不用觉得抱歉。这件事是我自愿揽下的,现在不管是什么后果,理应由我善后。” 刘芝秀此刻才真的是追悔莫及,摇头叹气:“都怪我,事先没有和她打过招呼,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可她……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梁从深坐到沙发上,高大的身影失去支撑般顷刻坍塌。 刘芝秀看他失魂般的模样,嘴唇翕动,正要说什么,门铃响了。 她只得先去开门。 是邻居来求助,他们老两口出门,转个背的功夫,门就被风带上了。两人都没带钥匙,可关键是屋里还有个不满三岁的小孙子。 刘芝秀虽然心烦意乱,但毕竟是相识几十年的左邻右舍,不好不帮这个忙。 “从深,麻烦你再在这儿呆会,如果佳菀有什么情况……” “好。” 刘芝秀也出门后,梁从深觉得世界岑寂如末日前夕。 他试图站起来好几次,可脊椎如有千斤重,一直死死压迫他的行动。 靠近那间紧闭的房门时,他的心猝然绞痛,竟然有点不敢推开。 可他想见她,想确认她的情况。 如果今天他对她最后的记忆,是在饭桌旁孤立无援抽泣怒吼的“叛逆少女”,他会恨死自己。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实,外面的月光、路灯透不进来半分。 清瘦单薄的背影坐在书桌前,一盏瓦数很低的台灯,点亮了黑暗。 但她整个人依旧处于深沉的阴影里。 长发碎乱,遮住侧脸。 但目光深长,有神又似失焦,盯着什么。 梁从深满眼都是她,缓缓走到她身侧,蹲下来,手扶到椅子边沿,甚至不敢触碰她。 “菀菀……” 开口的瞬间,他才发觉自己险些失声。 长久沉寂后,头顶传来灭顶的冷意。 “我不去附院,也不会去南州。” 他迫不及待给出他的态度:“你不想去就不去,我可以回新州。” 在他终于为她没有回避他而狂喜之际,所有的希望被瞬间浇灭。 “你当然可以回新州,但跟我没什么关系。” 她起雾的眼睛里,那道投射在墙上的身影晃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小臂彻骨的痛意直刺大脑,浑身的血液都在他大掌紧拢中停滞不前。 “谢佳菀,你不要太过分。” 他觉得六年前的噩梦再度袭来,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又一次淹没在她的绝情里。 “去附院是你点头了的,你也为此在看书准备考职称。我有这个能力,你凭什么剥夺我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的权力。” “我只答应了我要凭靠自己的本事去附院,能去就去,不能就一辈子留在新州,我也觉得很好。” “你就他妈非要这么倔!靠你的本事?你觉得凭你自己,附院的大门你能进去吗!” 他口不择言,可她也没有暴跳如雷,仿佛在他这里已经失去所有情绪。 “你就是在玩我,你答应要去附院留在南州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他们好像的确什么关系都没有。 当初重新开始,是他一厢情愿,信心十足地对她说从床上伴侣开始也可以。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在南州进修期间一个不错的伴侣。 一个曾经被她无情抛弃的初恋,六年后还恬不知耻上杆子去舔她。 和这样的男人上床,享受他的全情服务,感觉一定很爽。 现在她要回新州了,要回归从前的生活了,就要再次把他丢弃。 梁从深想通这一切,忽然觉得自己活脱是个小丑。 二十五年的人生,狼狈耻辱的时刻,全都是眼前这个女人赋予的。 “我和你妈瞒着你私自安排你欺骗了你只是个借口吧。谢佳菀,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你和我分手后,能和叶栩走到一起。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有成就感对不对,看着我六年后再一次拜倒在你的裙摆下,你很骄傲对不对?” 有这么一瞬间,谢佳菀有些承受不住他站起身后压下来的目光。 她也站起来,仰头和他对视。 越想看清,眼前的水雾就越发弥漫。 “还是那句话,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 -- 告白 “你不用拿叶栩那样的人渣类比我借此羞辱我,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 “梁从深,我们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是。” 她眼角快速滑落的一滴泪流进梁从深的胸口,掀起滔天巨浪。 “我好恨,为什么当年要答应和你交往,为什么你当初明明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到头来,我人生最无法释怀的伤痛,是你造成的……” 无知无觉中,她抽泣到声音都断断续续,蹲下来环抱住自己。 梁从深怔愣住,伸手抱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 他真切感受颤抖的她,昏黄灯影中,他心底有一抹偏执的念头。 比起六年前,现在她起码在他眼前,他或许可以探明,她这种自盾的哀伤和灰败从何而来。 “菀菀,我们有什么话好好说行吗。我爱你,你明明也爱我,为什么我们总要为了一些其实是为了对方好的小事中伤彼此。” 谢佳菀摇头,推开他,孱弱抽泣:“你走,你走,不要再找我了,求你……” 她又开始干呕,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他是与她相克的咒符,靠近就会剥夺她生的权利。 “好,我走,你不要激动,你好好休息好吗。” 他忍住喉头的酸胀,伸出的手失去重量,落寞地后退,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 退出门外的一刻,蹲在地上的身影突然冲过来关上了门。 锁落的一瞬间,他手握成拳,猛抬轻落,最终碎在门框上。 “我不该骗你,不该自作主张,不该再次提起叶栩伤害你。菀菀,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自己。” 他眼角发红,渗出陌生的温热的液体。 “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但是你决不要妄想我会放弃你,放弃我们这段感情。” “六年前,我已经因为没有固执要去追寻真相失去过你一回了。我没有等到你的第七封信,但是六年后,我等回了你,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最大恩赐。菀菀,你休想推开我。” “你当年问我,有多喜欢你。” “我的答案一早就确定且从未改变。”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永远都会喜欢你。” 一门之隔,谢佳菀死死捂住嘴鼻,眼泪没有止尽地滚滚涌落。贴着木板的颅骨,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轻而坚定倾诉情意的频率。 可朦胧余光里,躺在桌面上的白纸,如电掣般扼杀一切。 梁从深不知道的是,他耿耿于怀没有收到的第七封信,终结了那段赤诚热血年少恋爱的第七封,就在她的书桌。 他离收到那封信,当年尚且只有一步的距离。 可一步成遥。 如今的他,距离真相,同样是一步之遥。 * 信纸没有泛黄的痕迹,但褶纹清晰。 在光影下,层层凌乱的皱痕如波打浪,单薄脆弱的纸张颠簸飘零。 谢佳菀的字体清秀婉约,就算从医多年,出自她手的字迹依旧娟秀整齐,连连笔都少有。 她从小喜欢文学,衷情于古老含蓄的传情方式。 中学开始,她就热衷用文字来表达感情。 与班里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她们约定好每年对方生日之际,都要写一封信给彼此。 将平时说不出口但又热烈真实存在的,全都寄托于书信。 虽然后来她们渐渐走散,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来往,可三年时间里的每一封信,谢佳菀都完好保存着。 偶尔追忆当年,不至于没有痕迹印证当年美好纯真友情是真实的。 梁从深像匹狼,他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个月圆之夜,谢佳菀就知道自己注定无处可逃。 他脸皮厚得可以,自那晚开始,每天雷打不动地在上下学的时候出现在她学校门口。 有时候他更是有通天本事一般,能在森严戒备下溜进学校,穿她们的校服,站在她班级的窗边,给她送早餐、等她放学。 十五六岁的梁从深,具有那个年纪男孩子独特的痞性、明朗。 他长相英俊,是校园里鹤立鸡群的存在,所过之处,总能引起众多女孩子的欢呼追捧。 谢佳菀不堪其扰,终于在一天晚自习结束后主动走到他电车旁,把他早上塞到她抽屉里凉掉的三明治豆浆砸到他身上。 胡乱骂他一通,自己却不争气地要哭出来。 她转身沿着马路飞快地走,可体力不支,最后只能慢下来,十分沮丧。 身后那辆黑色小电驴,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 她快它就快,她慢它就慢。 她扭头问他到底想怎样?难道还要跟她回家? 他把车停下来,陪累倒的她坐在马路牙子上。 “我怕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发生,你不怕吗?” 他歪头,语气温柔,逆光里,优越的侧脸也明晃晃的,表情认真,丝毫不见平日的轻佻放荡。 谢佳菀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扭头,怕发出声的声音太大,用手捂住脸。 再没有多余的四肢去捂住怦然的心跳。 “不怕。” “那你怕我?” “嗯。” “你觉得我很烦?” “嗯。” “做我女朋友。” “嗯……” 短促的鼻音戛然而止,清爽的晚风吹落了一片树叶。 “你可以和我试试,反正大家知根知底,总比被不三不四的二流子缠住要强。” 他换了个方向,变成半蹲的姿势,给她系刚才愤愤而逃中散落的鞋带。 谢佳菀觉得自己的肺部也被眼前落下的一片阴影笼罩住,呼吸骤滞。 “你才是二流子……” 她小声反驳,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手好巧,轻轻松松就编出一个洁白的蝴蝶结。这个方法她学了好久都学不会。 “我没说我不是……” 他忽然倾身,语气发狠,吓得她连连后退。 夏日的空气躁闷,但无端多出来几缕清爽的香气。 气息与风交缠,失去平稳的韵律。 她抿唇垂眸,长长的睫毛如流萤扑扇,脸颊泛红,没有一处不是少女的美好。 梁从深低笑着挺直身体,重新坐回她身边。 光明重现,可谢佳菀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流氓才不会跟了你一路,结果现在坐在这里和你吹风。” “哎,以后只有你点头了,我才能亲你好不好?” “那要是我永远都不同意呢,你能忍住?” …… 谢佳菀后知后觉自己完全被他带偏。 事实证明,他忍不住。 但任何一个男孩,在面对心爱女孩子时,都有本能的冲动。 后来在酒吧,梁从深本来只想偷偷吻一下她,可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毫无技巧,本能舔舐、吸吮,晕乎乎的谢佳菀更是只能被他带领,享受脸红心跳的极限刺激。 事后,他还一本正经地喘着粗气说他忍得够久了,要一次性要够。 初吻之后,谢佳菀坐在他电车后面,整个人虚脱,如同他告白成功那晚,她生疏地将手环抱他的腰,贴紧他后背的心跳。 对他说:“三年时间,如果我给你写满七封情书……” “梁从深,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其实哪有这么长的试用期。 梁从深无声地笑。 西沉的月亮,也听到了她的告白。 -- 情书 七是她的幸运数字。她对他的爱意,七封信也承载不够。 可那晚她熬夜写到一半的第七封信,在第二天中午出去打了个饭的功夫,就被别人填满。 推开门,身穿红色长裙的阳惠勤面对门口,坐在阳台的窗户上,半个身子悬空。 飘逸的裙摆被北方凛冽的风吹成一朵朵热烈盛开的花。 滚烫的麻辣烫跌落在地,瞬间溅散如泥。 谢佳菀失声尖叫,干净的鞋子穿过一片狼藉,飞奔过去。 那是假期他买的情侣鞋,开学第一天,她才舍得第一次穿。 可以吟唱出动人曲调的嗓音沙哑阴沉,几乎泯灭在风中。 可谢佳菀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佳菀,我毁了你的情书。可梁从深这么喜欢你,人人都这么喜欢你……” 她涂了鲜红的唇彩,嘴角一勾,却如渗血。 “你还可以给他写一辈子的书信,可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匀称高挑的身子,像折翼的蝴蝶,轻飘飘往后,没有翅膀的鳞翅目昆虫承托不起自己的重量。 在风中,变成了“不会飞的花朵”。 谢佳菀望着空荡荡的阳台,微微晃动的窗棂,瘫坐倒地。 手臂带着那封信一起跌落。 阳惠勤的字如其人,坚韧、强大、自尊、艳丽。 可占据了后半截信纸的字体,潦草凌乱,大且没有秩序。 扭曲的型体,如同将她那些美好的品质过度呈现。 “梁从深,见信好。第一次见你,是在酒吧的卡座。迷乱的灯光也掩不住你的光芒,我深深被你吸引。但你的眼里看不到我。你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多情,我感到自卑的同时觉得难过。为什么,如此好的你不属于我。终于,昨晚我有了与你独处的机会,我盛装打扮,出席你的派对,为的就是让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 “可还是没用,为什么,你还是看不到我。甚至连我被人带走,你都不曾察觉。你知道吗,别人都说我唱歌很好听,但我只想单独为你唱一首歌,一首专属你的情歌。就算你永远不会喜欢我,可我依旧不后悔在酒吧遇见你、爱上你。因为我这辈子,因爱你而结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信的另一面,还有阳惠勤留下的话。 谢佳菀由此得知,侵犯她的人,有路轩文。 可阳惠勤不要她去报警。 她希望自己体面的走,不想自己肮脏的经历广为流传,成为冷酷无情的社会新闻,让人指指点点。 谢佳菀给梁从深的第七封信,成了另一个女孩隐秘爱恋的自白书。 所以这封信,永远都不会送到梁从深手上。 * 梁从深离开的新州的前一天,覃老太太亲自送孙子下楼。 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自从那晚回来后就开始不修边幅的颓丧。老太太关切之情在心口难开,只得一个劲叮嘱他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同时拿出一只手镯,叹了口气:“你前天说,给奶奶找个顶好的孙媳妇,但奶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有没有机会看你成家了……” “奶奶。” 梁从深强打精神,皱眉阻止老人家悲秋伤感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奶奶也相信你的眼光。这只手镯,我老早就准备好了……” 老太太仰头抬手抚摸梁从深消瘦的脸庞,像小时候一样,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慈爱和感慨。 “我就盼啊,我们阿深找个好姑娘,你爱她,她也爱你,你们一辈子都幸福美满。不要像你爸……” “奶奶知道,你和你爸不一样。” 梁从深望着垂垂迟暮的老人,这两天闷痛到几乎麻木的心又平添丝丝酸楚。 他和她第一次,是她上大二的寒假,在他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 事后,他抱着她汗涔涔的她,无尽厮磨,问她;“你会不会受那些大人的影响,从小对我印象就不太好?” 谢佳菀本来昏昏欲睡,身体又痛又重,一点都不想动。可他埋在她颈窝里,语气有些落寞的同时小心翼翼,让她忍不住转过身好笑道:“干嘛这样问呀?” 他支手撑头,静静注视她,说:“你肯定知道,我爷爷和我大伯二伯是什么人。我爸其实也一样,在外的女人就没断过。” 他停了停,觉得她的神情格外认真。 她向来很有教养,有耐心,总会望着对方的眼睛倾听。 “我其实从小就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传我们家的。人家都说,花心、爱玩是会遗传的,我爷爷是这样的人,所以生出来的儿子也是这样人。而且小时候大家一块儿出去玩,只有你一个女孩子,我就眼巴巴围着你转,那些大人当时当着我的面,就说我遗传了我爸,会讨女孩子开心。但其实他们想说,你看,梁远山那儿子,这么小就这么会来事,长大了肯定又是个风流成性的。” 谢佳菀好像从来没听到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不是嬉戏玩笑的态度,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她笑,歪了歪脑袋,在他臂弯里寻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嗯,的确,我妈经常这样说。” 梁从深顿时有些慌,急忙问她:“那你岂不是耳濡目染,对我也有这样的固有印象。” “怪不得,怪不得你一开始这么排斥我。” 他喃喃低语,像喝醉一样,声音异常低哑。 谢佳菀攀住他的肩膀,指尖轻轻摩挲过上面她刚咬留下的齿痕。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花心基因’,生物学也没有这种说法。” 她主动仰头,亲了亲他的唇,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和你爸不是一样的人。” 旁人会这样认为,是陷入了惯性思维。 没有人真的了解过他。 只有她,成为他的女孩,享受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奶奶和她,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 梁从深没要覃老太太的手镯,他宽慰老人家,等他带人回来,再让她亲手送出去。 他有这个自信,坚信会有那天。 这次在这份情感里再次突遭瓢泼大雨,他没有如六年前一样愤然转身离去。 相反,他心底某种执念越发清晰。 他不仅要为自己寻找到一把伞,更要将伞遮到她的头顶。 他将车停到楼底,不厌其烦地打她的电话。 现在是上班时间,谢敬文和刘芝秀都在医院,他完全可以上楼敲门。 但那天他答应过她,他会离开她一段时间。 既然只要他出现靠近,她就会痛苦如斯,那么他会选择远远关注她、守护她。 因为她每次厌恶又惧怕地推开他,于他而言,也是无法忍受的中伤。 电话无人接听,他就改发短信。 “菀菀,我回南州了,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谢佳菀知道斜拉的窗帘外,他就在那里。 一切都如往常,他们似乎只是闹了个小别扭,他死皮赖脸找到她家门口。 可他没有像年少时那样威胁她——她不下去见他,他就上来敲门。 连发给她的消息,都稀疏平常,却字里行间都是关切爱意。 有时候谢佳菀甚至想,他是否有权力收到那封情书,知晓上面的内容。 虽然那是两个女孩对他倾吐的爱意。 一份温馨柔软,一份悲绝沉重。 -- 识破 梁从深不知不觉坐到落日降至,他再次抬眼,望向东南方向的窗户,以一种执迷的姿态仰首。 刘芝秀难得和谢敬文按时下班回到家,在小区的拐角,看到那抹熟悉的黑色一闪而过。 回到家,夫妻俩小心翼翼,张望紧闭的房门,又进入厨房一起张罗晚餐。 “老谢,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谢敬文因为担忧女儿,心情重重,心不在焉回了一声:“什么不对劲?” 刘芝秀一把扔掉手里的胡萝卜,站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但抵不住天生尖锐明亮的嗓音依旧刺耳。 “就梁从深来的那天晚上!” 谢敬文皱眉,远离她一些,往锅里倒油,没搭理她的疑神疑鬼。 “啧,我说你木头啊!人家和咱们非亲非故的,咱们又没直接找到梁远山夫妇帮这个忙,梁从深就这么热情的张罗菀菀工作的事。” 谢敬文手中的动作一顿,扭头看着刘芝秀。 狭窄的厨房突然安静,油锅咕嘟嘟地开始迸溅,才让四周一切重燃生机。 “你是说……不可能,不可能……”谢敬文喃喃自语,又急忙摇头自我否认。 刘芝秀细眉微挑,一副参透一切的从容。 回想昨天梁从深突然造访,在饭桌上询问谢佳菀哪里不舒服,在他们家发生冲突后仍旧没有离开,还有刚才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甚至更久远一点,就是去年他们去谢佳菀的出租屋,梁从深也在…… 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刘芝秀刚才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讶异过了。 “菀菀和从深……怎么可能呢?” 刘芝秀看谢敬文一皱眉愁苦的样子,自己心里那点怪异感受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叹了口气:“你呀,别一副不舍得女儿出嫁的样子。你女儿虽然闷了点,还是很有魅力的,初高中那会,我就搜刮过她一堆情书。” “你还挺得意。” 提起往事,谢敬文就有些不悦,当时他们夫妻俩就女儿青春期的引导问题产生不小分歧。 谢敬文认为顺其自然,只要不影响学业,怎么都行。刘芝秀则采取强硬态度,坚决不让谢佳菀二十二岁前谈恋爱。 “行了,别一提起那事你就跟吃枪药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菀菀和梁从深到底怎么回事。” 刘芝秀态度转冷:“肯定是梁从深那小子主动招惹菀菀,不管怎样,我有求于他是一回事,他对菀菀有别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你没听钟瑜说啊,他在国外那几年私生活多放荡……我看啊,他多半遗传了他爸,花花公子一个!” 谢敬文觉得好笑,但始终笑不出来。 “你也知道你有求于他,那他岂不是更有自信拿捏咱们家了。” 刘芝秀想反驳,却语结,没好气地用力疱皮。 “反正菀菀昨天当他面都那态度了,以后咱们也不用求他什么了。我都想好了,等菀菀情绪稳定了,身体养好了,就让她去见我那同事的儿子。” “你还想押她去相亲!嫌这次闹得不够是不是!” 谢敬文重重将油瓶一放,呵斥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自作主张安排谢佳菀。 刘芝秀这回也不干,吼回去:“怎么,你就这么想和他们梁家做亲家啊!呸!梁家家风败坏,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不想我女儿以后和杜绮丽一样,老公在外彩旗飘飘,她还要配合他演夫妻恩爱的戏码!而且公公还是个有案底的,说出去我都嫌丢脸!” “哎呀,你这么激动干嘛,现在事情都没搞清楚……” “我这不是为了菀菀着想嘛,她就谈过叶栩一个男朋友,还伤得这么深。梁从深是什么角色,从小就那得意样,我怕菀菀被他花言巧语骗了。而且你看这回,多半也是他们闹了,不然菀菀怎么可能这么失态,和我那样说话……” 谢敬文把火关了,忙着宽慰妻子:“行了行了,我相信菀菀,她自己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瞎想了,免得再惹她伤心。” 刘芝秀捂着胸口重叹了口气,又怪到他头上。 “就遗传你了,闷葫芦一个!当年她那个舍友跳楼,我都担心死了,恨不得飞去桐城陪她上学。” 提起往事,夫妻俩都无端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夫妻俩其实一直记着当年辅导员打电话通知他们这件事的情态。但怕触碰了谢佳菀的伤口,所以他们也不再提过。 “哎,说起来也挺唏嘘的,菀菀这孩子,从小就重感情。你记得不,以前咱们家里那条大黄狗,后来送回老家,老死的,菀菀都难过好一阵子。” 何况是人。 -- 追寻 梁从深回到南州后,第一时间去找唐苏。 他只离开两天,谢佳菀参加了个同学会就态度大变。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打电话,浓情蜜语。 这太奇怪。 可医院同事都告知他唐医生请假了,梁从深联系上方宜,希望能通过她尽快见唐苏一面。 小姑娘有种不谙世事的直白,单刀直入问自己的老师:“哥,你找我小姨干嘛呀?” 梁从深当即愣了愣,虽然他不是那种喜欢命令差遣学生为自己做事的导师,而且以往因为小组研究学术上的事情他分配任务给底下的学生,谁也没问过一句:老师,你干嘛要我去完成这个任务。 他顿时醒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激动过头了。这有关他的情感私事,本不应该牵扯到方宜。 “你是不是和师母吵架了,想拉我小阿姨帮你追妻呢?” 方宜古灵精怪,完全没有对导师的“敬畏之心”。梁从深觉得自己或许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节奏。可方宜的话,又让他心生困顿、疲惫,一种无力感深深漫上心头。 他扶额叹气,表情依旧严肃,可语气还是软下来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不是要提前学习吗,多和师兄师姐交流联系,你老往我这里跑,我还能亲自教你做实验不成。” “噢,我本来约了王师姐啊……” 话音刚落,梁从深的得力助手王青就到了。 “哥,你也在这儿呢?方宜师妹说想看我做实验,我就约她今天过来了。既然您也在,要不要现场指导一下。” 梁从深觉得头晕脑胀的。他现在的状态,哪还能指导学生玩小白鼠。他起身拿上自己的外套,冲王青颔首示意,淡然离开。 “师姐,哥是不是失恋了?” 王青看了方宜一眼,没什么表情,但对这个好学的师妹至今还算和气。 “不能吧,哥姐感情挺好的。而且他们认识好多年了,青梅竹马的那种。” “哎,你不是要看我养小白鼠吗,一会儿带上手套跟我进去吧。” 方宜回神,欢快应了一声,跟着王青往实验室走的时候,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梁从深的背影十分落寞,向来注重形象的他白衬衫后面竟然有几道醒目的折痕。 离开教学楼后,梁从深坐在车里抽烟,把逼仄的空间搞得乌烟瘴气。冒出青影的下巴被斜阳日暮的光影照得深沉,他半边身子隐入霞光,五脏六腑都被掏光一样,整个人无比颓丧。 这让他想到六年前,他在高考前夕接到她的分手电话。 隔着数百公里,她只用一通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寥寥几语,宣判他的死刑。 他恨不得翘课飞到桐城,捉住她质问她,或者说,挽留她。 可临近高考,杜琦丽和梁远山看他看得很严,甚至把他的生活费都扣留了。那时候他觉得人生无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十足煎熬。 最后一次全区大模考,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可他根本不在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怎么会不喜欢我。 明明他们把彼此珍贵的第一次都给了对方。 其实现在的他,又能比当年那个满腔热情却被现实浇灭的十八岁少年好到哪儿去。 梁从深照例给她编辑好短信,问候她的日常起居,分享他一天做了什么事,倾诉他的爱意。最后,小心翼翼地试问探寻,她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可不可以见他。 言辞低微,锲而不舍。 虽然从来没有回应。 他把手机扔到中控台,闭目将肺里蓄积的白烟尽数喷吐,放肆发泄。四周静得只有丝丝入扣的气流声,梁从深手中的烟灰蓦地断了一截,从他手背上滑落。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他突然想到上次在她的出租屋里,那个被塞到最深处的相框。 她的情绪波动,会不会和阳惠勤有关? 可就算和昔日好友有了什么什么嫌隙,为什么每次遭殃的都是他? 梁从深想坐起来,酸麻半边的身体却一下失去支撑。无从下手又戛然而止的模糊线索,让他感觉比分析医学实验失败的原因还要棘手。 可他突然想到一个人——路轩文。 能将他们几人串联起来的人不多,唐苏算一个,路轩文其实也算一个。 梁从深隐约记得,当年路轩文在桐城私人会所举办的派对,阳惠勤也去了。当时她还被一个白富美明里暗里的嘲讽,梁从深虽然当时在生谢佳菀的气,但那毕竟是她的好朋友,他还是准备为她解围。 可没等他开口,派对主人路轩文竟亲自给阳惠勤倒酒,说她是自己朋友。 如此一来,那些看不起阳惠勤的人都纷纷噤声。 梁从深当时还调侃路轩文,你小子不过就见过人家几次面,也能有这么好的心肠?他同时又提点路轩文,不要对谢佳菀身边的人动心思。 路轩文面对他话里话外的警告,既不意外也不生气,态度随性。 “你放心,佳菀姐的朋友,我自然是一百个尊敬。而且,阳惠勤也不是我的菜。” 梁从深身边那些朋友,一般都称呼谢佳菀为“佳菀姐”,其实本来没什么大问题。可梁从深就是莫名觉得不爽。 “佳菀姐”,那是他在床上的时候对她的称呼。 “谁他妈是你佳菀姐……” 路轩文笑着躲开梁从深突然发狠的拳头,得逞后又认输:“得得得,我以后喊全名行了吧!知道你俩恩爱,但也不至于为了姐姐,兄弟都不认了吧……” 梁从深当年在派对上喝多了酒,而且他心不在焉,一直在给谢佳菀打电话发消息,死皮赖脸想拉她出来见一面。他对当晚的场景很模糊,但印象里,阳惠勤那晚很安静,不同于先前她与自己和谢佳菀吃喝玩乐放得开。 回忆戛然而止,梁从深的脑海无端一遍遍回响着谢佳菀的话。 “我看不起你们。” 她固然厌恶路轩文那样的花花公子,可如果不是烂人招惹到她身边的朋友,她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 梁从深猜测,会不会是路轩文和阳惠勤发生过什么,谢佳菀由此和阳惠勤也渐行渐远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当年他被分手后浑浑噩噩,勉强结束高考就远离了南州,一去六年,对之后国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联系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更不知道如果猜想属实,这一切又和他梁从深有什么关系,竟能让谢佳菀两次如此绝情的要和他划清界线。 可越是这样,梁从深就越想去探究清楚。 反正他现在是一个被二次抛弃的人,只要有一丝一毫机会和线索,他都不会放弃。 ———— 出现一下,让还在看这个故事的你们知道我真的有在继续写! 看到鼓励了,很感动呜呜呜 -- 溃散 梁从深在一家俱乐部和路轩文碰面,在场的还有唐旻正,路轩文撑着球杆调侃:“你俩稀客啊,谈个医生女朋友是不是感觉特爽,特自由。” 这话其实是专门说给唐旻正说的,他可从没在公众场合承认过荣乐昕是自己的谁。 就在路轩文眯眼等着看笑话的时候,唐旻正抽完最后一口烟,似笑非笑,俯身一杆进洞。 “最近是流感高发期,她们科室病人多。” 路轩文抿唇挑眉,觉得无趣,一抬头,正好对上梁从深阴沉沉的视线。 不知为何,路轩文觉得背脊一凉,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将手中的球杆扔过去。 梁从深不动声色轻松接住,但他没有打球的意思,依旧盯着路轩文。 “哥,我有话问你。” 路轩文年长他们几岁,梁从深和唐旻正一直这么叫他。 可此刻,空气中缄默一瞬,流转着怪异氛围,唐旻正察觉不对劲,缓缓起身,目光两人之间流转。 “你还记得佳菀的大学舍友,阳惠勤吗?” 梁从深自然而然,一改先前紧盯路轩文的漠然阴沉,语气缓和,走上去递给他一支烟。好像只是闲聊时随口提到某个话题。 路轩文眸光微动,笑着接烟,眉头蹙了蹙,“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前两天佳菀参加同学会,和我说起了许多当年的事。我就想起来当年咱们四个好像还一起玩来着。” “可不是,当年你每次去桐城找佳菀,我刚好也在那边替我爸打理生意。我又只和你合得来,就厚着脸皮当电灯泡。后来佳菀带她那个舍友……你刚说叫什么来着……惠勤是吧?有惠勤加入,四个人,我的罪恶感就小了很多。” 路轩文语气轻快,吞云吐雾中,似乎也流露出一丝回忆往昔的感慨。 梁从深淡淡地笑,目光却黏着在路轩文一张紧致英俊的皮囊上。 在旁边云里雾里的唐旻正不干了,打断他们间突然静默下的奇妙氛围:“哎哎哎,我说你俩当我不存在啊。佳菀的舍友?又是哪个大美女你们不介绍给我认识啊。” 路轩文顺势搂住唐旻正的肩往外走,劝他:“你可拉倒吧,佳菀身边最漂亮的大美女荣医生不都被你拿下了吗,你还瞎凑什么热闹。” “听你这话,那位美女不是你的菜啊。” “说这话……那是佳菀的大学舍友,后来阿深和佳菀分手后大家都没有联系了。”说完后,他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故意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回头对梁从深鞠躬道歉。 “你看哥这嘴,这都过去的事了。说实话,你和佳菀能复合,哥打心底里为你俩高兴。走走走,别光顾着打球了,一桌子好酒等着呢。” 梁从深弯了弯僵硬的嘴角,跟上去。 穿过一个长廊,迎面走来一对男女,男人惊喜,热络地和他们三人打招呼。 “这不是路总、唐公子和梁教授嘛。” 沉默娇脸上的笑容僵住,伸手撩拨头发,十分有涵养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也算打过招呼了。 唐旻正和男人都怡然自得,知道内幕的路轩文忍不住笑出声。 两队人马错身而过的时候,路轩文主动和梁从深:“就那妞儿,以前还跟过阿正一阵子呢。后来去老郑的聚会,阿正把老郑儿子的女伴荣医生拐跑了,那姓沉的直接爬上老郑的床了,真够刺激的。” “你他妈再多嘴我今晚能把你干趴下。” 唐旻正介意的是路轩文提起荣乐昕以前和姓郑家的二公子那段往事。 毕竟后来荣乐昕亲口和他交代过,当初她和郑家二公子是正儿八经的恋爱。 梁从深没什么波动,对这种男男女女的混乱关系更是不感兴趣。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他和谢佳菀刚和好的时候,在商场停车场遇见过沉默娇,当时他还翻旧账,问沉默娇是不是当年和她在宿舍发生冲突的人。 成功把她逗笑。但她眼中有晶莹的泪花,他知道她肯定没想到他会把有关她的每一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她的笑容历历在目,可此刻却成了利剑。 梁从深找了个借口,往回走追上郑董和沉默娇。 姓郑的还要靠梁远山的一笔大单吃饭,自然得给梁从深面子。 沉默娇从来没和梁从深单独交流过,站在他面前,她明显感受到来自他的压迫。 “我想知道你们班同学阳惠勤,她和佳菀发生了什么事?” 梁从深问得很拗口,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眉宇紧蹙,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沉默娇从被他叫住后心底滋生的卑微忐忑全都在这刻烟消云散。 她从来不相信爱情,更不会相信爱情会发生在他们这种富家公子身上。 可梁从深一开口,就把他华贵衣衫所呈现的矜贵和高傲震碎。 谢佳菀再一次抛弃了他,而他像个被弃养的小孩,苦苦追寻真相。 这让沉默娇产生一种变态的快感和乐趣。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这些人高高在上看她这种底层低贱的人苦苦挣扎。而她和梁从深面对面,世界奇迹般地本末倒置,变成可以由她掌控他的生死。 “梁教授,这是又被佳菀甩了?” 梁从深不得不承认,他的自尊被眼前这个不入流女人的某个字眼狠狠击碎。他甚至觉得她姿态散漫靠在那里玩美甲,是一种挑衅。 他的确有路轩文之流的通病——打骨子里看不起她们,和她们有过多的交流,就会觉得掉价。 但同时,他捕捉到一个敏感信息。 沉默娇知道当年他是被分手。 “我不喜欢兜圈子,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 沉默娇笑了笑,缓缓走上前,用手轻轻抚过梁从深的衬衫领子。 浓重刺鼻的香水灌进梁从深的鼻腔,即使她喷的是昂贵的牌子,但还是给人一种劣质香水的呛鼻恶心感。 “我知道的,都告诉佳菀了呀。” “啊……” 她娇脆的声音却折断在喉间,梁从深很不怜香惜玉,身形未动就紧扣住她的纤腕。 “梁教授,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她依旧在逞能,死死咬住牙关狠瞪梁从深。 梁从深像一头蛰伏期结束的猛兽,目露凶光,俊朗的脸上被深沉的阴影笼罩住。 沉默娇过了极度兴奋的阶段,背脊开始发凉。 无论如何,梁从深想要对付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惠勤死了。” 高大的身影似乎晃了晃,梁从深脸上所有的情绪如淤泥缓慢沉底,任由心里的震惊掀起滔天巨浪。 “就从佳菀面前跳下去的。说实话,你作为佳菀当时的男朋友,对她当时在学校所遭遇的一切一无所知挺说不过去的。可我没想到的是,六年后,佳菀居然还会和你在一起。” 沉默娇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目睹梁从深眼底溃散的阴影,幽幽开口:“佳菀是很美好的女孩,从小就是家长老师眼中的乖乖女,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老实讲,我觉得是你配不上她。” 梁从深突然眼睛胀红,双手紧握成拳,青筋突跳。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最令他感到绝望的是,曾经会对他说“我知道你和你爸不是一样的人”的女孩,也会十分冷情地推开他,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沉默娇被危险气息笼罩,却依旧昂首挺胸,深吸口气,和他对视。 “我所告诉你的,只有这些。至于别的……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和佳菀好好在一起,就该自己去找答案。虽然,你们这些人,恐怕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梁从深没回包厢,一个人走回车上,脑海里不断闪现沉默娇的每句话。 最后,她要走,他哑着声音最后问了一句。 “阳惠勤是什么时候死的?” “三月十三号。” 三月十三号,谢佳菀和他提分手的七天前。 那年春学期她开学的第二天。 梁从深的脑海炸成碎片,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将一个无关日期记得如此清晰。 他永远记得六年前的三月二十号,谢佳菀在他晚自习后打的那通电话。 在此之前,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收到她主动发的消息。他心里也有气,气他逃课跟她的尾巴去桐城,她却嫌他烦,不肯见他一面。 可他想的是,只要她主动一次,不管以什么方式,他都欣然接受。 本来以为是破冰的火苗,却成了稍纵即逝的烟花。 他站在教学楼黑暗的角落,一遍遍恳求她,连发火质问都不记得,完全陷入被抛弃的恐惧。 可她什么都没说,无视他带哭腔的“我爱你”,挂掉电话。 从此,除了大人口中偶尔提及的那个名字,她真像彻底消失在生命里。 -- 纠缠 和夜班交完班,谢佳菀又主动留下来改堆积的病历。 月底了,要把这个月所有主管病人的病历提交上去,漏掉一本就是七千块,谢佳菀根本负担不起。 刚开始独立当班那年,她就犯过这样的错误。病案室给她发通缉令的时候,她当即就在科室捧着手机哭出来。她的上级被她连累,没个好脸色。本来应该她们两个共同平均分担的钱,对方却只肯出百分之二十。 谢佳菀没办法,也不想被医院的人说她因为有个院长父亲就仗势欺人、搞特殊,毕竟规则是死的,天王老子触犯了也得照例处罚。 她对那件事有阴影,每回提交病历总要反复检查无数遍,同事看到了都会调侃她变得神经兮兮的。 她苦笑,不然能怎么办?她现在还只是个住院医,干最苦最累的一线工作,拿最低的工资,如果不是住家里吃家里的,恐怕她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人需要接受自己的平凡,谢佳菀早就不奢望自己能做出多惊天骇人的成绩。 能活着,本身就很难了。 入夏后,天黑得也晚,谢佳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夜幕初升,整座城市被淡紫的云霞笼罩成纱,霓虹闪烁媚而不妖,有青涩的光芒。 医院门前的行道树油绿发亮,白炽的路灯洋洋洒洒,点亮了晚风的温柔。 谢佳菀很难不注意到停在门口树影下的劳斯莱斯。 梁从深从小就是贵公子做派,从衣服到鞋,甚至是内裤,都必须是大牌,他独特挑剔且不庸的品味,都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高贵。 当了教授后,为防止有心之人做文章,他在吃穿用度上有所收敛,但止于表面。他对自己的人生标准有一条自定的线。 都知道他家境殷实,所以他继续名车贵表也不会引来太多争议。 劳斯莱斯不可能出现在医科大的校园,此刻却出现在新州中心医院的大门。 闷热的天,他没坐在车里吹空调,而是靠在外面抽烟,面对最高的住院部大楼。 黑衬衣,长西裤,学成回国后,这成了他的日常装扮。简而贵,冷淡又清隽的精英气质,千万的车,百万的表,无不彰显他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和卓越成就。 谢佳菀装作没看到。她的眼界,本就不应该够得到那个层次的神魔。 梁从深从她走出住院部那刻目光就从未挪开过,一颗心,像年少时等待心爱姑娘放学时跳得悸动。 他熄灭烟,跟上去。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谢佳菀的脚步越快,那道颀长的影子就越近,好像怎么都踩不碎、摆不开。 她忍无可忍要回头,熟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从后抱住她,拦腰的小臂用的虚力,但还是把人圈得死死。 “菀菀,我知道你看到我了。别躲我好吗,我已经给你足够时间了,至少,不要逃避见我。我很想你。” 在南州,无数个冷寂的夜,他后悔当初要她搬过去。 那间公寓,到处都是她的气息,还有她的内衣裤,是原本他为她准备的,款式多多,没让她带走。因为他知道过不久,她就会真正到他身边。 谢佳菀被温热的气息和疲倦的倾诉缠得心乱,她扭动身体挣扎,被他在怀里转个身。 “我知道月底你要加班赶病历,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们可以走过去。” 他早把中心医院附近的美食探得一清二楚,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的是,如果她要导班,肯定不会好好吃饭,食堂饭菜难吃,他可以从附近干净美味的小店给她订外卖。 “我爸妈在家等我吃饭。” 他的眉骨被震碎,觉得她又要哭了,始终不敢看他,小脸苍白又仓皇,还是不容他亲近的慌措。 那种排斥和恐惧,和曾经真情流露的亲近和信任,对比鲜明,刻骨伤人。 “很累吗?”他看到她素净的脸上被口罩勒出的痕迹,不禁拿手背轻轻摩挲,然后绕到她的脖子后,低头紧贴她的额。 “我很累,菀菀,开完学术会,我就赶过来了。你不能拒绝我,连陪我吃顿饭都拒绝……” 他的嗓音哑成风沙,积攒成堆,重重砸落,谢佳菀的世界一下变得尘土飞扬。 她被他抱着,汗流成河,困在他迷乱轻柔的吻里。 梁从深见她没有拒绝,吻上瘾,确实舟车劳顿疲倦的神经一下被调度起来,厮磨着她粉软的下唇,手扣进香软的发,深吻下去,呼吸粗重。 谢佳菀在朦胧的余光里瞥见同科室的实习生,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他。他没站稳,趔趄几步,情欲未散的黑眼睛有真实刺痛,满是不可置信的难过。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这样,我会喊人。” 他有气,冷笑一声:“喊人?你觉得现代人有这么好见义勇为吗。我和你,天生适配,别人只会以为我们是小情侣吵架。” 说完,他抛弃什么理智,眼睛冒火,稳健上去捞她入怀,偏头重重吻下去。 她到底凭什么,说结束就结束。 他这段时间工作效率奇差,很多学术实验都被迫叫停,满脑子都是那些捉摸不定的真相和她冷酷的绝情。 他的人生不会轻易试错,玩归玩,可有严格的规则圈,从不会轻易打破。可高考那回,这次,他完美无瑕的准则被同一个女人毁坏。 他必须要惩罚她。 明明在他吻她的时候,她胸口突跳的频率也会加快不是吗。 谢佳菀知道梁从深被激怒了,他撕下被迫温柔的面具,吻得穷凶恶极,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掉。 她又怒又惧,觉得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无论是违心承受还是违心挣扎。 怎么办,她分明也能感受到他的孤独和惶然。冷香和烟草混合的气味渡过来的时候,她几乎要浑身痉挛,软死在他怀里。 眼泪又密又急,很快打湿他干燥的掌心。 他开始走神,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他让她有流不尽的泪? 趁这个时候,谢佳菀抬高跟鞋用力踩他,同时咬破他的嘴角,奋力把人往外一推,包包掉了她也不管不顾往前跑。 如果有人路过,会真的认为她被一个衣冠楚楚的色狼欺负了。 梁从深太阳穴开始阵痛,他的衬衫被她从皮带里扯出来一截,皱得没有形状,头发落下来几寸,薄薄凌乱遮住眉眼。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在大街上如此狼狈过。 忍住胸口的窒闷感,他弯腰捡起她的包想追上去还,可走两步,竟然看到一个穿着气度都不凡的男人从车里拿出西装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打开车门护送她上车。 梁从深的世界电闪雷鸣,心跳有力失律地重重砸着胸骨。 十分失礼没有风度地阔步上前拍车窗。 其实想用砸,但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谢佳菀更加看不起他。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想法,他竟真的觉得谢佳菀的良人不是他这样一个曾经私生活放荡的富家公子。 这种困顿感让他束手无策,青筋暴起的手臂使不出力。 谢佳菀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淡漠,随即侧头对驾驶座的男人说了句什么。 车窗落下了,清凉的空调风让他暴露的肌肤瞬间成干涸的地。 “您来还我包对不对,谢谢。” 她嗓音恢复甜美,清脆脆的,十分有礼貌,转而一笑,和人介绍:“这是我父亲好友的儿子。抱歉,我今晚有约会。” 她本来是想顺势介绍身边的男人,可她恍然惊觉自己虽然被他救了两次,却无从得知他的个人信息。 有些窘和羞,她咬了下嘴唇,张皇的心虚被梁从深尽收眼底。 他嘴角微翘,识破她,却没有出声,想看她还要怎么演。 不过又生气,她怎么可以因为和他赌气就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可驾驶座上的男人却微微倾身,优越的侧脸骨相俊冷,小幅度颔首:“南州医科大的梁教授对吧,久仰大名。我姓高,很抱歉,今晚我和佳菀约了她父母吃饭,改日有时间,我们再请梁教授吃顿饭,感谢您替小菀捡回了包。”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极大。 梁从深的天才大脑一度死机,心被绞死。原本嘴角狡黠的笑僵在那里,在他英俊的脸上构成一个奇异的表情。 谢佳菀抿了抿头发,乖乖点头附和,有些娇羞的模样。 那辆车悠长驶出去,梁从深站在马路中央,被四面八方被迫减速的车鸣笛。 后视镜里男人的背影变得虚化佝偻,谢佳菀捂住嘴,害怕他会出车祸。 “高先生,麻烦您停车好吗?” ———— 过了太久可能大家都不怎么记得前面的剧情了 这个高某男就是女主目睹男二攀高枝替女主解围让她上车的那个人 修罗场送上 -- 信我(1) 高季没有减慢车速,目视前方,从容掌控方向盘,浮光掠影里,他面色冷淡。 “你想清楚,到底是要和他断干净还是下车继续给他希望和他纠缠。谢小姐,我很失望。上次在南州,你这么勇敢,坚决上了我的车。” 谢佳菀痛苦摇头,默默流泪,直到车拐了个弯,再也没有那个高大颓然的身影。 那不一样。 叶栩和梁从深不一样。 但她不认为自己需要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么多。虽然她真的很感激他救了她两次。 谢佳菀人瘫在副驾,脸是湿的,浮光掠影中水波粼粼,脆弱娇柔的模样,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高季收回余光,在绿灯亮起的那刻重新专注路况,用冷淡却放轻的声音询问她:“你还没有吃饭吧,想吃什么?” 吃饭?进入谢佳菀耳朵的是他的声音,可脑海里全是另一个男人疲惫的关切。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俗气,和她说话,总绕不过吃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她总不会好好吃饭,平时说了也不听,胃痛的时候嘤嘤叫唤最后还得他悉心照料。 谢佳菀的确一天没吃东西,胃顶着心,阵阵冒酸水。可她刚拒绝了梁从深,现在更不会和另一个男人共进晚餐。 她后知后觉困惑,明明和这个男人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可他一系列举动和交谈,都颇为熟稔。 而且,他刚才是准确叫出她的名字吗?在梁从深面前,让不可一世的男人心如死灰。 高季看似在开车,可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突然变得些许锋利的戒备目光,他打了转方向盘,谢佳菀敏锐反应过来这是回家的路。 “上次在南州,我替你捡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的个人信息。”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让人记住。 而且谢佳菀和他第一次邂逅的场景,有些奇特。 谢佳菀依旧蹙眉,咬着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高季趁车速减慢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唇逐渐恢复了水润樱红,几缕头发乱糟糟粘在泪痕犹在的脸颊。 他勾了勾嘴角:“高季。” 谢佳菀眼睛一下发亮,痴痴望向他,说话时,舌头都要绞在一起。 “你,就是高先生?”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走调,但比起刚才让他停车想回头去找前男友凄厉嘶哑的哭腔,这会儿清亮许多,鼻音闷而软。 他轻笑一声,看出人的窘迫,满不在意捡了个玩笑开:“你别担心,我这人不好多管闲事。而且,让我两次撞见谢小姐和不同的前男友在大街上难舍难分,其实是不是证明了你的魅力。看来,我这个未来的相亲对象需要加把劲。” 谢佳菀默默把头埋得更低,脸被残泪烧得有些烫。 的确,让人两次看到她和不同男人在街上纠缠,会造成她情史丰富的误会。 何况这人,还是刘芝秀替她物色的相亲对象。 前几天,刘芝秀就旁敲侧击,让她去见一见过年没能见上面的她同学儿子。留美精英人士,从事金融行业,一表人才,比谢佳菀大五岁。 她匆匆瞟了眼照片,心思全不在上面,但不想和刘芝秀吵,默认答应了。 的确,她需要迈入新的生活了。总停在原地,梁从深永远无法从她的世界过去。 所以她其实对这个优秀的相亲对象怀有点愧疚心理,她把他当作忘记过去的工具。不过现实里,高季好像的确充当了这个角色,陪她演戏、还送她回家。 “高先生,我……实在抱歉,您帮了我两次。”人家也早知道她,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高季无谓一笑,是温和的宽慰口吻。 “从现在开始认识也不晚,至少,你没把我当坏人。两次都肯上我的车,看来,我在你眼中长得还算可靠。” 谢佳菀被他逗笑,眼角泛光,灵动惹人。 高季有瞬间失神,不禁在脑海中过了遍刚才那个颓废灰败的男人的样子。 南州医科大最年轻的教授,高季是真早有所耳闻。矜贵高俊,气度不凡。 越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遭遇挫折的时候越是惨不忍睹。 可梁从深即使在街上被女人无情甩,形象潦倒,骨子里的高傲犹在。 它只碎在谢佳菀的眼里。 高季哑然失笑,他比梁从深,大几乎十岁,可此刻居然是他在这里和人作比较,像青春期永远不服的滂湃少年,方方面面都要一决高下。 不知道梁从深会不会也会如此。 他从他手里抢走了心爱的姑娘。 至少今晚是这样。即使一切是假的。 车子停稳在谢佳菀家楼下的时候,高季扭头看向专心解安全带的谢佳菀,若有所思。 * 高季送谢佳菀回到小区的时候,正好碰上准备出门散步的谢敬文两老。谢佳菀有些拘谨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谢敬文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准备冲上去护宝。 他还是没做好准备把女儿嫁出去,上次听刘芝秀分析小菀和梁从深的事让谢敬文至今耿耿于怀,胸中有口气堵着似,郁结不舒。 谁知刘芝秀看清紧跟着从驾驶座下来的人时,急忙把手里的垃圾扔给谢敬文,走上去惊喜道:“小高?你……你和佳菀……” 光芒四射灵动的眼睛早就在两个养眼的年轻人身上转了上百个来回,谢佳菀羞窘,喊她:“妈……” 高季适时温吞出声:“阿姨叔叔好,我路过中心医院,正好碰到佳菀下班,就顺道送她回来了。” 刘芝秀笑得意味深长,显然是不信这个说辞,但先前交换过相片,所以“偶遇”就能认出双方也说得过去。 “你看看,本来还想安排你俩下周末见面,这不赶巧了。”刘芝秀尽量矜持着,但实在愉快,挥手对迟缓上前的谢敬文介绍:“这就是老高的儿子!” 高季再次向谢敬文颔首示意,谢敬文呆呆笑着点头,最关心宝贝女儿是什么态度。 谢佳菀站在一边看他们三个人热络,清清冷冷的影子,显得有些孤独。 “小高没吃饭吧!小菀加班也没吃来着,就是看你嫌不嫌弃了……” 谢佳菀让高季送自己回家本来就有些为难,谁想到刚好碰到刘芝秀。她正想出声,就和高季的视线撞个正着。如此一来,她本想劝阻的话就全哽在了喉咙。 到底是他帮她解了围,还送她回家,她父母都如此热情招待他,当事人的她唱反调,倒成冷待了。 高季淡笑着收回目光,摸了摸腹部,随然亲和,说:“饿着肚子的时候有得吃高兴都来不及。” 如此一来,刘芝秀步也不散了,忙把人请回了家里。 他们给谢佳菀留的是剩菜,自然不可能真的用来招待客人,谢敬文就捋起袖子准备重新炒两个热菜。 谁知道高季更快一步上手,拦下了谢敬文,说:“我来吧,自给自足,怎么还能麻烦叔叔操劳。” 谢敬文想把人推搡出去,“来者是客,请人吃饭哪有让客人自己下厨的道理!” 谢佳菀坐在沙发恍惚看厨房三个人争来争去,没有丝毫意动。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死僵沉重的身体里,只有心脏跟随震响的频率在砰砰跳动。 她当然知道是谁,刚才在楼下,她就发现了隐在黑暗里劳斯莱斯。 闪耀、高昂、贵气逼人,却见不得光。 梁从深跟疯了一样,没有间隙地轰炸她的号码,这让谢佳菀无法平静。 这是他的最后通牒,她怕他真的会直接走上来敲门。 最后还是高季下厨,但谢敬文也不可能独留客人,就在旁边打下手,刘芝秀也寸步不离,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笑吟吟地和高季拉扯家常。 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她未来的五好女婿。 英俊高挑、谈吐有度、事业有成,还会做饭!五岁年龄差,成熟又不失风趣,配有些闷又粗心大条的谢佳菀刚好。 可刘芝秀往旁边看,哪里有谢佳菀的身影。她的火一下就上来了,这么好的男人,帅气多金,要不是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和老同学联系上了,谢佳菀到哪里遇到这样条件优越但又单身的相亲对象。 正要喊人,就看到谢佳菀拎个袋子往玄关去,像一阵风。静静柔柔的,但又实实在在有存在感。 “哎,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刘芝秀忍住教训她“不懂帮忙”等严厉话语,上次的事,到底还是留下了阴影。 谢佳菀停都没停一下,弯腰换鞋,语气淡淡:“扔垃圾。”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们刚才又没给我扔。” 刘芝秀愣了愣,无话可说了,心底却淡淡泛酸。 哪里是他们不帮她扔,是他们根本不敢再随意进她房间。以前刘芝秀倒是乐得帮她收拾房间的垃圾,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进去东翻翻西捣捣,借整理的名头,看谢佳菀有没有收到情书,或者在干什么不务正业的事。 有一次,她把她上课偷写的小说当废纸扔了,谢佳菀大发雷霆,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房间一天,母女俩冷战了大半个月。再有上次的争吵过后,刘芝秀更是不敢靠近她房间。 厨房的爆炒喧哗里翻过一声门闭的响,高季掌勺颠锅娴熟,不是摆架子装出来的,让谢敬文着实刮目相看了一把。 “你们年轻人会做菜的真不多,尤其像你工作这么忙,真是难得。” 高季很高,比例匀称,背脊挺拔站在那里,炒出一种漫不经心但信手拈来的松泛,笑笑:“家里总要有人会做饭,不然天天点外卖不健康。” 话很中听,刘芝秀拿胳膊捅了捅谢敬文,笑着挑了挑眉。 …… -- 信我(2) 小区绿化环境好,入夏的夜晚,很多老人都带着小孩出来乘凉。 各个年龄段的孩童,成群结伴,呼朋唤友,无垠的夜空充斥活力笑喊,漫漫夏夜似乎不再燥热。 谢佳菀一路遇到不少熟人,笑着寒暄,距离街角的劳斯莱斯五米时,脸上的肌肉酸痛感明显,嘴角和眼纹的弧度犹在,可青丝飘荡中,呈现一种古怪又凄哀的冷漠。 车没有打双闪,像一头潜入黑夜休憩的巨兽,可它的鼻息依旧充满危险。 梁从深从车里下来,衣衫不整,依旧是不久前在医院路边的狼狈模样。没有了川流不息的车繁华如花的灯,更显颓丧。 谢佳菀任由充满熟悉气味的阴影罩过来,她将手中的袋子往车窗里一放,“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梁从深眼中的笑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措,比夜更深沉的黑,如墨在水晕中散开。 “你他妈来真的?” 他爆粗了,越来越接近记忆中野性狂放的少年,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漠。 她好笑,如画的眉眼,成了鬼魅伤人的利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么白痴的问题。从一开始,我就是认真的。” “那你喜欢我是不是认真的?” 谢佳菀嘴角的笑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像秋燥的天,睡一觉起来无知无觉就干裂爆开的伤口,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倾身上前,轻揽过她的腰,头一低,碰到额头。 谢佳菀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他整个人在抖。 “里面有我送给你的所有东西,从六年前开始,我都知道。” 她眼睛升起水雾,是一瞬间的事,想推开他。 “但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那六封情书,都在我这里保存得好好的。” 他们重新在一起过,但也一次没谈起过去那些尘封了的、落灰的礼物。 她都留着,他也都完好保存。 谢佳菀觉得自己世界在急遽崩塌,失真的同时,有永远看不到光双盲的恐惧。 “我没打算把那些东西还给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想法。如果你的喜欢过我,那么你的心,六年前就在我这里。如果我偏不要还回去呢?” 他用一种冷酷偏执的方式,逼她亲口承认,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那些东西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的心,从来就没有交出去过,所以你没有资格空想支配它。”谢佳菀素净的脸上有层霜,透明、冰冷。 英俊高挺的眉骨骤然坍陷,那层阴影换了个方向,继续压迫人间。 “砰”地一声,那只紧握的拳头,爆红发胀,肌肉分明,血管根根清晰,精准砸向车头。 谢佳菀是受惊体质,这么容易一惊一乍的人,在巨响瞬间,纹丝未动,红着的眼干干的,仰头迎撞他凶恶的目光。 他从没见过娇柔善于退怯的谢佳菀,流露出如此坚不可摧的绝情。 “是因为阳惠勤吗?”开口的刹那,原本咬紧的牙关一下失去支点。低哑疲惫的声音,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 谢佳菀摇头,却一下甩出了泪。 第一反应是逃避,她没有勇气和一个见死不救间接杀害一条年轻美丽生命的凶手对话。 她会害怕自己也被他抛弃。 梁从深反应极快,拦住她的腰,头一偏,却没有去吻她,而是把下颌抵在凹陷的颈窝,干燥温热的唇贴紧她的耳廓。 “你不能用她的死去惩罚自己,让我死得也不明不白。我很抱歉,六年前你承受这份巨痛和恐慌的时候我不在。” 谢佳菀整个人在快速下坠,被他的一呼一吸一言一语弄得昏昏沉沉的。他知道了什么?不,她根本不应该震惊于他知道什么不是吗? 他是始作俑者的幕后推手,他目睹了全过程。只是条低贱的命消失,在他富饶精彩的人生不过是某个最不必在意的瞬间,所以如今就算他反应过来什么,也只是记忆被唤醒而已。 如果没有某个引子,梁从深的确连当年那个盛大的场景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那只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的某场趴体,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比那次更奢靡、混乱的派对。 而且那段时间,在他和她分开的节点,充满悲伤色彩,像北方望不到尽头的冷冽冬夜。 那成了他人生不可多得的伤疤,所以他不轻易触碰。 可到头来,却有人亲口告诉他,他当时失意事后逃避的华丽派对,是他和她那段年少爱情走向毁灭的导火索。 那天晚上,和沉默娇分开后,梁从深忍住快要透不过气的巨大窒息感,没有逃离金碧辉煌的酒色会所,而是回到包厢,继续和一群荒唐放荡的公子哥风花雪月。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混乱。昏暗的光、扭曲的欲望、令人振奋的尼古丁和酒精,无趣得很。 中途,路轩文已经换了三次公主。 他敞开半截衬衣,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四仰八叉,但架不住天生优越的皮囊,让他依旧有种迷人的魅力。袒胸露乳的女人给他倒酒,他把酒杯拿过来,顺势手一勾,把人也带到自己腿上。 女人娇声轻呼,整个如无骨的软蛇缠上去,漂亮的手指来回游走在他紧实的胸肌、到腹肌。 他的丹凤眼迷欲,略微眯一眯,眼尾上挑,漫不经心地吐烟圈:“想要吗?” 女人浓重的妆上,浮出层红,挥手捶他的胸膛。他抓住女人的手,吻了吻,又含笑问:“喜不喜欢我?” 女人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微微错愕,继而眼睛发亮,以为自己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含羞带笑地点头。 路轩文的笑却瞬间冷下来,变成阴狠黑影,伸出两根手指卡抬起尖锐的下巴,审视着那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虚假面孔。 那目光,轻蔑、轻佻,冷到极点。 “想什么呢?真是蠢女人,以为喜欢老子就能翻身做个人了?”薄凉的唇甚至不用勾出一个完整的弧度,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足以杀死人。 女人的下颌几乎要错位,肌肤泛出淤青,无知无觉变成跪在他两腿间的姿势,像只丑陋的青蛙。 恐惧、惊惶让她局促不安,可她偏偏不敢做出一丁点的反抗。 后来梁从深回想这一幕,有一个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比路轩文更可恶。 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意犹未尽又期待地旁观。这是这种场所见怪不怪的戏码,于他们而言,是乐趣。 更何况,他们知道路轩文最擅长把这些低贱却上杆子送啊卖的女人玩出花来。 “你太老,五官底子也不怎么样。当年那个女大学生,起码是漂亮的。她也喜欢我,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她见我第一眼,就被我征服了。你们都说喜欢我,很好,喜欢老子的人,老子先睡,再让别人睡,哈哈哈……老子对你们够好吧……” 女人被迫仰着的一张脸煞白,卡在两条昂贵西服裤筒间,失去色彩的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路轩文还在笑,且越发放肆,震荡包厢。 可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桌角挪位、酒杯落地等稀里哗啦好一阵刺耳哗然。 梁从深原本坐在隔路轩文四五个人的距离,可刚才一瞬,他整个人如豹蹿出,抬脚往路轩文心窝踹去。 紧接着,他单手抓路轩文的衣领,将人拎起来,另一只手挥拳冲到下巴,打得路轩文脸颊的肉挤在一起颤抖着挪位。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前一秒还在醉生梦死看笑话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梁从深就已经把人顶到墙角,两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衬衣,眼底猩红,全是可怖凶光。 唐旻正都被吓愣住,虽然梁从深曾经的确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在英国的时候,和黑人单挑也不在话下。 他身材高大,但穿起精贵的简衣,是个瘦挺的样子。实际上他常年健身一身精肉,热好极限运动,精通跆拳道、散打,他的招式,既有街头青年的狂野无章,也有系统训练的井然巧劲。 但那是从前的梁从深。 回国以后,唐旻正时常调侃他一身正装,在校园装斯文败类,这两年,他连来这种场合都少见,平时兄弟间起冲突,他不多余劝架,也会淡漠地走得远远的,以免惹祸上身。 可今晚,隔着满屋子的人,唐旻正都能感受到他如风如洪的暴戾。 为了一个公主?当然不可能。但其他理由,唐旻正根本没功夫腾出脑子来想。 路轩文半边脸火速肿起来,模糊一片,几道血痕涔涔往下流。他哼哧哼哧喘气,酒彻底醒了,反手用力顶梁从深的颈脖。 “发你娘的疯!” 梁从深真的被撞得一趔趄。 他看似穷凶恶极、浑身怒火,可刚才却在走神。 但很快,他狠狠把人打趴倒地,甩出几米外。路轩文撞到门,整个人折了一般往下倒,关键时刻,梁从深又面色森然地把他拽到跟前。 牙根咬碎,肌肉膨起,“阳惠勤是你害死的。” 路轩文眼光一震,随即血肉模糊的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怎么,光这样你梁教授就听不下去了?你他妈装屁呢!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老子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你怎么这时候跳出来装好人。” 梁从深的黑眼睛里一团迷雾散又聚,被路轩文尽收眼底。浑身骨裂似痛的路轩文却愈发来劲,一身快然许多,眯眼吐气:“因为她是谢佳菀的朋友?” “这样才更刺激。当年我给她灌醉了,把人弄得神志不清,拖到包厢,老子先上,后面还有五六个,你都不知道,清纯的女大学生像母狗一样……” “啊!” 路轩文痛呼长啸,跪地哭嚎,反折到身后的手,断了。 梁从深先前的激怒、狂躁消失无影无踪,清晰的五官没有丝毫挪位,冷然得过分,在拧段路轩文一只手后,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将阴鸷的目光砸在路轩文身上,一点点几乎没有痕迹地再加重掰折那只手的力量。 地上的人痛得浑身痉挛,英俊的脸扭曲失去原本的形状,直到有人闯进来,将梁从深团团围住。 有人怕得罪路轩文,偷偷打电话叫人,这些都是路轩文养的狗。 梁从深一对八,肉身碰撞声令人胆颤,他眼睛如嗜血,偶然挨一记重击也全然没反应,下颌线绷紧,骨头蒸腾出血腥,机械泄愤一般,独自厮杀。 满脑子都是谢佳菀的脸,时而绝情、时而温然。那双漂亮的眼睛,用最炽热的羞怯望过他,也给过他泪眼婆娑的抗拒仓惶。 那么当年,她又是如何独自熬过去的?残害逼死了她最好朋友的男人,他梁从深居然还和他称兄道弟。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自动将他划入那群人渣范畴,屡次将他推开。 梁从深的心口猝然绞痛,意识变得零碎。 就在这时,有人拿刀从背后偷袭。 一声尖叫过后,梁从深看到的是方宜一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痛苦的脸。 他眉头紧皱,短暂震惊过后,一脚踢开了拿刀的人。 方宜是和朋友出来玩的,听说有人打架,她们一群人想远远探个头看热闹。 原本以为是小打小闹,喝醉了闹事,可没想到场面远比想象的可怖血腥。 她朋友想赶紧躲开,方宜却突然看清孤身奋战的人,是梁从深! 那把森然如白骨的光一晃,她奋力挣开旁人的手,冲过去,尖叫:“哥!小心!” -- 信我(3) 夏夜柔和的晚风,瞬间变作西伯利亚的凛冽刺骨的寒意。 谢佳菀哭得抽抽嗒嗒,双手抵在梁从深胸前,是个顽抗的姿势。 梁从深眉心紧蹙,跳痛不止,声调走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因为他这样逼死了你朋友,你就要把我推开。谢佳菀,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佳菀哭得几欲晕厥,身体柔弱无骨,好似风一吹,就会倾倒。先前她一直没出声,是因为嗓子也被泪水堵住一般。 世界岑寂长息,她突然抬脚去抓他的衬衣,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胸膛。 “她喜欢你,她是为了你才去的派对……” 断续低弱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爆破,她哭出声,觉得宇宙重归混沌的纪元。 压抑多年的秘密,彻底败露。谢佳菀的心,兀自多了个巨大的血窟窿。 她不知道她是否背叛了阳惠勤,可如果她再不说出来,她也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虽然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这个惨剧的凶手之一。 凶手都应该受到报应,都该去死,不是吗? 梁从深眼中的光闪了一下又倏忽冷却,脊柱僵硬,如被人闷声击了一棍,那种分不清痛感的麻迅速灌注到四肢百骸。 “那天你就在场,有人看见你,你没有救她……”整个街头空荡荡的,只有嘶吼的哭声。 梁从深全身的毛孔都骤缩,先前与她在街上纠缠、一路飙车到她家出的一层薄汗,在路灯下折泛起苍白的莹光。 怀里的人抖得失去支撑,他的小臂亘在她的肩下,成为两人唯一的支点。胸口湿绵一片,全是她无尽的泪水。 谢佳菀整个人不断往下滑,最后蹲在地上,抱住膝头缩成一团影子。怀里的重量骤消,梁从深往后趔趄半步,眼前发黑,明亮柔和的夜空跟着旋转。 “她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我出去买麻辣烫,回去的时候推开门,她就坐在阳台定定地看着我。”那么美丽。 那双灵动的眼,仍然有笑,但变做一潭古老的井,幽深莫测。 那种戚然缥缈的眼神,在她纵身一跳、在谢佳菀看到那封遗书后,六年无数个夜里,一点点渗透成冰,透明的冰体里,有无数断续却盘根错杂的裂痕。 谢佳菀总觉得,阳惠勤最后望向她的目光里,有不甘,有妒恨,但阳惠勤不说也不做,只留给她在漫长余生蚀骨般煎熬感受里去参透。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有人穿红色,在她面前吃麻辣烫,提起大学舍友关系如何如何的话题,谢佳菀就会无比惊惧,怪异着沉默着把自己缩进一个小小的躯壳。 这次同学会,旧事重提,真相大白,更让她无度坠入荒诞的黑色旋风。 她居然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给她和梁从深一个美好可期的未来。 真可笑,真龌龊,真可悲。 在她的观念里,就算事情的真相停留于六年前——她还不曾得知梁从深见死不救,她也不应该沉沦和他的快意时光。 害死阳惠勤的,是他的朋友。阳惠勤是因为喜欢他,才出的事。如果没有她,阳惠勤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喜欢梁从深,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佳菀声音沙哑,轻得没有调子。 “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喜欢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陷囹圄……她该有多绝望……” 梁从深低头看她,眼前一阵昏花,心口的痛,震到胸骨里。 地上的人,长发垂落,遮住了小巧湿漉的脸,小小一团黑影,孤单惹人怜。 谢佳菀神智飘忽,却明显感受到眼前的黑再重一度,四面八方的风,忽然止住。那双温和有力的大掌,轻抚着发顶,继而捧起她的脸。 “你不信我,菀菀。” 两道同样模糊的视线撞在一起,天崩地裂般。谢佳菀看到他唇角淡薄的笑,分不出是讥讽还是嘲弄。 又或者,是了然。 她死死咬住嘴唇,“哇呜”哭出来,胃里一阵翻涌,止不住干呕。 梁从深脸色泛青,额角暴起的跳动突突有力,眼中一暗,忽然把人从地上拦腰抱起。 谢佳菀下意识抗拒,却也是下意识,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在意识到自己仍旧惯从习惯他的怀抱和气息时,她浑身发颤,猛地摇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温热的气息微微紊乱,梁从深贴在她全是泪水的耳蜗,低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现在这样,只能和我在一起。听话。” “信我,好吗?” 那两个字,让她如遭雷击,泪又开始密急。 梁从深把她抱上后座,完全不管后果,整个人在变幻莫测忽明忽寐光影里的岿然样子,冷淡如云。 在后座缩成一团的谢佳菀也始终睁着眼,眼泪无声地沿四面八方流下去。掠过的斑斓光影里,世界静默,她只是在想:要信他吗?为什么不呢? 梁家在新州仍保留多处房产,梁从深选择了最近的一套公寓,全新,没有人入住过。原本是想买给老人的,可梁奶奶恋旧,说什么也不肯搬过来。 房子装修古而不朴,家电用具一应俱全,梁从深需要个安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和她好好谈一谈。 他们必须好好谈一谈。不然,真的有可能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他受不了。看高季能光明正大的送她到家楼底,被她的父母热情簇拥着上楼。 那是他从十六岁开始就在期盼的事情、渴求的承认。 嫉妒得发狂。 他将谢佳菀放到沙发上,浓烈的气息笼罩下来,谢佳菀哑着声音连连抗拒:“我要回家,我爸妈还在等我。” 梁从深没理会她像个雏鸟受惊慌不择忙,用手背抚了抚她细腻却湿温的脸,然后起身去拧了把热毛巾,动作温柔地擦干那些泪。 谢佳菀很累,哭到虚脱,温度恰好力度适宜的软绵揉过肌肤时,她终于闭上了眼。 不想让她就此睡过去,那样什么都谈不了。可看她浮肿的眼皮,微涨的红唇,他又心痛难耐,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独自怆然颓废,静坐许久。 可就在他要振作起身时,清凉的手握在他的腕表上。 “你知道吗,第七封信我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她的绝笔。” 不知何时,谢佳菀微微转醒,睁着胀红肿浮的眼,神色平静。整张脸白到令人心惊,黑发凌乱,精细的眉眼变得模糊几许。 梁从深听懂了,第一时间。但他没什么反应,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分明的下颌线,全都是淡薄的寡意。只是青筋骤跳,体内某处余味冗长的痛感,让他很不好受。 “我们先不谈这个,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沉默娇告诉你,我见死不救。”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谢佳菀震了一下,在他赤裸坚定的目光下缓缓埋脸。 “如果你想看那封信,我可以拿给你。” 如果让他亲眼目睹一个女孩隐秘又炽烈的爱恋,也算帮阳惠勤了却一桩心愿了吧。 谢佳菀很笃定,他会为此感到愧疚。 你看,你明明这么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 可谢佳菀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自盾的心理。 梁从深咬紧牙关,抑制体内的邪火,偏头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沉默娇为什么会胡说八道,又或者,她误会了什么,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弄清楚。但我就想告诉你,我没有。” 安静几秒后,谢佳菀突然坐起来甩了他一巴掌。脆生生的,仓惶凌乱,用尽了她全部气力。 “你不要脸!” 她再次哭了,脑袋嗡鸣,胸膛、鼻腔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火辣发痛。 “你真的好可恶。”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冠冕堂皇用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那种轻蔑冷傲,如庄严不可侵犯的神明,高高在上,蝼蚁众生不过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玩物。 梁从深身形未变,清削的脸上很快就漫上片红痕。他的确足够冷酷,阴霾很重的眼角,积压的全是郁气。 “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怎么认,菀菀。”没有起伏的声线在念到她名字的时候,变成缱绻的迭音。“如果不是路轩文喝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年在派对上……” 他声音哑了一下,这次来找她,他本也不想把局面闹成这样。纵使他得知了部分真相,可他知道,有关真相的每个字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伤痛。 果然,谢佳菀脸色巨变,抬手捂住耳朵,抱头缩在膝头上。 他伸手去握她纤细脆弱的手手腕,指腹慢慢摩挲最薄弱处的脉动,低声说:“我不想看那封信。当年的事,我十分痛心,感到遗憾愤怒,到此为止了。那晚,我的确在包厢,但我心思全不在那里,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知道的。我也知道那种环境,不怀好意的人很多,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她和你们学校的一个女生先离开后,我才走的。” 谢佳菀的手在他唇轻触的瞬间快速颤了一下。 “你听懂了吗?”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宁愿相信旁人的只言片语。” 梁从深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谢佳菀被困在这场梦魇里太久,死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摆在表面上种种证据表明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她认死理、道义感重,梁从深认了,也不打算和她耗。这是浪费时间。 但他要把人安抚下来,最起码,要让她慢慢能平静地接纳这件事多杂的信息。 “你要判我两次死刑,好歹给我申诉的机会。”他眼神柔情,疲累却动情地吻净她眼角的挂泪。 “我要回家,我们不能再继续呆下去。”她攥紧他盖在身上的空调被。 他微微退开,轻吁了口气,说:“好,我送你回去。” 今天他把想说的都说了,要消逝她结尘多年的误会不能只靠嘴。 要循序渐进,才能渐入佳境。 他抱她起身的时候,她略微挣扎了两下,手滑到后背,碰到了一块凸起来的软纱。 她茫然抬头,看到他眉头紧蹙,短促的痛苦面具。 伤口是那晚上留的,和她几番激烈作缠,梁从深知道裂口重新渗出鲜红的血。 他低头冲她淡淡一笑,将那晚的场景,三言两语说清楚了。 谢佳菀眼神失焦,在他胸膛垂下脑袋,没有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一进门刘芝秀就开始念叨:“你这孩子,瞎跑什么,手机钱包一样不在身上,客人在知不知道,爸妈也着急,你再不回来,高季就要出去找你。” 谢佳菀抬头看到高季站在那里冲她弯了弯嘴角,看似是鼓舞宽慰,但其实是审视的目光。 真的担心自己的,恐怕也只有已经从房间拿了车钥匙出来的谢敬文。 她惶惶避开高季的视线,整个人如暴露在日光下被炙烤得火烈,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快步走过去抱住谢敬文。 “我刚才觉得闷,出去转了一圈。爸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父女相偎,场面动容,惹得刘芝秀鼻酸又心哀。明明她也担心死女儿,可人一回来,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就是责备她。 谢敬文也好久没主动被小棉袄如此依赖过,惊喜之余泛泛哽咽,轻拍她的背。 “饿了吧,爸爸给做了你最爱吃的排骨和土豆丝。” 谢佳菀点点头,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忽然走到阳台。 和年少情窦初开的无数个蝉鸣夏夜一样,那盏最高的铜花路灯下,一抹高颀挺拔意气勃发的身影,不管在与不在,都会惹她心乱。 他在,邪拗偏执会让她心惊胆颤,又气又恼; 他不在,空荡落寞的街景让她满腹失落。 就像这段起于不经时的爱情,怎样都不得善终似。 ———— 好肥的两章 叉腰 -- 分寸 南州第二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方宜悠悠转醒,浮沉的光里俨然站立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不苟的装扮,英俊帅气的脸上经年不变的冷肃,虽浓眉微压,但窗外漏进来的一缕阳光反倒让他优越的五官线条少了几分攻击性。 年华正好的少女心砰然一跳。 见人醒了,梁从深这才回神,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冷淡:“醒了?” “哥……咳咳,你怎么不坐着。” “一会儿学院还有事。” 他态度并不亲和,对那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愧疚歉意。把人送来医院后,他自己也简单处理了伤口就马不停蹄赶去见谢佳菀。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方宜的病房。方宜咬了咬唇,藏在长发里的脸庞被蒸得热气氤氲,抓着被子有些艰难地要坐起来。 梁从深皱眉:“别乱动,你的陪护呢?” 方宜睁着眼看他,几许期待,可梁从深不进反退,要出去找护士的架势。 “咳咳……我没有陪护,一直……咳咳咳……都是我小姨得空了来照顾我。”她似乎有些激动要叫人,突然开始剧咳,一张小脸憋得胀红。 梁从深终于神情微变,询问她:“怎么了?” 方宜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哥,我想喝水,你可以给我倒一下吗,谢谢。” 床头就有水壶,梁从深看了眼,走过去颠了颠。方宜小声说:“呀,水房在走廊尽头。”说完仔细观察了一下梁从深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不豫。 “咣”一声,梁从深将瓶盖重新合上,单手拎起来,没多说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注视着那个清瘦有型的背影消失,方宜捂嘴笑了笑,抿头发长吁口气,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劈里啪啦开始打字。 唐苏来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就是嫣然少女穿着宽大病号服坐在床头对手机傻笑。 “你伤好了?” 方宜被唬了一跳,“唰”地抬头将手机捂在胸口。看清来人后,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多一点,她叹了口气:“小姨,怎么是你呀。” 唐苏把水果点心往床头一放,哭笑不得:“不是我还能有谁。” 说起这个,唐苏还是不禁有点心酸。 方宜的父母关系不好,她从小跟外婆外公长大,怕她缺爱,全家上下都拼命娇宠她。 方宜笑得更悦,唐苏也终于嗅到一丝不对劲,空气里似乎有淡薄的烟草味和冷香。 现在是下班时间,荣乐昕到骨伤科询问她主管病人会诊的情况,事情拖了两三天,病人都要出院了骨科这边还没人去看,她风风火火,若不是穿着白大褂,护士都要以为她是闹事的病人家属。 水房靠近护士站,荣乐昕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实在是梁从深太鹤立鸡群,他和唐旻正都属于那种在熙熙攘攘人群中也不妨碍女孩搭讪的男人。 这不,有下班了的小护士鼓起勇气跑过去要微信。 不出十秒,小护士脸色微变,憋着嘴要哭的样子攥着手机灰溜溜回来了。 荣乐昕放下拍照的手机,托腮饶有兴趣地盯着,正盘算怎么和谢佳菀添油加醋。她人如今在新州,荣乐昕自动把自己当作她在南州这边的线人。 男人是最不靠谱的玩意,和女朋友异地,有几个能管得住那根东西的,尤其是梁从深这号公子哥。 别看现在人模狗样,打扮正经,可内里是腐烂的奢华。 这边护士一脸八卦:“小林,他怎么说,拒绝你了吗?” 小护士一脸要哭不哭,突然就变脸“呸”乐一声:“他说如果我不介意当小三的话……什么东西啊!” 一堂哄笑,又散开各司其职去了。 荣乐昕颇觉满意点了点头,可立马又觉得不满。什么叫如果她不介意当小三,那意思是如果有女的愿意当小三他就来者不拒?她顿时火冒三丈,骂了句“妈痹的”,想立马和谢佳菀通话。 可她还是决定先办正事,把骨科的会诊医生喷了一通,直到对方连声求饶承诺今天下午就立马去看病人,她才肯息事宁人。 要往外走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梁从深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们医院的骨科病房。 他在医科大任何一所附院都能开绿色通道,按理说和他有关系的人要是住院,应该首选他们医院才对。 想着想着,荣乐昕又提步走去了护士站。 * 病房里,唐苏正要出去,谁承想和刚好回来的梁从深撞了个正着。 “从深……哎,你说小宜这孩子,怎么能劳烦自己老师去倒水呢。”说着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水壶,扭头嗔了方宜一眼。 方宜吐了吐舌头,撒娇道:“那我渴嘛。” 梁从深随她接过去了,手插回兜口,淡淡道:“举手之劳。” “小姨,我都说了你把我们哥想得太可怕,其实你看他真的如我所说很‘亲民’的吧!” 唐苏无奈一笑,不过她也的确了解到梁从深私底下和学生关系很好,年龄上没有太大差距,他也就任由他们熟络称呼声“哥”。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唐苏和方宜都有些惊讶,方宜撅嘴,不动声色用水杯遮住了脸上的情绪,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唐苏放下手里刚拿起来的水果,说:“那我送你。” 梁从深没有拒绝,微微颔首,对方宜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如风离开。 已经近午休时间,走廊上除了护士没什么人走动,唐苏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低声说:“这件事,是小宜冲动,那晚多亏你把她送来医院。” 幸好那人脱手,力道失偏,方宜肩膀的伤口尚浅也没有伤害到骨头,不然唐苏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家里人交代。 梁从深目视前方,表情寡淡,始终有层如雾的疲倦笼罩。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因为我受的伤,送她来医院是应该的。” 唐苏其实更怕这件事会影响他,但见他并没什么波动,也就把满腹的话生生咽下去了。 两人沉默一阵,忽听到梁从深沉声问:“唐医生,你了解阳惠勤多少?” “我是指,她在你们宿舍跳楼自杀的事。” 封闭的空间,唐苏突感一阵疾风,刮得她的心脏急遽下坠。她猛地抬起脸,怔怔望着梁从深,半天挤不出一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梁从深嘴角抹了丝冷笑,看得唐苏竟锋芒在刺般。 “我不该知道吗?那时候,我和菀菀还没有分手。” “可是,可是之后不久,佳菀不就和你提分手了吗?” 闻言,梁从深黑眸骤沉,眉眼间那片阴影杂乱丛生。 唐苏自知说错话,连忙兀自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惹你不快。当时我也是在佳菀和你提分手后一段时间才知道。惠勤死后,她也不怎么愿意和我们来往,总是一个人,在图书馆呆一整天很晚才回宿舍。” 不像先前热恋的状态,早早就迫不及待回宿舍和远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视频,叽叽咕咕分享学校的事。 梁从深沉默听着,心痛如绞,脑子里晃的画面全是她失魂落魄孤零零的样子。 沉默娇说得对,当时他作为她的男朋友却对她在学校遭遇的事故、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一无所知,真该死。 他说爱她,放不开她,却连主动找寻真相的实际行动都没有。 再次出声,他喉头发苦,声音明显哽咽。 “那她死后,她的遗物到哪里去了?” “被她父母带走了。但其实,她家重男轻女,她爸妈并不重视她,她和家里关系也不好。但人是在学校没的,她爸妈不远万里赶过来拉白幅闹,抱着她的遗物要讨公道。学校为了平息风波,给了他们一笔钱。” 梁从深脸色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知道她家具体在什么地方吗?”梁从深只听谢佳菀介绍过,她是陕北人。 唐苏满肚子疑惑,不知道梁从深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阳惠勤,而且事无巨细。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但看梁从深有些期待迫切的模样,她多么希望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对他有用的。 梁从深没什么反应,道了声“谢”就要离开。 “从深……”唐苏的声音急切从喉咙逸出来,有些走调。 “那个,其实……”其实我喜欢你。 在医科大重逢之后,唐苏知道他是曾经舍友的初恋男友,两人有过几面之缘,又因为工作的缘故有过不少接触,对梁从深这样男人,很少有女人不动心。 只是,唐苏并没有那个自信。她知道梁从深身边美女如云,自己平凡普通,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两年的时间里,她始终默默当一株含羞草。 但知道他一直单身后,她开始减肥、学化妆,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谢佳菀又突然出现了。 他答应和她吃饭,却携曾经的恋人出席。 所以那晚在西餐厅,唐苏第一次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故意让梁从深误以为当年谢佳菀是因为劈腿叶栩才和他分手。 事后,她也后悔过,深深埋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可她同样不甘愤怨,凭什么美好的爱情、童话般的破镜重圆、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都只发生在谢佳菀身上。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她有院长父亲、优渥的成长环境、帅气痴心的深情男友……众星拱月般的公主生活,二十八九岁依旧纯净明媚,世俗的磨难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蛛丝马迹。 唐苏深吸了口气,又想起同学会和谢佳菀彻底崩裂的场景,痛心的同时又觉得委屈。 她凭什么一直高高在上,凭什么只把阳惠勤当挚友。 “你想说你喜欢我。” 梁从深的声音很冷漠,平淡叙述着一个她珍藏又难以启齿的事实。 唐苏心快跳出胸口,可抬头对上他英俊面孔的冷淡,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唐苏瞬间被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她觉得他在审视自己,用轻蔑不屑的眼神将她剥个精光,耻辱感灭顶。 “我……”唐苏嘴唇都快咬出血,头埋得低低的,再也不是那个年年专业第一自诩清高的她。 “唐苏,你挑拨我和菀菀,没用,我就不和你计较。但如果你在别的事上也要菀菀难堪,戳她痛处,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梁从深没有丝毫停留,高大的黑色背影冷酷消失在唐苏模糊的视野里。 唐苏整个人软瘫,双脚在抖,斜斜靠到旁边墙壁的扶手上,所有的骄傲被打碎成渣。 身后飘飘幽幽出现一个纤薄的身影,方宜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她。 唐苏突然崩溃,觉得自己受尽屈辱,也不管方宜刚才是否听到了什么,就急急转身,逃一般。 但路过方宜身边的时候,手腕被人攥住。 “小姨,你喜欢梁教授。” 被人戳破心事,揭露伤疤,唐苏反而平静下来。虚弱苍白的脸上浮起嘲弄的笑:“小姨很丢人对吧,我这么普通,怎么敢喜欢他这么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一阵沉默后,坚定的声音徐徐响起:“不,喜欢他不丢人。难道这世界上,只有那个姓谢的有资格喜欢他吗?” 唐苏微微惊愕,方宜满脸不屑,唇抿得很紧,望着唐苏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谢佳菀只会伤害他,当年甩了他一次不够,现在又让他整天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宜,你不懂。”唐苏轻叹摇头,似乎已经认清事实,“他们从小就认识了,梁从深喜欢她很多年,两人是彼此的初恋。虽然我也不清楚,当年谢佳菀为什么要和他分手,但如你所见,梁从深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忘记她。” 高傲如梁从深,能让他俯首称臣的,只有一个谢佳菀。 “可是谢佳菀不要他,这么绝情的女人,怎么配拥有他全心全意的爱!” 唐苏皱眉,下意识张望四周,拉了拉方宜的手,冰凉得骇人。 “好了小宜,我知道你为小姨好,但他毕竟是你的老师,他的私人感情生活不是你可以妄自议论的。”她搞不明白,为什么方宜会这么激动,对谢佳菀的敌意比自己更甚。 方宜忽然咬了一下下唇角,眼睛荡起一层笑。 因为伤口还未痊愈,身体虚弱,精巧的五官虽然没有什么色泽,但她遗传了唐苏姐姐的容貌,媚而不妖,是独有风情的美。 “我知道了,小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有分寸。” -- 知道 梁从深再次找到沉默娇,这一次,在咖啡厅,沉默娇觉得对面的男人满眼风暴。 “你凭什么和谢佳菀说我见死不救。” 正在搅动液体的手一顿,沉默娇微微怔住,随即坦荡一笑:“看来,梁教授知道了啊。不过,你不会觉得太晚了吗。” “你他妈最好解释清楚,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就算今天走出这个门,跪着舔来的荣华富贵也到头了。” 他坐在那里,姿态懒散傲慢,但言语锋利,威慑力十足。 沉默娇嘴角依旧勾着,但眼睛已经冷下来,“我可以认为您在威胁我吗?如果我录音了,放出去,人人都会知道医科大的一级教授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社会?” “你随意。” 梁从深翘着脚,抬手打了个响指唤来侍者,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点单,尽在掌控的从容。 沉默娇恨极男人这种傲慢的姿态,随手将勺子一扔,冷笑:“你敢说,当年你没有看到路轩文把人带走。” “你哪只狗眼目睹我看到他把人带走。” 梁从深没有间隙接起她的话,原本淡淡含笑的眼尾迅速压低。 沉默娇依旧不服输仰起下巴,将当年的场景一一细数。 “阳惠勤走出会所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当时你就跟在她身后,你甚至在门口抽了两支烟,你敢说不是?” “你他妈放屁!” 梁从深突然倾身,咬肌膨隆,脸色铁青,掷地有声的粗俗话语,撕裂了他的风度涵养。沉默娇下意识往后缩,大白天的,觉得他比那晚还要可怕。 可很快,阴郁低沉的脸垮下去,连同他一身傲骨,凄惶如残败的枯尸。 “说下去。” 他抹了把脸,沉默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黑曜如钻尊贵的眼里,有泪光。 “后来路轩文也出去了,上了那辆车,而你没有回会所,依旧在门口不是吗?” 沉默娇说到这里,舌尖一颤,莫名的惶然涌上心头。 她的确在阁楼二层的高台看到梁从深跟在阳惠勤后面目睹她上车,然后站在会所门口抽烟。但她之后继续往前走,从另一个角度又看到路轩文跟了出去,中间的时间差不到一分钟。 但那个角度,只能看到路轩文上车和会所一楼的大厅。 梁从深没有回来,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于是她认为,梁从深依旧站在门口的花圃,目睹了路轩文上车把人带走。 会所地处偏僻郊外,除了主楼,在几百米的后山其实还有一栋装修奢华的房子。美其名曰是给来这儿寻欢的人过夜,但其实是更淫乱的地狱。 被带走的姑娘,鲜少有能从那里完好走出来的。 当晚,沉默娇也被带去那栋小楼。第二早颤颤巍巍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被抬出来的阳惠勤。 额头、脖子、手臂、大腿,全都是凌乱恐怖的青于。 即便是经历惯这种事情的沉默娇心头也漫上巨大恐惧,胃翻江倒海,回到宿舍后,蒙头大睡一整天。 后来被四周嘈杂议论声和各种鸣笛吵醒。 难得有人主动过来和她分享八卦:隔壁宿舍的阳惠勤,在阳台跳楼,当场死亡。 沉默娇知道自己是凶手之一,但她认为自己是情有可原,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平时不熟的人拼掉这条苦苦存活的贱命。 但人突然死了,以这么惨烈决绝的方式,她还是良心不安,夜夜噩梦。 可后来,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梁从深。 他是最有资格救走阳惠勤的人,可他不也没救不是吗? 这样一想,沉默娇摇摇欲坠的心灵得到了极大抚慰,她甚至想迫不及待去告诉谢佳菀,你的男朋友没有救你最好的朋友。 不都说梁从深对她深情如许,和别的公子哥不一样吗。 但你看,其实是一样的。 沉默娇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好过,没体验过人世间的幸福情爱,就乐于去破坏别人的美好,以获得变态的快感。 但转念一想,她说出梁从深就等于暴露自己见死不救的事实。 于是她熄火了。 谢佳菀是整个学校还算愿意和她亲近的富家小姐,她不能失去这支浮漂。如果谢佳菀都疏远她,她在学校就真的是连狗都嫌弃的卖淫女。 于是她对谢佳菀谎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传出谢佳菀和梁从深分手的消息,沉默娇甚至怀疑谢佳菀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惶恐不安了好一阵。但谢佳菀几乎转头就和公管的叶栩出入成双,沉默娇这才彻底放心。 哦,乖乖女也水性杨花,玩出轨那套呢。还以为,她能和梁从深天长地久。这样的话,她和间接害死自己最好朋友的男人恩爱一辈子,也挺刺激的啊。 可惜了。 就这样,沉默娇自欺欺人,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 直到去年重新在商场看到谢佳菀和梁从深,她歹念又起。贵妇日子过久了,乏味无趣,她想起当年那个冬夜——人心丑陋、世道无情。 她决定搅起一场由她主宰看旁人卷入其中的风波。 那种感觉,一定很痛快。 侍者端来美式,正弯腰放下,却被从突然起身的梁从深打洒。 精美的瓷杯落地成泥,溅碎一地,亮黑液体宛如毒液,死死攀附在洁白昂贵的衬衫上。 沉默娇被一声巨响惊醒,捂住耳朵大叫,唇色苍白,瞳神呆滞。 她自以为是编织的一场黑色默剧戛然而止,她被人识破不是专业的演员,披着的华丽演出服下是一片褴褛,台下的观众朝她砸水瓶、扔臭鸡蛋,让她滚下来。 梁从深那句淡薄讥讽的低语让她失智。 “见死不救的,只有你一个。” 侍者不停地道歉,想要拿毛巾擦拭溅洒到梁从深身上的咖啡。但他置若罔闻,挺拔身姿漠然如斯走出去。 擦掉得吗?染了色的白衬衣,废了。 初夏的天说变就变,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在清凉幽静的咖啡厅里,根本察觉不到外面天地的异动。乌云压低,雨势加急,电闪雷鸣中,整个城市陷入末日般的尘黑。 没有带伞的行人形色匆匆就近跑到店铺屋檐下躲雨,因为暴雨街道开始拥堵,水泄不通,一排排车毫无章法挤成堆,延展到天桥尽头。 梁从深脚步打漂,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雨里,瞬间变成落汤鸡。 高大英俊的男人神色惘然地淋雨,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狼狈失意,他全然不顾,头眼昏花中,五脏六腑都跟着因急遽冲刷下来的雨而动荡的城市倾倒。 他没有见死不救。 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差,他在沉默娇提步往前走造成的视野盲区里离开了。 他去车库开车,甚至忘记了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出了会所后才颓然停在路边找代驾,心心念念,想去大学找谢佳菀。 但司机开错了路,那晚,他没有见到她。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没有亲自送阳惠勤回学校。 出租车在他的注视下启动了,可开出去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就停下来,等而后上车的路轩文,送他们到后面的小楼。 可那二十米的时间,梁从深调转方向,走去了车库。 他以为,阳惠勤上了有保障的出租车,有同学同行,可以平安到校。 但他低估也无心探查人性的丑态。 那个和她同行的女学生或许本就不是单纯的女学生,车和司机也都不是单纯的。路轩文早有计划,把人毁于一旦。 梁从深绝望的一丝一缕地品尝凿心钻骨的痛苦,命运齿轮的偏差,只在于那不到一分钟的时差、二十米车距和一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暗中的窥探。 一念成错。 但他要怎么和谢佳菀说明事情的真相。 真相到底是否具有说服力。 如果他能回头看看那辆车是否真的驶出了会所地界,如果他能亲自送阳惠勤回学校,如果他能在事后向谢佳菀确认阳惠勤是否平安回到了宿舍…… 如果没有沉默娇所谓的目睹,如果她没有在二楼平台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看到他离开看到他并没有看到路轩文走出来上了那辆车,如果没有她的存心玩弄…… 他把过错归于自己和他人,但都是无解的悲剧,无法改变一场已经酿造的惨祸。 他强撑着,一路往南,驱车去新州。 ———— 真相还没有结束! -- 释怀 新州没有下雨。从雾霭到放晴,梁从深的世界始终一片灰败,寸草不生。 他浑身湿漉,衣服有大片的咖啡渍,头发凌乱打柳落在眉间,就这样毫无形象可言的出现在中心医院门口。 谢佳菀原本笑着和保安道别,走出来准备撑太阳伞,可看到桂花树下狼狈又孤傲的人时,她的笑容瞬间消失,世界跟着低迷。 哪里还有阳光需要遮挡。 火光电石间,她突然想起他背后的伤,想起他温柔坚定地许诺她要去追寻真相,想起那个在公寓两人相对无言久久伤怀的夜。 鼻头猛地一酸,在心底凄然: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梁从深把人往怀里一抱,不光青天白日人来人往,通体冰凉的他只想紧紧拥住她温软的身体,爱抚她馨香的肌肤,汲取她宜人的温度。 冰冷的唇衔到她的红唇,他停滞的血液开始复苏,麻木僵硬感在温柔迟缓辗转的一呼一吸中渐弱。 “菀菀,你不能误会我,不能不要我。” 嗓音低迷,又无限温情,和他整个人一样矛盾得作茧自缚般。 温热的气息扑洒过来,比日头更灼人,他在车里沤了两个小时,没开空调,甚至有隐隐的馊臭味随断续的呼吸钻来飘去。但更多的,还是他身上谢佳菀再熟悉不过的冷香和烟味,在雨水里晕染开,混沌沉重,熏得人天花乱坠。 谢佳菀抓他腰间的衬衫,紧紧闭唇,然后双手捧住他不断趋近纠缠不休的脸,被胡渣刺得掌心发痛。 “你疯了吗?” 她忍不住流泪,觉得好荒谬,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见死不救,是沉默娇乱说,见死不救目睹阳惠勤被带走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哽咽,像被人误会打碎了碗碟的小孩,倔强地解释,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相信自己。 可他的动作很强势,拿开她的手,偏头再度重重吻下去,风暴般席卷她口腔的清甜与苦涩,将她流进嘴里的泪一起渡过来。 “你相信我好不好,菀菀,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自己。那晚我的确看到她上车,我没想太多,车启动我就走了,我想去找你,没回头。车停下来,路轩文尾随跟出来带走了她。的确,这一切就发生在离我不远处,但我真的没看见……” “沉默娇换了个地方,她只能看到路轩文,她没看到我回去,就以为我依旧在原地。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害死她,我不是那种人,我没有纵容没有包庇没有没有……” 无数个“没有”,反反复复,颠颠倒倒。 谢佳菀陷入漩涡,嘴角涌进更急促汹涌的泪。 她从来没尝过男人的眼泪是什么滋味。 原来,也和她的一样,又咸又苦。 梁从深吻不下去了,他绝望地发现,她的气息和味道也填补不了无尽的空虚和迷惘。 湿润的唇划过她的脸颊,他紧紧搂抱住她,用颤抖的手紧贴颤抖的身体,埋进光洁如玉的颈窝,乞怜庇护一般不撒手。 “你不能不要我,我不是坏人。” 谢佳菀的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在他肩膀仰起头,整个人的重量崩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迷蒙的眼浮现那年夏夜。 “你才是二流子,是坏人……” “我没说我不是……” …… 可现在他低卑的在求她一句信任,说自己不是坏人。 两人的身体都没有力量,却苦苦支撑着对方,轻而易举被来人用缓而重的动作分开。 谢佳菀呆呆看着眼前的高季,西装革履,清爽带光,和梁从深站在一起,对比鲜明。而那个永远臭屁的少年,蔫枯成草,看到她被另一个男人拦住肩膀后,摇摇欲坠踉跄两步。 高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低头看谢佳菀的时候,满眼柔情。 梁从深根本不敢想短短几天,他们进展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在她坚决推开他之后,他们已经接触了几多时。 可扭曲的妒意和怒恨,全都偃旗息鼓。 至少,高季没有让她如此痛苦,背负一个沉重包袱六年。 “不是说要搬家吗,走吧,我爸妈和叔叔阿姨还在等我们吃饭。” 谢佳菀早就决定退租房子回家住,最近开始着手。今天两家父母吃饭,高季听说她要搬家,就主动提出帮忙顺便接她去饭店。 都是真的。 可留在身上的雨痕,口腔里他的气息也都是真实的。 那什么是假的。 高季捏了捏谢佳菀的肩,替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太阳帽和伞,把帽子轻柔扣在她发顶。那种帽檐很大的遮阳帽,遮挡住她浮肿胀红的眼。 这一切落在医院老职员的眼里,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被调侃:“佳菀,这是你男朋友吧。” 谢佳菀连人都忘记叫,整个人毫无光彩垂着脑袋,看起来像是害羞。高季笑着回应,懂礼节有涵养,令老阿姨默默点头认可。 看来刘芝秀这次没吹大话,她家女儿的确捡到个宝一样的黄金单身汉。 阿姨往外走,根本想不到那个树底下形象潦倒的男人就是他们曾经医院一把手后来又成为大家茶余饭后闲谈对象梁远山的独子梁从深。 谢佳菀的步履沉重,最后缓缓停下来,通过住院部的玻璃自动门,看到他还在。 她突然挣开高季的手,奔回去。 但停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动作,仰起脸,对他说:“就算你没有看到她被带走,可她是因为喜欢你才遭遇了这一切。六年前,我就过不去这关,现在同样过不去。当然,我不否认那段时间我想过要和你重新开始,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种种,你觉得我们还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吗。我觉得不能。” 她声音恢复清亮,宽大帽檐的阴影里,她的小脸有种坚韧的镇定。 “我们都好好重新开始生活好吗。过去六年,事实证明了我们不是非对方不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我愿意相信对于你而言也是如此。 记忆可以珍藏,它有它存在意义,永不磨灭,但我们的人生还这么长,活着的人需要往前看。如果总是停留原地,会很痛苦。但我不想任何人痛苦,真的。” 她突然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轻软如初的语调,让她绝情的言辞都变得钝缓,磨在他身上,无疑于凌迟。 可梁从深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她说:“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从苍凉的心冲破大脑皮层的话脱口而出,连梁从深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知道她过不去的坎是什么,可如果那道坎本来不存在呢? 那么畏惧停滞不前或踏空过去的脚步就会显得无比可笑。 谢佳菀皱眉,胸口却砰砰猛跳,但很快就释然。 身后,高季没催她,以局外人的姿态耐心等待,这让她更加煎熬。 “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我,她不是为了我去的派对,你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放下这件事。” 梁从深完全苏醒了,失焦的眼睛恢复明亮的黑,熠熠生辉,没有完全散去的红,又平添几分不露全貌的阴郁和凶光,虎视眈眈。 他越过她肩头,和高季对望,忽然抬手抹掉了她脸颊最后一缕泪痕。 笑笑:“一切交给我,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但你最终会是我的。佳菀姐,你说错了,我就是非你不可。” 朗朗少年音,漫不经心又放浪地叫她“佳菀姐”,有震慑灵魂的魔力,久违破云而出,让谢佳菀心都跟着一颤。 -- 搬家 荣乐昕给谢佳菀打电话的时候,高季拿集装箱下楼去了。谢佳菀这间小屋住了快两年,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她原本觉得麻烦外人不好,但高季主动热情,又架不住刘芝秀应和,谢佳菀也就答应让高季来帮忙。 “你猜那天我在哪儿看到你家梁从深了?” 荣乐昕嗓门尖锐,大喇喇的,比窗外的阳光更烈,就这么透过话筒震到谢佳菀耳朵里。 她坐到沙发,这个角度,可以将客厅和开放式厨房尽收眼底。东西已经陆陆续续都拢收起来,大包小袋堆在墙沿角落,其余地方不免空荡。 她突然想到去年深秋,他照顾下夜班发烧的她,俊容却冷淡。那时候,她觉得他发狠故意落下吻都是凉的、充满恨意的。可后来想想,好像是从那晚开始,他便一直暗中计划把她往南州引。 往他身边引。 让她无处可逃,又像自投罗网。 她垂眸,长密的睫毛似乎还残留沾满灰的泪,手指轻轻摩挲过沙发布料,轻声开口:“他不是我的。我和他已经结束了,彻底的。” 话说完,还是想掉流泪,但眼眶干涩,只是边缘固执地泛红。 四周突然静了几秒,谢佳菀咬紧嘴唇,用两只手攥紧话筒。 忽然很希望荣乐昕一惊一乍地跳起来质问她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她太需要一个档口去发泄,潜意识里,也想用自己的言语去回顾整件跨度长达六年的黑色事故。 刚才梁从深无助低迷的申辩和她长久以来接收到的各种信息交织成网,将她笼罩在灰暗之下,不辨天日。 她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不知道真相到底是否重要。 可荣乐昕什么都没问,在她眼中,男女分分合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分手了啊,怎么没早跟我说呢,亏我还舔个大脸去跟骨科的护士打听他去探望谁。” 谢佳菀愣了愣,原本以为他出现在别家医院是不想让自己受伤的事传出去。 “那他……是去探望谁?” 谢佳菀期期艾艾问了一句,惹得电话那头爆笑。 “哎呀,我说你呀……”荣乐昕没说下去,意味深长拖长了尾音,谢佳菀却听懂了,一时难堪,紧接着心头是阵复杂的情绪,可最后也只剩下失落怅然了。 “看他学生啊!我还听那群护士八卦,哪有老师学生关系这么亲近的,哪个学生还能劳驾老师给亲自打水啊,她难不成救了他的命……” 谢佳菀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自己都意识不到急急反驳的声音变得尖细异常。 “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用荣乐昕明说,谢佳菀就能想象到那群八卦的女人窃窃私语里包含怎样艳丽污龊的猜想。 可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可这个念头越是清晰坚定,他哽咽一遍遍质问她到底信不信他的嘶哑声音、那双戚戚伤怀的眼睛就无处不在。 她用光秃秃的指甲来回划沙发,发出刺耳的“啦啦”声响,一颗心,跟着绞死。 “咱们再最后搬一趟怎么样?别让大人等久了。” 高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返回,目光淡淡掠过她发红的眼睛,又自顾捧起一个大的集装箱。 “嚯,好家伙,谢佳菀你才分手几天就有新男人给你搬家了!” 四周因为搬空而回音更响,谢佳菀觉得尴尬,捂住话筒匆匆说了句什么,那边最后传来一句“我下月八号生日你一定要来啊”,她就把电话挂了。 高季站在原地,袖子高挽,鼻尖微微沁出层薄汗,含笑望着她,显然在等她回复他上一句话。 谢佳菀走过来,绞了绞手指,说:“嗯,都听你的。”说完,她又觉得这话过于依赖,别有番亲昵的意味,顿感羞耻局促,又重新开口:“这趟我和你一起下去,然后咱们就出发去饭店吧,能多搬一点是一点,节省时间。” “嗯,那你拿不重的东西。” 谢佳菀笑笑,目光巡视了一圈,正想动作,又听到高季说:“汗快滴到眼睛里了,你能帮我擦一下吗?” 谢佳菀本就是个不会拒绝的性格,听到别人提出请求,她下意识应声,小跑到吧台抽了两张纸,再跑到高季身边,仰面抬手去替他擦汗,生怕晚一秒别人会等得不耐烦又或者汗真的流进眼睛里。 辣辣的,肯定会很不舒服。 刚才一顿动作她完成得很迅速,微微喘气,身上惯有的淡香若有似无伴着急促不稳的气息环绕着。 高季垂眸,看她玉莹莹的一张小脸泛着点嫣红,神色认真,眼睛水洗过般的清亮。低了头,去就她的高度,两人离得更近,怀中的集装箱碰到谢佳菀的手臂。 她猛然惊醒——他明明可以放下箱子自己擦汗。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住,静息的氛围里时空似乎被无限延长了。 谢佳菀抿了抿唇,惊惶似的,默默落下手中的动作。她脸上表情每一处细微的变化被高季尽收眼底,他了然一笑,不紧不慢站直了身子,从鼻底泄出声叹息。 “谢谢。” 谢佳菀低头将纸巾一横一竖折起来,即便很快就要丢弃的东西,她依旧很仔细的对待。 “高季,你喜欢我是吗?” “嗯。” 都是成年人,高季不会像年轻小伙子玩欲情故纵,极限拉扯,但先前怕她脸皮薄,会吓到人,适得其反,所以什么都没说,只体现在搬家、吃饭、替她解围等种种实际行动里。 但如今,她先主动开口问了,他也就如实回答了。 “一见钟情吗?” 谢佳菀脸热得滚烫,但还是直视男人很深邃的眼睛,促狭笑了笑,带点调侃的口吻。 “说实话,算不上,但对你印象很深没错。真的心动,大概是从我父亲手机里看到照片,认出你的时候。” 他将告白的话说得很冷静,平铺直叙,用没有华丽修饰的言辞。 谢佳菀不说话了,阳台的窗没关,刮进来一阵风,吹得她松散的发飘飘晃晃。 她原本束在脑后的发有一半是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散的,有一半是在医院门口被梁从深弄松的。 “你呢?” 谢佳菀无端被淡淡的问句一刺,重新抬起脸和他对视。 心底无限感慨。 原来,人真的会在不同年龄段经历不同的人和事,每个阶段,心境都迥然不同。 她和叶栩那段感情,兵荒马乱的,荒唐又轰烈,但最后败于现实。 现在她快三十了,和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人,真正接触的次数寥寥,但眼缘尚可,知根知底,哪怕有那么点心动,也完全是奔着过日子去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试探。 只有那个人,不管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还是二十几岁的成熟男人, 带给她的爱情,永远是生生不息的热闹繁华。 虽然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度过余生的细水长流。 但谢佳菀忽然觉得,这样未必不好。 或许,他们最后会变成彼此嫌弃的小老头老太太,把日子过得实实在在又枯枯燥燥。 她才不要和他那样。 高季看她眼睛里忽然涌出一汪晶莹,菱唇微翘,十分生动。 “你是觉得我还不错,适合娶回家过日子对吗?” 可一出口,话莫名有些尖锐。 高季看了她许久,沉声应了声,“的确,我年纪到了,但又分不出精力去认识新人努力让自己有感觉,家里人又催得紧,聒噪得很。你很好,我很久没有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好巧,原来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她喃喃出声,叹了口气,继而又对他说:“你前面一段话恰好也是我想说的,但很抱歉,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 “又或者,你要是觉得介意的话……” 高季温和打断了她的话:“我早说过了,我不至于这点度量都没有。我今年三十四岁,也有过很难忘的恋爱经历。” “我介意的是,你有没有努力让自己重新学会心动。” 他目光灼灼,落在谢佳菀微微怔住又懵懂的脸上,投下一片火红的阴影。 谢佳菀默默握住了掌心,喉头发酸,但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我有。” 很多事情,真是实实在在的真,但真的尽头是什么,谁也无法预知。 从新州回到南州后,梁从深恢复从前的做派,淡漠、冷静,在学术领域上保持一丝不苟的态度,私底下照常可以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原先摆停的工作,全都提回正轨,并且在短时间内高效完成。 改起论文来,更是雷厉风行,让原本松懈了一段时间的方青一众人提心吊胆。 灰溜溜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们围在一起往外走,讨论自己刚才被喷的次数。 梁从深改论文改得很严谨,连错别字都给揪出来,时不时冷冷丢个问题,眼风一扫,呷口咖啡,那种熟悉的懒散但压迫感很强的气场,让他们腿都软了。 于是他们一致认为,老板这是和女友和好了。 情路顺了,才能在事业上春风得意地压榨他们这群渣渣。 其实不然,梁从深没追回谢佳菀,反倒有段时间没去见她。但他很沉得住气,一颗心,因为她那句“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我愿意相信对于你而言也是如此”长久悸动。 他知道她同样深深爱着自己。 也给予他很深的信任。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熬了几个大夜,把手头积攒的工作处理完,梁从深向学院要了两天假,坐上了去陕北的飞机。 飞机仰冲穿越云层的那一刻,他的心似乎已经坠落人间。 稳稳当当的,迫不及待要带着真正的真相出现在她身边,然后正大光明地把她从别的男人手中抢过来。 梁从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像毛头小子要和人决斗争心爱的姑娘一样急不可耐。 ———— 真相越来越近了 我写这篇文心态特别容易崩,有时候可能需要时间缓冲,但我尽量5月初把正文写完。 -- 遗物 通过沉默娇,梁从深从阳惠勤那两个同乡口中得知了她老家的具体所在。 沉默娇在这件事中,无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过了最初那阵惊怒,梁从深对她反而无感。 因为他暗流涌动的思绪里始终有个清晰的念头:没有那晚,没有沉默娇自以为是的误判,这一切似乎也会在漫长时间里的某个节点准确发生。 没来由的,他第一次信服于宿命论。 就像他能在谢佳菀要彻底和他成为陌路的下一刻脱口而出全盘否定她的理论。 大概是因为路轩文那晚迷醉状态下得意洋洋出口的那句丧心狂言:喜欢老子的人,老子先睡,再让别人睡。 好像喜欢他的女孩,被人轮之前,能被他上,享受过他的给予,清白的身子被他先开拓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梁从深从小到大接受过太多女孩的示好,漂亮热辣型、文静有气质型,大胆的、含蓄的,他享受其中又轻视不屑,于是,他对想要对他发出信号的人有格外敏锐的洞察力。 包括在英国时,他能一眼识破盯上他的白种男人。 有个小学到初中和他同班九年的女同学对他长达六年的暗恋,女同学在班上是透明人,是专注学习的书呆子,别人很容易忽视她的存在,她似乎也清高不屑与一班混日子的富家小孩为伍。但梁从深早就注意到她每次路过他身边会脸红,只要是他迟到的日子,她桌角的作业堆会停留到早读结束。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后来初中毕业,那个女同学继续和他同校,她鼓起勇气表白,但那时候他已经成功把谢佳菀追到手。 他不是那种会拿别人的喜欢当作资本招摇过市或者作为赌注去试探谢佳菀会不会吃醋的男生。 但那时候他以为她这么个性格肯定不会挑明心意,突然接受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表白,梁从深像遇到了棘手难题一般无措。 和谢佳菀说,希望得到她帮助的时候,谢佳菀第一反应是觉得他自恋。 “你怎么知道人家暗恋你六年啊。” “废话,我又不瞎。” 谢佳菀想了想,认同了:“也对,我初中暗恋一个学长,毕业的时候跟人表白,被拒绝了,他说他其实早就察觉到我喜欢他……” 一抬头,被他阴狠狠的眼神吓一跳。 她吐了吐舌头,主动揽住他的手臂靠上去,嘀嘀咕咕:“谁少女时代没暗恋过人啊。” 喜欢一个人,是藏也藏不住的。结果只取决于,喜欢的那个人喜不喜欢你罢了。 可梁从深从来没有感知过来自阳惠勤所谓的“喜欢”。 这段时间,他把那段遥远模糊的记忆翻来覆去,想要从中捡起细枝末节,但奈何时间久远,很多呼之欲出的模糊线索像又回到最初的状态,突然间就断了。 但他可以确认的是,阳惠勤喜欢的不是他。 如他所了解到的一样,阳家穷困潦倒,在黄土村庄的山头,独家独户,靠犁田贩卖一点庄稼换微薄薪资维持生计。 阳惠勤当年的吸血鬼弟弟也长大成年,听人介绍,出去打了几年工就喊累回来,整天吊儿郎当,没钱娶媳妇就抱怨:“当年朝我姐学校要的那笔钱就应该留着,供我读什么书啊,反正我也考不上……” 梁从深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和被撵出来的人撞到一起。 阳勇勤叼着半根烟,头发乱成鸡窝,胡子拉碴,但五官生得极其标志,尤其是眉眼,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偏圆,眼珠子发亮,和阳惠勤很像。 他和梁从深差不多的身高,但耸肩驼背的,身上是一眼盗版的某运动大牌短袖,形象气质欠佳。输了钱又刚吵完架,他正要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不长眼,可一扭头,莫名被梁从深似笑非笑的样子震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恢复痞气,眯眼将梁从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你谁啊。” 梁从深皮鞋衬衣,手里拎着两盒名贵礼盒,对他的无礼没有任何不悦,温和颔首:“请问这是阳惠勤家吗,我是她朋友。” 阳勇勤一下变了脸色,眼神带了几分警惕不住打量梁从深。 恰逢屋里走出来一个矮瘦妇人,皱眉冷面看着梁从深。阳勇勤突然笑出声,像发现什么稀奇事儿,扯着大嗓门招呼人:“妈,他说他是我姐的朋友。我姐还有这么贵气的朋友呢……” “去!”阳母呵斥了声,随即露出一个虚虚的笑:“你说你认识我们家惠勤?那你知不知道她死很多年了。” 尖酸刻薄,毫不避讳提及自己女儿的死,那笑和她儿子一样带着丝看好戏的戏谑,令人不适。 梁从深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烦躁厌恶,依旧春风满面,说:“惠勤出事的时候我人在国外,最近回国,想来看看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礼盒,“带了点东西来问候,聊表心意,望你们笑纳。” 瞥见里面还夹有几沓显目的红钞,阳母瞬间眼睛发亮,和阳勇勤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是惊是喜,捅了捅儿子的手臂,“哎唷”一声喊出来。 “我可怜的女儿走了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肯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我苦命的女儿啊……” 说来就来的悲恸哭喊,看得阳勇勤都是一愣。 梁从深面色冷冷,道了句“阿姨节哀”便再没有耐性陪人演戏。 被人领进去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酸腐连同糠屑臭味顶得人胃水翻涌,梁从深是城市长大的贵公子,显然对这样的环境难以适应。阳母拿把蒲扇在旁边扇个不停,殷勤切切,把梁从深当贵客供起来。 “我想看看她的遗物,不知道方不方便。” 梁从深单刀直入,迫切异常,阳母只是短暂作思,便带着人往里面走。 对这样的家庭,钱是最好用的东西,可一时间,梁从深心底竟也无端生出些凄凉。 来之前,梁从深一直担心阳惠勤的东西会被这家人扔掉,可后来听说,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捧着阳惠勤的东西回桐城医科大哭冤。 丧心病狂至此。 这个家早就没有了阳惠勤的房间,她的那些东西全都被丢到羊圈。阳母招呼梁从深坐着喝口水,使了个眼色让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的阳勇勤把东西清理清理给人捧过来。 梁从深摆了摆手,亲自走过去:“不用麻烦,我就看看。” “睹物思人,我们平日不敢看那些东西,但又不舍得扔,所以就丢得远远的……” 阳勇勤轻轻啐了口口水,翻个白眼,心说:这娘们儿真能演。然后捧着那几沓钱一溜烟蹿出去了。 阳母反应过来,“啊”尖叫一声,追出去,泼妇一样嘶声大喊:“你个兔崽子!给我回来!” 滑稽比小丑不如。 梁从深独自走进去,蹲下来,拍开杂乱的草和石头大的羊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呼吸微促,连他都未曾察觉。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于他而言,这是放手一搏,是生的希望。 可翻来翻去,无非是阳惠勤大学期间获得奖状证书,甚至还混有初高中的。这些都是这个女孩子的功勋章,足够说明出身清贫的她没有自甘堕落,优秀得令人动容。阳家就是需要拿这些东西去向学校索赔——我这样家庭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可她在你们的地盘出事丧命,你们毁了一个家庭的希望。 梁从深渐渐有些燥,眼底蹿上点点火光,可突然,他看到一张“校园十佳歌唱组合一等奖”的证书。 那场歌唱比赛,他也在台下。 四个女孩各司其职,谢佳菀拉小提琴,阳惠勤担任主唱,各有各的光芒,聚集在一起,闪耀如彗星,永不会被泯灭似。 紧接着,他摩挲到奖状后有张硬质相片,一动,就跌落在地。 梁从深的眼睛里顿起风暴,瞳仁黑沉沉的,心头猛遭一击。 是他在谢佳菀的书柜夹层看到的那张照片——四个美好的女孩子牵手谢幕。 不同的是,谢佳菀的那张崭新如初,光滑平整。而这张上面,谢佳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被人用加大的记号笔划了一个叉。 梁从深脸色发白,毛孔涔涔冒汗,是冷的、虚的,全身都在抖,抓住相片一角的指节发力,关节咔咔作响。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堆被遗弃的东西顿时爬满了虱子,令人感到厌恶作恶。 同时,从体内深处,传来深深的恐惧。他头重脚轻,浑身血液都在逆流,想站起来,却一下跌坐在地。 手抚上额上跳动的青筋,梁从深忽然开始流泪。 难道是他想多了。 如果阳惠勤喜欢的人是路轩文,是为路轩文去的派对,那她为什么要这么憎恶谢佳菀? 曾经相见恨晚的好朋友,她却要谢佳菀亲眼看到她死,毁坏谢佳菀的第七封情书,划烂谢佳菀的脸,让谢佳菀余生都背负她的死亡…… 梁从深屈腿坐在羊圈角落,最后一抹夕阳的余光悠悠斜洒到他身上,独独勾勒出男人颓丧苍凉的一团影子。 -- 录音 谢佳菀动用了公休到南州参加荣乐昕的生日宴会。 荣乐昕想留她多住几天,可谢佳菀却毫不领情,“我早早动用宝贵的公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荣大小姐!” 两个人叽叽喳喳,许久未见,依旧闹作一团。 荣乐昕疑心她是因为梁从深所以不想在南州多作停留,也不拆穿她,只轻佻抬她的下巴,眯眼打量,吐了口气:“开心点,姐的生日会全是帅哥,各种各样的。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不得把他们迷死。” 谢佳菀被她说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脸也红了,那娇羞样子逗得荣乐昕搂着她开怀大笑。 “你脸皮这么薄,到底是怎么和叶栩还有梁从深这种人勾搭上的。” 谢佳菀恍惚,在热闹的欢乐场里再次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荣乐昕见她姣好的面容上总挂有一丝悲伤,换了个话题。 “还没说呢,那个搬运工是什么类型的。你上次只给我说大你五岁,不会是那种老古董吧,你今天穿成这样来这种场合,他会不会查岗把你说教一通。” 谢佳菀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裙子是荣乐昕选强行让她穿的,抹胸裹身裙,其实还算正常,荣乐昕的话分明是故意调侃。她又羞又恼,哭笑不得:“没这么夸张,人家留美人士,思想比你我还开放。” 荣乐昕缓缓吐了个烟圈,眯眼打量谢佳菀的脸,“哦”了一声:“有情趣的老男人,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谢佳菀嗔她一眼,坐回座位转了个身,不再理她了。 这时有荣乐昕的朋友过来敬酒祝她生日快乐,不怀好意地笑:“你那个富二代炮友呢?” 唐旻正那个圈子不肯认荣乐昕的身份,殊不知唐旻正在荣乐昕的朋友圈里也只是个炮友而已。 谢佳菀忽心生疲倦,难辨心中滋味,抿了口酒,耳边忽然一阵热闹。 荣乐昕吹了声口哨,嗓音娇媚:“这不是来了。” 谢佳菀下意识扭头,心里隐隐期待看到某个身影,像上个灯红酒绿的场合,好像唐旻正出现,梁从深也会出现。 唐旻正打扮得贵气逼人,头发全梳上去,神采奕奕。 可他身边的人,是路轩文,相似的人模狗样。 脑中轰然炸响,酒杯险些从掌心滑落,谢佳菀化了精致淡妆的脸在幽蓝灯光下惨白一片。 她所有反应都落在迎面走进来的路轩文眼底,男人薄凉的唇微不可见勾了勾,仰了仰下颌,眯眼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死亡角度和灯光,但架不住柔雅的气质和精巧的五官摆在那儿,一脸震措惊惶,尤其加上眼睛里那点闪烁的恨意,别有一番风情的美。 唐旻正和荣乐昕其实又闹了段时间的不愉快,想趁着她生日把人哄好,所以还没来得及把梁从深在会所将路轩文暴揍一顿的八卦说给她听。 唐家和路家有合作关系,唐旻正结束会谈赶来生日会,谁知道路轩文主动提出要凑个热闹。 梁从深和人闹翻了,唐旻正没有。他们这个圈子有不成文的准则和规矩,才不会像校园里的混混玩分帮结派这套。 唐旻正没必要得罪路轩文,梁从深也没让他这么做,他要凑热闹,那就凑呗,反正就是多杯酒的事。 更何况,唐旻正还记恨着上回路轩文拿荣乐昕来打趣的事,他突然决定做一件事:在人前认定荣乐昕的身份。 谢佳菀坐在原地,身边的沙发冷不防凹陷下去一块儿,浓烈的香水味混合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如狂风席卷,谢佳菀把指甲扣进肉里,努力平复颤而抖的呼吸,扭头对上路轩文的眼睛。 “佳菀,好久不见。” 谢佳菀目光冷冷扫向他伸过来的酒杯,胸口忽然痛得痉挛,满脑子都是阳惠勤最后那抹笑意和梁从深颓废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 她从零星的意识里想起来:荣乐昕是被这个人渣逼死的,梁从深背后的伤是被他捅的。 而梁从深告诉她,路轩文亲口承认,当年是他强暴了阳惠勤,并且还让人轮了她。 口腔里漫上浓稠的血腥,谢佳菀浑身发抖,想把他千刀万剐,但她的眼球在暴胀,五脏六腑都顶到嗓子眼,绞痛如刀割,止不住想呕。胸腔的气压快要将人炸成碎片,她颤颤巍巍起身,踩着高跟鞋摇晃走出去。 路轩文纹丝未动,嘴角噙一抹幽深笑意,等谢佳菀走出去,才用那支刚取下石膏的手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伸出舌,漫不经心舔了圈。 谢佳菀跌跌撞撞,眼前华丽的装潢跌倒震荡,她大口大口喘气,像被困在实验盒里的动物,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耗尽精力慢慢死去。 忽然,她撞到一具硬如精刚滚烫如火的身体,下意识弹逃出去,却被人紧紧握住香肩。 “佳菀姐,跑什么?” 初听闻这个称呼,谢佳菀的眼泪一下就在聚拢起来,可很快,她分辨出这不是他的声音。 他的“佳菀姐”喊得人心颤又软,那种不怀好意,满是温情的爱意。 可这声“佳菀姐”奸恶油滑,令人毛骨悚然。 耳垂全是浑浊浓烈的气息,谢佳菀整个人僵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一滴泪亘在眼睑处,怎么都掉不下来。 路轩文从后贴近她,这个角度看谢佳菀,挺翘的鼻尖更显可爱,红唇饱满,阵阵清香撩人心痒。 软体在怀,路轩文忽然将人一扳,手指重重压上她颤抖不止的唇,邪笑:“梁从深那小子哪来的好福气,能追到像佳菀姐这样绝色的好姐姐。” 谢佳菀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声响,又惊又惧,根本来不及细想他的话,脑中只惊闪他做过的禽兽行径,扬手要打他。 可挥出去的手腕,被牢牢定在半空。路轩文一手插兜,一手轻而易举抓住她的细腕,魅惑的眼紧盯她,然后吻了吻她的手指。 谢佳菀眼睛瞪大,浑身如遭电击,一股深深的恶感冲到喉头,拼命抽手,却被他握得动弹不得。 “你想干嘛,又想轮奸吗!” 话说出口,谢佳菀觉得整个人都被撕裂,可路轩文依旧用一双深不可测的眼好整以暇地看她,幽幽开口:“嘘,是不是梁从深告诉你,我当年是这样对阳惠勤的?” 谢佳菀宛如一具残破的躯壳,眼神失焦,摇头又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去推他。 “你这个人渣!” 她那点力量对路轩文这个大男人而言微不足道,他淡淡笑着,岿然不动由她打,更享受那点似猫挠的悦感。 突然,他眼神一暗,抬手捂住谢佳菀的耳朵。 谢佳菀被他的双臂桎梏住,感到耳蜗里多了个冰凉的硬东西,她一下子静下来。 因为耳朵里,清晰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一把清甜软糯的好嗓子,天生适合舞台。开学第一天,她走进宿舍,就被那句“你好同学”深深迷住。 她总喜欢缠她给她唱歌,然后毫不吝啬夸奖她:“阳惠勤,你不当歌星真的好可惜!你去选秀吧,我天天买奶给你投票!” 谢佳菀一下就哭了,眼泪没有过渡地一滴一滴连成线滴下来。 曾经每天都能听到的声音,因为遥远的时空,又几许陌生。 “对,我喜欢你,你上我好不好,我可以学……” “在酒吧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可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到我……” “路轩文,你不是人……” 断断续续的娇喘里,少女因为情欲而染上妖媚的细腻嗓音从害羞带怯的雀跃欣喜变成低弱绝望的怨斥不甘。 谢佳菀瘫倒在地,死死捂住嘴巴,耳廓被异物积压的痛震到颅骨。一颗心,烂成腐物。 因为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一声重过一声的粗喘吼叫里。 “谢佳菀,老子早就想看你在我身下哭着求饶……” “佳菀姐,这样叫是不是更有情趣,你和梁从深做的时候是不是他会这样叫你……” “他小子哪来的福气,佳菀,和他分开好不好……” “操你妈,闭嘴!不要说话!” 一声咆哮后,耳机里哔过一阵电流声,穿人骨髓,谢佳菀浑身痉挛。这一下,落在路轩文眼里,无疑于高潮时的颠挛。 他脑子里早就是绮丽香艳的画面,眼睛通红,血脉贲张,想狠狠操弄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又无助可依的女人。 六年前就想。 他不会真心喜欢哪个女人,只有想上哪个女人,没有他睡不到的女人。 可谢佳菀,他六年都没有机会让她倒在他身下。 他把人往上一提,呼吸急促,动作攀上她发凉僵硬的身体,咬牙在她耳边说:“六年前如果是你去了那场派对,就不会发生轮奸这种事了。我怎么会舍得你被别的男人睡呢。” 他原本想的是,哪怕梁从深在场,他也要让那个目中无人的毛头小子亲眼看他的女朋友如何承欢在他身下。 只可惜,谢佳菀没出现,是阳惠勤盛装出席。 路轩文将火全发泄在她身上,她不是喜欢自己吗,那就给他操啊。 其实不仅有录音,路轩文干这种事,总会录像,包括五个男人进入房间后的画面,他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独自欣赏。 事后,他看到自己竟然在睡阳惠勤时候把她当作谢佳菀,有过一瞬间的耻辱,由此更痛恨梁从深。 不仅在学业事业上压他一头,连他看上的女人,都让他占去。 他的一只手被梁从深弄得要残不残,他必须要撕毁他最在意的,连本带利,把六年前就求而不得的东西一并讨回来。 谢佳菀一动不动,宛如死人,就在她被路轩文扛起来的瞬间,一个黑影重重压过来,路轩文欲火焚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连连后退。 谢佳菀落入一个滚烫而颤抖的怀抱,蜷缩成团,死死抓住那抹熟悉无比的白衬衣。 唐旻正看到刚才那一幕,后怕得背脊蹿火,要是真出什么事,他和梁从深兄弟不用做,和荣乐昕也到头了。 忿恨交加,在梁从深挥拳击倒路轩文后,他冲上去把人钳制住。 不多时,乌泱泱冲进来一群黑色制服持枪的刑警。 路轩文面露惊恐,下意识想起身就逃。 作恶多端的魔鬼,其实也会怕人。 “不许动!路轩文涉嫌六年前桐城医科大女大学生坠楼一案,现在已被警方逮捕,请配合调查!” 谢佳菀被一股坚定的力量往上抱起,原本歪斜挂在手臂的身体如羽毛一般落进温暖的怀抱。 梁从深眼角发红,下巴抵住她发潮的发顶,唇轻轻摩挲着,大掌抚过她凌乱的长发。 世界一片轰鸣,熙熙攘攘,谢佳菀被泪水堵住的耳朵里,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都过去了,菀菀,别害怕,我在。” -- 追求 就在梁从深要放弃的时候,他撑着沉重坠碎的身子起来,踉跄了一下,碰倒了那堆东西。 尘土草屑,腾空而起,污浊了眼前的花花世界。 受惊的母羊蹦起前蹄,在显露一角的白色信封留下半个形状的梅花印。从四周凌乱散落的物什推断,信封依旧是从大堆荣誉证书里掉出来的。 梁从深对信尤为敏感,他快速走过去蹲下,凝神看了片刻,才缓缓抽出来。 不同于发现那张合照带出来的薄薄一张奖状,这封信是夹在证书壳子里的,壳子有一定厚度,而信纸纤薄可忽略不计,藏匿得极为隐秘。 看得出来,放信的人并不希望它轻易问世。 但隐隐约约有种执念——将它存留于世,以此证明什么。 信没有封口,抽出来看到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红,梁从深眉心拧痛,向来镇定的大男人体内掀起恐怖海啸,下意识要将血淋淋的一颗人心扔出去。 他忽然就想到,当年谢佳菀看到那第七封信时会怎样? 她这么娇怯胆小的一个人,一只小虫突然飞逼到眼前她都会吓得从椅子上跳叁尺高。 梁从深干痛的眼球再次逼上热意,捧着信的手止不住地抖,杀人的心都有。 可人已经死了,死了也不放过她“最好”的朋友,多可恨。 开头那行娟秀小字闯进视野的瞬间,梁从深就什么都懂了。 “这是一封也许永远不会有人读到的情书,但本来,我也只想写给你一个人看。路轩文,可你会想看吗?” 梁从深的猜想没有错,阳惠勤喜欢的人是路轩文,她是为了路轩文去的派对。 可路轩文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的世界里,阳惠勤不过是一个有点姿色的贫苦女大学生。只可惜,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有姿色、穷得要死就想攀附权贵的女孩。 阳惠勤真没什么惊为天人的特别之处值得路轩文多看她一眼。 但送上门的处女,路轩文没理由不睡。 在亲眼看到真相与自己心底预期的答案重合时,梁从深却没有拨云见日的畅快松懈,相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野蛮生长、荆棘丛生。 她既然喜欢路轩文,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喜欢的是他?毁掉谢佳菀写给他的情书、从她面前跳下去、破坏相片上谢佳菀的脸,造成一种假象——她因为爱而不得他,所以痛恨谢佳菀,要让谢佳菀带着痛苦自责活下去。 那如果等量代换,她喜欢的人是路轩文,她是因为爱而不得路轩文,所以痛恨谢佳菀。 为什么喜欢路轩文,要恨谢佳菀呢? 梁从深猛地睁眼,气流在体内乱窜,所经之处,连根拔起那些阴暗的情绪。 路轩文心心念念的女孩,是谢佳菀! 梁从深抓着信纸的手缓缓聚力,青筋暴凸,脸色苍白,嘴唇却呈现出罕见骇人的紫绀色。 他强忍住盛怒,在无数微小庞杂的心绪——珍宝被觊觎亵渎的愤恨、越来越接近真相的忐忑、想起阳惠勤是怎么死的后怕,步履维艰地读完了篇幅不长的所谓情书。 当“你插我叫的却是谢佳菀的名字”、“这场巨大盛宴是你为谢佳菀而设”、“我好恨谢佳菀”、“为什么你只想睡谢佳菀”这些字眼进入梁从深猩红的眼睛时,里面瞬息燎原又瞬息只剩枯败的灰烬。 信末尾落款有阳惠勤的名字,开头、结尾,一封信该具备的标准格式,一应俱全。但那抹枯成于黑的血色,点印在名字之上,让这封倾吐了一个少女笑与泣的生动情书,骤然变成控诉呈词。 梁从深想吐,生理上那种不可抑制的逆反冲动。 信中写了,这是她的处子之血,可混杂的却不止是她心仪男孩的乳白色精液。 “我在想,如果今晚来的是谢佳菀,你会不会也会安排五个男人走进我们温情未散的房间。只要你回答‘会’,我都会好受一些。但,这改变不了你在和我做爱却喊的是她名字的事实,这无疑是对我最大的羞辱。你把我一片赤诚的美好感情,狠狠践踏。 我会去死,但我知道,你就算知道我死了,也不会有丝毫后悔和愧疚。我不过是你泄欲的工具,和那些你睡过的无数女人一样,睡过就可以扔掉。这样也好,如果你的余生会因为谢佳菀而多记得我一点,记得你曾经睡过谢佳菀的舍友,对我而言,更是耻辱。我在天上、在地狱,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但我真的好爱你,我被你深深迷住,我怎么舍得让你坐牢,让你被恶鬼缠身。可你和谢佳菀,我总要恨一个人,总要一个人在这阳间未来的五六十年里如置身炼狱,陪着我。因为我太孤单了,我太怕一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 你放心,谢佳菀很快就会和梁从深分手,她善良得像天使,心总是很软,情绪易碎易泛滥,有一回,她忙得忘记给我带饭都愧疚了一个月。我毁了她写给梁从深的第七封信,他们曾经约定过,叁年时间,写满七封情书,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但我告诉她,我是因为喜欢梁从深才死的,她就会带着愧疚过一辈子。第七封情书送不出去,他们就没办法永远在一起了。 但你别误会,我不是给你创造机会,我会告诉谢佳菀,是你强奸了我,我才活不下去,她同样会恨死你,离你远远的。我好恶毒是不是?我破坏了我最好朋友的爱情……我甚至想你也死。 我还是好不甘心怎么办,我想你陪我一起死,你该死不是吗,这样对我。明明我一次次哭求你、抱紧你,说我只想和你做爱,可你还是让那五个人把我当母狗操。你最后留给我的,只有这根红绳,镶金,很贵重吧。你看,像你们这种人,做坏事都不稀罕把犯罪现场处理干净,多嚣张。我以前始终相信,恶人有恶报,自有天收,只是时机未到。 我好矛盾,想你铃铛入狱又不愿看你剃个光头蹲监狱的狼狈样子。因为在我眼里,你永远这么放荡不羁,如狂风过境我单薄枯燥的世界。我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良心是留给你的,我能保证谢佳菀不会去报警,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潇洒日子,只是遗憾,从今往后,我只能作为鬼偷偷看你了。自始至终,我都是偷偷看着你。” * 时过立夏,二十四节气的第七个节气,夏季初至,蝉鸣声声起,绿枝在喷金洒火的日光下鲜嫩新亮,勃勃生机。 正午的日头最毒辣,散去喧嚣,空气潮闷,热得令人倦懒。昨天凌晨叁点从急诊连着往病房送上来两个病人,病情危重,一个肺栓塞待排查,一个慢阻肺急性加重期,谢佳菀处理完他们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可刚躺回床上值班室的电话又叮铃作响。 护士急促的呼叫声在电流中炸响,谢佳菀一下子睁开眼,心脏快要蹦出来。 “值班医生,4床心跳骤停!” 这个时候,谢佳菀不会哀怨她自己也被吓出心脏病了。人人都怨生活苦,是因为死本身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和护士四五个人轮流人工按压接近一个小时,病人恢复窦性心律的时候,天也大亮了。 写抢救记录、补病历、交班,忙到十二点多,谢佳菀才头重脚轻地走出住院部大楼。 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感觉视野四周有圈黑影,如墨染开,连炽烈的阳光都刺不进来。 一阵冷香迎面扑来,在热闭的空气中,丝丝凉凉的,令人不自觉卸下疲倦想去依恋。可她没有动,淡淡瞥了眼高大英挺的撑伞男人——活脱像忠诚的骑士。 “你怎么每天这么闲,大学教授的差这么好当吗?”她语气不善,淡淡讥讽,梁从深满不在意,换了支手拿伞,靠她近一些。他在冷气很足的车等了叁个小时,耐心十足,肌肤透凉,想散化掉她满身的黏汗热息。 “你们医院这么抠门吗,空调都不舍得开。”他微微皱眉,伸手替她撩开凌乱黏在颈脖的碎发。 谢佳菀一下清醒,动作敏捷,稍稍往外一偏,躲开了。 “有事说事。” 梁从深没有过激的反应,嘴角噙笑,从容淡然,凝视她不施粉黛布满疲态的脸,说:“我回来给看我奶奶,今晚回去,你可以搭便车。” 谢佳菀秀气的鼻子微微皱出纹路,依旧冷着脸:“我搭什么便车?”她觉得他脑袋坏掉了,可很快,她惊惧反应过来,上夜班上到脑袋不清楚的人是她! 她明天要去南州学习叁天,原本要与她同行的同事因为想提早去逛街游玩,昨天就已经出发。谢佳菀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想欠人情找人调班换班,麻烦。所以她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下了夜班回家洗个澡再慢悠悠去搭动车。 但昨天夜班事情太多,她忘了订车票,现在时间也比她预期计划要迟了几个小时。一颗心顿时又烦又躁,像放在烈日上煎烤一般,脸蛋红得泛光,熟成梅子色,清秀的面上情绪百转千回,由惊到怒,由怒到怨,最后恹恹的,显得特别可怜。 梁从深将她生动的表情尽收眼底,原本想借此调笑两句,可眼角的弧度还没完全展开,他就敛起情绪,心绪泛滥,整个人被镑数很大的秤砣拴锁着下沉,无声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劳累过后的倦容, 临床工作有多辛苦,他再清楚不过,她苦苦挣扎,有种悲凉又磅礴的舍己精神,让他疼惜。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学习?又是我妈告诉你的?”她冷冷睨他一眼,语言尖锐,转瞬间就充满戒备。 梁从深被她黑眸中锐利的光刺了一下,无言以对。那件事,的确成为了无法轻易抹去的芥蒂。 有些事,不再提或许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可有些事不是这样。 他抓住她的手,不顾挣扎,用巧劲一根根温柔攥紧,低姿态放缓语气:“我错了,不会再有下回。这次也不是,你知道,我要从中心医院知道你的工作状态不是什么难事。” 谢佳菀听了更厌恶,奋力甩他的手,可他看似漫不经心,力量却大得令人心惊,一双多情又寡淡的眼,里面迷雾重重,就这样看进她心底。 晃眼间,仿佛是那个只有十五岁向心仪许久的女孩告白的少年,顽固、执迷、自信,身上那股浓烈的朝气令人胆颤。 谢佳菀没有力气和他挣,泄了口气,一下感到天旋地转,被他顺势往回一带,落进坚实滚烫的怀抱。 日月盈昃间,她仿佛回到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四周全是腐臭的味道,不透光的黑暗,只有他是干净清爽的,是光明如辉的。 “菀菀,我送你去南州好吗?”他想为她做任何事,做成哪怕一件不足为奇的事。想占据她的生活,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清凉的唇不住摩挲她发油的鬓角,气息比夏日炎炎的热浪还要剧烈。 她哽了一瞬,细若蚊声:“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可在他满眼阴霾就要被驱散的时候,又听到她说:“如果你不介意被别人议论和一个有男朋友的人纠缠不清的话。”说完,她在他怀中仰起脸,光和角度的缘故,那上面,仿佛湿漉漉的,有片晶莹的水泽。 他搂着她腰的手骤缩,可她太瘦,稍微用点力就感觉能触碰到她的内脏,他又匆惶惶松手,兵荒马乱,眉间那一丛狂跳。可她就这样定定望他,脸上有丝古怪的悲伤。 “你听到了吗,如果你不怕自己名声被败坏,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我这个人太软弱,但我男朋友未必是这样的人。” 说着说着,她竟然腾出手去抚平他领口的一丝褶皱。他这个人最拘小节,维持个人形象的标准精细又高。 梁从深的大脑卷过一阵沙尘,黑眼睛阴阴郁郁的,再淡定不了去捉她诱人的手。 “菀菀,你在说谎,你不会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确定关系。” 可话说完,他无端想起叶栩,眼中前一秒还狂傲的挑衅瞬息变暗,被碾碎成渣。谢佳菀同样静默异常,心尖泛酸,却还是沉沉冷冷地告诉他:“我们双方父母见过面了,都觉得对方是合适的人选,进展顺利、氛围融洽……” 剩下的话尽数被堵在口中,他捏住她的下颌,偏头狠又精准地吻下来,含住她苍白但繁忙的唇,用力啜吮两下,继而温柔地碾转,沉沉气息拂得她鸡皮疙瘩,“不准说。”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踮起脚尖,不想整个人的支点只在被他掌控钳住的下巴。但他吻下来的那个瞬间,她散成一堆骨架,无法在他怀抱里重新拼凑,只能紧紧攥他的衬衫,仰头承受他施予的黑色风暴。 他的指腹如磨砂质感,来回摩挲着她的脸颊,两额相抵,他轻笑一声:“嗯,我知道了,请问追求你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麻烦人美心善的谢小姐一并告知。” 末了,他低头下去含住她的耳珠,音调低哑散漫:“我都不担心我的名声,佳菀姐你比我急呢。”说完,也不管她脸热挣扎,把人搂紧,压紧她侧耳倾听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 “我说过,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双方父母见过面又如何,我爸妈和叔叔阿姨不知道见过多少面,如果这样就能决定两个人的一生,那你早就是我妻子了。” 前半句话分明郑重,不容置喙,有孤注一掷的孤勇,可之后的话,又分裂似的漫不经心,尽在掌控般悠然从容。 听得谢佳菀心惊肉跳,觉得耳边的心跳庞杂又充盈,没有枯竭的势头有力跃动着。 -- 开始 后来,她在副驾迷迷糊糊睡过去,他替她调整前面空调的风向,手臂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鼻息。 她强撑着眼,想以此抓住飘渺的什么,低语呢喃:“就这样吧……” 梁从深沉浸在她捉摸不定的情绪里,化身一只脱离了群体的鲸,在她的海洋里浮浮沉沉。 谢佳菀回了趟家,匆忙洗了个澡,又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就在刘芝秀的唠叨声中出了门。 “小季不送你去车站啊?” 有了“准女婿”,刘芝秀连自个儿老公也不使唤了,每天无时无刻试探谢佳菀的态度及她和高季的相处状态。 现在这桩好姻缘,可就等着她家宝贝女儿点头了。刘芝秀恨铁不成钢,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和高季接触满打满算也有快两个月的时间,双方也吃过饭玩笑也开过了,知根知底,可谢佳菀还是没正式点头答应和高季交往。 去探高季口风,对方也是个死心塌地的态度,说“愿意给佳菀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 还考虑什么啊,刘芝秀生怕最后事情黄了,她在老同学一家面前抬不起头,被人背地里指责“不知好歹”。 不过再怎么急,她也不敢再逼谢佳菀。 谢佳菀匆匆又有点冷淡地丢下一句“屁大点小事别老麻烦人家”就下楼了,留下暗自失落惆怅的刘芝秀。 一口一个“人家”、“你的”、“我的”,哎,其实女孩子有时候不用过分矜持分得这么清的。 刘芝秀踹了脚在客厅沙发光着膀子小憩的谢敬文,把他当出气筒:“你这个女儿恐怕看不上人家高季,你赶紧再联系联系你那边的同学,看看他们的儿子侄子什么的。” 谢敬文动都没动,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开口:“你别阴阳怪气的,什么叫小菀看不上,感情这回事,全凭感觉和缘分,你这话说得我们家女儿多不知好歹一样。” 刘芝秀气得要死,看见这父女俩就烦,起身要回房间的时候,心中一动,转身跑去阳台张望。 他们家阳台位置视野极好,能看到小区对面的街道。可看了半天,只见谢佳菀一个人走出去。 谢佳菀当然不会让梁从深在楼底或者小区外光明正大的等着,走出单元楼的时候,她快速扭头看了一眼,险险和刘芝秀的目光触碰到一起。 她又惊又窘,还有些生气,捂着怦怦跳动的心脏,轻吁口气。 像回到那时候背着父母和梁从深早恋一样,心惊肉跳,但又有些小刺激,妙不可言的感受。 梁从深又换了辆雷克萨斯,停在小区后面的街道。他原本在闭目养神,可心有感应似,一睁眼就看到那个纤薄柔软的身影慌慌忙忙如蝶飞过来。 副驾的门被打开的瞬间,热气涌动,连带着外面被高温蒸发的喧嚣,涨了又落,最后归于平静。 她走出些汗,撩开刚吹干的头发,本就白皙娇嫩的脖子上露出晶莹莹的一片,以手扇风,红唇微张,水光漉漉的眼睛还时不时东瞟西张。 梁从深笑而不语后仰,摩挲着下巴看她许久,忽然俯身过去给她系安全带。 “偷上我的车是不是感觉很刺激?” 谢佳菀不妨他突然动作,全身僵在那里,听懂他话中调侃和隐隐挑衅后耳垂“唰”一下上了色,一脸薄怒,扭过头不给他任何回应。 她刚洗过澡,坐上来的一刻,馨香瞬间充盈整个车间,扑洒了整瓶香水一般浓烈。 头一扭,凉滑的头发拂到心底去。 对梁从深而言,这是鲜活动人的久违时刻。 谢佳菀看不到他骤然暗沉的眼睛,只是望着外面的悠悠蓝天,恍如隔世。 梁从深捺住燥热,吐出口气,平稳驶出去。一路上,车厢连音乐都没有,干巴巴的,气氛沉默得令人晕沉。 谢佳菀还是睡不够的样子,好几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但都立马转醒,偷偷掐自己的手,怕被他带去深山老林,不敢睡着。 他默默将她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忽然轻声开口:“路家色情产业链被一锅端了,路轩文后日庭审,想去看吗?” 余光里,秀挺的身姿单薄却有力,背脊发直,侧脸冷淡,可一双低下的长睫毛不停地扑闪,出卖了她内心的焦灼。 “不关我的事。” 梁从深笑了笑,说不上来是个欣慰还是宠溺的意思。 “好,不想去就不去。”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她孱弱急促的呼吸声,发狠起来,也像小猫,没有任何威慑力。 “从今以后你不要和我提他们,我不想听。” 心头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惊痛,梁从深突然就很想拉住手刹抱一抱她轻颤的身体。 他知道这对她而言太残忍。 付出过真挚心意的友情,毁于一旦,她痛恨自己被最好的朋友戏耍,又痛心最好的朋友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就要毁灭她。 明明她这么无辜,被禽兽觊觎却蒙在鼓里,被迫背负一个沉重的噩梦六年,和这么爱她的初恋男友分手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覆水难收的地步。 梁从深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间也是痛的,他的怨恨不会比谢佳菀少,但他知道,她才是整件事里最难过痛苦的人。 路上,谢佳菀还是睡着了,淡眉紧蹙,眼角有光。 或许在梦里,曾经真实美好存在过的历历场景也成了废墟。 那首《给电影人的情书》总有悲情的影子,颂歌变为了哀调,随着歌唱着它陨落的年轻生命飘然远去。 进入南州市区的时候夕阳正好,车流攒动,谢佳菀似乎是被封闭车窗外的繁华吵醒,嗓子发干:“送我去酒店。” “好,地址有吗?”掌握方向盘的人答应得很爽快,同时腾出支手去给她拿矿泉水。 谢佳菀接过来了,拿在手里抚摸许久,淡淡开口:“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不知道我学习要住哪个酒店?” 脆生生的,像朵带刺的玫瑰,但是含羞欲放的那种,色厉内荏。 梁从深心情大好,驱车的疲惫一消而散,视野豁然开阔,霞光万道似乎是专门为他黑色的雷克萨斯铺展。 弯了弯嘴角,他什么都没说,打方向盘变了个道,就惊得她低呼:“金海酒店,我住那里。” 生怕他直接把车就开回他公寓了。 “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懒懒散散应了声,甚至吹了声口哨,阴霾散尽。 谢佳菀却还是很烦累,搞不懂他怎么做到永远随然,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影响他。 想起十八九岁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被他带的心态松泛,学着叛逆、随心所欲,那样的确很自在。 因为她不用承担后果,全都有他在背后撑着。 和他约会,高数作业没写完,他一个高考生能帮她轻松搞定;返校前他拉她去爬山看夜景,结果白天累得要死睡过头,她骂骂咧咧怕赶不上飞机,他就用摩托载她一路狂飙;生理期她很想吃冰激凌,他看她忍得难受,什么都没说买来一个蛋筒,她吃完就开始痛,他就又跑去麦当劳要热水,搂着她坐在公园长椅讲笑话分散注意力…… 太多了。 她循规蹈矩的生活是因为他而变得丰富,冗长平淡的生命是因为他才变得鲜活。 后来推开他,她照旧习惯随心所欲,但总是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丝毫不尽兴。 梁从深扭头看她,薄薄的金光在她软白的脸上停留,细小的绒毛都分明可数,粉嫩的菱唇微翘,托腮望外面的车水马龙人间繁华,但整个人恬静安宁。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想到什么,那份记忆里会不会有他。 他多希望,自己带给她的前尘余生,都是难以忘怀的美好。 -- 梦境 梁从深很遵守两人目前的界线,谢佳菀学习期间,他没像只癞皮狗,可只要谢佳菀从学习的会场出来,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抹清瘦俊朗的身影,一眼精准。 梁从深带她去吃南州有特色的餐厅,她全程很专注地品尝美食,没有话要和他说,安静得锋芒外露。他自顾说自己的事,她会皱眉打断他,嫌他话多、烦。 于是他就不说了,嘴里嚼了块牛肉,翘着腿目不转睛地盯她。肉质鲜嫩,但他嚼很久,嘴部动作很小幅度,斯文有度,但目光狂放。 谢佳菀被他看得不自在,突然觉得美食也失去了自己的味道,正欲抬头发作,就听他轻轻笑:“你以前就嫌我话多很吵。” 高级餐厅的灯昏黄又饱满,从头顶洒落下来,倒像天主的圣光。纯净、安详、美妙,就这么虚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的棱角都被虚化,温情脉脉。 “但佳菀姐你需要的就是我这么个喜欢唠叨的男人,不然你会闷死。” 他开怀扬起嘴角笑,整齐的白牙都很迷人,谢佳菀心口突突跳了两下,一时之间怔怔望着对岸的人,不知该作何回应这份赤裸热烈的,告白吗? 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经历过,那六年横错的光阴不过是南柯一梦。 没有龃龉的过往、盘亘错杂的误会。 她依旧是那个没经历过情爱,轻易就被他热烈钟情冲击得脸红心跳的少女。 “我男朋友也很会说话,而且说得比你有趣。” 梁从深脸色一沉,但纹丝不动看她躲闪的目光,欲盖弥彰的惶然羞怯,兀自笑了一声,替她夹了一块牛肉到餐盘里,什么也没说。 晚饭结束后谢佳菀喊困,想要赶紧酒店,梁从深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想要打车,谢佳菀看到了,不解问了一句:“你干嘛呀?” “打车送你回去啊。哦,我的车刚才被朋友借走了,本来我是打算带你到河堤走一走再回去的。” 谢佳菀觉得他是故意的简直不可理喻,但想想刚才在餐厅他的确接了个电话出去几分钟,难道就是去借车钥匙的? “那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他冷眼看她倔倔的样子,猛地把手一抽一抬,轻而易举就把手机夺走。谢佳菀惊呼一声,气急败坏要去抢,可他就定站在那里不动,胳膊抬高一些她就不够到。 再看他一脸慵懒低头笑看她,尽在掌握的淡定,谢佳菀冷不防踩他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走了几步,她又顿觉浑身汩汩冒汗,心跳脸烫的。 恰好前方有对穿校服的少男少女在拌嘴,纠纠缠缠,旁若无人。 谢佳菀有些恍惚,刚才和他一系列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是不是也如小情侣调情打闹一般。 又或者曾经,他和她就是那对穿校服的年轻男女。 怔忡的瞬间,身边被强烈气息笼罩,手机被他塞回包里,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往汹涌人群中逆流而去。 “去走走,刚才不是说吃撑了吗。” 明明也不是节假日,可环城河堤人头攒动,身边时不时就飞闪过几个小孩追逐打闹,谢佳菀被他抓得死死的,无法抽手,只能反握一下停在原地,摇摇头:“我真不想去,太多人了,一身臭汗。” 细嫩的指甲若有似无划过他的掌心,酥酥痒痒的,梁从深温和一笑:“好,那我带你去另一个人少的地方。” 他又要带她去爬山。 南州桐油山的美名无人不知,地处市中心,海拔不高,白日有观光电梯,搭乘到观景平台可以欣赏整个南州市。晚上这里倒成了市民锻炼的不二选择。 “只可惜你吃饭太慢,不然我们七点就爬上去可以看全城灯光亮起的瞬间,很漂亮,你以前就喜欢。” 谢佳菀被他带着往上走,毕竟这是座山,坡斜陡滑的,石阶高矮不一,加之是夜晚,修造的灯也朦胧,爬起来十分费力,她哼哧哼哧喘气瞪他一眼:“嫌我吃饭慢你别总找我吃饭啊。” 她体力向来不好,此刻呼吸微促,气悠悠荡荡的,嗓音倒更显娇柔了。 把掌心汗涔涔又柔软的小手握更紧,他终于肯停下来休息会儿,“那不行,我最近食不下咽,只有和你吃饭的时候才能吃得稍微多一些。” 山道人多起来,上下山都是这一条狭窄的阶梯,一时间人挤人,停滞不前。 等谢佳菀走到他所在的台阶,被他轻飘飘用腕力拽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他环在臂弯里,紧靠着扶手,好像不管周围再如何熙攘,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晚风似有若无,热气熏蒸得身上的香水为越发馥郁,离得近,彼此起伏的呼吸就在耳畔。 “因为秀色可餐。” 他环抱着她,下巴轻轻摩挲过她湿漉的鬓角,薄唇落在耳垂,温热鼻息拂得人脸烫。 人群突然开始混乱,有人喊了一声,怪游客不遵守先下后上的秩序,乱哄哄,把那一句梦呓般的感慨淹没。 谢佳菀想扭头看是什么情况,却仰脸对上他黑得发亮的眼睛。 心跳失去平稳的律动,乌泱泱的人海不复存在,耳边呼作大风,背脊只有根弦在岌岌可危地支撑着。 身后真的是万丈悬崖,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之后艰难的一段山路,谢佳菀任由他牵着,穿过雀跃热闹的人群,养眼的一对男女过分冷清,仿佛不受红尘干扰。 但其实,他们就是对逃不过世俗的苦命鸳鸯。 观景台人山人海,尤其是近年来被网红炒作,越来越多的外地人专程爬山手拿摄影装备记录满城璀璨的夜景。 谢佳菀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兴趣寥寥,站在角落倚着玻璃栏杆远眺,吹风平复心率恢复体力。 和六年前相比,南州城更繁花似锦。只不过,那时候夜晚爬山的人不多,他们可以占据最佳位置,独享苍穹,然后披星戴月旁若无人地拥吻。 思绪万千时,身后贴近阵温热,他强有力的心跳比平日更勃发,一下又一下,震进她薄弱的左心膛。 “我爱你。” 梁从深埋到她潮湿清香的颈窝里,化身黑暗中蛰伏情动的兽,轻柔啃啮她的动脉。 低沉嗓音动人迷离的告白,让满城的风花雪月都黯然失色。坚定温柔的怀抱里,谢佳菀偏了偏头,很难过。 因为迷失在时间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交迭的甜蜜与缠绵,永无止境地催人泪下。 山还是这座山,景一样的风光动人,他和她也都还是年华正好的璧人。 那年因为爬山差点错过的航班,还是准时起航,她赶上了,却不知道落地而处。 后来谢佳菀还是由梁从深背下山的,她又累又困,在他背上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头顶那盏的灯坠。 去年秋天的那个夜晚,她被酒精熏得天花乱坠,沉溺于他的温柔和野性,也是躺在这张床上,看世界颠倒。 “你不能碰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着最绝情的话,却拿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一天下来,那里长了些青茬,又刺又硬,手感令人上瘾。 梁从深因为放她到床上,连带着他也俯下身,压着那团起伏的绵软,难免心猿意马。可被她这么一说,冷峻的脸上露出些局促,像坏心思被人识破后的心虚。 依依不舍抚摸了两下她的脸,他默默深吸口气,全部吞回肚子里,撑手站起来,看都不再看她。 “洗澡吗,我把东西给你找出来。” 谢佳菀清醒过来,慢慢坐起来,看他忙碌的身影在晕黄宁静中像个陀螺一样。打开衣柜、去浴室放水、又给她翻箱倒柜拿出一台按摩仪。 “你没经过我同意又私自带我回你家。” 你的、我的,用词太尖锐,梁从深不喜欢,但他不动声色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对她说:“这台按摩仪等下给你揉揉小腿怎么样?”完美躲闪开她的问题。 谢佳菀不理他,趿了拖鞋自顾走进浴室。 路过衣柜的时候看了一眼,全都是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摆挂着。包括她的洗面奶、牙刷毛巾,都还在。 浴缸里正汩汩冒水,水温调得正好,不热不冷,温温的,淌过粘腻的肌肤很舒服。 谢佳菀站起身,在氤氲中环顾这间浴室。 这里曾经,一夜荒唐。 那是场梦。 可原本以为是他们再续前缘的美梦,但最后,险象环生,她和他被困在里面,更像场亦真亦假的幻境,谁都走不出来了。 谢佳菀卸下一身疲倦,险些在浴缸里再睡过去。猛然惊醒的时候,身边空荡荡静悄悄,还是她一个人。 没有借机进来索取的男人。 压下心头一阵莫名恐慌的虚空,她匆匆擦干身体穿上睡衣,突然格外想念桐油山的喧哗。 走出去的时候,梁从深已经换上睡衣,在床边摆弄那个按摩仪。 他身材修长,浑身精肉,穿睡衣更显得单薄,平时梳上去的短发湿漉漉搭在额间,少年气息蓬勃,脸上是一丝不苟的认真,看得人觉得满室的灯都跟着一晃。 可谢佳菀突然发现,他穿的是上次她留在这里给他买的睡衣。情侣款式,她身上的这套粉粉的,与他的蓝无比适配。 她又羞又恼,正要破口大骂,就被他云淡风轻地开口抢夺走话语权。 “过来,我给你按摩。” 他甚至放下手里的东西,冲她招招手,语气温吞,有种魔力。 谢佳菀像被招魂一样走了过去。 “趴着。” 谢佳菀照做,整个人陷入软绵绵的云朵一般,慵懒的神经全都停息罢工。可她还是闷闷开口,嗓音细得像被人捱出喉咙,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真想给人按摩自己动手啊,用什么机器……” 床边很明显凹陷下去一块,她裸露在外的小腿肚被恰好的力道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酸胀的肌肉很快就得到疏解,全身心都跟着松懈。 她忽然笑:“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梁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差遣?” 说完,她的脸又悄悄热了,嘴角发僵,痛恨自己熟络得过分的与他谈笑,与情意正浓的调情别无二致。 “哦,这个机器是我开学术会主办方送的,我一次都没开过,想试试它到底有没有用。” 谢佳菀腾一下想坐起来,却又立马被股强劲的力量摁住。 “哎哟”她痛得眼泪都快出来,觉得他握她的小腿太没分寸,抓到骨头一样。 他低低笑出声:“看来我的力度的确够佳菀姐承受了。” 柔和灯光里香薰飘渺,他咬字清晰,但嗓音得益于深夜惯有的低沉沙哑,鼻音都缱绻,说得尤为暧昧。 “那这个机器不用也罢。”尾音一调,尤为霸道,谢佳菀趴着身体看不清身后,却实实在在听到一声巨响。 她动了动身子,提醒他:“不要老叫我‘佳菀姐’。” 本来是很正经的一个称呼,但自从成为在床上他调情的昵称后,谢佳菀每次听到他喊这叁个字,腿都发软。 “哦,不喊佳菀姐,那我喊什么。你说,我听你调遣。” 听他拿刚才她调侃的词语来为难她,谢佳菀嘴皮子都快咬破,刚洗得干爽的背后雪肌竟又冒出汗来。 “菀菀,好不好?” 她分神片刻,大片滚烫急促的呼吸就扑洒下来,吻密密匝匝的,落在她瑟缩的肩头。 谢佳菀扭头,与他鼻尖相触,眼中的水波平滑,里面是满室的春光旖旎。 因为她转身的动作,他的唇落了空,对视片刻,他迎头蹭上去,闭眼轻轻摩挲她的鼻、眼、唇。 她始终睁着眼,冷淡又冷静,好似一块冰,烈火都融不化。 他轻吁了口气,笑问:“你男人有这么好看?” 果然,她有了些反应,但只是垂首摇头:“不,你不是我男人。” 刚才被随手丢弃的机器连同盒子似乎不满自己的命运,歪斜又往下掉了些,发出噪音,惊乱了夜的静谧。 “我男人比你好看。” 梁从深嘴角发沉,但两只眼仍春风如画,根本不想去深究她话中的含义。伸出根手指拂开她落在额前的一缕勾人碎发,高棱的眉弓往下压,沉沉开口:“但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谢佳菀心颤了颤,手攥紧被子一角,眼泪汪汪,又羞又怒地望着他。 可他像铜墙铁壁,任何目光都无法贯穿他。 “可你睡过这么多女人,凭什么要求我记住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 这样 话似乎没有前后逻辑,不可深究,可从她嘴里说出口,梁从深脸上一震,随即是无限迷惘。 身下的小女人,露出半边香艳的肌肤,长发如云,一张小脸藏在其中,腮边粉红,樱唇紧闭,倔强得像小孩,明明楚楚可怜却在强装坚韧。 梁从深微微离开她,头低得很深,屈肘跪在床边,很颓废无能的苍凉。 “对不起,那几年,我的感情生活的确很丰富。我不想说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才这样做,这对你也不公平。我们分开了六年,一开始,我试图把你忘记,后来你好像真的淡出了我的生命,我也遇到过一两个想要真心交往的对象。 可我回国后,好像到处都有你的身影,到处都是我们曾经相爱过的痕迹,我拿那六封被我留在国内的情书一遍遍地看,发现我很恨你,但恨的基础似乎是爱。 我还爱着你,我疯一样地想见你,不能满足于只从我爸妈口中得知有关你只言片语的消息。得知你在医院上班,还是顺服现实从了医,我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会不会很痛苦,可没人分担你的痛苦,你会不会很孤独。所以新州那场饭局,我去了。” 谢佳菀整个人缩在白绒绒的被子里,像未出世的婴儿。梁从深伸手拨开她哭湿的头发,细细给她抹泪。 她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体内早就轰轰烈烈成了废墟。 她一直以为他是新州那晚重逢后才因为恨和不甘接近她,想看尽她的笑话,嘲讽她羞辱她,可最后却发现还爱她。 “那你有重新喜欢我吗?”她睁着红肿的眼,期期艾艾望住他。 “我对你,算是旧情难忘,也算是一见钟情,你懂吗。我的确想过恨你,但你推开门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像回到十五岁,又被那个穿裙子跟在妈妈身后文静温柔的女孩深深吸引。” “对不起,菀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们阴差阳错的分开让我不再是当年出租屋夜晚只属于你的梁从深。” 他原本以为,佳菀姐也不过是他年少注定不得善终的惊鸿一瞥。世间好物不坚催,他安慰自己,这份感情曾经真挚轰烈过就足够了。 而且是她不要他,他满腹苦涩,但有尊严和骄傲,还是决定忘掉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恨意、不甘和遗憾走完这一生。 “我知道我有错,甚至当年你和我提分手,我都没有试图去探究清楚,所以才会让我们错过这么多年……” 谢佳菀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感受两瓣唇急迫到隐隐的颤抖。梁从深满脸痛苦和愧疚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止住。 “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件事,你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 她突然暴躁,像只奶猫。 因为她好恨,因为两个不相关的坏人,让他们违背当年出租屋夜晚梦幻到令人心醉的誓言。 他们都经过了别人,不再是彼此浪漫至死的唯一。 想到这里,谢佳菀又哭了,她真的好难受,因为她也是背叛者。 她也曾因为想要忘记他,和叶栩游戏人间。也因为不相信他,因为怯懦和惧怕,连给开口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对不起,我以后会记住。”他心痛难耐,想伸手揉平她脸上的悲伤。可源源不断的泪,怎么都止不住。 他握住她的手腕,含住她粉莹莹的指尖,一根根的吮吻。 “你是我一个人的,听到了吗?”她突然伸手环保住他的脖子,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吻上去。 心头狂跳,梁从深的脑中闪过一道道白光,僵在那里,失去知觉般不辨悲喜,只能深刻感受到她的唇是凉的、软的、甜的。 她向来处于被动那方,撬开他齿关的动作略显生疏,但湿润的小舌头很灵巧,只要他微微启动,就钻了进去,像受惊的小蛇,四处探索。 为了吻他,她跪坐起来,衣服无知无觉中被他扯掉大半,挂在身上,露出白晃晃的一片洁滑。 梁从深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仰头仍她索取,可又软又香的身体就在怀中,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他小腹如泉喷涌,尾椎酥麻,燥得喷火,反手扣住她的后脑,舌头卷住她跌跌撞撞的丁香,长驱而入,用力搅捣吮吸。 他吻得很深,如他动情很深。 谢佳菀被他压在身下,耳边全是彼此纠缠不息的喘,她觉得身体可以在他掌下折成无数形状的花,只为他盛开,永无衰败之日。 “菀菀……”他的手揉捏着那处挺立的花蕾,吻向下,埋在里面,身体拱挺着,用颤抖沙哑的嗓音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明明这两天,乃至前不久,她都还一直和他划清界线,提醒他没有资格为她做这做那。 欲火涌动,顷刻燎原,他突然又很不甘,害怕她又是因为寂寞迷醉和他玩一夜情的戏码。 同时他其实很嫉妒、很愤怒——他要在她和别的男人存在关系的情况下和她厮磨颠倒。 “梁从深,你说你爱我。” 她双眼迷离,手插进他清爽的短发,不停后仰,露出细白的脖子,留出余地让他埋首。 他抬起她的腿放到肩上,黑色眼睛里迷雾重重,但在挺身进入的那刻,又瞬间明朗,野心昭昭。 “是,我爱你,你只能是我的。” 久违的柔与刚的碰撞绞合让两人都叹出破碎的声响,他吻上去,等她湿得一塌糊涂,巨物胀到极点,才缓而用力地抽动。她经受不住,汗如雨下,紧紧抱住他,被层层陌生又熟悉的极致感受撞到岸边岩石,破血的痛,但又终于有了丝得以喘息的畅意。但他不放过她,一次比一次凶猛,额角的汗滴到她点点红晕的颈窝,唇一刻不停地纠缠她去吻。 那种蚀骨入魂的酥麻,让他手脚都跟着发颤,贲发的肌肉上血脉喷张,性感流畅的线条起起伏伏,在黑夜中永不沉没。 她是他的航标,从今以后,他只为她扬帆起航。 可推着她跟随着快要到终点时,她含着他的唇角,虚弱开口:“就这样吧,恨人好累。梁从深,我们纠缠够久了,过去就到此为止吧。” 梁从深停下所有动作,一颗汗珠从发梢沿着下颌线滴挂在紧绷的下巴上,欲望痴迷的眼睛里瞬间四分五裂成溃散的光。他两手撑在她的腰侧,觉得身下还在喘息起伏的女人虚虚实实,像缕捉摸不定的风,他的傲骨被她吹断折断,但她不做片刻停留,绝情远去。 “你他妈耍我,谢佳菀。” 他很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喊她,牙根咬碎,舒展开的毛孔随时能喷出火来。谢佳菀被吼得往后瑟缩一下,但很快就恢复镇定与他对视。 分不清是谁的目光更灼热,二十六度的空调气温,能瞬间冻结世界。 那滴汗落到她的脸上,一晃眼,会以为是她流出的泪。 梁从深忽然觉得头很疼,他很少有疼痛的体验感,一时难以适应,眉心一乍,紧实平滑的腹部随着顿滞的呼吸凹陷下去,肋弓凸出鲜明。 握住的拳头,紧了又松,不舍得、也没有力气再在她面前发怒。 因为好像他做太多都是无用功。 她决定要和他结束,她要重新开始的新人生里,没有他。 “为什么,误会不是都解开了吗?为什么你还是要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我,这对我不公平。”他坐到床边,寸缕不着,但给她拉好了被子。刚一开口,他就抱头低吟:“抱歉,我不是要再揭你的伤疤。我只是……”他哽咽了一下,像心痛的感觉,来得迅疾猛烈,根本不由他做反应。 “我哪里令你不满意?我们相爱不是吗,可为什么你要和别人结婚……” 他不傻,也从来不是什么纯洁的纯情少男。和曾经的挚爱分手后,他奢靡浪荡,有生理需求就找女人,认为男女那点事儿,就是以身心满足为前提的各取所需。 他有想过,或许有一天年纪到了,他会接受家里给他安排的女人,结婚生子,他可以不爱她,但会尽好一个丈夫父亲的责任,对家庭负责。 所以他很清楚谢佳菀和高季如今的现状。 他私下把高季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年轻时在美国留学情史丰富,后来遇到真爱,收心谈了五年恋爱,都快要步入婚姻殿堂,但最终因为跨国而分手。 刘芝秀看上的人,势必要摸清对方底细,但她能接受高季,是因为高季的过去终止于一段忠诚用心的感情,之后感情一片空白。 可他呢?梁从深一点都不服气,但又觉得无力,一切都好像是自己酿造的。 他的过去,没有终止于和谢佳菀的那段恋爱。他在外人面前,是放浪形骸的形象,还有个花心喜欢出轨嫖娼的父亲。 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谢佳菀身边和她共同去面对她的家人。 她向来听话,虽然偶尔滋生叛逆想要挣脱强势母亲的桎梏,但最后还是会困于孝顺、安逸等教条里,走向他们安排的罗马大道。 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已经是她最愿意冲破一切和他对抗世界的时间节点。可那时候,她全身心投入,和他却被外力推开。而他没能在那个时间节点成功带她远走高飞。 她让他走,他就真的飞到了英国,一去六年,独自在花花世界无拘无束。留下她一个人,独留巢窝,四肢退化,把曾经厌恶的舒适闲逸当成习惯。 如今,他再想带她走,似乎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和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男人结婚,的确是她这个年纪女孩们的最终道路。 可她是他的佳菀姐啊,怎么可以为了尘俗放弃他。 低迷的气氛里断续响起抽泣声,谢佳菀躺在那里,数那盏灯散出来的光束。 梁从深极力克制,但眼底猩红,问她愿不愿意再和他叛逆一次。 谢佳菀摇了摇头,声音飘渺自遥远的时空而来:“我的热情和冲动,只能给出去一次。老天制造这场悲剧让我们每个人都粉身碎骨,很难再重新拼凑了。就像她,我恨不得她活过来,狠狠质问她、骂她一顿、然后和她了断所有关系,可就算真的可以那样做,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她连阳惠勤的名字都不愿再提。 咽下喉头的酸苦,撑着依旧酸痛的身体坐起来,无形中又拉远了和他的距离。 遥遥注视那个丧气颓靡的一团影子,她眼眶刺痛,似乎不愿再多说。 “你自己想为什么。” 说完,她忍不住仰头逼回蓄满的眼泪,想笑,但嘴角抽搐,最终形成一个古怪又滑稽的表情。 但他看不到,他觉得自己人生一片黯淡,迷茫失去方向的飘荡海浪之上。 可他还是我行我素,做自认为对且有用的事。 谢佳菀回新州那天,他西装革履出现在会场,手捧一束香槟玫瑰,若无其事,像守护公主的骑士,接她回城堡。 谢佳菀的同事议论纷纷,在一旁阴阳怪调地试探:“佳菀,你回去也不和我们一起吧?” “嗯,我会送她回新州,和接她来一样,你们放心。” 人走后,谢佳菀把玫瑰丢回他身上,嗔怒:“你真不要脸!” 他面色寡淡,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消瘦许多,脸颊的阴影感很重,更显清冷孤傲。但他弯腰捡起那束包装精美的花,对她说:“不喜欢吗,那我扔了,下次再送你别的。” 她“噗嗤”笑出声,但很快又恢复黑脸,拢拢包的肩带从他身边走过去,“随便你。” 带过一阵馥郁的玫瑰露水气味,不知道是从她身上飘出来的还是刚才染上的。 回程的两个小时,谢佳菀在副驾睡得昏天黑地,被人轻拍脸颊醒来的时候她还撅嘴闹起床气。梁从深正给她擦口水,反应过来后,她猛然清醒,一把推开他,自己别过脸羞羞答答的抹干净。 “你以后别来找我,我想我那天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说完,她要解安全带,可一阵疾风劲影扑,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被扣着后脑勺往前带,所有的声响都被他猛烈急促的呼吸堵回去。 他吻得很深,把她整个人按在怀里不得动弹,直到都气喘吁吁,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唇依旧落在她颤抖的睫毛。 “晚安。” 她什么回应都没给他,像被轻薄的小媳妇,一溜烟跑上来了。 梁从深看着她仓惶的背影,嘴角带笑,但很快,口腔里她的气息也淡了,全是苦涩。 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 答案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左右。 每天在科室,都有花送到谢佳菀的办公桌,她值班的时候还有昂贵精美的食物,造福和她一起上夜班的同事。 他来得也很频繁,谢佳菀下班困了就喜欢低头走路,会突然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注意看路。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他的雷克萨斯或者劳斯莱斯。 第一次,觉得豪车也可以如此低调,默默藏在暗处,等人发现。 谢佳菀不予理会,让他一个人“自娱自乐”。有天凌晨,她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新州有雨,记得带伞。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心跳得很快,和那种熬夜睡不够的心律不齐不同,多出来的是一份悸动。 赤脚跑到小阳台的方向,刚好看到他那辆车打灯调头,驶向晨光熹微的东方尽头。 她想起看他的那一眼,整个人满是疲倦,眼眶下青影重重。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也老了,比她的年纪还大。 人人都会老不是吗,他也不可能永远是干劲十足永远滂湃的小伙子。 谢佳菀望着渐渐归于晦暗的街口,蹲在到地上,给荣乐昕打电话。 “我不想考验他了,我怕他出事。” 那边正在上夜班,刚处理完病人,天也快亮了,睡意全无,索性陪她煲电话粥。 荣乐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就你这样,永远只有被男人拿捏的份。” 谢佳菀很清醒,没有被她的困意感染,望着地上自己被月光拖长的影子,嗫嚅着:“他不会拿捏我,他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 “行,他不是……”讲了两句,荣乐昕还是有些困。主要这俩人的故事基本没什么悬念了,激不起她任何兴趣。 当初事情真相大白,谢佳菀整个人很崩溃很迷惘。也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最好朋友的死亡而狠心疏远推开自己深爱的男友,可多年后告诉她这都是因为你最好朋友嫉妒怨恨你才故意设计的阴谋。 因为别人的有心破坏,她把信任给予了一个要害她的人,把自己原本美满的爱情搞得一塌糊涂,换谁都会崩溃。 荣乐昕知道她自始自终放不下梁从深,误会多年,难免存在芥蒂。但是是谁说的来着,两个相爱的人,最终总是要在一起的。 于是她灵机一动,让谢佳菀晾他一段时间。 “反正你也介意当年他没挽留你,然后还跑去英国玩了这么多年,你就看看这回他什么态度,如果他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不管你怎么冷着他他都跟狗皮膏药一样你就接受他。正好也借这段时间,你缓缓阳惠勤那件事。” 谢佳菀被她说得心动,也很想知道,六年后的梁从深,可以爱她到什么地步。 的确,她和他这段感情,外界因素作用力太强大,可他们自身也有各自原始的错误。 她没有直接去找他问清楚,他没有坚定探寻真相,导致了两人错过六年。 而且这六年里,他的风流事迹,谢佳菀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全然不在意。 她那股闷气,要他自己按迹寻踪。就像当初他自己查明阳惠勤之死一样。 他不是打不死吗,那就让他再正式的好好的追她一次。 想到他这段时间真比狗皮膏药的效力还要顽强,谢佳菀不觉莞尔。 差不多了,她早就知道他爱她不是吗?他们已经蹉跎了几载时光,她不想再荒废拖延下去了。 那天他问她愿不愿意再陪他叛逆一次。 她不愿,是真话。 要和他了结过去也是真的。 但她要和他重新开始,从一个新的起点,走向新的未来。她要让他被顽固有偏见的父母接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很早很早以前就被这样可靠的男人深深爱护。 这是他应得的。 她不要他再总是习惯一身逆鳞,和世界对抗,她想让他感受安稳温馨,和她一起。 “那你和高季说清楚了没?” 荣乐昕操碎了心,生怕谢佳菀晕头转向,不小心成了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嗯,之前电话说过。后天他出差回来,我们约定好好谈一次。” 再见高季,谢佳菀盛装打扮了一番,觉得以下夜班邋邋遢遢的状态和别人吃饭有失礼节。高季一如既往的衬衫西裤,简约但高大英俊,不知道的,会认为这是对养眼合拍的情侣在约会。 对方风尘仆仆的气息浓重,想来他是飞机刚落地就赶来和自己见面,这把谢佳菀弄得有些局促愧疚,话没说两句,就时不时给他添茶。 高季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她再次拿起茶壶的时候抬手压了压她的手腕,笑得无奈:“不用再给我倒了,一会儿菜没上齐我喝茶就喝饱了。好不容易吃顿你请的饭,这样我岂不是很亏。” 谢佳菀腼腆地笑了,抿抿头发,讲茶壶放好,问他:“工作上的事还顺利吗?” “嗯,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赶回来见你。”他不紧不慢呷了口茶,虽然他刚才拒绝了谢佳菀的“殷勤”,但先前她一直给她倒,他也一直在喝。 这话要是换做任何一对男女说,都有些暧昧的意思。但高季说得很平淡,平铺直叙,谢佳菀听后也没有任何感动心悸的感受。 “我也不想耽误人,早些赶回来,和你道个别,你就能早些和他重归于好。” 谢佳菀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他说话会这么直白,原本自己打好的草稿都成了废纸,只能沤在肚子里。 高季笑得温和:“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不甘心。你知道的,男人的好胜心和征服欲都很强,面对心仪的女孩,千方百计也会追到手。但没办法,我不会强人所难,也不想拆散别人。” 虽然,他曾经有这么做的念头。可后来他发现,对面这个清丽又不失娇媚的温婉女孩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开心门让他走进她的世界。 谢佳菀这次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情绪埋头,而是坐得端直,与他对视,轻声开口:“我们约定过,给我一段时间去考虑要不要开始新的关系,我很感谢你尊重我,所以我有了答案的时候,也想当面告诉你。” “其实你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我答案了不是吗。” 算了算时间,她去南州参加朋友生日会那段时间,他正好飞去美国处理公务,两人各忙各的,除了每天日常问候,其实没有太多话题可谈。但她从南州回来后,给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她的答案。 “老实说,电话响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毕竟,你从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他促狭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过眉间,几许嘲弄。 谢佳菀沉吟片刻,才看着他继续说:“那通电话,我也是不想再耽误你。既然我有了决定,我想,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但如今你回来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请你吃顿饭,毕竟你曾经也帮过我许多。如果你觉得没必要,那就当……我给予你的尊重吧。礼尚往来,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说到最后,她歪头粲然一笑,白玉一般的脸两颊桃粉,天真乐天,很像小孩子开怀自在。 高季凝神看着,忽然发现自己接触她以来,没见过她这么惬意俏皮的状态。 “佳菀,虽然你最后的选择不是我,但我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他珍惜你吧,或许我的短暂出现,能让他产生危机感,让他知道你其实很容易让男人心动。” 谢佳菀脸热,但很快就大方一笑,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吸引了你,但说老实话,高中以前,没有男孩子追我。”她搅动果汁,笑容像午后第一缕阳光,不温不火,正正好。“当时也会暗自伤神,觉得自己长得也不错呀,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呢。后来我才知道,是魅力。很多人长得很漂亮,但可能因为性格没什么闪光点,所以会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魅力。我其实是个很闷很容易自我否定的人,是他把我带动起来,激发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叛逆、让我变得自信敢于去打扮自己、勇于去展示风情,很多面合在一起,才造就了现在的我。” 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捂了捂脸,娇羞但不生怯,“抱歉,我说太多了。”她不轻易在别人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她的确天生是个容易紧张的人,总时刻担心自己会犯错误。 但梁从深总在她的世界里打转,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九岁到二十一岁那段时间,和他在一起的那叁年,她无拘无束、尽情释放。 隔着一层热菜升腾的蒸汽,高季看对面的人出神,须臾后,才发现那些散不去的水雾,是自己眉目间的。 “如果早几年遇到你,我想我会争取你,拼了命的。” 其实他争取过,那怕与她相遇就是碰到她和那个男人在街上难舍难分又彼此伤害的纠缠,但他看上了的女孩,无论怎样,他都会试一试把人抢过来。 但没用,有些缘分,是天生注定好了的。 谢佳菀被他逗笑,两只眼睛闪耀耀的,黝黑又清澈,美好如初。 只可惜,这么好的女孩,早早就被另一个男人征服。他们相遇在彼此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经历过鸿蒙初辟的悸动、盘根错杂的误会、惊天动地的爱恨离别,种种,在彼此的生命长河里都已然不能磨灭。 谢佳菀和高季好聚好散后,唯一遗憾的是刘芝秀,但她毕竟经历过半辈子的风雨,对很多事情看得通透,只能暗自惋惜自己女儿的姻缘未到。 不过谢佳菀近来状态好很多,每天上下班走路都带风,整个人轻轻盈盈的,偶尔还会和他们撒娇,刘芝秀倒也觉得欣慰,不再提替她物色相亲的事。 这天下班,谢佳菀难得提前完成工作,有人调侃她:“佳菀难得准点下班,要去约会吧?” 谢佳菀笑:“好啊,我和你约啊!” 几人笑作一团,其实不是工作时间,不用应付病人复杂的病情和家属的逼问,科室氛围还是挺轻松愉快的。 “哎,谢老师,怎么最近不见有人送花了?”实习生大胆心细,冲锋陷阵替大家八卦。 谢佳菀心里一愣,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把头发散下来捋了捋,说:“哎呀,是我不让他送的,中看不中用,净整那花里胡哨的。” 护士走过来打趣:“话不是这么说,一大束花摆在那儿,看得人心情都好很多。而且,天天有花熏着,也长长我们几个的桃花运!” 谢佳菀嗔她一眼:“你还要什么桃花运,上班坐宝马,下班坐奔驰,晚上还要考虑和谁去吃宵夜……我就这么一个人送花而已。” 大家笑闹好一会儿,谢佳菀走出医院的时候觉得悦耳的种种声音还在脑海里震荡。 云海无边,层层翻涌,夕阳金光打散一般泼染了半个天地,地平线没有尽头似的广阔,让人的心境都跟着开朗。 是啊,自始自终,她有的只是梁从深而已。 -- 航母 可是,他好像真的已经叁天没有送花也没有出现在新州了。谢佳菀手和心都痒痒的,佯装无事拿出手机翻记录,也没有他的身影。 心就像那抹斜阳,坠下西山就是一瞬间的事,天光暗了。 他放弃了吗,这么快就觉得厌烦耐心耗尽了吗? 谢佳菀心绪烦乱,强装镇定回到家,可家里没人,谢敬文和刘芝秀今晚各自有饭吃。一个去应酬谈医院的工程,一个去参加老同学孙女的百日宴。 家里冷火秋烟,让谢佳菀更觉得孤独,心中惶惶不定,赶紧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 她准备煮泡面,心不在焉地在灶台前盯锅里渐渐泛漫的小泡泡。扔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铃,很大声,惊得她险些挥手打翻一锅滚水。 是他来了吗? 谢佳菀往外跑扭头看墙上的时钟,他怎么这个时间点来? 她心跳砰砰撞着胸骨,气喘吁吁,像刚长途跋涉,直冒热汗。 可来电人是荣乐昕。 “妈逼,你快看新闻,今早上的,我忙一天没看,刚才同事发给我……” 她说了一大堆也没个重点,谢佳菀浑浑噩噩,但还是很精准的在一堆词语里定位到那叁个字。 “梁从深和他学生睡了,新闻里还说那女学生为他挨过刀子,他妈的,我就说上次在医院看到他那事有猫腻,你还替他说话……我原本还想找唐旻正问个清楚,但床照清清楚楚,1080p的,问个屁!这种人还当教授呢,本来也就是个玩咖,你说现在的高校招揽人才都不看人品的吗。哎,你和那个老男人没老死不相往来吧……” 尖刺的声音穿透耳膜,横冲直撞没有预兆,谢佳菀觉得音波把她悦动的心都一下子戳死。 她鲜少一句话都不说就挂人电话,因为很没有礼貌,就算是骚然来电她都会说句“抱歉”才挂断。可她刚才决绝阻断了荣乐昕聒噪的声音,打开新闻,手都在抖,每划一下屏幕上面都会迅速聚拢层水雾。 可整版界面,全都是医科大教授与其研究生发生不正当关系不堪入目的相关报道。其中不乏让网友口诛笔伐的实际证据——高清正面人像床照。 女生被打码,梁从深赤身躺在床上,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依旧冷酷十足,紧实的肌肉流畅的线条令人脸红心跳。即使是在头发乱糟糟,双眼紧闭,修眉微蹙的状态下,依旧无法挑出这副伟大面孔的错误。 谢佳菀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颠倒,头脑被汹涌的血液冲得发晕,天旋地转一阵黑曚,手机跌落在地,她整个人也软瘫陷入沙发,被风暴席卷般,呼吸停滞。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她害怕得牙齿都打颤,却还是快速捡起手机,不过脑就输入一串号码。 一直以来,都是他打给她,她很不适应在这种没有尽头的忙音中等待电话被接通的煎熬过程。 可她相信他不是这种人,更不会干这种事。 一直以来,她都很相信他。经历过那件事后,她更坚定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可电话那头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她的泪涌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动荡。 “接电话啊,你快接电话啊……”她急得开始暴躁,一只手快要把裙角扯烂,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很快就湿得盛不住大滴大滴冒出来的眼泪。 谢佳菀折腾手机到电量将近耗尽的状态,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趴在沙发角落,哭到意识朦胧。 手机和门铃依次响起两个来回,她伏僵的身体才渐渐有了反应。 头发被汗和泪打湿,胡乱沾在红得不正常的脸颊,根本顾不上电话,谢佳菀支撑起软绵绵的身体跌撞朝门口跑去。 她要真实的人,真实的拥抱。 一路绊到桌角踢倒垃圾桶,她的脚踝迅速肿起来,又酸又麻阵阵刺痛,可这些都不及她内心的彷徨无助。 门被轰然打开,里外的人同时一怔。快递员本来等得有些不耐烦,可一看到谢佳菀这个样子,小小少年有些脸红,不敢直视她,只尽责地将包裹递出去。 “谢小姐是吧,这有你的快件,请签收一下。” 她知道是他,一定是。 她抱着包裹奔进房间,拿剪刀胡乱剪一通,十分暴力地拆开。用劲过猛,纸盒被掰断的瞬间里面的东西飞出来,轻轻擦过她的眼角,然后施施然落到地面。 世界静得了无声息,谢佳菀借着客厅遥远的光源,湿润的眼球乍然胀痛,那滴泪挂在眼睑,失去了滴落的方向。 她给他写的六封信,原原本本,完好无损,在这个夜晚,全都被退送回来。 城市的夏夜,没有蝉鸣,楼底孩童的嬉笑打闹传到各家各户,变成了聊胜于无的喧嚷。 不然漫漫长夜,真的太冷清了。 谢敬文和刘芝秀在楼底碰见,一路说话,进了门,发现灯都亮了,刘芝秀暂时扯开话题大喊:“小菀,说多少遍了,这灯全打开多浪费电啊……” “行了,咱家缺这几毛钱啊。”谢敬文喝得有些晕乎,拖鞋对怼不进去,又被刘芝秀好一顿念叨。 “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浪费国家资源。” 谢敬文“哼哼”两声,口渴得厉害,进厨房想倒水喝,结果发现电磁炉上有锅少干的水,旁边放着包拆开的泡面。 他本想走进去看看宝贝女儿是不是没吃饭,但刘芝秀缓过口气,撇下他快走几步进谢佳菀房间,迫不及待想和女儿分享八卦。 “小菀你知道了吗,从深弟……啊呸,梁从深啊把自己学生睡了,人家还说,那个女的就是陪他睡才得到研究生名额。啧啧,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有些东西还真是遗传,和他爸一个样,他爸以前睡护士,他就睡学生……” 谢敬文虽然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过于离谱,但架不住刘芝秀幸灾乐祸滔滔不绝念叨一路,想着佳菀也不会想听这种事,就连忙把人阻止了。 “得了,你少说两句吧,事情还没定论呢。” “还需要什么定论,这都是那女学生朋友爆料的,为她鸣不平来着!我看啊,梁远山和杜绮丽火烧眉毛了吧。” 门没锁,他们推进去,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人。 谢佳菀在去南州的动车上,她什么都没带,包里只有那六封她亲手一笔一划写下的情书。 很多内容,她自己都忘了曾经写过什么。 可刚才她一封封拆开来看,那些刻骨的记忆立马鲜活过来,每个字,都有腾挪跌宕的功力,让她原本惨淡昏暗的世界恢复生机。 那天高季对她说:“你看起来色厉内荏,柔柔软软的,但内心其实比谁都要坚韧。” 她想是的,在要和他冲破桎梏在一起这件事上,她从没哪一刻像如今的自己这么坚定。 哪怕是六年前爱得最轰轰烈烈的时候,都没有。 可现在她不想退缩,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辙。 她会选择相信他,要刨根究底,除非得到他一句“我不爱你”了,否则她一定不会放弃。 第六封信里,她看到自己曾经些许青涩稚嫩的文字,黑色的笔墨,经年再遇,依旧可见上面浮泛的少女粉红。 “哦对了梁从深,你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学医的人。那时候高考填志愿,你鼓励我勇敢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和我爸妈对着干,和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但最后也没能说服他们。 那晚我一直在哭,你本来是在参加朋友聚会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我家楼底下,大概是你知道我这个软弱的人会起义失败吧哈哈。哎,但是你打电话让我下楼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可那是唯一一次你私自来找我我没骂你,我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下去。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喜欢你,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你看到我哭得眼睛都肿起来,却还在笑,拜托,明明我是听了你的怂恿才会这么惨的好吗!后来,你带我去买了根雪条,替我敷眼睛,然后趁我看不见去就亲我,全是酒气,真的很臭哎!但你真的好会亲,那叁分钟里,我真的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只沉迷于和你接吻这件事(不许得意!不许想多!所以我时常怀疑你说我是你初恋是骗人的,其实不谈恋爱也可以接吻不是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小心眼的,比你还小的那种。 后来,你什么都没说,骑车带我把新州绕了一圈,跑到车都没电,我们就坐在郊区的路边吹风。” “我认命了,说如果真的要学医的话,我希望以后能专研神经内科的领域,因为我想医者自医,我不要得抑郁症那种可怕的病。我还怂恿你也学医,以后两个人都在这个领域的话,都忙成狗,谁也别抱怨谁没时间出去约会。 不过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那种可以在同一个领域携手共进的伴侣,尤其是一个干临床,一个搞科研,如果我们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因为数据啊论文啊实验啊这种事情苦恼了。本来在临床一线都很痛苦了,如果还要我投入精力搞科研,我是真的会疯掉的。但如果你一直在,我就不会。 但你很绝情地拒绝我的邀请,像个渣男一样!可我其实懂你,就像你懂我一样。你爸的事情,带给你很大的心理障碍,导致你对医学这个领域很排斥,因为他的罪行,你也无法参加公务员考试,好像可供你选择的领域一下变得很狭窄。但没关系啊,我相信你,你的能力无论在哪里发挥都会卓越,我只希望等你闪闪发光那天,不要有太多不识好歹的人觊觎你。 因为你是我的,梁从深,你听到了吗。” 看到信的内容,她尘封的记忆才骤然唤醒。 当年她的确一心想进入神经专科,对人体大脑的构造最有兴趣。可进入临床工作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最终她成为了一名呼吸领域的医务工作者。 可梁从深一直记得她当年对他说的话。 他的硕士博士专攻方向都是脑血管疾病,他是神经内科领域里少有的这个年纪就有一番建树的佼佼者。 在动车上,谢佳菀捧着那封信,泪水无声坠下。 他还是选择了医学,选择了复杂、难度系数极高的神经领域。 随时准备好做她的航母,为她保驾护航。 -- 坚定 梁从深打开门的瞬间,抬头看到了他这一生从未预想过的画面。 那个心心念念的纤美少女大汗淋漓,轻喘着气,出现在南州,他的公寓门前。 他被震慑到失语,可俄而之后,他满身颓唐更快速地变作淤泥,拖着他坠入湖底。 满屋熏人反胃的烟味随着低冷的气温狂潮袭来,谢佳菀脑中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同时又无比恼恨他的堕落。 他不是牛得不行吗,他应该永远目中无人狂傲自负才对。 “梁从深,你不请我进去吗,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求我搬来这里。” 她已经哭了很久,嗓子都是哑的。梁从深的脑子被这样的念头划了一刀,无数曾经被他日夜钻研的神经紧紧交缠,杂乱无章,怎么都捋不清。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落到最低点,眼神淡漠,站在门口不动,用高大的身型挡住她的热情。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谢佳菀咬唇,那点艳红一闪一闪,和白交错着。 “你一定要这样吗?你不是要爱我一辈子吗,你不是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吗,你不是宁愿被人骂都要把我抢回来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你把这六封信邮到我家门口面都不用露就想撇清一切很有种是吗!”她把信掏出来,砸到他敞开的胸膛。 梁从深被碎发遮住的眼中光随那些飘零的信纸暗沉下去,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攥成拳,泛红的肌理下,蜿蜒的青管腾跃跳动着。 她拉他的手,握在掌心,柔软又湿润,不分彼此,轻轻摩挲。 他从没有哪一刻这么脆弱过,内心防线溃败得一塌糊涂。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说清楚来。我不想你这样,不想你这样冷漠地对我。我那次还给你的东西你没要,你却要我接受你退回来的东西,你不能总是这样无理。” 他还是不说话,冷硬如铁,就这么阴阴沉沉看着她。 她忽觉委屈,情绪崩溃,甩开他的手对他胡乱一顿又踢又打。 “你好可恶,一直骚扰我一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爱我不会放弃我,可我能拿东西亲自见你和你当面说清楚,你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你明明知道,六年前那件事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我们因为误会错过了多少时间。你现在还要这样吗,还要再让我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不明不白地和你分开是吗……” 她哭得天崩地裂,浑身都在抖,梁从深觉得自己罪无可恕,那种永远被判处极刑的痛苦几欲将他撕裂。 “好,你要一直这样,我也不要再理你了。这六封信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送出去的东西,就当喂狗,我从不奢望再拿回来。”她忽抬手猛一抹脸,转身跑出去。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被心窝的一阵绞痛迫停下脚步,泪眼朦胧中,她真的无法再继续往前走。 滴滴泪珠落下来时,她弯腰,身后有阵浑浊的疾风,又热又凉朝她扑来。 梁从深险些被地毯微小不平处绊倒,他追过来的速度太快,步子迈得很大,但因为多天不见天日,身体是虚的麻的,整个人打飘。 但从后抱住她的时候,用尽全力,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菀菀倒下。 他拦住她的腰,头埋进她湿漉漉的颈窝,遏制不住崩塌的情绪,用胡渣丛生的下巴去感受她。 她在他发抖的小臂里站起来,伸手去抚摸他清瘦的脸,哭着对他说:“你真傻,既然那件事过去了,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怎么还可能和别人结婚。” 看他错愕呆滞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但很快,又一抽一抽,搂住他的脖子紧贴他凉软的唇低语:“你告诉我,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怎么到你自己这里,你就这么傻。” “你相信我吗……” 相信那是别人的错误,不是他的。 “我第一次看我写给你的那些信,很多内容我觉得太矫情,自己都不记得。但你到底看了多少遍?你是为我学的医对不对,就像你是为了我回新州一样。你爱我,你一直爱我。所以不要放弃我好吗,不要放弃我们的爱情,它已经饱经风霜,但我相信,它只会越来越坚不可摧。” 她没有回答他,但每一个字似乎都在给他答案。 梁从深情难自禁含住她翕动的唇,浅浅地吻,像第一次如愿尝到少女香甜滋味时一样小心翼翼。 悔意灭顶,为自己想过放手的荒唐念头。 他再一次让她失望让她受到伤害。 谢佳菀踮脚去就他的高度,加深了这个吻。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我想知道,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种事,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 * 汗水被干燥凉气蒸发后,谢佳菀微不可觉地打了个颤,被梁从深捕捉到了。倒完水后他顺便走过去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 谢佳菀的目光始终跟随他,执拗又沉默。看久了,往日高大庞然的身体清瘦颓废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她的胸口也跟着阵阵发涩。 他来到她身边,把水递给她,却被她顺势轻握住掌心。 虽然外面是炎炎夏日,可室内的温度低得刺骨,谢佳菀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冰冷的。望着他有些乌青的双唇,没有血色的肌肤,她痛心又气愤:“你不要命了嘛,你要死了,谁会为你难过,反正我不会……” 她赌气的时候特别像小孩子,无理取闹但娇滴滴的,总让人忍不住去哄。 掌心柔软的手抽出去后,梁从深觉得自己的心也一下子变得虚空,他犹豫了一下,扯了扯发干的嘴角,替她捋开沾在额间的碎发,小心翼翼,似碰未碰。 这哪里是他,哪里是那个骄傲霸道的大男孩。 谢佳菀丢开水杯,拉他的手放在自己发凉又分明滚烫的脸颊。 “菀菀……”他皱眉,第一时间想挣开她的热情。 那双柔润明亮的杏眸涌起泪花,深切望进他已经被粗粝风沙狂扫过后贫瘠的心脏。他把人往前一带,发狠吻上去,齿肉相撞,痛得不分彼此,但清冽的气息同样缠绵。许久,他抵着她的额喘气,声音发苦:“对不起,我再一次犯错。” 谢佳菀的心一晃,背脊发凉,但还是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不会,我要听你说。” 梁从深一贯冰冷自持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名状的痛楚,重重迭迭的情绪里,有哗然的愤怒和无助的绝望。 他拿开她的手,转过身,抱头缩成团阴影,嘶哑开口:“我不知道,我不会做那种事,但我知道他妈的不会有人相信我,就连你也不会相信我……” 说到最后,他似乎在哭。 谢佳菀快要把薄薄的唇咬破,怯怯开口:“是方宜吗?” 梁从深一怔,猛地扭头,熟悉凌厉的目光激光一样扫过来,让谢佳菀往后缩了一下。梁从深眉心一乍,心跳得厉害,想伸手抱住她,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惴惴的猜想被证实,荒谬的萧索悲从心起,谢佳菀的声带发紧,忽然低埋下头,不愿再去看他。 “乐昕告诉我,那天你在第二人民医院。是她吗,她受伤了,所以你去看她。” 梁从深不知道要怎么把其中错综的来回和她理清,因为这其中又要牵扯到路轩文。 “那天在俱乐部,我和路轩文发生冲突,她突然出现,后背受了点小伤,所以我有义务送她去医院。”他说完很久,谢佳菀都没有再出声。他抬头看她,小小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目光失焦望着前方。 他突然觉得心慌,很怕她突然就飘然远去。虽然,他的确想过放手,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可她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撼动了他向来说一不二的人格,后怕的同时又后悔到肝肠俱碎。 明明她是他曾经献出整个荒唐青春也要拥有的女孩。 “菀菀……” 他每次叫她一次,心都被绞死,喉头跟着发胀。身体反应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不受掌控。 “我在想,老天是不是要再给我们一次考验。”她语气轻如云,静如风,一动不动,似乎想起很多事情。 “好多人喜欢你,最后得知惠勤其实喜欢的不是你,除了震惊痛心,我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可她太懂得怎么利用我的弱点了,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其实有些自卑。你是万人迷,我不过是稍微有点姿色的普通人。 她知道每当看到很多大方漂亮的大美女向你示好我都会有种霸占了你的不安感。所以她利用了这个缺口,让我愧疚到死。”她伸手捂住脸,轻吁口气:“包括方宜,其实现在想起来,她第一次见我,大概就很瞧不起我。她这么漂亮优秀,为了考你的研究生这么努力,肯定在心里嘲笑,这么平庸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梁教授。” “菀菀!”他怒火攻心,为她自轻自贱的每一句话。 可同时他又难受得无以复加。虽然他太了解她的敏感、自卑和脆弱,但她不说,他也不会提,只是在日常相处中鼓励她给她安全感。 但时隔多年,她竟还会吐露如此自馁的心声,这梁从深感到溃败。 她忽然笑了一下,再次仰头,亮晶晶的眼睛璀璨如星。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宣布她们的胜利我的失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使我玻璃心、怯懦、胆小,但我还是坚定的爱着你。曾经和你在一起叁年,后来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那场无妄之灾,成为我的耻辱柱,让我更加确定,从今往后,除非你我真的变心,否则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她投以赤诚炽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你听懂了吗,梁从深。” 在她面前,梁从深无处遁寻。他羞耻地动情,握住她的手指,一根根吮吻。 谢佳菀被熟悉又陌生的温柔热感冲击得紧一阵松一阵,蚀骨的酥麻感是捉摸不定,可他是真实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的话显然已经表明立场。 是啊,她说她信他,哪怕全世界都要推倒他看他笑话,他还有她——千里迢迢昼夜奔赴,只为告诉他她信他。 “那天我去新州,看到你和高季……”他头痛欲裂,说不下去。 看到他们在橱窗里,笑谈不断,是整家店铺最合拍默契的男女。他很久没看到过谢佳菀脸上那种娇怯又富有勇气的少女神情,粉粉发光,好像对面坐着的男人是她的盖世英雄。 梁从深坐在车里,觉得自己被无情踢下擂台,她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就宣判了他的失败。 如果原先他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谢佳菀不过是在拿高季试探他考验他,可那次过后,梁从深不会这么觉得了。 她不是个喜欢玩欲擒故纵的姑娘,她其实比谁都要勇敢有主见。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就像当年她明明也这么爱他,可还是因为好友一封带血的情书就狠心把自己剥离出来。 他知道一切覆水难收,他要永远失去她了。 所以他浑浑噩噩驱车回南州,大醉一场,醒来后,便是在办公室看到衣衫不整咬着嘴唇羞怯极了的方宜。 谢佳菀冷冷看着他,泪亘在眼眶里。 “你真傻,你活该你知道吗。凭什么每次你追求我我都要立马答应。梁从深,你说好给我的安全感,其实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梁从深满眼惊愕和伤痛,浓墨重彩的眼睛化为一团乌云,没来得及细想她的话,又听到她再次开口:“你想显得你深情?为了我醉酒,却和别的女人上床。如果你真的做了那种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菀菀,你……” “我怎么样。我是说过我相信你,可你自己恐怕都不相信自己吧。那种情况下,谁能说得清楚呢。” 谢佳菀深吸了口气,忽然偏过头要起身。梁从深眼疾手快反扣住她手腕把人拉回来,她本来就起得急,眼前闪过阵黑曚,天旋地转的,她往后跌进一个气息滚烫的怀抱。 “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紧紧搂住她不放手,勒得她肋骨发痛,隐忍着泪水,还是不说话。 他埋进她汗涔涔的颈窝,整个重量都压到她瘦弱的肩头,心头涌上浓倦的疲态不舍。 但他知道他必须振作起来,投身该做的事。 因为她还在,让他觉得人世可恋,一切都值得。 灰败的心分明在偃旗息鼓,可偏偏有簇火苗将灭不灭,在悄无声息地生长。 “是不是如果事实不如所愿,你还是会把那六封信退给我?” 梁从深偏头,吻上她因为仰首更勃发鲜明的动脉,没有回答。 “好,如果真是那样,我永远不会再来找你。”她扭头,搂上他的脖子,吻上去,勾住他的舌,却被他反引着席卷。 “你有发布会是不是,什么时候?” 两人吻得气喘吁吁不分彼此,但梁从深从上一个无解的问题抽离出来,忍痛告诉她:“我原本觉得那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但你来了,我要带着真相出现在公众面前,那样才有意义。” 谢佳菀睁着迷离的眼,仰面承受他渐渐急躁的动作。在肩头的衣服被完全褪去的刹那,她开始流泪。 “那你一定要尽快啊,我们错过很多时间了……” -- 情愿 时隔多日,事发之后梁从深首次出现在医科大。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个小时,教学楼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从前就有各个年级的女学生总成群结队到办公楼堵他,想一睹最年轻有为又英俊帅气的一级教授真容。 但现在他是丑闻缠身,前来围观的人不过是想当个愤青,谴责他不守师德,最好闹到他被解除职务他们才会获得极致快感。 刚做完实验的课题组成员也闻风赶来,终于见到他们团队的主心骨。梁从深出事,很多进行中的项目都被迫喊停,对她们学生而言,不是件有利的事。以前同僚上杆子巴结她们,羡慕她们的老板是个帅哥,天天看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研究生叁年再苦再累都值了。可如今那些人对她们避而远之,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们有个陷入“性丑闻”的导师。 方青更是无意间撞到过舍友在和别人嘀咕,是不是她也是靠和梁从深睡觉才拿到这么多课题得以发表大量文章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 “哥,你终于回来了!” 梁从深依旧打扮得一丝不苟,优渥矜贵的精英气质,沉着张脸,过分俊朗的的五官比从前还要犀利。 方青想哭,和其他几个人热泪盈眶,多日来惶然不安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全着陆。 只要梁从深回来,她们就有了巨大底气,同时也坚定要和他共进退的心。 “哥,我们都相信你。” 团队中唯一一个男生剑眉平直,唇紧紧抿着,用坚不可摧的口吻表衷心。保安神色焦急地上来提醒他们:“楼下来了好多记者,学生都往这边涌,梁教授,您还是暂时先不要露面吧。” 几个女孩子义愤填膺,侧耳听到楼下的喧闹,愤怒又难过。 “哥,你不要害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相信你。这帮人就是图个热闹,最擅长煽风点火,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梁从深一直没说话,坐在电脑桌前,翘着脚,双手交叉搭在下巴处,一双微微泛红的眼冷锐又阴沉。身处风暴中心,他却镇定自若般散漫淡然。 许久后,他缓缓抬眼,似轻吁口气,目光柔和许多,一一扫过他认真栽培的弟弟妹妹们。 年龄上他和他们相差不大,但人生阅历和学术造诣,他有百分之一千的自信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成为他的学生向他学习。 他把他们说得每一句话都听进心里,同时产生比让他们在学术领域取得成绩还要卓越的成就感。 “嗯,我知道。方青,你是大师姐,现在进行的这个实验你务必给我盯紧他们各自完成好我分配下去的任务,不然,你们不配让我当你们的第一通讯作者。” 梁从深下楼,有眼尖率先看到他的人大喊一声,无数长枪短炮就立马瞄准那个颀长身影。 有些要下雨的感觉,大片云似黑烟聚拢,缓慢挪移,遮住了嚣张耀眼的白金巨日。天空阴沉,教学楼里不见光源,灰暗沉抑,可梁从深天生就是焦点,什么都挫灭不了他的威风。 无数问题劈头盖脸如雨砸过来,梁从深脸色阴郁,不见丝毫惊惶心虚。忽然,身后紧跟跑下来准备随时保驾护航的学生们惊喜叫了一声。 “师母?!” 梁从深猛地抬眼,始终讳莫如深的黑眼睛一下闪出碎光,急切的目光快速扫向熙攘的人群。 在找到她的这叁秒时间里,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如在烈火上肆意翻烤,跳得越快越想要逃离,那寸火便会越发高涨。 雨还在滴滴答答逐渐变得又密又急地落下,雨点很大,砸到水泥色的地面迅速炸开成不平整的圆,谢佳菀没撑伞,双手搭在额前小跑过来。 人群如铜墙,她用娇小的身体不断撞着前进,柔情的倔强让人心烧。 梁从深嘴角微搐,看到她蓬松的秀发被雨拍湿,有人推搡挤到她,他眉心紧蹙,拨开面前咄咄逼人的记者就要走上前。 可她更先一步到达他的终点,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用细细却充满力量的嗓音对那些人说:“我是梁从深的女朋友,他是什么人我比你们都清楚。他不屑做那种事,更不是没有担当的人。你们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可在事情真相出来前,请不要妄下定论哗众取宠。” 梁从深站在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身后,但没有丝毫羞耻的感觉。她替他挡住那些恼人风暴,选择和他站在一起面对灾难,这令他动容同时骄傲。 他没法看到她的脸,但想也知道,那张秀气清冷的面孔上此刻肯定是嫣红如花,坚定不容侵犯。 他的佳菀姐,怕羞又怯懦,可此刻站在他面前,伶牙利嘴、气势如虹,让那些人不由得一怔,带着些质疑、惊讶和敬意端详她。 几个昏天黑地的日子以来,梁从深的嘴角第一次舒展开畅然的笑意,从后悄悄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一记。 谢佳菀愣了愣,怯生生侧头看了他一眼,蝶翼般的睫毛扑闪着,耳根悄悄热了一片。 她心跳得好快,因为她脸皮子薄,天生的胆小怕事,从来没有冲到最前方和如此多的人对峙过。 刚才一番话后,她后知后觉心跳如雷,觉得有些羞窘。可他牵她的手,让她反应过来,有他在身后,是最牢靠的后盾。 “一个星期后会有记者会,诸位不妨到时再来定我的罪,有什么想问的,到了那天,自会有想得到的答案。” 梁从深恢复漠然,将谢佳菀拉到身后,身姿挺拔,强大从容,让人很难忽略他凛然的气势。 而站在他旁边的谢佳菀,娇柔柔像朵小白花,被他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霸道守护,让很多前来围观的女学生看得眼热心痒,逐渐忘记她们想要声讨煽风点火的初心。 安保驾车赶过来撵人,动荡的校园才又恢复寂静。 雨声潺潺,穿落古树,空气中是泥与花混杂的刺鼻芬香,谢佳菀打了个喷嚏,梁从深十分警惕地扳过她的肩头,轻声询问:“还好吗?” 刚才他拉她到身旁, 才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如今一看,也是脸色苍白眼神虚空般呆滞。 谢佳菀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抬起泛红的眼,她说:“我要回新州了,但我昨晚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远处,方青等人很有眼色的回避,彼此挤眉弄眼,手里把玩着刚才梁从深丢个眼神示意她们取来的伞。 梁从深的喉头上下动了动,神色复杂地注视她。 “我要准备考职称,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别的事。等你处理好这件事,我们再见面。” 雨打风林的声响让世界一下变得很岑寂,梁从深默默垂眸,指尖依恋地虚虚拂过她的脸颊,艰难开口:“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菀菀,我很高兴,你愿意全心全意地等着我。” 谢佳菀摇了摇头,轻声说:“可如果你无法处理好这件事,不能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的真相。”她仰面,目光澄澈,悠悠水波似乎隐藏着古老的忧伤,“我们就结束吧。” 梁从深的思绪和心一起,被绞死在某个无法逆转的角度。他很想伸手拥她入怀,用自己最大的热情和温度去回馈她昨晚和刚才的出现。 可最后,他无法释怀无法故作大方的回应她一句“好”。 他那股偏执自负的劲又上来,最后只是快速偏头,冲方青点了点头。谢佳菀看他眼角清晰的血红色,鼻头一酸,险些掉泪。 方青小跑过来,主动把伞递给谢佳菀,甜甜笑道:“师母,路上注意安全。” 谢佳菀抬手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似乎是在拂净上面残留的雨滴。 “我送你好不好……” 她转身离开的霎那,梁从深无法自控地勾住她的指节,隐忍又动情地请求。 “我们昨晚说好了的,事情解决之前,不要再有联系。” 梁从深整个人犹从梦中惊醒,可他接下来不是就此放开她、放任她走远,而是从后紧紧拥住她。 谢佳菀惊得浑身一僵,继而分离挣扎:“你疯了?” 这是在学校,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希望能抓住他哪怕分毫的差错。而且,他的学生们都还在……谢佳菀又羞又恼,但他充满力量,她的抗拒和忸怩根本无足轻重。 “嘘,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这个行业,我是因为你才踏入的。如果毁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她放弃挣扎,骨头软化掉般靠在他热度攀升的胸膛。耳边寂静只剩风声,雨停了,云正在慢慢散开,方青他们也早就不在旁边。 这个世界,剩下的只有他而已。 -- 烟霞 过了大暑,烈日灼心,连街道两侧的行道树都没了声息,硕大绿油的叶子垂垂而落,上面停有只黑色的蝉,吵吵唱唱,又过一夏。 谢佳菀刚参加完科室同事儿子的百日宴,喝了点酒,大白天,有点晕晕乎乎的,脚步打漂,走在树荫下,身体更燥得要起火。 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对方的声音却不陌生。 有一瞬间,她抬眼,思绪跟视线变得一样模糊: 要是这通电话是阳惠勤打来的就好了。 她才不管她是人是鬼,来意是善是恶,她只想亲口听一个解释。 她不喜欢恨人,何况是恨一个死去的人。 可她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不仅仅是痛过一阵就可以痊愈的遗憾和悔恨。 谢佳菀忽然觉得胃灼热辣痛,俯身弯腰蹲在了路石上。 这段时间,于她而言,真的很难过。 职称考试一结束,她更是突然失去方向般飘忽,像只随时就能飞走的气球。 “佳菀,我是唐苏,我今天傍晚会到新州。我人生地不熟的,能麻烦你来车站接我一下吗?我请你吃个饭,咱们好好聊一聊。” 耳边的蝉鸣无限放大似的聒噪,谢佳菀睁着干涩的眼,手卷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玩。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对方沉默如云,许久才冷冷开口:“你我好歹同窗五年,因为我一时错误的念头,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 谢佳菀的身体重心忽然后撤,她其实没有醉,却像个醉鬼一屁股坐下去,长吁了口气。 “唐苏,换做是我在你面前一而再再而叁地耍小心思,你会做得比我更绝,你信吗?” “佳菀!”似乎是预料到她会一了百了挂电话,唐苏几乎破音地喊:“算我求你,救救方宜!她才二十二岁,人生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如果坐牢,她这辈子就毁了……” 马路有车飞驰而过,轰隆隆的尾气打过一层更熏人的热浪。谢佳菀皱了皱鼻,心如止水地听对方忽冷忽热地向自己求助。 “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你和方宜,真不愧是一家人。你耍小心眼,方宜更是不惜毁掉自己做不知廉耻的事。你可别忘了,她是怎么编排你的。到头来你还要为了她来求我,你贱不贱啊。” 她很少用这么粗俗尖酸的词语骂人,很明显感觉到对面呼吸一滞。 “毁掉她的是她自己,告她的人是梁从深,你不用找到我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希望我能出面说情。”谢佳菀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二个都看我不顺眼,想要毁掉我的爱情、抢走我的男人,我凭什么要帮你们啊。” “唐苏,善良是人之初本性,可不是任由你们肆意利用践踏的。” 叁天前,梁从深和女学生那组床照的发布者突然在网上发布道歉声明,并配上自己与照片女主角方宜的聊天记录和相关录音,正式向南州医科大学的梁从深教授本人及公众道歉,并自愿承担此次流言所造成不良影响相关的所有责任。 方宜在大叁那年参加了梁从深到她们学校进行的心脑血管专项主题讲座。不同于清一色秃头、身材走样、喜欢侃侃而谈自大狂妄的专家,几页PPT都装不完其教育经历、所获成就的梁从深气质斐然,他的学识底蕴、谈吐礼仪,都是内敛式的闪闪发光,引人注目。 方宜被他英俊的外表和卓越的学术成就所吸引,从此把考上他的研究生成为他最出色的学生作为人生的第一大目标。 她从不避讳向自己的朋友们诉说自己对梁从深的爱慕之情,聊天记录里,更不乏对梁从深那个初恋女友的各种贬低。 她和朋友通过多方渠道,把梁从深从初中开始的情感经历挖了个遍,却发现在他到英国前,只交往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姐姐。又从她小姨那里得知,当年是那个姐姐甩了梁从深。 方宜感到愤怒的同时很不服气,经常和朋友对谢佳菀评头论足,从吐槽她不够落落大方的性格层次上升到攻击她腿粗身材不够好。 方宜甚至嘲讽自己小姨那种资色平庸的女人也敢喜欢梁从深,并放话,如果那天在医院是她和梁从深表白,一定不会落得这么尴尬的下场。 有人根据聊天记录的时间和“医院”这些关键字眼顺势扒出先前爆料人爆料方宜为梁从深挡刀事件的始末。 爆料人也出面澄清,当日在会所,是方宜自己跑上去挡刀的,其实她原本的伤势根本不至于要到医院检查的地步。在梁从深和人继续打斗的时候,方宜自己用刀把伤口划深了些,才换来梁从深亲自送她去医院。 在方宜眼中,世界上谁都配不上梁从深,只有她。 她有出色的容貌和学习能力,假以时日,只有她能爬到金字塔顶端与梁从深并肩而立。 那段时间,梁从深两地奔波,方宜都看在眼里。她愤愤不甘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能为了一个谢佳菀低姿态到如此地步。 她的狐朋狗友怂恿她要不直接把人睡了,先斩后奏。 梁从深失魂落魄从新州回来的那晚,方宜恰好在实验室整理数据。醉醺醺的梁从深跌倒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借着朦胧的月光,方宜对他那张平日冷峻如斯的英俊面孔心起意动,费力把他扶到沙发上。 可无论她怎么诱引,梁从深始终睡得死沉。 最后没法,她决定赌一把,解开他衣服,也把自己脱光。 …… 那几天,谢佳菀为了复习考试每天都昏昏沉沉,家里谢敬文和刘芝秀为了给她创造良好安静的环境,连日常讲话都自动调小音量。 这天傍晚到了吃饭时间,谢佳菀迟迟没等到有人来敲门,她自己也有点愧疚,觉得自己都这么大的人总要劳烦父母照顾迁就自己。 于是她收拾好资料,活动活动筋骨就主动从房间出去,想看看厨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餐桌上的菜早就摆好了,可四周半个人影都没有。再一扭头,谢敬文和刘芝秀并肩坐在沙发那里,聚精会神望着电视,连她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电视没有开声音,两个小老头小老太太目光炯炯,生怕错过什么重要剧情似的,正襟危坐。 谢佳菀想笑,但心里又泛酸发涩。 也许,她还是应该搬出去独居。 她的爸爸妈妈也老了呀。可不管他们多大年纪,自己在他们眼中永远是需要照顾的小孩。但她不想让他们总是把全部精力和时间耗在自己身上。 辛苦了大半辈子,他们应该在临近退休的时候好好过一下惬意的生活。为自己而活。 谢敬文看到谢佳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笑说:“饿了吧,饭菜都做好了。” 刘芝秀捂了捂胸口,抱怨她走路没声。 “是你们看得太入迷啦。”谢佳菀用尽量轻快的语气压下泛起的哽咽。 刘芝秀往旁边挪了个空位,一只手拿遥控调音量另一只手招呼谢佳菀坐过来。 “坐妈这边。” “你们看什么呢?”谢佳菀抿了抿头发,一时间心情开朗,觉得这一幕,有点像回到小时候,一家叁口,宝宝坐中间,被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包围着,其乐融融地看电视。 谢敬文叹了口气,却是在对刘芝秀说话:“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女人婆就是爱八卦,没谱的事传得天花乱坠……” 刘芝秀不服气,但又没理,嘀嘀咕咕把话题引到别处。而谢佳菀早就已经僵坐在那里,脸上灿然的笑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见面会的具体时间,回到新州以后,更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里,有意无意拼命驱赶脑海中的杂念。 如此度过了一段六年前以为他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寡淡又忙碌的日子。 她在和恼人的医学理论知识作斗争。 他其实也在艰难地对抗着。 不问归期。 但她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电视屏幕里的他,西装革履,硬朗的五官没有被镜头的帧数扭曲分毫。冷静从容,在无数闪动的白炽灯光下淡漠如斯,一双深邃足够黑亮的眼睛毫不避讳直视摄像头的正中方向。 隔着蓝光屏幕,谢佳菀被他那样镇定又冷酷的目光灼了一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句“我十分感激我的女朋友和那些自始自终相信我的人”让她心跳得很快,整个人的思绪都变得格外飘渺。 也只有她能探寻到黑眼睛下那缕温柔的浅波。 刘芝秀知道这次是自己误会人了,刚才一直叽叽喳喳和谢敬文吐槽那个女学生心机深,这会儿一个激灵,“哎”了一声。 “他有女朋友了?怎么都没听梁远山和杜绮丽提过。” “人家儿子的私事,凭什么告诉你啊。” “也是,上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杜绮丽不也说,估计有了也不会告诉他们。” …… 谢佳菀高高悬起心一点点放低,律动的节奏温柔迟缓。确定那些喜欢搞事的媒体没有放出当日她在学校出现的画面后,她一个人默默走到厨房。 窗外晚霞正好,大片淡紫玫红的浓云徐徐铺展,没有尽头似地无限延及地平线。远方,清朗的点点星辰已经迫不及待要点缀初露头角的夜幕。那盏古老的抽烟风扇呼啦啦地转,徐徐吹送轻柔晚风。 那面玻璃里倒映的影子,笑容比暮色更舒然。 后来,在第七封信里,她写那天的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 酒店 梁远山一家人再回新州,是为了给梁老太太过九十大寿。本来是想请一众新州老友一同坐席,但碍于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大折腾,他们这群老伙伴会束手束脚不得尽兴,于是就把行程分成了两天。 依旧是在那家酒店,中心医院与这家酒店有合作关系,梁远山格外帮衬前同事谢敬文,回回到新州宴请宾客,都是在这个酒店。 尤其这里的菜式菜品很得人心,有几道特色菜品的风味,在整个新州都找不出第二家替代品来。 过了立秋,天气转凉,雨一场场毫无预兆地下,时而瓢泼滂沱,时而淅淅沥沥,空气中都是凉爽潮湿的清香。 谢佳菀跟着谢敬文和刘芝秀一家叁口从医院同时下班前来赴宴。一推门,气氛高涨,未先见人,欢呼声就如浪打来。 “就你们一家人姗姗来迟,得罚!” 谢敬文平日话少内敛,但在一群老熟人面前很放得开,摸了摸日渐圆润的肚子笑说:“没办法,一家子都在医院为人民服务呐!” 梁远山拍桌子叫好,边斟酒边说:“说得好!来来来,敬我们谢院一杯!” 刘芝秀带谢佳菀如常入座女眷那边,不满意嚷嚷道:“菜都没吃一口呢,我们家老谢一来你就灌酒,多伤身体!绮丽你也不管管你们家梁老板……” “管不住啊,你有本事你管!”杜绮丽笑呵呵的,特意把椅子拉出来一些,让谢佳菀坐她旁边的位置。 一片嘈杂声中,谢佳菀柔柔细细的嗓子也格外清奇明亮:“谢谢阿姨。” 杜绮丽越看越喜欢,越过谢佳菀拉着刘芝秀手腕,激动说:“佳菀还没男朋友吧,不如给我做媳妇得了!” 谢佳菀心惊肉跳,眼睛一下瞪大,脸上一片红光羞羞答答地低头专注摆弄碗筷。 周围都是女人婆,听了这话后一个比一个来劲,笑得合不拢嘴纷纷扭头过来,看刘芝秀这人精要怎么回应。 “想得倒美!我呀,现在改变思路了,不着急让我们小菀嫁人了,你也知道这贴心小棉袄多招人爱吧,我和老谢还是想让她在我们身边多呆几年……” “再说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高攀得上你们啊……” 杜绮丽脸色微变,似乎有些着急,语调都变了。 “哎,哪有女孩大了不成家的,她要是碰到中意的,你还能拦她不成?再说了,可别整天来说一套胡话……” 中年妇女的笑声有独特的威慑力,谢佳菀觉得脑子嗡嗡的,情不自禁揉了揉发烫的耳珠。 一抬眼,看到对面慵懒随意坐着的男人,呼吸紧跟着一滞。 利落清爽的短发显得眉眼更立体深沉,冷峻流畅的五官线条随意舒展开,不管是什么打扮,什么年纪,梁从深身上永远有股不死的少年气,和这群经久社会阅历丰富的中年男人吞云吐雾,他不露怯、不青涩,但那股挫不灭的散漫、狂傲、自由与淡然,让他是乌烟瘴气的名利场里独一份的朗朗存在。 等服务员进来要摁住转盘上菜的时候,谢佳菀才后知后觉自己看他太久。 她抬起清凉的手背使劲按了按发烫的脸颊,轻吁了口气,不知道刚才隔着大半个桌子,他有没有听到杜绮丽的话。 看起来是没有。他自始自终扭头和身边的长辈交流,聊得兴起,酒杯和烟都不离手,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似乎是和那些老男人一样,觉得她们女人聒噪,聊不到一处。 “佳菀是不是爱吃土豆丝来着?” 谢佳菀回神,发现那盘刚上的土豆丝不知何时已经转到自己面前,杜绮丽正十分热情地要替她夹。 “哎我说绮丽,你该不会真看上佳菀了吧,要不认个干女儿得了!” 不知道谁调侃了一句,杜绮丽和刘芝秀都笑得花枝乱颤。 梁从深放下酒杯,眼神似云如雾往对面看。刚才杜绮丽那句话,把她吓得不轻,无意识绞着手,把碗筷包装纸揉得皱巴巴软趴趴。 而如今,她又正手忙手脚捧盘子接杜绮丽为她夹的土豆丝,一张素净的小脸红晕如飞霞,那点原本作为衬托的高光却如碎钻一般闪得人心醉。 她今天穿一条果绿色不过膝的法式裙子,衬得肌肤白皙透明,又因为包厢里暖调灯光和热烈氛围所致,晕上一层粉红,纤美的肩颈线毫无保留地展现,明媚大方。 但依旧,会因为大人们的笑谈和多看他几眼就耳根发烫。 依旧是很容易害羞的佳菀姐。 他感觉小腹有股奔腾的气流,直蹿脊骨,眼睛一下变得很晦暗很晦暗。 须臾,梁从深在她微微冷淡又带着些惊愕威胁的目光松开摁住转盘的手,唇角舒展,慢条斯理吸了口烟,迷离又赤裸的目光隔着懒懒散开的烟雾看她嫣然如花。 席间谢佳菀再也没有看过他,镇定自若许多,一直在侧耳倾听阿姨们的聊天。 偶然一静默间,梁远山突然问:“佳菀的职称考过了吧?” 谢佳菀抿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过了。” 梁远山喝了点酒,嗓音洪亮,搂着满面红光笑着的谢敬文,又指了指刘芝秀:“这保密工作做得够好,这么天大的喜事,你们家不得做东请一顿,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刘芝秀等女儿自己回答完,迫不及待满脸骄傲地开口:“下次一定!这次不是有你梁老板请客了嘛,你们一家人难得回新州一次,我们就不喧宾夺主了。再说了,现在只是内部有名单,还没公示的,低调一点总没错。” 众人点头表示理解,也就此约定好了下一次聚会就由老谢家做东。 杜绮丽提议举杯恭贺谢佳菀,所有长辈都站起来,谢佳菀看到自己酒杯已经空了,略显局促,眼神乱飞寻找着附近的酒盅。 忽然,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阵阵熟悉的冷香飘然入鼻。梁从深把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一截的肌肉紧实,青筋分明,修长的手指拿过空了的杯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她眼前摆弄着。 液体声潺潺入耳,谢佳菀站在原地,觉得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他为她的酒杯注满红棕色液体。 “佳菀姐,恭喜。” 把酒杯接过来时,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他的,谢佳菀连“谢谢”都忘了说,浑身过电般懵懵懂懂,始终垂眸,蝶翼般的长睫在粉扑扑的挺翘鼻尖落下一小片阴影。 “给我也来点。”杜绮丽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又环顾四周招呼:“还有谁没有了的,必须都灌满,今天大家开心啊!” 众人回过神,气氛又恢复火爆,啧啧有味地各自在心里感慨刚才梁远山儿子和谢佳菀女儿站在一起时的场景。 年轻还是好啊,俊男美女,养眼得很。 进入尾声的时候,服务员把一桌子的菜都撤了,大家热火朝天聊不尽兴,等水果甜点都上来的时候,刘芝秀尝了口西瓜觉得清甜爽口,立马叉了一块到谢佳菀盘子里。 但谢佳菀在等待水果上桌的间隙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刘芝秀在心里嘀咕:这孩子,刚还一个劲嚷嚷口渴想吃西瓜。这一大桌子人呢,等她回来不知道西瓜还有没有了。 默默想多叉两块留给她,杜绮丽也上手了,说:“对,给佳菀这孩子留点,年轻人就喜欢吃冰冰凉凉的。” “是啊,你别说,人还是得服老,我现在吃一点冰的牙齿都受不了……”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雨,封闭的楼层一角,窗悄悄开着,沁骨的凉风夹杂着雨意,丝丝拂面。 可酒意消散不去,谢佳菀觉得浑身要燎原似躁热,滚烫的气息劈头盖脸覆下来,将她堵得死死的。 一晚上,梁从深的眼神都黑沉沉,野性暴露,恨不得要将人吃掉一样。现在,他的确如此,吻得穷凶恶极,一点喘息都余地都不肯留给她。明明他自己也呼吸不稳,令人难堪的吮吸声都断断续续的,可他就是不肯松开她,缠着她发麻的唇舌纠缠至死。 谢佳菀被他揽着腰肢,退无可退,一头倾斜的长发落到敞开的窗户外,被凉凉的雨打湿,凛然的风又将如瀑般的黑发全都扬起来,缠绕在他胀红的脸上。 身下是川流的车群,繁华的喧嚣似远又近,她死死揽住他的脖子,酥软的身体在他掌心张仰、柔韧舒展,抵抗着一阵阵痛快的麻颤感觉。 细嫩的肌肤上细小的颗粒起了消,消了又起,她晕晕乎乎的,在冷与热的极致中也全心全意地吻他。 梁从深躁得厉害,酒精上脑,满腹汹涌的热流不受控制奔向四肢百骸。怀中香软每一寸都是他曾经完整拥有过的,如今再次热切感受,他竟觉得悲恸,一颗心抖得厉害。 把她的唇也变成温的、烫的,染上独属于他的烟酒味,梁从深的手情不自禁往下探,勃动的青筋触碰到她同样跳得猛烈的颈动脉,弯曲的肘有意无意触着那团起起伏伏挺立的柔软。 谢佳菀怔了怔,慌忙中咬了一下他的舌头。 紊乱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一瞬,继而又渐渐复苏。他哑然失笑,沉沉吁出口气,有葡萄酒的醇朗也有她的清香,如秋雨和晚风,不分彼此。 他搂住她的后脖,湿润的唇停在汗涔涔的小鼻尖,吻了又吻,然后一路往上,滑过她颤动不止的眼皮,最后停在额间。 怜爱、珍视,怎么都无法抽身。 她握住他的手,身体往后瑟缩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泪。 “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刚才很吓人,知道吗?” 她真的永远如十八岁少女,娇娇弱弱的,但有种隐而不发的坚韧,可以激起男人勃发的保护欲。 梁从深贴着她的发,声音有发泄过后但尚不满足的沙哑:“那我要怎样,嗯?你都不肯理我。” 谢佳菀贴在他怀里,全是他砰砰而动、一下比一下更有力的心跳。混沌的脑子里全是模糊的回忆。 包括刚才她只是出来想透透气,顺便回复一下荣乐昕的消息,可一抬头就看到棕色玻璃窗里紧跟出来的黑色阴影。 他从背后搂住她,头埋进她的颈窝,瞬间气势全无,变得无助可怜。 “我把事情都处理干净了,我给了你真相,可你还是不肯理我,你说话不算数。” 她忍了一晚上的泪终于还是全都流进他的衬衫面料里。 进包厢看见他的一瞬间想哭,他吞云吐雾隔着人群注视她的时候想哭,他绕过半个桌子走过来亲手给她斟酒对她说“恭喜你佳菀姐”的时候想哭…… 她死死拽紧他腰间的衬衫,闷声说:“我在等你来找我,而且,不能总是你找我我就要理你。你真的很混蛋知道吗?” 发红的眼角涌出湿意,但他不想弄脏她珍爱的长发,紧紧搂着她往里挪了些位置,仰起头,轻声说:“我知道,但你还愿意要我吗?” 长久的岑寂,就在他再次惴惴不安之际,怀里的人抬头,泪痕晶莹,红唇微肿,但还是一笑生花,比苍蓝的夜色更动人。 “我的绿裙子好看吗?你说当年,对穿绿裙子的我一见钟情来着。” 她忽然害羞,怯怯垂下眼,玩他被自己揉皱的衣领,小声说:“我给你写了第七封信,还记得我们当初约定的吗,写满七封情书,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梁从深,我愿意。” 愿意给你写够七封情书,愿意要你,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听懂了,泪汹涌而下,觉得怎么拥抱都不够。 只能用吻围剿她,表达他的感激和爱意。 走廊尽头,闪过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散场时,谢佳菀依旧说自己要回医院一趟,雨停了,她打算自己步行过去。 刘芝秀狐疑看她一眼:“大晚上又不是你夜班去医院干嘛?” “想再去看看那个危重病人。” 谢敬文觉得女儿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对她这样敬业的态度很是赞赏,一把搂住还想说些什么的刘芝秀,开个玩笑:“女儿大了有责任心是好事,正好我们过过二人世界。” 众人起哄笑作一团,羡慕他们老夫老妻还这么浪漫。向来雷厉风行的刘芝秀居然红了脸,嗔怪谢敬文喝多了就开始老不正经。 谢佳菀在旁欣慰地笑,心里暖意融融。梁从深靠在车旁抽烟,似笑非笑,她就下意识看了眼杜绮丽。 她和梁远山的婚姻,早十几年前就换作了灰烬。这样一想,难免心酸。 临走前,杜绮丽加了谢佳菀的微信,谢佳菀倒没怎么往心里去,这回杜绮丽也没推搡要梁从深送她。 夜深了,又断断续续下了一天雨,街上没什么人,谢佳菀也不觉得冷,仿佛他滚烫的吻还烙在身体上一样。 被这样想法惊了一跳,她在四下无人处又默默红了脸,“呸呸”两声晃了晃脑袋,开始在脑海中回顾病人目前的治疗方案。 身后跟有不近不远的雷克萨斯,开着大灯,亦步亦趋,把她可爱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 听到轰轰声的同时感觉到刺眼,谢佳菀扭头,车也刚好停稳。她气势汹汹走过去把人劈头盖脸把人骂一顿:“你喝酒了还开什么车,找死是不是……” 可走近了,才发现是梁家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 梁从深笑笑,解开安全带下车把窘迫的人一揽,谢佳菀像蔫菜的小鸡仔把脸蹭进他的胸膛,暗自发力掐了一把他的肉。 只可惜硬梆梆的,她自己的手也疼了。 梁从深对她的依赖和小动作很受用,把不安分的小手一捉,对司机说:“吴叔,你回去送我爸妈吧,我们想走一段。” 司机朗声大笑:“行,你妈让我送你接谢小姐,你现在又赶我回去……” 车掉头走远了,谢佳菀才抬头,喉头哽了一下:“刚才吴叔说什么,阿姨让你送我?” 他温柔拨开她粘在脸上的碎发,凝视那双愕然又不安的眼睛,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傻瓜,那天在发布会,我说自己有女朋友的。” “你……”她有些气急败坏,梁从深却始终淡淡含笑,揉了揉她翕动的红唇。 “不是说要跟我过一辈子吗。” “可是……”她有些心虚,临了临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没做好准备。如果杜绮丽知道了的话,刘芝秀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还是没办法做到像他一样坦然勇敢,所以心虚。 “我妈问我,你了解她什么,就要和她共度一生。她跟我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永远对一个女人忠诚。” 谢佳菀仰面看他,昏黄路灯把他锋利的眉眼都锐化了。 “我说,我了解她喜欢穿绿色的裙子,喜欢吃土豆丝和西瓜,胆小又怕羞,但内心其实比谁都坚强。我还知道,她知道我爱她,同时她也爱我。” 说完,他笑了笑,一如那年替她赶跑坏蛋的少年。 “我说得对吗?” 她的粉唇瘪了又瘪,最后踮起脚尖主动吻他,等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正要分开,耳畔炸开一个熟悉的声音。 “行了,大街上的,注意点,回家怎么亲都没人管你们。” 梁从深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心理素质比谢佳菀强太多,脸皮厚得可以,镇定自若喊了声“叔叔阿姨”,然后用结实的小臂扶稳要往下的谢佳菀。 谢敬文在旁边干咳一声,笑着举起手很僵硬地冲梁从深挥了挥手。刘芝秀淡淡睨了脸脸色苍白的谢佳菀,心气不顺。 也就是刚才在酒店无意撞见他们激烈亲吻,刘芝秀才意识到一件事:小菀和梁远山的儿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年。 一想到以往他们每次聚会,这两孩子说不定都会偷溜出去亲亲我我,刘芝秀就觉得心堵。 明明也没怎么着,可就是有种女儿要出嫁的痛心和不舍。 “妈……” 谢佳菀咬唇怯怯喊了一声,又拿眼神求助谢敬文。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多少有些怨怼,她这个当妈的,有这么不解人意吗,自己女儿有个不知纠缠多少年的男朋友都没打算告诉自己。 “我早说了,他俩……”刘芝秀眼风一扫,谢敬文立马乖乖闭嘴了。 “从深,阿姨只问你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梁从深,不,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刘芝秀言下之意。他父亲这边的家族没一个好男人,刘芝秀不可能轻易信任他。 “叔叔,阿姨,我想娶菀菀,非常想娶。我很爱她,我知道再多的誓言和承诺都不能让你们很快接纳并且相信我。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唯一一次婚姻,我不会拿菀菀来试错,我也绝不会犯错。” “我请你们把菀菀交给我,让我们相爱。” 后来,谢佳菀问刘芝秀怎么立场这么不坚定,当场就把她嫁出去了。 刘芝秀怜爱地替有些发肿的女儿捋平碎发,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让你们相爱’,妈觉得很触动。当时还不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但他说这句话的虔诚、恳求,小心翼翼又不谦卑,让我仿佛领略了一遍你们年少到成人那段青涩又轰轰烈烈的爱情。” “妈知道你同样深爱着他。” 谢佳菀很强烈感受到肚子里的新生命在踢她,鸿蒙初辟般的活跃,他迫不及待要来到这个人世。 她迷迷瞪瞪靠上母亲温暖的臂弯,说:“谢谢你,妈。” 正文完 -- 番外一 梁从深应酬完回到家里,一身酒气,滂臭滂臭的。 谢佳菀还在洗澡,就由刘芝秀这位做丈母娘的给他做思想教育。 “从深啊,少喝点酒,你现在是年轻,可你看你爸和小菀爸,以前也是爱在酒桌上逞能,现在年纪大了,叁高不就找上门来了。要我说你们一个个还是当医生的,自己身体都不懂得注意保养,还没我一个算账的有健康意识……” 梁从深对这个丈母娘很是佩服,一张嘴能说会道,短短几句话就把家里学医的几个人都骂了一遍。 “妈……”梁从深赶紧接水杯过来,正想说话,浴室门“砰”一下打开了。 “妈,人家爱喝就让他喝呗,反正出了事也不用你收尸,您操那心干嘛。” 滚滚白烟雾气涌出来,涌动着,谢佳菀穿浴袍站在门口擦头发,敞开领子露出来的雪白的肌肤有些泛红,一张干净的脸含嗔带怒的,十分灵动。 梁从深慢慢往沙发后一靠,翘个二郎腿,把眼睛挡在茶杯后面,又冷又热地注视她。 他倒觉得她如今和刘芝秀女士越来越像了。 讽刺起人来,不见血,但很能诛心。 刘芝秀“呸”了一声,嫌她说尸啊死啊的不吉利,又叮嘱她几句快点把头发吹干免得着凉就开着她的购物频道直播回房去了。 谢佳菀从头到尾没打理喝醉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回房间仔细把头发擦过一遍,正要取出吹风筒,手腕却被握住,重物也转移了力量。 “你很臭知不知道,离我远点。” 她冷着个脸,却没有把吹风机再抢回来的意思,动手开始去扭面霜盖子。 梁从深拨弄了一下开关,嘈杂的风声就呼呼缠绕起来,他先拿远一些,试探温度,在她身后坐下,说:“佳菀姐,欲擒故纵也得有个度。” “你洗手没?”她没接他的茬,警惕地偏过头。 梁从深突然把吹风机关了,空气一下陷入寂静,但似乎并不沉默。男人眼疾手快,把笨重的机器一扔,从后一手搂她的腰一手按到她喋喋不休伶俐过头的嘴上。 “你说我洗没洗。” 他手下动作不断,一直在使坏,谢佳菀痒得不行,软在他怀里乱扭,仰着面笑,微微张开急促呼吸的红唇等他去吻一般。 闹够了,梁从深躁得头脑发涨,忽一个反身将人压在门板上,偏偏重重吻下去。 刚才他手上浓郁的皂香还留在鼻端,此刻铺天盖地的清醇酒味袭来,谢佳菀眼前发眩,强硬闯进来的舌头顶得很深,她根本无从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什么反抗。就像此刻在充满她从小生活印记的房间里,似乎每个角落都被这个高大身影覆盖住。 她陷入他穷凶恶极的吻中,被情欲浪潮推着漂泊,只能紧紧攀附住他。 两人吻得气喘吁吁不分彼此,谢佳菀在最后要溢出娇喘时骤然缩住了发紧的声带,突然想起来这是在新州她的家里,隔壁就是刘芝秀和谢敬文的主卧。 虽然二老一直希望能尽快做外婆外公,但如果让他们听到点什么,她还要不要活了? “你成天就只想着这个……” 她捶打他的胸口,试图用哀怨找回些理智。 梁从深喘得比她厉害,轻松抓住她的手腕,吻了吻柔软的指尖,沉沉表白:“我好想你。” 谢佳菀“噗嗤”笑出声,故意拽紧他的领带打趣他:“梁院长,你们家在新州不是有很多房产吗,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大半夜喝醉了还往丈母娘家跑。”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腾空而起,一片天旋地转,很快就实实陷入柔软的被子里,被熟悉的滚烫气息笼罩得严丝合缝。 “没办法,老婆恋家,我一不在新州她就往爸妈家跑,找不到人,我只好过来了。” 他边说边抚摸她的腰线,头埋在她的汗涔涔的肩窝里不断吮吻,惩戒似用膝盖狠狠顶撞开她的大腿内侧。 谢佳菀怕他昏了头,说干就干。 他的确也是说干就干的人。 先前的嚣张气焰一下就没了,搂住他娇滴滴地求饶:“我错了,可你不在家,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得害怕嘛。” 梁从深似乎不吃她这套,一下子把她的睡衣推到锁骨处,手从旁边探进去,握了个满盈,时重时轻地揉搓着。谢佳菀浑身又酸又软,好像哪都是像冲了气般鼓胀起来,但轻飘飘的,没有沉甸的实感,怎么都不满足。 梁从深手往下探,摸到一团湿,弯了弯嘴角,叁下两下把人剥个精光,扶着刚才在沙发看到她出浴那刻就胀破的硬物一寸寸埋了进去。 同时他一刻不离地缠着她的唇舌索取,把两人久违体验到大脑发麻的快感都融入香甜津液里,只化作黑夜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 蝉鸣和风扇更聒噪。 像他们的初夜。 谢佳菀的床头柜喜欢摆放一杯水,清澈的玻璃杯大雾四起,水珠迸溅出来,书桌那盏独立的台灯投影范围很大,在泛黄的白墙上,纤美柔韧的黑影起起伏伏。 谢佳菀扭头看到这一幕,被美到失语。 刚才,因为她呢喃一句“我也想你”,刚刚退出去还湿哒哒的硬物又徒然顶进来,命中那枚柔软的颗粒,让她脚趾痉挛似地攀在他黏滑勃动的肌肉上。 他撑起身来看她,锋利的五官流淌过汗滴,发红的眼角里全是她折身震弹往深渊里的剪影。 事后,梁从深要去洗澡,看到浴室里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洗漱用具,唇角弯了弯,尾椎又一阵燃爆似的电击感。 算了,会吓着她的。 谢佳菀当然不知道已经要过她四次的男人又在浴室用手解决了一次,昏昏欲睡的时候,灯彻底灭了,她被清清爽爽的怀抱紧紧从后搂住。 “以后不会了,我每天都陪着你,接你上下班好不好?” 谢佳菀被扰得有些烦躁,反身踢了他一脚,但忍不住笑说:“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啊。”她觉得他在爱的时候,永远像个患得患失的少年。 可谁能想到,他是全国最着名学府在新州分校区的院长,学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当初他们两个决定结婚,在哪里定居成了大问题。谢佳菀先前有机会去南州,其实到时候她成为了梁太太,要去就更不成问题。 可她本人还没表态,刘芝秀就发话了:“我不想小菀离我们太远。” 两家人的饭桌上氛围有些微妙,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谢佳菀觉得尴尬的同时有些不解:咦,刘女士不是一直渴望她去省城发展吗?当初她还和梁从深串通一气,几人闹了好大一场不愉快。 她偷偷看了眼身边坐得散漫却气势低迷又压迫的男人,努了努嘴,又看看打哈哈在一旁试图扯开话题的双方父亲,索性专心吃菜。 杜绮丽知道刘芝秀不怎么放心她儿子,是想来个下马威,而自己家过往的风流事迹,也的确理亏不太好和人打对垒。 最后,谢佳菀实在坐不下去了,才打算出口打破沉默,却有个声音比她更快一步。 “为什么非要菀菀迁就我呢,我的人事调动比她容易得多。” 刘芝秀怔在原地,从那天晚上以后,面对这个女婿,脸色缓和多了。 医科大在新州建设的分学院成立不久,急需大量人才,院里的老师领导多也是从总部抽调过来,但大多数职工是南州本地人,不太乐意,梁从深却主动提出调度,也算解决了上级的燃眉之急。 梁从深到新州,其实也不算屈才,他的工作重心虽然会逐渐转移到新州,可南州这边的科研教学项目也都为他保留着。 担了个院长的职务,梁从深其实更多的还是专注搞科研,每年的招生名额由一名扩为两名,他手头的项目含金量无人能敌。 刚调度的时候,梁从深常常两头跑,谢佳菀一个人住不惯新房,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就会跑回家做爸妈的小棉袄。 梁从深倒也不是生气,她回家有人陪有人照顾,他更放心。只是如今过渡衔接的工作都完成了,他就可以在新州完全稳定下来。 老婆如果老不着家,就是他这个做老公的没本事了。 “我会说,更会做。” 谢佳菀往他怀里钻了钻,觉得夏夜是最美好的时光。 “那明天我们回家吧。” ———— 便秘式番外开始了 其实我脑子里想写的第一个番外是他们高中刚开始谈恋爱的二叁事(初夜什么的 番外就随意一点了没有时间次序想到什么写什么 番外二 医院门口停有辆很酷炫的劳斯莱斯,引得下班的职工频频回首,讨论这是哪个科哪个小护士的老公又来接人了。 一般来说,医院里的女护士、女医生嫁得都不会差——女护士嫁不到医生,也会有富二代男友;医生通常在医院内部解决个人问题,夫妻俩在医疗领域里强强联手。 但女医生的男医生老公也很忙,并且怕落人口实,不会有空开豪车招摇过市到单位门口接人。 当然,梁从深是个意外。 虽然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个临床医生;虽然他的实验科研任务也挺繁重的;虽然他还没有持证上岗正式成为谢佳菀的先生。 但,这都不妨碍他从南州驱车叁百公里把劳斯莱斯停在最显眼的地方接自己女人下班。 尤其是最近医院有个新招的博士对谢佳菀很是殷勤。用钟瑜的话说,那都不能算做是献殷勤了。“梁教授,我觉得你还是得有些危机感,那个博士在追我姐呢。” 谢佳菀在桌下踢了钟瑜一脚,可她正要收腿,就被对面的人牢牢锁住。 梁从深动怒的时候就像个冷面战神,深邃的眉眼阴影感越发重,手里吃饭的动作斯文依旧,可两只修长的腿肌肉都撑起来,纹丝不动把她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谢佳菀有些惊慌,闹了个脸红,主动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说:“人家没说要追我,只不过我们是一个治疗组的,交流当然会多些啦。而且整个科室都知道我有未婚夫的。” 她换了个称呼,这对梁从深很受用,脸上的神色稍有缓和。趁他给她夹菜的间隙,谢佳菀像蛇一样钻出来,用高跟鞋狠狠踩他的脚背。 几个小时后,在浓稠的黑夜里,她被狠狠压在身下,飙出眼泪抱着他的起伏的头求饶。男人不知疲倦,抽插猛烈,一手掐她的腰,一手往下摁在那颗挺立饱满的圆珠上,揉出花来,吮着她的耳珠喘息命令:“叫老公。” 她不肯,觉得别别扭扭的,挺腰拱了一下,只听一声低吼,她喉间的娇吟来不及酝酿就高昂断续撞到床头。 他挥汗如雨,支起手眯眼看她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到她跳动的乳心,她胸口一阵紧缩,可他偏偏缓缓退出去,极有耐心地研磨着柔嫩的穴口。她也睁开眼,眼角红红的,水雾迷离,很是委屈地看他。 “叫啊,佳菀姐。” 无论他出多少汗,掌心总是干燥温暖的,沿腰线摸到背后,顺着她清晰的脊柱一点点往上摩挲,温柔缱绻,冷不丁在她的敏感点揉搓,让她浑身战栗。 她往后仰起白皙的天鹅颈,扑出香甜的呼吸,他顺势往下埋,吮吻着她的锁骨。她体内被抽空一般,空夹着酸胀,越发紧地缠住他的腰,小声地喘:“老公……” “嗯……” 心满意足的男人又开始耸动,抓起她的手摁在枕边分开指节,变成十指交握,沉沉喟叹一声,紧窄的湿润通道进去的有些困难,他似有些不耐,抬头吻下去,勾缠住她的舌,然后猛烈一撞,把呜咽声全都吞没在粘腻的勾缠里。 …… 第二早梁从深返回南州,之后几天,他倒是神清气爽,可谢佳菀却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不生气,毕竟那晚是他占了便宜,得了一声“老公”。 但时间久了,梁从深却觉得这样不行。 佳菀姐太招男人了,尤其在医院这种地方,长得漂亮的女医生通常会成为男医生的首要目标。他如今和她算是异地,保不准真的会有臭不要脸的往上凑。谢佳菀虽然表示自己有“未婚夫”,但总有些男人觉得这是女人和自己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越发得意加强攻势。 于是,他忍不到周末了,周四傍晚就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他没提前和谢佳菀说,因为他也挺期待看她是什么反应。 想了想,玩突然袭击制造惊喜,那还是学生时代和她谈恋爱的时候惯用把戏。如今他们都不算年轻了,偶尔来一次应该也算情趣。 他开窗点了支烟,却没怎么抽,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一些往事——没有那些不好经历的回忆。心情舒畅,一颗想见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谢佳菀从住院部走出来,身边真跟有个衬衫西裤、斯文温润的男人。两个人挨得很近,还有说有笑? 梁从深眯了眯眼,觉得眼球有些涩痛。他忍住当街按喇叭的冲动,理了理袖口,推门下车。 幸好,谢佳菀很快就发现了他。不然,她因为沉浸在与别的男人谈笑中而忽略他,他真的会重回十八岁做个狂躁少年。 盖不过晚霞绚烂的暗淡路灯下,那个高挺俊朗的身影让谢佳菀有些模糊的眼睛瞬间透亮,她不得不承认:分开不过四天,她就已经很想他了。 如果不是在医院门口,如果不是身边有人,她恐怕会放纵自己奔过去,扑他个满怀。 “李博,我老公来接我了,那,我们明天上班再聊吧。” 李博是尊称,但他真名叫什么,对谢佳菀而言也不重要。他微微惊愕,憋了半天来了句:“你真结婚了?” 他就是梁从深所想的那种男人:以为谢佳菀不过在和他玩成年男女的推拉游戏。 谢佳菀脸热了一下,但笑意嫣然:“对啊,到时候摆酒席,我让咱们科室坐第一桌。” 李博笑容有些干,声带都开始发紧。还想说些什么——是男人天生的好胜心和占有欲驱使他下意识为自己争取。可一看到豪车旁边气度非凡的男人,他就歇菜了。 人家正牌“老公”,根本不用走过来宣示主权。而他算什么,这么多天他送给谢佳菀的花、食物全被她拿去分掉,面对科室人的调侃,他还在想:不愧是院长女儿,能调动这么多人陪她演习和他玩欲情故纵。 李博觉得自己脸都快丢没了,一溜烟返回住院部准备从后门出去。 路上,谢佳菀似乎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但就是不和他说话,一直在刷淘宝。 梁从深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为上个礼拜最后一夜他的放纵而生气。但转念一想,她作为他的未婚妻和明目张胆追求她的男人一起下班,他都没生气呢。 “刚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佳菀很快回答他:“哦,我说我快要办酒席了,到时候我们科室要坐主桌。怎么样,你没意见吧?” 梁从深心跳漏一拍,第一次在她面前不战而败的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没有任何羞耻感,只是……有点心虚、有点忐忑。 不知不觉他把车停到路边,谢佳菀抬头看了一眼,抱怨:“你干嘛呀,我都饿死了。” 他伸手捧她的脸面对自己,一时间,呼吸交缠。 “菀菀……” 她皮笑肉不笑,伸手摁了摁他好看的唇,又作恶似无状往下滑,“怎么了,梁教授,我这个回答你不满意吗?还是说,你就想我和对我有意思的男人聊一些别的……唔……” 他霸道吻下去,舌头长驱直入,但没有太过分地搅得两人都晕头转向,只是深吻一下,缓缓退出,含着她香甜的唇角哑声说:“明天我们去领证吧。” “不要,我爸妈还没同意呢。” “那晚从酒店出来,阿姨已经把你交给我了。” “那也不行,我们现在是异地,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你总怀疑我,还搞突然袭击,我讨厌你。” 他扣住她的脑袋不让她乱动,她粉嘟嘟的唇翘起来,脸颊肉触感很好。他轻轻摩挲着,说:“我提前来是为了给你惊喜,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他开长途车喜欢含糖,薄荷味的,清澄气息凉凉爽爽渡过来,还有丝若有似无自己的甜味,谢佳菀脑袋发涨,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虚声开口:“我也想你了,老公。” 说完,她嘴角抿起丝狡黠的笑,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梁从深把手滑到她大腿内侧,咬牙:“晚上我不弄死你,梁太太。” 谢佳菀不敢再闹了,老老实实并腿坐好,对着空调吹了很久,身上都是热的。直到最后他腾出帮她把空调关了,怕她又偏头痛。 “那小子是个博士?” “对呀,硕博连读,可厉害了。” 从容掌控方向盘的男人冷笑一声:“我像他这个年纪,已经发了两篇柳叶刀并且拥有一个国家级研究项目了。” 谢佳菀莫名其妙扭头看他一眼。优越的侧脸淡然又自信盎然,在他矜贵优越的皮囊上,谢佳菀总能看到少年与男人的结合体,模糊不定却又有清晰的分界感。梁从深的确是有资本骄傲的贵公子,可他的自大不轻易显露,哪怕口气狂妄,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耀眼。 “哦,女人也有不少吧。” 他读博士的时候,人在英国。 梁从深脸上一下惨绿惨绿的,指节都开始收紧。谢佳菀畅快笑出声,托腮望着车外的如水的夜景,说:“钟瑜说得对,是得让你有点危机感。其实我不缺男人追,和你异地,别人很容易误解我单身。就像你,在学校总有很多女学生觉得你是黄金单身汉。” 谢佳菀顿了顿,没把话说完。因为她不可抑制想起方宜那次制造的事端,心无端被刺了一下。 “可现在整个学校包括每个附院都知道我要结婚了。” 他语气淡淡,分不出情绪。谢佳菀有些懊恼,但也不甘示弱:“我也是啊。其实你知道吗,我不是那种有人追就沾沾自喜,喜欢享受被人追捧的女人。我很骄傲也很开心,邀请他们在未来不久参加我们的婚礼。” 手被轻轻握住,他沉声回应,温柔似水。 “我知道。” 谢佳菀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节相扣,笑了笑:“我的男人很优秀,我的眼界在十八岁那年就被你定得很高了,所以你放心,哪怕是博士后我都看不上。”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吻了吻他们交握的手,和她相视一笑。 ———— 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