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塚恐怖故事集》 ILoveYou,IKillYou(序) 什么叫纯洁? 一朵玫瑰的洁白吗?一只鸟儿的天真吗? 什么是罪? 眼泪,血液,还是呼吸? 罗马杆上垂下的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温柔的光线洒在女孩儿动人的胴体上,洁白而透明。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粉嫩的颊边滚着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 枕头边的猫咪来舔了下女孩儿微阖的眼帘,又摇摇摆摆地跳下床去,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梅花状的深色爪印。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风还在温柔地吹着。 -- ILoveYou,IKillYou(1) 我是不洁的孩子,被诅咒的孩子,应该死去的孩子。 我是罪恶的果实。是妈妈被强暴后生下的女儿。 我没有爸爸。 黄警官说那天下着五十年不见的大雨,后来又发了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他们冒雨,很快就抓到了人。有破碎窗户的废弃工厂里蹲着五、六个男人,每一个都被警棍打折了骨头,叔叔的警棍。 那几个混混是为了报复叔叔,故意找上了妈妈。我比叔叔更希望他们去死。 我叫叔叔爸爸,他不喜欢我这么叫。他很小心很小心地伪装,然而我还是常常能从窗子的反光中;电视屏幕的反光中;冰箱门的反光中看到那满是憎恨和嫌恶的目光。我会假装没事地转过身来,笑着问:爸爸,今天我可以去小美家学习吗? 叔叔一直不知道,我的演技比他好。 我不认识什么小美,也没有朋友。 吃完晚饭,我会背着书包出门。有时候去游戏房看别人打电动;有时候在商场里坐着吹空调;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去河边的那个小公园坐着。 我喜欢血。 虽然小公园里没有血,但有血的味道。蔓延了十六年的味道。 五十年一遇的洪水冲垮了好多房子,那几个混混也被水冲走了。脚上绑着铁块,被冲走了。尸体大概就停在我脚尖对着的位置。他们在水面下,和水草和小鱼在一起,真自由。 现在黄警官和妈妈在一起,叔叔只有我和哥哥。 哥哥每天都要去补习班补课,英语数学语文,晚上11点后才能到家。 他回家以后会先冲澡,然后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到厨房喝一杯牛奶,进房关灯,爬到上铺躺下。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来,听着他在上面满足自己,床板总是吱呀吱呀地动,他总以为我睡着了。 哥哥没有我聪明,他比我大一岁,但是是我的同桌。这是叔叔特别要求的,希望我可以督促哥哥学习,教他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文言句式。 我总是听一遍就能明白课堂上教的所有原理。不管是数字还是文字,她们都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韵律和呼吸。我跟着她们一起唱歌,她们呼应着我。 这一切大概是罪恶的奖励,真好笑。然而这个罪恶,是秘密。沉在水底的秘密。 第一。第一。第一。我觉得第一很无聊。私立学校的校长想让我过去念书,免学费和杂费,还提供奖学金。 叔叔答应了,他养不起两个小孩。 也许是绑铁块时候伤了手,后来叔叔办案的时候总是出错。 我五岁的时候,他被警局开除了。 我七岁的时候,妈妈搬去了黄警官家。 后来叔叔带着我去了他们的婚礼,醉醺醺的。黄警官有些生气,妈妈哭了。我想拉拉妈妈的手,却被人一把推开,额头在地上磕出了一个疤。 现在还有,小小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起飞的哈利波特。 他们都以为我不记得了,我还那么小,当然是什么也记不住的。记不住黄警官和妈妈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在床上做的那些大人的事情。记不住黄警官偷偷松了幼儿园绑架犯的手铐,让他跑了。 我只能记住,哥哥才是我们现在这个家的一切。 还有两个礼拜就是暑假,暑假后我会去新学校念书。我的奖学金会给哥哥报更好的补习班。 我很快乐。 -- ILoveYou,IKillYou(2)(微h) 我长了颗智齿,中午去了隔壁大学的校医院看了。原来是阻生智齿,难怪这么疼。 医生说可以拔,有学生证可以医保报销,等于打一折,只要80元。但是因为要开刀缝合,中午不能拔。他让我明天早上再来。 可是我没有学生证。 出校门的时候我把风衣脱了拿在手上,牙齿疼,天又热得黏腻。 有几个大学生大概是看到了我的高中校服,吹了好几声口哨。 “别闹了,人家小妹妹会害羞的。” 里面有一个剃着平头的男学生没有吹口哨,他只是看着我笑。 男生很帅,我的牙很疼。就算那眼光灼灼地像四月盛开的樱花。 牙太疼了,我吃不了中饭。 我喜欢中午的教室。 大家都去了食堂。教室很安静,整个楼层都很安静。 只有窗外的树叶唰唰摆动。 我闭上眼睛,眼里是金色的。阳光照耀万物,也温热着我的黑暗。 眼皮那么薄一层,是不是用个吸管就能戳开了,然后把眼珠吸出来,就像吸珍珠奶茶里的珍珠一样,嚼一嚼,QQ弹弹。 李碧华写眼球是甜的,我知道不是。玻璃体的99%是水,人的眼球如果煮熟了,大概和鱼眼珠的味道差不多去。 被脸颊压着的那只手臂开始麻了,但我不想动。 金色变成暗色,有一道灰影挡住了我的光明。 “小美。”他从来不叫我妹妹,也从来没有告诉叔叔,班上只有我一个“小美”。 阳光太暖和,我不想睁开眼睛。 身边有青草的香气,哥哥身上的。这香味在他刚洗完澡的时候最明显,清新的,安心的,在他上床的时候总是掠过我的枕边。 我常常闻着这香气睡着。 挡着我的阴影渐深,有清浅的呼吸打在我鼻尖。 哥哥在看我,他以为我睡着了。 一双唇柔软地覆了下来,包裹住我的。 我可以感到自己睫毛的颤动,像蝴蝶翩翩欲飞的两扇翅膀。 哥哥现在一定是跪在地上,跪在我的面前。 他在我唇上的力道变重了,舌头伸了进来,卷住了我的。 两片唇的摩擦原来是这么舒服,一点点麻,一点点痒,有小小的电流在乱窜。 “唔…” 喉中逸出的呻吟是那么娇媚,这声音真的是出自我的身体吗? 我闭着眼睛,哥哥没有停。 他咬着我的唇,啜吸着,碾磨着,不让我喘息。他把舌尖的所有蜜液都吞入腹中。 哥哥的手从衣领伸了进来,指头没有犹豫,直接拨开了我的胸罩。整个大掌罩住了我的乳房,轻轻重重地揉捏着。 我今天穿了白色的蕾丝内衣。 乳头在哥哥的手心中颤抖着立了起来,一股陌生的快感袭向了我的脊柱,小腹阵阵空虚。 “嗯…” 哥哥把我转了过来,整个人跪在我的双腿间。 我感到有一只手伸进了我裙子里,男人的手指尖在我的大腿内侧来回抚摸… 突然有脚步声由远自近,哥哥急忙起身,坐回了我身边的座位。 “小美,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不舒服?” 问话的是米露。我知道她在努力扮演一个关心同学的好班长。 “没事,我就趴着睡一会。” 我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微微动了动大腿,想隔开腿间那湿滑的感觉。 “那夏城,你看着点你妹妹啊,我去和王胜他们打羽毛球了。” “嗯。” 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到米露拿了球拍又出去了,我坐起身来准备做一套数学卷。 “小美,我买了皮蛋瘦肉粥。你不舒服喝粥会好一点。”哥哥帮我把散乱的发丝拂到了耳朵后面,一口一口地喂我喝粥。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有再提起中午发生的事。 -- ILoveYou,IKillYou(3) 下午放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校门口被人挂了一只死猫。 刚好隔壁大学部学生会的会长和几名干事路过,他们便帮着门卫处理起来。 几个老师聚在门卫室看监控,他们是绝对不会碰那死猫一下的。 “肯定是哪个班的学生挂的,现在这些00后…” “看!看!人出来了!” 监视器里的人不但用滑雪帽遮了头,还戴了墨镜,老师们也只能从身量和衣服判断出是个男人。 一阵叹气过后,大家也决定算了,反正是一只野猫而已。 吊着的小小尸身被几个大男孩放了下来。他们还不是男人,所以他们掩饰不住自己眼里的那种讥讽和洋洋自得。 我认得那只猫,小白。 我也认识那几个学生会的人。 那几个人随便把猫扔进了垃圾桶,互相推搡着笑笑,眼里有一种诡异的飨足。 我知道他们在看我。 “你好,我叫赵星臣。” 平头的男生原来是他们会长。 “你们杀人吧,别杀猫了。” 他没有说什么,却只是看着我笑,就和中午一样,灼灼其华,败絮其中。 我闻到了他腐烂的灵魂。 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们。不是。同类人。 如果我是小白,我会杀了他。 -- ILoveYou,IKillYou(4)(h) 叔叔今天要到厂里值夜班,我自己炖了蒸蛋当晚饭。 打鸡蛋,加水,浇酱油,撒葱花。两块钱就能做出一道菜。 我不知道煤气要花多少钱。 如果我有钱,我一定会把钱都还给叔叔。 哥哥今天意外地回来地有些早。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在被子里看小说。 为什么情色小说要被叫做淫秽小说呢?难道性不是最平常、最显而易见的人性吗? 征服与被征服,占有与被占有。 那些肮脏的污秽的,已经被铁块绑住,沉到烂泥里了。 所以世界,是美好的。 性,是美好的。 碳。氢。氧。氮。铁。铜。锌。硒。 我们由宇宙间的小小元素组成,用肉身赊来一点光阴。 心。肝。脾。肺。肾。 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有呼吸和活着的权利。 有很多次,晚上哥哥在手淫的时候我也在抚慰自己,也许是为了更好体会活着的感觉吧。 性,是权利。 但我们,是禁忌。 “轰隆隆——”打雷了。客厅的灯光在闪了两下后终于彻底归于沉寂。 停电了。 我听到哥哥吐掉漱口水,拿毛巾擦了脸。 他在漆黑的客厅换了睡衣,悄悄进房、关门,爬到了上铺。 他的动作很轻,但床梯还是吱呀吱呀地响。 我比哥哥轻,我爬上去的时候它也是吱呀吱呀地响 我钻进哥哥的被子里,把脸贴在他的颈侧。 他没有动,只有一只手探进了我的蕾丝底裤。 我也没有动。呼吸间是满满的薄荷味,很清新,很好闻。 陌生的手指在阴道里进出的感觉很奇妙。 哥哥的手指很长,有一点凉。他勾起手指的关节,停在一处回转。 撑开的,慢慢的,胀满的。 叔叔回来了,他大声咒骂撞到了自己的沙发。 我们谁都没有动。 只有两只微凉的手指在我体内缓慢抽插。 叔叔打开了冰箱门,啤酒拉环的撕拉声,争相死亡的气泡声。 哥哥进入了我。 很疼。 我颤抖着攀附在他身上,他是惊涛中唯一岩石。 浪花小声地唱着,被子在反复的温柔的拍击中落到了地上。 雨声很大,叔叔在沙发上打起了鼾。 哥哥问我肩上的伤痕,我告诉他是被猫抓的。 他不信,他说那是齿痕,男人的齿痕。 他咬上去,却又马上变成了细细的吮吸。柔软的舌尖沿着那一处摩靡。 疼痛的感觉渐退,陌生的酸麻感觉从体内燃到肌肤。 哥哥落在我颈侧的吻酥麻,有小小的电流,从小腹沿着脊柱一路上蹿,直到化在他的唇间。 有微弱的水声在他来回的冲撞间奏响,和窗外的雨一起,见证我们的契合。 “嗯…嗯…” 我咬住自己的唇,那条幽暗潮湿的通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她紧紧绞着那坚硬滚烫的异物,推拒又渴求。 身体不自觉地向上拱起,哥哥用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 他的掌在我背上滑着,唇在我的乳房上摩挲。 直到将一只乳尖吞入口中,轻轻啃咬,重重吮吸。 我看到窗外的雨幕分散成了缓慢的雨滴,一片刺目白光。 -- ILoveYou,IKillYou(4)(h) 叔叔今天要到厂里值夜班,我自己炖了蒸蛋当晚饭。 打鸡蛋,加水,浇酱油,撒葱花。两块钱就能做出一道菜。 我不知道煤气要花多少钱。 如果我有钱,我一定会把钱都还给叔叔。 哥哥今天意外地回来地有些早。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在被子里看小说。 为什么情色小说要被叫做淫秽小说呢?难道性不是最平常、最显而易见的人性吗? 征服与被征服,占有与被占有。 那些肮脏的污秽的,已经被铁块绑住,沉到烂泥里了。 所以世界,是美好的。 性,是美好的。 碳。氢。氧。氮。铁。铜。锌。硒。 我们由宇宙间的小小元素组成,用肉身赊来一点光阴。 心。肝。脾。肺。肾。 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有呼吸和活着的权利。 有很多次,晚上哥哥在手淫的时候我也在抚慰自己,也许是为了更好体会活着的感觉吧。 性,是权利。 但我们,是禁忌。 “轰隆隆——”打雷了。客厅的灯光在闪了两下后终于彻底归于沉寂。 停电了。 我听到哥哥吐掉漱口水,拿毛巾擦了脸。 他在漆黑的客厅换了睡衣,悄悄进房、关门,爬到了上铺。 他的动作很轻,但床梯还是吱呀吱呀地响。 我比哥哥轻,我爬上去的时候它也是吱呀吱呀地响 我钻进哥哥的被子里,把脸贴在他的颈侧。 他没有动,只有一只手探进了我的蕾丝底裤。 我也没有动。呼吸间是满满的薄荷味,很清新,很好闻。 陌生的手指在阴道里进出的感觉很奇妙。 哥哥的手指很长,有一点凉。他勾起手指的关节,停在一处回转。 撑开的,慢慢的,胀满的。 叔叔回来了,他大声咒骂撞到了自己的沙发。 我们谁都没有动。 只有两只微凉的手指在我体内缓慢抽插。 叔叔打开了冰箱门,啤酒拉环的撕拉声,争相死亡的气泡声。 哥哥进入了我。 很疼。 我颤抖着攀附在他身上,他是惊涛中唯一岩石。 浪花小声地唱着,被子在反复的温柔的拍击中落到了地上。 雨声很大,叔叔在沙发上打起了鼾。 哥哥问我肩上的伤痕,我告诉他是被猫抓的。 他不信,他说那是齿痕,男人的齿痕。 他咬上去,却又马上变成了细细的吮吸。柔软的舌尖沿着那一处摩靡。 疼痛的感觉渐退,陌生的酸麻感觉从体内燃到肌肤。 哥哥落在我颈侧的吻酥麻,有小小的电流,从小腹沿着脊柱一路上蹿,直到化在他的唇间。 有微弱的水声在他来回的冲撞间奏响,和窗外的雨一起,见证我们的契合。 “嗯…嗯…” 我咬住自己的唇,那条幽暗潮湿的通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她紧紧绞着那坚硬滚烫的异物,推拒又渴求。 身体不自觉地向上拱起,哥哥用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 他的掌在我背上滑着,唇在我的乳房上摩挲。 直到将一只乳尖吞入口中,轻轻啃咬,重重吮吸。 我看到窗外的雨幕分散成了缓慢的雨滴,一片刺目白光。 -- ILoveYou,IKillYou(5) 今天是周六,每个周六,我都会到“小美”家写作业。 叔叔没有让我用周末去打工,我很感激他。 我见过米露在商场的咖啡店打工,忙忙碌碌的像只找不到蚁后的蚂蚁。我不喜欢。 今天是周六,我要去见医生。 医生知道我喜欢写杀人的故事: 尖锥插进眼眶;细线划过脖颈;玻璃吞入喉中。 你听,每一道扭曲的灵魂都有韵律,破碎的身体哼出的音符和一道数学公式、一首诗没有什么不同。 我喜欢像写散文一样,把残破的灵魂描摹下来。 医生说我很有才华,应该当个作家。 笨蛋才当作家。 聪明人都去华尔街。 故事都是真的,但大家说它们是假的;货币明明是假的,大家却那么相信它们。 医生听了只是笑,不知道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 等候室里还放着叁年前的杂志:二十九岁天才对冲交易员辞职归国,投身心理学领域研究。 配图是华尔街的路标,长方形的黑色金属片立在细细的柱子上。旁边的牌子上写着“Broadway”,百老汇。 那篇文章大概是花钱买的。记者鼓吹了一通理想的重要,在最后介绍了这所新开的诊所。 所谓的追求理想,不过是腻味了掌控冷冰冰的虚拟数字,转而想要玩弄温热的人心罢了。 挖出来太危险,所以选择窥探。 “新式催眠疗法”,“斯坦福海归心理学博士”。诊所一开张就生意临门。 第一次见到医生是在小河边的那个公园。 我和小白在玩,他坐在我惯常坐的长椅上,用和我一样的角度看着河面。 波光粼粼,什么也看不见。 我抱着小白,看医生一件件脱了衣服,跃入水中。 我从散落的衣裤中找到他的钱包,里面有几张100面值的美金。 医生湿淋淋地上岸: “下面有几条死鱼。” “我里面流着鱼的血呢。” “想学催眠吗?” 他的身体在阳光下有些瘦弱,但不单薄。 他走过来,抱着我。隔着衣服,在我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是寒潮来袭的第一天,他留下的伤口见血,有刺骨的冷意。 现在已是盛夏。 今天我问他:“被快感操控,使自己的身体仅仅成为享乐的工具,难道不是件丢脸的事情吗?” 就和只为了生孩子而嫁人一样丢脸。 医生不同意:“那是因为快感不够极致,极致的快感强过最好的海洛因。” 他的指头像蛇一样伸进来。 我该付学费了。 -- ILoveYou,IKillYou(6)(h) SM,“sadomasochism”,“sado”+“masochism”,施虐狂和受虐狂。 其中“sodo”取自萨德的姓。 萨德——法国人,贵族,情色小说作家,囚犯。 “1784年,萨德被关进巴士底狱;1931年,《索多玛的120天》重新出版。” 我站在医生面前。 脱掉了自己的连衣裙,脱掉了自己的胸罩,脱掉了自己的底裤。 我全身赤裸。空调的凉意在皮肤上激起阵阵颤栗。 医生很满意。他的嘴角在笑,眼底是冰冷的火焰。 生命的余烬。 “我16岁的时候这座城市发了一场大水,有很多人被洪水卷走,失踪布告贴满了县政府的外墙。父亲失踪后的第二个月,我的母亲改嫁。娶她的是大学里一名研究中国文学的外国教授。” 医生的食指从我的唇向下,到咽喉,到双乳间的平坦处。像一把精细的手术刀在做切割前的准备。 “我的母亲很美,但也很柔弱。她和我父亲是高中同学,只是一个是坐第一排的学习委员,一个是坐最后一排的不良少年。当时没人知道为什么她会嫁给我那混混老爸,直到婚礼后的第五个月,我出生了。” 医生抱起我,温柔地将我置入催眠椅中。 这椅子是世上最柔软的沙发,我的腰线被半圆的弧度顶着向上挺。 发散在椅背上,伸直的双腿离边缘还有一段距离。 他观赏我的胴体像观赏一朵水仙。 我喜欢他这么看着我。 他的目光掠夺,我的腹内空虚。 “你猜,为什么我妈会嫁给一个有强奸前科的男人?哼哼。” 医生笑了,我的心脏在他手下抽动,那一瞬间,我们的血脉相融。 “我母亲后来改嫁的那名教授很和善,总是喜欢给我买各种各样的衬衣,尤其偏爱昂贵的丝绸质地。一年后,他的教学合同到期,我们跟他一起回了美国。” 医生脱去白大褂,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丝绸衬衫。 他将我抱起,手臂在我赤裸的背上摩挲。 被挤压得不成形状的双乳很疼,顶端却传来被摩擦的丝丝酥麻。 “这就是上等桑蚕丝在肌肤上的感觉。” 玉石质地的纽扣冰凉,它们反复蹭过我的乳尖,带来颤栗的快感。 男人的拥抱是有毒的蜂蜜。 “1931年的那版《索多玛的120天》是经过萨德研究者莫里斯校正勘误后的版本。好巧,我继父也是一名萨德研究者,他不仅痴迷于《索多玛》这本书,他更希望可以体验书里描述的生活。当然,他只是一名教授,没办法搞到16名童男童女。但如果只是一名来自异乡少年……” “哼哼。” 我被摔回了催眠椅上,肩膀先撞上椅背,整具身躯再陷入柔软的缝隙中。 背上一定青了一片。 医生的膝盖抵着我的阴蒂,他像野兽一样扑来,张口狠狠咬住了我的乳尖,左乳。 我左边的乳房比右边的要小一些,却更敏感。 男人湿润的口腔,疯狂的啃噬,灵巧的舌。 疼,却甜蜜。 医生的手抓挤着我的臀,狠狠碾磨,揉捏。 我知道此刻自己头发散乱,面色潮红。 “啊——!” 他撞了进来,没有一点预告。 他喜欢我的干涩。 “疼,你才能记得我。” 他低哑的喘息,唇附在我的颈项,牙齿咬住,又放开。 我的喉间逸出破碎呻吟。 一只脚被男人抬起,医生的掌从大腿内侧滑到我的脚踝,扣住,拉直,折向椅背。 他的重量压着我。他凶猛地冲撞。 我看到那滚烫的巨物在我腿间进出。每一次都大幅退出,又狠狠撞入。 男人的黝黑撑胀着我的艳红。 我看到稀疏的阴毛沾满了晶莹,缕缕粘结。 医生柔软的阴囊拍打着我的花户。 阴道那带着丝丝疼痛的快感;阴蒂被撞击、被搔弄的酥麻,一层层荡开,一层层加深,一层层迫我的理智下坠,又将我的灵魂抛向空中。 我要坏了。 灼热的滚烫的白浊喷洒在我的体内。我尖叫。 医生拉上拉链,衬衣未乱,西裤笔直。 我转向一侧,痉挛着颤抖。 腿间有黏腻的液体缓缓流出,从大腿外侧滑过,在催眠椅上洇开。 “那本《索多玛的120天》,记得要乖乖读完。” 男人俯身,亲吻我的锁骨。 “等你看完了,我再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占有。” 医生这么对我说,那是上周六的事情还是上上周六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 时间在哥哥第一次进入我的身体后,仿佛成了剪影。 这是高一的最后一个周六。我们放假了。 -- ILoveYou,IKillYou(7) 暑假是没有周六的,暑假只是暑假。每一天都是黏腻的无所事事。 最近我常常跑到商场里看米露打工,有一次差点被赵星臣发现。 他好像很喜欢米露打工那家店的冰淇淋。 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店外的开放座位上,用银质的小勺一下一下,舀着水晶杯里早就融化成彩虹的冰激凌。 也许也是来吹空调的吧。 医生让我看《索多玛的120天》,我没有看。 我把书递还给医生,告诉他:“我不喜欢,而且我牙疼”。 我的牙真的一直在疼。阻生智齿,一个不怀好意的插足者。 可是拔牙很贵,我又没有学生证。 而且我真的不喜欢这本发黄的旧书,里面大段的英文让我头疼。 医生应该借给我法国版的,这样我甚至都不用翻开第一页。 我不会法语。 Bonjour,C’est la vie。Bonjour,C’est la vie。Bonjour,C’est la vie。 哈哈,有些好笑。所以我笑了。 牙疼得更厉害了。 “不喜欢?” 医生看着我笑。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情欲小说应该由女人来写。性在女人笔下可以是诗,在男人笔下往往就只是阴道和阴茎的机械交合。所以萨德侯爵写的这本书,我没有兴趣。《索多玛的120天》不过是男权者的120天。” “哦?” “《维纳斯叁角地》里,那个雇阿奈斯写情色故事的收藏家不是就要求她把故事里的诗都删了吗?” “哼哼,我都快忘了你才只有16岁。” 他摸着我一侧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宠物: “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发现,性爱真正的敌人,是女人;女人真正的敌人,也是女人。” 比如那些烧毁《O的故事》的女权主义者。医生想,女性与生俱来的生育能力即是强大的武器,也是天生的镣铐和隔阂。 摧毁女性的,总是女性;束缚女性的,也总是女性。 “你真应该选择当个作家,我亲爱的妹妹。” 医生伸手扣住我的下颚,修剪干净的指甲陷入肉里。我的牙齿,真的很疼。 我突然想,也许我可以去借一张学生证。 -- ILoveYou,IKillYou(8)(微h) 今天是校医院正常开放的最后一天。明天,所有医生都要开始放暑假。 我没能借到学生证。 但我在校门口遇到了赵星辰。和李医生。 李医生是半个月前给我做过检查的牙医。 “啊,我记得你。本来让你第二天回来拔智齿的,结果你没来。” 李医生是最让人安心的那种长相:娃娃脸,戴黑框眼镜,笑容也很和善。 “虽然不大,但毕竟是个要动刀的手术,我还提早交待护士准备麻药了呢。” 他突然和我说话,是因为赵星臣。 赵星臣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李医生介绍他是赵星臣的哥哥。 “我们老爸发洪水那年失踪了,那时候星臣才4岁。后来妈妈改嫁,星辰就跟二爸姓了赵。”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同情,又该向谁表示同情。 赵星臣还是喜欢肆无忌惮地看着我,他笑: “失踪了才好,反正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也不工作,整天只知道向我妈要钱。” 李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他有一些尴尬。 我还是拔了牙,赵星臣对李医生说,我的学生证丢了。 后来李医生问我是哪个专业的学生,我假装刚拔完牙,说不了话。 我加了李医生的微信,他开始追我。 所有信息都很露骨。 还有视频。 我不知道那一个个躺在医务室病床上的女生都是谁,但我知道,视频里的男人是他。 丝丝渴望缠绵在我小腹深处。 我爬上了哥哥的床。 我钻进他的被子里,用手握住他的分身。我在他耳边吐气,用我能发出的最娇媚的呻吟。 “嗯…嗯嗯…嗯…” 我用舌头舔弄着哥哥的耳垂…耳廓…耳骨。被子下一手托着他的阴囊揉搓,一手套弄着逐渐滚烫的坚硬。 直到他的喘息逐渐粗重,我骤然停下所有动作,背过身去。 我什么也没有穿,浑身赤裸地躺在哥哥怀中。 哥哥侧身,抱住了我。粗大阴茎轻轻在我的臀上顶弄,手在我的双乳上揉捏。 耳边是他焦灼的低喘: “可以吗?” 他从侧面进入了我。 客厅电视机里传来广告声,叔叔开始频繁地换台。 电视机的声音盖住了房间内压抑的呻吟,和老旧铁床细微的嘎吱声。 我抓着胸前的手,像随波摆荡的浮木。 海滩上白色的漂流木。 “不要射在里面。” 他没有听。小腹一阵灼烫。 哥哥从背后抱着我,没有退出。我们相拥而眠。 明天一早,我要去参加新学校的夏令营。 -- ILoveYou,IKillYou(9) 米露疯了。 在我还在参加夏令营的时候。 她被几个大学生堵在林子里,出来的时候没穿裙子,也没套内裤。 她就这么直直走到了最繁华的路上。路边一家饺子店的老板报了警,老板娘那了厨师的大褂给她披上。 听叔叔说是黄警官帮她做的笔录。 我知道那片林子,那里离夏令营的营地很近。 警察每隔一两个月就能在里面发现一具尸体,大多数都是自杀,还有过一个被野狗咬死的小孩。 我不知道米露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去那里。 医生检查的结果很奇怪,没有撕裂伤,没有精液,不是强暴。 大家都说她是患了癔症。也有人猜是被林子里的鬼怪迷了魂。 附近出了事,学校决定要提前结束夏令营。 今晚是最后一晚。我早早进了帐篷,拉上拉链,钻进睡袋。 手机上暗红的灯光一闪一闪,打在灰色的四壁上。屏幕上李医生的头像在跳动。 我在黑暗中追逐着这点红光,等到看得无聊了,才点开手机里的聊天软件。 「曼陀罗、绣球花、夹竹桃」 ——————————————————————————————————————「什么?」 「你们学校真的办夏令营了吗?」 —————————————————————————————————————— 已读「 」 「私立学校的夏令营怎么会去野外去扎帐篷?哼哼。」 「明星高中每个暑假都会挑选成绩排名前30的学生,送去清华参加奥赛培训。」 「这才是他们的夏令营」 「所以你,现在在哪?」 —————————————————————————————————————— 已读「 」 我现在在哪?我在帐篷里。有温暖的睡袋和无人打扰的宁静。 大家也许都睡着了,整个营地没有一点声音。 帐篷里只有沉默的呼吸。 「先是骗我是大学生,再是骗我在野营。你真是…太有趣了。」 「难怪赵星臣会喜欢你。」 「我真想现在就强暴你。」 「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20120811.avi」 我点开了那段视频。 开头是昏暗的室内,房间中心立着一根古怪的水泥柱。只有一盏白炽灯在照明。 被绑在柱子上的是赵星臣,又不太像。那个赵星臣要更小一些,瘦弱,十叁四岁的样子:嘴里塞着一个黄色的塑料圆球,用皮条在脑后扣死。 男孩全身赤裸,被绑在水泥柱上,几乎没有意识。 有足足五分钟,都是同一个静止的画面。 虽然背景声里有电流干扰的杂音,但还是能听到镜头外有人在说话。 “你爸妈的车祸没人查到你吗?” “那个没用的男人不是我爸,我爸早被人沉河里去了。真是,做事这么不小心。没人帮我抛尸,害我不得不把那女孩放了。” “不过你不是一直在学校,哪有时间给你爸妈下药?” “我弟弟从小就特别软弱,又喜欢依赖我,要催眠他非常简单。而且也没人会怀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听说你弟弟连一只蚂蚁都不肯杀?哈哈,那也太好笑了,你们一家恶魔,居然养出了一个圣人。” …… 交谈声骤停,是年幼的赵星臣因为恢复了意识,开始呜呜地挣扎。 他的眼里满是惊恐。叁个穿黑袍的男人走进了画面。 其中一个来到摄影机面前,对着镜头掀起了面具——李医生。也是比现在要更年轻一些。 他冲镜头眨了眨眼。 他在笑。 就算放下了面具,他也依然在笑。苍白的面具上是一个大到夸张的笑脸。 他们围住了弱小的男孩。脱下了黑袍。 男人的喘息声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交次响起,男孩的呜咽被彻底淹没。 但那被堵上的,类似受伤野兽的哀嚎声无法被粗鲁的言语和动作阻绝,那来自幼小灵魂深处的哀鸣。 …… 男人们的喘息声和笑声一并淡去,视频结束。 赵星臣。 “你杀人吧,别杀猫了”。 突然起了急风,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如同鬼语。 在我刚刚看视频的时候,李医生又发过来几条消息。 「曼陀罗、绣球花、夹竹桃」 「混合以后碾成汁,每天加少量到饭菜里,可以让人恶心、呕吐、昏沉。到最后,晕厥、抽搐、心动过速、循环衰竭都有可能。」 「你说这样的人要是去开车,是不是特别容易出车祸?哼哼。」 帐篷在凌厉的风中晃动着,厚实的篷布反复被吹紧,又陡然放松。 「这些花东边的林子里有很多,我摘了一大束准备送给你。」 “哈哈,找到你了。” 帐篷外,我听到了李医生的笑声。 帐篷的拉链被被人握住了…… -- ILoveYou,IKillYou(10)(微h) 我走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突然听到叔叔用颤抖的声音叫我:米露。 “露露,露露你醒一醒…喂,耿院长吗?米露她…又发病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李医生死了。 自杀,就在东边的那片林子里。 赵星臣来看过我一次。他问我:“你是小美还是米露?” 我不想回答。 他走的时候拥抱了我,在我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半山的这家疗养院收费不菲。 医生帮我预付了10年的治疗费用。叔叔很感谢他。 “米露的案例很有研究价值,也许会成为现代心理学研究的突破口。” 我刚刚做完扫描,还穿着疗养院的袍子。蓝色的帘子拉了一半,在叔叔看不到的死角,医生的一只手掌在我的背上抚摸。 “虽然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你们常说的“人格分裂”的病例很多,但像米露这样可以自由操纵人格的非常罕见。在目前的心理学认定中,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不同的人格间是不可能交流的,因为这些人格都并不完整。” 袍子很大,鼓鼓地罩在身上。就算医生的手正在抓揉我的乳房,也没人看得出来。 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我的乳尖,在上面左右揉捻。 “以前我们遇到的案例调查到最后,全都是病人的自导自演。” “那米露…” 我第一次看到叔叔如此担忧的神色。他的头发白了很多,背也佝偻,像个丧子的老人。 叔叔今年才40岁。40岁是大生日。可是我要住院,不能给他过生日了。 “都是我工作太忙了,没能好好照顾她,没能早些发现她的病。” “她妈妈不管吗?”虽然医生背对着我,但我知道他在笑。那种久经训练的,安慰人的笑。 “生米露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她妈妈…想把当时发生的事全都忘记……” “包括米露?” 医生狠狠抓揉着我的右乳,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在听叔叔说话。 我咬住了唇,费力压下喉间想要逸出的呻吟。 我好湿。 帘子被拉上,医生和叔叔一起离开。 “先让米露好好休息吧。” 医生提出免费为我提供催眠诊疗,治疗记录会整理成论文发给顶级的科研期刊。耿院长知道后也很高兴,因为医生答应他,会专门在论文结尾提及疗养院。 每个周六,院长会辟出一间隔音病房来供医生使用。 医生的研究是商业机密,研究者是他,被研究者是我。 所以整整一个下午,病房里只有我和他。 我被绑在病房的床上。四肢分张,被扣在床头和床位的四角,脸侧着,背朝上。 像实验室在等待解剖的那许许多多只青蛙。 我看到那天病房外,蔷薇开得正好。 红的黄的紫的粉的。 “医生,我爱你吗?” “嘘——小美,别说话。会刺坏的。” “肏我。然后再刺青。” 刺青机的轰鸣停下了,我听到男人把它放下的声音。 他覆到我背上。 颤抖的疼痛的不堪的甜蜜的。 肌肤的触感。 埋入体内,的如铁滚烫。 -- ILoveYou,IKillYou(11) 疼痛。刺青。久远的回忆。 我不知道医生当时在我腰上纹了什么,疗养院里没有镜子。 因为镜子可以被打碎,打碎的镜子里会出现太多个我们。 也许里面有一个,会和所有的、其它的被困在镜中的人都不一样。 她会自己走出镜子,举起破碎的镜片,刺破自由。 她会成为那个唯一。 赵星臣后来又来了两次。 他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实习,不知道是什么岗位,要整天穿着西装。 他和我说很多话,但是不再问我到底是谁。 也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见的到底是谁。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但没有了符号谁都无法生存,这就是一个如此单纯的世界。 医生和叔叔都很久没有再来。 只有我知道: 叔叔死了。医生杀了他。 医生死了。哥哥杀了他。 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今天的阳光很好。 我站在窗前,看着枝头跃动的几点黄鹂,它们的叫声真好听。 护士又给我送来了药。一个蓝色小盖儿,一个黄色小盖儿,半透明的塑料里装着叁四种药丸。 她打开门,看到有温柔的光线洒在女孩儿动人的胴体上,洁白而透明。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女孩儿粉嫩的颊边滚着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 枕头边的猫咪舔了下女孩儿微阖的眼帘,又摇摇摆摆地跳下床去,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梅花状的深色爪印。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啊——!”护士尖叫着跑出病房,声音比楼下那个爱唱歌剧的女人还要尖锐。 风还在温柔地吹着。 女孩的血染满了床单。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我死了。 今年的蔷薇又开了。 红的黄的紫的粉的。 颤抖的疼痛的不堪的甜蜜的。 我死了。 -- ILoveYou,IKillYou(12) 小美: 好久不见。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李医生那次真的只是个意外。我只是想试试医生的耳鼓,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一样有用。 我一直没有把你告诉我的秘密告诉别人: 医生会在第一次催眠治疗的时候,给所有病人植入耳鼓,嘘—— 我真的谁也没说。赵星臣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我想来找你。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常常会一个人去林子里野营?我总是第一个找到你的。 比哥哥早。 比叔叔早。 我们总是一起看星星的,你还记得吗?你说你有一天会变成玉兔,飞到天上去把月桂树全都吃光,然后再把月亮也吃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李医生会突然出现在林子里。他好像把我认成你了。 他撕碎了我的裙子,哥哥送给我的那条。我很生气。 我点开了你存在手机里的“催眠曲”,我让他一天后杀了自己。 医生的耳鼓好像真的有用,我醒来的时候李医生已经死了。 嘘——完美不在场证明。 小美,我困了。 最近还发生了好多事,我下次再告诉你。 再见。 记得帮我跟哥哥问好。 哦对了,你的耳鼓在哪一边? ————————————————————————————————————————米露 -- ILoveYou,IKillYou(13) 我念完了米露写给小美的信。 浸饱了鲜血的棉布依然缓慢而有节律地往地板上滴落着血滴。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像是催眠的读秒。 人是盲目的。这是小玫的口头禅。 我看着病房里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后来黄警官也来了。 我死了,他如释重负。案件记录得很草率。 小玫站在我的右边,和我一样靠着墙。我们一起看着那群慌乱的人们处理一个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的自杀现场。 我跟耿院长一起猜测,到底是哪个人格杀了哪个人格呢?她是自杀?还是谋杀? 还是自杀好,反正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 小玫问我:“为什么把小白写进歌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小白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吧。 一个人去死,总是有点孤单。 哦对了,小玫是蓝色星球电台的主持人。 校园、商场、疗养院。昨天她放了一首我点的歌,一首“催眠曲”。 歌词里有咬了一口的苹果。白雪公主的毒苹果。 “医生回美国了?” “医生死了。” “那拿着护照,上飞机的是谁?” “是《索多玛的120天》。” 一幕幕的场景往回退去。 插满花的玻璃花瓶。 催眠诊疗室。 老旧的双层床。裸露的木板,堆满杂物的上铺。 床单上的血渍。初潮,初夜。 不对,这些太早了,要再往前拨些。 对了,在这里。 那一晚,哥哥杀了医生。用他的耳鼓。 -- ILoveYou,IKillYou(14)(微SM)(口) “你只能是我的。” “是的,小美只属于医生。” 医生的喘息灼热,我的腿间黏腻。 他把我压在百货商场的橱窗上,从身后进入了我。 这是个隐蔽的角落。一排长裙挡在身后,隔开了周末购物的人潮。 橱窗最侧边的立台上有一道缝隙,刚好能挤进两个人。 我被医生推进去,手肘撞在墙上。 侧脸被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我的四肢扭曲,很快痉挛。 医生依然在蛮横地抽插。快速、深入。 我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说服耿院长让我出院的。半个月观察期,这段时间我不用再回疗养院。 半个月,刚好避开了叔叔的探视期。 现在,我和医生住在一起。 现在,医生正用我今早穿着的T恤擦拭自己的下体。 “快开学了,给你买几件新衣服。” 他把黏着白色液体的布料扔进橱窗缝隙的角落。 今天我没有穿内衣。 牛仔短裤的拉链歪歪扭扭,我拉了两下才拉上。 “等一下” 医生叫住我:“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唔…没有白色。天蓝色?” 医生掌中躺着几只短小的蜡笔:粉的蓝的绿的红的。 他的手伸进我还没扣上纽扣的短裤,往我体内缓缓塞入一支天蓝色的蜡笔。 医生的唇贴住我的耳垂,用牙齿轻轻重重地咬着。 第二次被脱下的牛仔裤和我的内裤被揉成潮湿的一团。医生将它们踩在脚下。 男人的手指在我的体内进出,那支蜡笔被另一支屈起的手指压在甬道的一侧。 少女嬉笑的声音,有人在往这边走。 医生停住了。 我随意取了一条长裙套在身上,医生身后是刚刚进店的那两个女生。 我们擦肩而过。 排队的时候我要很费力,才能不让体内的蜡笔滑落。 我拉过颈后的标签牌递给店员。 我低头看着长裙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艳丽的花和某种热带植物的宽大叶片,总觉得下一刻,会从里面游出一群鱼来。色彩斑斓、尾巴很大的那种金鱼。 标签绳不够长,扫码机扫不到。 我又往柜台上趴了些。 有半截蜡笔滑了出来,笔端顶在我的腿间。 我看到眼前女孩的工号牌上写着:「梅小玫」。 滴——扫码成功。医生刷了卡。 我们走路回了他的办公室。 那短小的蓝色蜡笔在路上摔成了两截。 医生的秘书给了我一杯橙汁。 “医生,刚刚有人来找您。按您吩咐的,我已经请他到楼下休息室等着了。” 没想到来的人是叔叔。 “吴医生,催眠真的能治疗手抖吗?” 半年前,黄警官升了局长。庆祝的饭局叔叔也去了。那天他喝了很多酒。 黄警官告诉叔叔,只要他能解决手抖的毛病,就可以重新回到警局上班。 也许最近工厂比较忙,叔叔没时间染发。明显梳理过鬓边有几丛凌乱的白发从眼尾戳出来,像冬季河边毛糙的枯草。 “肯定可以。” 医生笑着点头。叔叔因为紧张,喝了一整杯水。 医生让他躺下,取出怀表。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叔叔睡着了。 医生打开文件柜的门。 这个文件柜里没有存放文件,被存放的只有我。木头的柜门上镶嵌着个3厘米的金色铭牌,正对着我的眼睛:「小美」。 他对着我低头:“我一直想要谢谢他,把小美送到了我身边。”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轻松的笑。这种过分由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医生的大掌覆在头顶把我往下压,他让我跪在他的腿间。 我顺从地拉开了他的裤子拉链。 滚烫的阴茎弹跳出来,打在我的脸上。 马孔里有透明的液体。 医生用力拉扯我的头发,我的脸后仰。他扶着自己的分身,沿着我的唇瓣来回涂抹。 我舔了舔唇。 我听到医生的浊重的呼吸。 他捏着我的下颚,整个挤了进来。那带着腥味的东西在我嘴里不管不顾的冲撞起来。 我有些恶心,不是因为口交,是因为慢性支气管炎。我想吐。 柔嫩的乳紧贴着男人大腿内侧摩靡。 湿软的舌舔弄男人敏感的铃口。 我抓着医生的臀,迫切地含纳,吮吸,挤压。 医生撞击的频率高了起来,然后重重一顿, 他在颤抖结束后抽离,我的空气变多了。脱水的鱼缓慢恢复了呼吸。 我把那咸腥的液体吐到垃圾桶中。 叔叔依然在一旁沉睡。 -- ILoveYou,IKillYou(15) “小美,只能有我一个人。” 医生走到了我的身边,垂软的下体在我眼前凝成一坨灰黑色的斑块。一幅腐烂的油画。 “这次的耳鼓你来放。” 他弯下身来,我的手中多了一支小小的针管。 大家都知道医生是斯坦福的心理学博士,但没人知道,他也是生物计算机学系的学生。 19岁,美国某州的社区大学毕业。21岁,拿到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硕士学位。 23岁,进入投行,高薪受聘于华尔街最大的对冲基金。24岁离职。同年,开始攻读斯坦福心理学硕士及生物计算机学的硕士双学位。 26岁,取得心理学硕士学位。29岁,取得心理学博士学位。次年2月,归国成立了心理学催眠诊疗研究所。 叁年后,一幢红褐色的两层小砖房成为这座县城最知名的地标。 除了有治疗需求的患者和猎奇来参加催眠的人们,研究所还会定期举行集体催眠试验和心理学宣传讲座。 参加试验的人会得到“营养金”;宣讲会上有免费的催眠教学。 从此,不论贫富,都是猎物。 也许更像是玩物。 虽然连续两年的年测最高分登记的,都是一个古怪的中文名字。但斯坦福生物计算机学的硕士生名单里,没有中国人。 医生因为非法人体试验,在入学的第叁年被计算机学院开除。 其实医生第一次见到小美,是在他22岁的时候。那年小美6岁。 他回来寻找救赎,他找到了。 那是他的救赎,他的天使,只能专属于他。 怎样,才能完全占有一个人的心呢? 一颗活生生、血淋淋,会疼的心脏。 银色的液体在针管中流动。 耳鼓很小。 耳鼓是液体的。注入耳中,如疽附骨。 这是医生的发明,是世上最微小的生物计算机。 是他送给天使的礼物。 可惜他,认错人了。 我不是小美。 -- ILoveYou,IKillYou(16) 到底是恶重要?善重要?还是自我重要? 如果彼时烈焰成墙;只有水,最重要。 婴儿含水80%,成人含水70%,老年人含水60%。鱼没有水会死。 水分子融入人们的身体,然后我们彼此不再相认。 我是不是小美无所谓,谁是小美都无所谓,如果失去了选择与自主的权力,存在也失去了真实。 我们不再真实。 我把注射器里的银色液体推出一滴,它顺着埋在耳孔里的透明软管往里滑动。 侧身看,有细小的白光在耳道深处闪烁了叁下,然后回归黯淡。 催眠椅上那个疲惫的男人依然在沉睡。我知道他不会再醒来。 催眠不会剥夺人的意识,但那杯水会。 还有我刚刚喝下的那杯橙汁。 我陷入柔软的睡眠。医生在我耳边唱了一首歌。 他想杀死米露和哥哥。 -- ILoveYou,IKillYou(17) 哥哥很笨,但他懂得怎么跟着我的指示做事。 医生很聪明,但他不知道耳鼓正确的使用方法。 他创造了它们,但又从未和它们真正建立联系。 他骄傲自大的想要创造一座伊甸园,想要圈养起所有的欲望;驯服所谓的真实。 欲望必须受限于真实,抑或真实应该臣服于欲望?连神都没有给出答案。 但我知道什么可以刺破他的欲望与真实。 医生的歌唤醒了哥哥。哥哥唤醒了我。 小美爱他,她决定跟医生一起死去。 我开始吟唱《索多玛的120天》,这是他的“催眠曲”。 “你现在已经有能力杀了他。” 陷在淫欲之城索多玛的少年,尽管有上帝降下硫磺和火焰,他却从未能离开。 城池毁灭,烈焰成墙,炙烤灵魂。 医生是一条正在干涸的鱼。 “杀了他。” 血液中有83%都是水,鲜血可以浇熄火焰。 “为什么不呢?” 他应该回到他的索多玛。 杀了他。杀了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那个美国教授。 哥哥举起尖刀,刺进医生的下体。 “我们在叁个不同的场合,以叁种不同的身份,见了叁次面。” 那天我打开医生办公室的窗户,看到小玫坐在爬山虎的藤上:“按你们人类的缘分法则,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刚刚杀了医生。释放了那个被困住16年的少年。 我做了好事。 我应该得到奖赏。但我只见过她两次。 她笑着递给我一个晴天娃娃。 我想起来了。挂满了圣诞装饰的橱窗。22岁的医生。6岁的我。 医生给我买了棉花糖,漂亮的粉红色。 他准备和我一起去死。 遥远的回忆里有妈妈,叔叔,哥哥,还有我。 卖美味热狗的小贩,廉价的旋转木马,黄警官和妈妈,叔叔和哥哥,我和医生。 大城市的嘉年华队伍游行到我们县,要停留叁天。地点就在河边公园。 叔叔陪着哥哥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妈妈塞给我一根热狗,和黄警官走到了帐篷的背光处。 我听妈妈的话乖乖坐着,然后医生走过来,问我:“想吃棉花糖吗?” 医生牵着我的手去了河边。妈妈在和黄警官接吻。 粉色的棉花糖融化成了黏腻的糖精,医生让我洗手。可是河水很黑,我害怕。 我不记得哥哥是怎么掉进河里的了。 人群喧闹起来,嘉年华的灯光像一个巨大的罩子。 大人们四处践踏,有人从河中捞出一具小小的尸体。 我看到睡着的哥哥躺在我的脚边,手里捏着一个变形的、鼓胀的晴天娃娃。 那个娃娃湿哒哒的,张着两粒黑纽扣做成的眼睛。 冬天,明明应该是干燥的。 哥哥很笨,可是他还是赢了一个玩偶。用粗糙针线缝成的玩偶,形状也很简单。 他要把这个丑丑的玩偶送给自己那个好聪明、好聪明的妹妹。 我在回忆里看到了小玫。她穿着小丑的戏服站在人群外,手里举着一群气球。 我把那个娃娃挂上树梢,她摇呀晃呀,转过了身去。 我回到了疗养院。 第二天,我死了。 -- ILoveYou,IKillYou(18)(LK篇完结) 疗养院的人们还在忙碌于虚幻的真实。人们总是沉湎于虚幻的真实。 幸福,爱,归属感。 喜悦,悲伤,哈姆雷特。 医生生前,为所有认识小美的人都装上了耳鼓。 我的运气不错。 “所以是《索多玛的120天》?”小玫笑了:“我知道那本书。超级无聊,不过萨德的字一直写得很漂亮。” 小玫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个旧耳机。她说那里面有人类的故事。 她偶尔才来一次疗养院,我不知道她来看谁。 上车前,我问小玫:等所有故事都听完了,你还会留在地球吗? “为什么一定要做决定呢?” 小玫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她说她听到了一个让人开心的故事。 Radio里放着歌,出租车司机舔着甜筒,我缓缓摇下车窗。 风带着湿润的暖意拂在脸上,天蓝云白,树梢抽芽,万物生长。 我哼着歌。 漫天新生的绿色枝桠,像精灵们被折断后,又重新长出的翅膀。 “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是这样,就给你个金铃铛。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是这样,就给你美味的酒。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不这样,就把你的头割下。” 如果不这样,就把你的头割下。 再见,哥哥。 再见,米露。 再见,小美。 我自由了。 -- 咒怨(1)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停在网吧门口。 斜着看了眼车牌号,正倚在门口抽烟的女孩弯下腰来,露出小半截白色腰肢,敲了两下车窗。 “欸,房东,今天回来得挺早啊,特意来等房租的?” 微胖的男人摇下车窗,车里的空调为了省油刚关不久,逸出隐隐几股凉气。“那哪能啊,今天你俞阿姨下午有个亲戚要来,她在厂里又走不开,我回来等人呢。而且我刚刚从疗养院那边过来,门口停着辆警车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好又在那接了一个客人,那小客人也有点怪里怪气的,真是瘆得慌。” 彬灵心不在焉地听着,叼着烟的唇上下轻咬,烟头在唇端明明灭灭。 她直起腰身,细长的白烟夹在手上看,拧着眉:不行,没天分,还是学不会。她直接把烟在垃圾桶上摁熄了,又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纸盒。 “弄,这烟给你了。少抽点啊。人国外的科学家说了,吸烟有害健康。” 一包彩蝶烟从开着的窗户里被扔到了司机手上。 烟还没拿稳呢,房东孙建国的手上又多了一张蓝色的100元纸币,上面一排含笑的伟人头像倒是应景。 “小灵,这多了啊。” “不多,我把下个月的房租也算上了。刚好今天你有空,去我房里检查一下吧。我过两天就不住了。” 孙建国有些吃惊:“那这钱我就更不能要了。而且怎么说不住就不住了呢,你这是打算…回老家啦?” “我去结婚。”彬灵笑得甜:“命硬,克小鬼。有人花大价钱要娶我。” “我以后可就是富太太了,这100块孙叔你就收着吧,多的给你家那捣蛋鬼买两套练习题,那小子明年就该考高中了吧。” 孙建国有些吃不准,面前这穿低腰窄裤却一脸学生样的女娃娃是不是在开玩笑。 彬灵是去年突然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县城的,一个人,被巷口馄饨店的老傅带着来看房子。说是满21了,可看上去和巷口那些念高中的娃娃差不多大。 虽然他们这里既有高中也有师范,前年还开了家百货商场,但县城再富那也只是个县城啊。租房登记的时候他可是看过女娃儿的身份证的,人首都的呢。 他孙建国这辈子的愿望,可就是去天安门广场看一回升旗。他钱是赚得不少,楼也盖了,车也买了,可狗肉进不了大上海,这首都啊,总感觉离自己远着呢。 刚刚,差不多是车刚停稳,一个瘦小的人影就出现在檐下的过道上,在彬灵眼角的余光下站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往前几步:“孙叔?” “你是…哎呀,小瑜!你怎么早到了?我菜还没买呢。你先进屋坐会儿,我去菜场买两个卤味。” 孙建国冲彬灵点了点头,算是说了再见,又揽了男人的肩往楼上去:“你坐火车来的?累不累?要不先洗把脸,眯一会儿?刚好楼上有间空房,已经给你腾出来了,也不用跟你外甥挤。” 彬灵在楼梯拐角处看着两人上楼,总觉得那瘦削的背影有些眼熟——啊!想起来了,俞瑜,俞四眼——她的初中同学。真是挺巧,赶着送死之前还能见着熟人。初中…是宁海还是海宁来着?不记得了,无所谓。 彬灵吹着口哨,重新钻进网吧那黑蓬蓬的烟雾中。开业酬宾的红幅落了一角,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冷风吹起鼓鼓一块。 今天明明不是周末,网吧里的人却不少,好些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会来网吧的大多数都年轻,荷尔蒙天生爱新奇。这里玩单机5块钱一小时,如果想要上网聊天,则拨号费另计。 不便宜,但是生意兴隆。 北京的第一家网吧是去年11月开业的,孙叔楼下的这家网吧就比人首都晚了8个月。这东南沿海的小县城说也神奇,什么都能紧跟大城市的脚步。 彬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屏幕依然停留在她离开时的画面:一张简单的招贴海报。 海报中心的两个托盘上盛满了管状的装饰物,外观看上去有些像保济丸的药瓶缠了条彩色的挂绳,只是瓶体是透明的,里面装着一些灰白色的骨片。下面一行小字: 「清迈宾灵符管,独灵。结缘请电:00852-399-846。」 边上坐着的少年好奇地探头:“你玩的是什么啊?宾灵,听都没听过。” 乍然从陌生人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彬灵下意识地回头,却只看到一撮盖过眼睛的黄毛,她放松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怨什么债,宾灵?彬灵?老妈给她这名字是故意的吧,真不知道当初她是看上自己哪点了。 其实不谈恋爱不工作,她OK。一辈子就追着那邪灵跑,她也OK。但是万一哪天她不OK了呢?还得带着这名字过一辈子。 “没听过最好。这是拿死人头骨做的东西,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呵呵…” 彬灵突然凑近了问话的少年,一边桀桀怪笑,一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啊——” 少年被她吓得直接拖着椅背往后滑了一段,刺耳的摩擦声让不少专心游戏的人骂了娘。 “操!老子马上就要通关了!” “叫什么叫!要叫去窑子里叫!” …… 少年看了眼彬灵在电脑屏幕映射下格外鬼气森森的脸,本来试图搭讪的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然后默默把椅子往外移了那么十几公分。 彬灵有些讪讪,回过头继续研究屏幕上的海报。 看着那行令大多数人不明所以的小字,彬灵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出节奏。 “宾灵”,取横死之人的头盖骨,由阿赞念咒、入魂、画符,制成灵力强劲的阴牌。通常会在添上坟土、尸油等阴料后一起售卖。随身佩戴,既能招财也能旺姻缘。 女孩的手轻轻拂过眉间,“宾灵”最好的选材,是眉心骨。越是枉死,灵力越强。 所谓入魂,便是将死者魂魄封于骨中,然后诵经念咒,使附灵能听从差遣,为买主运财答愿。 彬灵侧着头,这不就是“养大鬼”嘛。人都道养小鬼会有反噬,怎么到了“大鬼”这就不怕了呢?也许还是怕的,但这个年头,还有什么能比“一夜暴富”的传说来得让人兴奋? 1992年,大陆有超过1000万的公务员选择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在这第二波下海潮的推动下,国内请佛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从一开始的正牌到后来的阴牌,再到现在的百鬼不忌,人们对金钱和富足的渴望超越了一切。熙攘之间,也没人再问,早把“牛鬼蛇神”赶尽杀绝的新中国,是怎么突然涌出了那么多“非凡”手段? 时间再往前推一些,彬家夹在第一批下海的人里。 从80年代到90年代,彬家的发迹史就是中国社会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变迁史。 彬家在发迹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使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彬灵不得而知。但随着财富的疯狂累积,家族内部的夺权也越演越烈,只是和别的巨贾之家不同的是——彬家驭鬼。 夺权渐渐演变成“斗法”。都说天赋越大责任越大,不再除魔济世的彬家也许是遭了报应,驭鬼之人最终全部惨死在鬼物手上。人丁凋零,彬家开始往各地的孤儿院和育幼院寻找适合的孩子,即是收养,也是寻仇——寻一个叫“罗刹”的恶鬼。 “这海报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电脑里突然传出的声音让彬灵心脏一缩。她默默插上耳机线,有些嫌弃地戴上了网吧的公用耳机。 “包工头,我真的觉得,吓死我你肯定有好处拿。嗯。作为本来可以成为设计系学生却被某个包工头硬挤掉的我来说呢,我觉得这张海报其实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底色应该用五彩斑斓的黑,这样才能显现出灵学的神秘与强大……” “阿灵,这批宾灵有’罗刹’的气味。”耳机里电流呲呲的杂音不断,隔出一片空旷的天地。 彬灵沉默了几秒:“看出来了,怎么能看不出来。这种配色这种字体,不就是银狐他们的手笔嘛。只是这次登记的号码…银狐去香港了?” “根据我这边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这样,所以我才帮你接了林先生的单子。你周几能飞香港?” “最晚周二。对了,我这有两叁本护照过期了,你记得帮我换。”彬灵把老式的黑色公文包随手往桌上一扔,单手拉开拉链:“一本日本的,一本泰国的…唔,还有一本印度的。” 她的眼睛一会儿盯在电脑屏幕上,一会儿停在包里那红红绿绿的各式证件上。 彬灵的手没动,电脑屏幕上的鼠标却自行滑动起来,点开一封邮件。 一张犯罪现场的大幅照片跃然屏上——阴暗逼仄的棚屋内,女人的长发散乱地黏在地上。满地深色的脏污衬着凹凸发白的水泥,画面正中,女人的脑袋扁扁地塌着,像是被某种巨型野兽踩了一脚。脸成了个没有面目的平盘,糊里糊涂的,周围还有一地碎骨——是警局内部的扫描件,不知怎么流了出来。 彬灵凑近屏幕:哦,看清楚了。那堆糊里糊涂里发红发黑的是血,发白的是脑浆。 “照片哪来的?” “……是林先生帮我们拿到的。我后来去过现场,在九龙的一处外来妹聚居地,死者偷渡到香港做皮肉生意,只留一个妹妹在惠州,现在也失踪了。我在她房间里找到了宾灵碎片,确认了是银狐家流出的那一批。” 拉上挎包拉链,彬灵随口问道:“所以现在我去香港是一箭叁雕?既赚了林家的钱,又能追查罗刹,搞不好还能摆银狐一道?哎呀,包工头,我发现没见你这一年你真是越来越精了啊,物尽其用,不错,是有老妈的风范。” “老妈”两字刚一出口,彬灵就后悔了。 老妈其实只比她们这群女孩大七八岁,当初彬家来福利院挑人的时候,老妈是代表。一年前,老妈死在罗刹的咒怨之下,碎成了一堆尸块。弄,就跟图片里那张脸差不多。 包工头和她一起进的彬家,和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她不同,包工头从小就喜欢粘着老妈。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默地等着对面的人再开口。 “阿灵,这件事就到我们这代吧。我们把它了结了,让小妹她们去过正常的日子。” 耳机里再度传来的声音有些少见的疲惫。 “嗯。” 彬灵点头,虽然屏幕对面的人此刻远隔重洋,根本看不到她现下的动作。 女孩子嘛,年轻的时候本来就该谈谈恋爱赏赏花。像她们这样怎天追着邪灵跑来跑去,偶尔还要去坟地里滚一圈的,实在是活得太不像样了。 是的,了结吧,用她们这一代的血和肉和灵。 就让彬家的使命停在她们这,让所有那些被收养的女孩儿可以回归正常人的世界,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还有,老妈的殡,总得有人送。那时候乱,她的尸体没人捡,荒了。但还收回来一点灵,那点灵,想回家——不是彬家,是山里的一个小村子,听说过年的时候,家家会腌好吃的腊肉。 罗刹不除,她走不了的。 “阿灵…… 郑楷也在香港。” “郑凯?郑凯是谁?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点耳熟,哈哈哈哈哈哈。要是是你朋友就记得请他来我和林先生的婚礼啊,还能多赚一点份子钱。” 彬灵脑中浮现一张年轻带笑的脸,眉目间有着少年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她深吸了口气,压下那些青涩意念。 她想起了自己被彬家收养的那一天。 -- 咒怨(2) 没有什么预兆,天气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那就是无比平常的一天。 南方的滨海小镇,护工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那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福利院。 当然,此时被一个女孩儿踩在脚下的男生可不这么想。 “死八婆、妓女不要的孩子,快点放开我,我可是你们院长的儿子!” 不管男孩儿怎么叫,女孩儿就全当没听到,一心一意望着不远处发灰的的海岸线。 男孩渐渐就不骂了,改成喏喏的抽泣。因为他发现自己每多骂一句脏话,踩在自己脸上的鞋子就会多使几分劲儿。 “哼!” 等看到院里急急跑出来一个人影,女孩儿小九才不情愿地把脚拿了下来。 重获自由的男孩扑向来人的怀里大哭:“哇——爸爸,她欺负我!” 福利院的院长天生有些瘦弱,眉目也不正气,但人其实不坏,就是不知道怎么管教儿子,典型的溺爱型家长。不过好在他对自己的儿子是个“混世小魔星”这点,认识清晰。 “哎呦,宝贝儿,伤到哪儿啦?痛不痛?”葛业轻轻拍掉了自己儿子脸上的脏灰,无奈地看了眼一边的女孩。 “这次你又怎么招惹小九啦?”葛业心中暗自叹气:虽然打架是不对的,但自己生的好歹是个带把儿的,怎么能每次都被女孩子按在地上揍呢。还好葛远比小九要小一岁,不然真是要把男子汉的面子都丢光了。 “爸……” 本来嚎哭的声音弱了下来,葛远吞吞吐吐地挤不出话。 小九好以整暇地抱着胸,等着男孩儿的下文。 不等他开口,远处跑来四五个女孩。都是十叁四岁、刚刚发育的年纪,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就算身上满满都是劣质香皂那腻人的花香味,青春还是像一阵山风,本身就带着新鲜的气味。 “葛远那臭小子抓到了吗?” “哼,抓到了让我先踹一脚!” “小九,下手不要太重了,毕竟院长就这一个宝贝儿……” 最后赶来的党燕在看到院长葛业后,默默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院长在呢。 女孩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臊红了脸。她们手里拿着式样各异的脸盆,里面除了毛巾牙刷之类的,还装着洗好的衣服。 今天下午是福利院一月一次的开放日,女孩们一早就搭伴儿去镇上浴室洗澡了。 “葛远趴在浴室后墙偷看女孩子洗澡。” 小九啐了一眼泪痕未干的男孩。 葛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敢看那些偷跑出去洗澡的女孩儿,也不管男孩儿支支吾吾地似乎是要解释,拧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就往福利院隔壁那幢叁层小洋楼走——看来男孩儿葛远的这顿打,是免不了;男子汉的面子,也彻底没了。 等葛院长稍微走远一些,女孩子们又叽叽喳喳地聚到了一起。 “耶!还是小九最厉害。” 党红本来想上前挽住小九的胳膊,可看到那一身灰,顿时住了手:“小九你不去洗澡吗?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午饭时间,洗快点肯定来的及的。” “是啊,彬家下午才来,时间肯定够。” “彬家?什么彬家?” 党燕看出了什么不对,她摆摆手,示意大家先不要说话。 “昨天副院长没跟你说吗?我看你被叫进办公室了,以为你已经提前知道了呢。” 昨天?办公室?小九歪头回想了下昨天和副院长的对话。 「 “转院?” “是啊。党…咳咳。小九你下个月就满14了,按理是该从儿童福利院转到社会福利院了。” 」 小九无所谓地耸耸肩:“昨天副院长和我说转院的事情呢。” 所有福利院的女孩儿都姓党,包工头叫党燕。其实按福利院排的名字,小九本来应该叫党翠。 不过党翠在8岁的时候不知道怎地跑上了广播台,举着个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大喇叭,非常严肃地对全院说:“我以后九月份生日,我叫小九,不叫党翠。” 被彬家收养的那年,包工头13岁。很不巧,小九,也就是后来的彬灵,14了。 “不是吧,刚好彬家要来我们福利院收养义女呢,而且说了只要大龄的女孩。”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每个月所谓的“开放日”其实就是“领养日”。社会上一些家境殷实又想要孩子的家庭会在那天到福利院来,挑选自己喜欢的孩子。 一般的家庭都喜欢收养小一点的孩子,喜欢3、4岁男孩儿的最多。像彬家这样指明要找12岁以上女孩儿收养的,几乎没有。 “虽然怪是怪了点,但管他九九八十一,像彬家这么出名的富商总不能让我们下地去干农活吧?!有好东西吃,有漂亮衣服穿,还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真是不要跟做梦一样啊!” 看着姐妹们纷纷或点头或附和,党红越说越激动,隐隐生出种美好明天尽在掌握的澎湃。 “所以小九,机会难得,你别听副院长的,她肯定是故意不让彬家见你的!” 啊……这……小九突然有些同情起副院长来。毕竟事关福利院的名声,以前能被领养的女孩儿要么温柔娴静,要么活泼可爱——她呢?斗战胜佛?确实不太适合见人,何况她也不想被领养。总归是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开心的? 她看了眼自己摔破的膝盖,露出的几道刮痕上渗着细小的血珠,本来就旧的牛仔裤上擦出一个大洞。 “呲——” 刹车声在女孩儿们身后响起。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福利院门口——彬家提早到了。 最终,小九还是站到了一堆女孩儿中间,回答彬家的问题。 尽管副院长找了一堆理由,但刚刚第一个从车里下来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貌似对她很感兴趣。 嗯,过分感兴趣了。 “以前这边的港口常常会有远洋的货船靠岸,小九是被码头的伙夫捡到的,她被送来之前听说刚有一艘泰国来的货船在码头卸了货。” “党燕非常乖,成绩也一直很好。很体恤人,喜欢去敬老院帮忙。” “党红活泼,会说话,学东西也快。” …… 等副院长简短介绍完,一身黑色劲装的彬羽站在一群女孩对面,开始问问题。 ——“擅长什么?” “唔…我会跳舞,之前还上台表演了。” “我会缝衣服,还会刺绣。” “我唱歌好听。” “我会写书法。” “我门门考试都第一。” “打架。” ——“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当老师。” “开个裁缝店。” “我以后要做大歌星!” “我想进文工团。” “发明家,为国家做贡献!” “当老大。” 连着听到两个惊世骇俗的回答,彬羽心情大好:“就她了!” 不仅仅是副院长,所有人都很诧异,包括小九自己。她抬头看着彬羽,有些愣憧,一个“蛤?”硬是给憋在了喉咙里。 “明天开始你就叫…彬灵吧。这名字肯定适合你,太合适了!哈哈哈哈。” 彬羽俯身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 那个跟在彬羽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还得选一个。之前出任务出事的是两个人。” 彬羽低头看着半弯着腰的男人,笑里藏着刀。 男人自觉后退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有谁不怕死?” 彬羽回身,笑着扫视了一圈跃跃欲试的女孩儿。 女孩间彼此疑惑地互相对视了几眼,有一两个求救似地偷瞟彬羽身后的副院长,没人再说话。气氛僵硬。沉默中,有几个胆子小的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本来期待被选的众人纷纷改变了想法:这彬家实在太古怪了,还是不被选上的好。不知不觉地,所有人都默默退后了小半步的距离。 党燕咬咬牙,没有动。 男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表情。 本来还想着能直接收工的彬羽,这是刚刚那个想当老师的孩子? 彬羽等着她开口。但还没等她说话, “那个…彬小姐,我们福利院还是希望可以确保孩子们的安全。您刚刚问的那些问题…” 副院长有些慌张地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的鞋跟微微带着颤。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副院长,吓到你了?我问的其实都是些心理测验题,现在国外最流行的,可以根据回答来判断她们的性格。” 虽然一身黑衣,但彬羽的笑实在是太过人畜无害。副院长讪笑着拿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理学测验,对的,我听过的。” “那就你吧,你叫什么名字?”彬羽冲党燕招招手。 很快,一直被彬灵叫做“包工头”的党燕也有了新名字——彬雁。 确定了要选的人,那个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的男人开始做起背景记录。 副院长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说道:“你们第一个选的女孩,不行的,不太合适。而且她的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了,过会儿就有人来领她去社会福利院。” 噢?彬羽冲着自以为不动声色,身体却是拦在小九面前的女人扬了扬眉毛——有趣。 “彬灵,你想去社会福利院吗?”彬羽蹲下身来,露出的笑容无比纯良:“社会福利院有什么我是不知道,你跟我走呢,估计也当不了老大,不过你一定会比别人去得更远,看得更多。海的那边有什么,天地又有多广阔,你不好奇吗?世界上好多地方都有跟我们长得一样的人呢,新加坡啊,马来西亚啊,还有,泰国。” 小九的眼睛亮了一瞬,又熄。她低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彬羽身边。 那后来呢?副院长就这样妥协了?小九和党燕又是怎么进的彬家?如何受得训?什么时候开始追着鬼怪跑的? 这些遥远的回忆还是没有压住彬灵脑子里另一个念头——郑楷之仇,不共戴天! 哼!彬灵收拾好挎包,随手关掉了显示器的电源。 正好一小时。 付完网费,她准备上楼煮包泡面。 用电热水棒烧上水,女孩儿在自己的小床上摊成了个“大”字。床太小,有一边的手脚漫出了床沿。 “笃笃笃” “没人——” “笃笃笃” “找谁!?”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叁下又叁下,把清净扰了个干净。 彬灵无可奈何地起身。 开锁,开门。 门外站着脸色惨白的俞瑜:“我知道罗刹在哪。”自己在初中虽然不是班花,好歹也有个恶霸的称号啊,知名度她自认还可以,不至于让老同学记不得。同学之间,好久不见,只有一句“我知道罗刹在哪”? 不过也可能是她女大十八变,恶霸变天仙,俞四眼认不出来也正常,毕竟是四眼嘛。 彬灵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傍晚的风吹动树梢,也吹落楼顶缓慢下渗的水滴。水滴穿过女生薄薄的T恤。沿着脊柱,攀上一股冷意——不对,这不是俞瑜:湿润却无汗的皮肤闷着青紫色。眉心一个血洞。脑浆凝固住了大部分弹道,往后可以看见对面的筒子楼,黄黄白白,隐隐绰绰。 静,异常的静。 她早该发现的。自从楼下的网吧上礼拜开张,她的房间就总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声。玩游戏的叫骂;卖冷饮的吆喝;还有男男女女在网吧门口交换BP机号码的荷尔蒙——都消失了。 警报声响起。 血腥味像乍然溃堤的洪水,充斥周围。 彬灵的手按上后腰,指尖匕首的凉意和脊背传来的凉意蔓延成一片——眼前的,分明是一具尸体。 -- 咒怨(3) 凌晨01:45分,一架客机降落在位于九龙城区中心的跑道上,向着黑暗中的机场大楼缓慢滑行。 彬灵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近3个小时的夜航让人昏昏欲睡,大多数乘客都沉默地排着队,等待机门的开启。起身把外套系在腰上,女孩儿余光看到舱尾有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在和空乘搭讪要电话——闻着了腥的男人,还真是精神。 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取了行李,彬灵拖沓地随着人流出了关。后脑勺上的血管闷闷地抽动,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护照?带了,还不止带了一本。家伙?行李箱里乖乖躺着呢。彬家机场有人,早跟安检打好了招呼。左右核对,找不出一点疏漏。 迷迷糊糊地,一道影子挡在了她面前。 彬灵抬头,先是看到格子西装里的黑衬衫,再看到拢在阴影里熠熠带笑的一双眼睛——男人左手捧着一束玫瑰,右手拿着一张照片。他有些疑惑地问:“彬小姐?” 大半夜的,怎么这么多人不困呢?她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点了点头。 “你是…林家派来的?”司机两字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在和时尚无缘的彬灵眼里,显然卡其裤加格子西装加帽子的打扮约等于“派出来办事的手下”。 “算是吧。” 男人笑了笑,从彬灵手里接过了拉杆箱。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花。” 艳红的玫瑰上还带着露珠,似乎是刚从园子里摘下的。 虽然这句话有点大男子主义之嫌,但确实,彬灵喜欢花,而且喜欢的就是最“俗气”的玫瑰。 她在陌生人偷偷瞥来的视线里接过玫瑰,了一句“谢谢”因为惫懒,尾音自然地拉出了一些娇嗔的意味。这意味让两个人顿时都有些愣,尴尬有一点,还有一点从机场大门传来的,港岛夏夜的那一丝丝热。 “你快看那边,好帅!偷偷看,不要这么明显啦!”一个女孩拉拉身边另一个女孩的袖子,小声惊叹。 “再帅还不是一样有女朋友了,哪轮得到你拍拖。” “喂,看一下还不行嘛,你说得我好像有渴男症一样。” 这对闺蜜的音量越提越大,眼看就要吵架。倒是传不到彬灵那边,但却落在了最后出关的连帽衫耳里。 “般配?” 经过两个女孩身边,他边拉低帽檐边看了远处一眼:切!有什么般配的? 彬灵捧着花,林家来的男人争取了半天,才争取到可以帮她拉行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机场大厅。 上了车,男人的目光先在后视镜里停了几秒,单手打着弯,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不好意思彬小姐,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林,单名一个渊字。我…可以直接叫你彬灵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你叫林渊,那你一定很羡慕鱼。哈哈,哈哈…” 车里有瞬间的静默,这个冷笑话实在是一点都不好笑。“咕——咕——咕。”还好及时响起的肚子救了场。 连续的咕噜声把林渊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挤成一簇,尽管副驾驶上的彬灵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辜,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又吃了什么。 所以现在应该跟着一起笑吗?彬灵想了想,还是算了。实在是太困,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喜欢吃云吞面吗?一会儿我们会路过一家很有名的老铺子,以前我念书的时候常去的。那家店通常开到凌晨3点,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就是那边的环境可能没那么好…..” “咕——”彬灵决定向口腹之欲妥协。 林渊侧头笑了笑,微不可觉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蒙蒙地含着两边的路灯和憧憧的树影。暑意散尽时的一点凉顺着车窗的缝隙挤进车厢。 夜色沉沉。 -- 招魂(4) “人人都说香港是黄金乡,寸土寸金,没想到也有这么安静的地方。” 彬灵的脸侧枕在手臂,手臂交迭压在窗沿,车窗是她要打开的。那些蒙蒙的白雾像是被刀从中间剖了一半,让开了一条行车道。 林渊沉默下来,方向盘上的手有些紧,油门却依然踩得很稳。 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右边,后视镜里又是一片虚无。 这条路,他已经开了半个小时。 要去的馄饨铺在曾经的九龙城寨外围,离启德机场并不远,行车距离——10分钟。 “叭——叭——” 汽车的喇叭声直从人的耳膜钻进去,直直打下,恼人里拍出一刻清明。 “仆街!十字路口中间停着搵死啊!?有病就去睇医生,让佢帮你招个魂啦!真是衰仔!”路过的士 窗户不曾打开,只留了一道缝换气。 旁边座位,空空如也。 -- 招魂(5) “迷幻药?迷幻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酒和咖啡的作用是boost,这两个家伙可以,没问题。迷幻药一类的东西得算alter,细胞结构都改变了,那创作出来的东西还是自己的东西吗?都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灵啊鬼啊仙啊借着你的壳在玩呢。一块肉。碳基。分子。我们不就是这些东西吗?什么时候说没了就没了——唉,对对,刘海剪短,就这么短,飞起来没事。……不用好看,不一样就行。不然每个人一模一样的,就给个后脑勺,向谁祈祷都认不出来。…… 行,挺好的。就这样行了。不用吹,不用吹,头发我回去自己拣掉就行,反正这身衣服也得洗了。” 玻璃大门打开又关上,一晃而过的“上海”和“理发50元”几个红字惹人眼球。 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巷子里快剪店也到了打烊时间。理发师小虎拔掉电源,把霓虹灯往回搬。那个坐在理发椅上跷着二郎腿的是阿诚,也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是小虎师傅其中一个相好的儿子。 “那话痨又来啦?”阿诚看小虎打扫来打扫去也有些无聊,便又开始唬烂:“嗰度阿灿係你同乡?也活该他每次来都找你。我看你这手艺也唔得,好彩还有同乡票啦,不然雇你真是亏本买卖。你店关快点啊,我们去陈嫂那吃云吞面。” 小虎没理他,更没把“师傅也是靠着上海理发店的招牌多收几块钱”说出口。有些事,心里想想就好,谁叫他是过来打工的“阿灿”呢,等过了2000年,还不知道谁比谁阿灿呢。 香港的上海理发店里“上海”只是个泛称,理发师傅大多来自江苏,理发这们手艺从小学到大,剪起头发来,比广东那帮人手要细巧一些,面也刮得干净。 小虎自己是扬州人,而阿诚口中的熟客是浙江人,前两年跟着经商的老豆来的香港,已经落了籍。 其实快剪店里少有这样的客人,一般人图快图便宜才来这,像他那样的,大多都喜欢去新式的发廊。进门光光亮亮,还有专门的人给洗头,洗完才剪,剪完还吹风,叫什么“做造型”。 再看他们这种快剪店,地上总是有没扫干净的落发,理发巾更是不可能一客一换。实在是不适合那位…作家——对,作家。 小虎嚼了嚼这词,有点拗口,跟大马路上那家新式发廊一样,都是新鲜玩意儿。从去年开始,他每两个月帮这位作家剪一次头发。这位常客每次来都能说上二叁十分钟的话,而他就听,虽然听也听不大懂。 他还送了他一本书,现在还扔在放工具的那个小柜子上头,封皮都皱了,仔细看才能认出来印在图案一角的“葛远”两个字。 整理完了,流了点汗,小虎关灯阖门,准备给店铺落锁。嫌他动作慢,阿诚直接揽过小虎肩头:“你条粉肠去咗边啊?快点!我们去陈记。刚刚缺牙仔BP我,丽丽在果度,你唔要阻我好事啦!” 小虎只能无奈地随他去。这“太子爷”,八成是又想他去付账。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上锁上得有些急,没扣好。在两人背影消失在巷子口的瞬间,“咔哒”一声——锁头开了。 如果有人抬头,就会发现今晚的月光比平时来得要暗。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翻动,矮柜上的书在月光下自顾翻起页来。 阿诚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在巷陌中,书也渐渐停住。 书页上静静几行字: 「警报声响起。 血腥味像乍然溃堤的洪水,充斥周围。 彬灵的手按上后腰,指尖匕首的凉意和脊背传来的凉意蔓延成一片——眼前的,分明是一具尸体。」 -- 招魂(6) 孙建国请俞瑜吃饭。 本来是想让他休息的,但是这风尘仆仆的青年的肚子可比他这人要大胆许多,也直接许多。 两人没有走远,就在网吧后面那家川菜馆子吃的饭。 彼时川菜还没有在全中国流行,孙建国娶了个江南老婆,就得常常委屈自己的四川胃。但俞瑜这孩子是俞红她哥哥余青在西双版纳插队时和一个云南姑娘生的,两人也没办手续。插队青年回城的时候,俞瑜和他妈就被留在了云南。俞瑜在云南长到11岁,被余青发迹后把他接到了浙江,但没去杭州。余青后来明媒正娶的老婆不让。俞瑜只好一个人转学去了俞家姐弟的老家长安镇,由爷爷奶奶照顾。 菜肉红红绿绿地上了一桌,很是喜人。俞瑜也不再矜持,筷子满桌跑开来。云南阿朱,跟川娃子一样,能吃辣。 孙建国对老婆俞红的这个侄子了解得也不多,除了插队那一点省去细节的前前后后,就只知道他在初中毕业后回了云南,后来又去了上海打工。人物形象还没有彬灵认识的俞四眼来得丰满。 不过那时候彬灵还是小九,在长安镇念初中一年级。刚转学过来的俞瑜年纪比别人小,长得也小。黑黑瘦瘦,戴一副外公传下来的跛脚眼镜,在班里即不起眼,又很打眼。 川菜辣子多,都说现在好辣椒比肉贵,以前可不是,一盘菜都没几片肉,光是青椒和洋葱。回锅肉夹到最后一片,俞瑜抬头看孙建国。一口“叔”堵在嗓子眼,叫不出口。只能上手把肉夹到孙建国碗里。 俞瑜眼里的孙建国本来在笑,嘴却是越咧越大,有些像哭起来。 那暴露在空气中的牙龈开始往外渗血珠,嘴唇点点往上翻。翻得越多,血点越密。淋淋漓漓,把面前的菜盘滴成了一片猩红,偏偏本人毫无所觉,还招呼着俞瑜吃菜。 “吃啊,你怎么不吃。这鸡还有不少呢。” 俞瑜看到桌上的那盘分明不再是辣子鸡。红彤彤的辣椒里夹着断指、牙龈、和密密的蜈蚣,在盘里簌簌穿梭。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对胃口的一顿饭了,你婶婶在家烧的那些都没味儿。” 男人边说,边夹起一粒眼珠。眼珠的瞳孔左右乱转,猛然盯住俞瑜。却在下一秒被孙建国咬到嘴里,汁水四溅。 咀嚼声被嗡嗡的警报声盖住。 “这什么声音?防空警报?不太像啊。”川菜馆的老板,也兼厨师,从厨房门后探出头来,问在收银处坐着的老板娘。两人似是都没有看到孙建国的变化。 警报越拉越响,俞瑜可以看到玻璃窗外聚集的人群。他们脸上大多是一副迷茫的神色,也有在咒骂的,满眉戾气。 这警报声,俞瑜听过。 他在玻璃的反光里看到闪现的碎片: 啊爷在给他的耳朵糊上土;啊妈哭得厉害,边哭边推他往外走;村长伏在地上唱祷词……红,然后全成了一片红。 回神时他坐在火车上,报站昆明。他在昆明下车,花了叁天时间回到村子。村子——不在了。 现在,只剩他。 窗外的人越来越多,川菜馆老板和老板娘也站在了一块儿,往外看着热闹。 警报声乍停,骤然的静。 没有交谈,没有叫骂,没有猫狗鸟树。 人们往不同的方向缓慢转身,机械僵硬,直到视线汇成一点。 他们盯着俞瑜。面无表情。 下一秒,刺破耳膜的警报声再响。所有人的身体同时向后折去——拦腰,断成两截。血色喷溅。 红,漫天的红。 俞瑜不敢叫——它们,追来了。 -- 招魂(7) “喂!林渊!你开着车睡着啦!?” 彬灵只是走了一小会儿神,回头却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忙伸手推了一把。抓鬼,她可以,开车?她可不会! 好在只是瞬间,男人就睁开了眼睛,手里的方向盘还是稳稳把着,只一滴冷汗顺着下颚的弧度滑入衣领。 林渊拉开车前屉,哮喘喷雾就躺在最外面,触手可及。他小心不让自己的喘气声太过急促,但鼻息里放松的意味很明显。 彬灵回过味来,看着强自镇定的男人生出了些心软:“又进鬼域了?”一只手绕过林渊脑后,用食指和中指帮他缓缓揉着。 天有天道,人有人事,鬼行鬼域,叁界自有其运行秩序。但偶尔,也会出现像林渊这样的人,秩序认不出他来。用今天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出厂程序设置上出了bug,林渊就是那段无法被识别的代码。他不是什么“林家派来的人”,而是她的雇主,也是她这次来香港“要嫁的人”。 天道早消,能士难窥,尘世唯余人鬼两界。天道既已不可窥,那么像林渊这样的,不知某时某刻就会被卷进鬼域之中的人,只能面对相似的惨淡的结局,或因意外而过早夭亡;或失魂魄而疯疯傻傻——虽然秩序认不出他们,但那些向来喜食精气的鬼物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主动送上门的一顿大餐。 好在林家家大业大,近两年又和彬家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有一次项目出了事,这才知道彬家除了明面上的产业,还有暗处的机关。虽说彬家暗羽佛道相融,不似正道,但毕竟是个希望。 有些温暖的凉意落在两边的太阳穴上,带来久违的平静舒适。林渊直视前方,不想示弱,只含混“嗯”了一声。鬼域的虚无、恐怖远不是电影和文字能够描述的。那种无垠虚空像是存在的缝隙,一旦你落入其间,便不再享有空间与时间。因与存在相悖,自我本身就成了无处不在的毒液,带着腐蚀性,一点一点吞食自身。 鬼域里有时候会有危险,有时候就只是让人在茫然中失去方向。这种永远被困在噩梦中的感觉林渊体会过太多次。每次,都是一个人。 他总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林渊”的消散只是迟早。但现在,一点希望的火苗在他心中燃起。 路灯随着车子行驶明灭,车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是松弛的,就像是躺在清凉明亮的草地上,头顶刚好有一片树荫。 很快,黑色的奔驰停在一条巷口。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两人只能步行。 彬灵看了眼自己的紧身牛仔裤和宽大T恤,又看了一眼旁边男人的西服和毡帽。 “你这么穿不热吗?” 林渊有些尴尬地压了压英式礼貌的帽檐。其实…真挺热的。 还好,云吞店到了。已经两点过半,店里却还很热闹。彬灵挑了张靠外的桌子坐下,托着腮看了一圈。 右边坐着一家叁口,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油汪汪的炸鸡腿,父母都穿着统一样式的工作服,两人眼下一圈淡淡青黑。 最里面坐着的两个女人凉衫热裤,丰满的乳沟间一层薄汗。正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聊天,随便听两句就能知道她们的工作内容——吃腿儿饭的。两人还挺努力,什么香什么粉,研究的都是怎么留住客人。 身后,吃完宵夜正起身准备离开的两个混混一边剃着牙,一边往里桌那两对白嫩嫩的胸脯上瞟。 帮彬灵点了一碗招牌云吞,林渊回头道:“你先吃,店主说隔壁巷子的炸鸡店还开着,我去买个鸡腿。” 彬灵脸上瞬间有些发烧。她觉得自己刚才看那只鸡腿的眼神还是挺含蓄的。 “嘿啦,佢家的鸡肶真的出名,我们街坊都系从小食到大的,靓女你男朋友真係体贴啦。” 开云吞面店的是一对夫妻,妻子打趣彬灵的时候,丈夫就只是在一边憨憨地点头陪笑。林渊也笑。 “老板,要叁碗云吞面,一碗咖喱鱼蛋。” 没想到已经快关店,还有人来。女人娇嗲嗲嗓音让正好走到门口的两个男人浑身一酥。一对眼睛像是黏在女人身上似的,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本来普普通通的连衣裙,裹在她身上,就有些紧了。让人眼馋。 两人里的黄毛用手肘捅了捅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同伴,暧昧地笑了笑:“今天不是收租了吗?要不要松松筋骨?” 缺牙却是一下僵了,一下打在黄牙的背上,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只催促:“死衰仔,走塞,快走。” “阿潘、阿May,你们俩先带阿仔进去坐。” 女人对身边的姐妹交待完,回过头冲黄毛撩了撩头发:“小哥儿,来玩吗?我们住得近,等阿仔吃饱了,就好好伺候伺候两位。” 随风飘来的浓郁香水味差点让彬灵打了个喷嚏。她饶有兴味地扭头,发现那女人虽然是冲着两个男人说话,但那双眼睛,竟是直直望着自己的。 黄毛还要再调笑,被身旁的缺牙拉住。缺牙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光用“不好看”来形容了,一双竹竿样的细腿甚至打起了摆子。 “不…不用了。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要做。下次,下次一定光顾。”话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的,缺牙满头大汗活像刚干完苦力。 彬灵迎着女人的目光,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看到女人脖子上一条极细的红绳,灯下覆着一层油光,颜色发黑——尸油绳。 她回头看向已经在里屋坐下的女人的两个同伴。一共叁个人,但她们桌上摆了四副碗筷。 阿潘和阿May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一起抬头望过来,折弯点顿,如同牵线木偶。眼里瞳仁泛着灰,像是发了霉,却又亮得吓人。 两人咧嘴笑冲彬灵笑。 彬灵收回视线。彬家信条,雇主第一,没必要招惹闲事。何况那个黄毛身后一群女鬼,恨怨锁身,想赖活也活不了多久。 奔驰车就停在二十米开外,她打算等林渊一回来就走。 “小弟弟,这么晚出来吃宵夜啊。明天不是还上课吗,这样怎么起得来。” 缺牙摸在男孩头上的手掩不住颤抖,硬扯出来的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 咦?这人不是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吗。还不跑? “要走你自己走先。彬哥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缺牙还要再劝,却冷不丁对上了女人的眼睛。他的气一下泄了。忙跟着才刚结完账的一家子往巷子深处走。 红衣女人笑了笑,没说什么,也不管一旁的黄毛彬哥差点把眼睛贴在自己身上,默默坐下吃起了面。 彬灵等了五分钟,林渊还是没回来。反而是刚刚打趣她的老板娘又来了。 “靓……女……怎、么、不、食、啊?” 老板娘的声音哑了不少,喉间沙沙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挤着。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竟是用勺子撩起一个云吞,要往彬灵嘴边送。 眼看小半个拳头大的云吞离自己越来越近,彬灵脑中那根预示危险的弦,绷了起来。 其实彬灵作为彬家暗羽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猎手,不管是灵觉还是反应都很出众,像刚刚林渊进鬼域,或是老板娘异变这种事,她早该察觉。只是不知怎的,自从上了飞机,她就总有一种和外界隔了一层的感觉,像久不上油的转轴,身体也有些迟钝。 她微侧过身,一只手抵在桌沿,眼睛紧紧盯着云吞。勺子就停在唇边半呎,极薄极透明的云吞皮下几团暗影鼓动着,里面有什么活物正要出来。 彬灵没有动,余光全部集中在店内的那叁个女人身上。 鼓胀的云吞皮被挤破,最先出来的是一对触须。接着是一对复眼,上下左右反打着圈。 这怪虫长长的身子和蜈蚣类似,在云吞里缠了好几个圈儿。它一点一点地往外挤,云吞就一起一伏地扁下来,直到在勺子边缘挂了快一指长。原本的孔洞处,又有第二对、第叁对触须挤出来…… 余光里,红衣女人还慢悠悠地吃着面,而她身边的两个女人已经拱着背站了起来。 十多对细足刺破两人腰侧,女人四肢拧折,从两个方向爬上了天花板。细足蜷曲着插入墙体,两具躯体头颅180°后翻,一齐盯住了彬灵的方向。 -- 招魂(8) “咔——!” 俞瑜的身体从腰部猛地下折,断悬着。 彬灵按在后腰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那折弯的身体一头脖颈诡异地向上翻着。俞瑜木着脑袋,从低处直直盯住彬灵的方向。只知机械地不停重复:“我知道罗刹在哪”。 “我知道罗刹在哪。” “我知道罗刹在哪。” 声道挤压变形;发出的嗓音诡异抓挠,让人脊背上的像是过了电,汗毛阵阵直竖。 彬灵只感觉喉间热浪翻涌,不自然的颤栗由指尖传至手腕,她极力硬压,才勉强握住匕首。 “小九!静心!摈念!” 有女人身影在彬灵身后渐渐凝实,蒙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眼尾有大片烧痕:“他心魔附体,言能化戾。这具躯体口中所言,不过是你心中执念。” “象无迷离,所状皆虚。” 女人食指点在彬灵眉心,注入一缕凉意,带回一点清明。 下一刻,彬灵抽出匕首,直直刺入俞瑜眼中。 这匕首以天外精钢所炼,又淬足九九火精,叁叁雷劫,能克一切鬼物妖邪。 但这次,却失了反应。 警报声再响,催动心魔咒力。万千唱词,扬扬鬼哭,夹杂其间。凡陈杂念,佛而生戾。 但这次,彬灵听清楚了。她甚至从中寻出了一丝熟稔——佛鬼相融,彬家驭鬼之术。 彬家以明部贯商场,又以暗羽揽鬼事,几十年经营下来,明暗多有相交之处。 利欲熏心,权势迷眼,商人政客间常有早年不遂之人,求问异术;待发迹后却又惧怕起曾经所种般般恶果。 本来佛道二家是有好些入世高人,可经过之前那些年的动乱,早就断了尘根。 彬家在商场上好是放出了一些小道消息,那些叩路寻门的有心人自会听到。这些人有求于暗羽,自然反哺于明部。 可以说彬家的关系网络,有一半是靠暗羽的手段撑起来的。 只是彬家的驭鬼之术从来不是什么“佛道相融”,那些对外散布的消息真真假假,但一律不提鬼事。 以佛道入鬼道,天道不齿,迟早堕魔。 但天道早就不在了?不是吗。彬家明部现在当权的彬赋文向来不信报应,而暗羽上一个领事的彬羽,死无全尸。 “老妈”曾经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她以为罗刹的叛逃便是契机。结果追踪数年,损兵折将,罗刹灭门的事却是越查越乱——这老树的根,早盘得太厚了。暗羽的实权,也不在她手里。 彬灵被杂念所缠,差点又入魔。回神时天地都在旋转,她耳边朦胧听到一句谁的呼唤,不知为何心酸难止。 身后女人一声叹息。 彬灵闭上眼睛,失去了知觉。 -- 招魂(9) “她说她要叫小九?为什么” “伍小姐,这个我们也不清楚。那天早上福利院要刷墙,说是过两天有大人物要过来看看。我就先把孩子们带去县里玩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福利院,是半私人性质的,要不是您捐助的善款,前些年已经快撑不下去。我们想把儿童福利院转手,这对孩子们也好,原本这些床啊褥啊就都上年头了……” “那天下午回来也没什么,大家都说玩得挺开心的,也没什么意外。谁想第二天早上就来了这么一出。后来一问才发现,她根本没跟着大家去游乐园。” “唉,都是党燕和党红两个人帮她打掩护。平时这俩都可听话了,怎么一碰到党翠就变得特别顽皮,真让人头疼……啊啊啊,伍小姐您不要误会,其实吧党翠活泼,脑子也灵,很多事儿就她想得到。” 彬灵站在一扇半开的门外,门里院长和副院长正和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说话。 似是察觉了什么,女人回头。 在她回头的瞬间,浓雾突然就裹满了这天地。 雾气笼罩下彬灵没来得及看清女人的脸。 彬灵在那阵雾气里呆了很久,雾里有种奇异的安心。 哪里传来一把女声:“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娇媚软糯,是以前的调子。 她顺着歌声走。走到一片老旧的平房门口。 只有一扇门开着,从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一位老人招手,把她请进门坐。 老人泡了茶,递给彬灵。边看她喝边感叹:“这些黑胶唱片啊,也都老啦。” 茶的口味刚好,彬灵愈加放松下来。看老人把唱片的指针拿起来,像是准备要换照片,就问:“一把青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还不就一块山头一座坟。人哪,挣扎什么哪,谁和谁比不一样啊。你也一把青,我也一把青,哈哈哈,满山一把青。” “小姑娘啊,喝完这杯茶就回去吧。这里只适合我这种不合群的老头子呆着。” 老头说完又唱起来: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朗有心来姐有心郎啊咱两好成亲,?哎呀哎哎唷郎啊咱俩好成亲哪……” 煤油灯的灯芯倏地一下爆响。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拉开窗帘,落地窗外是明媚的山林葱翠。远远还能看到一点海。 郑楷端着早餐上床,笑着骗她吃芒果核。 彬灵被气醒。 “这次罗刹叛逃的事有些蹊跷。虽说彬武不是罗刹真正的主人,但有血契在,彬武不可能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何况他那郑姓的妻子也是一把好手。而且据我所知,罗刹当时被堕神盯上,根本担不起反噬的后果。” 彬灵抬头。老妈!?原来还是在做梦。 “你再给我看看前任彬羽的卷宗。” 给彬羽递卷宗的人彬灵小时候见过,算是档案管理员。 彬灵走到彬羽身后,跟她一起看她手里的那份保密卷宗。 只看了一个开头,卷宗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白净纤细,把字遮了个干净。 彬灵觉得这双手有些眼熟。 “你玩的是什么啊?宾灵,听都没听过。” ……有一些碎片很快地掠过眼前,曾经被忽视的细节都一一清晰起来:网吧隔壁打游戏的少年,耳后一朵羽状刺青,青色的。失踪的前任彬羽——序号青。 老妈蓝色,彬雁紫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不知道要轮转几遍,才能满足人类的贪婪、彬家的野心。 “真没想到我们梦里还能见面。无名无姓,正巧有缘。” 少年还是一头黄毛:“不过这卷宗你不能看,小心中邪,哈哈哈。看来你的护花使者已经到了,下次见。” 彬灵被少年推了一把,没看到身后那紧盯她背影,阴沉下脸色的管理员。 现在,彬灵眼前只剩满目的白,不见雾,不见老人,不见少年。 “小九——” “彬灵——” 有两个声音在一起唤她。 -- 招魂(10) 突然听到谁喊了自己一声,彬灵神识一荡,又马上镇定下来。毕竟眼前的危机先要解决。 本来只是吃个宵夜,没想到刚到香港就得上工。她一定要问林渊要加班费! 彬灵看天花板上趴伏着的两具——居然是尸痋! 封住孕妇的七窍,喂以虫丸。虫丸入体后变成虫卵,先是吸收掉本来要供给婴儿的养分成为幼虫,再吃掉婴儿,直到最终吃空孕妇体内组织,只留一具皮囊。 而皮囊之所以撑得起来,就是靠里面成千上万、不断繁衍的痋虫。 难怪刚才她觉得那两个女人的眼睛特别亮,原来是覆了一层封孔的玻璃蜡。如果有心人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们的鼻孔和耳孔上也涂了薄薄的一层,在灯下反着光。 尸痋上墙的时候,虫子也挤出了云吞,尾端黑亮的尖刺上戳着一粒眼珠。 彬灵望向老板娘,她的脸上还带着笑,但一双眼睛已经不见了。血淋淋的两个眼眶内爬出了几条跟刚才一样的虫子。尸痋她知道怎么对付,但她还不能肯定,眼前的老板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家炸鸡店关门了,我就去隔壁街的便利店买了照烧——” 林渊的话卡在了一半,他站在云吞店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怕进去添乱,又觉得等在外面对彬灵不太好意思。 一具尸痋的脑袋转了180度,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林渊的方向。眼看就要往那边去。 彬灵一掌推开桌子,也顾不上研究老板娘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暴起间右手直直划过她的天灵盖。 老板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还好,只是具牵线蛊尸。眉心封的气一泻,便再没了行动能力。 “小心!” 林渊的声音才响起,人已经冲到了彬灵身边。穿着吊带的女人被他撞开,她整个脸从中间裂成两半,里面露出黄不黄毛不毛的一张猴脸,牙尖嘴长,狡诈异诡。喉间不断发出野兽的呼哧声。 林渊抽起一张椅子去挡,木质的椅子瞬间被咬去一半。 糟糕!忘了店里一开始坐着的那两个了!彬灵着实有些恼了,都怪自己这两天睡眠不足。 彬灵一个侧身越过林渊,五指作爪,袭向那两个穿吊带的女尸——对付尸兽,只能硬拼。 不到一分钟,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 “好看吗?淬过朱砂和桃木汁的。” 彬灵喘着气,举着纤纤五指在林渊面前晃了一下。涂着丹蔻的指甲此时裂了两个,从根处断开的裂口白茬茬地支棱着,看着让人忍不住牙酸。 女人却像没事似的,回头又袭向吊在房顶的两个尸痋。 桌椅都被踩翻,彬灵单手拉着电视机架,一个反身,向上跃起。趴在灯上的尸痋离电视最近,借着去势,彬灵食指的指甲轻易豁开了它的喉管。巨大的人形虫掉在地上,连桌椅都仿佛一阵颤动。 林渊举起开裂的凳脚,狠狠刺入尸痋的后脑。 透明的粘液从伤口处不断溢出,顺着粘液挤出一团团蠕动的粉色幼虫。林渊扔掉手里的凳脚,后退了几步。眼睛依然盯着地上的尸痋。 好在尸痋趴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不动了。 另一只尸痋眼见不妙,从顶上倒掉了下来,想要逃跑。 它的前足刚触及桌角,就被扫开。彬灵翻了个身,利用全身的重量往尸痋的背上一跪,想要压断它的脊椎。 脚下失了空。 馄饨铺里,尸痋、女人和混混,都不见踪影。 跑就跑了吧,她现在家伙不在身上,突然出现这么多尸怪也属诡异,现在最重要的是远离是非之地。彬灵心里总有种堵着点什么的不详的预感,她喊林渊:“闭气!” 一阵粉色的烟雾自手套中散出。地上的尸痋渐渐瘪了下去,那些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的粉色幼虫也化成了一滩粉色的尸水。 “还好化痋粉撒得快,不然尸痋里的成虫就该跑出来了。呀——恶心!虫子什么的长得最奇怪了!”彬灵自言自语了两句,又拿脚尖踢了一下从皮囊上掉出来的玻璃蜡。透明的封蜡,软软的很有弹性。 在她眼里,尸痋的战斗力不强,但是恶心。操控尸痋的人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恶趣味。 彬灵在后厨发现了老板的尸体。 半个头浸在煮云吞面的汤里,已经熟了。 从他和老板娘身上的尸斑看来,两人已经死了至少一天。怎么自己一开始的时候没发现呢? 一道黑影从彬灵头顶飞过,像是配合她的思绪,尽量安静地落在了她的右手上。 “妈呀!蟑螂!啊——会飞的!救命啊!” 彬灵在愣了0.1秒后从后厨冲出,躲到林渊身后再不露头。彬灵手背拼命蹭着林渊的背——消毒。 林渊神色复杂地处理完蟑螂的尸体,有些不忍看女人的右手:“不疼吗?” “疼啊。但那些东西又不会因为你疼就下手轻点。” 十指连心,疼是真的疼。右手的五根指甲都断了,彬灵这才忍不住靠在墙上,冷哼起来。 以前刚进彬家的时候,训练中断个指甲什么的都是小事。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伤,下场后连药都拿不到,想要敷伤口,只能用自己提前在药粉课上配好的“作业”。 “能帮我把手套摘了吗?” 男人帮她摘掉了左手的手套,小心地不去碰到她的右手。 彬灵抬起左手,满意的看了一眼。细指纤纤,柔荑似玉,她的手也太他妈好看了! 欣赏完自己一点擦伤都没受的左手,彬灵又举起了右手,指甲断裂处已经结了好几层血污,半是干结,半是湿润,混合成一片暗色。抬手的时候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见林渊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彬灵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句:“我听说香港这边结婚是西式婚礼呢,左手要戴婚戒的,弄断了不好看。” 男人脸上的神色似乎黯了一黯。 难道是认为自己刚才杀尸痋时不尽力?彬灵有些讪讪。 她开始找补:“这次婚礼的流程彬雁说是亲自和你交接过了。你放心,刚刚是准备不足。我其实很厉害的,彬家的研究机构也有研发针对鬼物的武器,等下我给你看,超级炫酷!不用担心,肯定不会出事,百分百安全!” 林渊被彬灵脸上认真的,像是在面试的表情逗笑了。 “不好意思,害你没填饱肚子。我们去你要住的酒店吃饭吧,那里的二厨是我的发小,我在机场等你的时候他还在clu…嗯…还在忙。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他烧的牛肉面很好吃。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咕——” 彬灵的肚子,很争气地替她回答了。 -- 招魂(11) 彬灵面上不显,肚子倒是有委屈,大致翻译一下就是:“我现在 真的 已经 很 饿 了!” 大概是觉得丢人,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小心错过了奔驰,又头也不回地倒退着回去,开门,上车,关门。 林渊假装没看见。 彬林趴在椅背上,看林渊在车外电话联系人善后。格子西装被他随手抓在手上,又往肩上一扔。他侧头夹着手机,从不知哪里摸出烟来,点燃。 抽烟,扣分。 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身材还算不错,加分。 抽烟姿势倒是挺帅,加分。 收回视线,彬灵准备去行李箱里找两件小巧趁手的符器。反正林家家大业大,接下来的事就不劳她一介草民操心了。 打开后备箱,天蓝色的行李箱旁立着几个购物袋,其中一个已经空了的袋子里散着一本杂志。 拉行李箱拉链的时候彬灵随便瞥了两眼,意外地看到了几张有些眼熟的照片。 「早秋绅士 · 赢得女心的男士穿搭」 画报里的男人,和林渊穿得一模一样。 彬灵觉得自己的嘴角抽了一下。 带来的行李箱很小,勉强可以在后备箱内摊开。只是当一整个行李箱的男装完全展开在她眼前后,彬灵傻眼了。 她…拿错行李了? 再说了,哪个男人会用粉蓝色的女式行李箱!? 东西还是彬雁给她备的,行李箱也是一起送过来的,要不是彬灵懒得自己整理,她都不想用这个箱子,真是——女里女气的。 在她的再三翻找中,箱子边缘一件卷起来的T恤缓缓展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一尊黄铜小像。 小像是个小婴儿的形象,但完全称不上可爱。两个黑洞作了一对阴森的眼眶,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像是在盯着人。一张大嘴里是层层缩紧的尖勾,似乎是用某种毒虫的螯足镶嵌的。小像的下半部是个半透明的罐子,里面灌了黑色的尸油,晃动间是原本浸着的一些碎骨片。仔细看还能辨认出中间一枚弯曲的钉子和泛着青绿的铜钱——棺材钉和咬口钱。 原来那些尸痋是被这邪降引来的。 银狐郑家,专长下降。 她一脸阴沉地盯着手中的小像——我爆你个蛋的郑楷! 酒店内正在脱连帽衫的男人,突然感到下身一紧,有股莫名地慌。 “怎么了?” 方才被搭讪的空姐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见男人突然不动了,她双手环上男人的腰,靠在他耳边吐气。一对玉兔故意磨蹭着男人坚硬的胸膛。 “没什么。” 男人邪笑了下,勾起女人小巧的下巴:“我在想一会儿…该怎么折磨你。” 他狠狠把女人压到了床上,抬起她的一只腿就顶了进去,毫不怜香惜玉。 屋内很快响起了断续的呻吟…… 从男人上挑的眼角望去,一只粉蓝色的行李箱正静静立在房间一角。 *** 行李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掉的包?那个传话给她的人又是谁? 水汽氤氲里彬灵似乎又看到了俞瑜那张泛着死白的人脸。 三天前。 “我、知、道、罗、刹、在、哪、” 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双眼没有焦距,望进去像在望两汪灰色的深潭,只剩唇瓣还在机械地上下开合。 彬灵的手压在后腰上,随时准备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 俞瑜已经没有了呼吸。一个小时前,她还亲眼见过他。 “周、二。九、龙、城、寨、见、面。” “不、要、相、信、彬、雁。” 说完这几句话,男人僵直的关节牵扯着肌肉,一步一顿地退回了隔壁的房间。 听到门锁阖上的“咔哒”声,彬灵浑身绷紧的肌肉总算是松弛了下来。 厨房里水壶盖噗噗作响,水开了。 “呜——”烧水壶的声音把彬灵拉回了现实,她关掉淋浴。 断掉的指甲在进浴室之前已经修剪过,短短的露着粉色的嫩肉。虽然还是疼,但只要小心点不去碰触,就不会影响她做事。 架子上挂着崭新的浴袍,女士的,粉红色。 彬灵撇嘴。她最讨厌粉色系。 穿上浴袍,彬灵把草草擦过的头发拨到一侧,单手系上了腰带。浴袍很长,只露了半截小腿在外面。 门外,林渊还没走,一脸歉意的坐在沙发上,手脚局促。跟刚才远处看到侧着头点烟的那个,判若两人。 说是当酒店大厨的朋友能给自己弄宵夜,结果呢?结果呢?人倒是来了,但是是满身酒气被人抬回来的! 桌上水刚烧好,旁边一左一右,两盒泡面。 看彬灵准备自己倒水,林渊急急起来,拿过水壶开始泡面。他看着女人的右手,又看了看她还湿润的头发,皱了皱眉。 “我帮你擦。” “哈哈,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太——” 林渊没等彬灵说完便从她手中拿过毛巾,细细地帮她擦起了头发。 男人的指腹拂过女人的耳廓,温热的,柔软里又有一点未成形的茧硬。 彬灵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一点。他们太近了,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一缕青丝滑过指尖。 时间静止了一瞬。 女人沐浴后的淡淡馨香和她清浅的呼吸一起拂在男人鼻尖,像一片花瓣落入春水。 他低头,只要他想,就能品尝那诱人的柔软香甜。 空间异变陡生。 朦胧中青灰色的鬼雾绕着两人升起,渐渐收紧。雾里有什么东西在簌簌穿行,时不时有压抑不住的尖笑声刺开来。 彬灵看看自己身上的粉色浴袍,又看看桌上可怜的已经泡涨的两盒速食面,再看看被她分尸以后扔到垃圾桶里的邪像——嘲笑,这绝对是嘲笑! 婚礼都还没办,这鬼域就爬到她头上来了?这样她怎么收红包!?怎么气郑楷!?她连眼神都练好了,就等婚礼那天,宾客满堂,给他来个“你不是银狐吗?这单生意还不是落在我手上?”的胜利者之睨。 如果此刻有其他暗羽在这,就会看到彬灵身上灵光大盛。可惜,针对林渊的情况林家向来只是想着法子回避鬼域,却从来没想过要送他修习。毕竟是家族同辈里最出色的商业人才,没他早早出来独当一面,林家也做不到今天的家大业大。 所以此刻在林渊眼里,彬灵只是在虚空里几次挥手抓掏,然后又掐住眼前的一片空气咬牙切齿。 他决定保持安静。眼底却忍不住带了笑。 没想到原本让人恐惧的鬼域只是多了一个人,便不再寒冷难耐。虽然这只是个小型的,正在死亡的鬼域。 雾气散去,林渊看彬灵的样子,很明显,她还是没有解气。 彬灵气鼓鼓地从随身包里抓出一个小玻璃瓶,徒手把什么塞了进去。又很快回身坐到餐桌前: “吃面。” 她把林渊的面推到他手边,自己低头猛吃起来。 很不文雅,也很可爱。 林渊没有吃,他在一旁等她吃完。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礼盒。深蓝色盒子上打着墨绿色的蝴蝶结,看着昂贵。 “之前听说你一直随身的匕首断了,又一时找不到合手的。这是林家旧友制作的符器,里面有他逃难时带出的佛祖舍利,专克阴邪鬼物。他当年从内地逃亡香港,算是欠我们家一个人情,临走前便把它送给了我。现在,送你。” 彬灵打开盒子——一条软鞭。 脑中一阵嗡鸣。 回忆里三天前,俞瑜的尸体找上她的时候,她腰上的,就是这条软鞭。 *** “第二缕魂。” 一缕浅绛色的魂灵被珍而重之地放入一个锦盒。 葛远和罗刹女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所在的佛堂离去。 灯火绰绰。长明灯一层又一层。 案台上一个巴掌大木牌孤单单地立在那,上面只两个字:林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