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你》 第一章 夜幕沉沉,城市喧哗在人来人往之间错落的红线和缘分,飘摇而下静静躺在磁砖道上、随风而起,然后顺着凉风顺随就飘进了谁人的梦、延伸暗示。键盘与滑鼠答答的声响在小小房间回盪、坐在电脑桌前的人戴着圆圆镜框、却深着毫不相关的篮球裤和背心,凉凉冷气坠落下来低伏在他裸露有着薄薄肌理的肩胛骨。全罩式的耳机收束所有的游戏音效,镜框折射特效和走位,晓逢,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在这么一个舒适的下课时间拥有自己的兴趣。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的思维、简单的生活,简单不过的房间里有简单的素色踢续、简单的长裤短裤,简单的双人床床铺、简单没有装饰的电脑桌面,在简单的生活里过得随心。他是这样一个不喜铺张、不善矫饰的人,所谓的直男。 「保我保我!很好、yes!双杀!」 兴奋专注的模样让他忽略了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头是来自室友阿杰简单几个字「晚点回去不用等」。他瞧着画面里面主堡炸出碎裂的光芒,弹出几个字寓意着胜利,他好着心情、向后靠上椅背,深深地叹了口气。除了游戏,于他短短的人生、简单的生活来说,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不同于方才的讯息通知,专门给自己提醒需要立即回覆的答铃响了起来。 晓逢几乎腾起身了抓过手机,解锁之时聊天室里小小的图示有着一头捲捲长发,蕾丝满布的衣领,他给他的註记是「鳶鳶宝贝」、一款专属情侣之间专用的聊天应用程式。 『累了,先不玩了(爱心)』 晓逢瞧着弹出来的讯息,心情又远比喜悦更上眉梢那般的满溢幸福。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他给出了回覆: 『宝宝辛苦了(亲亲)不知道甚么时后才可以跟你见面……』 手机画面静静躺着跳出两个已读的字样,晓逢捧着这颗纯情好奇的心,感觉这几个字像舌尖上的跳跳糖、让人不住皱紧了心,揪紧了呼吸。 『可以喔,如果你这么好奇的话。但是我和照片上不太一样,怕你会失望(哭脸)』 突如其来的应允带来眼底的旋风好似捲来一阵烟雾,让他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眼,确信捎来的信息不是梦中的囈语。后知后觉的狂喜让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很快的又给出回覆: 『见过就知道啦!』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遇到骗子的机会,也许对方就是个其貌不扬善用修图软体的人,也许对方压根就是个男的──无论如何总要见过了才能死心。晓逢很快地和对方约定了后天的周末,在某一个街边的咖啡厅。地点由对方提出来,他只是没多想的答应。放下了手机之时彷彿也放下心中不段盘旋的疑问。鳶鳶、纸鳶,是他在线上游戏中认识的网友,原先仅只是为了要领限时虚宝而随便凑的情侣,不想也这样用情侣的身分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起去相同的地图领取每日的情侣任务,边操作着、边用键盘掏心掏肺。隔着萤幕与电缆的揭露变得无比简单。 坐回椅子上、晓逢盯着天花板久久的出神。也不是不晓得那些用漂亮照片招摇撞骗的窘境,但在与纸鳶对话的过程中,他们去看过地图里的落日、在沉沉夕阳前的柳树下打坐。他总是说着很多很多的话,而纸鳶没有抱怨过任何一次,也都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吐槽几句。 每日每日,渐暖的夜只因为有了她的出现。那是他乏味生活中的一点活水,可贵的日常。 洗过澡之后,晓逢感觉那种悸动缓慢了下来,沉积起来变成某种躁动,他突然开始不那么简单起来,开始担心自己的当天的穿着、开始担心额角刚冒出来的痘痘。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泛愁,开门的声响犹如惊雷似地让他看见希望的曙光。要见萝莉塔装扮的网友、甚至是网婆,他只能像他自高中就结识的同窗、如今的室友讨教。 亚杰是大家口中那种穿着韩系的型男,有稜角的脸蛋锐利而有个性,眉上的瀏海齐却不妨碍他气质瀟洒,简单的宽版衬衫和直筒裤,他从大学入学就因为高挑而且率性的个性收穫许多告白和礼物,却不见他许诺任何一个。晓逢看见他便两眼放光: 「阿杰!你总算回来了。」 「你要干嘛?」 亚杰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烟味,縈绕在他的身侧、指节,却不唐突,犹如另一种烟圈、另一种古龙水。他眉心微微皱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将鞋子放进鞋柜,双眼却盯着这个有所求的人直看。假如这样可以看穿一个人,但这世上仅有晓逢如此单薄、能简单看透。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个鳶鳶……」 「怎样?分手了?」 亚杰毫不留情地挑挑眉,走向沙发上将自己摔了进去,彷彿这样深陷、更深陷一点,才可以逃避某些疲劳。晓逢赶忙解释: 「不是!是她答应跟我见面了……」 「所以?」 「帮我啦,阿杰,这是我第一次见网友,而且……如果她是龙妹怎么办?帮帮我啦。」 亚杰眉心始终有着阴霾,他起身走向厨房去为自己斟上一杯水、站在冰箱前先止了自己的渴,才能伸手去接其他别的。晓逢追了上来,对着他一顿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说尽了各种好处、说过了各种利弊。 「好了!帮啦,哪次不帮,吵死了。」 亚杰终是忍受不住他的嘴碎,高声遏止这场闹剧,才悻悻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晓逢只是窃喜着有了他的打点一切自然都会顺遂,无论是救援、礼仪还是服装。在他的心底总是羡慕亚杰的自信和某种吸引人的神祕。高挑的身材、别具洞见的品味,眼底有澄澈的黥黑可以醉人、可以燃烧。舒心地坐回沙发上,电视台又是重播着《唐伯虎点秋香》,但他的心思不在上面。只是低低瞧着那张照片上水灵的双眸带着橘红的妆容,微微弯起的嘴角抿过口红。纸鳶,是不是真的能做一只在他手里扯着线的风箏。 -- 第二章 晓逢站在镜子前面端详了自己前一晚好不容易说动亚杰替他整理好的衣裤,简单的白衫加上格子衬衫、直筒裤衬着他素日里健身、打球的身段修长而且高挑,发丝由他自己整理,随意的短发只要不让后脑勺睡翘了的、睡塌了的,这样去闹笑话,他为此甚至特意起床洗头。 心头沉甸甸的却躁动不安,鼓譟的心跳、藏不住的笑意和一点紧张,手心蹭着汗,他不自觉地在镜前想像去见到纸鳶。若是遇到依靠修图而来的本人,他该找怎样的藉口、该如何装作若无其事。虽然失礼,但他还是请亚杰骑机车载他过去、在门口稍等。若是被真相给震慑不能继续,也留下这一条独独能逃跑的救命绳。 和纸鳶约定的地点在稍远的咖啡厅,虽说在这里就读大学,可惰性使然,除了打球和线上游戏,两点一线的生活仅有学校和租屋处,除了亚杰,唯有与他同为教学助理的文渊是他长久相见的人。馀下的便是和纸鳶在那些繁花似锦的场景中飞旋、谈笑。而如今这些将要成真的情话令他犹如失重般期待,却又不踏实地紧张。 对未知的遐想,他更害怕的也许是失望。 晴朗无云的天燠热无比,晓逢跨上亚杰的机车乘着风,他感觉时间奔走、他的心跳也奔走,斜晒阳光在他脸上闷出汗,更多却是不确定的惶惑在心头盘旋。亚杰在路边停下,不耐的神情在锐利的单眼皮下仍旧好看,他接过安全帽、跟着晓逢的目光越过玻璃窗一眼就看见那个惹眼的穿着,恰好站在甜点柜前,弯腰、指了指其中一个。那确实是一头波浪的捲发落在身后,那张侧顏露出笑容、却仍有模糊。似乎与照片中看见满布蕾丝的衣裙已然简约许多,裸露的手臂白皙而骨感,前胸同样平坦、下身却由裙撑架起翩然裙摆。是深紫色与咖啡色搭配,古典而个性。 「干,不会是那个吧……真的假的。」 无法篤定这样的可能性,晓逢边碎着嘴、边掏出手机拨通了预先留好的电话,转接语音信箱,甜点柜前的女孩也毫无动静。失望与期待同时挟制了他,他垮下来的脸蛋和心情促使晓逢再又拨通了几次电话,同样是无人接听。然而约定时间已然因为这样的耽搁多了几分鐘,他不愿死心。 晓逢为可以确定那个女孩就是纸鳶,虽然她甚至远比他想像的更骨感。怔神之际心底渴盼那人可以稍稍转过头,只要一眼,他就能确定是不是纸鳶……那人像是感受到两双目光,她向门口看来、撞上了亚杰与晓逢的观望。目瞪口呆同步在两人的脸蛋上映,晓逢先是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招了招手。唯有亚杰久久不能自已。 纸鳶微微一楞,笑逐顏开地也向他招了招手。 「干、真的是啦,好正喔……好了、你可以走了啦,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她和你见面就会后悔了,见色忘友。」 晓逢喜出望外地笑开了表情,推搡着亚杰离开,自己则调整了下衣衫──虽然纸鳶瞧他的目光未曾移开。纸鳶微微笑了笑,感叹于这个人与网路上时时与她对话、诉尽衷肠的「萍水相逢」慢慢连结了起来。晓逢推开门、推开彼此之间现实与网路的隔阂,终于佇立在对方面前。 这时他才记起了紧张,彆扭地摸了摸后颈,率先开口: 「嗨、我,我就是萍水相逢……。」 「嗨,我是纸鳶。」 晓逢站到了她面前才将这张脸蛋、这个身段的轮廓描进心底。纤细、可以说非常苗条的身子,落在两侧的长捲发是浅浅的棕色,精心落上眼影、唇彩的脸庞很精緻,真的很精緻。虽不比照片上来的那么朝气,却瑕不掩瑜。而他也意外的发觉纸鳶远比他相像中的还要高挑,并不娇小,在他快要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里怎么说也有近一百七十公分,在女孩的群体里是无比出挑的。 他并没有因此却步,反而更感觉他人投过来的目光和议论渐渐在心底沸腾起来,不仅是他自己的紧张、心跳,也有纸鳶柔柔回应、清浅笑意,和那到底不属于日常、在群体当中显眼的服装。纸鳶指了指后头的座位、桌面上盖着一支手机、壳上显眼地有着毛茸茸的猫毛纹路,然后说: 「我比较早到,就先选座位了,你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我刚刚打电话给你,我还以为……呼。」 晓逢看见远在桌上的手机松了一口气地笑了出来,心底悬空作呕、翩翩起舞的神经质终于尘埃落定。他放松了警戒,好几次仔细的看着纸鳶,将她细细柔柔的嗓音牢记、将她的身段牢记、将她一顰一笑牢记。 随着他们落座,服务生送上点心和茶。他们谈着不切实际的曾经,某些战役和情节多惊险、然后说起晓逢的日常生活总是无趣。纸鳶的话不多,大部分时候晓逢总耐不住沉默的尷尬,对上女孩子注视、含笑的双眸总顺着紧张又说起自己的事。直至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两个小时过去,纸鳶总是吃着蛋糕、听他说着,偶而回应,他却不怎么晓得眼前的、他神往已久的女朋友有什么喜好。抓了抓头发、心虚的眼神,他尷尬地停下叨叨絮絮: 「……好像、都在说我的事情。抱歉……。」 纸鳶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晓逢望着这种眉眼带笑的温柔,说不上来的悸动在心底发酵。不是心慌,更甚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篤定。更篤定这个女孩就是他日思夜想、能够在讯息上谈天说地的人──他因为几句玩笑而在游戏中成为情侣,几个月下来越走越近、话题也偏离了普通朋友的爱人。 他挠了挠发丝,跟着也笑了出来。就在这种温柔的漩涡之中,他心甘情愿做一个溺水的人。 也在这天,他们离了冷冰冰的萤幕正式交往,别离之时,晓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没来由地却很粗糙,他不知道纸鳶以前经歷过什么,但他只决心往后的日子里要好好待她。 -- 第三章 晌午阳光投射在教师研究室地板上,窗櫺阴影分隔磁砖、每一块都填上摇曳帘幃和扶疏树影。同样是酷热的午后、同样的日常,在晓逢与纸鳶相见、交往后的週间,如常的行程还是要过下去。他端坐在电脑桌前,教授并不在位置上,而身侧另一位正佇立书柜前整理着书册的是他的同事,文渊。 文渊注意到他时而皱眉、时而发笑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因为萤幕上了无生趣的数据输入,时而晓逢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沉默一室的好奇心、又或者其他别的攀上文渊斯文而且俊俏的眉眼,他圆润的眼眸是下垂的、单眼皮熨在眼珠子上还有微微笑了就牵动的婴儿肥。文渊总是穿着衬衫和粗呢毛衣,读起书就是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他边动手将书籍分类归位,眼底却有无尽安稳,也许是这样的气质,犹如一池不经波澜的湖水,偶而微风抚动、才起波澜,文渊并不似那种身在校队、身系公务的万人迷,他有他的光芒,仅在角落里生长出自己的稜角。但那也是暖人的,不刺眼。 晓逢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他的笑意和视线,向后伸展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椅子去看文渊,咧嘴笑了笑、弯起的眼眸带有调笑: 「阿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文渊闻声,轻轻的也回应他的笑顏一般地笑了,了然地故作被抓住把柄那样点点头,回应道: 「噢,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我、交、女朋友了!」 晓逢自椅子上起身、神神秘秘地忽然高声宣布于他而言再欢喜不过的消息。弯弯眼眸嘴角是纤纤新月,藏不住秘密的总是初尝甜蜜的爱与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蜜糖浇着心田,想到那个人就会不住的下起雨来、又放晴,恨不得将一切好的、一切秘密与故事,还有眼泪与笑容通通送给她,恨不得可以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文渊不住地笑了几声,为着他时而晴朗时而阴雨的古怪状态。然后便是晓逢拿出手机、指着那个已然成为手机锁定画面的照片大兴篇幅地描述相见之时。初时的紧张、前一晚的遐思与不耐,然后见到心中心心念念的人、分毫不差,惊惧沮丧旋即腾空而起随着坠落的重力燃烧、汽化,蒸熟了他的心到现在还是那样热腾腾的、冒着烟的。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跟我室友有多紧张……他原本还一直唱衰我,说会是修图的,不然就是男的。哈,你不知道他当下一脸吃鱉的样子有多好笑!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相信我真的可以交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哼,狗眼看人低……」 文渊看了看那张被珍藏成桌布、那个想要时时刻刻都与她相联的,自己的同事,兴高采烈地描述那些场景,他也身歷其境地含笑点点头: 「确实,是漂亮的人。」 听见来自对方的附和肯定,他显得更加起劲,脑海浮现当日见面的那头及腰长发、精緻装容,就是那一身裙装让他不怎么适应,尤其当其他人向这里投以眼光,越发让他不自在。那种注视会渲染奇妙的羞耻感,心头被轻轻揪着、开始揣测每一次张嘴之间无声细微的呢喃是不是在留下评说。晓逢一腔热血又兀自熄灭,由心尖坠落而下的心情让他有些出汗。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他还是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她真的超级漂亮,我会看着她然后觉得我在作梦你知道吗……虽然她的服装挺奇怪的,我有点不习惯,但是还好,还可以接受……」 「萝莉塔本来就比较华丽一点、比较不日常。」 文渊不假思索地开口,却让晓逢怔了怔。他也晓得这个?困惑的表情落在文渊眼底起了无措,他清了清喉咙回过头去确认书腰上的编号,故作无状地开口: 「……看过朋友在脸书上分享过。照片上的领子挺有那个味道的,应该没有猜错吧?」 晓逢被他的应答又拉回思绪,岔出的思路停止却没有消失,他短声应答、又起了下一阵笑容和讚叹: 「干,你好强!就是那种什么萝莉塔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很怪……阿渊,如果是你女朋友喜欢穿这个,你会怎么样?」 文渊手里运作中的常态一下被这个问题打断。那个问句的标点符号、声调、平仄虚浮飘进他的意识里面,激盪出某些火花。几乎当机的楞在原地、被对着晓逢、背对着那句话,他无言以对这个问答、或是他从来没想过──没想过这个细节、又或者没想过要去结交一个女朋友。 晓逢随口的话石沉大海,他倒也不恼火,仅是丧气的叹了口气,又接下一片沉默: 「唉、当我没说,你大概也不需要靠网路认识女生吧。你那么帅,而且人又好,也很会读书。不像我,打篮球不是最高的、读书不是顶尖的,连打游戏都玩不赢别人。」 听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文渊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再转过身来,露出一贯的温柔笑意安慰他: 「你有你的好处,至少你很坦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太会说谎。」 「欸、你是在说我很好看穿吗?」 「那是你说的,我没说。」 晓逢和文渊的相处总是如此,他说着、文渊听着,偶而促狭地说他几句,却也是初酿的醋、不会让人脸颊发酸。几句笑笑闹闹,晓逢才甘愿似地重新转回椅子去面向电脑,却注意到文渊搁置桌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是他们共同的老闆、朱教授的电话,只见萤幕发亮、却不见铃响,晓逢转头瞧他还是专注地在排列编号,才出声喊他: 「阿渊,朱老师打来了。」 文渊第一时间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接,讲了几句交代掛断,晓逢只觉得手机眼熟。不带手机壳的手机是海蓝色的,显眼的样式,熟悉的大小。他惊呼了一声: 「阿渊你跟我女朋友用同一个型号的手机欸,但她用一个猫咪花色的壳,我现在想到就觉得手感应该很热……」 文渊莞尔,皱起眉却还是笑着的: 「你不要一恋爱就看什么都跟女朋友有关。」 晓逢某些地带被这话敲响,发出尷尬又甜蜜的呼声,像酣睡的猫咪发出呼嚕、又像它们摔坏东西受责时别开的双眼。他微微泛起红晕的耳根终究出卖了他。 那是爱人之间的特权,将你的吞噬成为我的、也心甘情愿献上自己,让对方吃下。将生死、爱恨、日常都绑在一起,共享、共情着同样的悲喜,看着同一片海洋。 -- 第四章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湖畔,不重样的心境,广袤人造河面波光粼粼地,折射联袂成幃夜色、霓虹初上,裊裊光点在上头荡漾,波澜,晓逢的心底同样心湖荡漾,因为这个比肩而走、凉爽又和煦的约会。他时而扬目去看环围的路灯散发澄澈的亮,时而低下头去看身侧的人又是蓬蓬裙摆、咖啡色调的古典气息。头上别上小礼帽、搭配的妆容和小伞,他的心是摊开的,又会因为与她片刻相望而笑而揪紧。 「鳶鳶,你没有普通一点的衣服吗?」 「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算了,当我没说。」 错身而过的人总对纸鳶投以目光,他不难发觉,这样的装束在日常中终究太过刻意。晓逢心底蕴酿的疑问形成芥蒂,生长在两人之间,这一小段沿湖的散步却漫长地剩下纸鳶绣满蕾丝的跟鞋跫音。晓逢能感觉到自己又高烧又失温的心跳,相邻的掌心咫尺相碰,他不敢进一步、又怕退一步就跌回床上,大梦初醒、还是那个寂寞的自己。 纸鳶沉静的模样似乎不觉异样,只在那个细腻的触及时抬头望他,晓逢下意识地逃避那个目光,有时候他觉得、纸鳶的双眼太乾净、什么都没有地像一面镜子会把他的一切都照出来、都显露出来,无论优点缺点,连同脸上青春期之后的浅浅痘疤。她就这样盯着他、等待着一个回应,却沉入湖心。但她仅是笑了出声,晓逢不懂这个氛围。他只觉得进退维谷,重复问着自己相似的问题。 是不是伤了她的心? 是不是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全部?是不是自己太挑剔了? 是不是要牵她的手? 纸鳶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所有的疑云一下有了晴朗,乍然而亮的光芒从层云透了下来像得了一种领悟,那种经卷、影集中的字句台词生成蝴蝶没入心口、翩然飞舞着让他浑身隐隐发疼,又狂喜。他低下头去看她,不想那个温柔面孔也有属于她的狡黠,只在嘴边眼尾的、小小的皱纹里有那么一点弧度。狡猾地、纸鳶的脸蛋同样是那样微微发红,晓逢只觉得这种红也渡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心里,就是一片永不落日的夕阳环绕。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居然让你先牵我。」 晓逢抿着嘴唇却还是难掩笑意,挣扎几许还是戳破了俗套的浪漫,让他们轻轻回到地面上,脚踏着还是有些不平的磁砖地。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三两次见面,日日都不间断的讯息、早安晚安,她成为日常的一份呼吸、伏在他的耳边,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唤醒他。晓逢将这个主动的掌心紧紧握住,像是回应那样。也将这个女孩紧紧握住。 纸鳶没有回答,只是又笑了笑。她的话始终不多,说自己的事自然也不多。 交换的体温也交换的其他心意、其他渴望,晓逢觉得熟悉、又无法抓住明确的定义,他只觉得自己像鹰隼那样自由翱翔着、心底却又掛记着另外一个栖地、另一种佔有。而想法生成之后攀在他身上、带来热意,揉杂她身上淡淡的气息,虚假的气味,不知是化妆品还是发胶。 静默的走着,晓逢很久之后才感觉那个火种从天性而来、从久旱逢甘霖的贪婪而来──想要更多。他不敢言说这种心境,就怕惊了她。 纸鳶忽然拉了拉他的手往路边的长椅过去,她将晓逢安置在椅子上。还没从刚才的悸动里回神,今天的恋爱运那样眷顾于他,纸鳶扶着他的肩弯身就去吻他。 瞪大了双眸见那个脸庞靠近、然后与他的想像重和,嘴唇相碰的触感放大、又再放大,温润的轻轻吮吻一口,那不是他的初吻、却像初吻。晓逢戛然刷红了脸,飞快的心跳不只是蝴蝶,像出于天性的战鼓被剧烈敲击,突然发出警讯的礼教符号过热、不能负荷地发出尖叫,也许他也想尖叫。生理男性的机制不受控的让他不得不微微弯身。惊惧、心跳,然后在纸鳶微微分开的双目中见到安寧,他的灵魂一下又得到镇静,预演过无数次的接触,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留恋。 纸鳶浅浅的笑了,背对着夜色,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很清楚肢体代表的意义。这个男人有多少值得珍惜的天真单纯,很多时候笨拙地让人发笑,但那笑却会深入骨骸、举起一阵失落,艷羡这种单纯至极的性子,天生里没有的。她拘谨着自己的神祕感,无谓太过掏心掏肺会让人容易厌弃的心灵鸡汤,就是想要在他面前保有自己、保有距离,不让他太快去到可以爱她、也可以杀死她的位置。 「欸、去哪里……?」 她领着他,用羞赧跟不上的步伐。左顾右盼之后进了男厕所里。锁上了残障厕所的门、他们未能被满足的渴望何尝不是一种残疾。羞耻与道德感终究追了上来,晓逢混乱着越发不可收拾的一切,却又不敌纸鳶踮起脚尖就可以吻他的距离。 纸鳶又控制了他,他感觉那双手挽着他的颈子带有无法抗拒的邀约,有了一次的剥夺晓逢就着这个浑身至热难当的窒息感又让她的一切袭了上来。纸鳶侧着头、像刚才那样吮吻、那样试探。他忽然对那一直搁在心底的裙撑起了谢意──这样他早已为她而有反应的下身就不会顶住她。 交换着情意、也交换着呼吸。 晓逢学着她的进攻也反向地亲她,颤巍巍地欲要触摸她、却在扶上腰身的时候被她的双手阻止。更甚纸鳶在幽微的光线下不知怎得双眸中妖异了起来。她停止了交缠的吻、由下而上的目光却媚人了起来。顺着他的脸庞、肩颈、胸膛、下腹,晓逢可以感觉她的抚触熟稔而且强势,但他的体温不许他多想地渐渐销蚀理智挟制的范畴,残留的人性促使他抓住了还要向下的手,气喘吁吁、嗄声: 「鳶鳶、你确定吗……。」 纸鳶没有回应,与他那个氤氳情慾的双眸对峙。令他更加意外的是她就这样挣脱、然后探进他的裤头,然后又吻他、又套弄,又跪落下去、又含进嘴里。于他而言一切都是相同的,无法抗拒的快感使晓逢仅能忍住低喊、咬牙却耽溺于前后的套弄、颤抖于那张小嘴对他施了法的快感,亲吻、爱抚、口交,于他而言分不清,都是那样心动、都是那样情意缠绵却空虚。 即使他顺从地在颤抖中释放,翻涌而来的恍惚却巨大得让人伤神。于他而言这是令人羡煞的,但却长出荆棘,他在之后的喘息中低头去看她,舔拭嘴角的模样邪肆、又逼他再就范一次。但心底的疑惑混乱却破碎起来,伤及了他的自尊、伤及他的安全感。 她的话始终不多,说自己的事自然也不多。 晓逢感觉她好遥远,即使就在眼前、甚至还又吻了他为这次的激情画上句点。 他好困惑,却又被她牵着鼻子走。走出了厕所、走出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迎来的辽阔又回到普通,但他的残缺却没有痊癒。 握着纸鳶的手又走了一小段,同样无语的,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这样是不是正常,是不是好像应该相拥而眠,他意外地发觉一种羞耻感攫住了他、残留的颤动馀悸犹存,意外地发觉他对自己童贞就这样被她接收──起了一阵奇异的想法,是不是这辈子就不能离了她了。在这种近乎服务的热切之后。 而她的话始终不多,说自己的事自然也不多。 晓逢不能明白了,但哽在喉头的疑问在月色下显得单薄、他们的恋情也如此单薄。 他对她的了解竟是这样浅薄,甚至这种熟稔都不晓得原因。 -- 第五章 无助和幻想会深根发芽,寻找一切可以证明、可以反驳自己的线索 ,然后那攀出墙的藤枝会发臭,会腐蚀,皱着鼻子会把人从美梦里叫醒。残缺也就是菸头上的火花坠落在纸张上,随着焰色焦出一个小圈圈、然后向外扩张,最后燃尽一切回忆,都剩灰烬。然而只要有那么点滴露水止住了火势,又可以挟着这个洞、再继续感受心底某一个地方还是透着风,却努力用自己的手心、别人的手心去摀。 晓逢不再准时上线、延迟了几个小时看见那个亮着绿灯的头像又于心不忍。某些出于责任和强迫的不一致塞在心口,他矛盾地还是敲了敲纸鳶、还是如常地和她玩上几场。但是横亙两人之间的隔阂让游戏也没了以往的有趣、往来之间也不如从前的欢喜。还是说爱就是简而言之是一种激情,曇花一现的兴奋只要一点挑拨就会变。 随意的往沙发上一躺,打开的电视让他不要觉得自己寂寞。以前觉得单身寂寞,现在只觉得亲密关係中的寂寞超越那种孑然一身的咆哮,现在他就只是负伤的犊子,空有身段却腾空、摸不着天也下不了地。 这种模糊的状态让他矛盾、让他痛苦,让他烦躁甚至让他恼怒。千丝万缕总有一个方向可以走,晓逢只觉得无论如何他不能这样悾悾等待,让流沙将自己淹没、将彼此淹没不做任何挣扎。翻起手机查看,这是他一小时内重复的第十次,解锁手机、不死心的点开和纸鳶的聊天室,不死心的重新整理。她难道没有发觉自己的异状、难道没有感觉彼此之间有什么阻隔,而一切的缘由来自于她对自己毫无坦承。但他又无法这样苛责于她,总是在为她的姣好铺陈、为她可能的缺口上填泥,究竟填的是谁的心房。 『鳶鳶,我想带你认识我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我室友、一个是我学校工作的同事』 『恩……我不是很会聊天,还是不要吧(哭脸)抱歉』 『这样啊……还是我去见见你的闺蜜呢?女孩子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吧?我不怕尷尬,你可以放心带我去!(爱心)』 『最近没有什么聚会,有约再跟你说,乖乖』 夜渐渐深了,晓逢没有发觉,只是任由电视节目一档又一档的过去,直到亚杰回到家。他没有觉察,只是想着想着,究竟是他太快就陷入了这张情网、还是他担心太过,还是他就是人海茫茫中其中一个错付了真心的人。 无论哪种,他都怀疑、也负罪,责备着自己的小心眼,却也给自己的怀疑撑腰。 看着好友颓废至此,他已然可以想像当恋情无疾而终,晓逢会承受千刀万剐不少于现在的行尸走肉。沉默着、用那个没有度数只为造型的镜片去看他,他也会扭曲、他也可以懂得这个复杂又简单的烦恼。无论亚杰假想着是什么困住了晓逢,他还是走到了冰箱前去给彼此都开了罐啤酒。 「怎样,稳交三个月了不开心吗?上次约会不是还让你爽了一把。」 亚杰口无遮拦,倒也像是刻意去戳他心底不愿被揭露的地方──好像征服了身子就连同心也赔上去。晓逢接过了啤酒、仰头就喝下一大口,他不能明白这种刺激的口感为什么没洗去烦恼,只是斜睨了亚杰一眼,然后从口中吐出小麦的馀韵。 「干,你要说风凉话就闭嘴。」 亚杰随着他也将自己陷进沙发里,扭头过去看他仰望的侧脸。 「不然是怎样?」 「……我不知道啦,我感觉她好像在骗我。」 「为什么?」 「她不想认识你和阿渊、也不想介绍我给她朋友认识,问她的事情也都很简单的回答。」 亚杰喝下一口啤酒。 「那你现在知道多少?」 「知道她有在打工,年纪跟我一样,知道她有点日夜颠倒。打玩游戏之后才要去打工。但她不肯说是哪里、什么工作,我想要去探班,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工作太危险了。」 「你怎么知道她危险、又可以帮上什么忙?」 晓逢忽然哑口无语,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无助感令他无奈,乾烧的热水壶累积热度和压力,随时会爆炸。也正是那个厚厚的、包裹住他的鈦合金还是什么别的,让里头的温度闷闷烧着、也许就会熄灭,死绝了那样熄灭。 「你要真的觉得怪,就直接去问她,跟她摊牌。不管她是骗子……还是只是不会谈恋爱,你在这边烦恼都没什么屁用。」 亚杰几口喝乾了罐子,随手捏歪了铝罐丢到垃圾桶里,起身就留下他一个人又回到独坐。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如今有人给他指引了一条路,就算前头可能有捕蝇灯,他也会这样去做。只要可以排解这种感觉,去做点什么,就算最后很徒劳。疲于思考的状态,过热的脑袋被动接受休眠或是送厂维修的建议,他在聊天室里发出讯息。 『周末见见面吧』 大约也是觉得前面给他碰了够多软钉子,纸鳶很快读了,很快给了回覆。 『好』 得到回应的心湖没有停止震盪,他麻木着感受心脏跳动着、还跳动着。 对坐的人还是很熟悉,棕色的头发、精緻的服装妆容,唯一不同的是彼此相顾无语,晓逢不再是那样聒噪、说着自己的话,眼底有光。相顾两望,他还是受不住这种沉默。 「鳶鳶,那个、你……」 纸鳶抬起双眸去看他,疑问的话在喉咙又被他吞下去,只要这样一眼,晓逢不是第一次觉得看不清。恼了自己这么扭捏作态的样子,窝囊死了。他抚了抚后颈,敞开了心胸说话,想要把那种让人窒息的支架束腹撑开来。 「鳶鳶,我没有要怪你,只是我觉得……我好像很不瞭解你。你知道我的室友叫什么、什么科系,很爱在外面鬼混;也知道我同事叫阿渊,是学霸人也很帅……你也知道我是我家排行老二的,我有姐姐跟弟弟。但我好像都不知道你的事……这样,很怪。」 下意识的低下眼眸却又想要紧抓这突破水面之后大口喘气的感觉,晓逢看向她,却得到一张纠结的小表情。低歛的眼眸、眉心微蹙,下一秒就会滴出泪水似的。纸鳶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马克杯,里头的拿铁已经凉了。晓逢不晓得她的复杂。纸鳶欲言又止的小嘴呢喃着无声的纠结,她显然不想直接了当的解决。 晓逢不懂得她,一股无力的无奈让他强撑得笑容变得沧桑起来,哭笑不得的: 「啊、当我没说吧……抱歉。」 就着这个话题的终结,晓逢原以为这样妥协可以换得她至少一点点的怜悯,甚至是可怜他痴情至此可以换回良心或是改变作派之类。但她也跟着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点点头: 「……没关係。那我等等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晓逢心底沉沉落下那几句逃跑之心昭然若揭的字句,她抓起手机就要走,出于兀自发起的焦躁,他伸长了手去抓她、而手底的手机就这样摔在地上,迸出裂痕。 裂出罅隙由角落蔓延而上,攀进眼底、攀进心底。 -- 第六章 窗帘静静遮挡午后的阳光,却还是溜了几綹光束从底下的缝隙溜进来,不大不小的教授研究室里朱教授是个很有个性的男教授,带着一副金边的眼镜看上去很俐落,却穿着休间的宽裤和短袖,花白的头发从发根生出一些白,其他地方被他人工渡了一点年轻的黑上去。他的指间在自己的笔电键盘上飞快的敲击,时不时用馀光去看那两个背对自己的身影。 文渊的好成绩和家境让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个有意增加研究经验、也赚点外快的学生收入麾下,而晓逢当时求他的样子他如今记忆犹新,总是那么中庸,也许透过一个权威去提携他,会有些突破。朱教授隔着镜片想着,却不想过问两个大男孩的话题,仅只是默许了他们在工作时间宽坐片刻、说话。 晓逢无精打采的模样他还不想插手,另一方面文渊的过分客气也需要磨练,正也是为什么他捡选了这样两个差异甚巨的学生作为工作伙伴。他们身上都有彼此欠缺的。 他们身上都有彼此欠缺的。 晓逢趴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英文杂志和文献,文渊自书海抬头、一早就发觉了那种异样,没来由地他感觉理所当然。当初落入情海有多沉溺、如今的消沉甚至分割就会有多消沉。文渊转了转电脑椅面向他。 「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了吗?」 晓逢像洩了气的皮球,说话也提不起劲、病懨懨的需要治灵魂的处方。他哭丧着脸转头看向文渊,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笑容,总是那么从容,好像一切俗尘都不会沾染他那样。 「算是吧,有点不欢而散。」 「因为什么事情没有共识吗?」 他沉默了一下,文渊的话很温润却很锐利,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择友的标准还是那样相似,却在恋爱上栽了个跟斗。直来直往,不在灰色地带里跳舞、不在模糊的云雾里迷走,即使他大而化之,只怕那个有所隐瞒的模样也让他的焦虑和猜疑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心慌、又让他心烦。他的提问剖开那个乾烧的瓶子,触及就会烫熟指尖,也算是沁着白烟的、算是小小散热。没有共识,轻轻巧巧几个字有千金重,沉进眼底就会发疼、发痠。 「她一定对我有所隐瞒,我很确定……也许我根本是被玩了。」 文渊望着他,内心也跟着五味杂陈,他需要将某一块心底还没有明朗的地方切割开来,才可以好好正视他。把自己切割开来,某一部分同情、某一部份戏謔、某一部份……疼惜,他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晓逢的背。 「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很多事情知道了,就不是原本那一回事了。」 晓逢突然直起了身版,像是反驳着无形的隔阂那样赌气: 「什么苦衷我不能跟她一起分担……我能想到的就是我根本是小王。」 文渊听着又因为那个阴霾又彆扭的表情发笑。 「你不要乱想,女孩子都很难捉摸的,不是吗?」 晓逢因为他的评价而陷入回忆,无论是突然答应的见面、初识那个时而笑、时而皱眉的模样,还有在氛围之下突然变得温柔又强势……这是矛盾的描述,他很清楚。总是那样无法捉摸的,连同当下的困窘。从肺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文渊的话没来由地让他舒心,也许因为他给的一个很合理的藉口、也许因为他总是那么温柔、又直接。 背靠上椅背、稍稍仰望着天花板,文渊忽然被亮起的手机萤幕召唤了回去,晓逢只是顺着他归去的方向看见那支手机被他攥在手底,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里重和、然后变得鲜明。 文渊的手机上也有一道由角落延伸的裂痕,和当时纸鳶离去之时摔落的手机相似──他不会看错。 他将手机摀在耳际,晓逢收回了目光,奇异的念头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灭。假如、假如,只是假如,文渊就是纸鳶。不住地又看向身边的人,那个低低在笔记本上记下字跡的侧脸、那个同样无时无刻都使用静音的手机,相同的型号、相同的裂痕。他被自己的唐突给震慑,怎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去将两个人想在一起。 他不懂自己,只是愣在原地、进退艰难,为着这种近乎疯狂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又罪恶,又为这个寻得蛛丝马跡的线索而狂喜。有时迷惘至此,就算掉下悬崖也算得偿所愿。 忽然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是癲狂还是生理反应,他理不清。 整个下午他心神不寧着,闔眼就见那个倩影,张眼就是文渊并肩身侧。晓逢感到混乱,感到措手不及。寒冷由脚底窜了上来,但他试着温暖自己。他向亚杰拨去电话,晚一些约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门口。 寻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的情节是不是太过信赖命运、太过夸大。 街边的霓虹错落在行人的侧脸和肩膀,无形的重量强加在每个城市脸孔上,落下皱纹和黑斑,不知不觉的时候。晓逢无法停止的来回踱步,好几次门铃响起都不是熟悉的脸孔,甚至错身而过几个男人妖嬈地向自己拋媚眼。但晓逢无暇思考目的地的动机和线索,满脑子直观地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几近失恋而要丧失神智。 「喂。」 亚杰唤了他,领着他往下走了两个街口在转角处靠着围栏,他从口袋里拿出菸、叼在嘴边,然后点燃。晓逢对于这个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惊讶,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室友其实有菸癮,从未对自己目光所及以外的地方多留精神。某一种发自愧疚的开关忽然被撬开,无预警闯入的羞赧让他一下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稍早尷尬的相处和突发奇想。 「怎样?你不说我要回去了,我酒要退冰了。」 「欸,不是啦,我觉得我好像发疯了……。」 亚杰从薄薄唇瓣向空中吐出烟。 「我觉得,阿渊是不是就是纸鳶……唉算了,别管我、当我没说。」 亚杰又向空中吐出菸,烟圈消散,他没有急于反驳这个说法。 「我比较了一下他们的照片,真的……有一点像,可是阿渊本来就是帅哥,可能长得帅、长得漂亮的人大概都有差不多的比例吧?还有他们的手机是同一个型号的,上一次鳶鳶和我见面的时候摔了手机,我今天看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裂痕也在阿渊手机上……啊、算了,就说我一定是发疯了,最根本的他们一个是女生一个是男生,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不断建立学说又推翻,亚杰只是听着他说、一次又一次吸进尼古丁、又呼出清澈。沉默着让行人、车子呼啸而过,掩盖某些沾灰的思绪。亚杰才开口重复了他说的话: 「……是啊,一个是女生、一个是男生,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 第七章 晓逢吐完一肚子的苦水,亚杰陪着他说话、也听着,这种问题他始终给不出什么建议,甚至左右为难认为自己同样身涉其中,慢慢走回去酒吧的一小段路,城市的巷弄街道,他朋友的伤势、痛苦,他仰头吸入一口气,只觉得沉重、却又无以名状的痛快。推开了酒吧门,蓝红交错的光影让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了,唯独清晰的那个独有照明的吧檯──棕色的捲发,黑色蕾丝滚边,裹着娇嫩的唇瓣。亚杰只是挑了挑眉,对方擦拭着高脚杯、接下那个言说质疑的眼神。纸鳶躲避了那个目光。 「他走了,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他?阿渊,这样好玩?」 他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去为他调了酒。 亚杰倚在吧檯边,又抽出一根菸叼在嘴边,正要点燃却被他阻止: 「这里禁菸,要抽去外面抽。」 悻悻打消了念头,他索性在对方眼前坐下,接过那个递上来的琴通寧: 「我一开始没有拆穿你,是以为你只是在逗他,但我看现在到是你们两个都走心,这样就不有趣了,文渊。」 属于自己真正的名字从那个无情的薄唇中吐了出来,文渊愣在那个当下觉得自己一身的装束都那么唐突,将某一部份的自己生生剥落,汨汨流出血液里有罪恶感。却又因为这种锋利的切割,让他可以从纸鳶的身份里全身而退──原先仅只用来在这个酒吧里隐藏自己的身分、让他的白天与夜晚有所区分,他荒芜的心田本不打算为谁植栽,却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灌溉。 「……骗了你朋友,我很抱歉。」 「你要道歉去找当事人道歉,一直这样拖着我看了都累。」 这个圈子很小,他们早在事情发生前就晓得彼此。 亚杰直接的回绝倒让文渊更坦然、更轻松一点,至少这样的责备会让自厌自弃稍稍消弭。亚杰低低望着那个澄澈的酒液在杯子里晃盪、沁出水珠,他的思绪回到刚升大学的那一年,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总是对女孩提不起劲,却可以在高中的时候替好多男同学、甚至所谓直男,打过手枪、含过他们的性器。即使他们怎样说着无法对男人动心、怎样在社交平台上发出几张与女友恩爱的照片。 亚杰心底某个地方就是永远的残缺了。 曾经他也狂妄过、鄙夷过,遵从原慾的时候可以忽略价值观和想法、就着他的上下套弄释放的时候也不怎么谈及那种燃烧。所以爱本身就是种共识,无关灵魂的共鸣,只是在他人眼光之下可以心安理得、可以不受非议,爱是社群的、是集体的,是共有财、是有标准有纪律,旁溢斜出都是异教、都是畸形。但那种为了多数人服务的爱又如何扭曲。 他也曾自以为是的贪恋过某些男人身上率性的自然,他们根生于标准化的生產线,活得简单轻松甚至呼吸都不费力。有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渴望的是吞噬他们去活得轻松、还是真的受那些笨拙粗心所吸引。就像晓逢,就像那些活在自己的主线故事里,被个人主义豢养、又被集体主义约束而不自知。那种爱是疲乏的、是模糊的,再怎样的亲暱、同床共枕,断了音讯就是天涯不见。 进一步就烟消云散、退一步却徒增痛苦,那是爱着男人的人、去爱不能爱男人的。多少线索在男女之间显得具有显着性、可以判断情爱的分深。又是共识、又是累积,那么他们不能依靠这些底蕴、不能依靠母群,就只能凭直觉、凭自己一己之力撞得头破血流然后回到性爱里舔舐伤口,彷彿那样就不会厌弃自己、就还能证明爱是存在。 他们的呼吸是费力的,好费力。 「阿杰,你知道我为什么穿女装吗?」 亚杰忽然抬头,散去的思绪和水烟的气味混在一起,对上文渊那个带着放大片的双眼。没有回应,却也没有离开,他再点了一手啤酒,为了这个陈述一般的床边故事。 「我姊姊留很短很短的短发,她是很帅气的女孩子,很多时候我很羡慕她。我不是为了想要成为女孩而穿女装,仅只是因为我想要,我喜欢。」 文渊低下头去看缎面的布料,出于审美的喜好,他没有想过成为女孩、他对自己的灵魂定义得很清楚──唯独这一阵子,他频繁地希望某些性徵可以在某天睡醒之后没入身体里,他很清楚这不是本意。但谁又没有过这种纷争,与自己的。 「但是为了他,我真的想过……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文渊一直都在逃避,高中国中逃进补习班和作业里,他可以让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优异的成绩上面,他有千万个理由可以塘塞。曾经他也试着要和女生有所尝试,但他没有。大学以后应了朱教授的邀约,他又躲进统计学和助理的资料分析里,但文渊心底很清楚晓得那种发自内心的坚持确信,不小心就会衝出喉咙。在他不显眼的灵魂深处他是那样肯定。 他不去撒谎,却也不会坦承。把自己躲进另一个躯壳里矛盾地自厌、自信、自卑又自满。不以为意的说着世界的变化,空落的深秋和寂寞还是会刺伤他。和亚杰不同,他走在模糊的水平线上,是某些人口中可教化、可治癒的类型,唯独他心底深切晓得,没有人可以撼动。 「如果可以活得轻松,谁想要活得痛苦。」 亚杰捏皱了一个铝罐,这种生根的蛊毒还要遗留几年几代,敢愿下辈子,也不要再活得这么辛苦。就迟钝着、单纯而受限的被圈养,走上俗世里都一样的路,娶妻生子、五子登科,活得没有自己、活得中庸而安全。 痛苦当然可以比较。可以把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揉在一起,油水分离、再乾杯,痛苦当然可以比较。痛苦也可以產生共鸣,跟爱没有多大区别。 「随你吧,乾脆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反正失恋总有天会好。」 亚杰也跟着消极了起来,本质上他们总是消极的,用自己的方式呼吸、有时不小心呛进了肺里,就用菸去烫。不能流入主流,他们在岸上看着,踩着岩浆向前去走。 -- 第八章 对坐发光萤幕,他向着对方发出讯息。 『台北,男』 『女,要见面吗?』 熟悉的套路一下让晓逢全没了兴致,离开了线上聊天室,他对着荒漠四广大的网路却无处可去。随意在关键字上搜寻了「男同性恋」又删除。他怎会不晓得落人口实的话是怎样难听。「臭甲」、「噁心」、「肛肛好」,曾经让他发笑的字句如今看起来都是刺眼。 一切尚在不明,唯独他自己模糊。没有着落的答案,他自己也没有勇气追寻。但愿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魘,假如……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篮球队中对他殷勤万分的小学妹。若不是他属于恋爱的开关错乱、那便是永远的关上了。出于狡猾又卑鄙的念想,他找到学妹的帐号,传了贴图过去。原以为自作多情的时刻却得到立即了回復。 他约了学妹见面,就在篮球场。 换上球衣球裤,决心一扫这种阴霾,但心却无法踏实。 「学长,怎么会突然……想约我打球。」 晓逢出神着将球挟在腋下,坐在学妹身边,下午的阳光甚好、天湛蓝,他却对身边的人时而娇羞、时而发笑的模样毫不在意。他满心里看着女孩就见纸鳶的种种。他乱哄哄的心底起了另一种羞愧,当他看见这个曾经他也感到可爱、却无疾而终的女孩,再不能起波澜。 「你身边有没有同性恋的朋友?」 唐突地,迫切地想要答案。晓逢不觉冒昧,只是远眺篮球场上碰撞、跳跃的其他人。学妹愣了,失落显而易见却还强撑笑容,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能看穿。出于不甘、出于别的,话锋一转不见羞涩分毫地像翻了篇就是另一个人。 「很噁心吧,光是想到他们都是用肛交的方式……而且男生跟男生牵手、接吻,不觉得画面很奇怪吗?我知道学长一定不是。」 讨好地、投过来撒娇的眼神和笑容,晓逢复杂的神情一下却又没了晴朗。脑海下意识将这些话与纸鳶、文渊搭上线。一股气由后脑杓一下重重打击了他,那种浪顶天而来、倒了岸边却剩下水花。晓逢想要辩驳,却无力、哑口无言。 他是不是害怕那种非议,是不是不能爱了。 -- 第九章 孤魂般的晓逢飘进了租屋处、飘进浴室、飘进自己房间,他气恼又失落,他感觉自己经歷了一次掏心的手术,带走了感受快乐的能力、唯馀心口闷得发慌,千斤万钧污泥塞在那里,不能呼吸的滞闷、发泡。他的失望不仅来自于对一段失败的恋情、近乎分手的恋情,还有攫住自己的浑沌。晓逢在电脑桌前坐下,熟悉的游戏通知跳了出来,他却无心于此。虽说不是什么五年十年的长跑,但近乎半年的相处不可能仅是全有全无。他感到一阵好笑于自己是不是有资格为了一种风险最高的恋爱而伤神。 谁说见过面就不会受骗。 会不会这本就是网路恋爱带来的阵痛,分娩坠落的总是谎言。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自己坠入这场骗局,甚至不知道他被骗去了什么。也许是爱?爱吗?如果真印证了怪诞的猜测,纸鳶是男的、是他认识了两年的同事文渊,他还能爱吗。细细去想和纸鳶做过的事,牵过的手、抱过的身子、耽溺的性慾。唰地白了他的脸,阵阵嫌恶和羞稔不断让他乾呕──不知道是为了谎言还是性别,还是出于生理的。 到底纸鳶逃了,死无对证。然而没有答案的问题才更缠人。 他受骗上当,比起这样心心相印却横亙鸿沟,他寧可上法院、寧可被骗了钱,至少他可以将对方往死里恨、往死里咒。然而他无能地只能任由失望、沮丧、恼怒、纠结、焦虑宰割。能恨的时刻远比不能恨来得更轻易。 低下头去,眼就鼻、鼻就心的,他感觉久违的眼眶那样湿润,可笑的是他无能为力于任何事情。说清,他没有勇气;切割,他捨不下;挽回,他甚至不敢去想。将未能滴落的的泪水揉回眼底,比起悲伤、他还是更擅长愤怒。 比起注意身外的细节,他还是更擅长做一个简单的人。 日常韶光销蚀他的自怨自艾,晓逢不知这样发愣、然后睡去,麻木地感受掏空的心绪,麻木地过着一日三餐。一切如旧,他还是上课、上班、上网,唯独那个游戏被他永远的搁置,却没来由地又捨不下心删除,就静静的在某一个资料夹里,眼不见为净。彷彿纸鳶和文渊也懂得他,纸鳶不再传讯息过来、文渊刻意躲着他那样将班表错开,他们彷彿从没存在过,却又可以在午夜梦回通通都回到他的梦境、他的脑海,甚至入了潜意识。 亚杰如常地晚归,一切都回归原状,在他遇到纸鳶之前、在一切变得遥不可及之前。 行尸走肉的活着使他不得不将焦点移到别的东西上。比如亚杰总是在回家的时候毫无破绽的菸癮、比如朱老师看似不经意的放纵他们实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比如他自己究竟是在被什么折磨。晓逢不禁去想,细节,如此多的细节蛰伏在生活当中,除了与自己有关的事他从不曾想过其他可能。小至社团、系队,大至政治学术,除了兴趣和喜好才使他有所参与、有所关注,或许他从头到尾都错了,错在粗枝大叶、错在大而化之。是他错了,错信了世界上自以为的良善。 是他错了,错在自以为自己无坚不摧。错在这个疑云尚未明朗就率先被拋下。 在跟自己、跟身边的一切赌气似的,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出门,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如同今日,朱教授让他去研究室取文件。走在城市浓缩的校园里,那些欢声笑语和所谓青春自由都与他无关,心里的孤单无法和人分享,失恋是一杯手摇,只能插一根吸管、满足一张嘴,谁去评说糖度、冰度都显得太过轻巧。 敲了敲门,晓逢开门进去,无人在场。他做好的心理准备一下全卸了下来,就怕要与那个他已然有疙瘩的人碰头。一切都这样棘手、古怪。 环顾四週只见那一支熟悉的手机静静躺着,萤幕向上。出于掷地有声的好奇,他想要再确认一次、再看一次是不是……当他将文渊位置上的手机拿起来,倏地亮起的画面是熟悉的名字。 『亚杰:你真的想要当渣男?还是我该说渣女。』 哑口无言于这个时期敏感的几个词句,剧烈跳动的心脏能感觉有什么呼之欲出。晓逢张望片刻更加大胆的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再那个近一个月没有联系的情侣软体传了一个贴图。 专属的铃声没有响起,但萤幕上确实跳出他的名字、和那则贴图通知。 他可以确信了、模糊的画面清晰起来,随之而来就是得着答案的畅快和愤怒。他真的是纸鳶,结识两年的同事情谊,文渊怎样看待他、用什么心情去听他说着女朋友的事。无耻。晓逢咬紧牙关,索性也不拿了那文件,当下他只想赶快离开,最好几秒之后闹鐘可以唤醒他,告诉他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清醒梦。 他忘了自己怎么到家的,怎么把下午熬成夜晚然后燉成子时,等到亚杰回到家。 晓逢无法相信不仅是文渊骗了自己,连同亚杰也身在其中。 一进门就看见他浑身散发怒意的身影,亚杰就这样站在门口,等待着某种往来有馀的架。 「为什么你没跟我说许文渊就是纸鳶?」 晓逢率先发难。 「我为什么需要跟你说?是你在谈恋爱还是我在谈恋爱?」 亚杰也毫不客气的倚在鞋柜上,维持巧妙距离的剑拔弩张。 「干,你是我朋友欸!」 「你是说连我会抽菸都不知道的朋友?」 晓逢一下无语,他得承认自己过得太过安逸、太过单调,未曾留意过的事情太多。他别开了脸。 亚杰被他的彆扭和矛盾惹恼,含酸捻醋地边换上室内拖鞋边向他走去: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我真的看不懂。是纸鳶又怎样、是许文渊又怎样?」 晓逢从沙发上腾起,望着比他稍高一些的亚杰大声说: 「我从没想过我是同性恋啊!喜欢男的什么的……」 「很噁心?说到底你就是心安理得地想要跟大多数的人一样,不用动脑。」 亚杰抓紧这个把他推上峰尖的心情指着晓逢继续说。 「爱男人爱女人从来都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这个服从多数、歧视少数的社会,你沉默、你也是帮兇。如果没有今天,你根本不会关心爱的本质是什么。冯晓逢,你好好想想,一个人要愿意为了你想要改变自己的性别,从根本的否定,你想要他怎样?他连自己都不要了。你跨不过去,就说清楚,这些话我也跟许文渊说过了,你们两个之间的事麻烦自己处理,不要扯到我身上,烦死了,操。」 亚杰丢下一地的真心话,刺痛了晓逢,却也让他无法反驳──他只顾着自己消沉的日子,从来没想过对方怎么样。 他活得自我,不想闯入了这个人、这段恋情,不让他再顺心遂意。异于常人这几个字像诅咒,他不住去想和一个男人相恋相爱,互相触碰,让他浑身不舒服、让他害怕,但他不想放弃,矛盾地。 -- 第十章 如常的日子过去几周,晓逢还能感觉心脏在胸口跳动,他没有因为谁走了,谁恼怒而支离破碎,但某个地方想起来就发疼、就让人窒息,习惯和时光是良药,却只能稍稍镇静。看见那个空落落的座位、想起躲在房间一晃眼就好几个小时的对战时间,想着曾经端着手机发怔发笑的自己,漠然的去看、觉得是别人的伤痕,抽离的凝视,就可以少一点痛苦。 文渊就是他曾经的女友,目前的交往状态模糊,大概也算落幕,他打算避不见面,晓逢赌气着、也真真恼火于他,不打算定义、不打算主动。他已经主动过一次,次次,这回他乏了这种你追我躲的游戏,真真乏了。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怀疑,需要更新,需要更快更好的系统替换他的脑袋。 如果是个男人、如果是个男人……无论他在无数失眠的夜晚如何练习、如何告诉自己,浑身不对劲和发颤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他那不一样,那是如此异类。 「晓逢,你过来一下。」 朱教授平板而严厉的话打断他缓慢的输入,他起身,像被扯着细线的傀儡那样起身、走到老师面前,他不确定是什么牵引着他,也许只是活下去的信念、还有一点不甘心。 「这份档案,你完全搞错了数据,这是国科会的计画、但数据是那篇期刊的。晓逢,我就直说了,如果你再发生这种浪费时间的错误,我会很担心你的状况,也会考虑你是不是适合这个工作。」 当头棒喝的凌厉目光,晓逢低着头,生活从来都视同一体的不会让他好过,但凡某个地方坏了,就会连带影响其他地方。像一组坏掉的机械、像一次豪赌,维修一次、全盘皆输。带有愧意,他不敢回嘴,甚至连老师口中说的两样东西他都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以往的分工,总是文渊整理,他仅负责不需要技术的登打,按部就班的点选方法生成报表,再交回去给教授。 一股气涌上喉头,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离了一个骗子就什么都不能活,好像他把极具功能的自己全然带走,撬开了他的心口还不够、连带也撬开了他的脑袋。 「老师、对不起……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去修改。」 朱老师见他示了弱,打量了他低垂而乱的头、头发,深深的黑眼圈和血丝,抵不住好奇和客套,还有几分关心和人情问他: 「晓逢,你到底是怎……」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移动的目光向他身后的门,晓逢顺着开门的声响看去,赫然是那个让他心醉又心碎的模样,纸鳶──或说文渊。他瞪大着双眸看着这个从他的恋情幻想中走出来、踏踏实实走进生活的人,惊讶之馀还来不及说话。他说过的那个看朋友分享过的萝莉塔服装、女装的他。 「喔、今天很漂亮喔,文渊。」 回过头去,朱教授撇下刚刚的眉心紧皱,彷彿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普通,毫不需要惊骇的向来人打招呼、叫了他。晓逢目瞪口呆地与他对望,文渊率先别开了脸、到位置上坐下,行云流水打卡、开机。直至现在晓逢才真真能够相信眼见为凭的意义,在眼眶里烫出轮廓的才是真相。而真相总是燻人。 「老师、你刚刚叫他……你也知道他是……」 「女装癖和同性恋。」 文渊背着他抢下了话,然后转过椅子来看他、也与身后的朱教授对视,偏了偏头。而这时晓逢才看清他,才将这个声音和这个外表重叠在一起,他还在迟疑的、尚在模糊的,一下都清晰起来。 「好久不见,晓逢。」 朱教授向后头的椅背靠了过去,观察着两人之间流转的尷尬,他还不确定发生什么事,也不愿太多介入,只是顺着晓逢疑问而瞠目的表情回应: 「虽然我不认为那种癖好需要特别立一个名字啦,但我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世界之大,是不是唯馀晓逢一个人被蒙在鼓底,被掩藏万里云雾之外,看不清、暗自伤神,也这样受骗、这样受到背叛。连老师都晓得的他,自己共识两年却毫无察觉。而亚杰的话又在这个时候刺伤了他──同住两年认识三年的室友,他也对他的习惯全然未察。或许他对旁人的理解单薄,如同他对自己的理解也单薄。 羞愤交加,他逃跑般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就往外头走,头也不回的。 朱老师见证着这一切,两眼瞪的圆润不明所以地又皱起眉,耸肩、摇了摇头: 「你们在演哪一齣?老师我都看不懂了。」 「老师。」 文渊攥紧了拳头,手底握着那个漂亮的小裙子,他曾暗暗告诉自己去做一个自由的人,但显然,他不能,因为爱不是灵魂的共鸣、是群体的共识,有律法和道德给它框架。但就如同身上的这些被定义为所谓奇装异服,所谓不够日常,又顺了谁的眼、挟制了谁的自由。仅只是不同于大眾。 「老师,我喜欢晓逢,可是我用女装……骗了他。」 交织目光之中他们交换了眼神,有明白、也有无奈,更多是某种理解。 而抗争、挣脱束缚,为了都是旁人不需要再用这种眼神、这种包容,视为平常的、不需要找任何合理的藉口。 成为日常的,他的性别气质、他爱人的倾向、他表达自己的方式,成为日常的。 -- 第十一章 很久以来晓逢都没有想过借酒浇愁,或是要去声光交错的地方,于他而言想不清楚花一笔费用去那边给自己找宿醉、找呕吐,甚至是看着许多妖嬈的身形要鼓起勇气去搭訕。他不需要这些。然而这接近孤单的背叛让他感觉孤立无援,每个小圈圈都没有缝隙、孤岛一般的窘境让他绝望地想要放纵。啤酒已经满足不了荒芜的心田,尘埃落定却没有安定,他还是很烦,烦得不行。 他不觉得那是病还是别的,只是来自谎言的馀震还让他惊恐,然而这些日子的避忌和闪躲却也没有让他舒坦,正是这该死的涟漪让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很在乎。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会发酵、会渲染色彩攀上心头。 出于某种记忆,某一个拋向自己的諂媚,他就这样来到那个亚杰时常光顾的酒吧。 晓逢站在外头,观察了好一阵子。来来往往高矮胖瘦、清一色都是男性,即使某些人雌雄难辨。鼓足了勇气去一探究竟,他推开门,陌生的脸孔一一随着铃响向他看去,聚集的目光匯聚成光束,可以将他打穿。晓逢还是沉着气向吧檯走去。酒保没有言说其他递上了酒单,可晓逢彷彿能感觉在这里、他才是异类。对坐调情、角落耳鬓廝磨全是男人,有些女装装束的、有些和亚杰同样具有出挑的外表。 他平凡的可怜,平凡得出眾。 还没等他看着中英夹杂的酒单作出选择,乾巴巴的思想和眼界完全不能在这个贺尔蒙、情慾和狩猎氛围中倖存。一双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毫无界线的侵入令他下意识耸紧肩膀。 「新面孔,帅哥你身材蛮好的欸……」 晓逢呆愣着、对方的神情惑人,勾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双手就着他的肩颊骨、肩膀然后探往胸膛,覆在他尚有一点结实的胸肌之上。他倏地慌乱了手脚,出于本能地挣脱差点就往那人的鼻樑上揍。然而他只是挣扎着起身,不想对方却没有松手、反而更喜欢他这样红着耳根欲拒还迎的「怯态」。 他一瞬飆升的体温和心跳他很确定不是心动,而是属于战或逃的求生意志。甚至可以想见再几秒之后的胡搅蛮缠,他选择了逃脱未果、真真会向他宣战。 「放手,他是我男朋友。」 熟悉声音一下制止了这场闹剧,晓逢从这双魔爪之间逃脱就见文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面色沉稳却坚毅,毫无颤抖迟疑地说出他们之间的关係。平日里温柔如此的人可以将这个好色之徒的手腕抓出一圈红印子来、可以用锐利的目光震慑来人,可以用如此坦然的心情宣示──彼此的所属。 赶跑了那个人,晓逢馀悸犹存,见到文渊心里却还有气,别开了脸,不愿和他说话,然而身子倒比性子诚实,被触摸过的地方留有馀韵,噁心的、嫌恶的,远比看见眼前的人来得更讨厌。讨厌吗?他低下头去,究竟是讨厌他的性别、还是讨厌他的欺骗,还是讨厌对同性动心的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跟踪我?晓逢心底真实的提问,然而他薄薄脸皮又不许他往这样有自以为轻重。 文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 「这里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会穿裙子来上班。」 那个日夜颠倒的说法,文渊并没有说谎于他,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晓逢一下又胀红了脸,后知后觉的因为英雄救美或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反噬而来的羞躁又攫住了他让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这个想法、这种软化,松动的好感,可是文渊是男孩──但晓逢又不自觉因为见着他而感觉心安,虽然还气着、当然还气着。他们曾经那么要好、无论和哪种模样的他。 「你、你就在这里打工?亏我还担心过……果然没错。」 他受不了对视的沉默,囁嚅说着心底却很慌,没有底气。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去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动他没有破口大骂或逃离现场。但看着文渊那个秀气的眉眼,他时而注视时而别开,却一刀一凿刻下同一个人有不同面貌的认知。 文渊见他不逃了,就向他靠近一些、再一些,环伺周围投以好奇的目光却在与他对上眼的时候识趣的收回去。一种强敌环伺却能插旗驻地的佔有,文渊心底其实很开心。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因为好久好久,结痂却化脓的思念终于可以真正清创。 「晓逢,抱歉,是我骗了你。」 他的单刀直入让晓逢心惊又措手不及,压抑已久的自弃、无奈、愤怒、沮丧,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一表心情,却都不及他咬紧牙关想要知道的真相。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文渊怔怔,忽然一笑又是沧桑: 「你希望那是为你解围的话,那就是。」 「我在问你是什么意思,干,你到底……这么久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像亚杰说的、很好玩吗?」 他依然沉默,却激怒了晓逢,他揪住了文渊的领子站了起来,痛苦而纠结的目光和脸庞覆有无奈和心痛之后的浅浅伤疤,不引起围观那样咬牙、低声却无比隐忍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混乱,我从来没想过会喜欢男的。」 「我从没想过我会喜欢男的……但我就是、很痛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喜欢跟你一起工作,我也喜欢纸鳶……干,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性别不同了就变得这么复杂。」 任由他这样揪住领子,微微的窒息感、心跳,来自于他那张被松动、被影响的模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虽然这样想是悖德而可怕,但文渊却有着泛起的欣狂,他是那样因为这份心意而烦恼。伸手握住了他松开的手,文渊吐了一口气。 「……晓逢,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就是萍水相逢,当作玩游戏拿结婚虚宝我也觉得无关紧要,直到你说想要看看对方的照片,我看到是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就换上了衣服拍照给你。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很怕被你拆穿、被阿杰拆穿。抱歉。」 这是他由衷的道歉、由衷的真话,全部的真话,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文渊心口总是沉重的罪恶感轻了一点,随之而来便是当机立断的结果,非黑即白。 「你……你告诉我这些、告诉我这些……」 晓逢感受久违地、与他接触的感觉,这双手的触感唤醒了一些东西,久违的温柔和快乐,被尘封了很久的宝盒,他们确实很开心过、无论是和纸鳶还是文渊。他低歛下去的双眸、微皱的眉头,淡淡泛起的红晕早就说出了答案,还是这么迟了几秒。 「试试看吧。」 「什么?」 「我说试试看啦……我不知道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你一直躲着我。」 文渊眨了眨眼,狂浪似的答覆开花结果、落英繽纷,终究他还是屈就于未曾尝试过的甜蜜、屈就于混乱之下的冒险,终究他还是松口答应。 末日的迟暮只要一种喜悦就成天堂。 -- 第十二章 「所以,你平常都有在睡觉吗?」 晓逢躺在床上,幽暗的夜灯、他仰卧着,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不同的气味、某种侵入,像是某一天、不晓得哪一天,他的生活就无法在如常如旧,也许是和文渊相处的某一天、也许是和纸鳶相处的某一天。酒吧之后,他们随便说着话,竟就晃回了家里。文渊没有给他太多逼迫,只是靠在他的床边、在地上落座,简单的舖了床。 没来由的晓逢总觉得氛围模糊又曖昧,原先属于他的安全区掺进了外来的东西,让他无名躁动、心跳。 文渊将头靠上床铺,同样仰望着天花板。 「我是不需要睡很久的人。早上起床先读一点书,然后就是你知道的学校、助理生活,然后回到宿舍,也是你知道的打游戏时间。然后……我就会去打工。」 「喔。」 晓逢想像这样的生活,总觉得忙碌得有些疲惫,转过头去只见他仰头的模样,他也睡不着、这样的对话似乎也不是句点。他索性坐了起来,盘腿,认真地去思考那些被他忽略、又拾起的线索。 「连手机壳都换,你也真是……」 「但我还是忘了把静音打开。」 文渊转过身、趴在床上与他对视。那个目光交融一瞬、在透着鹅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夜晚的魔魅总让人更轻易卸下心防,更容易向心底靠去。这种相处他很坦然、久违的坦然,文渊过了好久好久,和他并肩,才意识到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了心底渴慕已久的。像孩子得了新玩具却害怕一样,捨不得玩、却也不能让给别人,爱不释手的。 「所以你第一次见面、才会没接到电话?」 「恩。」 文渊歛下双目,却还有浅浅笑意,那天他战战兢兢地、就怕被戳穿,就怕不能再和他相处,他确实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不只是骗他、甚至喜欢上他。心底嘲笑自己失策,好几次这样懊悔。他欺骗他良多,甚至是在公共厕所那一回,都因为裙撑的缘故没有让他发现自己的生理反应。他说: 「我犹豫了很久到底应该不应该穿女装去见你,果然人都不能心存侥倖。我跟阿杰早就见过,我以为他会马上揭穿我。」 而且他早在起初就说过,他和照片不相像。 亚杰是个很有分寸的存在,需要他的时候肯定会在,但更多时候他并没有义不容辞的热情,却有细水长流的漠然关注。谈及些同在这张谎言的大网中的人,晓逢似是还想计较那样哼了一声。 「你还敢说这个,你中间还安慰过我……」 「一开始你问我的时候,我很慌。」 文渊温润的双眸闪烁回忆。 「我想过很多次直接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人。但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无论如何,真的抱歉,我做了很糟的决定。」 晓逢面对他不断的道歉,却一下无法生气,气着、撇着嘴,却还是对方佔去了便宜,唯有不轻易地说原谅才能稍稍扳回一城。重新又躺回枕头上,他心底不停问着自己的问题,脱口而出向文渊飘去。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文渊被他的问题问得心头一热,忽然起身坐在床沿、驼着背。晓逢看着他穿着自己的背心短裤,古怪的喜悦和熟悉他想要托赖给气味,他似是正在习惯这个人介入自己的生活。突然转过头,文渊的脸一半是小小夜灯的橘、一半是阴影,他反问: 「那你为什么喜欢纸鳶?」 「因为……我跟她、每天都相处在一……」 文渊挑挑眉,晓逢思考而微瞇的双眼被他的注视给瞧得就要燃烧起来。于他而言何尝不是朝朝暮暮。然后他忽然弯下身、一下减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晓逢被突如其来的靠近所吓,却只是怔怔地缩住了身体,不注意就摔进他的双眼里。文渊忽然一阵莞尔,替他拉好了被子。 「快睡吧,不然明天又要被朱教授骂了。」 还好,夜灯可以掩饰一些东西。 文渊反身出了门去倒水,一盏白炽灯留给晚归的人,他倚着流理台等着那个减去菸酒气味的人关门、脱鞋,然后与他对视。 「欢迎回来?」 亚杰只是看了他一眼,身上的衣服、出现的时间,文渊那个笑意忽然变得讨厌起来,或许他只是对一切幸福快乐的大结局感冒。放下随身的背包,绕过文渊身边去取柜子里的解酒液、仰头就喝下。微微发苦的舌根让他皱起眉头,意有所指地说: 「恭喜你啊,修成正果。」 「我听着怎么话中有话?」 文渊似笑非笑地瞧他,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他以后是你的麻烦。他那么迟钝、又笨,会很辛苦,我当然要祝福你。你要对他好。」 亚杰跟着他一起倚在流理檯边,文渊向他递去手里的杯子、他接了过去,灌进嘴里漱口。 「阿杰,其实他们没有那么糟。」直男们没有那糟。 「……我就不了,我很清楚他们本质上是什么。」唯一糟的就是不会喜欢你、一个男人。 文渊忽然感到悵然,他们要为自己的爱出征,要多少盘算、多少勇敢,有些人又索性像是晓逢在酒吧遇到的那样,直球对决,一次次被打倒了再站起来、再努力去争取。他们是战士,渴望高塔里纯粹像风暴似的爱。伸手,文渊揽住了亚杰了肩膀,轻轻的将头靠上他的。亚杰对肢体接触来者不拒,却讨厌他这种矫情,仍旧依了他。 「活着本质就是痛苦,恋爱只是谁陪你一起痛苦。我们要把握自己想要的人,要比别人更勇敢、承受更多。」 亚杰默默感受这种温柔又残酷的话窜进他的脑海,就成他乡的月光,亮又圆却陌生。回应似地搂住了文渊的腰。 「嗯。」 转过头去和彼此相望,像是去和一个负伤的同伴相望、互相舔拭,亚杰忽然挑了挑眉、笑了一声: 「干死那个臭直男。」 文渊也笑了出来。 -- 第十三章 明媚阳光、微风徐徐,摇曳树影沙沙作响,吹过抱着书的女孩和身边说着要替她拿的男孩;吹过对着手机说话、却笑意满盈的男孩。吹过青春、吹过悸动的片刻、吹过嘴角笑起的轮廓。人间有情,爱和痛苦都是灵魂的能力。 晓逢踩着脚踏车,文渊站在后头让他载、扶着他的肩膀,洋洋洒洒的说话,也听不清。 他说他太瘦了要多吃点。 他说他头发长了要去剪。 他说他总穿衬衫感觉好热。 他说他喜欢打篮球也不怕受伤。 拐弯进了系馆,文渊轻巧地下来,晓逢替他背着背包。 「欸,这样我们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晓逢随口问,文渊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 「怎样算是男的?怎样算是女的?」 「主动的那个跟被动的那个吧?」 晓逢看了看身边的人一眼,渴望得到回应、或是讚赏什么的。 文渊摇了摇头,伸手忽然牵住了他,还不等他倏地红了脸的反抗或是抽开,旋身到了他面前、微微扬首去那样笑着、那样弯弯着眼眸。 「这样──你觉得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