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 春雨(h) 今儿天不好,黑云翻墨,在天边摆起了阴阵,那架势像是要水淹皇城。 阿妩进了荣王殿。 里头不知燃的什么香,缭缭绕绕的,一进门便往人衣裳上扑,沾了便不走,顺着衣领袖口慢慢地渗进去,竟叫人软了半边身子。 她暗自攥紧拳,心知这又是裴寂搞的鬼。 朱红殿门在身后闭上,一时天光合隙,只闻风声呼啸,这殿室却四面合围,像个上了锁的箱子。 投进水里去,沉沉浮浮的。 隔着重重帐幔,隐约能瞧见里间榻上倚着个人,是个披着墨发的男子,手中像是拿着卷书,正对着一盏烛火静读。 闻得外头步声渐近,那人道:“今日来得晚了。” 声音是清冷的,可阿妩却无法抑制地想起他动情时的嗓音,带着一丝喑哑,亦是滚烫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其间沸腾,连带着烧红她的半边脸颊。 阿妩压下眼睫,掀帘屈身入内,轻声答道:“父皇今日身子不大好,说了一下午胡话,便侍奉得晚了些。” 最后一道帘子打开,榻上男子抬首望过来,一双淡漠的眼在她身上扫过,一瞬即分。 他垂目看向书页,屈指敲了敲身侧的空位。 阿妩给那香熏得晕晕乎乎,乖巧地在他身侧坐下,手指动了动,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解他的衣带——平日里他总让她学着主动。 主意还未落定,外头倏然劈下一道电光,照彻了殿中景致,亦照明他手中卷册。 那上头墨色勾勒,绘着两道赤身交缠,正是张春宫图。 阿妩心中一悸,忙别开眼,不敢再看。 一只温热的大掌自她腰间绕过,轻轻一带,便将人带入怀中。 阿妩靠在他胸膛上,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传入耳中,连带着她心里也打鼓似的,跳得愈来愈快。 裴寂扳过她下巴,将那幅春宫图对着她迷蒙的眼。 “阿妩,这个姿势,你觉着如何?” 他低头在她耳边洒下温热吐息。 阿妩眨了眨眼,方才瞧清,那上头的女子正跨坐在男子腿上,一双玉臂环过男子脖颈,檀口微张,意乱情迷的神态竟给绘得惟妙惟肖。 揽着腰肢的那只手一路向上游走,探入微乱的领口,指腹划过白腻肌肤,激起一阵战栗。她声音像是给搅得晃荡不止的春水,颤颤道:“阿妩……阿妩也不知道。” 裴寂轻笑一声:“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随手丢了那卷册,一把拎起少女纤细腰肢,分开她双腿,让她跨坐到了自己身上。 阿妩不防与他两厢面对,忙垂下了头。 长睫碾碎眸中潋滟水光,灯烛的光昏昏黄黄,本是冰雪堆砌的人,一照竟也暖融融的,像道可口的点心。 裴寂大掌扣住她后颈,含上两瓣红唇,在唇齿间细细辗转。 不知是那熏香的作用,还是这个吻太绵长,阿妩只觉自己心跳愈来愈快,一股酥麻自心间升起,继而走遍全身,将四肢筋骨都融软。 她伸手环上裴寂脖颈,这才没让腰身塌落下去。 这时,窗外几声碎雨敲瓦,继而雨声骤大,淋淋漓漓降下一场春雨。 水声泻下琉璃瓦。 帐子里却也响起“叽咛”水声。 裴寂松开她的唇,自她裙下抽出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满莹亮水光,附得满了,指尖还淌下一滴,就落在她前襟上。 阿妩意识迟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水声是从何处来。 她“蹭”一下红了脸,下意识将头埋进裴寂怀中。 裴寂勾起唇,大掌轻轻抚了几下怀中人的乌发,又两指夹起一绺绕了绕。 他今日格外温柔。 阿妩鼻尖溢满他身上的雪松香气,冲淡了那股异香,神识逐渐清明起来。 她与他,贴得不留半点缝隙,隔着春日薄衫,那两团柔软正压在他胸膛上。 阿妩咬唇,缓缓松开手,攥住了垂在榻上的裙摆,一时有些无措。 温香软玉骤然离怀,裴寂显然有些不满。 他拉过那只小手,放到自己腰间玉扣上,并不明示她,却胁迫意味十足。 阿妩咬住下唇,替他解了腰带。 又慢慢替他脱下外衫,直至剩下一件雪白中衣,才犹豫着停了手。 裴寂攥住她的手,扯开那件中衣,浑似白玉堆砌的胸膛袒露出来,逼得少女又红了脸。 去年春日至今在此处宽衣解带不说日日都有,至少也有三百回。 他皇兄的这个小女儿还是这般害羞。 可他偏偏怎么都吃不够她。 尤其搭在他胸膛上的那双莹白小手,摸起来嫩滑如玉,让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碎,揉进胸口里。 他三两下抽去缚在柳腰上的系带,扒开那薄薄两件春衫,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阿妩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皮的果子,就要给他吞进肚子里去。 身上只余一件藕荷色小衣,细带在雪背上扎了个小蝴蝶结,他轻轻一扯,那小衣便滑到腰间,堆在方才被扒开的几层衣衫上。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 屋子里仿佛也灌进来料峭春风,阿妩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裴寂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微凉脊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酥麻感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向前微弓起身子。 蓬软雪山送到跟前,裴寂眸色一暗,张口便含住那颗小红豆。 温热湿滑的舌头含过红豆,又缓缓在雪峰上游走,吃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怎么也吃不完。 阿妩急急喘起来。 他忙着吃乳,手上却也不闲着,撩开她裙摆,将那堆软纱塞进她腰间,大手便在她细白小腿间游走,摸得雪肤上都泛起一层细汗。 修长的指拨开艳红花瓣,在穴口处略一碾磨,便插了进去。 进出几个来回,复又插入两根、三根,直搅弄得小穴春水淋漓。 阿妩紧紧扶着他手臂,雪颈仰起,轻声哼吟起来:“嗯……啊……” 小腹间升起一股暖流,她指甲掐进那铁臂中,穴中泻出一大股春水,打湿了裴寂整个手掌。 他不知何时掏出了那粗大的物什,掐住少女细腰,将蜜液四溢的小穴对准挺立的肉棒,重重按了下去。 巨物贯穿到底,连棒身青筋蹭过穴壁的感觉都清晰传至脑中。 滚烫、饱胀、痛楚中升起酥麻。 “啊……嗯……太深了……” 阿妩被逼出两行泪水,红唇中溢出破碎呻吟。 裴寂滚烫的手掌握住她白嫩小臀,在两团软肉上揉捏几下,便死死摁住,让二人下身贴得不留半点缝隙。 他向上用力顶弄起来,次次直抵花心。 “皇叔……轻点,阿妩真的、真的受不住了……” 少女幼白身躯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在呻吟间隙不断哀求他。 那声“皇叔”格外摧人心志。 裴寂吻上她嫣红唇瓣,封住那激起他摧残欲的娇软吟声。 -- 涨潮(h) 外头雨势渐大了,这华丽殿室果真成了个箱子,在水里沉浮,阿妩时而窒息,时而被巨浪推上高峰,几乎要想不起自己是谁。 泪水自眼眶中涌出,模糊的眼霎时清明起来,起伏间她看见一张清俊至极的面庞。 那张脸很是熟悉,是幼时会牵着她小手蹒跚学步的人,是会弯腰朝她打开掌心露出一颗糖果的人。 她曾满心欢喜地唤他——“皇叔。” 可此刻他滚烫的手掌正掐着她的腰,性器不断在她春液泛滥的穴中抽送,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噗嗤噗嗤”声。 而她在颠簸间颤声唤他:“皇叔……” “……轻点。” 裴寂眼尾染上一抹绯红,眸中黑雾翻涌,嗓音中满是动情的沙哑:“再唤我一声。” 阿妩被颠得心肝发颤,声音浑似窗外碎落的春雨:“皇……皇叔……” 他吸了口气,骤然停止动作。 阿妩哭得抽抽搭搭的,一双雪臂还环在他肩颈上,鼻头发红,活像只小兔子。 他很喜欢在床榻间把她欺负哭,可有时看见少女红着一双眼的样子,心中又没来由升起一股燥意。 裴寂提起她腰身,性器自穴中抽离,翻出些艳红媚肉,一大股黏腻春水肆意流淌出来。 他将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跨坐,几乎是一刻也不愿停,再次将滚烫性器送入她穴中,碾开层层媚肉,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温热与紧致。 他总是要不够她的。 阿妩费力地吞下那根巨物,这个角度她余光里总是能瞧见那茸茸荫丛下难以遮掩的景致。 紫红性器在窄小的穴口中进进出出,媚肉翻滚,蜜液四溢。 那双滚烫的大手自她腋下绕过,在两座雪山上不断揉捏。 仿佛是玉做的骨节,那般筋骨分明,又修长风流。合该执笔握卷的手,却偏偏做着这样下流的事——还是与她这个亲得不能再亲的侄女。 手背上落下一滴泪,裴寂动作一滞,紧紧掐着少女腰身的手松了松。 他哑声道:“很疼?” 其实做的时间长了,便不觉得疼了,反而有些令人羞耻的快意。 可阿妩想起从前的皇叔,便忍不住想哭。 见她只是垂首不语,裴寂叹了口气,吻上她白嫩耳垂,细密的吻落在雪白肩颈上,试图温柔些。 阿妩打起颤,下身与他紧紧相连,轻微的动作像是点起了一小粒星火,本以为就要熄灭,却忽然轰轰烈烈烧了起来。 裴寂咬住她耳垂,喘息着,抱紧她用力抽插起来。 阿妩像在岸边徘徊的人,一霎间被带入欲海。 令人窒息的快感涌上来,她想抓住一块浮木,却只能扶住紧紧环着她身子的那双铁臂。 他揉捏那对娇乳的手法实在粗暴,阿妩却因此烧沸了血液,身体变得滚烫。 仿佛春夜涨潮,滔天的巨浪撞上暗礁,粉身碎骨。 继而又拾起残片,合成雪浪,漫上早已湿透的暗金色沙滩。 裴寂扳过她绯红的脸,瞧见那张素来清丽柔弱的面庞被情欲占据,眼波融作了温泉水,红唇微张,不断娇哼着。 他吻住她,与她唇齿纠缠,缠绵至极,似不死不休。 忽然,少女弓起身子,颤抖起来。 裴寂松开她的唇,任由她毫无章法地叫着。 “皇叔……啊……阿妩受不住了,阿妩、阿妩真的要死了。” 裴寂双目发红,一把将人翻转过来,压在榻上。 提起那双细白的腿架在肩上,用几乎要将她捅穿的力道,狠狠冲刺着。 阿妩扬起脖颈,只觉自己几乎要被撞散架。 裴寂俯身咬住她肩上一粒红痣,用力抽送几下,便僵住不动了,继而一股滚烫白浊激射而出,尽数浇在娇嫩的穴中。 阿妩与他一同到达巅峰,穴中一大股春水喷涌而出,浇在龟头上。 余韵尚在,阿妩面色潮红,不住地喘息着。 裴寂伏在她颈窝里,闭目嗅着她高潮后身上那股令人心醉的兰香,平日只是淡淡萦绕,此刻却如入仙林,兰香四溢。 檐下春雨已歇,残滴淅淅沥沥,在窗外结成雨帘。 裴寂突然轻笑一声,附在阿妩耳边轻声道:“真是淫雨绵绵啊,阿妩。” -- 残滴(h) 夜至三更,漏尽钟鸣。 残滴依旧没休止地坠着,裴寂一手枕在怀中娇人的脖子下,一手轻轻抚着她细汗绵密的雪肤,指尖一路下滑,在腰间狰狞的青红指痕上揉了两下。 少女胸口微微起伏,红唇嘟囔两声“冷”,便扯过他的袍袖,胡乱往身上盖。 揽过那柳腰,裴寂将人往怀里拥得更紧了些,两团娇乳贴上他滚烫的胸膛上,又因着那小腰乱拱,几番磨蹭间,竟勾得他才泻过数回的阳物再次硬挺起来。 粗长物什“啪”一下打在少女光滑嫩小腹上,紫红狰狞与一片莹白两相对照,教人看一眼便要通身烧起欲火来。 阿妩寻到热源,便不管不顾地往那方胸膛上拱,想汲取更多热意。 软玉入怀,裴寂几息间被她蹭出了一身火,喉间溢出声闷哼,当下抱着怀中人一滚,让她俯身撑在了榻上。 随手拨下那艳红凌乱的花瓣,扶住阳物,就着前番情事残剩的白浊插了进去。 交合处发出“啪叽”一声,淫鸣回荡在帐中。 穴壁层层媚肉如春日海棠绽,一入内,便四面八方拥上来,温暖水润紧紧裹住那根硬热,让他险些交代在里头。 热刃入体,少女紧致的小穴涨涩难忍,惺忪睡眼一睁,立时给逼出了眼泪。 她回身望向裴寂,哀哀道:“皇叔……慢、慢些,阿妩好痛。” 裴寂呼吸粗乱,他俯身环住少女身躯,与她贴得严丝合缝,肉刃稍退三分,待怀中人呼吸稍缓,便重又狠狠顶了进去。 喑哑声线中杂着错乱呼吸:“阿妩很痛吗?” 阿妩死死攥住身下锦被,忙不迭点头,颤声道:“……很痛。” 话音才落,身后又是重重一顶,几乎要将她三魂七魄都撞出去,花心痛中带麻,穴肉忍不住剧烈收缩,将那肉刃又夹紧了几分。 裴寂喘息几声,轻轻舔舐她耳垂,哑声道:“皇叔也很痛啊……入了一夜,阿妩的小穴还是这么紧,夹得皇叔好痛。” 他泄愤似的狠入她几下,又恶声恶气道:“真想把你下面这张小嘴肏烂,让你敞开了穴儿任我肏,嘶……这般水嫩……我的好侄女,你怎么这样浪?” 阿妩被他直白下流的话激得花穴一阵抽搐,又泻出一股热意。 那人分明得了爽意,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戾气,掐着她嫩乳,一边狠命入她,一边质问道:“在皇叔身下都这么浪,倘若今日换成别人入阿妩,阿妩也会流这么多水儿吗?” 阿妩下唇给咬得发白,灭顶的快感轮番在脑中炸开——皇叔真是疯了,除了他还会有谁? 不待她回答,裴寂又嗤笑一声:“反正阿妩为了守住你父皇的天下,连在亲皇叔身下承欢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若非皇叔愿意入你,想来你转头便要去吃别人的肉棒了吧。” 东风吹破层云,月色落在屏风上,照得雀翎上泛着粼粼波光,正是个要展翅飞走的神态。 裴寂温热的手掌覆上少女莹白手背,扣住五指,小手被牢牢禁锢在掌心的感觉,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很喜欢这种感觉——阿妩变成了他掌心的小雀儿,任他搓圆揉扁,也再飞不走。 肉棒在那嫩穴中狠狠插了上千回,次次贯穿花心,“咕叽咕叽”的水声起伏不歇,飞溅而出的春水在性器相连处被打发成白沫,穴口一片嫣红。 裴寂咬住少女颈后软肉,棒身在穴中旋动弹跳几下,数股白浊激射而出,尽数交代了去。 他声音极轻,仿若情人私语:“从前是从前,现在既然给皇叔入了这么久,再敢去找别人,皇叔便打断阿妩手脚,锁在床上,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禁脔。” -- 微明 这一夜,帐中春色旖旎,两道身影交迭纠缠,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翻来覆去做到五更方才偃旗息鼓。 阿妩面色潮红,胸口起起伏伏,缓慢消释着方才袭遍全身的快感。 裴寂正轻轻拥着她,下巴抵在发顶处,手中还把玩着一绺青丝。 余光一瞥,半开的窗里一片苍茫茫蓝色,月轮消隐,天色已微微明。 不能再待下去了。 阿妩忙抬手将裴寂的手臂拂开,支撑着疲软的身子坐起来,拾起散落在一边的衣物,匆匆忙忙系起衣裳。 与情事才歇正娇软无力的阿妩不同,裴寂面上疯狂神色消褪,眼中一片清明,此刻正用手臂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瞧着那片袒露在眼前的雪白脊背。 外头响起步声,几许窸窣响动,想来是见天色方明来摘檐下灯笼的宫人。 阿妩闻声动作快了些,心中慌乱之下,肚兜系带几次从指间滑落,竟怎么也系不上。 正焦急,背后伸来只手,接过她手中系带,慢条斯理地系了起来。 裴寂贴到她耳边,薄唇一张一合:“阿妩是笨蛋。” 少女耳廓泛了粉,垂首不语,面上却飞起两团红云。 待那带子系好,他却得了趣似的,并不退后,反而拾起一旁的亵裤,抬起少女膝弯,慢慢替她套好。 阿妩忙伸手推拒:“皇叔,别……阿妩自己来就好了。” 裴寂拎着那亵裤提到了她腰间,手却顺着亵裤摸了进去,修长的指一点点抚上腿心,拨弄着那有些红肿的花瓣。 粗粝指腹探进花心,寻到一粒小小花核,用力一按。 少女唇间溢出声娇哼,小手扶着他铁臂,万分难耐地扭了扭腰身。裴寂一把搂住那不盈一握的小腰,将她禁锢在怀里:“阿妩可是想要了?” 少女眼角绯红,望着那半窗幽蓝天色,声音发颤:“皇叔,快、快莫要戏弄阿妩了,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他二人的事本就见不得光的。 裴寂恍若未闻,只冷着脸将那长指插进她已然溢出些春水的穴儿,一番搅弄,直搅得穴中“叽咛”作响,水声漫漫。 少女扶着他的手,雪颈朝后仰起,靠在他怀中急急喘息着,只觉花穴中似有流不尽的水,那手指磨得穴壁生热,心里头也给热意涨满,像有什么要爆开似的。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穴中插了数百下,亦不忘在抽出时按揉一番那花核,直至媚肉一阵抽搐,少女腰身水蛇似地扭了几下,一大股蜜液涌出,将才穿好的亵裤洇湿了一大片。 裴寂已拿起一旁的裙衫,绸衣缓缓覆上雪肤,刮蹭间只觉那水色玉肤柔滑更胜绸缎。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有意无意刮过那雪白锁骨。 轻声道:“阿妩的裤子湿了,若穿着难受可以不穿,反正今夜还要脱的。” 阿妩眼中莹然有泪,有气无力道:“皇叔……快些放阿妩走吧。” 裴寂的手又绕过腋下伸到她小腹前,拿着条绸带,却并不急着束起,反借机用双臂环住那纤腰,埋在她肩颈处缓缓嗅着:“阿妩,抖什么?” 他薄唇碰了下雪颈上的齿痕,带着几分蛊惑道:“是不是被皇叔弄得走不动了?要不要……皇叔抱你回去?” 若叫宫人瞧见天明时分自己被皇叔抱着从荣王殿走出,那她还做不做人了? 阿妩忙伸手去掰他环在腰间的手:“皇叔,阿妩走得动,自己走回去便行,不必劳动您了。” 裴寂闻言松开她,两只手却拽着那腰带狠狠交叉一扯,突如其来的束缚让少女不由娇呼出声——“疼!” 男人冷笑一声,利索地系好腰带,嗤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吃了一夜皇叔的肉棒,连皇叔的手都能弄得你淫水乱流,如今用完了便丢,想来是皇叔伺候得你太舒服了,嗯?” 帐中还隐隐浮动着交欢后的甜腻气息,肿了的穴口依旧隐隐作痛,阿妩不由得想起二人抵死缠绵时,他在自己耳边的喘息声——还有自己情动时环住他脖颈吻上去的情形。 不由得面色涨红,挣扎着从男人手中扯回腰带,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将外衫套好,道:“阿妩先走了。” 裴寂见状也不再戏弄她,只懒懒往榻上一倚,望了会那道渐渐隐在角门后的纤细身影,身下阳物竟又顶着雪白亵裤缓缓抬起。 天色已发白。 --------- 卡文了(尬笑 -- 杯酒 姜去芜是戌时入的宫。 天色渐渐暗落,扶风殿外点了数盏纱灯,盛景荧煌,临到殿外,还隐约听得见里头臣子们的攘攘语声。 脚步一滞,终是随着合门使入了内。 落座处左侧是礼部侍郎陈洹,右侧是吏部尚书杜鹤卿,殿中上首的两个位子还空着,想是人还未来。他与邻座二人略叙一番寒温,便兀自饮起酒来。 陈洹正与身旁人闲聊:“贺大人,你说这公主与荣王殿下怎的还未来?我听人说荣王近日正忙着练兵,会不会今日已等不及要对公主动手了?” 他生了副公鸭嗓,屋东头说话西头也听得见。 故而虽压低了声,那声音却仍传入姜去芜耳中:“届时真打起来,咱们该站哪边啊?” 姜去芜握杯的手一滞。 只听与陈洹身旁那人不屑道:“公主一苇之身,蒲柳弱质,这明堂之上万人景仰,她一个小女子怎坐得稳?” 他放下杯盏,正要出言反驳,坐在右侧的杜鹤卿却“哼”了一声,将手中酒壶往案上一砸,直起身子朝这头骂道:“好你个贺子忱,当年你我同在白鹿书院求学时我便瞧出你不是个好东西,如今果然如此,公主乃天子嫡系,是王气庇佑的贵主,坐不坐得稳这金銮殿,是你这贼子说了算?真真矮人之观!” 天子缠绵病榻多时,本朝并无女子不能当政的规矩,往上五代便有两位女皇,只是现下荣王势大,许多臣子便望风倒罢了。 贺允中被骂得涨紫了面皮,正要反驳,忽闻四周骤静,钟鼓声悠悠一响,众人忙朝南望去。 姜去芜放下酒杯,沉静的眉眼终于荡开一丝波澜。 夜色给灯火一照,像铺开的油纸,两道身影从昏色中淅出,走在前头的是个少女,一身烟紫色裙裳,鬓发如云,肌肤赛雪,饶是寻常女儿家穿起来有些老气的紫色,给这雪肤一衬,也平白添了几分贵气。 他目光在少女面庞上扫过,觉得数月未见,这张无数次入梦的娇靥更柔媚了几分,眉梢眼角俱是风情万种。 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猝不及防瞧见了她身后那人,紫色蟒袍白玉带,金冠撑起他一身威严,偏是一张脸,桃花眼一转,不知就敲动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二人一前一后,眉眼间已有五分神似,只是一个凌厉,一个柔美,又穿着同色的衣裳,走到一处,竟不像叔侄,倒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 这个想法才涌上心头,姜去芜便忙将之从脑中驱赶出去。 皆是表象罢了,荣王其人野心勃勃,分明是只潜伏在公主身后的恶狼,这几分默契也都是为容貌所惑而已,更何况公主与之乃是亲叔侄,他方才的想法真是没谱。 殿中众人暗自打量,各怀心思。 这头,阿妩款步上殿,撑了许久的端庄终于在坐下的那一刻塌落,座上有高阶环筑,与众人离得远,她小声抱怨道:“皇叔未免太不知分寸,今日差点连长春宴都赶不上了。” 长春宴是天子寿辰,如今天子久病,今日的宴会便只是集些贺词,为天子祈福。 可方才在殿中更换衣裳,才褪去衣物,窗外便翻进个人——裴寂知她在自己殿中惯常不喜人伺候,便肆无忌惮闯了进来。 想到那时他说的话,阿妩不由得又红了脸。 裴寂闻言勾了勾唇,低声道:“阿妩不要人伺候,皇叔去伺候你换衣服,这又有何不妥?” 阿妩不欲多言,余光里把人偷偷一瞧,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近来见这人,他不是衣裳半脱,就是墨发未束,只用根玉簪随意一簪,要多风流有多风流,如今再见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倒有些陌生。 已是开宴时辰,不时有臣子起身背贺词,尽是听惯了的套话,阿妩眼波四转,忽察觉到何处有道目光正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 她循着感觉望过去,便见诸臣中端坐着个穿绯红官服的青年,眉眼沉静如昔,气质如松。 四目相对间,她眸光一亮,却顾及是大殿之上,不好开口喊人,只能弯弯唇对他露出个笑。 姜去芜的心一热,像是被这笑烫了一下。 官场上应付如流的微笑忽然被阻塞,他呆愣片刻,耳尖一红,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来。 裴寂坐在阿妩左侧,眼风将二人一扫,眸底生出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贺词转了一圈,待陈洹的公鸭嗓响罢,殿中的窃笑也渐渐平息,姜去芜便持杯起身。 对着座上灿若明珠的公主殿下,青年清澈平缓的声音响起:“愿吾皇万寿无疆,圣朝寰海无波,所至不埋轮,所及不折槛。” 他顿了顿,眼中多了些难察的笑意:“臣亦愿殿下,如明珠灿,如玉璧光,广照千里,福寿无量。” 他话音一落,殿中嘤嘤嗡嗡响起私语声,众人登时意识到这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忙跟着说起公主的好话。 阿妩面上的笑意已然要溢出来。 她知道,不管旁人如何,去芜哥哥的话一定是发自内心的。 二皇兄还在时,姜去芜便是他的伴读,她吵着要读书,父皇便让她跟二皇兄一起听夫子讲学,二皇兄性子懒惰,常常睡大觉,倒是姜去芜聪明好学,常为她讲解她不懂的地方。 思及那段晴窗闲昼的年少时光,阿妩顿觉怀念,亦生出几分惆怅。 少女一喜一忧,面上神色波动被裴寂尽数纳入眼中。 他扯了扯唇角,举杯朝直愣愣望着阿妩的那绯袍青年道:“怎么,本王坐在这里竟成了个泥人摆设么,姜少卿才高八斗,怎么对本王就如此吝啬,不说两句好话,让本王沾沾光?” 姜去芜笑意一滞,心道,全京城的光都让你给沾没了。 仍是不得已举杯回敬那紫衣人:“殿下龙骧虎步,福德非常人所能及,臣鄙陋之口,恐秽贵人之耳,方才故不敢言。” 他敛眉颔首,殿中亦鸦静,一时不知座上人作何反应。 过了会,裴寂终于出声,却是语中带讽:“姜少卿好口才,区区大理寺少卿倒是委屈你了……恰逢太仆寺卿丁忧,不如让你去补个缺,做一寺之长,总好过一寺之贰,你瞧如何?” 太仆寺卿虽是长官之职,可到底是养马的地儿,文人雅士大多不愿去那处,想比大理寺少卿,明面上是升迁,暗地里倒是贬了。 姜去芜心中一沉——此人在朝中这般只手遮天,公主实在危矣。 可人在庙堂,亦只能屈身受之,正要拜谢,殿上却突然响起清泠的少女声音:“且慢!” 阿妩未料到裴寂如此举动,偏头轻声道:“皇叔,姜去芜之父好歹是前中书令,如今虽已致仕,在朝中势力依旧盘根错节,你怎能轻易动此人?” 裴寂瞥她一眼,面上依旧无甚表情。 阿妩心中着急,只能软了声音,在众人瞧不见处悄悄伸手将他袖子扯了扯:“……皇叔,求你了。” 她指尖无意触上手腕,微微的痒,裴寂喉结一滚,轻咳了一声。 道:“既然公主已有补缺人选,本王也不便置喙,此事容后再议吧。” 阿妩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却见裴寂不着痕迹倾身过来,道:“阿妩坏了皇叔的事,准备如何补偿,嗯?” ———————— 一到半夜忽然不卡了哈哈哈哈,也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捂脸 -- 疯犬(h) 荣王殿的门再一次在身后合上。 这一次,阿妩却察觉到些与平日不同的危险气氛。 宫人皆已屏退,裴寂站在她前方,正给香炉添香料,影子被烛火投到红毾上,长得仿佛能伸头过来将她一口吃掉。 久无人开口,她忍不住攥紧衣带,在指间绕了几圈,又松开。 背后殿门紧闭,已是退无可退。 可若是上前……她看着裴寂带着几分阴沉的侧颜,终是没能鼓起勇气走过去。 裴寂添罢香料,随手将那金勺一掷,落到红毾上闷闷的一声响。 他转过身,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阿妩身前。 阔大的影子罩下来,阿妩呼吸一窒,莫名生出几分想蹲下的冲动。 继而,那人缓缓倾身过来,目光扫过她发颤的长睫,在她面上一寸寸游走过,又将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缓缓道:“阿妩今日身上好香啊。” 阿妩未及做出反应,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触上她脸庞,从颊侧游走到脖颈,指尖所过之处,如淌过一线温热的细流。 他拨弄着她衣领,轻声道:“今日的衣裙也好看,衬得我们阿妩肤白胜雪,当真是——” 薄唇附到她耳边:“——如明珠灿,如玉璧光……是不是,嗯?” 那八个字被他说得极缓,阿妩只觉身受凌迟,每一个字都是种折磨。 今日在殿上听姜去芜说贺词本是极欣喜的,可只是故人情谊,未想到身旁坐了个醋坛子,酸成这般。 她一时失语,不知作何回应。 这番无语之态,落进裴寂眼底却成了心虚。 他面色骤冷,用力扯开那脆弱衣领,顿时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大掌掐住少女柔软腰肢,沉声道:“想来也将那姜去芜迷得神魂颠倒吧,嗯?他今日瞧你的眼神,只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挂在你身上,你倒是乐得其所,还与他眉来眼去,频送秋波?” 阿妩忙着捂住衣领,急急解释道:“皇叔误会了,他从前是二皇兄的伴读,我又同二皇兄一起读书,这才与他相识,今日殿上相逢不过是喜见故人罢了,并无旁的心思。” 裴寂冷笑,驳道:“你那个二皇兄蠢笨如猪,成日除了吃便是睡,你当我不知?想来所谓伴读,不过是你与那厮青梅竹马的好日子罢了。” 他声音中多了几分低落,一双桃花眼里凝了薄冰似的,将阿妩紧紧盯住:“皇叔在边关风刀霜剑一待便是五载,你倒好,整日与旁人卿卿我我,你怎么对得住……” 恨恨说至此处,他忽的停住,继而没了声,只抿着薄唇,将阿妩的腰掐得越发紧。 阿妩听他提及边关五年,一时也软了心肠。 那时裴寂不过弱冠之年,却因他母妃,即端华太妃与人勾结欲扶肃王上位,事情败落之后,端华太妃自缢,肃王死在承华门外,他那时还是个风流小王爷,受牵连外放,一去便是五年。 归来时,阿妩在城墙上遥遥望见他—— 青年一身玄色氅衣,恰逢满城风雪摇荡,他骑马过门楼,模模糊糊里,只瞧见昔年一双不笑也多情的桃花目,在风霜里凝作了深潭。 可此事于他虽是无妄之灾,到底也与她无半点干系,她又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阿妩抿了抿唇,瞧他伤心得紧,便只好软声道:“皇叔莫要再生阿妩的气了,今日是阿妩不对,阿妩以后不会如此随意了。” 嘴上如此,心底却半点未觉自己有错,可裴寂像条疯犬,不捋捋毛,是会咬人的。 裴寂轻笑一声,黑眸中不知闪过些什么,那眼神竟像是已将她看穿了似的。 他一把将人抱起,手掌撑在她臀下,几步便行至殿门处,将她抵在了那朱门上。 阿妩慌忙道:“皇叔你要作甚,此处……此处万万不行。” 裴寂埋头在她胸口,已张口将一侧衣领咬开,闻言头也不抬道:“阿妩说不行便不行,皇叔若言听计从,那不是成了阿妩的狗了吗?” 他又咬住另一边衣领,往下扯去。 松了口,喘着气道:“还是说,阿妩从来便只当皇叔是条狗呢?” 阿妩推拒的手一滞,猝不及防对上他带着嘲讽的眼眸,忙将眼神错开,道:“皇叔怎能这样说,在阿妩心里,皇叔从来都是顶好的人。” 裴寂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大手已探入她裙下,“刺啦”一声,将亵裤用力扯开,在那花穴上揉了几下。 阿妩双腿环在他窄腰上,一时有些不稳,将要滑落时又被他一把接住臀,往上抬了抬。 衣领敞开,大片春色映入眼帘,那随着动作晃荡出雪浪的一对娇乳刚好对上裴寂的脸,他张口,在粉嫩的乳尖上轻咬了一口。 而后探舌舔舐,再含入口中,吮吸起来。 ———— 二皇兄:? -- 黑雾(h) 阿妩颊上晕红,强忍住周身酥麻,颤声道:“皇叔……去床上可好?” 裴寂置之不理,在她裙下作乱的手已然寻到那颗小淫核,两指用力一夹,便逼得少女低吟一声,穴中漫出丝缕蜜液。 被裹在口中的那颗小乳珠柔软至极,雪肤亦娇嫩如水,裴寂胯下那物早已涨得发痛,此刻见她情动,当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当下解开袴子露出那紫红尘柄,将怀中少女略调整一下位置,在穴口磨了两下,龟头先顶开花瓣,继而以极蛮横的力道碾过穴壁,不顾媚肉搅缠,长驱直入。 无数媚肉拥裹上来,入得那销魂窟,裴寂不由长出一口气,闭眼静静回味着穴肉裹住棒身的绝妙触感。 阿妩却是咬着唇,娇哼不断。 今日前戏格外短,穴中虽有些湿润,却经不住他这样蛮横地一入到底,这架势活像要是生奸了她。 又烫又硬的物什堵在她穴中,撑得极涨,又一直不动,她有些难耐地扭了扭腰身,试图逃离那物。 小臀被男人一把按住,大掌一扣,又往那巨大阳物上压紧了几分,少女柔软乳肉紧贴上他肌肉紧实的胸膛,不留半点缝隙。 裴寂低喘一声,道:“这便等不及了?” 他将人抵上殿门,就着环抱的姿势开始缓慢抽送起来。 娇乳贴着他胸膛,两颗小乳珠给磨得发红挺立起来,身后只一门之隔便是守夜的宫人,从摩擦间隙生出的快感被恐惧感压倒,却在身下小穴被性器进出间,又涌上一波更强的快感。 春水四溢,肉棒抽插间,发出“噗嗤噗嗤”声。 裴寂重重一顶,阿妩耳边只听朱门微微一震,身下性器相连处却是“啪叽”一声响,甚至盖过了门音。 那肏弄她的动作依旧未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阿妩娇声轻颤:“皇叔……不、不要在这里,阿妩真的好害怕。” 裴寂眼尾发红,清冷声线染上情欲:“害怕?” 他掐了一下那白嫩小臀:“今日与那姜家小儿眉目传情时便不害怕?” 一手握着那柳腰,一手撑在她臀下,裴寂窄腰耸动,又是重重一顶:“现在知道怕了,嗯?” 阿妩被撞得发颤,耳边只闻身后朱门震动不止,极度紧张之下,小穴不住收缩,穴肉将那巨大棒身裹了又裹。 直裹得裴寂“嘶”了一声,将她臀瓣一拍,“啪”一声响。 “松点,夹得这般紧,是在报复皇叔?” 阿妩紧紧抱住他脖颈,试图离开身后紧贴的门,连连摇头道:“没、没有,阿妩只是太害怕了,求求皇叔,嗯,去床上吧……” 裴寂只是不应,死死将她抵在门上肏弄着,喘声渐粗重,带着潮意的吐息洒在她颈侧,湿热酥麻。 入目即是他发红的耳廓,在灯下透着玉泽,一抹红垂到耳尖处,似要滴出血来。 阿妩檀口微张,汗湿的乌发贴在颊侧,浑似碎裂的白瓷。 腥甜的气息漫荡开来,春寒早被情欲蒸发,裴寂闭目在那白嫩脖颈间细吻。热意逼得阿妩不得不微仰下巴,秀眉蹙起,已然被磋磨得难耐至极——与其说他是在亲她,倒不如说是在蹭。 这左蹭右磨的,只不知何时是个头。 性器几番碾磨抽送,已然入得十分顺畅,花液自交合处渗出,沿着少女白腻的大腿根一路漫流,淋淋漓漓滴落在门边。 阿妩睫梢还挂着泪珠,眼眶发红,她被肏弄得身子发软,只怔怔瞧着裴寂那双半敛的桃花目,那里头雾蒙蒙的,一半是情潮,另一半却怎么也瞧不清,看不透。 会是什么呢? 她伸出手,指尖在他发红的眼尾上轻轻一点。 裴寂陡然睁目,定定地望向她。 黑眸中倒映出少女被情欲碾碎的容颜——不是他梦中那般,在旁人身下承欢的模样,而是迄今为止从来只属于他一人的,只可任他攀折的枝头春华。 一时黑雾翻涌,情潮攀上浪尖,裴寂一把扣住那细腕,禁锢在门上,窄腰耸动,开始发了疯般地肏弄她,性器进出间水声四溢,似是要淹过朱门,让肃穆威严的大梁宫好生瞧瞧这淫靡景致。 阿妩云鬓蓬乱,娇躯摇晃不止,欲要开口求饶,却甚难成句:“皇、叔……慢……呃,啊……” 抬起的一点下巴正映上烛光,尖俏俏的,像是能一口咬下来。 裴寂薄唇一张,狠狠咬了一口。 “啊!” 阿妩惊叫出声,这一点刺痛闯入识海,立时将周身酥散的情欲汇至一处,小腹一阵抽搐,一道白光闪过,终是泻了出来。 裴寂仍未松口,咬着少女莹白下巴,如烈马脱缰般,精关大开,合着淋在棒身的那股春水,激射而出,两相交汇,水乳交融。 ——— 前几天总是忙着出去吃饭,疏于更新,加上扒马的事一时有点崩溃 现在回来更新啦 今天是用手机更的,不知道排版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大家评论区给我说一下哈(鞠躬 -- 白玉 裴寂终于将她放到了床上。 金绡帐半垂,光色流转,少女掩在衣领中的雪壑愈发幽深,单薄的锁骨半明半暗,于无形中摄人魂魄。 裴寂正要翻身覆上去,阿妩便颤巍巍抬起手臂,将手掌抵在了他胸膛上。 “皇叔……疼。” 一双眸子泛着红,好似桃花潭,惯常清如水的嗓音带了几分沙哑,俨然是煎熬得狠了。 裴寂本不欲理会,伸手一径朝她衣领探去——她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惯会装乖卖俏惹他心疼,穿上衣裳不认人的事做起来却毫不拖泥带水。 眼风冷冷一扫,却猝不及防落入那潭风横雨斜的桃花水。 撑在榻上的手掌一颤。 他亦金冠散落,一绺墨发垂落阿妩颊侧,隐入她散了满枕的乌发中,如墨入砚。 阿妩心里打着鼓,等了片刻,终于见他翻身坐起,哑声道:“我去叫水替你沐浴。” 不待她应声,便起身朝外唤了声,外头守着的宫人应是耳力极好,话音才落便听“吱呀”一声,朱门骤启。 阿妩心间一揪,立时便扯过锦被,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往常她都是回自己宫中沐浴,从未在此处试过,倘若荣王殿的宫人嘴巴不严,明日这皇家秘闻岂不是要闹出个满城风雨? 黑暗中只听宫人进进出出,人不多,两三个,动作也利索,不消片刻便措置停当。 “啪”的一声轻响。 阿妩只觉小臀一阵疼,裴寂在身后道:“做都做了,此时装什么乌龟,出来。” 她慢吞吞地探出头,朝殿门处望去,两个宫女正迈过门槛,背影没入沉沉夜色中——殿外是灯烛熏红的半边天,却瞧不见惯常值守的几个黄门,想是先时便已屏退了众人。 宫女转身合上殿门,阿妩悬着的心这才落下,转头看向裴寂,犹豫着道:“皇叔,她们……” 裴寂提着她手臂,将人拎出被窝,打横抱起。 “是哑巴。” 他抱着她入了净室。 衣裳一件件剥落,身子没入浴桶中,温水四面漫涌过来,暖如季春。 阿妩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想静静泡会,却见裴寂非但未离去,反而脱下外袍,将袖子挽起,一双大掌探入水中,捉住她一条手臂便开始擦洗。 “皇叔!” 一阵火烧上脸庞,阿妩白净面皮涨红,忙按住他的手。 她难堪道:“我自己来便好。” 裴寂语气不容拒绝:“我来。” 他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替她细细擦洗。 阿妩心下纠结——自己日日沐浴,倒也不需这般细致,他这样,倒是便宜占尽了。 几番欲开口,却又被他满含危险意味的眼神怼了回去。 那双略显粗粝的大掌一路游走,玉竹似的修长微凉,动作分明十足情色,一看他神情,却又是一本正经。 阿妩起初尚能夹着腿微弱抗拒一下,终究难挡他攻势,只得软了身子,任他作弄。 他这样跪着不累吗? 阿妩看着他伏跪在地的姿势,神思恍惚,想到自己从未见他弯过脊梁,便是最落魄的那一年,跪在雪地里,也是一身傲骨,宁碎不折。 只是——是为什么跪了一夜来着? 那一夜深沉如墨,她想窥探一二,却无论如何也撕不开裂缝,只能任由一点微光流走。 裴寂缓缓掀开眼皮,捏了捏她的腰,道:“阿妩,你又在想什么?” 他语气不善,心中暗道,定是在想那姜家小儿。 一声冷哼未发作,便听少女轻声道:“在想……皇叔将来若是娶了王妃,生个孩子,也会这样帮自己的孩子擦洗吗……” 她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娶妻生子,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免俗的,何况皇叔如此人物,好事只怕也将近了——在此之前,他二人真该好生了断一下。 裴寂闻言不作声,唇角却渐渐弯起。 终究按捺不住,发出声轻笑,颇有些无奈道:“娶妻生子?阿妩,”他弯唇看向她:“你是当真不知道啊……” 声低如叹息。 阿妩疑惑:“知道什么?” 裴寂摇摇头:“无事。”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移向自己身前,又一路下移,最终落定在那团蛰伏待发的物什上,盯着她,眸光如噬:“想知道?阿妩给皇叔生一个,自然便知晓了。” 阿妩忙缩回手,别开脸小声道:“皇叔说笑了,莫、莫要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裴寂不予理会,眸中一点光亮悄然熄灭。 他将人从水中捞起,用绢布替她拭去水珠,便重又塞回了锦被里,卷巴卷巴,除了脑袋外不留一点缝隙,还十分好心地将一头湿发挽出,垂落在榻边。 阿妩眨眨眼:“皇叔?” 裴寂不理会她,转身回了净室,约莫一炷香时间,其间时常有水声遥遥渡来,像是月下的渡口,小舟摇着橹一路行过粼粼波光。 阿妩睡思昏昏,再睁眼时,裴寂已然沐浴完毕,只着一身白色中衣,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依旧是白玉簪起的墨发,乌浓的眉眼,贵气逼人。却因衣上水渍隐约显出大片精赤胸膛,块块腹肌分明,浑似白玉堆砌成的一般。 阿妩睡得懵懂,迷迷糊糊望着他。 裴寂转身熄了烛火,就着夜色翻身上榻,掀开被子,将她一把搂进怀中。 一股清冽好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还带着微微的凉意——是专属于皇叔的、不经任何香熏染的气息。 阿妩连日起伏的心在此刻沉到了底。 ——— 其实真的有认真考虑这章的标题是不是要叫“笨狗”。 -- 铜钱 天子因病不视朝,近些日子众臣工的折子都是递到小畜宫,公主阅后再付交政事堂。 名义上是阿妩一人理政,然而个中曲折,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时至初夏,殿外一株玉兰开得极好,白蓬蓬好似春雪,鹊尾炉摆在窗边,白烟却只是虚应个景,终压不过窗外花香。 阿妩看着已不知是第几回伸向自己衣带的那只手,叹了口气,放下朱笔,回身道:“皇叔,阿妩还要批折子呢。” 裴寂收回手,淡淡道:“你批你的折子,我自批我的,有甚么相干。” 说罢拿了只兼毫,蘸上朱砂,在指尖试了抹色,蔚然如霞烧。 阿妩正垂首阅奏折,她今日梳了个朝天髻,一丝发也不得垂落,露出截羊脂玉般的后颈,纤长白皙,柔脆如花茎。 飞鸾步摇日下光转,在颈上洒了碎影,裴寂伸手一触,指尖朱砂染上玉肤,有落梅映雪之态。 阿妩批折子的手顿了顿,只是一瞬,又动腕书下批语。 “陛下圣——” 一横落纸,身后人亦提笔在她颈上落下一笔。 毫端飒飒,微凉的毫毛碾过肌肤,惊得她指尖一颤。 她续写—— “——躬尚安,卿勿念。” 裴寂手中朱笔与她一同起落,一笔一画是落在纸上,却仿佛自书在身,与面前一纸心念相通,毫发挂带。 她阅奏折,他阅她。 “念”字一点收尾,身后人亦停了笔。 阿妩强忍颈后痒意,道:“皇叔,你在作甚?” 裴寂轻笑,将兼毫搁上笔山,道:“在作画。” 他在案上纸堆中抽了张笺,往她颈上一贴,拓下个印子来,递到跟前——阿妩定睛一看,是朵梅花。 她伸手抚了抚笺上梅花,将其搁到一边,微微笑道:“未想皇叔还有这等丹青妙手,只是……待会记得帮阿妩擦掉,给人瞧见便不好了。” 裴寂懒懒“嗯”了一声,眉宇间升起几分躁意,只觉得颇为扫兴。抬眼又瞥见她雪颈之上朱砂盛开,一扫素日端庄清冷,妖冶之至。 不免有几分心痒,长臂一伸,便将人环在怀中,俯身轻嗅一番,薄唇覆上去,细细啃咬。 阿妩只得强自镇定心神,腰身被缚着,动作虽有些艰辛,却还是能够上奏折。她伸手扯过一角,奏折从纸山上滑落,坠下却生金石之声,泠然作响。 原本只顾着啃咬她后颈的裴寂停下动作,抬首望过来。 阿妩亦蹙眉。 二人目光一并投向桌案——只见一枚色泽驳杂的铜钱缓缓滚落,在漆案上打了几个旋,骨碌碌一径朝案沿滚去。 裴寂眼疾手快,立时将那枚铜钱接在掌心。 他越过阿妩,起身拎起那本奏折,瞥了一眼——“姜去芜”三字赫然书于折上。 姜去芜。 三字在唇齿间辗转一番,不过数息之间,已于心中将此人杀了千百遍。 他冷嘲道:“怎么,大梁臣工的折子,便是用来给公主传递信物的么?” 阿妩茫然,要去抢那枚铜钱,见他紧握着拳不肯交出,无奈道:“皇叔又多心了,阿妩从未见过此物,何况……谁家的信物会是枚旧铜钱?” 裴寂面色沉沉,难挡她软语,终是伸出手,五指张开,将那枚铜钱摊在掌心。 阿妩小心翼翼拿起,细瞧片刻,道:“上面怎会有血迹。” 裴寂倾身去看,果见铜钱上凝着几点干涸褐色。 他射艺极佳,有贯虱之睛,片刻便瞧出了端倪,眸中晦色微微收敛,嗤笑一声:“这般看来,倒真是皇叔错怪阿妩了。” 阿妩问:“这又是为何?” 裴寂伸手拿过那枚铜钱,轻轻一掷,径直抛入案上的莲花笔洗中,几息后缕缕血色攀藤牵丝般浮上来,铜钱静沉在底。 他走过去,捞出湿漉漉的铜钱,在姜去芜的奏折上揩了揩水迹,捏着铜钱朝向明窗,借一片光,照清方穿四字。 风起,花树婆娑。 他道:“阿妩错了,这可不是旧铜钱……而是新的,极新。” ——— 小姜:你了不起,你清高。 -- 初梅 这月梅子初黄,平京城连天雨水不歇,朱雀楼外的雨帘子细密如织,雾里看远山,缥缈如在天外。 阿妩掀开幕篱一角白纱,将窗外景致尽数纳入眸中。 窗下临街,街旁密植桃柳,这时节桃花都零落成泥,只杨柳经雨洗涤,垂着一团团烟丝似的浓绿,给风一吹,显出其间遮掩的一辆马车,四角銮铃轻撞,铜音渺渺。 一只手掀了车帘,拂开柳条,车中人朝楼上望过来。 阿妩与他对望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示意无事。 身后雅间门轻启,阿妩忙放下白纱。此处人多眼杂,这幕篱她自入门便不曾摘过,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来人在几步外停下,一展衣袍,竟合袖跪了下来。 姜去芜垂首伏跪在地:“臣有罪,竟让殿下等候多时。” 阿妩忙起身将人扶起,轻声道:“去芜哥哥不必如此,阿妩不过早来片刻,何况今日有要事相商,不该在这些虚礼上平白耽误。” 她音色清软,仿佛流云,能教人一下子跌进温柔乡里。 姜去芜这才起身,在下首小心落了座:“是臣思虑不周了。” 阿妩欲替他倒茶,又被他惶恐接过茶壶,先给她盏中添上,再斟己杯。 终于,他放下茶壶,问道:“殿下可知晓那枚铜钱的由来?” 阿妩饮一口雨后茶水,润了润嗓,道:“是去年开春第一次廷议,下了新铸铜钱的旨意,后来……陛下圣躬违和,朝中事务堆积,此事便搁置下来,已经铸就的那批收在库中,未曾流用。然而昨日那枚,正是新钱。” 姜去芜点了点头,道:“这枚铜钱是我从近日审的一名罪奴身上搜出的,与旧钱串在一处,杂了五枚新钱。” 阿妩一怔:“竟有如此数量?” 姜去芜从袖中抽出一迭纸,在桌上铺平,纸上字迹间杂红色指印,俨然是一份供词。 阿妩撩开遮面白纱,垂首细看,面色渐渐凝重。 良久,她道:“此案牵涉沧州与外蕃,如今朝中正值多事之秋,若昭告天下,必然波荡众生,只可暗中查探,不可打草惊蛇。” 姜去芜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此案牵扯甚大,以臣一人之力,恐如蚍蜉撼树。” 阿妩沉默不语。 他见状抿了抿唇,轻声道:“……虽如此,臣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阿妩忽然抬首,白纱又落下遮了面,飘忽着,像是隔了场穿不透的烟雨。 她缓缓道:“能与之抗衡者,大梁唯有一人。” 姜去芜神色骤僵,几乎是瞬间便想起那人。 边地戎马五载,当初分明只是个弱冠少年,却有雷霆手段,收拢军心,战无不胜。 如今二十万镇北军,合平京十二卫,尽在他掌控之中。 他暗自握紧了拳,忽觉有些无力:“殿下,荣王亦非善类,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阿妩面容隐在白纱后,却是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 饮鸩止渴,也已饮了多时了。 打从一年前深夜前往荣王殿去求他相助,却在他三言两语之后褪尽了身上衣物,与他一夜抵死缠绵,便已毒渗肌骨,病入膏肓。 她出神片刻,又转回思绪,安抚姜去芜道:“去芜哥哥放心,阿妩有分寸的。” 姜去芜仍是不放心,几番欲言又止,却又想不出佳策,只恨自己无能,深深叹了口气。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微蜷,抬首望向端坐于面前的少女,嗓音有些哑,艰难开口道:“……阿妩。” 已许久不曾这般唤她。 他缓声问道:“你这三年,过得如何?” 前次重逢不过长春宴上遥遥一望,连寒温都不得叙上几句,然这三年在青州历练,她往昔一颦一笑,无数次穿云破雾,入梦而来。 阿妩闻言,便想起他刚离京那些日子,有几回路过二皇兄旧日读书之处,便会想起这个总是温声对她的少年。 她有些怅然地笑了笑:“无非是饮食起居,日日轮回……我亦十分思念去芜哥哥。” 姜去芜清隽的面庞上生出几分赧然,欲开口再问,却又一时失语。 此时,楼外銮铃响动,不似风声鼓舞,却似谁人轻摇。 阿妩这才发觉,自己已逗留多时,忙道:“今日还有政事,阿妩便先回宫了,去芜哥哥万事小心。” 说罢,起身步出雅间,门方启,扮成家仆模样守在外头的两个侍卫躬身行了礼,便紧随其后,下楼去了。 廊间帘子后亦走出几个常服军士,一路上鱼贯而出,及至阿妩出门时,整间楼几乎空了一半。 姜去芜立在门边,望见少女屈身上了马车,车夫鞭动骏马,绝尘而去。 到了嘴边的话依旧没问出口。 他其实想问,她是否还记得多年前那句——嫁给他,也甚好。 ——— 啊我稀烂的剧情和只在开头出现了一下下的皇叔。 -- 马车(h) 马车几乎是逃也般驶离了南门大街,得上御街,车夫便控缓了缰绳,四平八稳行在路上。 四壁隔绝了平京烟雨,却因几日水汽氤氲,依旧在窄小空间内蒸出几分闷热来。 出宫前裴寂盯着阿妩换了一套又一套裙裳——这五月里天气,京中风气散漫,女子便是衣领松松,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也是有的。可到了他这儿,遑论松个衣领,便是脖颈多露出一截,也要惹他皱眉。 方才雅间处在高位,又因酒楼奢华,这般贵客要来,自是提前几日便悉心打点,故而在里头待了许久,也不觉炎热。 现下进了马车,真真如入蒸笼。 阿妩靠在车壁上,幕篱已是摘了,衫子的领口却掩得极严,只露出一小截雪白脖颈,渗出了细密汗珠,随着呼吸起伏,像是月色下跃动的波光。 她热得有些乏力,抱怨道:“分明戴了幕篱,能一直遮到腰间,皇叔你怎就这般固执?” 自她上车起,裴寂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顾着擦拭手中剑。此时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这样才让人放心。” 因他知晓,那一截雪颈隐在白纱后若隐若现的风情,可入人神髓。 阿妩忿忿道:“那襦裙呢,宽袖又有何不妥,如今京中早没几个人穿窄袖了。” 裴寂瞥她一眼,喉结微滚,只是不语。 宽袖更是不行,举止之间只微微抬手,袖子便顺势滑落,皓腕与雪臂次第显露,他只瞧一眼,便觉身下炙硬如铁。 二人僵持片刻,裴寂仍旧只顾着擦他的剑,阿妩冷哼一声,终是懒得再与他置气,只将小窗帘子掀开一角,窥视沿途闪烁风景,闷闷不发一语。 过了片刻,响起极清脆的一声。 阿妩余光一瞥,只见他正利落地收剑入鞘,雪光寸寸吞没,直至空余暗金色剑柄。 裴寂随手放下剑,抱臂往后一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阿妩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双手扒上窗沿,别过头去,佯看风景。 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生气了?” 阿妩学他惯常模样,嗤笑一声,道:“怎敢。” 裴寂盯着她背影看了会。 雪白衫子下隐隐显出蝴蝶骨,呼吸间一起一伏,风流娇弱。浅青色襦裙本该遮掩住无双风景,却因她微伏在窗边,教披帛勾勒出脊背曼妙曲线,引人遐思。 他轻笑一声,伸手拉住那披帛一端,轻轻扯了一下。 “兔子似的,躲甚,又不会吃了你。” 阿妩仍是不回头看他,驳道:“怎不会吃人?皇叔的牙可尖利得很……” 声音低了几分,那绵软嗓音传入裴寂耳中,有些痒——“……上次在我肩上咬了一口,眼下痕迹都还未消呢。” 裴寂眸色微沉,轻声道:“哦?” 大掌收拢披帛,将之用力一扯,少女便再扶不稳车壁,低低惊叫一声,身子往这头一倒,整个儿落进他怀里。 裴寂环抱她腰身,让她贴坐在自己怀里,附到那白净小耳朵旁,低低道:“皇叔既会吃人,阿妩却怎的还是学不乖?” 手指虚捻着她襦裙系带,在指间绕来绕去——“还说,这些年对那姜去芜……十、分、思、念?” 阿妩面色骤白——前后不过盏茶时间,他竟已全然知悉雅间中谈话。 裴寂轻吻她发顶,温柔得有些反常:“怎么,是皇叔没伺候好你,让你太得闲了么?还有功夫去想旁的男人……嗯,何止是想,还是十分想。” 他扯开系带一边,又将另一边强行塞入阿妩唇齿间——倘若她松了口,襦裙便要顺势脱落。发烫的大掌探入雪壑之间,捉住一只雪团,重重揉了几下。 他舔舐着她红透的耳垂,低喘着道:“告诉皇叔,十分是几分?” 五指收拢,重重捏了一把:“这样可够十分?” 阿妩咬着那系带,绢纱含混了唇齿,呻吟声溢出来,也是经之筛过一道似的,碎成了低低的呜咽。 见她只是红着眼眶不语,裴寂腹下燥意更甚,巨物如热刃般立起,顶在少女绵软的双腿间,隔着初夏薄衫缓缓磨动。 她带着哭腔含糊道:“不要、不要在这里……” “阿妩说不要,那想来是还未到十分。” 裴寂一手探入她裙下,隔着亵裤在玉户上狠狠一揉,揉了满手春水。 他将手举至她面前,指头捻了捻,分开时扯出一条淫靡的银丝。 揉乳的手不曾停歇,那根滚烫粗壮的物什又隔衣抵着腿心,阿妩已然溃不成军,却依旧挣扎着别过脸,不要看那在他指间牵丝的淫水。 然二人力量终究悬殊,不容她拒绝,裴寂的两根指头已然塞入她口中,在温暖口腔内狠狠搅动一番,直搅得她唇角淌下一丝口涎。 “尝尝你自己的味道。”他道。 是甜腻而腥的,并不好吃。 阿妩恍恍惚惚地想着——可他却埋在她腿间吃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舔得她肌骨酥麻,爽意直冲天灵盖,离登仙只差一步。 忆起他被她潮喷了满脸,连眼睫上都沾染淫水的样子,阿妩不由生出几分嘲讽。 就这般喜欢她这副身子? 喜欢到不惜逆行人伦,叔侄苟合,哪怕从一开始便知天亮遥不可期,也要拉着她在无光处抵死缠绵。 系带从口中滑落。 发了皱的襦裙好似一块抹布,轻飘飘滑了下来,堆迭在腰腹间,里衫春光乍泄,恍如撕裂了夜色,敞露出胜似白雪的天光。 青色小衣下风情若隐若现——半只娇乳鼓鼓撑起衣料,绣的白芙蓉瓣瓣饱满,却不及另一侧,清晰可见手掌在小衣下狠揉重捏,起伏如浪。 马车辘辘而行,轻微的颠簸间,湿透的花穴与肉棒隔着层层衣料碾磨,二人下裳俱已被春液浸洇,留下一滩泥泞。 倏而轮音寂灭,亦不闻銮铃响动。 车夫不知里间何等光景,只下车恭敬道:“殿下、王爷、已到端门,宫中禁止走马,还请二位下车步行。” 等了会,仍是不闻应答。 莫非是睡着了? 车夫有些踌躇,试探性望了眼守城的军士,见其亦是一头雾水、神色小心,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 一壁之隔内,阿妩被裴寂捂着嘴,贴耳轻声道:“阿妩可要当心了,若在此处叫出声来,便与自焚无异了。” 端门,内接金銮天子,外朝平京万民,何等威严所在。 而他与她隔着一道车壁,行过闹市,渡过州桥,又经了御街,却在天光不照之处极尽亲密之举,裸露相对,私处难分。 ——— 睡不着把下一章更新也写了哈哈哈 -- 欢喜(h) 车夫候上少时,终闻帘内传出淡淡的一句:“去曲院街。” 曲院街,出了名的浮浪子弟销魂窟,平京城十之八九的妓馆都鸠集在此间,偶有两家不做皮肉生意的,也尽都在白日里唱些淫词艳曲——二位贵人去那处作甚? 然心下虽不解,仍恐贵人降罪,车夫忙不迭道了几声“是”,利落地拨转笼头,一径鞭马往曲院街驶去。 窄厢内弥漫着甜腻的气息。 裴寂仍将阿妩禁锢在怀中,挑逗的动作俱已停了,胯下肿胀高挺的巨物却仍彰显着他此刻情欲未减,只在等候时机,要将怀中娇人吃干抹净。 车程漫漫,他同她闲聊起来——说是闲聊,实则全是他一人在喃喃自语。 “阿妩,你幼时,皇叔也曾这样抱着你坐在腿上。你爱吃乳橘,又嫌宫人的手剥出来坏了味道,总缠着我给你剥,皇叔忙着替你剥乳橘,还不敢乱动,一动你便乱扭,说我怀里不舒服。” 春情如水,从阿妩眸子里漫出来,打湿了漆亮的羽睫。 裴寂替她拂去泪珠,神色温柔,道:“那时,你说皇叔的手干净好看,剥出来的乳橘也要好吃上三分。” 长指塞入她口中,缓缓搅动。 “……怎么,现在便不喜欢皇叔的手了吗?” 疯子。 阿妩有些恍惚地想起这两个字,觉得十分贴切,贴切得让她难过。 裴寂自她口中牵出银丝,抹到她开衫遮不住的一对娇乳上,顺手揉捏了两下。 他喃喃道:“也是,这双手如今不知杀过多少人,你嫌它脏,亦不无道理。” 可是,她心里若装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嫌他杀过人的手脏? 从北地到平京,一千里风沙,一千里秋色,将归途劈作两半,隔岸相望。他看见长河里随波飘来落红,尔后一脚踏入青州晚秋,便想到五年里让他思念得心肝欲裂的人就在平京。 ——便觉这五年合该如此艰辛。 阿妩茫茫然看向他的手,修长干净一如昔年,只是生出些薄茧,在某些日子里摩挲过她肌肤时,令她战栗。 车夫的声音隔帘传来:“回禀王爷,曲院街到了。” 裴寂吩咐道:“寻个僻静地停了,本王与殿下还有要事。你去南街姜府递个帖子,就说本王今晚亲自登门造访。” 车夫应了声,系马于街角一棵柳树下,便领着差事,一阵风般跑了去。 华盖上方柳条潇潇,在风里拂动生响。 阿妩轻微地挣扎两下,回头望向裴寂,问道:“皇叔要去姜府?” 裴寂反问:“我不能去?” 阿妩垂下头,拾起襦裙就要系上,道:“自是能去。” 只是……他去做什么? 裴寂“啧”了声,按住她穿衣的手,语中带讽道:“放心,皇叔不杀他。” 阿妩弱弱地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才落,外头传来杂沓的步声,伴着细碎语声,听起来像是些醉汉,好在这些人似乎只是找罢乐子各回各家,并未到这边来。 她有几分害怕,扯住裴寂的衣袖,道:“皇叔,我们来这里作甚?” 裴寂没有回答她。 他一把抱起她,扭转身子朝向马车后壁,摁着她伏跪在地,两条粉臂曲起堪堪撑在座上,一身雪肤在昏暗里微微发亮,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白羊。 他解开袴子,粗长性器挺立如刃,在空气里跳了一下。 大掌捏住她细柔腰肢,语气漠然:“干你。” 阿妩未曾料到这般局面,霎时白了面色,慌慌张张去推搡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无伦次道:“不行……这里不行,被看到、被看到就麻烦了。” 裴寂挺动窄腰,发烫的性器在她穴口就着春水轻轻磨蹭。 语气低沉:“放心,这里尽是些白日宣淫的婊子,阿妩可以大声叫出来,好让旁人知道……你被皇叔干得有多爽。” 阿妩连连摆头,恍惚间竟真似听到了那些床笫之间的呻吟声,游丝般飘将来,柔媚婉转,挥之不去。 “不是……阿妩不是……” 一滴泪砸落在丢作一团的玄色锦袍上,洇出点湿痕,像轮带着寒气的小月亮。 来不及等下一滴眼泪漫出眼眶,身后热刃已然分开凌乱花瓣,浅浅抵了进去。 花穴太紧,龟头入得艰难,裴寂喉间滚出声闷哼,蹙眉往里又进了一分,媚肉层层裹挟,像是涌来阵热浪。 他哑声道:“阿妩可曾十分思念过皇叔?想来是不曾,嗯……无妨,皇叔今日教你记得就是。” 肉刃不再往里入,反贴着媚肉左右旋动,在穴壁上四处戳弄。 像是把累世不磨的钝刀在颈上磨来磨去,教人零敲碎受。 阿妩只觉小穴又麻又痒,难耐之下又不敢妄动,虽不指望他冰消,却也惧他火起,届时要拉她玉石俱焚。 她伏在那玄色锦袍上,鼻尖尽是他身上的气息,身后几番磨动,逼迫得紧了,一张口便咬上了那团衣服,发出几声小奶猫似的哼叫。 继而,只觉本就粗大的物什又涨大了一圈。 裴寂哼笑一声,道:“才入三分,便舒服成这般?” 阿妩紧紧咬着他的衣裳,只是闷哼,不作声。 他复又往里挺入,听她娇软哼吟声在厢中断断续续响起,像是支打碎了的淫曲子,断断续续总不成腔,却偏勾得人想再听一遍、再一遍。 入到一处,稍停,他道:“这是五分。” 大掌拉过一只攀在座沿的小手,往原本平坦的小腹上一贴,阿妩便真切地触摸到——他的巨物在腹下顶起一道丘。 穴壁磨得又热又痒,蜜液怎么也流不尽似的,浇在棒身。他挺腰再往里入,那道小丘顺势绵延过来,“嗯,七分了。” 他道:“来日你若记皇叔七分,也不算白疼你一场。” 可是不够,还不够。 他一手捏住那纤腰,一手按在她手背上,紧贴小腹,隆起之感愈发明晰。 肉棒狠狠顶上花心,俯下身,喘息也急促几分,恶狠狠道:“这才算十分。” 阿妩被顶得松了口,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眸中水雾迷蒙,回头看他,也是雾蒙蒙一片,只觉是森罗殿里走出来的恶鬼。 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手掌在外压着,本就令她难承受的肉棒在里挺动,每一下都极狠,直顶得花心欲碎,春堤大溃。 裴寂眼尾发红,伸手覆上她脖颈,将她按在座上,窄腰疯狂耸动,肉刃次次捅到底,厢中“啪叽”作响,淫鸣阵阵。 阿妩侧着脸贴在他衣袍上,红唇微张,随着他肏弄的动作“嗯嗯啊啊”哼叫着,明眸里的水聚得多了,便横着流下来。 ——哪里是什么恶鬼,分明是记忆里最温柔疼人的皇叔。 “皇……皇叔……” 她含含糊糊地唤他。 裴寂依旧疯狂顶弄她,间隙里略带烦躁地应一声:“嗯?” 阿妩颤声道:“冷……” 其实不冷,可她心里寒浸浸的,难过极了。 裴寂微扬的下巴低了一点,自上而下俯视她破碎的花容,薄唇紧抿,扶着她又是几下狠顶,终是拾起那件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继而俯下身来,炙热胸膛与她雪背相贴,宽大袍子罩下来,遮住了淫靡的交合之景。 他咬上她耳朵,顺着白净耳廓到耳尖,留下一个个浅浅的齿痕,看着它们出现又消失,仿佛留足雪地,难逃覆灭。 怎么够。 他用力肏弄了她数百下,将那破碎吟声撞得只剩两声呜咽,顶弄到深处,像是触到一潭温热泉水,令他白净额头青筋一跳,恨不能捅破那小泉。 肉棒尽根没入,只余两个卵蛋在外,恨不能也入了这销魂窟。 顶到宫口了。 阿妩痛呼出声,扭着腰就要往前爬去,却被他一把拽住腰身,拉了回来,往里更入几分。 她嘴唇发白:“痛……痛……” 裴寂喘息着笑了声:“你念旁人十分,便要念皇叔十二分,这……才算是十二分。” 言毕又是数十下狠顶重肏,渐顶开宫口,将将入了温暖胞宫,顶上内壁。 裴寂有些失神地感受着那处的紧致温暖,射意临头,薄唇贴上她面颊,低声道:“阿妩,你喜欢皇叔吗?” 阿妩不语。 她数次被抛上高峰,只知自己泻了,又泻了,痛过又酥麻过,神思被顶得飞身散去,听见他的声音,好半晌才六神归位,将他的话在心中重复一遍。 其实,是喜欢的。 想到此处,便觉心痛欲碎。 怎会不喜欢呢。 喜他俊美如玉,一双桃花目不笑也风流。更喜他春日陪她饮酒,冬日拥她在怀,许多个长夜,就这样走来。 她虽非美玉,却亦不愿为瓦全,那日荣王宫中,他俯身抬起她下巴,道:“陪皇叔睡一觉,伺候好了,这事便成。”倘若换了别人,便是再心焦,也该在听到此语后灰心木立,而非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时,鬼使神差含着泪点了头。 可是她又好疼,身下疼,心里也是。 裴寂凝视着她,见她含泪不语,面上神色逐渐从几分探究转为阴鸷,直至最后,沉得如大雨前云灰的天色。 不喜欢也罢了,不要她喜欢。 只需东市买金,造一条链子将她栓在身边,让她日日吃他精水,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打上他的烙印,再无暇想旁人便是。 脊背挺起,他掐住她腰身,红着眼飞快顶弄了数百下,交姌处从“噗嗤噗嗤”声化作才起又落的“叽咛”声,春液飞溅。 终于马眼一缩,含着满腔怨气的滚烫精液激射而出,打在胞宫娇嫩滑壁上,直烫得阿妩一阵抽搐,低低哭出声。 射过了,分明餍足了,裴寂却觉心里愈发空落落的。 他俯身抱住她,如抱春冰。却依旧沉浸在这个极满足占有欲的姿势里,肉棒埋在温暖小穴中,不肯抽身。 他细细啄吻她面上泪水,又掰过她脸颊,指腹摩挲红唇,黑眸云开雾散,喃喃道:“笑一笑,阿妩,笑一笑。” 怎么能罢了。 他分明这样欢喜,哪怕抱冰在怀,寒气彻骨,也仍旧希望她多喜欢他一点,一点也好。 -- 兰时 是夜下起雨。 姜府的小厮举着把伞立在门下张望,长街一派雾蒙蒙的景象,雨点子斜斜打在积水洼里,白玉跳珠。天色才暗不久,他一双眼张得已有些疲累了,将伞往外一擎,靠在门柱上便打起盹。 须臾,一片足声踏进混沌梦里,他眼皮一抖,醒将过来,劈面便瞧见一个身姿峻拔的男人。 门前两盏红纱灯照得极亮,这人一身素白锦袍,浅金色暗绣龙纹,端的是君子如玉。 待回过神来,手里纸伞惊得脱了手,他忙屈膝往雨地里一跪,连连磕头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才真是该死,竟不知您驾临,实在有失远迎!” 一壁连珠似的说着,心里打起鼓——这位可不是什么“君子如玉”,若说是,那也是块黑透了的玉,休说佩着养生,不杀人放血已是幸事。 裴寂眉毛微挑,扫了他一眼,淡声道:“起吧。” 姜家这小儿不识好歹他早已是知道的,只未料到他这般怠慢,一时心里又有几分好笑——在别处落了下风的人,也只能在这细枝末节上找补。 小厮接住他随手扔来的伞,身形晃了晃,稳住步子追上去,替他引路:“王爷这边请,我们大人正在花厅候着呢。” 得入花厅,里头亦是四壁清白,一派寒素气象。 姜去芜换了青色常服,见他来,上前行了个礼,话却不如礼规矩,单刀直入:“王爷雨夜前来,所为何事?” 裴寂大马金刀在那脱漆的椅子上坐了,言简意赅:“政事。” 姜去芜皱起眉,面色不虞,拱手就要送客:“姜某虽为臣,却只臣于天子,臣于殿下,此生不入他人彀下。何况区区散木,也实不堪王爷驱使。” 下人奉上雨水煨的茶,裴寂拿起盏子略闻了闻,又放下。 瓷盏叩桌,清脆的一声响落下,他声音随之而起:“倘若我说,我知你眼下在为何事心焦,且正是来予你这一剂定心丸的呢?” 姜去芜猛抬起头,眉峰抖了一抖,面上神色由讶异转为沉思,继而百思不得其解,空留满脸疑惑。 - 夜阑已深,福宁殿却未合门,挟了几许热意的风依势而入,青色透明地朝里吹。 案上纸张簌簌,金博炉篆烟碧绿,给打得飞散。 阿妩提着支紫毫,毫尖悬在半空,过了会,聚下滴墨来,砸出一团漆黑。 “今夜怎熬到这般晚?” 身后响起裴寂的声音,继而一双手自后环住她腰身,那人下巴顶在她发上,轻轻蹭了一蹭。 他身上锦袍浸了雨夜的清寒之气,透过薄衫,平了阿妩心中几许燥意。她搁下笔,自镇纸底下抽出写坏了的字,轻声道:“才起来不久,睡不着了,就写写字。” 裴寂按住她欲将纸搁到一旁的手,嗅着她身上淡香,闭目道:“写的什么,读来我听听?” 阿妩却默然。 察觉这不寻常的安静,裴寂终是睁开眼,将那字纸从她手中扯过,举起对着烛火看起来。 是《诗经》里的句子。 道是“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于她而言,确是丑得很了。 裴寂轻嗤,随手丢了那纸,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同她笑道:“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写个字都要暗里骂你皇叔一顿,心里怕是早将我戳了几百个窟窿了。” 阿妩想,实在是“言之辱也”,可又想到自己正有求于他,便也不敢顶嘴,只小心捡起那纸,夹进了写过的一迭里。 大手捏着她细腕,揉了揉上头红痕,裴寂将她白嫩小手握在掌中把玩着,道:“前几日猎了只小白狐狸,皮毛不多,倒是温厚,明日命人硝熟了,给你做个卧兔也成。” 阿妩靠在他怀中,望着跳动的烛火,半阖着眼道:“这时节哪用得上。” 裴寂道:“过几个月便能用得上了,届时我带你去——” 话说了一半,便被阿妩截断,她小声道:“皇叔,阿妩有点困,能抱我去床上吗?” 裴寂折腾了她半日,眼下全无气性,对她很是顺从,只笑了一笑,道:“好。”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转身要走,腰间却忽然环上一双柔若无骨的雪臂。 阿妩将身子紧贴着他,伸手摸到他腰间,去解那玉扣。 她柔声道:“皇叔别走。” 裴寂身子一僵。 “咔嗒”一声响,玉带应声而落。裴寂白袍松散,阿妩柔软的手又顺着他腰间走到胸膛,莹白十指晃动不止,像两只灵巧的白鸽飞到了心里。 她直起身,红唇已落到他耳边,照着他惯常逗弄自己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 耳边呼气如兰,轻喘声魅惑摄人。 裴寂一把扣住她双手,反身将人压在床上,看她乌发如云散了满枕,一双眸子亮得像春日湖水。忍不住俯身在她眼睫上落下轻吻,低声问道:“今夜还猎到你这么个小狐狸精,你这勾引人的把戏跟谁学的,嗯?” 阿妩伸手环上他脖颈,将人拉近几分,声音含羞带怯:“自是跟皇叔学的。” 她微微抬身吻上他下巴,细密温热的吻一路游走,落到他修长脖颈间,红唇覆在鼓起的喉结上,微微舔弄了一下。 裴寂呼吸骤重,喉间溢出声闷哼。 他有些发烫的手掌按上阿妩肩头,正当阿妩以为他要解自己衣裳时,他却蓦地翻身在一旁躺下,一只手还摁着她,不让她动。 裴寂望着帐顶的朱雀图,长出一口气:“今夜不行。” 阿妩挣扎着要起身,道:“为什么?” 平日里他那般急色,单论今日白天,就摁着她在马车中肏弄了整整两个时辰,她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怎么几个时辰一过,竟当起君子了? 又忆起他今夜去了姜府——莫不是姜去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阿妩迟疑着道:“皇叔在姜府……” 裴寂撑着起了身,闻言愣了下,道:“与他无关。你今日累了,好好休息。” 说罢起身拾起玉带扣好,整整衣衫,从侧门出去了。 真是反常。 美人计不成,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心甘情愿领兵去沧州呢?阿妩直着一双眼瞧帐顶图上的两只朱雀,青绿交织,渐渐由静转动,不一会儿,眼皮一合,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阿妩又起了个大早,去小厨房跟宫女学着做了几样点心,亲自送去荣王宫,要哄他开心。然一入殿,里头却空荡荡一片鸦静,连博山炉也沉然,冷冷的无一丝烟气。 她出门四寻,迎面撞上裴寂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小黄门跪地行了个礼,便听她道:“你们王爷呢?” 小黄门一愣,抬起头,视线越过她投向殿内:“回殿下,王爷今日五更天便启程往沧州去了,还给您留了字条呢,您没看见?” 阿妩折转身走入殿中,果见案上用雕漆杯压了张字条。 字迹飘舞,如飞鹤亦如江涛。 他写——“今去沧州,逾秋将返。园树虽凋,兰时在望。” -- 折柳 次日一早,姜去芜便打点好了行装,于西华门外与阿妩作别。 连日雨止,浮云却未褪尽,软絮似的云团子都镶着层金边,日光并不直射,只是微微晃人眼。 阿妩抬首望一眼天色,笑着同姜去芜道:“平京连日风横雨斜,今日便大雨初霁,可见去芜哥哥挑的正是好时候,此去必可饮虹为梁,早登津岸。” 姜去芜看着她,目光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忙回过神来,拱手应道:“借殿下吉言,臣必查明铜钱之事,以正大梁国本。” 阿妩见他神色张皇,几分疑惑涌上心头:“去芜哥哥,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她微微一顿,又道:“是昨日皇叔……” 姜去芜目光一闪,忙道:“与王爷无关,是臣没睡好罢了。” 毕竟,昨夜听罢裴寂那席话后,他是真的一夜未眠。 阿妩听了他的话,倒觉得跟昨夜裴寂的说辞颇为相似,愈发觉得这其中有关节,追问道:“昨日皇叔去你府上,可是说了些什么?” 姜去芜神色微顿,一双清亮的眼低垂,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会。 片刻后,开口搪塞道:“说的都是沧州之事,这些上次臣也同殿下讲过的,只是昨夜讲的更为详致些。” 阿妩点点头,转头四处望了望。 不远处的河堤上种了排柳树,长久经河水滋润,便入了夏也是极好的颜色,一望青青,涳蒙如烟丝。她抬脚朝那边走去,不过一箭之地,便走到近前,稍稍踮脚,折了一枝下来。 折身走回时,姜去芜亦提步迎上去。 他满眼都是穿着浅金色裙裳的少女,离得远了,那粉白小脸像是散着莹莹的雪光,步摇坠子晃得他花了眼,不知眼珠朝哪边转才好。还未走到跟前,便已觉得一阵香风遥遥袭来,直打得心间一口旧钟如雷乱鸣。 她走过来递上柳枝,秋眸明瑟似水,嫣然一笑:“折柳赠君,愿此去千里,慎毋相忘。” 除非他死了,否则自然不会忘。 姜去芜心下暗念,微微躬身接过柳条,轻声道:“殿下亦是。” 话叙了半日,一小厮飞跑过来,朝阿妩行了礼,又同他拜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姜去芜点点头,上回没问出口的话再次涌到嘴边,却又有些赧然,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阿妩却微微红了脸,小声道:“还要麻烦去芜哥哥一件事。” 她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他:“……这里有一封信,烦劳交予皇叔。” 姜去芜一时喉中微涩,伸手接过那封信,温滑的纸贴着指腹,不知为何有几分烫手。 他道:“好。” 片刻后,车夫驱马驶离城门,玉珂鸣响间,轮音渐渐远了。 姜去芜在车内端详着手中那封信,心里一块石头慢慢悬起,看着上面烈焰一般的火漆印,手指抚上它梅花烙纹,几次生出拆了它的冲动。 掀开车帘,回望渐远的城门,少女仍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方才转身入了城门。 君子有不为,何况殿下这般信任自己,他怎能做暗室亏心的事? 脑中一番天人交战,姜去芜终是将那封信往行囊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 送走姜去芜,阿妩回到宫中,又往垂拱殿去。 这一年来父皇身染沉疴,有时连她都不认得,不管见了谁来,只是一个劲地喊要拔剑杀人,闹得鸡犬不宁。 近两日病情却有了起势,渐渐能认出人了,还能好好说上一会话。 龙榻旁几名宫女侍立在侧,见阿妩来,行过礼便退了下去。 阿妩走近那遮了半边的黄龙幔,抬手将之钩上,榻上人闻响亦回转身来,灰飞的双鬓格外打眼,每每瞧见还是心惊,天光一照进来,像是一瞬间簌簌然脱落在眼前的粉壁城墙,惊目的斑驳。 她在榻边半跪下,身子伏在床沿,轻轻唤了声:“父皇。” 永安帝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老迈苍凉:“吾儿今年十九,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已出嫁了,不该在这皇墙之内蹉跎年华。” 阿妩眼眶微红,笑道:“如今这般也挺好的,皇城这般壮丽,阿妩每日都能登临观望,俯瞰天下苍生呢。” 永安帝收回手,神色怅然,像是在追忆什么。他喃喃道:“是啊,群宫林立,这朱红雀绿的景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欲望种得深了,劫火也烧不掉……不然,何至于君臣父子相贼,骨肉成泥。” 阿妩也有些惆怅:“三位皇兄,如今一位也不在了。” 二人一时无言,过了会,永安帝道:“最近朝中可有波动?” 阿妩回道:“朝中一切如常,只是这平湖底下暗藏峥嵘……前些日子,去芜哥哥审案时发现竟有尚未流用的铜钱出现在民间,仅一人身上便有五枚,恐朝中有人与外蕃私下往来。” 永安帝点点头:“此事的确不简单,眼下朝中众人望风而倒,不可尽信。只松年与汝英,一个是吾多年旧交,一个与你总角相识,都是知根知底的,此事可与他二人相议。” 阿妩道:“去芜哥哥今日一早便启程去沧州了,我明日便去杜府拜访吏书大人。” 永安帝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是父皇无能,你堂堂公主,却要亲自登门造访臣子……对了,你皇叔最近在做甚?” 阿妩道:“皇叔领兵随去芜哥哥去查案了。” 永安帝一愣,道:“汝英的确少年美才,未来可期。只是,你皇叔竟也愿意同他一起去?” 阿妩不解。 她虽知二人参商,然在宫宴之前并未见其有过多交集,且裴寂对姜去芜不满似乎尽是因为她,父皇并不知此事——莫非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父皇,这是何意?” 永安帝摆摆手:“随口一说罢了,我看他二人性情相去甚远,恐生龃龉。” 他在有些昏暗的光里霎了霎眼睛,面上像有什么一点点剥落了,露出哀哀的神色来,呢喃道:“没想到啊,竟然是他……” ——— 下章也还是剧情。 再后面就写到一年前皇叔回来后的第一场肉啦~ -- 相思 六月已过半,平京白昼渐长。 一日黄昏将至,半边天色给彤云碾成了昏赤,驿使快马扬尘三千里,一封信雪片似也飞到阿妩手中——时隔一月,裴寂从沧州寄来了回信。 沧州与西原交界,仅隔一条细窄河流,近些年两国间贸易日增,大梁人从他们那儿买些新奇玩意,西原人也常带些茶叶丝绸回去。可惜如今盛产铜矿的西南一带落在南诏人手中,产铜量大不如前,又顾及这些外蕃人甚爱大梁的铜钱,常有高价收购的,为此大梁便下了禁令,严禁铜钱流入他邦。 裴寂此番入沧州,在各处关口设严兵把守,抓了许多私带铜钱出境的西原人,又经姜去芜审了些时日,顺藤摸瓜摸到当地刺史身上——那批新铜钱正是自此人手中外流。 只是究竟是谁将铜线从国库中私自转运出京,还待再查。 据他说,北地刁民如群狼,对比之下,沧州这些小偷小摸的不过似乳狗搏人,他轻而易举便能将之制服。一番话略显嚣张,带着几分少年意气,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浣花洗剑的少年郎,阿妩看了也忍不住发笑。 沧州的风沙大,这信纸也就有些微微发毛,摸着软茸茸的,倒像是谁粗粝的手来回抚摸了许多遍,不得已才将之封起交予驿使,任它一骑绝尘。 国事天下事都是删繁就简,三两句便交代清楚,唯说起沧州日暮的景色,倒颇费了些笔墨。直至信纸写不下了,才在收尾时塞下一行蝇头小字——“自往沧州,不射南来雁。只恐遥遥尺素,难寄相思。” 阿妩怔然,握着信纸的手呆了半晌。 然而,终究思及宫中耳目繁杂,这等机密倘使落入旁人手中,前此种种便将功亏一篑。 日色向晚,宫中燃起了灯烛,阿妩起身行至纱灯旁,摘下罩子,将那信纸点燃,火舌尖细似钻,一霎间便开始吞噬信纸。 白纸黑字,转瞬成灰。 - 将沧州一案略理了个头绪出来后,阿妩第二日便动身出宫,去寻杜鹤卿。 前些日子她曾去杜府寻过一次,谁知无人在府,只得打道回宫,后来日子长了,小畜宫的政务又多,便也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今日微微有风,原本生了芒刺的太阳也有所收敛,躲在云头后不肯露脸,云影子悠悠荡过长街,别有一种高秋浩然气。 马车过了朱雀街,在巷口停稳,又见旁边还停了辆青色油壁车,这地方窄,阿妩只得令车夫往旁边让让,又命随从在暗处等候,入巷后只身叩响了杜府的门。 门匾灰扑扑的,金漆暗成微腐的桂色,上头结满了蛛丝暗尘。阿妩有几分忧心此次也要扑空——一年不升朝,大臣们除了递折子和赴宫宴便不大入宫,自长春节后,她已两月未瞧见这位吏书大人了。 好在时运碾转,叩响朱门后不过盏茶时间,便听这门喑哑地响了声,缓缓从内打开。 开门的老仆打量了会儿面前戴幕篱的女子,疑惑道:“您是?” 阿妩扫了眼他身后空荡的庭院,问道:“杜鹤卿杜大人可在府上?” 老仆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侧身将她让进去,道:“在,老爷在园子里煮茶呢,我带你过去。” 这巷子窄得只见一线青天,身后暗影无声落定,阿妩只觉脑后风过又止,心知护卫已妥当,便点点头:“有劳了。” 二进二出的宅子,穿过花厅,便得入后园。 园子不大,角落里堆着些太湖石,砌成玲珑山子,青苔蔓草从缝隙里抽长出来,给不知何处来的淡淡烟气一扑,倒像个云雾锁青峰的世外之地。 阿妩顺着烟来的方向望去,见一树海棠下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布衫落拓,身前小石桌上生了炉子,煮着茶。 她认得,这便是杜鹤卿。 只是此情此景,倒让她略惊了一下。朝中大臣私底下的奢靡风气她也有所耳闻,譬如参知政事贺允中非玉杯不饮,出行要八抬大轿上百人随行——却不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身为六书之长的杜鹤卿竟过得这般清苦。 未及想更多,杜鹤卿便已先行注意到她,认出是何人后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将人引入上座。 阿妩倒有几分赧然,将幕篱放在一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釜中水沸沸有声,在边沿上连成一簇小白珠子,杜鹤卿用竹?搅着汤心,同她闲聊起来:“煮茶还是用山水最佳,我年少在蜀中时,四面青峰,山中清流任取,可惜那时只知山人农事艰辛,一心向往京华烟尘,平白辜负青山许多年。” 他搁了竹?,倒些茶末进去,又问阿妩:“殿下可喜咸口?若喜,臣便放些盐进去。” 阿妩摇摇头:“淡口便好。” 往常总与这些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商议政事,都是些老生常谈,这般与人围炉煮茶,倒是第一回。 阿妩觉得有些新奇,问道:“杜大人是蜀中人?” 杜鹤卿点点头:“也四十年未见青城山了。” 这话阿妩未接,二人间空余釜水再沸之声,杜鹤卿将之倾进熟盂,并不抬头看阿妩,却忽然道:“臣已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了。” 阿妩眸光微闪,便听他继续道:“大抵祸起萧墙,只不知其源。” 阿妩愣了下,点点头:“大人慧眼如炬。是去年新铸的铜钱,由沧州流入了外蕃,只不知是朝中何人所为。” 杜鹤卿闻言并不露讶色,空出手,问道:“殿下以为,该是何人?” 阿妩摇头:“朝中势力纷繁错杂,我总觉一叶障目,这些日子将国库里外查了个遍,可这些人都长着一条舌头似的,什么也查不出。” 杜鹤卿笑了笑:“殿下尽可猜测,臣为殿下一一说来。” 阿妩道:“工部侍郎何望春是新铸铜钱时之总管之人,大人以为,他或可监守自盗?” 工部现缺尚书,侍郎为长,但此人在朝中根基不稳,要动他也并非难事。 杜鹤卿否定道:“何望春虽为人嚣张,实则色厉内荏,盗窃国库的事,他没这个胆子。” “户部尚书徐砚?听闻他去年买了新宅子。” 杜鹤卿笑笑:“他是个一毛不拔的,攒钱这么多年,原来只是为了换所宅子。” 又否之。 阿妩迟疑着道:“……还有一人,礼部侍郎许洹,这一年来,他送了不少礼给朝中大员。” 眼下国库吃紧,官员俸禄也缩减几分,他哪来许多银子做这样阔事? 杜鹤卿置碟的手微顿,叹了口气:“这等小人,倒也不必十分周旋他。” 那便只剩…… 阿妩放在膝上的手微握成拳,终是缓缓道出那个名字:“参知政事贺允中,大人以为——” 茶水鼓沸,腾波彭浪,似有泉水将喷溅而出。 杜鹤卿忙将熟盂所贮茶水倾入其中,平了沸响。他有些怔忪地放下空盂,默然半刻,道:“未想当年同窗,走入此般境地,如今每每回想,都觉胸怀冰凉。” 阿妩心中一沉:“当真是他?” 贺允中此人,虽非清白臣,却也并非无能吏,这些年还算是勤于政事,颇有功勋,况且此人门生故吏遍朝野,若动此人,无异于撼老树之根,必使枝叶震动。 杜鹤卿替阿妩斟上盏茶,递给她:“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此事殿下不必费心查探,不日终将浮出水面。” 阿妩接过茶盏,有些出神,道:“大人何以如此笃定?” 杜鹤卿举杯啜饮一口,笑道:“臣不过多年宦海浮沉,有些微不足道的经验罢了。也是臣福薄了,此生注定留在这苍蝇竞血地,不得终老江湖。” 他看向阿妩:“殿下青春年少,囿于此间,可曾害怕?” 阿妩掌中托着温热的瓷杯,举杯饮一口清茶,香入肺腑,不知为何无比心安:“……不怕。” 杜鹤卿笑道:“豪气不让须眉,殿下不愧是我大梁储君。” 阿妩亦笑,回赞道:“大人煮的茶风味十分清佳,可见茶艺过人。” 起了阵风,扑簌簌落下成片海棠花瓣,一瓣就落在阿妩杯中。盏子里浮了薄沫,像是一簇落进湖水里的青色小枣花,海棠入怀,给青丛里坠上一点红。 杜鹤卿看着落下的海棠发怔,喃喃道:“分明不是落花的时节,怎么也凋落了呢……” 过了会,又打起精神,同阿妩笑道:“可惜今年春天风雨不止,这大风里烧出来的茶,凉炎不均,不好。就只趁着晴天烧了些出来,不然还能让殿下带些回宫慢用。” 阿妩道:“浅尝辄止,留个念想,来年再来叨扰大人罢。” 又见他细细拾起落红,便问道:“大人爱海棠?” 杜鹤卿面上浮出笑意,带着几分苦涩:“是亡妻喜欢。” 阿妩默然——传闻这位大人终身未娶,不想是曾经沧海,放不下旧人。 他弯着腰,缓声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如今阴阳不通书,再不能寄茶与思念之人了。”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好没道理,她竟然想起沧州日暮,想起不该想的人。 杜鹤卿将那些落红在桌上细细聚了,拢作一堆,又拿帕子包好,方道:“殿下如今在明堂之上,可还觉得坐得安稳么?” 阿妩道:“大人何出此言。” 杜鹤卿正色道:“在臣看来,是狼顾胁息,恐遭篡逆之祸啊。” 阿妩问:“大人是指——” 杜鹤卿道:“荣王不是狼?莫非殿下将他当做狗吗?” 阿妩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又觉怎么洗也洗不清,只能不作声。 杜鹤卿劝道:“即便眼下没有,殿下也该早作打算。如今北地二十万大军,平京十二卫,尽在荣王掌控之中,殿下即便不能斩草除根,也该培植势力,与之分庭抗礼。” 分庭抗礼。 阿妩有些恍惚,睡在一张床上的人,要怎么与他分庭抗礼呢? 杜鹤卿拿过她面前盏子,泼掉落了海棠的茶水,将空盏往桌上一放:“先从平京十二卫入手,他如今人在沧州,正是掏空他势力的好机会。” - 从杜府出来时,天色昏昏,只巷子口的那辆青色油壁车还停在原处,阿妩也并未多看,上了马车,便往长街驶去。 再经一路车程,回到宫中时,天色已暗透,潮湿的天幕上挂着几粒淡淡的星子,过了会也隐去了,又像是要下雨。 才在案前落座,果然听得殿外簌簌起雨,打湿了红墙绿瓦。 阿妩坐在灯烛下发呆,白日里杜鹤卿的的话犹然在耳,萦绕不去。她从袖中小心翼翼摸出一角被边缘被烧成黑黄的纸,细细摩挲。 南来雁,寄相思。 是情意缠绵的句子。可她并不确定,在权力诱惑之下,裴寂还会选择她——三位皇兄都死在争储之中,甚至不惜对父皇下手,连亲生骨肉尚且如此,何况她这个…… 这个裴寂当禁脔般养着的玩物。 殿外雷声滚滚,好似青天翻转成湖,平京被困在滂沱里。 阿妩就恍惚想起陶潜那句——“八表成昏,平陆成江。” 此时想起,只觉这八个字,都是思念汹涌。 枯坐至夜半,雷声不再起,空余雨打芭蕉之声,剥剥滂滂,声声入耳。如珠倾,如玉溅,亦如西华门外骧声阵阵,有人在连天风雨里走马归来。 一如一年前,裴寂回京后的第一春。 ——— 线埋好啦! 阿妩:嘤 皇叔:汪 -- 旧梦(h) 这一春,浸在雨水里。 琉璃窗上一碧的水色,雨点斜斜击窗,都像是冰凉的星子,落尽了,天也暗透了。 殿里分明生了地龙,阿妩却还是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抖。 裴寂靠在银交椅上,修长的手翻过一页书,瞥她一眼,淡声道:“害怕?” 阿妩连连摇头:“不……不怕,只是有点冷。” 脑袋低低垂着,余光里只瞧见他冷白出锋的下颌,不知怎的,竟见那唇角像是弯了一弯,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定是眼花了。 裴寂搁下卷册,黑瞳里有温暖烛火跃动,目光却令人生寒。他看向阿妩,道:“叁更了,殿下这么晚来寻我做什么?” 阿妩抿了抿唇,只觉喉中艰涩。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五年前将人打发去北边极寒之地,而今人千辛万苦回了京,皇室却生出动荡,父皇病重,安王意图谋反,反又来求他出兵镇压。 她自觉厚颜,但想起病榻之上的父皇,心里一紧,还是慢慢跪了下去。 “求皇叔帮帮阿妩。” 姿态无比谦恭,手心紧贴在细毾上——这不知多少人踩过的地方,尘土泥垢像懒蛇一样缓缓游上腕子,更屈辱的却是一双膝盖,跪天地父母,却不曾下跪求人。 裴寂看着那颗伏在他脚边的小脑袋,手指动了动,喉结微滚,声音有些哑:“怎么,还记得我是你皇叔?” 阿妩声音闷闷的,又柔又细:“自然记得,阿妩便只有您一位皇叔。” 裴寂挑眉:“你不是还有一位皇叔么?” “安王已有谋反之心,不配阿妩这一声皇叔。” 眼前只见他一片黑缎子的袍角,金色暗纹光华流转,贵不可言。 阿妩忽然想起,从前的皇叔,并不喜着玄色,他穿白色锦袍,每每走近来,像把白纸诗扇凉风一扫,在人前展开了屏。 终究是物非人也非了。 裴寂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声线略沉:“看来,能听阿妩叫这一声皇叔,还多亏本王平日里修身积德了。” 他问:“要我帮你什么?” 阿妩顿觉求助有望,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对上他冷淡目光,恳切道:“安王囤兵于城外叁十里,不日便要起兵,届时平京城危矣。阿妩求皇叔……起兵镇压。” 裴寂慢悠悠打量着她:“你父皇是本王的兄长,安王不也是么,这金銮殿上的天子都还姓裴,于本王又有什么不同?” 少女眼里有细细的雾水,连天扯地漫过来。她声音发了颤,有些绝望:“可是安王一旦破城,平京城岂不生灵涂炭?他这个人向来心狠手辣,父皇会死,阿妩也会死……” 她往前爬了两步,小心扯住裴寂的衣角,泪汪汪地看着他:“阿妩知道这五年边关苦寒,也曾写信给皇叔,不知皇叔可曾收到?” 只是拽住衣袍,身体碰也未碰到,却好似一只小鹿顺着胸膛踩上来,一脚踩在心上。满天满地白蓬蓬小花绽放,季风转暖时节,眠在石头缝里的野草也疯狂抽长。 裴寂唇角紧绷,别过脸不去看她,冷冷道:“不曾。” 阿妩有些失落地垂下头,默默想了会,又抬起头轻声道:“皇叔如今既然回来了,阿妩以后慢慢补给皇叔好不好?” 裴寂微微俯身看着她,目泽深沉:“怎么补?” 阿妩微愣。 她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好怎么补。金银财宝?香车美人?若守住平京,泼天富贵,要什么没有呢。 少女攥着他衣袍的手紧了几分,认真道:“皇叔想怎么补,都行。” 裴寂偏头,目光懒懒扫过她单薄的身子。 当真是白玉碾就的人,在昏室内散着雪光,骨肉相莹,想必也像雪一样易碎——让人想将她揉进身体里去,水乳交融。 他俯下身,冰凉袍袖拂过阿妩锁骨,雪色与玄色两厢对照。长指将她一点尖俏的下巴抬起,嗓音低哑暗沉:“陪皇叔睡一觉,伺候好了,这事便成。” 少女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惊惶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在地上。 她颤抖着身子要爬起来,手臂却吓得发软,又抬头望向裴寂,满目的不可置信。 裴寂凉薄地笑了一笑,懒声道:“吓到了?阿妩,看来平京城对你也没那般重要,你父皇也是……” 十万大军盘踞城外,明日不起兵,后日也起。 阿妩死死攥住裙角,眼眶发红,长睫又碾碎一颗泪珠。 好长时间,殿中一片寂静,只余雨声起落。裴寂缓缓打量着跌坐在地的少女,眼眸深处暗潮汹涌。 倏然,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要飘走似的:“……好。” 裴寂神色一滞,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少女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静静地与他对视,像是两池煮沸了的水,热腾腾漫出眼泪来。 她动作迟缓地爬了两步,爬到他脚边,慢慢去解自己的衣裳。 裴寂伸出手,欲要阻她,那薄衫却已先一步滑落肩头,像是朵白芙蓉徐徐开了。浅金色小衣下雪山微隆,颈后一根系带娓娓地申过去,小结一扯便会松开。 阿妩抬头时,正看见他悬在空中的手掌,目光有些空洞,俯下脸去,抱住他手掌,脸颊在掌心轻轻蹭了一蹭。 温温如玉,茸茸似棉,裴寂听见自己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爆开来——是熊熊燃烧的釜里,一荡沸了的汤心。 他一把掐住少女脸颊,眸中戾气腾腾:“好?你说好?” 阿妩不解,不是他自己说的条件吗,怎么见她答应了,又生起气来。 裴寂心中怒气难平。 她竟然答应——倘若今日坐拥四方兵马的是旁人,她也这样不知廉耻地解衣献身,求人伸出援手? 好得很。 什么都重要,龙榻上快要死掉的老皇帝重要,平京城的百姓重要,什么她都放在心尖上。 只他一人,总被她遥遥抛在脑后,转背便忘。 偏他还心心念念要回来见她一面,想要好好守着她——可在她心里,他裴寂却只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既如此,那他便当一回小人。 大掌松开,顺着雪颈游走,将那系带一扯,小衣便霎时脱落。 一对脱兔似的乳儿跳出来,只盈盈一握,乳尖也是淡淡的粉,像桃尖上那一点欲滴的嫩红水色。 裴寂轻轻拨了两下,柔软得令人心悸。 他揽住少女细腰,扫开案上器物,将人放了上去。 漆案冰凉,阿妩冷得轻颤,在烛火里看着他——还是昔年那张清隽风流的脸,只是轮廓更为锋利,眼眸亦不再含笑,总是冷冰冰地看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孤苦伶仃的五年,想必让他心寒。 倘若自己能让他觉得暖和一点…… 阿妩颤巍巍伸出双臂,环住他脖颈,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眼,将身子贴在他胸膛上。 裴寂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光裸的脊背,软缎一样嫩滑,仿佛温水从掌心倾泻。 却又心里发堵。 他掐住她后颈,像拎一只小雀儿一样,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冷声道:“怎么,十几年泼天富贵,金玉堆里就养出你这么个浪货吗?” 阿妩鼻子一酸,两行泪夺眶而出。 裴寂气极,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唇,又舔掉她嘴角滑落的泪水,咸涩又冰凉,却混着她肌肤的清甜。 胸口堵得慌,他将人扶好,大手探到那两团柔软上,用力揉了一把。 阿妩痛吟出声,吟声到了末尾,却化作一点软音,娇娇的,能掐出水来。 裴寂冷着张脸,缓缓吐字:“真浪。” 手上动作却不止,明明不看她,却又像是已将她神色尽数收入眸中,她若吃痛,便揉轻一点,若是咬唇不肯呻吟,便使出大力,要将她揉碎一般。 阿妩抬手捂住脸,任他蹂躏。 “啧,身子都被人看光了,还装什么贞洁。” 裴寂倾身靠近,滚烫呼吸扫过脸庞,最后停在她一弯雪似的耳廓边,将之烫成薄粉:“把手放下……好好看着,皇叔是怎么肏你的。” -- 冷雨(h) 阿妩死死捂着脸,不肯撒手。 裴寂又揉了会她的乳儿,终于空下手来,一把擒住她纤弱腕子,将两只手牢牢锁在一处。他力气大得很,阿妩只挣扎两下,腕上便红了一片,见挣扎无果,索性别开眼睛,红着脸望向一片昏昏的窗子。 平京到了仲春时节也还是下冷雨,地龙烘不去的阴湿,不穿衣裳便觉寒冷彻骨。 “咳、咳……” 阿妩有些着凉,咳了两声。 裴寂摸向她腿心的手一滞,眉头蹙起,抬手便解下身上外袍,将人裹了起来。 “冷也不知吭声?冻死你算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样一句话,仿佛真恨不得阿妩去死,可手上又将那衣领拉得紧紧的,一丝风也跑不进去。 他的袍子带着暖意,阿妩才觉上身微热,腿心却蓦的一凉——裴寂两手按在她膝盖上,一使力,便分开了她紧拢的双腿,此刻正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微露粉瓣的嫩红之处,神色幽微难辨。 这样的目光,像是把火燎在了那里,烧得阿妩羞耻欲逃。 “不、不……别看——” 她急忙伸手去遮,裴寂却故伎重施,又锁住她双腕,身子强硬地抵入那莹白的一双腿间,另一只手将她往下一摁,仰面摁倒在漆案上。 玄色袍子如淤流开,中间捧出朵白得照眼的芙蕖,白得过了,便带着些寒气,像月色落在白玉台。 裴寂长身立于案前,垂目俯看这迷人景致。 他扯了腰间玉带,随手丢在一旁,腹下一团巨物将白色亵裤顶起道丘,一解开,立时便跳出来,紫红挺立,粗得骇人。 阿妩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吓得扭着身子就往后缩,又被他用力拉回,挣扎间,娇嫩的腿心正抵上那巨物。 含苞未露的穴口给那物一烫,阿妩身子一颤,一丝暖液流了出来。 “嗯……” 她轻哼一声,软腰微微扭了一下。 裴寂闻声觑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扶住性器,在穴口来回磨动。 又痒又烫,像成千上万只小蚂蚁在心口爬,阿妩难耐得紧,欲离离不得,要进又不敢,只能兀自扭着腰去迎合他磨人的动作。 裴寂扶着龟头往里抵,还未进半分,便被挤了出来。 太紧了。 他蹙眉移开性器,修长的手指在穴口沾了些蜜液,便往里插。 “痛,别、别进来……快出去啊……” 纵然只是根细长的手指,挤入时阿妩依旧感到撕裂的痛楚,眸子里蓄满了水,疯狂将身子往后缩。 裴寂“啧”了一声,瞥见她苍白面庞时又神色一滞,尔后放缓了插入的动作,轻声道: “忍忍。” 入了又停,复又再入,几个回合后,长指终于尽根没入。 阿妩紧锁着眉头,一张雪白小脸皱成一团,口中直哼痛。 待那根微凉的指头尽根入了来,穴肉却开始自发地向里拥裹,蹭出几分酥麻热意。 她忍不住将腿儿夹紧了几分,含着裴寂的手指,轻轻扭动腰身。 裴寂黑了脸,一把抽出手指,春水顺势溢出,顺着雪白臀股漫流。 阿妩睁开眼,长睫给泪水洗得漆黑,湿漉漉望向裴寂,眨巴了两下。 她这副样子,撩得裴寂欲火焚身,却又无法自抑地去想她在旁人身下承欢的样子,一时两股火烧到一处,几乎要将天灵盖掀了。 “浪货。” 低骂了声,他扯住那白生生的腿儿,环在腰间,扶着硬挺多时的性器抵上了穴口。 小穴方才水流得多,一用力竟也抵进去几分。 阿妩又痛得惊叫起来,伸手去推他坚硬的腹肌,颤颤喊道:“出去……快出去,痛、痛死了,不能再进了……” 浅口处的媚肉裹上来,腰间一麻,裴寂险些就此射了出来。他轻“嘶”一声,强忍射意,俯身用身子将乱挣的小人儿压住,薄唇覆上她柔软唇瓣,将那些痛吟封在口中。 舌尖撬开贝齿,勾到一点清甜的蕊儿,与之细细缠磨。 阿妩被亲得有些发愣。 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微凉的唇,缠绵的吻——先前他是咬了她一口,可那算不得吻,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一个情意绵绵的吻。 压在她身上吻她的人,是看着她长大的皇叔。 这种在禁忌中滋生出的快感,像缠上身的黑色淤流,明知不可亲近,却仍旧渴望它缠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少女被吻得晕乎乎的,裴寂松开唇,见她微弱地喘息着,那样子娇娇的,极惹人怜爱。他复又吻过她脖颈,吻痕缠缠绵绵漫上锁骨,不消片刻,雪白肩颈间已零星布满红痕。 错落印在雪肤上,像是象牙白绸子上压着点点绯色,粉白组绣,极纯稚却又极淫靡。 棠梨叶落胭脂色。 裴寂恍然想起这么个句子。 身下那物被眼睛景象激得又肿胀了几分,胀得发痛,他寻到潮润花瓣间一点小蕊珠,用力一按,少女便低吟一声,打了个颤,泻出一股春液。 龟头整个儿抵了进去,媚肉咬上来,又将他往外推。 阿妩又开始躲他,小腰扭着扭着,费了好大劲才入进去的头又要给挤出来。裴寂咬牙,俯身凑到她红透的耳边,低声威胁:“让不让皇叔进去?再这般乱扭,明日我便开城门,让安王打进来。” 自然是吓唬她的话,可她却信了。 登时吓得不敢再乱动,一双细白腿儿将他腰身紧紧勾着,生怕他这就要走了。 裴寂面色有些阴沉,别过脸去,身下动作也慢慢的,欲等她缓会儿。阿妩却怕他当真去投安王,忙将身子往前送了几分,紧勾着他窄腰,艳红穴肉吃力地去吞进性器,穴口绷得透明发白。 经这一裹,裴寂回过头,那张绯红的小脸就在眼前,神情娇怯又急迫。一时心头几股莫名的情绪交织喷薄,对着那小小耳垂,便一口咬了上去,窄腰挺动,极蛮横地抵了进去。 阿妩只觉身子被人整个儿对半劈开,摧心折骨的痛,口中却不敢叫唤,只死死咬上裴寂的一片白色衣领,“呜呜”地低声哭着。 裴寂被绞得欲生欲死,低着头在她耳边闷哼了声,哑声道:“阿妩,松点,皇叔要被你夹死了。” “疼……” 她松开衣领,带着满腹委屈,轻轻应了声。 裴寂面上流露出罕见的柔软神色,在她颊上啄吻几下,温声道:“知道你疼。” 身下却开始缓缓抽动,他直起上身,粗喘着按住那小腰,白净额头渗出细汗,声音哑得吓人:“可再不动几下,皇叔便要死在你身上了。” 依旧是疼的,可阿妩受他方才威胁,并不敢推阻,只能咬唇忍着,直至汗水渐渐打湿乌发,痛楚似乎也消磨了些。 热意和痒意漫上来,在腹下生出野火,烧得一身白皮浮上薄粉,像块撒了桃色末子的软白糕点,蒸透了,咬一口便会化在口中。 裴寂愈发难以自持,掐着她腰窝,疾风骤雨般抽送起来,直撞得那对娇乳儿涨潮似的晃出白浪,晃得迷了人眼。 他俯身按住那对晃眼的白乳,一边不顾她哭叫地顶弄着,一边用力揉搓那对乳儿,下巴微扬,又微垂着眼瞧她沉在情欲里的一张粉白小脸,稚颜上添了媚色,像只从来无瑕的洁白羊毫浸在胭脂里。 窗外雨声歇了又起,一场情事落在此间,檐下雨水滴沥不休,肉棒在穴中进出发出“啪叽”水声,已分不清二者谁更淫靡。 不知入了多久,只知夜漏梆声时而响起,敲在雨夜里,却衡量着另一种时间——是裴寂入得她泻了数十回,每一回都等不得散落的神思聚拢,便又迎来一阵剧烈抽送。 “要……要坏了……” 阿妩嗓音有些沙哑,推了推裴寂埋在她颈窝里啃咬的脑袋,手臂脱力,又软软地垂在一旁。 裴寂抬起头,放缓抽送,肉棒进出的水声却愈发明晰,他吻了两下阿妩汗湿的脸颊,轻声道:“哪里就坏了……分明这么多水儿,都要把皇叔淹死了。” 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浮浪话。 阿妩面上一红,偏过头去。 裴寂抱着她白嫩小臀,又一番狠顶深肏,直入了有数百下,才终于闭目隐忍着,龟头蕴在深穴中一阵乱旋,一股浓精径射在里头,烫得少女娇身乱颤。 再直起身俯看少女,面色潮红,雪肤泛粉,身上痕迹斑驳,已给啃得一处好皮都没有了。 - 翌日,原本驻扎于城外三十里处的安王叛军忽然倒了戈,十万大军尽投裴寂麾下,几个军士将捆成粽子的安王丢到玉阶前,伏跪参拜。 安王挣扎几下,想发声,脸却肿得已说不出话来。 裴寂缓步下阶,略带玩味地打量了一番鼻青脸肿的安王,嗤笑道:“怎么,以为有兵符就尽在掌握中了?你也太天真了——” 他抬脚踩上安王半边脸,俯下身,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也配叫皇叔?” 复又两日,百废再兴,天子抱病,皇女代政,五更于崇政殿升朝。 天色幽蓝未明,带着微微潮意。 福宁殿侍从尽退,裴寂替阿妩整了整衣领,淡声问道:“害怕吗?” 阿妩垂首,小声道:“有点。” 裴寂轻笑一声,欲摸摸她的头,又恐乱了那高耸的云髻,遂抚了抚她单薄的肩,道:“皇叔就在你后面,不必害怕——” “也不许害怕。” -- 夜溃 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至五更时分,方才收了梢,空余几点残滴从瓦檐坠落。 裴寂从梦中醒转,恍惚了会,见周遭景色不复雕梁画栋,这才意识到方才的温香软玉只是场旧梦——有时梦也不遂人心愿,他欲再梦一遍的绮丽,偏如雪泥鸿爪,只剩残想。 废丘乃沧州与西原交洽之处,虽算得上富庶,却因气候干燥,长年都是遍地风沙,就显得荒凉了些。今日倒是罕见地下了场雨,天幕间有微光透出,乌黑的云团子也给打散了,像是入秋后的浮萍,薄薄地散在水面上。 裴寂靠在廊柱旁,听了几声残响,忽闻暗夜中“吱呀”一声轻响,院子门开了,两对灯笼下照出一个着绯红官服的青年——正是姜去芜。 姜去芜亦抬首望过来,见是他,便躬身长揖:“见过王爷。” 裴寂淡淡应了声,问道:“姜少卿可得闲?若得闲,来同本王饮两杯。” 姜去芜愣了下,心中虽不大愿意,但又想到此人好歹是殿下的皇叔——将来若是,若是……总之他也不可与其过分龃龉,当好生相与才是。 遂点点头,道:“是。” 廊庑间纱灯几步一盏,然已将残,照得不甚明亮,裴寂倒了碗酒递予他,又自斟一碗,仰头饮了一口。昏昏的烛火照下来,依旧照得他面如白玉,只是不见了惯常的肃杀之气,反多了几分愁意。 姜去芜暗自打量一番,心中下了结论——他与阿妩有两分相似在眉眼,另有一分却是唇,粗略间瞧不出来,细看才看得出。 裴寂瞥他一眼,皱眉:“你盯着本王作甚?” 姜去芜忙收回目光,低下头道:“臣在看,王爷与殿下……生得像。” 这话虽然有些没谱,但他向来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裴寂闻言却笑了,桃花目光华流转,似星池搅动:“你倒是说说,公主与本王,哪里生得像?” 姜去芜只能硬着头皮答他:“眉眼像……” 他目光往下移了些,又很快别开,不肯再说下去——倘若说了,岂不是要让人发现他整日盯着公主看? 裴寂捕捉到他目光一瞬的停滞,不由一笑,又对着残夜的清光饮了口酒,凉酒下肚,却在腹中烧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起远在平京的小人儿。 她那张小嘴,时常说些让他气得死去活来的话,可亲起来,又格外清甜柔软,怎么也尝不够。 两厢对比,手里的酒也失了滋味,恨不得即刻飞回平京,拥她入怀。 他问:“你与公主几岁相识?” 姜去芜不假思索:“十岁。” 伴读的那几年,他也常常看见这位荣王殿下,那时裴寂还是少年模样,穿一身白锦袍,越过扶风阁外的园子遥遥来了,阿妩立时便能瞧见,拎着裙子飞奔出去,就扑入他怀中。 只要裴寂一来,阿妩便全然不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了。 思及此,他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裴寂却先叹口气,一双潋滟的眸子也沉了下去,他道:“阿妩出生的第二日,本王便抱了她,那时还是小小的一团,还在襁褓中,就会对人笑。” 他饮尽碗中酒,声音给酒浸得凉凉的:“阿妩幼时便很喜欢本王,如今长大了,却不喜欢了。” 姜去芜忙道:“依臣看,并非如此,公主如今并非幼子,自要顾忌男女大防。” 裴寂喃喃道:“男女大防……” 自是无稽之谈,他二人什么事没做过?按说分明比从前更加亲密了才是——可她看见他时,再也不会飞奔过来抱住他了。 “是阿妩负我。”他将酒碗放下,赌气般说道。 姜去芜忍不住替阿妩开脱:“王爷身居高位,万人拥趸,何来殿下辜负之说?” 裴寂轻飘飘看他一眼,不予理会。 若说这些,自是算不得辜负,可他欢喜阿妩万分,阿妩对他却只有飘忽不定的一分,又怎么算不得辜负? 姜去芜绞尽脑汁想了会,问:“王爷可是嫌政务纷繁,耽误您娶妃?” 裴寂嗤笑一声,反问:“你可知我为何还未娶妃?” 姜去芜摇摇头,正要追问,外头忽然传来嘈嘈杂杂一片声,碎语声、步声、火把声像是同时倾进了炉子里,给煮得沸沸作响。 门“砰”地一声给人从外头破开,当先的人丢了火把,几乎是连滚带爬奔上前来,几步滚到廊下的二人面前——是废丘县令,乌纱帽歪在头上,绿色官服也沾满了泥点子,一张脸如死灰般僵硬,磕了个头道:“王爷,大人,出大事了!漠县的河堤今夜忽然崩溃,大水泛滥,现已淹过一县的田了!” - 沧州河堤夜溃的消息递至京城时,已是三天之后。 阿妩依杜鹤卿之言,召见了几个他曾经的门生,其中有两人在枢密院任要职,既可助她掌控平京兵马,又可与中书门下分权,不致贺允中一家独大。 贺允中势力遍布朝野,想要扳倒此人,若不先使他门下众人离心,必然后患无穷,她正苦恼从何处下手,便被沧州的噩耗斩断思绪。 “河堤夜溃?沧州并非多雨之地,怎会如此……皇叔和姜少卿可有事?” 阿妩看罢奏报,叫住那斥候又问了句。 斥候道:“回殿下,王爷和姜大人一切安好。” 她松口气,又问:“可有说案子几时结束,几时回京?” 斥候摇摇头。 这便是遥遥无期了。 ——— 权谋线真正写完整可能会很冗长,所以加个速,下章结束让皇叔回京 -- 大火 一整个七月,沧州都不曾寄来半封书信,阿妩虽有些心焦,一时却因被乱成一团麻的朝事绊住了步子,无暇去想这些。 先是沧州水患,要拨银子去修堤赈灾,单是派何人去监工、拨多少银子这两件小事便在小畜宫吵了一整日,几个大臣乃至于脱了襥头、卷起袖子便要打一架,闹得阿妩头疼,最后以殿前失仪为由罚了他们叁月的俸禄,这才消停。 这期间贺允中倒是办事勤敏得很,每日在政事堂待到宫门要下钥才回,听说出行的仪仗也小了几分声势,收敛不少。 一时还真让阿妩抓不住把柄。 待七月过去,平京十二卫已有六卫的首领被阿妩寻由换了人,从此握了兵权在手。她本以为此行必然艰难,谁知这些人见着她,竟一声不吭就将兵符和印交了,无半句怨言。 只是沧州那边,仍是杳无音信。 终于,八月初九这日,漫天炎雾里,沧州的快马又一次踏入平京——裴寂和姜去芜仍是未归,却将先前私运铜钱的沧州刺史命人押送了来,暂拘于大理寺,留待她亲审。 如今六曹都只挂些虚职,判曹多兼他官,而九寺更是形同虚设,只大理寺仍在刑狱上与中书门下平分秋色,能揽些实权。 阿妩赴大理寺亲鞫时,正是午后。 中天悬着烈日,照得琉璃瓦一片白浪,连飞檐上都闪着细碎尖锐的光,逢人乱射。日光明晃晃地泼下高墙、淌过砖路,到大理寺门口却陡然刹住了脚,一条线隔出一片黑暗,里头漫着森森冷气。 许是这里常年明镜高悬,阿妩一入内,便觉阴风阵阵,寒气从脚底下攀升起来,爬上脊梁。 她同随行的大理寺卿杨度笑道:“往年叁伏天,宫里总是往行宫去避暑,可见是多此一举,倒不如大理寺的厅堂来得凉快。” 杨度闻言呵呵一笑,将她引入夹廊,道:“前些年才更凉快,这几年案子少了,还多几分活人气。” 案子少了,自不是因为大梁刑狱清明,寰海无波,而是因为制敕院设了刑房,东府将权分去一半。 二人转过回廊,便见一条窄阶逶迤入地,不知通往何处。 杨度点了火折子,在前引路。 他道:“罪员便关在此处。” 阿妩提步跟上,一壁听着里间游丝般的呜咽声,又压低声问他:“听闻贺允中近日与人宴饮,言语间颇有致仕之意,当真如此?” 杨度一愣,旋即点点头:“确有此事。” 暗道愈行愈窄,尽头透出一点火光,走近了,却也只是幽幽的几苗紫焰,格外森冷,倘若血气虚浮之人至此,当真要吓去半条命。 阿妩提起裙摆,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这里一片黑漆漆的,她眼眸却亮得似星,定定地望着那扇牢门,轻声道:“看来这两月风波,能否平定,便要看今日了。” 杨度无言,躬身将牢门开启。 生了锈的门轴哑哑一鸣,啭过极尖锐的声响,一道不甚明亮的烛光投进暗室,浅浅晕开。 里头有个人。 他箕踞而坐,黑发脏得结成了块,黏腻地团在脑袋上,身上囚衣给血浸成暗褐色,整个人已瞧不出人形,只觉遥遥一阵恶臭。 他抬起头看向阿妩,嘴巴无力地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眼见他歪歪倒倒的,就要昏过去一般,杨度端起一碗水,从他脑袋上浇了下去。水流冲刷过泥垢,那人又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一张脸方才在黑暗中显出轮廓。 烛火幽幽一明,阿妩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只觉脑中嗡然作响。 她怔怔道:“贺……贺珏?” - 犯了罪的沧州刺史是贺珏,阿妩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贺珏,便是贺允中的独子——阿妩见此人的次数并不少,他曾是九皇兄的伴读,后来九皇兄死在长明殿一场大火里,贺珏从此便不再出现在宫墙内,在京中也像是湮没了声息,凭空蒸发一般。 然而,此人竟跑去沧州当了刺史? 虽则此事多半是冒名顶替,但走私铜钱的中间人是贺允中的儿子,此事他便是再怎么金蝉脱壳也脱不了干系,有这个把柄在手,审也不必多审,就算不能让贺允中伏阙认罪,也能动摇他在朝中的人心。 阿妩坐在灯烛下,单手支着下颌,慢慢理着思绪,眉眼间升起几分倦意。不一会儿,一朵灯花“噼啪”爆开,烛火暗了几分。 灯蕊结成花,这便是远信至、行人归的喜兆。她虽然不大信这些,却也忍不住去想——是皇叔从沧州寄来了信,还是他人就要回来了呢? 两月未见,再设想重逢之景,她倒有几分不知如何开口。 思绪正纷繁,殿外忽然跑进来个小黄门,神色焦急,跪地拜道—— “禀殿下,今夜内酒坊不知何故起了大火,眼下火已经烧到银台司了!” 阿妩闻言骤然起身,几步冲到殿门口,果见西边一片滚滚浓烟。 当下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有根弦像是被人轻轻拨了一下,发出震耳响声——她神色一僵,回身朝那小黄门道:“速去传令十二卫,让他们即刻出兵,围堵银台门、端门、东华门……将皇宫每道门都堵住,各街口也不许放过!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小黄门眼珠飞转,将这一长串记下,磕了个头便跌跌撞撞朝外奔去。 阿妩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收紧,指甲有些发白。 今夜这场火,势必是冲贺珏而来。贺允中为了这个儿子,当真无所不用其极,倘若这次跑掉了贺珏,那贺允中这一手金蝉脱壳便玩得毫无破绽,不日就可飞走了。 思及此,她提裙便朝银台门的方向跑去。 火势愈来愈大,虽有宫人在救火,却因今夜有东南风,吹过一阵风便又掀起一场火,怎么也扑不灭。 抵达银台门时,已有两列兵马守在门外,宫中不许走马,然今夜情形危急,便也只能跑马入宫了。 众人纷纷跪下见礼,阿妩道了声“免礼”,朝大理寺的方向张望了一番,火还在烧,赤色雾气中并无太大动静。 刚要松口气,远处忽然一阵马蹄急响,踏过连天赤焰。 正此时,长剑铮然一响,划破长夜,零星散在队伍中的几个侍卫拔了剑,几道寒光纷错闪过,血色飞溅。 阿妩面色一白——神武卫里竟然藏了内奸。 余下的侍卫即刻反应过来,亦拔剑相向,两边打得不可开交。阿妩心慌之际,又见远处马蹄声近了前,两个蒙着脸的人策马飞驰而来,趁众人无暇顾及,闯出了银台门。 阿妩自然认得,后面那人便是贺珏。 贺允中这老头子真是愈老愈疯,宝贝儿子要没命了,便连权术也不稀得玩,直接派人来抢。 她眼疾手快牵过一匹马,翻身飞上马鞍,一勒缰绳,追上前去。 银台门出了乱子,端门想必也好不到哪去——果然,才到鼓角楼,便见端门外打成一片,俨然是祸起萧墙。 西边一股黑烟直上,焰火腾腾地烧起来,烛红了一角天,星子都沉下去,红云却浮出来,夜色翻成晓色,如千万血马川流而来。 火浪声、刀剑声响得山山海海一世界,前方的骏马飞驰不息,眼看就要越过刀光剑影的城楼——倘若出了宫门,以贺允中的势力,便是将平京城翻过来,恐怕也再难找到了。 阿妩重重一勒手中缰绳,生恐前方的马越了过去。 不远处的火仿佛烧到身上,载着贺珏的马已然飞驰到门楼下,不过数尺之遥,便可逃出生天。 一匹马踏破了宫门——却不是她追着的那匹。 而是映着烧红了的天色,迎面而来一人一马,铁蹄踏过门楼时,一片玄色斗篷在风中鼓荡起来,便清晰可见熟悉的衣袍、熟悉的人。金冠墨发,乌黑眼眸,像支在风里射过来的箭,那样的冷而厉。 阿妩愣愣地看着,不自觉勒停了马。 她看见那人挽弓如满月,眼神一凛,一支金箭破风而来,直中前方马蹄。马上的二人立时跌翻在地,滚作一团。 不待二人起身奔逃,端门外便涌进两队兵马,手脚利落地将人按住,捆了起来。 火光映出一个不夜天,黑烟覆上去,又给风吹散了。 阿妩看着他身后一派红云旖旎的天色,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那封信中提到的沧州日暮,顿时觉得山河一点点沉落下去,尘烟中只他一人,岿然不动。 她翻身下马,有些怔忪地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滞,步子像心里一样哽咽着。 裴寂亦下了马,眉目冷然,看着一身雪白襦裙的少女朝自己走来,想要开口斥她不自量力——连这种刀剑无眼的地方也敢只身去闯。 却又不舍得。 那道白色身影忽然朝他飞奔过来,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便见那一团雪白扑入自己怀中,继而腰身被人紧紧环住,一颗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 裴寂愣住了,手中的弓箭兀然落在地上。 一点冰凉的雨滴砸在唇上。 她飘忽不定的一分喜欢,也像是落在唇上的雨,猝不及防一点凉,尝一下,却是甜的。 甜得牵出丝,缠住他曾经坠入冰里的一颗心,将之打捞起来。 平京又下雨了。 -- 喜欢(h) 内酒坊的火一直烧到荣王宫,高高低低,弯弯绕绕,遇物而赋形,将一脉连绵宫殿披金似的勾出轮廓来。 天地作炉,人间生雨。 一场暴雨倾注,不过片刻便浇灭了浩大火势,连带着灭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溽暑蒸腾,至三更漏尽钟鸣,雨也小了下去,幸而许多宫室不曾烧到内里,只雕梁绣柱略有焦黑,修缮不成问题。 阿妩立在檐下,听雨声嘈嘈切切,第一次觉着这一颗颗落下来的不是雨,是云中捧出的白珠子,珍贵万分。 西边有几间宫室烧得已不成样子,荣王宫犹然如是,琉璃瓦三千片,如今碎作千千片。 裴寂倚在廊柱另一边,望着那间焦黑的宫室,默默无言。 阿妩仍未察觉到他目光所向,兀自看了会雨,回过头兴致勃勃道:“今日真是个吉日,贺珏要跑,皇叔便及时出现,宫里起了火,便下了场雨,合该风生水起。” 裴寂靠着朱红绣柱,曲臂枕在脑后,一张玉白面庞影在昏暗廊光下,像是阴沟里浮出的月色。他淡淡回望阿妩:“哦,是吗?” 阿妩见他似乎有些失落,便靠着他坐下,小心问道:“皇叔可是累了?” 裴寂不答。 她又絮絮道:“想是八月里天热,赶路赶得辛苦,既如此,皇叔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便是。” 裴寂扫她一眼,眉毛微扬,朝远处烧焦的宫室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回去睡觉,还是回去守陵?” 阿妩这才发觉,荣王宫已烧得不成样子。默了片刻,悻悻然道:“……既如此,皇叔今夜便住在福宁宫吧,偏殿日日有人打扫,干净得很。” 裴寂从善如流:“嗯,我们阿妩就是懂事,奔波了两月,回来便有干净的偏殿可住,皇叔欣慰得很。” 阿妩听出他话中揶揄,笑了一笑,解释道:“皇叔误会了,偏殿是阿妩住的,正殿留给皇叔,您是长辈,自然不能让您住偏殿。” 这会子知道他是长辈,在床上弄疼了她,伸出小爪子挠人的时候,怎不知他是长辈?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她只抱了他一下,尔后便疏远了去,还要与他分殿而住。 不说倒还好,说罢这番话,裴寂眉间竟隐隐升起几分怒意,继而面色发沉,转过脸去,不再理会阿妩。 阿妩只当他喜怒无常,并没过多琢磨。 两月未见,她有许多话想说,一时找不到话头,还想了会。 片刻后,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到裴寂面前,小声问道:“皇叔是一个人回来的?路上可有个伴?怎么不见去芜哥哥回来?” 平日知他二人龃龉,阿妩总是小心些,在裴寂面前提起姜去芜,亦是连名带姓,不敢叫他瞧出亲近,然此刻久别重逢,一时给喜悦冲昏了头,竟叫出了私底下的近称。 那四个字落入裴寂耳中,如指刮铜门般的尖利刺耳。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定在那张仰起的雪白小脸上,眼底夜色如湖,浓得化不开。 轻声道:“你方才说……谁回来?” 阿妩眸光一凝,意识到说漏了嘴,正要辩解,便被他一把拎起后颈,从身上推开,继而站起身,大步朝殿内走去。 祸事了,祸事了。 阿妩急急跟上去,还不忘转身关上殿门,再三脚两步追上他,解释道:“是姜去芜,阿妩说错了。” 裴寂在榻上坐了,兀自拾了本书看起来,并不理会。 阿妩心中暗笑他小孩子气性,只能伏低做小,在他身旁坐下,又倾身过去抱住他腰身,软软地贴着他,道:“两月未见,阿妩有十二分思念皇叔,可皇叔似乎一点也不思念阿妩,才回来,便不理人。” 她身子软软的,说起话来也是温言软语,裴寂心中闷气消了大半,又听她十二分思念,险些忍不住要弯了唇。 却仍是强按下笑意,漠然道:“十二分思念……不过说得好听罢了,既有了好哥哥,又哪来的功夫想叔叔。” 阿妩接过话锋,柔声消解:“阿妩的哥哥这么多,不过都是二皇兄、九皇兄之辈,有情分也不多,怎比得上天底下仅此一个的皇叔?” 想到她那个整日昏睡不学无术的二皇兄,又想想她那没个人样的九皇兄,裴寂方才涌起的气性顿时荡成烟云,没了踪影。 忍不住扔了书,将人搂进怀中,端详着那张明灿如雪的小脸,眉眼与他相似,唇瓣亦相似,欲吻又不知先吻何处。 他嗓音微哑,低唤了一声—— “小狐狸。” 小榻临窗而置,檐下生了锈的铁马打着秋千,在风雨里兀自喑哑,却一声声撞入人心房,让人心弦发颤。 目光辗转,他的吻最终落在眉心。 一吻落下,阿妩想起曾在水边见过的飞鸟,修长的足点过波心,也是这样一触即分,却教静水生纹,荡开涟漪。 再睁开眼,便是他玉白洁泽的下巴,蹭过她脸颊时,有点微微的凉意,是溽暑里的雨,野火烧起时,便无比渴望这一点清寒。 阿妩只觉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抬起头,在他欲起身时伸手环上他脖颈,红唇覆吻而上。 柔软触感袭来,裴寂揽着她腰的手一僵——他记得,赶赴沧州前一夜,阿妩也曾这样主动献吻。 她主动的时候并不少,或在情欲浓时,或在有求于他,总像今夜的雨,只在火起时落下。亦像她这个人,春色无边,却囿于四季,不逢时便不入他怀。 风入北窗,吹灭了烛火。 榻上昏昏暗暗,红尘颠倒,裴寂扣住怀中人后脑,翻覆之间,已将人压在身下,手掌近乎粗暴地扯开她衣衫,敞出大片雪色肌肤。 解她衣衫时,那双小手亦探到他腰间,替他宽衣解带,动作不甚熟练,莹白手指有些打颤,却最能勾人魂魄。 裴寂分开她双腿,环到自己腰间,沉下窄腰,尽根入了她春水丰沛的花穴。 被填满的感觉溢上心头,阿妩低吟一声:“唔……” 裴寂呼吸骤重,俯身便咬住她红唇,身下重重一顶,顶上那娇软花心,借着滑腻的春水,卖力肏弄了数百下。 阿妩扭着小腰去迎合他,愈发勾得他不能克制,二人一颠一倒,缠成一团。 沧州一梦,梦里的她青涩稚嫩,远不似此刻温滑如水,小腰两把可掐,在他掌中脉脉春浓,活色生香。 起伏间,裴寂忽然撑在榻上,停了下来。 阿妩颊上红云飞散,睁开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见他停下,忍不住扭了扭腰,催促他动一动。 裴寂被她扭得低喘一声,强忍着,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小臀,道:“不许乱动。” 方才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涌上来,淹得阿妩神志懵懂,此刻尚未回过神来,不解地望着裴寂。 只见他一双黑眸在暗夜里熠熠有光,盯着她,轻轻问了声:“阿妩,你喜欢皇叔吗?” 阿妩神思回笼,便想起他从前也这样问过她——在曲院街的马车里,一边肏得她哭出声,一边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或许是夜色醉人,又许是不忍那两池星河水碎落,被阻塞的话语在黑暗中自然流淌出来,她竟脱口而出—— “喜欢。” -- 执拗(h) 阿妩不明白,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裴寂耳朵里,怎么就跟下了咒似的。 过去说不出口,他便要狠狠折腾她一番,抱着她颠来倒去,不眠不休,非将她肏服了、声儿都发不出了,才肯鸣金收兵。 眼下她稀里糊涂说了,似乎……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前半夜的火浇下去,后半夜的雨淋起来,外头桂花也是起雾似的香,在雨丝风片里织就了,乘着夜色侵进来,两个人就都浸在了浓雾里,只看得见彼此的眼睛。 阿妩看见黑暗中一点星子的微光,原本明明灭灭,此刻却毫不闪烁,直直地盯着她。 “阿妩,你说什么?” 他轻轻出声,语气带着诱哄,生恐惊了她的梦似的。 阿妩伸手去摸那一点星光,又被他一把攥住腕子,细密吻过手背,轻声哄着道:“再说一遍。” “……喜欢。” 说了便说了,这么多次颠鸾倒凤,倘若天雷果真有耳,早劈了她几百次,岂差在这一回? 阿妩索性破罐子破摔。 裴寂听罢,默了会,陡然在她上方笑了一声,那笑声闷闷的,似是极力隐忍。 他低头在阿妩颊上用力亲了一下,随即窄腰狠狠一顶,顶得阿妩花心一阵酥麻,扭了扭,低吟出声。 “皇叔亦喜欢阿妩。” 一阵天旋地转,阿妩只觉后背一凉,在黑暗中被他翻过了柳腰,此刻正躬身撑在榻上,腰间一双大掌扣得死紧。 裴寂自后缓缓进入,粗长性器顶进她媚肉峦起的蜜穴,层层棱棱,春液温滑,裹得棒身愈热愈粗,欲念勃发。 他低喘一声,掐着那软腰便卖力顶弄起来,次次捅入花心,几乎要将那一片娇嫩捣碎。 “嗯……慢、慢点,太快了……” 阿妩被顶得娇身摇晃,像只落在风雨里的小舟,随浪潮起起伏伏,不住地发出破碎吟声。 裴寂俯下身将人抱住,他滚烫的喘息声在耳边起落,又痒又热,蒸透了阿妩的半边面颊——却更因是他,那一声声好听的喘息也成了蛊惑人心的媚药,让她乖乖跌入欲海沉沦。 “阿妩,喜欢皇叔这样肏你吗?” 他哑声问。 阿妩眼里起了雾,泪眼蒙蒙的,正费力思索着他说了什么,一只大手便绕过她滑嫩小腹,按住阴阜,使力将她往后压着—— 继而,后头极深极狠地往里猛顶一记,阿妩只觉心口都被人撞了一下,又痛又麻,一股绵密快感汹涌而来。 她带着哭腔道:“喜、喜欢——” 话音刚落,身后便又是一阵大开大合的肏弄,直入得她青丝摇散,面色酡红,醉了般的哼吟着,如魇如呓。 裴寂又抱着她翻了身,依旧带股狠劲地入着,阿妩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他的一双黑眸。昏昏的天色里瞧不出是什么样的眼睛,桃花目自然也失了天生摄人的情意,作不得假的,便是那两池寒星,天河暗落时,唯其入目。 他这人太执拗,压着她狠肏一番,便又要问—— “这样也喜欢吗?” 阿妩哭得没了力气,奈何深知他脾性,只得伸臂搂上他脖颈,微微颤着抬起身,在他颈间蹭了蹭:“……喜欢、喜欢的。” 贴着胸膛的、笼在掌中的,尽是羊脂玉般的嫩肤,小小一团裹在他怀里,温而软,却觉得出纤弱的骨架,一捏就要碎似的。裴寂心里发沸,捉住她小手,十指相扣压在榻上,下身深深挺入,交合处的黏腻水声在窗间漫荡。 缠绵更似夜雨,夜雨亦难抵其炙热。 “嗯……好深,慢、慢些,太快了……” 阿妩已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口中溢出的吟声娇媚得让她脸红不止,却掐不断似的,漫漫而生。 裴寂不依不饶,用力顶她:“说,你喜欢被皇叔肏。” 阿妩拱着腰身,不管不顾地一阵乱扭,口中顺着他道:“阿妩喜欢、喜欢被皇叔肏——啊!” 十指深深陷入锦被,灭顶的快感淹上来,阿妩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眼睛,只觉是烹斗煮星,煮沸了的星子都落到她身上,浴浴熊熊,才烫得她惊叫发颤。 窗下两道身影交缠一处,颠鸾倒凤,半夜方歇。 到了天色暗蓝之际,一丝白正从远处娓娓而来。风灌进窗子,阿妩被甜腻的桂香呛醒,方才借着幽光瞧见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痕迹斑驳,触目惊心。 此刻神志清明,她不觉有些懊恼昨夜的沉沦,看着枕边人一动不动,尚未醒来,便悄摸着从他怀里挪出,小心翼翼爬到榻边。 一只温热的大掌捏住了她的脚踝。 阿妩来不及挣脱,便被一把拉了回去,重又跌入他怀中。 裴寂欺身而上,热刃尽根入她体内,双目灼亮:“皇叔知道,阿妩喜欢这样。” - 尔后一连两日,阿妩但凡远远望着裴寂来了,便提早躲开,一阵烟似的跑去小畜宫,借着跟大臣们讨论政事的由头,在里头一待便是一日,夜间也宿在里头,就是不肯出门见他。 第叁日。 金漆殿门紧闭,日色已然向晚,裴寂立在黄昏天色下,静静伫立,迟重的金色描着清俊轮廓,愈显贵气逼人,面色却阴沉如山雨欲来时。 门口守着的两个小黄门偷摸着瞧他一眼,冷不防被吓得打了个寒噤,互相交换一番眼神,复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裴寂心想,今夜便是不眠,也定要将这小东西捉住,好好教训一番。 然而今日尚未等到天黑,小畜宫的门便开了。 一群大臣鱼贯而出,像是原本盛满小蝇的罐子陡然开了口,嘤嘤嗡嗡一阵私语,闹得人头疼。 陈洹一边下阶,一边跟杨度絮絮说着:“杨大人,您吃过瓠羹没有啊?我跟您说,这平京城什么都有,但是又什么都能没有,唯独不能少了这瓠羹,那味道真叫一鲜呐。” 杨度捋捋胡须,道:“当真这般好吃?” 陈洹搭上他肩膀:“走,今日下官请您吃,必叫您数度回味。” 他扯着杨度就走,一转头,却正对上一张黑沉沉布满云灰色的脸——按说,荣王生得极俊美,远非寻常公子可拟,但是不知为何,瞧着总像是要吃人。 陈洹忙同杨度一道作长揖:“见过王爷。” 裴寂淡淡扫他二人一眼,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殿内。 二人如释重负,弯着腰退开,头也不回地急匆匆朝甬道去了。 阿妩终于出了殿。 那张雪白小脸扑入眼中,裴寂心中戾气顿时消了大半,正要上前同她认个错,却见她身后又走出一人——绯色袍服、清秀面庞,目光还一转不转地落在阿妩身上。 不是姜去芜又是谁? 阿妩未看见他,只忙着同姜去芜寒暄:“……此事多亏了去芜哥哥,这般天气赶路回京,实在是折磨人。” 姜去芜温声道:“能稍解殿下烦恼,臣求之不得。” 听她在自己面前称别人哥哥,和亲眼看见她对别人叫哥哥,实在是天壤之别。 裴寂只觉一苗火蹿上心口,转身便走。 阿妩这才注意到那抹玄色身影,提着裙子小跑两步,叫住他:“皇叔?” 裴寂定下脚步,立在原处,只不回头看她。 阿妩追上他,道:“阿妩要去大理寺审沧州一案,皇叔也一同去吧,还有杨大人和姜少卿同行。” 裴寂瞥一眼她期待神色,漠然道:“什么姜少卿,不是你的好哥哥吗?” 阿妩悄悄扯下他袖子,笑道:“皇叔怎么又酸了?” 见裴寂不接话,她又四下环顾,疑道:“怎么不见杨大人?他往常走得都最慢了呀。” 裴寂悠悠道:“吃瓠羹去了。” 他又瞥她一眼:“可还有旁的事?” 阿妩摇摇头,便见他从自己手中扯回衣袖,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径朝福宁宫而去。 罢了,晚上再回去慢慢哄吧,先审案子要紧。 阿妩叹口气,转身走向在一旁候了多时的姜去芜,重又挂上笑:“去芜哥哥,久等了,皇叔和杨大人都有事,我们便先去大理寺吧。” 姜去芜点点头,与她并肩而行。 二人才行了几步路,身后便陡然响起一道有些让人脊背生寒的声音—— “站住。” 回过头,裴寂一身玄衣立在昏天下,长身如玉,眉目倨傲。 他沉声道:“本王无事。” -- 渊薮 三人便同下了大理寺的暗阶。 大理寺的刑房,森冷一如鬼室,成日里鞭子抽着响,外头八月的暖风像是晴天晒下的软绸子,然入了这里头,连风也给鞭碎,期期艾艾站住了脚,再丝丝冰凉地贴到人身上。 一路都有些凉飕飕的。 姜去芜于前方持灯引路,裴寂走在阿妩身侧,周身一片霭霭沉氛。 这里头本来就冷,他又这样冷冰冰的,阿妩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试图离他远些。 此时,姜去芜回过身,朝阿妩笑了一笑,道:“暗室颇深,辛苦殿下走一趟了。” 阿妩亦回以微笑:“无妨。” 待他转回去,阿妩面上笑容一霎间凝住——一只手自后探到了她腰间,此刻正用指腹按着柔软腰窝,缓缓打着旋。 平日床笫之间,摸还是搂,乃至于掐,都无关紧要,毕竟是火烧眉毛,只顾得眼下,然而在这有第三人同行的暗道之内,触碰她此处,无异于将她悬上高阁,稍不注意便要跌碎了。 阿妩一把按住裴寂作乱的手,眼眶有些发红,巴巴地望着他,示意他停手。 裴寂看一眼正忙着低头挑明烛火的姜去芜,眸光又扫过阿妩微红的眼,默了一瞬,继而微微偏过脸,斜着身子朝她俯低了些。 阿妩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侧脸,竟有些读懂了他的意思——意思是,让她亲他一下? 腰间的那只手仍在作乱,阿妩只恐他更进一步,一时顾不得许多,踮起脚尖便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的脸有些凉,又以冷白肤色作底,似一片温滑的瓷,蜻蜓点水碰一下,细腻触感便让人心里有些发痒。 阿妩暗想,若非在此处,她倒是还想亲一下。 裴寂得偿所愿,施施然收回了手,面上神色仍是一片清冷,待行入烛火不能照见之处,唇角却蓦然一弯,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 暗道已尽,前方便是刑房。 狱卒鹄立门外,已恭候多时。见了三人,忙施个大礼,又一阵当啷作响启了铜门,将人请进去。 暗室无光,空余烛火闪烁,将人影子投到斑驳粉壁上,明暗交织,像出散了场的戏。 贺允中就坐在里头,静敛霜眉,听得此番声响,亦只抬眼将三人一望,便又垂下头去,默默无言。 姜去芜将阿妩请到上首,裴寂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待会本官所问,及罪员所答,你皆须记录在案。” 吩咐罢狱卒,姜去芜在贺允中对面落座。 抬指叩了叩漆案,他问:“永宁二十四年春,大梁新铸铜钱百万有余,今岁经察,不过五十万之数。沧州新钱大肆流溢,外蕃商人尽持永宁通宝——本官问你,私盗国库,此事可是你所为?” 贺允中但坐不动,仿佛不曾听见他所言。 姜去芜眉头一紧,又道:“此去平京二千余里,天武卫于水路截货转运铜钱的船只,船上三十二人,半数是你府上仆役,此事你可知晓?” 贺允中眼珠迟钝地转了转,待众人以为他要开口,却只是从凌乱花白的头发间扯下一根,捻了捻指头,丢在一旁。 裴寂挑眉:“倒是个硬茬。” 阿妩叹口气,低声道:“先将贺珏带上来吧。” 裴寂点点头,朝狱卒抬了下手,不出片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被拖了进来。 他双膝垂地,所过之处,曳出两道长长的血痕,一片暗红蜿蜒到贺允中脚边。狱卒将人按跪在一旁,扳着他的脸朝向了贺允中。 姜去芜拍响堂木,问贺珏:“座上此人,你可认识?” 贺珏气若游丝,抬眼望向那张在烛火下老态龙钟的脸,眼睫轻颤。片刻后,仍是漠然垂下眼,声音哑得骇人:“不识。” 姜去芜又问贺允中:“贺大人,此人不识你,那你可识得此人?” 贺允中白发蓬乱,坚壁般的面色终是生出一丝裂纹,寂静中似有碎落之声。他缓缓转过头,垂首望向伏跪在脚边的贺珏,目光浑浊晦暗,像是阴沟里的水被搅了一下,发起颤来。 “……逆子。” 久不开口,嗓子也发涩,愈显苍凉。 他抬脚欲踹贺珏,却在看见那一身血衣时,又叹口气收回了脚。 阿妩见状,知事已成大半。 她言简意赅:“贺大人,你若伏罪,他可活。” 贺允中尚未答,贺珏却忽然用力挣扎起来,他嘶声喊道:“我说了……说了不认识此人,与他有什么干系?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已认了,杀了我便是,还废什么——” 贺允中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厉声道:“你给我住嘴!” 他打得手疼,贺珏脸上亦一片火辣,眼神渐渐涣散,发了怔——在他记忆里,父亲动手打他,这还是第一回。 阿妩道:“贺家家产不可留,但有皇室庇佑,贺珏自然生计无忧。” 贺允中冷哼一声:“饿死他也罢了!” 阿妩试探着道:“贺大人这便是同意了?” 贺允中扫一眼跪在脚边的贺珏,神色复杂,音色有些苍凉:“逆子……也罢,也罢。” 他道:“明日午时,臣自伏阙请罪。” 贺珏又回过神,忙膝行上前抱住他的脚,道:“……爹,不行,不行,都是儿子的罪,你有什么罪,你若认罪,儿子必不独活。” 泪水淌过面颊,在血迹间洗出两行路,像个戏里画得糙陋的红脸谱。 贺允中抬手按住他肩膀,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什么,贺珏便立时愣住,神色如雷劈顶,半日无语。 阿妩看向狱卒,狱卒却摇摇头,表示没听清。 贺允中直起身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看向阿妩:“殿下如何保证,能护我儿安危?” 阿妩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人莫非不信我?” 贺允中摇摇头:“臣要殿下起誓。” 阿妩一愣,思量片刻,正欲答应,裴寂却寒声道:“不行。” 生死关头,誓言向来恶毒,听着已然惊心,若加诸在她身上——他舍不得。 贺允中目光在二人间流连片刻,忽然笑了。他道:“王爷误会了。臣说的是,让殿下以王爷起誓,倘若我儿不得善终,王爷便……不得好死。” 话末四字方出,阿妩心里陡然一阵刺痛。 她掐住手心,蹙眉道:“不行!” 贺允中盯着她,面带微笑:“怎么,殿下莫不是要阳奉阴违?” 他话锋一转,语中生刺:“还是说……你心里有鬼?” 姜去芜一拍桌,斥道:“贺允中,你放肆!” 裴寂神色发冷,暗中握住阿妩有些发颤的手,轻声安抚她:“别怕。” 他站起身:“殿下生性善良,怎会口出恶语。这道誓,本王来起便是。” 阿妩闻言面白如纸,要拉他坐下,却被他按在座上。 那些话在她上方响起,音色清凛,带着点凉意—— “本王以自身性命起誓,贺珏此生若无善终,本王自不得好死。” - 沧州一案终得圆满,阿妩却觉得心里裂了道口子,不断有冷风吹进来,裂帛似的响着,在她耳边阴森道——“不得好死。” 只是单纯想到,便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像千万把冷剑如雨射来,几乎将她射穿。 裴寂抱着她,安慰了半日,可她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说不出话来。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几个字怎么就那般让她害怕——抑或是,她几时有这般在意他了? 是沧州日暮,笺上梅花……还是许许多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若探其渊薮,又似乎要更早一些。 长明殿的夫子讲学枯燥得很,相比之下,九皇兄的夫子就要温和有趣些,可她还是要跟着只会睡觉的二皇兄一道读书——因为荣王宫就在附近,离长宁殿数尺之遥。 她可以趴在窗户那里,偷偷看少年时候的皇叔读书舞剑,红墙千万重,时而望他不见,也有海棠树开白花,一星一星枝头闪烁,和他一样风月双清。 到及笄前,平京少年子弟不计其数,可她在画像里挑挑拣拣,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她偷偷地想着,没有人比他更好了,天底下只这一个最最好——却偏偏是她的亲皇叔。 于是日月轮转,那一点心思枝枝蔓蔓生长起来,直到永宁十九年一场大雪,少年孤身离京,墙头的海棠死在冬天。 也许人世荒唐一场,她亦不比他清白分毫。 - 入夜,阿妩做了一个梦。 是弱冠之年的皇叔,墨发半束,正俯身搂着她的腰,一绺乌缎子似的发落在她颈窝里,凉凉的,有点痒。 她环着他脖颈,轻声道:“阿妩没有嫁人,皇叔也不要娶妻好不好?” 多荒唐。 可他笑着点了头。 -- 月色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贺允中一日前于阙门外请罪,此事一出,虽轰动朝野,却并未如阿妩预料那般引出轩然大波,一心进谏的朝臣不过三五之数,成不了气候。 一桩大案就此了结,阿妩心中再有不踏实,逢着中秋之夜,也一早抛到脑后去了。 扶风殿一场夜宴,众臣觥筹交错,痛饮至半夜方休。 饮的是南诏去年进贡的葡萄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两种色混在一处,却并不交融,只一半深翠,一半玉红,氤氲灯烛下,倒真应了唐人那句“半江瑟瑟半江红”。 阿妩只一饮便觉可口,想着是果酒,多喝几杯倒也无妨,谁知这酒暗藏杀机,三巡过了,人已醉得不知身在何处。 裴寂在一旁替她剥蟹,剥完转头一看,那一张小鹅蛋脸早给淡粉洇透,醉倒在案上。 无奈,只得吩咐散宴,待众臣歪歪扭扭走尽了,方才将人抱回福宁宫。 - 裴寂将人小心放在榻上,又细致地掖了掖被子,正要转身吩咐宫人打些热水来时,偎在满枕乌发里的小脸却慢慢睁开了眼。 一双漆目泽如玄玉,只是蒙了层雾,瞧着不大机灵。 裴寂用指尖戳戳她的脸颊,试探道:“阿妩?” 阿妩眨了眨眼,一把抱住那只手,当做枕头似的垫在脸颊下,亲昵地蹭上一蹭,又盯着他看了会,懵懂道:“这是何处?” 裴寂摸摸她的头:“是福宁宫。” 帐顶的朱雀图、满殿的煌煌灯火,阔大而寂静,正是福宁殿无疑。 阿妩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不要福宁宫,福宁宫又大又空,一个人也没有,我不要在这里。” 裴寂忙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问道:“那阿妩要去哪儿?” 阿妩想了想:“……荣王宫。” 裴寂心尖一麻,像是生出根软刺,扎破了,那些细密温热的情绪就此流淌出来。 ——可荣王宫烧得已不成样子了。 他犹豫片刻,如实道:“荣王宫去不了了,阿妩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阿妩闻言将眼睛睁大了几分,掀开被子就坐起身。她问:“为何去不了了?” 不待裴寂回答,又低下头,落寞道:“……对啊,皇叔不在平京了,荣王宫一个人也没有了。” 裴寂解下外袍裹在她身上,一双黑眸早融作两池温水,瞧着格外情意绵绵。阿妩为那双眼睛所蛊惑,伸出双臂就环上了他脖颈,将人拉到近前来。 少女泛着粉的脸颊骤然靠近,那瓷白里温养着的两颗墨玉珠子就放大成湖,连天雾水,漫到他眼前来。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忍不住要去亲她,又被躲开。 阿妩四处张望,道:“去扶风殿。” 扶风殿,是她昔日读书之处,裴寂想起同她一道读书的姜去芜,面色一沉,不肯动。 阿妩见他不动,又拍拍他的肩,道:“走呀。” 裴寂叹口气,终是将人抱起,朝殿外走去。 走过宫墙一重又一重,中秋夜的月亮是从未有过的大,悬在鸱吻上,照如白昼,青釉砖石满地水银流泻,一丝一毫都清新刻露。 月轮不作羞颜,怀中的少女似乎也格外大胆起来。 她动手动脚,伸手摸摸裴寂的玉冠,评价道:“很好看。” 裴寂笑笑,低头亲了下她的眼睫,道:“谢谢。” 阿妩抬手捂住他亲过的地方,惊道:“你又不是我母后,怎么可以乱亲人家呢。” 裴寂抱着她转过荣王宫的残墟,反问道:“只有你母后可以亲你吗?” 漫天月华泼洒,他连下巴上都是清凉如水的月光,像块不世出的白璧,不得见不足惜,若有缘得见,自当抱泣于荆山之下。 阿妩有些出神,怔怔道:“……还能有谁呢?” 裴寂一脚踏入扶风殿。 月色都隐没了,只窗下一方清辉,缥缈如登仙之台。 黑暗中,阿妩听得他轻声道:“还有夫君。” 过了好半晌,直到裴寂将她放在窗台上,阿妩才回过神来,借着月光瞧清了他的眼睛。 很长的睫毛,被清光投到眼睑下方,织成密帘子。像极了早春的一扇窗,铺天盖地日光泻入其间,打碎了,也淡泊了温度,潇潇成雨。 她伸手去摸,触感似片羽掻过手心,忍不住道:“好长的睫毛啊。” 裴寂垂下眼眸,静静看着她。 有点凉的指尖又从眼睫转向眉心,一路下滑,滑过光洁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唇上。 “这里也很软。” 她看向裴寂,问:“我可以亲一下吗?” 裴寂轻声道:“不行。” 阿妩不解:“为什么?” 他道:“方才说过了,只有夫君可以亲你,所以……你也只能亲你夫君。” 话音方落,少女便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柔软舌尖狡猾地舔过唇瓣,留下一抹水泽。 她往后一躲,双手撑在窗台上,洋洋自得:“不行又如何,我已是亲过了。” 裴寂道:“该罚。” 他俯下身,衔住那两片嫣红唇瓣,舌尖细细辗转,尝过她每一寸清甜,醉意在唇齿间缠绵,直将怀中人吻得喘息不止,伸手用力推他,方才难舍地分开。 阿妩靠在他怀里,贴着他胸膛,听见一声一声如鼓点般响起的心跳,沉稳有力,让她也莫名安下心来。 他忽然道:“为何非要来此处?” 阿妩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眸清亮,蓦然弯作月牙,笑道:“你好呆,没看见前头就是荣王宫吗,这里可以看见皇叔呢。” 三更了。 谯楼鼓声遥遥响起,月光如湖,天地便作了渡口。渡来的不止钟声,还有碎成千万片的,十四年月色。 从襁褓中小小一团的小婴儿,到被他牵着小手走过绵绵宫道的稚子,再到远远朝他飞奔而来的少女。 荣王宫终成废墟,可她还在自己怀中。 他忽然觉得,这二十多年倘若割舍去她,剩下的便都是些琐琐屑屑了。 裴寂抬指摩挲她红唇,道:“阿妩很喜欢皇叔吗?” 阿妩按下他的手,认真道:“很喜欢。” 过了会,又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过现在不喜欢了。” 裴寂喉咙一紧,滞涩道:“为何?” “皇叔去了北地就把我忘了,一封信也不曾回,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她说着说着,又掉下滴眼泪,胡乱一抹,红着眼垂下头,委屈极了。 裴寂抚上她发顶,一时无言。 她写的信,他自然是收到了,却因那时的情形,看过便烧了,生恐……被人瞧见。 阿妩忽然拿开他的手,环着他脖颈,将人往下压了点。 她道:“皇叔不要阿妩,那阿妩也不要皇叔了。” 她双手捧着裴寂的脸,连亲了几口,道:“等我将来做了皇帝,便封你做皇夫,你以为如何?” 裴寂的心随着她起起落落,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妩见状,劝道:“你若不同意,今日可就白白被我轻薄了,若做了我的皇夫,要什么没有,你还想不清楚吗?” 可除了他,谁知还会不会有旁人,裴寂心里有些堵。 他神色紧绷,试探道:“阿妩将来会有很多皇夫?” 阿妩道:“做了皇帝,三宫六院,皇夫还能少么?” 裴寂闻言一口气蹿上心头,脸一黑,松开搂着她腰的手,便欲转身离去,却猝不及防被阿妩压下脖子,双腿勾住他腰身,不放他走。 裴寂冷着脸道:“你既——” 阿妩截断他的话:“皇夫可以多,便不可以少么?我是说——倘若你来做我的皇夫……” 她贴近他泛粉的耳廓,轻声道:“可以只要一个。” -- 脱衣(h) 这几个字轻得有些发虚,却又真切地在他胸口烫了一下。 长明宫外数棵秋桂,起了阵风,梢头便吹落许多桂子,香得山山海海、一骑绝尘——平日里总嫌这香气腻得慌,今日却觉它再甜也了差三分。 裴寂在月影子里找到那一双明眸,紧紧盯住了,道:“你今日说的话,明日可还记得?” 阿妩醉意朦胧,胡乱揪着他耳垂,往下扯了扯:“自然记得呀。” 他道:“好。” 黑影子山似的压下来,一点微光也寻不见了,唇上的柔软触感却异常清晰,阿妩只觉他衔住了自己的唇瓣,起初三分凉意,都在这个几近蛮横掠夺的吻里融掉了,酒意涌上来,月光也晒得人发烫。 裴寂加深了这个吻,手又探到她腰间,轻车熟路解了腰带,天水碧的衫子就飘飘然滑下玉润的肩头,敞出大片雪肤,白得要流进窗台月色里去。 腻着两点清液的龟头抵上穴口,阿妩只觉身下一烫,忙用力将人推开,低头借着月色瞧清了那处景象——粉艳艳的穴口,正抵着一根紫红粗长的性器,勃然挺立,还缓缓磨动着,发出黏腻的水声。 她质问道:“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又伸手握住那根巨物,捏了捏:“一点也不好看,为什么要用它对着我?” 裴寂眸光微凝,捏住她脸颊,不欲再听她胡诌,窄腰耸动,便将性器往里送了几分。 “嗯……好胀,快拿出去。” 阿妩蹬了两下小腿,想踢他,却踢不着。 裴寂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腿根,正垂眸往里挺入,长睫盖住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道:“不是要我做你的皇夫?” 阿妩两臂撑在窗台上,被入得难耐,微微向前弓起了腰身,柔腻腰腹给月光浸得莹白,又极单薄,在暗夜里做了一扇展开的小玉屏。裴寂握着她的腰,只觉这小人轻得一掌可容,却又无法拢在手心。 雪肤上渗出细汗,阿妩咬着唇,渐渐发出些细碎的吟声:“嗯……好、好难受,我不要你做我的皇夫了,快出去……啊——” 裴寂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她大腿内侧的软肉,重重往里一顶,声音里杂了些喘息:“出尔反尔。” 他掐住她软腰,挺动腰腹,猛肏一阵,直撞得那道娇身颤个不止,连影子都晃作了摇开的扇。 阿妩抽噎着道:“你慢、慢些……呜呜……我不要你了——” 摇晃间,挽发的玉簪从发间滑出,又落进裴寂掌中。 立时满头青丝泼洒,好似绸缎流过玉案,滑而无纹,却瞧得见柔辉下半遮半掩白玉的雪光。 指间青丝如水流溢,裴寂一手把玩着,一手掐着她腰身,龟头戳着蕴在深穴里的一块软肉,缓慢顶弄。 他沉声道:“不要我要谁?嗯?” 阿妩被顶得一阵战栗,哼了几声,穴中又涌出大股蜜液,顺着交姌处漫流。 她声音娇娇怯怯,四顾茫然:“皇叔……我要皇叔……” 心里像被轻轻舔了一下。 裴寂将人按进怀中,抬手正要拍拍她单薄的脊背,却忽闻墙角一阵风吹草动,枯枝断裂声戛然响起。 他眼神一凛,拎起丢在一旁的外袍就将人兜头罩住,裹在怀中,沉声道:“出来。” 一丛鹅黄牡丹后跑出来个小黄门,双腿颤颤巍巍,几步一跌,连滚带爬上前来,重重磕了几个头。 “奴才、奴才是路过,当真什么都没看见,求王爷饶命,奴才就是死也不会乱说一个字的!” 小黄门怯生生地抬起头,只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一身玄衣的男人立在窗前,衣冠楚楚,怀中却搂着个人,虽兜头罩着件袍子,却愈发勾勒出曼妙身形,更遑论……环在他腰间的那两条雪白纤长的腿。 怀中人不安分地拱了拱,绞得肉棒胀痛,又被裴寂一把按住。 他看一眼小黄门,淡声道:“退到夹廊外候着,本王出来时若未瞧见你人,当心脑袋。” 小黄门又是一番磕头谢恩,爬起身,一阵风似的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裴寂皱起眉,将袍子掀开,怀中人睁着一双起了雾的眸子,像只毛茸茸的小兽,探出头来。 此番惊吓,他恐她害怕,正欲抽身离开,却被那一双细白腿儿勾住了腰。 阿妩两手扒在他肩膀上,眸光迷离,扭了扭身子:“好痒啊……你、你怎么不动了呀……” 穴中媚肉翻卷搅缠,这一阵扭,又裹得肉棒大了一圈。 她轻轻哼了声:“嗯……变大了,好撑。” 裴寂喉结鼓动,下颌绷出条流利的线,一滴汗滑落鬓角。 他扶住少女腰身,将人按在窗台上,垂眸看着她:“怎么动?” 性器碾过层层媚肉,磨出淋漓水声,来来回回,动得极斯文,却愈发磨人。 他哑声道:“是这样动?” 龟头重重顶上花心,交合处蜜液“啪叽”作响,稍退了几分,又是一阵暴风雨似的顶弄。 他掐着她的腰,低声发问:“还是这样?” 阿妩眸中蓄着泪,亮晶晶地望进他眼睛里,两只小手颤巍巍环在他脖子上,身子摇摇欲坠。 “嗯……慢、慢一点呀。” 她一会儿要快,一会儿又要慢,磨得裴寂欲火焚身,掌着她腰身,不管不顾就是一阵疾风骤雨的顶弄。 蜜液流不尽似的,棒身给蜜液浇得水光淋漓,水声漫溢出来,满地的月光就都成了湖水,一片清波。 入目即是他细白肌肤下凸起的喉结,在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里上下滚动着。他喘得也很好听,落到阿妩耳边,是流水碾金砂的质地。 阿妩颤颤地受着他的顶弄,低头便看见紫红粗长的一根在自己身下进进出出,那样惊人的尺寸,却进出得格外顺畅,仿佛生来就是这样契合。 目光又落在他胸前暗光流转的衣料上,阿妩这才发觉——自己衣裳褪了大半,身子裸在外边,可他只看上半身,依旧是衣冠严整,不见半丝凌乱。 心中涌上几分不满。 她伸出手,在裴寂胸口戳了一下。 裴寂低眸看向她,哑声道:“嗯?” 一张粉白小脸偎在他胸前,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脸无辜道:“脱给我看。” “……” 裴寂默了默,扶住她,停下动作:“什么意思?” 阿妩拨了拨他的衣领,指尖落在他锁骨上,轻轻打着圈:“你脱了我的衣裳,我也要脱你的。” 这一番醉酒,她浑似脱了层皮,骨子里的娇蛮劲一如昔年,半点不带遮掩。 可是,在这里脱了,待会回去岂不是又麻烦上几分? 裴寂欲拒绝,却见她在腰间那条玉带上琢磨着,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索性上手去扯他衣领,敞出大片璞玉似的胸膛。 他无言片刻,只能顺了她心意,自己将腰带解去,散了衣袍。 阿妩伸手就要乱摸,又被他掐着腰用力肏弄着,手指软软的发着抖,却还是不肯老实。 她指尖落在一处粉白伤疤上,娇声带颤:“这……这里是怎么弄的。” 裴寂掌住她白嫩臀瓣,揉了两下,抽插动作不止,轻声道:“不记得了……总归,是在沙场上留下的。” 阿妩眨了眨眼,倾身去吻那些伤疤。 柔软唇瓣落在一道道经年愈合的疤痕上,那些流血漂橹的日子又浮到眼前来,尽是一个人的戎马倥惚。转篷三千里,走到这一日,也总归有了落脚之处。 裴寂抬手抚上她青丝,看着那颗拱来拱去的小脑袋,恍恍惚惚。 他想,或许她本来就该是这样。 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人,绝没有屈居人下的道理,她合该放肆些,今日喜欢了谁,便趾高气扬告诉那人,明日又喜欢了旁人,喜新厌旧也能做得理直气壮、毫不脸红。 可偏偏遇上的人是他。 若放开她,看着她走向旁人,每一步都是剜心之痛。 片刻的清醒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弥天情欲。 阿妩只觉那埋在深穴内的肉棒跳动了几下,继而,一只手摸过来,如竹般微凉有节,与她十指紧紧相扣,不留半点缝隙。 一股白浊喷溅而出,打得花心娇颤,阿妩用力回握他的手,指节发白,几乎要哭出声来。 情潮跌落之时,碎落的神思又合拢。 阿妩睁开眼,在月色里找到他的眉眼,许多纷纷繁繁的记忆就扑面而来,如蔓草生长,一望青青,再望云烟。 她认出来眼前人,声音发着颤,像暗夜里淅淅索索烧起来的一条引子。 她出声唤他—— “……皇叔。” -- 秋眸 皇叔近日不大对劲。 长烛的影子落在纸上,一苗火在风里颤着,搅得人颇有些心神不宁。 阿妩悄悄抬起眼,看向坐在长案另一侧的人。 他今日又穿了从前常着的白锦袍,虽还是那副模样,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沉静,过去穿这身衣裳是摇开的白纸诗扇,琢磨经年,如今便该是澄心如玉,浮华内敛。 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蓦然一道声音响起,又将她思绪拽回。 “好看吗?” 裴寂搁下书,清凛目光落定在她脸上,语气极淡。 ——他近日总是这般冷淡,却又常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等她追问起来,他又沉默不言,只是凉凉地看向她,平白教人从中读出几分幽怨。 阿妩低下头,一页书在手中来回翻了几道,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委屈道:“皇叔为何总是这样看着阿妩?可是阿妩做错了什么?皇叔但说无妨。” 裴寂冷哼一声,有些欲言又止。 静默了会,他道:“前几日中秋宴——” 及至此处,又顿住不语,只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要将她看穿似的。 阿妩追问:“中秋宴如何?” 她一双眸子黑得清透,如两池秋水,一眼望得见底。 明晃晃的,是质疑、是探究,并无半分掩饰——裴寂试图寻出蛛丝马迹,以安慰自己她并未忘记那夜所说的话,可对上这样一双明眸,真如竹篮打水,空空如也。 眉宇间涌起一丝烦躁,他顿了顿,又道:“你当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阿妩眨眨眼,转目思索片刻,试探着道:“不知皇叔说的,是户部的事还是大理寺的事?又或许……” 又或许是枢密院和十二卫的事——莫非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动的手脚? 裴寂有些恼,偏过头去:“都不是。” 末了又瞥她一眼,补上一句:“与政事无关,是私事。” 阿妩才悬起的心又落下,暗自庆幸他还未发现十二卫的事,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才好。 “那是何事?” 她思量一番,却怎么也想不到是何种私事叫他如此挂怀,索性单刀直入:“阿妩愚钝,还请皇叔明示。” 裴寂气极反笑。 她确是愚钝,自己亲口答应会记得的事,第二日便又忘了——虽说是在醉中,却也是摆明了不曾将他放在心上,不然何至于半分印象也无。 “事关皇叔的终身大事,你再好好想想。” 他斜斜靠在银交椅上,虽冷睨着她,眼底却暗含期许。 “终身大事”四个字往阿妩心上一烫,烫得心底万只小蚁乱旋,密密麻麻掻弄起来。 是了,中秋宫宴那日,许多大臣都携了家眷赴宴,其中不乏容色出众的年少女子,他若看上了哪一个,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那人是谁? 她心底几分探究,却又有几分自甘蒙蔽,两种心思搅在一处,终是后者占了上风。 她低下头,翻过一页书,闷闷道:“确是想不起来了。” 殿中骤然一片寂静,仿佛无边夜色,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裴寂并未出声,阿妩却仍能察觉到落在自己发顶上的那道目光,浓雾作雨,压下来一片沉氛,好似回潮天,缠得人心里湿漉漉的。 裴寂寒声逼问:“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了?” 难不成自己醉得糊涂了,便允诺了他? 阿妩眼神闪了闪,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目光,道:“阿妩酒量向来差得很,喝醉了说些浑话也是极可能的,还望皇叔莫要放在心上,兹事体大,不可胡来。” 轻轻柔柔一句话,无端的这样重,迎头一棒,鲜血淋漓。 裴寂放在膝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成拳,骨节发白欲裂。 ——莫要放在心上。 八月里炎天,心里忽然有场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将他淋得一身狼狈,那夜万般温存如石火闪逝,留不住,纷纷而去。 好半晌,他终于出声,打破如山寂静。 半日不语,声音也哑得吓人,滞涩的话语,从喉间缓缓滚出来。 他道—— “好。” - 自这日不欢而散之后,接连许多日,一直到八月将尽,裴寂都不曾主动同阿妩说话,连盯着她看的时候也少了,偶尔与她四目相接,便飞快转过目光,好似不曾看过她半眼。 阿妩忙着查抄贺府家产之事,心下虽有些憋屈,一时倒也无暇顾及太多。 问斩贺允中的日子,便定在九月初。 驾前为臣二十载,贺允中捞到的油水不可谓不多,单是清点府上的小厮婢女便点了整整半日,更不必说抄出来的金银财物,不值钱似的堆在库房,连茶碾子都是白玉镶金的,加起来直抵得上小半个国库了。 廊外几株白玉兰,香过了一夏,此时正大片凋敝,扫过了又经风而落,不过半日,便铺了满地白瓣。 如此大肆零落,倒惹得人生出几分惆怅。 小黄门也有些蔫蔫的,尖而哑的嗓子唱道:“耀州窑青釉刻缠枝莲纹双耳玉壶春瓶一只,龙泉窑青釉凤耳盘口瓶一只,澄泥玉兔朝元砚一方,端石剪绿砚一方——” 器物四件一列,置在漆盘中,一件件捧上来,往廊下琳琳琅琅摆了,逢远处日头西沉,天地间都是汤汤水水的红,淌在回廊间,一杯一盏都描了层金边,风华大茂,宛然惊鸿宴。 阿妩抬眸扫过一眼,却只是瞧着廊外风起花落,叹了口气,才提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圈,没精打采道:“往下念。” 小黄门张了张嘴,正欲续念,却教一道声截断—— “慢着,剪绿砚?拿来我瞧瞧。” 廊下美人靠几步一隔,裴寂在上头闭目晒了小半日的太阳,不知何时已醒了,目光四转,最后落定在宫人手中那方不甚起眼的砚台上。 阿妩闻声望过去,正见他曲枕着手靠在廊柱上,神色有几分懒——目光仍是一径掠过她,冷淡如常。 小黄门奉上那方砚台。 裴寂接过来,对着夕照瞧了一会儿,轻嗤一声:“贺允中这老头子坏事做尽,不想还有这般酸里酸气的时候。” 阿妩搁下笔,终究没忍住,先开了口:“这砚台哪里酸了?” 裴寂听得她问,唇边还噙着一角笑,正欲回答,又想起什么似的,神色黯了几分,语气也淡下来:“不过是刻了几个字罢了。” 他不再开口,二人间漫长的留白过后,仍是阿妩先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 裴寂侧首,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她,黑眸清而润,看一眼便觉风起——该是洛水边的风,才这样凉凉地吹到人心上。 隔了这么多日的冷落,便觉这一眼分外可贵,阿妩想他再多看一会儿,却又被他看得心慌,心里打起了小鼓,一声快似一声。 他站起身,理理袍袖,一步步朝她踱来,行至案前,将那砚台往她面前一搁,脆然一声响。 也不说话,只静静盯着她,目光沉沉,好似望不见底的深潭。 阿妩小心翼翼拿指尖将砚台推正,细细看起来。 上刻八字铭文——“楼外见云,秋眸一脔。” “这意思是……”阿妩有几分迟疑:“只道尝鼎一脔,这秋眸一脔却又是何意?” 裴寂拾起案上朱笔,闲闲道:“殿下日理万机,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又怎么会记得。” 他倾身靠近,影子落下来,将她整个儿罩在里头,那笔尖艳红朱砂往软白脸颊上一落。 凑得这样近,连清冽的呼吸都洒在她额上,温热缠人。 左边一道撇,耳边是他散漫声音:“大抵说的是,满堂兮美人——” 右边小舟过水似的落下一捺,他目光随笔尖走势一点点游走到那两汪清透黑眸中,如沉秋水。 那声音就落在耳边,亦写在他眼睛里—— “——忽独与余兮,目成。” 羊毫搁落笔山,少女雪白小脸上两道八字朱砂痕,顶着张花猫脸,一双明眸一点点睁大,大得让人觉得湖水要漫上岸来,终于怔住,继而两颊烧上团团红晕,顷刻间涨红了白净面皮。 -- 朝衣 裴寂垂眸静静看着她。 夕照寸寸成灰,只留了这一角溶溶的红光,因而什么都加重了颜色,照人眉眼愈浓,如金线绣成一般,嵌在珠帘残光里,做了幅浓墨重彩的画。 他忽然道:“都退下。”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阿妩脸还红着,怔怔道:“皇叔,你……” 殿门缓缓合拢,满廊珠光宝气都被隔绝在外,殿中骤然陷入黑暗。 他伸出手,像中秋夜阿妩对他做的那般,捧住了那张雪白小脸。尔后,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总归,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她记得也好,忘了也罢,只要还在他身边一日,他便忍不住去占有——怀璧又怎么算得上罪过,她不入他怀,才真的会叫他铸成大错。 阿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从他晦暗的眸光里读出另一种意味。 ——他不是在吻她,而是在给她打上自己的烙印。 下一刻,漆案上一应器物被一扫而空,笔墨掉落一地,纸张飞散,将殿中整肃气象打破。 阿妩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抱上了漆案,刚要轻呼出声,腰间一只大掌探来,几下扯去了她衣带,微凉的唇印上来,封住了她未能出口的话语。 西窗残照入室,在地上投出两道影子,渐渐缠作一道。 - 九月初四,太阳极好。 押送贺允中的囚车驶过长庆门时,忽然起了阵风,吹落红墙外一树海棠,纷纷扬扬,还飘了几瓣在贺允中斑白的头发上。 他欲伸手去拂,又因双手困在镣铐中,不得动弹,只能苦笑一声,自嘲道:“老夫这一生脂车策骥,前呼后拥,不想今日东市朝衣,还要簪花过市,倒平白让人耻笑了去。“ 姜去芜一身绯袍,行在囚车旁,淡讽道:“东市朝衣?大人是什么样的品行,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做什么——再者,您做造的冤孽已然不胜枚举,人要耻笑,又岂在这一桩?您若早怕人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了。” 贺允中费力地去捻一瓣粘在发尾的海棠,闻言发出一声哑笑。 他转头看向姜去芜,青年人戴着乌纱襥头,绯袍玉带,日下光转,满身春风得意,正是好年华。 忽而出声问道:“姜少卿,今日宦况,可还高兴么?” 姜去芜侧首看他一眼,瞥见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时,又转了回去,侧颜清而谨,只不搭理他。 贺允中依旧是笑,语中意味深长:“想来是高兴了。只不过,应当不是喜欢这日日听鼓应官的枯燥生涯,而该是……欢喜那明堂上坐着的人吧。” 姜去芜立时便拉下脸,冷斥道:“住口!既知是明堂之上,你又怎敢胡乱编排?” 贺允中却不听,只喋喋不休,似是非要激怒他:“怎么,殿下不喜欢你么?一提你便恼成这般。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喜欢谁,你心里恐怕——” 他每多说一句,姜去芜的面色便沉一分,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冷声威胁道:“——贺允中,你若再多说一句,本官虽拿你无法,却敢去杀了贺珏。” 贺允中又笑,声音饱含嘲讽:“小姜大人,你若杀了我儿,殿下非但不会喜欢你,还会恨上你,你信不信?” 那日暗室里的毒誓,忽又响在耳边。 姜去芜脸色铁青,暗自攥紧了拳头,正要出声再驳回他,却忽闻身后宫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爹!爹……停下,快停下,我要见我爹!”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自宫道另一头跑来个穿着囚衣的男子,蓬头乱发,双手给镣铐束着,跑起来也是一步一跌,墙外海棠翻白浪,雪片似也斜斜飞下墙来,衬着他这副落魄气象,倒真如漫天大雪。 姜去芜见状忽一凝眉,抬手叫停了行进的天武卫。 贺珏追上前来,涕泪满面,伤痕累累的手抓住囚车栏杆,又露出个似哭的笑来—— “爹,儿子来陪您了,您放心,黄泉路上,儿子绝不叫您独行……下了阴司地府,奈何桥前路不好走,儿子要背着您走过去。” 贺允中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旋即又被怒意所取代,抬脚便狠狠踢上他抓着栏杆的手,厉声道:“滚……滚回去!你给我滚回牢里好好待着,若敢寻死,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宫道的另一头又走出来个人,姜去芜认出来人,合袖朝他遥遥一揖。 贺珏费力地抬臂抹了把眼泪,泣道:“爹,儿子在世上就您这一个亲人了,就算那人回来,但您不在了,儿子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贺允中怒气未平:“谁带你来这里的?” 未等贺珏答话,一道声音自后方响起,穿过小半程宫道,并不高昂,却掷地有声。 “是我带他来的。” 杜鹤卿身着朱红官服,缓步而来。 只闻其声,贺允中心中已知是何人。 待人走近,他轻慢地上下打量一遍,见对方冠带整齐,而自己衣衫褴褛,不由冷嘲道:“不想堂堂吏书大人,竟这般小肚鸡肠。既已见人身陷囹圄,犹觉不够,还要将别人的儿子推入火坑。” 姜去芜正要出声反驳,却被杜鹤卿笑着拍拍肩膀,示意他先退到一边。 “是他说,想见你一面。” 杜鹤卿看了眼在旁抹眼泪的贺珏,慢慢开口道。 贺允中又看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面色紧绷,咬牙道:“把这个畜生绑回去再说。” 杜鹤卿回首,朝姜去芜轻轻点了点头。 两名侍卫出了列,架起贺珏,不顾他哭喊嘶叫,便将人拖走。直至那道哭声渐渐隐没在宫道尽头,贺允中方才睁开紧闭的双目,看向杜鹤卿—— “若是来嘲讽老夫,那大可不必,老夫还急着去赴死,赶着下辈子投个好胎,你莫挡路。” 姜去芜走上前,轻声道:“杜大人,时辰不早了,今日殿下亲自监斩,莫要让殿下久等才是,大人可边走边叙话。” 杜鹤卿点点头,车轮重又滚动起来,辘辘而行,碾过一地落花。 已过了北廊半程,外廊横门北去百余步,便又是一道横门,乃平日早朝时,宰执下马处。 而旁的官员,早先在第一道门便该下马步行了。 杜鹤卿感慨道:“贺子忱,你居副相之位十余年,福气果然大得很,临到此时,也依旧是你乘车,我徒步。” 贺允中冷笑:“那又如何,今日之后,这都堂的上首之位,便该归你杜松年了,不是么?” 杜鹤卿摇摇头:“由你坐了这么多年,它已然姓贺了,从前是,往后也是。” 一直在旁随行的姜去芜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 贺允中不再同他搭腔,只叹口气,费力地仰起头,去看最后一日的蓝天。 一穗一穗秋云曳空而过,许是天生裂纹,要打些补丁,又许是天喜风流,要这些浮云作锦,织就慈悲之怀。 他闭上眼,道:“杜松年,你赢了。” 杜鹤卿道:“人世论输赢,总要有个彩头,你说我赢了你,我又得了个什么?” 不知不觉间,囚车已过宣德楼,天章阁前青盖亭亭,露出一角斜飞的金檐,一只铁马孤悬,铜音伴松风,作苍凉之声。 一个穿绿服的官员匆匆跑了出来,同杜鹤卿、姜去芜二人见过礼,目光与囚车里的贺允中相撞时,又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 他靠到杜鹤卿旁边,躬着身,小声说了些什么。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陈洹,贺允中在相位时,他奉承得最是殷勤,如今见他落拓,竟头也不回地投了他人。 望风倒的东西。 贺允中不屑地看了一眼,转过头去。 杜鹤卿同陈洹道:“好,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继而,他退开两步,同囚车拉开半尺路,合袖作了一揖。 贺允中瞥见地上躬着身的影子,并不回头受这一礼,却听他道—— “子忱兄,你家公子,我会保他无虞。” 闭了闭眼,贺允中干裂的唇翕动,想开口,终是没说出句话来。 半晌,回头轻轻一看,那身朱服已然只留一个背影,朝另一头而去了。他心想,或许从许多年前山下相别的那一日开始,昔日同窗好友,便已注定了这样南辕北辙的结局。 囚车慢慢行去,在空旷的宫道上,马铃随步摇响,这声音离得远了,便有些苍渺,却依旧清脆入耳。 杜鹤卿踩花而去,与之相悖而行。 却忽然觉得身后的声响很是耳熟,似于茫茫中将他拖拽回许多年前的一日。 他站住脚,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家父忽发急病,他自白鹿书院告假返乡,青城山云雾缠足,贺允中一直送他到山脚下,手中牵着的那头青牛,便在崎岖山道间回响着这样的铃音。 很多年里,噩梦缠身,但这样的铃音一响,他便能得几分安心。 彼时贺允中一身青色布衣,满身少年意气,驻足山下,朝他作一长揖,道:“贤弟,珍重。” 再一回看,那押送囚车的队伍已过了宣德门,缩成一个小小黑点,仿佛没入天涯一角,而百尺宫道海棠铺锦,满地雪白间印着两道辙痕,绵绵无绝期。 他站住脚,轻声道:“珍重。” -- 番外:大梦谁先觉(一) 荣王宫从前,并不叫荣王宫的。 那儿唤作“匪石堂”,是十二皇子,也即后来的荣王殿下所居之处。十二皇子性情洒落,早些年常外出云游,后来过了束发之年,不知为何便不大爱出远门了,至多不过叁五日便回。 荣王殿下乃今上庶弟,虽非一母同胞,却极得今上青眼,因年岁差得远了,瞧着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而今上待荣王,也是极尽长兄如父之心。 后来人道,这是因永宁帝福薄,膝下只叁子一女,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九皇子又是个病秧子,整日病歪歪的,没剩几口气的样子。 故而有这样一个心性好品行佳的幼弟,难免多几分偏爱。 皇子不成器,大臣们担心不已,一众白了胡子的太傅却早心有成算——皇子不行,皇女却是大有雏凤之姿啊,小公主写得一手好策论,又少年老成,能处变不惊,实乃天生帝王才。 钟鼓楼敲响了申时的鼓点,众朝臣便要散值,也正是长明殿的太傅结束课业之时。 老太傅看过了几人的策论,将二皇子的那份圈圈点点一片灼红,姜家小公子的那份再圈出几个字,到公主这里,便笑眯眯地点下头,赞上一句,方是下了课。 姜家小公子红着个脸,慢吞吞挪到公主旁边,结结巴巴,半天不开口。 公主眉眼弯弯:“去芜哥哥,有什么事吗?” 姜小公子望望天,憋出几个字:“嗯……那个,殿下——” 公主很有耐心,笑着等他说完,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道:“——听说今夜宫里要放花灯,殿下想去看吗?” 公主摇摇头:“不行,我今夜要回去温书呢。” 姜小公子不再说话,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鹅黄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长明殿的门外。 他在心里道—— “好的,阿妩妹妹。” - 晚上看书,眼睛熬坏了怎么办。 阿妩的小心思百转千回,她才不稀罕在灯下温书——叁月里天气,匪石堂的白玉兰想必都开了,往年总擎雪盖,大朵白花似绢纱做成一般,随风从枝头摇落,盛景无双。 她偷偷溜到匪石堂外,转过一片只剩残荷的池塘,又过了夹廊,便瞧见开得极盛的一树白玉兰——那树底下,还站着个穿白锦袍的人,墨发一半以锦带束起,一半黑缎子般散了,长身如玉。 阿妩偷偷搬个小凳,踮着脚尖,悄没声就到了他身后,将小凳放下,又小心翼翼踩上去,一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捉住她一双小手,要拿下来,却没用力。 是带着笑的语气—— “又要我猜是谁?” 阿妩瓷声瓷气道:“那你可猜到了呀?” 裴寂“啧”了一声,捏着她的腕子略一施力,便将那双小手扯了下来,转过身时,阿妩被他拽得踩不稳,身形晃晃荡荡,眼看便要摔下凳子来。 悬空过后,却并未落地,而是落进一个清冽温暖的怀抱里。 她的胸口撞在他肩膀上,被撞得心里猛跳一阵,只觉空荡荡的,像是一颗心跳得不知去了哪儿。 裴寂将她抱下凳子,放稳了,屈指敲了下她头:“让你总捉弄人,若非皇叔手快,你岂非要摔伤?” 阿妩扯住他袖子,讨好地晃了一晃,笑道:“阿妩自然是相信皇叔,才敢这么玩的。” 裴寂佯作生气状,将头偏到另一边,不理她。 那一小团鹅黄身影便随之绕过去,又扯他袖子,随便起个话头:“皇叔今日怎么不去看花灯?” 裴寂略睨她一眼,唇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不经意般道:“花灯自是要看,只是若有人来寻我一同去,我又不在这里,那人耍赖哭了可怎么办?” 阿妩笑得眼眸亮晶晶,手顺着袖子游下去,悄悄探进他袖中,握住他修长白皙的一只手,拉着人便朝外走。 她回头朝他笑,雪白小脸在夜色里灿如明珠,催促他:“皇叔走快些,去晚了便看不成了!” “急甚,急甚,看不成灯,皇叔舞剑给你看。” “不要,阿妩还没看过花灯呢,定然比舞剑好看!” “嗯?那殿下自己去看吧,本王不奉陪了。” “哎呀,走了走了,再说真要迟了。” 这夜莺泽湖盏盏花灯,浮于水中,如莲花绽于春,点蕊生香,数不清的人脸都浮在氤氲里,当真“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人却没看成花灯。 只因才到湖边,阿妩便远远瞥见人群中的姜家小公子,站在二皇兄旁边,苦着一张脸,这才想起自己下午婉拒了人家这桩事。 倘若待会儿被他瞧见自己拉着皇叔来了,岂非坐实了自己撒谎这件事? 阿妩忙拉着裴寂往回走。 裴寂一边回头望,一边问她:“怎么了?不是要看花灯,来了又走做什么?” 阿妩闷头往回走,一口气走出好远,到回首望不见那片湖了,方才胡诌道:“我不想看灯了。” 很敷衍。 裴寂想起方才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那张脸——姜家的小公子,似乎是同她一道读书吧? 他冷嗤一声:“怎么,同你的小情郎吵架了?” 阿妩急红了脸:“皇叔不许胡说!” 她这副样子,倒真像是急于为心上人开脱。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堵,裴寂沉下面色:“往后吵了架,莫要来找皇叔,皇叔又不是黄口小儿,整日闲来无事,陪你打打闹闹。” 阿妩低下头,不语。 裴寂转过身,才走出两步,又忽然住了脚。 他叹口气,回身朝她走去,弯下腰,凑到她低低埋着的小脸前,抬指拭去那两滴眼泪,无奈道:“哭什么?” 阿妩扯了他袖子擦眼泪:“皇叔方才好凶,吓到阿妩了。” 裴寂任她蹂躏自己的衣袖,温声道:“皇叔错了,以后不会凶阿妩了,莫要再哭了,明天皇叔去替你揍那小子一顿。” 阿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没同他吵架,只是下午告诉他不想看灯,方才遇上,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裴寂面色转晴,牵起她小手,拢在掌心,朝匪石堂走去。 “宫墙里的灯有甚好看,皇叔从前在霁州见过的灯火,才算是人间盛景,回去讲给你听。” 他果真给她讲了一夜的霁州灯火。 直至阿妩听得迷迷糊糊,睡意浮上来,在梦里又看见了另一场灯火,他的声音才慢慢停歇。 目光在那张小鹅蛋脸上辗转一番,裴寂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几次生出想要轻轻吻一下的冲动,却又强行克制住。 一颗心如水上泛出的小白珠,几经鼓起,几经破灭。 - 公主这样亲近皇叔,倒也并非无人旁敲侧击过少女的心思。 及笄前一年的春天,堂前春草疯狂抽长,一片青青。 恰逢荣王的亲皇兄——肃王进宫,兄弟叁人酒后略叙寒温,荣王便与圣上同入隔间下棋,阿妩陪肃王在正堂内暂坐。 二人之间不甚熟悉,许久无话,只闻得一门之隔外,棋子敲落棋盘之声,时密时疏,如碎玉,如骤雪。 肃王见阿妩望着那边入了神,忽而一笑,道:“殿下似乎很喜欢十二皇叔?” 阿妩闻言一愣,旋即点点头,镇定道:“十二皇叔是看着阿妩长大的,自然亲近些。” 隔间的落子声似乎慢了些。 肃王又探究道:“有多喜欢?其他皇叔比不上,皇兄们也比不上么?” 在一片寂静中,阿妩听见那道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响起:“约莫,与皇兄们是一般的喜欢吧?” 极轻的一声,隔壁落子在盘,继而,父皇爽朗的笑声响起:“十二弟,你赢了朕那么多盘棋,今日总也输了一回,罚你叁角酒!” 那道门再启之时,阿妩有些担忧地望过去,只见裴寂并未醉,步伐稳当得很,眼尾却染了抹薄红,投向她的目光,深深沉沉,比酒还浓。 午后,她去匪石堂寻他,见他正执笔案前,静静地写字。 她便踩过堂前绵绵春草,绕道入了内,又溜到他身旁——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皇叔?” 她轻声唤他。 裴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殿下有事?” 又是这般语气。 阿妩心里闷闷的,伸手去戳他写字的那只手,戳得纸上曳出长长一道墨痕,好似扫把星。 裴寂面色沉如水,一把捏住她腕子,垂眸看向那张写满无辜的小脸。 他冷声道:“对一般喜欢的人,殿下便是这般轻浮?难道殿下不知,你待旁人几分,旁人便也待你几分——对区区叁分喜欢之人,本王可不会心软。” 阿妩眨眨眼:“一般二字,怎么只值叁分?” 裴寂冷睨她:“那是几分?” 阿妩抢过他手中紫毫,在纸上写了个“一”字,认真道:“这一般的一,是天下第一的一,并非人人如一的一,皇叔学问不精,怎么反怪阿妩薄情?” 明知她那样狡猾,可这短短话语入了耳,唇角还是忍不住浮起一抹笑。 裴寂将她拉到案前,自后握住她的手,敛了唇边笑意,面无表情道:“道理讲的不错,就是字写得难看了些,皇叔来教你写。” 一股热意自耳后升起,阿妩只觉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生恐他发现,好容易平了心神,按捺下来,却仍旧闻得震耳的心跳声——他的心,也跳得好快。 天青风凉,渐渐有雨点子落下来,春蛰惊滂沱,堂外草色经雨一洗,多出几分哀婉,如春草啼翠。 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看墨痕蜿蜒纸上,如生出筋骨一般,走出一个个风骨劲遒的字来—— 他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添香 贺允中被斩的场景,阿妩只见着一半。 刑场设在菜市口,北去数尺之路,小酒楼坐落其间,楼外老槐树绿盖擎天,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随风闪烁,掩着扇临街的窗户。 阿妩就坐在这窗边,凝望楼下景致。 九月的蝉声已告罄,偶尔有几只蝉潜在幽中哀哀一鸣,也如断了的丝线,再连不起来。 自楼上望去,贺允中佝偻着身子跪在刑台上,缩成蝼蚁一般的渺小。刑场外乌泱泱围了一片人,今日满城的茶寮酒坊尽数闭门谢客,深巷里也不见了往日声声卖花忙,空余一片冷清。平京百姓倾城而出,人头攒动,都聚在此间,要看这曾高坐都堂上的相爷人头落地。 谩骂声混着冷嘲热讽,如潮水般淹过刑台。 阿妩揉揉太阳穴,回身看了眼坐在八仙桌边把玩瓷盏的裴寂,他今日又是一身玄衣,却束着及冠前的发式,半肩墨发披散,衬着一双冷而粹的黑眸,正似少年郎。 许多年前的事又丝丝缠上心头,细碎地磨着人。阿妩垂下眼,又转头望向窗边,神思不定。 “吱呀”一声。 雅间的门开了一开,似是轻手轻脚进来个人,而后桌边的金瓯给人揭开,琐琐屑屑地响了几声,应是有人进来添香料。 阿妩一心盯着刑场,无暇顾及这等小事,却蓦地听裴寂在后头轻笑了一声。 回过头,便见他曲肘支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白得似玉的面庞映着窗外日光,眸中含笑,直直地朝这边望过来。 耳尖一热,她问:“皇叔在笑什么?” 裴寂理理袍袖,在交椅上端坐几分,看她一眼,又状似不经意地往半掩的门处望去。 他微睨着她道:“自然是笑,红袖添香。” 阿妩循着他目光望过去,便见门外一角轻红色裙裳,袅袅地去了,正是方才添香的人。 笼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几分。 今日来监斩,是他非跟着要来,本以为是对朝政上心,谁知刑场上的事他半点也不在意,倒是姑娘家穿了什么样的衣裳,他要历历数来。 又想到这些日子宫里关于王爷娶妃的传闻,阿妩只觉心里堵得慌,愈发厌弃这种酸涩滋味。 她是大梁的公主,来日总要登临金銮殿,存着这些心思,便如摸到了自己的软肋,按一下便袭来一阵痛楚,极惧它落入旁人手中。 这般想来,他若真的娶妃,倒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思及此,阿妩强压下心中翻涌,淡淡地朝他笑了一笑,簪满珠翠的云髻转了一转,闪得晃人眼,又重新朝向窗外。 晴光勾勒出她纤弱背影,莫名有几分孤绝之意。 随着她一颦一笑,裴寂面上的笑意却是渐渐淡下来,淡到没有。 “红袖添香”这四个字,许多年前他们间也曾说过,只是如今一个还记得,一个却已忘了。 她若记得,绝非是这般疏离的笑意。 她若忘了,在他期望中,怎么也该拈两句酸,可她一双秋眸平平淡淡,不起半分波澜,好似无风的鉴池水,落花亦不忍驻,便如镜般明晃晃照出他的一厢情愿。 在二人各怀心思的一来一回间,日晷上的光影寸寸走动,已然转至行刑时分。 阿妩忍不住凝神细看。 贺允中并未抬首,却似从沸了的人潮中听出自己大限已至,一颗白发蓬乱的脑袋有些滞钝地转了转,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应是未寻见那人,他的目光并未多作停留,却又如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将头朝后转来,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向这槐树掩映的小窗,与阿妩四目相接。 按说,此处极为隐蔽,应当无人能看见才是。 阿妩呼吸一滞,只见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上,被太阳照得明一道暗一道,光影牵动,在他干裂的唇上牵起一个笑来。 笑中有释然,有清明,唯独没有怨恨。 青天作幕,刽子手巍然而立,高高举起手中刀,刀身于天光下一转,如银浪出闪。 窗外蝉声嘶叫,似促槐叶坠风。 当是时,眼前忽被一片黑暗笼罩,一双温热的手自身后探来,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袖口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 裴寂捂着她的眼,叹了口气,轻声道:“别看。” 阿妩忽然想着,倘若能一生都沉在这样的怀抱里,不见人间污秽,也当是极好的。 黑暗中,一声短促的蝉鸣裂帛般响起,是别具一格的嘹亮。这一声绝叫撕裂长空,穿云直上。 楼下潮水般的人声亦歇了。 门外传来急促步声,小楼的木阶梯震动不止,靴响“蹬蹬”踩到楼上来,有人破门而入。 继而,姜去芜的声音响起,带着未平的喘息—— “禀殿下,沧州急递,今年换马的官茶尽数被换,劣茶落入边民手中,怨声载道,战马……竟没换成。” 他抬起头,只见窗边二人一坐一立,晴日风光大好,偶起微风,女子披帛与一片玄色袍袖共舞,如彩云映在深渊,宛然一对璧人。 阿妩闻言,忙拉开裴寂的手,刑场上一片血腥之景在刹那间映入眼帘,震得人欲呕。 她站起身,面色有些发白,道:“回宫。” - 许是白日受了惊,入夜便噩梦缠身。 福宁殿的帐子温暖明亮,阿妩却如坠冰窟。 她梦见两年前的春天,安王起兵造反,前局翻覆,危如朝露。 这一次,没有皇叔。 没有荣王宫里春雨淅沥的一夜,也没有他披甲带剑,碾碎蝼蚁一般将安王踩在脚下,更没有福宁宫外星河落尽,暗蓝天色里,他欲抚她鬓发而又收回的手。 没有那一句——“不必怕,也不许怕。” 所以她当真怕极了。 她站在城楼上,有些麻木地看着叛军攻下城门,如一群黑蚁般自脚下涌入城门,四散而去。远处的垂拱殿很快燃起大火,滔天的巨焰烛红了一角天,钟鼓楼响起阵阵钟声。 一共十二响。 最后一响时,她从城楼上坠落,看见青天越来越远。 淡青色的天,一如许多年前,她从长明宫偷偷溜到匪石堂去找他的那些日子,倘使是场梦,也教人心甘情愿永远不醒。 “皇叔!” 阿妩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裴寂破门而入,身上裹挟着秋夜风露,丝丝桂香随之渗透进帐中。 阿妩转过头望向他,仍有些惊魂未定。 见他走近,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埋进他怀中,抱住了他。 这些日子以来,二人话越来越少,今夜这般倒是头一回。裴寂有些受宠若惊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魇着了?” 阿妩在他怀中沁出两滴眼泪,偷偷在他胸前衣料上蹭了蹭,“嗯”了一声。 裴寂拍拍她的背,道:“今日让你别看,却还是看着了,若非那姜家小儿,又何至于此。” 阿妩闷闷道:“不关他的事,是阿妩胆子太小了。” 见她执意为姜去芜辩解,裴寂冷嗤一声,没再开口。 过了会,他又问:“梦见了什么,吓成这般?” 月色厚如铜钱,在二人身上涂了一片清辉,帐中光影偶动,如对湖光山色。 阿妩沉默许久,突然道:“皇叔,倘若两年前阿妩没同意——” 她避开这个话题,单刀直入:“阿妩会死在安王手中吗?” 裴寂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里像被软刺刺了一下。 他抬手抚了抚怀中人如云的乌发,语气低而肯定—— “不会,皇叔在。” 喉中忽然哽咽,硬如团絮。 阿妩只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如春日的桃花汛,连天扯地漫上岸来。泪水温热,打湿了那一片浅绣金纹的玄色衣料,又从温热转向冰凉。 轻微的抽噎声起伏良久,汹涌的哭意终于褪去。 阿妩有几分尴尬,从他怀中抬起头,明眸上还蒙着层水雾,忙转移话题道:“皇叔今夜是从外面回来的吗?” 话才出口,心头又涌上几分猜疑。 ——总不会,是去找白日里的红袖添香了吧? 裴寂摩挲着她微凉的耳垂,不知在想什么,捏了捏,道:“今夜提审茶马使,审得晚了些。” “那姜——” 阿妩欲问,姜去芜是否也一同审讯,又怕此语惹他不快,半路刹住了话头,却不防两个字已然出口。 果然,裴寂面色立时便黑了几分,扯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双臂,几下便将人塞进了锦被里。 他淡声道:“睡吧,有事喊我。” 说罢转身便走,背影渐渐远了帐子,就要消失在门外。 他这般,好似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妩只觉心尖一阵痛,忙出声叫住他:“皇叔!” 裴寂站住脚,半回首看了一眼。 “何事?” 半床清辉如水,将少女浸在里头,方才不觉,现在才瞧见她身上的绸衣薄得有些透明,在暗夜中,雪肤流光。 她抱着锦被,坐在床上,轻轻柔柔道:“皇叔,今晚可以陪阿妩睡吗?” -- 晓妆 欲迈的步子在原处钉了会儿,裴寂未应声。 阿妩将锦被抱得紧了些,心中虽有八分成算,却也想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正犹疑间,便见他身形一动,竟自顾自迈出了隔间的帘子,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了。 “——皇叔!” 这一声带着几分慌乱,挽留之意较方才更甚,显然是急了。 裴寂止了步子,听得那道声音又渐渐弱下去,低低如叹道:“皇叔,别走行吗?” 听起来湿漉漉的,像只小猫在心上轻舔了一下。 他回过身,单手撩开珠雨帘子,半倚着雕花柱子,挑眉笑道:“阿妩既留,皇叔又怎么会走?狱里脏得很,总不能就这样上榻吧。” “哦。” 阿妩红着脸应了一声,又见他还是站着不走,只觉脸愈发热起来,便扯着锦被往里一缩,朝榻内滚去。 约莫几息,帐子外传来一声轻笑,脚步声又起,渐渐远了。 天地俱静,只闻得檐花打落窗台之声,细碎如兽足踩过林中,荡开了一帘子淡淡秋月银波。 然而闭上眼,便是一片血色,阿妩只得睁眼望着帐子顶上的朱雀图,瞧着却比平日狰狞了万分,尖尖的鸟喙暗黄出锋,下一刻便要俯冲下来啄人似的。 她越看越怕,便将头埋进被子里,捂得喘不过气了也不肯出来。 裴寂掀帘入内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锦被将人裹成蛄蛹,两头尖而中间鼓,在月光底下静静地发着抖。 他走上前,大手一扯,掀开了被子。 当是时,二人一立一卧,静静对视。阿妩神思飞转,想着是先松开自己蜷成一团的四肢,挽回一下皇女尊严,还是先擦一擦脸上凉透了的眼泪才好。 正想着,裴寂已然俯下身,伸手拭去她面上泪水,又将她下巴轻轻抬起,借着月色打量片刻。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在口中。 他指尖的温度慢慢淌过来,阿妩松展开僵硬的四肢,四处摸索,想扯过锦被盖在身上,才捏住一角,却怎么都扯不过来。 “就怕成这般?” 裴寂弯了弯唇,一把扯过锦被,翻身上榻,将两人裹在了一处。 他着白寝衣,才从浴中出来,墨发微湿,脖颈间也染了几点水泽,如玉浸水,呼吸洒在上头,还瞧得见喉结轻微的滚动,无端教人生出羞意。 阿妩往后挪了点,想要挣出去,又被他掌住腰身,强按了回去。 声音自头顶传来,沉而微哑:“别动,睡觉。” 闭上眼,还是一片昏暗,却无血色袭来,仿佛一霎间诸障尽灭,心如玉珠,渐沉在渊。 好怪。 但是,可以睡着了。 困意扑面而来,阿妩缓缓闭上眼,呼吸渐匀,埋没在周遭清冽气息里。 裴寂在黑暗中紧闭着眼,强忍住抬指摩挲她腰肢的冲动,又一朵檐花坠落之际,眉心一跳,暗中对自己道—— 别动,睡觉。 - 翌日,天方明,阿妩便被裴寂从黑甜乡中硬唤了出来。 “阿妩,醒醒,今日要去寺中进香,莫误了时辰。” 裴寂作寻常人家公子打扮,正靠坐在榻边,伸手戳着阿妩露出一小截的脑袋。 换了旁人,只怕要恼。 但阿妩少时勤学,摄政后亦勤政,并不怎么贪睡,听见他叫得急,便也迷迷糊糊起了床。 待洗漱罢,阿妩坐在妆镜前,神思清明些许,不禁疑道:“进香?今日并非是进香的日子,皇叔莫不是记错了?” 裴寂抬手挥退了替她梳头的宫女,走到她身后,拾起梳子替她梳起发来。 “你昨夜梦魇得厉害,虽说该先看太医,但去寺里散散心也是好的,回来再传太医也不迟。” 阿妩忍不住笑道:“这话倒像是母后会说的,皇叔还要给阿妩求平安符不成?” 裴寂止住梳发的动作,俯身凑到她耳边,于镜中同她四目相对,轻笑道:“皇叔给阿妩求,阿妩也给皇叔求么?” 若只是他给她求,还能说是亲情使然,可若是由女子赠予男子,意味便大有不同了。 阿妩敛了弯弯的笑眼,搪塞道:“这时节,去大相国寺的人想来不少,进香已要费些功夫,平安符便算了罢。” 裴寂不答,只是耷拉着眉眼,无声替她梳头,修长十指灵活得很,很快便梳好了个未出阁的少女发式。 从前二人都还年少时,他便喜欢趁她睡着时将那一头云发散开,又照着模样编起来,玩头发玩得不亦乐乎。初时编得极丑,常挨阿妩的骂,后来渐渐熟练,倒也编得瞧不出端倪,没想到一别经年,竟未曾手生。 阿妩见状,忙指着妆奁内一支玉兰簪道:“皇叔,簪这个。” 裴寂轻飘飘掠过去一眼,阴霾的眉眼总算散开些云气,明朗了几分。 这簪子,还是当初他赠的,她倒也记得。 玉兰簪缓缓滑入墨发间,好似乌缎子上落的一点雪,莹然有光。 “今日不去大相国寺。” 他忽然道。 阿妩扶着簪子,闻言转过头,疑道:“为何?” 裴寂替她撩开一点凌乱的额发,垂眸道:“不灵。” “皇叔求过?” 她追问道。 裴寂默然,极轻地点了下头。 阿妩又探究道:“求的什么?” 这话他没答,只是扶着她的肩膀,将人转回镜前,拿梳子将垂落披帛间的几绺发认真梳了梳,神色晦暗不明。 这便是不愿说了。 阿妩不再追问,见他搁了梳子,又拾起螺子黛,深深浅浅画上眉,又沾了唇脂,漫点檀唇。 再看镜中人,两弯却月眉,一点淡红色樱唇,俨然与未及笄时的模样极为相近,只是眉眼间添了些沉静,更压得住浮华。 “好看。” 他立在她身后,唇边噙着笑意,淡声赞了句。 琉璃窗碧中透白,枝头云雀声此起彼落,阿妩于镜中回视他,只觉这一眼长似破晓,无数翻滚的霞色自其间缓缓烧来。 天河尽,晓妆成。 二人披着些许熹微晨光,乘马车出了平京城。车程并不短,得见山寺轮廓时,天色已然大白。 数声鸟鸣,自远天而来,又飞掠过青峰,隐入群山之间。 阿妩放下小窗帘子,看向正闭目养神的裴寂,轻声问道:“怎么来了鹿鸣寺?” 裴寂睁开眼,点了点头,问:“来过?” 鹿鸣寺多庇佑姻缘,言下之意是——她来作甚? 阿妩摇摇头:“是头一回来,只是从前听宫人说过,鹿鸣寺坐落于深山之内,去城数十里,僻静少香火,景致应当是极好的,只是山路崎岖,才没什么人来。” 听罢这一番解释,裴寂疑云消散,微微颔首,重又闭上眼,极倦的样子。 阿妩悄悄打量着他眼下那两抹淡淡青痕,不禁有些忧心。 他这样,待会儿睡得叫不起来可怎么好? 得到山脚下,马车难行入内,就在此间停下。 驾车的亲军侍卫道:“殿下、王爷,山路崎岖,须得步行了。” 裴寂睡得倒是不沉,闻声便睁了眼,下车掀开帘子,伸手将阿妩扶了下来。 侍卫恭敬道:“属下先去系马,再回此处等候。” 说罢,一径掉转笼头,鞭马离去。 天光初盛,山脚下,秋阳丛丛簇簇地散着,却因四面青峰作屏,在山中布下翠盖浓荫,落进小径里,也只剩下冷如水的一线光。 裴寂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件粉白披风,轻轻抖了下,便裹到了阿妩身上,又将带子系个双飞结,上下打量一番,神色颇为满意。 阿妩正要开口道谢,却见他叹口气,转身掀袍半蹲下,偏过头,半边侧脸在光下洁泽如玉,唇角蓦然一弯—— “上来吧,殿下。” -- 山寺 他这是,要背她上去? 阿妩极目望一眼山径,只见满径松针遍落,有些地方遮掩得几乎瞧不见路,一个人走已是不易,若是再背个人,只怕也如登云梯了。 踌躇间,裴寂已然敛了笑意,道:“还愣着做什么?这路不好走,待会儿殿下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不还是要人背上去?” 一番话连敲带打,阿妩没了辙,只得慢吞吞走上前去,俯身将重量沉在他背上。 裴寂轻松将人背起,“啧”了声: “轻得跟兔子似的,平日也不知多吃点。” 阿妩搂着他的颈,耳廓几乎红透,默默无言。 见她不答,裴寂一边走着,又自顾自闲聊起来:“这点山路算得了什么。当初与北狄人争小岘山,恰逢大雪,皇叔一个人翻过了一整座雪山,人人都说山巅好风光,想来是没登过雪山。山巅无骨,踩一脚要陷好深,差一点可就出不来了。” 阿妩听得紧张,追问:“那后来呢?” 裴寂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后来,算是活着回来了吧。” 二人默然相持片刻,又听他缓缓出声:“活着见到了平京城,见到了平京的人,见到了皇兄,还见到了……小阿妩。” 历历数过前尘时,人心最为珍重之事,自然便放在最末,如最沉的秤砣,以一己千钧之重抵过前此种种。 这千钧,此刻像一团云般伏在他背上。 裴寂忽道:“阿妩那日的织金斗篷,很好看。上面白丝线绣的海棠花,皇叔很喜欢。” 阿妩一怔。 她已然不记得,裴寂回京的那个雪天,自己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裳了。 可那时他明明才看了一眼,淡漠生疏得好似陌路人——这遥遥一摄,竟也值得他记这么清晰么? 阿妩眼眶一酸,两点泪水砸在他后襟上,又不敢动手拭,只好吸吸鼻子,忍住哭腔道:“皇叔那日的衣裳一点也不好看。” 裴寂轻笑:“是么?你倒记得?” 阿妩小声道:“皇叔穿白色才最好看,穿黑色总教人不敢亲近。” “嗯。”他低低缓缓应了一声,罕见地温声道:“那皇叔以后多穿白色,阿妩也记得——” 余下的话,他没说下去。 语意却已自显——她也记得多亲近亲近他。 不要总是,躲着他,假装看不见他。 他说这半截话时,正侧过了脸,一线疏疏日光打在睫毛上,如落下细雨,将之淋湿了。莫名让人心里一酸。 阿妩鬼使神差地伸过头,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裴寂身子一僵,又重新迈开步子,打趣道:“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子落到了脸上,差点便抬手拍开了,好险,好险。” 阿妩轻轻“哼”了一声。 小径已过半,隐约有涧响遥遥渡来,仿佛山间落雨,云水倾入峡谷中。 裴寂忽然停下步子。 阿妩忙道:“皇叔可是累着了?阿妩下来自己走吧。” 裴寂“嗯”了一声,却没放她下来。 他偏过脸,唇角笑意带着几分少年气,手却不老实,轻轻捏了下她腿上的软肉—— “是累了。不过阿妩再亲一下,皇叔便走得动了。” 明知是故意的,阿妩也拿他没辙,只能俯下脸,又飞快亲了他一下。 裴寂面上笑容弧度渐大,如上弦月渐转为初弓月,唇角几要飞走。 后半截山程,裴寂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来,让阿妩亲他一下。 走到后头,都不用他停下步子,阿妩估摸着时间到了,便先发制人,飞快亲他一口,甚是默契。 阿妩心里满是后悔——万不该鬼迷心窍开这个头。 及至一处,眼前小径豁然开朗,山寺普照于天光之下,门扉昼掩,落花无人扫。 裴寂将阿妩放下来,又被她拉着俯低了身子,细细用手绢抹去脸上唇脂红印。 一边抹,一边抱怨道:“唇脂都蹭到了皇叔脸上,岂不白涂了。” 裴寂盯着她,闲闲道:“这样才好亲一些。” 说罢,低下头,竟是要在此处亲她的意思。 阿妩忙偏头避开:“佛门重地,皇叔万万不可。“ 裴寂亲了个空,眸色沉沉,张口便咬了下她近在眼前的白嫩耳朵,权当报复。 二人正闹着,山寺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极瘦的老和尚立在隙间望了眼,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便将寺门打开。 回过礼,阿妩歉然道:“方才门外喧哗,实在失礼,不知可曾扰到老师父清修?” 老和尚注视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待她说完,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小寺人迹罕至,施主肯光临此间,是佛门幸事,只是老衲无福,前些年便已听不见声音了。” 他侧身让出半边寺门,裴寂便与阿妩一同入了内,正要关门时,裴寂又凑到他近前,问道:“老师父既已失聪,方才又是如何知晓外头有人的?” 老和尚读罢他所言,呵然一笑,伸手抵住寺门,弯腰捡了块石头,轻轻一掷,掷入寺外一片曳着山风的翠盖间。 只闻一声窸窣轻响,石方入林,浓林间倏然惊掠起数只山雀,似是谁人朝着青天倒撒下了一把种子,星星点点,四散云间。 “是它们告诉老衲的。” 他道。 说罢,合上寺门,走上前为二人引路。 阿妩与裴寂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惊奇,忙紧随其后,步入长廊。 鹿鸣寺虽不及大相国寺珠光宝气,却也称得上宽阔,只是布局不似一般寺庙整肃。回廊曲曲折折,引涧水入渠,水中载着些泛泛的落花,慢声淌着,行走间只闻脚下秋水泠泠作响,总教人疑雨。 再转过一曲夹廊,视野大为开阔,广阶直上佛殿,一尊蒙了些尘的大佛坐在上首,面容慈济,金身斑驳。 入得殿内,老和尚取了香炷,点燃后,转身朝二人道:“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是心愿未了,还是前程未定?”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许愿。” “求签。” 阿妩转头看裴寂:“这里多是姻缘签,求签作甚?” 虽知在外不可张扬,但听不到那声皇叔,裴寂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反问道:“你又许什么愿?” 自然是许愿不再梦魇——他今日带她来此地,不也正为的此事么? 阿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答。 老和尚读他二人唇语,读得有些眼花,忙从中调停:“二位莫急,小寺虽以姻缘闻名,却并非只囿于此项,二位要许什么、求什么,都是随心即可。” 裴寂往蒲团上一跪,面朝炉中微红小炷,道:“求支姻缘签。” 阿妩见状也跪到他旁边,同老和尚道:“我也求一支。” 裴寂看她一眼,神色有些不满,却仍是让步道:“先替她求。” 磕罢了头,又抽过了竹签,老和尚自墙上取下签文,笑道:“女施主好福气,不出两月,好事便将成了。” 阿妩神色一滞。 裴寂闻言,眉头紧锁,冷着脸道:“该我了。” 再取罢签文,见老和尚亦是满面笑容,他心头略松。 只见老和尚对着光又细看了一遍签文,笑着摇摇头,叹道:“施主真是好福气,世人多为红尘所扰,施主却命中无姻缘,没了这红线纠缠,真乃世间第一等快意之人。” 自他语始,裴寂的面色初似大雪转霁,又倏然聚起浓云,渐渐黑沉,直至话音落下,面色已然冷得如覆了层薄冰。 他看向老和尚,强忍怒气:“签文拿来。” 接过签文,将那上头四行诗来来回回读了许多遍,黑白分明,无一个字不是说他命里无姻缘。 裴寂站起身,将签文放到香炷上,任由一点红光从中将文字吞噬,轻烟渐袅。 阿妩起身走到他身旁,扯扯他衣袖,担忧道:“皇叔……” 裴寂侧过头看她一眼,烧签文的动作不止,扬起唇角:“无妨,不灵。” 老和尚见状,合十微笑。 裴寂将烧剩的一角攥在手中,转身走向他,淡声道:“签文虽不灵,但有一事,还请师父解惑。” 老和尚道:“施主但说无妨。” 阿妩见裴寂看过来一眼,便点点头,走上前道:“敢问老师父,梦魇何解?” 老和尚问道:“施主因何梦魇?” 阿妩道:“只因白日不小心瞧见了些血腥之事。” 老和尚道:“那梦中可是反复出现白日之景?” 阿妩微怔:“却非如此。” 老和尚笑了笑:“施主之所以梦魇,白日所见应当只是个引子,症结其实在心。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找到症结所在,恐怕梦魇终究难解。” 裴寂走到阿妩身侧,发问道:“那要如何寻到症结所在?” 老和尚双目清明,淡笑道:“大音希声。老衲这些年听不见世间之音,便也悟出一二,有些事,所闻不可信,所见亦如是。” 阿妩疑惑地看一眼裴寂,见他亦摇头,便问:“我二人愚钝,还请师父明言。” 老和尚静静注视二人,忽又合十,轻轻道了句佛号,退后一步道:“天色向晚,前路坎坷,二位此去,当心脚下。” 语气中颇有几分悲悯。 说罢,又看一眼门外,道:“老衲去为二位寻灯笼。” 一来一往打了几回太极,仍是没摸出个门道,阿妩无奈,又见山外遥遥挂起昏色天幕,如晦高台流黄,原来窗阴一箭,光阴只在弹指间。 便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既如此,许个愿罢。” 香炷上罢,阿妩虔诚闭目,跪在佛前,磕了三个头。 裴寂抱臂靠在佛殿门边,长身半笼在昏黄灯火里,神色晦暗,像是隔了层金雾。 见阿妩起身,他轻嗤道:“本王还以为,殿下早已勘破红尘,不日便要飘然成仙去了,不想今日又是姻缘,又是许愿,倒还不如本王自在——怎么,殿下心中也有牵挂么?“ 话锋甚利,阿妩却听出几分酸涩。 她想了想,道:“阿妩六亲尚在,如何舍弃?何况生在这个位置……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怎么会没有牵挂?” 有些话不可明说,可六亲之间,有他,万民之间,亦有他。 她所求,无非长相见而已——哪怕姻缘不定,业海多风,只要岁岁长相见,便已好极。 裴寂听罢,垂下眼眸,看了会儿门边夕照投下的一线影子,轻轻道:“嗯。” - 临下山时,阿妩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日在寺中,怎么只见老师父一人?这么大的寺庙,莫非没有旁的弟子么?” 老和尚递过灯笼,笑道:“施主仁善,从前有几个弟子,俱已还俗去了,只剩下一个小弟子,今日下山采买,应当也快回了。” 阿妩点点头,如来时般回了一礼,同裴寂一道,转身朝山下走去。 山松一片森冷,碎碎的风声,好似成串的小白珠子在响。阿妩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裴寂见状,拉过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 他的掌心总是温热,哪怕只裹着一只手,也不再觉得冷。 阿妩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说了他不想听的,又平白惹他生气。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言。 裴寂提着灯,侧颜映在暖黄的光里,忽然开口,打破静谧:“阿妩觉得,今日的签文可会成真?” 阿妩抿了抿唇,道:“那签文荒谬至极,怎会成真?” 裴寂垂眸,长睫抖了抖,不语。 默了会,他转头看向阿妩,神色清清淡淡,却无比认真—— “若成真,我会抢回来。” 阿妩闻言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忽闻前方林间传来枝叶碎裂声,不紧不慢,应是有人踩叶而来。 裴寂举起灯笼,光晕扩大些许,照出松枝掩映间,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走出来,却是个年轻的和尚,一身青色直裰,肩上挑着个担子,看起来有些沉,他走得倒不怎么费力,沿着山径悠悠而来。 迎面相撞,他目光自二人面上掠过,一丝奇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待看见二人紧扣的手时,竟微愣了一瞬。 阿妩静静打量着他,只觉心头有根弦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这和尚,好生眼熟。 -- 回首 灯笼氤氲着一片暖光,三人僵持间,那和尚率先收回目光,低下眉眼,朝二人略一颔首,而后另择一旁崎岖处,走了过去。 想来,这便是老和尚口中所说的小弟子。 阿妩低下头,万千思绪缠上心来,好似积年的乱麻给水泼了一遭,黏糊糊腻作一团。 裴寂察觉到她片刻的僵硬,侧首低问道:“怎么了?” 阿妩转头看向他,欲言又止。 身后枯叶瑟瑟之声忽止,与二人悖道而行的那和尚蓦然停下了步子。 他放下担子,擦了擦额上薄汗,朝远处山寺灯火望去,面容映在一点残夕的微光里,虽清隽,却天然一股肃穆之气。 “前路坎坷,何不早回头?” 他轻声发问。 似问林雀,问苍穹,却清晰传至二人耳边。 仿佛佛殿外金铎荡响,一声声,朝着山外数不清的无根浮云,遥遥呼渡。 裴寂神色微变,回头看过去,只见一袭青色直裰孑立松间,风来时,能见一身清骨。 掌中笼着的那只小手轻轻颤了一下,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阿妩僵立在原地,只觉人生如大块冰裂,无一处不生洪流。 她并未回看,而是缓缓低下头,看向两人紧扣的十指,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正将她裹在其中,无半分割舍之意——恰如寒夜拥氅,有这一件尚在身边,便是亲临风雪,也只如遥观。 和尚的背影,在裴寂的眼中,渐渐与记忆中另一人重合。 他垂眸想了会,亦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想握得更紧一些,却怕换来她更剧烈的挣脱。 这种挣脱,过去不是没有,而今日,也是十之八九。 ——下一瞬,被扣在指缝间的五指忽然反客为主,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却有决然之意。 裴寂怔在原地,如坠梦中。 “皇叔,走吧。” 阿妩的声音真真切切响在耳边,那只温滑如玉的手拉着他,慢慢往前迈了一步。 不回头了,她想。 就这样走下去。 - 下山时,天昏城暗,空余南山缺月初弓,光弱如萤。 侍卫卷鞭作响,鞭梢在暗蓝夜色中甩出一道流尘,车轮碾转间,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阿妩看看裴寂,又低下头,思量着如何开口。 过了会儿,裴寂忽然咳了声,阿妩抬头望向他,以为他要先开这个话头,顿时目露期待。 裴寂看向自己掌中握着的那只手,沉吟片刻道:“阿妩的手,好小。” 阿妩失望地低下头,却听他在旁轻笑一声,大有得逞的快意。 他伸手掐一下阿妩的脸颊,道:“憋了这么久,还不说么?” 阿妩摸摸自己的脸,幽怨道:“皇叔不是已经猜到了?” 裴寂叹口气:“是猜到了些,可你家的家事,几时能容我这个外人一清二楚了?” “……是九皇兄。” 待他说罢,阿妩低下头,斟酌着开了口。 五年前,二皇子的生母芸妃忽然暴病身亡,自那时起,整日只知瞌睡的二皇子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性子阴沉不定,三天两头便要打杀宫人,永宁帝一气之下,将他在长明殿关了禁闭,阿妩也随之搬去同九皇子一道读书。 禁闭第三日,二皇子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私逃了出来,携匕首行刺九皇子,刺而不得,又见九皇子殿外数重兵甲包围,转而一刀朝向自己,鲜血喷溅,就此了结。 阿妩对那位病弱的九皇兄没什么印象,毕竟他常年卧病,一道读书的日子屈指可数,见面甚少。 只记得二皇兄自尽时,少年用苍白冰凉的手捂住她的眼睛,那双手,在轻轻发颤。 这日之后,他病情极剧加重,不到半月便魂归西天,杳然而去。 永宁帝悲痛欲绝,亲作诔文,全篇文字阿妩已然忘了,然而其中却有一句—— “儿既玉碎,父尚瓦全,虽行人世,无异魂离。” 这样的句子未免太过伤情,可二皇兄去时,父皇并未有这样的沉痛之语。她那时分不清这泣血的十六字,究竟是文辞粉饰太过,还是悲痛欲涌,欲求一器载之而终不能得。 同年,病来如山倒,永宁帝高卧不起,阿妩侍疾在侧时,常听他梦呓,他在梦中唤“阿芸”,唤“如煦”,两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唤,至于旁人,从未提及。 二皇兄和九皇兄的生母名中均有“芸”字,“阿芸”唤的是谁,难解。而“如煦”儿字,千真万确是九皇兄的名字,怎么也错不了的——他若知道自己最钟爱的这个儿子还活着,又会如何? 阿妩有时静静看着,觉得他好像沉在一场大梦里,不是不记得俗世,只是不愿意清醒。 那两年里,故人接连远去,只剩下一个病重的父皇,阿妩日复一日温书、习字,却觉得自己的年华已然陈旧如窗下的书,左边的读罢了,摞到右边,一如日月轮转,此消彼长。 直到皇叔回京。 宣德门外回风灭雪,他骑马而来,只轻飘飘看她一眼,便如吹走了经年的灰尘。她以为他都忘了,以为后来的缠绵都只是他偏执的占有,却在山道间听他说,她那日的衣裳很好看。 被翻了页的过去重又翻回来,温热如昔。 后面这截,她没说出口,只将头往他肩上一歪,轻轻靠着。 见她靠过来,裴寂心里一软,道:“这便是了。那年京中接连两次大丧,连带着北地都动荡得很。” 他拦腰搂过身边人,让她跨坐到自己腿上,四目相对间,轻声道:“后面两年,也曾想过皇叔么?” 阿妩垂眸不语,过了会儿,环上他脖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不及分离几寸,他便伸手扣住她后颈,连啃带咬地,重重亲了回去。 马车中的缠绵,总让阿妩想起他某次的粗暴行径,故而才亲了一会儿,她便伸手,将人推开。 呼吸交缠间,二人都有些喘息,裴寂又抬手掐住她下巴,偏头逐吻而上,扶在腰间的那只大掌挟着滚烫温度,勾扯着腰带。 阿妩忙按住那只手,低头躲开他的吻,红着眼眶飞快地看他一眼,道:“不行。”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语,又道:“这里不行。” 裴寂在她颈间又亲又咬,呼吸滚烫,一边发问:“回去便行?” 好痒。 阿妩扬起脖颈,难耐地哼了声,几乎要哭:“今日有正事,明日……明日再说。” 许是声音中的哭腔太过明显,裴寂终于作罢,不再勾缠,只将人按入怀中,轻轻拍着那片单薄的脊背。 阿妩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淡香,渐渐心安。这气息今日又混松风,微凉如雪,于尘烟坌起的浊世间,为她扫却泥泞,辟出一片清凉世界。 母后撒手人寰十几载,父皇的梦里从没有她,而两位皇兄,一个弃红尘,一个头也不回地奔赴下一世,六亲零落至此,亦缘浅至此。 前路坎坷,然而有他,便不思回首。 -- 山河 回宫后,阿妩未及稍作歇息,即刻赶往垂拱殿。 父皇清醒或糊涂,都是风卷书页一般,卷到哪页算哪页,从来没个准信儿的。譬如今日,昏睡不起,瞧着又是不大清醒了。 阿妩在榻边静坐了会,终于打起几分精神,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将他唤醒。 才推了一下,榻上人骤然睁开双目,全然不似长久昏睡模样,仿佛只是一直在闭目等候,等有人来唤他。 他盯着帐子,浊目四转:“阿芸,是你么?” 阿妩闭了闭眼,心知他还是未醒。 遂出声道:“父皇,是我。” 永宁帝这才看向坐在榻边的这个少女,她梳着未出阁的女儿家发式,肤白如云石,眉目灿然,通身一派世间少见的清贵气,却又透着几分倦意。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目露怜爱,道:“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阿妩不料他糊涂至此,只记得几位故人面目。 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捋——“是哪位故人?” 永宁帝道:“我有一位元妻,这些年操持家中,很是尽心,只是已经故去,不能引你二人相见。” 他的元妻,便是阿妩的母妃,主持后宫事务多年,却没能等到一个后位——或许是心怀愧疚,对这个女儿,永宁帝常有偏爱。 却到底是不记得了。 阿妩无奈地笑笑,想着他不记得自己,却记得母妃,倒也不算完全辜负了母妃一片真心。 听他口中所言“家中”,阿妩不由生出几分探究之意:“家中还有旁人么?” 永宁帝点点头:“有两妾两子,俱已不在人世了。” 连二皇兄都记得,却偏偏不记得自己。阿妩虽然早已猜到这般结局,心中仍是忍不住隐隐作痛,她低头抚平衣上豰纹,半晌,轻声道:“你有一子,尚在人世。” “是……哪一个?” 永宁帝闻言,有片刻失语,又忽然发问。 阿妩看向他,目光中透着一丝怜悯:“你最钟爱的那一个。” “是他啊。” 永宁帝轻声叹道。 原来父母子女之间,果真远近寒温亲疏有别,他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却在听到“最钟爱”三字时,即刻反应过来,是他的哪一个孩子。 阿妩压下睫梢,问:“过几日我要去见他,你有什么话,要嘱咐他么?” 永宁帝神色恹恹,思量许久,开了口。 “劳烦你替我转告他:天生汝辈,不成美玉,也自落落。”他微作停顿,轻声道:“收余恨,勿多思。” 阿妩想起今日林中惊鸿一面,九皇兄非但未生怨怼,还一改从前病歪歪的样子,连担子也挑得动了,顿时觉得他的嘱咐实在多余。 却仍是颔首道:“我会替你转告他,此外,还有一事——你的家产,也要一并转交么?” 名为家产,实为天下。 帐中一片鸦静,阿妩静静候着,分明心如止水,却又如听三司判案。 永宁帝毅然摇头:“不,不要给他,他做不得梁柱,只是根朽木。” 阿妩愣了一下,旋即道:“嗯。” 她这样问,本意只在试探,而并非征求他同意。 儿时皇兄们次第进学,她虽深得圣宠,却从没个夫子来亲自教诲。打从一开始,永宁帝便没想过要让这个小女儿读书,他宠爱这个女儿,不过如栽春树,闲时修剪枝叶,只不会问树是否想离青天再近一些。 哪怕大梁从来便有“不论男女,嫡子为储”之说。 那时在长明宫读书的日子,是她撒娇求来的,后来的天子器重,是她勤学所得,乃至如今大梁的太平之景,也是她一手织就。 天下于她,自然顺理成章。 阿妩站起身,理了理被揉皱的裙裳,面容依旧清丽柔婉,却较来时更添冷意,如海棠上落了层薄雪,远看如雾,近观便恐亵渎。 她问:“还有旁的事么?” 永宁帝闻言,费力地撑起身,左右摸索,从角落里摸出一个瓷瓶,不算大,胜在瓶身光洁如玉,上绘云雾江山,每一笔都暗挟风霜,绝非俗品。 他枯瘦的手捧着瓷瓶,两厢对照,更显苍老——帝王虽贵,也是一身凡骨,老了要生斑起皱,动作间尽显苍迈迟缓。 待颤颤巍巍将瓷瓶递了过去,他声音已然有些中气不足,缓声道:“这个赠你,聊表谢意。” 阿妩接过瓷瓶,捧在手中看了片刻,道:“多谢。” 说罢,又想再说些什么,却到底没开口。 终是转过身,缓缓步向里间垂地的黄龙隔幔,这时,身后卧在榻上的人却忽然出声,断断续续的词句如呜咽的风,初听不知是何语,再回味,才能依稀分辨。 阿妩站住脚,没回头。 他说:“山河好颜色,莫要打碎了。” - 待阿妩走出垂拱殿,殿中的角门却兀自开了,又走进个人来。 是裴寂。 他缓步走近龙榻,负手立在一旁,帐幔边上垂的条条流珠坠子也静默着,影子投到他玉白面庞上,如帝王冠上十二旒,遮尽悲喜。 榻上人睁着眼,时不时转两下眼珠,一副行将就木之态。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如槁木,一个如白石,凑到一处,别样的冷清。 良久,终是裴寂先开口:“你非要如此么?” “呵。” 永宁帝喉间滚出一声笑,又被这笑呛了一下,连着咳嗽几声,喘息着道:“……十二,你以为,还有旁的法子?” 他扭头看向榻边人,因是躺着,便觉这一身玄衣的青年如立山巅,周身威压更甚,全然不见从前温润之风。五年北地风霜,如玉人手中刀,切磋琢磨,终将这块璞玉打磨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锋芒毕现,亮如雪刃。 刀刃虽利,难免有反噬之时,可他却不会。 若让他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女儿,他恐怕宁可自折,也不愿伤她分毫。 果然,裴寂垂眸,复又抬眼看他,语气极为不满:“你分明可以好好同她说,又何必这样在人心上捅刀子?” 永宁帝笑了笑,语调平淡,好似在议论旁人事: “江山持之弗易,一跌百碎,倘若心思太软,又怎么坐得稳金銮殿?” 他目光空洞,神思不知游离去了何处,口中又喃喃道:“……要有一点恨才好,有一点恨,才记得,才能沉到底。” 他要这颗帝王心,坚硬如舍利,沉珠在渊。 裴寂闭目,淡淡道:“你若不是她的父皇,不是我的皇兄,我必不容你活到今日。” 永宁帝似已倦极,懒于应付人事,半阖着眼道:“你不是早该知道了么,从输了那盘棋,你便该知道会有今日了,今日何必又来扰我?莫问,莫问,且由着我长睡一场罢。” 裴寂抿唇不语,眉间升起一丝怒意。 正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他道:“你的好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无回音。 又等了约莫盏茶的时辰,裴寂见他闭目不动,以为他已然睡去了,转身预备离开,却蓦然听他道:“天下有弑父的儿子,也有食子的父亲,你此生注定无子,又怎能体会这其中心情?” 他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挥了挥: “……罢了罢了,十二,去吧,去陪着她,陪她看看日月山河。” 裴寂心生苍茫之感。 他偶尔也会想,虽生在皇家,亦是骨肉,绝非萍聚,却不知为何凉薄至此,哪怕走到众叛亲离也不忍一手布下的棋局翻覆,到死还在算计。 又看了一眼那龙榻,他回过头,朝着眼前一片明黄道:“皇兄,既睡了,便莫要再醒。” 弃世之人,世道未尝不弃之。 抬手掀幔而出,才迈了一步,余光里却陡然掠过一道粉白身影,裴寂定睛一看,见那小人正朝着角落垂首而立,怀抱一个小瓷瓶,失落至极,仿佛丢了魂。 殿室明煌,自然不曾漏雨水,而此时也未下雨,却又好像雾气濛濛地笼了场细丝在角落里,将那人淋湿了。 阿妩幼时,从自己宫中偷溜到匪石堂,有时偶遇大雨,小小的人被淋了个透,像只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白狗,却还用手揉揉湿作一团的睫毛,对人露出个笑。 她本是面壁而立,听闻脚步声,便回过身来。 见裴寂自幔后走出,一双微红的眼睛先是睁大了几分,继而眼尾朝下一弯,弯作初春夜里的小月牙,辗然而笑。 还似从前那般。 分明被雨淋湿,却还愿意对他笑。 裴寂只觉心头潇潇雨落,千万根柔软枝条一点点抽长,青枝绿叶。他走过去,拉过少女在掌心掐出红痕的一只手,轻轻揉了揉。 垂目看了她片刻,又道:“若想哭,不必忍着。” 黄龙幔一边洞开,龙榻便毫不遮掩地露出了半截,榻上人闻声缓缓睁开双目,朝这边依偎得极近的二人投来一道目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下一刻,裴寂轻飘飘回看一眼,眸中轻视之意昭如列星,浑似未看见这榻上的老天子一般。他侧过身挡住少女视线,继而微微俯身,抬手扣着她后颈,吻了下去。 做得光明正大,毫不脸红。 永宁帝睁大双目,却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朝幔布伸来,随意一扯,便教黄龙幔再次垂落,厚重的华彩遮挡了那头的风光,如隔绝出另一个人间。 他被远远丢在这头,娇妻美妾,子女玉帛,片羽也不曾留。 一吻既罢,阿妩面上泛起薄红,有些紧张地看向隔间的幔布,见之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松了口气。 裴寂轻笑,正要开口,忽闻殿外脚步声急叩砖道,尔后响起侍卫阻拦之声,那外头的人亦是不依不饶,要闯进来,乃至亮了刀剑,才将人阻在外头。 殿外人高声朝里喊道:“殿下!出大事了,还请殿下快些出来吧!” 垂拱殿的朱门缓缓开启,阿妩步出门,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的杨度和垂首不发一语的姜去芜,愕然道:“发生了何事?” 姜去芜神色紧绷,抿唇不语。 杨度抬起头,殿外纱灯映照下,额上一片血红,他怆然道:“臣罪丘山,昨夜与人饮酒,竟昏睡过去,醒来便发觉暗室的钥匙不翼而飞,再往狱中去,贺珏那贼子……已然不见了。” 裴寂眉头一跳。 阿妩面色白了一白,强忍怒意,问道:“是谁?” 杨度膝行上前一步,老泪纵横:“是陈洹,陈洹将臣灌醉,放走了贺珏,今日礼部亦寻不见他人了。” 铮然一声响,长剑出鞘,剑光冷白如月,架在了杨度的脖颈上,带着远绝人世的阴寒。 阿妩手握长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你这颗脑袋,莫非被瓠羹堵住了么?” 杨度垂泣不语。 裴寂伸手,按住阿妩有些发颤的手背,淡声问道:“便是拿到了钥匙,狱外亦有天武卫把守,仅凭他二人,又如何逃出这天罗地网?” 姜去芜看了眼阿妩,面上闪过几丝心虚,低下头道:“不知为何,昨夜值守的天武卫忽然被调往他处,以致长庆门一带无人把守,这才让贼子有了可乘之机。” “哐当”一声,阿妩丢了剑,转而提裙快步下阶,道:“让齐笏来见我。” 裴寂提脚欲跟上去,却在听闻“齐笏”二字时,止了步子。 他回身朝向门外一众侍卫:“齐笏是谁?” 一名侍卫闻言,试探着看他一眼,慎重道:“是几月前新上任的天武卫总指挥,王爷竟不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