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书记 深夜,市委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宣传部正在紧急对接明天一大早的采访工作——为了回应某大学大三男生惨死郊区的事故。 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行色匆匆,递送文件、拨打电话,氛围严肃。 市委书记办公室同样亮着灯。 这次事件对刚上任两个月的谭既怀而言无疑是个下马威。 珠城老百姓本来就对他的任职颇有微词。 一个三十八岁的市委书记,黑历史一堆,走马上任不过两个月,一向以“平安城”闻名的珠城首次发生这么骇人心惊的案件。 全城人都私下妄议是新上任的领导人与珠城命数相克。 趁着打水喘口气的间隙,宣传部的莉莉瞟了眼书记办公室,问副部长张波:“张姐,怎么谭书记还在这儿?” 媒体发过来的问题今天下午就已经全部传达到谭既怀那里了,照理说他明天只需要按部就班回应就行,没必要留下和他们“打工人”一样加班加点。 不过莉莉实则是为了八卦这位年轻有为、长相英俊的市委书记。 听说他和妻子才新婚不到一年,可自从他被调任到珠城,几乎把市委大楼当家,除了外出工作的时间,都在办公室呆着。 张波平时端架子,可还是忍不住和小姑娘热烈讨论起来。 “谁知道怎么想的,不过听夏秘书说,他一直是这样,把办公厅当家,所以他先前的老婆才会和他离婚。” 老婆?哪一任? 谭既怀的私生活很为百姓津津乐道,其精彩程度一点也不逊于演员明星的奇闻八卦。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他的第二段婚姻。 要不是做了官场女婿,他谭既怀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从商界再度回归官场,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成为横市某区委副书记,又迅速升至横市副市长,最后直接由上头委任直辖市珠城的市委书记。 别人用十几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走完的仕途,他只用了不到八年的时间。 虽然他有实绩,能力也得到多数人的认可,但大家一般喜闻乐见的将他官途高升的主要原因归为他在三十岁那年娶了当时省委书记的千金。 这段婚姻持续了六年之久,离婚后,不到一年时间,谭既怀再娶。 那个时候谭既怀已经坐到了代市长的位置,拥有稳固的政治根基。 外界都指责他出轨,忘恩负义。 可有人认为,上面既然能任命他为珠城市委书记,就证明那些流言不过是捕风捉影。 但莉莉就是想不明白,放着娇妻独守空房,没日没夜和文件打交道,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正常男人的行径。 要再问时,张波神色紧张,推搡莉莉。 两人惊慌失措,看到推门而出的谭既怀。 白衬衫黑西裤,一丝不苟,身形颀长挺拔,谭既怀整个人阴影浓重,自带强大气场,硬朗的五官冷冽得有股压迫感。 “哟,书记还在陪我们加班呢。” 肖静颇为熟络地和领导打招呼。这是张波和莉莉想都不敢想的事。 谭既怀摇了摇烟盒,语气淡然,修眉无形中舒展开。 “抽根烟。” 肖静曾经和谭既怀共事过——十多年前在雅市那个小地方的时候。 算是相识于微时了。 她比谭既怀更早一年到珠城,时任市长秘书。 “我订了奶茶,一会儿让夏茶给大家送过去。” “谢谢书记。” 张波和莉莉觉得此刻的谭既怀没有这么不近人情。 谭既怀冲她们微微颔首,然后和肖静共同往外走了一段路。 “明天就是情人节,你怎么不在家陪你老婆?” “我以为,怎么着你今晚也该去选礼物吧。” 谭既怀点烟,优越的鼻梁骨被幽蓝火焰拉长。 莉莉和张波一步三回头,走得极为缓慢,大气不敢喘,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买什么礼物?” 他叼烟的时候,没有丝毫痞气,依旧一副精英皮囊,沉着、天色将黑般的薄暗。 他夹烟,轻轻吐白雾,“一堆事。” 微薄寡意,丝毫不介意别人从他这种态度揣测出一连串的故事。 肖静耸肩,“你从前不是经常会给组长……你以前的老婆买耳环项链?” “哦?你说哪一任老婆?” 他眯眼,眉骨下压,似笑非笑抖烟灰,将稠密的湿气困在经久不散的烟雾里。 肖静伸手推他一下,胆子很大:“还能有哪一任老婆,你第二任老婆我又没见过。” 谭既怀沉吟,微微扬起下颌,想了想,还真是。 还能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动辄微薄薪资去买上万块的项链,热血冲动又激情磅礴的过西洋节。 “我明天就盯着你,看你带没带新耳环来上班。” 他恢复冷意,从容不迫,滴水不漏地反将肖静一军。 肖静好整以暇盯他的清俊侧脸,轻笑一声:“我老公喜欢送我一些实在的东西。” 肖然返回的时候,赶上还没走远的张波和莉莉。 三人对了一下视线,莉莉小心翼翼凑上去。 张波一脸狐疑:“虽说嫁给领导的都需要耐得住寂寞,但谭书记他老婆是不是有点太理解他的工作了。” 肖然拨了拨耳垂的坠饰,语调挑尖:“谁知道呢,各玩各的吧。” “肖然姐,听说,谭书记第一任老婆现在在美国呢?” “嗯,带着孩子去美国很多年了。” * 夏茶分派完奶茶,送了一份文件到谭既怀面前。 “书记,这是市委法律顾问团的律师受聘名单。” “嗯。”谭既怀正在翻阅文件,眼皮都没掀一下,让夏茶有些发怵。 共事两个月,她还是有点适应不了顶头上司这副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冷厉模样。 如果对方是个秃头大腹便便、国泰民安脸的领导也就算了,可偏偏谭既怀相貌卓异,气场肃然,在官场顶层人物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夏茶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样一个她会主动搭讪加微信的男人是市委书记,她的领导。 不是没有做过少女春心的梦。 毕竟外界传闻他现在的小娇妻就是小职员小三上位。 可夏茶接触到的谭既怀,满眼只有民生,在他手底下工作,需要打十三分精神,因为他根本不准许你有多余的旖旎念头。 由此,夏茶更羡慕嫉妒他的小娇妻,更想一睹真容。 到底是怎样的妖媚角色,才能吃死谭既怀,让他能和扶持他一路高升的娘家人决裂。 夏茶走后两个小时,市委大楼的灯一盏盏灭下去。 谭既怀抽最后一支烟含进嘴里,目光里出现那份被冷落在桌角的名单。 他拿过来,翻一页,就看到打头阵的人物资料。 满满一页白纸,全是天花乱坠的“丰功伟绩”。 没点实绩和能力,怎么能受聘为珠城市委大院的律师顾问,让上头顶巨大压力用一个在美利坚为高官打过官司的人。 和授命他为市委书记一样。 办公室灯光晦暗,他办公的时候需要幽黑的环境才能集中精力。 谭既怀隐在转椅里,规避光源,摸到打火机。 “啪嗒”一声,仿佛纸上也有了生机。 为了突出她在国内的实绩,尽量模糊削弱她在国外的经历,就连人物照片选用的都是若干年前的一张证件照。 那时候的方承玉才二十六岁,年纪轻轻就受聘为珠城广播电视台旗下未来电视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 为了追随她,他辞掉雅市政组长的公职,开始“北漂”,弃政从商。 但时运不济。他还是赚不到钱,而她拿一两百万年薪。 上一次见她,八年前,在他们女儿的葬礼上。 那时候她骂他无能,无法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更优渥高等的成长环境。 她倒是可以,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飞到大洋彼岸。 可她把女儿养死了。 他们在女儿灵堂后长椅做爱,他恨不得掐死她,想让他唯一的孩子看到他在为她报仇。 杀死害她的妈妈,她是不是可以回来。 同时羞辱她,让她和一个有妇之夫上床,背上淫妇的罪名。 她仰起湿漉的脸,笑意冷然却魅惑得像一朵隐秘盛开的花,陈腐又热烈。 “谭既怀,你以为你就不是奸夫吗?” 他真的动了杀心,恨多年前在雅城的海滩,为什么要扭头看到穿着绿裙子在戏水的女孩。 她为了攀高枝,成就自己的人上人梦,疏于照顾他们唯一的女儿。 他们第一次做爱,在细沙上的帐篷,听海浪轻波,彼此是对方唯一。 最后一次做爱,在幽灵神圣的教堂,听女儿在天堂的泣诉。 他有妻子,她有男友。 -- 雨夜 谭既怀八点到家。房子是现买的。 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有工作变动,周颜仪又不住二手房,所以全款买了中光苑的精装房。甲醛味还没散,就搬进来了。 房子不算大,毕竟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谭既怀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但装修奢华,家电家具全都用最贵最好的,一张床垫就上百万,说是可以记录床上运动的次数。 高科技。 门一打开,冷火秋烟,光源充足。 谭既怀皱眉,总觉得灯的瓦数过于高,家里这位又喜欢把灯都打开。 “今天回来这么早?” 周颜仪在沙发上涂指甲油,花花绿绿的,刺鼻气味把甲醛都盖过去。 沙发四周堆满带有大logo的手袋,一看就知道又去扫货了。 谭既怀弯腰捡起脚下一个抱枕,问她:“吃了没。” 还没卸妆的女人瞥他一眼,伸出细白嫩肉的芊芊玉手,轻轻吹气:“这时候才关心我吃没吃,谭书记,在家里就别和自己老婆做面子工程了。” 谭既怀没理她,脱下外套自顾走去厨房。 房子其实很空旷,很多东西都没落实,穿棉质拖鞋走几步都会有回音。 周颜仪嘬一口芝士奶盖,从后欣赏谭既怀迷人的举手投足。 他常年健身,一身精肉,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的手臂上有条条分明的青筋,抬手去按抽油烟机,腕表折射出光。 矜贵淡漠,烟火气也显得清冷。 周颜仪忽然觉得小腹空虚得紧,跳下沙发走到他身后,探头探脑。 “我也要吃。” 二十来岁的女孩,声线娇软,说什么都像是在撒娇。 谭既怀不动声色看她从自己手臂钻出来的脑袋,语气已经温了。 “不是要减肥。” 她狡黠似的佯装不知道自己红唇上有一圈白色奶沫,仰头眨眼睛,“反正你又不会嫌我胖。” 谭既怀被浓重的果香包围,搭在开关上的左手换了个方向。 刚打起来的火骤然熄灭,无声无息的。 “嗯……” 周颜仪在他宽厚炽热的掌中换个方向,腰抵在大理石的边沿,颜色未干的十指灵巧解开跳动的金属扣。 灯光幽暗的厨房,没有油烟白雾,却瞬间热气涌动。 奶油甜腻如风席卷口腔,谭既怀额头的川字纹像沟壑,只有此刻,岁月才能肆无忌惮地展示它狂风过境留下的痕迹。 年轻女孩喜欢吃芝士、奶油,一切甜的东西。 不是清甘的茶味,微涩、发苦。 窗外突然开始下雨,全自动窗帘缓缓合上,细娇软语比雨还要沁人心鼻。 谭书记、既怀、谭市长…… 一声声被面色胀红、肌肉膨勃的男人撞碎。 周颜仪觉得身处云端,作为一个女人,被填得迷漫。 “老公,我今天看了新闻发布会。”她断断续续在他耳边吐气。 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一个白日衣冠楚楚、高冷禁欲,在无数闪光灯中面不改色的男人在隐秘的夜里勃发的情欲。 “阿怀。” 谭既怀的青筋充血,零星意识里,再度迷乱,被听不见的雨声纷扰了时间概念。 事后,周颜仪懒懒窝在蚕丝被里不想动,最后是谭既怀抱着她去的浴室。 在外总是打扮时髦的俏丽女郎,实际上是个懒鬼,逛街累了有时候连澡都不洗就上床睡觉。 但那是谭既怀睡办公室的时候。如果要和谭既怀同床共枕,她还是比较乐意装一下的。 比她多活十六年的男人不动声色,什么都懂。 很多女人都是这样。 在外雷厉风行,体面风光,回到家是个老公不帮忙连脚都懒得洗的邋遢女人。 谭既怀没有在浴室纵情的习惯,他自己去书房冲了个澡,躺回床上抽烟。 拿出手机慢慢划,消息多得他分不清谁对谁,什么时候发的。 一个陌生的号码,却格外显目。 “珠城变化好大。” “出了机场我不认路,连车都打不到。” “能来接我吗。” 谭既怀眼角带霜,没有丝毫欲望残留,面色晦沉。 今天发布会结束,他觉得领带勒得脖子疼,偏偏又松不开。 打了死结一般。 可周颜仪明明已经在努力对着模型联系打领带了。 她立志做一个合格又上进的书记夫人。 三个小时下来,面对媒体尖锐的问题,闪光灯像锋利刀锋,刺得眼珠干痛,他难得在市委大楼发了一通火。 问题和事先采访稿完全对不上,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于是他同样冷酷无情地回击回去。 用简洁、狠戾的话怼得别有用心的媒体哑口无言。 偏偏这时候,夏茶敲门告知他,律师团队来了,恐怕需要打个照面。 五缺一,没有那个领衔优秀卓绝团队的女人。 夏茶说,方律师的航班出了点问题,行程不定,可能会晚一点抵达珠城。 凌晨两点,够晚了。 他和娇妻做了三次,她发了三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仿佛心有感应他在和别的女人做爱。 方承玉在机场门口等出租。 夜深又落雨,直辖市的国际大机场也冷落荒凉得像三线小城市。 没有出租车是真的,她不认路是个路痴也不假。 下了机场人流分散,她转了一个钟头才沿着路标一路问工作人员抵达出口。 穿得单薄,黑色大衣上覆有层细密的水雾,肌肤透亮的白。 及腰长发,润泽柔顺,饱满艳红的唇是一身黑中最为亮眼的颜色。 她五官立体,眼窝深邃,但偏偏是内双,不化眼影不描眼线的时候,有种颓靡又清纯的美感。 身材高挑的一抹知性清影,在珠城的雨夜,等她的前夫。 当初是她,一步步拖他到珠城。 十年了,现在整座城市,都是他的。 ———— 下章见面。 没关系,以后也有女主和别人做的描写 -- 红绿 早上的市委大楼一派繁忙。 谭既怀今天穿深青色的西服,白衬衫领口搭配的酒红色领带尤为瞩目。 红配绿赛狗屁,但偏偏被骨相皮相卓越的人穿出一种禁欲气质。 像青苔,一种古老的泥盆纪中期植物,历经几亿年依旧生生不息。 谁都招惹不起。 他腿很长,套在西裤里笔直劲瘦,迈的步子明明不算大,但夏茶踩着高跟鞋追赶汇报的时候还是有些气息不匀。 “新受聘的律师团队在会议室。” 谭既怀体谅小姑娘体力不佳,慢下步速,声音淡薄:“人到齐了?” 夏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律师今日也过来报道了。” 似乎是听到一声轻慢的笑。 会议室的门是全自动的,人在五米开外就能感应到,十分灵敏。 玻璃摩擦地面的声响不算大,带过一阵风声,可所有人还是立马扭头,纷纷站起来迎接这栋大楼的第一把手。 很多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一座城市的市长是老大。 其实不然。 “大家辛苦了,请坐。” 从容不迫的男人自带威严,举手投足都是迷人的风度,气宇不凡。 胡欣芹十分兴奋,为终于能亲眼一睹政界出了名的非凡人物。 平时只能通过电视、报纸看到谭既怀,如今共处一室,胡欣芹觉得他本人的皮面更令人惊羡。 众人没有多余交谈,在谭既怀发令后又各自坐回原本的位子。 开有暖气的会议室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夏茶和另一位助理负责倒水送茶。 各司其职,场面端肃。 谭既怀将手搭在桌面,修长又干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于无声间隙平淡审视坐在底下的人。 四女一男。 不得不承认,当今社会,有不少领域的佼佼者都以女性居多。 东南角斜侧方最后一抹卡其色风衣映入余光,谭既怀收回手,往后靠坐,薄唇和深邃的眼窝透出散漫的冷意。 “方律师,茶还是咖啡?” 夏茶昨日已经接待过其他人,多少了解各自的习性。唯独方承玉,第一次见。 “凉茶,谢谢。” 夏茶有些犯难,却依旧得体应对:“不好意思方律师,现在只有热茶。” “没关系,那就热茶吧,随意。” 她声音十分清透,说话时嘴角始终挂一抹淡笑,看上去似乎真的很随和。 可夏茶还是背脊发凉,动作谨慎地倒了半杯龙井,双手放到方承玉的左前方。 走到对面给胡欣芹倒咖啡时,夏茶还是没忍住抬眼看刚才让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女人。 夏茶做过功课,对这几位都有了解。 方承玉不算其中资历最老的,可她的履历实在精彩可怖。 国内重点大学双学历硕士,年仅二十五岁就短暂任职过某县县长,后来攻读珠城政法大学博士的同时被受聘为全国最权威电视台旗下公司的法律顾问。二十八岁去了美国,在法律界的战功更是长长排列,看都看不过眼。 只是兜兜转转,人还是落地归根,回到祖国为市委服务。 说实在,多少有点屈才。 夏茶觉得自己身上至今都还余留有方承玉身上的气味。 她用的香水不算浓,可偏偏有股顽固的持久度。 清清淡淡,却摄人心魂。 原本以为干这行干到这种地位的女强人,多少会人老珠黄。 事实上,方承玉三十五岁的年纪,也的确不算年轻。 可她肌肤很白,头发又很自然的黑亮,精致淡妆下,隐约透出原本无暇的肤质。 很多社畜的二十岁小姑娘都不一定有她状态佳。 偏偏波浪卷发,名贵耳环和项链又让她自带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 “各位都是业界翘楚,为提升法律顾问全要素、立体化的服务能力,市政政法委经过内部商讨,由我们首席法律顾问秦律师牵头,邀请了具有高专业水准的各位形成综合服务团队。今后一切工作以民生为重,保护群众合法利益,希望往后,共同工作愉快。” 谭既怀说完话,微微俯身颔首。 由为首的秦时华牵头,众人鼓掌,就算是正式对接工作了。 “谭书记,这几人您应该都打过照面了。”秦时书低声询问谭既怀。 谭既怀聆听完后,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好像不是。” 秦时书微微一愣,心跳骤停。 大脑飞速运转中,就再次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方律师对吧,听说回国的航班出了点问题。”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方承玉身上。 她正抿了口茶,不紧不慢放下纸杯,光滑粉嫩的指甲细细摩挲杯沿,笑了笑:“抱歉,因为私人原因,耽误了政府的工作。” 谭既怀紧盯她姣好无暇的脸。 面前茶杯的白气聚到一起,黑眼睛似乎起了层雾。 越想看清,越模糊。 她永远处变不惊,面对上级依旧不卑不亢,似乎没有异样的目光能杀死她。 “不打紧,正式工作还未开始。” 谭既怀觉得气道干涩,有点苦,想喝口速溶咖啡。 可偏偏他的杯子里也是甘冽的龙井。 “方律师迟来一天,应该还没和各位正式打过招呼。” 偏紫调的香奈儿色号端庄又婀娜,方承玉唇角轻轻一勾,一个嫣然淡笑就映现脸上。 “刚才已经打过招呼了,各位同僚都是业界翘楚,早就久仰大名。日后共事,还请多加关照。” 会议室静得只有吹风口发出细微声响,所有人不动声色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一句话的功夫,心情大起大落。 前半句,方承玉显然是驳斥了谭既怀的面子。 可偏偏在众人觉得她狂傲并为她捏把汗的同时,她又若无其事自然拐了个弯,也算是放低姿态和众人打过招呼了。 谭既怀嘴角微搐,实际上没有丝毫笑意。 清俊的五官有一层与自然阴影重合的暗色,他目光掠过方承玉,站起来。 一桌子人紧跟着起身。 “晚上的迎新宴席,望大家抽空出席。” 他抬手理了理领带,然后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款款离去。 背影清癯疏淡。 无名指的银色光环和红色丝绸领带都太惹眼。 -- 眼光 迎新饭局订在市委饭堂的包厢。 饭堂承包给第三方,大锅饭千遍一律,但内设有包间,包间的订单有专门的大厨掌勺。 近年严打官场奢靡消费风气,报销额度有限,所以各级单位有所收敛。平日应酬,都会选择低调的场所,尽量不惹人注目。 唯一的大包坐得下二十个人,除了律师团队,还有谭既怀和市长周亮铭及各部门的中层以上领导。 方承玉换了身黑色裙子,全程引得不少目光暗中窥探。 成熟女人有成熟女人的风情与韵致。 男人玩惯了青涩柔媚的小姑娘,偶尔也想亵渎事业成功的高岭之花。 “承玉在美国这么多年,都没找个白人帅哥?” 组织部部长自来熟,和方承玉不过碰杯一次,就迫不及待不带姓地称呼人家,聊私人问题。 “怎么没有,我都三十五了,早就结婚又离了。” 众人微微诧异,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 “白人小帅哥,和我们东方人的生活习性太不一样。” 包厢的暖气开得很足,谭既怀脱去那身暗绿色西装。内部应酬,他姿态散漫,意兴寥寥地在抽烟。 看她脸不红心不跳,沉着淡定地掐头去尾、东拼西凑。 话太有歧义,足够令人无限遐想。 她结过婚是事实,但是不是和白人小帅哥结的,各人理解。 她有没有再婚,谭既怀不知道。 但她身边从来不缺少白人,管他娘老的少的。 他去美国参加圆圆的葬礼,和她刚做完出来,就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白人少年给她开车门。 棒球服、打耳洞,典型的美式男孩,可和三十岁的方承玉站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 期间也有聊到正事。 律师团刚任职就面临一个问题,他们是临危受命。 珠城中心闯麓城区面临改造,市委需派出专业律师团队,参与此项目调研,和被征收户进行面对面交谈,获知其诉求、收集其意见,从法律层面完善征收方案。 一直以来,政府征收改造城市和住户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为此冲突频发,甚至闹出过人命。 所以好的沟通桥梁显得尤为重要。 谈及专业领域话题,方承玉当仁不让,在各种专业术语中英文切换自如。 觥筹交错中,她像一道尤为显目的光束,魅力四射,足够令人拜倒在她三十五年人生炼造的风情之下。 男人喜欢灌女人酒,如果女人能喝,他们擅于起哄,顺水推舟把人灌醉;如果女人不胜酒力,他们就更有可趁之机动手动脚。 似乎怎么都灌不醉方承玉。 两蛊五粮液,喝到最后她只是双颊泛红,更像嫣然的腮紫,刚好与梅子调唇彩相匹。 散场时,谭既怀接了通电话。 周颜仪打来的,说家里有蟑螂,让他赶紧回去。 高档公寓,又是冷天,哪来的蟑螂。 最后一个走出包厢,他看到长廊尽头组织部长轻揽方承玉的肩,凑上前说话。 无端觉得此刻身处的是高档酒色会所,方承玉不过是自诩清高但别人出天价就能买她一夜的妓女。 那双直溜溜的细白长腿,怎么看都比十年前在海滩上戏沙踩水时更晃眼。 “张部长今天不胜酒力啊。” 谭既怀被酒精浸润过的声音,澄澈又低哑。儒雅的脸浮起笑意,口吻闲散,遇到老朋友叙旧一般。 降温了。 方承玉走到门口,觉得眼前的夜暗得没有光泽。 黑又带点银灰的奥迪A6L,是“官车”的代名词。 大灯高调打亮街口,火未熄。 方承玉十分自觉,拉开后座车门坐上去。 过了几秒钟,等冰凉的肌肤适应暖温,她摸了摸耳垂,小小惊呼一声。 “哦,抱歉,我以为是我叫的车。” 开奥迪出来拉客,和她与他隔窗逆光对视后还拉门坐上来一样。 冠冕堂皇。 她俯身上前,似乎是在和司机交流她的去处。 谭既怀闭目,任由鼻端一阵喧宾夺主的淡香在逼仄空间里近了又远。 掀起一阵微风。 车平稳驶出去,很长一段时间,走走停停,四周静得令人心脏发紧。 “多谢谭书记,我初来乍到,不认路,要是打车被人宰也不知道。” 他眉心皱拧,觉得女人尖锐的声音震得耳膜岌岌可危。 “三十五的人了,还装路痴。” 矫情得过分。 方承玉不为所动,窸窸窣窣一阵,谭既怀睁开眼。 望到车沿都遮不住的巨大灯牌,他脸色泛青,下颌绷得没有弹性。 司机也汗颜,暗自感慨现在政府的工作人员私生活都这么奔放铺张吗。 上清歌。 珠城有名的男色会所。 年初的时候警方还搞偷袭进去扫荡过,曝光里面的格局陈设。 内部装修奢华,看上去其实和普通高级酒店别无二致。 “方承玉,你现在是政府特聘律师,算是市委工作人员,私生活检点做不到吗。” 她站在路边,弯腰与他对视。 冷风过境,舞乱她一头青丝。 “谭书记,谁规定来这里就一定是淫乱作乐。里面的房间比五星级酒店还要舒适温馨,您不知道吗?” 她笑颜在夜色中隐秘绽放,眼影闪烁,伸出两根手指拨开粘在唇上的碎发。 “哦,我忘了谭书记有老婆,不好这口,所以不懂里面的环境也情有可原。” “我原本也不知道的。可昨晚我好不容易打到车,司机带我绕了一大圈,最后把我带到这里,跟我说这就是最好的酒店。” 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深夜依旧喧嚣,远处有巨大车鸣,轰隆而过。 快走到门口的方承玉忽然停下。 距离拉远,视野开阔,不用俯身就能和车里的人对视。 她脸上有股哀戚,声音具有穿透力。 “谭既怀,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他一晃眼,竟觉得错落在她黑色瞳孔里的光影是晶莹的泪。 可她又怎么会流泪。 离婚的时候,她没有哭;圆圆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他如今娶了个喜欢把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娇妻,她难道就会哭? 谭既怀脑中构造了两个夜晚的理智徒然震碎。 她刚才分明是在怪他昨晚没有去接她,完全忽视她的信息。 所以就算她真是进去找鸭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 妖精 回到中光苑,门一打开,里面的人就如风蹿过来,挂到他身上。 女孩的身体柔软,带有浓郁的香味。 “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嗡鸣,虽然轻软娇嗔,但震得谭既怀脑室疼。 家里真的有蟑螂。 在客厅来回蹿,不止一只,周颜仪去拉窗帘的时候突然从头顶飞过去,吓得她魂飞魄散。 原来是她不记得多久之前,一个人点了炸鸡可乐,窝在沙发看韩剧,吃了几口想起来要保持身材,把外卖盒塞进包装袋,和一堆衣服包包的盒子混在一起。 都发霉长菌了,没招惹来老鼠都算好的。 谭既怀把客厅收拾干净,包装盒子都扔出去,面无表情拿脚踩两只顽强的蟑螂。 拿扫帚运送出去的时候,蟑螂还在动,永远打不死似的。 周颜仪十分惊悚跳到一旁给谭既怀让路,垂头丧气跟了他一路。 他皱眉,回到看到她穿着宽大的卡通睡裙,纤细的脚踝完全裸露,克制怒火:“你穿个拖鞋乱晃什么。” “我不敢一个人在家,我怕还有蟑螂。” 她咬唇,要哭不哭,走上去揽他的手臂,晃了晃:“老公,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这么不小心了。” 谭既怀这次没有被她驯服,继续冷脸往前走。 “你不是不小心,你是不讲卫生。” 他独自乘坐电梯,没等惊愕委屈的女孩跟上来。 毫无风度。 楼层快速上升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方承玉那张脸。 那时候他们刚到珠城,没有钱,在寸土寸金的珠城租了间老城区的上世纪老房。 一到春天,蟑螂老鼠泛滥,他每隔一段时间从公司下班都要绕半个城市去买杀虫药和老鼠贴。 公司加班,他正为策划案心烦意乱,却接到她的电话。 “阿怀,厕所有个老鼠被粘住了,你快回来,我现在厕所都不敢上,呜呜呜……” 以前在雅市,政府办公区有老鼠,所有女孩子都惊慌失措,方承玉嫌现场混乱耽误工作进度,徒手抓老鼠。 等女同事叫来谭既怀等一众男性的时候,方承玉正面无表情地把老鼠扔出去。 可后来他们结婚,凌晨半梦半醒中,听到有“吱吱”声响,她就一下躲进他赤裸的怀里。 有些女孩子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徒手扛水桶,但在男人面前,连水瓶盖都拧不开。 有时候倒不是矫情,是天性使然。 被施了魔法似的,真的拧不开。 谭既怀十分享受方承玉在他面前害怕老鼠蟑螂的小女人模样。 她对他撒娇,让他放下工作回去替她捉老鼠,他十分受用。 赶回家的时候,原本以为一进门就会被吓得可怜兮兮的女孩扑个满怀。 可方承玉一个人裹三层衣服坐在沙发,把抱枕摞得高高的,里三层外三层,像堡垒。 她坐在那里盯笔电,手速飞快地打字,临危不乱地继续写她的论文。 心底有一阵失落,但他还是没打扰她,一个人把老鼠清理掉,顺便把洗手间的卫生彻底清扫一遍。 疲倦感沉重袭来,腰突然被一阵清凉搂住。 她歪着脑袋探看他,刚过肩的头发斜落,也像瀑布一样。 “论文写完了?” 他其实很累,没什么旖旎想法。 因为好长一段时间他求爱都被她拒绝。 她要熬通宵看文献写东西。 可此刻他根本拒绝不了她贴上来软凉的唇。 “不写了,我想和你做爱……” 手中的拖把跌落,敲碎了陈旧的瓷砖。 他握她的细腰在狭窄的浴室转身,手探进她宽松的裙子,啃咬她的锁骨,滚烫的吻一路往下。 最后噙住那点挺立的樱红,发出令人羞赧的吮吸声。 她感觉湿润温热的津液弥漫进体内,仰着脖子迷醉娇吟,双腿缠绕住他的腰,一刻的空虚都再承受不住。 他心软了。 腾出手解开金属扣,挤进去。 “害怕吗,刚才?” 后背撞到起雾的镜面,另一只用来支撑的手也无处安放,只能插进他清爽的短发里。 “害怕。” 他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 其实是不满意她明明害怕却还能镇定地完成她的工作;明明求着他回来,可他回来了,她又满眼只有文字。 没有他。 他狠狠撞过一下,然后快进慢出,一点点磨,和她周旋。 她主动寻到他的唇,香软的粉舌探进去,与他的缠在一起。 “害怕我也要快点把今天的计划完成,等你回来,我就完全属于你了。” 他隐忍的青筋猛地跳动,眼底的暗色一下涣散开。 反客为主,完全由他主导,狠狠吻她,送她到顶峰。 “嗯啊……阿怀……” “妖精。” 他暗自低骂,嘴角染笑。 谭既怀抽完两根烟,清扫过后的公寓越发空荡,安安静静的。 他扭头看了眼挂钟,皱眉,心情很躁郁。 拿上那件墨绿色西装,换鞋出门找人。 周颜仪缩在一楼电梯门口,冻得嘴唇发白。 穿上他的衣服,她安安分分靠在他臂弯里,小声说:“你要给我时间改。我知道你上一任妻子是千金大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小县城出来的普通姑娘,没这么讲究。” 酒精肆虐,浸泡他慵懒的神经末梢。 谭既怀思绪停滞,想了想,是吗。 方承玉出身更穷苦,家里有四个姐妹一个哥哥,她是超生的,年纪最小。 一路从小地方考出来,全靠自己,混到今天的地位。 其实是他和周颜仪才结婚不久,很多时候,他还不是很适应自己其实已经开始了第三段婚姻。 所以别人提起上一任妻子,他总会想起方承玉。 见他许久不说话,周颜仪小心翼翼想抬头,却被他温厚的掌心按回去。 她弯弯嘴角偷笑,洋洋得意。 手指在他胸口划拳,明目张胆地引诱。 “怎么样,你今天穿这身衣服去,是不是迷倒一片你们市委的小姑娘。” 但其实她心底很不屑,蔑视一切。 觉得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走出电梯的那刻,男人沙哑深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下次别买红色领带。” 无端响起念咒一般的嘲讽:谭既怀,你眼光真是越来越差。 他眼光其实又能有多前卫。 谭既怀自己不过也是小地方出来的大学生,不像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从小就懂得买潮牌,打扮风骚。 但就是不想过了十年,她依旧能高高在上的质疑他。 -- 找人 谭既怀去了趟舟口开会,回来的时候才听说市委出事了。 律师团就闯麓区改造计划和住民交涉时发生口角,意见不合,双方都有过激言辞,最终不欢而散。 而有部分住民情绪激动,认为政府在强征民地,逼他们无家可归,竟召集人人肉到了律师团的个人信息。 胡欣芹今早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租屋被泼红漆,还有当天交涉随队去凑了个热闹张波也受牵连。下午去接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老师告诉她刚才有人冒充孩子长辈想要提前把人接走。 整个市委人心惶惶,张波接了孩子家都不敢回,在办公室窝在现在。 律师团的人更是哪都不敢去,生怕出了市委大楼就会死于非命。 谭既怀下了飞机火速赶往市委,所有人看到他就松了口气。 老大回来了,干什么都比较有底气。 而且他们是为市委卖命,总得有足够的保障。 谭既怀扫了眼聚集在会议室的人,血气忽然涌到喉间,声音被风尘塞成一团似的低压。 “人都在这儿了?” 夏茶战战兢兢,瞥了眼刚打电话回来依旧一筹莫展的二助,说:“方律师下午的时候说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现在联系不上人。” 一时间,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谭既怀脸色阴沉,眼神似锋刃,冷酷质问:“现在联系不上人?” 夏茶舌头都快咬掉了:“准确的说从下午五点到现在,市委进入一级戒备后,就没联系上人。” 胡欣芹虽然害怕得不敢回家,但不合时宜地出声,本意是想为夏茶解围,缓解一下现场气氛。 “会不会是睡着了,承玉姐说她身体不舒服来着。” 谭既怀忽略她的话,转身往外走,背影笼罩乌云般,脚步稳健却急促。 “这么大的事情不汇报,回头出了人命算谁的。” 夏茶踩着高跟鞋脚步踉跄地跟在谭既怀身后,紧张得手都在抖。 原来谭既怀动怒是这个样子。 方承玉电话一开始只是无人接听,两个半小时前直接关机。 而她们刚入职,很多信息还不稳定,所以个人档案上除了电话号码,什么都是空白的。 刚以为可以下班司机突然被命令,“去上清歌。” 夏茶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机老王倒没有疑惑,反正他们开车的,早就习惯了随叫随到,叫去哪里就去哪里。 就像小半个月前某个雨夜,他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电话吵醒。 谭既怀没喝醉,十分清醒地让他开车去机场。 他裤子都来不及穿好,还以为是哪个领导半夜秘密到访。 可最后到机场转了一圈,没接到人,谭既怀也始终没告诉他那晚要接的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 他一肚子疑惑和委屈,但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只敢和老婆念叨两句,谭书记是不是有梦游的习惯。 而且上清歌他之前来过一回,好像是送律师团其中一个成员来。 当时谭既怀还因为个人作风问题和她发生过口角。 谭既怀和夏茶坐在后座,夏茶还在不停打电话,最后吊着一口凉气看身边脸色阴鸷的男人,问:“书记,要不要让警方介入?” 问完她就想咬舌自尽,顺便想自己明天要不要立马引咎辞职。 别说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泼漆等一系列事情都是那些住民做的,就算是,现在的方承玉也不确定是否真的遭到了迫害。 万一是一场误会,官与民之间的矛盾只会愈演愈烈。 谭既怀靠在真皮座椅上,高大的身材被车内高度压得有些佝偻,但他全身都绷得很紧,咬肌隐跳,眼底一片血色。 到了上清歌,夏茶和司机进去。 夏茶长得漂亮,但穿一身职业装,一看就是小秘,所以前台并不觉得她是来消费的。 灰头土脸回到车上。 “里面的人说方律师早上出去后就没回来过。” 谭既怀望着寂寥的夜色,手机再次亮起。 陌生号码,他平时没有习惯接,怕是个麻烦。 可这个号码三分钟响了两次。 夏茶偷偷瞥了眼谭既怀,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挂掉电话后问老王要了钥匙。 一言不发,自己坐上驾驶座,绝尘而去。 -- 养死 谭既怀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自己开过车。 因公出行的时候,就算只有几百米,也是坐公家车有司机。 平时陪周颜仪出游,也是叫上老王开那辆奥迪。 摸上方向盘的那刻,他竟觉得触感陌生,被一股莫名的深深的恐惧感笼罩。 手在抖,脚需要分辨油门和刹车,根本没有熟悉的惯性可言。 速度不好掌控,可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像年轻那会儿追妻时一样敢飙车到120以上。 安逸久了,又或者是他真的老了,畏手畏脚的。 车在不超速的情况下以最快时速行驶四十分钟,驶出繁华的城区,一路向北。 直到周围都是自建楼房,车辆稀少,灯光明显变暗,他才减慢车速,目光仔细搜索。 一团孤零零的黑色身影像雷电闪进平静的深夜。 他车都没停稳就解开安全带阔步走下去,车门震天响,杀气腾腾。 “方承玉,你知不知道整个市委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把人直接从地面拎起来,像提一张薄纸一样,没有重量,毫不费力。 气力使过劲了,他自己险些失去支点倾倒。 “我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到了夜晚,我的手机没电,这附近又打不到车。” 即使这样,她还是不会说一声“对不起”。 明明是她的过失。 这么敏感的时机,她跟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一样没心没肺大咧咧一个人往荒废的老城区跑,失联几个小时。 谭既怀觉得脑子被抽空一般,神经作痛,松开她。 仍由她像一片凋零的枯叶又蹲回地面。 “那帮住民说,就算政府给再多钱也不愿拆迁。他们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半生回忆都在那里。” 她眼神失焦,望前方模糊的夜。 “听说下一步要征收改造的是水南区。” “我想亲自来感受一下,回忆真的有这么千金不换吗。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舍得放弃巨额赔偿金守一间破烂房子到死。” 谭既怀的心被震碎,明明她的口吻如此平静。 他和她面对不同的方向,连影子都是背道而驰的。 他眼前,一片黑暗古老的楼房。 全是摧拉枯朽的气息,像漂泊半生满是伤痕的心。 全都面目全非。 九年前,他们初来乍到,花光积蓄买了一间七十多平米的二手房。 当时的水南区还十分繁华,是中心地带,方便他和她上下班。 而且他们一致认为这里未来一定会被征收,到时候他们可以拿到一大笔拆迁费。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来到大都市后最初那段兴奋又幸福的日子。 还在这里有了圆圆。 “干我们这行的,很多时候需要打的是心理战。我想从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然后瓦解击破他们的顽固思想。”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给大家添麻烦了。” 谭既怀想点烟,可几次,火都没打燃。 仿佛她清凉的肤温还滞留在指尖,风一吹,他的手僵木感明显。 “啪嗒”、“啪嗒”的声响充满厌烦。 她仰头,脸藏在厚重的黑发里,越发的小巧。 “谭既怀,我好冷。”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锋利的五官被镀上一层朦胧的冷月光,深邃的眼窝里找不到一丝温柔。 “有意思吗。方承玉,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她眼中的水光瞬间凝成碎冰。 “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己不识路来引诱我的怜悯,可不像是方律师会做的事。” 这一次,打火机的火苗没有摇晃地蹿起来,他点燃烟,橙色光焰将他英挺的侧脸拉得没有一处和缓的软角。 “刚才分明有路人都肯借电话给你,你卖一下惨,他们就可以帮你打辆车。” 他吞云吐雾,神色漠然,讥讽又冷血。 “我当然知道你路痴,在这方面比智障都不如。三十多岁的人,如果连一个城市的路标都看不明白,我看你被拐走也是活该。” 四周多了很多荒草,潮湿的寒风一吹,杂音荒凉。 方承玉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去。 烟雾里,他眼神不受控看到她左边小腿肚上有一片干涸的黑血。 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拉人,被触电般激烈挣开。 “你以为我是来缅怀过去?不是被人追,我他妈嫌得慌随便上一辆出租车让他带我兜圈才甩掉那帮人。” 他简直心惊肉跳,无法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忍耐巨大的伤口在冷风中呆几个小时。 他把烟叼在嘴里,双手钳制住她排斥的四肢。 力量悬殊,她被他按到废弃的花圃上。 “怎么伤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书记,自然不会为一个下属俯首弯腰。 但他声音有一股隐秘克制的愤怒颓唐。 “跑进去躲人的时候被钢筋绊倒,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走,所以等天黑了才敢出来。” “手机没电了的确是意外,不然你真以为我犯贱到这种地步非要等你从舟口回来才发出求助。” 他眼中墨色冷然,忽然发现灯光下她嘴唇冻得发紫。 脱下外套,可刚碰到她的肌肤,她就挥手打掉。 “我不穿别的女人碰过的衣服!” 毫无预兆,突然发作。 他手中一僵,冷笑着掐灭烟,径直走回车里。 多可笑,故地重游,到底是谁还以为彼此还是十年前可以关怀又撒泼的对象。 谭既怀没发动车子,躺在驾驶座闭目假寐。 他累得要虚脱,回珠城之前他已经二十八小时没合眼。 他认床,而且睡眠浅,周遭只要稍微有一点声响他都无法入眠。 所以每次坐飞机他都十分煎熬。 好不容易落地,工作完美告一段路,又被前妻一番折腾。 轻轻叩响传进安静的车厢里时,他的眉头皱成咸菜。 掀开眼皮,里面的红色有些惊骇。 车窗缓缓落下,方承玉弯腰,一头涌动的发瞬间扑进车里似的。 “我坐够了,也想到了应对方案。谭书记,能搭个顺风车吗?” 她真的不穿他刚才随手扔下的衣服。 拿在手里,语气疏淡。 仿佛是他路过,她顺便求助。 她自我疗愈的本事一向可以。 不管别人怎么诋毁她,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一秒就能高高筑起防线,然后做出成绩让那些人无地自容。 哪怕会把自己压榨死。 哪怕谭既怀和她做过三年夫妻,认识她十余年,也无法参透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内里,究竟会腐烂到什么程度。 方承玉很自觉坐到后座。 放在中控台的手机闪个不停。 但路上一直没有红绿灯,谭既怀不可能违规腾出手去接。 终于到了十字路口,午夜的城市依旧车流喧哗。 可打电话的人不拨了,似乎失去耐性。 方承玉看窗外,有条哈士奇跑过,小短腿蹬得很快。 主人慢悠悠跟在后面,似乎是没有第二天要早起工作的生命压力,才会在这个时候出街遛狗。 “你把狗养死了吗?” 谭既怀望内后视镜,一张清冷的侧脸半隐在晦暗的树影里。 他在脑海过了一遍她的问题,需要一定时间去搜寻答案。 这么多年,他沉浮官场,往来多少人和事,谁会记得一条早就被送回老家的狗。 方承玉自己忙得像陀螺,却喜欢在家里种花种草,养小宠物。 那时候谭既怀还担忧过她是一时兴起,买回家到最后还不是得他来料理照顾。 但她压根不让他碰她的植物和狗。 嫌他太糙。 而且他时常吃这些活物的醋,她说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肯定会伺机报复。 养死他们。 后来离婚了,花和狗都不能带去美国。 他主动提出把狗送回他老家让他妈养。 方承玉也许在美国养了另一只狗。 谭既怀唯一一次去美国,两个人光顾着撕咬对方,谁还记得那只被流放回老家的狗。 谭既怀也记不得是几年前的时候,他妈打电话轻描淡写通知他:狗死了,老死的。 他如实转达,尽好最后一丝应尽的义务。 毕竟,当年是他主动揽下把狗送回老家的活。 可方承玉冷冷开口:“你把它养死了。” 红灯亮了有两秒钟,他都没有换挡。 没来由的烦躁。 “我没有。” 或者说,他根本没养过,何来养死一说。 身后静了一路,看到上清歌的招牌时,他的唇抿得很紧。 他主动把她送来这种地方,明明前些日子才言辞警告她。 转眼变成帮凶。 正要开口,重塑威严,尖锐的女声刺穿后背。 “和圆圆一样,只有养过的人,才有资格被冠上养死的说法。” 官腔都蓄势待发了,架着官皮的骨骼顷刻坍塌。 谭既怀觉得头脑有风暴过境,眉眼变得阴狠。 可要推门下车的时候,看到上清歌门口那个身形高大俊朗的男人,正在给方承玉披衣。 谭既怀开车靠近的时候就看到这个男人了。 他条件实在太优越,手腕挂着大衣,脸色淡然,可时不时抬腕看表的动作出卖了他内心的焦急。 谭既怀没把他和上清歌联系在一起,下意识把他当作苦等晚归女友的好男人。 看清他脸的一刹那,谭既怀觉得心都碎了。 程禹廷。 方承玉的初恋男友。 谭既怀其实早有耳闻,珠城有个特别招富婆明星青睐的鸭子。 谭既怀以前只觉得是同名。 可现在他看到程禹廷搂着方承玉走进了上清歌。 他突然能理解,方承玉为什么把上清歌当酒店。 花钱包到初恋男友,感觉不是一般爽。 -- 祭日 方承玉还在家乡小县城报社工作的时候和程禹廷谈恋爱。 那个时候程禹廷是社会青年,整天无所事事,靠打零工赚钱养活自己。 他和野心勃勃的方承玉注定不会长久。 程禹廷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他对方承玉很好,可以付出生命的那种好。 方承玉参加成人高考一路读到硕士,程禹廷最终还是率先放弃了心爱的姑娘。 分手后两人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在小县城,程禹廷和方承玉的家里人都认识,偶尔路上碰见了,还会相互打个招呼。 后来方承玉和谭既怀结婚后,要去珠城发展前夕,程禹廷罹患肿瘤却没钱动手术的事传到方承玉这边。 方承玉二话没说,打了几万块钱到大姐账户,拜托她帮忙拿去给程禹廷。 后来,程禹廷手术成功,竟然也跑到珠城。 彼时谭既怀正处于极大的沉闷愁苦——找工作屡屡受挫与方承玉扶摇直上的事业生涯让他产生巨大落差。 他正怀疑自己追寻她的脚步跟她来珠城从零开始是否正确。 可就在他心生退却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却毅然决然为了方承玉来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城市。 曾经无所事事混日子的社会青年,决定为初恋情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谭既怀产生巨大危机感,同时觉得耻辱和不甘。 酒后,他没少和方承玉吵。 后来方承玉去美国后,谭既怀才听闻程禹廷从事的职业。 鄙夷的同时又顿感空虚。 当年他时刻警惕方承玉和初恋情人旧情复燃,却始终没抓到蛛丝马迹。 方承玉虽然为人强势,但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事。 他们的分开,不是因为别人。 是因为他们本身。 可他当年的幻想,现在却一一验证成真。 方承玉成为了程禹廷的常客。 * 次日,谭既怀开完会,独自在办公室办公一天。 从白天到傍晚,全情投入,夏茶两次送进来的盒饭都没有被动过。 华灯初上的时候,门被轻轻叩响。 谭既怀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还以为又是夏茶来送文件给他签字。 让人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的一瞬间,长时间停滞的血液迅速倒灌,冲得他视野昏盲。 外面办公区已经空了,只留几盏灯,虚无寂寥,没有丝毫生气。 方承玉一身黑,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压力滚滚。 但偏偏她涂红唇,饱满欲滴,整个人艳冷异常,气质斐然。 谭既怀扔掉手中的笔,缓缓后仰,不动声色地与她对峙。 她关上门,高跟鞋叩出富有节律的声响。 “这是我研究出来的方案,请谭书记过目。” 桌前的一团黑影死气沉沉,目光凛然,只抬眼,双眼皮都被压得无形。 “方律师老于世故,应该懂得汇报工作用的是嘴,而不是把洋洋洒洒的文字甩到上司面前。” 他声音再沉几度:“我要你解释给我听。” 阴森森的,同时还有势在必得的奸诈。 方承玉静静站了会儿,伸手拿回那本蓝色文件夹。 “那晚我到了上清歌才发现程禹廷依旧在那里工作。”她观察他的神情,面不改色,语气平淡,“不过我七年前就知道他来珠城是干什么的。他体型像北方男子,健硕有型,但长相又完全是南方男人的清俊,很受珠城富婆的喜爱。” 她兀自轻笑一声,谭既怀注意到她低下头的同时咬了咬下唇。 说不出的娇羞愉悦。 他对她每一个小动作了如指掌。 手关节开始发力,清脆有节律。 “他今年也三十五了,还能在这个圈子地位不倒,是有道理的……” “我他妈让你解释你的方案……” 平日冷静清修的领导,骂起粗口来又阴又狠,其实很有魅力。 方承玉挑了挑眉,缓缓抱紧文件夹,手臂内侧触碰到胸腔里传来的心跳。 “你想听的不就是这个解释嘛。谭书记,装过头就有失风度了。” 座椅上的人猛地站起来,越过办公桌精准钳制住她的细脖。 刺耳的摩擦声和巨响如狂风过境,方承玉的髋骨狠狠撞上冷硬的桌角,手里的文件夹跌落在地,被她踉跄的脚踩住。 她被迫仰头,红唇微张,呼吸又促又紧,脸色迅速苍白。 他用尽全力,真的有可能把人掐死。 谭既怀猛地松手,把人往后一推。 按下按钮,门口的窗帘缓缓合上,然后他扯松领带,阔步走到前面,把跌倒在地的方承玉拖起来。 她苍白地笑,嘲讽他的虚伪。 明明整个办公楼都没有人了,他要做那种事前还是有序冷静拉下窗帘,不给别人有分毫拉他下马的机会。 官帽子带太久,官场人的通病。 自私、虚伪、精明、暴戾。 被方承玉一举激发。 他拽她到他原先坐的位置,自己稳当当坐下去,把她往下压。 她挣扎,他手掌缠住她的头发,扯得她皮肉分离般刺痛麻木。 她被塞进办公桌下狭窄的空间,见不得人一般,肉体被折迭。 在他动作快准解开金属扣的刹那,同时扳住她瘦削的肩,压向前。 方承玉穿的短装裙子,膝盖的骨头迸发碎裂声响,火辣辣的疼。 她觉得大概率已经脱皮了。 巨大的肉棒在她口腔里迅速膨胀,滚烫如烙铁,融化她清凉的液体不停往嘴角溢。 他知道她嘴小。 以前用调羹多舀了点饭和肉喂她,想让她多吃点,可最后嘴角被撕开一道裂痕。 痛得她嗷嗷直叫,和他闹了好久别扭。 他哄了很久才哄好。 现在他根本不用低头看,就能感受到她整个脸颊都被撑鼓的模样。 柔软湿润的肉壁紧致包裹着他蓬勃的命根,他仰躺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喟叹,思绪游离。 以至于方承玉伸手死掐他的大腿他都不为所动。 呜呜咽咽的娇叫破碎溢出来,他低头,睁开迷蒙的眼,看到一张藏在乌黑头发里红得不正常被顶到变形却依旧美艳的脸。 他次次顶到她喉咙最深处,方承玉的头屡次撞到桌底发出闷响。 技术并不娴熟,尖利的虎牙总能刮划到他阴茎上爆起的血管。 谭既怀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她是不是装的。 国外那些男人,不就喜欢玩这种吗?没让她口过吗? 他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云端,只是口腔内壁而已,紧致的快感就唤醒了遥远的记忆。 最后他抑制不住闷哼出声,噗噗嗒嗒全射在里面。 断断续续,射不完一样。 方承玉觉得自己上下颌骨完全分离,酸麻僵硬动弹不得,最后还是由他抬手捏住下巴,冷冷抽出还没有完全软下去的肉棒。 谭既怀如同刚阅览完一份文件,面不改色,简衣矜持,缓缓站起来,俯看她滚动的喉头还有从嘴角低落下来的黏白液体。 他有洁癖,眉微微皱起,似乎在嫌弃她弄脏了他办公室精昂的地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承玉撑地,头发也挂着白浊物,忍不住把刚习惯性咽下去的东西尽数呕出来。 冷不防在最后一刻被滚烫的大手拽起来。 两人贴身对视,目光仇怨,满室的灯光骤然变暗。 他看到她瘦得骨头形状凸显的膝盖紫红一片,还在隐隐渗血。 大拇指刚要摆出去擦拭嘴角的白液,就听到她幽灵一般轻声吐气:“谭既怀,你可真是个好爸爸。每次都选在女儿的祭日凌辱我。” 脑中轰然炸开,组织成碎片四分五裂,谭既怀的表情僵住,眼睛红突得吓人。 “方承玉,你该死。连圆圆的祭日都记不清了吗,她是十月二十六号被警察认定死亡的。” -- 图画 “方承玉,你该死。连圆圆的祭日都记不清了吗,她是十月二十六号被警察认定死亡的。” 这回轮到方承玉瞳神呆滞,她不发一语,静得出奇,没反驳他。 谭既怀体内突然蹿出一股滔天大火,用力摇晃她摇摇欲坠的肩,几缕香发飘到他脸颊。 “你怎么敢?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七年前,在教堂后面,他也是这样吼她。 光她带走圆圆却没有把她健康抚养长大这一条罪,就足够让他有理由随时并无止尽地鞭挞她。 他泛白的指骨被温热的液体浸润,他愣住,停下所有粗暴的动作。 她仰头,泪没有过渡地流落,一滴接一滴,又密又急。 “我还答应第二天要带她去迪士尼的,票根我到现在都留着……” 她声音虚弱飘乎,在却在瞬间崩塌似地变色嘶哑。 “她最后一句话是问我明天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对吗。” 她伸出枯瘦的手捂脸,泣不成声。 因为她没有时间带圆圆去迪士尼,总以等她长大再带她去为由。 圆圆也总会问:妈妈,我的爸爸呢? 她说爸爸在迪士尼。 所以乖乖的一个小人儿就一天天地等,和所有小孩一样,期盼长大。 可她的期盼,比旁人多几分色彩。 长大了就可以去迪士尼,见爸爸。 方承玉不想和一个已婚男人过多联系,但她决定带圆圆去迪士尼的前一个礼拜就试图打电话给谭既怀。 但不是他的秘书接,就是他那个富贵花老婆接。 他忙得不可开交。 但总不该连抽空陪孩子去游乐园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是要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再陪孩子去游乐园,可圆圆三岁了,你就不想见她吗?” 她蓄满泪的眼睛清澈明亮,嘴唇都在发抖,质问他。 谭既怀觉得头骨一阵钻心的疼。 后知后觉,他的前妻挡了前前妻一个礼拜的电话。 终于接到的那一通,却是警方用方承玉的号码宣布他女儿的死讯。 “你以前不让我见她……” 他又试图找借口。 方承玉突然发狂,拍打他坚实的胸。 “是!是我要带她走!我想让她接受更良好的教育有什么错!你觉得你已经为我妥协过一次,到珠城立稳脚跟都脱了层皮,所以就不肯跟我去美国了!你就是故意的,让我们母女远走高飞,你了无牵挂去娶白富美……” 谭既怀胸口抽痛,觉得她精美的指甲每一下都精准地戳进他的心脏。 他绝对无法容忍她这样揣度他。 “当初是你提的离婚!你提的!我怎么挽留你的,老子就差给你跪下了!” 狂怒吼叫过后,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的额紧紧贴在一起,粗重急促的呼吸彼此交缠。 像两头奄奄一息的野兽,争个头破血流却两败俱伤。 谭既怀的手无知无觉变成捧她脸的姿势,将她原本瘦高的身体圈锢成团,韧性缩到顶点一般。 她双臂折搭在他的胸前,呈现一种防备的姿态。 “圆圆如果还活着,有九岁了吧。” 两个迭字,缱绻在舌尖本该无比柔和。 可如今每次一提,都是不可言说的痛。 谭既怀忽然觉得精疲力尽,有那么一瞬间,被她恍惚沙哑的声音打败。 孩子是她坚持生下来的,险些难产,她给她起名“圆圆”,寓意一生圆满。 连他那个对方承玉这个强势儿媳十分不满的母亲都感慨:孩子发生意外,妈妈一定是最痛苦的人。 痛苦吗?谭既怀不认为她会。 又或者他会扭曲地想象她的痛苦。她痛苦了,他就会觉得痛快。 两人纠缠到落地窗前,清透的玻璃蒙上一层水雾,模糊了窗外璀璨的华灯。 谭既怀挺身挤进去的一刻,她几乎要扣穿他的后背。 “你没有资格谈及圆圆的生日。因为没有你,她会平安健康地过完这一生十个九年。” 她听出他平静话语下的憎恨,同时也感受到他报复似的发泄。 巨物在进入前就已经膨胀到极点,狭窄的甬道口被撕裂撑破,她痛叫出声,几乎失语,可他还是撞进去,一捅到底,直抵最深处。 根本不给她适应的时间就开始剧烈抽动,大开大合,把她自下而上的贯穿。 她被挤在玻璃窗前,他扯烂她最后一块遮羞布,同时也撕破他温善的皮囊,让她赤裸置于人来人往的高空之上。 整间办公室回荡着粗喘,一下重过一下。 “啊……” 他掐她的腰让她转了个方向,紧跳的蜜穴将他绞死,头皮发麻的快感自体内深处传来。 这个体位,方承玉清楚的看见玻璃里倒映的人。 她一丝不挂,蕾丝边的内裤落到脚踝边,随着她踮脚屈膝而飘零不定。白乳被麦色大掌死死捏住,粉红挺立的一点印入镜中一般。 而他依旧一丝不苟,昂贵精简的正装,脸低埋在她的颈窝,被垂落的长发遮住,完全看不清他因为勃发情欲而扭曲的五官。 两相对比,她真是狼狈极了。 他的频率渐渐放慢,似乎尝试到快进缓出的快感。 “嗯……嗯……” 鼻音浓厚低沉,极其富有韵律的磁性。 比他成日不变的冷漠语调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方承玉的小腹每每突出来一块顶到冰凉的玻璃,她都忍不住仰头想要抓住什么。 可她不出声,双眸如深潭,幽幽望着湛蓝色的夜。 谭既怀的身体快要达到极致的爽感,他下意识急于寻求人的认同,想带着她一起攀向顶峰。 可睁眼,却看到她微微仰头,细长的手对着起雾的玻璃写写画画。 一个正方形、一个圆形紧紧挨靠,它们上面有一个大括号,宛如怀抱着它们,是遮风挡雨的屋檐。 她身体沉浮不定,笔触有些斜扭,却足以中伤谭既怀。 “小玉……” 前一秒还执迷于展示雄风的男人,黯然伤神,停止了抽动。 鬼使神差喊了她的小名。 就好像多年前的某天深夜,她产后身体还没恢复,圆圆又闹腾。 睡不着的时候,他拿涂鸦本画这个图案,搂着她轻声低语:我会永远怀抱你们。 模糊的玻璃瞬间清朗许多,但下一秒又逐渐落了许多零碎的雨点。 他停留在她身体里面,抱着她缓缓往下坠。 红肿渗血的双膝跪在软绵的地毯上时,方承玉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 “谭既怀,吻我。” 她手绘曾经,却丝毫不见怀念伤感。 语调清冷,却是赤裸裸的诱引。 她扭过头,他稍一侧,就精准找到她冰凉的唇。 咸苦淡腥涌入味蕾,可转瞬就被独属于她的清香掩盖。 他突然失去理智,缠住她的舌,用力吮吸,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 同时挺腰耸动,撞得她终于在抽不出间隙呼吸的时候淫叫。 “嗯……啊啊……嗯……” 捧住他锋利青郁的下颌,用发麻的舌尖描摹他的唇形。 “阿怀,你还爱我吗?” -- 错身 第二天开会讨论拆迁的事。 律师团踊跃发言,分享自己的独到见解。 胡欣芹说完自己的意见,又清了清嗓子,从手边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 明媚的蓝在谭既怀深潭似的眼睛折射出光。 “我替方律师阐述一下她的见解。” “方律师认为钱不到位是一方面问题……” 直截了当提出这么敏感的词汇,还是当着领导的面,秦时华有些着急,当即打断胡欣芹的话:“政府已经最大限额满足移迁居民的生活保障,胡律师,有关这个问题,不应该在律师团的讨论范围内。” 方承玉不在,胡欣芹就成了背锅的人,秦时华似乎根本想不起来这是方承玉的意见,一顿炮轰。 “秦律师,请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某种程度而言,胡欣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言语冷静,用词恭敬,倒让秦时华有些尴尬。 “而一方面是我们根本没有将详尽的改造计划和居民阐述清楚。” “试想一下,现在珠城有几处待动工的拆迁荒地?把人从生活了一辈子的家赶出去,说是要建设城市,开发CBD或者旅游景点。可随便说点好话用点小钱把人哄骗出去了,却又三五十年都不动工,人家有抵触之心甚至是不信任政府也是人之常情。” “我认为政府应该拿出诚意,不仅仅体现在物质抚恤层面上。我们有义务向居民许诺在某个时限内完成改造计划,绝不会让他们的家变成荒地。” 一座城市的发展总是不断往外扩建,将郊区、乡镇也逐渐规划为城市版图。 早些年一直有在某乡镇建立飞机场的计划,政府甚至把农田和平房都征收了。可五六年过去,只是挖了个地坑,就再也没有动静。 主要是因为政府官员内斗,资金链出现问题,后续上任的官员又不愿背锅,做个一两年就被调遣到别处,巴不得走得一身轻松。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乱象。 胡欣芹说完后,现场安静了许久,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只等谭既怀发话。 “方律师今天怎么没来?” 提心吊胆的人蓦地被抽了一鞭似的,睁大眼睛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书记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这个。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发怒了,方承玉要倒了大霉了? 胡欣芹脸颊烧得通红,强装镇定:“方律师感冒了,我以为她已经和您打过招呼。” 谭既怀没什么反应,目光森然,盯得胡欣芹有些发毛。 她要替方承玉发言,自然事先仔细研读过方承玉的东西。 她醍醐灌顶,觉得方承玉提出的东西虽然尖锐但好似恰恰是问题症结所在。 官民各自为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百姓总觉得他们是政府高层内斗的牺牲品,所以才会这么抵触政府对他们做出的安排。 哪怕政府给再多钱他们也是要闹一闹的。 反正方承玉今天不在现场,她刚才提出这一番见解时有意无意隐去了方承玉的名头,这样就能把这些东西无知无觉变成她自己的。 她原本以为大家会被她锋利的观点吸引注意力。 如果是认同这个观点,她可以赚个好感;可如果被批斗,她也可以再提方承玉的名字,同样可以赚个替别人顶罪挨骂的“好同事”头衔。 只是面对谭既怀此刻的凛凛目光,胡欣芹觉得自己快要被盯穿,无处遁形,什么都说不出口。 谭既怀回办公室后,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 “阿怀,你还爱我吗?” 他回答得干脆,足够冷酷。 “我有妻子,为什么要爱你。” 她身子当即一抖,眼角泛粉,似乎真的被伤到了。 不是说做爱中的女人是最脆弱的吗。 后来,她从地上爬起来,自己走了出去。 谭既怀坐在暧昧未散的办公室抽烟,觉得鼻端全是她的味道。 打开窗,才发现外面下了瓢泼大雨。 秋雨总是来得突然。 雨雾潮湿,吹进来,更散不去满室淫靡。 前晚在荒郊吹了一晚冷风,昨晚又淋雨,她又不是金刚身,可不得感冒。 谭既怀隐隐约约意识到,从昨天他发狂被她激怒让她为自己口的那一刻,他世界构造的秩序就开始倾塌了。 他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她的眼泪和精准描绘出的那个图案。 仿佛在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履行诺言,伤了她的心。 可明明是她先不要他的不是吗? 谭既怀走进上清歌,侍者眼睛一亮,旁敲侧击询问他爱哪一口。 似乎一点都不讶异他是个男人。 他的眉皱得很深,沟壑纵横,但不显老态,反而是独属于西装革履成功人士的成熟魅力。 恰好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对上视线,秃头男露出深不可测的笑,老鼠似的小眼睛充满奸邪。 似乎在说:兄弟,我懂你。要没有合适的,哥满足你。 谭既怀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着脸出口呵斥苍蝇一样围着自己的侍者。 让他们滚。 他觉得这种地方他一秒都呆不下去。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受憋闷,对方承玉的怨恨恼怒就越多一分。 这都什么地方,乱成什么样子? 他忍无可忍,阔步走出去,站在路边抽烟。 刚才短短几分钟,他感受到了屈辱。 被那种不入流的人揣度的屈辱。 冷风一吹,尼古丁在肺内打转,辛辣冲顶,让他清醒过来。 他堂堂市委书记,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甚至动了滥用职权的念头,把这种地方一窝端了。 “老公?” 烟灰积攒了一截,被娇俏的音调震掉。 风吹树晃,带着光晕的月亮高高悬挂,荒唐如梦。 他扭头,任由打扮花哨的周颜仪撞自己个满怀。 眼睛里的恍惚稍瞬即逝,他掐灭烟,声音恢复清朗:“怎么在这儿?” “我在百奇大货逛街啊。” 她举起自己手中的战利品,扭头看了眼四周,忽然变得古灵精怪的。 “老公,你怎么在这里呀?” 谭既怀知道她平时看泰剧还有一些动漫,一下子就知道她想多了,所以故意调侃她的中年老公。 还是下意识厌恶排斥,屈指敲她挺翘的鼻尖。 动作亲昵。 “哎呀!”周颜仪撅起粉唇,瞪他一眼,骂他小心眼。 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举起自己的战利品,说:“我给你买了领带。” 末了,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不是红色的。” 谭既怀心融化成水,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香软的发。 其实又何必呢。 当初也是他自己点头,才仍由她打红色领带的。 可她还是这么听话。 “粉红色哒!” 谭既怀脸色一僵,竟觉得自己硬了。 周颜仪具有二十岁女孩子所有美好的属性。 活泼、倔强、乐天,永远精力充沛。 青春期的叛逆还蛰伏在骨子里,是不会绝对顺服的。 谭既怀任由她在大街上就给他打粉红色的领带。 周颜仪十分满意,挑衅似地扬起下巴,神采飞扬。 你看,我听你话了,不买红色的。 谭既怀静静看她闹腾,然后接过她所有的手袋。 两人转身准备往车上走,看到路边不知何时多出来辆红色法拉利。 程禹廷替方承玉开车门。 谭既怀一眼就看到她手背上的纱布,甚至能透视里面的针眼。 她没有化妆,脸色苍白,整个人弱不禁风,但幸好有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揽住她。 两对人不可能错身而过。 方承玉粉中透白的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目光首先落在周颜仪身上。 “书记夫人,您好。” 周颜仪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奇怪,但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资历深的女人这样称呼,虚荣心爆表。 她十分得体地颔首,不表露一点内心的狂喜,绝不显得很没有世面,不给书记老公丢脸。 “谭书记,巧。” 谭既怀从鼻底泄出一声回应,浑浑噩噩,但简短有力,足够彰显身份。 程禹廷一言不发,却在气氛僵持的时候很自然的、旁若无人的替方承玉拢了拢大衣的口子。 反正他与他们的圈子没有半毛钱关系,不需要惺惺作态。 “失陪。” 方承玉侧身往程禹廷的方向靠,抬手捋发的瞬间,像在抹泪。 谭既怀浑身僵硬,可竟然不敢扭头确认她的动作。 -- 欠我 回家的路上,周颜仪叽叽喳喳。 “那是你们市政的律师?长得挺好看,看上去挺正经的,没想到玩这么花呢。” “哎,不过这种女强人,肯定和丈夫性生活不和谐。反正赚得也多,不如出去找乐子。” 直到熄灯睡觉前,谭既怀都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跟进了只蜜蜂一样。 周颜仪穿情趣内衣,把小腿肚子搭到谭既怀的大腿根,若有似无地磨,嘴巴砸吧两声,翻身抱上去。 可谭既怀没有任何反应。 她等了几秒,索性不再装睡,跨坐到他身体两侧,气嘟嘟的:“谭既怀,人家都说男人回家不吃就是在外面吃饱了。” “上清歌真有这么厉害呢,竟然能满足谭书记那么大的胃口。” 周颜仪深知谭既怀最受不得别人挑拨,以往她这样傲娇故意激他,他肯定早就翻身要得她连声求饶了。 谭既怀把她扯下来,语气淡然。 “我去处理拆迁的事,你先睡。” 进到浴室,谭既怀打沫刮胡子。 刮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时空错乱了,大晚上刮什么胡子。 太阳穴的神经被拉扯得凌乱,突突跳动,他庞大的骨骼坍陷下去,撑在水池边,满脑子都是方承玉欲盖弥彰的动作。 奥迪A6L驶出地库的时候,周颜仪正睡得香,美梦里全是高奢包包。 今晚没有雨,朦胧的月亮升到夜空最高处,整个柏油路都泛着一层清冷的光。 到上清歌的时候,大灯范围里出现一个蹲在路边抽烟的女人。 午夜街头,长发飘然,颓靡又艳美。 谭既怀觉得自己的大脑皮层受到损伤。 她居然抽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隔着一段距离,方承玉扭头,猩红的火光在她黝黑的眼睛燎原一般。 两厢对视许久,就在谭既怀还在内心苦苦挣扎的时候,方承玉忽然起身,脸色淡漠,完全忽视他,径直往回走。 车门被推到死角,一团黑影来势汹汹,把她往回拽。 挣扎中,烟头摁到他的手腕。 “滚!你不是有老婆吗,来干嘛!” 她声音尖锐异常,刺穿耳膜,戒备感十足。 谭既怀把人往车里塞,一言不发,动作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驱车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他当然不可能在珠城只有一套房产。 方承玉死魂一样仍由他拉拽,只是固执提醒他:“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最后,她忍无可忍地大吼。 他把人甩到电梯死角,快速上升的逼仄空间剧烈震动,灯似乎都黑了一瞬。 “你非得这么贱,和我做完又去和你初恋做!” 她微微后撤,丝毫不回避他狠厉暴戾凶猛的目光。 只是退无可退。 坚定的眼神中也会流露一丝旧梦袭来的恐惧。 谭既怀失神之际,被她冰冷的话刺到。 “你都能睡完我去和你的娇妻睡,我为什么不可以!” “只许州官放火,谭书记,会失民心的。” 电梯停顿前一秒,有明显的顿感,世界岑寂的时间里,方承玉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被掠夺干净。 谭既怀的力量庞大,顽固,似乎是在撕咬她的唇。 很快,干燥的空间弥漫浓郁的血腥味,又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被呼呼灌进来的风吹散。 方承玉用手徒劳地抓住广告牌,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往外带。 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谭既怀始终在她口腔里搅起风暴,不顾形象,扣住她的脑袋,让她无处可逃。 男人执迷的霸道强势在这一刻的谭既怀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方承玉在混沌的意识里记起:他也曾经做过带她在帐篷里彻夜做爱的疯狂举动。 当年整个海滩都是她们单位的人,他尚且能顶风作案,和她痴缠,何况现在是在一个地处偏僻的高档公寓。 方承玉垂落的手缓缓抬起,抓住他的风衣,舌尖似有若无舔走他嘴角挂着的一点血。 这个微小的举动像把火,在他们之间肆无忌惮地点燃。 上司与下属;前夫与前妻。 谭既怀觉得自己疯了。 但在疯之前,他也要毁了她。 反正他在珠城能只手遮天,不就是睡一个女人吗? “你勾引我。” 他睁开眼,看到她只剩下一件黑色吊带,细细的丝带歪斜挂在她白皙瘦削的肩,唇红艳异常。 “愿者上钩。” 他冷厉的眉眼忽然压得很低,额角暴起的青筋猛烈跳动,指纹锁应声打开的一瞬,他整根顶没,只用一根肉棒的力量把她撞进玄关。 反脚把门踢上,光源消失后,人心也惶惶,急于找到可以攀附的东西。 谭既怀让她趴在鞋柜上,自己从后抓住晃动的白乳,剧烈抽动。 每次抽插,被包裹的阴茎就迅速粗壮一圈,她觉得小腹都要被贯穿。 “嗯嗯……你又没用那个……” 第一次射出来后,他依旧停在她体内,将人跌跌撞撞带去房间。 热流沿着她的大腿内侧滴落一地,在木地板上发出泽光。 被一丝不挂地扔到床上,她终于看到他的正脸。 一具三十多岁的身体,却如少女时期一般白嫩光滑,像一块无暇的玉,引人亵渎。 谭既怀双眼爆红,解皮带、再次狠狠撞进去,次次顶到最深,要把床都晃散架的架势。 精力充沛得吓人。 方承玉承受不住,紧紧抱他的头,央求他慢点。 “唔……太深了……不行……” 她当然知道自己紊乱娇柔的恳求只会激得他越发快频率的进出。 他沉默不语,好几次也发出喟叹,被绞死的快感让人迷失,如游云端。 将她腿分得更开,挂到自己的两臂,他一手扶她的腰,一手加深捅进去,将人撞到床头。 “看来你今晚没和你老婆做过。” 他寻到她的唇,津液交融的声响震到人脑,然后一路往下,含住她挺立的花苞。 “满意吗?” 她虚虚勾起嘴角,心不在焉地称赞:“谭书记真是,雄风不减,怪不得能娶到二十岁的小丫头。” 他皱眉,更加用力顶了一下,惩罚她虚假的奉承。 “你羡慕她。” 她张口娇吟许久,仰头方便他啃咬光洁的脖颈。 “我为什么要羡慕她,二十来岁的谭既怀,只有我感受过。” 他依旧耸腰蠕动,却抬头看她。 指腹擦过她脸上晶莹的痕迹,他低低开口:“可你不珍惜。” 她抬起颤抖的手,抚过他肿起却依旧凉薄的唇,声音很平静,尾调却有情欲的低哑。 “二十三岁的我,也只属于你。” 她的指暗示性地停留在唇峰,微微深入一点,就被他含住。 他的眼神侵略感十足,但依旧充满警惕。 谭既怀突然很烦,不想去深究她这句话。 她问:“你不怕得病吗?” 他缓缓抽出她的手,低头缠住她的舌,吻得很绵长。 “方承玉,你要再给我生一个女儿。” “这是你欠我的。” -- 上药 方承玉浑身酸痛,骨架都散开一般,断断续续过了下半夜。 五点多的时候她醒来,窗帘被拉得很严密。 伸手去摸身边,很凉。 心头忽然弥漫起一股空虚的悲凉。 忽然,寂静的空间响起脚步声。 在空阔的地方,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谭既怀推门进来的时候,嘴里还抽着烟。 迎面扑来一阵冷香。 他其实早发现了,她比从前还要瘦,搂在怀里的时候,几乎没有重量。 “我以为你又像上次一样,睡完就不理我了,让我又要淋雨走回去。” 委屈的哭腔其实与方承玉整个人冷傲的气质都很违和。 可他偏偏见过因为害怕老鼠而撒娇的方承玉。 谭既怀心神震动,在她扑过来抱住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将夹烟的手抬高。 想起前夜,他的确绝情得过分。 “膝盖的伤还疼吗,我给你上药。” 他握住她瘦到只剩骨头的小臂,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但言语关切。 也没对前晚的事情做出解释。 微微错开的一瞬间,他几乎失语。 他给她洗过澡但没给她衣服,可她自己套了件他的蓝色衬衣,整个人在松塌的衣服里,一米六五的个子也显得格外娇小。 两条细白的腿直直踩在地毯上,膝盖的两片红格外触目。 一头蓬松的发乌黑泽亮,她整张脸素颜,肌肤透白,眼周却泛着灵动的粉红。 一点不输青春期的女孩。 方承玉看到他手里拎着的袋子,咬唇,“你去买药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哑着,但异常软糯。 正想要再度开口,就被他扣住脑袋往前带狠狠堵住。 他又硬了。 愿者上钩。 的确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这样多变,却只在自己面前柔弱的女人秉持太大的自制力。 方承玉艰难仰头承受他毫无预兆的吻,但她很安静,任由他索取。 很快,她的口腔也全是烟草味。 谭既怀让她坐在床边,他借着瓦数不高的床头灯拆棉签、扭药瓶。 把袖子挽高,手臂的肌肉分明。 姿态低首,有条不紊。 双膝有点堪比血肉模糊的程度。 他唇抿得很紧,上半张脸有一层阴影。 “昨天淋雨伤口肯定感染了,他没替你处理吗?” 方承玉双手撑着床沿,低头默默看。 许久没得到回答,他有点失去耐性,仰颌看她。 大把头发都捋到了耳后,可还是有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她清丽的眉眼。 “我付给他的钱不包括这个服务。” 某个字眼像刀片,出鞘利落。 谭既怀将手中棉签轻松一掷,然后站起来,转身要走。 方承玉拉他的手,脑袋往一边歪,青丝如瀑。 “你生气啦?” 谭既怀皮下的气血在躁动,他觉得很荒唐。 可荒唐的点在于他觉得今晚的一切,乃至此时此刻两人都是清醒的,还是会让他有种置身十年前的错觉。 “你付给他钱,该享受应得的服务。” 他侧身,姿态高傲,睥睨众生。 方承玉眼角上挑,似笑非笑。 “那我付你钱。” 谭既怀忍住直接挥开她手的冲动。 他从浴室洗漱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身上全是清凉的须后水气味。 “这两天你可以不用去市委,你的意见我已经收到了,那块地我们势在必得。” 她坐在床头玩自己手指头,沉默寡言,像自闭的怪孩。 谭既怀胸口憋闷,但最后只是拿起自己的外套。 “密码是六个一。” 他离开后很久,方承玉都坐着没动。 她仰头望天花板,嘴角扯起一个怪异的笑。 * 夏茶觉得今天的谭既怀很不一样。 虽然依旧是冷酷如风,但多了些年轻人的拽气。 满面春风。 虽然黑眼圈和细纹明显,但整个人清爽得过分。 怎么说呢,有点像迎来第二春的感觉。 所以底下的办公室都在议论谭既怀昨晚和小娇妻奋战了几次。 那些资历老的男性员工则在感慨,还是钱权和年轻老婆养人啊。 谭既怀和市长开了一上午的会,最终决定将拆迁抚恤金再提高一倍,并令专人拟定了文件合同,上面明确承诺了市委动工开发片区的时间和期限。 下午谭既怀又去了趟隔壁海市,回到珠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首先回了趟家,洗过澡才开另一辆车去星海元。 离开的时候,周颜仪还没回来。 他也不生气,没有一点感觉。 知道年轻人夜生活丰富,平日他回来总能看到她是因为他回得晚。 也根本没有想过要打电话质问她去哪里的念头。 她性子活泼,爱玩很正常,谭既怀在这一点很看得开。 总不能要求人家女孩嫁给他就只能洗衣做羹。 电梯上行的时候,不过三十层楼,他就觉得鼓膜胀痛,那种胀跳感钻进左胸膛。 走出去的时候,光洁的镜面倒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姿,挺拔清俊。 带过一阵冷暖恰好的香。 谭既怀不禁想,她会在做什么。 总不能还是看论文读文献吧。 要是她都干到这种地位了还这么孜孜不倦,让年轻人怎么活。 想着想着,他嘴角竟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可是推门而入后,里面黑漆漆一片,冷火秋烟。 新房子缺少人气,平日也没有人住,温度总要低些。 可谭既怀觉得浑身发烫,手握成圈,拼命克制才没有砸碎玄关的花瓶。 她又跑回上清歌去了? “叮咚” 楼道的灯应声而亮,随即响起孤零零的高跟鞋声响。 方承玉先是看到门开着,脸色瞬变,警惕停在原地。 可再细看,分明是黑暗中站了一个连气味都让她无比熟悉的男人。 “你去哪儿了?” 他眉心皱得很深,一上来就用无比严厉的语气呵斥人。 大晚上的,她还是个顶级路痴。 是的,这时候他又十分正视这个事实,不再觉得她是故意装傻。 装又如何,反正他不是上钩了吗。 她对他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太大波动,惊喜感寥寥,也不像今天凌晨一样奔过去抱他。 整个人又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氛围。 他也顿觉无趣。 “我去买蛋糕了。” ———— 存稿快榨干了 -- 九岁 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个精美的蛋糕盒。 五彩缤纷,与她一身黑格格不入,是死寂中十分突兀的鲜明存在。 谭既怀松了口气,但心脏阀门又瞬间拧紧。 “今天是圆圆生日,但我只能找到最近的一家蛋糕店,没有巧克力味的了,我买了草莓味。” 说完,她似乎愣了愣。 和他说这么多干嘛。 他可能连自己女儿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水果只吃草莓都不知道。 谭既怀的确不知道。 圆圆不到一岁就被带离他身边,在女儿三年的短暂人生里,他只经历过圆圆喝母乳的时期。 但他记得今天是圆圆生日。 因为死亡日期和生日离得太近了。 他今天过来,也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记得。 两人进房间后,谭既怀第一时间打开暖气。 她肌肤冻得雪白。 “要打火机吗?” 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措,亦步亦趋跟她到餐厅。 “我的没油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自己刚才买了一个。” 她若无其事掏出自己买的那个廉价打火机,但放到一旁,伸手问他要。 餐厅橱柜的光很暗,呈现隐隐幽蓝色。 火焰是暖色,炽烈的橘红。 方承玉拆彩带、开盒子、插蜡烛、点燃,动作流畅利落。 九根,不多不少。 谭既怀思绪在游离,他自己常常因为工作压力酗烟,但对满屋子的烟味十分不适。 “你要不也来一块?” 回神,方承玉已经切好了一块蛋糕,非常完美的三角形,放到精美的托盘里,摆放到角落。 他被那种剥离的单薄感刺痛。 滴落的蜡油全都流进他苍老的心脏,凝固成型。 他坐到她对面,久久注视那块孤零零的蛋糕。 方承玉知道他一点带奶油的东西都吃不得,但还是给他切了满满一块。 一个小二寸的蛋糕,三个人分,刚刚好。 四周静得似乎有风声。 谭既怀挑了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动物奶油在他的味蕾上腻得发苦。 方承玉却一口没吃,垂眸掩盖眼中的情绪,手里一直拿叉子捅融化的奶油。 弄得一塌糊涂。 谭既怀看不下去了,越过桌子阻止她,抓她的手腕。 她却应激似的往后缩,眼睛闪出惊惧的光。 “你又想以什么借口羞辱我?” 谭既怀开始发抖,眼中热意滚滚。 强忍刺鼻的酸意望天,他突然恍惚自己的眼睛很多年没有湿润过。 他半搂她往沙发走去。 两个人都使不上力气,步履沉重又拖沓。 她忽然回身抱他,嘴唇贴近他的。 “我本来在想,如果我买蛋糕回来你还不在,我就打电话给你。不管是你老婆接,还是你秘书接,我都想让你替圆圆过一个生日。” “圆圆应该很高兴吧,爸爸妈妈都陪她吃蛋糕了。” 谭既怀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搅碎,这样的方承玉——脆弱、悲恸又淡然。 他含住她的唇,慢慢辗转,潮湿的呼吸交织着,变得粗重。 “我带了圆圆的相册来,你要看吗?” 亮灯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角落有个黑色行李箱。 他说不出“想”,因为做不到在女儿生日这天去看她的遗容。 但他同样无法拒绝方承玉。 方承玉回来的时候,他仰坐在沙发上闭目,揉酸胀的鼻梁。 “很累吗?” 她屈腿跪坐到他身侧,他甚至不用睁眼看就抱住她。 清凉柔软的手一点点揉摁他跳痛的太阳穴,有蛊人的镇静效果。 可他脑中纷然。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困在这个场景出不来。 他坐到了一个城市最高的领导位子,在外风光无限,只有回到家才会卸下一身疲惫。 而他的妻子懂得他这十几年经历过什么。 会在家里等他,用温软的身体贴近他,融化他。 不用多余的言语,彼此就足够心有灵犀。 她懂得他的不易。 他可以告诉她:我都是为了你才会这么不要命地往上爬。 如今我身居高位,金钱权力全有了,可以匹敌你,甚至远远超过你。 可以给你和女儿至高无上的生活。 你们别走好不好。 “方承玉,你不懂。” 除了那次高潮的意乱情迷,他始终叫她全名。 冷情决绝,时刻提醒自己什么。 方承玉仰起脖子,环抱他疲惫的庞大身躯,任由他深嗅她的芬香。 手机嗡嗡震响,惊扰一室春。 谭既怀撑着身体坐起来,抽出来,还在喘气,但当着她的面接起了电话。 骄蛮的女声穿透听筒。 “老公,你怎么还不回来?呜呜呜,我感觉家里又有老鼠了……” 谭既怀仿佛是在这一刻才清醒的。 没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方承玉一丝不挂,在沙发翻了个身,伸手去捞自己的黑裙。 “我其实有在找房子了,我也是拿死工资的人,没什么闲钱长住上清歌。” 他支手撑额,留给她一个精壮的背影。 “都一把年纪了,还靠抓老鼠的本事哄老婆。” 她这话说得特别平静,带侃儿,老友叙旧调笑一般。 他忽然转身,从后抱住她,沥青的下巴扎进她的颈窝。 所有微弱的动静瞬间湮灭。 “谭既怀,你真他妈混蛋。” 不用看就能想象到她冷若冰霜的素面。 谭既怀没反驳她平静的痛斥。 一开始,他的确打算睡完她就一走了之。 只是想折辱她,让她痛,让她苦。 甚至动了要她背负插足市领导婚姻的罪名,身败名裂。 他做得到。 有这个能力。 但没有这个心智了。 因为她是他女儿的妈妈。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暂时没有要和周颜仪离婚的念头。 又无法抵抗她的眼泪。 男人的通病彰显无遗。 为了报复她,他也想做那种令人唾弃的事。 有过深刻感情的前妻,充满活力的娇妻,他都无法舍弃。 -- 浴池 律师团被派遣到外省交流学习。 谭既怀也忙得分身乏术。 因为征地的事,声讨他的声音越来越多。 身居高位,每天要应对周旋的事情纷繁杂乱。 从最底层一步步坐到这个位子,谭既怀早就炼就了一颗钢铁心脏。 他也做过老百姓,所以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怨气从何而来的。 反正也是过过嘴瘾,根本威胁不到金字塔顶端的人。 所以他原本压根不在意众人的讨伐。 但某天,突然传来拆迁户开煤气自杀。 就死在政府要征用的那块地上。 冤魂不散的,这以后谁敢在这做生意。 市委大楼再次灯火通宵,为了应对舆论压力、挑事的媒体,忙得不可开交。 自杀一家人的远方亲戚扬言要和政府打官司。 事情刻不容缓,只好紧急召回律师团商量对策。 谭既怀给周颜仪发了条短信,他的小娇妻也十分体谅他最近面临的压力,还非常贴心的要给他送宵夜。 谭既怀没看到她要来市委大楼的那条消息。 因为他联系不上方承玉。 紧赶慢赶回来的律师团的人说她根本没随队参加此次活动。 谭既怀一腔怒火又引爆炸弹,对一众人马连环炮轰。 并扬言方承玉下次再如此不遵守组织纪律就要解聘她,连同知情不报的同党一并处罚。 团队的人直喊冤,但有苦说不出。 方承玉明明亲口告知他们她已经和书记交过底了。 胡欣芹更是不敢说话。 她上次那出差点把自己搞没了。 而且她也是最近才听到流言——方承玉和谭既怀似乎是“老同事”,两人曾在三线小城市的某局所短暂公事过。 谭既怀还惜材,方承玉是在这个领域稀有的“女中豪杰”。 电话最后打通了,谭既怀从市委出来,直奔一个家名为“金龙湾”的浴池。 金龙湾算是珠城最老的公共浴池了。 以前他们初到珠城一时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就只能窝在一天十几块的私人旅社。 旅社没有独立卫浴,和金龙湾有合作关系。 他们两个南方人,被迫洗了几个月的澡堂子。 那间简陋破烂的小旅馆早因为拆迁没了,金龙湾却屹立不倒,越做越大。 谭既怀表情阴郁,搞不懂讨厌洗大澡堂的方承玉怎么会出现金龙湾。 如果又是故地重游,这个理由足够让谭既怀心梗。 多年后,他反而更琢磨不透她。 她就像一缕幽风,吹得他时常心神荡漾,但又来无影去无踪。 等红绿灯的时候,谭既怀老远就看到金龙湾浮夸的招牌装潢。 方承玉站在路口,飘碎雪的气温,她穿裙子,外面裹一件披风,纤细的脚踝掠过变幻的光影。 谭既怀觉得她又是故意的。 她明明这么怕冷的一个人,七八年前开春了还要穿羽绒服。 还是说,偏北的纽约提高了她耐寒的阈值。 走进的时候,他看到她眼睛清澈到透明。 整个人似乎还萦绕着蒸汽。 朦胧的美,最为致命。 “干嘛来这洗澡?” 他嘴里哈出白气,修朗的眉宇格外漆黑。 “我把上清歌退了。” 她跺跺脚,冷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新租了个房子,但搬得匆忙,没注意热水器是坏的……” 他们旁边就是个十字路口,车流量很大,她边说边注意观察四周的交通。 扭头的瞬间,浓密的黑发在清丽的脸上交缠。 他伸手扣进温软的发间,指节收力,轻而易举带她往前。 积攒在潮湿地面的薄雪被风刮起,像快速成型的棉花糖。 作茧自缚一般。 将人从头到脚,紧紧裹缠。 方承玉仰头承受他的吻,呼吸顿促,贴他的唇低语。 “谭书记,当街亲密,有伤风化啊。” 欲盖弥彰的“忠告”不是清醒剂,反而激得谭既怀像二十来岁的小伙一样,热血澎拜。 有鬼火青年骑机车路过,冲他们吹口哨。 方承玉想站回去,却被他一双大掌死死箍住腰。 他一点都不羞耻,也不觉得无地自容。 那种勃发的激情,是二十岁的周颜仪都无法调动的。 方承玉臣服于他老练又略为急躁的吻技,依靠抓他的衣角才能勉强站立。 他当街发情,又情难资金吮她的脖子。 沐浴清香,摄人心魂。 “方承玉,你是狐狸精变的吗?” 不然怎么会这样? 一个狠狠伤过他的女人,曾经践踏过他尊严,如今已经三十五岁,却依旧能让他食髓知味。 方承玉眼神迷离,看到有个穿着破烂的女人弯腰去捡里面一大袋包装精美的衣服。 女人身材娇小,背带裤的布裹得凌乱。 她背上的小孩脑袋歪歪,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令人胆战心惊。 方承玉忍住跳痛的心,捧起他青郁的下巴。 说:“谭既怀,你带我回家吧。” -- 嫉妒 周颜仪来到市委大楼,却被夏茶告知谭既怀已经离开了。 面对周围人抑制不住的探寻目光,周颜仪泯然一笑,仪态大方,询问夏茶:“我能不能进他办公室坐一下?” 当然不行,书记办公室里有许多文件,回头要是泄露了什么信息或者出了什么事算谁的。 夏茶腹诽:这书记夫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真是胸大无脑。 事实上周颜仪在这群经过层层选拔留在市委工作的女人而言,的确没有太令人惊喜的闪光点。 很多人甚至失落,就这样的女人,除了年轻一无是处,竟能做书记夫人。 周颜仪个子不高,五官过于小巧,一眼看上去挺惊艳的,但看久了就觉得别扭,感觉舒展不开,不够大气。 而且虽然她身上穿很昂贵的大衣,但没有丝毫雍容的气质,端着身板显得勉强。 周颜仪自然能感受到敌意,可她还是一副亲和随意的样子,甚至有几分不知世事的天真烂漫。 歪一歪脑袋,对迟疑的夏茶说:“那我直接回家等他吧,辛苦你们了。” 被保护得很好的纯真气质。 真叫人羡慕嫉妒恨。 离开市委后,周颜仪给谭既怀打了个电话。 没关机也没停机,就是一直占线。 她把手机摁灭扔进包里,直接抽出张百元大钞递给司机,然后悠悠然地下车。 司机看了眼她摇曳的背影,啧啧摇头。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少妻出来给老夫戴绿帽了。 周颜仪是上清哥的顶级会员,她还没进到门口,就有四五个侍者簇拥上来替她拎东西、嘘寒问暖。 主管凑上来谄媚笑问:“周太太想到哪个房间?” 周颜仪表情冷漠,只顾低头玩无名指上那颗大鸽子蛋,陷入沉默的氛围让主管不自觉抹了把汗。 其实这里的常客压根不需要他们问这么弱智的问题,那些个阔太太都有自己长期青睐的小伙。 但前段时间突然来了个从美国回来的方小姐,她也看中了程禹廷,并且出高价。 刚好那段时间周颜仪不怎么来上清哥,主管经理就把程禹廷安排给方承玉了。 “1009号。” “让他脱光了来见我。” 周颜仪很不服气,她怎么比不上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 那晚她来上清哥扑了个空,又险些撞上突然出现在这片区域的谭既怀。 正又怒又惧、惊魂未定之时,谁知道又迎面碰到程禹廷和他的新金主。 那个方承玉竟然还是市委的工作人员。 不愧是有才干学识的女人,方承玉当着两个男人的面首先叫她“书记夫人”。 她得意忘形的应了,想让程禹廷知道谁才是更值得他服务的人。 可那天过后,程禹廷也并没有联系她,期间居然还接待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税务局局长夫人。 周颜仪气得把家里谭既怀花高价买的花瓶砸个稀巴烂,又在谭既怀赶回来前默默收拾干净,故意在手掌划了一道血痕。 反正谭既怀不会把她怎么样,后来还仔细给她上药了。 谭既怀很好,但身居高位的人疑心都很重,不动声色的那种。而且谭既怀脾气其实很古怪,看上去温柔和善,其实阴沉不定。 就像上次她喊他回家抓老鼠,他居然真能把她扔在楼下吹冷风。 周颜仪觉得自己玩不过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为市委书记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对于谭既怀,甚至于所有男人而言只是一个可以发泄践踏的对象。 老男人都喜欢在年轻姑娘身上找回自信,用金钱和阅历征服她们,把她们变成只会点头迎合的傀儡。 周颜仪才不会任由自己变成一只提线木偶。 她才二十岁,岂不说谭既怀会不会找小三小四小五最后把她一脚踹了,就算是她一直做谭夫人,谭既怀老了死了的时候,她一定还很年轻。 大把的遗产留给她,她需要一个鲜活的灵魂去尽情挥霍。 和她同龄的男子她都尝试过,但谁也比不得三十五岁的程禹廷给她带来的快乐。 他年轻时是鬼马青年,什么疯狂事都做过,令周颜仪很向往。 她甚至在他每一次俯身舔进阴道里的时候幻想:二十岁的她坐在二十岁程禹廷的机车后面,穿过城市的午夜。 同时,程禹廷很会说情话,各种笑料信手拈来,逗得人乐不思蜀。 他肌肉膨大,力量生猛,会玩各种姿势。相比之下,谭既怀有点古板。 而且虽然只差三岁,但不得不说,谭既怀的机能的确下降得厉害。 或者说是程禹廷太厉害。他有三十五岁成熟男人的魅力,但在床上的时候,比小年轻还要精力充沛,让被服务的女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嗯嗯……嗯嗯嗯啊……” 她思绪飘飘,坐在男人胯上,腰肢快要被顶断。 程禹廷轻而易举将她举起来,让她的穴口骤然空虚。 她不满,温热的液体却顺着腿根哗啦啦流下来。 男人只负责让她流水,他射出来与否,不在服务条款内。 所以他忍住胀硬,趴下去舔她的蜜液。 周颜仪觉得置身云端,丝丝酥麻的痒感钻心入肺,抓他锋利的短发将腿挂在他挺立的双肩并拢夹紧。 “书记夫人,还满意吗?” “嗯……唔……再深一点……” 她笑出声,仰躺着仍由小腹的温突跳感传到两个白乳,混合心脏的高频率跳动,淫叫出声:“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陪老女人,我就让你业绩暴跌。” 底下的男人黏糊中闷哼一声:“我一直很受老女人欢迎,你不清楚吗?” “地税局那个死老太婆可以,厂长的那个二婚老婆也可以。但姓方的律师,不可以。” 周颜仪很嫉妒方承玉,但她不会承认。 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 但就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事业有成,让谭既怀这么秉公严肃的一个人能冒着损坏市委形象的风险放任她来这种地方。 三十五岁,和程禹廷同龄,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天成佳偶一般。 -- 懂你 方承玉软瘫在谭既怀胸膛上喘气,被他心窝蒸发出来的热气熏得脸烫。她的手常年冰凉,慢慢往下游走,抚过他紧实的肌肉,甚至能感受到血管的搏动。 “砰砰砰”,像波动的江河。 她咬唇怯笑,摸到茂密的体毛,故意停了一下。像误闯进主人房间的小猫,被发现后“蹭”地往门外缩。 但露出一双发蓝的眼睛,扒在墙角看主人的反应。 谭既怀枕着手臂低头看她,漆黑的瞳孔里还有涌动的情欲。 她一颗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乌黑头发铺散他整个腰部,樱唇微张,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 他拿她停留在阴囊的手,分开,握住湿黏的硬物。 清凉柔嫩包裹骤缩,让他喉结快速滑动几下,锁骨窝深陷。方承玉被迫跟着他的节奏,手腕被他抓得发酸,随时断节一般。 她觉得他比在体内驰骋得还要快,即使有精液润滑,她的手还是被摩擦得要脱皮,每上下一次就会迸溅出火花。 他挺腰,看到她细眉微蹙,轻笑一声,捧她的脸深吻下去,将积攒的津液全都渡过去。 她始料不及,险些被呛,但短促的咳嗽声立马被他狂风过境般的吮吸掩盖住。 “你只有靠手了吗,老男人。” 滚烫浓稠的液体射了她一手,下一秒,她就被举起来,躺到他身上。 被嘲讽激怒的男人动作很快,立马扶着自己还处于粗大极限的阴茎捅进去。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面对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升天般的恐惧,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满盈的胀感占据了她整个感官,微乎其微的痛在一阵剧烈收紧后彻底消散。他缓慢动,充满刺感的下巴抵在她颈窝,张口咬住,发出浊闷的声音:“你要夹死我。” 分明是他要插死她,她这个角度,简直觉得龟头要深顶到喉咙。 她下意识想开口辩驳,发出来的却是零零碎碎的娇喊。 他越来越快,一点都不像先前已经要过五次的中年男人。最后,谭既怀忽然撑手坐起来,狠狠往前撞,带着她滑到床尾,兀自体验了把从万里高空跳下去前的心跳骤停。 他其实花样多得很,以前方承玉就问他怎么会这么多,气嘟嘟指责他是不是看黄片了。 他就当这是她的肯定。 被心爱的女人肯定自己的技术,他得意洋洋,一点点温柔地吻遍她身体每处肌肤,说:“傻瓜,男人都看过黄片。” 在她之前,他只用手实践过。得到她后,梦想成真似的,他不知疲倦地探索她,丝毫不怕露怯地把自己早就学习过的知识全都运用于她。 他们住过的每一个家,每处角落都有恩爱的旧影。 洗过澡后,谭既怀终于肯放过她。 她头晕脑胀趴在被子里,觉得阴道和子宫都还是收缩状态,但没有东西,空夹,很酸痛。 谭既怀换了身黑色丝绒睡袍,端来一杯温蜂蜜水。 她懒得动,但嗓子的确火辣辣的干疼。 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谭既怀就坐到床边,托她的肩仰头,非常细致地给她喂水。 他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按捏她的脖子。方承玉喝得很入迷,全然不知自己支起的上半身在空荡的被子里被一览无余。 喝到底了,她意犹未尽,正想继续吸,他突然抬手拿走杯子,另一只手早就从后面绕到前面,肆虐揉韧柔软的乳峰。 她抬手摸他瘦削的脸,声音变调:“流氓。” 他俯身,与她鼻尖相触。 昏黄灯光中,将夜无限延长,像失而复得的梦。 * 政府和涉嫌自杀的拆迁户亲戚僵持了三天,对方咬死要将市委告上法庭,派去谈判的律师也没能拉动事情进展。 讨论的时候,大家集体同意再次派人去刺探对方口风。 事发蹊跷。自杀那家人的确是反动情绪最强烈的,但他们都在很努力生活,还有一个准备上小学的孩子,其实拿到大笔拆迁费对他们家的生活是百利无一害。 方承玉观察到那家的男主人虽然言辞激烈,但其实早就有动摇的迹象,不可能无缘无故带着一家人开煤气自杀。 他们暗地走访,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依依不挠的所谓亲戚其实和这家人并不常走动。 现在这家人死绝了,他突然跳出来要讨公道,很难不叫人多想。 方承玉主动请缨去和那个亲戚交涉,试图用金钱让他息事宁人,并且全程录音,如果他松口,那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谭既怀不动声色看了眼方承玉,眼中有克制的愠怒。 这件事有一定风险,那个亲戚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胡欣芹等女人都巴不得敬而远之。 她倒好,上杆子去冲锋陷阵。 “这件事回头再……” “谭书记,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猜测,对方雷声大雨点小,至今也没实际行动其实也是在等我们。” 谭既怀眉心跳痛,觉得今早被她亲手系好的领带有点紧。 他压住烦躁松开一些,镇定冷漠,对上她冷静央求的目光,暗叹了口气:“那就由方律师去交涉。秦律师,你负责带人协助,联系警方,时刻监听,有异动立刻停止行动。” 散场时,方承玉起身的瞬间,朝他笑了一下。 早上,她先在浴室洗漱、涂涂抹抹,他也要挤进去,把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他非要站在她身后,绕过她去挤牙膏,长臂夹紧她动弹不得。 她恼羞成怒,就把水乳胡乱摸到他脸上。 闹到最后,满杯漱口水迸溅到整面镜子上,他压她在洗漱台吸汲完她口中的清香。 满室都是她的轻笑,现在却突然成了利器。 他觉得她的笑令人眼球刺痛。 下班后,方承玉走到市委北门后街,上了那辆黑色宝马的副驾。 若无其事:“我们去买菜吧。” 谭既怀手搭在方向盘,侧脸冷峻望着前方,没有回应她。 方承玉也不理会他,自顾低头玩手机。 五分钟后,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压迫感十足。 “为什么要主动请缨,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秦律师去做。” “我不相信他。而且,这么好立功的机会,我干嘛要让给一个男人。” “小玉……” “我想帮你。” 所有激烈争执的尾音瞬间消失,四目相对间,外面的街灯准时亮起。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这件事,恨不得以此为突破口拉你下马。谭既怀,你坐到这个位子树了多少敌自己没有数吗。那家人绝不是自杀这么简单,对方有案底,嗜赌如命,如果那家人死了,他作为亲属,闹一闹,无论是我们出的封口费还是法庭的判定结果,最大获利者都是他。” 方承玉忽然将手覆到他手背上,凝视他的眼睛,说:“你不是觉得我不懂你,只会逼你往上走吗……” 谭既怀狠狠吻上去,觉得自己的心被绞死。 眼前的女人,如梦似幻。 和窗外戛然而止的夕阳一样美得令人心惊,只一眼,就足够让人记一辈子。 “好啦,我们去买菜吧,我饿了。” 她脸红,蹭了蹭他的衣袖。 “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他们吃饭很迅速,一顿晚餐没结束,就在落地窗前跳舞,然后俯瞰满城夜光,缠绵接吻。 这段时间,谭既怀感觉回到了二十八岁。 他的人生,因为初见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人而开始。 他每次都射在她体内,并且停留很久,情动地吻她的耳垂。 “小玉,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真想,一切都重来。 他和她能再孕育一个漂亮的女儿,再创造未来。 方承玉不阻止他,但也从来不回答他,只是缠他的唇舌吻。 ———— 存稿已经完结了,大家放心看,不会坑的 -- 捡发 方承玉洗澡出来,谭既怀还在打电话,手里拿一个高脚杯,轻轻摇曳,嘴里的烟燃到尽头。 野性又冷峻。 他示意她的那杯酒也倒好了,她穿没有系带的浴袍,斜靠在浴室门口好整以暇欣赏他许久才赤脚慢慢走过去。 不知道他在和谁交涉,方承玉含了口酒,在他注视着自己赤裸玉足的斥责目光下踩到他足背上。 他十分警惕,生怕她跌倒,立马用手扶她的腰。 深邃瞳孔里全是她的明眸皓齿,谭既怀耐心耗尽,想把电话挂断。 方承玉踮脚去碰他冰凉的唇,然后把温润的液体渡进去。 葡萄酒的清苦和她身上的软香混合成烟,让他上瘾,恨不得一口就嘬到尽头。 呼吸方寸大乱,谭既怀倾身正要缠她的舌头,她却整个人往后站直,从他脚背上轻轻落地。 空气一时停滞,电话里的人声更加清晰。 乡下老头,无礼、放肆、粗蛮。 “既怀啊,你还在听吗?我跟你说,做我们周家女婿,那就得处处为周家着想。更何况这对于你来说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吗……” 周老头以自个儿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女婿为傲,在老家招摇过市。 隔八百代的亲戚找上门让他帮忙走关系进医院看专家号周老头都答应下来,以此彰显他在书记女婿面前的威严。 方承玉默默走到一边,也开始打电话。 但她是和律师团的同事谈正事,谭既怀无法打扰她。 过了二十分钟,方承玉走到浴室门口,谭既怀正蹲在那里心细认真地清理头发。 全是她的。 浴缸、瓷砖、热水器开关、马桶盖、洗脸池。 掉落的人毫无察觉,但在他看来,就是一团绒乱。尤其是缠在漏网里的头发,说不定会引起堵塞。 谭既怀完全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只穿一条内裤,头发还滴水地蹲着身子挪动脚步徒手把头发捞起来,拢成团,放进垃圾桶。 真正聚拢到一起,才觉得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扭头,可她一头乌发刚吹干,依旧蓬松连发缝都快要看不到。 可隔八年的时间,他再一次干这个工作,的确明显感受到她脱发加倍厉害。 “以后不要熬夜了,我认识个老中医,对治疗脱发很有一套,下次带你去他的医馆,顺便给你调养一下身子。” 方承玉没有说话,等他洗完手扭头看她时,发现她眼眶红红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 他好像知道她是因为刚才他和“岳父老”的那通电话生气,突然变得沉默。 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可又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就不习惯做什么事还要和别人解释汇报了。 可她似乎也没有想听的意思,踮脚钩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他双手托她的臀,动作自然,她双脚弯曲缠绕住他的腰,主动去解开自己的浴袍。 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一直听到她在叫。 “阿怀、阿怀、阿怀……” 从古老时光荡过来似的轻柔呼喊。 * 那天过后,两人再没有提过那件事。 一如既往一起上下班,在北门的十字路口分开、见面。 偶尔会一起去买菜,偶尔由谭既怀带方承玉去各种昂贵高雅的餐厅。 他们都不喜欢散步,吃饱了洗完澡就开始做爱。 下午没工作的时候,他们就从天光做到日落,有种时间颠倒的错觉。 两人在家只穿浴袍,里面一丝不挂。 珠城的冬天很冷很长,但公寓里似乎总是二十二度恒温。 其实方承玉没正式搬过来,因为谭既怀不是时刻都能在这边过夜、或者一呆呆一整天。 但只要他贴近她时身上没有别的气味,方承玉似乎完全不考虑现实问题。 要去交涉那天早上,谭既怀本想去她的出租屋接她,却得知她昨晚是在星海元过的。 愧疚水漫金山,淹得整装待发的男人喘不过气。 昨晚他有应酬,结束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知道他的工作安排,所以主动提出回出租屋过夜。 进门时,其实离要去上班的时间所剩无几,但方承玉依旧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从容淡定。 他知道她向来镇定,对时间有严格精准的把控,不会让自己做出迟到这种羞耻的事。 “你回来了?帮我选一下,我是戴这个还是戴那个?” 她语气平淡,让他记忆有些混乱。 仿佛此刻不是大清早,而是繁忙一天结束,她在家等了整天。 “这个吧,更衬你今天的衣服。” 他直接拿过那对黑色耳环,替她戴上。 她左耳垂刚好有颗痣,和耳洞的位置十分贴合,稍不注意,就会错认。 可他动作很稳,精准插入。 往外走时,他问她吃没吃早餐。 她弯腰换鞋,回答:“吃了,你前晚熬的骨头汤,我用来煮了几根面。” 说完,见他眼风往厨房扫,又轻笑一声:“不过碗没洗,留给你了哦。” 他有些尴尬,更抵不住她的软声细语。 低头摸鼻尖的时候,她又走回来。 今天她里面穿的是十分正式的黑白套装裙,外面套了一件高克数的羊毛大衣。 长发低挽,可气质冷冽。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忍不住低头汲取她的暖室芬香。 她解开他的领带,正准备重新系上,却被他滚烫的手握住。 “是我自己系的……” 呼吸粗急,他甚至想摁她在鞋柜上再做一次。 去他妈的拆迁钉子户。 她歪头,算了算。 他们自重逢在珠城市委,他逼迫她在办公室做的那次之后,已经在一起整整一个月了。 谭既怀呼吸紊乱叫她的名字。 她笑,声音轻渺。 “这一个月来,你都没有和她做过吗?” -- 眼泪 路上,方承玉和谭既怀不在一辆车上。 按照对方的要求,只有方承玉可以进去和他交涉。 对方给出的理由是方承玉是唯一一个能够站在他们拆迁户角度去思考问题的市委工作人员。 方承玉要求多带一名助理进去,对方最终也答应了。 但谭既怀还是不放心,可他是书记,不可能轻易在大众面前出现。 所以他的奥迪A6L停在小区对面的街道旁。 便衣警方也分散在马路的车上,时刻关注里面的动静。 书记亲临现场,可见事态严重,而且据说进去谈判的是政府特聘人才,可不能出现意外。 方承玉全程镇定自若地和对方交涉,并主动提出市委给予他们五百万“补偿金”,要他们息事宁人,并同意拆迁。 对方迟疑片刻,便爽快答应。 利落程度让谭既怀心里一激灵,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带人现在靠近现场,务必保证方律师人身安全。” 他们原先与现场保持一定距离就是生怕对方察觉异动,反而对方承玉不利。可如今谭既怀下了命令,他们也只好照做。 最重要的是对方有涉嫌强奸、抢劫等多项罪名,还有吸毒史,精神状态并不稳定。 方承玉往外走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方律师这样有才有颜的大美女,何必给狗政府办事呢。” 男助理警惕上前挡在方承玉身后,手往后面悄悄探的时候,那人突然脸色凶恶,冲上去。 “方律师不守信用了,我是答应你可以带个助理一起进来,但不是要你带个警察!” 闻言,方承玉脸色巨变,转身想跑。 便衣警察和男子殊死搏斗,不料那人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方承玉冲过去。 “方律师,我想你肯定录音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拿录音带告诉法官和民众,我是用我表弟的死来要钱对吧?” “我知道肯定不止一个警察,我早晚都得死,死前和方小姐这样的大美人良宵一夜,也算不错……” 由于他挟持了方承玉,警察持枪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旋几秒后,警察忽然侧身冲过去,用脚踢飞他架在方承玉脖子的刀。 大队人马闻风而动,将男子团团围住。 在车里全程目睹了监控录像的谭既怀面色发青,身形闪动,但在手搭到把手的一刻又全身僵硬。 从官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他没经受过。 所以哪怕他心动荡,可理智占据上风,冷酷异于常人,仿佛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调度他的清醒。 方承玉脖子轻微擦伤,被送往医院处理伤口。 作为上司的谭既怀理应慰问。 在急诊处理室,方承玉拿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递给他。 谭既怀面无表情接到自己手里。 空气里的酒精味浓重刺鼻,隔壁诊室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的三岁小儿,哭声震天。 方承玉没有话要对他说。 早上那个问题,他没回答她。 她不是那种得不到回应还会屡次单向发出信号的人。 门被叩响,刚任职的男助理慌慌张张,生怕消息送迟就得罪了书记夫人。 “书记,您下午四点还要出发去南流市参加电视台的庆典,夫人已经在市委等您了。” “出去。” 谭既怀声线如刀,一点也没收着。 助理吓一哆嗦,下意识顺带把原本就开着的门关上了。 方承玉躺在座椅上,表情虚脱。 他走过去,蹲下来,手指虚虚拂过脖子上缠绕的纱布。 “还疼吗?” 她始终闭眼,装作听不见。 “我在和你说话。” 命令似的,耐心耗尽。 方承玉终于睁眼,里面很红,内双眼皮褶皱加深。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她双手抱臂,以一种很戒备的姿态。 “我说痛,让你不要去酒会,你就会留下来吗?” 平时细弱的嗓音此刻低沉微哑,像被人扼住了声带。她坐起来,衣料摩擦出轻响,一阵窸窸簌簌后,诊室又陷入无边死寂。 谭既怀原本垂眸,可被她捧起下颌,隐忍着情绪与她对视。 “我好痛,也很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漂亮的瞳孔冒出光泽,逐渐聚拢,在化作泪珠滴落的前一刻,谭既怀忽然起身。 他忍住心头异样的濒死感,变成一团沉重的阴影,黑云压顶般笼罩着她。 这算什么,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用眼泪试图挽留他。 他早就不是轻易被情所困的男人,现在这段关系,应该随时随地由他掌控。 方承玉将逐渐凉透的掌心放下,在休息床沿聚拢成圈,精美的指甲在纵横的线条里碎裂。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和美的家庭来维持形象,但是你刚才问我痛不痛,我以为说痛,你就可以不去那个酒会。” “我只去一晚,明天早上我就会回来。” 他终是放缓语气,伸手抚过她脸颊冰凉的泪。 她不反抗,也不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我等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公寓,等我。” -- 计财 方承玉没有等他。 他挫灭了那晚在急诊她再三恳求的希望,可他还是不为她的眼泪心软,冷酷离开。 当晚凌晨,他就独自驱车四小时从南流返回珠城。 他渴望推开门是二十二度恒温,迎面扑来她的气息。 但黑漆漆的公寓只有冷风,从他空洞的心呼啸而过,冰冻一层冷霜。 衣橱、鞋柜、梳妆台,都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件他的衬衫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他又发狂似地奔向厨房,水槽干净清爽,昨天早上她留下的碗,也已经洗干净挂在架子里。 电话那头不再是无尽的忙音,而是机械无情的女声。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横断了他一场空花水月的失而复得。 长时间缩坐在地上后,他突然抬眼,杀气腾腾,脸色暴青,眼白充血,将手机狂掷。 凭什么。 她可以在美国八年,和各色男人逢场作戏,他不过是携带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出席一场酒会,她就要一走了之。 第二早,夏茶早早去到办公室准备,一推门险些被浓烈的烟味呛死。 更令人惊悚的是,谭既怀就坐在办公桌前,还穿着酒会上那身高定衬衫。 胡子疯长,毫无形象。 “书记……这是,方律师的辞呈……上面已经通过了,拿过来让你签字我就拿去存档了。” 方承玉突然离职,令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她满打满算才进入市委不到三个月,这次拆迁能顺利进行,有她大半功劳。 可她却在晋升最佳时期以此次险些丧命、身心都受到极大创伤为由辞职。 办公室只剩下谭既怀一个人的时候,他盯着有她字迹的白纸,眼眶蓄泪。 他连忙取下嘴里的烟,死死摁灭。 一定是烟太熏人了。 可要再坐回去的时候,他的脊柱仿佛失去支撑力一样。他觉得自己好无能,那种深深的无助感快要把他束缚死。 他抱头,呈现一种低伏痛苦的姿态。 一夜之间,所有的恨、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无尽懊悔。 其实一个可有可无的酒会,以他的地位,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去与不去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更何况,她还低声下气求他了。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让她在他面前放弃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一个可以娇蛮撒泼的女人。 可他还是走了,在她与死亡擦身而过之后的劫后余生。 她在独自承受害怕孤独,而他和另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聚光灯下谈笑风生。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能和他维持不见天日的关系已经是奇迹。 怪不得她会走得如此决绝。 她是一定会离开的。 她就是要惩罚他。 永远都在惩罚他。 * 电视的晚间新闻正在播放前段时间南流电视台的周年庆,珠城市委书记谭既怀携其夫人到场祝贺。 无数闪光灯下,西装革履的男人昂首阔步,气场强大,身边珠光宝气的女人笑盈盈挽着他的手,接受采访、签名、合照。 程禹廷走过去,拿走枯瘦手指上一截燃到尽头的烟。 方承玉幽幽看向他,目中全是了然的怒意。 “别这样看我,也别这样糟践你自己……” 话音未落,沙发上的人就跳起来,给了他清脆的一巴掌。 程禹廷的头偏了偏,但不为所动,唇抿成线,表情森然。 脸颊上很快就出现一道又粗又长的红痕。 方承玉赤脚踩下地,刚站起来就被猛拽回身,跌落沙发。 庞大的身影压下来,她奋力挣扎,挥手胡乱拍打。 “滚!你他妈没有信守承诺,没有把你和周颜仪的床照散布出去……” “他还是去了酒会,他还是带她去了酒会!” 程禹廷刚才被烟灰烫,又挨了她一巴掌,现在更是被她锋利的指尖抓出血珠。 可他感受不到肉体上的痛苦,因为他知道她的痛苦要多出成百上千倍,同时知道她控制不住自己。 而他有力量,可以和一个殚精竭虑的女人耗。 最终,可以制服她的。 方承玉每天喝酒酗酒,由情绪激发的能量很快就消耗殆尽。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程禹廷扒光,袒露出光洁无瑕却通红的胴体。 仰起背脊,呜咽哭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程禹廷真的不敢相信方承玉会狼狈至此。 当初她回国,找到上清歌,找到他,出重金包他一个月的时间。 可她不是要他服务她,而是要他拴住书记夫人周颜仪的心。 时机一到,再让他拿手中拍下的证据去威胁谭既怀。 不然就昭告天下:堂堂书记夫人到会所找男人,给谭既怀戴绿帽子。 程禹廷照做了。 也的确暗自记录下了他和周颜仪的每一次床照。 他会让这个年轻的书记夫人身败名裂。 但方承玉的目的远不止让谭既怀陷入妻子艳照风波这么简单。 她回国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让谭既怀重新爱上她,和他的娇妻离婚。 按照她的要求,程禹廷应该在酒会前将艳照公之于众。但行动前,那些录像照片却突然不翼而飞。 程禹廷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剪辑编辑,最终,在酒会之前没有让谭既怀夫妇深陷风波。 因为他不能直接将母带放出去,因为母带也有他的脸。 而他只能让人知道他是上清歌的商品之一,仅此而已。 方承玉这招,不可谓不高明。 她险些为了市委的工作遭受凌辱甚至有生命危险,而谭既怀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在和一个鸭子偷情。 一个女人为了他的工作能豁出命去,另一个女人却在做苟且之事陷他于风暴中心。 孰轻孰重,谭既怀只会心生触动,被方承玉套死。 但现实不如人所愿。 方承玉不知道如果事情顺利进展,谭既怀会不会和周颜仪离婚并对自己充满愧疚从而深爱上自己。 但她知道的是,没有那件事,他还是抛下受伤的她,对她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携周颜仪出现在千万聚光灯下。 她的心脏仿佛都已经被人挖走,胸腔只剩下血淋淋的洞穴。 “你们都在玩我,嘴上都说爱我,可只是贪恋我的身体。” 她微乎其微地出声低语,眼神枯萎,失去光泽,嘴角弯弯,有一股诡异却凄美的笑。 程禹廷一直在吮吸她的脖子、颈窝,然后往下含住她的乳头。 她感受得到他的巨物一直抵在穴口徘徊。 她抱住他的头,主动分开双腿高高弯起,撑开通道,低低亲吻他滴汗的额角。 但说:“不要拿你插过周颜仪的东西来插我,我嫌脏,你不配。” 程禹廷被激怒,猛地抬头砸沙发,像一直凶猛的兽。 吼她:“我不可以,谭既怀就可以!” “是!他可以!我要让他死在我身上,所以一定要可以!” 她毫无形象嘶声裂肺地喊,喊到破音,唾沫横飞。 “真的可以吗?你他妈别骗自己了,不然怎么他只是带周颜仪出席酒会你就受不了了……” 方承玉忽然开始抖,嘴唇发青,两眼直瞪瞪盯着他。 程禹廷悔意毁灭,一下子颓败下来,原本抓握她瘦削肩膀的手变成拥抱的姿势。 “你想要吗,阿玉。” 想要的话,他会用手帮她。 相遇的第一天起,或者说,从他踏入这个行业的第一天起,他就自知再没有资格拥有她。 就算她为了报复、为了快感要他,他也不会捅进去。 他很脏。 而他的阿玉,永远如二十岁清纯明媚。 方承玉用满是泪的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不要拿你和谭既怀比,我恨他,但是我不恨你。所以他可以,你不可以。” 他的胸腔迸裂出一阵轰鸣,似乎参透了她的话中之意。 吮住她苍白带有尼古丁味道的指尖,他哑声道:“你爱他,但是你不爱我。” 所以谭既怀才有资格享用她精心设计的局,一步步陨落。 -- 藕粉 春分过后,天气回温,雨水充足,阴沉的天总是毫无预兆就落一场雨。 可今天下午一场太阳雨后,暖光破云而出,整座城市焕然一新的透亮明媚。 云霞漫天,倒映在巍峨庄严的市委大楼玻璃镜面上。 下班时分,人流涌动,谭既怀难得准点走出办公楼。 闲庭信步,手里拿一把短柄伞。 纯黑色,褶皱平整。 谭既怀穿夹克,将伞勾在手指,很亲民。 但实际上伞是SAB的,英国皇室的钟爱,是伞具中的劳斯莱斯。 他没往停车场走,市委大楼结伴成行的小女生还一路和他笑谈。 先是调侃他年纪大了,就喜欢步行上下班。 之后再拍拍马屁,称赞他身体力行率先垂范,积极落实市委新推出的“绿色出行”宣传主题。 谭既怀一笑置之,走出大楼后,人群分散,他点了支烟,往东门拐。 马路上都是骑自行车追逐而过的中学生,成群嬉笑,如从绚烂晚霞飞掠而过的一排排南归大雁。 珠城满街市花争相绽放,微风轻抚,吹落满地。 他低头拿车钥匙,再抬眼时,马路对面那辆奥迪A6L的车头旁边多出来一抹黑色身影。 高挑、清冷、魅惑。 在纷纷扰扰的花雨中,撑一把长柄伞,面色素冷,目光清浅。 谭既怀嘴里的烟灰掉落一大截,视野被飞驰而过的车辆刮得模糊。 又有脆弱的花瓣陨落,飘悠悠打转,最终落到积满花叶的黑色车头。 除此之外,四周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谭既怀眉心跳痛,颓丧捂脸,痛恨自己出现幻视。 随即又冷笑。 她怎么可能再出现。 可落寞和凄哀如影随形。 她真的伤透了心,觉得没有任何胜算,所以才不会继续和他心知肚明地推拉下去。 她可以费尽心机引诱他,也可以随时终止这场危险游戏。 等了一个漫长的红灯,谭既怀走过去,开始动手清扫车盖上的花。 耐心就快要耗尽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响起来。 进珠城的高速发生车祸,人员身亡惨重,伤者正被输送往各大医院。但中心医院的对接、会诊工作环节出现纰漏,导致伤者家属情绪激动,闹到了市委。 伤者是某省部级正职的直系家属,底下人不敢不报。 谭既怀驱车直抵中心医院,还未走进医院急诊大门,就有神色恐慌的一众院领导迎上来。 谭既怀和卫生局局长边走边听院长汇报救治进展情况。 急诊人头攒动,溢到住院部一楼的大厅。 谭既怀在明亮的灯光中一眼捕捉到那个纤瘦的身影。 像鬼魅,过分清晰的同时又飘忽不定。 他心脏骤缩,眼睛突然拧出锋利的形态,盯着角落。 方承玉原本是坐在候诊椅上的,可有个母亲带嚎啕大哭的三岁孩子,她冷僵的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反应,捂着小臂上的棉签起身。 她穿长风衣,头发低扎在脑后,依旧是面无表情,默默蹲到角落。 暗沉的光,更深一度地挫灭她眼中的茫然冷淡。 院长一直观察书记的微表情,急忙解释:“急诊重伤病人已经尽可能紧急送往病房了,只是伤者数量庞大,我院现在又床位吃紧……” “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 一把手的声音没有弹性,绷得很紧,威严如山。 “……那个重伤患者目前在ICU,已请全院各科专家大会诊了……” 谭既怀继续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大,带过入夜浸骨连贯的风。 “听说有个别科室医生不接听电话,错过了大会诊,才引起家属不满。” 院长搓了搓手,亲自去按电梯,和卫生局局长相视一眼,开始陈词。 各种话术,解释不断——包括现在的诊疗方案,今后的处置措施。从天南到地北,谭既怀全部储存在脑海里。 但眼下,他没功夫过渡到心里。 到病房转了一圈,他独自乘坐职工梯直抵急诊大楼。 方承玉依旧在那个晦暗的角落,变成席地而坐,丝毫不怜惜昂贵精美的大衣。 掀开衣领,仍由工作量徒增忙得四脚朝天的护士粗鲁地上药。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里的急诊,他再一次失去她。 结束工作,护士转身险些撞上突然出现在旁边的高大身体。 “家属一边儿等着去,没看到这里已经爆满了吗!” 态度恶劣,但可以理解。 谭既怀接过账单,然后去拿被遗弃在一旁的爱马仕包包。 他一言不发,方承玉也不说话,直到护士扯着嗓子喊话。 “上完药的没什么大事就可以缴费回家了,别都堆在急诊……” 谭既怀熟门熟路,完全没有障碍地排队缴费、取药。方承玉跟在后面,空荡的手臂交叉抱在一起,像完全不用管事的女主人。 走出医院,气温凛冽,有潮湿的淤泥味。 地面泛霓虹的光泽,车轮碾压而过会有水花飞溅。 谭既怀专注开车,突然觉得车窗几净,夜色不再朦胧。 此时此刻的沉默,像极他们从前因为一点小事冷战。 在最恩爱的时候,每次争执、沉默过后,都会比从前更爱。 方承玉始终侧身垂头,后视镜里都没有她的脸。 但背影乌漆,柔软的发凌乱搭在白皙的脖子上,让人满怀怜惜。 她只有累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异常沉默。 以前他每次想逗她开心,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但她骂完了,又会主动搂他,说心情好多了。 谭既怀把车停到一条巷子口,十分钟后回来,手上多了一碗莲花藕粉。 拿透明塑料碗装的,颜色剔透,还冒热气。 方承玉接了,默默地吃,一点声响都没有。 街边有卖场的,咿咿呀呀,没有音准。 放到《安和桥》间奏那段马头琴的时候,满街的灯如水晃动,交织交融,缭乱纷繁。 谭既怀烟都抽不下去,用青筋暴起的手去按车窗升降装置。 世界安静了,全都是低迷的抽泣。 他其实想邀功。 方承玉,我依旧记得今天是你生日。 很多年前,他们刚来珠城,两人都加班到凌晨。 他骑一辆自行车来接她,问她要想什么礼物。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生日。 挺了挺胸,露出脖子上那颗翠绿色的项链,笑得灿烂。 那时候他在雅市,薪资比在珠城也高不到哪里去,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条十几万的玛瑙项链。 但后来她偶然发现,之后他吃了几个月的清水挂面。 她说华而不实的礼物这辈子有一件就够了,她想吃一碗甜糊糊又热气腾腾的莲花藕粉。 三月的珠城,寒潮深深,她穿米黄色的长裙,坐在后座,心满意足地吃一碗五毛钱的藕粉。 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嘀呤呤”,为她晃动的纤美小腿打节拍。 他的手插进她的发里,碰落了原本就松垮的黑色夹子。 她的发剪了大半。 逼仄的空间里,全是莲花藕粉的清甜香气。 “我会离婚的,你等我。” -- 礼物 方承玉不是在那起惨烈车祸中受伤的。 她没有离开珠城的打算,现在在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偶尔接些小案子,十分轻松。 她觉得自己需要重新熟悉珠城,就自己骑共享电动车转,结果在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一辆小车撞到了。 刚好碰到重大交通事故。 所以护士有点不愿意搭理她,觉得她伤得不是时候,纯纯添乱,又给她们增加工作负担的。 谭既怀替她有点发肿的脚踝冰敷,又给擦药酒。 他让她以后别自己骑那些车乱逛,那是年轻人才能驾驭的东西。 方承玉撑坐着,仰头望前方,若有所思。 床沿凹陷下沉,温厚的药味扑面而来,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释然笑笑:“我的确不年轻了。” 对视片刻,他脸上表情欲动,她就顺势倒头靠到他肩头。 伸手摩挲他冒刺的下巴,声音轻软。 “但你也老了,比我老。” 谭既怀胸腔响起巨大啸鸣,望着光源,内心前所未有的充盈宁静。 仿佛他们真的走过了半生,垂垂老矣,但依旧执子之手。 方承玉从不提起先前的不愉快,也全然忽视他那天给出的承诺。 谭既怀觉得她整个人都沉淀下来,经历过风浪,娴静如花。 她做自由的工作,每天研究菜谱,午后或深夜选部小众电影,小酌几杯。 只要他回来,屋子里都明亮柔和,充满烟火味。 他不再把市委大楼当家,有没处理完的工作,他都在书房继续完成。 方承玉虽然是农村出生,但是家里的老小,挺受宠的。 后来和他结婚又有他照顾整个家。 她其实什么都不会做。 但现在她会变着花样做点心,西式为主,口味偏甜,甚至会给咖啡拉花。 将爱心夜宵送进书房的时候,谭既怀会忍不住做“昏君”,拉她坐到腿上,最后做到摆满文书的书桌。 他很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办公的地方。 他第二任妻子每天忙着选高定做美容,连家里书房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周颜仪喜欢刷存在感,挑战他的底线,但其实什么都不懂。 每次厮磨完,方承玉会挂在他身上替他分析棘手难题,听他的思路,同时给出她合理客观的建议。 她的底蕴、学识和气质,经久不衰,在欢情过后,尤为迷人。 但谭既怀发现她会在家里抽烟。 深夜他处理完事情,迫不及待要搂她入眠。但推开房门,隔着玻璃窗,看到一个冷落的背影在阳台,指端夹烟,姿态颓靡。 他走过去拿走,掐灭,然后从后搂她入怀。 “戒烟好吗?”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但其实她从没应允过他什么。 “离婚证拿到手之前,你没资格要求我什么。” 滚烫的唇在锁骨处瞬间变凉,方承玉甚至能想到他愠怒铁青的脸。 她扬唇,无声地笑,拉他的手,转身回抱他。 “阿怀,我明天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谭既怀没刻意去记昨晚日月颠倒前她那句俏生生的话。 后来,她倒在他身下,双脚缠不住奋力耸动的腰,艰难地悬空分开着,手一直紧紧搂他的肩,叫他“阿怀“。 他有气,狠狠用粗壮胀红的阴茎去撞她的最深处,想开拓出没人抵达过的秘密领地。 但最后蚀骨的销魂快感又让他迷乱,揉捏着她软韧的乳房和臀肉,缓而重地抽插,沉迷在做爱时和她接吻。 吻到呼吸声由急促变得滞弱,他还是不舍得放开她的唇舌。 而她也很享受,起伏的胸不停撞碰到他的肌肉,娇喘不断,在偶然间隙中大口喘气,偏头去咬他的耳垂。 他隐秘的兴奋点。 也只有她能启动。 谭既怀觉得今天过得格外快,准备准时下班,脑中想象她今晚会做什么菜,十分快意。 但媒体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年仅二十二岁的娇妻,被打码,但依旧掩盖不住媚骚样,躺在灯光暧昧的大床上,背景里“上清歌”的logo十分瞩目。 谭既怀在市委大楼多坐了四十分钟,等安保甚至是刑警把记者驱散,他才起身,亲自整个扔掉满当的烟灰缸。 他打过电话给方承玉,无人接听。 但二十分钟后她回拨,说她刚刚在熬汤,手机放在房间充电。 五分钟后她又发来条短信。 “要不要我去接你。” 他哑然失笑。 但像毛头小子一样,春心勃动,想知道她熬的什么汤。 回去的路上,他把车窗全都打开,清风爽朗。 中控台一直有周颜仪发来的消息。 她向来厚脸皮,而且懂得撒泼耍赖,装柔弱。 不然当初怎么爬上他的床呢? 谭既怀对她的手段和心机心如明镜,以前他的确觉得周颜仪身上有股迷人的活力,能唤醒他荒芜贫瘠的心。 但没有那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到外面找鸭子,还被泄露出桃色照片。 刚才在市委,谭既怀杀人的心都有。 她再努力,也不上台面。这都不要紧,她漂亮,能装,当个书记太太,够格就行。 可她让他戴绿帽蒙羞,让他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陷入舆论风波,家事再一次被搬上台面成为全国百姓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 震怒的同时,谭既怀更想到方承玉的好。 她理解他的工作,能和他共同前进,甚至能为了支持他,险些丧命。 他第一万次为那晚在急诊自己的迟疑后悔。 他努力爬到这个位子,本来就是为了她。 可到头来,陪同他携着他手出席重大活动的人,却不是她。 他突然就释怀了,并且感到无比颓败。 方承玉不仅回头了,还低头了,他还在赌什么气。 明明他也不能承受她再一次离开的后果。 ———— 可不就是份大礼吗 离婚倒计时了 -- 例外 回到家,方承玉早早就替他准备好拖鞋。 天气渐暖,她将棉拖都收了起来,并且给家里换了种清香干爽的香氛。 她替他解领带、脱西服,被他紧紧搂住。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任由他索取了一会儿。 坐到餐桌,他大快朵颐,吃得毫无形象,像是饿坏了。 方承玉向来吃得很少,坐在对面静静看他。 “你不生气吗?” 藏在桌下的手,扣进肉里,方承玉的声线绷得很紧。 难道她再一次失败了? 她再次催促程禹廷放出来的东西,并没有让这个自负的男人暴跳如雷。 谭既怀没回答她。 “汤很好喝。” 方承玉陷入自己的怪圈,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洗完碗,她又开始拖地。洗衣服只洗她自己的,把男士简约的服饰都挑出来扔到一旁。 从浴室出来的谭既怀倚在墙边默默看了会儿,嘴角染笑。 她其实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但对外,她克制隐藏得很好,树立威严。 只有在他面前,该哭该笑,尽情释放。 这么多年,这一点没有变。 他觉得昏黄的壁灯融化在心河,决定不再和她周旋。 “我在市委已经发过一次火了。我不想把火气带回家里,因为这不是你该无端承受的。” 她全身的动作停住,由他搂抱住。 “我生气,是因为她不检点,丢的不仅是我的脸,是整个市委大楼的脸。” 方承玉想笑,莫名的。 “除此之外,我没必要再去纠结计较什么。” “是吗?”她在他怀中转身,双手抵在他袒露的胸肌前。 “谭书记,那可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她把你绿了,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昭告天下,闹得人尽皆知,你真就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谭既怀眯了眯眼,觉得她姣好的脸模糊又清晰。 “小玉,你要信我。没有这件事,我依旧会和她离婚。” “嗯。” 她踮脚亲他的唇,然后一动不动凝视他,眼亮如月。 他为心里怪异的兴奋和如泉的愧疚感到不安。 为什么真的产生她是介入他美好家庭第三者的错觉。 可明明,他这辈子真爱过的女人,只有她一个。 他激烈吻下去,手探进她宽松的衣摆,肆虐揉搓她柔软的白乳,推着她往落地窗去。 方承玉仰头承受,在他阴茎把穴口撑到极限的时候忽然抵住他。 “今天不行……” 他浑身发烫,血液涌动,巨物硬挺直立,眼底都开始渗血。 啃吮她白皙的脖子,手按她突突跳动的小腹,然后往下探,声音低迷。 “你不想要吗?” 方承玉猛地收紧大腿内侧,夹住,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娇喘。 他更加兴奋,就要挺身插进去,可她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探到前方死死拽住他的睡袍,艰难喘息。 “今天真的不行。” 他皱眉,眼底墨色翻涌,因情欲变得扭曲的五官有点狰狞可怖。 手探穴口,他贴近她的耳垂,低低说:“是怕生理期吗?” 方承玉挂在他的手臂上,仰头,轻轻将脸靠在他的肩膀,双腿攀绕住他的腰身。 他叹了口气,狠狠啃啮过她细白的脖子,伸手将她稳稳托住。 以一种在做爱的姿势抱她回床。 “你现在还痛经吗?” 他始终记得,她以前痛经得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能晕厥过去。 以前他将她的经期记得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家里常年备有红糖老姜和布洛芬。那几天,就算他要外出应酬,也会提前把红糖水煮好。 可过去了七八年,她的经期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而且他们去年冬天在一起的一个月,他将将错过她的生理期一般,没见她落过红。 方承玉被他放到床上,仰躺着,伸手摩挲他的下颌。 “上次说带你去治脱发的那个老中医,治疗女人痛经也很有一套。你挑个时间,我带你过去。” 他捉住她的柔指,放在唇边细细地吻。同时去捋顺她凌乱的发。 乌黑的发色,在床头的暖光下,有种泛白的灵气和诡异。 方承玉始终没说话,扭头将脸埋到枕头里。 柔软的棉花,干爽的清香,让人置身云端。 谭既怀以为她累了,帮她把被子盖好,忍了忍,还是自己走去卫生间。 一声重过一声的粗喘,在隐秘潮湿的空间里如兽低吼,隐忍又勃发。 方承玉死死绞住杯子一角,干瘦的手指骨分明,青筋突起。 白色的枕巾晕开一朵朵睡莲。 今天是五月二号,她不可以,谭既怀也不可以。 因为她答应过一个人。 就算三百六十五天她每天都要和前夫做爱,这个日子也一定要成为例外。 这是他答应放她回中国的唯一条件。 在六月的美国,各地都可以遇见喜结良缘的新人。因为英语里“JUNE”和罗马神话故事中主管爱情和婚姻的女神“JUNO”的发音相似。因此他们认为,在六月结婚,新婚夫妇便会得到“爱情女神”的眷顾,长长久久。 但华人骨子里的华夏文明血液生生不息。 在国内,人们反而认为六月不能结婚。 因为六月代表一半,意味着婚姻有前无后。 他不要和她做半路夫妻。 所以在了解到这个寓意后,固执己见地将婚礼提前了一个月。 浴室的水声平息后,世界似乎安静了许久。 方承玉强忍着胸口的滞闷,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湿透的枕头翻了个面。 纾解过后的男人神清气爽,躺上来后,用细腻温和的香气将她紧紧包裹。 他从后将她搂抱住,手掌覆到她的小腹那里,像筑起一个巢。 “小玉,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她一动不动,透过窗帘裸露的地方看深蓝色的天。 怎么看,也看不到璀璨的星光。 “我们连圆圆都养不好。谭既怀,我们没资格要孩子。” 男人低伏在她的颈窝,声音颓唐,悲痛灭顶。 “对不起,是我不好。” 未干的眼又涌出潮湿的热意,方承玉忽然觉得身体的组织都裂成碎片。 “你现在又不觉得,是我害死的圆圆了?” 他的心千疮百孔,悔意将人淹没。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圆圆。” 他每收紧的一分力,都是足以坠死方承玉瘦弱身体的枷锁。 其实从前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对不起不是什么难事。 “老婆对不起我错了……” “别生气了亲爱的……” “宝宝要不你打我……” 方承玉其实也从没和他真正生过气,都是耍小性子,因为知道他会无限包容自己。 她时常被他气笑,两人和好如初。 可到后来,他也变得咄咄逼人。大概是因为痛恨她拿走了他所有的情爱和尊严。 变成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一身傲骨,谁都不能让他低头。 可方承玉回来就是为了击碎他劣硬的黑心骨头。 终于听到他时隔多年的道歉,或者说,迟到多年的道歉,她也丝毫不觉得痛快。 “谭既怀,二十五号那天,圆圆死了,我感觉我天都塌了。我好恨自己,好恨你……” 他紧拧眉心,却不如第一次听到她记错圆圆死亡日期那样暴怒如雷。 因为她痛苦的呻吟如夜色里隐秘的悲歌,深深撼动他盘踞了近十年的恨与怨、希望与失望、愤怒与不甘。 “我也恨我自己。”他死死抱住她,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他们两人缠抱在一起的姿势,怪异别扭,像两颗殊死交缠的藤曼,强行分开任何一方,都会渗出鲜红的血。 方承玉握住他横在脖子前的小臂,仰头问他:“谭既怀,你爱我吗?” 苍白的脸上,有冲刷不掉的青春痕迹。即使泪雨滂沱,依旧明亮、绚烂。 她比十八岁的小女生还要腻人,不厌其烦地问他爱不爱自己。 谭既怀不觉得烦,只惊惶他之于她,丢失了很多原始的野心。 他苍老得更快,磋磨数年,从不被现实和世俗幸免。 一颗心满目疮痍,却依旧渴望祸害它的人来重新滋养。 也只有她,才有这个能力。 他低头找到她的唇,细细地磨、柔柔地吮,比第一次品尝到绿裙子女孩的芳泽更用心。 “我爱你。” 她仰面,白皙纤瘦的脖子高高抬起,如一只躺在黑天鹅翅膀里的白天鹅,极尽释放最美艳的时刻。 零点一过,她就要变成丑小鸭了。 可方承玉这辈子没当过丑小鸭,所有男人,都倾倒在她洁白的裙摆下。 谭既怀的吻技在底下那张小巧的穴口骤跳骤缩时变得拙劣异常。他匍匐着强壮的身体,两手托住她的臀,本能舔舐汁水一般的迷恋。 方承玉觉得全身每一处都变成敏感点,紧绷的身子弓得发僵发麻。柔嫩的大腿内侧被他利落锋利的短发磨出红印。 可那种凌驾在痛之上的各种感受,妙不可言,推拉磨扯,自动熄灭了满室的灯光。 “回到我身边,小玉……” 他说他当年就差跪下求她不要离婚。 现在的他浑身赤裸,肌肉和血管勃发成隐,声音低迷磁性,陷入极乐世界一般,跪在她腿两侧,求她回来。 湿黏的空气里全是喘息,他的,她的。 方承玉通体冰凉,又时常被迸溅熔浆灼烧,星火试探,又倾瞬燎原。 在一声声急促破碎的叫喊声中,她感到自己瘫在床沿的手被五指缠住。 粗粝硬朗的指节摩挲她空荡的无名指,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你回来找我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离婚。” 方承玉想反驳什么,但完全发不出多余的声音。 身体的韵律被他带着走,缓重深长。 “你怎么不懂,我恨你,是因为曾经的我爱你。” 零点的终声似乎还在午夜的夜空回荡。 刚才他重新覆上她的身体,求欢:“十二点了,小玉,可以了吗?”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痉挛,空虚伴随惊恐。 好像赤身裸体的她在他面前同样透明。 “阿怀,”她在被送上顶峰的波涛汹涌里寻找残骸,“曾经的我,也爱你。” -- 目睹 谭既怀带方承玉到新开的一家私房菜用餐。 吃过这顿饭,他需要和她短暂分开。 周颜仪跑回老家去了。 她很清楚谭既怀派律师送到家的离婚协议不是闹着玩的,她很聪明,在慌乱中镇定下来,选择一走了之。 谭既怀公务在身,或许她闹个失踪,从老家传来个自杀的消息,老男人会心软。 她想过谭既怀会不要她,但一定不是以这种方式。 好像全是她的错,她成了荡妇。 这样她一分财产都别想拿到。 谭既怀决定亲自跑一趟,顺便提醒一下周颜仪和她那个乡野村父,别想趁机作乱。 两个人,点了满桌的菜,谭既怀想让她什么都尝尝。 但方承玉精神不济,一小口饭都要嚼半天,筷子动不到两下就放下了。 他坐到她身边,叹了口气,拿起汤勺和碗要喂她。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方承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她会同意离婚吗?” 他吹凉鸡汤,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嘴了才送出去喂她。 “和书记离婚,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可是我不想让她狮子大开口从你这里拿走什么。” 谭既怀愣了愣,随即展开笑容,眼角的细纹清晰。 “你放心,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方承玉忽然皱眉,强忍痛苦面容,他注意到她死揪桌布的手在颤,急忙放下碗去查看她。 “怎么了?” 她突然顺势倒到他怀里,像猫咪一样依赖他。 他低笑着收手抱住她,轻拍她的背。 包厢灯光柔和,古色古香,热茶蒸汽弥漫,静谧美好。 方承玉抓他的小臂,额头全是细密的汗,咬破口腔内壁的一小块肉,渗出温热的血。 眼皮沉重,几乎要昏睡过去。 他的唇在她耳边擦碰,“等我回来,我带你去选戒指,我们结婚,再也不分开。” * 走出包厢的时候,迎面碰到一对夫妻。 “谭书……既怀,巧啊。” 吃饭碰到书记,很不可思议。 方承玉后出来一步,循声一眼望向打扮精致的女人。 她眼中的光猛地沉下去几度,还未完全恢复的精气神让她的表情僵重依旧。 方承玉气场凌人,美艳高冷,和谭既怀很是相配。 车茹无知无觉盯着方承玉看了许久,一半在讶异真的有艳丽又不失高贵的女人;一半在回忆,上次电视里出现的书记夫人,好像不是长这样。 她丈夫搂了搂她,出声打破僵局,活跃场子。 “巧啊,既怀你也来这样尝鲜?” 车茹如梦初醒,默默吁了口气。 前几天书记夫人的桃色新闻闹得沸沸扬扬,谭既怀换女伴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是啊,巧。” 谭既怀很亲和,对别人这样直呼他的名丝毫不介意,老友叙旧一般的语气。 但他每一个动作——颔首、微笑,幅度都很小,矜持有度。 后来,在车上,方承玉问他:“他们都是当年你在长远公司的同事吗?” 谭既怀系安全带,如实回答:“对,一个部门的。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了,但之后有三五年没再见。” 方承玉把车窗打开,飘雨也全然不觉。 她托腮,头发被吹散开。 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朦胧的夜色。 八年前的雨夜,她在街边的屋檐下看到她和谭既怀那辆银色大众停在路灯下。 在嘈杂的雨声中,谈笑不断。 副驾上的车茹手舞足蹈,半个身子时常消失——倾倒向驾驶座那边的阴影里。 后来谭既怀打伞,一路把她送进小区。 那晚,他们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打电话吵了一架。 他妈来珠城,负责带圆圆。他早早订好餐厅,要和她过二人世界。 她临时有会,可能不能按时赴约。 谭既怀突然爆发,指责在她眼里,丈夫永远没有工作重要。 不欢而散。 方承玉心里也不好受,第一次放下工作,匆匆结束汇报就赶地铁要去餐厅。 因为她知道今天是他们相识三年的纪念日。 隔着源源不断的雨帘,五十分钟后,方承玉看着那辆银色大众驶远。 谭既怀形象好,魅力无穷,从前在雅市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招人的本事。 她也闲来无事突然去过一次他们公司,公司老板和她相识,当初还是她介绍谭既然去长远。 看到过有小女生追着他屁股尾巴和他乘坐一辆电梯,老板私下调侃她要多些警惕心。 男人不可能长时间忍受自己妻子拿比他多十倍的薪资。 她半身都被雨打湿,手机攥在手里,一直在闪。 谭既怀为自己的失态后悔,其实他只是有点介怀,她怎么可以忘记他们的纪念日。 他为迟归的方承玉洗澡、吹头,给她热牛奶。 相安无事几天后,方承玉突然说她想去美国发展。 谭既怀其实不觉得意外,因为她以前就提过,想让圆圆今后去美国上学。 只是,圆圆才一岁。 那可是美国,纽约,她说去就去,语气平淡,好像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计划许久似的。 他觉得她瞒着他,同时在逼迫他。 他为了她放弃在雅市安稳且光明一片的前途,可他在珠城脱了层皮才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事业有点起色,她又要跑去全世界的经济心脏。 认识以来,他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方承玉被一股力量温柔地往后拉,谭既怀仔细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水渍,却没有责备她,而是笑说:“是觉得凉快吗?” 方承玉眼神失焦,觉得眼前男人清俊的脸、细心的动作,在时空隧道交迭。 夏季的雨,明明不大,却屡次浇得她怆然哀戚。 那时候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看他是否还记得他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 “别说跟你一起往高处走,就算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我也愿意陪你。” 但其实他也觉得累,觉得不值得,觉得后悔吧。 不是做她的丈夫,他在外其实风光无限,在哪里都是年轻有为、长相帅气的优质男人,引得无数小女人前赴后继。 他渴望为女人打伞,而不是承受女人为他造降的滂沱大雨。 所以他放任她带着圆圆走了。 分开的这七八年,他一路高升,成为一座城市的主宰者。 美其名曰是为了她。 但其实是为了他自己。 他咽不下那口气。被曾经的她踩在脚底,用轻松就能去美国发展凌辱他能力不足的耻辱。 他就想证明他不是废物,他有那个能力。 可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她不在。 什么都没有给过她,他凭什么说是因为她才坐到这个位子。 路上,她伸手出去接了一路的雨。 在等红灯的时候,抹到他干净的脸上。 看他被肮脏雨水的冰凉触感刺得眉头直皱的样子,她笑得花枝乱颤。 他觉得心空,宠溺放纵她像个孩子一样玩闹。 -- 妻子 谭既怀出现在周颜仪老家的时候,周颜仪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比她大一轮有余的男人简衣出行,身材高大,令低矮的楼房都黯然失色。 周颜仪的赌徒父亲直接坐在地上嗷嗷大哭,死死抱住油漆味依旧刺鼻的红木沙发。 这房子才盖了不到一年,他们周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谭既怀整个人戾气很重,阴郁沉默,全程由律师宣读相关条款。 周颜仪知道是自己马失前蹄,可听到他威胁自己要是纠缠,他就会让她身败名裂的时候,她还是被深深的恐惧和悲凉笼罩。 “你爱过我吗?” 多傻的问题,明明她以前从不追求答案。 她一心破坏他原本的家庭,只是为了名与利,钱与财。 她知道他喜欢她身上的年轻气息,还有那股执拗傲娇的劲儿,所以她拼命维持自己二十岁的模样,哪怕日子往前数一天,她都会惶恐自己正在衰老。 谭既怀坐在沙发主位上,姿态闲散,却压迫感十足。 他天生条件优越,永远不会有泯然于众的悲哀。 在他漠然注视下,周颜仪颤颤巍巍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恍惚一晃,眼睛瞪大,奋力掷掉手中的笔。 跑出去追那辆豪贵的车,嘶声大吼:“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给你带绿帽子吗?你的富贵花前妻,在上清歌有包养了八年的小鲜肉。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你以为她每天不着家只是去看走秀满世界旅游吗?她根本看不上你,所以才会放任我爬上你的床!” “你有权有势,我玩不过你。但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吗?” 她趔趄一下,冷冷地笑:“你当初能背叛你的第二任妻子,现在就可以对第三段婚姻不忠。谭书记,你的每一任妻子都会外出追寻刺激,像你这样自负又虚伪的男人,注定不配拥有长久忠贞的爱情!” 谭既怀忍住下车把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他很厌烦失去理智的女人诅咒他和方承玉的未来。 她懂什么? 第二任老婆和她,都不是他谭既怀真心想娶想爱的人。 她们红杏出墙,中伤的仅仅是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无关情爱。 他现在只想回归平淡温馨的现实日常。 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与方承玉相处的任何一秒,他都不愿再错过。 * 回珠城的高铁上,他一直在处理拆迁户的后续安置问题。 政府在征收区建造了几栋别墅,分配给他们,同时下发巨额安家费,总算让这件事有了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可警察局那边却突然传来那个拆迁钉子户家属在牢里疯了。 反反复复嚷嚷一句话。 “那个死女人不讲信用。” 谭既怀忍住不耐烦让警方暂时把事情压下去,拆迁的事好不容易进展顺利,不可能再出任何意外。 他看了眼腕表,午后两点,方承玉这个点估计还在睡觉。 下了高铁,他先去了趟中医馆,帮她领药,顺便也给自己调理一下身体。 谭既怀现在比和周颜仪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注重调养身体。 中医馆这个点不是高峰期,初夏的阳光格外耀眼,从窗斜照,艾香清逸,让人全身心放松。 老中医替他拔针,状似无意聊起上回他替方承玉把脉的事。 “她上一次生产耗伤了根本,胞宫冲任空虚,恐怕很难能调理回最好的状态。” 闻言,谭既怀没多想,只在回忆她生圆圆的时候,的确是难产,人消瘦好长一段时间。 “而且……她看上去形体丰盈,但其实内里耗损。我建议,您还是带她带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这么多年,谭既怀在官场浮沉,早习惯揣度上司的话。 但他同样身居高位多年,早就不需要这样做了,所以根本没领悟到老中医的话中有话。 取了药,他驱车直抵公寓,想迎她入怀。 心情大好,异常急躁,想告诉她,他了结了一切。 恨不得现在就和她去民政局,重拾丢失的过往,拥抱光明的未来。 从今以后,步履平坦,再不会有大风大浪。 他就是她唯一庇护所,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陪伴。 颠簸半生的心,跳得比第一次娶到心爱的姑娘时还要剧烈。 但他走出电梯,光影错暗间,迎面撞上一个高大有型的影子。 休闲打扮,但黑色的夹克外套,套在他身上有种比高定西服还要矜贵的气度。 谭既怀满眼被他手里果绿色的行李箱占领。 像荆棘丛生的倒刺,无边荒野的灌木,蓬勃的绿转瞬变为枯萎的冬。 盛极必衰的凄凉。 男人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这种天生注定似的差距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尤为显着。 空气中带过一阵黄葵子和鸢尾香气,持久淡远,无限扩容骨子里的优越。 谭既怀十分没有风度地抬手低压他提行李箱的腕。 两块精昂奢华的表相碰,在精细的仪表盘里迸裂无人在意的熔浆。 “你是谁?” 谭既怀摆出一副主人姿态,拿官架子试图压制外来敌力。 那人的眉骨很高,鼻梁挺拔,眼窝深邃,分明是一张亚洲脸,但就是有股欧美人的放荡张扬。 离近看了,他耳垂上的洞孔很显眼,与他整体呈现的精英高贵气质有些违和。 “我来接我妻子回家。” 标准清楚地吐字,低沉又澄澈的音调,在谭既怀在大脑皮层轰炸开。 走廊的灯亮了又灭,夕阳西渡,在某瞬间,日月无光的末日急速逼近。 谭既怀手中的药袋跌落,冲下楼。 ———— 谁懂啊 -- 爱意 那辆黑色奔驰还在停在路边,男人刚放完行李箱,绕到副驾这边,俯身探进车窗,低弯的背脊被落日照得格外温柔。 只有男人和方承玉那张脸同时出现在谭既怀污浊的视野,他的记忆才被瞬息唤醒。 闻樾珩,美籍华裔,华尔街精英人物。出身金融世家,将将三十岁,就已经获得了当年他父亲年过半百才取得的成就。 谭既怀有看财经报的习惯,而且当年闻家的财产争夺战可谓轰轰烈烈,从大洋彼岸传到中华大地,依旧为人津津乐道。 谭既怀之所以会关注到,是因为传言替闻老爷子小三打官司的是一位战功赫赫的中国籍精英律师,标榜专门替达官贵人处理案子。 当时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替一个没名没份的外室打官司,站在闻家人的对立面。 闻樾珩的采访里,时常会出现他妻子的身影。 虽然从没人见过他的夫人,但他英年早婚是人尽皆知的事。 且婚姻完满,他也从不避讳对自己夫人的爱意关怀。 并声称,他事业的成功,离不开妻子的支持和陪伴。他是为了佳人,才收敛了年少叛逆,一步步登峰造极。 谭既怀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无端闪过那个阴沉的午后,他从教堂出来,看到的那个为方承玉撑伞的美式男孩。 谭既怀没走上前,因为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有任何失态,给别人捕捉到市委书记当街和有夫之妇纠缠的丑闻。 他脸色沉郁,拨通方承玉的电话。 隔着半条马路的距离,眼睁睁看到她垂眸,看来电显示时眼神的冰冷。 让他沉醉了半年之久的浓情蜜意俄而破碎。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在他面前,也这么能装。 明明她以前在他面前,什么劣性根、女孩子的胡搅蛮缠都能尽数展露。 因为她知道他爱她。 闻樾珩坐上驾驶座,并没有立马发动车子。 棱角分明的侧脸,疏离淡然。微微仰起下颌线的瞬间,在他眼中,又似乎有无尽哀伤。 谭既怀还是不肯相信,他这样的男人,会容忍自己妻子和前夫苟且厮混。 妻子? 谭既怀胸口有压榨感,冷静被这稀疏平常的称呼彻底击碎。 电话接通,方承玉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话筒里过渡同一时空的凉风,谭既怀遥望她清清冷冷的侧脸,艰难出声。 “小玉,别闹了。” 他神智失常,时空错乱,以为这一次,还是八年前他站在落日下目送她带着圆圆出发去机场。 那回他也拨打了她的号码。 可她没接。 漫长等待的过程中,他也在自负又卑微地乞求,不管她有没有听到。 八年后,这通电话接通了,他在一霎间,觉得头顶的斜阳是朝霞。 他被她的归来赋予新生。 可殊不知,她在诱导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谭既怀,你爱我,你为我离婚了。” “可我不爱你,我也永远不会为了你背叛我的婚姻。” 谭既怀突兀笑出声:“你早就背叛了不是吗?你与你丈夫婚姻存续期间,你和我做过多少次你数得清吗?” “不是你说的吗,我是奸夫。” 方承玉的脸泛起青色的冷意,余光里,身旁的男人岿然不动。 可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的银环折射出刺眼的光,摇摆不定。 闻樾珩试图拿走她的电话,却被她抬手轻轻一挡。 “对,没错,我就是让你做奸夫,让你以为我依旧爱你。我要看你亲手毁掉你的家庭,满心欢喜回来找我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家庭依旧美满。你被戏耍、被设计、被欺骗,你愤怒、不甘、痛苦,但无力,只能眼睁睁看我再次离你远去。” 方承玉是行业百年才出一个的翘楚,天赋与努力加持,让她无懈可击。 她的口才、逻辑,足够让人心生恐惧。 闻樾珩听到她最开始的话时脸色发沉,黑眼睛里的巨浪呼之欲出。可她之后又说“家庭美满”,瞳孔在那瞬间溃散出温柔的眸光。 而电话那头的谭既怀,被她用冷酷直接的言辞剥光,耻辱感灭顶。 “这就是你全部的计划……”他牙根都要咬碎,但依旧高高在上。“但你凭什么认为这样就可以中伤我。这里是国内,我是珠城的市委书记,你觉得你能为所欲为吗?” 方承玉始终面对闻樾珩,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谭书记,我的丈夫,远比你有能力。你需要相信这一点。” 车子启动后,整个空间静默许久,就在方承玉盯着后视镜出神时,耳边响起男人阴郁的声音。 “你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完成整个计划,与我无关。” 方承玉没什么表情,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与前夫没有硝烟的最后一战中,无法自控地失魂。 可她侧身上去抱住他掌控方向盘的手臂。 车速其实早就已经慢下来,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生气了?” 闻樾珩失语,片刻后低转下头看她,眼睛染红。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 触感柔软,但不蓬松。一年之别,又稀薄许多。 “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他不让她继续看他了,轻轻俯首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谭既怀猜得不错,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前夫苟且。 可闻樾珩只会把低劣的情绪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他试图拯救过她,试图劝服她。 可所有愤然的恨意,都敌不过他不忍看她痛苦的爱意。 -- 病房 两年前,谭既怀母亲的心脏LAD植入过三枚支架,今年九月份遵遗嘱返院复查。 谭既怀亲历亲为,医院方面也悉心安排。 安顿好老人入住病房后,谭既怀独自离开,走廊里的护士和医生虽各司其职,但等他走过后,总忍不住看一眼他的背影。 双手插兜,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悲凉,但依旧贵气逼人。 三个月前,有人匿名举报珠城市委书记谭既怀使用暴力手段逼迫市委女职员发生不正当关系。 有图有真相,甚至有录音。 那些所谓的证据,谭既怀历历在目。 在市委人都走完的那个雨夜,他被她激怒,让她跪在办公桌下为他口,导致她膝盖严重受损。 膝盖照片和被撕扯坏的衣服配文那天具体时间和时间,上面如果想要查,各个角落的监控都可以证实那天有一名女律师进入了他的办公室,随后,他拉下窗帘,将近两个小时之后,那名女律师才脚步趔趄地走出来。 录音是他的许诺。 “我会离婚……” “你等我……” 每一句,都是真心的。但被有心之人截取,一同送到纪检委。 如果他的前妻周颜仪突然冒出来,指控他那段时间不着家,最后又以雷霆手段逼她离婚,更能证实他婚内有不正当行为。 这件事在珠城闹得沸沸扬扬,市委人人都在私下猜测:那个“被迫”与谭书记发生不正当关系而离职的女职工是谁? 因为工作压力大,这一年来,其实断断续续离职了不少女员工。 没人会轻易想到方承玉头上。 但这次的举报,又牵扯到谭既怀三婚的真相。 有人趁此风头,爆料周颜仪其实曾经是某单位实习生,在一次酒局被谭既怀看上,当了小三,大学毕业都没毕业,就被谭既怀“金屋藏娇”。 谭既怀与娇妻结婚后,滥用职权,为其岳父一家以权谋私,建造多处房产。并且他自己,其实私生活也十分奢靡。 周颜仪的实习信息准确无误,包括那次酒会与谭既怀的同框照片等有关证据一应俱全。 不过也有不少谭既怀的支持者认为,这完全是看图说故事,趁机造谣生事,目的就是要把谭既怀置于风口浪尖,拉他下马。 不过有关谭既怀口碑作风的问题,一直都为珠城百姓诟病。 出轨周颜仪的事情存疑,但这次与女员工的事情是证据凿凿,一时之间,网络舆论发酵,上头就算想压下来都没办法。 证据已经往上呈,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专人进行取证调查。 但尘埃落定之前,谭既怀身负重担,依旧是珠城市委书记。且他在任期间,谈不上丰功伟绩,但的确解决了珠城许多积攒已久的顽固问题。 谭既怀在十六层的人工通道吸烟,想要接着往下走的时候,在十五楼的抽烟平台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他其实内心很平静。 或者说,他面对闻樾珩这样的人,有种下意识地退避行为。 他的确比不上闻樾珩,方方面面。 即使他现在是一座城市的住主宰者,他也永远无法拥有闻樾珩富贵世家出身的那种底蕴和自信。 谭既怀仿佛回到年少时期,对这样的人物,他选择以平和心态去接受老天赋予的不公。 更会规避闻樾珩在采访中提及过的内容:他是为了他妻子,才一步步取得今天的成就。 可谭既怀还是鬼使神差跟下去,进入呼吸内科的区域。 走廊有两个护士在准备注射用品,窃窃私语。 “今早交班,说四十八床那个是随时的事儿了。癌细胞转移到脑,晚期,神仙来了也没用。” “哎,可惜一个好好的美女,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这种病。你看她老公,一表人才,听说李医生和他谈病情的时候,他好几次绷不住但都在强忍着。” “听说那男的是美籍华裔,你说他们怎么不回美国去啊?” “听说之前全美最牛逼的专家都会诊过了,但这是死亡率最高的肺癌哎……估计是想落地归根吧,就回国了。” 谭既怀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鼻端涌进一股浓重的药水味,熏得他内脏火辣辣的疼。 两个护士瞟了他,眼睛一亮。 “你说咱们医院最近怎么来这么多又老又帅的老男人啊……” “四十八床的老公才不老,才三十岁,多金又英俊,你说这以后谁这么好的运气……” 另一个小护士口是心非:“续弦还好运气啊……” 谭既怀觉得她们很聒噪,下意识想呵斥她们。但他一脚已经踏入VIP病房,那里面只有一张四十八床。 床上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头发低绑,只有一小撮,头皮显露。 蓝白条的病号服宽大得离谱,像她每次在家不出门就随意拿他一件衬衣穿,罩得她身材越发瘦弱。 方承玉盘腿坐着,左手贴满各种针头、胶布,吊瓶连接的管,如同支配木偶的线。 吊着岌岌可危、没有意识的躯壳。 她右手拿一个鸡蛋,慢慢地嚼,谭既怀站到脚麻,她依旧没有吃完。 仿佛吃东西、吞咽对她而言,是十分困难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方承玉的人生,永远充满热情,时刻打满鸡血一样,就算存在她不愿意却不得不为之的事,只要是有利的,她也一定会拼了命完成。 可维持生命的食粮,在她手里,成了废弃物,没有动力驱使她吸收。 方承玉抬眼,呆滞的瞳孔暗了一瞬。 谭既怀站在原地,任由她用终于有聚拢迹象的眸光审视他。 “拆迁户的亲戚是你安排的,你给他钱,让他制造那家人因为拆迁一事自寻短见的假象,他再继而闹事,你出面与他谈判,营造你被伤害的场景。” 谭既怀觉得嗓子发苦,但声音镇定得过分,像上司在质问下属办事不当。 “你想让我为你的举动感动。如果我没猜错,周颜仪的艳照,应该在那时候就放出来。” 说到最后,他竟然冷笑,脖子气紧,仿佛被人扼住命要。 方承玉艰难咽下口中的东西,姿势不变,乌黑的嘴唇动了再动。 安静的房间才响起她的声音:“但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是我无法掌控的。但我不在意过程,我的最终目的达到了。” “你这是蓄意杀人!一家三口的命,都是因为你没的!” 他的表情突然发狠,咬牙切齿,显出他的正义,她的卑劣。 “那家人本来就试图用这种方式谋取更多好处,我找到他们亲戚,给他钱,让他们营造假象。但他在事发的时候从外锁住了门窗,想独占巨额拆迁费。他们自相残杀,关我什么事。” “那天与他谈判,他真的试图强奸我,我又为什么要履行承诺保他从警局出来。” 谭既怀觉得脑袋轰然,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坐在那里佝偻着身体却依旧骨骼强硬的女人。 “谭既怀,你就是不甘心,不愿相信我永远不再属于你的事实。” 方承玉的嘴角弯起一缕幽冥的笑,眼睛在那瞬间清澈得过分。 即使至此地步,她依旧有种刺目的美。 可不过两秒后,她表情凝滞,狰狞痛苦,手中的鸡蛋掉落,蛋黄散落,像恶秽的呕吐物。 方承玉突然往后倒,用枯瘦的手去按铃。 -- 日期 谭既怀还在迟缓复盘她全部计划的时候,护士和医生就快速冲进来,轻易推得他身体歪斜。 但很快,他又被一股力量拉拽住。 闻樾珩面色沉黑,望了眼病房,直到医生不留情面把房门关闭,他才指节发力,拖谭既怀往旁边的通道走。 肉身相撞的闷响在空阔的尽头无限晃荡,谭既怀往后碰到铁杆,震荡声持久。 闻樾珩曾经是疯狂的街头青年,即使穿衬衫皮鞋,出拳依旧阴狠,用最收敛的方式,将人打得无力还手。 谭既怀觉得大脑震荡,在明白一件事之后,整个人歪斜挂靠在柱子上。 方承玉那声呕吐,突然发作的疼痛,全都因他而起。 她真的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但再厌恶,她也可以委身陪他演戏,若无其事地重温他们甜蜜的过去。 因为那对于她而言,早就不是缺憾的痛苦。 但对于他而言,是。 “她早知道活不久了,所以才会回国,让我陪她一起死。” 闻樾珩轻蔑笑出声,语气绝情:“你算什么东西,能和她一起死?你不会死的,你舍不得死,但你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深陷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悔恨。” “难道你会和她一起死?”谭既怀天方夜谭好笑出声。 他突然觉得闻樾珩和方承玉都是疯子,所以现在,他们才是夫妻。 她是他妻子,难道她死了,他就不会每天活在追思和痛苦中吗? “我至少,没有害死我和她的孩子,却一昧逃避,依旧逍遥美满的生活。” 谭既怀挑衅的笑僵在脸上,五官呈现一种十分怪异的状态。 “你他妈懂什么,那是我和她的事……” 他十分厌恶,圆圆被她的新老公提起。 “圆圆之所以被警方宣布是十月二十六日死亡,是因为她是在那天清晨被警方在路边找到的。他们认定她被冻死。但实际上,她是二十五号那晚跑出的家门。” “那天承玉正在做饭,突然接到顾客紧急约见,当时她经手的那个案子十分棘手,她匆忙出门,忘记关煤气。之后煤气泄露,门没有锁,家里的监控显示,圆圆承受不住异味自己开门跑了出去。” 闻樾珩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黑色笼罩。 “所以承玉一直觉得圆圆的真正死亡日期是十月二十五号。” “是她害死了圆圆。” 圆圆死后,方承玉患上一种十分罕见的精神疾病。 会有记忆错乱、情绪不稳定等症状。 但同时,记忆错乱又是引起她这种病症的主要原因。 不知情的人,会真的以为她连自己女儿的祭日都记不清。 但实际上,她的确也算记忆错乱。 警方的官方宣告是权威,而且的确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圆圆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生命体征的。 可警方宣告的冷冰冰的数字,怎么抵得过一个母亲因为自己失职而造成永失骨肉的热痛。 在方承玉的世界里,圆圆才不是冻死的。 她推开家门跑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那个瞬间,她就已经死了。 是她妈妈害死她的。 护士冲出来开门,冲走廊里的两个男人喊:“病人家属进来一下!” 里面一直传来凄厉的嘶喊声。 谭既怀身型微动,可落在地上颀长孤独的影子,被匆忙沉重的步伐狠狠踩过。 闻樾珩第一时间赶回病房,配合护士压制住因为痛苦而四肢挥舞躁动的方承玉。 因为风险大,只能采取吸痰的方式抽取样本送去检查。 对于清醒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极其难忍的过程。 方承玉一直在喊,双腿乱蹬。肝肠寸断的嘶吼,震荡整个病区。 闻樾珩来到她身边,不同于护士用力钳制她的手脚,他用宽厚的大掌,包紧她纤细的手腕,同时抚摸她的发。 俯身用唇贴她的额角,一直在低语。 像虔诚的耶稣信徒。 * 谭既怀失魂落魄晃出医院,觉得九月的风冻人,骨缝都滋生出难忍的痛。 过马路的时候,他被白晃晃的灯光遮挡住全部视野。 在生死一瞬间,真的是会求生本能都丧失,呆站在原地,被车头撞出两三米。 不少路人围过来,叽叽喳喳,拿闪光灯拍照。 他低伏在地,任由自己像个小丑,被人议论。 他总觉得耳边全部的声音都是在谴责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失职。 他连自己女儿如何丧命的整个过程都不得而知。 因为警方一通电话,将过错全都推到前妻身上。 可实际上,圆圆离开后近两年时间,他没有见过她,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那时候他忙于工作,忙于和岳父应酬,忙于晋升,错过了孩子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第一次上幼儿园——人生每个重要时刻。 直到现在,他才顿悟,方承玉那句“只有养过的人,才有资格被冠上养死的罪名”。 他的确没有资格。 也只有在彻底失去女儿后,他才发疯似关注到远在美国的前妻和女儿。 认为方承玉趋炎附势、心高气傲,她要彻底带走圆圆享受更好的生活,就不会再允许她接触一个没有出息的爸爸。 所以他只一心往上爬,从没主动关注关心孩子的成长。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养孩子,竟学会自己开煤气做饭。 他皮肉开绽,鲜血从指缝源源不断地溢出,痛意钻心,整颗心被掏出来风干一般,冷风肆意灌进空荡的胸膛。 -- 往事(1) 闻樾珩第一次见方承玉,是在闻家的大别墅。 那时候他二十出头,叛逆心疯长,为了和家里对抗,终日在外鬼混。 但突然有一天,他父亲得了急症身亡,连遗嘱都没来得及留下。闻家巨额财富该如何分配,成了整个金融界都关注的大事。 他回家与那个同龄“继母”和还在牙牙学语的弟弟争遗产。 年轻的外室是个花瓶,脑袋空空,但找了个精英律师。同时,她试图勾引年轻俊朗的闻樾珩,妄图继续做闻家的女主人。 方承玉准时赴约,进门却撞见继母袒胸露乳地挂在闻樾珩身上。 她镇定得过分,展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素面清冷的脸上没有流露多余的尴尬和局促,换了鞋,从“偷情”的继子和继母身边走进去。 女人也不觉得丢脸,被闻樾珩冷脸一推,若无其事地撩拨头发整理衣服往客厅走。 “方律师来了,玛丽,给方律师倒咖啡。” “谢谢,我只喝凉茶。” 一屋子女人,闻樾珩倒成了格格不入的突兀存在。 他觉得有些丢脸,被气质高雅的律师撞到他和俗艳的继母苟且,让他无地自容。 竟然下意识想和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他的敌人解释刚才不过是一场误会。 方承玉一身黑,正式又端庄,黑发浓密。肌肤很白,只涂红唇,但五官精致立体,内双有些肿眼泡,但眉下的骨又分明往里凹,阴影感很强。 她和继母交涉后,走出去,闻樾珩斜靠在他的红色跑车上,抬眼锁定她。 少年气鲜活的男人,在隐藏的丛林里双眼露出凶光,伺机而动的警惕。 他托人打听过方承玉,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独自来美,战绩可怖。与她有关的信息,绕不过被大佬包养等话题。 过分优秀的女人,伴随的质疑多过嘉奖。 闻樾珩的好友提醒他小心这个女人。她出手,“继母”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赢的胜算很大。 事实证明,方承玉的确有本事,替他继母和弟弟拿走了百分之六十的遗产。 闻樾珩与父亲没有太多交流和感情,突然成了孤儿,闻樾珩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继续在巨大财富里虚度人生,开派对、开跑车。 终于有一天,他觉得空虚,身体被无知无觉榨干一般困顿。 彼时的方承玉风头正盛,她因为替某前政府高官打赢一起官司而名声大噪。报纸、网络都是她的简介成就。 闻樾珩去听一场有她出席的交流会,他坐在台下,看聚光灯随她而转,她像一只高贵的黑天鹅,背脊永远挺拔充满韧性,头颅高昂。 他身处一群与她同样拥有斐然成绩的成功人士当中,身上那套精贵的定制西服瞬间变成褴褛的山寨货。 虽然他从小拥有优渥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但他没有正视他天生拥有的卓越条件。 暴殄天物,人神共愤。 他突然起了玩心:如果优秀的律师知道她委身替一个小三上位的女人打赢的遗产官司是他在暗中成人之美呢。 于是他拦下她,对她说:遗产争夺战最关键时期,继母找到的那张老爷子草拟遗书是他临时描摹的。 “我是觉得像方小姐这样的美女律师一个人背井离乡,来美国发展初期需要一些实绩站稳脚跟,不是吗?不然像方律师这样充满正义的人,恐怕也是不愿意替一个破坏别人家庭、又勾引继子的女人打官司的吧。” “如果没有那张‘遗嘱’,你觉得以我在美的势力,你会赢吗?” 他靠她很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冷淡的香气。 “闻先生,您这是在挑衅法律权威。又或者,在您这样的人眼中,根本不存在法。” 她仰起精美的脸,上挑眼角有金色的细闪,晃进他的瞳仁里。 “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替一个外室打官司。” “因为我想和她学习,如何破坏人家家庭。”她勾了勾嘴角,一身职业装,却妩媚得风情万种。 说完,她脸色冷下去,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忽然甩了他一巴掌。 热辣麻木的感觉冲击着闻樾珩的皮肉,让他险些站不稳。 “很好玩吗,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向来以践踏别人的努力为乐趣是不是。那我告诉你,在我身上,你永远不会如愿以偿。” 闻樾珩二十五年的人生,遭遇前所未有的风暴。 后来,他才得知为什么那天的她会突然发作,像一只隐忍、却最终忍无可忍的母鹿。 即使知道触怒猛兽的后果是尸骨无存,但也要扑上去。 她女儿死了。 闻樾珩在私人会所通宵一夜,第二早,鬼使神差和他的发小开车去了教堂。 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方承玉走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气宇轩昂,浑身昂贵的装扮,可眉眼逼仄,全是阴郁的戾气。 方承玉身影纤瘦单薄,黑色长风衣在雨雾中晃动。长发拉直,精小的脸上妆似的有种朦胧韵味。 快要走出屋檐的时候,雨突然变大,男人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似乎在幽怨天气的突然。 又似乎在流泪。 而方承玉毫无察觉,眼神冰冷又溃散,双手插兜,踩八厘米的高跟鞋步入雨中。 神圣庄严的教堂、暗色的天,都无比渺小。 闻樾珩的左脸似乎还残留上回的辣痛,僵硬着收回去拉车门的手,把伞扔给在前排睡觉的好友。 “去接她,那个酒庄生意我投了。” 其实谁出现,都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打扮前卫潮流的年轻男孩,骨子里是财富教养堆积的成熟,和冷贵逼人的方承玉站在一起,并无太大的违和。 足以让她站在远处观望的前夫心生妒意,建立多一层的龃龉隔阂。 闻樾珩只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登上华尔街金融报。 旁人都不足为奇。因为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父亲,自己毕业于全球着名学府,收敛一下少年心气,轻而易举就能爬到旁人用数十年都达不到的位子。 但只有闻樾珩自己知道,他掉层皮脱胎换骨的煎熬寂寞滋味。但他更知道,他努力站到金字塔顶端是为了什么。 一次上流社会的酒会后,方承玉喝醉了,尾随的白人富商动手动脚。 闻樾珩不动声色出现在两人前方,方承玉和他对视的时间里,宇宙初开似的混沌。 他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然后紧紧搂住她飘摇不定的身体。 再也不打算松手。 在酒店的房间,他呼吸紊乱,紧贴她的额,用醇朗的声音低声叫她:“承玉,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她笑,手指虚虚抚过他流畅的下颌。 “像闻先生这样的精英人士,都喜欢亵玩人妻吗?”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讽刺,可他丝毫没有被激怒的前奏,依旧温柔得像个高洁的痞子,拿她的手去解开紧绷的金属拉链。 “我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关系。” 方承玉觉得晚礼服紧束得让人窒息,她饱满的胸部被顶得胀痛,断断续续的微弱气流在高压的空间里还没吐出就被尽数抽走。 闻樾珩的动作生疏又急躁,但来势汹汹,扣住她的后脑,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她倒在白羽里,身体在他覆上来的一刻变得无比轻盈。 干涩的甬道被他强忍着耗尽最后耐心滋润出雨露,粗胀的阴茎进入一小截,她就脚背发僵,腰背挺立,痛得浑身冒汗,但那种被填充的饱满实感,又自体内深处点燃火焰,让她头皮发麻。 闻樾珩见她痛苦狰狞,便停下来,喘着粗气询问她。 他被无数争相涌缩的穴口柔软包裹,那种没有丝毫薄茧的紧致快感,让他浑身血液翻滚。 感受到她勾住腰间的腿又往里骤缩后,他喊她的名字,然后用力挺腰,顶到最深处。同时封堵住她张开的红唇。 底下的动作生猛激烈,但他始终很轻柔地撕咬她的唇肉,缠住她的舌,每一下辗转吸吮,都沉缓、绵长。 撑紧的腹肌连同跳动的动脉,彼此融合频率,在一声声重喘娇吟中,连人心也振奋。 -- 往事(2) 事后,闻樾珩事无巨细的照顾她,给她洗澡、泡蜂蜜水、按摩有些浮肿的脚踝。 方承玉享受他的宠爱,眼神迷离。 他看出她的怀疑,哑着声音解释:“我看过片,身边的朋友,也都有女朋友,学以致用。” 空气充满玫瑰味的酒气,微醺的灯光里,方承玉脑海中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 “男人都会看片,我知道。” 她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送上去。 闻樾珩瞬间呼吸大乱,摩挲她腰间的弧度,跪在床沿,俯身与她深吻。 此时此刻,他终于懂得为什么女人总喜欢痛斥男人是没有自制力的生物。 他混迹酒色风月场多年,迷倒一众女人。但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方承玉这样。 能调动他少年的冲动与激情;男人的征服欲与自强。 为了她,他可以与过去那种奢靡浮华的生活切割干净。卸下耳钉、脱掉棒球服和破洞裤,穿上规整的西服、锃亮的皮鞋,以自己的功绩登上报道,再踏着金光大道出现到她面前。 与她匹敌,展现他为了她做出的巨大改变。 第二早,闻樾珩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方承玉撑着酸痛的身子给他打领带。 他再次求婚:“嫁给我。” 她的手很灵巧,男性领带被轻松驾驭。 直到出门,他都没有得到回答。 闻樾珩掩盖不住自己的失落,觉得她不过是在与他玩一夜情的庸俗戏码。 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如此迂腐。在美国成长二十年,开放程度比不得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国人。 可他被昨晚那种蚀骨的销魂感觉牢牢困住,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穿睡袍,靠在衣柜那里,手里夹一支女士烟。 封闭的高档套房里带过一阵凛冽的北风。 他扔掉公文包,扯松领带,跨步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将她口腔里的烟雾全都渡到自己口中。 方承玉剧烈喘息,眼角有些红,告诉他:“我离过婚,女儿死了。说实话,自我前夫之后,我不再相信爱情,更不对家庭抱有期待。” 可眼前这个比她小五岁的男人,告诉她他是为了她,才重新做人的。 他重新建造完全属于他的金融殿堂,就是为了迎接她做女主人。 谭既怀当年的豪情壮志,时过境迁后,被一个突然出现她生命里的男人实现。 同时,她又想起圆圆,不可抑制地开始流泪。 闻樾珩柔和细致地替她擦泪:“但你可以相信我。” 方承玉躺在他的胸膛里,平生第一次,产生跋山涉水后不可逆转的疲累。 她死拽他的衣角,告诉他:“你继母多拿的百分之十遗产都在我手里。我到美国,需要本金立足。现在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他轻吻她的发顶,“从今以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只需要依靠我就好。” 他们领证了,成为合法夫妻。 三年的时间,生活平淡,但温馨幸福。 闻樾珩精力充沛,具有西方男子的浪漫与风趣,时常会给方承玉制造惊喜。 送玫瑰花、做爱心盒饭、突然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安排烛光晚餐和说走就走的旅行。 方承玉像一根稻草,心甘情愿地随着他的柔波飘荡。 他们第二个结婚纪念日后的冬天,方承玉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同时,她的精神症状越来越严重。 闻樾珩几乎无法分辨,突然罹患的绝症和原本就存在的精神疾病,哪一个是此消彼长的根本。 方承玉酗烟越发猖狂,没日没夜,不合眼不进食。 最严重的时候,闻樾珩回到家,会被满屋尼古丁的气味熏到反胃。 半夜他惊醒,身边空荡荡的,他赤脚冲下床满屋子找人,最后在阳台发现她。 她拿烟头烫自己的手,冻得嘴唇发紫。 他过去夺烟,和她厮打作一团。她柔美的秀发缠到他小臂上,化作利刃。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是谁,放开我……” 她只要身处温暖的密闭空间,就会觉得空气都是刺鼻的煤气味,压迫肺部。那种被抽走所有气流的窒息感,让她眼前全是黑白监控里圆圆嘶声哭吼,最后开门跑出去的具象画面。 闻樾珩被她的话刺得心在滴血。 他真的开始害怕,方承玉有一天,只会记得她恨过和亏欠过的人。 唯独忘记他,忘记他是她的丈夫。 他满世界联系呼吸领域的专家,但那是肺癌——发病率最高、死亡率最高的不治之症。 不管是哪国的专家,各种语言,最后转化为同一个定论。 情况可观的话,她最多还有三年时间。 去年九月底,黑暗中喘息颤抖,她搂住他的头,破碎的话像咒语。 “我要回国,我放不下他。如果不能看到他痛苦,我会死。” 闻樾珩狠狠砸床,但唇停留在她锁骨那里,温柔地摩挲,像急切的恳求什么。 “我才是你的丈夫,你和我说你放不下你的前夫。方承玉,你没有心。” 她汹涌哭出声,眼泪迅猛,枕头很快就被浸湿。 “我努力过,嫁给你,和你共同生活的三年,我真的努力过……” 她的心也很痛。 她当然知道,自从她情况急剧恶化后,闻樾珩每天归来前,都会蹲在门口痛苦。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绝望和悲苦,独自发泄,克制到极点。 他坐在床边,赤裸着精瘦的上半身,点了一支她的烟,整个人是尘埃里的一团黑影。 “我不会离婚,每年的五月二号,你不可以和谭既怀做爱,这是我答应放你回国的唯一条件。” “你只能是我的妻子,明白吗。” 身后的方承玉缩成一团,抱紧全是他余味的被子。 他掐灭烟,重新翻身躺下去,让她躺自己怀里。唇贴住她的额角,大掌抚摸她湿漉漉的发丝。 他宁愿自己痛苦,看她回去和自私冷漠的前夫纠缠不清,也不愿她带着痛苦、不甘和恨怨离开人世。 ———— 这两章我愿称之为“美国回忆录” 呜呜 -- 死亡 闻樾珩替她梳头,默默将桃木梳上的一团头发收走。 一开始,她不肯化疗,但掉发似乎是个无望的尽头。 这次回国见到她,看到她剪短的头发,他的眼睛随时都会爆破的胀痛。 她死的前三天,才将头发剃光,露出完美的颅骨形状和光滑的头皮。 那天晚上,闻樾珩在给她削苹果,她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念了一句:“二玉合一,为一珏。” 声音模糊,却比月光柔和。 闻樾珩动作一顿,拿刀的手随即开始颤抖。 将苹果放到一旁,他坐上床,捻紧她身上盖着的被子,抱着她,低声问:“想回我们的家吗?” 方承玉睁不开眼睛,已经不再缠绕纱布承载针头的手,僵直着要去找他的下巴。 他在她的视野盲区,仰头强忍啜泣。 可深邃的眼盛不住滚烫的泪。 他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告白:“我爱你,承玉。” 下辈子,他希望她先遇到的人,是他闻樾珩。 圆圆可以做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们之间,不需要惊世骇俗的爱恨,不需要半生理不断的纠葛。 和她生活的三年,不是他试图拯救她的救赎,也不是她奢望寻求新生的试探。 简单平淡的爱意,可以延续至奈何桥另一端的无数个三年。 * 谭既怀再次出现在呼吸内科的病区,路过那间病房,护工正在重新铺床。 天青色的窗帘,被风微微吹拂起棱角。 有个巡房的规培生同时望向那铺床。 那是她带教的病人,平时的病历由她负责。昨天晚上,不是她们组的人值班,早上到科室,打开电脑,才看到夜班新建的抢救记录。 凌晨两点三十一分,四十八床的生命体征突发波动,指脉氧急剧下降,一度测量不出血压。一线二线值班均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抢救,经过半小时的紧急救治,人活回来了。 但早上六点零八分,四十八床的监控仪再次报警,患者家属拒绝气管插管、转RICU等。六点二十九分,病人心跳停止,被宣布临床死亡。 她的丈夫十分平静地签署完一系列知情同意书,将笔递还回去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呈现苍白的雪色,只有左手无名指上被银色戒指圈箍住的四周有浮肿的红。 规培生其实是想想象一下,夜班同事描述的——四十八床那个又高又帅的丈夫转身回病房时,脚步踉跄,高大背影瞬间轰塌。 那种充满“岁月长,可无你”的孤独感画面。 但没想到,眼前真的出现一个黑衣男人,西装革履,但姿态佝偻,失态地顺着墙壁蹲坐下来。 抱头痛哭。 转移家里名贵烟酒的时候,他发现了书房最隐秘的角落里,全都是曾经和她有联系的东西。 相册的第一页,是十年前在雅市的银色海滩上,他们单位全体人的合照。 她站在前排,一袭点亮阴沉沉灰蒙天际的绿色裙子,自然的黑发浓密,被汹涌的海风吹起花瓣。 这让他不自控地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稀薄短乱的辫子。 可明明他离开珠城去和周颜仪离婚前,欢情高潮时,他的手插进馨香的秀发,还能被埋得不见踪影。 她需要维持美貌,保留十年前的一切。 厚长飘逸的秀发、绿裙子、恰到好处的引诱,让谭既怀一步步沦陷。 她做到了,让曾经恨她入骨的前夫重新爱上她,并觉得对她愧疚,和现任妻子离婚,幻想和她重新建立此生的缘分,共度余生。 让幻想,同时是妄想。 去年深秋深夜的一则短信; 她故意玩失踪伪造被人追到他们曾经的居所; 出现在金龙湾那家浴池门口,把厚重的大衣扔掉,在附近商场买了单薄的裙子,让他误以为她刚澡堂出来,满身热雾被冷空气蒸发掉,只为等他一个怀抱; 收买拆迁户的亲戚,让他为她的付出成全感激涕零; 每天给他做甜点小吃,和他共造家的美满幻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精心编织的网,只为了他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往下跳的时刻。 谭既怀终于在此刻明白,她要让他自己去痛悟他无知无觉又刻意回避犯下的错。 她固然自责因为自己的大意和疏忽害死圆圆。可凶手又何止她一人? 那个小女孩记忆里从来没出现过的爸爸,也应该为她的去世痛苦一辈子。 痛恨他自己,而不只是谴责孩子的母亲。 同时,她要他重新许下美好诺言,唤醒他曾经埋下的种子。 “就算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我也愿意陪你去远方。” 信誓旦旦,却许而不诺。 留给她一座空城,同时也见证他作为男人的怯懦和虚伪的自尊。 是他的退缩、背叛、失言,让曾经圆满的家破碎。 所以他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再拥有第二个方承玉和圆圆。 那些遥远陈腐的记忆,春雨初歇又凛冬将至般在他阴暗的世界下了一场暴雪。 她用闻樾珩的存在提醒他的失败。 他当年逃避的事情,遗忘的承诺,停下的脚步,闻樾珩都一一践行。 追上她漂泊的影子,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 三十九岁的谭既怀,一颗被塑封完好的虚假心脏,失去了鲜活血液的浇灌,老态龙钟。 第一次正视她对他致命的伤害。 她做到让他余生的每一天,都承载着有关她的记忆。 可她的尸骨被丈夫带走,甚至连圆圆在哪里,都没给他知晓的机会。 方承玉真的变成一只狐狸精,下凡吸渡走他的精气,然后羽化成仙。 她成功让他离婚家庭破碎,事业岌岌可危,爱她,却无法拥有她,生不如死。 她功德圆满,永生永世与他不复相见,让永远无法释怀的人是他。 恰逢国家大力反贪,肃清官场,纪检委派人下来严查谭既怀私生活的同时,暗中搜集谭既怀身居高位多年受贿情况。 以雷霆之势,同时让一大批官员落马。 谭既怀为人精明狡诈,他其实早在来珠城上任前就有预感上头会有相关举措,所以不到一年的时间,断断续续转移了不少黑色资产。 平素他生活检点,让人抓不到漏洞。但他当领导太多年,接受过无数人的谄媚和讨好,财物、资产多到根本来不及全部分散。 在接受审问的时候,他镇定十足,整个人如同等待任命一般端肃冷情,只承认了一小部分证据确凿的受贿金额。 心跳测谎仪对他这种经历复杂,沉浮商官场多年,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的寒门子弟没有半点用处。 最后,在一片哗然中,走马上任一年余的珠城市委书记因为数额较大的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其全部财产。 -- 寻找 九年后,珠城监狱的门口出现一辆黑色的BMW,价值百万。 阳春三月,谭既怀穿深色衬衫,整个人越发清瘦,但身型挺立。短白的发成为他年纪的鲜明标志。 彼时的他,四十八岁,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黑色瞳孔如深渊,浓眉低压。双眼皮的褶皱和眼袋的深重程度彰显他庞杂的人生阅历。 他扔包坐上车,系安全带、打火、挂挡,动作流畅,完全不像过去八年完全与世隔绝的劳改犯。 出来的一年后,他其实不常开车,去哪里都是步行,每天的步数都可达两万以上。 用年轻人的话说,他这是老年人的生活方式。 适应不了现代高科技的代步工具,喜欢最原始的锻炼方式,延年益寿。 他故地重游,是为了去见周颜仪。 两个月前,她作为贪官的情妇被抓入狱。 谭既怀难得开地库里那辆名贵的车,将车停在监狱大门的正中,精准面向鲜红庄严的标志。 恶暗嚣张地挑衅一般。 当年被判处没收其全部财产,当然是指他明面上的资产。 出来后,他立马买了这辆宝马,招摇过市。 隔着有些起雾的玻璃隔窗,谭既怀翘着腿,高高在上,眼神凉薄地盯着周颜仪。 和当年要她签字离婚如出一辙。 周颜仪则不复当年的娇嫩水灵,头发绒乱,脸色蜡黄,从看到谭既怀那一刻,就开始发抖,呈现一种十分戒备的状态。 她知道他是来看她笑话的。当年她诅咒他的话,成了泡影一般。 八年的刑罚,并没有让这个绝情的男人跌入谷底。 他依旧处于男人最勃发的年纪,两鬓的白发平添魅力,看似普通的衣服皮鞋,其实都价值斐然。 照样会有无数拜金的女孩往他身上扑。 “颜仪,当年你没有作为我的妻子获刑入狱,现在却因为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落得这般田地。” 他口气淡然,嘴角挂有飘渺的笑。 “这么说,我还需要谢谢你。”她彻底绝望,仰起头颅,真的不怕死一样和他对峙。 当年在他面前的撒泼耍赖,是因为需要委身获宠。现在她所呈现的高傲,性质完全不同。 “你什么时候和程禹廷搞在一起的。” “哈哈……谭书记,时隔多年,你现在才想起来来算这笔帐吗?您的头顶都被沤绿沤烂了哈哈哈……” 谭既怀皱眉,目光如剑,紧紧逼迫她。 “当年的录像是他流露出去的……” “用不着你提醒我!”周颜仪突然拍桌,提高音量,双眼瞪凸。 谭既怀很淡定,站起来起身要走,用手掸走黑色大衣上细微的尘埃。 “你如今这样,你父亲想必一定很难过。” 周颜仪愣住,然后厉声对谭既怀吼:“谭既怀!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 谭既怀对这些辱骂性的字眼没有任何波动。 他需要找到方承玉的墓碑,哪怕在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她。 可一年的时间,他迷茫无绪,而与她有联系的人,他只能想到程禹廷。 当年她是如何利用他绊住周颜仪的,他们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情感,谭既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和程禹廷约见在郊外的私人山庄,谭既怀一点都不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高档隐秘的地方。 当年他泄露与周颜仪的桃色照片,令周颜仪怀恨在心。她再度找到靠山后,依旧会去上清哥,总点1009号,想方设法折辱他。 但同时,也沦陷于他。 六十岁的老人失去性能力,只能用手,她为了生存,为了风光,默默忍受老人各种变态的泄欲手段。 她全都施加到程禹廷身上,同时要求他,加倍给她作为女人的快乐。 后来,程禹廷成为了老人的司机。 他们顶风作案,在老人眼皮子底下厮混多时。 可后来,老人入狱,周颜仪遭殃。老人与前妻的儿子却风光无限,并继续重用程禹廷。 周颜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近十年的纠葛,程禹廷真的秉持一个鸭子的职业素养,从未对她动过半点情。 身心皆是如此。 她还惊奇发现,程禹廷脚踝的纹身,那张线条简约的侧脸图,和数年前她在上清歌门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律师面孔无端重合。 程禹廷面对她的试探,十分坦然,拿开她撩拨的手,冷冷开口:“她是我初恋,这辈子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你的前夫,是她前夫。她找到我,希望我帮助她让你和谭既怀离婚。” “你说,我怎么能拒绝一个我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人的求助。” 周颜仪入狱后,几度濒临失心疯的状态。 -- 孩子 看到程禹廷的一刹那,谭既怀的脑海里不自控地出现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她和他同龄,生日只差一个月。 程禹廷的四十六岁,本也该是她的四十六岁。 四十六岁的男人,皮囊依旧紧致,淡漠矜持,让人很难去联想他丰富又龌龊的一生。 年轻时是社会青年喊打喊杀,后来做了特殊服务行业人员,人到中年,只混到给老板开车的司机。 但他浑身散发的气度,一点也不低卑。 从周颜仪口中,谭既怀得知程禹廷左脚踝有方承玉二十岁时的侧脸轮廓。 有那么一瞬间,谭既怀体内气血躁动,想卑躬屈膝,低首在一个他看不上的男人脚下,去掀开他的裤脚,看二十岁的她。 苍野茫茫,两个男人面向相反的方向,沉默地抽烟。 程禹廷坦言,当年他是为了方承玉才来的珠城。 他想把人抢回去。 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国际大都市,他连活下去的本事都没有。 后来他陪公司老板去了一回上清歌,在走廊被一个富婆拦下。他当时需要大量钱买一个看中的钻石,送给方承玉作为生日礼物。 一晚,他得到了五十万。 可当他拿着钻石在方承玉的单位楼下站了一晚上,却看到她坐在谭既怀的单车后面,捧一碗几块钱的藕粉笑得灿烂。 他把钻石扔了,连同自己的一颗心。 方承玉本人追求上进,永远在高攀岩壁。可她不拜金,也不势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风吹雨淋她也乐在其中。 曾经的程禹廷得到过她的眷顾,但那一刻,程禹廷清楚明了,她把那份容易满足的爱情全部给了另一个男人。 程禹廷向谭既怀坦言,方承玉当初到上清歌找到他,给他足够的钱,让他配合他演戏。 命运的巨轮滚滚相撞,周颜仪在方承玉回国之前,就是他的顾客。 他不费吹灰之力,再次引诱她上钩。 但那次录像照片事件,的确是意外。 “我拿了她的钱,肯定就会尽心尽力为她办事。但录音被上清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偷拿走了,他嫉妒我生意红火,拿那些东西威胁我给他钱。” 程禹廷抖了抖烟灰,姿态散漫,语气凉薄。 “她给我的钱,我现在都没花,更遑论给一个下贱的男人。我发现之后,把人杀了,拿回录像和照片,替她办好了最后一件事。” 他的薄唇扬起一丝笑,对谭既怀说:“从某种程度而言,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坚定追逐她。在她看不起我们之前,我们就已经率先把她放弃了。” “可我为了她,能杀人,我一条贱命,可以为她所用。可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谭既怀神志恍惚将车开上蜿蜒的山路。 程禹廷也是在回雅市祭拜故人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方承玉的墓碑。 闻樾珩没有把她带回美国,她的根,本就属于这里。 那句“可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足够杀死一个自欺欺人的苍老男人。 谭既怀一圈一圈地绕,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山脚到山顶,试图从上百座相同的大理石墓碑上找到与众不同的那个。 他的小玉,永远是最耀眼的。 山间露水深重,太阳迟迟没有出来,谭既怀的头发被打湿,大衣上全是雨珠,把他脆弱的骨骼压得不堪一击。 事实上,方承玉的墓碑的确独树一帜。 选用颜色更深的黑色石碑,四周种满了红鹤芋。 比火焰更热烈的红,与冷沉的黑,交织成风暴,迷乱了谭既怀的眼。 墓碑前有一大一小的身影,鹤立鸡群。 谭既怀像卑劣窃听者,将自己隐蔽在阴暗处。 “爸,你是不是很想妈妈?”童声稚嫩,但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深沉稳重。 闻樾珩深深注视没有照片的墓碑。 “你妈妈很爱你姐姐,当然,她也很爱你。但你姐姐去那边的时候,比九年前的你还小,没有一个人陪她,妈妈怕她孤独,所以去陪她了。” 十一岁的孩子,其实很成熟懂事了,可闻樾珩还是像说童话故事哄骗婴儿一样。 他一直尽全力让闻珏知道:他的妈妈不是丢弃他,不是不爱他。如果今日,他的妈妈和姐姐都还好好活着,他作为男子汉,也该迁就爱护家里美丽的女士们。 闻樾珩扭头看了眼陷入沉思,眼圈红红的男孩,抬手揉了把他的软发。 珏长得很像承玉,五官清秀,朗朗少年气。 当初她意外怀孕,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她偷偷吃药的时候,被闻樾珩发现了。 他第一次和她吵,对她大声说话。 痛心疾首,不肯相信她会残害他和她的孩子。 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她认为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不配当一个母亲。她此生本来连爱情婚姻都不再信奉,怎么会再生下一个健全的孩子,看他健康美满地成长,时刻提醒她当年剥夺了圆圆如此快活一世的权利。 后来,他回到房间,十分颓败地哑声成全她。 “你不想要的话,不要自己吃药伤害身体,我带你去医院。” 方承玉哭着从背后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但实际上这声对不起,不止对他说。 还对她夭折的女儿。 谭既怀开车,沿原路返回,但他丝毫没有方向感,大脑一片混沌,手中的方向盘几乎是遵循重力和蜿蜒山路的惯性而动。 珩有玉的意思,那男孩叫“珏”。 两玉合一,为一珏。 那是她和闻樾珩的孩子。 老中医后来又和他明说,他给方承玉把脉的时候,就怀疑她已经绝经,同时患有不治之症。 但癌症这种事,他不敢妄下定论,于是就把她疯狂掉发等机能损耗的症状的原因归于她已经失去女性第二性征。 但他知道谭既怀一直想要调养好她身体,再要一个孩子。 老中医为人圆滑,不会轻易得罪市委书记,就把话说得很隐晦。 可谭既怀如今才顿悟,她常年作息不规律酗烟酗酒,加上产后耗损过大所以才导致的身体虚弱。 那个“产后”,不是二十六岁那年生圆圆的时候。 她为另一个男人生了孩子,并为此失去了再做母亲的资格。 怪不得,他每次不做措施,动情地要和她再孕育生命,她从来不排斥、但也不回答。 她真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恶心他、报复他。 让他一个人痴迷于那场镜花水月里。 谭既怀的视线变得模糊,肌肉失去弹力,在急转直下的狭窄弯道,缓缓松开僵冷的手指。 云层低压,狂风也吹不散白雾。 满山青绿,处处有那张饱满娇美的笑颜。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