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mbre Dans L'eau》 分卷阅读1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 书名: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文案: 调香家族两面派兄x天真单纯小动物弟(伪),暗黑风,认真就输了。 l'ombre dans l'eau 文案: 前调:薰衣草,佛手柑,甜橙 中调:肉桂,丁香 尾调:檀木,顿加豆,香草,愈创木,雪松,麝香,琥珀 ——(frederibsp;malle musbsp;ravageur by mauribsp;roucel) 沙利叶低头细嗅系在腕上的暗纹发带,鼻翼像乳猫闻到鱼味般轻微扇动。 尾调的琥珀在夜色中逸散,穿透毛孔钻入骨缝,如荷兰菊无止无休地疯狂生长—— 足以绞死这只迷途的羔羊。 他闭上双眼,虔诚地烙下一个吻。 —— 卡赛德伊家族成员都有一本私密皮面本以及时捕捉调香灵感。 而我的秘密皮本记录着我的原罪: 我的一切属于我之挚爱。 即便他钟情于一张镜像。 (1)lavender “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求你垂顾妲莉拉·奥克塔薇尔·冯·卡赛德伊,接纳她于永光之中……” 布罗德·克莱夫站在山毛榉织就的绿荫里。 他长着一张干练的、比实际年龄老气的长脸,眉毛又粗又短,线条刚毅的下巴显得精力充沛,打四手结的纯黑领带规整地束在内大衣里,打理得没有皱褶的高衣领束腰外衣暗示这不是一位受人欢迎的来客。 三十几年前国会通过治安法后,批量生产的城市伴生物将瑟德兰郡的办事厅围得水泄不通,大街上每隔十几英寸就能看到灰雾中巡视的警探。布罗德·克莱夫处于这波浑水的中下游,这与智力水平或职业操守无关,恰恰相反,敏锐的嗅觉让他博得了“瑟德兰郡最佳狗鼻子”的美誉,但没人会喜欢不甩尾巴讨要人欢心的狗。 “要人”无疑包含卡赛德伊家族的现任家主法西诺斯·卡赛德伊。 历经战争淘洗,旧体制体无完肤,卡赛德伊家族幸运地在大工业时代的洗牌中填补了权力真空。据传女王的衣柜里点缀着迪亚蒙·卡赛德伊调制的初版诺克斯玫瑰,这款传奇香氛以浓郁而不腻人的玫瑰调著称,至今生命力旺盛,而移入卡赛德伊家族的真正玫瑰——弗伦诺的妲莉拉——在上周一个阴沉的雨日凋谢了。 以与不少蛇蝎美人打过交道的警探的眼光来看,死亡的妲莉拉·卡赛德伊仍然美得惊心动魄。她安眠于百合花簇拥的灵柩,面颊消瘦,涂上粉饼后显现微妙的淡玫瑰色,眼窝优美得引人浮想联翩,美丽的眼珠却被睫毛挡得相当严实。 这份遗憾在沙利叶·卡赛德伊身上得到了补偿。 弗伦诺玫瑰的继承人遗传了母亲柔顺细密的白金卷发,皮肤则是学院派画家钟情的透着红润的珍珠色,那不见笔触、丝滑柔嫩的质感从画框内被带入了现实。他有一双海蓝的眼瞳,细碎的阳光洒落,像海面上的金波那样闪闪发亮。 小少爷慢慢走出队伍,紧紧握了下十字链坠,拿链条拢住百合花,与三年前在塞西尔·卡赛德伊的坟前一样亲了亲母亲的前额。仪式的前奏已悄然完毕,他捋平领带,换了副矜持的神态走进社交动物的聚落。 布罗德盯着边缘已有发黄征兆的白百合,有几分钟什么也没有想——直到手杖有节律的敲击声打断了他漫游的思绪。 “日安,探长先生。” “日安。”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礼节性地和探长握了手。 布罗德相对敷衍地抹了下卡赛德伊家主的手套,手套是羊皮质地,里衬一定相当舒适。他克制着不去换算这玩意儿能抵他几个月的薪资,流畅地倒了一筐葬礼上的场面话。 法西诺斯认真聆听,拇指不时轻按杖头,等布罗德说完,他示意几步远的管家去帮衬小主人,带领访客走到更适合私密谈话的树荫底下。 “感谢您的到来和瑟斯提先生的问候,若非友人宽慰,接连不断的不幸早已将我压垮了。” 客套话当然来自长官瑟斯提准备的讲稿,被点破的探长面无表情地把领带结往上拉,使松紧程度能让他在高超的谈话技巧下维持警醒:“就算有再多不幸,您也能很快交上好运的。听说卡赛德伊夫人去世的后一天,卡赛德伊和曼菲尔德就缔结了婚约。” 一阵微凉的风穿过成片的山毛榉,树影飘进卡赛德伊家主碧绿的瞳仁,晕成类似翠榴石的墨绿色。他不甚愉快地开口:“不幸中的万幸。但沙利叶太小了……他还远没到能独立做出正确选择的年纪,以善为名的恶意却总是多如牛毛。” 聚拢的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小块,被孤立的大理石墓碑突兀地挑破地平线,一只灰鸟栖在尖顶上。探长跟着卡赛德伊迈过墓地与庄园间的径道,边走边回想那次糟糕极致的探访。他确信家主的“不幸”囊括了这一部分,开棺验尸可绝不是什么令死者亲属愉悦的体验。 “医生说卡赛德伊夫人也是因心疾去世的。” “她是清晨走的,和父亲一样,几乎没有痛苦。赞美主。” 探长转着礼帽:“一个家族,一种症状,三年死了三个,真是惊人的巧合。” “克莱夫探长,您真的不擅长采用委婉的措辞。”贵族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如果无聊的揣测促使您做出和上次相同的举动来……恕我直言,这相当失礼。” 墓碑上的黑鸟抖抖翅膀,张合的喙部咄咄逼人。 布罗德厌倦了虚伪的辞令:“您是在阻拦我?”那只灰鸟突然蹿进云端,像猛地扎进了他的胃部,下坠感紧接着在这里产生了,但这不是稠麦片粥及两片夹干酪的面包的功劳。事实上,警探前一秒才认识到他正在面对一架精密高效的仪器——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时刻能将细微的表情调节到尽善尽美——而后者才是不适感的源头。矜持的、自以为是的、因受到冒犯而微感不悦的组合,完全是惺惺作态的贵族范本。 “只要理由充分,卡赛德伊庄园的大门随时向您敞开,不过别再用你的盘问折磨沙利叶,上次已经够他受的了。” 卡赛德伊单方面结束这场尴尬的谈话,换上去而复返的管家送上的手套,冷淡点点头颅充作告别。 至于原先那副,布罗德打赌能在垃圾堆里找到它。 —— 云气的尾巴载着工厂煤渣兴风作浪,由薄转浓的灰雾一路高唱凯歌,抹糊了教堂尖顶、从救济院涌到博物馆的面黄肌瘦的人和面包铺的破旧橱窗——凡是贴有淘汰品标签的,概莫能外。城郊坐落着新贵族的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2 住宅,工业垃圾的威力到这一带大幅减弱,彻底掌握了拜金主义的精髓。 但也只有老眼昏花的人看不见那条薄纱似的烟灰色带。 沙利叶·卡赛德伊头枕草坪,不合规矩地屈蜷双腿。 精心修葺的庭园栽满当季花卉,月季、蓟花、三色堇、薰衣草、香豌豆互相拼接,除了一小块圈好的大马士革玫瑰,均被修理成几何形状,见不着旁逸斜出的枝杈。“理性的典雅”悄无声息地渗透生机盎然的表象,使加工过的“自然”美得不伦不类。沙利叶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修辞学常年在及格线下游荡的西莉斯特也会难得展露她在语言上的天赋(老实说它不常发挥作用)——“这种布局就像一件把肋骨挤成浓浆的束腰衣。”她不下三次这么说,似乎在帮助自己记忆这个巧妙的比喻。 “小沙利叶,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他慢吞吞支起身,捧着一簇雅克卡地亚的西莉斯特正顶着几片叶子钻出来。按任何标准来看那都不能称作“坏话”,他仍然羞窘地眨了下眼,接过花朵替她打理充作赔罪。沙利叶挑出几朵揉乱的粉花,抵住下端突出的枝条往上顶,又固定住枝条转了几圈,捋平蹭得卷边的叶尖,摘下发带把它们扎成一束递过去。 “真是太棒了!像我就不行——”西莉斯特饶有兴致地抱着花,“天赋”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头,“哦,别这样,我会忍不住把你当成含羞草的。”较为年长的曼菲尔德小姐与沙利叶身高相差不多,毫不费力地揉了揉他微卷的金发。 沙利叶的耳根又红了。他重新坐回刚刚那片草坪,这里视角不算很好,正对那片将枯萎的玫瑰。塞西尔·卡赛德伊培育的玫瑰经夫人精心护理后只剩了可怜的几条遗骸,至今不见半点转好的迹象,像一块横在后脑正中的斑秃。 西莉斯特·曼菲尔德无视被压得走样的裙摆坐在他对面:“记得大卫王的指环吗?哦,不不是扫罗的指环……还是大卫王的?管它是谁的指环呢,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明白,包括这枚指环到底是谁的,都会过去的。从好的方面想,你可以腾块地方随便种点儿什么了。” 沙利叶:“……是所罗门王的指环。” 他抱紧两膝,发现足跟蹭矮了两搓绿草,轻手轻脚朝与花地相反的方向挪了几公分:“我记事后她就不常下楼走动了,见到她的次数比亚度尼斯舅舅都要少。没什么会比悲伤更快消失,但这比悲伤本身更令人难过——西莉斯特!” 小贵族的蓝眼睛忽地瞪圆了。西莉斯特紧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尽量淑女地跳了几步意图把草屑抖干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没赶得上销毁罪证的年轻人已经看到了卡赛德伊家主黑得发亮的手杖和罗杰·曼菲尔德讶异的、快挨着额发的一边眉毛。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对两个不知所措的捣蛋鬼没有责难的意思。 “希望我没有扰了你们的兴致。”他没理会曼菲尔德家主装模作样的干咳,折下一支淡黄月季献给西莉斯特,“雅克卡地亚的花时很快就要过去了,作为礼物过于失礼,如果您不介意……这是近年新培育的月季,不知是否有这一荣幸请您为它命名?” 月季的外翻边缘从鹅黄自然过渡到铬黄,宛如介于少女与贵妇的雍容美人。 “谢谢您的好意。”西莉斯特开心地拿扎好的花束换取这份殊荣,她趁隙向沙利叶使了个眼色,“……嗯,就叫沙利叶可以吗?你们不会介意吧?” 沙利叶没能收到她的提醒,他的视线从刚才就像磁针似地被法诺吸牢了。 法西诺斯勒紧捧花上的发带,从中辨识出微薄的青草味和一缕清甜气息:“这是你的自由,小姐。” “行了,行了。”曼菲尔德家主慈爱地注视女儿和被她命名的月季花,像透过她探测到一座采掘不尽的煤矿。“我敢打赌这次的新品种能在会上艳压群芳,可怜的小阿鲁埃,他还想借这次机会在罗赛特夫人跟前露个脸呢——您明晚会出席的,是么?” “有两个半月没和那些朋友打交道,总得探探风向。” 罗杰·曼菲尔德拿粗胖的拇指摆弄怀表链条:“那上次商量的事……” 钟声绕过主楼高耸的尖顶,驱散几只栖息在钟楼的鸽子,灰影迅捷地擦过他们的头顶上方。管家安格斯·兰切斯特携客人的来访的讯息匆匆走来,打断了这个令沙利叶一头雾水的话题。 罗杰慢慢擦着怀表:“你看,总是这么不巧。” “或许明晚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好好聊聊?” “那就明晚见。”曼菲尔德满意地笑了笑,“西莉斯特,捧好你的‘沙利叶’——我是说你的月季花。” 这个玩笑成功地让小贵族从花园别扭到了草坪。 “怎么不说话了?” 兄弟二人正穿过喷泉,后面缀着步距不变的安格斯·兰切斯特。每个兰切斯特都是完美礼仪的范式,凡他在场,沙利叶总会变得格外拘谨。他尽力向模范靠拢,沮丧地发现差距短期内难以消除:“法诺,我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法西诺斯摘掉沙利叶头发上的碎叶片,少年盯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肩膀不觉往回缩了缩:“……法诺?” “如果我是一名严厉的导师,而你的‘失望’是针对绅士的礼仪和一片空白的香料笔记而言,是有那么一点儿,”法西诺斯蓄意停了停,沙利叶不由紧张地咬着下唇——“可我不是。向主发誓,我永远不会对你感到失望的,我的……” 距他受洗有二十五年,有二十年他与教会的信条彻底背离,但假使属尘世的人一定要有所皈依,他也只有一个信仰。 “……沙利叶。” 少年之前在他提及主时瑟缩了下,法西诺斯没有忽视这一细节。珍藏的异境有了微响,像熟透的智慧果从伊甸园摔进人间灰土时的噪音,或是锁牢鸟笼锁扣时的摩擦声。严格说来,那本质上是预示毁灭的号角,尽管它的序章是如此甜蜜诱人。 “可我对自己很失望。”沙利叶感到羞惭,“我不像博尼特或西莉斯特,侃侃而谈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但我都无法顺畅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有事想问我?”他的每个转音都是温柔的。 这恰恰最令沙利叶手无足措。在他的兄长面前,隐瞒萤火虫大小的念头都是异想天开。他心中的那架托盘天平危险地朝峡谷倾斜,最终求知欲和亲近的渴望稳稳占据了上风:“罗杰叔叔打算改用机器处理原料?这会有什么影响?” 显而易见,他的提问超出了法西诺斯的意料。他一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扬起一点儿,并没有直接给出详细的解答:“我本来不想和你讨论这些费神的东西,但你既然这样问了——那好吧。”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3 他被弟弟紧张的样子逗笑了,“罗杰从几个学生手里买来了设计图,虽然前期需要投入一笔巨资,日后的回报却是难以估量的。机器生产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损失,比如工伤和剂量错误,在同等时间内,它的工作效率无可比拟。” “很多人会因此失业。而且比起冷冰冰的金属块,我更想从香水里闻到阳光和青草汁。” “我也不喜欢,但这是一个无可避免的趋向。” 皇室的纹章在这个时代日趋黯然,全新的金字塔尖将由金币熔炼,而不是权杖和十字架。只依傍家徽生存是厄运的开端,但目前的沙利叶还不需要了解这些。 他不动声色,双手轻搭上少年的肩胛:“别为这些小事烦心。走快些,亚度尼斯舅舅在等我们。” (2)bergamot 暑热不足抵消前厅的阴冷,和不相协调的冷色调同样,前厅布局也不合常理:东方瓷器下摆着豪奢的金丝地毯,圆桌后的安乐椅面向壁炉,家族成员肖像和几张非洲面具挂在一起,俨然是在争夺领地。(沙利叶喜欢陷在软椅垫里读书,但总是有被这些人面窥探着的错觉。) 第二排最外侧的肖像属于已故的塞西尔,他们的父亲。那时传统的夫拉克和庞塔龙刚开始改良,他的半身像就成了家族的叛徒:瘦削的男人缩在画框里,收细腰身的三件头和紧身庞塔龙融入画面中阴暗朦胧的色块中,伦勃朗光点缀着他的半张脸和右手戒指,泛紫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清秀而软弱。 正在打量它的访客呈现了截然相反的风貌:他有一半拉美血统、一头黑发、一张受过地中海日光洗礼的蜜色面庞和橄榄绿眼睛,鼻梁高挺,下唇稍突,带着讨女人喜欢的野性;拜常年冒险所赐,他的体格像水手一样健美,以致夫拉克的肩部有些紧绷。 亚度尼斯·弗伦诺大步走来,给卡赛德伊兄弟送上热情的拥抱。 “沙利叶长高了。还有法诺,整个是老赛迪艾年轻时的翻版!我得尽量少看你几次,他昨晚在梦里把我狠狠揍了一通。” 沙利叶回抱他:“为什么?” 亚度尼斯夸张地耸耸肩:“为证明胡须的可燃性,我划了根火柴,烧焦了他的半边胡子。” 沙利叶想不出年轻的外祖父顶着一半胡子教训舅舅的情状,他捧场地提拉嘴角,但不如预期顺利——亚度尼斯寒暄一番后转而谈起在波斯境内的见闻。 沙利叶竖起耳朵。管家安格斯低声安排男仆收理礼物,其中一件或几件发出小金属的叮咚声,沙利叶尝试着将它们与描述东方的文字对应,告诫自己不要做出回头的失礼举止。 亚度尼斯刚讲完博塔在西亚的奇遇,他朝小外甥眨眨眼:“都是黎凡特、安纳托利亚那带的小东西,有些挺有趣儿的……像纳扎尔,神秘的东方人对它能有效避免灾祸深信不疑,不可思议,是不是?还有几件珍品,那个不识货的当地人一定会后悔拿这么低的价格卖给我。” 法西诺斯:“您这次会留多久?” “哦,我想挺久的。可怜的老弗伦诺总嫌我不安分,现在他无话可说了。”亚度尼斯心不在焉地摩挲嘴角,“我想小沙利叶需要一个监护人。” 法西诺斯握了下手杖:“亚度尼斯,我可以胜任——” “得了吧,法诺,卡赛德伊夫人还没有影子呢。” 法西诺斯并无动容,几年浸泡在社交圈的经历使他长成了一个随时控制反射神经的怪物。沙利叶的脸和羊羔一样苍白,他把头扭到一边,不自觉地抟皱了外套。 亚度尼斯不怎么情愿地承认人类繁衍的奇妙性。塞西尔是个乏味懦弱的男人,人见人爱的妲莉拉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莉莉丝,而两者结合的造物像圣餐般摆放在他面前,无辜的、纯净的……他怜悯地把这只羊羔从困境里解救出来:“行了!和没影子的某位女士相比,还是香煎小牛排更诱人一点儿。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牛排肉质鲜嫩,多汁可口,但沙利叶并没有多少食欲。他满怀心事走上旋梯,突然想起记事本落在了一个草坪之外的花房,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月色很好,没有云气的阻碍笔直射往草尖,单薄银雾仿佛散状光点的集结。沙利叶穿回草坪拐进庄园,没瞧见贴墙滑进阴影的一排闪烁的衣扣。 银亮的纽扣被男人有力的手掐在掌心里。 硬领抵着安格斯·兰切斯特的后颈,他被迫仰视这名曾经的主人,常见于年长者的冷漠的顺从令他的外表年轻得有违常理。 “看来法西诺斯把你教得不错。”亚度尼斯亲昵地拍着他的面颊, “忘本的小兰切斯特,嗯?法西诺斯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下午展现的开朗风度全部不翼而飞了。外凸的下唇随颌部内收,缺点的弱化并没有使他更加俊美,恰恰相反,犬齿尖利的上半部将狰狞的兽 性毫无保留地捅了出来。这脸属于暴徒,属于不择手段的拓荒者,但绝不属于一介名流:只有这类场合下,他才无所顾忌地暴露天性中的粗野——婚生子绝不会有的品性。 一个老牌家族的最后末裔通常是一段衰亡史的缩影,亚度尼斯·弗伦诺不是特例。 但除却毫无新意地传承前人的遗产之外,还会发生叛逆性的变异。 兰切斯特家族早在两个世纪前就归为弗伦诺的附庸,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亚度尼斯·弗伦诺不会从这位“忠仆”口里挖到除法西诺斯授意透露之外的任何东西。 半小时后,安格斯习惯性地站在距桌面四十公分的位置,欣赏脚下略有磨损的波斯地毯,为泛白的足形轮廓感到分外满足。法西诺斯背对他换上银灰色的浴袍,不过这无关紧要,他依然能从葡萄酒香里甄别出浴后特有的气息:北欧雪松般的冷香,伴随幽秘的清苦。 “我想弗伦诺先生对夫人的病况起了疑心。” “即使是一朵假花,赏玩久了也会有些情分,何况它的确美丽。” 法西诺斯单手支头,另一手摆弄着小巧的粉紫水晶瓶,瓶口是精致的玫瑰花冠,设计者别有匠心地使花冠在某一角度呈现女人的窈窕体态,饱满瓣尖勾勒出唇珠的弧度,拥簇的几片则像是冶艳的笑靥。 他拔离软木塞,取手巾沾取少量液体,举远轻轻一挥。 香水前调以玫瑰味为主,诱使品鉴者陷进某个初夏清晨,晨雾中,金发少女珍珠色的赤足徐徐踱过碧草,晶莹露珠悄然缀上她优美的足弓。玫瑰丛由稀疏至稠密,直至汇聚为漫漫无穷的长河,中调的玫瑰味浓郁到极致,没药、茉莉香加入香曲,甘为陪衬。少女已蜕变为女人,她不着寸缕立在阳光中,红艳的玫瑰妆扮她无瑕迷人的胴体,像覆盖冰雪上柔滑轻薄的红缎。玫瑰在后调时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4 渐渐衰弱,甜蜜馥郁转为雪松与茶叶的清婉,之前的幻象烟消云散,仅有枯黄的百合依偎着女人惨淡的遗容。 一味浓艳的香,若无尾调补救,最甜腻时甚至矫作艳俗。 “这不像您偏爱的风格。” “送给亲爱的亚度尼斯的礼物,总要特别点儿。”法西诺斯若有所思地转着瓶身,“‘撒莱的礼赞’,怎么样?” —— “去陪你的母亲。”塞西尔说,“兰切斯特在这就够了。” 塞西尔·卡赛德伊从前年起就不能称作康健了,疾病先一步在视觉上降临,悄然摧毁他直视长子的勇气。他避开不必要的接触勾走法西诺斯取来的精油,像被少年铂金色的头发刺疼了眼睛。 芬芳的精油微粒懒洋洋混入凝积的气体,遮盖着那股像老旧羊毛衣闷在衣柜里的阴湿、发霉的恶臭。法西诺斯按对待陌生人的口吻向塞西尔道别,他的父亲无精打采地挥动纤细得可笑的手,不久前那里刚飞过一只苍蝇。 五百码外矗立着庄园的主建筑,整齐坚固的灰色砖石看似严丝合缝,依附底部的青苔却验证了时间的冷酷无情,惨绿色沿砌好的分界攀至两英尺高的地方,最初一层滋生于弗伦诺时代,直到负债累累的老赛迪艾亲手终结了它。这座祖宅通过婚姻这条细而脆弱的命运纱线和卡赛德伊的标牌捆绑,新主人只改动了那座老掉牙的教堂,现在,它是如假包换的钟楼了。 妲莉拉的卧室在二楼尽头,法西诺斯上楼时没有看到沙利叶,他走到卧室前,脚步很轻。 卧室门虚掩着。 异样的气味与断续的微响漏出了空隙,他谨慎地拓宽扁缝,贴上耳廓。 拉上窗帘的房屋沉闷昏暗,弗伦诺玫瑰头朝下抵靠着梳妆台,身体余部像一串虚悬的雪亮风信子。她小巧丰润的嘴唇半张,如在吟唱厄洛斯弹奏的歌谣,但实际上,是因为长于她体内的隐形母蛇爬出了口腔,珍珠贝般的牙才会不住抖动。 “亚度尼斯……”别于平日,妲莉拉的呼吸急切粘腻,少女的天真宛如琥珀中的虫尸留刻在她的声调中,“我不想等下去了!” “别太着急,我的小云雀。再等些时候……至少也要等法诺长成一个真正的卡赛德伊。” “可我受不了了!”妲莉拉在啜泣,“他叫他法西诺斯……法西诺斯……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faus!要不是沙利叶——啊,上帝!”她捂住脸,那条隐形的蛇在指缝后发出了低沉的嘶嘶声,“要是没有沙利叶就好了!那个——那个恶心的孩子!” 法西诺斯厌恶地把门拉回之前的位置,下一刻,他不及收回的狰狞僵在了眼角。 刚才不在的沙利叶抱拢膝盖坐在楼梯拐角,或许坐了有一会儿了。听见兄长的足音,这属神的加百列稍扬起头颅,眼神饱含被背弃的控诉,湛蓝虹膜中的每束暗纹扭曲、变形、分裂,迸发千万支燃烧蓝白火焰的箭镞,洞穿他的心脏——那团腐烂的、形同刺猬的肉块。 沙利叶! 沙利叶……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在一阵空洞的疼痛中醒来。 这时离天亮不远,晨光生丝般在这间静无人声的寝居漂浮。床头栖息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黑影,那是沙利叶白日扎好的花束。他把已见枯萎迹象的花朵取出来,紧贴上凉透的心口。花冠与花萼交嵌处仿佛藏有向人体输入花汁的管道,汁液的成分驳杂:嫉妒的毒液、贪婪的泥浆,基质是难以言喻的餍足与安宁。它使冻结的血液极速回温,在绝对的死寂中,汩汩水声震耳欲聋。 但它还应更滚烫些——灼烫灵魂的。 法西诺斯搓去指尖残存的暗香,背向第一抹曦光披上晨衣,消失在一面伪装成画像的门后。 (3) 布罗德·克莱夫挤进蒙特街4号,汗臭和劣质烟卷的混合气体当即为他送上热切的问候。他猛抽鼻子,脱下外套甩上椅背,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调查很不顺利。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为勘察大开方便之门,包括容忍布罗德惊扰老卡赛德伊的安眠地(瑟斯提:“我的好先生,穷凶恶极的罪犯都不会做这种下流事!”),但门后的东西绝不会令人振奋——可能是一只把猎物骗进陷阱的肥蜘蛛。 两个家族的一系列“不幸”始于三年前。老弗伦诺最早去见上帝(强健得可以和狒狒媲美,拿马鞭抽打仆人是他最喜爱的娱乐项目。他的心脏在某个清晨罢了工);其次是病魔缠身的塞西亚·卡赛德伊,据说是死于肺气道缺氧造成的心室肥大;最后是妲莉拉,她的去世使瑟兰德郡的所有绅士失去了共同的求爱对象。老人、多病的懦夫、忧郁的寡妇,的确没什么疑点——“表面上,”他嘟囔,“该死的。” 即便是从完美的“巧合链”里揪出点人为的痕迹来,好好先生瑟斯提也不会放任他去对付那群新贵的。 “我需要的……”他无聊地想,“一个机会,只是一个机会。” “咔嚓”——他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同事正兜着理应属于他的“机会”从瑟斯提办公室走来,昂首阔步,像个滑稽戏演员。 布罗德挺直背脊,借玻璃窗拔掉一根显眼的白发:“又有肥差了,莱特?” “还不赖。但瑟斯提先生好像不太高兴,有些规则没那么明晃晃,可要是有人接二连三地违反它,也会带来不少麻烦的。” 布罗德的目光抓着他打得规规矩矩的领结,如果可以,他还想上移一段扎穿那条舌头。 “别紧张,布罗德。”他怜悯的微笑叫人恼火,“几天后,德兰郡的所有名流都将在罗塞特夫人的会客厅里齐聚一堂,我们只需要尽情享用鱼子酱和肥美的鹅肝,顺带充当使人安心的摆件就够了。” “‘我们’?”他对挤进一只发臭的沙丁鱼罐头兴趣缺缺。 “坦白说吧,我向瑟斯提先生提起了你。” “我应付不了这种场合。” “上个月博物馆前发生暴动,要不是蒙特街及时下发指示,他们中的许多人会遭受不小的损失。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加派一个老手表明态度。”莱特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卡赛德伊家的小少爷也会出席,要想在法西诺斯·卡赛德伊的防线上敲道缝儿,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你明白我的意思?” 瑟斯提肥胖的上半身正费力门后挪出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中止了这次谈话。 布罗德·克莱夫先生开始认真回忆,他那件皱巴巴的礼服是不是仍然被埋在报纸堆里。 不同于警探先生,他们的话题中心人物对这类活动唯恐避之不及。在布罗德懊恼地熨平礼服的同一时分,沙利叶正心惊胆战地盯着不断下降的备忘录,祈祷兰切斯特能早些把它念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5 完。 “……需要遵守的礼节就这些,不多。”兰切斯特重新打开另一只纸卷,沙利叶不禁抽了口凉气,几乎同时捂住了嘴,“这里是五天后宴会来宾的资料。” “全部都要记?”沙利叶不抱希望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双眼睛向人恳求时的模样尤为动人,微垂的眼角温顺无害,蔚蓝虹膜敷着薄薄一层水泽,像是柔嫩的星辰花瓣,浸润着幼鹿般的澄澈,但这仅仅只软化了被恳求者的口吻。管家把两份连缀起来近四十英寸的纸张展平:“记忆是绅士的基础必修课。先生对您抱有很高的期望,您应该能做到更好——牢记并运用它。” 很高的期望? 沙利叶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简单的笔划仿佛可以刺到心脏,立刻牵带出一种幽微的隐痛。他不敢去想有关法诺的任何事,提起钢笔,把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整理成简单的关系图。 沙利叶并不抗拒“牢记”本身。得益于法西诺斯严格的督导和他害羞沉静的性格,他可以轻松地记住上千种香料的名字和气味,背诵几十种香水的配方。妲莉拉对沙利叶不怎么上心,是年长五岁的法诺铸造了他的童年、记忆,他的世界和一切。 两个小时后,少年才意识到他还没有离开这个怪圈。 关系图没画完,三分之二的纸张被大朵的丁香(法诺和他最喜欢的花)铺满,俨然是愁郁的写照。兰切斯特大概正在安排晚餐,沙利叶闻到浅淡的迷迭香,明白他即将将和空座位一起享用晚餐。他喜欢迷迭香,法西诺斯则完全相反。成年以后,他的兄长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好恶,只是闻到迷迭香会幅度极小地敛起眉…… 够了,沙利叶! 沙利叶抖着手撕掉皮面本上画了一小半的肖像画,把脸埋入掌心。指缝充盈着皮本上的香薰味,松香与薄荷犹若一池冬夜月光,他无法抗拒这一诱惑,任由清凉的香气淹没自己。 前调以果香为主,森林蒸馏出的自然甘甜软滑地舒卷开,又像海妖般圈紧他。他虔信地沉入海水与长夜,月光下的妖物仍在吟唱,他从它幽深冷艳的眼睛里看到灰烬中重生的火星,看到翡翠石堆簇的湖泊,以及自身的污秽罪孽。尾调雪花般又轻又沉地降临,余香像枯死的松木,是深渊独有的气息。 “法诺……” 夜归人身上还披着淡淡的暑气。少年的睫毛剧烈抖动着,他将灯移到刚好可供他看清又不致惊扰梦中人的位置。安格斯对主人的禁忌了如指掌,照惯例调配好马丁尼,倒退着离开房间。 困于梦境的少年并未得到安抚,一滴泪珠和带哭腔的梦呓静静地滑进微热的空气中,他翻过小半个身,罩着的小薄毯被卷合上衣下摆卷到了一块儿,露出凹陷的腰窝。 弗美尔也无法描摹出白净肌肤的诱惑意味。 “法诺……” 法西诺斯并没有立即予以回应,他冰凉的食指挨上那滴泪珠,碰触的瞬间,酷烈的夏日火花般在指尖绽开了。沙利叶摸索着抓住他,又朝扶手外侧挪了挪,团成了一只顶着金发的奶油球。 “沙利叶?”他小心把弟弟汗湿的手拉开,防备而克制,如同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博弈。 他怀揣的珍宝被他的喃语悄然震碎了。妖异的凄楚和伴生的、近乎罪孽的美感兴奋地撕裂羊羔的血肉,它在这苦痛中蜷起身,细长的腿足由上而下绷成两道弧——衣物在两道弧线交错起伏中不断上移翻折,像一朵早熟的玫瑰。 像——他品酌马丁尼——但也仅仅是像。 “我不能……” “不能什么,我的沙利叶?” 法西诺斯顺着沙利叶柔滑的发丝耐心抚摸,瞥见笔记本残页上的画像,心满意足地把少年圈进扶手椅。一来一往间,那修长的双腿荡出柔软的睡袍,而更柔软的肉体毫无防备地朝他敞开,海藻般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发自心底叹息着,拢紧禁不住引诱的少年,克制地轻嗅他的发香,那是雅克卡地亚自我献祭给春神前的绝唱。 “沙利叶,告诉我。”他嘶哑地说,“告诉我……别让我恨你。” 沙利叶一僵,整个软了下来,寂淡的余香比玫瑰水更加甜美。 “我不能……做错误的事……” 他在梦境中哭了,泪水也散着异域的香氛。 法西诺斯吻了下弟弟的额头:“可你已经做了。” 他的判词和惩罚等时降临。 马丁尼粗暴地冲进口腔,沙利叶像被呛醒了,抖抖索索挣开上睑,亮出半片朦胧迷离的蔚蓝色。法西诺斯娴熟地探进他的嘴唇,这个吻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似在传递他所感受到的暴烈的痛苦。沙利叶试探着顶了下尖尖的犬牙他受到安抚,起初的激烈逐步回归为慢条斯理和步步为营——直到沙利叶屈服于本能追逐过来,他才结束这场不公平的竞争——而处心积虑对上懵懂无知,天然地就不存在任何公正。 再次调制的马丁尼不复浓烈,反而弥漫着腐烂的甘甜。 他没去理睬那只摔在地上的空酒杯,单臂撑起沙利叶温热的腿窝,抱着梦中的羊羔回到二楼的卧室。 灯光照着扶手椅后的肖像画,描出一个巨大的逆十字。 —— 万能管家安格斯的加急培训收效显著。 西莉斯特目瞪口呆地见证了小少爷的脱胎换骨。他的耳廓仍会在和陌生人交谈时悄悄发红,但比起葬礼上的局促难安,他如今的肢体表达更加熟练自如,从放松的双肩到自然下垂的手背,每一件都是未经刻意雕琢的恰到好处。 她淑女地提起裙摆,打发走那群眼珠子转不动的小姐们。 “沙利叶。今晚你看上去就像是第二个法西诺斯·卡赛德伊……这简直太糟了。”她接过侍者献上的香槟,以未婚妻的身份傲慢地驱赶围聚的蜜蜂。她们拿扇子掩着嘲笑退开,西莉斯特悄悄翻了个“天啊,算了吧”的白眼,厌恶地煽去熏死人的香风,“我真受不了这个气味,她们当自己是移动的屠宰场吗?” 沙利叶:“……”来了,又一个经典的比喻。 他漂亮的瞳仁里闪过一丝阴影,没有逐一挑出混合香气的成分来刺激她迟钝的嗅觉:“我真的和……哥哥很像?” “修辞家小姐”飞快地砸出她的观察结果:“别说你不是在模仿他。” 她支起下巴扭头欣赏宴会的焦点,用一种梦幻般的语调说:“完美到令人望而却步,也很不真实,但一点都不像你。” 沙利叶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没有反对也没有附和。 罗塞特夫人举办的宴会被默认为瑟兰郡名流的徽记,这与舒适醉人的环境无关,也与美酒和鱼子酱无涉。它可以被视作声名狼藉的猎艳舞会,吊灯底下、壁炉背后、小径深处,四处弥漫调情与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6 不忠的糜烂;也可以是酒色迷离的利益往来,输家倾家荡产,赢家塞满一袋金钱与债券。一句笑谈,一次握手,一处转角时的眼神,轻而易举划出三六九等。不言而喻,这里的动物只重视人和禽兽的作态。即便是聚在一团,也消不去无形的分野。 那对昏暗处的男女和人群远远隔开了。某种意义上,以他们为核心确立的评判体系才是衡量来客地位高低的真正标准——离得越远,就越不被重视与优待。法西诺斯(沙利叶甚至能凭一根头发丝认出他)背对着沙利叶,他没法看到兄长的表情。正对着他的女人——即罗塞特夫人,正侧着头和男人谈笑风生。糟糕的名声完全无损于她诱人的美貌:罕见的深红卷发花朵般盛放于白腻的肩头,幽深璀璨的海蓝双瞳永远酿着慵懒的迷情剂,仿佛她刚从一夜欢情后的床上醒来,而每个经过她足前的男人都是替她更衣的奴仆。她擅长将取悦男人的艺术和先天的优势相结合,一如现在——微微垂首展示那段优美细长的脖颈,含蓄又放荡地整理礼服胸针上的珠花。或许聊得情意相投,她含笑凑上前,宛如在和男人深情热吻。 沙利叶故作平静地收回目光,绅士地示意西莉斯特挽上他。西莉斯特挑衅地投来一瞥,欣然接受了同去花园散步的邀请。 “真酸哪。”红发女人追随着“接吻对象”的眼角余光,吻了吻自己按在他嘴唇上的拇指,“你好像惹恼了你的小金丝雀,不追上去吗?有不少人对这朵玫瑰花虎视眈眈呢……当然,不只是那些小姐们。” “有句话这样说,放夜莺去追逐月光,到麦田金黄,它总会飞回故乡。”法西诺斯回以标准的吻手礼,“我也在学习如何张弛有度。” 他想着少年趋向严苛的自我约束,稍感头疼:“不过,我是有点逼得太紧了。” “那就松上些。”罗塞特夫人用慈爱的目光舔舐着他的领结(论年龄她可以做他的母亲),再用猩红的指甲将它挑松,以一种调情的节奏。她勾起小尾指遥遥指了指那根木柱般的异类,“我们的那位警探先生可就太紧张了。” “烦人的钉子……”法西诺斯意有所指,隔空和惹人厌的生父碰了个杯。亚度尼斯风度翩翩地啜了一口红酒,径直朝布罗德警探走去。“还是放在眼前好。” 罗塞特懒洋洋地品着酒看向满面红光的罗杰·曼菲尔德:“又一位紧张的朋友来了,亲爱的,我去逗逗阿鲁埃。你们慢慢聊。” 他们口中的警探先生确实很不自在。 布罗德不在乎体面与否(连上回参加葬礼的着装都是瑟斯提着重强调后穿对衣服的),他固然能把过时礼服穿成制服,但一路接连碰上的讪笑、惊奇和轻视已经让他烦不胜烦。他的同事莱特如鱼得水,无师自通掌握了如何以目传情,像条蠢鱼似地被一群涂脂抹粉的姑娘哄得团团转。 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牢牢盯着场中人的举动,分给卡赛德伊那家人的格外多。理所当然地,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和法西诺斯聊天的肥胖男人、那对挪向花园的未婚夫妻——以及面有难色的亚度尼斯。他打量着传说中的冒险家,迅速得出结论:这个男人的神态里有一种令他感到反胃的东西,相较起来,法西诺斯都可以被称为天使了。 “布罗德先生,”亚度尼斯显然认识他,“能借个火吗?” “对不起,先生。”布罗德不想承认他对莱特投来的羡慕目光感到得意,“我从不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抽烟。” 这位先生夸张地举起双手,放弃了他的“小花招”:“我该想到你不喜欢他们那套的。那就坦诚些,我想请您到花园里谈谈一些……呃,我们都非常感兴趣的小事。至于您的公务——这位小伙子,你叫什么?” 莱特涨红了脸:“莱、莱特。莱特·伯尔。不胜荣幸,先生!” “我应该在哪里听过伯尔这个姓氏,但一下记不清了。那莱特,我相信你会愿意为我效劳的。” 他的口吻平和极了,但他的卷舌音和区别对待的称呼都带着傲慢的意味,这再次加重了布罗德对他的反感。他不再搭理那个脑子开花的蠢蛋,跟着另一个满口谎言的蠢蛋走出闷热的室内,但很快地,他就在夏末的花园里感到了一股不怀好意的燠热。 —— 罗塞塔夫人的花园只有卡赛德伊家的一半,但设计得更为浪漫,据说是仿造东方贵族的庭院,利用植物和围墙、支架搭建了一座中央是喷泉的迷宫。充足的遮蔽物保证了奇妙的私密性,因而这里往往是交流秘密的理想场所。 沙利叶不太明白西莉斯特为什么要把他拉到树影底下。她浸在月光中的脸显得异样古怪,像憋了一箩筐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倒出来,最后她还是选择接上刚才的话题作为过渡。“你难道没——好吧,由我说好像不太恰当,但是我必须得这么说——”她气恼地跺跺脚,那火气是朝她自己发的,“你就不觉得你的哥哥在控制你吗?” 沙利叶摆出一丝迷惑:“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语调平板得不像问句,西莉斯特心烦气躁,没有发现:“你不喜欢调香,可他硬是要叫你钻研什么配方。你喜欢骑马,可他绝不允许你这么做;举动都要符合规范,交友也受到限制——多到我都说不完了。” “他是担心我的安全,有一次我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而且像我这样,总是轻信别人、不够谨慎小心的人——” “别这么说。你很好,比他们——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要好。”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沙利叶在听夜晚的虫鸣,西莉斯特拨弄着裙摆,发泄着对紧身胸衣和裙撑的怨气。 西莉斯特没有让这安静持续多久。她烦躁地抓乱了盘顺的头发,鼓足勇气说:“沙利叶,你听说过上个月的博物馆暴动吧?” 每当她称呼换成“沙利叶”,就预示着接下来聊的事不好随意应付。沙利叶知道她终于肯把绕到天际的话题拽回了正轨,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是因为不满意新出台的劳动法令,工人们集体闹事了。”由于没有弄清暴动性质,情急之下,警察开了枪。 “那玩意能叫法令?”她愤愤不平地指斥说,“一周工作六天,每天不能少于十二小时,其中很多人还是比我们小上十几岁的孩子!而我们很多人都管他们叫蛀虫!” “小声些,西莉斯特。”沙利叶告诫说,他听到了花园那头渐近的脚步声,往树丛边靠了靠。 “我上次跟着父亲偷溜出去,看到一个小孩子,瞎了一边的眼睛,左手不见了。我……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以前看到的世界,塞满了香水、舞会、联姻和漂亮裙子,但这是不对的。我不想这样活成他们想要我活成的样子,我想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7 出去看看。”她小声说,“沙利叶,博尼特上次的提议……” 沙利叶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人来了。” 他们并无意聆听一场隐秘的谈话,然而后来者也没有仔细排查四周,就在他们原先呆的地方开始交谈。现在他们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此时走远已经为时已晚,而这个死角又封死了其他躲藏的可能,而就西莉斯特的反应来看……她还挺想偷听的。 沙利叶默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祈祷上帝保佑窃听的信徒。 身材健美的男人率先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的脚在原地生了根:“布罗德先生,我知道你在调查法西诺斯·卡赛德伊,就我所知,你遇上了一些……啊,不算阻碍的阻碍。我能帮助你。” 调查法诺?为什么? 沙利叶凭口音认出了亚度尼斯,下一秒回忆起了警探的名字。 “可就我所知,您是他的亲人,”警探嘲讽地说,“而我是一只闻到臭味就穷追不舍的苍蝇。” “那就当是在帮我自己。我可以告诉你,塞西尔是个神经兮兮的衰弱男人,可他的病况还没有糟糕到一命呜呼;妲莉拉……我亲爱的妹妹,一点小毛小病就要弄得鸡犬不宁,但我从没听她犯过心悸。”他咬着雪茄,背诵台词似地述说一场场死亡,“你信上帝吗,警探先生?如果你信,那他们的死亡就是神迹。假如这是家族诅咒,可能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但我不相信这些。” 布罗德说:“您的猜测并不能帮助我。” “猜测?不,这是根据利害关系做出的合理推断。所有人都知道老卡赛德伊的发家史,有传闻说,他的香水有一种摄魂夺魄的魅力。”在警探即将咆哮之前,亚度尼斯嗅了嗅雪茄将它点燃,自己拆穿了那个不靠谱的借口,“我当然不会把传说当真的。然而……” 他故意地在关键处暂停下来,慢悠悠地吐出雪茄烟雾。警探皱着眉,显然被这股气味弄得十分迷惑,亚度尼斯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戏剧效果,赏赐一般地把一小管带塞的小瓶送给他。 “几年里,我去过形形色色的国家。有不少人会利用香料做点儿见不得人的营生,比如催眠、拐卖——凑巧的是,我的好亲人精通此道。”他惋惜地说了几句题外话,“法西诺斯很有头脑,打算在近两年推动一些制度变革,但我们都认为太过冒进了。他急需资金,而老弗伦诺给我留了一笔还说的过去的遗产。” “谢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会往这方向考虑的。同时,我也不会忽略其他的、任何的可能性。”布罗德领教了他的装腔作势,重重沿小瓶子揩了一周才收下这份赠礼,“如果您没有要事需要我为您效、劳,请容许我回到岗位。”他烦透了这见鬼的交际辞令! 亚度尼斯看了眼地上的折扇:“你还真是忠于职守,行了,没别的了。” 他们按照来路往回走去。 沙利叶拉着西莉斯特走出了树影。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惊惧的脸。 (4)amber 风刮起马鬃,贴耳垂吹走。他踩着马镫在风中驰骋,身体的每一部分即将化作沙砾尘埃,微粒般漫无目的地飘荡。 他能准确地将这缕清风的成分逐一挑拣清楚:马身上暖烘烘的微臭、马蹄践踏草屑扬起的青草香、马鞍的鞣制皮革独有的咸涩,以及浮动于阳光似无非无的骨殖的气味。 他离墓地越来越近了。 报丧鸟一飞冲天,一身黑羽褪尽,紧密地缀合为灰暗乌云。他喘着气勒紧缰绳,马匹不安地前后踩踏草地,最终停在离家族墓地大约三十英尺处。 坐落于此的墓碑比葬礼时多出三座,大理石一字未刻,光秃秃土地凹下兽眼似的三个坑洞,其中一个里已经放入了棺椁。他翻身下马,双手抄起一捧土往里撒。这土表层的水汽被风稀释殆尽,里层还剩下些残兵,锲而不舍地黏在他指缝里。他一时记不清是来参加谁的葬礼,一边搓着手上的泥土,一边搜寻着墓地中的蛛丝马迹——另外三座刻字的尖顶石碑突兀地跳出了地平线——然后他突然明白了谁才是新墓的主人。 一只骷髅的手臂同时钻出土层,拽着他的脚踝把他拉进了地底。 “法诺——” 沙利叶·卡赛德伊从梦中惊跳起来,额头狠狠地和男人的掌心来了一次对撞。 “作恶梦了?”他的哥哥似乎也刚刚醒来,虹膜的祖母绿宛如雨后涂抹于翠谷上的一剪夜色,依稀裁下几片捎捩的鸦影。 沙利叶感到自己傻成了一只撞上灯塔的海鸟,晕乎乎地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他的房间:“我怎么在这?” 法西诺斯抵着少年撞红的额心,让他舒服地枕着软垫:“你以前没喝过酒,我也没有考虑周全。” “唔——” “……你的酒量大概只有这么多,”法西诺斯比划了下,拇指和食指间的空隙还不足一公分。“一口薄荷酒,然而你喝了两杯白兰地。”他绕着弯说完这句话,矮身贴着弟弟的额头试了下温度,脱去手套轻按了下面颊,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这里还有点发烫。该练练酒量了,沙利叶。” 额角下像有一只青蛙在不停跳动,沙利叶轻舔了舔发疼的嘴唇,尝到一丝咸味,顿时轰地烧了起来。归于酒精作祟,他的视域非常模糊,嗅觉却反而被锐化到了极致。法西诺斯还没有换回浴袍,礼服上漾着烈性酒的余韵、因缘际会黏附上的烟味和至少四种不同的香水。尾调魔鬼般地钻进脑海,凝成一个容貌不清的妩媚女人,沙利叶猛地记起宴会上的那一幕,慌乱地往后一缩。 他烧着的肌肤挨着了一双含着酒香的嘴唇,短暂地交会一小段,在鼻尖处画上了终止的叹号——他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他的兄长把它变成了一个未完的逗号。 年长者修长的指尖羽毛般地落在他的唇片上,虔诚而别有用意地吻上覆盖着嘴唇的两片指甲。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他的柔软和真实都被削得无影无踪,只有在这一刻才暴露了一星痕迹,然而那种微乎其微的光亮又像是游离于外太空的星体,并不是直接照耀在眼中人身上的。沙利叶迅速用手背蹭了下眼眶,感到自己在发抖,不是源于瞬间达到巅峰的狂喜,而是另一种冰凉之物。 “……哥哥?”这个动作就是对亲兄弟来说也太过亲昵了,他那一半还能勉强思考的大脑绝望地想,为此雀跃几乎就是犯罪。 “罗塞特夫人教给我的一个让心情好转的小技巧。”法西诺斯解释了他的举动,安抚地拍了拍瑟缩的小羊羔,“你今晚并不高兴。”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围着法诺……” 那一半的脑子也丢盔弃甲了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8 ,西莉斯特的质问蹿进耳蜗,火舌似地烧化了他的安分守己,浓稠的恶意取代了血浆徐徐流淌,他像变了一个人,“刷”地睁开眼。 蔚蓝海洋上卷起了风暴,阿刻戎河的入海口在风暴中开启,凡是有光的造物,太阳、月亮抑或星辰,全数丢失了它们引以为傲的华冠,瞬息在他瞳子所存放的那个世界里暗淡失色。而在这双空洞的眼睛锁住他的那一刻,至荒芜塔耳塔罗斯也盛开了稚嫩的花朵。 “我不喜欢她们看你的眼神,不喜欢她们想要拥抱你的手臂和想要亲吻你的嘴唇,不喜欢她们有能够陪伴你的身份和贪婪的、虚伪的、龌龊的灵魂。”他口齿清晰地说,如在发出一条条连贯的命令,“我不喜欢和你血脉相连的亚度尼斯和占有你信任的兰切斯特,也不喜欢浪费嗅觉上的天赋去调配香水而不是去感知你的气味,不喜欢只能总拥有皮本上的你的肖像而不是真正地触碰你,更不喜欢你的眼睛——它们从来不会看着我。” “现在也是,”沙利叶轻声说,攀住法西诺斯的手臂,乖顺地枕在他的肩窝上,“你没有在看我。” 他显得稚嫩无害,俨然圣子年幼的面相,洁净得引人玷污,另一只手却滑进礼服的阴影,弹拨、描摹、揉捻,直到将琴弦弹断,他才懒懒地、猫咪似地轻叫了一下,敞着腿倒进绛红的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弄着湿热的淡金卷发。 “我会永远看着你……但不是现在,沙利叶。” 沙利叶不解地望着他,而此刻没有比“望”更贴切的字眼能揭示他们之间的距离。法西诺斯执起他的手,以烙在手背上的轻吻完成了古老的宣誓。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说,“我发誓。” 安格斯·兰切斯特端着空酒杯掩上了门。 地毯边缘散着几片雅克卡地亚的花瓣。 —— 两杯白兰地不仅让沙利叶尝了一回宿醉的滋味,还灌醉了一根循规蹈矩、自我麻痹的神经,这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他对亚度尼斯的态度。 亚度尼斯近两年内并没有探险的计划,如他那可怜又暴躁的老父亲所期许的那样,这艘四处飘荡的蒸汽船在邻近祖宅(即现今的卡赛德伊庄园)的别业里暂时停泊下来,着手整顿产业。赛迪艾·弗伦诺在赶上新浪潮前输掉了弗伦诺老宅,但他还算幸运,借助姻亲关系搭上末班蒸汽火车,在安息前攒了一笔家产。亚度尼斯转而投资航运,他的成功与冒险家的性格不无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两项因素使他变得更加迷人了——足以掩盖出身上的缺陷,的确,瑟兰郡的未婚小姐也对这名未婚男人青睐有加。 他常常带着一封封喷过香水的邀约造访卡赛德伊庄园,明里暗里催促法西诺斯为它找一名女主人。管家安格斯每次都彬彬有礼地接收了他的馈赠,又照着主人的心思一封不少甩进了壁炉。沙利叶从前不常见亚度尼斯,对他的认识止于“见多识广会送神奇礼物的舅舅”,而撞破花园中的密谈后,他原本的半掺好奇半掺羞怯的亲近转变为带有敌意的揣测。以他的年纪,在长辈面前掩饰这一变化实属天方夜谭,但亚度尼斯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仍然表现得和蔼亲善。 第二个显著的变化是越发频繁的噩梦。 这个梦不同以往。梦中,他提着一盏老式油灯走在昏暗的长廊里,两边装饰的玫瑰图纹在转角处变成了两条蠕动、互相缠绕的巨蟒,其中一条很快绞死了它的同类,在他惊恐的注视中爬上了一枚三角状的装饰物。这条刽子手死死盯住他,眼瞳细长,橄榄绿外膜呈露生肉腐烂后的颜色,浑浊又森冷。它在三角体上一伸一缩,如同模拟某种规律性 行为,他喉头发紧,呼吸像是从老旧生锈的机器发出来的那样——第三条影子就在这时叠上了蛇尸,看形貌是一名长发女性。 “不要出声,乖孩子。”活着的蛇狡黠地说,张着血红的口像在狞笑,“别吵醒她。我们……” 恐惧把沙利叶带回了熟悉的卧室。他死去般躺在被汗濡湿的床上,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带。 似曾相识的惊悚感在亚度尼斯再次造访时蹦出了头,沙利叶忍着翻腾不停的恶心,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拉开离他最远的一把椅子坐下。 他的舅舅咧开嘴唇,叉起一块带血丝的牛排。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牛肉块经咀嚼碎成肉糜的过程,却控制不住地想起鬣狗进食的场面,草草喝了两口佐餐酒就放下了餐具。 “抱歉,亚度尼斯舅舅。”沙利叶竭力使自己听上去万分真诚,“我突然有了些调香的灵感……恐怕要下次听您在埃及的冒险记了。”法诺今晚有一场和曼菲尔德的约会,他们在为投资新机器的问题争论不休。虽然有安格斯的陪伴,他还是觉得坐如针毡——法诺不在时,机器都比兰切斯特管家更有人情味。 “这没什么,说起埃及,我有两件小礼物要给你。”亚度尼斯擦了擦嘴角,凭着从眩人那学来的魔术变出一只缩小版的金字塔模型和圣金龟护符。沙利叶见到三角金字塔,不自在地蹭了脚地面。“这可不是无偿的,比起和你聊埃及,我更想听你说一些你的小秘密。” 他说到这里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好像都不怎么相信我,但我毕竟是你和法诺的监护人,我希望你们向我敞开心扉。尤其是你,沙利叶,法诺迟早会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不可能成天围着弟弟打转。你该好好想想。” “哦,谢谢你的忠告。亚度尼斯,你可比妲莉拉称职多了。” 少年抬起微红的脸,笑容精致而又扭曲。他恪守礼仪完成了这顿食不下咽的晚餐,没有理睬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晚归的法西诺斯擦肩而过。 秋老虎肆虐,气温居高不下。夜风无力蚕食兜天罩地的燥热,只能堆聚为暴风雨前的阴翳。卡赛德伊脱下礼帽交给管家,刺眼的电光削出凸显的眉骨及高挺的鼻梁,脸色比凛冬霜雪更为苍白。如果沙利叶将屋内两个男人的侧面描绘于两张纸上,他会惊奇地发现每一笔线条都接近吻合。 法西诺斯合上门,从混血男人的惬意神态中挖掘到与他相似的东西:“你做了些什么。” 妲莉拉的肖像在上个月加入了墙上的行列,他不贞的母亲、“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怀抱迷迭草微笑,那宛若圣像的构图——人像、植物和圣经构成了无比和谐的倒三角,而她温柔的眼波却显得空洞失神。无论如何修饰,笔触仍会揭露本人的实质。 亚度尼斯张开手掌顶在金字塔模型的尖端,施力让它的两个角远离桌面。“准确点儿说,是我做过了什么——或者说你将要做什么。”他猛地向妲莉拉扭过头,著迷地欣赏着那副虚伪的肖像,“他们真是越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9 来越像了,法诺,就像你和我。” “我和谁?”他雍容不迫,“和我亲爱的‘舅舅’?” “当然是你和我。你看,我们同样不欢迎侵入自己领地的羊羔,但都对圈养幼崽情有独钟。再比如,我们都喜欢采用假惺惺的言辞和迷惑别人的小花招。不要去否认它,忠诚于你的本性,法诺。” 亚度尼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主人和管家告别:“安格斯,下次为我准备小羊排,七分熟,不加迷迭香。” …… “前调:玫瑰。中调,乳香——” 不,还差了点儿什么。 蒸馏后的玫瑰露夜雾般飘入了他构建的气味世界,铺开绸缎般的红艳基调。沙利叶轻搓着举在虚空中的两指,权衡着该成分的配比,设想中的浅淡香气愈发馥郁,直到停留在一个完美的浓度。 “光是这样还有点儿轻浮,这不是我想要的。”他喃喃自语,放下手,握着钢笔在皮本上打旋,“它应该更苦涩,沉稳,神秘,简单但更有层次感——姜?百合?或许很奇怪……但可以试试。” 他匆匆抠下这缕灵思锁进皮本,决定明日加以验证,然后翻过皮本倒着书写隐秘的心思。皮本很厚,沙利叶刚会写字就占领了倒数第一页,但到今天也只凑足了这本皮本的五分之一,浓缩了几千个从稚嫩到娴熟的“法西诺斯”。他想了很久才写下一句——不过落笔后就很顺畅了。 “我很恐惧。”他飞快地写道,甩甩笔,空掉一行继续写,“是的,你很恐惧。” “我怕她看我,不——她看的不是我,是仇敌。” “你也怕他和他们,我知道,你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 “今天,她把我关在衣柜里,因为她不喜欢我和父亲太相似的怯弱。” “我看到了她,他。” “她在看我,虽然她闭着眼睛,但我知道她在看我。” “天还没有亮……为什么?” “我想法诺……我想法诺。” “法西诺斯,我的哥哥。” “你真恶心。” 他听见敲门声,如梦初醒摔下笔,任由洇出的墨水团把最后一行字迹销毁了:“安格斯?” “是我,沙利叶。” 沙利叶腾地抽了口气,当机立断,给皮本上扣塞进几本医学书中间。“哥哥?现在都——”他成功地把自己噎住了,面带沮丧地推开门,“好吧,是有点儿晚了。”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身穿居家服手持托盘走进来。或许是临睡之故,他的发丝不如平时规整,少许淡金发梢垂进深蓝浴袍领口——在沙利叶看来就像是自星空源头淌出的牛奶河,他喉咙发干,揪住一张画着人体解剖图的废稿纸,强迫自己去研究“托盘的秘密”。 托盘中央是一块松饼,琥珀色蜂蜜覆盖于松软绵密的饼胚上,酝酿出甜蜜的奶香;两边各一只玻璃杯,分别是牛奶和酒液,这样的组合就和临时代任管家的法西诺斯同样古怪,甚至滑稽可笑,但他濒临失控的灵魂就像一只喝醉的天竺鼠,软绵绵地瘫在这股柔软的香气里——尽管坚称自己过了吃甜食的年纪,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还是使沙利叶毫不矜持地切下了对他来说过大的一块松饼。他还在回味蜂蜜带来的满足,突然听到哥哥压低的轻笑,手忙脚乱抓起一只玻璃杯,接着被威士忌结结实实地呛了一下。 法西诺斯:“我刚想提醒你拿错了,可惜没来得及。” 沙利叶满脸通红换回牛奶抿了一口,酒精和牛奶相撞,混成一股怪味儿。他呛得眼角带泪,拿控诉的、湿漉漉的眼神看向他的哥哥:“你明明是故意的!”这是他清醒的时候绝不敢做的事情。 “自从妲莉拉走后,我们就没有认真谈过心了……不,更久之前,你我之间就不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这感觉糟透了,像伊卡洛斯……无论升高还是降低,都无法改变坠落海洋的命运。”他的哥哥轻声诱哄,“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让你远离我,我举出了无数可能又逐一放弃,最后只剩下了一种——令我不知该愤怒还是该绝望的可能。”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那只抱膝坐在楼梯上的羊羔不声不响地躲进了它的庇护所。它仍然满怀孺慕期盼他的赞许和嘉奖,像每回被母亲刺伤后偎在他怀里哭泣那样乖顺;但这种纯粹开始有所保留,这令法西诺斯深感不悦。完全敞开的蚌壳忽然掩起泰半,只肯漏出一道口子,他原本想耐心沿缝隙将它撬开,但逐渐膨胀的不安和贪婪让他无从等待下去,时间被凝缩为液态,一滴滴都是死刑的倒计时。 他珍藏的瑰宝在长成他所想要的:日趋修长挺拔的四肢会越出栏杆,张开的玫瑰会散发出招蜂引蝶的毒素,经不起诱惑的年轻心脏会主动嗅探笼外的新鲜空气——而他已老去,捧着苍老的灵魂和腐朽闭塞的囚笼。 “对我坦诚,沙利叶。”他平静的视线越过沙利叶搜寻着那堆废纸,一边说着这条包装成命令的乞求,“告诉我。” “我快过生日了,亚度尼斯舅舅和一位先生送给我一件很棒的礼物,不知道该送什么回礼比较合适。”沙利叶以刀叉抹去奶油夹层,探出舌尖将涂平的表面卷出一个弯钩,放 荡得坦荡又天真。他苦恼地歪着头,下一句又跳到了另一个话题,“我明天和博尼特有约,如果您允许我去,我就给您想要的……”他隔桌搂住他的哥哥,巧妙遮挡住露出一角的皮本,“一切。” “包括你的秘密?” “秘密?你管它叫秘密——在你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的前提下?” 少年双眼闪着炽热的光,流星般一束化千地落进浴袍,像一个狂信徒。他打开腿坐上男人胯部,用阴森而甜蜜的嗓音诉说心迹:“想要亲吻你和被你亲吻,这不叫秘密,如果可以,我愿意叫它——”他吻吻他的唇角,“事实。” “撒谎。” “你给我的权利,法诺。谎言比实话更接近真实,因为它更费心思。” “那我真应当嘉奖你的用心,”法西诺斯说,“尤其是在为我编织一个个谎言的时候。” 雪松般清冷的气息包裹住了沙利叶,从里到外地。 他没有听到潜藏在黑暗中的细微的脚步和宣告午夜到临的钟声,也没有看到那只颤抖的握住皮本的手。 一支老旧的针筒从书架上滚落。 (5)sandalwood “终于找到你了,法诺!” 胸口被飞来的夜莺撞个正着,少年压下上扬的唇角,出神地盯着那张和自己格外相似的脸孔:“这不是一个小绅士该有的举动,沙利叶。下回再这样……我会生气的。” “可我觉得法诺很高兴。”孩子起劲地反驳,指指心口,“它告诉我的。” “是的,”法西诺斯心不在焉地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0 附和说,“你总能让我高兴起来。” 沙利叶挨着哥哥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右手不小心碰上了木条。他小声“嘶”了一下,困惑地拉开袖管,只见手腕上有两圈牙印,新生的薄痂因撞击裂了条缝,血正在往外渗。他正在绞尽脑汁回忆这是怎么来的,手臂就被法西诺斯一把拉了过去。 少年用力扯住袖管往下拉,有一瞬近于暴怒。沙利叶不知所措地举着手,然后猛地瞪圆了眼——法西诺斯像幼鹿饮水般低下头,极其轻柔地舔了舔他渗血的牙印和肘部的擦伤。 “不疼的。”他怯怯地安慰说,根本没有意识到眼角湿了一片。 法西诺斯揩净弟弟的面颊,带着他走到湖边。 秋天的鸟雀惊动了老去的树叶。树叶惊动了湖中的倒影。归功于家族血统,他们长得很相像,但也有明显的不同。沙利叶继承了妲莉拉的眼睛和塞西尔的多愁善感,而法西诺斯有一双阴沉沉的绿眼睛和极具进攻性的面部线条。 秋叶漂浮的湖面描绘了两个男孩淡金色的发丝。 “你在看什么?湖里有什么东西吗?” “我在看倒影。”法西诺斯低垂着上睑,著迷地观赏水中的景象,“主在第五日把生机赐予了海洋,所以我们今天能在水中找到各种各样的生物,有些是可见的,有些是未知的。我曾经想过,水中是不是也会有另外一个世界,有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我。后来我知道这是并不存在的,但这不妨碍我去想象另外一个更完善的我,他会理解我的悲伤和愤怒,教我应对这些问题的方法。” 金发少年的回答就如古老的经义那样玄妙,如同在揭示一个真谛。沙利叶蹲下 身摸了摸水里的自己:“另外一个我?”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希望他像法诺。” “……像我?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法诺呀。”沙利叶认真地说。他钻到哥哥怀里,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最喜欢法诺了。” 从几百米外俯瞰弗伦诺家族的昔日祖宅,这片湖泊恰如植被遍布的庭院中的小块荒漠,尖塔的阴影盘旋在两个孩子的头顶上方,宛如秃鹫。妲莉拉厌恶地抛开这幅该隐和亚伯的画像,转向她合法丈夫后又增添出了一丝轻蔑:“兰切斯特告诉我,你有意培养沙利叶?凭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是多得让人受不了的同情心?他除了表演脸红还会做什么?” “别这么说沙利叶,他是你的孩子。” “我的?塞西尔,我的孩子,你管他叫法西诺斯?”她从牙缝间弹出一个短促的辅音,“别避开我的问题!法诺的天赋出类拔萃,比沙利叶更有头脑。为什么是沙利叶?” 妲莉拉的质问剥去了塞西尔·卡赛德伊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他温和又疲惫地说:“法西诺斯很优秀,他也是我的……骄傲。”(妲莉拉响亮地冷笑了一声)“如果已知的配方有一百种,他能够发明一千种。但这也是麻烦的地方,我是说……他的香水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或激情。他把香料当成工具,而不是……” “够了!我不想听你那套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打断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呆在一起,转身跑上了楼。塞西尔像被她踹了一脚,有气无力地按住了头,一直掩着的前臂因此露出了睡袍,上面交错地布着三四个或深或浅的咬痕。他远远地望了一会儿沙利叶,在管家的陪伴下回到房间。 深色天鹅绒阻隔了阳光,使得搁在柜中的各色瓶罐无法分别。正对床的墙壁被等人高的风景画覆盖,学院派的柔和轮廓如实记录着这个家族的余晖。塞西尔拣出一只长颈瓶,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液体,他朝向壁画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大步向前拉住了画中隐藏的把手——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打开卧室的门。 他轻轻吻了吻床头那束已经枯萎的花。 —— 斯蒂芬·博尼特大概是博尼特家唯一一名具有牧师潜质的后裔。他的性情和那些从机器业里尝到甜头的探险家亲人南辕北辙,这出了名的怪胎私下总和被称作“穷鬼”的人厮混在一起,还打算仗着姻亲关系和刚建起的人脉给首相先生寄送联名信。信中指控工厂的童工知识匮乏、体能低下,不能负荷高强度工作,严重耽误了生产进度,给这些人工资是在浪费资本家的血汗钱。他们应该受到更好的教育,而不是弯着腰在矿道里和老鼠赛跑;此外还提到了工人的工时问题和福利保障,他声称这一条在近两年内不会有所见效,但却能讨好上面那些先生们的胃口。 “更重要的是,”他用了加强音来突出重要性,“大多数人需要的还是面包和一张可以安睡的床。” 西莉斯特无精打采地写下名字:“而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坐进议院里,给你投一张赞成票?” “这说不准,但这比暴动要好得多。适时的退让是为了收获长远的利益,对吧,沙利叶?” 没怎么发言的少年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几个现下离救济院不太远,尽管他们前不久才借资助者的名义走出救济院的大门,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天色阴沉,和灯光一并增多的是救济院前面如菜色的市民,全然复制了几个世纪前鞭笞派教徒的形貌,在这类时刻,同情是无比昂贵又无比廉价的货品。沙利叶的心脏一阵紧缩,对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茫然无措,他就站在这里,影子拉到救济院的边墙,但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没有哪一种香能够反映这里给他的感觉。在世俗的城里,信徒仍然奉献着诚挚与忠诚,而金钱与生存取代了上帝。那本应该是古典、庄严、朴素的味道,根底里却散发着腐朽、堕落的气息。沙利叶悲观地想,假如挖开救济院的土地,或许会发现一堆白骨。 一条眼熟的人影从他们身旁掠了过去。 沙利叶闻到了烈酒的气味,眼前忽然一白。他伸手探进外套的夹层,摸到一只针筒,但他竟然对此毫不意外。 “……假期很快结束了,等回到学校,我还能说服更多人……” “停一下,博尼特先生,原谅我冒昧打断您展示口才的机会——哦,这样说真恶心。”西莉斯特翻了个白眼,“我们的含羞草又走神了。” “抱歉了斯蒂芬、西莉斯特,我恐怕得先走了。”沙利叶压低帽檐,和等在一边的车夫交代了两句。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异乎寻常,不如说是令人毛骨悚然,“我得去找个熟人。” 如果说有什么比斯蒂芬·博尼特更不守规矩的,大概只有发狂的公牛和几夜没合眼的布罗德·克莱夫警探。 即便对亚度尼斯·弗伦诺抱有偏见,他也不会放过主动送上门的橄榄枝。拜瑟斯提长官近来日渐糟糕的脾气和炎热的天赐所赐,他的调查断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1 断续续、磕磕绊绊,跑了好几次才拿到了那一小管香水的鉴定报告(警探先生一旋开盖子就打了个喷嚏)。期间他还挨个查问了弗伦诺家的前几任医生和护理塞西尔·卡赛德伊夫妇的护士,他们的证词经提炼后大致如下:老弗伦诺临死前他患过一次感冒,但也仅此而已。亚度尼斯前不久从公学毕业,照料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塞西尔·卡赛德伊少年时生了一场重病,活下来的代价是一具虚弱的身体,婚后,他的精神状态日趋恶化,甚至开始酗酒;他的妻子妲莉拉也是同样的症状,可想而知,这段婚姻不仅是个交易,还是场灾难。 鉴定报告给出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亚度尼斯提供的样品里含有一种特殊成分,效果?塞西尔和妲莉拉的情况就能说明问题了。 但它不能解释所有问题。 首先,这玩意儿连帮凶都算不上,至少在老弗伦诺身上没有见效(也有可能他还没有享受到这份待遇)。再次,精神衰弱和猝死差得很远,假使遗体还保存完好,他坚信自己能够发现一些疑点,然而走得最晚的妲莉拉已经在地下王国住了五个多月。好在这份鉴定证明了布罗德不是一个妄想症患者或一个潜在的罪犯,等他把它放在瑟斯提的办公桌上,调查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他将会挺直背脊走出那间办公室,泡杯咖啡,顺带欣赏莱特不甘和嫉妒的假笑。 他会是胜利者。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新贵族?见鬼去吧! 警探烦躁地摆弄怀表表链,看着指针走过了约定时间,往一堆关于弗伦诺的负面评价上又加了一项“不守时”。指针接着跑完了四分之一圈,灰黄的烟雾笼罩上空,把氧气从肺里挤压出来。布罗德收起表提步走人,在第二个拐弯口被一件物体绊了一下。他往前跳了一大步逃过跌倒的厄运,反射性地朝路障投去一瞥。 布罗德·克莱夫僵成了一堵墙。 横在路上的障碍约有六英尺,像一块富有弹性的树干,两边各长出一条枝杈——人的两条手臂。在路灯的照耀下,金属袖口反射出诡异的冷光,另一边的的袖管翻折至上臂前端,沾了一点暗色的斑点。衣料的质感表明了这件外套的昂贵,但它似乎不那么合身,宽阔的肩部和隆起的肌肉使它快要被撑破了。 亚度尼斯·弗伦诺倒在地上,稍微前突的下巴现在虚弱地贴着硬领,森白的下犬齿顶着上唇,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恶。 布罗德摸了摸他的脖子,狠狠咒骂了一句。他擦亮火柴凑近上翻的袖管,往上拉了半寸,沿着血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 尖锐的警哨和一记枪声划破了寂静的上空。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收起左轮手枪。 他对着警探的尸体脱下沾有硝烟味的手套,安格斯·兰切斯特递上一副崭新的替换品,没有出声打扰突然变得疲惫的主人。 今夜的空气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侵蚀着这具人形机械内部的每一个零件,使它无力继续运作。他半低着头,倨傲和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轻颤的睫毛下依稀转过微薄的水光。 “安格斯,”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想一个人去见他。” 管家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遵从了他的嘱咐。 时至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生产革新所带来的恶果仍旧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德兰郡的每一处角落。早前幸免于难的郊区也受到了波及,那一缕烟雾雪球般地膨胀成长毯,将它和城市一并卷了进去。在灰黄的天色下,家族墓园中稀稀落落的石碑也难以维持原本的白色,顷刻就要溶进烟雾里,很难辨识轮廓。 法西诺斯在一块新碑前站了很久。 他抚摸着墓碑的刻字,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遗失了人类该有的情感,又像是再次确认一个早被认定的事实。 一只晚归的黑鸟窜进树林。 新碑前平放着四件东西:一本皮面本、一只香水瓶、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束枯萎的雅克卡地亚。 (6)musk 致我亲爱的友人斯蒂芬·博尼特,沙利叶·卡赛德伊敬上。 西莉斯特责备我缺乏必要的勇气,她是对的。我现在坐在壁炉边,像个年已迟暮的老人用颤抖的字给你写下这封信,这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之所以把它给你而不是给西莉斯特,是因为这对她并不公平。至于我的哥哥,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我并未留给他只字片语。我已经让他承受够多的痛苦了。 说句题外话,我知道你喜欢西莉斯特,她也同样喜欢你。她把我当成弟弟,而在我眼里,她是最好的朋友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理解你们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东西,因为我也那样看着一个人,尽管他从来没有真正看着我。我由衷祝你们幸福,假设你们愿意接受来自罪人的祝福。 从小到大,我基本没有朋友。卡赛德伊庄园非常漂亮,但它让我感到窒息。这里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毒素,它使亲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扭曲,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不像父亲,我甚至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样的。 由于诸种原因(请原谅我的含糊其辞,我有不能诉诸笔端的苦衷),我无法进入公学就读,只能凭借书本和别人的描述来勾画庄园外的世界。幸运的是,我遇上了你和西莉斯特,我的朋友,你绝不知道你们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你们和我所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相同,总是那样善解人意、细致入微,有着许多在别人看来奇奇怪怪的独到见解。有时候你们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者,但是——好吧,我认为你们是正确的。贵族时代看似已经结束了,但它的框架没有任何变动,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金钱取代血统和爵位成为了新的划分尺度。你的提议让我深受震动,西莉斯特说你是为日后从政铺路,但我知道不只是那样,对吗? 我真心期待你描绘的将来,也渴望亲眼见证它,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在我把空气推进三个人的静脉之后。他们分别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母亲的哥哥。杀害亚度尼斯那晚有人看到了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从兰切斯特那里得知克莱夫警探会在两日后造访。他应该猜到了点儿什么,但还缺少一些佐证,我明白时间不多了。 厄里倪厄斯向我张开了双臂。她们在等我。 兰切斯特会帮我处理后续事宜,他向来是一名优秀的管家,无论是就维护家族名誉还是就对丑事守口如瓶而言。 很抱歉告诉你真相,但——我不会恳请你的原谅。你有权知道你曾经的朋友是个卑鄙的魔鬼。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沙利叶·卡赛德伊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他将带着他的罪恶下到地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厌恶我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2 吧!痛恨我吧! 我亲爱的、忠实的友人,我希望你能为一个诚心忏悔的罪人保管好这个秘密,让它随我一起到坟墓里去吧。 除了它,我已一无所有。 —— 今日天气不错。 夏季刚刚起头,还不算太炎热。塞西尔培植的月季预料到即将到来的酷暑,奄奄一息地半曲颈项选择明哲保身。明澈的夜色为古老的庄园加冕,白日里显得不详而苍老的绿苔增添了宁静与厚重。每逢夏季,亚度尼斯都会回到曾经的故园住上一个月,他的造访让妲莉拉容光焕发。她难得在晚餐时间下了楼,穿着一条血红的长裙喝酒、谈笑,面对沙利叶也能称得上和颜悦色。沙利叶对这位舅舅不怎么熟悉,但他衷心为他的来访感到高兴。 “……今晚就到这儿了。”法西诺斯合上书,见窝在睡袍里的沙利叶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 今晚的睡前故事讲到了纳西索斯,还不到整本书的四分之一。沙利叶依依不舍地把黏在封皮上的目光拽回来,和哥哥互道了晚安。他安分地躺了一会儿,等到走廊里彻底安静了才悄悄溜下床。 二楼的藏书室就在走廊尽头,紧靠着妲莉拉的卧室。在它属于弗伦诺的年代,妲莉拉和亚度尼斯添置了大批书籍,换了主人之后就被冷落了。沙利叶不想吵到母亲(他被她的斥责和嫌恶吓怕了),屏息拉开门,意外于没有听见链条老化后的噪音。门把上并未沾灰,他猜测是兰切斯特叔叔吩咐过仆人定期清理的缘故。 藏书是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的,沙利叶要找的书在最里侧的书架上。他费力地把灯举到头顶,全神贯注地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中搜寻书名。有一本书的书脊格外突出,他抽出它翻到有折角的那一页,发现这是一本医学书,空白处还留有笔记,他辨认出“空气”、“静脉”,不觉沉浸到猜词的乐趣中去了。 直到门口传来撞击声,沙利叶才记起他没有插上门闩。他慌乱地吹熄了灯,把自己埋进书架间的阴影里。 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和酒香混合起来四处游荡,两条人影纠缠着跌入藏书室,喘息中间杂暧昧的衣料摩挲声。那是背德乐章的前奏,低微、幽秘,一旦与黑夜邂逅就本性毕露,变得急切、高亢,狂笑着摔碎不堪一击的表象,并为此洋洋自得。 “你总是不在看我……” “不,我总是看着你——一直如此,妲莉拉。” 女人不再抑制唇边的喃语,男人肆意抛弃伪善的礼服,月光照着失却遮掩的窗户前的肌肤,洒下一地洁白的雪。 他们离藏起来的沙利叶越来越近了。 他感到旁边的书架在颤动,但那更像是他自己在颤栗;他看到月色下那一段瀑布般的金发和火焰般妩媚靡丽的长裙,但那更像是一幅描摹地狱景致的写实画作。他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有恐惧杂草似地疯长,堵死了他的思绪。 他不能被他们发现! 绝对不能!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的父亲和母亲,报复我……别这样对我——不,还是报复我吧!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如果你走开,我下一刻就会在你的影子里死去的!我是如此爱你……啊,亚度尼斯!” 等沙利叶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他脚边散着油灯的残骸,前一刻它咽下了最后的哀鸣;一条漆黑的、蛇一般的影子爬上他的足踝,变形为三角边缘的部分不怀好意地伸进宽松的睡袍,他似乎能感到爬行动物体表的阴凉与潮湿。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男人弯下 身,那道蛇影陡然滑进了睡衣,“一只落单的、夜里逃出栅栏的羊羔?” 妲莉拉软绵绵地倒卧在角落里,像一个睡美人。他施舍给她嫌恶而嘲讽的一瞥,又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件堪称意外之喜的礼物。这个孩子毕竟是美丽的,哪怕他瘦弱怯懦,婚生子的身份却天然地赋予他一种高贵与庄严,于是连他的恐惧都分外迷人。他很像妲莉拉,但又与她截然不同,如果他的妹妹是庸俗艳丽的假花,那这个孩子就是一块未经锻造的剔透原石——勾 引人去凿磨它、玩弄它。 他舔着发热的嘴唇,决定剥开这件天赐的礼物。 “不要出声,乖孩子。”他温柔地说,一边粗暴地拆开礼盒,“别吵醒她。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只属于你和我的,我的羊羔。” 沙利叶死死咬住手臂,抽泣和呜咽漏出了齿和皮肉的缝隙。他一下感到很冷,一下又热得难受,只有痛楚一成不变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之前萦绕不去的兽吼搅弄着耳膜,更加肆无忌惮,也更加满足,他失去了咬啮的力气,发疯地尖叫起来——但实际上他并不能叫出声音,那只是空气擦刮喉管产生的微不可闻的细响。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他想,等到天亮,法西诺斯就会拿着书给他讲那个未完的故事。母亲还是那样讨厌他,但这无关紧要——只要这是一场梦,什么都无关紧要。 上帝或许听到了他的祈祷。 沙利叶从黑暗中惊醒,他慢慢转动眼球,像个长期关在禁闭室突然蒙受光明恩赐的囚犯,过了几分钟才认清了这是那儿。 他的房间。 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冲鼻的酒气正在四下徘徊。 他开始颤抖。 下一秒,那种无止境的折磨再度上演了。他整个被重物压进松软的床垫,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从他的脑后长出来,颤颤地摸索嘴唇的位置。就在这个人把他从床上抱起走向穿衣镜的同时,沙利叶榨光了所有力气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前臂。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揭穿的真相。 在他们的身后,那张他不曾多加观察的风景画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沐浴阳光的卡赛德伊庄园,一半是一间昏暗的卧室。 抱着他的人喝了很多酒,睡袍的领口都被浸湿了。男人的下巴呈现出女性化的精致与典雅,显得忧郁而沉苦,眼里却翻涌着变态的快慰与仇恨,像在看一个淫 荡的女人。 他看到了他的父亲。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 “他不会再信仰遗弃他的主。” “他会比我更坚强,更直率,也更恶毒。” “他会保护我,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 仇恨不会摧毁人的良知,但被束缚起来的、沉默的、用嫉妒与痛恨饲养多年的仇恨却足以毒烂一颗健全的心脏。只需一个谁都不曾在意的契机,软弱的会肆意欺辱更软弱的,贪婪的将无情掠夺更贪婪的。亚当的后代永远能比他们所能想象的更加卑劣。 法西诺斯没有一天喜爱过自己的名字,对它的憎恶在沙利叶出生后无以复加。 六岁的孩子索然地触碰弟弟的脸颊,思考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3 施加多少力度能够戳破软得不可思议的皮肤。婴儿对他的恶意无知无觉,软绵绵地握住了他绷直的食指,并排的指节还不够碰到他的指甲盖。大概是兰切斯特叔叔透露了他的去向,他紧张兮兮的父亲塞西尔匆忙地跑进了卧室,他当即把戳弄改成了带有爱怜的抚摸。 小沙利叶甜甜地朝他笑了笑。 他的弟弟应该多展现笑容,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就长相而言,他们不啻于彼此的镜像。这种血脉赋予的相似性是如此奇妙,以致于他在之后的几年里萌生了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期盼。他们一同在畸形的家庭中成长,一个承载着背负诅咒的姓名、善于伪装,一个被天使拥抱后丢进人间、内向敏感;假设两个相异的灵魂,拥有相似的外貌、相同的兴趣、同等的天赋,那将是多么神奇的……错误。 作为怪物,他嫉妒着他的弟弟;作为人,他依赖沙利叶存活。他享受也渴求着沙利叶无条件的信任和亲近,即便有时弟弟的亲近可以称得上是黏人,这成为了法西诺斯年少时期唯一的正面感情的源头。他开始有意识地教沙利叶辨识香料,用柔和但不容置疑的口吻督促他学习各项繁琐的课程;他不允许他和不安全的陌生人来往,禁止他换上骑装在马场里展现醉人的魅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撕下沙利叶的影子。 他的镜像只能是他的。 他的欲念、感情、思想、灵魂以及保存灵魂的容器……只能是他的。 “克莱夫警探到了,先生。”安格斯·兰切斯特说。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读完皮面本的末页。 他擦亮左轮手枪的表面,装上子弹,把它和皮面本一起锁进抽屉。 —— 当夜的天气差强人意,夏季的尾巴终于不再流连忘返,初秋的凉意紧随其后,和残余的热度融合成了令人发闷的潮气。 厅事里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饰,花瓶里插着几支当季盛开的鲜花,暖色调中和了冷色调的摆设,看起来十分宜人。沙利叶微卷的金发服帖柔顺地贴着后颈,他穿着深黑的三件套坐在扶手椅上,趋于瘦削的身形使他犹如一只幼猫。等到法西诺斯回来,他朝他挤出漂亮而困倦的微笑,仰头喝完半杯马丁尼。 “晚上好,法诺。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沙利叶宛如梦呓地说完,张手放开焐热的香水瓶子,好比释放了多年禁锢的心兽。瓶子的外观不很起眼,用朴素来形容都是一句恭维,光滑的外表呈现粘稠而丑陋的棕黑,像过期的糖浆。他拔出塞子,瓶口朝下地握在手中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走得很慢,香水随着他的脚步在波斯地毯连成弯曲而不怎么连贯的线条,香气无形无色地以他为中心辐射开来,犹如一只在薄雾中寻觅丢失的半边翅膀的精灵。 精灵停在法西诺斯的身边,海蓝的眼睛直直撞进灵魂深处,试图找到他想要的感情。或许是出于惧怕,他很快闭上了眼,踮脚贴上法西诺斯的嘴唇,只是简单地轻靠着——这根本不能算一个吻。 浓郁的香将他们包围在一个幽寂的世界。 最初的香气是青涩的酸,裹挟着清爽洁净的水汽,像刚成熟的露莓果肉在唇齿间炸开,丰实的肉感与酸甜的汁水构成盛宴的序章。紫红果浆染红了互相依偎的唇片,他羞涩而勇敢地张开双唇,让它们在舌尖吟唱,淌下的汁液顺势滴上雪白的颈项,变成艳丽的玫红。 这受诅的甘露开始焚烧,火舌侵吞体表之后钻进皮肤底下,灼烧的疼痛催生出一种无望的焦渴。沙利叶跪在地毯上,仰头承受渐渐狂乱的亲吻,手里的瓶子在他拥紧法西诺斯的同时掉落,层层叠合的酸浓得发了苦,苦到极致后又爆发出绚丽的狂欢。 那是一种要人命的甜香: 是几百朵栀子花碾碎了坠进湖泊;是象征神圣的乳香与没药洒进了腐烂的血与肉,纯洁包藏肮脏,典雅遮掩放 荡;是积存足足一个世纪的贪婪与欲 望,齐齐倾轧肉 体与精神,毁灭信仰,铺开情 色与罪恶的艳香——糜烂如污血吞没天堂,酷烈如美狄亚的疯狂。 他被抛下阿索斯山,山顶的修道院荆棘般刺透了他体内种植的欲 火。 没有什么能比法西诺斯的亲吻更能激起他歌唱的诉求,他的身体的全部,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求着死亡前的欢唱。 他便轻唱,用沾染亲人仇人血液的双手缠绕着他的亲人、仇人和永远不能与之结合的恋人;他便高唱,用曾经被魔鬼玷污的却仍然坚贞的嘴唇和回归初生的、不知遮蔽、赤裸无瑕的肉 体;他便欢唱,用他的生命、仇恨与爱。 “看着我……法西诺斯。” 燃烧的荆棘刺穿了他的胸腔。 “看着我……” 他的指尖蝴蝶般亲吻地毯中的花朵,从松弛到收拢,再从蜷曲到纠紧。皮肉的阻隔在夜深时消失了,细胞壁被灼烫的组织液撑破,迫不及待涌入另一个躯体中,片刻之后,固体将在这个世界中灭绝,血、肉、骨骼以及那些非实在事物的全都成了浑浊的、流动的物质,肉身撞击产生的高温会在不久后将它们汽化——他知道什么都不会剩下。 因为尾调是冷的,没有生命,也没有希望。 “看着……我……” 寒冷的荆棘刺穿了他的胸腔。 法西诺斯的神情也是冷的,沙利叶不用触摸就知道那会是镜面的温度。他最后笑了下,眼里闪烁的光彻底熄灭,只余下两片弧面优美的、海蓝色玻璃。 夜莺死在没有月亮的晚上。 它不再追逐月光。 松树滴下眼泪为它送葬。 它不再歌唱。 —— “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 ——我无法被圣子耶稣拯救。 他将皮面本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求你垂顾……接纳他于永光之中。” ——我终不会被永光所接纳。 他漫步到湖水边,遮住透进眼球的光。 ——我的一切属于我之挚爱。 他俯身亲吻水中的倒影。 ——即便我是他钟情的镜像。 (fin)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