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年华》


 CH1-1.午夜的陌生人

    时间接近午夜，子彻独自窝在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角落靠窗户位子，疲惫身体陷在柔软如云的棕色皮革沙发，像是被谁温柔拥抱，并轻轻抚慰。
    粗糙幽黑的木头圆桌，摸起来并不刮手，指尖轻触，能感受自桌面透过来其从前身为树木的久远记忆。
    视线转移至窗外，陷在深夜里沉眠的静謐城市，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最近总是如此，经歷一整天的晴朗后，在深夜猛然降雨，像是把镇日压抑积累的孤单疲惫一次宣洩，于深夜多数人沉睡的时刻，从天堂彼端毫不保留的倾诉给少数清醒着甚至同样孤单的人聆听。
    听着滂沱节律一致的雨声，脑海里突然浮现某人身影，那是位今天于出版社最后一天上班、且是自己负责的书籍业务的责任编辑。临走之前抱着装满个人物品纸箱特地跑来营业部向他告别；对方如释重负一派轻松的模样，看在子彻心里羡慕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反正离开大出版社对我也没差，你知道的，钱这种东西我可是不缺的喔。」对方笑得猖狂，但子彻明白他是因为熟稔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服务生漫步过来，为他送上散发淡淡清香的舒眠花草茶，并且笑容可掬提醒他小心烫请慢用，然后转身离开。
    他为自己倒好一杯茶，正要喝的同时，店里响起franksinatra的strangersinthenight。
    呢喃的老情歌，凝滞的时间，一种缓慢速度流动的沉淀感，然后他看见了他——暖澄灯光下，一身白衬衫黑背心长裤咖啡店制服衣着的年轻男子，清爽褐色短发，爽朗脸庞，双眸清澈泛着柔和微光，脸上掛着和煦笑容，高挑挺拔的身材儘管被外衣包裹，依然能从隐隐透出的身体曲线看出壮而精实的体态轮廓，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稚气未脱，却已有男人的内敛沉着。
    目光于空中交会，双方各自顿了一下，对方没有尷尬或视而不见，对他露出一个礼貌没有距离的亲切笑容，子彻勾起嘴角回以同样温度的笑容并点点头。
    短暂瞬间，心里沉甸甸的乌云，好像稍微被拨开了些。
    视线没有继续停留在彼此身上太久，那人俐落收拾好前方圆桌三两步走回柜台后方，而子彻恢復一脸平静继续凝望外头的大雨。
    啜饮热茶之际，忽然想起一直没有时间检查的私人电话，工作的关係，子彻拥有两支手机，私人用的那支安稳的放在公事包角落；拿出来握在手心快速滑动，映入眼里的先是一堆纠缠不清的曖昧留言，男的女的、各年龄层的皆有，他看也不看、冷凉着一张英俊脸庞迅速删除。
    末了剩下几个亲近的人的留言，冷淡目光立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外人难以得见的温柔深情。
    当看到不擅长使用智慧型手机的母亲，传了张喀掉一大半的蛋糕照片，照片四周还以内建软体点缀了许多鲜艳明亮的花朵，看得子彻不由得笑意加深——明明一大早就打过电话亲自说了声生日快乐，没想到还会收到加码的照片与留言，看来母亲对自己孩子所做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有嫌多的时候。
    茶饮尽，环视空间不大的咖啡店店内，时间已来到凌晨一点多，还在店里的客人依然相当多，大概是因为小週末的关係吧。
    外头的雨不停，但雨势已经转为缓和的细雨绵绵，子彻心想反正离家近，用跑的回去也没有关係。
    更何况，他想淋雨。
    毫不犹豫大步迈出步伐，推开店门站在屋簷下，确定好两旁皆无车辆正要衝的时候，手腕被轻轻拉住——「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我们店的雨伞。」那是他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从雨中穿透过来，进入耳朵，流进身体，揉进心深处。
    刚才那位与他有过一瞬眼神交会的年轻男店员，笑得宛如冬日里的暖阳，把伞放进他手心。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子彻突然感到好笑，觉得在演偶像剧一样，而且伞还是非常醒目的亮黄色，递伞给他的对方又是这么样的年轻，子彻摇了摇头，微笑着：「谢谢，不用了，我想淋雨。」他轻柔的又把伞塞回男店员手里。
    下一秒，子彻快速的跑入绵绵细雨中，在经过斑马线的时候还特意回过头对着仍站在屋簷下凝视自己的男店员挥挥手。
    横越斑马线后，转进小巷，停在有灰色水泥墙包围的老房子前，子彻拿出钥匙打开红色铁门。前院因为雨势四处积了些小水洼，轻巧避开来到老房子前的屋簷下开门而入。
    回到2楼洗完澡后，子彻将自己往床上一拋，儘管一身疲惫仍然没有立刻入睡，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着离职同事重回自由的身影，想着母亲看似笨拙却充满爱意的留言，想着想着……那人的身影再次重回脑海里。
    ○
    那是他第一次与他眼神交会。
    心跳彷彿瞬间停止，托于掌心的托盘险些失衡欲坠，幸好理智没有离开太远，很快又被寻回。
    少廷暗自在心里命令自己表情不可以僵硬，露出个微笑也好，幸好下一秒，脸部正常运行出他要的表情，对方也自在的回以微笑，他便快速收拾好桌面，故作镇定快步走回柜台。
    清洗好杯子擦乾手，他不由得把手掌覆盖在左胸口上，噗通噗通，激烈的心跳仍不断憾动全身。
    那是位相当英俊的男子，打上星期少廷在咖啡店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就被坐在狭窄角落位子的他给深深吸引。
    黑色短发随意旁分，俊雅五官线条立体分明，有些浪荡不羈的眉眼与笑意，衣着简约却从细节可以看出个人品味，身高比自己还高一些，大约185公分左右。总是独自一人在接近午夜时刻造访咖啡店，点好饮品就坐在角落老位子安静的品嚐，大概停留个一至两小时就会离开。
    偶尔会在那个人漆黑而幽深的双眸里，窥见古老宇宙的时空，隐隐的，沉默的，却在酝酿些什么。
    大概自己就是被那神秘的什么给深深吸引吧。
    少廷觉得这是老天爷的温柔，让他才刚到新环境就遇见了一个如此可遇不可求的人，即使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够真正相识，不论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里，遥望着这般美好的人，少廷心底就会幸福洋溢。
    「呜哇！还在下。」同事望着窗外惊叹。
    就在此时，那人却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出店外。
    该不会要淋雨回家吧？
    心一急，赶忙抓起印有店名的亮黄色雨伞，快步跑出店外，叫住了对方并把伞塞给他。
    当意识到自己有多衝动的时候，那人却说他想淋雨并温柔的把伞塞回他温热的掌心，然后人就这么消失在雨中。
    「呜哇！」回想起来的他，发出与同事刚才相去不远的低声哀嚎，立刻引起店长关怀的目光；惊觉自己失态，少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重振起精神大步大步的走回柜台。
    早上六点，上夜班的少廷背起包包准备下班，店长却无声的来到面前塞了个纸袋给他：「免费早餐，别忘了，小心烫。」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节，店长酷酷的离开员工室。
    捧着散发柔和香气温热的早餐，少廷真觉得辛苦一整晚很值得。
    抵抗着睡意回到狭窄的租屋套房，快速洗好澡，坐到圆桌前开始享用员工早餐。
    拿出手机，发现一封来自高中同学兼好友的伟城的留言，留言上说下个月有高中同学会，问少廷是否参加。
    「同学会啊……」满满怀念的语气，少廷放下手机，继续吃着滋味绝讚的牛肉燻鸡总匯。
    高中，彷彿还是昨天，谁知才一转眼，自己就已经22岁了。
    那是他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也是他最后的学生记忆。
    乔少廷，今年22岁，学歷高中毕业。
    ○

 CH1-2.午夜的陌生人

    睡醒时，时间已接近中午11点，子彻穿了一身轻便休间服出门来到咖啡店，不过并没有看见那位热心的男店员。也对，上夜班的不可能连着白天也在店内吧。
    点了份早午餐，坐在角落老位子享用。不知是幸运还是纯属巧合，每次这位子都空着没人坐。
    店内放着不同于晚间呢喃老爵士的轻快音乐，像是要活络大家才从眠梦温柔乡挣脱不久、依然眷恋睡床的细胞，轻巧而有力要人打起精神，即使是週末也要摆出该有的人模人样。
    离开咖啡店，漫步来到附近大型连锁书店。
    进入店内，走没有几步就看见放在最醒目地方的深咖啡色长形展示柜位，其上摆放的都是排行榜的畅销书籍。
    他大略扫视一下，目光最后停留在某一排上，自己负责的几本小说洋洋洒洒占据了前十名几个不错的位子。
    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比平日平静表情更加冷漠。
    大致在各类书区走走停停，有时走马看花，有时佇足许久，离开书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断，每次拿出来看大多是那些不死心、或曖昧或露骨或下流的留言。
    直到一封终于别有不同的留言撞进眼里，适才冰冷厌恶的恶劣心情瞬间雨过天晴。他温柔而仔细逐字阅读对方传来的简短讯息，明明不长的内文却被他反覆看个五六遍，嘴角才含着笑意播出电话回覆对方。之后又到大卖场採买些日用品才悠哉的回到家里。
    进门前，看见隔壁爷爷婆婆养的虎斑猫小虎，趴在家门前睡得很舒服；敏感的小虎一听见熟悉脚步声靠近，微微睁开双眼，以相当慵懒的神情凝望着子彻。
    「你越来越胖囉。」子彻蹲下来摸摸小虎，小虎轻轻「喵」一声似是抗议，他轻笑一声，站起来开门进去。
    难得悠间的假日，子彻心想乾脆趁此机会把家里打扫一下，于是放好买回来的物品后，转身又投入大扫除中。
    扫除完毕，洗完澡，才刚踏出浴室就听见电话响个不停，子彻快步回到房间书桌前，确认好来电者才接起子机。
    「彻仔，是阿叔啦。」原来是父亲的弟弟，同时也是子彻现在住的这间老房子的屋主。
    「阿叔这么早起啊？美国不是才刚清晨而已。」
    「啊醒来就睡不着，想说时间刚好，打通电话给你和你妈，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子彻听了微微一笑：「我过得很好，妈妈她也过得很好，阿叔儘管放心。您呢？在美国还好吗？」
    「很好啊，每天同事动不动就请吃大份量的垃圾食物，都快得心脏病去见你爸爸了啦。」
    子彻又是一阵笑：「同事太热情啦，不过阿叔要当心身体健康，您不是想要抱孙子吗？」
    「吼，我家那隻死小子在台湾当宅男也就算了，到了美国还给我死性不改继续当宅男啦，我都快被气得心脏病发作！」
    「阿叔别气，不要太强迫他，阿婶不是说要循循善诱吗，弟弟一定会找个好老婆给你们当媳妇的。」
    「能这样是最好啦。你也是啊，缘投嘎亲秋金城武（英俊得好像金城武），赶快娶个老婆让你妈妈放心啦。」
    直到通话结束，阿叔的这段话仍然回盪在心头。
    还真是挖洞给自己跳啊林子彻。
    回到一楼，坐在客厅沙发暂且休息。空荡荡的老房子只有自己一人，平日繁忙倒还不觉得，等到人一放松下来，那些平时不知躲藏在哪的孤独寂寞，趁此倾笼而出，大肆往形单影隻的躯体猛扑，让人再次忆起那些原以为不在意却扎扎实实感受到少了些什么的寂寥感。
    想当初上来首都工作，阿叔二话不说就把这栋老房子借给自己住，大龄老屋老当益壮而且空间够大，于是阿叔建议叫母亲也搬上来一起住。
    母亲起初有犹豫过，直到最后依然割捨不下拥有与父亲共同回忆的南部老家，儘管它三不五时漏水，母亲还是笑着说：「没关係啦，你去住就好，妈妈去北部住不惯啦。」
    他与阿叔苦口婆心劝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的执着。
    晚上11点多，明明可以早早就寝，最后还是抵挡不过莫名的惯性，随兴拿了个纸袋装进三本书就出门前往咖啡店。
    推开店门，很自然地往老位子一望，他露出了个意料之中的微笑，笔直走向角落放下纸袋，再至柜檯点单。
    回到位子上，从袋子内抽出一本小说，是孔枝泳的《熔炉》。没有多久，他就深深掉入这个探讨人性挣扎、正义真理的书中世界。
    「八号桌。」同事将备好的柠檬茶放在托盘上，顺势以眼神瞥向角落一眼，少廷双手握住托盘两端，不知为何，耳朵有点红。
    每靠近一步，心跳愈加强烈，好像连深藏在地壳里的地心也传来相同频率的震动。
    明明根本不认识，却因为他的出眾外貌与气质而心跳紧张，这样心动的自己会不会太过肤浅了些？
    来到八号桌，子彻稍微抬眼看他，那双适合盛满柔软深情的深邃眼眸，此刻只有礼貌性的距离；少廷微笑着，尽量拿出该有的镇定说：「为您送上您点的柠檬茶，请慢用。」摆好冰凉的柠檬茶后本该就此离开，靠近桌边的书却像是被谁一推落了下来，少廷反射性动作伸出手恰好接住。
    呼！好险！
    少廷检视手中书籍看其无恙与否，封面上的书名就这么跃进眼里：「《第一个被遗忘的人》……」喃喃念出书名后，少廷猛然意识到的看向对方，「啊不好意思，您的书。」
    凝视着眼前这位必恭必敬以双手把书还给自己的青年，那耳根子红透的模样，忽然与心底某个久久不曾离去的身影重叠，这大概也是接下来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平日不可能会有的举动的原因吧。子彻轻轻勾起嘴角说：「看过这本书吗？」
    也许是太过讶异子彻会向他搭话，少廷先是发出无意义的「啊」一声，然后才赶紧重整一片混乱的脑袋回覆：「之前在书店看到感觉还不错，打算之后去图书馆借。」
    「图书馆可能要等上好一阵子，」然后子彻说出连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的话，「我借你吧。」
    少廷愣然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勉强挤出声音来说：「可以吗？这样对先生您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你别想太多。反正我常来，跟你们店长也熟。」子彻直接把书放进少廷手中，一脸平静凝望他清新爽朗的脸庞说：「我叫林子彻，你呢？」
    「喔……我是乔少廷……请问之后怎么还书给您？」
    「反正我星期五、六都会这时间来，你到时看到我直接还就好。」
    「好的，非常谢谢您。不好意思，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嗯，你忙吧。」
    少廷离开后，子彻重新想回到书中世界，不过依然抵抗不了心中莫名奇妙的感觉——怎么会主动跟一个陌生男店员搭话并且还把书借给他？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劲了？
    纵使现在没有交往对象，子彻也不是轻易会对陌生人出手的狩猎者，何况他最厌恶这种无爱只有肉体的关係。
    之前曾经被少数的圈内友人取笑，说他是活在古代保有矜持的稀有人种，还问他感觉来了怎么办？他只是淡淡的回说：「自己解决。」对方就笑到差点在酒吧里断气。
    追求者从不间断，但是真正能进入到心里的却几乎没有半个。
    不是眼光高，也不是冷漠，而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其实他的心，早就被一个身影给佔据，这份老旧却不曾荒芜的心事，日积月累，像有了自我意识，穿破他的心房以荆棘姿态捆绑住肉体灵魂不肯释放，或是他自己不愿意挣脱，自愿被绑上一辈子，直至永恆。
    ○

 CH1-3.午夜的陌生人

    从书店忙完回到出版社营业部办公室，时间已过晚间七点，多数人还留在里面埋首于事务中。坐回办公桌前，子彻把公事包随手一摆，又立刻投入数据报表的整理中。
    好不容易手中事务终于清空，起身预备离开，视线不经意看往映着美丽夜城的落地窗。
    身在最佳视野、市中心数一数二的高级大楼中，却少有间暇能欣赏，子彻离开座位来到落地窗前，宛如浩瀚无垠宇宙的夜城轻而易举的占满整个视野。
    凝望着下方满佈的灿烂灯火，子彻深深呼出口气，结束忙碌一天，身体除了飢饿疲惫什么感觉也没有。
    并不是不喜欢这份工作，甚至这份工作比前一份贸易公司的工作好上许多，只是职场皆是如此，影响最剧烈的往往不在工作本身，而是在于人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一整天周旋下来，再强悍的钢铁心也会渐渐生锈腐蚀。
    贪婪地再望一眼夜城，子彻扬起单手自额头处往后顺了一下瀏海，转身拿起公事包离开办公室。
    愈夜愈美丽的城，蜿蜒热闹生气蓬勃的夜市，子彻存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向熟悉的小车摊位，炒米粉、蚵仔汤各点一份，坐在背对马路正对老闆的摊车位子，双臂倚靠在银灰色狭窄的桌面，等待老闆上菜。
    他时常独自一人在下班后来到这条绵延不绝闪耀光辉的夜龙觅食，明明公司附近就有一条名闻遐邇的观光夜市，他却还是愿意再多花些时间，回到住家附近的这条夜市吃饭；不为别的，就是不想在下班之后还遇到公司的人，一天仅存的最后几个小时，他不想被谁打扰，只愿和自己单独相处。
    独处是他最喜欢的状态，每次听见有人说无法单独一人吃饭、看电影，心里只感到不可思议。
    离开夜市时，视线突然被立于夜市开头人潮流动最多之处的一个身影给留住脚步——是他。
    少廷掛着微笑站在原地，不停向来往人潮分发广告传单，一脸笑容可掬亲切的模样，使得不少人本没有意愿拿传单都不经意伸出手接过。闷热的天气，使他早已汗湿了背脊及脸庞，见他不时以手背擦去额头汗水却仍笑得甘之如飴，子彻的眼神开始变得朦胧，眼前光影晕成一圈又一圈暖和光体，围绕在少廷周身，彷彿世界因他而闪耀。
    注视许久，子彻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站在人行道上等待红绿灯时，斜对面一对身影闯入视野引起子彻的注意，原本平静无痕的眼神，瞬间多了跳动的火焰。
    是他们……？
    目光焦急的追随过去，却碍于眼前不停有车子呼啸而过而不便看清，直至绿灯亮起终于可以过街，来到对面，却已不见刚才的那对人影。
    心底隐隐泛起焦躁苦涩滋味，子彻深深望着可能是对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继续迈开步伐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
    发完广告传单回报完成后，已经是晚上11点多。
    少廷到夜市附近的速食店厕所，拿出包包里的毛巾以水沾湿后，大致的擦了擦流汗的地方。
    擦拭乾净，一阵清爽，望着镜中的自己，少廷露齿而笑，憨然天真又满足。
    回到租屋处，刚好在楼梯口遇到住隔壁的房客，对方一见他亲切喊道：「欸，回来啦，还没吃喔？」他指着少廷提在手上热腾腾的广东粥问。
    「对啊。这么晚要出去喔？」少廷侧着身子背部几乎要贴在墙上以方便让对方下楼。
    「去便利商店一下。走囉，掰。」
    「好，掰。」
    回到三楼走廊最后一间套房，少廷放下包包后，就坐在地板上看着深夜重播的节目边吃着迟了很久、已经从晚餐变宵夜的广东粥。
    除了咖啡店夜班的工作，休假的时候，少廷还兼了不少打工，比如今天晚上在夜市发传单就是他眾多兼职的其中一项。
    一个人在外开销大，尤其北部更甚，光靠一份正式工作很勉强能平衡开销，何况少廷还需要帮忙分担家里的经济。
    当初不辞辛苦北上首都，全是因为第一份工作的关係。
    高中毕业当兵退伍后，父母已经快要无法负荷家里的经济，早在高中时就有意识到家里状况的少廷，毅然决然放弃升学，打算一退伍就去找工作做；当兵退伍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科技大厂的作业员工作，公司包住包三餐，薪水福利又不错，于是少廷扛着简单行囊离开南部老家，风尘僕僕来到首都开始了社会新鲜人的崭新生活。
    每天12小时在工厂里任劳任怨的努力工作，儘管身体疲惫，少廷仍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幸福，能够负担起家庭经济，又能让两个妹妹的学费有所着落，生活单纯所以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人生这齣戏，永远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工作三年多后的某天，公司发下裁员名单，少廷刚好就是其中一位。
    当时接到消息的少廷，征愣的站在员工宿舍前，耳边尽是同样被裁员的同事们的咒骂与哀嚎，而他，快速的稳定住自己的心情，收拾物品，脑海中迅速飞过各种下一步该如何走的念头。
    好险老天眷顾，很快地让他找到咖啡店工作以及租屋处。
    不论如何，「上帝关了一扇门，必定会再另开一扇窗」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上床就寝前，少廷双手捧着跟子彻借的《第一个被遗忘的人》，书籤夹在三分之一的地方，他微微蹙起眉毛露出有些苦恼的模样，再看看时鐘时间已经不早，深深吁口气，少廷闔上书，心想这星期一定得赶快读完还给子彻才行。下定好决心，少廷躺在狭小的单人床，没有多久就掉入梦的怀抱。
    ○
    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子彻缓缓抬头看向来者，一身便服的少廷气喘吁吁的站在桌子前。
    些微汗湿的脸庞气血红润，透着靦腆笑意的他递上之前借的小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今天来是要还书给你的，谢谢你，小说很好看。」
    子彻静静凝睇，深不可测的沉静黑眸，似是要把人给捲进去，看得少廷有些紧张，深怕自己的出现太过莽撞以至于令他不高兴。
    沉默片刻，即使仅有几秒，也像酝酿一个新宇宙般如此漫长。
    子彻伸出手接过，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用客气，谢谢你特地跑来还我。」
    「喔，不会不会，虽然今天休假，想说能尽快还给你就跑来了。」除此之外，想要尽早见到面的心情，少廷只能压在心底无法说出口。
    「嗯。」简短而直接，子彻明摆着没有要多聊的意思。
    少廷垂下眼帘，有些尷尬地自喉咙里挤出声音：「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子彻淡然地看他一眼，轻轻点头说：「嗯，再见。」然后注意力再次回到手中的小说里面。
    心里悵然若失，好像破了个洞不停吹进冰冷寒风，少廷轻轻咬着下嘴唇，一股自作多情的丢脸感觉猛然涌上心头，他双颊滚烫，低低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少廷离去后，双手握着书却根本没在看的子彻，终于不再挣扎，闔上书本，喝了口已经凉掉的柚子茶，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滑动一下，然后静默看着萤幕许久，直到萤幕灯灭他又以手指滑动使它亮起；重复几次后，子彻烦躁的放下手机，头就这么忽然微微抽痛了起来。
    ○

 CH1-4.午夜的陌生人

    逃，不停的逃，子彻看见自己用尽全力像个亡命之徒不停往未知的方向奔逃。
    视线所及一切全都在瓦解，城市，整个世界不停崩溃。
    漫天尘埃，前方始终笼罩在灰白色的浓雾里模糊不清，而后方，不祥的物体正不断地追赶自己。
    身体钝重，肺部呼吸不到更多氧气，耳边不停回荡一首孤单而寂寞的歌曲，男声些微沙哑的嗓音，似远似近，好像沉潜在海底听见从海面传来的歌声，幻梦般不真切。
    后方的不明物仍在追着自己，精神上渐渐感到疲惫困顿，一种自深层汹涌的绝望侵略蚕食每颗细胞、吞噬所有灵魂，直到终成空壳，往前一脚踩空——人，就这么急速坠落。
    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双眼，子彻一身冷汗躺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
    室内一片幽暗，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转为漆黑的夜晚。
    侧过身瞥一眼银晃晃的闹鐘，晚上七点刚过，一鼓作气起身，子彻走去浴室迅速把自己打理一番，换了件简便外衣就漫步出门。
    来到附近一条小巷，转进去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熟门熟路直接往一个外观无显眼装潢单只悬掛个木头招牌的低调小酒馆进去。
    晚餐时间里头正热闹，他依着昏黄灯光于几乎坐满人的座位间寻找着，直至听见对方出声唤他，子彻才看见坐在中间偏后方位子的友人。
    「怎么想约这？不是说光线太暗都看不清楚吗？」子彻不急不慢拉开椅子坐下。
    「后来想想看不清也是种气氛嘛。」达新说着，眼眸透出一种常令人误解的轻浮不羈。
    子彻听了面庞浮出浅笑，也没说什么，拿起菜单向已经来到桌边等候的服务生点餐。
    「我们多久没见了？几个月有了吧？」达新喝了口透明带点绿意的mojito，舒了一口气。
    「有吗？我没注意。」子彻才刚说完，桌上手机就响起震动，他垂下眼看，然后面无表情的拿起来按下拒接来电，再进入设定改成静音。放下手机，子彻不以为意的将目光转回达新身上。
    达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笑得极富魅力：「还是像高中一样一堆人追着你跑。」
    「你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用调侃我。」没有生气，子彻淡淡地回。
    达新轻笑一声，背脊往后一靠换了个轻松自在的坐姿继续说：「换个号码吧，谁知道那个得不到你就想毁了你的混帐工程师还会不会继续把你手机号码到处乱公佈，除非你很享受成天被骚扰的感觉。」
    那大概是某次商场宴会场合碰到的人，子彻也不太记得，甚至对对方没什么印象，宴会结束后的隔天，就接到不知从哪得知他私人手机号码的工程师打来邀约，直说自己对他有意思想跟他吃饭交个朋友；深感莫名的子彻断然拒绝，但对方不死心，之后又连续打了好一阵子电话骚扰，受不了的子彻乾脆把工程师的手机号码设成拒接来电，没想到却开始接到一堆陌生人的来电骚扰。后来辗转得知原来是工程师将自己的手机擅自公开在各种色情交友网站，才导致有一堆陌生来电。
    「嗯，我过几天就会去换。」这时餐点上来，子彻低声说了声谢谢，默默拿起刀叉优雅而俐落地将肋眼牛排切块。
    达新静静凝视他，神情突然变得柔和，他一脸怀念的说：「以前高中的时候只要你经过的地方都会造成一阵骚动，有几次你上台领奖，台下躁动到教官管都管不住；去福利社或餐厅也一堆人跟，上体育课更是害别班的都没在专心上，围观的围观，闪神到被球k晕的都有。」他故作哀声叹气直摇头，「你看看你，不是造孽是什么。」说完一阵笑，毫不在意子彻清冷目光。
    一晃眼也快十六年，如今34岁的子彻回忆起高中，也只能想到那个人的身影。
    「工作上还好吗？」达新收敛起表情，随意平静的口吻。
    「5年了，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子彻说得无关己事般清淡，眼底却有些疲惫。
    接下来达新又拋出几个家常话题，东一个西一个，不着边际却透出想要深入聊聊的意图，或许是犹豫，或许是顾及子彻的性情，每每看似要飞进核心领空，总在靠近时又立刻一个回转，飞回那距离不远也不近的晦涩地带。
    「哇喔！」一阵欢呼，紧接的是热烈的掌声，子彻稍稍把视线瞥向一边角落，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周遭看来是亲友团的人们的簇拥之下，男的向女方下跪求婚，女方则感动落泪欣然答应了。
    眼前这一幕在一般人眼里，一定可以產生幸福的涟漪效应，子彻却看得心往下一沉。
    「别想太多。」低沉的一声，隔着桌面俐落地打进心门，外表看似平静的达新，其实眼底隐隐浮动着担忧。
    无须言喻的默契，令子彻心底猛然窜起的荆棘被轻抚安定。
    ○
    少廷第一次帮人代班送牛奶，清晨5点就骑着载满牛奶的机车出发。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仍沉浸在甜美梦乡，所以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清晨凉风轻拂过脸庞，少廷感觉一阵清爽，脸上不由自主露出舒适安然的笑意。
    最后一间订牛奶的房子座落于静謐小巷里，少廷停好机车，快速而小心的把牛奶放进信箱旁的牛奶箱里。
    才刚盖上牛奶箱盖子，老旧的红色铁门却打开，从里面走出黑发稍显凌乱、脸色也有点苍白的子彻。
    少廷看得一愣，天色未亮，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子彻双眼迷濛没有正视少廷，单手揉了揉发丝垂着头，轻轻从嘴里吐出一声：「早安，辛苦了。」走到少廷眼前，打开牛奶箱取出牛奶就转身进去。
    回过神，少廷站在门前呆然凝视紧闭的门扉好一会，直至一声不知从哪传出鸟儿清亮的啁啾，少廷才坐上机车离开小巷。
    回到家里，少廷也没吃早餐就上床补眠去。
    直到傍晚五点多，门外响起单调而尖锐的门铃声，少廷才忽然惊醒。
    「我来得太早吗？」高中同学伟城手提一堆热食，双眼不停扫描少廷这张未醒的脸。
    「不会，进来吧。」两人进到屋内，少廷先去浴室梳洗才来到伟城身边坐下，伟城把晚餐推到少廷面前，他靦腆一笑说了声谢，拿起竹筷子于掌心搓了搓，开始享用今天的第一餐。
    「上夜班已经够呛，你还帮人代班送牛奶去。」伟城看他脸颊明显消瘦，忍不住唸道。
    「人家家里有事逼不得已才找我代班，反正就今天而已，刚好我昨晚休假没差啦。」少廷无所谓的笑着。
    伟城看他一脸游刃有馀，停了一会才又开口：「我这边又有打字的外包，要接吗？」
    「好啊。」少廷立刻二话不说的点头。
    伟城从包包里拿出装在资料夹里的纸本递给他，然后简单扼要的说明工作内容让他了解。
    听完说明后，少廷站起身把资料拿去后方的书桌。
    伟城沉默不语，看着少廷的背影，心中那股无法理解的情绪不断地涌出。

 CH1-5.午夜的陌生人

    为家庭如此牺牲，真的有用吗？
    伟城心想，或许自己永远也不会懂。
    他站起来，对才刚回来坐下的少廷说：「慢慢吃吧不吵你，有事先走囉。」
    少廷一看又忙着起身，被伟城抬手阻止，只见他走去开门回头说了声掰掰就关上门离开。
    看了一眼已然紧闭的门扉，少廷微笑摇摇头，拿起竹筷子继续吃着热呼呼的晚餐。
    很快地夜晚降临，少廷于夜幕中穿梭城市，轻快地来到咖啡店换上制服，一天才正要开始。
    习惯性望向右边角落八号桌位子，不见那人身影，却意外看见一个熟面孔坐在前面七号桌位子，那人也看到少廷，放下马克杯满脸欣喜的举手挥了挥。
    手边暂时没工作忙，离开柜台快步来到桌边，少廷开心的向对方说：「好久不见！」坐在位子上的年轻女子于是对他绽开笑容：「对啊，你在这工作啊。」她是少廷的高中同学，关係并不熟，只是少廷曾听说她暗恋自己。
    「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女子担心的探头看向柜檯。
    「不会。」少廷一贯的温和亲切，令女子有些害羞。
    两人大致又聊了一会，许多高中回忆一股脑儿的都回来了，可惜店又开始忙碌，少廷不便再继续与女子间聊，回到工作岗位重新埋首忙碌。
    女子离开前，特意来到柜台前跟少廷说再见，目送对方离去后，视线回到角落位子，时间已过11点半，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悵然若失的情绪盈满胸口，少廷的心有点空荡荡的失落。
    夜愈深，灯火愈鲜明，在那鲜明的灯火下，子彻却看到了不愿见的身影。
    是父亲曾经的朋友。
    在父亲生意未失败前，来往家中热络不绝的其中一个；父亲生意失败后，许多人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甚至不曾存在过，没想到今日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消失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坐在自己最常去的咖啡店里，与人畅所欲言笑得开怀。
    眼神瞬间冰冷，身体也自深处感到一股恶寒兇猛地窜上来。
    原先要推开咖啡店门扉的手立刻收回，迅速一转身，子彻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走去。
    于街角便利商店胡乱地买了几瓶酒，一身孤冷穿过大街小巷，转进满是豪宅的住宅区域，于一幢外面白色石墙镶嵌一小块木板刻有「新月画室」的房屋前停下，按了按电铃，清脆嘹亮的铃声立刻响彻整个寧静社区。
    房子是达新的画室兼住家，这个时间点达新应该还未就寝，电铃按了几次，屋内连一盏灯也没有亮，黑漆漆一片始终沉默，子彻目光往里面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人影便不再坚持，旋身离开，于静夜中晃荡寻觅。
    这一晃，又晃回到刚才买酒的便利商店旁边，商店位于建筑群的角落，子彻来到旁边人行道上的长椅独坐。
    拉开拉环，「怦」地一声极为响亮，大口喝下，子彻先是垂下头无神地看了看地板，而后又抬起头仰望暗得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
    夜幕低垂厚重，似一大片凝固化不开的陈年黑色水彩顏料，不论目光如何在那之中搜索，除了漆黑，什么也寻不着。
    虚空的夜幕映在子彻的眼眸中，却蔓延出一丝又一丝的哀愁。
    从前年少的自己曾以为，过了30很多事都能看透，谁想如今都快40，却愈来愈多看不透的事情缠绕住心头。
    拿出手机，已经换了新号码，通讯录大整理后仅存几位真正有来往的人的号码，滑动没两下就瀏览完所有人的号码，没有拨出也不可能拨出。子彻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注视凝望，直至手机灯光暗下又再次点亮，看着那个名字许久，心里那块如同瘀血的不快，缓缓地被轻轻化开。
    负面情绪退潮远去，子彻才稍稍松了口气。
    灌完一瓶酒，身体整个热起来，拉拉衣领，出了些热汗，无风的夜晚有点闷，提起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子彻步伐蹣跚、身影于暗夜里犹如一缕幽魂，悠悠荡荡地回家。
    就寝时，子彻从书桌抽屉角落的铁盒里，拿出被小心翼翼放在透明小夹链袋里保存好的字条，抽出字条置于掌心，就着微弱昏黄的床旁灯，凝视字条上称不上好看却极为纤细的蓝色原子笔字跡，他以指尖轻柔抚触，一遍又一遍。
    于是那一夜，他梦见了他，有一阵子没见过面的他，在梦境里真实又近乎幻梦的站在子彻面前对他微笑，看得子彻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
    才刚出捷运站就见一个身影在前方不远的公车站旁，单手扶着公车站边弯着身子呕吐，子彻一眼认出是表妹雨洁，赶忙跑步上前。
    「雨洁！」
    「学姊！」
    两个声音同时自两边响起，子彻看向同样趋上前来帮忙的男子，认出是咖啡店男店员少廷，有些讶异，但是表妹雨洁难过呕吐的声音马上拉回他的注意。
    他伸出手轻拍已经停止呕吐的雨洁背部，少廷也拿出卫生纸想帮雨洁擦拭嘴巴，没想到雨洁这时又「呕」的一声吐出来，措手不及的少廷拿着卫生纸的右手就这么糟殃了。
    夹杂酸味的呕吐物沾满整个手腕，少廷吓了一跳，但很快地又以另一隻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卫生纸帮雨洁擦拭，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右手。
    「谢谢我来用就好，你先去对面公厕洗手吧。」子彻拿过卫生纸，低声对少廷说，目光短暂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回到雨洁身上。
    「喔好。」从刚才一下看见学姊又看见子彻，不清楚两人关係的少廷还有些纳闷，但碍于当下也不好询问，于是就跑向对面公厕清理去。
    没一会少廷回到公车站，子彻已同雨洁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
    「学弟，刚刚对不起，弄得你手都是。」雨洁声音薄弱，听得出人还没有缓过来。
    少廷自然地坐到雨洁身边，对她微笑，声音温和而柔软的说：「没关係啦，学姊不要在意。」然后他看向默不作声的子彻，子彻抬眼看他淡淡地说：「我是雨洁的表哥，刚谢谢你。」
    「别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我是雨洁学姊高中学弟。」
    「嗯，刚雨洁有跟我说。」子彻随即看向脸仍有些苍白的雨洁，「好点吗？」
    「好多了。」雨洁轻轻点头。
    「那一起去吃饭吧，」子彻探头看向少廷，眼里少了些冷然的说，「方便的话，少廷也一起去吧？」
    突如其来的邀请，喜悦的情绪一下子在心里烟火般乍现，少廷于是答应。
    三人来到附近一间古风古味的中式小餐馆，坐到里边位子，服务人员立刻递上菜单，子彻翻没有两三下就先点了几道，看来应该很常来此用餐。
    「学弟你要什么？」与少廷打高中就感情不错的雨洁，亲暱得如亲姊弟，一扫刚才不适模样，一脸笑嘻嘻的问。
    「蛋炒饭好了，谢谢。」菜单洋洋洒洒好几页，少廷看得眼都花了，最终只选出一道。
    「多点一些吧，你学姊要请你。」子彻说，少廷想婉拒，雨洁已经指着菜单上几道菜名对服务生说，都是些少廷喜欢吃的菜。
    点好之后，雨洁笑着对少廷说：「学弟安啦，这间我吃过非常好吃。」
    子彻意外的看着生性内向的雨洁，和少廷却能如此自然互动，不禁有点惊讶。
    「学姊刚刚是晕车才吐的吗？」少廷问。
    「对啊，在车上就有些忍不住，好不容易忍到下车却再也忍不住，于是就吐啦。」
    和雨洁聊天的同时，少廷不经意的偶尔看向子彻，只见他一直侧仰望着他们这桌墙壁上的画，话题暂时结束后，少廷也把目光看上去，原来是一张黑白手绘vivienleigh费雯?丽的画像。
    「欸，小四。」子彻转头叫住刚好经过、似乎熟识的年轻男店员，对方站定后，子彻指着画像说，「记得上次来还没有看到这张画像，是老闆新买的吗？」
    名叫小四的男店员明白了子彻的问题后瞇起眼睛微笑：「喔，是老闆的朋友自己画来送给他的。子彻哥认识啊？」
    子彻沉吟一会，又缓缓回头看向画像，只不过这次目光落在画像角落有署名的地方。
    「似曾相识。」许久，子彻嘴里淡淡吐露出这句话，声音有些沙哑。

 CH1-6.午夜的陌生人

    听他这么一说，少廷脑海里忽然想起一部老电影，名称也叫《somewhereintime似曾相识》，老电影动人的同名主题曲旋律此刻无声无息的以老唱片姿态在少廷心里悠悠吟唱。
    不明白子彻话中的意思，也不知他与画者有些什么故事，少廷静静凝望他，不敢轻易探索，却已不自觉深陷。
    上菜后，满室生香，三人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开动。
    「费雯?丽真是漂亮。」雨洁夹着筷子手背抵着下巴，看着画像望洋兴叹，而后一个眼神拋向子彻，「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三不五时重看《乱世佳人》。」
    「嗯，她很特别。」即使是称讚的话也说得异常平静，令人分不清其中是否含有来自子彻内心的一点点温热。
    杯盘餐具声响、人声耳语，少廷想听的却是子彻心里的话，可惜他大多数是沉默的，即使说话，也仅只聊雨洁的话题，别人的事，自始自终不谈自己，旁观者姿态，更甚是在另一个世界默然凝视。
    自己也太狂妄，怎么会想要让子彻在他这位外人面前说心里话呢？
    但是渴望了解子彻的想法，似乎鲜明了起来，于心深处霸道地形成一股慾望。
    「看不出我表哥34岁了吧。」意识飘得有点远，以致于对于雨洁的话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少廷惊讶得点头，话语一下子模糊，也不知说什么，最后只应了声：「啊……。」
    看不出来子彻整整大自己一轮，12个年头的距离，会是难以靠近子彻的原因吗？
    外头天色渐渐暗下，到了告别时刻，少廷与他俩在路口说再见后，便走入人群中。
    不过走没有几步，少廷又突然回过头，视线越过人海凝望渐行渐远的子彻，即使和雨洁并行，那背影，却透着无以言喻的孤冷。
    ○
    手上的传单正以意料之外的速度递减中，今天运气真好，路过的人几乎都愿意接收从自己手上发出的广告传单，少廷一想到也许可以提早完成今天的兼职，心里就开心得宛如能飞上天空翱翔。
    百货商圈旁边有一条着名美食街，此时不停有香味从那里冒出来，诱惑得人飢肠轆轆。
    等等一定要去吃吃那间有名的烧肉饭！一想到此，精神都来了，少廷更加卖力的微笑着分发传单。
    眼看只剩下最后几张，馀光刚好触碰到左边一群正要走过来的人们，其中一位正是前几天在咖啡店里巧遇的高中女同学，她的眼神正看着少廷，脸色有些异样。
    少廷看她迟迟没有叫自己，心想会不会是不太确定才没有出声招呼，于是他就主动向女子打招呼，女子却一脸尷尬的低下头，身旁的朋友们好奇的用手指向少廷，女子却摇摇头，拉着朋友的手快步走过少廷面前。
    脑袋顿时空了，眼神也有些茫然，短短的距离，女子不可能没有察觉少廷，更何况她早已看见少廷。
    怎么一回事？其实也不用深想，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出社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如今有很多人情世故，少廷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
    看看自己汗流浹背站在街头的模样，是啊，他是明白的。
    提早发完传单，回报完成，到隔壁美食街点了碗肉圆，坐在摊车前静静的吃。
    加了特调蒜泥酱料的q弹肉圆，咬在嘴里美味无比，食物吞下肚，少廷人却有些飘忽。
    周遭热闹一切，和自己好像不在同一空间，他有一种身在禁闭箱子内，屈身抱膝，沉淀的孤独感。
    其实并没有在意刚才那一幕，只是有些东西就是会在心里拉扯自己。
    吃饱后，走进捷运站，刚好遇上要搭的车，少廷没有跟着上去，走到座位区最旁边的空位坐下，然后凝视人来人往，就这么安静沉默。
    走下阶梯的时候，几个国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毛毛躁躁的从身旁经过，差一点就直接撞上子彻，幸好他及时发觉，一个侧身闪过；男孩子们自己也吓了一跳，看子彻板着脸，一个个瞬间呆掉，纷纷囁嚅的说了声对不起，子彻勾起嘴角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气，回说没关係，继续往下走去。
    走下几阶，后头再度传来男孩们的嬉闹声，欢快明亮，如同蔚蓝的蓝天，那是正值青春特有的张扬，离青春岁月已有一段距离的子彻，纵使性格偏冷，碰上这种时候，也是会怀念起从前的回忆。
    进到下面，车还没来，人很多，嘰嘰喳喳的吵闹声不停从四面八方窜出充斥整个捷运站，在这之中，子彻却看见了少廷，那独自坐在椅子上凝望人们的身影。
    很快地一班车来了，子彻往前迈步，却瞥见少廷动也不动，子彻感觉有些奇怪停下脚步，离开车子出入口来到座位区附近站定，然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少廷。
    少廷侧脸平静无痕，目光清浅柔和望向前方，淡然地，像是思考些什么，也似是什么都没想。
    不知不觉，脚步已带领子彻坐在另一端位子上，两人平行，有一段距离，却也不是如银河般遥远。
    不上前出声叫少廷，仅只是同他一样坐着，意义为何？子彻也不清楚。
    好奇？抑或是担心？
    没思考这么多，只是下意识而已。
    车子又一班过去，少廷忽然抬起左手腕瞥一眼手錶，然后站起来，深深吸一口气，胸膛膨胀起来又缓缓削弱，脸色转为明朗，彷彿浓雾散去，阳光再次出现。
    车来了，少廷没再犹豫走了进去，子彻也动身进入另一个车厢。
    车厢冷凉安静，偶尔几声耳语，子彻站在门口旁边淡淡想着前几秒的画面。
    到站后，少廷走在前，子彻在后，一起往同一方向前进，没多久咖啡店就出现在前方，少廷拐进旁边小巷从侧门进入，子彻则推开店门进去。
    子彻喝了几口茶，就见换成制服的少廷出现在柜檯里，他往子彻这里探看，子彻也刚好察觉，看他似乎正犹豫要不要跟自己打招呼，子彻乾脆地抬起手叫了声：「少廷。」
    一阵阵欣喜于少廷俊朗脸庞蔓延开来，然后他瞇起眼睛，笑得跟孩子一样。
    ○
    说出电影名称的时候，年轻的女员工眉眼闪过一丝丝诧异，再次看了一眼子彻冷峻的面容，便赶紧继续动作。
    买好票进场后，果不其然没什么人看，坐到正中间位子，前后左右一片空旷，子彻不以为然，轻松的把自己埋进座椅，等待电影放映。
    右边响起脚步声，听来有些迟疑，子彻不经意往旁边看去，只见少廷一脸靦腆对他点头：「好巧。」
    「嗯，对啊。」以前的自己在这种情形下一定会感到一丝不愉悦，不是对方不好，就是只想自己独处；现下看来，自己非但没有一点点不快，反而自在如常，或许是对方太年轻，以致于他不是那么在意。
    少廷坐在子彻右边位子，坐下后左右看了一下，轻轻笑了笑：「没什么人看呢。」
    「冷门片子，二轮的更不会有人来看了。」子彻淡淡的说。
    「不过我很喜欢这位导演导的片，」少廷语气亲切柔和，宛如是在跟熟稔的邻居朋友说话，「他的作品写实又动人。」话一出口，人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彷彿青涩少年在跟喜欢的女孩说话，稍微一碰触到真心，就立刻缩手犹豫，害羞不已。
    看他如此，子彻垂下眼帘，眼神有些黯淡，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恢復后，他微微一笑，然后灯光暗下，电影开始了。

 CH1-7.午夜的陌生人

    女主角是位平凡再不过的普通人，人生一路不顺遂，在饱受人情冷暖后，最终沦为游民在街头流浪漂泊，然后于一个农历新年除夕夜，疾病飢饿交迫死在街头。
    死之前，女主角看见了一生所思念、所爱之人，爸妈、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从前暗恋过的男孩……一个个、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瘫倒在冰冷柏油路上气若游丝的她，伸出手往幻影抓握，又是哭又是笑，意识已然混乱，最后手垂落，生命也跟着殞落。
    电影结束，片尾曲是首相当明亮温暖的歌曲，为数不多的观眾纷纷站起来，坐在子彻、少廷前面独自一人看电影的女生，单手遮住脸有些抽抽噎噎的往出口走去，子彻看了一眼，然后望向少廷，没有泪水，却满脸忧伤，看来人还未从电影里抽离出来。
    「一起去吃饭吗？」子彻问，少廷的神情才从哀伤之中缓和过来，脸庞漾出微笑答应。
    二轮戏院老式电梯窄小又安静，连灯光都很配合气氛黄晕晕的，两人待在同一狭小空间，虽说是要一起去吃饭，但终究不熟，也暂时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偶尔就着刚才的电影情节浅谈说个两三句。
    「结局那里配乐明明是轻柔的曲子，配上画面却很具衝击性。」少廷回想起那力道，心窝处又不由得阴雨绵绵。
    「嗯，你会不喜欢这种悲剧的结局吗？」子彻眼神没有看少廷，淡淡地问。
    少廷摇头：「不会，」他微微勾起嘴角，眼神温和，「结局很写实，没有过度理想化。」
    子彻有些意外，因为到目前为止少廷给他的感觉像是会说出「讨厌悲剧」这种看似乐观实则没有深入去思考的类型；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并不了解少廷，单看粗略表象就断定他如何，未免太过独断。
    「你呢？」少廷问，露出想了解子彻想法的殷切表情。
    子彻看了一眼他那双年轻人特有的晶亮透彻眼睛，然后又看着电梯门缓缓地说：「我也不会，而且我反而不喜欢过度强加的喜剧结局……」视线缓慢地转移到一脸认真专注的少廷，子彻轻轻笑了一声，「有点冷酷吧？这种想法。」
    「不会。」少廷回得真挚，连双眼都透着坚定。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啟，一楼大厅与外面马路的人车声立刻窜进来，子彻边往外走边继续说：「还有自以为是的悲情作品我也不喜欢……」他迎着外头的光亮，英俊脸庞挺拔身姿一下子忽然清晰，侧过脸对着少廷微笑，「我是个难以讨好的观眾。」然后昂首阔步似一阵风向前。
    少廷愣在原地一两秒，随即回神跟上。
    步行来至距离二轮戏院不远一处佔地广阔的市场，两人大致晃一下，找到一摊饭麵皆有卖的坐了下来。
    老闆手脚俐落，烧肉饭、味增汤、几盘小菜过没多久就都上桌了，本来不觉得有多饿，一闻到饭菜香气体内饿虫瞬间觉醒；少廷快速的吃下几口烧肉饭，好吃得眼神都亮了起来。
    看着坐在对面低头沉静吃饭的子彻，少廷鼓起勇气问：「最近在咖啡店没怎么看见你。」
    子彻一听动作稍微停了一下，说：「忙书展，工作结束都快12点了。」
    「喔……忙到这么晚，辛苦了。」少廷敬佩得凝望他，虽然子彻说得轻描淡写，但那之中的辛苦一定不是自己所能轻易体会的。
    不知为何，子彻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了之前强烈的距离感，虽说也不到亲近的程度。或许是因为雨洁学姊的关係，连带的对他也就没有那么的防备。
    吃饱后，两人一同走进捷运站，之前看见少廷呆坐在这里的记忆一下子又出现，子彻静静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矮他一点点的少廷侧脸，虽不知道原因也没有想探问。车子来了，两人一起走进去。
    晚上尖峰时段，车厢里满满的人，两人站在门边角落并肩靠着，拥挤而温热。
    近距离的靠近，少廷才发现子彻身上有一股清淡幽香，刚才在戏院里竟然没有闻到。
    「呃。」少廷低呼一声，一名刚挤进来的女学生撞到了他，少廷只好改变姿势侧过身子站着，左半边身体几乎无间距的贴在子彻身侧，「啊，抱歉。」少廷尷尬得想空出点空间，可一后退就会碰到那名女学生，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咬着下唇，眼神有点紧张的往身边不停探寻是否有空间。
    「没关係。」子彻无所谓的说，转过身与少廷面对面站着，「站过来一些吧。」
    「喔。」少廷往子彻让出的空间一靠，幽香再度袭来。
    捷运很快地抵达站点，下车后走出捷运站，两人于街口道别。
    回到租屋处，心情还未平復满脸笑意的少廷，于门口遇见了一脸愁容的老房东。
    「回来啦。」房东表情有些犹豫的对他打招呼。
    「对啊。您怎么跑来了？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少廷边说边拿出钥匙。
    房东急忙摆摆手，踌躇了许久才说：「少廷啊，我知道突然这么说实在很唐突，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我那个在加拿大的儿子打算全家搬回来了，所以真的不好意思，能请你在三个月之内搬家吗？」
    本来要打开大门的手瞬间停止动作，少廷睁大双眼，讶异得看着满脸歉意的房东。
    才走到巷口，就看见达新站在家门口倚靠着墙壁一脸无聊的阅读手中纸本。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子彻漫步到他身边，达新立刻露出笑容说：「就猜你快回来了。」
    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原来是本漫画，子彻看见作者名字有些讶异的挑了下眉毛，边开门边说：「真稀奇，你不是不喜欢看他的漫画。」
    达新轻蔑的笑了一声，将漫画放进掛在手肘上的袋子里，说：「不是我的，是方雪映那个傢伙的。」
    开门进去的子彻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让达新进屋，说：「他人呢？」
    「忘记东西急匆匆的又跑走了，等一下就会过来了吧。」达新宛如回到自己家里，换上拖鞋就随性地倒卧在客厅沙发上，「欸，有没有零食啊？」
    没一会，子彻就拿着仙贝从厨房走出来，然后把一整包仙贝拋进他怀里，自己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听说你跟雪映很久没见了，你们两个大忙人是在忙什么啊？也不见赚大钱。」达新拆开包装正要吃仙贝，就见子彻又迅速递了个小碟子到他眼前，不想拿的他被子彻凌厉的瞪了一眼后默默地接过。
    「他当学校老师的哪可能赚什么大钱。」子彻看似平静的说，但心里正在隐隐躁动。
    「啊，对了，我画展下礼拜开始，有空来晃一下。」达新放下碟子，抽了张卫生纸随意擦几下，就从包包里拿出一小本dm给子彻。
    子彻大致翻看，然后把dm摆到桌上，门铃刚好响起。
    「来了。」达新说，换了个平躺的姿势。
    起身走去门边按下开门，打开主屋门口，就见那个人缓缓地关上铁门，提着一堆东西跑了过来。
    胸口一阵温热，子彻轻声说：「来啦。」
    ○

 CH1-8.午夜的陌生人

    逐阶步上二楼，马上一堆人亲切的叫出：「乔少廷！你来啦！」
    少廷笑顏逐开，阔步走向高中同学所在的长桌座位。
    「坐这吧。」伟城拍拍身旁为少廷留的空位，少廷立刻过来坐下，不少同学围过来热闹的打起招呼。
    餐厅播放的轻快音乐伴随着人们的欢笑，气氛明亮愉快，即使连续好几天拼命工作没有休息、人已经有点疲惫，当看见这些过往熟悉的同学们在眼前欢笑的模样，少廷高兴得睡意全消。
    「黄伟城你打算继续读研究所啊？」用餐之间，女同学a问起，她身边坐着少廷之前于百货商圈发广告传单，碰到面却没有理他的女同学b；今天一来，少廷自然地向她打招呼，女同学b的态度却有些尷尬冷淡。
    「对啊。」伟城简单的回。
    其他几位男同学听了不由得叫：「真好，不像我们几个等着接兵单。」
    「当兵是迟早的事，早点当一当也好。」伟城说得淡然，其他男同学忍不住促狭他个几句，场面顿时更加闹哄哄。
    紧接着大家又开始聊起大学的事，毕竟在场的人都是今年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少廷插不上话，只能在旁一边听偶尔跟着笑一笑罢。
    「少廷你呢？大学读哪？」一位男同学问，身旁的女同学马上在檯面底下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并且对他使了个眼色，男同学没有明白过来，一脸莫名奇妙。
    反倒少廷不以为然，自然的回：「我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当完兵，我就直接去工作了，现在在咖啡店上班。」
    眾人瞬间沉默，不少人显露出尷尬脸色，随即不知是谁先出声，然后连着几位同学开始不停对少廷说：「这样啊，辛苦你了。」
    看气氛有些不对劲，少廷也只能赶忙笑着说：「不会啦。」
    好险话题很快又转到别人身上，气氛再度被活络起来，少廷暗自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向自助吧那里。
    「没事吧？」伟城的声音于背后响起，少廷回头对他笑了笑：「能有什么事，我都没多想了你也别担心啦。」
    「我知道，只是问一下。」说着伟城拿起夹子夹了几块巧克力饼乾放到少廷盘子上，「听说很好吃，你先吃看看，真的好吃我再夹。」
    少廷无奈的对他笑一下：「真是的，拿我当试验。」说归说，少廷立刻吃下一块，然后故意圆睁着清澈黑眸，一副惊为天人的夸张模样惊叹：「此物只应天上有。」
    伟城听了忍不住打了他肩膀一下：「听你在扯，不过我相信不难吃就是了。」
    到后来，大多也只有伟城和自己比较有话聊，原本以为几年不见不至于有什么隔阂差距，但此时此刻，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家聊的话题，少廷一霎那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己离同学们已经有了一大段的距离。
    不远不近，却早已不是一个世界。
    ○
    走进艺术文化中心某展览厅，就见画展主人坐在大大写有「叶达新真实世界画展」的墙面底下，翘着二郎腿悠哉不已的喝着咖啡。
    子彻冷冷扫他一眼，然后往里面探看，有几位到文化中心运动顺便进来看看的民眾，正在慢悠悠的欣赏画作。
    「不用去招呼吗？」子彻站到达新面前，高大的身躯黑压压的遮住了光。
    达新紧蹙眉头，又喝了一口咖啡才回：「不用啦，那么正式干麻。」伸手拿起摆在面前的签名簿于手中一晃，「签个大名吧。」
    对于达新的态度子彻也没辙，拿起签字笔于签名簿上写下。
    「雨洁呢？」子彻走到达新身边，拉开一旁空的椅子将手中提袋暂时放在上面。
    「化妆室。」达新边说边将手伸过来要拿提袋，「有我的份吧。」
    「有啊，不过你那杯还没喝完不是吗。」子彻坐下，侧过身子又往里面看了看，才转过身坐正。
    达新瞥了他一眼，暗笑一声：「方雪映那傢伙没来，好像在忙什么教学计画的。」
    「嗯。」子彻若无其事的拿出咖啡，默默的喝下一口。
    雨洁回来后，子彻才离开位子去看画作。
    达新这次展出的画作以水彩画为主，抽象冷静而凌厉透彻；子彻不懂画，随意看过一圈后，回到签名处那边就准备离开了。
    「不等结束后一起去吃饭？」达新不敢置信的瞪他，一脸很受伤的模样。
    「不了，我想早点休息。」子彻看向雨洁，「我先走了，记得叫达新请你吃好吃的。」不管达新还在抗议，子彻转身，瀟洒走出去。
    离捷运站还有段距离，天空却忽然风云变色，不到几秒的时间，竟开始下起磅礡大雨。子彻没有带伞，只好低着头笔直的往前面的青年会馆跑去。
    来到会馆侧边的屋簷下，窗户前刚好有张长椅，子彻靠墙坐下，缓缓地喘气调息，却听见里面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乐音。
    正想转头看仔细，就见一个身影如同刚才的自己一样，匆匆忙忙的自大雨里衝了进来，子彻定睛一看，竟然是少廷。
    「子彻……哥……」气喘吁吁的少廷有些迟疑的叫出他的名字。
    对于这样的不期而遇子彻还真有些讶异，不过他没显现在脸上，淡淡的对少廷说：「坐下吧，雨大概会下好一阵。」
    少廷抓抓有点湿漉漉的褐色短发，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
    大雨兇猛的下着，里头原本调音似的乐音已经停止，一阵乾净透明的钢琴音传出，少廷「咦」的一声，回过头往窗户里面望，然后露出非常惊喜的模样：「有管弦乐团耶。」
    子彻侧着身体往里面一看，隐约可以从透明窗户瞧见一支管弦乐团在里面专心的演奏着。
    「这曲子好好听，不知道是什么歌。」少廷转回来，看着大雨微笑着说。
    「ramseylewis的〈aftertherain〉。」同样转回来看着大雨的子彻说，念英文的嗓音沉静悠远。
    「〈aftertherain〉。」不知道ramseylewis的少廷，缓缓的念着曲名，「好美……」他笑了笑，「这首曲子。」
    那笑容映在子彻深沉的眼眸中，似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奇妙而耀眼。
    「嗯。」子彻嘴角微扬，仰望阴雨不停的天空，原本阴霾的景色，不可思议的变得如诗如画，美好了起来。
    曲子结束，雨也停了，阳光再次露脸。
    两人在青年会馆前分别，走向捷运站的子彻，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逐渐晴朗的蓝天，深吸一口湿凉的空气，他的表情难得的有了明朗色彩。
    －－－－－－－－－－－－－－－－－－－－－－
    ch1结束。

 CH2-1.酒与玫瑰的日子

    浮萍，常常在池塘或湖泊里看见，随水流漂动，看似自由其实无落脚之地。
    此刻少廷觉得自己就像个浮萍，在茫茫出租屋大海里寻觅。
    找房子找了好些日子，偏偏不是价格太贵就是屋况差到连鬼都不肯待。
    手拿一堆各处蒐集来的租屋资料，少廷顶着大太阳站在社区公告栏前试着寻找更多相关的资讯。
    聚精会神，看得眼睛都有点痛了，少廷抬手以手背抹去汗湿的额头，人有些焦急却也无所适从。
    「学弟！」背后一声清亮的呼唤，肩膀随即被人轻拍一下，一回头，雨洁站在正后方笑瞇瞇的。
    「学姊！」少廷转身，惊喜笑看她。
    雨洁伸长脖子往其背后公布栏看了看，问道：「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喔，」少廷表情变得有点无奈，「找房子，不过还没找到。」
    「喔！」雨洁霎时眼睛一亮，语气因为兴奋不由得提高了些，「可以找我表哥啊！他那还剩好几个空房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说完她立刻拉起一脸错愕的少廷手腕，笔直的就要往大马路过去。
    「欸，学姊等等，忽然直接过去不好吧！」少廷拉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雨洁。
    雨洁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举起手腕上掛着的提袋在他眼前一晃，说：「不用担心，我这有伴手礼。走！」
    「学姊不是这个问题！」眼看雨洁已经听不进他的任何言语，少廷也只好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跟着一起去。
    没一会，就来到之前他帮人代班送牛奶的静謐小巷，这里的房子看上去都是有年纪的老屋，外头街道上种了不少路树，风一吹，整条静巷便充满叶子摩娑的细语。
    来到那扇红色铁门前，雨洁毫不犹豫按下电铃，少廷倒是心跳加快了起来。不到几秒，就听见电铃通话孔传来闷而低沉的嗓音：「哪位？」
    雨洁把脸凑到通话孔前：「我是雨洁啦。」
    铁门打开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去，就见穿着暗蓝色上衣、深灰色长裤的子彻，一脸刚睡醒眼睛睁不开的模样立在内屋门边，看见少廷跟在雨洁后面，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态度依然淡定的说：「快进来吧。」
    于客厅坐下，子彻拿来杯水递给二人，就坐在单人沙发椅上，说：「怎么忽然过来？」
    「这个给你。」雨洁率先开口，从提袋拿出一瓶白葡萄酒稳妥地放到子彻面前。
    子彻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淡淡地说：「然后呢？」
    「少廷在找房子，我想说你之前不是跟你叔叔讨论过考虑要把这里分租给别人吗，可是你怕跟别人处不来就作罢了不是吗，少廷他人很好相处的，当然还是要看子彻哥你肯不肯啦。怎么样？考虑看看吧。」雨洁拉了少廷的手一下，似乎要他也说些什么来请子彻同意。
    「子彻哥不好意思，突然来跟你说这些……」少廷有些困窘，不知该说些什么，歉然地看了子彻一眼，就微微垂首彷彿作错事一样。
    看他露出那种神情，子彻先是垂下眼帘几秒，而后又立刻看向他俩：「我考虑看看。」他目光笔直投向少廷，「你也先看看这栋房子如何再说吧。」
    少廷一愣，雨洁才拍手笑说：「对啊，怪我一头热没让学弟看房子满不满意。」
    子彻站起来示意少廷跟上，雨洁则留在客厅，两人便整栋房屋大致的看了一回。
    回到客厅，雨洁就说要过去达新画展那里了。
    「午餐呢？」子彻回到沙发旁并无坐下之意，少廷跟在后面，心想自己也该离开。
    「我要买过去吃。」雨洁已经走到门口边，正在穿鞋，忽然又回过头望着少廷，「学弟，要不要一起过去？」
    子彻听了微蹙起眉头：「你别勉强人家。」
    雨洁笑了笑，换好鞋单手扶着门框盯着少廷：「哪有啊，我只是想说顾画展无聊想多拉个人陪我聊天，而且上次吃饭还没聊够，不趁这回更待何时。」
    「没关係，我可以待到下午两点。」少廷笑了笑，不小心迎上子彻凝视他的眼眸，瞬间有点仓皇，赶紧往前走到鞋柜旁边换鞋。
    子彻顺了顺黑发，弯身拿起客厅桌上的钥匙，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不过我机车还没修好，所以我刚跟少廷是用走路来的耶。」雨洁说。
    「我开车啊，会让你开窗户的。」子彻说完就迅速过去换好鞋子，走出门去。
    在艺术文化中心附近停好车后，三人先到旁边的麦当劳买午餐。
    在柜檯点餐的时候，于前面点餐的子彻背影直挺挺的，彷彿一个无比可靠的巨人，站在背后静静凝望他的少廷，有点欣羡，也有些嚮往，可以的话，他想让自己成为像子彻一样的男人。
    那宽阔的肩膀，突然被一双手轻轻搭上，少廷微低下头看着站在前面的雨洁，她笑嘻嘻的搭着子彻的肩膀，回过头对少廷轻声说：「我们是小黄鸡，子彻哥是大黄鸡。」
    少廷无声的笑了出来，点完餐的子彻回过头看了他俩一眼，单手轻轻拉开雨洁的手，说：「到旁边等吧。」
    餐点好了之后，三人抱着纸袋走进艺术文化中心，一路上非常多人潮，尤其中央广场因为有活动的关係，更是喧闹声不断。
    走进画展所在的展览厅，就见到有不少人在里面看画，于签名处已经接待不暇的达新，一看见他们出现就单手扶着额头一副忙不过来快昏厥的夸张模样。
    雨洁立刻快步过去帮忙，子彻则带着少廷绕到签名处后方的小门进去，里面是空间不大却颇为舒适的休息室。
    「先吃吧。」子彻对少廷说，人又马上走出休息室。
    少廷愣了一下，自己也不了解是什么情形，于是开始着手于把餐点拿出来摆好在桌上。
    「谢谢。」磁性的声音传来，子彻站在他右边后方，接过他手中纸袋转身丢向回收桶，便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
    开动没多久，子彻的声音忽然又传来：「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不是常常被雨洁使唤啊？」
    少廷一听竟是问这话，不禁有点意外跟好笑的回：「不会啊，学姊对我很好。」
    子彻轻笑一声：「对你好同时也使唤你吧，她对亲近的人都是这样的，你不介意就好。」
    「不会不会，学姊就像我亲姊姊一样。」少廷说得真挚，子彻沉静的看着他，然后嘴角缓缓地上扬，微笑于他脸庞悄然绽放，看得少廷有些恍神。
    「雨洁知道会很开心的。」子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啊，别那么拘束。」
    「喔。」少廷心头一阵暖和，脸上也绽放出好看的微笑。
    「哎呀方少爷来了！」达新的声音高八度的传了进来，紧接着就看他拉着一个人走进休息室。
    「这个没义气的终于在我千呼万唤之下出现了。」达新兴高采烈的说，身旁的人已经脸红到不行。
    「雪映。」子彻放下汉堡，站起来迅速走到门边那位拥有雪白肌肤、身型纤细、长相清秀斯文、怀中捧着一大束白玫瑰的男人面前。
    少廷看呆了，对方拥有的透明气质令人屏息，那双乾净宛如清晨晨曦的双眸看向少廷，对他露出一个温柔亲切的微笑。
    「还特地买白玫瑰来给达新。」子彻说着，脸部刚硬的线条神奇的变得柔和。

 CH2-2.酒与玫瑰的日子

    他的眼神，他的肢体语言，在在透露眼前的人对他而言有着莫大特殊意义。
    或许是察觉到，也或许是雪映的乾净特质，虽是初次见面连个交谈都还没个开始，少廷对雪映，已有妙不可言的感受。
    「对了，」达新收起轻松笑意，猛然看向少廷，眼神里隐含虚张声势的意味，「我是叶达新，画展主人，听雨洁说你是她高中学弟。」
    「是，你们好，我是乔少廷。」少廷讲完，雪映又与他自我介绍，才与达新走出去，并且让雨洁进来吃午餐。
    「要不要看看达新的画作？」子彻提议，一旁还在吃的雨洁也忽然想起的对少廷猛点头，于是两人就一起离开休息室，于展览厅一一瀏览画作。
    步伐缓慢的移动，一幅看过一幅，少廷没有看懂，却觉得达新好厉害，画得好美。停在一系列单以蓝、红、黑各自成画的作品前，少廷被其狂放的意境、大胆的用色给深深震撼，不是现实眼见的固有型态，是一种自我奔放的自由意念，少廷好似看见了崭新世界。
    回到休息室时，除雨洁在签名处另外两人都在里面，少廷于是留在签名处与雨洁一起聊天，偶尔有人来也帮忙招呼。
    到了下午两点，少廷打算要走，跟其他四人道再见的时候，雪映却拿出单枝包装的白玫瑰给他，他讶异的傻站在原地，就听见子彻说：「收下吧，花店的人给雪映的，我们也各有一枝。」
    「拿回去也可以试着种看看。」雪映亲切的说，少廷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并道谢。
    少廷离开后，过没有多久雪映也要离开。听他说要搭车回家雨洁就建议子彻载他一程。
    「雪映哥家比较远，你送他吧，达新哥再送我回家就行。」雨洁满脸笑意回头望向达新，他耸耸肩膀没什么意见。
    离开展览厅前往停车的地方，子彻本有些迟疑，但一想起前不久的事便忍不住开口说：「最近你有跟姚綾连络吗？」
    雪映一愣，脸上笑容逐渐淡去，尷尬取而代之，他人有些紧张也有些洩气的说：「怎么忽然这么问？」
    之前在路上看见的身影再度回到子彻脑海里，儘管如此，他一脸风平浪静：「没事，之前在路上以为看见了你跟她在一起，应该是我看错了。」他顺手拍了拍雪映的肩膀，似乎要他别在意。
    话虽这么说，不过子彻心里明白，那天他绝对没有看错。
    一阵阵的担忧毫无防备的涌上来。
    ○
    每天子彻上班的路上，繁华的城市，满满人车的大马路，他总会在一个人车最多最危险的十字路口，看见一位看不出年龄的男子，坐在满是沙尘的人行道边，一有人车经过就不停拼命点头，然后捧起手中的碗向人乞讨。人车虽多，但很少人会给他钱。
    曾经，子彻看见一位停在他身边的女骑士，因为离男子有一段距离、前头又被车挡住，女骑士特地骑到旁边机车格暂停，然后匆忙跑到男子面前只为投钱给他。
    没有人能知道，女骑士如此大费周章投钱给男子能帮到他多少，但在子彻心里，却静悄悄地產生了无以名状的涟漪。
    没有乞讨的时候，那名男子会在哪里落脚呢？他原先的家呢？他的亲朋好友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生际遇会流落到街头过着流浪乞讨的人生呢？
    问题很快地闪现，也很快的逝去，子彻深深知道，这些问题无论他怎么想，对于那些乞讨的人，一点实际帮助也没有用。
    週六夜晚，大家三五成群的开开心心聊着天，而他，却独自坐在角落忆起这些零碎的生活片段。
    「为你送上香草拿铁。」少廷精神奕奕的声音，把子彻拉回注意力。
    「谢谢。」子彻瞥了一眼少廷身上的便服，「怎么穿便服？」
    少廷摸了摸自己的蓝格纹衬衫，笑道：「同事临时跟我换班，所以我现在可以回去了。」
    「喔，这样。你房子找到了吗？」
    「还没，我目前就先把能打包的东西先整理起来。」
    「嗯，上次看我住的那里还喜欢吗？」子彻淡淡地凝视他，神情温和。
    子彻一提，少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喜欢，不过我不会强制要求你答应的。」
    「我知道。」说完，子彻侧身从包包里拿出一盒韩国的小蛋糕给他，「别人送了很多给我，你也拿一个吧。」
    「谢谢子彻哥。」少廷开心的接过去，「那我先回去了。」
    「好，再见。」子彻说，然后看着少廷走出咖啡店，才又继续翻阅手中的书，那是本关于如何种植植物的工具书。
    上回雪映拿给他的那枝白玫瑰才没几天就枯萎了，雪映知道后又拿了三枝给他，并且还顺势送上这本书。
    子彻看没有多久就自动放弃的闔上工具书，抓了抓黑发，把整个背躺进沙发，他开始烦恼，到底该不该答应让少廷搬来和他当室友。
    ○

 CH2-3.酒与玫瑰的日子

    打开房门，可以听见从一楼传来的一些轻微脚步声，缓慢沉静，子彻仍有些睡眼矇矓的步下楼，在快抵达一楼的阶梯口看见少廷站在厨房餐桌边，从袋子里一一拿出早餐摆好，一见他出现，脸上展露和煦笑容：「早，我从我们店里顺便买了早餐回来，不知道合不合你味口？」
    子彻微愣，随即下楼来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谢谢，以后可以不必帮我买早餐。多少钱等下拿给你。」
    这是少廷搬进来的第一天早晨。
    为什么会答应租房子给他，子彻心底倒没有个明确答案，除了从雨洁那里得知一些关于少廷家里的一些状况外，其馀的一概不了解，少廷对他而言，与陌生人其实差不了多少。
    相信雨洁也好，顺其自然也罢，小自己12岁，就把他当个普通的年轻后辈看吧。
    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拘谨吃着早餐的少廷，子彻以早起后特有的沙哑嗓音说：「工作辛苦了。」
    顿了一下，少廷眼底满溢着温暖：「不会。」
    子彻出门上班后，少廷回到三楼房间大致整理一下，没多久就上床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两星期，一天少廷休假，正在客厅扫地之际，就听大门打开的声音，原本预定要加班到很晚的子彻提早回来了。
    他一看少廷在扫地，松了松领带，一脸平静的说：「休假就好好休息吧，不用特别帮忙打扫屋子。」说完提着一大袋的东西直接走向厨房。
    「喔，没关係啦，就只是大概扫一下。」少廷抓抓头，环视客厅确定都扫乾净了之后，把扫具拿回原处摆好后，来到厨房帮忙。
    子彻看他过来，边动作边说：「喜欢吃火锅吗？」
    「喜欢啊。」少廷开心的点点头。
    「虽然很仓促，我是想你搬进来也有一阵子却还没帮你办个庆祝会，所以临时去大卖场买了些食材回来煮火锅。等一下雨洁也会过来。」
    心窝处一阵温暖，少廷洗了手，笑说：「我也来帮忙吧。」
    不大的厨房，两个大男人一起东忙西忙，其实就是些简单的准备工作，但多了个人一起用，让子彻不禁想起从前过年与爸妈一起挤在厨房准备年菜的回忆，热热闹闹的，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锅炉餐具食材上桌后，子彻也去换成了轻松的家居服，雨洁仍没到，两人于是先把一些难煮熟的食材下锅，开了饮料边喝边等。
    「这个家很久没有这样开伙了。」子彻淡淡的说，声音比平日缓和，没了刚硬冰冷。
    「子彻哥都在外面吃吧。」
    「对啊，一个人大都是这样，你也是吧。」
    「嗯，而且之前住的地方也没有厨房。」
    「以后有空，就常一起在家里煮饭吃饭吧。」话语中隐隐透着暖意，子彻自己也有些意外。
    少廷听了很感动，笑着点点头。
    铃声响起，雨洁来了，一进屋看见少廷就笑瞇瞇的走过去拍拍他边说：「多了个室友果然就是不同。」
    子彻边关上门边说：「怎么不同？」
    「以前我来的时候老觉得一股凉意，现在有了学弟在，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雨洁笑着拉开椅子坐到少廷旁边。
    「你学弟是暖炉吗。」子彻回到位子，开始把雨洁喜欢的食材丢进锅里。
    雨洁摇摇头，表情认真的看着少廷说：「是太阳。」
    少廷笑了出来，感激又无奈的呢喃：「学姊啊……」
    「以后我开公司会分股份给你的。」雨洁继续认真的胡扯，令少廷有些不知所措。
    「开动啦，有的可以吃了。」子彻提醒，少廷、雨洁才拿起碗筷开始动作。
    很快地三人碗里都装得满满，雨洁胃口大开，话匣子也打开了，她问少廷：「你觉得我跟表哥长得像吗？」
    少廷仔细的凝视两人的脸庞，摇头说：「不像。」
    「我表哥好看太多了齁。」雨洁悻悻然的说，少廷急着回：「学姊也不错啊。」
    「忽然跟我比脸干麻？」子彻问。
    「没有啊，只是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在社会上还是比我们更有利一些。」雨洁故作感叹的哀声叹气。
    「那你就更加把劲的努力吧。」子彻替她开了瓶饮料放到她面前。
    少廷看着这两表兄妹的互动，边微笑边静静的吃饭，忽然感到很幸福。
    吃完饭，三人还玩了几轮扑克牌，雨洁才满足的离开。
    送走了雨洁，收拾完东西，少廷看子彻坐在客厅似乎在弄些公事上的资料，转身想上楼时却被子彻叫住：「一楼的电视画质比较好你就在这里看吧，不会吵到我的。」
    少廷才又走下来，小心的打开电视，转到自己想看的频道。
    两人静静的各做各的事，偶尔少廷会投过目光好奇看向子彻，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他只感到有看没有懂，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再次把注意力回到电视上。

 CH2-4.酒与玫瑰的日子

    忙完公事，子彻动作俐落收拾桌上文件，抬眼看向电视，戏剧已接近尾声。
    「子彻哥要看吗？」少廷手拿遥控器正打算关上。
    「没有，关掉吧。」拿起文件站起来，子彻走到楼梯口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晚安。」
    站在电灯开关旁边刚好关掉灯源的少廷，看向被楼梯处微弱的感应灯笼罩身影的子彻，微笑回应：「晚安。」
    回到房间才刚关门，就听见少廷的脚步声上了三楼，子彻立在门前面对门板沉思一会，才走到书桌旁放下文件。
    忘记何时雪映曾说过，人与人之间就要从打招呼开始，他和少廷现在已成室友，两人总不能一直处于尷尬拘谨的状态下，所以子彻尽可能的注意少廷的感受，能跟他多相处就尽量相处。
    不过现下两人生活作息不同，要一下熟悉对方还是有难度的。
    子彻站在书桌旁双手抱胸沉思动也不动，直到听见楼上隐隐传来莲蓬头的水流声，他才停止思考，随手从书柜抽出一本书来到窗边座椅坐下阅读。
    洗完澡全身散发着一股草本清香。
    刚搬进来的时候，不少生活用品还没齐全，第一天就发现忘了买沐浴乳，子彻看了便默默地把几罐草本沐浴乳放在三楼浴室里。少廷洗了之后发现，之前在捷运车上闻到从子彻身上散发出的幽香，原来就是这款沐浴乳的香味。
    染上相同气息，两人的关係却还很远。
    隔天早上起床，子彻早已出门上班，少廷简单吃完早餐就出门到附近的文具店逛。
    上午11点多，文具店没什么人，少廷找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他要的东西。
    回家之后，把买来的物品放在房间书桌上，上床补眠之前，少廷还特地望着那物品傻笑一下，才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
    晚上7点多，子彻回来了，坐在餐桌边吃晚餐的少廷立刻对他喊道：「回来啦。」
    换鞋的动作稍稍顿一下，弯着身子的子彻往他那里望去，低着声音回：「嗯，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子彻老觉得少廷有点异样，就像是暗中搞了个恶作剧还未被揭发的小孩偷偷窃喜一样。
    「子彻哥有空吗？」吃饱后，少廷突然问。
    「有啊。」子彻疑问的看着他。
    「那我们来玩跳棋好不好？」说完，他就从背后拿出一盒崭新的跳棋组合。
    「喔，你买的？」子彻讶异道。
    「对啊，很久没玩了。」
    「嗯，来玩吧。」子彻勾起嘴角说。
    红蓝黄绿四组跳棋，两人各玩两组，玩到后面各自表情都异常认真了起来，几局下来，少廷以几步之差险胜子彻。
    「你跳棋还满厉害的。」子彻语气清淡，但看得出他心情是轻松的。
    「以前常和同学一起玩，毕业之后好多年都没玩过了，今天玩得很开心。」少廷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
    见他这个模样，子彻忽然有点羡慕起少廷，如此的单纯开心，而他自己，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开心过了。
    「以后有空可以常玩。」子彻说。
    像是一个约定，少廷对未来开始有了全新的期待。
    「今天会来咖啡店吗？」少廷问。
    「会过去。」
    于是晚上10点多两人一同出门，进去咖啡店之前，少廷临时想起从口袋里拿出店里的折价卷递给子彻：「今天开始的优惠活动，你喜欢吃的柠檬蛋糕、乳酪蛋糕都有在做特价，可以趁这个档期使用。」
    进到店内坐没有多久，就看见少廷出现在柜檯里，两人视线对上，少廷对他点头微笑，然后就专心投入工作中。
    子彻边看书喝茶，偶尔看向少廷，今天店里忙，常看到他与同事们一起来回穿梭忙碌；少廷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不是硬撑起来的面具，而是真实自在的笑容。
    看着他，子彻不禁想起自己在工作上不论面对的是谁，似乎都只能拿出虚假的面具戴上，从未真实的对人微笑过。
    年纪愈增长，一些真实的情绪反而愈难显露。
    ○

 CH2-5.酒与玫瑰的日子

    路边蓝色棚子，经过的人看到了很自然的不会再去看第二眼，对于丧家的避讳心态大部分的人都是有的。
    子彻淡然目光注视前方持续迈步向前，灿烂阳光迎面而来，耳边却不停传来肃穆庄严的唸经声音，直到走过一条大马路，丧家的声音才渐渐被大城市的喧哗给淹没。
    父亲过世时，在殯仪馆简单的办理了算不上什么告别式的仪式，来的人没有几个，看在子彻眼里，早在父亲生意失败时对人性心寒的他，对此也就见怪不怪；只是当听见那些为父亲、为他们孤儿寡母心疼不捨的人说着老天没眼、人情太过淡薄之类的话语时，凄凉，终究无情的在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
    自从父亲生意失败，陪在旁一起见识了人性现实的幽暗面后，他觉得大多数的人与人之间，或许都没有真正的情谊存在。
    不必为没有真心的人伤神，却避免不了被他们伤害。
    阳光虽大，天气渐冷，子彻想起今早跟少廷打过照面，他一脸苍白模样，该不是着凉感冒了，这么一想的同时，脚步一转，改往传统市场前进。
    传统市场婆婆妈妈居多，子彻一个大男人的出现引起不少好奇眼光。依着记忆，找寻到曾光顾过的水果摊，站在摊前专注挑选非常认真的模样，惹得同样在採买的几位少妇不由得掩嘴笑他：买个水果而已，搞得像在闯大事业一样。
    两手各提一袋苹果和橘子，子彻像个代表公平正义的天秤，一路昂首挺拔的回家去。
    屋内静悄悄，仍在睡梦中的少廷应该到傍晚才会醒来。子彻从买来的橘子中拿出一颗坐在客厅剥着吃，一咬下，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太酸了，明明外观黄橙橙的，怎么会如此酸？
    他向来买水果都有点碰运气，虽然也曾研究过要怎么正确挑选，不过自个儿一个人，时间久了，有时也会嫌琐碎于是便随意了。
    静謐的屋内还有着另一个人存在，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两人目前互动已不像开始那般生疏，只是仍有许多尚在摸索之中。
    果然在天色暗下，少廷人就出现在楼梯口以刚睡醒还未彻底开嗓，低哑的声音说：「子彻哥。」
    「我有买橘子、苹果放在餐桌上，要吃可以拿去吃。」他回头，少廷穿着深蓝近乎黑色、有些睡皱的t桖及黑色长裤，走到子彻身边停住：「好，谢谢，我晚餐后再吃。子彻哥要一起去买晚餐吗？」
    子彻瞥一眼墙上时鐘，屈身向前抓起钥匙皮夹就站起来：「嗯，走吧。」
    走出家门，阵阵凉风从巷口吹了进来，少廷身体不禁缩了一下，子彻看了便问：「要进去拿件外套吗？」
    「喔，不用。」说完，他衝子彻一笑，傻气单纯，充满暖阳气息。
    子彻短暂停住脚步，眼底暗暗流动着一些什么，超过去的少廷停了下来，回过头凝视停在黑暗中的子彻，被暗夜笼罩的他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微微垂首，彷彿陷入沉思之中，感到困惑的少廷朝他轻声一喊：「子彻哥？」
    「喔，来了。」挣脱短暂束缚住他的黑夜，迈向前，与少廷并肩。
    傍晚时刻，夜市正热闹，两人快速决定好就在一家店家坐下吃排骨酥汤麵。
    「对了，下星期五雪映、达新会来家里，先跟你说一声，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约他们到外面去。」子彻缓缓的说。
    少廷赶忙回：「不用啦，我没关係的，你们不用在意。」
    「嗯……」子彻顿了一下，然后说，「那天你有休假吗？」
    「有啊。」
    「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就只是他们买吃的在家里聚一聚聊聊天。」
    「好啊好啊，反正我也没有要出去。」少廷瞇起眼睛，很开心的模样。
    子彻静默的凝视他，四周仍继续喧闹，他的心却似浸在深沉的海底中；视线回到还有半碗的排骨酥汤麵上，淡黄色的鲜汤冒着白色热气，有些虚无飘渺，却很温暖。子彻说：「休假的时候你好像都待在家里，没有朋友待在北部吗？」
    「有一个，我们偶尔会连络，最近他刚开学有点忙，所以比较没空见面。」少廷笑着说。
    「之后如果要把他约到家里也没有关係，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
    「嗯，我知道了。」
    吃完晚餐回到家，少廷坐到餐桌边拿了颗橘子吃，子彻盯着他的表情，果不其然，才咬第一口就见他皱成一团，子彻淡淡笑道：「很酸吧。」
    酸意还未退去，少廷闭着一隻眼吞了吞口水，笑道：「看起来那么黄，怎么还会酸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看来这一袋都那么酸。」子彻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单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颗剥开吃，没有意外，酸得令他再次皱眉。
    少廷看他那样子，有点幸灾乐祸，却也有些开心的笑了。

 CH2-6.酒与玫瑰的日子

    吃完橘子，满手的橘子味，两人站在流理檯前洗手，子彻侧看着少廷的脸，问：「身体还好吗？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擦乾手，少廷反射性的摸摸自己的脸庞：「有这么糟？我是还好没有什么不舒服，大概睡眠不够吧，刚才吃了橘子感觉清爽不少，应该没有什么关係。」
    「嗯，没事就好。」子彻转身，穿越客厅打开门，换了室外拖来到前院。
    空阔前院几乎浸在傍晚暗沉夜幕之中，稍稍抬头视线穿越水泥围墙，可以看见对面的楼房以及在上面展开的蓝黑色天空。前院角落，摆了一盆栽种白玫瑰的崭新盆栽，子彻拉了一旁板凳坐在盆栽旁静静凝视。在前院昏黄的灯照下，白玫瑰沉静绽放，尘世的纷纷扰扰皆与其无关，一身纯洁无瑕。
    少廷走了出来，站在旁边欣赏白玫瑰美丽姿态，雪映送给他的那朵，也种在其中，与子彻拿到的白玫瑰一起在盆栽里美丽的盛开。
    「这次种成功了。」少廷欣喜的说，蹲下身子，嘴角微微扬起，眼底盛满柔和光彩凝看白玫瑰。
    「坐吧。」子彻帮他拉了另一把板凳给他，他才移动身子坐下。
    伸手触碰饱满花朵，少廷露出浅笑，感觉很神奇。花朵看似静态，却以其独有的方式努力的活着，仅只是盛开，就轻易让人领略到花朵美丽之处。
    「最近天气变冷，你冬天的衣服和被子可以拿出来洗一洗，没空的话，拿给我，我帮你洗。」子彻突然想起，提醒少廷道。
    听他一说少廷才猛地想起：「对齁。这几天我再整理出来自己洗就行了，不用麻烦子彻哥。」
    「嗯，需要帮忙的话再跟我说。」
    「好，谢谢子彻哥。」
    晚上少廷去咖啡店上班，子彻一人从房间柜子里拿出稍微厚一点的被子，打算明天一早洗一洗给少廷盖，听他说冬天的被子现在盖稍嫌太厚，现在盖的薄被到了深夜又会冷，子彻刚好有多馀的被子，心想就乾脆给少廷也无妨。
    把被子先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子彻忽然意识到，自从少廷来了之后，他开始有些老妈子倾向。
    想到此，子彻淡漠的面庞笑了出来，看起来相当温暖。
    ○
    「我们今天要喝给它不醉不罢休！」打从进屋，达新就不停喊着这样令人伤脑筋的宣言。
    他拉过在一旁微笑的少廷，紧紧搂着他说：「听说你不喝酒的，今天看在我们的面子上陪我们喝个几杯，如何？」
    「他不喝酒就别勉强他。」子彻淡淡的说，从鞋柜拿出拖鞋递给他们。
    四人进到屋里客厅，从塑胶袋拿出食物摆放在桌上，达新没有二话，开了酒立刻帮每个人的空杯子斟满。
    「少廷不喝你就别逼他了。」雪映看不过去的说，然后对少廷一笑，「别理他。」
    「没关係，我就试着喝一些吧。」少廷才刚说完，达新立刻把杯子塞进他手里。
    「你是有这么急吗，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吧。」子彻坐到少廷身边，拍拍他肩膀轻声说：「别太勉强。」话语如此轻盈，耳语一般，听得少廷心神稍微恍惚了一下。
    子彻虽然看起来冷冷的，甚至人也真的有点淡漠，可有时候，少廷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专属于子彻独有的温柔。
    吃开也喝开后，气氛热了起来，达新的话最多，情绪起伏之大，动不动就把少廷抓到自己怀里要他认同自己的各种看法；少廷不以为意，开开心心的，倒是子彻受不了，跟少廷换了位子，冷酷着一张脸坐到达新身边瞪看他。
    「才喝一些些就藉机发酒疯啦你。」子彻语气如寒冰，听得达新很受伤，一手摀住左胸口，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我就是你说的戏剧性人格啊，那么多年，你还不懂我吗。」
    「戏剧性人格？」少廷不解。
    达新立刻趴在桌子上凑到他面前，一手指着子彻说：「这傢伙高一开学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非常没有礼貌的指着我，说我是戏剧性人格。」
    子彻不以为意，拿起酒喝了一口，语气悠然：「他莫名其妙的跑来跟我说要当我好朋友，我不是那种能马上和人亲近的个性，跟他说了他又不听，硬是死缠着我；后来我跟雪映说话，他却突然性情大变衝过来要揍我。不是戏剧性人格是什么。」
    「那是忌妒。」达新义正严词的反驳。
    「你们从高中就认识？」少廷好奇的问。
    「对，不过我跟雪映早在高中之前就因为住在隔壁而认识。」子彻边说边帮雪映拿取他要吃的菜。

 CH2-7.酒与玫瑰的日子

    平常不过细微动作，有着无须多说的深深情谊。从他们的互动上看来，少廷能轻易体会到其深厚友谊。想到这里，脑海突然冒出许许多多过往的人与回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如今，与自己保持联络感情好的真的没剩几个，少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复杂感慨，好像岁月的增长必定都会伴随着失去。
    耳边响起电视喧闹的声音，不知何时，电视已被打开，萤幕正播放美国nba职篮赛事。少廷赶紧转回注意力，同子彻他们一起投入火热的赛事中。
    「喔！拜託！有没有搞错！连这种小儿科的球都防守不了。」达新情绪高亢，指着某位知名球员失望透顶的大骂。
    「他还在撞墙期吧，最近几场都挺失常的，不过再不走出来，对他跟球队都很不利。」子彻不改冷静，眼神甚至有些犀利。
    好久没跟人一起坐在电视前看篮球比赛了，少廷忽然有种时空错换之感，忆起在不同场域与不同人盯着电视萤幕，为了争夺一颗球而牵动心神的记忆。不经意把目光瞥向身边的子彻，距离他不远的萤幕光影在其身上闪动，好似浮光掠影。
    看完赛事，电视仍开着，话语也没停歇，四人把酒言欢，虽然大多还是达新使劲在说话，雪映依然最是沉默，子彻同他一起偶尔穿插串场，气氛融洽，好到达新怂恿少廷喝下几杯酒他自己也已经无法计数。
    脑袋开始有点钝，恍惚间，少廷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然后就看见没喝多少的雪映，身姿平稳走去厨房隐没在微暗的角落低声讲电话。少廷没有再继续多看，回过头，却见子彻仍望着雪映的方向，眼底潜藏无可倾诉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子彻的目光会显露出这样的情感？少廷不解，又觉得是自己喝醉看错了。不过看子彻那样子，少廷心里忽然也有些暗沉沉的感觉。
    雪映回到位子，子彻又如往常，也没多问什么，继续喝酒说话，彷彿刚才的一剎那，都是少廷醉酒的错觉。
    「雪映，这个挺好吃的。」「雪映，你也少喝点。」「雪映，给你。」儘管达新话语大量充斥整个空间，仍不时可以听见子彻低沉却出乎意料柔和的声音关心着雪映，雪映总是轻声回说：「我自己来就行。」
    少廷不了解雪映，只觉得他气质乾净透彻得惊人，不论在异性同性之间应该都颇受人瞩目。不多话的他，偶尔对少廷微笑，偶尔也会夹菜给他，安静，却无法忽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聚会结束，感觉肩头被人轻拍，回头望，子彻对少廷说：「累了，快去睡吧。」本来不觉疲惫，听他这么一说少廷便真的被睡意席捲。
    「可以吗？我扶你上楼吧。」本想拒绝，最终还是让子彻半扶着上楼。
    躺在床上，知觉已经陷入朦胧状态，陷入昏睡前，少廷依稀记得子彻帮他盖上被子，在关门离去前还对他道了声晚安，再来房间一暗，少廷也就这么睡去了。
    脑袋与身体缓慢的清醒过来，背对门扉侧睡着的少廷，感觉到阳光一点一点洒了进来。
    「呜……」他发出微弱的哀鸣，头壳里有如工事进行中现场，鏗鏗鏘鏘，敲敲打打；少廷后悔的紧抱着头，身子也随着翻转至另一边，达新的脸却出现在眼前。
    一种错愕感瞬间在脑中猛烈的炸开，少廷眨了几次眼，直到确认达新真实的躺在他身边，他才猛地撑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瞪看着达新。
    「嗯……早上了吗？」达新梦囈般呢喃，眼帘缓缓掀开，见少廷坐在身边一动也不动惊讶的望着他，他缓缓起身，揉揉乱发，声音极为沙哑的说：「少廷啊，你怎么睡这呢？」
    「不，达新哥，这里是我的房间。」头虽然痛，少廷依然可以很肯定自己没有错乱到认不出自己的房间。
    达新转动着头看了看，然后笑了出来：「抱歉吶，不知怎么的我半夜梦游到你这来了。」说完他缓缓下床，对少廷又是一笑，「我得快回对面房间了，否则子彻看见误会了可不好。」他晃晃手，然后拖着步伐走了出去。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少廷却有种衝动，他掀开棉被检视，裤子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当他松了口气，忽然又觉得闪过这种念头的自己很不像话，于是赏了自己一个清澈响亮的巴掌；打完之后，热辣感觉爬上脸颊，他才又懊悔自己下手太重活像个白痴似的。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只听见子彻在门外说：「少廷，醒了吗？早餐我买好了，想吃的话可以下来吃囉。」
    少廷清了清喉咙，回道：「好，我等一下下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少廷才从床上跳下来，他拿起桌上的镜子看着自己，为了刚才的大惊小怪失笑的自言自语说：「没事，别想太多，都是自己吓自己。」

 CH2-8.酒与玫瑰的日子

    下楼来到厨房，子彻与雪映纷纷对少廷说：「早。」
    「早。」少廷微笑着回。
    喝完酒的隔天早晨，少廷本以为会让人看起来仍是醉醺醺的颓废模样，但是子彻跟雪映不知道是否因为酒量好的关係，一点也看不出昨天喝一整夜酒的馀韵。没有一丝醉态的两人，对坐在纯白无瑕的餐桌两端，沉静悠然的吃早餐。
    「怎么？快吃吧。」子彻见他坐下后动也不动，于是开口提醒。
    「喔，好。」少廷心神还有些不定，脑海里某个过往回忆被刚才达新的插曲意外的唤醒。
    那是在高中炎炎夏日的一个放学时刻。
    记忆中的他，背对着赤红大太阳，周身泛着火红光芒，一脸正色的问：「你喜欢男人吗？」
    不行！
    少廷紧急以理智煞住回忆的突袭。
    别再去想了！
    他在心里用力警告自己。
    回忆浪潮一下子退去，他若无其事驱动自己的双手伸向餐桌开始吃早餐。
    「哇，有玉米浓汤。」盛在碗里不停冒着热气、乳白色的玉米浓汤，教人看了就温暖，少廷双手轻触汤碗，感受其传递过来的温度然后笑弯了双眼。
    「雪映说这间的很好喝，我平时常在买却不知道。」说完，子彻往对面的雪映看了一眼，才继续吃他的早餐。
    三人都吃饱后，达新才缓缓下楼来。等他也吃饱后，便同雪映一起离开。
    下午的时候，子彻独自一人来到上回和雨洁、少廷一起来吃饭的中式小餐馆，门扉上掛着「休息中」的牌子，店内也暗沉沉的，子彻轻叩半透明的玻璃门，然后往里面一喊：「老闆，我是子彻。」没多久里头就走出一位厨师打扮的中年男子，满脸笑容的过来开门。
    老闆让子彻坐在他最常坐的靠墙位子，端来了热茶，便坐下问他：「你想问他的行踪，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说完，老闆无奈的看向墙上黑白手绘vivienleigh费雯?丽的画像，「前几个月他忽然出现，把我吓了好一大跳，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只说在国外四处流浪，一会在纽约，一会到维也纳，像个浮萍居无定所，却也有种无拘束的自由。」老闆伸手触碰画像，眼神有点哀伤，「这幅画就是他这几年画的，回来了就送给我，他说他流浪归流浪，故乡的老友喜欢什么他可从来没有忘。」
    子彻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凝视画像角落作画者写有「金」字的签名。
    老闆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你还在气他没去你爸爸的丧礼？」
    「没有，」子彻回，平静得没有一点情绪，「我从没怪过他。」
    「真的？」老闆不敢相信，眼睛瞪得老大，「就连他不告而别忽然从人间蒸发你也不怪他？」
    子彻轻轻摇了摇头：「不怪他。」然后眼帘慢慢垂下，「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离开中式餐馆，天色一下子阴霾，风吹过，不少人反射性的缩着身子拉起衣服，冬天真的来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一摸竟是公事用的那支在响，子彻一看是公司打来的，直觉必定出了大事。接起电话后，身子也一转改往捷运站走去。
    「子彻不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同样营业部门同事的惊慌喊叫。
    听完内容结束通话，子彻紧蹙眉眼头也不回的衝下捷运站。
    赶到出版社营业部门后，偌大的办公室早已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怎么会爆出抄袭的事呢！」营业部部长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气冲冲的走出来，一看见子彻，招了招手，「我去开紧急会议，你们先应付。」然后又气冲冲的离开营业部门。
    子彻来到自己的位子，还来不及坐下，电话就夺命似的响起。
    陷入忙乱的公务中后，当他再度抬起头看向窗外，天已经全黑，办公室开起了灯。
    走向茶水间稍作休息，里面却早已被挤满，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这次的事件，活像个小型菜市场。
    「马的，快年末了才出事，真会挑时间！」
    「编辑部那边也已经乱成一团，听说狗仔已经杀到作家家里去围堵了，对方也委任律师打算提告，我看这次必死无疑。」
    「她真的有抄袭吗？」
    「对方言之凿凿，而且之前也有不少读者投诉不是吗，我看八九不离十啦！」
    「子彻，」七嘴八舌的其中一位，拿着装满热咖啡的马克杯，透过热气送给子彻一个彻底没辙的无奈眼神，「我们年终要泡汤了。」
    子彻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晚上八点多，外送的来了，大家争先恐后跑去抢便当，子彻则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少廷。
    「……所以我大概会很晚回去。」
    「嗯，我知道了，上班前我会记得检查门窗。子彻哥辛苦了。」
    结束通话，子彻微微低着头愣然的看着手机，他轻轻一笑，感觉到了自己有些不同。
    －－－－－－－－－－－－－－－－－－－－－－－－－－－－－－－－－－－－－－
    ch2结束。

 CH3-1.你和我

    装满书本的纸箱被一一搬上厢型车后方，确认完后，子彻与同事一起站在大型书店门口旁向书店人员深深鞠躬。待对方回到店内，他们才直起腰桿，无言对视几秒，然后一语不发准备上车。
    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子彻没有马上上车，视线被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给吸引过去，他的脸，在阳光照耀之下逐渐失去血色，苍白而无语的望着他们俩；直到两人发现他的存在，也停住脚步与他对视，他才撑起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雪映、姚綾，你们一起出来啊。」然后不等两人回话，子彻笔直的看着姚綾，又说，「好久不见。」
    深褐色长发被风吹起的姚綾，不慌不忙以右手轻按住，淡粉色嘴唇划出一道完美弧度：「对啊，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子彻缓缓移动目光凝视雪映，他一如往常站得笔直，身姿比谁都好，一张乾净清俊的脸，没有一丝尷尬慌张，大大方方的面对他。
    「子彻，该回公司了。」车里传出同事的呼唤，子彻对他们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上了车。
    离开公司，草草吃完饭，到便利商店买几罐啤酒回家，少廷已经出门去上班，空荡荡的房子一点声音也没有，令人感觉很是寂寞。
    子彻无力的坐在沙发上，打开啤酒，独自一个人喝闷酒。
    酒精炙热的流淌在体内，子彻却满脑子都是雪映和姚綾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彷彿他们俩才是一国。
    子彻心里比谁都清楚，甚至比雪映本人明白——他仍深爱着姚綾，从高中到现在，雪映对姚綾的感情从未变质；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雪映，他依旧死心塌地的痴痴守候。
    可恶！
    空了的瓶罐被紧紧捏在手心，变形扭曲，然后被子彻狠狠地丢向桌子，发出鏗鏘碰撞声，铝罐安然的躺在角落。
    低下头，双手紧紧交握，脑袋里不停思考，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让雪映不再受伤害。不过当他意识到，这是个外人无能为力解决的问题时，子彻再次掉进更深的黑暗深渊，混乱、痛苦，不知所措。
    酒一瓶接一瓶，身体沉重得像被装满石头，四周却似乎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下班回来后，少廷才刚开门就被客厅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子彻侧躺在沙发上，前面的桌子一片狼藉，啤酒铝罐四处散乱，空气中满满的酒精味。
    他赶紧靠过去，拍拍子彻肩膀边喊：「子彻哥、子彻哥……你还好吗？我扶你上去。」
    「嗯……」子彻发出声音，不像是回应，少廷只好靠自己用力支撑起他，让子彻趴在他背上。
    背部被压得沉甸甸的，子彻的气息混杂着酒气如雾一般笼罩少廷。
    小心翼翼走上楼，推开二楼楼梯右边的房门，少廷吃力的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子对子彻说：「到床上了，子彻哥你先小心坐好。」不确定子彻是否能稳住身体，所以当感觉背上的子彻已经接触到床铺后，少廷一手仍使劲支撑着他，自己则赶紧转过身面向子彻，再帮助子彻完整的躺好在床铺上。
    「怎么样才能……」帮子彻盖上被子的时候，少廷听见他发出非常细微的声音，弯下身子，少廷把耳朵靠近他嘴边，问：「子彻哥你说什么？」
    「……让他死心……」子彻呢喃说完，便安安静静的睡去。
    少廷一头雾水，坐在床沿凝视子彻的睡顏。没看过他这个模样，比起酒醉，更令他惊讶得是子彻浑身散发出的失魂落魄。发生什么事了？他要谁死心呢？
    少廷就这样坐在床边，呆然地凝视他，直到自己也被睡意突袭，少廷才安静的离开。
    ○
    站在百货商圈发传单的少廷，远远就看见有一人往他这里跑来。
    「子彻哥？」他惊讶得喊，前面经过的路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看他，少廷注意到后傻傻的微笑着向对方说：「不好意思，参考一下。」
    子彻穿越过斑马线，来到他身边，少廷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子彻哥身体还好吗？」
    「嗯，没事了，倒是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子彻歉然的说。
    「不用客气啦。我传单快发完了，要一起去吃晚餐吗？」
    「好啊，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子彻说完，走到一边百货柱子旁等他。
    发完传单后，两人一起到旁边美食街吃烧肉饭。上回因为一些插曲忘记要来吃的少廷，这次终于如愿，他非常高兴，跟老闆点餐时一脸笑瞇瞇的。
    「圣诞节跟跨年那天你都要上班吗？」子彻问。
    「要，刚好都没有排到假。」
    「农历新年呢？」
    「班表还没出来所以不知道，不过应该没办法连休。」爽朗的脸微笑着，少廷早已习惯每逢年节仍须上班的生活。
    「会回家里一趟吗？」
    「不确定，虽然我爸妈有打电话来叫我回家过年，不过还是要看咖啡店的情形。」做服务业的身不由己，少廷似乎全部欣然接受，子彻有点佩服他，年纪轻轻，却如此温柔替人着想。
    「有事需要帮忙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谢谢子彻哥。」少廷点头，快速的把剩下几口的烧肉饭一扫而空。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子彻与少廷一起来到咖啡店，少廷从侧门进去后，子彻却在店门口看见一脸怒气冲冲的达新，站在他对面的是雪映和姚綾。
    馀光瞥见子彻出现，达新用力踩着步伐，经过雪映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达新抓着子彻臂膀，一手指向背对着的两人：「你看看方雪映带了什么东西来了！看了包准你气死！」
    姚綾听了不以为意冷笑一声，人缓缓转过来：「叶达新，你说话还是这么不经大脑，什么东西不东西的。」
    一听她开口，达新更是瞬间燃起一把火，往她那里恶狠狠的瞪一眼大骂：「你闭嘴！」
    「达新，别对姚綾这样。」雪映一脸正色，达新顿时无语，想求助子彻却见他若无其事的走向他们。
    「欸、欸、欸。」达新看他们要拋下他，赶紧快步追上前。
    四人气氛凝重走进咖啡店，于柜檯点好单，就走上二楼。
    子彻同达新坐一边，雪映和姚綾坐一边，两两相对，没人先开口，倒是姚綾一脸无所谓的一直微笑着。
    楼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少廷端了饮料上来，一看达新、雪映都在很是开心的笑顏逐开：「达新哥、雪映哥，你们也来啦，我就奇怪子彻哥怎么没在老位子上。」
    「呵呵，你好。」达新非常勉强的挤出笑容，看着为他们一一放好饮料的少廷说，害少廷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发现雪映身边还坐了一位不认识的年轻女子，于是少廷自然的笑着对她说：「你好。」
    「可以不用跟她打招呼，没关係的。」达新有些咄咄逼人，字字句句皆说得咬牙切齿。
    子彻看向傻愣住的少廷，轻声说：「没事，你先去忙吧。」
    等少廷下楼离开后，达新立刻越过桌面逼向姚綾，他压低声音说：「姚綾啊姚綾，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吗。」
    姚綾不动如山，双手环胸，仰起下巴轻蔑的回：「那你知道雪映最喜欢我吗。」
    像是有炸药在脚下瞬间炸开，达新作势要飞扑过去，幸好及时被子彻拉住，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
    「我们在一起了。」不等子彻开口问，雪映平静的说。
    子彻静默的看着他，面无表情，沉默了几秒之后，他没有看姚綾缓缓说：「你跟陆海震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吗？」

 CH3-2.你和我

    『爱是一种交互作用的平衡反应，一辈子记得好吗？永远不要再犯这种可怕的错误。它是平衡的艺术，绝非个人秀。』
    子彻忽然想起邱妙津写的这段话。
    他和达新站在咖啡店门口，冷着脸，目送雪映、姚綾离开。他们远去的背影于错落的城市光影中，肩并肩，有如幻影，彷彿风一吹就会随之散去。
    「以后他们出事不要通知我！」达新心情恶劣，连声再见也不愿意说，转身就走，独留子彻立在原地。
    咖啡店播放的音乐与外头人车声音融合在一块，子彻回过头往店里面看，刚好与立在柜台里也往这里探看的少廷对视。子彻抬手轻轻挥动示意自己要离开了，少廷点点头回应表示明白。
    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上，想着刚才雪映坚定不移的表情，他说：「我们会幸福的。」
    子彻问姚綾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只有雪映如此忠贞坚决的回应。
    这算什么？
    或许姚綾真的与陆海震断得一乾二净，儘管他们从高中起就是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孽情缘；既然雪映如此坚信，他们这些旁观者局外人又有什么立场好多说。
    胸口闷得难受，彷彿随时会炸裂，然后灰飞烟灭。
    隔天一早，少廷回来后又看见子彻坐在客厅，不同的是桌子上没有酒的踪影，空气中也没有丝毫酒味，子彻静静坐在沙发正中央，无神盯着漆黑的电视萤幕，似乎彻夜未眠。
    听见开门声看见少廷回来，他才像是找回呼吸活过来，手指揉捏眉间，哑着声音说：「回来啦。」
    连着两天如此，少廷不由得担心起来，坐在沙发上的子彻，彷彿会被角落里某个隐藏起来的黑暗给忽然吞噬。念头升起的同时，少廷快步来到他身边坐下，心急拿出袋子里充满温暖香气的早餐塞进子彻手心：「还没吃吧，今天刚好店长多给我一份。」说完，自己也拿出另一份打开来要吃，动作的同时，也一边思量该不该问子彻发生什么事，可又想到自己年纪小他一轮，不见得能替他分担烦忧，又怕去伤到子彻自尊心。烦恼之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子彻缓慢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的看着手心里发出热度的早餐，抿唇微笑，可笑意不深很快散去。
    配着晨间新闻吃早餐，子彻沉默，少廷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好险新闻主播朝气十足的声调搭上轻快活泼的背景音乐，才能够短暂忽视这一室的寂静。
    饭后，子彻走至前院为已经种满一盆子的白玫瑰浇水。水如细雨自浇水壶洒落，透着金黄晨光，看起来就像金色的雨落到白玫瑰上；收拾好东西没有马上上三楼房间睡觉去的少廷，静静站在窗户前凝望这一幕。
    「子彻哥，」少廷忍不住唤他，声音透过窗户传递至看着白玫瑰发呆的子彻耳里，子彻人有些恍惚，愣然一会，看向他，少廷说，「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晨光佈满全身，子彻茫然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其中。
    拉过来黑得发亮老旧的木板凳，两人一起坐下，目光一致看着白玫瑰。白玫瑰高贵典雅、纯洁无瑕，如同送花的主人雪映一样，少廷每回看着这一盆洁白花朵，自然而然便会想起雪映。
    微风吹过，儘管身穿长袖，外露肌肤依然扎扎实实领受冬日寒风独有、如利刃般的刺骨冰凉。少廷缩起肩膀，目光看向默不作声的子彻，冰冷透彻的侧顏，有那么一瞬间，少廷感觉他与雪映有几分神似。
    「昨天你看到的那个人是雪映喜欢的人，他们终于正式在一起了。」子彻语气平静，说完还侧过脸对少廷一笑，笑得勉强，也很无奈。
    目光回到白玫瑰上，子彻继续说：「别看雪映安安静静的，他对感情、对在乎的人事物，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强烈执着。」
    子彻低垂的眼神之中，隐隐透出微弱到无法轻易察觉的悲伤，看得少廷心中一沉，他嘴唇微微轻启，而后又悄然闭上。
    「我跟雪映国小就因为家住在隔壁而认识。一开始没什么交集，直到国中同班，我们才真正成为朋友。现在想起来，我跟他都是慢熟的个性。」
    听子彻这么一说，少廷心想，会觉得两人相似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吧。
    「高中的时候，雪映喜欢上跟我们同班的女生，也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她叫姚綾。姚綾身边一直都有别人在，但这并不会影响雪映对她的感情；经过了十九年，他的感情终于有了回报，最好的朋友却无法真诚祝福他……」讲到此，子彻低下头自嘲的乾笑了一下，「可他……却一点也不怪我们，连生气都没有，仅只是安静坦然的接受。」
    「看他那模样我忽然明白，爱情不可能轻易被外人所左右，儘管在我们眼中这段感情多么的有瑕疵、多么的不完美，对雪映而言姚綾就是最美好的人。」子彻幽幽的说，声音飘渺，轻得犹如白云远在天边。
    「我对雪映哥认识不深，可是总感觉他是个特殊的人，」说到这少廷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发靦腆一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忽然一阵温热覆盖在自己头上，少廷抬眼，只见子彻手放在他头顶，眼神温和的看他说：「快去睡吧，辛苦一整晚还听我说这些。」
    「呃，我……」少廷还想跟子彻多聊些，子彻拍了拍他的背催促了声：「去睡吧。」人就站起来，举起双手伸展了一下身体，子彻便走进屋内。
    睡觉的时候，盖着子彻特地洗好给他的厚棉被，想着子彻的话、子彻的表情，少廷缓慢的意识到，之前子彻看雪映的眼神，除了温柔之外老觉得还有些什么，如今想来，那正是一股深沉无法言说的寂寞。
    ○
    电铃响起，刚睡醒吃饱饭的少廷纳闷的往门口方向看。没听子彻说有谁要来，而且子彻人在出版社上班，平常日下午这个时间会是谁突然来访？
    拿起话筒询问是谁，没想到竟是达新来了。
    「达新哥？子彻哥他还没下班，有什么事吗？」少廷开了门来到大门外，只见达新站在一台黑色汽车前，一身深蓝色西装白衬衫的打扮，一脸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今天休假吧，去看海。」达新打开车门以下巴一摆，就要他上车。
    错愕的少廷，呆了半晌，才回神说：「等我一下。」过一会才穿着一件黑夹克出来。
    路上达新意外的很安静，整车子唯有音响播放的广播电台声音。少廷不以为意，望着车窗外的世界，静静欣赏风景。
    半小时候，两人到了海边，停好车后达新自顾自的跑去一摊小摊车前，回过头对还未跟上来的少廷喊：「天冷吃点关东煮！」
    少廷跑步上前，达新已经迫不及待挑了一盘，他也拿起盘子大概拿了几样。两人坐在摊车前摆的小方桌，各自加好酱料吃起来。
    达新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吃完一盘，少廷瞠目结舌看着他，达新又站起来走去添了碗热汤。
    「你慢慢吃啊没关係。」达新说，然后喉头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相当畅快的把汤喝完。
    离开卖关东煮的小摊车，往后走就是一片开阔的沙滩及海洋，大海佈满阳光闪闪发亮，宛如星辰跌坠入海形成一大片无垠的银河。
    「奇怪，」达新的声音忽然伴随着海风传来，少廷侧过头，他一脚踢了踢沙子，紧蹙眉头说，「谁说看海心情会好的。」
    听他这么说少廷笑了出来，达新立刻转过头瞪着他，少廷抬抬手示意不笑了，收敛起笑意，少廷说：「达新哥怎么了？难得看见你这个样子。」
    「欸，」声音忽然靠近，少廷转头才发现达新已来到他身边，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看他，「你喜欢男人吧。」
    海风呼呼的吹，海浪声似远似近的不断反覆。
    少廷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他想，一定是像被冰冻结一样的神情吧。
    不等少廷回答，达新继续说下去：「那我们交往吧。」

 CH3-3.你和我

    「如果这是玩笑……我笑不出来。」少廷说。
    倒是达新笑了，他无所谓摇摇头抓乱头发，迎向海风展开双臂拥抱：「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少廷沉默了一下，声音有点紧绷的说：「我把你当大哥、当朋友看。」
    达新侧过脸瞇起眼睛促狭的笑说：「我知道啊，不逼你，只是想告诉你我有这种想法。」他往前走去，在接近海浪打上来的边界之前停下脚步，又说：「你有喜欢的人啦？」
    少廷迟疑一下，回说：「没有。」
    听见回话，达新回过头饶富兴味的瞥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面对广阔海洋：「就当是这么回事吧。」然后转过身走回到少廷身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喜欢男人的事。」说完拍拍他，有点安慰性质的意味，少廷感到有些困窘，却也不是那么的心情不舒服。
    回程路上，达新跟着音响所播放的久保田利伸的歌曲，一曲接着一曲的唱，丝毫不在意，少廷看他这模样也就放下心来，静静当个最忠实的听眾。
    回到家前，达新开车离去后，少廷正拿钥匙开门，就听见一边传来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看去，雪映一身黑色冬装，背后揹了个黑色背包，玉面书生似的清彻俐落，不说别人还以为他是个在学的大学生。
    「少廷你好。」雪映低沉好听的声音于静謐巷子里幽幽蔓延。
    开门开到一半，少廷动作止歇，讶异看他：「雪映哥？」
    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人接二连三的出现。
    邀请雪映入屋，少廷放下东西跑到厨房拿来了杯水给雪映。
    「玫瑰被照顾得很好，开得好漂亮。」雪映喝了水，突然对少廷说，他眼神望向窗外前院，灯光落在他好看的侧顏上更显出没有一丝瑕疵，看得少廷不自觉得屏息。
    「大都是子彻哥在照顾，我只有偶尔浇浇花。」少廷微笑，坐在雪映斜对角位子上。
    「跟子彻住在一起还适应吗？」雪映问。
    「嗯，子彻哥很照顾我，生活习惯也彼此摸清楚了。」
    雪映一听，笑得眼睛瞇起来：「这样，那很好啊。」
    看着他的笑容，少廷发现，原来平时不笑看起来冷淡的雪映，笑起来是如此的温暖，甚至有种单纯烂漫的感觉。
    「啊，对了。」少廷忽然想起，把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餐盒打开来边说，「刚才达新哥买的，蚵仔煎，雪映哥要不要先吃些？」
    「喔，刚才果然是他。」雪映眨眨眼睛，侧过身自背包拿出他买的食物，「我也有买葱油饼过来，一起吃吧。」
    两人吃了几口，子彻就回来了。一见到雪映，子彻没什么表情，低声说了句：「怎么来了？」就走进厕所洗脸洗手，整理好后才脖子上掛着乾毛巾走出来。
    「我吃饱了，先上去囉。」少廷有意回避，子彻也没多说什么。
    客厅剩下两人，雪映剥了颗橘子要给子彻，他看了一眼回说：「你吃，我自己剥。」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小的，他三两下就剥好。
    看他动作俐落乾净，雪映眼里浮起阵阵浓雾，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依然没变，做任何事情都这么快速俐落。以前在学校大家都说跟不上你的脚步，每个人都被你狠狠拋在后面，所以分组的时候就很怕跟你同组。」雪映说完，怀念的笑了。
    「我没感觉。」子彻回得简短，眼神没有看他，盯着橘子，彷彿这是个亟需专注力的作业。
    「对了，好久没跟你一起看《乱世佳人》，dvd在哪？拿出来一起看吧。」雪映用湿纸巾擦乾净双手，起身来到电视柜前寻找。
    子彻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举起手越过雪映的头，从上面柜子取出一张dvd说：「在这。」
    两人并肩而坐，安静的观看郝思嘉与白瑞德的情爱纠葛，直到整部影片结束，雪映才慢慢的说：「你还在生气吗？」
    简单的问句，在心头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子彻明白雪映很在乎自己的感受，对于自己的态度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没有，只要你好，我就没意见。」话说得平静，子彻心底却有些激动，但这股情绪最终还是被压制在深处，无法得见天日。
    晚上雪映留宿，洗完澡就穿着子彻借他的衣服睡在子彻对面的空房间。
    午夜时分，少廷忽然感到口渴下楼想到厨房喝水，经过二楼看见雪映睡的房间门扉没有完全紧闭，少廷没有多想，上前想帮忙关好门，却在靠近的同时发现子彻人就坐在雪映床边。少廷见状赶紧躲到门后，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闪躲。
    昏黄的床头灯，照出子彻冰冷却不知为何忧伤的容顏，他以手拨开雪映额前的瀏海，动作相当轻柔，然后他就这么凝视雪映的睡顏，一动也不动。
    少廷突然明白了某些事，心情有点悵然若失，转过身不是下去一楼，而是往三楼走。回到房间，回到温暖的被窝，他的心，却在一点一滴流失温度中。
    ○

 CH3-4.你和我

    平安夜，虽然没放假，仍有不少人到咖啡店欢聚。在店里来回穿梭、忙进忙出的少廷，偶尔抬头往外面街头看去，还看见一些人头戴红色圣诞帽，与亲人朋友高高兴兴的走过。看见人们的笑容，少廷心情更加温暖快乐。
    年末了，加把劲努力工作！
    怀揣这样的心情埋首工作，直到天空转为白昼。
    手提咖啡店纸袋回家，清晨的小巷子一片寧静，少廷踏着步伐在寧静之中发出平稳节律一致的脚步声。他很享受清晨的这个时候，没有一丝纷扰尘嚣，空气也好像被净化似的清新。
    停在红色铁门前，拿出钥匙开门之际，馀光瞥向袋子里的东西，少廷嘴角扬起一抹充满喜悦的好看弧度。
    进到屋内，预备要上班的子彻果然已经起来，人在厨房准备早餐，听见开门声上半身微微往后侧过来，跟少廷互道声早安后，继续弄他的早餐。
    等两人都一起坐在餐桌边，一脸笑嘻嘻的少廷故作神秘拿起纸袋，一手伸进去宛如魔术师即将从里面释放出魔法。子彻平静如常，知道他不会再多作反应的少廷，有些认命的放弃故弄玄虚，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巧克力蛋糕。
    「我以员工价买的，圣诞快乐。」少廷边说边动手拆开外面的透明盒盖。
    子彻笔直看着已经完整显露出可口面貌的巧克力蛋糕几秒，离开座位，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东西；少廷不解，默默看他动作，当子彻转身回到位子，少廷才发现他手上捧着的也是个小蛋糕。
    放下蛋糕后，子彻看向少廷，他一脸没想到的讶异表情，嘴巴还微张着，子彻不禁瞇起眼睛笑了，眼尾划出几条淡淡的细纹。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子彻说，拿起蛋糕附的叉子递给少廷，自己也拿了一个，往少廷准备的巧克力蛋糕切下一小块送入嘴里，然后露出一个迷人又温暖的微笑：「不会太甜，挺好吃的。」
    听他这么一说，少廷就开心了。吃下一口子彻的蛋糕后，他也微笑回应：「是奶油蛋糕啊，也很好吃。」
    两人相视而笑，即便各自忙碌，此刻的他们，感受到了短暂的幸福平静。
    ○
    2014年的最后一天，出版社上上下下忙得像要把一天活出三天似的。在营业部的子彻，和同事跑完外务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连一秒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投入大量事务中。
    前不久公司强力主打的作家爆出抄袭风波，导致原本就很忙的年末更是火上加油，不时听见有人工作上一个不顺什么就会以脏话问候该名作家。
    在一次隔壁同事低声咒骂完作家之后，子彻接到一通内线电话，一楼柜台说是有他的访客，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后，子彻告知柜台让对方直接上来。
    时间傍晚五点多，冬天的天色暗得快，外头已经一片黑。子彻跟隔壁同事说了声，就离开被忙碌挤压到喘不过气的办公室，来到电梯前等待。
    叮。
    电梯门开，少廷提着塑胶袋张大眼睛笑看子彻。
    「子彻哥工作辛苦了。我带便当跟柚子茶来给你。」少廷将袋子提起来在子彻眼前一晃。
    「谢谢你，那么冷还跑来。」
    子彻带着少廷和同事打过招呼后，就一起到小间的会客室坐着吃晚餐。
    「子彻哥会忙到很晚啊？」少廷问。
    「嗯，可能要在公司跨年了。」子彻说，似乎早已习惯所以显得不太在意。
    「我也是，没有休假，要在工作之中跨年。」少廷边笑边说。
    「你也辛苦了。新年快乐。」后面那句话，子彻语气充满温柔。
    「子彻哥也是，新年快乐。」少廷很感激，胸口也热热的。
    与子彻的相遇，是他这一年的最大收穫。
    暗自在心里如此想着，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少廷望着子彻，傻傻的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没事，继续吃他的便当。
    发现到的子彻没说什么，只觉得年少的少廷可能陷入某种他不明白的世界里。
    「你今天包包怎么那么大一包？」子彻指向被少廷放在一边椅子上的黑色背包。
    少廷看了一眼笑说：「都是饼乾，准备要带去跟同事一起吃。」然后打开来，拿出一小袋装好的以双手捧给子彻，「这一袋是给你的。」
    「我也有。谢谢啦。」子彻接过，往袋里一看，都是些市面常见的饼乾零食。
    「虽然热量挺高，不过冬天正需要。」
    「你平常赚钱那么辛苦，还特地买这些给大家。」子彻看过少廷拼命工作的模样，有时看得他心里都有些不捨。
    「没事的，过新年难得一次。」少廷说。
    少廷离开出版社后，子彻又陷入没有尽头的繁忙中。
    接近午夜12点时，在同事的招呼下，大家停下手边工作，打开电视转播一起倒数。
    「5、4、3、2、1！新年快乐！」几乎同时，外面夜幕绽放出无数绚丽无比的璀璨烟火。
    所有人都聚集到视野开阔良好的落地窗前凝望烟火边讚叹，唯有子彻，走回座位拿出少廷给的零食，打开一包站到同事们后方，吃下一口饼乾，轻声的说：「新年快乐。」
    ○

 CH3-5.你和我

    太阳难得露脸，暖度也够，洗好一批衣服，少廷忙碌来往于晒衣杆之间。也许是感受到天气变暖和，附近不时传来小鸟啁啾的声音，偶尔还穿插几声隔壁虎斑猫小虎慵懒的叫声。晒完衣物，少廷双手插腰仰望蓝天，晴空朗朗，看得人心里也跟着开阔。
    左边身影晃过来进入视野，子彻收起已经被晒得暖烘烘的几件衣物，边从晒衣杆上拿下边往少廷那看，他微微笑说：「你现在的表情跟小虎很像。」不知是不是隔壁小虎有了心电感应，同时间从水泥墙另一边又传出小虎的叫声，两人一起往水泥墙方向看，然后相视而笑。
    少廷单手抓头发，靦腆笑着说：「小虎比我可爱多了。」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踌躇。
    自从之前看见子彻凝望雪映睡顏的眼神之后，那深沉到可以把世界吸入黑洞的眼神，总是不经意浮上心头。少廷意识到子彻的一些幽微心事，同时也意外意识到了自己的。
    啾啾——！
    电铃响起，两人往大门一看，外面就传来一阵呼声：「有人在吗？有林先生的包裹喔。」
    「稍等一下。」说完，子彻抱着衣服快步回到屋内，隔一会又从屋内走出来，少廷已经开了门，子彻直接走出去跟宅急便先生确认，好了之后，他手捧一小箱包裹关上大门进屋。
    子彻脸色有些异样，坐在沙发上，低头望着包裹上的单张某处久久不语。好一会后，他才驱动双手，拿了桌上的剪刀拆开包裹。少廷静静在一旁看着，他有感觉，包裹里面隐藏着关于子彻的一些什么。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上楼，于是少廷对子彻说：「子彻哥我先上去了。」
    「没关係，」子彻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把剩下的外包装拆掉，纸盒子显现了出来，「你不用避讳。」
    打开盒盖，里面装了三本已经老旧泛黄的25k笔记本，目光触及之时，子彻眼底迅速闪过惊讶与错愕。
    少廷走回来坐到子彻身边，看着他的脸阴晴不定的变化着，少廷担心起来，深怕这是一箱如潘朵拉传说里不可开啟的禁忌之盒一样。
    「子彻哥？」少廷出声唤他，子彻猛地回过神，他幽幽的看着笔记本说：「这是我爸爸的随手笔记。」
    记得子彻说过，他父亲在他28岁时就已经过世，这些笔记本会是谁寄给他的？
    「是我爸的一位老朋友寄来的。那个人已经跟我们很久没有联络，最近才听说又出现。他姓金。之前我带你跟雨洁去的那间中式餐馆，看见的那张费雯?丽画像就是他画的。他年轻时在歌厅秀场唱过歌，我跟着爸爸一起叫他金大班。」儘管最后三个字从口中吐露出来，已经让子彻心里深深感觉到强烈的颤抖，他还是尽量维持脸上的平静，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溃堤。
    「金大班？」少廷疑惑的重覆。
    「“大班”是一种称呼，他的全名叫金洋，海洋的洋。」子彻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墙壁上的传统日历，声音变得有些阴鬱，「我大概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对，十年。
    没想到十年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子彻从不明白十年前金大班突然从生活中消失的原因，问父亲，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问母亲，她则是避而不答。这位因为父亲的关係而与自己有过忘年之交的人，如今又回来了。
    「他大概是个怎样的人呢？」少廷问。
    子彻看了少廷一眼，眼神稍微恢復了些神采，沉思一下才回：「外型清瘦，斯斯文文的绅士，唱歌很好听，不比费玉清差。」
    「那一定很好听。」
    「对啊，他唱什么歌都很有感情。」子彻忆起过往，忍不住怀念。
    小时候，父亲就常带他去听金大班唱歌，华丽舞台与灯光效果，全都比不上金大班往麦克风一站、高歌一曲来得叫人讚叹。金大班不多话，跟小他十岁的子彻说起话来总是轻声细语，非常温柔。子彻很喜欢他，久而久之两人就变得非常亲近。直到十年前子彻全家与金大班的一次出游，回来后金大班就忽然人间蒸发消失了。事过境迁，他忽然出现而且还寄这些父亲的笔记来给子彻，到底是为了什么？

 CH3-6.你和我

    翻开笔记本，充满岁月痕跡的泛黄纸张上，有着父亲好看的笔跡，大多是些生活上的纪录，看了电影的感想，哪间小吃摊位叫第二份会有折价，计画旅行的规划图……种种充满生活气息刻划过去的回忆。
    子彻目光深陷其中，灵魂似乎也跟着回到过去。满满怀念感觉盈满胸口，熟悉温暖。原来父亲内心所想转成文字的纪录给人是这种感觉。
    大致看过闔上之后，子彻才发现笔记本封面上写的日期时间，刚好是父亲过世前三年的期间。
    这代表了什么？父亲这三本笔记本为什么会在金大班那里？而且为什么独独是这三年的笔记本？如今为何又寄回给我？
    一下子许多疑问壅塞在脑子里，子彻抬手从额前往后顺了顺黑发。
    「午餐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子彻忽然说，一直在旁静静陪伴的少廷愣了一下才回：「好啊。」
    两人各自准备了一下，子彻也把笔记本放到房间，两人就一同出门。
    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无私的洒落每个角落，路面像是铺上一层金沙，到处都闪闪发亮。两人一同走着，少廷偶尔将往前看的视线微微转向，子彻的侧顏瞬间就出现在视野的中心点。很快地，少廷又转回视线继续看着前面方向，不过心里那股止不住的悸动，却让他不时想要一直侧过脸凝望。
    来到咖啡店所在的同一条大马路上，两人进到一间位于咖啡店对面的平价牛排馆吃饭。里面闹哄哄的，位于外面料理台的老闆一见两人出现立刻扯开大嗓门喊：「欢迎光临！」
    点好餐点，两人坐在底边靠墙的位子，不知是否因为排餐油烟的关係，感觉小小一间的店内比起外面温度又更加倍的暖和。
    「你们店下星期一就要开始进行整修工程啦？」子彻问。前不久看到咖啡店的公告，咖啡店将要休息一星期。
    「对啊，听店长说是老闆的意思。」说完，少廷拿起红茶喝下一口，轻抿一下嘴唇才又继续说：「不过我从来没看过老闆本人，子彻哥见过吗？」
    子彻摇头：「没有。听说你们咖啡店也开了几十年有了，似乎换过老闆。」
    少廷眨眨眼睛，有点讶异的说：「喔，我从不知道，原来换过老闆。对了，之后咖啡店的营业时间也有所更动，子彻哥知道吗？」
    「知道，变成只有週五至週日才有营业24小时。说到这个，你的班别就变成轮早晚班吗？」
    「对了忘记告诉你，之后我固定上早班，偶尔五六日的其中一天会被排到一次夜班。」
    「嗯，知道了。那你这一星期会回家一趟吗？」
    「会，三天。」
    「三天？怎么不待久一点？」
    少廷傻笑了一下才回：「我有接兼职，所以三天就要回来。」
    子彻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刚好点的排餐来了，白色烟雾一下子填满两人之间的空白。
    拿起刀叉切割猪排，少廷很快就切好了，看向对面突然沉默的子彻，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模样，少廷明白他在担心自己。每当这种时候，少廷会明显感受到自己与子彻的距离，倒也谈不上自卑，仅仅是一种明摆着的事实。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子彻再度开口，表情变回平日的模样。
    「好，还没跟子彻哥一起喝过咖啡呢。去我们店吗？」
    一小时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少廷工作的咖啡店，同事一见少廷纷纷向他打招呼，他也爽朗的一一回应。
    少廷走到角落八号桌，笑着拉开椅子对子彻说：「老位子。」子彻也回以一笑，走过去坐下。
    咖啡来了之后，店内刚好播放起johnnyhartman演唱的longago(andfaraway)，少廷不禁呵呵笑起来，然后一脸正经的缓缓说道：「世界越快，心，则慢。」子彻愣了一秒，才缓缓勾起嘴角显露出笑意。他静静拿起不断冒出热气的马克杯送至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坐在对面的少廷，看着在白烟之中逐渐朦胧的子彻的容顏，脸上的笑意不禁淡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少廷说：「子彻哥，可以帮你拍张照吗？」
    停下喝咖啡的动作，子彻抬眼看他，回：「可以。」
    没想到子彻会欣然答应，少廷开心得不知不觉提高音量：「那你继续喝咖啡，不用特意看镜头。」
    「好。」子彻继续喝着咖啡，偶尔侧过脸让窗外阳光照在他脸上。
    「好了，谢谢子彻哥。」少廷递出手机给他，「你也看看，看我拍得如何。」
    子彻接过去，边看边默默露出笑意，看完之后把手机还给他，子彻说：「不错，把我拍得比本人好看。」
    少廷失笑一声，回：「子彻哥本人也很好看啊。」说完，他自己却不禁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彷彿连这一点的称讚都会轻易洩漏他的心事。

 CH3-7.你和我

    手机讯息声响起，两人注意力同时被放在桌上的手机吸引过去。子彻拿起来检视，讯息来自雪映，短短一行字跳进视野：「我们要结婚了。」简洁有力，在心口炸开了无底洞。子彻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脸色如同即将灭熄的灯火明灭不定，为了即将坠入的黑暗充满混浊不安。
    「子彻哥？」少廷呼唤着，子彻麻痺的脑神经迟了几秒之后才渐渐復甦，他轻轻「啊」的一声，少廷迟疑的脸映入眼底，子彻才惊觉自己恍神了。放下手机，他撑起嘴角：「雪映要结婚了。」被阳光照耀着，子彻的脸却失去温度苍白不已。
    看他挤出笑容的模样，少廷的心跌落冰冷的海底。那一夜，当他看见坐在床旁凝视雪映的子彻，寧静的一幕，却让他深刻的明白了，子彻爱着雪映，儘管谁也不曾透露过一点什么，子彻是深爱着雪映的。
    心脏沉重的跳动，彷彿连活着都变得费力。口乾舌燥，少廷喝下几口拿铁，浓厚口感反而令人更加口渴。话语淹至喉头转瞬间变成泡沫，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童话人鱼公主的故事不合时宜的于此时窜入少廷脑海，他心想，原来人鱼公主无法诉说情意的心情是这种感觉，眼睁睁看着珍爱被扼杀却无力回天。
    「下星期一就要回去吗？」子彻的声音再度响起，少廷顿了一秒，才回：「对，搭下午的客运走，星期四中午回来。」
    「这样啊。」平稳语气，却已经用尽子彻全身力气，内心仍在为雪映投下的震撼弹痛苦挣扎。
    这一天还是来了，在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里突然无预警降临。
    雪映……！
    子彻在心底吶喊。
    这份从未开始的感情，终究要迎来早已注定的最终结局。
    ○
    星期一回到家，才刚开门要走进去，肩头就被人拍打了一下。回过头，手提热食啤酒的达新，表情不是很明朗的对子彻说：「我买了泰式料理来。」
    的确有闻到阵阵酸辣的味道，子彻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开啟大门，声音暗哑的说：「怎么没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门开了，达新也不管自己没有内屋的钥匙抢先走进去，边回说：「反正少廷今天不在嘛。」然后催促着子彻快开门。
    进到屋里面，达新自然的一屁股坐在沙发正中央位子，子彻上楼换好衣服下来，就见他已经自个儿吃开了。
    「忽然跑来，是为了雪映的事吧。」子彻主动开门见山，达新也没被吓着，继续自顾自的吃，口齿不清的回：「他婚礼我是不会去的，你们谁也别劝我。」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子彻说得平淡，一点表情也没有。
    达新看他这模样瞬间气上心头，重重摔下筷子，子彻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一脸淡定凝视他，达新更加不高兴了，打开啤酒猛灌下几口，说：「你要去是吧，要去真心诚意的祝福他是吧，」达新夸张的仰头大笑几声，眼神粗暴而凌厉的逼向子彻，「你爱他爱得那么久了，真的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子彻猛然瞪向他，平静瞬间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愤怒，他冷着声音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从来没有要雪映回应我的感情，而且也永远不想让他知道。他要结婚是他的自由，难道我要去破坏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吗。」说完他也丢下筷子，打开啤酒狂饮。酒精迅速进入体内，心中的不快却愈来愈高涨。
    「更何况……我也无法给他幸福。」子彻近似呢喃的说，然后一脸悲惨的笑了。
    「忘掉他吧……」达新一改刚才的暴躁，表情凝重，双眼深深看着子彻，「然后跟我在一起。」
    子彻愣然望着他，达新的脸失去血色，阴阴沉沉宛如失了魂魄。
    「别乱说这些话。」子彻没放在心上，放下空酒瓶打算再新开一瓶，手腕却被温热的掌心给牢牢紧握，他微蹙起眉头看向达新，达新的身子却突然压过来，短短瞬间，子彻就被他给紧紧压躺在沙发上。
    「叶达新！你知道我最讨厌恶劣的玩笑」「不是玩笑！」怒吼响彻整间屋子，子彻感受到达新身子在微微颤抖，不知何时，他已经红了双眼，达新说：「就你跟雪映爱得辛苦吗？我也是从高中就喜欢你喜欢到现在！你知道吗！」他用力抓住子彻衣领，逼近他并深深吻下。

 CH3-8.你和我

    深深地一个吻，却让一切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子彻用力推开达新，双手撑起身子半坐着，胸口响起战鼓般急促的跳动，他不敢相信，跌坐在另一端的达新忽然让人感到陌生。
    达新笑了，眼眶红通通，他说：「吓到了吧，无法接受吧，我一直抱持着这样的心情待在你身边，以朋友的名义，就如你对雪映一样，什么朋友，全都是谎言！」怒吼之后，达新像是瞬间失去生命力形容枯槁，身影一下子萎靡在阴暗里。
    子彻无法动弹，心底一直没去理会的疮疤被唐突的连皮带肉一併揭起，疼痛，却也麻木，他看见了自己不当一回事早已溃烂成脓疮的事实。
    「我一点也不喜欢方雪映那傢伙，因为你才勉强跟他走在一起。这种关係实在太痛苦了，我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他，这齣烂戏演到如今我也该退场了。」达新站起来，背对着他。
    「这话什么意思？」压抑着全身所有汩汩暴躁的激动，子彻冷凉而颤抖的吐出这句话。
    「离开你们，离开这座城市。」达新语气冷静，彷彿再也无可留恋。
    离开之前，他停在门口幽幽的又说：「我之前还跟少廷说要他跟我交往看看。」
    「你跟少廷？」子彻微微感到惊讶，却分不清自己惊讶的是哪个部分。
    「放心，他没答应，我也没强迫他。」说完这句，达新就走了，连声再见也没有，只留给子彻无言的背影。
    ○
    「欢迎回来。」白色纸上有着子彻瀟洒的字跡。
    刚从老家回来，就看见客厅桌上压着这张子彻留给他的字条，简短一句话，少廷捏在手里看了好几回。
    傍晚过后，子彻下班回来，才开门，阵阵家常饭菜香扑鼻而来。
    「子彻哥你回来啦！」站在厨房忙着煮东西的少廷，回过头笑看子彻。
    「怎么一回来就在煮饭？本来想带你出去吃的。」子彻说完走上二楼，过好一会换成一身黑色居家服走下来，来到少廷身边。
    「都是些家常菜，想说没煮过饭给子彻哥吃过，于是就煮了。」本来还笑着的少廷，侧过头一看见脸色有些苍白的子彻，笑容瞬间消散，少廷担心的问：「身体不舒服吗？你脸色不太好。」
    帮忙从柜子拿出盘子的子彻，停下动作看向少廷，摇摇头回：「没事，别担心。」把盘子递给少廷后，他静静的到餐桌边坐下。
    开动后，少廷开心的说着回到家的景况，爸爸妈妈、两位妹妹，连对面邻居的老狗来福都提到了，满脸笑容。子彻静静的听，偶尔跟着笑。他想，他是羡慕少廷的，没有被爱情困住的灵魂，令他嚮往。
    「对了，」子彻起身，走去客厅桌上拿了什么又回到餐桌边，「雪映要结婚了，农历新年前，他说你有空的话也一起过去，他会很开心的。」
    听见竟然是雪映婚礼的事，少廷诧异的探看子彻，儘管眼神有些疲惫，他仍面带微笑。
    「那天我上早班，下班后赶过去应该还可以。」
    「好，我会跟他说一声。」打开啤酒，子彻安静的喝下一口。
    少廷能感受到子彻有些心事，猜想着应该是为了雪映，不知为何，想到此少廷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想伸手触碰子彻给予一些温暖，而他却没有那种资格。
    饭后，子彻喝得有些醉了，起身欲独自上楼休息，身体却不听使唤摇摇晃晃。少廷上前扶住他，身体被触碰的剎那，子彻猛然回过头对他一笑，笑瞇瞇的眼睛变成一条线。少廷愣然凝视，握住子彻臂膀的手不禁一紧。
    躺在床上，子彻沙哑的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拉起被子帮子彻盖上，少廷回：「子彻哥不用跟我客气。」
    关了灯，只留下一盏床旁灯，少廷离开子彻的房间，回到三楼洗澡去。
    洗完澡，一身清爽，心却暗沉沉的。
    少廷打开房门站在门边，望向黑漆漆的楼梯口犹豫许久，好不容易迈开脚步往楼下走去。
    来到子彻房门前，少廷轻轻打开门扉，子彻平躺在床舖上，床头灯下的他，平静的沉睡着，少廷才稍微放下心。
    「子彻哥……你的心事我该怎么帮你？」少廷轻轻地说，问着空气，问着自己。
    「如果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话，那该有多好。」少廷低下头露出自嘲的笑容。
    轻轻关上门，少廷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子彻缓缓睁开眼帘。
    刚才少廷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一字不漏。
    当然，话语背后的含意他也深深理解了。
    坐起身，抓了抓黑发，子彻烦躁的叹了口气，然后再也睡不着。
    ○

 CH3-9.你和我

    面对立镜，不知第几次的扯开嘴角练习微笑，子彻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简单不失隆重的黑西装，旁分黑发也上了些鲜少使用的发蜡，不过脸色始终瀰漫藏不住的阴鬱。用手掌轻轻摩娑苍白脸颊，希望能恢復好气色，再靠近镜子端详，罢了，他想。
    开车到餐厅，20多分鐘的车程，餐厅门口来往的人川流不息，在农民历上今天是个好日子，有许多新人不约而同选择于今日完成终身大事。
    逐步走上黑得发亮的阶梯，喧闹声不停在周遭嗡嗡响，眼见之处人人皆笑容满面。偶尔遇上几个认识的，身体自动转换成上班时面对客户的模式，架构起一个适切的微笑，说些适切的寒暄客套话，儘管子彻不想过于制式显得敷衍，可是此刻他没有办法，别无选择。
    上到二楼，视野逐渐开阔，直视前方金棕色带着纹路的墙面优雅内敛的开展着，左右两端各有鲜鲜欲滴的鲜花摆设，几位穿着黑色套装制服的服务人员两边忙碌着，其中一位走过来笑脸迎人亲切问子彻是参加哪一场的婚宴，子彻说：「方姚两家的婚宴。」说出口之后，心底暗暗惊讶，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
    「往左边走就是了。」服务人员亲切指示，子彻点头道谢，果然往左一转，立刻就看到了签名收礼金的长桌，然后是一幅雪映与姚綾浓情密意的婚纱照。背景是古老优美的老教堂前，雪映着一身深蓝西装，双眼盛满深情凝视怀中娇俏的姚綾。那太过幸福的面容映在子彻漆黑的眼里，他轻轻抿了抿嘴唇，微笑，垂落了眼神。
    「子彻，你不去跟姚綾、雪映打声招呼吗？」入座后，高中同学提起，子彻才又起身离开位子，立刻看见被一堆人包围的雪映，黑西装，原本的瀏海给梳到一边成三七分头，雪净容顏幸福洋溢的对每个人都笑着，明明安静不喜人多口杂的个性，如今自己大婚，也能自在的笑着了。
    人太多了，子彻不想挤进去，也担心还未到的少廷会不会找不着他，在人群之中的雪映却刚好望向这里看见他。「子彻！」比任何时候还要有精神的声音，也是子彻未曾听见过的。雪映喊了一声后，脸上笑容瞬间放大，转变间子彻看见了，他明白自己在雪映心中佔了个重要位子，可那位子却是友情。
    「雪映。」子彻打起精神回应，雪映离开人群走到他面前，容光焕发。
    「可惜达新没有办法来，他打电话跟我说了，说有个重要的国外画展得去参展，时间刚好撞上。」雪映说完对他笑了笑，「你能来我很高兴。」
    「当然，我当然会来。」子彻说。
    原来一直联络不上的达新有自己打给雪映。自从那天之后，子彻很担心达新，打电话或是直接跑去画室都找不着他。此刻听见他的消息，才暂时让他安下心。
    雪映往旁边探头：「少廷还没来？」
    「嗯，他刚才下班，还在路上。」子彻拿出手机检查，没有来电未接。
    「雪映！」不远处传来叫唤，雪映回头应了声，对他说：「我先去忙。」然后伸出双手轻而有力的握住子彻的手，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心脏躁动、火热、不安，子彻面容僵硬，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手，空无一物的掌心朝上，什么也抓不住。
    与雪映初相遇的回忆浮上心头。两个安静而倔强的少年，因为彼此父母们擅自作主要两人当朋友，坐在雪映家默默吃着饼乾喝饮料，却一句话也聊不上。没想到后来却渐渐好了，更没想到自己会爱上雪映。
    如今，别说什么爱了，事实就是雪映要娶姚綾，他爱她，永远不是他与他相爱。
    「子彻哥！」少廷来了，一声呼唤就替他拨开层层盖住心头的乌云。
    站在迎宾的长桌前弯着腰有些笨拙的签好姓名，少廷靦腆的对人微笑，直起身子，快步走到子彻面前。来不及换衣服的他，仅只是在咖啡店制服外面加上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褐色短发因为匆忙赶来而有些凌乱。
    「去化妆室整理一下吧。」子彻说，然后问了刚好经过的工作人员化妆室在哪，便握住少廷手腕一起移动。
    被突然握着手腕，少廷吓了一跳，走动之间，他无法分神直看着子彻宽大的背影，原本光亮的面容，暗自浮上忧愁。走进化妆室，子彻又看他，少廷才赶紧摆脱阴暗，再次微笑看他。
    子彻转开水龙头，手沾了些水，然后往定定看着他不知他要干麻的少廷头发上一抹。
    「忘记带发蜡过来，用水理整齐吧。」子彻边说边仔细的帮他抚平翘起来的发尾，偶尔拉开距离看一看，然后又再度靠近整理。
    看着他专注面容，少廷涌起想再更靠近的慾望，他想亲近他，更多的碰触，更多的感情。可是不行，至少在子彻心里还装着雪映身影的时候就还不行。
    拉开距离后，子彻双手依旧停留在少廷肩膀上，他慎重的细看，然后要少廷自己照镜子看看，头发被整理得整齐又不会太僵硬，子彻对着镜子中的少廷微笑：「还可以吧？」
    「谢谢子彻哥。」他也对镜中的子彻微笑。
    回到位子上，子彻帮忙介绍了一下少廷，大家亲切的打完招呼后，婚礼要开始了。
    全场灯光暗下，音响播放出结婚进行曲，聚光灯照在正中间红地毯的远方，雪映与姚綾在眾人欢呼声下登场。
    少廷跟大家一起鼓掌，眼神却偷偷的看着子彻，子彻笑着，眼睛深处的寂寞却不可抑止的膨胀着。
    到此为止了，子彻在心底用着深沉叹息的声音告诉自己，一切都到此为止。

 CH3-10.你和我

    人一群一群簇拥在雪映、姚綾身边，两人被酒气及喜气沾染緋红成一片的双颊笑脸迎人，发喜糖答谢客人。子彻与少廷站在一边，等待前一批人离开。总算要结束了，但子彻心里还未有个痛快的了结。即使心冷，脸也依然拼凑得出自然不失礼的微笑，身为雪映的好朋友，在他大婚的今天，子彻的立场只许跟着开心，再多的一些什么是断不能拿出来的。
    终于换两人得以上前，彷彿做最后道别，子彻错愕的在心底甩开这个不祥的想法，目光一抬，迎上雪映充满幸福不可言喻的眸光，瞬间心情又被严重的动盪。「恭喜。」子彻说，身为挚友的他对雪映如此说道，少廷也真挚的对两人祝贺，子彻的听力却开始模糊了，甚至全部的知觉感官都渐渐陷入迷茫的状态，直至一个温暖的触碰接触手腕，子彻才又找回自己，说是要合照，少廷轻轻拉着他往雪映身边一站，闪光灯一闪，这一刻也就真的成永恆。
    「谢谢你们今天来。」雪映单手把子彻拉靠向自己轻轻拥抱一下，缓缓放开后，满脸温柔笑意的凝望他又轻轻说一声：「谢谢。」
    没有人发现刚才那一拥，子彻差点瓦解的压抑疲惫。
    拿了几颗喜糖，雪映又多塞了一些在子彻大衣口袋里，他茫然的看了一眼被雪映塞得鼓鼓的口袋，又看了看他，雪映对他说：「再见。」是了，是该走了。
    回到家，自己骑机车的少廷已经早一步到家，嘴里一边鼓起的在吃喜糖，见子彻进门，问了声：「子彻哥要不要喝热茶？我现在在煮开水。」
    「好，我等一下下来拿。」没有面对少廷，子彻默默经过他眼前上楼，步伐听来和缓稳重，其实已然失去了什么，站在厨房凝望子彻身影消失在上方阶梯处，少廷原本微笑的脸，垂落下目光，轻轻咬着下嘴唇。
    脱下衣服，迅速的洗个澡，藏身在热水氤氳中，依旧赶不走在体内嘶吼的恶寒，左胸口失去急躁的跃动，残留的仅只是宛如深陷泥沼缓缓失去动力依然挣扎搏动的心跳。
    洗完澡，分不清头发有没有吹乾，从前绝不会有此模稜两可判断，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走下楼，快到一楼的时候已可以闻到淡淡的茶香，也换上家居服的少廷坐在餐桌边，两手捧着热茶静静的喝。
    子彻坐到他对面，少廷立刻放下茶杯帮他倒一杯，他喝了一口，拿起一边的仙贝拆开分一块给少廷，少廷接过的时候，偷偷看一眼他的目光，当他碰触到那双没有任何波澜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眼眸，心中石子沉入到更深的幽蓝海底。
    「我上去了，你早点休息。」吃完仙贝，子彻拿起杯子转身就往楼梯上去。
    少廷倏地站起，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沉默目送。
    回到二楼房间，关上门，子彻坐到书桌前打开书桌檯灯，静静看着书桌其中一个抽屉，过了不知多久，他缓缓伸出手，在即将碰触到抽屉之前短暂的停了一下，踌躇过后，还是选择拉开抽屉，从中拿出铁盒，从铁盒里面拿出小心保存在透明夹链袋里的纸张，都是些学生时代雪映写的字条。
    「星期六放学后见。」、「社团临时有事，你先回去吧。」、「笔记直接放我抽屉就可以了。」……平凡无奇的日常话语，却是子彻最珍贵也最不可碰触的柔软禁地。
    轻轻触摸这些蓝色字跡，心底的悲切忽地茁壮到衝出城墙击垮一切，呜咽一声，子彻无声而猛烈的哭出来，浑身止不住颤抖，已经无法克制，也无法再压抑。
    曾经十几岁的他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可以淡然放手，二十几岁的他也想过，他可以将此深情一辈子深埋心底静默守护，如今三十几岁的他彻底明白了，这段感情到最后，只剩下遍体麟伤的自己，并没有谁伤害他，是他一直紧抓着荆棘不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狼狈不堪，心早已被狠狠的挖走了。

 CH4-1.愿你拥有爱

    农历年将近，有人喜悦，有人哀愁，少廷心想大家都希望能开开心心过个好年，可有时天不从人愿，年节反而变成压迫人恐怖的存在，使悲伤被放大，逼迫人紧贴伤口直视里层实质的溃烂腐朽。有些什么已然变质，至少子彻的心不再完整。想到此，少廷的心隐隐作痛。
    整修过后再度营业的咖啡店随着年节更加的忙碌，少廷为客人送上饮料的同时，眼神不经意往角落8号桌看，听店长说周末都没看见子彻出现了，虽然少廷天天还能在家里见到子彻，但两人几乎说不到什么话。农历年前出版社工作繁忙，子彻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家，和少廷说不到两三句家常话就回到2楼房间去，他那死寂的目光看得令人心慌，想不到方法的少廷曾试着联络达新，对方的手机却总是转接到语音信箱，传简讯也不见回覆。少廷很烦恼，深怕有一天子彻会倒下，被心中暗藏的幽暗给完全吞噬。
    这些天温度骤降，许久没这么冷过的城市，终于蒙上一层灰濛濛专属冬日才有的色彩。变冷后，客人停留在咖啡店的时间也随之拉长，不少人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就在少廷收拾桌子的时候，一位身穿深绿色西装外套、年约四十岁左右文质彬彬的中年绅士走进店里，没有任何犹豫，绅士笔直的往角落8号桌走过去坐下，少廷愣了一下，一时不习惯出现的不是子彻，却见店长直接往绅士那里过去，这时一名刚收拾完杯子端着端盘的同事朝他的方向走过来，见他望着角落的方向，便停在他身边说：「那位先生好像是传说中的老闆。」少廷听了不禁好奇的多看几眼。
    回家的时候，子彻还没回来，踏进空荡荡的屋内少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惊觉到不该如此丧志的他又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能屏除一切杂念。
    来到厨房，少廷试着哼些轻快的曲子，也不知是真有听过还是随口乱哼的，他随着旋律试图让自己振作，拿出碗盘一一装好从夜市买回来的晚餐菜肴。
    手机传来收到讯息的声响，原本视线固着于萤幕的子彻往手机一看，显示为达新传的，他猜想该不是达新打算回来所以预先发个简讯通知，拿起来一看，简讯内容竟是：「少廷很担心你。」短短一句，没有下文，却令子彻不由得停下所有动作，陷入了沉思。
    年节前的办公室最是热闹，大家都杀红了眼赶在最后期限完成所有艰巨的不可能的任务，原本处于百分之一千专心集中投入的子彻，却有种忽然被从头顶倒下一桶凉水瞬间降温愕然的感触。坐在办公桌前的他，放弃似的往椅背一靠，力道使得椅子发出短促的吱嘎声，他闭上眼帘以食指姆指揉捏眉心，疲惫不设防的攻陷他的身，他的心，他的灵魂。
    天人交战过后，离开出版社时间刚过八点，步出大楼，子彻特意站在人行道背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仰望在夜色中光耀灿烂的高楼；于黑夜里，大楼化身为镶鑽的太空梭，多点白日梦的力量，似乎就能载着眾人离开地球寻找新净土。看着那些一格一格的光源，子彻明白，里面都是些辛苦工作的人，大家辛苦的挑灯夜战竟也对城市贡献出了意外的美丽夜色。夜里的城市，许多的故事仍持续进行着。
    想起少廷买好晚餐在家里等待，子彻加快步伐，走进捷运站。
    回到家时8点半刚过，打开红色铁门，如预期的，内屋的灯亮着，子彻心头升起一股安心感，快步上前进屋，他说：「我回来了。」里头立刻传来欣喜的呼应：「子彻哥，我有买那间很好吃的牛肉麵，快来吃吧。」少廷双手心轻轻捧着碗公，瞇起柔和的双眼细细嗅闻牛肉麵的香味，然后一脸满足笑看子彻。
    子彻边松开领带，边望向柔暖灯光下坐在餐桌边微笑着等待他的少廷，觉得他样子有些傻气，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等到子彻过来在对面坐下，少廷便迫不及待夹起筷子唏哩呼嚕的吃起牛肉麵，子彻轻轻笑了一声，也同他一起豪迈的大声吃麵。
    饭后，少廷提起电视上说今晚有流星雨，于是两人一起来到靠近前院的窗户边抬头仰望夜空。
    「只看得见月亮。」少廷说，语气带着笑意没有失落。
    「没关係，再等等。」子彻说着，已经把两张塑胶圆形椅子挪动过来，又展开小圆桌，把客厅桌上刚泡的热茶移过来，少廷接过先帮他倒一杯，自己才又倒上一杯喝，热气蒸得他眼睛微微瞇起。
    喝了几口后，少廷收敛起笑意，只留下嘴角和眼神温和的馀韵，有点迟疑但是充满关心的说：「子彻哥，你还好吗？」
    不尖锐强硬，却直接打进心底，子彻一笑，原本望向窗外的脸庞侧过来看着少廷，柔和纯白的月光与屋内的日光灯互相交错落在子彻冷硬英俊的面容上，没有被揭穿心事的困窘，只是有些感伤，有点感慨，更多的是温暖与无奈。自从之前无意间知道了少廷对自己的情意，每当他显露出关心，子彻就会怕无法很好的回应他，说不上压力，就只是比之前多想了一些。
    「没事。」子彻明白此二字实话偽装参半，某些部分已放下，某些残渣依旧留在心底深层，早已过了年少轻狂年纪的他，也不可能作出什么令人操心的事情来，于是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两个字，没事，世界依旧，地球照常转动。
    少廷点点头后微微垂下脸，爽朗的脸庞扬起一抹清浅笑容，很少见他这样，有点内敛、有点心事的模样，子彻沉默静静等待，少廷缓缓开口：「最近我常梦到以前高中有一年夏天的回忆。」
    突然的开场白，回忆就这么上演。
    那年夏日炎炎，大考过后本以为可以轻松度日的少廷，却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意外撞见同学们背着他在议论纷纷某件事，某件关于他喜欢另一名男同学的事。
    少廷很尷尬，但是他当下就明白一定得拼了命的澄清，儘管这件事是事实，他也绝不能承认。
    没想到放学后，那名男同学就堵住他的路，那是个充满夕阳的小巷道，整个世界被染得火红就快要燃烧似的，背着光昂首挺立面对他的男同学面无表情严肃的问他：「你喜欢男人吗？」少廷没有回答，只是圆睁着眼看他。
    在那之后，男同学不再理会少廷，儘管事过境迁也没有任何交集，之前的同学会也没有看到他出现，少廷明白，当自己苍白着脸微微发抖的望着对方时，一切秘密就已完全洩漏。
    「最近开始一直作着被对方拒绝的那一幕的梦，刚开始有点讶异也感觉心里不太舒服，到后来也就当它是回忆的回放，心情不可思议的就变得平静了。」少廷十指轻轻碰触温热的茶杯，人好像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肩膀缓缓的放松下来。「几年过去，没想到当初那么难过，现在也能平静的去回忆那段过去了。」说完他单手抓抓褐色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原本平静的心湖被阵阵微风吹过，忽然很想伸手触碰少廷的脸颊，以为只是唐突闪过这个念头的子彻，回过神却意外发现，自己已经伸出手去碰触少廷的脸庞，那是张带有柔和温度的脸。一开始少廷吓了一大跳，可紧接着席捲他的却是胸口满满汹涌的热切。
    子彻想赶紧把手抽回，少廷却猛然抓住他，以真诚而炙热的眼神说：「子彻哥没关係，我不介意。」
    话语宛如轰雷闪电一下子打得子彻瞬间惊醒，他用力抽回手，不管少廷错愕难堪又受伤的眼神，倏地起身，丢下一句：「累了吧，早点睡，我先上去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立刻离开上楼。
    被留下的少廷，望着已无子彻身影暗漆漆的楼梯，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眼底尽是难过。
    ○

 CH4-2.愿你拥有爱

    早晨天色渐亮，少廷身背黑色背包穿好鞋，暗自深吸口气后站直身体、朝站在鞋柜边的子彻露出一个明朗微笑：「我走了。」
    子彻双手轻轻环扣在腰间，脸色不好也不坏，目光清浅透明，底层却有烟雾瀰漫。前几天的事，在两人心上都留下了些什么，不好说，只能一直搁着。
    「一路小心，新年快乐。」短短一句话，子彻说来有点僵硬，他没想到避开少廷心意的自己是如此愧疚，直到身体反应了才感到一股错愕的后知后觉如大浪瞬间淹没他。
    少廷继续微笑着，不愿显露出会令子彻更尷尬的情绪，步伐故作轻快走到外面道路上，回头再对送出门来的子彻挥挥手，没再回头，笔直前往附近的客运车站。
    当少廷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原本寧静的早晨，忽然被喧闹的鞭炮声给吵醒。站在红色铁门前，子彻看见前方马路那头有人在开开心心的放鞭炮。真的是过年了，听见鞭炮声，子彻才有了农历新年到来的实感。几个小时后，他也将背起简单行囊回南部老家与妈妈团圆。
    高铁车站人潮拥挤，广播于头顶上方忙碌的响个不停，子彻挤在人群之间于站台等待，面无表情的他心里却在想着少廷乘坐的客运肯定塞在路上动弹不得。
    几个小时后，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下午两点，南部的太阳热烈照耀在子彻疲惫的脸，他仰面闭起双眼，展开长久被束缚住痠痛的臂膀，吸一口充满温热的空气，睁开眼，终于要回家了。
    转进熟悉小巷，一栋挤在普通楼房之间再平凡不过的白色矮房正是子彻的家，妈妈站在门前一见子彻出现，开心得高高举起手朝他挥舞，子彻见了笑顏逐开，加快步伐来到妈妈面前。
    「原本以为你会更晚回来。」妈妈边说边要帮他拿手中提袋。
    「我有提早订车票，所以还好。」看见妈妈，子彻恢復了精神。
    「快进来，先休息一下，晚上还要去阿姨那边吃饭呢。」
    原本就没带太多东西回家，所以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整理行李，洗好澡，坐在客厅休息，子彻默默拿起手机拨电话，表情沉着，直至电话那头被人接起，眼神微微动盪，他问：「到家了吗？」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电话那头，少廷微闷的声音远在天边却有近在眼前的迷离感觉，子彻轻蹙起眉头，说：「嗯，你自己小心点，不吵你了，掰掰。」
    掛断电话，稍感安心，子彻抓了抓头发，想着这个年节过后是不是该跟少廷正面相对直接聊聊，还是要选择现在这样，维持表面和平的风平浪静？
    晚上阿姨家热热闹闹，许久没见到子彻的妈妈穿得漂漂亮亮，与大家谈笑风生，看得出心情相当好；子彻也在一旁静静吃着丰盛年夜饭，偶尔跟这些久未见面的亲戚们聊上几句。
    九点多回到家，换上轻便家居服，母子两人坐在客厅看新年特别节目边喝饮料间聊。
    「有没有对象啦？」妈妈问得直接，子彻倒没有吓着，淡定的回：「没有。」
    妈妈狐疑的把视线从电视萤幕转移到儿子身上，上看下看后，皱着眉头念道：「奇怪，你也没差到哪去，怎么连个影都没。」
    妈妈慎重苦恼的模样令子彻有点想笑，他若无其事继续盯着萤幕：「就没有遇到吧。」
    接下来的两天，不是陪妈妈去人挤人的逛街，就是与一些朋友旧识相见。初三晚上，子彻刚洗好澡回到房间，随意的倒在床上拿起手机人就陷入沉思。少廷说过咖啡店让他放三天假，所以昨天少廷就回北部，今天又正式上工。子彻坐起身，床旁桌上的皮夹下方压着一张车票，他伸手抽出车票，静静的凝视上头的日期，心里默默的想起某个人。
    ○
    大年初三咖啡店生意好到不行，下班后，满身疲惫的少廷提着店里发给员工的礼盒回到租屋处，门才打开，子彻修长可靠的身影出现在前院里，听见开门声，子彻看过来露出浅淡微笑：「回来啦。」
    本以为明天才会见到子彻，少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轻轻「啊」了一声，好一会才回：「我回来了。」
    「我煮了晚餐，快来吃吧。」子彻走过来，身上熟悉的草本沐浴乳香味一下子攫住少廷的心神；他拿起少廷手中的提袋，转身走去打开内屋的门。少廷缓神过后，才赶紧跟着进去。
    洗好澡换好衣服，少廷坐到餐桌边，映入眼帘的是比平常还要丰盛的晚餐，甚至有几道之前从未见过的菜色。
    「想说过年，稍微研究了一下。」子彻难得的俏皮眨眨眼睛，或许不习惯，眨完眼后他不自在的耸耸肩头。
    饭后，少廷把礼盒里的咖啡蛋糕拿出来切了两片分别放在小盘子上，又拿出礼盒里的拿铁咖啡去冲泡，好了之后，两人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
    间话家常了一会，当一个话题告一段落后，子彻喝下一口咖啡，面色有些凝重的转向少廷，只是没想到在他开口之前，却被少廷抢先，他一脸认真，一直以来爽朗明亮的双眼，此刻有些悲伤却充满感情的凝视子彻说：「子彻哥，我喜欢你。」

 CH4-3.愿你拥有爱

    心脏快到不受控制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少廷被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牵引，身子往前，轻轻吻上子彻的唇。
    子彻没有后退，也没有推开少廷，脸上尽是平静，当少廷离开子彻睁开眼看他，映在眼里的只有子彻冷静透彻的面容，没有丝毫动摇，瞬间，少廷感受到心脏被强烈的撕扯，他伤心的笑了：「子彻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
    子彻眼神短暂颤动，平息之后，他说：「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忽然明白自己的愚蠢。」语气明明平静，少廷却像身在大雨之中狼狈不已。
    子彻看着不由得心底有些不忍和刺痛，他也忽然明白少廷就和自己没两样，对于无法得到回应的感情，他们一样凄凉。
    「对不起少廷，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少廷点点头：「我明白，」他换上坦然的微笑，「今天我就是想把话说开，把话憋在心里不是我擅长的事情。」脸上持续掛着微笑，他眼神微微落下，「其实还有一件事……父母要我搬回家里，有一位亲戚介绍我到认识的人开的工厂工作，大概下个月月底就走。」
    睁大眼睛，子彻愣然凝视他，吸了一口薄凉的空气后，说：「这样……也好，北部开销大，回家里才能跟家人在一起。」
    「对啊……」少廷很想告诉子彻，他也想跟他在一起，但是都被拒绝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想想这一切还真是刚好，农历新年就下定决心要告白，回老家父母却提出要他回家乡的要求。现在想来，这重叠的巧合，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几天之后，少廷开始抱着纸箱忙碌整理，子彻得空也会帮忙他，瀰漫在彼此间微妙不可说破的气氛，就在两人的沉默之下有默契的维持着。
    这天是少廷最后一天在咖啡店工作，当他在柜檯做最后收拾的时候，之前看见过与店长聊天、似乎是咖啡店老闆的中年绅士，忽然出现在柜台前，绅士对少廷礼貌一笑：「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回到租屋处，子彻已经准备好一桌大餐等着他，两人吃披萨、吃炸鸡，平日不怎么喝可乐的子彻，今天也大口大口的喝下。
    「东西都寄回家了，明天我只要背个行李袋就行。」少廷说，嘴巴因为吃炸鸡油油亮亮的，他笑得一脸天真，看得子彻稍微放下心来，少廷又恢復成充满阳光朝气的模样了。
    「子彻哥你还特地跟出版社请假一小时送我，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啦。」
    「放心，我很少请假的，出版社不会说什么的。」
    「喔，那我就放心了。」少廷说完，轻抿嘴唇，心底既不捨又窝心。
    饭后，少廷从楼上房间拿下来一袋东西，来到客厅，他从袋子内拿出一箱礼盒及两本精装书放到桌上，人有些靦腆的对子彻说：「礼盒是我爸妈寄来要给你的，是沐浴乳洗发乳的礼盒。」
    子彻顺势将礼盒打开来看，少廷继续说：「这两本书是我两个妹妹要送的……」不知为何，少廷有些尷尬的抓着头发，子彻伸手拿起书本，书名映入眼里，他不禁笑了起来，两本书分别是《小王子》与《小妇人》。
    「子彻哥不好意思，我大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小妹她才国小，她很喜欢《小妇人》，所以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
    「不会啦，帮我谢谢你爸爸妈妈跟妹妹们，礼物我很喜欢。」
    「还有……我要送你这个……」少廷拿出以沉稳深咖啡色包装纸包装的长形盒子递给他，拆开后，一支线条优美玫瑰金的钢笔静静躺在里面，子彻讶异了一下，才小心的把钢笔拿出来细看。
    少廷探看着子彻的表情：「喜欢吗？」
    「喜欢。」子彻毫不犹豫的回答，眼神温和的看向他：「这是我人生第一支钢笔，谢谢。」然后他从旁边拿过一直放一旁的纸袋，「这是我要送你的。」
    少廷接过后把内容物拿出，是一件白衬衫。
    「子彻哥，谢谢。」少廷笑着把衬衫抱在怀里。
    两人没有聊到太晚，十点多就各自上床睡觉。
    子彻心底有点复杂，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着在楼上睡着的少廷，有歉意也有不捨，等到天一亮，他们就得彼此告别了。
    整个夜晚，子彻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真正睡着，只知当他再度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两人来到附近曾光顾过的早餐店，吃了起司牛肉煎饼，喝了浓浓的玉米浓汤，身体暖和起来后，两人反而话变少了。
    陪少廷来至客运站，站内有不少人在等车，大家不是发呆，就是抬头望着站内架设的电视机。眼看车就要来了，少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放到子彻的手里，他说：「本来昨天就要拿给你的，不过现在给你也不迟。有人请我转交给你的，等我上车后再看吧。」
    子彻纳闷点点头，说：「好。你自己要小心，到家时打通电话给我，我会接的。」话才说完，车子就来了。
    少廷望着缓缓进站的高大客运，眼神有说不出的离愁滋味，最后，他还是露出微笑对子彻说：「子彻哥我走囉，再见。」
    「嗯，再见。」子彻同他挥手，望着他的身影走上客运。
    待乘客上车完毕，客运立刻发动，子彻看到坐在窗边的少廷在向他挥手，脸上依旧是那温暖无比的笑容，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有话还没有对他说，往前跑了几步，客运消失在尽头，双手扶着膝盖喘息的子彻听见自己气息不稳的在说着：「对不起，少廷，对不起……」
    ○

 CH4-4.愿你拥有爱

    熟悉的8号桌，熟悉的咖啡店，少廷的身影却不会在此出现了，子彻往柜台看一眼，波光平静，几秒后他转回视线缓缓喝下一口茶，独自陷入无尽的沉默。
    时间尚早等待的人未到。
    昨天少廷离开前给的字条，无疑对子彻平静生活投下一颗震撼弹，他从未想过，竟会是由少廷连接起他与那个人的连系。
    十年，说长不长的时间，已足够让婴孩生长成孩童的岁月，他还好吗？自己是否能从容的迎接重逢瞬间？
    咖啡店店门被开啟，走进一位中年绅士，子彻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认出来者，只见店长走上前和他说几句话，中年绅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店长肩膀，亲切温柔无距离，看得子彻心底不由得升起困惑。
    绅士转过身面向这里，一眼就看见子彻，他先是忍不住讶异，而后双眼温柔又充满怀念情感，从嘴里叫出：「子彻！」
    子彻有点失措，急忙起身，看着对方逐渐来到位子前，他才好不容易将埋在心底多年那个陈旧而又熟悉的称呼解放而出：「金大班，好久不见。」
    听见再熟悉不过的称呼，金大班瞇起眼睛笑了，眼角淡淡划出几道轻浅的鱼尾纹。
    落座后，金大班点了杯美式咖啡，没多久咖啡来了，两人各自啜饮咖啡没有言语，沉默一阵后，金大班才开口：「刚走进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以为看见你爸。」说到此金大班再度瞇起他细长而优雅的眼睛，「不过近看，你其实比较像你妈……」握在杯子手把上的指关节轻轻收紧，金大班说，「这些年，你们都好吗？」
    「嗯，一切都好，你呢？」映在子彻眼底的金大班气质依旧，斯文可亲宛如春风，不过仔细一瞧，四十多岁的他比起记忆中年轻时的模样明显成熟许多。
    「我过得很好，一个人自由的四处游荡，前不久才刚从美国回来。」身子往椅背靠拢后，金大班眼神柔和而又带点落寞的说：「你爸的笔记本收到了吧？」
    子彻愣了一下，想起之前收到父亲过世前三年的笔记本，身体不禁紧绷起来，人稍微往前靠近：「有，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也不太清楚。」金大班笑了笑，子彻困惑的看着他，他说，「这几年我都在国外，台湾这里的家几乎很少回来住，之前回来，邻居交给我笔记本，说是你爸的同事之前在整理公司仓库发现的，对方也不知道笔记本怎么还会遗留在公司，之后又因为没有你跟你妈的连络方式才想到要请我转交，不巧我人在国外，他只好先交给隔壁跟我很熟的邻居保管。」
    「原来是这样。」其实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因为子彻心底还有另外更想说的话。
    「你知道吗？这间咖啡店是以前我初上北部读大学，你爸爸常带我来光顾的店。」一边说着，金大班细长手指边轻柔触摸椅子光滑的扶手，「那时只要你爸出差北上，就会抽空与我相约在这里见面，我们经常坐在这个位子。」
    没想到有这么一段过往，子彻诧异的缓缓移动视线，也不知该停留在哪，只是慢速度的在座位与整间店之间游移，彷彿想从中找寻出从前爸爸在此存在的身影。
    「后来我听说这间咖啡店要卖人，当时我刚好在国内，不作多想立刻花钱买下，几年后，因缘际会之下我儿子来到这里当上了咖啡店店长。」金大班说完，静静凝视着表情比刚才更显讶异的子彻。
    「店长他……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你结婚了？」
    金大班露出了一个疲惫而落寞的微笑：「我没结婚。说来惭愧，20岁那年我让一个真心爱我的女孩子怀孕了，家里给了她一笔钱想作此了结，但她并没有去打掉孩子反而生下来独自抚养。我们一直都有保持连络。没想到多年后我儿子会来到这间店应徵工作，真的好巧。听他说你是这里的常客。」
    「对，我常来。」也因此在这里遇见少廷。心中突如其来冒出少廷的名字，脑袋顿时停滞了几秒。
    「十年前……你为什么突然离开？」话已出口后，子彻才发现自己问出了心里最深的疑问。
    金大班没有感到堂皇，平静的凝视他说：「很抱歉，到如今我仍无法对你说出详细的一切。总之，我无法再以朋友的身分待在你父母身边，无法再以这样的身分面对他们和你。对不起。」说着，他深深低下头。
    子彻心头一紧，双手伸出扶起他的肩膀，低沉着嗓子轻声说：「不要说对不起，我……」话还没说完，子彻却已明白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
    这么多年来，其实子彻对于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是清楚的，只不过总有怀疑，是否当时误会看错了。今天见到金大班的第一眼，心底却无比的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十年前的那次出游，一天晚餐时间，子彻父亲独自先回到饭店房间休息，餐席之间，金大班对子彻母亲说想先回房间看看父亲，没想到当子彻同母亲回房的时候，却撞见金大班亲吻熟睡中的父亲。被发现的金大班平日那张再亲切不过的脸，当下苍白得毫无血色。母亲颤抖着全身无法动弹，最后金大班似乎说了道歉的话就衝出房门不再回头。
    一直以来，子彻心底最深处其实是明白的，却因无法释怀那股恍如被金大班亲自刺伤深深的背叛感，以及不愿面对事实的纠结，才会过了那么多年，终于解开了一个自己亲自打上的结。
    子彻恢復平静，心底没有任何怨与恨，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对错，只是一想起金大班对父亲多年的感情，心脏就随之抽痛。
    「以后还会再见吗？」告别之前，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子彻像以前那般亲近的握着金大班的手腕。
    「会的。」金大班笑着说，眼神充满清朗。
    望着金大班远去的身影，子彻心底暗自作下了一个决定。

 CH4-5.愿你拥有爱

    回到熟悉的家乡，熟悉的老旧公寓，熟悉的狭小房间，少廷心底却不由自主泛起落寞，很深很深，强烈得在他胸口开了个洞。
    回家这天，父母和两个妹妹自然开心不已。当晚一家人久违的聚在饭桌边一起吃饭，菜色丰盛，气氛热闹得像大过年；少廷很开心，却老是忍不住想起子彻，想起曾一起住过的房子，想起曾一起走过的每一天。
    晚上九点多，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上脸书，意外看见子彻也在线上。少廷赶紧敲下键盘，想要告诉子彻自己已平安回到家。
    没想到另一头却早一步发来对话：「一切都好吗？」
    所有动作瞬间停止，少廷盯着子彻发过来的话愣了一会，萤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欣喜安慰的情绪，也有点落寞迟疑。
    把自己刚才打好的字删掉，重新打上回覆：「很好啊，今天我们家提早过年。」
    「没事就好，雨洁说很可惜她不能去送你。」
    「我有跟学姐说没关係的，她打工也不能请假。」
    「之后有空来北部记得联络我们，多保重自己。」
    少廷放在键盘上的双手缓缓收起紧握，眼底有些波动。
    「会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喔。」
    洗澡的时候，少廷看着还未用完从北部带回来与子彻相同的草本沐浴乳，之前一开始是他刚住进去没有沐浴乳子彻买给他的，后来竟然也习惯了，跟子彻到专门店去买了几罐，如今回家了，却也把这个味道连同回忆一併带回。
    晚上就寝，平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少廷怎么样也睡不着。
    不行，明天要去新环境工作了，得赶快睡才行。
    一个侧翻身，面向窗户，外头淡薄月光在床铺上晕开，少廷望着夜色，心里忍不住开始奢望能够在梦中遇见子彻。
    ○
    子彻提出离职后，不论是谁得知，一致反应讶异。
    三个月后要离开这座多数人欣羡甚至拼命想挤进来的高楼大厦，儘管已确定离开，该完成的工作他一样也没有轻忽落下。
    一个晚上11点多下班的夜晚，回到家打开门，子彻竟有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看见客厅的灯光是亮着的；不过这魔法般的海市蜃楼，在眨眼的下一秒，立即恢復成现实的一片漆黑。
    习惯使然？子彻心底深处升起疑问。后来当他意识到「习惯」这两个字描述的意义，忽然觉得自己掉入某种陷阱，某种情感寻找依附的深渊陷阱。
    日夜相处的感情，果然在离别后以静默却张扬的姿态显现出来。
    除了离职决定，子彻也预计搬离这里，下一站前往的地方，意外的，他还未有任何想法。
    忙碌的生活，把子彻捲进暴风中心不停打转，时间很快地来到八月底，在离开之前，子彻最后一次拜访隔壁照顾他多年的老爷爷老奶奶，以及可爱的小猫小虎。
    「搬走我们会无聊的。」奶奶脸上写满不捨，透着慈祥的双眼似乎随时就要掉下眼泪。
    「之后还会回来的，奶奶你们要健康的等我回来啊。」子彻喝下一口爷爷泡的乌龙茶，撕开奶奶塞到他手中的仙贝，脑海突然浮现之前和少廷、雪映、达新聚在家里的回忆。
    「以前你刚搬来的时候很害羞不爱讲话，后来慢慢会跟我们聊天了，你走了我们真的会很想念你。」爷爷叹了口气摇摇头，喝下一口茶，微微举起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说，「离开之后，你肯定会想念爷爷泡的茶啦。」
    爷爷闹小脾气的话语及表情，让子彻无奈的低声笑了笑。
    奶奶看不下去，轻轻拍一下爷爷的手，还在装生气瘪嘴的爷爷一脸莫名又无辜的看向奶奶，奶奶说：「好了啦，别吓得他以后不敢来我们家。」
    「不会啦，我知道爷爷的意思。我也会想念你们的。」话脱口而出，子彻心情有些震动。三十几年的岁月，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直接对对方说出亲密话语的时刻。
    离开之前，子彻蹲在正在打瞌睡的小虎前面，视线瞥见小虎枕在下巴下面的小玩偶，一旁的爷爷刚好看见，于是对他说：「少廷离开前送给小虎的礼物，小虎很喜欢，都会抱着睡。」
    「这样啊。」子彻轻柔的摸了摸小虎，小虎闭上眼睛一副非常舒服的模样。
    看小虎幸福的睡脸，子彻微笑着轻声说：「再见啦。」
    ○

 CH4-6.愿你拥有爱

    傍晚时分，少廷离开工厂。第一天到新环境上班的紧绷感，在看见外头綺丽的夕阳馀暉后，一下子消散不少。仰望染红的天空，再回头看看巨大闪耀着灯火的工厂，一股踏实的幸福感自少廷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家附近，经过一处占地广大的便利商店前，少廷想起今天爸妈晚班，昨天两位妹妹们偷偷讨论说晚餐想吃便利商店的东西，少廷心想久久吃一次也没关係，于是走进去仔细寻找晚餐的着落。
    在他站在微波食品区旁边犹豫要选择哪一个才好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回过头，是最近刚剪了一颗亮丽短发的大妹小琦；她一身简单t恤短裤，脚踩拖鞋，手拿零钱包，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笑得一脸俏皮灿烂：「你要帮我们买晚餐吗？那我的小荷包就不用上场啦。」
    「姊姊，我想吃这个。」从旁边层架晃出来的小妹小容，身上还穿着小学制服。看见子彻也在，她立刻笑开来，指向旁边冷冻柜说，「哥，我想吃布丁可以吗？」
    少廷无奈眨眨眼，看着两位妹妹双眼晶亮放光的直盯着他，他也只能说：「好，难得吃一次，就买给你们吧。」
    两位妹妹立刻互相击掌，很是夸张的低声欢呼：「耶，得逞了得逞了。」
    感觉被耍，少廷又气又好笑的回：「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喔。」
    可惜两位妹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她们自顾自开心的从冷冻柜取下布丁，又从微波食品区拿取要吃的便当准备结帐去。
    结完帐，商品也微波好，三人来到面向外面街道的落地窗前座位排排坐吃晚餐。
    「好久没有在便利商店吃东西了，这里的位子很好，看外面街景胃口也会大开。」小琦说出奇怪的论调，笑瞇瞇的吃起热腾腾的烩饭。
    少廷笑着没说什么，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灯火在夜色中闪动，人们拖着一身疲惫，踏上归途，或是另一个新起点。
    「嗯？」少廷被店内广播播放出的歌曲前奏吸引，微微仰头看向天花板，是musiqsoulchild的love。
    「怎么？」小琦注意到少廷的举动，一脸疑问。
    「没事，只是想到认识的人喜欢这首歌。」少廷眼帘垂下，眼中满是温柔。
    「喔。是个怎样的人啊？」
    少廷抬起头把视线投向外面，想了想，瞇起双眼笑了起来：「是个很少有笑容的人。」
    ○
    咖啡厅角落靠窗户位子，棕色皮革沙发舒适依旧，假日午后，天气相当好，午后阳光所到之处，一片金黄璀璨。子彻喝下一口热的红茶拿铁，对着手机另一边的朋友说：「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也作好准备吧。」
    结束通话，年轻的咖啡厅店长端一盘蛋糕来到子彻面前：「听说你要离开，当作饯别礼，这是免费招待的焦糖海盐可可塔。」
    子彻抬头看神韵中与金大班有几分相似的店长，微笑道：「谢谢。」
    店长回到工作岗位后，子彻并没有马上享用可可塔，他拿起放在桌面上附绑绳皮革製的巧克力色手帐，执起玫瑰金色钢笔在上面写下行程安排。
    写好行程，把物品收回包里，刚好今天约的人也到了——雪映风尘僕僕走进咖啡厅，子彻朝他招招手，他绽放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很忙吧，还抽空出来。」子彻往柜檯方向看去，店长刚好走过来，帮雪映点单。
    待雪映的咖啡、甜点上来后，两人才正式进入话题。
    「先恭喜你，要当爸爸了。」子彻说，眼神柔和的注视着雪映。
    听见这话，雪映立刻笑得瞇起双眼，回：「谢谢，还要再熬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小孩，我现在已经开始紧张了。」
    深深沉浸在幸福里的模样，看得子彻稍微放下心。
    雪映喝下一口咖啡，神情放松下来后，说：「先不说我了，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聊你的事，已经确定要离开了吗？」
    「对，后天就走。也没去多远的地方，就在隔壁城市而已，去一趟大概一个小时吧。房子都找好了。」
    「听达新说你原先想回南部工作？」
    「原先是这么想，不过刚好接到那人的邀请，就接受也没差。」
    虽然与原先预定的方向不同，但是子彻欣然接受这些意外的改变。
    「可惜就不能常到你家聚聚了。」雪映遗憾的口吻，像个小孩似的纯真又诚恳。
    子彻定定凝视他，缓缓垂下目光，俐落切下一块可可塔送进嘴里，吞下后，他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悠然的说：「就算住在同一个城市，我们也都忙，聚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
    「也是。」
    子彻把目光收回，再次看向雪映，淡然一笑：「不过终究有机会再聚的。」
    「嗯，」雪映认同的点点头，瞇起无时无刻柔情满溢的双眼笑看子彻，带点玩笑又带点认真的说，「这就是长大的代价。」他说完自己轻轻笑了出来。
    这时咖啡厅播放出的歌曲，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天花板看去，又不约而同的对视。
    雪映说：「是你喜欢的歌。」
    「对，musiqsoulchild的love。」
    深情的情歌，令子彻心底一股温热。
    「对了，」雪映拿起咖啡举在半空中，「我们来乾杯吧。」
    子彻挑起眉眼，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看见雪映一脸认真，他也只好乖乖跟着举起咖啡杯。
    雪映满意的笑着说：「祝福我们都能平安健康幸福，」他顿了一下，寻思几秒，才又笑着说，「被爱包围，一切都好好的。」
    子彻有些想笑，感受到雪映比以往不同的波动情绪，与他碰杯后，说：「愿我们拥有爱，一切都好。」

 CH5-1.月河

    大年除夕夜傍晚，子彻站在青野书店门外看着附近店家住户忙进忙出好不热闹。想想自己受到大学朋友南乡、同时也是青野书店店主人的邀请，来这里已经半年。
    青野书店是间位于大马路旁由老旧公寓改造拥有復古灵魂的独立书店，一楼前半段为书店，后半段作为展览或活动演讲用，二楼则是有提供咖啡茶饮轻食的咖啡店。
    当初听见南乡要开这么一间书店，所有人都认定关门大吉负债累累是迟早的事。
    很凑巧的，那时子彻正在寻找新的落脚之处，南乡几次通话见面，诚恳真切，没有掩饰会面临的危机，一切摊牌；南乡承诺，待书店稳定后，他想走，南乡是不会强求的。
    这次农历新年，在子彻和亲戚们的劝说下，妈妈终于答应跟亲戚们一起出国游玩；临走前妈妈仍担心子彻一人孤伶伶过年太可怜，幸好南乡、达新两人向妈妈保证，整个农历新年假期他们会紧紧纠缠子彻不放的，妈妈才放下担忧，安心出国去。
    达新来之后，两人来到二楼，同南乡一起在咖啡店吧檯前摆了一桌火锅盛宴。
    子彻一一把火锅料丢进去，南乡在吧檯里忙着製作达新吵着要吃的花生奶酥厚片土司，达新则大喇喇倒起南乡珍藏多年、这次终于肯拿出来让大家享用的顶级香檳，他头一个后仰豪迈地一口喝下，在吧檯里面目睹一切的南乡气得急忙对他大骂：「喂！你给我好好品嚐它！喝慢点！」
    达新斜眼看他，一边又倒好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一筒未拆封的厨房纸巾，飞快自吧檯丢出来砸在达新的脸上。
    达新一脚踢开掉落在他脚边的厨房纸巾，快步走进吧檯里，气势汹汹质问：「三班的，几岁的人还动手动脚。」
    「二班的，是你太白目我才动手。」南乡不甘示弱，俊朗的脸直逼达新。
    两位老同学在一旁幼稚吵闹，这种万年戏码，子彻早已见怪不怪，他专心致志继续把处理好的食材下锅煮。
    高中的时候，子彻和达新、雪映同班，南乡就读隔壁班，他因为和达新同社团而渐渐熟稔；后来大学和子彻同班，子彻才完全和南乡变成好友。想不到多年后还待在身边的好友竟然是这几位，子彻如今想来，深深感受到缘分的妙不可言。
    楼梯口这时传来脚步声，一身俐落干练套装未褪的哈娜先是看见子彻，对他咧嘴挥挥手，随后往吧檯看去，对着仍在吵闹不休的两人喊：「我来了你们还在吵什么？大过年的先填饱肚子再吵吧。」
    哈娜是独自住在附近的上班族，于知名杂志livella莉芙恩娜担任编辑，时常出现在青野书店，跟南乡很有话聊，今年44岁，个性直率，对于南乡的手艺讚不绝口，常说他开书店干麻，直接开间餐厅营业额绝对会翻转几百倍。
    哈娜把皮包随手放在吧檯前座椅，上半身靠在吧檯上往里面一探，睁大美丽大眼，指着南乡端在手中不想交给达新的厚片土司说：「我要吃，给我。」
    达新挡掉哈娜伸过来要抢的手，低声威吓道：「这我的，你再叫南乡烤一片给你。」随即再次瞪看南乡，他没好气的说，「大少爷快给我，爱计较交不到女朋友的喔。」
    南乡一张脸冰天雪地，来回看一眼两人，眼底满满的冷意，最终他推开达新，大步走出吧檯来到子彻身边，把厚片土司放在子彻面前，他转过身面对错愕的两人，双手抱胸，冷笑：「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坐在位子上的子彻，轻轻皱眉，看一眼站在一边闹彆扭的南乡，再看看吧檯那边脸色难看的两位，他拿起烤得酥脆香浓的厚片土司，咬下一口，很是满意的对达新、哈娜说：「好吃。」
    吵吵闹闹好一阵，四人终于围坐在一起吃除夕夜火锅。南乡打开平时隐藏在壁柜的液晶电视，新闻刚好在播报昨天星期六清晨三点多于南部发生的地震。
    「这个地震来的时机太不巧了吧，你们家都没事吧？」哈娜不似刚才那般嬉闹，一脸正色问。
    三人皆摇头回没事，大家再次把视线集中在新闻画面，此刻刚好播到一栋倒塌的大楼，救难人员正急于抢救仍困在里面的居民。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哈娜来回看一眼子彻三人，语重心长的说，「你们这些男神们，不要恣意蹉跎光阴啊，当你还抱着侥倖的心情想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谁知就没有然后了，尤其爱情亲情啊，有爱的人就快快行动，别犹豫。」
    「问题是我们都没有对象啊。」南乡一脸认真。
    桌面传来手机震动，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达新，达新放下筷子，装作淡定的接起手机离开位子。
    南乡不敢相信的望向子彻，他困难的开口道：「不要告诉我那傢伙有对象了。」
    子彻淡然一笑，最近达新的确隐约有那样的氛围。

 CH5-2.月河

    下一秒，从吧檯传来微弱铃声，三人不约而同看去，是从子彻皮包里传来的。在南乡、哈娜投以灼热注目礼之下，子彻不急不徐离开位子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在看到显示来电者名称后，子彻无奈一笑按下通话，说：「妈，怎么打来？」
    妈妈在听见子彻声音后，开心得提高音调回：「新年啊，怎么可能不打给你。新年快乐啊儿子。」
    「新年快乐。纽约现在是早上吧，玩得开心吗？」子彻往似乎在乱期待什么的两人挑眉，他们故作没事悻悻然地收回视线。
    「开心啊，你呢？帮我跟大家说声新年快乐啊。」
    「我们在吃火锅，一切都好。我会跟他们说的。」
    「啊有没有要我帮你们买些什么回去啊？」
    「没有，难得去一趟，你买自己想要的就好。好啦，讲太久你之后看到手机费会吓到。」
    「好好好。儿子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掰掰。」
    结束通话，达新也已经讲完电话回到位子上。子彻看看三人，坐下来后，轻描淡写的说：「我妈祝大家新年快乐。」
    「喔，谢谢。刚才应该叫你把手机给我们跟你妈妈讲一下话的。」南乡轻拍子彻肩膀一下，然后收走桌面上的垃圾拿去丢。
    「啊，对了。」哈娜从皮包里拿出崭新的杂志，把封面面向其他三人得意的说，「你们看，我这次访问到谁？」
    「elftemplar！他们很红耶。」南乡伸手要拿杂志，却被达新抢先一步。
    达新认真的审视封面一会，才翻开杂志找到专访页面，他仔细扫描内容，淡淡的说：「好险你们没让他们穿什么稀奇古怪的服装。」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让谁穿过古怪服装好不。」哈娜回给他一记白眼，然后恢復成一脸兴奋又骄傲的神情说，「你喜欢的佐京超迷人的，我有跟他近距离接触你大可不用太羡慕。」
    达新撇嘴，不是很高兴的冷哼一声，把杂志凑到安静吃火锅的子彻面前说：「你知道他们吧，你最喜欢谁？」
    子彻看了一眼，很快地回：「没有。」
    「嗯，都没有你喜欢的啊。你眼光真高。」南乡咬下一口虾丸，一不小心，被爆浆内馅烫得措手不及，「啊，好烫！」
    子彻像看孩子似的轻轻蹙眉，抽了张卫生纸给他，说：「小心啦。」
    看南乡没事后，子彻回过头，视线刚好和坐在对面的达新对到；达新静默凝视他，而后露出一抹令人摸不着头绪的浅笑，子彻张大眼睛示意他有话就说，达新没开口，收回目光，故作没事的继续吃火锅。
    火锅宴到一个段落，子彻来到阳台，底下传来嬉闹声，他低头看去，是附近的住户带着小孩们在玩仙女棒。
    后面传来动静，子彻没有回过头，几秒后达新出现在他身侧，跟着他一起看着楼下的欢闹。
    「最近，还是一个人吗？」达新熬不过太久的沉默，率先开口。
    阳台照明照在子彻脸上，显得他人看上去白苍苍的，他一如以往，以好似深不见底远山大雾里透出的冷凉嗓音回：「一直都是。」
    达新倒也不意外，只是心里难免有点苦涩，但他明白，这份心情对于子彻，是没有必要的不忍心。
    「我有喜欢的人了。过不久，我办画展会带他过来。」达新专注细看子彻表情，他依然没什么太大浮动的与他对视。
    「嗯，好啊。」
    处之泰然正常不过的语气，达新听得胸口都要被堵住了。还想说什么，子彻裤子口袋里却传出手机震动打断他们的对话。
    拿出手机，是少廷打来的，看见少廷的名字出现，达新忽然露出有些尷尬的神情，他故不作声，假装被阳台另一边的动静吸引过去而暂时离开子彻身边。
    「喂，少廷，新年快乐。」子彻看着达新的背影，隐约察觉到他有些奇怪。
    「子彻哥新年快乐！」少廷充满温度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在另一头响起。
    「你们那边好热闹啊。」
    「喔，太吵了齁，我们在亲戚家一起围炉，人很多所以比较吵。」
    「嗯，热闹很好啊，我跟达新和朋友们一起在店里吃火锅。」
    「好久不见达新哥了，请子彻哥帮我跟达新哥说新年快乐吧。」
    「他就在我旁边不知在搞什么鬼，我直接叫他听。」
    子彻把手机拿离开耳边，正打算拿给达新，达新一个快速转身，有些困窘的说：「呃，怎么？」
    子彻看出他没要接的意思，凝眉瞪他，达新只好对着手机喊：「啊，少廷，好久不见啊。」
    「达新哥，新年快乐！」少廷爽朗的声音非常有元气的传出来。
    「啊啊，新年快乐啊，人还是这么阳光没心机，不错不错。」
    不知达新在耍什么花样，子彻收回摆在他面前的手，再度对少廷说：「最近好吗？」
    「一切都好啊。」
    「嗯，有空来北部可以来我们店里逛逛。」
    另一头已经有不少人在喊少廷玩牌，少廷无奈的笑着回：「会的，子彻哥你们要多保重喔。那先这样啦，掰掰。」
    「你也是。掰掰。」
    结束通话，子彻正想问达新在搞什么鬼，不远处的夜空，突然窜出烟火声响，璀璨烟花在冬夜里绽放，短暂绚丽，灿烂消逝都在转瞬间。
    「哇，好漂亮。」南乡和哈娜也来到阳台，他们分别把饮料递给两人。
    四人一起趴在阳台围墙上，仰望不断飞昇的烟火。
    「来乾杯，敬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哈娜举杯高声疾呼，情绪激昂。
    子彻三人纷纷错愕，随后不约而同笑出来。
    「敬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
    四人乾杯，他们在璀璨烟花之下，纷纷笑得灿烂无忧。
    ○

 CH5-3.月河

    昨晚达新借住在南乡位于青野书店楼上的住处，大年初一一早，南乡和子彻站在青野书店门前为他送行，达新带着南乡特製的早餐，拖着小行李箱，回头对两人说声掰，坐上计程车，前往高铁站回老家过年。
    时间尚早，早晨空气清新薄透，子彻不经意看向隔壁大楼，有不少住户带着孩子们刚从附近的传统早餐店买好早餐回来；也许是新年使然，几乎人人面带笑意，精神非常好，小孩们更是各个笑顏灿烂，一大早用着元气满点的声量向世界宣示。
    「嗯，」南乡看向左方，随即抬手向来者喊，「早啊，快上来吃早餐。」
    子彻跟着看去，哈娜长发俐落束起，快步走来，拍拍子彻，又拍拍南乡，三人一起走进青野书店。
    在青野书店二楼咖啡店吧檯前位子坐定，三人这才吃起南乡备好的早餐。
    哈娜咬下一口香浓酥脆的厚片土司，露出全世界最幸福的笑脸，她很是满意，笑对心中第一神厨南乡说：「放点音乐听听。」
    南乡思量几秒，然后一脸窃笑从笔电里找出歌单，外接上復古喇叭，按下播放，热闹喜庆的〈金蛇狂舞〉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挺热闹的，很好。」哈娜满意笑道。
    在热闹的新年乐曲之下享用完早餐，三人一同离开青野书店，骑车前往附近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停车场早已停放好几台大型车辆，不少穿着志工背心制服的人员来回穿梭，忙于把车上物资运送进活动中心里面。
    哈娜从认识的社工那里接过背心递给他们，说：「你们是第一次在新年过来帮忙的吧？」
    「对，之前都在平常日。」子彻说。
    三人被社工带进活动中心其中一间小教室，里面已经有不少街友排队等待发放物资。三人站在摆有物资的工作台内，负责给予每位街友所需要的生活必需品。
    一位妇人在看见他们三人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出现稍有温度的笑靨。
    子彻对她点点头，他记得妇人，也记得妇人苦痛的人生。
    妇人打十八岁离开中部娘家嫁给前夫后，长年活在家暴阴影下，为了年幼的女儿她苦苦咬牙忍耐，一人独自撑起家计重担，儘管无数次提出离婚及控告都没能把她们自深渊中救出来，妇人都没有轻易放弃，心底依旧抱持希望，相信终有一天必会迎来海阔天空。
    谁知现实是头嗜血残忍的怪物，毫无人性的前夫伙同几位酒友轮暴当时十七岁的女儿，女儿不堪受辱，在一个眾人欢庆新年的元旦清晨，自高楼跳下身亡。
    办完女儿后事，妇人来到前夫家里，一刀刺进前夫空有肉身毫无良心的胸口里，在她要刺下第二刀时，人已经被前夫家里眾人牢牢压制住。妇人因此被判刑关了十几年，而前夫及其朋友，因为拥有雄厚靠山没有一人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妇人出狱后，原本就重男轻女把她扫地出门的娘家是不可能回去了，过往认识的人们也全都避而不见，没有归处，没有家人，找工作找房子也因为坐过牢到处碰壁，最后妇人别无选择，开始了她漫长的街头人生。
    记得当初一开始得知妇人的经歷，哈娜在回家的路上气得不停默默流泪，子彻和南乡多少明白，除了心疼不捨妇人的悲苦，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哈娜同样出身自重男轻女的家庭；哈娜因此在年仅十八岁的时候，跟家人完全断绝关係，一辈子打死不相往来。
    发放完物资，街友们和工作人员一起聚在活动中心里面吃午餐，妇人坐在子彻身边狼吞虎嚥，子彻拿起热水壶，为妇人很快就要见底的杯子倒进满满的热茶。
    妇人注意到，对子彻仓卒点头小小声的说：「谢谢。」
    子彻摇头，低声回：「不用客气。」
    饭后，妇人小心翼翼地把热茶吹凉，喝下一口，她安静望向活动中心四周透着阳光的窗。
    「阿莲姐，最近还好吗？」子彻问。同她一起看往同一方向。
    「还过得去，就卖卖玉兰花，再加上马路口举牌发广告单，偶尔在邮局前卖口罩。对了，」阿莲从绑在腰际上的包里拿出几串玉兰花，「这是特别留下来要给你们的。」
    玉兰花花香瞬间充满空气中，子彻道谢接过，也把另外两串传给南乡、哈娜。
    中午过后，三人跟着社工人员到活动中心附近区域探望独居老人及身体不便、家中状况不好的居民。
    一切结束后，三人回到青野书店二楼，喝着热咖啡放松休息。
    南乡打开电视，转到电影台，此刻正播放由多位知名演员出演的《爱是您?爱是我》。子彻看着画面中饰演英国首相的休?葛兰，再看看画面底下资讯栏预告下一部即将播出的电影《101次新年快乐》，心中顿时涌起绵长的惆悵。
    「以你的直男眼光来看，你觉得休?葛兰帅吗？」哈娜吃着波浪薯条口齿不清的问南乡。
    南乡沉吟好一会，才回：「他算有魅力啦。」
    看着两人热烈讨论的背影，子彻忽然想起过往片段。
    那是一个子彻和少廷难得同一天休假的夜晚，少廷坐在客厅沙发上阅读着《无缘社会》，脸色愈看愈沉重。
    子彻见状，泡了杯热可可给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热可可，少廷才暂时放下书籍。
    「怎么了？还好吗？」子彻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杂志翻阅。
    「嗯……只是觉得人生好困难。」少廷说完无奈的笑了。
    子彻回过头凝视他，淡淡地问：「怎么忽然这么感觉？」
    少廷依旧掛着有些疲惫的笑容，他微微垂首，若有所思，回：「没有啦，就是看了心里难过，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人生，我看得痛苦可以选择闔上书页不去看，可是他们却没得选择，活在这样痛苦循环的生命里，是他们的日常，也是他们的一生。」
    那是子彻第一次看见少廷沮丧失落的样子，心痛不知所措，是少廷面对灰暗世界太过温柔的证明。
    子彻没有说什么，走去电视柜旁随手打开音响，选了一首歌播放。
    深情的情歌，似乎有些许疗癒力量，少廷眼神逐渐没那么痛苦了，他问子彻：「这首歌是谁唱的？」
    「musiqsoulchild的love，」子彻停顿一下，才又说，「是我喜欢的歌。」
    那是子彻难得主动对人提起自己喜欢的事物。
    少廷听了点点头，脸上绽放温柔的微笑：「原来如此，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不知为何想起这段回忆，子彻看着还在讨论好莱坞眾男神女神魅力点的两人，独自陷入沉思。
    ○

 CH5-4.月河

    开往月子中心的路上，达新坐在后座，一直摆出一脸不爽的表情。
    透过后照镜瞥见，子彻非常清楚达新在闹什么彆扭，没想理他，再度把视线看向车窗外。
    反倒平时懒得关心达新的今日驾驶人南乡，在不经意看到达新一脸地府阎罗王的兇相后，罕见地主动关心道：「叶达新怎么？等一下见到小宝宝你可别用这种表情，免得我们先被警卫请出去。有什么问题啊大哥？」
    达新有点不耐烦的把稍微滑动靠向他大腿边的礼盒往旁一推，双手抱胸，没好气的看向窗外，说：「没啊，只是你这大少爷怎么这么多年还没能换个名牌跑车来开开，真是有负你大少爷的身分。」
    南乡听得好看的剑眉一皱，他冷笑几声回：「哎呀还真是对不住您耶大哥，我把钱都砸在青野书店上没考虑到这一点，真是糟糕啊我，呵呵。」
    两人一路万箭齐发，酸过来酸过去，子彻习以为常，换了个舒服坐姿，闭上眼帘暂时小憩。
    来到月子中心，下了车，达新、南乡两人仍在缠斗不休，直到步进月子中心，子彻转过身肃然的给予他们一个眼神，两人才乖乖闭上嘴，老实的跟在子彻后面。
    搭电梯抵达高楼层，三人很快地来到一间房门前敲门，门被打开，雪映一张有些睡眠不足的脸，在看见他们之后，稍微恢復了点精神。
    「快进来吧。」雪映开心地招呼他们进去。
    进门后先看见提供给家属及探访者休息用明亮宽敞的客厅及茶水区，雪映道谢接过他们给的礼盒，帮他们把皮包外套收进置物柜锁上；四人把手洗乾净后，雪映立刻带他们来到隔壁同样宽敞舒适的隔间，姚綾半坐卧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剧，一口接一口吃着香气诱人的盐酥鸡。达新和南乡在看见姚綾后双双默契地猛然剎车，害得子彻差点撞上。
    雪映来到姚綾身边，柔声说：「他们来了，送这个礼盒要给你进补。」把礼盒展示给姚綾看，姚綾点点头没说什么，雪映就把礼盒放进旁边柜子里，里面井然有序的摆好许多别人送来的补品。
    子彻绕过坚持不肯再前进一步的幼稚二人组，来到姚綾床边一个适当距离站定，目光笔直凝视姚綾，说：「辛苦了。还好吗？」
    姚綾有些讶异，她非常清楚，在过往这段漫长的日子里，自己在他们这群人心中是多么可恶恶质的存在。子彻的确一如往常的漠然，但话语眼神心意都是真挚的。
    姚綾没有回避，看着他，坚定的说：「我很好，谢谢关心。」然后她伸出手指向礼盒，以更大声的音量好让站在门边两位也听见，她说，「谢谢你们过来，还如此有心带这么好的补品给我，我会好好享用的。」
    达新、南乡听见这话，面面相覷，两人才终于肯稍微往前几步走进隔间来，只不过还是选择站在子彻后面，他们一脸尷尬，看着姚綾和雪映沉默无语。
    「宝宝在隔壁睡觉，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啊？」雪映走到床的斜对面房门口，指着里面说。
    「对啊宝宝，当然要看啊。」南乡怕吵醒宝宝，手作出无声击掌的动作。
    三人随雪映来到最后一个隔间，四人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的靠近，新生儿床台上，小宝宝安然熟睡中。
    一股无法言喻的温热潮流，盈满胸口，子彻静静凝视这小生命，感受到他的脆弱，也感受到他的强烈。
    「嗯……像爸爸还像妈妈？」南乡认真的检视宝宝的五官，试图从中看出有谁的影子。
    雪映瞇起双眼，温柔凝视他生命中宝贵的挚爱说：「像你自己就好。」
    三人纷纷看向雪映，心底多少都被他前所未有的新姿态震撼到。
    「对，」子彻说，深深看着宝宝的睡脸，「就像你爸说的，像你自己就好。」
    抬起头，迎上雪映的目光，笑容在子彻脸上缓缓绽放，雪映也瞇起双眼笑得很是幸福。
    ○

 CH5-5.月河

    清明儿童节四天连假，青野书店涌进不少人潮，少廷来到店门前时间将近晚上八点，店里面依旧有不少客人驻足停留。
    一楼书店区，装潢中巧妙揉合东西復古元素，核心灵魂书籍静謐呈列于木质调书架层柜中，在温暖灯光照耀下，好似世界最温柔境地。少廷很想好好逛一下，只不过想要见那人的心意催使他的步伐毫不犹豫直往二楼前进。
    沿着一楼侧边楼梯而上，佈满暖黄灯光的幽静楼梯空间，仿若世界只剩他一人；少廷心情有些紧张，一年没见，来之前想很多，昨晚在好友伟城住处借住几乎没怎么睡，不过精神却异常的好。
    短暂静默时刻，一到二楼，寧静退潮，人们笑语伴随咖啡香悠缓漫溢而来。
    温润深色木质吧檯角落，雨洁坐在黑色皮革製座椅上，安静吃着厚片土司，人看上去有些拘谨；少廷看见她后，快速往吧檯内看去，除了两位店员外，并无看见子彻身影。儘管如此，胸口里的世界依然七上八下。
    「学姊。」少廷来到雨洁身边轻拍她肩膀，她紧绷的缩起身子，仰头看是他，人才放松下来。
    「来啦，快坐下。」雨洁开心的笑着，看见少廷出现，她才一扫刚才的紧张。
    少廷坐下后，在吧檯忙碌的店长南乡立刻靠过来，他笑脸迎人亲切地说：「你好，我是店长南乡，是子彻的朋友，你就是少廷吧？」
    少廷抬头看眼前高挑俊朗的型男，微愣几秒，才赶紧说：「对，你好。」
    「要不要来一份我们店独家特製的厚片土司？或是要参考一下菜单。子彻有说他请客，尽量点不用客气喔。」
    南乡递上菜单，少廷快速扫描后，又看向雨洁，雨洁身体往右倾向他小声的说：「奶酥厚片土司超好吃，你可以试试看，有很多种口味可以选，奶茶也好喝到不行，茶跟牛奶的比例很刚好，世界好喝。」听到最后一句话，少廷忍不住笑了。
    「谢谢讚美喔，奶茶要续杯可以叫我喔。」儘管雨洁刻意小声说，还是被南乡一字不漏完整听见，雨洁不好意思地对他点点头，南乡才又说，「考虑好要点什么了吗？」
    少廷笑着回：「那麻烦一份花生奶酥厚片土司，一杯热的红龙奶茶，谢谢。」
    几分鐘后餐点上桌，少廷边吃边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客人已经准备离开，时间来到晚上八点半。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沉稳没有一丝拖沓。像是深深埋在基因里的自然反应，少廷一听立刻认出声音的主人，缓缓回头看去，白衬衫黑长裤加上深色丹寧工作围裙装扮的子彻，即使工作了一天，看上去依旧透着清澈的爽净。
    视线无法移开，少廷想开口打招呼，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却激盪得更加厉害，但世界却异常地安静，所有感官无法感受其他，一颗心，一整个灵魂，无边无际慌乱无措。
    子彻来到面前，光是看着他就有一股莫名安定的力量，他看看少廷、雨洁低声说：「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人就这么走进吧檯旁边的门里。
    「再等等吧。」雨洁帮少廷再添满一杯奶茶，少廷点点头，脸有些滚烫。
    九点一到，确定店内没有客人停留，店员们纷纷忙碌于关店工作中，南乡来到吧檯旁边，打开摆在上面的復古木质音响，里面播放出andywilliams演唱的thedaysofwineandroses。优美的管弦乐加上andywilliams淳厚迷人的嗓音，深情动人，令人深陷。
    「不介意听老歌吧？」南乡问。
    雨洁、少廷一同摇头回说：「不会。」
    跟雨洁继续聊着天，少廷眼神却不由自主的不停往子彻进去的那道门扉探看，雨洁察觉到后，默默笑了笑，她若无其事帮自己再度倒满一杯热奶茶。

 CH5-6.月河

    「表哥他穿工作服帅吧。」雨洁忽然提起，藏不住一脸贼贼的笑意，滑开手机，打开相簿，拿给少廷看她最新得意之作，「我今天拍的。」
    照片中子彻站在一楼书店整理书籍，视线微微看向镜头，表情淡然，一整叠厚重书本被他稳稳拿在手中，仿若没什么重量。看着看着，少廷微微瞇起双眼，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半小时后，店员们走了，子彻才再度出现，褪去工作围裙，简单俐落的白衬衫黑长裤更显其身姿挺拔。
    他手拿不停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来到少廷身边，当他拉开椅子坐下，少廷嗅闻到一股熟悉的木质调淡香，初闻薄透微凉，后味底蕴温润，是冬日大地饱含日光林木清泉的纯粹。少廷敛下目光，吞口口水，试着稳住自己的心神。
    子彻凝视两人说：「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店内柔美灯光洒落，子彻周身泛起如梦似幻的暖橙光晕，「最近如何？」
    两人分别说起自身近况：雨洁持续打工、画图、到处自荐作品的循环，在不断被拒绝之后，失落的心情难免会有，但现在她已经能够平常心看待；少廷在工厂工作顺利，同事上司性格纯朴实在，气氛还算融洽，家里也一切安好。
    三人彼此并肩坐着，聊聊天，好似回到过往时光，少廷逐渐放松下来；回南部家乡的这一年，他最怀念也经常想起的，就是能够这样和子彻聊天，日常却珍贵的片段。
    「明天几点回去？」子彻问。
    「下午两点半。」少廷回答。这次上来太仓促，心中多少感到可惜。
    子彻没有多想，很快地说：「回去之前，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少廷慌了，他瞬间张大眼睛，嘴巴微张几秒没出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回：「好啊。」
    临时的邀约，让少廷不禁对明天又多了些期待。心底清楚子彻的邀约不代表什么，只是能够多些时间和子彻相处，少廷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们拍张照片吧，这里这么漂亮。」雨洁提议，很自动的伸手向两人要拿他们各自的手机。
    这时南乡走出来，知道他们要拍照，自愿担任摄影师；接过三人的手机，南乡站定位子，发号施令，对准他们迅速拍了好几张。
    拿回手机，少廷看着照片中他们三人自在的模样，心头阵阵暖意。
    走出青野书店，夜幕低垂，路灯朦胧，马路上不时有车辆行驶而过，三人站在人行道上互道再见。
    「明天见。」子彻对少廷说，然后朝两人挥手，「小心骑车，掰掰。」
    看着子彻的背影，想着明天还能再见，少廷脸上满是明朗的笑意。
    「走吧。」雨洁拍拍仍在凝望子彻离去方向的他。
    少廷猛然回神，不好意思的赶忙回说：「喔，好。」
    即便想要掩饰，红通通的耳朵早已出卖少廷，雨洁看着毫无顾忌的笑开来。
    「学姊在笑什么？」不知情的少廷，天真的问。
    「没什么。」雨洁呵呵笑不停，就是不肯说出原因。
    ○
    离开好友伟城住处，少廷来到公寓楼下隔壁便利商店前等待子彻。
    今天天气不错，天空蓝得透亮，少廷仰望刺眼蓝天，脸上笑容微漾。
    拿出手机，点开昨天拍的照片，青野书店店长南乡拍得很好，配上一点滤镜，微光晕染，三人合照宛如电影剧照。昨天晚上睡觉，少廷偷偷在被窝里看着照片发呆许久；不论昨晚还是此刻的自己，在外人眼里绝对像个傻子无疑。
    旁边便利商店传出声响，一名男子快步走来，少廷没有注意到，直到男子喊出他的名字，他才转头看去；脸上原有的笑意凝结，少廷讶异地看着对方——没想到还会遇见他，少廷学生时代暗恋过的人。
    「啊，呃，好久不见。」少廷赶紧重组支离破碎的语言，不知该笑还是要以怎么样的表情面对。
    男子勾起嘴角，表情阴晴不定，他凝视少廷的眼神，暗暗潜藏微妙的情绪。
    「没想到会遇见你。」语气冷漠，他上下打量少廷，露出不屑的笑容，「倒是没怎么变，听说你高中毕业就去工作没能读大学，想想也不容易。」
    明显感受到对方没有善意，少廷的心冷却下来，他安静注视对方，什么也不想说。
    「你啊还是喜欢男人吗？」男子逼近几步，少廷没有退却，他看得很不高兴，出手挑衅似的拍拍少廷胸膛，讥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有问题，当初喜欢我还传得全校皆知。你知道我听见你喜欢我的心情是什么吗？」他用力抓住少廷肩膀把他拉靠近自己，男子在少廷耳边低声说，「真操你妈的噁心。」随即双手使劲用力推少廷一把，害得少廷差点往后摔倒。

 CH5-7.月河

    站稳脚步，少廷深吸一口气，炙热麻感一下子自身体深处窜上来，脸和耳根子狂躁滚烫。
    少廷看向他，过往相处过的青春岁月在脑海里飞逝而过，记得这个人个性开朗，每个记忆中的他都充满阳光，唯独最后那段回忆例外。
    男子见少廷无动于衷，更加气恼提高音量说：「你们这些噁心同性恋就是有病，死不承认还硬要别人认同你们，噁心又自私。」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所以那时候我没有勉强你，感情本就无法勉强，要互相尊重才行。」少廷坦然的眼神，没有一丝逃避，他眉头深锁面色深沉，语气也变得凝重，「我们，你们，一样都是人，会心动会喜欢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跟你们一样！」男子怒吼一声，衝上来一手抓住少廷的衣领，另一手握拳高举，眼看就要用力往少廷脸上揍下去。
    下一秒，少廷单手紧握住男子挥拳的手腕挡下他的暴行，男子一脸愕然，没料到少廷一点也不畏缩。
    男子的朋友从便利商店急急忙忙跑出来拉住男子，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人行道旁来了一辆机车停在他们旁边，子彻脱下安全帽快步来到少廷身边，他神情肃然，一手过来握住少廷肩膀。少廷回头看是他，眼神颤动，不知该怎么解释现况；不过原本被紧紧掐住喘不过气的心，在子彻出现的剎那，终于得以平静。明白少廷无措，他微抿双唇对少廷摇摇头示意没事他能理解，再看向对方问：「请问发生什么事吗？」
    路人逐渐聚拢过来，男子眼看不妙赶紧松手，悻悻然同朋友快速离开现场。
    少廷垂下刚才紧握住对方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有点发麻，他眼神黯淡，又不想子彻担心，勉强撑起笑容对子彻说：「以前的同学，一点口角，没事的。」
    子彻深得可以穿透人的眼神直直望进少廷眼底，有些承受不住，少廷微微低下头。
    「还可以去吃饭吗？还是你……」子彻顾及少廷心情，怕他因为刚才突发状况坏了心情却又不好意思取消，于是主动提出。
    少廷一听一时心急单手握住子彻手腕，神情焦急又慌乱，说：「没事的，真的。」
    子彻微微张大双眼，没想到少廷会这么激动，他轻轻碰触少廷臂膀想试图让他平抚情绪，缓声说：「那想去哪里吃？」
    少廷低头认真想了一会，一手仍然握着子彻没放，子彻倒也没在意，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啊，」少廷终于想好，猛一抬头迎上子彻的目光，说，「去海港，好吗？」
    子彻递来安全帽，少廷戴上，坐上后座，眼底满是子彻的背影，子彻沉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走囉。」
    骑了一小段路，马路路口出现一名妇女在大艷阳下卖玉兰花，子彻停在妇女面前，回头问少廷：「我要买玉兰花，你也要一串吗？」
    忽然回头，让少廷一时无防备，眨眨眼傻愣几秒，他才赶紧说：「好、好啊。」
    被口罩遮住的脸，看不见完整表情，但从子彻微微瞇起的双眼来看，应该是在微笑吧。少廷猜测着。
    「阿莲姐，两串，谢谢。」
    子彻拿出零钱交到阿莲姐手中，接过两串玉兰花，一串放在机车前面置物柜，一串拿给少廷。玉兰花香瞬间充满空气中，少廷小心翼翼把玉兰花绑在侧揹包揹带勾环上，脸上满是温柔无比的笑意。
    接下来一路上，少廷的目光偶尔流连于飞逝的景色，不过大多还是看着子彻的背影发呆比较多。本以为时间会多少冲刷掉心底的渴望，没想到这次再见，少廷终究彻底败下阵来。

 CH5-8.月河

    愈接近港口风愈大，空气中逐渐闻得到海水带咸的矿味。在狭小路边机车格停好车，路上不时有汽车、游览车来往，少廷摘下安全帽时，手被子彻往内拉了一把，一台载满人的客运轰隆隆而过，车体散发出的热气直扑过来；少廷心有馀悸，张大眼睛看客运远去，回头看子彻，子彻只是淡淡叮嘱他：「这里路窄，要小心。」
    少廷瞥一眼右手，刚才被子彻碰触过的部位莫名发热，让人在意。
    站在机车格旁人行道上，白色栏杆过去是停放船隻的港湾，大船小船随着偶尔动盪的波浪轻轻摇摆；往右看去，能见到开阔展开的海洋，几艘船隻点缀在海天界线，忙碌身影投射在视野中却成了一道悠然美景。港湾形成倒u字型，周边店家林立，此刻有不少在地人和游客穿梭其中。不远处浓绿山峦静卧于建筑群后方，静謐热闹交错，和谐得让人不自觉放下一切。
    「有想吃什么？还是先逛逛看？」子彻问。
    「先看看好了。」少廷说。视线不禁往子彻的包包揹带看，子彻把刚才买的玉兰花同样的系在揹带上。少廷心里泛起跳动的喜悦，儘管不代表什么，拥有相似处，就足以让他感到无比开心。
    同子彻并肩行走，大致在港口边绕了一圈，最终在几个摊车买好蚵仔煎、炒麵、苦瓜排骨汤，又去便利商店买茶饮。两人来到港口边有大树遮荫的港口公园，找到一处面向港口綺丽美景的长椅坐位就坐吃午餐。
    少廷舀起热汤，呼呼吹凉喝下，苦瓜微苦馀韵结合鲜甜汤头，立刻让他身心涌起源源不绝的暖流。
    「子彻哥，」少廷转头看向他，表情有些歉疚的说，「刚才来之前遇见的突发状况……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子彻定睛看他，回：「没什么，别想太多。」他吃下一口蚵仔煎，遥望前方湛蓝璀璨的港湾，「你还好吗？」
    「嗯……」少廷无奈的笑了，「受到一点衝击，但会好的。不过就是会想为什么人跟人会变成这样？没有什么错的事，却好像一切都毁了。」话说出口，少廷忽然惊觉过来，不想把气氛弄僵，他急忙摇摇手，「啊，讲得像末日要来了一样，子彻哥别在意。」
    子彻静静凝视他几秒，那慌乱隐藏的模样透着青涩与温柔，子彻再次把视线放在远方，以和缓的声调说：「之前我在新年期间去参加的一些志工服务，听了不少街友和独居老人或是家境状况不好的人的种种境遇，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经常会自问到底哪里做错了，但往往很多时候就是找不着起因或理由。」
    旁边走来一群高中男生，他们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嬉笑打闹，恣意挥洒青春，远方传来阵阵汽笛声，低沉悠长声响，与男学生们的笑闹辉映共鸣。
    「我以前也常常在许多烦人的事找缘由，找不着的有许多，尤其在感情上，几乎很多无解。后来大概年纪有了，」子彻说到此嘴角淡淡地浮现出一抹微笑，「明白很多人和事没什么错，只是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立场，事情有很多面向，人也一样，纠结久了只会走进死巷。我不想这样，也忽然想通，何必把心思放在已经不适合的人事上面，比起那些我有能做的以及能珍惜的人。人跟人的缘分大概也是如此吧。」子彻转头看着少廷，眼底隐含着浮动微光，「我就很高兴能认识你，跟你成为室友很意外，却也让我得到不少。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的。」
    这一刻，万物彷彿凝结，少廷无法动弹，他眼中的子彻，有过往没有的轻柔，柔得他胸口成千上万思绪突地躁动，然后又突地化成蕴含光晕的海波，一阵阵一阵阵，无数次把他掩没。
    「我……」少廷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心意想对子彻倾诉，不过最后他只听见自己有点沙哑的说出，「我也是。」
    吃饱饭后，子彻载着少廷要前往高铁站，离开港口前，少廷依依不捨的望向港湾，望向刚才两人并肩而坐的地方。
    抵达高铁站，少廷脱下安全帽还给子彻，子彻的脸被安全帽及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使如此，光看着他这双眼睛少廷就更加无法说出道别的话语。
    「子彻哥，」少廷说，一手轻轻碰触在揹带上的玉兰花上，「今天谢谢你，还有希望能很快再见到你。」最后一句话有藏不住的热切，不小心吐露心声，少廷有些尷尬困窘，耳根子瞬间滚烫起来。
    子彻的眼眸中让人看不出是否有因此震动，他声音平静的说：「嗯，会的。小心安全。那我走了，」
    少廷强压抑住心中的不捨，逼着自己抬手道别：「子彻哥骑车小心，掰掰。」
    子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少廷静静站在一边想要目送他离开，没想下一秒，子彻又忽然回过头看他一眼，然后快速伸出手轻轻揉乱他的发，少廷张大眼睛，惊讶得屏住气息；子彻收回手后，听似淡然却有些许温柔的声音传来：「不要想太多。」
    直到子彻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少廷才勉强找回心神。他低下头，抬手轻碰头顶，头发被子彻揉得有点乱，但少廷也没有想整理。几秒之后，他单手摀住脸，耳根子和脖子红通通，直到一位老婆婆好心过来关心他是不是人不舒服，他才赶紧振作起来，对婆婆道谢后，快步走进高铁站。
    ○

 CH5-9.月河

    五月初，达新的小型画展于星期天展开，地点选在青野书店一楼后方展览室，白墙与温润的木质地板，搭配适当穿插其间的乾燥花点缀以及柔美灯光，现场还播放着美国经典爵士钢琴家billevans的音乐，衬得看似不大的空间典雅稳重又宜人。中央区域木桌上摆有达新设计绘画的商品，囊括生活杂货和文具品，不少来看展的人，看完画作会顺便买几样回去。
    这场画展是青野书店全体员工与达新共同策划许久，最终得以呈现出的成果大家都很满意。第一天来看展的人潮出乎意料的多，加上搭配青野书店联合活动，营业额也刷出不错的成绩。
    子彻前头书店工作暂告段落，轮到他到后面画展协助，这时南乡也刚好从二楼下来，他一脸笑瞇瞇，走下楼梯快步到子彻身边低声说：「今天一、二楼营业额都不错啊，难得一楼买书的人变多，辛苦啦。」南乡开心得抓住子彻肩膀用力晃动几下。
    两人来到展览室，原本还在跟几位女士聊天的达新，忽然笑得一脸灿烂朝他们的方向举手挥动，两人不约而同往后看，一名黑发配戴黑框眼睛的年轻斯文男子，以稍微加快的步伐经过两人身边走向达新。两人互看一眼，南乡挑眉，面带无奈的说：「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吧……」
    「你可曾看过他笑得如此灿烂。」子彻看着老友达新近乎有点傻的笑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时乐曲刚好开始播放billevans的名曲〈somedaymyprincewillcome〉，两人上前跟达新的年轻好友打招呼。
    「敢问这位就是你的prince？」南乡开门见山。
    达新听得害羞起来并且笑意加深，他以这副罕见的容貌看着男子向他们介绍说：「他叫林薰，你们可以叫他阿薰，就是我之前说过要带来的人。」
    阿薰脸上划出一道轻浅微笑：「你们好。」
    互相介绍彼此过后，达新热情地拉着阿薰一幅一幅画的观赏解说，阿薰认真听讲的模样，看得南乡直呼：「这个人应该有点天然呆的潜力。」
    子彻以手肘撞了他一把，南乡坚信不疑的看他说：「叶达新都有对象了，啊我的princess咧？」
    子彻高高扬起双眉，不想回答他，南乡只好笑笑回：「看来你的prince和我的princess都迷路了吧。」南乡摇摇头，叹了口气，重新换上硬朗面容上前帮忙招呼客人。
    傍晚时分，哈娜、雨洁、雪映陆续到来，新手爸爸雪映无法待太久，送上祝福，看看画作，半小时后就匆匆告辞回家。
    晚上七点，展览室熄灯关闭，达新带着阿薰到二楼吃饭，两人待到闭店时间都还在。同样一直待在二楼咖啡店的哈娜、雨洁，在看到结束工作后的子彻忍不住笑说快被达新他们闪瞎。
    子彻坐下来，喝着热开水，同哈娜、雨洁一起望着坐在吧檯的达新两人。
    「能遇见喜欢的人真的很难啊。」哈娜忍不住哀叹。
    这时南乡也过来他们这桌，拉开椅子，一双眼直盯着在吧檯亲亲密密的两人，喝下一口热可可，喃喃道：「恋爱真好啊。」
    「明明有痛苦不堪的一面，看见别人幸福还是会想谈恋爱啊。」哈娜伸出双手分别拉着雨洁、子彻，「有不错的男人记得介绍给我，年长或幼齿我都可以。」讲完自己嘻嘻笑起来，看上去满满的少女情怀。
    南乡忽然侧过身子，歪头直盯子彻，说：「我也好想看你恋爱幸福的模样。」
    子彻扬起单边眉毛，脸庞透着平静，声音低沉说道：「有遇见的话再说。」
    没有否定也没有骂南乡傻，三人皆意外的不停偷瞄子彻。
    ○
    岁月奔忙，2017年到来，日子更是以加速度的方式在忙碌中匆匆流逝，青野书店仅以两年时间奇蹟似的步入稳定期。
    这一天九月底，是子彻最后一天待在青野书店的日子，书店员工们于中午帮忙低调的他办了场温馨的欢送会；晚上收店后，达新他们也为了提前帮子彻饯行而过来小聚。
    雪映的儿子已经一岁多，处于紧绷忙乱期的他，只能过来匆匆看一下大家，跟所有的人大致聊一下，由子彻、南乡下楼送他，来到门口时，雪映转身面对他们，门口橙黄灯光照在雪映疲惫却满满幸福的脸上。
    雪映一手握住子彻臂膀，微笑说：「子彻，要多保重，还有常连络，我会继续努力在脸书上晒娃给你看的。」
    子彻右手过来搭在雪映手背上，说：「我会的，你也是。」
    雪映放下手后，展开双臂笑道：「拥抱一个吧。」
    看着他难得的模样，子彻也笑了，他伸出手和雪映拥抱。
    「我也要。」南乡伸手过去直接抱住他们，还用力的把他们摇晃个几下。
    松开后三人都笑了，南乡还故意抱怨雪映身上有浓浓的婴儿奶香味。
    雪映离开后，两人回到二楼，达新他们四人已经把火锅料下锅煮得差不多。
    火锅吃得正热闹，达新忽然对子彻拋来幽幽一句：「没想到你的新工作就这么恰巧是在少廷的家乡。」
    子彻没有慌张，依旧淡定的边夹火锅料边回：「这就是缘分吧。」
    达新挑眉，回：「喔，有缘千里来相会。」说完暗自窃笑了一会。
    吃完火锅，子彻来到阳台俯瞰日后无法天天再看的街景，路灯沉默的继续在路边闪耀着光芒，看似寂寥却为低垂夜幕下的城市增添温度不至于太过孤独。
    雨洁来到阳台，拉拉子彻衣袖，子彻回过头看，她一脸傻笑，子彻像儿时一样快速摸她头顶一下，雨洁呵呵笑几声，站到他身边紧握双手对夜空作出祷告状，说：「祝福表哥健康平安快乐幸福美满。」
    子彻轻轻笑了出来，歪头看她一眼，又看向无星夜空，说：「祝福大家都幸福喔。」
    无星无月的夜晚，子彻收穫满满的祝福，往后的日子虽然无法预测，但是他已无枷锁在身。
    岁月繁琐依旧，灵魂已然重获自由。
    ○

 CH5-10.月河

    一个多月前在脸书上看到达新po的为子彻送行聚会的照片，少廷感到意外，虽然曾听说过子彻只是暂时帮忙南乡的青野书店，没想到子彻会那么快就再次啟程到崭新的下一站。
    秋季即将结束的尾声，少廷接到来自子彻的邀约，说是人已经在少廷所在的城市；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子彻是趁着休息来玩玩顺道看看他。
    小週末晚上，少廷依约定抵达目的地，知名商圈光火灿烂，摊贩卖力的叫卖声此起彼落，少廷站在马路对面，凝望晚霞下的城市轮廓，平日看惯的景色，不可思议多了些动人光采。对面建筑就是约定的小餐厅，少廷心跳加速，迈开步伐走过去。
    进入餐厅，人声喧闹，少廷随服务生来到二楼，立刻看见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子彻坐在角落位子；子彻也看见他，站起身，对他挥挥手。
    坐定位子，两人点好餐点，少廷喝下一杯子彻帮他倒好的热茶，紊乱的心跳才勉强稳住下来。
    子彻看来没什么变，唯一最大差别，是他眼里再无过去的阴雨愁云。打少廷搬离北部结束与子彻的同居生活，已经过了两年又七个月，即便在这期间有见过几次面，但每次见面起码都相隔大半年，何况没见到的时间如此多，少廷根本不知道他这段日子是否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有所改变；对于这个改变，他先是感到高兴，随即却涌上忧虑——难不成子彻哥恋爱了？
    「子彻哥是来这边玩吗？还是……」少廷问，手有些不安分的在茶杯杯体摩娑。
    子彻听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一个多月前我离开北部搬来这里住，青野书店那边本来就计划好大约协助几年的时间，现在书店各方面步上正轨，我的任务也顺利达成。目前在大型连锁书店的南部分公司工作。」
    果不其然少廷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直看着子彻。
    缓了缓过度惊讶的情绪，少廷在桌子底下默默握紧一下拳头，说：「怎么会忽然想到这里工作？」记得子彻的老家就在隔壁城市，少廷有些纳闷，却也有一点私心期待。
    「之前就想过要回南部工作，刚好遇到这次机会，各方面也都合适，而且……」子彻停顿一下，凝神看着少廷，最后勾起嘴角，「总之就是这样，我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还习惯吗？如果子彻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会尽量帮忙的。」少廷努力让自己淡定，身体里饱满的兴奋喜悦，不时挑战他的极限。
    「现在住的是住商大楼的公寓，之后可能会再找别个租屋处。有问题的话我会请你帮忙的。」子彻坦率回答，少廷听得很是高兴。
    两个多小时的短暂小聚，弥足珍贵，也让少廷再一次深深体认到，自己有多喜欢子彻。
    能跟子彻再次住在同一座城市，在此之前少廷不敢去奢望，意外的再度相聚，让少廷每一天开始有了新的期待。
    以往本就会透过电话、网路连络聊天，如今离得近，相约出来的机会也就多了。生命再次有了交会，少廷既开心也很小心。
    这一天快要下班，同事拿两张电影优待券给少廷，上头写的电影名，是一直受大眾欢迎的热门英雄大片。
    「可以约喜欢的人一起去啊。」同事离开前笑嘻嘻的丢下这一句。
    少廷当然立刻想到子彻，不过依照过往经验来看，子彻似乎没怎么看这类型的片子。
    苦恼几天，少廷终于鼓起勇气姑且一试。
    「喂，少廷。」子彻的声音响起，听起来精神不错。
    少廷握紧逐渐冒汗的手心，强装镇定的说：「子彻哥，我有拿到电影优惠券，想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
    「哪一部电影？」
    少廷说出电影片名，另一头顿时沉默几秒，正当少廷心里都开始准备好要迎接被拒绝的命运，子彻的声音再度传来：「好啊，我刚看一下后面的时间，12月会开始忙一连串的活动，比较可能的时间剩12月第一个礼拜六、日，你呢？这两天可以吗？」
    少廷瞬间松了一大口气，回：「可以，我们约星期六看下午场的好吗？」
    约定好时间后，少廷接下来一整个星期心情都有些轻飘飘的，察觉出他心情变动的同事们，不停狂亏他春天来了，整个人春心荡漾好似十七岁纯情少年郎。
    少廷听了不否认，只是一个劲害羞傻笑。
    好久没来电影院看首轮电影了，踏进百货公司，搭电梯来到电影院所在楼层，放眼望去，满满的排队人潮。少廷正想打电话给子彻，黑压压人群中，一名站在大萤幕墙旁边、身材高大修长身穿褐色长外套的男子，刚好在这时转过身——子彻看见少廷出现，举起手叫他一声，并且快步来到他面前。

 CH5-11.月河

    两人一起排队换票，点餐，周遭人声轰隆隆，少廷的心跳声也在他耳膜里大声震动。心底有说不出的兴奋，子彻光只是站在身边，所有事物的意义便因他的存在而有所不同。
    放映厅内坐无虚席，子彻走在前面找位子，走上阶梯前还不忘回头提醒少廷要小心。位子被安排在中间区域比较靠近左边走道的座位，两人边对已经就坐的观眾说不好意思边小心的走进去，来到坐位坐下。
    少廷盯着仍然漆黑的大萤幕，一脸欣喜期待，子彻看见，低声说：「你今天心情很好。」
    少廷赶紧回过头看他，想否定也不是，只能不好意思的承认：「对啊，好久没来看首轮电影，」他举起手中的巧克力吉拿棒，「也好久没吃这个了。」
    最重要的是能和你在一起——这种话少廷根本不敢说出口。
    陷入懊恼之际，子彻的声音再度传来：「要吃热狗堡吗？分一半给你。」
    「喔，好啊。」
    子彻点头，正打算用手撕开热狗堡，被少廷伸手阻止，说：「没关係，你吃到一半的时候再给我好了，否则你的手会沾到酱汁黏黏的不舒服。」
    子彻沉吟半晌，凝视少廷的双眼不曾移开，他想了一下才说：「不介意我咬过？」
    少廷立刻摇头：「不介意。」
    「嗯，好。」子彻说完，开始以不急不徐的速度吃起热狗堡。
    「你要不要也吃一些吉拿棒？」少廷把吉拿棒递到子彻面前。
    子彻看一眼吉拿棒，再看着少廷，眼神直勾勾的说：「我直接咬，可以吗？」
    少廷的脸被他直视得莫名发热，他轻声回：「当然可以。」
    子彻转过身子快速地与少廷拉近距离，俊雅脸庞，微微低垂的眼帘，眼帘之下的双眼深邃幽黑，似有微小萤火在深处撩动；少廷不敢大口呼吸，只见子彻咬下一大口吉拿棒，嘴角沾上一点点的糖霜。
    少廷指着他嘴角，人还没缓过来有些恍惚的说：「嘴角沾到了。」
    子彻指着他自己的嘴角跟少廷确认，少廷点点头，子彻伸出舌头把嘴角糖霜给舔掉，看得少廷不禁吞了口口水。
    两个多小时后，电影散场，两人又来到同栋百货大楼的其中一层文具店，在子彻挑选钢笔要使用的墨水时，少廷漫步到旁边随意看看。
    有一区专门卖外包装画有插画的香芬商品区，少廷停住脚步，好奇地拿起各种香芬试闻。闻到过于浓烈或辛辣味道的，少廷都会吓得赶紧把商品好好放回原位，直到他拿起一盒圆形铁盒包装的香芬膏，才刚一闻，熟悉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往子彻的方向望去。
    跟子彻哥身上的味道好像。少廷惊喜地翻到写有成分表的地方仔细阅读，香芬膏的主成分是由鼠尾草和海盐构成的。虽然香芬膏还有些其他不同的味道存在，但少廷很喜欢，于是拿了商品，大步往子彻的方向走去。
    买完东西，又大致逛一下百货，离开百货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两人在附近夜市找到一家卖牛肉麵有名的店家，接近晚餐时间，店内开始涌入人潮，很幸运地，一楼角落还有位子，两人点好餐入坐，不久后餐点也都上桌。
    两人面对面边吃边聊，中途忽然聊起关于超级英雄的话题。
    「你有特别喜欢哪位超级英雄吗？」子彻问。
    少廷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才慎重其事的回：「蜘蛛人，x-men的金牌手和暴风女，还有奇异博士。你呢？」
    子彻想也没想，立刻有了答案说：「蜘蛛人、奇异博士，金钢狼和独眼龙。」
    「喔，这几位。」
    子彻没有继续吃牛肉麵，身体稍微往前越过桌面靠近，凝神注视少廷的脸，少廷被看得不好意思，一手在子彻面前挥了挥，说：「怎么了？我的脸有什么？」
    「你的眼神跟陶比麦奎尔年轻的时候很像。」说完子彻缩回身子坐正。
    「喔？是吗？」少廷把手放在眼角，脸上满是讶异。
    子彻瞇起双眼，说：「你的眼睛很好看。」
    不行，真的不行。少廷不自觉伸手按着自己左胸口，他的心，每分每秒都在为子彻牵动。
    回到家，洗好澡，少廷坐在床沿边，人有些呆呆的，他手拿桌上型立镜，与镜子中的自己对望。
    不知过了多久，大妹小琦忽然开门进来，吓得他差点把镜子摔到地上。
    小琦对于自己哥哥的举动感到可疑，她看了一眼少廷手中的镜子，突然一脸灵光闪现，露出有些不屑的表情说：「哥你什么时候变自恋了，看自己的脸看到出神喔。」
    小琦的言论让少廷大为震撼，他愕然的放下镜子急于否认：「没有啦，你别乱讲。要干麻？」
    小琦仍一脸狐疑不相信他，说：「妈叫你来吃水果啦。」说完小琦就关门离开。
    望着被关上的门扉，少廷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深深被自己给打败。
    ○

 CH5-12.月河

    自上次看英雄电影后，两人陷入繁忙回圈反覆奔跑渡日，眨眼瞬间，2018年到来，很快地季节更替，春天来了。
    前些天晚上，突然接到子彻来电邀约，约定星期五下班后一起出来小聚。约定好之后的这几天，少廷比起从前更加精神饱满，子彻的一通来电比起维他命b群还要来得神速而有效。
    星期五晚上下班后，少廷风风火火离开工厂，骑车半小时抵达目的地。
    少廷站在商店街转角一家大型电器行前等待，电器行设置于门口的大型萤幕，此刻正播放热门摇滚乐团elftemplar的主打歌mv，少廷同路人一起聆听观赏烈火燃烧的摇滚作品，偶尔转过身往马路两旁看去。
    「少廷。」子彻叫出声的同时拍了拍少廷肩膀。
    少廷一见他，笑顏逐开说：「子彻哥，工作辛苦了，塞车了吧，人还满多的。」
    「有些路段塞了些，不过还好，你也工作辛苦了。」子彻往大萤幕看去，认真的看了一会，才说，「你喜欢他们吗？刚才我在对面看见你看得很认真。」
    「喜欢啊，他们歌很好听。你知道他们吗？」
    「知道，主唱唱歌很有生命力。你有最喜欢他们的谁吗？」
    少廷面向大萤幕，似乎在等待什么，几秒后他指着画面笑说：「我很喜欢鼓手月犽。」
    画面出现拥有一头白银色长直发冷漠俊美的鼓手，身处破败的孤城之中激昂地挥动鼓棒，随着鼓手敲击鼓面，城市与大地开始崩塌瓦解。
    「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觉得好有衝击性。」少廷讚叹道，神情恍若少年。
    子彻静静看着他的侧顏，直到mv结束，子彻才伸出手摸了他的头顶一把，轻声说：「走吧。」
    少廷反射性举起双手碰触自己头顶，每回被子彻碰触，都像是经歷一场龙捲风，混乱不已，心底的情意却更加猛烈茁壮。回过神，子彻站在不远处转过身等待，路灯这时逐一点燃，城市的辉煌衬得子彻整个人好似在梦里，少廷赶紧迈开步伐跟上。
    两人先在店家吃排骨饭解决晚餐，饭后随人潮走向在夜幕中香火鼎盛灿亮的寺庙拜拜。
    寺庙佔地广大，庄严辉煌的庙宇前宽敞素净的广场上空佈满喜庆吉祥的红灯笼，从白色阶梯拾阶而上，本殿前巨大稳重的香炉香火不断，信眾手持线香金纸来回忙碌穿梭。
    两人买了线香，学着别人一尊一尊的拜，心里祈求的不外乎就是望神明保祐所爱的人们身心健康、平安快乐。
    走进月老殿，氛围明显与其他尊神佛不同，不少年轻男女手拿红线糖果，跪在月老面前虔诚祈求好姻缘。
    少廷偷看身边的子彻一眼，子彻手持线香平静的往月老一拜，少廷也紧跟着在内心向月老祈求，祈愿月老保佑子彻与所爱之人有好结果。
    离开寺庙，两人随意逛逛，走着走着，来到名为「小溪文艺街」的商店街，两人好奇走进一间二手cd兼选物店的专卖店，一进门，立在柜台年轻时髦的帅气店主立刻以明朗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两人悠间的逛了好一会，子彻选了张jonimitchell的爵士专辑《bothsidesnow》，两人又转往二楼选物区。
    子彻快速挑好两个香氛蜡烛，看见少廷蹲在旁边好奇的闻着扩香瓶，一会露出问号满天飞的表情，一会又一脸惊奇，看得子彻忍不住笑问他：「有喜欢的吗？」
    「喔，我要买这几个给我妹妹们和爸妈。」少廷动作轻缓地把扩香瓶放进手提篮里面。
    「你要买蜡烛啊？」少廷好奇的盯着子彻手里的商品看。
    「对，我偶尔会在家里点香氛蜡烛。」子彻把其中一个蜡烛递给少廷看，他说，「这个跟你今天身上的香味有点像，不过它多了些木质调。」
    少廷接过，一脸讶异，把蜡烛靠近鼻子嗅闻，味道果然有点类似。今天出门前，他临时想到使用上回买的香芬膏在脖子和手腕处抹上一些，本以为子彻大概察觉不到，没想到他还是有闻到。
    少廷有些担心的问：「我身上香味会太浓吗？」
    「不会，淡淡的，清新柔和的味道，很适合你。」子彻的目光，或许连他本人也无察觉，隐隐的致命性让人忍不住深陷。
    少廷愣然看着他，心底深处不停汹涌想要拥抱亲吻他的衝动。
    离开店家，两人到对面咖啡店各买一杯热的柚子茶，然后一起走回最初的商店街，来到位处商店街中心的公园外座椅区，稍作歇息。
    看着眼前五彩繽纷的世界，少廷感到胸口有一团热烈火焰狂乱的燃烧，一直以来，他不断拼命压抑，可如今满腔情意，似乎就要衝垮长久死守的警戒线。
    然后不知怎么的，着魔一般，少廷因紧张而喉咙乾涩，他哑着声音，轻轻的对子彻说：「子彻哥，我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
    马路那头传来一阵车子呼啸而过的巨响，子彻一时没听清楚，靠近少廷身边，凝视他说：「你刚说什么？」
    明明近在眼前，为什么这份爱意就不能有所回应？
    少廷伸出手把子彻拉靠近自己，而他也缓缓靠近，两人的鼻息愈来愈接近彼此，少廷发现子彻并没有逃避，心里顿时掀起一阵欣喜。
    「乔少廷！」旁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少廷瞬间重拾理智，放开子彻，转头看过去——朋友伟城与他另一名男性友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伟城高兴的打了少廷肩膀一下，说：「欸，你也跟朋友来这里啊。我今天临时回来南部面试，顺便跟朋友出来逛逛，没想到会遇见你。」
    少廷尷尬的看着伟城，然后又偷偷瞄一眼子彻，子彻一脸平静，他站起身跟伟城及其朋友礼貌性的打声招呼。
    寒暄完后，伟城也同友人离开，少廷还想对子彻说什么，只见子彻分不清情绪的对他说：「时间晚了，回家休息吧。」
    两人一路沉默，先来到少廷停车的地方，少廷默默拿出安全帽口罩戴上，发动引擎，人却无法动作。
    「子彻哥，刚才对不起，如果让你讨厌，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少廷眼神慌乱又恳切。
    子彻微微低头，语气平静：「没事，先回去吧。骑车小心。」
    少廷不清楚子彻的意思，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好害怕再也不能见到子彻。
    两人又沉默对视一会，直到子彻拍拍少廷的肩膀，少廷才终于缓下心神，骑上机车回家。
    这一夜，少廷失眠了，他反覆拿起手机，想发些讯息给子彻，却想破头也不知该写什么。
    ○

 CH5-13.月河

    曾几何时，子彻以为也许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了。
    父亲工作挫败，导致昔日好友亲人瞬间把他们一家子当不认识断绝往来，这是他人生迎来的第一次剧烈衝击；人们为何如此，年纪小的他想不明白。一家三口刻苦过日子，就算清苦也还有彼此相依。子彻拼命投入学习，心无旁鶩，极端到别人认为他冷漠寡情。他无畏流言蜚语异样眼光，他只知道必须拼命，必须捨弃其他人理所当然的玩乐，甚至青春。
    青春期降临的同时，也彻底赏他一个措手不及，子彻自认冰封的心，被好友雪映融化佔据。单恋与性向认同化为利刃猛烈夹杀，逼得他挫败连连。长时间只知道埋首自我世界，当他再次抬头环视周遭，荒烟蔓草，别无依靠。找不着任何人可以倾诉，只能不停凿穿自身灵魂血肉，亲手深埋自己。
    父亲早逝，子彻痛彻心扉，内心世界几乎濒临毁灭。母亲伤心欲绝，身心孱弱，却仍紧紧拥抱他死命撑住；这一切看在子彻眼里，他深知再没有权利追寻其他，最终把自己关在永无止尽的黑暗里。
    没想过何时能走出来，也没想过有谁会拉他出来，直到少廷意外降临到他的生命里。
    他没想过会是少廷，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只是把他当成后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分。
    少廷回南部两年多的时间，他待在青野书店繁忙的同时，重新检视自己，回望过去。沉淀，解心结，陈年伤口终究是会结痂的。看着朋友们幸福，他的心也不再抗拒幸福的可能。
    海港谈心那次，面对少廷，他似乎心里有所异动，却无法立刻确定这份心情是什么。回南部与少廷重逢，他逐渐明白自己是真的动了心。
    昨晚匆促发展，让两人一时无法冷静对谈；过往都是少廷拼命单向式的往他靠近，这次他想自己主动靠近少廷。
    星期六下午，子彻匆忙换上外出服，骑机车一路往少廷家前进。
    路上遇上塞车，换作平日子彻对此是不以为意的，可现在彷彿有个力量在催促他，他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少廷。
    好不容易车流动了，子彻终于得以一路顺畅，抵达少廷住家附近。
    子彻骑车停在便利商店前方机车格，正想拿手机打给少廷，没想他人就从斜对面住家公寓跑出来。子彻高高举起手准备朝他大喊，却见昨天出现的少廷友人从左边跑过去与他会合。两人说了几句话，一起往左边方向离去。
    看少廷穿着家居服，人似乎只带手机和皮夹，或许是临时被约出去的。
    子彻犹豫着该不该传封讯息告诉少廷他在此等他，思考了一下，不想让少廷在他和朋友之间两难，子彻最终还是作罢。
    晚上，子彻在line上面问少廷接下来的时间何时有空，没想两人刚好都忙，间聊几句，互道晚安，纵使彼此明明有异样的情愫，却谁也没说破。
    很快工作日的忙碌，再次把子彻淹没。
    星期三一早，子彻打理好一切准备出门上班，来到家门口时，他人停在玄关处，一个转念，拿出手机先拨了通电话给公司，结束后又另外拨打给少廷。
    少廷接听后，子彻面露微笑的说：「今天中午我过去你公司找你，一起吃个午餐，方便吗？」
    「可以啊，不过你会来得及回去上班吗？会不会太赶？」少廷语气满满的担心。
    「没问题的。」
    子彻说是这么说，其实刚刚他才仓促的跟公司申请今天下午一个小时的假。这种事情他以往是不可能作的，如今想确定少廷的状况，担心上星期六的事情让他独自苦恼自责，子彻罕见地莽撞行动了。
    中午休息时间，子彻走之前不忘跟代理事务的同事再一次道歉；难得工作狂子彻有此一面，不知原因为何，同事只觉得子彻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才会这么临时，于是也不怪罪，欣然接受子彻答应会请客的承诺。
    路上，子彻不由得加快速度，有好几次都差点超速违规，幸好理智有赶紧把自己拉回，最后有惊无险抵达少廷公司。
    「子彻哥！」少廷站在工厂大门旁边，认出子彻的车子及其身影。
    子彻停好机车，走向少廷，两人的脸上各自有不言而喻的喜悦。
    来到工厂附近麵店吃饭，两人面对面而坐，餐点上来后，子彻才刚要说什么，少廷的同事就接二连三出现，跟他们打完招呼，就坐在旁边桌坐位。
    看来不是个好时机。
    子彻也不气馁，夹了些菜到少廷碗里，低声说：「那天的事你别自责，也别想太多。本来我想尽快找时间跟你说的，没想到一直遇不到好的机会。今天就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子彻凝视他，脸上尽是温柔，「也让你看看我。」
    少廷嘴里才刚塞下一口麵，听到这些话，他顿时忘了咀嚼，呆愣地望着子彻，半天说不出话。
    看他这副样子，子彻更是瞇起双眼笑说：「今天看来也没办法当面好好说，」子彻以眼神看了一下旁边桌，少廷明白意思，轻轻点头回应，子彻说，「过阵子我们就有时间再约出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吃吧，这家麵还满好吃的。」
    少廷用力点了几下头，突如其来的感动，让他说不出任何话语。
    离开前，子彻从公事包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少廷手里。
    子彻说：「护手霜，跟你那天擦的香味很像。」
    少廷开心的回：「我会常常用的，谢谢子彻哥。」前几天的心情低落，如今一下一扫而空。
    约好下次见面的日期时间，送少廷回到工厂门口前，子彻才骑机车赶回公司。
    子彻回到办公室，把咖啡放到代理他的同事办公桌上，说：「先请你喝咖啡。」
    「谢啦。」同事好奇看着他，发觉他脸上仍带着笑意，忍不住问，「发生什么好事啦？」
    「无可奉告。」子彻冷静的回，背负着同事怀疑目光回到坐位。

 CH6-1.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脚步逐渐加快，少廷穿梭过办公室走廊，途中遇见不少正要回家的同事，匆匆的与他们道完再见，他便又马不停蹄跑下楼。跑出工厂，迎面而来残留馀光的暗蓝色傍晚天空。
    把安全帽戴上，少廷忽然拉起领口低下头把鼻子凑近往里面闻了闻，确定没什么怪味后，松开领口，少廷有些心虚以眼神来回四处探看，幸好没人注意他的怪异举止。
    骑机车骑了半小时，把机车停在马路边停车格，少廷缓缓摘下安全帽，眼神有些不安望着马路对面的小餐馆。明明人来人往吵杂不已，他却只听见自己左胸口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进入餐馆，沁凉冷气迎面吹来，服务生笑容可掬靠过来欢迎，少廷稍微以手背抹去额头上汗水，微笑对服务生说有约了人。
    被带往二楼后，少廷心跳越来越无法受控，彷彿刚跑完马拉松似的狂躁。当他伸手按住自己左胸口，不远前方传来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少廷！这里！」
    原本坐在椅子上等待，但当看见楼梯口出现少廷的身影时，子彻就立刻站了起来。喊出声后，他便忍不住迈开步伐往愣在楼梯口的少廷靠近。
    「快过来坐吧。」子彻笑着对服务生点点头，就拉着少廷的手腕来到位子就座。
    动作太过自然，直到坐下后手腕被松开，少廷人都有些愣然。
    最近彼此都忙有一个多月不见，即使有以电话及网路联系，能够在现实生活里见面，少廷是开心又紧张的。
    心情大好的两人，叫了一桌子菜，餐点上齐后，为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少廷埋首狂塞几口炒饭。
    「饿了吧，工作还好吗？」子彻笑得清朗，眼神温和凝视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廷。
    「还不错，虽然忙的时候忙得全身痠痛，但同事人都很好，大家一起努力感觉起来很充实。」少廷说着眼底自然的绽放光采。
    子彻看他满足的模样放心的笑了。
    少廷心里记掛着今天主要的目的，吞下炒饭，犹豫地看一眼子彻，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淡定的说：「子彻哥，今天你约我出来，要跟我说的话是什么？」
    「吃饱后再告诉你吧。」子彻站起来，静静的舀了一碗仙草递给他。
    「那么神秘。」少廷故作轻松接过，其实好奇心早已泛滥成灾。
    吃饱饭后离开餐馆，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晚风轻拂，灯火绚烂，少廷不经意偷看身边的子彻，他有点害怕，怕眼前的人只是思念集结而成的幻影。
    穿越过大马路，少廷跟着子彻的脚步来到贯穿市中心的河岸边，沿着河岸，眼前出现一间两层楼高咖啡色与米色相形成的欧式咖啡店。从落地窗看进去，人不多不少，位子却已经所剩无多，两人走进去点好饮料后，店内就只剩下面窗并排而坐的位子。
    「坐这看看外面也不错。」少廷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说，子彻也笑了。
    两人并肩而坐，位子显然有点窄小，但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透过落地窗望着外面綺丽的河岸美景，少廷心中充满幸福。
    「之前没跟你说过，其实去年我会来这个城市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喝了几口茶后，子彻开口了，少廷凝神专注放下手中杯子看着他。
    子彻也放下杯子，微微转过身面向少廷，他收敛起笑意，以柔和再不过的神情说：「因为你。」
    有那么一瞬间，少廷忘记了要如何呼吸，他感受到心脏强烈扑通声，手心沁出热汗，眼睛眨也不敢眨吐出几个零碎字句：「我？……为……为什么？」
    子彻温柔得令人心脏为之颤抖的眼神，此刻更加充满坚定的对他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少廷。」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已经说不出话的少廷的手，「如果你愿意，我们在一起吧？」
    「我……这是真的吗？」话出口后，少廷才忽然发觉自己在颤抖，他仓惶无措抓了抓头发，看着子彻，又看着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
    「是真的，少廷。」子彻不捨紧握住他，他明白少廷会有所迟疑都是因为他过去那段日子对他的态度所造成的。
    「过去我被一些事情束缚住，对于雪映，对于许多事放不下。本以为这一生会永远反覆下去，你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子彻眼底盈满歉意，「明明经歷过一些事情，我更应该明白人生有很多人事物是禁不起蹉跎，一旦迟疑就有可能一辈子错过。之前参加志工活动，看见街友、独居老人或困苦的人，他们最渴望的是回到有人爱的时刻；比起他们，我明明有机会，却被过去和自己困住，不愿面对，不懂珍惜。以往犹豫不决让你受伤害了，对不起，如果可以，以后请让我好好珍惜你、好好爱你，不可避免，未来会面临许多困难，即使如此，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子彻哥！」少廷忽然提高了音量，幸好店里的人声及音乐声交错盖过所以没有人注意，子彻屏气凝神等待少廷的回应，他却靦腆傻气笑了起来。
    持续笑了好一阵子过后，少廷低头，低声说：「刚刚你说的好像求婚一样……」他将自己被子彻覆盖住的手反过来与子彻交握，「我当然愿意，我无时无刻都想在子彻哥的身边。」
    心里「砰」的一声，少廷彷彿看见海阔天空，原来感情能够得到回应是如此令人欣喜若狂。要是现在要求少廷挑战高空弹跳或是降落伞，他似乎有无比勇气可以做到。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此时此刻，他们忘了周遭一切，眼里心里，只有彼此。
    ○

 CH6-2.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连假的路上到处都被人车堵得水洩不通，卡在车阵中的少廷，机车龙头上的手指不停来回上下打着焦躁的节拍。绿灯后，慢速行进一段路，终于摆脱车多路段，少廷一个转弯转进小社区。
    巷子口外，就见子彻站在一栋大厦门口前，人不停往巷口方向看，停好车的少廷忍不住加快脚步，扬起手挥舞边往子彻跑去。
    「车子很多吧，下次我去接你。」子彻微微瞇起眼睛，抬起手整理少廷乱掉的头发。
    「没关係啦，从我家骑过来十几分鐘就到了。」被他指间轻轻碰触着，少廷有些害臊，幸福的感觉不断在心中膨胀。少廷下意识按住胸口，怕里面那颗气球一下子打入太多气而破裂。
    「走吧。」子彻说，迈开脚步带领少廷进入大厦。
    前不久子彻再次搬家，换到有些屋龄但租金比起之前住商大楼租屋处相对合理的大厦；少廷好奇环视周遭，翠绿色大厦已有些年头，可以看出不少岁月痕跡，大致上仍保持不错。进门就是一片宽敞大厅，子彻对管理员礼貌性点头打招呼，少廷也赶紧向对方露出亲切微笑。
    搭电梯来到五楼，左转第一间就是子彻现在的住处。
    开门进入，里面相当明亮，空气中隐隐透着浓醇咖啡香，少廷鼻子嗅闻着，嘴角洋溢微笑说：「好香啊。」
    子彻弯腰打开鞋柜，拿出脱鞋放到少廷脚前，说：「刚刚泡好不久，不是用咖啡豆煮的，怕你喝不惯。」
    「不会啦，我没有一定得咖啡豆不可，咖啡粉泡的也很好喝啊。」少廷挑起眉毛抗议。
    「我知道。」子彻低着声音相当温柔的回应。
    少廷的心噗通噗通，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两人的关係才刚变成恋人不久。在子彻提出交往的那天，少廷晚上回到家后，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几天过后，子彻打来约他到现在的住处作客，心里才逐渐感到踏实。他和子彻，终于在一起了。
    小巧温馨的客厅，落地窗洒落一室温暖，少廷坐在沙发上开心的东看西看。子彻坐到他身边，替他倒了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少廷接过，笑着对他说：「不错耶，还满安静的。」
    「以后想来的话就过来。」子彻说着，一手放到他手上轻握，另一手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一个东西，然后眼神往少廷一瞥示意他摊开手掌心，待他照做后，子彻将一把钥匙放到他手上，少廷睁大眼睛想确认，子彻不等他开口就先回答说：「这里的钥匙，以后想来的话就过来。」说完，原本握住少廷的那隻手轻轻拍了拍他，就收回来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恍恍惚惚，少廷脑袋罢工了几秒才回神，转过脸，刚好对上子彻饶富兴味的目光，他说：「太突然了吗？」
    「不、不、不是！」少廷急忙否定，然后低下头难掩笑意低声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做而已。」
    「在你心里我那么没感情啊。」
    「不是！」少廷有点慌，声音不禁比平常高了几度音，迎上子彻满脸笑容后，少廷才放下紧绷肩膀，一边把钥匙收进包包一边嘀咕，「子彻哥别耍我玩了。」
    「好，不闹你了。」子彻收起玩笑，放下杯子，「要不要去看看房间？」
    「好啊。」
    客厅旁边就是房门口面对面的两间房间，一间是附有单人床的书房，一间是拥有双人大床的寝室。
    「这床你买的吗？」少廷问。
    「嗯，比一般双人床还要大些。」子彻单手扶着门框，视线注视着少廷的背影说，「以后你来过夜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睡这张床，比较舒服。」
    少廷吃了一惊，快速回过头，见子彻一脸正经看他，他忽然感觉是自己思想邪恶了。子彻只是单纯说出他的想法，并没有其他意思，即便他们是情侣，并不代表所有事情都得偷偷暗示着什么。在脑袋里告诫自己一番后，少廷才发现自己额头竟然冒出汗水来，匆匆抹去后，少廷急忙离开寝室。
    回到客厅，两人再度并肩而坐，少廷一口气把温热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又替自己倒满一杯。子彻侧过身靠近他，伸手摸了摸少廷的脸庞，说：「脸怎么红起来了？」
    少廷不敢完全看他，热烫着全身，仅以馀光偷偷看他说：「没什么。」然后故意想转移话题，「你会不会太累？我今天这么早就跑来找你。」
    「累啊。」子彻说然后故意停顿，他看着少廷渐渐变得自责的表情才赶紧说，「不过我很开心，看见你就不那么累了。」他表情变得认真，慢慢靠近少廷的脸庞，「而且，我也想早点见到你。」
    啊，不行了，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少廷感受着自己强烈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帘，子彻柔软的唇温柔贴上他的唇瓣。
    咖啡香以及子彻身上清新的草本香味，他的气息，一点一滴，完全包围住自己。
    再次睁开眼，躺在沙发上的少廷看着在他上方的子彻，他深情的神情令少廷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拥抱住子彻宽厚的肩膀。少廷侧过脸，轻轻的在子彻耳边说：「子彻哥，我好喜欢你。」
    轻柔话语，包含全部真情，子彻的心为之撼动。他再次温柔一吻，望进少廷清彻温暖双眸，说：「我也好喜欢你，少廷。」
    叮咚！
    本来打算继续缠绵的两人瞬间停止动作，少廷睁大双眼发出「咦」的一声，子彻也纳闷的撑起身子往门口方向看，电铃声再度响起。
    「我去看看。」子彻说，离开沙发走到门口边拿起对讲机说：「喂？」
    「表哥，是我！」对讲机里传出雨洁兴高采烈的声音。
    子彻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少廷，他已经从沙发上火速跳起来，跑到他身边说：「我怎么听见学姊的声音了？」
    子彻无奈的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过来了。」
    「那……快帮她开门吧……我……」少廷左看右看，似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看出少廷心思，子彻不禁失笑：「没关係，不用避讳雨洁……还是你介意，我就叫雨洁先去附近咖啡店等我？」
    「不用啦，快帮学姊开门，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少廷急切挥手，然后站到门边等待。
    门一开，提着水果盒的雨洁笑嘻嘻快步进入屋内，她说：「表哥，可以在你这边打扰个两个小时吗？我跟朋友有约，可是来早了」话说到一半，雨洁发现站在一边阴暗处对着她傻笑的少廷，吓了一跳后，雨洁忍不住惊呼：「学弟！」
    少廷尷尬又紧张万分，心情复杂，缓缓抬起手傻笑回：「嗨，学姊。」
    子彻在厨房简单炒几道家常菜，上桌后，三人围坐在饭桌边开动。
    「真巧，学弟刚好也来看表哥的新家。」雨洁满口饭说。
    「对啊，好巧，学姊最近过得如何？」少廷既开心又有点困窘。
    整顿午饭大多是雨洁大聊特聊，显然到这里能意外遇见少廷令她很开心。
    午饭过后，雨洁就要离开，她拒绝了子彻，反倒要少廷送她到门口。
    来到门外，雨洁忽然拉拉少廷衣襬，少廷摸不着头绪傻看她，只见雨洁小小声的说：「祝你们幸福喔。」然后掩嘴窃笑了好一阵子，才挥挥手独自跑进电梯里。
    「怎么了？一脸傻楞楞的样子。」看着一脸异样的少廷回到沙发座位后，子彻问道。
    「学姊说祝我们幸福。」少廷心里满满的感动，他凝视子彻，人有些激动。
    「她还是看出来啦。」子彻深吸口气，双手握住少廷的手，他认真的看着少廷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

 CH6-3.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前阵子两人在子彻租屋处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刚好看见最新的披萨广告，少廷像个孩子一样，盯着广告直说很久没吃披萨了。
    今天少廷要来，子彻便打算亲手製作披萨当作今晚主食。平日虽然有在做菜，不过都是些家常菜，完全没有製作披萨的经验，于是请好友南乡线上指导，一开始只换来南乡狂吐槽，说干麻不直接买比较快，何必搞得如此麻烦；在子彻坚持就是要亲手製作下，南乡只好透过电脑视讯教导子彻一步步进行。
    有了南乡指导及试作的经验，今天正式上场，子彻早早就在厨房大刀阔斧。搓揉麵团自製披萨饼皮，处理食材自製酱汁与馅料，好不容易把披萨放进烤箱，子彻又忙着炸鸡块、煮蔬菜汤。
    临近约定时间，门口传来开门声响，子彻把餐点全上到餐桌后，走去大门口；少廷手提一袋东西，笑容满面立在玄关对他说：「我来了。好香喔。」
    子彻帮他从鞋柜里面拿出室内拖给他换上，轻轻和他拥抱，嗓音温暖的在他耳边说：「快过来吃吧。」
    来到餐桌前，还未坐下少廷就先惊讶得笑说：「哇，披萨耶，好久没吃了。」少廷把袋子放在旁边椅子，坐下后再仔细看，才又睁大双眼看向子彻：「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子彻坐在他对面，一脸淡然微笑：「对，从饼皮到酱料，都是我自己做的。」
    「好厉害，辛苦你了，谢谢，我会吃光它的。」少廷拍拍自己肚子，相当有自信。
    「对了，」少廷转身从旁边袋子缓缓拿出一件东西，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个送给你，是我手作的，有些粗糙。」只见他拿出一小束乾燥花束，其主色由浅蓝色满天星及蓝紫色加那利製作而成，再加上米白色兔尾草、木棉花、太阳玫瑰、卡斯比亚点缀，外面以印有英文字句的牛皮纸包裹，系上咖啡色缎带，俐落又沉静优雅。
    子彻接过花束，双眉扬起，非常意外的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少廷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轻轻交握，有些担心的问：「会很奇怪吗？」
    「不会，」子彻立刻摇头，视线落在幽蓝花束上，满是温柔，「我很喜欢，谢谢。」
    少廷靦腆低下头露出一抹浅笑，说：「前不久小琦想去上花艺教室，我陪她去试听，临时起意挑战製作的；幸好有老师教，否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搭配才好。」
    「第一次做就这么好，很漂亮的。」子彻真诚的称讚，让少廷更不好意思直傻笑。
    「还有我准备这个小桶子，可以当成花盆。」少廷又拿出一只灰蓝色小桶子给子彻。
    子彻把乾燥花束放进小桶子，摆在餐桌边，满眼笑意说：「还说你不会搭配，桶子跟花束的配色很刚好啊，等一下我会拿进房间，放在我的书桌上。」
    「嗯，很适合啊。」少廷笑瞇瞇的，搓搓双手，孩子气十足的说，「那我要开动囉。」
    「吃吧，小心烫，刚出炉不久。」
    少廷咬下一口披萨，随即对子彻竖起大拇指，直夸：「太好吃了，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没那么夸张。不过好吃就好。」子彻见他吃得开心，才终于有完成重责大任的满满成就感。他撕下一块披萨，自己咬一口，吞下后，一脸认真，「还可以啦。」
    少廷笑出来：「子彻哥别这么严格，至少我很喜欢啊。」
    「你喜欢就好。」
    喜欢一个人，竟会让人尝试许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愈跟少廷相处，子彻就愈期待未来。
    即使看似微不足道，像个傻子，此刻的子彻，真心感到无比幸福。
    ○
    花了点时间寻找，在几条曲折小路穿梭后，少廷才找到位于静僻巷内的咖啡店。灰白色旧时老屋，前面一块小庭园，精心照料修剪过飘散清香的鲜花，迎接每一位来访客人。
    走进店内，挑高白净空间，几位散坐的客人，少廷一眼就看见坐在柜台前翻阅杂志的达新。他一脸阴晴不定难以捉摸，面前一杯喝到快见底的冰咖啡，看来已经在此待了一段时间。
    「达新哥。」少廷来到桌前出声喊他。
    达新抬眼看他一眼，含糊的说：「喔，来啦。」达新没有马上放下杂志，继续翻阅着，「看要喝什么，我请。」
    服务生走了过来，少廷想了一下，最后点了一杯香草拿铁。
    「最近子彻那傢伙很忙吧。」达新放下杂志，举手伸展有点僵硬的身体。
    「对啊，忙书展活动的事。」面对面近看达新，少廷觉得他的脸似乎瘦了些，神采奕奕。
    「才交往没多久就拋下你一个人，我真怀疑他有花时间跟你相处吗？」丢了一个疑问，没等少廷回覆，达新举手叫了服务生过来，「麻烦再给我一杯冰美式。」
    服务生走后，少廷刻不容缓回说：「我和子彻哥还满常在一起的啊。」少廷嘴角浮现出幸福甜蜜的笑意。
    达新悻悻然斜眼看他：「喔，是嘛，是我多心了。」
    少廷明白他故意说得句句带刺，笑着直说：「多谢达新哥关心。」
    「啐，看你幸福得什么都不在意了。所以说热恋中的人都是蠢蛋，真的一点都没错。」
    两人点的饮品来了，各自喝了几口后，达新一反常态，板起脸，语气犹豫的说：「那个……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有话对你说。」
    少廷怀疑自己听错，看达新一脸认真又困扰，他有些迟疑的回：「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之前……对不起。」达新低下头，少廷傻愣住。
    「怎么了吗？」左思右想，少廷想不起达新对不起他的地方。
    低着头的达新长叹一口气，挺直身体坐正，他说：「之前跟你告白的事，是我一时幼稚造成的，好险你没有答应。过了这么多年才来跟你道歉，我真的很糟糕。」
    「啊？」话语进到脑海，没能立刻理解，少廷寻思好一会才终于明白，「达新哥你别这样，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况且当时我也没有怎样。不过能告诉我为什么说是一时幼稚造成的吗？」
    达新手指搔抓脸颊，沉吟一会，说：「那时候，我心里有另外喜欢的人，却害怕被他拒绝，于是不负责任想找人随便开始一段恋情，藉此来忘掉对方。跟你告白的当下我立刻就后悔了，心想万一你答应了怎么办，好险你没有。大你那么多岁还做出这种举动的我，真的很差劲。过那么久才来跟你道歉，对不起。」
    少廷视线垂落，看着咖啡上面美丽的拉花说：「我没事的，达新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不要再说自己是差劲的人了。」
    达新僵硬的脸慢慢放松，他乾笑一声：「你这孩子真是好好先生。」喝下一口咖啡，他眼神多了几分柔和说，「幸好子彻没有错过你。」
    少廷听了，静静微笑，有点傻气的模样，达新知道在他心里，满满都是子彻的身影。
    「2015年那时候你搬回家不久，就听雪映说子彻决定离职，几个月后他也真的离开大型出版社，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转变。」达新身体往后靠向椅背，「后来到你的故乡就职，对你告白跟你在一起，我猜想或许早在2015年你离开的那时候，就种下某些契机。当然这是我一个外人随便猜想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我能明白。」
    「不知道他在青野书店工作的那段时间对他的影响如何，就我这个做朋友的感觉，至少让他放下了不少负担，重新认识自己，也重新认识你，后来发现你对自己的重要性，并且不想失去你，想和你开始。」达新一脸认真，「少廷，子彻被过去纠缠太久，好不容易走出来，幸运地和你相遇，希望你能多多照顾他包容他。虽说他年纪比你大，但我想，面对感情，每个人或许都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学习。所以麻烦你了，少廷。」
    达新热诚心意深深撼动少廷，他心里热烘烘的，说：「我会好好照顾子彻哥的。达新哥，你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呢。」说完少廷笑了。
    达新立刻一改刚才认真表情，他故意一脸不屑以掩饰害臊喃喃道：「傻孩子，说什么呢！」
    ○

 CH6-4.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如往常一样，在空间时间出现在大卖场购买需要的日常用品，到书店悠间的看一会书，或是奢侈一点去看场电影，喝杯咖啡，逛逛街；唯一不同的，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子彻。
    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周遭来来往往，少廷的视野却被子彻的身影填满，眼里心里只有他。
    记得好像有这么一种说法：热恋像是一场高烧不退的重感冒。此刻少廷的脑袋，发烧似的热呼呼，明明时序已正式进入寒冷冬季，全身却热得宛如置身夏季。
    「这件衬衫如何？」子彻一脸认真，把衬衫贴在少廷身子前比对。
    「啊？」回过神时，映在镜子上的自己一脸徬徨。少廷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是件深灰接近黑的缎面衬衫。子彻手拿另一件淡蓝色底的条纹衬衫，提高起来让他比对。
    「两件我都试穿看看好了。」少廷接过两件衬衫，在走进试衣间关门之前眼神望向子彻。
    「不急，我等你。」子彻看着他关上门，才走到专柜附设的椅子坐下。
    旁边坐着一个也在等待男友试穿的女生，她不停滑动手机萤幕，子彻看了一眼，转过头凝望紧闭的门扉，门扉上乾净的长镜映着没什么表情淡漠的自己。子彻凝神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心里升起不可思议，温暖如朝阳的少廷，竟然会喜欢这样清冷的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庆幸，好险少廷没被他的漠然给逼走。
    少廷分别换上两套衬衫出来给子彻看，深灰的成熟稳重，淡蓝的清爽宜人，两件都适合他。视线在两件衬衫上游移，最后少廷选了淡蓝色的走过去交给柜姐。
    子彻拿起被放回衣架上的深灰色衬衫跨步到他身边：「这件我买给你吧。」
    「不用啦。」少廷手压在子彻手背上想婉拒。
    「没关係，我很少送你什么，衬衫可以穿很久，不算乱买。」子彻视线转向对柜姐说，「麻烦你。」
    除了父亲外，第一次有男人买衣服给自己。少廷垂眼看着手中的提袋，轻轻的重量，握在手里却像如获至宝。
    「啊，我想去药妆店买棉花棒和洗脸的。」搭乘手扶梯往下层移动的途中，少廷忽然想起来。
    「嗯，买完顺便在地下美食街吃饭吧。」子彻顺手把少廷刚刚经过出风口被吹乱的发丝抚平。
    少廷轻轻碰触被整理好的头发，靦腆微笑。
    地下楼层相对楼上的专柜热闹，还没有抵达楼面，底下就不停传上来人潮喧哗的声音。
    「欢迎试吃！」抵达地下楼，沿路不少店员亲切招呼，两人皆礼貌微笑婉拒，好不容易来到药妆店。
    「少廷！棉花棒在这！」站在店内角落，子彻直起原先弯下腰的身子，往在另一边寻找的少廷招手。
    少廷过去，蹲下拿起几个仔细看了看，选好后，和子彻一起正打算至柜檯结帐，少廷身侧的衣襬却不小心把层架上的商品给扫落下来。
    「啊。」少廷下意识轻喊，蹲下身，迅速同子彻拾起散落一地的商品。
    捡拾当中，少廷不经意看向长形盒子上写的商品名，剎时慌张了一下。屏息偷偷看向子彻，他淡定自若把手中商品一一归位。少廷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过于胡思乱想。心跳才正要恢復平静，没想眼前冒出一个想也未想过会在此现身的身影，令少廷不但再次紧张起来，还多了想挖个地洞鑽进去直到地心的尷尬窘迫。
    「哥！原来你们今天来逛百货啊！」少廷的大妹小琦，晃着俏丽短发，笑容满面。
    下一秒，当小琦把视线往下移动，看清楚少廷手中握着的商品名写着：润滑剂，她那清新的微笑，瞬间化成充满曖昧不明遐想的诡异窃笑。

 CH6-5.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少廷拼命恢復镇定，额头和背部似乎冒了不少冷汗，深吸气，尽量动作自然的把手中物品放回架上。
    少廷清清喉咙，问说：「跟同学一起来的吗？」
    「没有，就我自己一个人，」小琦食指往天花板一比，「来逛楼上书店。」她身体一个转向，笑容灿烂对子彻说，「你好，我是少廷的大妹，我叫小琦，想必你就是子彻哥。」小琦主动自我介绍，丝毫不在意刚才哥哥的窘境。
    「对，我是。你好。」子彻点点头。仔细一瞧，活泼俏丽的小琦，眉眼之间的神韵和少廷非常相似。
    「我们结完帐就要在这里美食街吃饭，要一起吗？」少廷问。
    「好啊，我正有此打算。」小琦双手击掌，笑得牙齿露出来，一脸得逞的贼样。
    离开药妆店，三人在美食街寻寻觅觅过后，终于找到各自中意的餐点，各别点好餐后，三人一起在长桌边坐下享用。
    「对了，哥怎么都没邀子彻哥来我们家吃饭呢？爸爸妈妈和小妹一直都很期待耶。」小琦慢条斯理塞进一口乌龙麵，反观对面两位男子，在听到这段话后都差点呛到。
    少廷不好意思的对子彻笑了笑，转过头重新看向小琦说：「子彻哥工作比较忙，等他有空再说吧。」
    小琦不理会哥哥的论调，直接看着子彻说：「我哥根本不曾跟你提起过吧。」
    子彻眨眨眼，淡笑：「他看我忙怕我太累才没提。现在刚好你提起，我回去会看之后的时间如何，到时会再告诉你哥。」
    小琦听了心情大乐，放下筷子又一个响亮的拍手：「就这么说定啦。」到此，她才稍微意思意思一下看向自家兄长，「可以吧，哥？」
    「大家方便的话就没问题啦。」少廷早已习惯小琦的作风，原先还担心子彻会不会被小琦吓到，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
    吃饱饭后，小琦说想喝饮料，于是她很自然的叫少廷去帮他们买。
    「真是的，好吧，我去买囉。」少廷抓抓头发，没辙的对子彻露出无奈一笑，转身走去另一边买饮料。
    看少廷暂时离开后，小琦语气充满八卦的说：「子彻哥，今年你们有要一起跨年吗？」
    「我们还没有安排。」子彻淡定如常。
    小琦立刻露出一脸深感可惜叹气摇摇头说：「可以约我哥一起去跨年啊，他那天完全没人约。」后面那句话她特意加强语气讲，「跨年夜是属于情人的日子，平常你们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有个休假日可以在一起，而且还是第一次跨年，不约就可惜了。」
    子彻静静看着，小琦停止继续讲下去，有点担心摸摸头发说：「对不起，我管太多了。」
    「不是的。」子彻说完，难得笑出声，小琦愣住了，因为她记得以前少廷说过子彻很少笑。
    「放心，我很喜欢你的直接。」子彻恢復平日模样，不过眼神多了不少温暖的温度，「你说得对，这次圣诞节因为工作也无法一起过，少廷虽说不在意，但是我也不能因此就不理会他的心情。」
    目光再次看向小琦，发觉她变得有些沉默，子彻不禁问：「怎么了？」
    小琦摇头，有些靦腆尷尬的说：「我哥是一个老实人，因为太老实，所以老是在替别人着想，导致别人都不知道他内心里的感受。毕竟在别人想关心他之前，他就会先笑得灿烂千阳似的要别人不要担心，但一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像个小太阳吧。」她不好意思的看着子彻，子彻对她点头，要她放下心继续说，于是小琦继续说道，「当他跟我们说遇见你的事，我们全家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真心互相喜爱、重要的人了。」
    「小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虽说我还不算完全了解少廷，两人相处种种一切好多事也都需要花时间磨合，不过今后，我会记得你告诉我的这些话，时刻提醒自己多体谅少廷的心情。」子彻眼神温和而坚定，小琦不禁放心的笑了。
    「饮料买回来啦。」少廷提着饮料回来，看见他们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忍不住狐疑的问，「你们在聊什么？怎么表情看起来不一样？」
    小琦訕笑，敷衍的对少廷挥挥手：「你想太多了啦。」
    少廷挑起眉眼，死盯着小琦看，但怎么样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举白旗彻底投降。
    「好啦，我不打扰你们约会了。」小琦看着子彻，脸上扬起俏丽又害羞的微笑，「我会期待子彻哥来我们家玩的那一天尽快到来的。走啦，掰掰。」说完，对两人挥挥手，转身离开。
    「来无影去无踪，像个闪电侠一样。」少廷看着小琦离开的方向喃喃的笑说。
    子彻也同他看着同一方向，他忽然想到什么，快速转头看着少廷说：「既然都来了，想不想去搭摩天轮？」
    「摩天轮？」少廷凝视子彻，很意外听到这个提议，「好啊，我们去搭吧。」
    摩天轮入口处有不少人在排队，两人随着缓慢前进的队伍，走走停停。
    「小时候搭过几次，这次隔了十几年吧。」少廷回想，童年如梦，在脑袋里重现。
    「我也是。」
    摩天轮巨大身影，在不远前空中转动，子彻凝望其身影，也想起儿时与父母一家三口乘坐摩天轮的快乐回忆。
    搭上摩天轮，两人各坐一边，摩天轮开始转动后，缓慢速度，使得原本在低处的他们，逐渐看清楚城市的景貌。午后艷阳下，建筑大楼矮房交错，道路纵横其中，远方被云虚掩的水绿山脉，与天空形成边界。
    子彻以前认为，坐摩天轮是种把时间往虚无里丢的行为，后来渐渐发觉，或许是人们需要一个短暂时间，在不断往最高处攀爬的过程中，日常那些如同毛衣上的毛球令人毛躁的存在，逐渐被消弭；于高处往下望，平日活在其中水深火热的城瞬间在底下盛大展开，无私美丽，沉静有力。大概人都需要这种时刻，在纷扰尘世拥挤太久，于是暂时离线登高看世界，然后再一次重新找回自己热爱这个城的原点，再一次得到力量。
    「白天看也漂亮。」少廷说，整个人非常放松的倚靠在窗边，笑得无限温柔。
    「对啊。」子彻凝视他的模样，有些出神。
    「幸好你有想到，能一起搭真的太好了。」
    子彻静静微笑，身子往前挪动，示意少廷也往前靠近一些，他不等少廷开口，深深地给他一个吻。
    ○

 CH6-6.没有你我无法微笑

    上次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眼看就快年末，子彻终于把之后行程安排好，空出一天来拜访少廷他的家人。
    对于少廷一家人完全支持他们的恋情，子彻一开始有感到意外。
    听少廷说过，在他还未对家人提起自己性向前，家人们似乎隐隐约约已经有所察觉；当他在高三那年对家人说出他无法喜欢女生，心里能装的只有男生，也只能是男生，恐惧慌乱怕伤害家人的他，得到的是爸妈妹妹们的拥抱，以及喜欢男生又没什么很正常啊如同稀松平常日常的对话。很少哭的少廷，那一天大概是他人生目前为止流泪最多也最畅快的时刻。
    子彻的爸妈在年仅18岁的时候生下他，年轻得子，日子清苦，到后来也就渐渐苦尽甘来，即使经济方面不是很轻松，至少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子彻28岁时，爸爸过世，享年46岁，那段生命里最黑暗如死水的日子，后来回想起，竟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满30岁那年，子彻对妈妈坦承自己爱的是男人，妈妈早就有所猜想，只是一直不想去承认面对，谁想儿子在而立之年，选择给妈妈这么大的生命洗礼。
    质疑、责骂、痛心，子彻预想过的负面情绪，张牙舞爪，彻底吞噬掉妈妈。
    他深深感到自己伤了妈妈的心，可他明白，对于爱，他没有错。
    后来冷战期，子彻在外工作，只能私下拜託老家邻居许姓老夫妻，替他关心母亲。
    原以为这一生，大概无法与谁相爱了，没想到人生的突如其然说来就来，在子彻长久深陷停滞时间带无法前进的时候，少廷出现了，重覆的每一天，就快失去灵魂意义的心，终于得到阳光、水，在子彻还未意识到，在他幽微的心底深处，萌发了嫩绿新芽。
    脑袋里千回百转，过往如云烟，子彻坐在客厅，凝视手机许久，最终缓缓滑开画面，播出电话。
    ○
    门扉后面，好像传来了争先恐后的声音，然后大门被开啟，子彻看见乔家三兄妹笑容灿烂的对他说：「欢迎！快进来吧！」
    在两个妹妹吵着都要拿拖鞋给子彻换的时候，少廷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子彻的手，没说什么，只是柔情的对他笑，眼底无限深情。
    「子彻哥，请穿拖鞋。」子彻第一次见到的小妹，圆润的脸庞写满胜利的喜悦。
    「谢谢你。你是小容，对吧？」少廷曾说过，子彻觉得应该没记错。
    小容高兴的仰起头看他：「对呀，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今年刚读高一！子彻哥快到客厅来坐吧。」小容拉着子彻，走进早就备好茶点的客厅入座。
    少廷对被妹妹们包围的子彻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叫我爸妈。」
    少廷走去厨房后，小琦倒了杯茶递给子彻，小容也打开饼乾盒请子彻吃。
    「谢谢。我带了蛋糕和马卡龙，等一下一起吃吧。」子彻拿出包装得很可爱的蛋糕和马卡龙，立刻引起两位女孩一阵兴奋骚动。
    小琦指着淡粉红色的马卡龙盒子说：「这家的糕点很好吃耶，之前有人送过，吃过一次就无法忘记了。」
    「姊，我们可以先打开马卡龙吃吗？」小容摆出央求眼神。
    小琦头探向厨房那里，又转回来问子彻说：「可以吗？我们先打开一起吃吧。」
    「嗯，当然可以啊。」子彻帮她们打开外盒，五彩繽纷的马卡龙再度引得她们开心大叫。
    「啊，子彻你来啦。」穿着围裙的乔妈妈从厨房走出来。
    「子彻你好啊。」紧接着乔爸爸也过来了，同样围着围裙，笑容非常亲切。
    子彻站起来，心里泛起一丝丝紧张：「伯父伯母好。」
    乔氏夫妻一听，立刻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
    「先到餐桌这里坐吧，菜快好了。」乔妈妈说，温柔的拍拍子彻的手臂。
    「好。对了这个蛋糕，」子彻把桌子上的蛋糕拿起来，「还有马卡龙是要给你们的。」
    「喔，好好好，谢谢你啦，等一下吃饱饭一起吃。」乔爸爸帮忙接过，夫妻俩开心的走回厨房。
    晚餐时间，一桌子家常菜，普通日常，却最是安心温暖。
    乔爸爸乔妈妈跟两位妹妹都非常开朗，常常说没几句话，一家子就笑得乐开怀。许久不曾感受过那么热闹的晚餐，子彻心里满满的暖意。
    「我房间很小。」在家人怂恿下，少廷带子彻来到自己的房间。
    正如少廷所说，房间狭小，傢俱也不多，但是整理得非常乾净，待在里面很舒服。
    「这是相簿吗？」子彻注意到书桌边的柜子里，斜斜摆放几本相簿本。
    「对，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少廷把相簿本抽出来给子彻看。
    「坐这可以吧？」子彻捧着相簿本，视线看向床沿。
    「可以啊。」少廷点头，把小桌子挪到靠近床边，再去把放在门边柜子上的茶点拿过来放在桌上。
    相簿里面记录了刚出生不久、还是新生儿的少廷，一直到当兵理成平头的少廷，一本一本相簿，子彻慢慢的看。相簿里的少廷，不论在任何时期，眼神里都充满幸福无比的光采。
    子彻闔上相簿，侧过脸来对少廷说：「你都没怎么变。」
    两人距离很近，所以当子彻忽然转过来对少廷说话，少廷毫无防备，心跳就这么加速起来。
    「对啊，你呢？跟小时候也一样吗？」少廷拿起饮料喝下一口，摸摸有些发痒的鼻子。
    子彻沉默，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怎么变。」
    「真的啊，好想看看。」
    「下次给你看……」子彻顿了一下，才说，「你愿意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回我老家，看看我妈，顺便可以看看我以前的相簿。」
    少廷讶异得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大，说：「可以吗？」
    「可以啊，我有打电话跟我妈提过了。」子彻淡淡的说，伸手轻揉少廷的头发。
    「嗯，我也想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少廷握住子彻温暖的手，人似乎有些感动又害臊。
    子彻身体靠过去，轻轻的亲吻一下少廷的嘴，然后说：「今天我很幸福，谢谢你。」
    少廷红着双颊，伸出双手拥抱住子彻，他把脸埋进子彻宽大的胸膛：「我也是，非常非常幸福。」
    ○

 CH6-7.没有你我无法微笑（完结）

    子彻骑着摩托车，后面载着少廷，两人被困在寒冷拥挤的车阵里。
    一年的最后一天，全世界继续忙碌不停转动。
    少廷身上穿着黑色排釦大衣，脚也特地穿上具有保暖功能的厚袜子，唯有外露肌肤，依然遭受冬天特有的刺骨寒风摧残，他忍不住缩起肩膀靠向子彻。
    「冷吗？」子彻的声音被口罩闷住，听起来像是从话筒里传出收讯不好的遥远声音。
    「有点，不过不要紧。」即使天气寒冷，也削减不掉少廷开心的心情。
    「过了这条马路就快到了。」子彻说完，绿灯亮起，车潮再次流动。
    整条马路挤满要去参加跨年晚会的人车，子彻在十字路口一个右转，终于摆脱车潮。沿着被灯光点缀綺丽非凡的河岸道路，终于抵达闪耀着温暖光辉的河边咖啡厅。
    「这里也有不少人呢。」少廷脱下安全帽口罩，目光透过咖啡厅的透明窗户可看见里面已坐满不少客人。
    「我们有预约，没问题的。」子彻锁好机车，伸手过去牵住少廷的手。
    少廷愣了一下，注视着自己被温暖包裹住的手说不出话。
    「走吧。」子彻说，笑得很温柔。
    看见子彻足以融化一切寒冷的微笑，少廷不再迟疑，坚定握住子彻的手，一起走进热闹不已的咖啡厅。
    店员带他们到二楼窗边位子就座，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美丽的街景以及灯火璀璨的河边夜色。
    「还不错吧。」子彻慢条斯理脱下大衣，即使忙碌了一整天，他依旧神采奕奕。
    「没想到这里看到的风景那么漂亮。」少廷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充满期待。
    餐点上来之后，现场乐团也开始演奏，出名的爵士五重奏今晚与爵士歌手合作，将陪伴大家一起度过今年的最后一天。
    浪漫的爵士乐，深情如丝绒的歌声，听得人的心不由得深深陷在爱里。
    跨完年之后，会到子彻租屋处过夜，想到此少廷心里就紧张不已；不过他也不停告诉自己别多想，跨完年两人都累了，要想期待发生什么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在少廷暗自在那里纠结起伏，嘴边被轻轻一抹，重新找回注意力，发现子彻拿着纸巾笑着对他说：「在想什么？巧克力都沾到脸上了。」
    脸一下刷红，少廷用力摇摇头：「没有啦，这圣代很好吃，子彻哥要不要吃看看？」少廷舀了一匙圣代递到子彻面前。
    子彻没有犹豫，吃下少廷餵的圣代，点头说：「真的满好吃的。」
    呜哇！少廷在心里惊呼，他没想到子彻会愿意在外面大方接受这种亲密的行为，又因为预料之外，少廷感受到的甜蜜简直像大海啸，瞬间掩没他的一切。
    在快接近午夜12点，不少人移步至咖啡厅外，子彻结完帐后，带着少廷来到店外站满人群的河岸边。
    「倒数要开始了。」子彻搂住少廷的腰际，把他靠近自己。
    少廷心里暖烘烘，笑看子彻。
    「5、4、3、2、1！新年快乐！」
    不远处的夜空，绽放五彩繽纷艷丽的烟花，大家都兴奋得又喊又叫。
    少廷紧紧拥抱住子彻，脸埋进他的胸膛：「子彻哥新年快乐！」
    子彻也深深抱紧他，声音低而沙哑，却最让人温柔安心：「新年快乐！」
    少廷仰起脸，笑得像孩子，因为太幸福，他的双眼微微泛红。
    看他那模样，触动了子彻心底深处的心湖，他靠近少廷的耳边，对他轻声诉说：「少廷，我爱你。」
    能感受到少廷身体微微颤抖，子彻瞇起眼睛开心的笑着。
    少廷哑着声音说：「我也爱你，子彻哥。」
    ○
    拨开云雾，从朦胧意识里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少廷沉静的睡顏。子彻静静凝视，这张睡顏，让他有些捨不得爬起来了。
    子彻轻轻的摸了下少廷的睡脸，起身准备为少廷做新年第一天的早午餐。
    今天凌晨两点半后才睡，两人都累了，身体一沾上柔软的床铺便沉沉睡去。子彻决定不吵醒少廷，独自在厨房里忙碌，沉浸在为爱人准备餐点的幸福喜悦中。
    「早……啊，不对，是午安。」少廷一脸还未睡醒的模样颇像小动物，令人怜爱。
    「来吃吧，咖啡我也泡好了。」子彻倒好一杯咖啡给他，拉开椅子坐下。
    「哇，很丰盛呢。」一桌的美式早午餐，看得少廷飢肠轆轆。
    两人说说笑笑的享用完餐点，出门到新年特设的创意市集逛逛，买了些东西后，再度回到子彻租屋处。
    「你真的没有特别想去哪？」子彻问，两人相依相偎的坐在客厅沙发上。
    「没有，」少廷傻笑着，头枕在子彻的肩膀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这样就好了。」
    「怕我太累吗？」子彻侧着脸靠在少廷的头上，脸颊感受着少廷柔顺的发丝触感，清淡发香瀰漫在鼻息之间。
    「也有，但也真的想跟你待在家里就好。」
    「你真的无时无刻都在为我着想呢。」子彻双手把少廷扶起来坐正，让他与自己对视，说：「如果你累了或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我，不用顾虑会不会影响我，知道吗？」
    少廷安静凝视他，微笑着说：「我会的。子彻哥在担心我吗？」
    子彻仍是一脸认真：「对，我怕你只管我的感受而忽略你自己。」
    明白子彻的心意，少廷忍不住吻住子彻的唇。
    一个漫长的深吻后，少廷红着脸，低着头说：「谢谢你，我好高兴，真的。」
    感动之馀，全身却也燥热了起来，少廷不知所措，眼睛不敢多看子彻一眼，他害怕自己再也忍不住。
    「少廷……」很轻很轻的声音，子彻拥抱住少廷，在他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我要你……」
    心剧烈的颤动，当少廷望进子彻的眼眸，他知道再也无法压抑。
    傍晚，子彻醒了过来，仍在熟睡中的少廷，发出极其轻微的鼻息。胸口被一股柔情缠绕，子彻以手指轻轻触碰少廷的鼻子，轻轻微笑，眼底满是宠溺。
    可以的话，他愿意一直守候在少廷身旁，安静的凝视他的睡顏，就足以让他感受到拥有全世界的幸福。
    不过时间晚了，子彻还是爬起来，走去浴室洗澡。
    洗好澡，从浴室出来，少廷还没醒。子彻走过去坐在床沿，忽然有种自己无药可救的感觉。想着该去准备晚餐，却又贪婪的想多看看少廷的脸。
    或许这也是爱所带来的一种困扰，只不过这困扰充满甜蜜。
    未来两人还有许多要克服，子彻不想自大的保证一切没问题，但是他心知肚明非常肯定的一件事，从今以后，他将无法想像没有少廷的日子。
    「嗯……子彻哥……」少廷半梦半醒，眼帘微微掀开。
    「你再多睡一些没关係，我等一下叫你。」子彻非常温柔的说。
    「嗯，好……」少廷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子彻的手，「子彻哥……我爱你……」说完他带着笑意再次睡去。
    「我也爱你。」子彻弯下身子，在少廷额头落下亲吻。
    ○
    一年后
    悠间的午后，外面的天空却有些阴晴不定，看起来像是快下雨了。
    子彻坐在咖啡厅的窗边座位，仰望乌云满布的天空。
    咖啡厅的门响起清脆的铃鐺声，少廷走了进来，往子彻挥了挥手：「子彻哥！」
    来到位子坐下，咖啡立刻送了上来，少廷往旁边一看，是咖啡厅的店长。店长微笑的对他们说：「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两个了，怎么有空上来北部？」
    子彻笑着伸出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手，轻轻握住少廷的手说：「我们来找朋友，要谈我们婚礼的事。」
    「嗯，原来如此。那天我会很期待喔。」店长转而看向少廷，「期待你穿新郎装的样子。」拍拍少廷的肩膀，店长转身回到工作岗位。
    「达新说要送幅画给我们。」子彻说。
    少廷身体往前靠近，惊喜的说：「真的啊，等一下要好好谢谢他。」
    滴滴答答，外面真的开始下起雨，街头行人纷纷匆匆的四处躲避。
    「哇，下雨了。」少廷左手扶在窗框边，无名指上也戴着与子彻同款的戒指。
    即将到了与达新他们约定的时间，两人告别店长，走出咖啡厅外，雨仍在下着。
    「雨还在下啊。」少廷仰望天空，大雨不停，他不禁有点担心。
    手被温暖的握住，少廷转头看向子彻，子彻手中多了一把亮黄色写有咖啡厅店名的雨伞。
    子彻笑着举起伞晃了晃：「没关係，店长说要借我们伞，顺便帮他宣传咖啡厅一下。」
    少廷笑了，这场景感觉有那么一点熟悉。
    打开伞，子彻牵起少廷的手：「走吧。」
    「嗯。」少廷走进伞下，手紧紧握住子彻。
    两人相视而笑，共撑一把伞，缓缓走进大雨中。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