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残响》 0-0 随着琴弓规律地来回移动,按在弦上的指尖感觉到了由下而上的振动。低沉幽远的大提琴琴音流泻而出,在琴身、在这个空间,乃至少女的脑海里回盪。 时而轻巧如微风,时而沉重似低吼,一个又一个的音符好似在诉说一段遥远的故事。 李雁茹背窗而坐,身后的夕阳为她镀上一层光圈,同时照亮了在她面前的谱架上,一张张散放的乐谱。 第一张乐谱的前半部份,一行就只有三四个音符,后半部分也只多上了几个,而且几乎都是单音符,第一眼看上去或许会认为是初学者的练习谱,实则不然。 曲子前面保持在中间音域,就大提琴而言还算是容易上手,若要说比较困难的地方,就是要维持相同音色的长音没有那么容易。对李雁茹而言,来到末弓时,长音经常会因为施力不当而出现杂音。 音符变化、长度转换,以及运弓的力道,使得这几排五线谱瞬间复杂起来。 曲子中间,音符渐多、速度加快,音域移到了高音,也就是大提琴上最细的那根弦,若不谨慎,就容易拉出如气球破裂般的刺耳声音,但是过于小心翼翼则会令句子听来紧绷,破坏曲子所想要营造出来的感觉。就这一点,加上音符数量和速度,以及因为是曲子的主要旋律,所以更需要大小声变化等多重原因,使得中间部分的难度大大提升,整首曲子最困难的一段当之无愧。 后半,旋律又回到了段落一,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些微变化,然后逐渐平稳,速度也愈来愈慢,每一个长音彷彿都要经过一个世纪似地漫长,最后迈向终止。 当弓走到末了,李雁茹轻轻地抬起了手,让低沉的尾音随着琴弦停止振动而渐渐消失,直到耳畔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微低的头无神地盯着停止振动的琴弦,好一阵子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若不是她还时不时会眨个眼,简直就像具没了生命的身体被放置在那儿。 「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啊。」 许久,她才吐出这一句话来,音量小得轻轻一阵风就能令话语烟消云散。 李雁茹没有看琴谱,但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有错误,什么地方的节奏出了偏差,因为这份乐谱就像石碑上的文字,深深地,清晰地刻在她的脑中、她的心上。 然而那些错误,更正确地说是那些她认为的错误,那些在她耳中听起来不太对劲的音符、稍微计算错误的节拍、甚至是与印象中有所出入的速度…… 根本,就不存在。 「第十三小节应该再慢一点,还有七十六小节的第二个音……」 李雁茹小心地放下大提琴,拿起放在谱架上的铅笔,开始在每个需要修饰的地方记下笔记,谱面几乎被她的纪录给覆盖,乍看之下甚至会分不清楚哪个才是原本的乐谱标记。 「中间这里还要再多练习,这可是曲子的重要部份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唸着,一边不停地记录。突然,手的动作一滞,看似凝视乐谱的双眸涣散,彷彿透过薄薄的纸张看向了另一个空间。 铅笔因为微松开的手而滑落,在纸上画出浅浅的痕跡后掉落在谱架上,发出小小的撞击声响,李雁茹这才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拿橡皮擦把铅笔痕擦拭乾净。 将文具收回笔袋里,李雁茹站起身,开始整理谱架上的乐谱。 当她将散放的乐谱合併收到一起时,不小心碰掉了摆在后面的另一份谱,一张张乐谱如同落叶飘到了地上。其中,写有曲名的那一页正好停在了她的脚边,她弯身拾起,视线凝滞在最上方的曲名。 《atlantis》。 「永不再见的两人……如同失落的亚特兰提斯帝国,美好却虚幻。」 视线移向刚才收拾好的乐谱,两份乐谱的曲名如出一辙,谱面却不尽相同。仔细一看,便可看出一份是大提琴独奏谱,另一份则为与其他乐器合奏的版本,而李雁茹刚才练习所使用的,是与其他乐器合奏的那一份。 她移开目光并摇了摇头,捡起剩下几张乐谱后便继续收拾东西,动作迅速得好似要藉由做这些事情来阻止自己陷入回忆的漩涡之中。 在墙上的时鐘显示为五点二十分时,李雁茹背上大提琴、拿起了包包,走出练习室,将门上锁。 私立景乐音乐大学,是少有以音乐教育为主的大学,拥有各方面优秀的师资与齐全的设备,成立后也出了不少音乐界的知名人物,是许多想走音乐这条路的学生所嚮往的学校。 校园位于半山腰,建筑物沿着山坡一栋栋建立起来,整个学校覆盖了该地区最高的位置,所以在平地还是像夏天一般闷热难耐时,这儿的傍晚早已有了秋日凉意。 风一阵一阵地吹,令李雁茹不禁缩了缩身子。 新学期开始至今已过了两个月,身为今年的新生,她一时还无法适应这样的天气,不过她本来就属于偏寒体质,究竟能不能适应也还有待考证。 学校练习室的隔音设备算是做得极好,但是完全寂静的走廊,仍免不了听见隔壁练习室传来的声音。微弱的演奏声穿过门板、通过钥匙孔,乘上日暮的徐徐微风经过李雁茹身旁,追溯万丈馀暉的源头。 李雁茹站在练习室前好一会儿,视线投向发散澄红光辉的夕阳,风轻轻撩起她的发丝,搔得她的双颊发痒,但是与那抹紧紧抓住她目光的光芒相较,其馀感觉根本不足以令她掛心。 此时的夕阳看起来是那么地近,但是伸出手仍是什么也无法碰触,与它的距离也不会缩短,只能看着光在从指尖流去,然后隐没。 她呆呆地望着夕阳落下,再不见一丝光辉,同时,练习室外走廊上的灯亮了起来。 李雁茹这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浪费了太多时间,赶紧迈出步伐。 「得快点把钥匙还回去,在五十分以前到达公车站才行。」 她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錶,加快脚步。 她总是习惯在下课鐘声响起前的十到十五分鐘到公车亭去排队,运气好一点可以准时搭上五十分的公车,差一点至少能够排在队伍前面确保有位子坐。这么做的原因,一是为了避开下课的搭车尖峰时间,一是不喜欢下山时颠颇的山路却还要站着,再加上还背了个大提琴,所以对她而言不管是人多还是要站着都相当不方便。 「不好意思,我要还4楼8号练习室的钥匙。」 「好的。来,证件确认一下。」 「谢谢。」 李雁茹扫了一眼证件上的名称后便随手放入口袋,然后快步离开办公室,令今日负责回收钥匙的工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巧巧姊,5、6楼练习室的钥匙我已经点过收起来了喔。」 这时,另一名同样为工读生的少女,单肩背着大提琴,手上提着包包从办公室后面的门走出来,对被她称作巧巧的学姊说到。 「好喔。舒茵你接下来还要打工吧?赶快去吧。」沉巧将看向门外的目光收回。 「嗯,那我先走了……呜哇哇!我快迟到了!」杨舒茵习惯性看了眼手錶,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惊叫出声。 她握紧大提琴的背袋,再一次向沉巧打了招呼,「那我走了巧巧姊!」 话语未落,杨舒茵人便先一步消失,让沉巧连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追到门口朝她的背影大喊:「现在才五十分欸舒茵,你不是六点的班吗?」 「不搭五十分的车就要等到六点啦!所以死都要搭上这一班!」杨舒茵同样大喊回应,让原本沉默的大楼瞬间充满两人的声音。 望着杨舒茵的背影迅速缩小、消失,沉巧无奈地笑了笑。 杨舒茵拚了命赶到公车站时,公车刚好响起了即将关门的铃声,吓得她伸长双手向司机左挥又摆,模样十分滑稽。 所幸,司机看见了从不远处飞奔而来的杨舒茵,停止了关门。 杨舒茵此刻最庆幸的,就是学校的公车站设在校区内,又是这号公车的终点站,加上学校在住家少的半山腰、大多乘客都是本校学生,所以儘管她用夸张的姿势拦下公车,奇怪的行径也只会被本校生看见,而且现在刚好不是搭车的高峰时间,车上就只有寥寥几人。 这种运气一生中不可多得啊。 「谢谢……」 终于赶上公车的杨舒茵气喘吁吁地向司机道谢,然后迅速放下大提琴在最前方的座位坐下,才把手伸进包包里要找悠游卡。 不过因为大提琴没有固定好,所以当公车一开始前进,琴身就随着公车东倒西歪,杨舒茵只好收回手先把大提琴在双腿前放好,用一隻手紧紧拉着背带,确定琴不会倒下后才继续翻找背包里的悠游卡,往刷卡机「嗶」了一下。 把悠游卡放进背包,准备再度将视线移回前方时,杨舒茵注意到了邻座的人。 对方隻手撑着下巴靠在窗框上,另一手轻扶着大提琴,一双深邃的黑眸专注地注视车窗外,几缕发丝经过脸颊垂在肩头,画面寧静得彷彿置身于他处。 「李雁茹?」 杨舒茵不自觉脱口而出。等到发现自己发出声音后,对方早已经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让她一瞬间有些慌乱,但是因为有过许多打工经验,培养起了她灵机应变的能力,所以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我是杨舒茵,你认得我吗?我们同班的。」杨舒茵指着自己说道。 「嗯,我知道。」李雁茹礼貌性地掛起笑容,如此回应。 事实上,李雁茹并不擅长记住他人的脸和名字,但是她记得杨舒茵。在课堂上第一次听了杨舒茵的演奏之后,李雁茹就深深被她的音乐所吸引,往后的课程中若是有机会听见她演奏时,李雁茹便会凝神细听。 那是一种独特的詮释,彷彿为音乐注入了新的灵魂,穿透表面、直触内心,就连杨舒茵本人所散发出的气场也完全改变,即使同样身为学生、身在同一间教室里,也会不知不觉变成她的听眾似地融入演奏。 最重要的是,她的演奏总会令李雁茹的心里涌起一股熟悉且怀念的感觉,彷彿回到了过去,而她自己怎么也无法拉出那样的声音。 但是,李雁茹纯粹是以一个欣赏者的角度去看待杨舒茵,所以除去不可避免的基本招呼,她几乎不曾正式和杨舒茵说过话,也没想过要主动与她搭话。 就算透过玻璃窗反射看见她上了公车,只要没有对上眼,李雁茹就没有要出声打声招呼的意思。因为就算是同班同学,一般人也很少会和不熟的人搭话,没有共同话题反而会让双方尷尬。 却没想到,竟是杨舒茵主动来与自己说话。 杨舒茵绽开笑容,道:「真的吗?好高兴喔。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因为大提琴科的女生不多,所以想说可以的话大家都能认识认识,难得成为同班同学了。」 「确实是这样呢。」李雁茹沉吟道。 景乐每年开放的名额本来就不多,近年专攻音乐的人又有下降趋势,加上有些人会选择到国外进修,因此各科的新生人数逐年减少,今年大提琴科的新生总人数甚至不到十人。 「而且,怎么说呢……」杨舒茵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每次上课的时候,你都很认真地在听我拉对吧?不只是表面上认真,而是真的在体会我所演奏的音符……我有这样的感觉。」 李雁茹看向杨舒茵,见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拉着大提琴背带的双手,指尖不安分地相互摩擦。 「所以呢,我很想认识你。」 说完这句话,杨舒茵陷入短暂沉默。但不是出数秒便又笑了出来,转头面向李雁茹:「这样讲好害羞,会不会很奇怪啊?」她脸上带着红晕,吐槽自己刚才的发言。 李雁茹微微睁大双眼,一时之间没有答话。 「果然,很奇怪吗?」没有得到李雁茹的回覆,杨舒茵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 「不。」李雁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明显变得温柔,「我只是,有点惊讶。」 杨舒茵闻言愣了一下,接着重新绽开笑容。 「那么那么。」调整了姿势,杨舒茵上半身转向了李雁茹,「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当李雁茹再次对上杨舒茵的视线时,她露出了三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 *才发现自己的空白不是全形的......又要再修一回,唉。 1-1 视线落在前方建筑的租屋广告,李雁茹呆呆地站在捷运月台,双手环住立在身前的大提琴,脑中不断地回想昨日的情景,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即将驶进车站的捷运上。 嘴巴不自觉跟着一开一闔,重复着杨舒茵昨天所说的话。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双脣微啟,接着咬紧了下唇。 虽然她告诉自己必须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件事、告诉自己杨舒茵也许只是现在对她有意思,过一阵子发现她其实是个无趣的人之后就会离开,或者,仅仅只会有昨日那一次的交集。 李雁茹的性格很静,非必要时不会主动和别人有互动;很多事都认真以待,所以不是个适合轻松聊天的对象;她不轻易透露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因为不希望影响别人,她不会深入他人的内心,因为知道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秘密,她更不敢随便称一个人为朋友,除非对方曾清楚对她说过朋友二字。 她就是这样细腻、这样小心翼翼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她和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却几乎没有能真正称为朋友的人。 不过,李雁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虽然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和保持微笑是一件很疲累的事,但是至少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或是与谁交恶。然而…… 快速接近的捷运带来一阵风,同减速的声响一起将李雁茹的自言自语吞没,但是却无法将她脑海中说这句话的声音一同抹去,乱了节拍的心跳更是将她的动摇表露无遗。 如此战战兢兢的她,仍然默默期盼着有天,能够体会一段美好、且难以忘怀的友谊。 「但是,我真的有那个资格吗?」 不好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令她蹙起眉头。许多事情在脑中交错,思绪混乱得让她几乎无法正常思考,甚至感到有些晕眩。 车厢门打了开来,李雁茹退到一边等待下车的人全部走出来。 她一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提起大提琴袋子的背带走进车厢。 一进车厢,李雁茹就立刻看见了和她一样带着庞然大物的杨舒茵。她正靠着隔板睡得香甜,为了避免大提琴倒下,把背带缠在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与自己的双腿贴在一块儿。 李雁茹向她走近,在她靠着的隔板旁站定,透过半透明的隔板可以看见杨舒茵的睡脸,头时不时跟着捷运晃动轻摇,没有一丝醒来的跡象。 「看起来好像很累,难道是打工到很晚吗?」 她想起昨天下公车之后,杨舒茵就说自己要去打工,所以必须在公车站与她道别,不过没有打工时也和她一样是要搭捷运回家,还说了之后可以一起走。 接着又想起杨舒茵急急忙忙和自己道别,但又赶着打工手忙脚乱的样子,李雁茹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之后的乘车路,李雁茹没有叫醒杨舒茵,只是自己安静地望着窗外。虽然是和平时相同的路、相同的风景,但是看在李雁茹眼中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同。她从小在北部成长,升学的过程中也从未离开这里,所以捷运沿途的景色她都无比熟悉。 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令李雁茹微瞇起眼,在狭窄的视线中看见了阳光攀上高高低低的建筑物,柔和地将一切包覆其中,今日的一切似乎特别色彩鲜明。 当车厢内响起了抵达终点站的提示音时,李雁茹抬头看向门上方的跑马灯,始终如一的播报女声不断重复着站名,并提醒乘客记得携带私人物品下车。 再低头看向隔板另一头依旧酣睡的杨舒茵,她嘴边带笑,似乎还因为做梦而嘟噥着什么,看她一脸幸福的样子让李雁茹犹豫该不该叫醒她。 脑海里飞快思索着一般人究竟会怎么做,并且再三确认不会太唐突,又在嘴里练习几次说词之后,李雁茹才鼓起勇起站到杨舒茵面前,朝她伸出了手,但是却在即将碰触到她时又止住了动作。 「我这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 仔细想想,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叫醒即将睡过站的乘客,完全可以解读成出于好意,但若是只正式说过一次话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昨天刚「口头」成为朋友的同学,说不定会被认为是「立刻以朋友自居的人」而被讨厌。 虽然李雁茹不担心被无关的人或是不怎么熟的人讨厌,但是经过昨天的事,杨舒茵这个名字已经让她的心里留下了一点期待,令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无法装做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使得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捷运停下了都还未说出一个字。 此时捷运的门打开,机械式的铃声响彻整个车厢,杨舒茵似乎是听见了声音,睫毛开始微微颤抖,随后睁开了眼睛。 「雁茹?」杨舒茵缓慢地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并语带慵懒地问道:「现在到哪里了啊……」 李雁茹暗自松了一口气,答道:「终点站了。」 杨舒茵听到这个答案彻底清醒过来,她慌忙起身,直接用缠着背带的手反手提起大提琴,另一手勾起包包后去抓李雁茹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跑,李雁茹都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拉出车外。 两人的双脚离开车厢的瞬间,刚好响起了即将关门的铃声。 「呼──safe。」杨舒茵放开李雁茹的手,朝她比出拇指并眨了眨眼睛,俏皮的模样和刚才熟睡有如天使的时候判若两人。 「差一点又要被载回家啦。是说你在哪一站上车啊?你不会就这样看我睡了一路吧!好糗啊我的天!睡相都让你看光了!」杨舒茵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正经地看着李雁茹,严肃道:「建议你下次看见我时就把我叫醒,一来我们不会错过下车时间,我要是睡着了就很难叫醒,其次是让认识的人看到睡相……」 说到一半杨舒茵突然停下,一脸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一会儿改口笑道:「算了,都已经看过了也没什么好尷尬,补眠才是最重要的。你早几站叫我就好,才不会一起迟到。」 「嗯。我知道了。」 1-2 「怎么了?感觉你好像没什么精神,不舒服吗……啊!不会是刚才跑急了所以扭到了?等等到学校先去保健室吧,大提琴我帮你背。」杨舒茵焦急地说了一大串话,然后就要伸手过来要拿李雁茹的大提琴。 李雁茹连忙摆手摇头,道:「我没事,怎么说呢……只是觉得,有点惊讶。」 后面的话,李雁茹意识到说出来并不太好,所以只是含糊带过。 毕竟她原本以为,杨舒茵有可能在昨天之后就不会再来向她搭话,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如同多年好友一般和她说那么多话。杨舒茵回应了自己内心的期待,不禁令李雁茹感到喜悦,姑且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看起来,她有将自己放在特殊的位置。 杨舒茵见李雁茹表情有些奇怪,却也不追问,只是坦然一笑,「你昨天也说了一样的话呢。不过没事就好,不然你来叫醒我,我却害你崴了脚,我可是会内疚的。」 杨舒茵将手放在胸口故作受伤,但视线却是一直瞄向李雁茹。 这个动作让李雁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嘿,你笑了。」杨舒茵满意地点头,「你笑起来很好看喔,要多笑一点嘛,平常看你表情总是冷冷的。」 李雁茹愣愣地摸向自己的脸,反问:「有吗?我觉得我很常笑的。」 虽然她是不怎么擅长和别人相处,但是基于礼节,不论是初次见面还是先前说过话的人,她一定会反射性地带上笑容。 然而李雁茹却没想到,杨舒茵指的并不是那始终如一的礼貌微笑。 「喔──是这样吗?」 杨舒茵微瞇起眼盯着李雁茹左瞧右看,让李雁茹一瞬间竖起了寒毛,隐隐感觉杨舒茵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够看透自己。 但是下一瞬间,看见杨舒茵露出天真的笑容,还带上了「嘿嘿」的发声词,李雁茹就明白那完全是自己的错觉。 「那么可能是我没注意到吧,毕竟我也很常走神。」杨舒茵说完,吐了吐舌头。接着她转身,指向不远处下楼的手扶梯道:「好了,我们快走吧。背着大提琴,搞不好又要等好几班公车才上得去呢。」 刚说完杨舒茵就先一步往前走,数步之后才回头来催促尚在走神的李雁茹,「再不走我就要丢下你囉,雁茹。」 听见杨舒茵直呼自己的名字,李雁茹又是一怔,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惊讶和喜悦。 背着阳光的杨舒茵彷彿站在一片光亮之中,光线柔柔地为她镀上一层金,脸上露出的微笑温暖地让人泫然欲泣。李雁茹眼眶酸涩,同时心里又带着难以忽略的甜,脑海中不禁响起了曾经听过的,长笛和竖琴的合作演奏,轻飘飘如白云、温柔如流水…… 长笛的明亮声音就像是清晨时分从天边透出的光辉,温和如风的竖琴,在中间以音群带起了流动的空气。 李雁茹虽然不懂长笛与竖琴的的演奏方式,但是却觉得那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十分适合此刻的杨舒茵。 但那身影,很快便和记忆中的某一个片段重叠,让李雁茹倏地一愣。 明亮的乐音骤变,取而代之的是在寧静中逐渐浮现的大提琴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打上岸,却在沙滩上乾涸消失,整齐的弦乐奏出了夜晚的风,钢琴一白一黑的琴键,或单或双地为一段故事拉开了序幕,泡沫之中的亚特兰提斯,悄悄地清晰起来。 一股难以抑止的悲伤涌上李雁茹的心头,思念的痛、再见的喜悦,以及无人可诉的歉疚,无数的情感在身体里蔓延,不规律的心跳让她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 「喻……」 只是下一瞬间,看清了前方的人并不是那个人时,李雁茹的话语停滞,硬生生地将到嘴边的单词吞了回去,但是在脑海中演奏的声音仍然持续着,愈发沉重的音符一键一键敲在她的心口。 「舒茵……」李雁茹的声音带着颤抖,小声地唤着。 「嗯!」杨舒茵回以灿烂的笑容。 深怕杨舒茵听见刚才几欲出口的名字,李雁茹本是带着尷尬与忐忑的心情轻唤正确的名字,但是一见到对方的笑脸,她心里的不安便如同朝露,在阳光的照耀下化做水气、消失无踪。 微微颤抖的右手轻握成拳,内心的波动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喜悦,脑海中回盪着熟悉的旋律令她几乎要流出泪水。再抬眼看向前方少女的身影,李雁茹也慢慢露出了笑容。 彷彿又看见了那个人站在她面前,但她没再将杨舒茵与之错认。 她迈出步伐,跟上了杨舒茵。 公车站距离捷运并不远,而且二人下车的地方又是捷运的终点站,所以说这一站是小型的转运站也不为过,上下学时间的公车班次不少,相当的便利,是李雁茹当初考虑这所学校的原因之一。 但是交通便利也就意味着在尖峰时间会有眾多人潮,对不喜欢拥挤地方的李雁茹而言亦是一大缺点。刚上高中时,她曾想过要到偏远一点的地方去念大学,躲避城市的人潮,不过后来因为一些理由,才决定不读普通大学,而是选择了离家近,评价也不错的景乐。 跟在杨舒茵身后排到队伍后面,李雁茹的目光投向远方。 想起方才差一点将杨舒茵当成别人的事,便觉得心情复杂,瞳孔上明明映着晴天的美丽景色,明媚的阳光却衬得她的双眸深沉而黑暗,使得眼里的天空尽是黑压压一片。 「我刚刚为什么,会把舒茵看成了别人……」 她瞄向正拉长脖子看公车来了没的杨舒茵,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喊出别人的名字,同时也为此在心里感到抱歉。 不论是对杨舒茵,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本章使用曲:《c大调长笛与竖琴协奏曲》第二乐章 1-3 「雁茹,雁──茹。」一手在李雁茹面前挥了挥,杨舒茵面露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有、有啊。」突然回过神来,李雁茹赶忙接上话题,「你在说西洋音乐史的期中报告对吧?考完期中考之后第二个礼拜才要交,所以还早。」 回忆了下老师刚开学时说过的规定,西洋音乐史这一科的期中成绩,除了一份报告外还包含笔试,所以缴交日期订在期中的笔试之后。老师特别交代这么做的用意是要他们好好准备笔试,考试週过后再认真写报告,不要随随便便交了报告又把期中笔试考砸。 老师对此重述了很多遍,所以李雁茹印象很深刻。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我是想问你有和别人一组吗?」 李雁茹立刻摇头。她在大提琴科内就已经没半个熟悉的人,更别说是这种跨科的必修大班课了。 「那么你要不要和我一组啊?」杨舒茵兴奋起来,握拳的双手在胸前晃上下,问道:「老师说一到三个人一组对吧?我本来是想说一个人做的,但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两个人比较有效率,所以就想问问你。」 「我目前是一个人,不过……」李雁茹说到一半便打住,仔细思考怎么解释比较好。 事实上,李雁茹是打算等到期中考试结束再开始写的,儘管知道老师应该更希望他们趁着现在开学没多久、事情还不多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资料,但是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她也有落后的进度要补。 她是从普通科考进来的,音乐方面只学过认五线谱和怎么拉大提琴,入学考试靠得都是死记硬背,所以音乐班会学的东西她都不曾接触,只能趁着刚开学不忙的时候多看一点书。而且,她也不想花太多时间写一份报告,考试后敖个夜,两週的时间绰绰有馀。 李雁茹的大脑飞快运作着,虽然原定计画是如此,但是与杨舒茵组队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杨舒茵会现在提起这份报告,应该是个挺认真的人,若是如此,效率肯定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够相提并论的。李雁茹并不喜欢拖沓,迟迟未着手报告是因为比起报告,有更值得她利用刚开学这段间暇时间的事情,现在有人愿意和她组队,而且是初步感觉不会潦草行事的人,她自然求之不得,可以省下一半的功夫和一半的报告内容,还能够比预定期限早完成。 再说,直接拒绝一个人对李雁茹而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方还是杨舒茵,难度更是上了个档次。 「怎么了?你已经开始做了吗?」 「没有,没什么。」李雁茹摇头,「我们一组吧,我刚好也还没开始。」 杨舒茵一把抓住了李雁茹的手,上下晃动,语气更加兴奋,「太好了太好了!那么你有考虑哪几个主题吗?」 组队确定的同时,公车也进站了,两人一边针对报告的主题讨论,一边跟着队伍前进、乘上公车。 往学校的路上,儘管讨论课业的内容并不是多有趣的事,公车一路颠簸的状况也有些恼人,但是和杨舒茵在一起,听她提出个人意见,或是对什么的坚持,每字每句、表情变化,都让李雁茹暂时忽略了一切烦心事,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李雁茹也在这一段路途,发现杨舒茵的话并不少,但是却不至于多到令人生厌。她会停顿并且反问自己意见,让说话的次数不会有太大落差,然后从自己简短的回答中挑出能够继续下去的地方,藉此带起话题。这个能力减轻了李雁茹不少的压力,就算不知道说什么,杨舒茵也能很快找到新的谈论内容,而且她多变的表情,也让李雁茹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只是,不安也同时在李雁茹心底堆积。或许再过不久,杨舒茵就会发现她是个连话题都持续不下去、无趣的人,而逐渐觉得和她说话有压力,最后不再与她有交集。 另一方面,李雁茹细微的表情变化,杨舒茵其实也都看在眼中,只是一直没有问出口。她从高中时就经常在各个地方打工、兼差,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过,她知道和人聊天的技巧,知道观察人们的表情以推测情绪,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想说的事。 但是面对李雁茹,杨舒茵不想就这些经验妄下定论,因为她想真正认识这个会认真倾听她演奏的人。 杨舒茵握着背带的手不禁收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一边持续着报告的讨论。抵达学校时,报告的主题也差不多定了下来。 到保管室寄放大提琴后,因为两人第一节是不同的课程,便在保管室前分手。 临走前,杨舒茵又一次叮嚀道:「那么,这几天我们就先各自收集资料,週休时再来讨论。还有,为了避免……」 「为了避免用到同一本书,要先把书名传给对方。」没等杨舒茵说完,李雁茹便接着道,「刚才你已经重复这句话好多次了。」 杨舒茵双手插腰,挺起胸脯,看起来很是骄傲,「哼哼,当然是为了让你记住啊,你看你现在不是倒背如流了吗?」 李雁茹被杨舒茵这一动作给逗得笑出来。 「好啦,先这样。我们晚点见。」举起手掌挥了挥,杨舒茵先一步离开。 望着杨舒茵的背影远去,李雁茹才转身往自己的教室去。 1-4 大概因为是第一节课,所以教室内的人数连一隻手都数不满。 李雁茹直接走到了先前几堂课习惯坐的位置。 儘管大学已经没有像高中一样有自己的固定位置,但是上同一堂课的人总会有种默契,见同一个人坐在同一个位置几次后便不太会去佔那个位置,久了就会大致固定下来,老师甚至可以从坐的地方来记住那个人。 李雁茹坐在第六排的中央靠左,这个距离不论是白板还是投影萤幕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不怕漏掉了考点,偶尔开小差打瞌睡也不容易被发现。 坐定后,她拿出了包包里的书,开始认真地阅读,那是一本关于基础乐理的书。 她虽然考上了这所大学,但是准备考试时她只是遵照补习班的安排,把经常考的东西背下、练熟,很多高中时就念音乐班的学生会学的内容,甚至被认为是非常基础的东西,她都没有系统地学过。 所以在确定考上后,她特地向补习班内音乐班的学生打听了学校教的东西,也上网搜寻大学各年级的课程,在暑假时一点一滴补起来。不过没有老师指导,东西又很多,加上高中积累许久的压力终于得到解放,因此没能在假期内把全部补齐,只好趁着开学,事情还不多时收心唸书。 上课前十分鐘,教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门课是不分年级又跨科的通识课,所以有些是认识几年了的高年级学生,当然也有已经熟识的一年级学生,总之左右不乏聊天和笑闹的声音,但是李雁茹早已习惯在吵闹中独立于自己的世界,所以并不怎么受影响。 老师在鐘响前几分鐘踏入教室,打开电脑与投影机,在讲桌上准备今天要使用的讲义。 李雁茹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一瞬间扫到了距离她两个位置、趴在桌上的女学生。印象中,和前面几堂课坐在那个位置的人似乎不一样。 女学生半背对着她,黑发顺着身体的弧度盖在背上,一些落在了桌面,像蜿蜒的黑色河流。 虽然看不见脸,李雁茹却有种这么漂亮的长发,主人应该是个美人的感觉,只是是个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在睡的睡美人。而且,不知道是为了可以快点睡觉,还是个性本就如此大而化之,她的包包没有立起来放好,而是随意地让它横躺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几乎一个包就佔了两人分的位置。 不过李雁茹也就是看过去,毕竟对方没有真的影响到她,她也无权干涉对方的自由。 鐘声响起,教室里的人纷纷坐定,老师也宣布开始上课,李雁茹这才收起书本拿出该堂课的课本和笔记。 一旁的女学生依然趴在桌上没有动静,李雁茹用馀光观察了一会儿,坐在她附近的人似乎没有要叫醒她的意思,李雁茹只得在内心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直到感觉她有反应。 女学生缓慢地坐直身子,一边用手把长发扎到耳后,一边靠上椅背,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一点遮掩都没有。李雁茹叫醒她后就转回去继续听课,没有特别注意她的后续动作,但是她的动作实在太大,还直接发出了哈欠的声音,好似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刚睡醒,甚至令有些坐在前排的人都频频回头看她。 「咳咳。」老师乾咳了几声,试图拉回眾人的注意力,随后不冷不热地道:「同学,虽然上课很无聊,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彼此尊重。」 「是、是,真是对不起,老师,我接下来会乖乖的。」她一手手肘靠在桌面上支着脸颊,另一手朝老师挥了挥。 女学生笑着道了个歉,语气虽然听起来相当随便,但是毕竟已经道歉了,而且不能耽误课程进度,老师也就让这件事过去,继续讲课。 之后那名女学生也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整堂课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做出其他出格行为。 但若不是趴回去继续睡觉的话,老师应该会更高兴,李雁茹如此想着。 因为那名女学生就坐在前排中间,老师和坐在后面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她在睡觉,如此光明正大,如此不加掩饰,简直就像是在挑衅。李雁茹甚至可以感觉到老师正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这个人是第一次来上课吧,老师前几堂课特别说明过他不喜欢有人在课堂上『直接』趴着睡觉的。」 李雁茹侧眼看着女学生,手指时不时地摩擦自动铅笔的笔桿,让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好一会儿,直到老师的投影片换了下一页才转回前方,继续写笔记。 两节课过去,鐘声响起的瞬间,老师找了个段落停下,然后宣布下课。几乎同时,那名女学生坐直了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让人不禁怀疑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 「那位同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原本吵闹的教室倏地安静下来,十分有默契地将视线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老师在叫的是谁。果然下一秒,老师又道:「麻烦到前面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李雁茹也看向她,不知她是因为刚睡醒不想起身,还是早料到老师会找她谈话,所以直到老师出声前,她始终慵懒地靠在座位上,回应老师时也只是懒懒地伸手一招,一脸满不在乎地笑着道:「好。」 她接着伸手要拿放在一旁的包包,两人在这时短暂对上了眼,但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李雁茹一眼,就抄起包包往身上掛,从容走向前台。 教室里的眾人看着女学生走到老师面前,见两人和平地开始谈话,便逐渐恢復了方才的热闹,下一堂有课的人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没课的人则是继续一边和朋友聊天一边慢慢地收拾。 而李雁茹,虽然下一堂没有排课,但是她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先去图书馆找一找报告要用的书,所以经过那一段小插曲后就快速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收进包包里,匆匆离开教室。 1-5 来到图书馆门口,因为进入里头要刷学生证,所以李雁茹特意放慢脚步,将手伸进口袋要拿刚才事先放进去的学生证。但是摸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她有些着急地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又检查包包里固定放证件的位置,却还是没有找到。 「我记得刚才确实放进口袋了啊……难道没放好掉出来了?」 李雁茹转身,加快脚步往刚才上课的教室去,并祈祷着接下来没有课要使用那间教室,也没有人已经捡走她的证件。 在教室前,李雁茹靠在门板旁稍稍望里面看了下,发现教室内没有半个人,她才安心地扶着门框缓了缓呼吸,然后踏进教室。但是,她却在里头看见了上一堂课深受瞩目的女学生。 对方刚好待在从门板的位置看进来时无法捕捉的死角,而她此时正翘着腿坐在桌面上。一见到李雁茹进来,她立刻拿起了手上的学生证比对,然后将学生证正面转向李雁茹,微笑道:「大提琴科的李雁茹,你的学生证掉了。」 李雁茹在内心做了几次深呼吸,迈出步伐,在距离女学生几步外的地方停下。对方笑了笑,主动地将学生证递到她面前。 李雁茹伸出双手接下,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声「谢谢」,之后便陷入短暂却十分尷尬的沉默。 在这段极短的时间里,李雁茹的大脑就已经思考许多。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是就在她思考这些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一般人要走应该在拿到东西的下一瞬间就走了,现在已经过了至少五秒,走或不走都一样尷尬,而且尷尬的人都是自己。 「不过比起继续待在这里,还是离开比较好吧?除了这堂课,其他时候不会遇上,而且之后这堂课坐远一点,也就尷尬这一次。」 然而,当李雁茹下定决心准备转身走人时,对方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令她止住了动作。 「你是一年级的?」 李雁茹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没来由地问她这个,所以过了几秒才回答道:「是的。」 听到李雁茹的回答,女学生露出玩味的笑,道:「你的学生证上的入学年份确实写着今年。不过呢……」她的手肘靠在翘起的大腿上,手背支着下巴,一双黑眸上下打量李雁茹,最终回到李雁茹充满疑惑的脸上,继续说道:「你的出生年月和我一样呢。」 李雁茹刚开始没有听懂眼前的人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而且对方始终保持着彷彿可以看穿一切似地从容微笑,让她心里有股难以压抑的不安与烦躁感,使得她无法专心思考。 几番琢磨后,李雁茹终于明白了对方想要说的是什么,心头猛然一跳,面上却还是维持平静,但是说话时的语气明显冷了不少。 「因为我晚读。」 女学生微挑起一边眉毛,观察了下李雁茹的表情,随后轻闭双眼不甚在意道:「我想也是。」 她跳下桌子,理了理坐皱的衣服裤子,直接越过李雁茹往教室门口去,在即将踏出门的瞬间举起手挥了挥,「我叫蒋思涵,我们晚点见啦,学、妹。」 李雁茹目送蒋思涵离开,才后知后觉地偏头,「……晚点见?」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李雁茹一直在思考着蒋思涵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会再见的话就表示,除了刚才的课,今天还有其他课是同样的,可是李雁茹今天的课只剩下第六节不分年级的大提琴分部练习课,由此推测,蒋思涵应该也是大提琴科的。 不过她却不记得前几週有见过这位学姊,但是一想到先前也不曾在刚才那堂课见过她,也就得出了翘课这一结论。 「总之,下次绝对不能再弄掉证件了,一张学生证而已就让人知道那么多。」 李雁茹刷过图书馆入口的感应器,推开闸门进入,准备收起学生证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没想到现在学生证上的资料会那么多,甚至让人注意到她的年纪与年级并不相符,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就是不希望本来就难以融入人群的她与同学之间再多一个年纪的隔阂。 将学生证收好,李雁茹往图书馆的电梯走去,按下向上按键。 景乐的图书馆藏书十分丰富,不论中外文、不论类别都有相当多笔资料,每学期也会添购新书,甚至比很多市立图书馆都要好。图书馆的大楼在李雁茹入学前一年才刚翻新,装潢美观、室内明亮,提供了良好的阅读环境,是许多有空堂且不知道往哪儿去,或是通勤来的学生最常待的地方,天气热时也会聚集许多为了空调而来的学生。 李雁茹乘上电梯按下七楼按钮,那是放有音乐史相关书籍的楼层。 出了电梯,就能从透明的玻璃门看见里面,只有三四个人坐在阅读区,但李雁茹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再轻轻关上。空调吹散了外面带进来的热度,逐渐带走身上的细汗。 她循着书架上贴着分类标籤,找到音乐史的书架。走进书架之间,目光快速地扫过书名,偶尔用手指轻抚。 书架上的书有包含全部音乐发展歷史的,有以时代划分的,也有古典和近代现代音乐家的歷史背景。她拣了几本可能用上的放在架子的空位,打算等会儿大致看过后再来决定要借哪几本,但是当她看见一熟悉的书名,所有的动作都突然停止了。 愣愣地望着,数秒,她将那本书拿下放在手臂上,却迟迟没有翻开。 看书名就可以知道那是一本音乐参考用书,大概是谁放错了位置。 书封维持得算是乾净,只是因为有几道伤痕所以看起来有些旧,但是李雁茹记忆中这本书的模样,应该是外皮早已经脏得看不清楚上面的图案,内里有部分被翻到脱页,却是一页都没少地被一张张夹在其中,不过有书名和出版社为证,所以她确信这和她以前曾经看过的是同一本书。 轻轻地翻开书本,李雁茹一页页读起来,偶尔想起过去想得出神,有时微笑有时又面露苦涩,整个人沉浸在自己与书本的世界,就连上下课的鐘声都没有听见。 1-6 当她注意到时,第五堂课已经快结束了。 「糟了,下一堂课的教室和图书馆距离有点远,而且还要先去保管室拿琴,动作不快点的话可能会迟到。」 慌慌张张地将手上的书放回架子,拿出手机拍下刚才第一批选出来的书后将它们归位,李雁茹这才快步走向电梯,前去保管室将大提琴领了出来。 踏进教室的同时,第五堂课的下课鐘声响起,李雁茹暗自松了口气。 「好难得,雁茹竟然会採点进教室,之前我来的时候你都已经调好音了。」同为一年级大提琴科,身兼一年级科代表的周佳樺拍了拍李雁茹的肩。 「刚才去了图书馆,一时没注意时间就……」 李雁茹礼貌性地转头朝周佳樺微笑,却立即被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上、一个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人吸引了目光。对方似乎也发现李雁茹正往自己这边看,于是举起手挥了挥,李雁茹虽然感到愕然,面上却保持镇静地微微点头示意。 「果然是同科的啊。前几週没来,大概就是……」 她很快就摇摇头压下心里的想法,认为不该去随意猜测和自己无关的事。她和周佳樺打完招呼后,也没再多看蒋思涵,就直接往自己习惯坐的位置走去。 她这么做,一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让她有些尷尬,另一是她觉得这个学姊好像可以看懂自己,让她有点害怕。凭着学生证上的出生年份,就问到了对她而言最不可碰触的地方、还对她应该是毫无破绽的回答装做不在意的样子,却又有种知晓一切的感觉。 李雁茹轻放下大提琴,接着一手扶稳它,另一手拉下包包的提手要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这时一个人正好紧挨着她的包包往桌子上坐。 「干嘛这么冷淡啊,学妹?」 不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蒋思涵刻意的,李雁茹总觉得对方在说「学妹」二字时咬字特别重。 「没有这回事。我想说快上课了,要快点准备才行,而且这种时候过去打扰也不好。」 李雁茹淡淡扫了蒋思涵一眼,回答道。双手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没在说谎似地,一刻没停地忙东忙西,将大提琴和弓从袋子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又接着拿出乐谱、调音器等工具。 「我还以为你会像其他的学弟妹们一样,问我为什么到今天才出现呢。」 「那是学姊的私事,我认为我不该问。」 蒋思涵的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悬空的双脚来回摆动。明明今天第一次见面,她却和李雁茹十分熟识似地扯东扯西,一副任何事告诉她都无妨的样子。 开学将近两个月后才出现的蒋思涵,在一年级生之间本来就很引人注目,甚至有些其他年级的人也时不时会注意她,所以刚才的对话多少都被教室里的人听了进去,间接就告诉了大家蒋思涵和李雁茹认识。 不少人都好奇一个新生是如何与从未出席课堂的学姊认识的,尤其是知晓蒋思涵没有出席原因的人。 李雁茹并不喜欢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继续自己手上准备的动作。因为这些视线,她判断蒋思涵在科内应该是知名人物,也许是成绩不错,也许是演奏技巧高超,亦或者是学校上层的亲属,总之在同儕之中是个特别的存在。 「如果可以,先尽量保持距离吧。我真的很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来往,等她兴头过了应该就不会再来找我了。」李雁茹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一边走到教室后方去取谱架,把乐谱、调音器等东西都放了上去,然后固定好止滑带。 蒋思涵之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李雁茹给弓上松香,接着弯下身扶起大提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但是当她开啟调音器、拿好弓,要下第一声时,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用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双眼看着她。 「我要开始练习了,学姊,而且也差不多快上课了,请你快回座位吧。」 蒋思涵一愣,然后意义不明地笑了出来,不论是李雁茹还是旁边的同学都对她这个反应十分不解。 蒋思涵从李雁茹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她对自己并不怎么有好感,但她对这个人却十分好奇。当然,今天早上得知她的年纪与年级并不符也是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是,她与自己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对外总是充满防备,不愿表现真正的自己。 她认为李雁茹刚才大可以不理会她,直接开始练习,让她等到无聊了自己回座位,没想到却出乎她的意料,还特地转过头来通知她这件事。单从这一点,蒋思涵就可以大概知道李雁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哈哈哈确实是这样,那我回去了。」跳下桌子,蒋思涵理了理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不过才回去没多久她又走回来,拍拍李雁茹的肩膀,「你没吃午餐吧,这麵包给你,等会儿中堂休息把它吃了,不然你撑不了三节课的。」 「什么?你为什么会……」 没等李雁茹伸手去接也没听她说话,蒋思涵直接把东西放在了她的包包旁边,转身走回位置。 同时,上课鐘声响了起来,眾人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李雁茹儘管满腹疑惑,却还是转回前方,开始给琴调音,在教授进教室前把音调好,收起调音器。 教授许竹惠抱着一叠讲义走进来,目光从后排扫到前排,然后走到讲桌旁将讲义放在上面,又举起手点了点人数,用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刚好可以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一年级的还少一个舒茵……」 大提琴科四个年级加起来的人数也就二十多个,加上许竹惠刚好是大提琴科一年级的导师,所以上课几週后就记住了大家的名字。 听到「舒茵」这两个关键字,李雁茹才想起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杨舒茵的身影。 1-7 「哎呀,思涵来上课啦!」突然看见二年级生里多了一个人,许竹惠忍不住提高音量。 「什么意思啊,竹惠。说得好像我是翘课。」蒋思涵轻晃翘着的腿,面露不满。 「不是吗?学校跟我说,你前两个礼拜就回国了。」许竹惠一边打趣蒋思涵,一边拿笔在点名簿上记录出席状况,然后看着蒋思涵的那一栏,蹙眉,语气转为严肃,「你用掉了两次缺席的空间,现在只剩下一次囉。」 「天啊竹惠,你是在告诉我接下来只能翘一次课吗?现在才学期初而已欸,你还不如直接把我当了,我下学年再来。」 「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学生要求我当人呢,难道不是应该求我加分、求我不当吗?」 「不好意思,我和其他人比较不一样。」 这段对话让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笑了出来,唯有李雁茹一直专注地看着教室门口,完全没把心思放在教授和蒋思涵的对话上,只在大家都笑的时候配合地笑个几声。 此刻,她满脑子的是杨舒茵的去向。 她和杨舒茵今天明明是一起到学校,一起去保管室的,难道是上一节课拖到时间了?但是也不该拖那么久才对啊。还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和你吵这个了,总之要注意一下之后的出席,不然就算你是受到姊妹校的教授邀请,去交流的优秀学生,我也是照当不误喔。」说话的同时,许竹惠拿起桌上的讲义,分成多份发下去。 李雁茹一惊。她想都没想过蒋思涵竟是因为如此才没有来上课。 景乐有个可以出国到各地姊妹校留学一年的制度,但只有三、四年级生才有参加的机会,而且不论成绩还是演奏技巧都必须有一定水准,提交申请后还需要经过景乐这边和对方学校的审核并获得许可。 不过蒋思涵是个刚上二年级的学生,在提交申请的这一关资格就不符了,所以不太可能用这个方法,根据教授提到的「交流」判断,大概是暑假期间人人都可以报名的活动,但是加上「受到姊妹校教授的邀请」这句就知道,蒋思涵绝非泛泛之辈。 「是──」 蒋思涵拉长了尾音,感觉没有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禁让人觉得她刚才说的即使被当了也无所谓之类的话,都是认真的。 在这时,李雁茹刚好回头将讲义往后传,顺便扫了蒋思涵一眼。冷漠的眼神里彷彿要降下冰雪,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但手却忍不住握紧了讲义,单薄的纸片立刻就被她抓出皱痕,幸而身旁的同学都将注意力放在刚发下的讲义上,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内心正激烈地变化着。 但她自己也没发现,蒋思涵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她,包括她方才冰冷的眼神也被收入了眼中。 李雁茹拿起了讲义,准确地说是一份乐谱,看着最上方写着的曲子名称,那是她熟悉到能一笔一笔写下音符的曲子。再想起蒋思涵方才说话的语气,心里的气愤更盛,然后是一阵酸涩,最后化作悲伤。 指尖不停地颤抖,几乎连这一张薄薄的纸都要拿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拥有比一般人卓越的能力,却是这般毫不在乎的态度!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少女充满苦涩的脸与无奈的语气浮现,令李雁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在一起,像是要把心脏给绞碎似地,胸口痛得喘不过气,那天的记忆也如走马灯般地,一幕幕闪过她的脑海。 「都说勤能补拙,但是总有一道墙,任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无法克服。」 「这大概是我的极限了,而且我也有点累了,这个暑假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期待我给你的开学礼物,希望我们还能再分到一个班。下学期再见!」 逆光之中,少女背着书包走向门口,挥了挥伸长的右手向她道别,飘扬的黑发与背影被光芒所包围,整个人彷彿要融入其中。 想起了那个身影,李雁茹眼眶发热,身体也微微抽搐起来。 若是当初,老天爷肯再给那个人多一点,也许……也许…… 她用手背微遮挡住脸,把头瞥向一边并低下头,让长发顺势垂下遮住大半张脸,不让坐在附近的同学注意到她渐渐加重的呼吸和扭曲的表情。 不过李雁茹知道,若不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被注意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她并不希望在大学第一年就因为没有控管好情绪而被贴上怪人的标籤,让尚未融入这个新环境的她更加被排斥在外。 这时,教室的前门被缓缓地打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用怯生生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迟来的杨舒茵身上,李雁茹藉这个时候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 「杨舒茵,你可知道现在已经上课十分鐘了。」许竹惠板起脸,严肃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杨舒茵大声说道,深深鞠了个躬。 人少的课根本没办法趁教授不注意时偷偷溜进来,而且背着那么大一个乐器,肯定也是一下子就被发现,所以还不如选择从前门进来报告出席。也幸好这堂课的教授是导师许竹惠,人好、容易沟通,用良好态度反省基本都不会计较。 但是杨舒茵直起身时,后脑不小心撞上了大提琴的琴头,她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摸了摸撞到的地方,傻里傻气地嘿嘿笑了出来。 教室里的人见状都忍不住笑起来,许竹惠虽然也觉得好笑,但是因为自己的教授身分,所以努力地保持住表情,拿起点名簿在上面做纪录,「很好,杨舒茵第二次迟到,再三次就算出席成绩零分。」 「咦咦!」杨舒茵惊得提高音量,「不是迟到六次才零分吗!」 「你真的打算用掉所有次数啊,杨舒茵小朋友?」许竹惠的语气严肃起来,甚至连名带姓的叫了杨舒茵的名字。 这种时候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教授是在生气,因此都乖乖地闭上嘴,让教室在顷刻之间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作为当事人的杨舒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她从没看过许竹惠发怒。 1-8 隐约感觉到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了细汗,心跳的声音在静寂的空间内,彷彿能够从胸口传出来,杨舒茵在内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下一秒为自己不识场合随意发言道歉时,一份乐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这是?」 杨舒茵错愕地看了看乐谱,又抬头看了看许竹惠,很是疑惑,但是看见教授已经收起板着的脸,露出微笑,她便猜想自己可能是被捉弄了,原本紧张心情瞬间缓和下来,但暂时还不敢有任何踰矩行为。 「这是今天开始要用的谱,正想着要抓谁来当第一个试奏时,你就刚好进来了,所以……」许竹惠将手中的乐谱摆到谱架上固定好,拉了一张椅子放在前面并面对其他学生,接着双手做出了「请」的动作,继续说道:「恭喜你成为今天的头奖得主。」 「……哈?」杨舒茵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首曲子很长,你拉到第一页结束就好。」 不仅仅是杨舒茵,不少学生都因为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心生疑惑,使台下突然一阵骚动,就连刚缓过来的李雁茹也是一脸状况外。然而不出数秒,眾人便意识到有人代表他们成为了先锋,纷纷松了一口气并表示赞成。 「舒茵加油啊。」 「今天的谱超长的,拉错也不会有人笑你。」 「你可以的啦,靠你了杨舒茵!」 不论是同班的还是高年级的学长姊,皆是拍手又加油打气,看得出来杨舒茵和眾人的交情相当不错,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比起鼓励,更像是因为有人代替他们上阵而欢天喜地。 「喂喂喂你们真是一群损友!」杨舒茵忍不住指着下面一群人大吼,但随后还是一边乖乖地放下琴袋、拿出了自己的琴,一边抱怨道:「等会儿中堂休息要你们好看!」 看着杨舒茵动作轻柔地对待大提琴,同时嘴巴以回呛的方式回应持续不断的加油声,渐渐地镇定下来的李雁茹,似乎忘记了刚才情绪的波动和见到乐谱时的动摇,手指松开了乐谱。 蒋思涵远远见李雁茹回復正常,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探究刚才的反常,集中精神在前方即将开始的演出。 她前几週归国、回校办理一些学校手续时,遇到了几位科内的教授。除了问她在姊妹校的状况外,也说了不少近来学校的事,其中包括一名演奏技巧十分出色、叫杨舒茵的学生。 「教授们都夸奖成那样了,我可得好好听听你的演奏呢。」 杨舒茵准备就绪,在位子上坐下来仔细看了下乐谱,在她的双眼映入乐曲标题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的李雁茹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将手与弓放上了琴弦,杨舒茵忽然抬头看向李雁茹,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但是李雁茹并不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只能回以浅浅一笑。 彷彿得到父母同意的孩子,杨舒茵笑瞇了眼睛,最后缓缓闔上,再度睁开双眼时,她轻扬手腕开始运起琴弓,以低沉平稳的长音揭开乐曲的序幕。 李雁茹早已听了这首曲子不下百次,就像雕刻一般深深刻在脑海之中,撕裂般的心痛也成了固定反应,每每伴随旋律而来。一个个低沉的长音,像是刀刃用力插进心口,向四面八方划出长长的伤痕,任由随后的音群敲击,汩汩流出鲜血。 而今天,这种痛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鲜明。 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再度紧握成拳,并不由自主地颤抖。 风的声音、海水的声音由远至近,她渐渐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双眼又乾又涩,却又不能让眼泪落下,明明到第一页结束只是半分鐘左右的乐谱,李雁茹却觉得像是一个小时那样漫长。 或许,这首曲子对自己產生的影响远比想像来得更深,如同毒物深入了她的血液、她的骨随,无法忘记,也无法拋开。 音乐猝不及防地停止了,让沉浸在优美旋律中的眾人一秒清醒过来。 杨舒茵从椅子上跳起来,高举着弓大声说道:「好了竹惠,我拉完第一页啦。」 她一说完,顿时抱怨和嘘声四起。 「杨舒茵你很坏气氛欸!」 「还真的刚刚好拉一页喔,也没找个段落停是怎样啦。」 「哼,我才不管呢。竹惠叫我拉一页我就拉一页,不服的来打我啊。」杨舒茵单手插腰向一干抗议民眾吐了吐舌头,引来更多不满的声音。 「好啊,有种放学别走!我们好好谈谈人生!」 「先拖到厕所打一顿!」 杨舒茵和眾人的吵闹,覆盖了盘旋在李雁茹脑中的海水声,曲子的旋律也如同云烟淡去,心情不可思议的逐渐平復。但是刚才的演奏就像规律落在水面上的水滴声,在心里引起一阵阵涟漪。 一次、两次,轻如鸿毛,稍纵即逝,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真的好像……」李雁茹浅笑,却带着些许苦涩。 与记忆中的声音实在太过相似,甚至让一些她想要一直藏在心底不再想起的记忆清晰起来,伴随着《atlantis》的旋律,重现眼前。 蒋思涵沉默地看着杨舒茵和眾人一来一往对呛,然后扬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但是并非不欣赏杨舒茵的演奏,而是觉得今年各具特色的新生十分可爱,有李雁茹那样安静低调的,也有杨舒茵那样程度好却与人没有隔阂的。 刚才的演奏可说是找不出一丝错误,就连第一次经常忽略的速度变化和表情记号都准确地表现出来,能够做到这样,若不是早已熟悉这首曲子,就是到达了能轻松驾驭选曲的程度。只到第一页结束,蒋思涵无法明确判断杨舒茵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不过开始演奏前,她的眼神明显有改变,所以更可能是前者。但是为什么……」 要用那种眼神看李雁茹? 1-9 蒋思涵的视线移向李雁茹。虽然不知道李雁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从刚才拿到乐谱以及听了演奏之后的反应看来,她和这首曲子之间应该有些什么,而杨舒茵亦是如此。 「好了好了。」许竹惠拍了拍手,出声阻止眾人继续闹下去,接着道:「舒茵是很坏气氛没错,但我还要上课呢。舒茵可以回座位去了,下次别再迟到了喔。」 「是。」 杨舒茵做了个举手礼的动作,然后迅速拿起家当往李雁茹的方向去,把自己的包包放在她的东西旁边,准备上课的用具。 同时,许竹惠一边继续她的课程。 「旧生应该都知道,而新生也多少有听说过吧。第一学期最重大的活动,就是平安夜到跨年夜,将近一週的音乐晚会。今天这份谱就是我们絃乐组要演奏的其中一首曲子,我们按惯例选了一首流行曲和一首古典曲,现在你们手上这份是流行曲的乐谱,可能有人曾经听过。」 景乐的音乐晚会,其实就是类似普通学校的园游会、运动会之类的活动,只是时间订在晚上,白天的课程仍然正常进行,但是也可以经过教授同意申请用来练习。 活动从晚上六点开始,有各科单独的演出,有跨科合作的演出,也有个人或自行组队的演出,当天学校会请姊妹校的学生及教授们参加,还有活跃于音乐界的校友回来做经验分享,偶尔也会请到知名音乐界人士。 「之后我们会和小提琴、中提琴等弦乐乐器科磨合,大家要好好练习喔,不要只忙着谈恋爱。」 「是──」 听到教授这样说,底下小小地骚动起来。之所以会提到这点,是因为晚会举办期间也是情侣增加的高峰期。 学校会在平安夜前几週开始装饰校园,届时黑夜垄罩的学校将会点起一盏盏灯火及闪烁的彩灯,加上如今圣夜给予人们的浪漫印象,再配合音乐演奏,歷年来都被认为是告白的最佳时机。后来学生会看准这股风潮,在当週摆出摊位,替学生们准备各式各样告白的礼物,也有匿名告白的协助服务。 总之,这是上学期十分重要的一项活动,也是学生期待最高的活动。 「出演日期之后会再跟大家做确认。然后,想要参加个人或是和别科组队演出的人,可以陆续找各年级科代表报名了喔,也许你们就是下一个被姊妹校教授看中的人。」 「老师你这样讲,我们好像等人带出场的青楼女子。」 不晓得谁说了这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哇!那这里岂不只有蒋思涵已经被带出场了吗?」 「所以各位加油啊!」许竹惠右手握拳,朝学生们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并看向「已被带出场」的蒋思涵。 接受到教授的目光,蒋思涵突然狡黠一笑,回应道:「竹惠,现在的你就像是老鴇。」 许竹惠闻言非但没有变脸色,反而摇了摇手指,咂嘴道:「嘖嘖,我要真是老鴇,就会代替你们把报名表都交了,还用在这边像搞推销似地鼓励你们去参加吗?」说完,她拍了拍手,将话题带回来,「好了,回归正题囉。接下来的谱换谁来拉呢?还剩下五页呢。」 眾人开始提议接下来换谁,毕竟第一页之后的谱明显更加困难,再加上第一次容易紧张出错,有些高年级的也没多少把握,而且谁都不想在杨舒茵那么完美的演奏之后上场。 而那厢,一阵忙碌后的杨舒茵拿着自己的琴在李雁茹旁边坐下。 「哈囉雁茹。」两人对上视线,杨舒茵抢先开了口,「今天真是运气不好欸,不过还好竹惠没真的生气,谱也刚好是我会的,刚才第一眼看到谱本来以为自己会完蛋呢。」 「你怎么了吗?来得这么晚。」李雁茹压低音量回问。 「因为今天打工的地方,中午时客人特别多啊,本来想在四十分走的,但是实在忙不过来就一直拖到现在。」 「打工?喔,是你昨天去的那个。」 李雁茹不禁有点好奇是什么工作,值班时数这么多。 但是随后杨舒茵便摇头否认。 「不是喔,昨天和今天是不一样的工作。」她伸出三根手指,又道:「我现在手上总共有三分工。」 「什么?」 李雁茹一脸不可置信。她因为住家里,平时基本上就只有交通费,很少有额外的花费,所以除了学费需要父母帮忙之外,其他的费用只要使用过去存下的零用钱和红包钱就足以支付,而父母也在不影响课业的前提下将打工的决定权交给她。 但是李雁茹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想要把心力都放在课业上,而且只要一想到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认为自己应该全心全意投入学校,所以至今从没有任何打工经验。 现在碰上了大一就身兼三份工作的杨舒茵,自然是难掩震惊并抱持疑问。 杨舒茵从李雁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我第三次让你惊讶了吗?不过这是我第一次从你的表情明显看出情绪欸,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兼这么多工作对吧?」 李雁茹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才道:「没有,我惊讶的地方是你同时做这么多份工作,琴还拉得比大部分人都好。」 这确实不是场面话,在她看来,杨舒茵的琴技确实在一年级之中是数一数二的,教授们布置的作业都练得很好,很难相信有那么多份工作还能挤出时间练习。 而且,李雁茹大概可以猜到原因,毕竟会选择在课最多的一年级同时打那么多份工,肯定是不得已必须这样做,那么,和家庭经济问题有关的可能性最大。 「不会有人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里经济有困难吧。」李雁茹暗暗思忖,认为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杨舒茵见李雁茹神情严肃,轻笑着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多赚点零花钱而已啦。」 李雁茹又是一愣。 赚零花钱?真的是这样吗…… 儘管明白杨舒茵是在说谎,但是因为自己也没有完全坦白,加之不该过度介入她的私人领域,于是没有继续想下去。 「好吧,既然决定不了,那就每个人拉一小段吧,这样又公平又能让大家都练习到。那么,就从这边开始。」 见眾人没有讨论出结果来,许竹惠便自己定下了接下来的课程进行方式,因此两人停止交谈,专心看着乐谱,等待第一个演奏者开始。 不过其他人的演奏,无法在李雁茹心里引起一点波纹,就连琴艺同样无可挑剔的蒋思涵亦是如此。 只有杨舒茵,只有她的琴声才能令李雁茹的内心颤抖。 1-10 中堂休息的鐘声响起、教授一说休息,杨舒茵立刻把琴放下跳了起来,飞快朝自己的包包奔去。 「快饿死了,我亲爱的牛奶土司。」杨舒茵一边哼唱着奇怪的曲调,一边从包包里拿出便利商店卖的两片装吐司和柳橙汁,然后叫上李雁茹,「雁茹雁茹,陪我去外面吃东西。」 「啊,好。」李雁茹望着自己包里的麵包,又望向不远处正和同学聊着的蒋思涵,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把这麵包吃掉。 旁边,同为一年级的几个学生们,这时开玩笑地道:「杨舒茵不是说要给我们好看吗?」 杨舒茵露出坏笑,一步一步像那群人逼近,「哼哼,你们真的想被我教训啊?」 说完,她立刻衝上前去抓住一个离她最近,且来不及逃跑的男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朝对方的背上招呼,落在背上的巴掌声和哀嚎声齐齐传来,随后杨舒茵便松开抓着他的手。 杨舒茵像是获得胜利一样抬高下巴,对逃过一劫的剩下那群人道:「民以食为天,给这位壮士一巴掌算一笔勾销了,还想挑战权威就等我吃饱了再说。」 不再和那几个人纠缠,话语刚落的杨舒茵转身,见李雁茹还站在原地,便一蹦一跳地过去。 「雁茹你在干嘛?再不快点就要上课囉。」杨舒茵探了过来,瞄到李雁茹书包里的东西,惊讶道:「你也还没吃中餐吗?」 「嗯。在图书馆借书,没注意到时间。」 「那就现在一起吃吧,刚刚好。」杨舒茵咧嘴而笑,又催道:「走吧走吧,不然真的要上课啦!」 别无选择,李雁茹只能拿出麵包和水壶,跟上杨舒茵。 两人在教室外的长椅坐下,杨舒茵立刻打开吐司的包装咬下一大口,似乎真的很饿。相比之下,李雁茹一直看着手上的麵包迟迟没有拆开,很是犹豫,儘管知道自己已经收下这个麵包,不吃也不可能拿去还给蒋思涵。 「雁茹你怎么啦,从刚才就一直看着麵包,过期了吗?」杨舒茵问到,撕开吸管的塑胶包装,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柳橙汁,然后将塑胶包装绑在吸管上。 「没有,不是过期,只是……」 「嗯?」 「其实,这是一个学姊给我的。」李雁茹反覆思考,确定说出蒋思涵给她麵包这件事不会牵扯到其他之后,才开口娓娓道来,「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个前几週都没出现的学姊,今天来上课了。」 「啊!我知道,是叫蒋思涵对吧,我从一起打工的学姊那里听说过的。她是……」 杨舒茵话说到一半,突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我听见可爱的学妹们在谈论我。」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单手插腰嘴角带着玩味笑意的蒋思涵,正用锐利、彷彿在审视着什么似的目光盯着他们。第一次与她正面对上视线的杨舒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若不是知道她是成绩优秀、还被邀请出国交流的学生,真的会误以为是哪里来的不良少女。 蒋思涵自然地在李雁茹身边坐下,瞧见她手上拿着麵包连包装都还未拆,皱眉道:「都要上课了你还没吃?不吃饱可是会没精神上课喔。」 「嗯。」 「放心吧,我没下毒。」蒋思涵戏謔一笑。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本人坐在旁边,让李雁茹更加不自在,而且有点担心蒋思涵会现在提起今天捡到她学生证的事,就算蒋思涵不继续追问,也无法保证杨舒茵听了不会因为好奇而询问。 「学姊。」一边听着两人对话一边吸着柳橙汁的杨舒茵,把铝箔包给吸乾之后,探头看向蒋思涵,说:「雁茹是不好意思平白接受你的东西啦,所以一直不敢拆开。」 「……」 「喔,是这样啊。」蒋思涵轻笑道:「你不用介意,这是我买错的,想说放着也浪费,就给你了,可不能让窝在图书馆认真的好学妹饿着了。」 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雁茹也不好继续再拒绝蒋思涵的好意,只是为自己说的话都被听见而感到羞耻,怯怯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学姊。」 这之后,蒋思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李雁茹和杨舒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直到李雁茹嚥下最后一口麵包、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三人才先后进了教室。 第二堂课,依然是练习音乐晚会要用的曲子,李雁茹脑中尽是与这首曲子的回忆,好几次望着教授目光变得呆滞。 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她看向面前的谱,又看向教授,随后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需要调整,至少不要在上课时像这样频繁出神。 「想想来到景乐的原因……必须振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同时右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指尖几乎要嵌进手心。 或许是这个方法起了效果,到下课鐘响起前,李雁茹心神离开课堂的频率渐渐降下来。 课程结束后眾人散得特别快,没几分鐘教室就已经空了一半,蒋思涵的座位也早就冷透,剩下的人不是正快速的把东西往包里塞,就是前脚准备踏出教室门,只有李雁茹还慢条斯理地收拾。 「雁茹,一起走吗?我今天没有打工喔。」杨舒茵背好了琴,向李雁茹提出邀约。 「欸?可是我……」 看了看桌上还没分类的乐谱,李雁茹思忖数秒后决定拒绝。 「还是下次吧,不用等我了。」 「等下有其他课?还是有事?」 「不……」 一般放学后,李雁茹不是借教室练琴就是直接回家,原本打算今天也去练练,不过听到杨舒茵向她提出邀请后就有点改变主意了。但是仔细想想,自己这边的东西还乱糟糟,那边杨舒茵早已经收拾完毕随时都可以走…… 可以一起回家的机会相信以后还会有,所以李雁茹并不想让杨舒茵特地留下来等她、造成她的麻烦。 杨舒茵似乎看出了李雁茹的顾虑,调皮一笑,放下了琴,一屁股往桌上坐,然后伸手一掌巴在李雁茹放桌面上的乐谱,把他们全都挪到自己身边,开始帮忙整理放入档案夹。 「舒茵!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李雁茹因为着急,而微微提高了音量。 「没关係,我现在间得很,而且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经杨舒茵这么一说,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李雁茹,瞬间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过度的拒绝和带来麻烦同样都不是好的应对方式,而且…… 「嗯?怎么了?」注意到视线的杨舒茵抬起头,问道。 她急忙移开视线,「没、没有,没事。」 但是才继续整理没多久,她的动作突然一滞,双眼瞄向旁边,一边哼唱着歌一边把乐谱放进档案夹的杨舒茵。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她扬起了颤抖的唇角。 这句话,令李雁茹的心被温暖所包覆。 1-11 约莫十分鐘后,两人完成手上的工作,一同走出教室。 因为今天的课三点就结束,离开校舍大楼时,外面的天色还如同上午一般明亮。在时序逐渐入秋的现在,午后的阳光不像九月份刚开学,或是正午时分那样,刺眼、晒得令人全身发热难耐,反而带来一丝温暖。 李雁茹和杨舒茵二人,并肩往公车站走去。 杨舒茵微微瞇起眼,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染其他色彩的蔚蓝令她感觉心情愉悦,加上已经结束今天课程,待会儿又没有打工,整个人轻松到了极点。她张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重重垂下。 「啊啊,这种天气、这个时间,很适合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一边听音乐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李雁茹听了点点头,微笑道:「我也同意,特别是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真的是精华。」 「喔,看起来我们有共识。」杨舒茵用双手比出了讚,但随后又嘖嘖地砸嘴道:「不过我很常看到你在没课的时候跑去练琴欸,没有珍惜精华时段不好喔。」 「欸?」李雁茹面露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 每次下课,李雁茹总是缓慢地收拾东西,往往拖到最后才走,照理而言那个时候,杨舒茵不是赶着去打工就是早早回家,甚至别说杨舒茵了,班上可能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放学之后在做些什么才是。 「每次上课的时候,你都很认真地在听我拉对吧?不只是表面上认真,而是真的在体会我所演奏的音符……我有这样的感觉。」 脑中倏地浮现昨天杨舒茵说过的话,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已经注意自己一阵子了,而且是很认真地在注意她这个人,才会连她放学之后常做什么都略知一二,绝对不只是单纯因为科内的人少。 发现到这一点,李雁茹总感觉有股异样的情绪在心里一点一滴地蔓延,也不禁好奇,是因为什么让杨舒茵注意起她来,还是真如她最初所说,因为自己很认真听她的演奏? 但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可以过问的,所以思考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沉默。 「哈哈哈我就猜你没有发现到。」杨舒茵向前走了几步后停下,回过头来,「我的其中一份打工就是在总务处坐镇喔。我有待在那里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看到你来借练习室的钥匙,我自己去练习室的时候也很常看到你,只是一直没有向你搭话。」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我放学也没有其他事,就想说好好练个琴。」李雁茹一说着一边害羞似地笑了笑,然后垂下眼眸。 本来还笑着的杨舒茵注意到李雁茹的这个小动作,仔细一看,她低垂的睫毛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目光微微闪烁,这让杨舒茵慢慢地敛起笑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将存在心里的疑惑吞入腹中,但是视线持续停在李雁茹身上好一阵子。 「你为什么会想来念音乐呢?是因为喜欢吗?但是我觉得你好像很痛苦。」 「和那首曲子是不是有关係?因为你总是拉出很悲伤的声音。」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满腹疑惑堆积成丘。 自从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用心倾听她的音乐,并且偶然发现对方经常在练习室练习,还会不断重复拉奏同一首曲子开始,杨舒茵的疑问就渐渐地增加。同时,也迫切希望能够与这个人说上话,甚至更进一步的关係。 刚开始,杨舒茵不太敢直接和她说话,只能偷偷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李雁茹会友善的和班上同学打招呼、说话,却总有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他人与她深交;她知道,李雁茹经常在课后独自借练习室练琴,拉出一段段流畅优美的旋律,但是听起来彷彿在哭泣。 还有,那首《atlantis》。 「所以我才说你没有好好珍惜啊,明明你自己也说了那是精华时段……你除了练琴外还会做其他的事吗?」 「有时候会去图书馆看点书,有时候直接回家。」 「我的妈呀!你还当自己是高中生吗!」杨舒茵惊讶地叫出声,双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太阳穴,「虽然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是你的大学生活也乏味过头了吧!」 「会吗?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说。」 又是抓头又是惊叫,接着叹息兼摇头,然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杨舒茵在短短几秒内变换了至少五种表情,那模样看起来甚是有趣,让李雁茹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不过现在才一年级,还有机会的,嗯嗯。」杨舒茵转身面对李雁茹,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道:「上大学之前,我最常听到的活动就是社团啊、联谊啊、志工啊什么的,虽然我们学校没有社团活动,但不是还有交流会吗。」 李雁茹偏头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 景乐是少数没有建立社团系统的私立大学,和其他科联系,依靠的是各科四个年级各一名科代表所组成的学生会。除了由科代表提起的交流,学生会也会定期安排交流会,一是让各科互相熟悉,和不同乐器搭配练习,并增加音乐晚会跨科组队的人数,一是毕业之后同在音乐界都有可能共事,所以事先建立人脉关係。 虽然有印象这个活动,但是李雁茹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因为她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参加这种活动,也不打算参加。至于损失与其他乐器搭配练习的机会,这部分固然有些可惜,但是等到曲子练好了也是会有跨科的合奏练习,届时也还有机会认识,不一定要参加交流会。 「我听一个学姊说,这交流会就像我们学校特有的联谊,很多人都是练习练习着就好上了,就算没交到看看别科的帅哥也不错啊,对眼睛有益。」 见杨舒茵说得一脸认真,李雁茹忍不住笑着问道:「你就那么确定别科有帅哥?」 「嘖嘖嘖这你就不懂了,我指的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帅,人人都说学音乐的各个有特色,身上有的气质可和一般人不同。而且啊,同为音乐大学的学生,我们可是很有优势的啊。」 「为什么?」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杨舒茵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勾住李雁茹的脖子。 1-12 【完】 这个动作一下子拉近两人的距离,李雁茹嗅到了从杨舒茵发梢传来的洗发水的味道,也才发现看似娇小的她,身高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她细细的胳膊绕过自己的后颈放在另一边的肩上,可以明显感觉到重量。也许是看到杨舒茵的时候她总背着大提琴,对比之下才觉得她娇小、没什么力气。 「雁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见身边的人一直望着自己发呆,杨舒茵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 李雁茹连忙偏开头,道:「抱歉,刚才走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渐渐加快。意识到自己一直与杨舒茵视线相触时,心脏停止了大约一秒,而后就像是要衝出胸膛似地跳得飞快,甚至有些害怕让杨舒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碰触的地方灼热不已,额边冒出的细汗一点一滴浸湿瀏海,本该是令人觉得舒服的天气,此时却感觉燥热难耐。 「真是的,认真听我说话嘛。」不满地噘起嘴,杨舒茵收回勾着李雁茹的手,又重述一次刚才讲的话,「我们也是满是这种帅哥的音乐学校的学生啊,和外校的接触机会也不多,所以近水楼台嘛,我们是最有机会的!」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十分嚮往呢。」见杨舒茵说得认真,李雁茹不禁失笑。 杨舒茵一愣,接着微仰起头用食指戳着下巴,思索着道:「嗯……大概是吧,或者,也可以说是对恋人那种关係的一种憧憬吧,知道有一个人喜欢着你、支持着你,让你可以依赖并且倾吐一些无法对家人说的事。」 「这些,朋友也能做到吧?」李雁茹垂下眼眸,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 想起高中时,根本从未想过恋爱方面的事,即使偶尔会因为班上的情侣而和朋友聊到这个话题,但是自己几乎是静静地听,不曾细想或是发表意见。对她而言,朋友有烦恼时会找自己帮忙或是说些抱怨的话,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得到他们的主动慰问,这些都是因为朋友们信任她、依赖她、喜欢她。这种「喜欢」已让她十分满足。 儘管现在一切都变了…… 「程度不一样。」杨舒茵摇头,道:「朋友也是有自己的人生,而且对方肯定不是只有一个朋友,他要分出很多时间给不同的朋友,唯有在身分是你的朋友的时候才会和你的人生有交集;而恋人这个身分是彼此的唯一,不会有第二个,因此相交的时间比普通朋友来得长,当两人更亲近之后,喜欢会昇华为爱,到那时候这段关係就不是朋友可以比拟的了。」 杨舒茵用手指捲了捲披在肩上的头发,又接着说道:「那就是婚姻。这些,都是我妈妈以前告诉我的。」 提起母亲的那一瞬间,杨舒茵的笑容可以说是李雁茹截至目前见过最温柔的笑了吧,不过一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李雁茹的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失落。 即使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会陪伴着对方走完一生的终究不会是彼此。 「不过我没谈过恋爱,实际上是怎样也不清楚。但是我的重点是……」杨舒茵伸出食指,指着李雁茹,「希望你的大学生活过得开心点。」 「咦?」李雁茹错愕,这才想起他们最初的话题确实是她每天的生活。 「因为我们有些课不一样,没办法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所以想说去交流会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甚至是可以照顾你的男朋友。」 「你这样好像担心女儿嫁不出去的妈妈。」 明明正式成为朋友不过两天,谈到如此深入的话题却不会让人觉得抗拒,反而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谈论,这令李雁茹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杨舒茵的魅力,让人愿意对她放下戒心,对她说出一切想说的事。 「欸──哪有!我很认真欸!这样就算我不在,也有人会陪着你,不至于那么无聊啊。」 李雁茹倏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怎么了?」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杨舒茵回过头。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又捲起地上的落叶,令其飞舞于空中。李雁茹抬起头看向杨舒茵,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上随风晃动,虽感觉搔痒却不见她伸手去拨,一双眼睛直直盯杨舒茵看,微啟双唇,呢喃似地开口。 「我不需要其他人,我身边只要有你就好了。」 若有似无的声音,乘着风来到杨舒茵耳边,彷彿李雁茹贴着她的耳畔细语呢喃。 明明知道李雁茹没有特别的意思,但也许是因为她表情太过认真,又或许是因为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这种话,杨舒茵的心跳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2-1 指尖扫过书背,李雁茹将之前被她记录下来的书本中的几本找了出来,搬到阅览区的座位上。因为每本书都不薄,一次拿得又多,所以放下时李雁茹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才拉开椅子坐下。 虽然她大可以把书借了带回家,但是考虑到每本都可能有一些可用的资料,不知道借哪本比较好,全部都借又太多,所以乾脆暂时都不借,每天找个时间来把每一本都稍微翻一下,之后再决定要借哪几本。 未到考试期间的图书馆,一如既往只有寥寥几人,每张阅览桌都只坐了一到两个人,有的甚至是空着的。四周安静得连翻书页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雁茹拖着腮帮子,缓慢地翻开第一本书的目录,找寻可能有用的章节。 她接下来的课是在傍晚,所以时间多到让她回家一趟再出来都不成问题,但是因为觉得自己一回家大概就不会想出门了,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交通费,才选择留在学校,顺便找找报告的资料。 看了一段时间,李雁茹将书本闔上,往后靠上椅背,举起双手伸了伸懒腰,转头看向窗外。 学校本就坐落在山上,这里又属于图书馆高层,所以从窗户看出去除了天空什么也没有,偶尔也就点缀着几片白云。不过随着阳光的强弱、不同的时间,天空会有不同的顏色,那些美丽却又平静的顏色总能让她静下心来。 眼前彷彿浮现杨舒茵的笑脸,又想起自己先前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李雁茹的目光暗了暗。 「我到底在急躁什么呢。」李雁茹低声自问。 明明一直以来,她都会仔细斟酌用词之后才开口的。 那种曖昧的话,再怎么要好的朋友也不会说吧,何况是他们这样不过短暂几天的交情。虽然杨舒茵后来表现得像是只听到表面、没做多想的样子──事实上李雁茹真的也没特殊的意思,但是只要一想起杨舒茵一瞬间愣住的表情,她便觉得心里有些疙瘩,深怕会影响两人之后的相处。 「虽然舒茵表现得和之前一样,但是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或许会觉得我很奇怪吧。」她不禁蹙眉。 「雁茹……你,很奇怪。」 一道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倏地浮现脑海,像是山谷回音一般回盪不止。 李雁茹垂下眼眸。那声音像是要让她想起一切似地愈来愈清晰,语气加重,责备似地质问着她。 「你真的有把敏敏当朋友吗!」 闭上双眼。 在一片黑暗中,她彷彿和声音的主人面对面站着,她渐渐看清了对方因为悲伤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对方的手拉紧胸前的布料,止不住颤抖,声音却与动作极不相称地逐渐趋于平静。 「你,真的有心吗?」 语气冷若冰霜。 语罢,对方低下头,手像是瞬间失了力气般垂下,然后快步从李雁茹身边走过,再没有眼神交会、再没有一句言语,而李雁茹依旧默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眼神中不带一丝情绪。 下课的鐘声响起,李雁茹缓缓睁开眼睛,沉默看着面前的桌上摆放的书,思绪逐渐回到现在。 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阅览室里本来就不多的人都走了,视线所及只剩下她一人。她一手放在桌面上,另一手手肘抵着桌子,额头靠在手背上,低垂的双眼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臂,然后反覆唸叨着意义不明的话。 「三年,已经三年了啊……」 她曾经认为的朋友,原以为可以一同走过三年光阴,甚至是今后的人生,却在风吹雨打、霜雪交加之下,他们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离开。当她回首,身后不见任何一人时,她也曾屈服于风雪,可最终,她还是踏出了步伐,倚靠自己走到了现在。 「不,严格的说起来,或许不是只靠我自己。」 三年或许不长,对李雁茹而言却是充满煎熬、无助和矛盾的三年。 或许就如杨舒茵所说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人可以结伴向前,只是李雁茹心里一直抱着微小的希望,至今仍是如此。而现在,她遇到了杨舒茵,这或许会是个转机,也或许会令她再度失望,但一切也只能等待时间来告诉她答案。 李雁茹唯一知道的是,她必须继续走下去,哪怕回顾时只有一人的足跡。 拋开令人烦心的事情,李雁茹站起身,把刚才翻完的书拿回书架去,接着看下一本。 2-2 当山下也渐渐染上秋意时,李雁茹和杨舒茵已经着手报告的内文。 李雁茹仍像之前一样,在不能回家却有空堂的时候留在图书馆,查查书面资料、借用图书馆的电脑写报告,或是补一补落下的音乐知识。至于讨论和书写内容的分配,则是在两人有共同课程时的中堂休息,或者手机上进行。 而杨舒茵,空堂时间基本都排上了总务处的值班,或是帮其他教授跑腿,若是有空间,她就会抓准李雁茹没课的时候去图书馆找人。 第一次李雁茹还觉得是巧合,第二次她就猜测自己的课表大概是被摸清了。 「你已经记住我的课表了?」望着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坐下的杨舒茵,李雁茹如是道。 「嘿嘿,被发现了啊。」杨舒茵丝毫不掩饰,朝身边的人一笑,然后伸手打开电脑萤幕的开关,又从包包里拿出usb插上主机,找出自己写的报告。 「怎么可能连续两次都那么巧,这再没发现奇怪的就是我了。」李雁茹一边说,手指一边继续在键盘上游走。 杨舒茵靠了过来,馀光瞥见她放在一边关于乐理的书。封面看起来还很新,但是上面却贴了许多标籤。 虽然有点在意,她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将视线移到电脑萤幕上问道:「你写到哪里了啊?」 「序言和基本介绍写完了,现在在写分析。」 「我分析的部分也写完了,等你的写完传给我,我再接着写总结。」杨舒茵把报告的档案缩小,又打开另一个档案,「然后这是投影片的版型,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看。」李雁茹将可滑动的椅子滑近杨舒茵的位置,伸长手去握住右边的滑鼠,滚动画面。 李雁茹的上半身在前方仅仅几公分的地方,不知为何让杨舒茵感觉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向椅背退了退。 「我不需要其他人,我身边只要有你就好了。」 杨舒茵脸颊一热,随即像是要甩掉这句话似地用力摇头。 看着李雁茹漂亮的黑发沿着身体的线条垂落,淡淡的香味令她忍不住伸手拾起一些发丝,接着让它一点一点从指尖落下,原本不明显的洗发水香味瞬间清晰地飘散出来。 注意到身后动静的李雁茹转过头,「舒茵你在……」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止住,馀光瞧见杨舒茵正低着头替自己编着小辫子,她的瀏海门帘似地垂在额头前,洋娃娃一般细长的睫毛下,专注的目光带着笑意。 发现这距离太过靠近的李雁茹又转了回去,支支吾吾地道:「舒茵你在,做什么啊?」 杨舒茵没理会李雁茹的这个问题,反而因为转头的动作造成她编发的困难,低声道:「先不要乱动啦,我快编好了。」 李雁茹应了一声,继续去看杨舒茵做的投影片,不敢乱动。然而,她的双眼虽然直盯着缓缓滚动的画面,内容却一点也没看进去,一想到杨舒茵平时舞动在琴弦上的指尖正替她编着辫子,就无法静下心来。 仔细一想,自己和杨舒茵在一起时几乎都在紧张。 记得有一次说上话,是因为要进教室时,她正好遇上要出教室的杨舒茵。 当李雁茹伸手要去碰教室门的门把时,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来,让她瞬间紧张起来,并在大脑里飞快演练等会儿见到人时要说的话和表情。 「啊。」看到门外站着人,杨舒茵微微瞠大双眼,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但她随即摆出笑容,往旁边退了一步道:「你先进来吧。」 设想好的打招呼台词没用上,让李雁茹的大脑停顿了几秒,紧张得冒出细汗。杨舒茵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就先踏出了教室,然后转身用双手轻推李雁茹,笑道:「既然你不好意思我就先出来啦!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还在愣神的李雁茹终于回过神来,急忙道:「啊,好、好的,不好意思……」 「嘿嘿,不用客气。」 即使进了教室、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李雁茹还是一愣一愣的,彷彿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心跳也尚未平復。 这就是她和杨舒茵之间特殊的首次交集。儘管李雁茹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而且还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 在这之后虽然也有几次不得不开口打招呼或是说话的状况,不过也几乎没有超过两句话,所以李雁茹始终只将杨舒茵当作「某一个同班同学」看待,直到第一次听到她的演奏。 杨舒茵的演奏,不仅是技巧方面比其他人来得纯熟,而是隐藏在那旋律中,令人能够静心聆听、触动心灵的不可思议力量。虽然也有几个人的技巧和杨舒茵的程度差不多,但是唯有杨舒茵的音乐,才有这种几乎让李雁茹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从那之后,李雁茹开始不自觉地注意杨舒茵,但或许是因为太过频繁盯着她,又或许是因为每次都看很长一段时间,偶尔她会像是发现似地突然转向自己的方向,让李雁茹措手不及,只能生硬地撇开头或迅速低头假装做笔记。 每一次的对上眼、每一次打招呼,都渐渐令李雁茹觉得紧张,甚至难以呼吸,后来公车上的偶遇,才彻底打破了这种令她尷尬的气氛,同时也开啟了另一段她从未经歷过的关係。 「你看,编好了。」将自己编好的辫子举起,杨舒茵沾沾自喜道:「编得不错吧!小时候妈妈总替我编辫子,后来大一点了我就自己学着编。」 她一边用手轻晃李雁茹的辫子一边说,接着露出像是在等着别人夸奖似的表情。 「是啊,编得真好。我完全不会编辫子,最多就是扎马尾。」轻轻摸了摸在她看来形状堪称完美的辫子,李雁茹坐直身子。 「嘿嘿,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经常帮你编。」 「好啊。不过呢,我们还是赶快弄一下这个投影片吧。」李雁茹指了指电脑萤幕,拉回正题。 「好好好。」杨舒茵拉开电脑桌下的键盘,手覆上滑鼠,看向李雁茹问道:「要修改什么地方?」 「我觉得这一张再加上……」 像现在这样和某个人关係友好地讨论东西,是李雁茹过去对想像不到的。看着杨舒茵一脸认真地修改报告、询问和倾听她的意见,心情也顿时开朗起来,甚至觉得若是能够一这样下去,再多几个报告也无妨。 因为她有预感,和杨舒茵相处的这段时光,肯定会成为大学时代,她最珍贵的回忆。 2-3 除了音乐史的报告之外,大提琴科对音乐晚会曲目的准备,也在这个时节进入了第二首。 「刚才发下去的谱要收好喔,这是我们的第二首曲子,下次上课时带来。另外,这次也还是会和先前一样让大家分别拉奏一小段,担心的人可以回去先练习一下!」 因为早已经响起了下课鐘,教室里外都开始躁动,所以许竹惠只能挥舞手中的乐谱,大声宣布。但或许是因为提到了要分别拉奏的部分,不少人都暂时停下说话和吵闹,给予回应。儘管当中,抗议和抱怨佔了大多数,再来就是哀求教授大发慈悲换个方式。 其中让杨舒茵跳脚的,就是有人提议让她再上去一次,并且拉完全部,出声附和的人还不少。 「哇,你们真的是损友!刚刚说这话的是谁!下次你自己上去!」杨舒茵气得把擦拭琴身的布往桌上丢,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哇哇大叫。 「如果下次舒茵还迟到的话,我会这样做的,不过其他人还是要好好练习喔。」 「竹惠你怎么站他们那一边啊!」 在场的人不论性别、年级几乎都笑了出来,还有人继续取笑她、和她吵嘴。 这代表着杨舒茵在科内的人缘很好,就连教授也不例外,偶尔还会开她玩笑。 李雁茹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心里总觉得自己相当格格不入。明明杨舒茵就站在身边,却有种她离自己很远的感觉,就连眾人吵闹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只有她独自在数道厚重的墙壁外,做着自己的事。 在学校,她没受到任何不好的对待,同学们也都会很亲切的和她打招呼,现在还有了舒茵这样值得珍惜的朋友,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突然停下擦拭琴弓的手,李雁茹微皱起眉头。 虽然不会觉得讨厌,但是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情绪一直盘旋在心头。 「你,真的有心吗?」 那一瞬间,李雁茹又想起了这句话,瞳孔不自觉地紧缩,然后了然似地放松并缓缓闭上双眼。 「是啊,因为我本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才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和杨舒茵在一起,有时候李雁茹会暂时忘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但是只要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旁,就会发现她和杨舒茵之间的差别。 了解到此事的李雁茹,缠绕心头的异样情绪渐渐散去,继续正常地收拾东西。 「学妹。」 一隻手从后颈绕过搭在她的肩上,令她的肩膀突然一沉。李雁茹回过头,微笑道:「有什么事吗?思涵学姊。」 经过几週的相处,李雁茹已经可以冷静面对蒋思涵了。 一是因为就算蒋思涵真的将她的事情说出去了,只要她一律以晚读为藉口,就没人会去探究真正的原因;二是因为她发现蒋思涵只是个不喜欢受拘束、经常从心所欲的人,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学校也表现得很自由,但本质并不是个坏人。 当然,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蒋思涵确实没有说给第二个人知道,甚至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儘管想起她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是不太相信晚读这个说词。但是到现在都隻字未提,要不是自己多虑,要不就是她没打算深究。这让李雁茹大大放下对她的戒心。 不过,如果不要总是来找自己说话就更好了,她真的不太喜欢被注视的感觉…… 「音乐晚会,有没有兴趣和我组队?」 「啊?」李雁茹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做何回应,反射性地就吐出一个单音节的字。 放眼望去高手遍地,怎么就找上她了? 这虽然是校内举办的音乐会,但是一直以来都以高品质着称,除了学校邀请的贵宾,有些校外人士也会慕名而来,所以参与学生都有必须把出错率降到最低的使命感,练习和演出时都会背负很大的压力。即便如此,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经验,运气好还可能给教授或是什么有名人士留下印象,增加未来发展机会,因此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参加。 蒋思涵便是在去年的演出中一鸣惊人,而受到姊妹校的教授邀请。 然而低调如李雁茹,既不想在眾多人面前露脸,也不认为自己的琴艺足够肩负这个责任,更何况还是和备受关注的蒋思涵一起。 「哼,不想跟你们吵了!」杨舒茵立刻丢下一干还在和她斗嘴的人,凑过来问道:「思涵学姊你要参加个人演出的部分啊?」 因为蒋思涵经常来找李雁茹说话,所以杨舒茵也渐渐和她熟络起来。而且蒋思涵的成绩优秀、琴艺过人,可说是许多学弟妹景仰的对象,杨舒茵自然也曾说过自己十分佩服她。 「是啊。去年我是自己一个人上台,后来看了其他演出觉得和人组队比较有趣,所以今年想要和别人合奏,我还找了个钢琴科的学长。」 蒋思涵说完,又看了看李雁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世界末日要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唉,不过我也大概猜到你不会想参加了。」她松开手,然后拍了拍李雁茹的肩膀。 李雁茹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思涵随即转向杨舒茵,问道:「舒茵怎么样?和我组队,你的程度根本不用担心会搞砸。」 「……我吗!」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询问自己,杨舒茵惊喜之馀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我从来没有在那么大的场合拉过,大概会很紧张吧。」 「第一次本来就会紧张啊,拉错了若无其事圆回去就好了,这也是一种能力嘛。而且,你若是想要争取三年级的交换资格,有演出纪录可以加分喔。」 「真的吗?校内的演出也可以加分?」杨舒茵双眼一亮,反问道。 看见杨舒茵表现出兴趣,李雁茹心里疑惑,收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视线定在了十分兴奋的杨舒茵脸上。 2-4 「当然,只要是演出都算。而且这是学校着名的大型活动,不管是这边的教授还是你想申请的学校的教授,应该都会承认。」 「那我想参加!」杨舒茵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眼里闪烁光芒似有千万星辰,「请学姊多多指教!」 「很好。」蒋思涵面带微笑,一边点着头,似乎很满意杨舒茵的回答,「我这边就先交报名表了,至于曲目,我会选好几首传给你,我们再讨论用哪一首。」 留下这句话后,蒋思涵便转身离开, 「好的。」杨舒茵朝蒋思涵的背影答道,并举手朝她挥了挥,直到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李雁茹亦目送蒋思涵离开。她这才注意到不久前还嘈杂的教室,此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东西还未收拾好的也只剩下她与杨舒茵二人。 「哇,已经这个点了啊。」杨舒茵惊叫一声,转向李雁茹道:「我们也赶快收东西回家吧。」 「嗯。」 李雁茹应道。继续把擦到一半的弓擦乾净然后收起来,接着把刚拿到的新谱对整齐放入资料夹。过程中,她时不时地瞄向身旁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哼着歌的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她可以问的。 「舒茵、雁茹,我们走啦,明天见。」教室里剩下的几人拿起自己的东西往门口走去,一面回头向二人道别。 「明天见!」杨舒茵立即停止哼歌,高声回应。 「……啊,明天、见……」 最后的话淹没在了从走廊传来的笑闹声中,也不知道前面的几个字有没有被听见。李雁茹因为专注于思考,所以意识到自己该有所回应时,一群人已经离开了教室,只能默默放下抬了一半的手,对于没能及时回应心里感到一阵失落。 教室里回归寂静,显得收拾时东西相触的声音特别大,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雁茹。」杨舒茵一如既往率先打破沉默,但语气却不同于平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还是有话想说?」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试图让实际上略为严肃的对话感觉像间聊一样轻松。 心里吓了一跳的李雁茹面上保持镇定,「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要小看我喔,我在很多地方打过工、看过各式各样的客人,对方的心情怎么样我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你的表情实在太严肃啦,想不知道都难。」 杨舒茵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又道:「而且你是刚刚才摆出这副表情的,应该和我或是学姊有关。难道是不可以说出去的吗?」 李雁茹摇摇头。 「那就说出来看看嘛,或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她突然转身正对李雁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个充满爱的朋友,和那群会推人上去自己躲在后面的损友不一样喔。」 李雁茹忍不住莞尔一笑,因为犹豫和歉疚而鬱闷的心情顿时少了几分。 「不是我要说,他们真的很过分,动不动就想把我推上去拉琴。」见李雁茹笑了,杨舒茵又多抱怨了几句,才回归正题,「说吧,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了?」 「也没有心情不好啦,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但是不知道可不可以问……怕惹你不高兴。」 因为不容易和人亲近,所以李雁茹不知道如何拿捏说话的分寸,深怕一不小心让对方觉得不舒服,对待杨舒茵这样得来不易的朋友更是小心翼翼。而且,她曾经亲身体会言语的可怕,因此往往选择沉默或不了了之。 「是这样啊。」 对李雁茹的性格已经略有了解的杨舒茵,知道一时要改变并不容易,于是尽可能地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我也经常问一些白痴的问题,惹得别人不开心,不过大家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不是故意的都一定会得到原谅的喔。」说完,她笑着朝李雁茹眨了眨眼。 「嗯,谢谢你。」见了杨舒茵的笑容,李雁茹稍微感觉安心。 「所以,你想问什么呢?啊,你也收好了吧!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背起自己的东西,杨舒茵抬手指了指门口。李雁茹应了声后也迅速拿起东西,跟上已经往教室出口走去的杨舒茵。 「我想问的是,你想参加大三的出国交换吗?因为……思涵学姊在说加分的事情时,你好像很有兴趣。」 「原来是这个啊。」杨舒茵笑了笑,示意这并不是不可问的问题,接着肯定道:「我确实有想参加,应该说,没有新生会在刚开始就不想参加吧。」 能够在国外的学校念书一段时间,又不需要像四年都在国外的留学生们一样自己办理各种手续,是多数音乐学校的学生都相当嚮往的。而且国外的音乐学校所教的东西比国内要多上许多,也可以认识学校的同学、教授,拓展人脉关係,甚至有人因为受到当地学校教授的欣赏,毕业后引荐至该国就业。 「最重要的是!」杨舒茵突然提高音量,「在那边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学校会补助三分之一,成绩到达标准还有奖学金可以拿啊!」她伸长双手上下挥动,像是在用行动表示这是项多么好的福利。 「三分之一啊,感觉挺多的。」 入学之前,李雁茹就听说过景乐的交换生福利很好,没想到连学费和生活费也负担了一部分,这大概是其他私立学校甚至部分公立学校都没有的吧。 闻言,杨舒茵摆出震惊的表情,「这些你都不知道吗,雁茹。新生手册上有写欸,我还以为你会很认真看新生手册说。」 「我是有看啦,但是把这部分跳过了。」 因为李雁茹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国,所以只看了标题就把这一块跳过去了。 「我听不少人说就算希望不大也还是要争取一下,没想到你竟然连想都没想过。」 李雁茹眼眸低垂。 实际上,她并不怎么关心这所学校的福利,会来这里就读就只是为了可以专心于提升琴艺,加上景乐离家很近。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 李雁茹摇摇头,阻止自己回忆以前的事情,接着故作平常地问:「不过,我之前都没听你提过呢,关于交换的事。」 「因为我的成绩不确定可不可以过啊。要是说出来了结果没去,我会觉得很丢脸,所以对别人我一律说『有在考虑但是去的机率不大』这样。」 杨舒茵挠挠脸颊,后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这暂时是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喔。我以后也要注意自己的反应才行呢,不然一下就被发现了。」 看她孩子气的样子,李雁茹微笑回应道:「我会保密的。」 两人来到公车站。因为早已过了刚下课时的搭车尖峰时段,所以公车亭下空无一人。 杨舒茵突然加快脚步,踩上地面上画着的排队起始线,然后转身朝李雁茹比出胜利手势。李雁茹只是笑笑,缓缓地走到她身后排队。 一阵风吹过,李雁茹单手将头发压在脖子上,让它不致于被吹得太乱。抬眼时,看见杨舒茵迎着风让头发全部往后吹,连瀏海都被撩起,侧脸的形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面前,当她用手将几缕吹到脸上的发丝扎到耳后时,李雁茹的呼吸突然一滞。 似乎有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情绪,在心里扩散开来。 2-5 期中考结束后,李雁茹与杨舒茵如期地将西洋音乐史的纸本报告交了出去。 教授对他们的报告很是欣赏,曾找了他们二人到研究室去泡茶聊天,不过大多时间都是杨舒茵在回答,李雁茹只是安静聆听。 透过这次的报告以及和教授的约谈,李雁茹发现杨舒茵不只是琴艺过人,与音乐的相关知识也十分丰富。在歷史这一领域上,她用很少有人注意到的观点去分析,得出的见解独到,深得教授的心。 从教授全程笑瞇瞇的脸就可以看出,教授十分中意杨舒茵。 朋友受到教授的喜爱,李雁茹自然也为杨舒茵感到开心,但是她却感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的某处滋长着。从蒋思涵向杨舒茵提出组队邀约、从知道她想要出国做交换生开始,李雁茹就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但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似曾相识,彷彿有什么一点一滴地从身体抽离。 对此李雁茹十分困惑,但是怎么也想不出结果。 唯有解决了期中考与报告两件大事,令她和杨舒茵都如释重负,这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气温也随着季节变换降了下来,等到李雁茹反应过来时,冬天已经降临了景乐。 李雁茹双手抱着一叠书和文件,从其中一栋校舍向练习室奔跑去,时不时举起左手看錶确认时间。 寒风吹得她的双颊刺痛,微微泛起了红晕,厚重的冬衣令她行动受限,明明想要再加速,大衣的下摆却限制了她跨出脚的幅度。 今天傍晚,杨舒茵与蒋思涵,以及另一个合作伙伴要第一次合奏练习,杨舒茵因为紧张,所以央求李雁茹在练习开始前来当她的听眾,以第三者的角度评价演奏。 但是因为上一堂的老师晚下课,加上教室所在的校舍和练习室有些距离,担心会迟到的李雁茹,一下课就抱起东西全力狂奔。 进入练习室所在的大楼时,她一不注意便被入口处的小阶梯绊了一下,由于两手都是书籍文件、反应速度又不够快,使她根本来不及腾出手稳住身子,惊叫一声后便反射性闭起眼睛,任由地心引力牵引她向前倒去。 「呀!」 然而下一秒,一个柔软的怀抱取代了她预想中冰冷而坚硬的地板。 她倏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西装上衣近在咫尺,一股特别却又令人感到心安的味道扑鼻而来,静静地、温柔地笼罩着她。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李雁茹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就像是被一名陌生男子圈在怀里。 浑厚却又带着些许温润的悦耳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你没事吧?」 「啊……嗯、嗯,是的。」李雁茹羞红了脸,赶紧站稳脚步退出男子的双臂。 她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只是抱紧了手上的东西后朝对方鞠躬,大声道:「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男子微微頷首,道:「下次注意一点,受伤就不好了。」语罢,他便绕过李雁茹走出大楼。 这时李雁茹才敢抬起头,望着那挺拔的背影远去。她松了一口气,稍稍用手背轻触脸颊,方才升起的热度尚未退去,又想起自己的失态,不禁深深地感到难为情。 她叹了口气,一边想办法让情绪冷静下来,一边慢慢地往杨舒茵借用的练习室走去。 按杨舒茵用手机传给她的练习室号码,李雁茹找到了相应的练习室,快速地敲了门板三下。不出一秒,门就从里面被打了开来,同时传来杨舒茵充满精神的声音。 「雁茹,你终于来了啊!我等你等到都长毛了。」 「抱歉,老师晚下课了,但是没时间先和你联络。」听到她用长毛这个说法,李雁茹忍不住噗哧一笑,心里的歉意顿时削减一半。 「嘻嘻,我知道乖宝宝雁茹不会上课用手机。」杨舒茵调侃道,侧身让李雁茹进入练习室里,再关上门。 练习室里,大提琴侧放在地上,弓的旁边还放着松香和调音器,谱架上空无一物,看起来像是刚开始准备。知道自己并没有让杨舒茵等太久,李雁茹便放下心来,几不可见的呼出一口气,随后将手上的书籍文件放在一旁空的桌子上。 杨舒茵从包包里拿出一份乐谱,满脸兴奋地递给李雁茹,「学姊选的曲子,很好听喔!你先拿着谱看看,我调完音就可以开始啦。」 「好。」李雁茹接下乐谱,应声道。 虽然只说了一个调音,但实际上杨舒茵又是搬椅子又是搬谱架,接着给弓上松香,东摆西弄一阵才坐下开始调音。 她的大提琴琴身顏色很深,和李雁茹经常看到的不太一样,上面还有少许不明显的刮痕和白色小点,黑色的指板有贴过东西又撕下来的痕跡。调音时,震动的琴弦抖落弓毛上的松香,如下了一场小雪,厚实有力却不失沉稳的长音,彷彿从遥远的时空那头而来,回盪在这小小的练习室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李雁茹还是忍不住讚叹,「这把琴的声音好好听……」 「嗯,毕竟它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声音应该比其他人用的都稳定,而且我一直有好好地保养它。」杨舒茵停下弓轻抚琴身,彷彿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温柔,「这是我妈妈曾经用过的琴。」 「原来你妈妈也会拉大提琴啊。」 「我妈妈可厉害了!她以前是欧洲b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喔!」提起自己的母亲,杨舒茵突然精神倍增,兴奋地挥舞着右手的弓。 「好厉害,这个乐团很有名呢。」 「是吧是吧!所以,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成为那个乐团的一员。」 「你一定可以的,舒茵。」李雁茹微笑道。 虽然清楚进入世界级的知名乐团需要极为出眾的能力,但她却由衷地相信,杨舒茵能够达到这个目标。 2-6 将乐谱放到谱架上固定好,李雁茹拉开钢琴椅坐了下来,等待杨舒茵开始她的演奏。 练习室倏地陷入沉默,杨舒茵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将弓架到琴弦上,眼睛同时快速确认有没有摆放正确。 双眼正对乐谱的瞬间,浑厚的琴声随之响起。 这是一首现代的流行音乐,旋律温柔却带着些许哀伤。 杨舒茵的指间彷彿有一股魔力,为琴弓注入了生命,跃然于琴弦之上,长音从最初的轻如羽毛到深邃悠远,缓慢地揭开故事的序幕。 前面几段虽然不是主要旋律,却是曲子的点睛之笔,如同山谷回声,跟在主旋律的后面一次又一次地悠悠回响。时轻时重、时大时小,杨舒茵竟拉出了丝毫不输给主要旋律的美妙声音。 中间开始,杨舒茵的部分也加入了主旋律,速度也比一开始要快,然而渐多的音符和增加的速度,都无法削减她令人惊叹的琴技。指尖在四根弦之间来回舞动,琴弓与之配合,继续编织着乐曲的故事。而那一组又一组的音符,彷彿能够将人带往故事里的世界。 本是身在练习室里的李雁茹,恍然间,竟感觉自己站在夜晚的街头,数不尽的圣诞灯饰,有的如月亮静静散发光芒,有的似星星闪烁光明,点起周身一片璀璨。 热闹的街头,人们出双入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她孤身一人,佇立于此。 脚边无声地起了风,轻撩衣摆和发丝,不知何时落下的点点白雪在她的头上披了一层白,但这寒夜的风雪却不让她觉得寒冷,只因此情此景早已令独自一人的她,寒彻了心骨。 来到乐曲的高潮部分,杨舒茵的弓愈拉愈大,声音沉得像是在雪地中奔跑,每踏出一步,鞋跟就带起一团又一团的白雪,却又激烈得好似瞬间吹起了暴风雪,令人寸步难行。但是仅仅瞬息之间,寒风便沉寂下来,大提琴的声音渐缓,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又深又沉,最终归于寧静。 李雁茹久久不能回神,整个人为音乐所吞噬。直到杨舒茵略感忧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雁茹?」 「……嗯?」呆呆地应了声的她,眼神依然空洞。 杨舒茵赶紧放下琴和弓,慌慌张张地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并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抬头与之对视。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失去色彩的样子,杨舒茵担忧不已。 半晌过后,李雁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抽出了被杨舒茵握着的手,用袖子遮住脸,一边嘻笑着说道:「抱歉、抱歉……你拉得太好听了,又想起首歌的词,所以不小心就……」 她没有流泪,声音却颤抖不止,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彷彿关住悲伤的盒子因为刚才的曲子而打了开来。 杨舒茵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静静等待李雁茹冷静下来。 然而这种方式,却反倒令李雁茹想起了曾说她不会安慰人的那个人,胸口闷痛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悲伤既无法化作眼泪,也无法装作没事似地嚥下去。 「抱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下着雪的冬夜,白了头的她独自站在街头,凝望热闹的街景,而那个人似乎就等在道路的尽头,露出一贯的微笑朝她挥手。 「不愧是学姊,曲子选得真好……」 李雁茹试图说些别的话题,抹去脑里的景象,可是那人的容貌却愈发清晰,令她忍不住迈出步伐,朝那身影奔驰而去,并伸长了手想要触碰。但在她即将触及那熟悉的笑脸时,那个人却如同海市蜃楼,消失无踪,指尖徒留一抹风雪。 她开始喘不过气,蜷缩了起来。她的思绪也乱作一团,想再说声抱歉,吐出的话语却为抽咽所取代,不成句、不成声。 杨舒茵改以跪姿跪在李雁茹前面,伸长了双手圈住她的背脊,侧脸贴在她的后脑上,轻拍她的背。 听着这强忍住哭泣的呜咽声,杨舒茵也觉得心痛不已。她早已从李雁茹演奏的音乐中,听出了强烈的悲伤,只是不知道这股悲伤爆发出来时,竟能让她也感觉到噬心之痛,也想不透为何李雁茹执意要选择这样在痛苦中前行的路。 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鐘,杨舒茵不禁叹息。时间的流逝往往与人意相违,遇上讨厌的课就走得特别缓慢,每逢假期便是飞速向前,而现在又像是静止似地将李雁茹困在悲伤里,看不见尽头。 …… 待李雁茹冷静下来,已经是二十多分鐘后的事了。 杨舒茵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卫生纸,抽了两张递给吸着红了的鼻子的李雁茹,然后把刚才坐的椅子拉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两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那边拿着卫生纸擦着鼻涕眼泪,这边则沉默望着。 「我还以为,你会有想问我的事呢。」李雁茹哑着声音道。因为难为情和紧张的关係,手不安分地摩擦着握在掌心被揉成一团的卫生纸表面。 李雁茹在藏不住悲伤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事到如今是不可能继续装作没事了,所以编个可以让人信服理由也好,绝对不能闪避话题。但是令她意外的是,杨舒茵竟然摇摇头。 「没有。如果你想说,我很乐意倾听,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啊。」 「……谢谢你。」感动自心底升起,李雁茹扯出一抹笑。 杨舒茵伸手戳了戳李雁茹的脸,也扬起嘴角,「我之前也说过吧,你笑起来很好看喔,要常常笑才行。」 「嗯……」李雁茹抓住杨舒茵的手,用掌心包覆了她的手背,盖在自己的脸颊上。温热的感觉从脸的一角扩散开来,彷彿连心都温暖了起来,李雁茹轻轻闔上眼,仔细感觉那温度。 杨舒茵被这动作一惊,全身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但是看见李雁茹放松下来的表情上无法忽略的红肿双眼,便感觉到一阵心疼,于是决定暂时由她去。望着李雁茹的脸,杨舒茵发现她细长的睫毛盖在下眼瞼上,因为泪水未乾而有些许潮湿,脸色红润、朱唇轻啟,竟生出一丝嫵媚,令同样身为女孩的杨舒茵都有点心动。 「舒茵……你曾说过,我每次都很认真地在听你演奏对吧?所以你今天才会找我当听眾。」李雁茹依旧闭着双眼道。 杨舒茵倏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看着好友想着「心动」一词,脸立刻烧了个通红,赶紧撇开目光看向旁边,慌张地回答道:「嗯、嗯!是啊。你刚刚不就是因为很认真地欣赏我的演奏,才会情难自禁吗。」 「呵呵,确实是这样呢。」李雁茹轻笑,接着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会记得你的名字,就是因为你的音乐吸引了我。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的演奏者中,我却只钟情于你的音乐,甚至实力过人的思涵学姊也无法让我產生共鸣。」 杨舒茵心头一跳。没想到李雁茹竟是如此喜欢她的演奏,甚至更胜蒋思涵。 「现在,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本章使用曲:《whereareyouchristmas》 2-7 李雁茹松开了杨舒茵的手,低垂的眉眼缓缓移动,最终与她对视。 杨舒茵看见李雁茹的眼神中藏着许多情绪,怀念、喜悦、悲伤、不捨……无数情感交错,令她顿时难以辨别李雁茹此刻的真实情绪。 「因为你拉出的声音,和我以前一个……朋友,和她一起听过的声音很相似。所以每当我听着你拉琴,就会想起她,这个声音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可以拉得出来。」 一边说着,李雁茹一边举起双手放在耳后,再次闭上眼睛。四周的声音就像是放大了几倍,一起被吸引过来,在掌心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回盪。但是这股嘈杂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仅在转瞬之间便陷入静寂,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哼唱着《atlantis》旋律的女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闻言,杨舒茵微瞇起双眼,表情晦暗不明。 「雁茹……是透过我的音乐,在思念着谁吗?」她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因为从李雁茹的行为表现就可以明白,这可能就是她不想为外人知道的事,而且杨舒茵清楚,她自己本身,也是藉由音乐在思念着母亲,所以就算李雁茹站在自己面前,实际上却看着她身后的人,她也没有权力责怪。 他们,是一样的。 于是,杨舒茵故作开心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我深感荣幸。能让你想起开心的回忆,代表我的演奏是成功的吧?」 只是,她不懂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感觉,代表着什么。 单手握拳压在胸口,杨舒茵蹙眉,脑袋里拼命搜索着可以排解这种不适的方法,却是徒劳无功。 「开心吗?或许可以这样说吧。」李雁茹放下了手,扬起带着些许苦涩的唇角。 沉默一阵后,李雁茹举起带着錶的那手确认时间,距离约定的六点只剩下十分鐘,这时杨舒茵正好也看着墙上的鐘,喃喃道:「思涵学姊差不多要来了呢。」 李雁茹站起身,朝杨舒茵深深一鞠躬,道:「抱歉,本来是来当你的演奏评审的,结果却反而给你添麻烦。」 「不不不!才没有那回事!谢谢你,我很高兴你来听。真要说的话,是我给你添麻烦才对。」杨舒茵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推着李雁茹的双肩要她别放在心上。但是深怕李雁茹没那么容易就释怀,于是她灵机一动,道:「既然我们互相觉得给对方添麻烦,那这次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李雁茹一愣。儘管知道杨舒茵是出于好意才这么说,但她的这种说法不禁令李雁茹觉得有些可爱,心情也不可思议地轻松下来,最后自然是笑着同意。 「那么,我先去借练习室练琴,等你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回家。练习室的号码等等传给你。」 拿起东西,李雁茹打开了练习室的门,杨舒茵则是送她至门口,用背挡着门不让它关上,一边回应道:「嗯,我知道了。那么晚点见。」 「晚点见。」李雁茹挥挥手,沿着走廊往出口的方向去。 因为季节正式入冬,夜晚提早来临,走廊上的灯早已亮了起来。 李雁茹停下脚步,一手搭上走廊围墙的护栏,抬头望了出去,无垠的夜空中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星星。她一时兴起,向夜空伸出手一颗一颗数了起来,数到最后竟小声地哼起了小星星的旋律。 「从没看过真的星空呢,如果可以真想和他一起看。」想起了只在动画或是电影中看过的漫天星河,李雁茹喃喃自语。 其实不只看星星,还有很多事,李雁茹都想要和记忆中的人一起完成,想要一起回家、一起上大学、一起参加社团、一起欣赏音乐、一起聊聊生活中的趣事,一起……长大。 李雁茹一惊,用力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深怕又会忍不住想哭。 沉痛地深呼吸一口气,双眼闭上又睁开,她这才松开握着护栏的手,继续往总务处的方向走去。但是在半路,却遇上迎面而来的蒋思涵和另一名陌生男子,李雁茹猜测,对方大概就是学姊曾说过的钢琴科的学长。 「呦!雁茹,这么晚还没回去啊?」 「刚刚和舒茵在一起。现在要去借练习室来用,等她一起回家。」 蒋思涵听了嘴角一勾,伸手拍了拍李雁茹的肩膀,又绕过她的脖子勾着她,「干嘛那么见外,一起来啊!这样你就不用再借练习室了,和舒茵一起回家时也方便。」 她接着指向身边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钢琴科四年级的方又晨学长,我出国交换时在那边的学校认识的,也是先前提过的合作对象。钢琴弹得特别好,下午还在钢琴科办的音乐会上演奏了呢。」 李雁茹朝方又晨頷首作为打招呼,便迅速移开视线,随后动了动身子,试图挣脱蒋思涵的禁錮,但是未果。只能最大限度将头转向她,「学姊你该给舒茵介绍,而不是我。况且我一个没有参与演出的人在那边凑什么热闹?」 蒋思涵压根儿没理会她,向方又晨介绍道:「她是李雁茹,我们科一年级的。怎么样?是不是超可爱。等会另一个也是萌妹子,你可不要太感谢我喔。」 「学姊你在胡说什么啊!」她提高音量,简直不敢相信蒋思涵这是在介绍别人。 然而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方又晨竟面色不改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嗯,很可爱。」 这句话震惊了李雁茹,让她一瞬间瞪大双眼看着方又晨,也是在这时,她才看清了方又晨的样貌。他的五官端正、稜角分明,眉宇间带了点英气,乌黑深邃的双眸里寧静无波,头发整理得乾净整齐,穿着规规矩矩,颇有儒雅书生之气,让人完全无法相信刚才那话竟是出自此人之口。 而且,李雁茹总觉得学长的声音十分熟悉…… 「哈哈哈学长你吓到她了,这句话和你的脸一点都不配。」蒋思涵哈哈大笑,放开了勾着李雁茹的手。 重获自由的李雁茹立刻往一边退了两步,防止蒋思涵再向她伸出魔爪,同时思考着究竟是自己认识的人里有相似的声音,还是真的在哪里见过学长。 方又晨瞥了李雁茹一眼,又说道:「如果不要抱着一大堆东西在走廊奔跑就更好了。」 「……啊!」经方又晨提醒,李雁茹才想起了今天下午的事,以及那温润的嗓音和令人心安的味道。 因为那时只看见了方又晨的背影,穿的衣服也和现在不一样,李雁茹才没有立刻认出来。她立即立正站好,朝方又晨鞠躬,「没能认出学长真的很抱歉,也谢谢你那个时候帮了我。」 「嗯。」他微笑着应道。 「欸──」不明白前因后果的蒋思涵,露出曖昧的笑容,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目光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啦,我竟然不知道。」 「学姊你想多了,我只是受了学长的帮助。还有,舒茵等你们很久了,我就不耽误时间了。」李雁茹侧身,让出大部分的走道。 「害羞了吗?」蒋思涵促狭道,故意走得很慢。 「并没有。」她说得斩钉截铁。 蒋思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放弃捉弄李雁茹,「好吧,不闹你了。我们先走了啊,下次上课见。」语毕,朝李雁茹挥挥手。 方又晨经过她面前时,轻轻頷首作为道别,李雁茹也点了点头回应。直到两人远去,她才转身离开。 2-8 后来,李雁茹又当了好几次杨舒茵的听眾,当然她没有再在杨舒茵面前失态,但是有几次她被提早到的蒋思涵强行留下,听他们三人的合奏练习。对方坚持得让李雁茹怀疑她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几番试探下竟得知她误会了自己与方又晨学长之间有曖昧。 虽然李雁茹试图解释过,但无奈蒋思涵始终当她在害羞,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至于无辜被捲入的方又晨,似乎早看透了蒋思涵的性格,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只用平静的口气对李雁茹说了句:「我们是管不住她这匹脱韁野马的,就任她去想吧。等她撞上墙就会停下来了。」 杨舒茵听了,差点吧喝进去的水喷出来。她的脸颊因为憋笑而泛红,小心地一点一点把水给吞下去,却没想到学长姊又接着这一段话。 「我的好学长喔,你竟然这样说学妹。」蒋思涵虽然像是在抱怨,但语气却又像是在说玩笑话。 「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没认识你。」方又晨严肃地道。 杨舒茵终于忍不住吐槽:「学长我没想到你的人设竟然是这样的。」 「我一开始也是很震惊。」李雁茹点点头。 听了两人的话,蒋思涵忍不住笑出来,「学长你看看你,继雁茹之后舒茵也被你吓到了呢!就说了你要改改,那些话和你的脸不搭。」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没必要特意改变。」方又晨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鐘,提醒道:「快要九点了,你们还要练习吗?」 「不了吧。」蒋思涵靠上椅背,整个上半身瘫在上头,懒洋洋地说:「该休息了,重点是我已经累了。看雁茹练不练,她当一个晚上的听眾了,大概需要练习。」 李雁茹立刻摇头,「我就不用了,我只有科内的合奏,而且都差不多练好了。」 只有她一个人拉琴岂不是很尷尬? 「练一下啊雁茹!反正还有时间。」杨舒茵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把弦乐组合奏用的两份谱从包包里翻找出来,放到谱架上,朝李雁茹招手,「快拿出你的琴吧少女!我们来合一下。」 李雁茹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无奈一笑,拿出了琴。 这段日子,李雁茹的生活充满了《atlantis》的旋律,不仅仅是在自己的练习室和课堂,也经常可以听见其他参与这首曲子演出的科别,在校园各个地方练习。 旋律响起,回忆便如影随形,让李雁茹的记忆再无法封存。但是也因为如此,她逐渐习惯杨舒茵演奏这首曲子时所奏出的声音,不至于像刚开始那样一听见便止不住地颤抖。 两把大提琴同时响起了声音。 蒋思涵依然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但是却很认真地在听学妹们的演奏,所以很快就辨认出那一个声音属于谁。 杨舒茵虽然技高一筹,但李雁茹与她之间的差距只要再好好练习几年,定能到达不分轩輊的程度。 值得一提的是蕴藏其中的情绪。 杨舒茵的琴声一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就算是悲伤的曲子,经过她的指尖便能在肝肠寸断之后彷彿获得救赎一般,被阳光所包围;而李雁茹,像是被困在永无天日的长夜里,夜深,悲伤更甚,万里晴空因她飘来了朵朵乌云,开朗明亮的旋律瞬间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这首曲子与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係,蒋思涵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它让本来风格就明显不同的琴声,出现更加强烈的对比。杨舒茵的琴声更加温柔,彷彿徜徉在被阳光照耀过、温暖的海上,李雁茹则是沉入了永远无法见到光芒的海底。 「失落的国度亚特兰提斯……究竟是带着奇幻而美丽色彩的故事,还是永远消失在世界上的悲剧?」 蒋思涵几不可见地蹙眉,坐直身子,看向演奏着不同结局的两人。 乐声停止,二人同时微抬起了琴弓,牵起馀音。蒋思涵立即收起严肃的情绪,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后生可畏啊,搞不好明年你们就可以超越许多学长姊了。学长你说是吧?」 突然被点名的方又晨不慌不忙地点点头,说道:「确实拉得不错,两位虽然用不同方式詮释这首曲子,但是音乐的情绪都表现得很到位。」 「天啊!我们被学长姊夸奖了欸雁茹!」杨舒茵兴奋地拉扯李雁茹的袖子,喜形于色。 「这样合奏的时候就会比较有自信了呢。」李雁茹看着杨舒茵的笑脸,也扬起了嘴角。 「不过,雁茹你刚刚是不是有个地方拉错了啊?」 「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是哪里?」 「等等喔,我看一下。」杨舒茵的手贴在谱面上,嘴里唸唸有词,细长的指尖一边滑过一个个音符,最后停在了某一小节,「啊!这里这里。这边开始到这一个小节你好像拉得和谱不一样,虽然是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啦。」 杨舒茵将谱架转了个方向,让李雁茹能看清楚自己所指的地方。 「啊……」 如果没有人提起,李雁茹自己大概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可是经杨舒茵一说,她就立刻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 她把合奏版本误拉成了有钢琴伴奏的版本了。 「雁茹拉的应该是和钢琴合奏的版本吧?」蒋思涵狡黠一笑,看向方又晨,问道:「反正都练完了,要不要玩一下啊学长?」 「嗯?什么意思?」李雁茹和杨舒茵二人都没反应过来,一脸困惑地看了看学姊又看了看学长。 方又晨倒是已经看穿蒋思涵意欲为何似地微皱起眉头,随即义正严词地道:「我拒绝。」 「为什么啊?这首曲子很符合学长喜欢的风格,学长应该会吧。」 「我拒绝的理由有三个。第一,你是抱着戏弄我和雁茹学妹的心提这件事的;第二,我就算会也只会钢琴独奏的版本;第三……」 待方又晨说出理由,李雁茹和杨舒茵才想起蒋思涵仍然抱有误会。 方又晨说出第三个理由前,目光一瞬间飘向了李雁茹,但李雁茹并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什么讯息,只是眨了眨眼,而方又晨很快就移开的视线,好似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对上眼过。 「我不想理你。」 「学长你总是这样对我,实在很让人伤心啊。」蒋思涵虽然这样说,面上却依然笑嘻嘻的。 2-9 平安夜当天晚上,点缀校园的灯饰亮起色彩繽纷的光,在没什么光害的山上,就像是在地上绽放光芒的星星,使整个校园变成了星空。 中午后就结束课程的李雁茹,独自一人在练习室做最后的练习。 这时,她注意到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于是放下琴拿起手机,目光扫过发信人。 「舒茵传的……」 杨舒茵和学长姊的演出,和絃乐组的演出一样是在今天,但是中午过后练习室就几乎被借光了,因此下午依然有打工的杨舒茵和尚未结束课程的学长姊都没来得及借到,所以杨舒茵来拜託李雁茹,同意与他们共用练习室。 李雁茹只有合奏两首曲子需要练习,加上是杨舒茵的请託,自然不会拒绝。 她立刻点出了键盘回復杨舒茵,同时将练习室的号码告诉她。 之后又练习了大约半个小时,听见练习室的门被敲响,李雁茹起身开门。 「啊,学长午安,快请进吧。」 「嗯。」 李雁茹扶着门板靠到一边,让方又晨进来。他拿着今天要用到的乐谱,身穿第一次见到时的那套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给人的感觉和平时完全不同。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不常与异性单独在一起,李雁茹竟莫名地紧张起来。再加上学长本来也是话不多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和沉默,更激起了她的尷尬和不适应。 「学妹。」方又晨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面对李雁茹。 陷入沉思的李雁茹一时没注意到方又晨正在叫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答道:「是、是!」 方又晨对李雁茹怪异的态度没有多做其他的反应,只是继续说出了还没说完的话:「《atlantis》,其实我曾经练习过和其他乐器搭配的版本。」 李雁茹的大脑这回完全罢工,呆呆望着方又晨的脸。学长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和她提这件事,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上次说只会独奏版,其实是骗人的,因为那是让思涵放弃最直接的方法。」方又晨一边说,一边转了个身面向钢琴,手轻轻滑过未掀起的钢琴盖,「如果你希望,我可以与你合奏。」 「可是……为什么?学长你为什么要……」 「因为你的在拉这首曲子时很悲伤,甚至可以说是痛苦,就连只听过你演奏一次的我都知道。然而这首令你痛苦的曲子,你却练了与其他乐器合奏的版本,甚至还背了下来。所以我猜你是为了某个目的而练习它,而且对你而言应该意义重大。」 李雁茹陷入沉默。 「我想思涵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才会要我和你合奏,但是当时我若是听她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又拿我们俩做文章。」 李雁茹还是沉默不语,一隻手的手指像是要安抚自己的情绪似地抓紧了另一手的袖子。 「抱歉擅自猜测了你的心思,也没有勉强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练习伙伴,也算是作为这段日子你担任听眾给我们意见的答谢,以及表达让你成为思涵八卦对象的歉意。」 事实上,方又晨在听过李雁茹的演奏之后,一股鬱闷的感觉随着时间过去,在胸口愈积愈深。他彷彿能够想像得到,李雁茹带着痛苦,却像是要把这首曲子刻在心上似地,不断地重复练习。每每想起那段演奏,刺痛的感觉就从腹部附近不断向上,爬过胸口、灼烧喉咙,连眼眶都热了起来。 李雁茹的执着至此,让方又晨萌生了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希望能为她出一点力的想法。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阵子,李雁茹才终于开口,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谢谢学长……我会仔细想想看。」 方又晨的话一直在李雁茹的脑中回盪,伴随着与记忆颇有渊源的旋律,勾起她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整个人就像失了魂。 这之后在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唯有正式演出时,为了不让演奏搞砸而强打起了精神,却也只是像一具听从大脑命令的机械,拉出早已变成身体一部分的乐曲。 合奏的演出结束,眾人互相道声「辛苦了」后,还有表演的便继续去准备,剩下的则有收拾东西回家的,也有去参观其他演出的。 至于李雁茹,则是和杨舒茵及蒋思涵回到练习室,等待下一场演出的到来。不过,蒋思涵在半路遇到了熟识的教授,于是留下来聊了几句,让李雁茹二人先回去。 杨舒茵拿着乐谱复习,感觉到站在身后替她梳理头发的李雁茹,动作很轻很慢,再想起傍晚见到她时便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猜到看似细心的梳理实为心不在焉。于是她出声,对着李雁茹念叨道:「怎么办雁茹,我开始紧张了,看我手一直在抖,谱都要拿不稳了。明明刚才合奏的时候没这么紧张的说。」 「……啊,嗯……别紧张,你一直都有好好练习,只要平常心拉就好了。」 「我也希望我等会儿可以维持平常心。」杨舒茵把一隻手放在胸前,给自己打气似地拍了几下,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地回头问道:「对了,你等一下还会来听我们的演奏吗?想说你之前已经听过那么多次,会不会不想再去了。」 「我当然会去啊,这可是正式演出呢。」李雁茹放下梳子,在杨舒茵旁边的椅子坐下,笑着回应道。 这时,方又晨也结束前面的演出,回到练习室。 两人见他进来,异口同声地说道:「学长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 方又晨看了一眼李雁茹,见她没有再摆出下午那样无比严肃的表情后,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知道在那个时间点说并不恰当,但是今天的演出结束后,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与李雁茹见面,对她如此重要的事,方又晨希望能当面对她说,所以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不过现在,看到她能笑着与杨舒茵说话,大概是没事了吧。 「学长、舒茵,我们差不多要到后台报到了喔。」刚回来的蒋思涵,一打开门就如此说道。 练习室里的三人纷纷站了起来。杨舒茵握紧双拳,再一次为自己打气,接着带上乐谱跟上先一步往门口走去的方又晨。 「啊,雁茹。」踏出门前,杨舒茵突然回头,「我怕等一下散场时人太多找不到你,所以你可以在演奏厅外广场的小亭子等我吗?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 就算不在演出结束后立刻碰面,只要回到练习室也一定见得到,所以李雁茹不理解杨舒茵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她也没多问,只是顺从地点点头,然后目送带着满意笑容的杨舒茵和学长姊远去。 向一片璀璨灯海走去。 2-10 李雁茹呆呆站在练习室门口。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让她想起那天,从西洋史教授的办公室离开后,意犹未尽的杨舒茵,一路上继续和走在身后的她说个不停。当时的杨舒茵脸上尽是喜悦,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就像她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时,耀眼的令她几乎瞇起双眼那般。 以及,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时,那逆光的身影。 「你一定可以的,舒茵。不论是这场演出,还是成为交响乐团的一份子……因为,你和她不一样。」 李雁茹抬头,练习室大楼的外墙也掛满了装饰,一闪一闪的圣诞灯饰,竟让她隐约见到白雪纷飞的景象,和第一次听杨舒茵拉奏等会儿要演奏的曲目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她,依然是一个人,在原地停滞不前。 「你现在在哪里呢?喻敏……」 李雁茹趴在护栏上,闭上双眼,喃喃自语。 海水的声音由远至近,而后彷彿直接在她的大脑里,声声作响。 …… 最终,李雁茹食言了,她并没有去听杨舒茵和学长姊的演奏。 一想到自己将要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台下,望着被灯光照耀的杨舒茵,那种有什么从身体被抽离的感觉就愈来愈强烈,似乎在不断地告诉她,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而她会慢慢失去身边的人事物。 这令她感到害怕。 她也没有去看其他的演出,一直待在练习室,并算准了结束的时间,来到杨舒茵说的小亭子等待。 音乐会分门别类在各个厅演出,有管弦乐、声乐与丝竹乐,以及混合演出等,所以同一时间会有许多的演出进行。李雁茹所在的广场,正好是几个大型演奏厅的中央,隐约可以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没多久,李雁茹看见了不远处的演奏厅大门被打开,听眾或单或双,慢慢地走了出来,夜里寧静的空气突然热闹起来。 结束后还要收拾东西,所以李雁茹知道杨舒茵不会太快出来,因此就算看见演奏厅的门打开,她还是坐在小亭子的石椅上,只有目光往演奏厅那边瞧。 「雁、茹。」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令李雁茹全身一震。回头一看,科代表周佳樺正笑嘻嘻地站在石椅后方,上半身前倾靠着椅背。 李雁茹轻抚自己的胸口,「佳樺,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嘿嘿抱歉。」 「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在当传情小天使啊。」周佳樺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掛在手臂上的纸袋里,拿出了一盒东西递到李雁茹面前,「圣诞节快乐!」 「这是……?」李雁茹不明所以地接下东西。 看包装就知道这是学生会提供的其中一种告白礼品,每次经过学生会摆出来的摊位,就会看到许多相同包装的东西堆在后方,只是这份礼物上还贴了一张折叠小卡片。意识到其中意思的李雁茹,大脑立刻当机,又愣愣看向笑得曖昧的周佳樺。 李雁茹不禁怀疑道:「佳樺,这不会是你在恶作剧吧?」 「好同学,你的想法很危险喔。你现在不仅在怀疑我的人品,还怀疑送礼人的真心。」嘴上是这么说,但周佳樺依旧笑咪咪的,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 「可……」视线在礼物和周佳樺的脸之间徘徊。李雁茹还是想不到,除了恶作剧还有谁会给她送礼物。 突然灵光乍现,她抬头看向周佳樺,不可置信底喃喃道:「难道是……」 见李雁茹似乎想到送礼人是谁的样子,周佳樺终于收起了曖昧的笑脸,「你打开卡片看看就知道了。」 李雁茹低头看向那张小卡,伸出手将它打开,熟悉的字跡立刻映入她黑色的眼眸。也不知是因为上头的话语,还是因为写这些话的人,她的心尖颤抖,双脣一开一闭,内容化作言语从唇边溢出。 「雁茹,圣诞节快乐。接下来,要继续和我当好朋友喔……」 直到这一刻,李雁茹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杨舒茵将她放在了朋友的位置上。胸口骚动不已,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匯聚到了脸上,双颊又红又热。 方才感觉空荡荡的心里,逐渐被一股温暖填满。 「雁茹、佳樺!」 杨舒茵的声音,令李雁茹瞬间抬起了脸。她笑容灿烂,背着琴小跑过来,看起来演出应该相当顺利。 不过现在,比起演出状况,李雁茹更在意杨舒茵本人,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是看到杨舒茵的脸后,所有的话语却又卡在喉咙深处,进退不得,甚至让她疑惑起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演出怎么样啊?」周佳樺率先开口。 杨舒茵比出胜利手势,得意洋洋地说道:「琴弓在手,天下我有!」 「看来是很顺利,虽然没能看到现场演出,但我之后会去看录像的。然后,你的东西我送到了喔。」 周佳樺一边说一边望向李雁茹,似乎要她自己说些什么,措手不及的李雁茹只能先抬高手中的东西,示意自己已经收到,并向杨舒茵说了声谢谢。 「感谢传情小天使,辛苦了。」杨舒茵突然立正,向周佳樺行举手礼,而对方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礼。 见二人这样,李雁茹本来慌乱的心情,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而后自然地和还要继续当小天使的周佳樺道别。 「舒茵,那个……」 「所以雁茹你愿意吗?」 「欸?」 李雁茹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杨舒茵问的是什么,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突然感到眼眶一阵酸涩,但眼泪终究没有流下来,反而缓缓勾起嘴角,直视面前的杨舒茵,不带迷茫地回答她。 「我的荣幸。」 杨舒茵笑了,带着些许孩子气,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然后朝李雁茹伸出了手。 而李雁茹则是将礼物用一手圈在怀中,伸出另一手覆上朝她身来的掌心。在外面吹了一阵子冷风,她的手早已失去了温度,更显得刚演奏完的杨舒茵,手心的温暖。 「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同一段音乐会因为听者的心境,或是和不同人一起听而產生改变。但是每次,听我妈妈演奏时,都觉得心里很温暖,就算是悲伤的曲子,也一定有透过云层的些许阳光。」 李雁茹静静听着杨舒茵的话,微低着头,看见自己吐出的气化作一团白烟。 「虽然也有可能是我还太小,听不懂曲子的喜怒哀乐。不过我曾经好奇问过妈妈,为什么我听她的所有演奏,都会觉得暖暖的呢。结果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跟我说吗?」 李雁茹摇头。在灯饰簇拥之下,杨舒茵的脸看起来如同镜花水月,难辨虚实,连她脸上的微笑都彷彿下一秒就会消失般,虚无飘渺。 「她说,因为她的心中有爱。她爱着每一首曲子、每一位音乐家,以及她身边的人和我,而她还要把这些爱传达给每一个听她演奏的人。当时的我就觉得听起来好棒啊,如果自己也能拉出让大家都觉得温暖的曲子该有多好。」 李雁茹在剎那意识到了什么,双眼慢慢地睁大,反覆琢磨杨舒茵刚刚所说的话。然后,她握着杨舒茵的手紧了紧,「你的琴音一直都很温暖,舒茵。」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杨舒茵的演奏总能让她想起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虽然现在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但是当时与那个人在一块时,确实让李雁茹感受到了所谓的温度。而且听了杨舒茵刚才的那番话,也就大概猜得到,为什么自己总是拉不出与记忆中相符的声音。 本应该在她身边的人消失了,同时夺走了她心中的温暖,所以不论自己怎么努力练习,也无法满足与当时相同的条件。 2-11 「哈哈,听到你这样说真开心,毕竟我一直以妈妈为榜样。所以,我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爱喔。」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李雁茹的心跳加快。 记忆中的那个人,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比起言语,我觉得一首歌、一首曲子更能传达情意,甚至可以代表爱。」 「啊啊……对,她确实是这样说的。」李雁茹微微低头,用围巾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然后闭上双眼。 「你记得我刚才演奏的那首曲子,最后一句歌词是什么吗?」 担心被杨舒茵发现自己没有去听演奏,李雁茹故作镇静,努力回想歌词,「是“fillyourheartwithlove.”对吧?」 「嗯,没错。不觉得这句话,完全就是在唱给雁茹你听的吗?」杨舒茵笑了笑,「我一直希望雁茹的心中也能有爱。你的琴音,总是在哭泣呢,就连刚才合奏的时候也是。」 李雁茹心下一惊,没想到杨舒茵竟然察觉至此。 仔细一想,杨舒茵虽然是个话多、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人,却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停止深究她不想被人知道的一切,而杨舒茵也曾说过自己因为长年的打工经验,多少可以感觉到人们的情绪,加上自幼年时期开始的音乐薰陶,这样的人会听出她以什么情绪在演奏也不奇怪。 「其实呢……」杨舒茵闭上双眼,声音轻得彷彿微风的呢喃,「《atlantis》这首曲子,是我妈妈以前写的。对我来说,它充满了妈妈的爱以及回忆,所以我一直想为你演奏出最棒的声音,让你不要对这首曲子留下悲伤的印象。」 对她而言尽是温暖的音符,李雁茹所演奏出的旋律却是如此冰冷,沉稳的乐音像是要隐藏心中的悲痛,句句哀戚、声声心碎。 李雁茹还没来得及震惊,杨舒茵突然快步走到她面前,但牵着的手依然没有放掉。她直视愣住的李雁茹,开口道:「或许有过不开心,甚至是痛苦的回忆,而音乐有时确实会让人想起这些不愿想起的事。但是,音乐也会带走眼泪和心痛,总有一天会迎来只剩下温暖,使人怀念过往的日子,所以……」 话说到一半,杨舒茵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忘记要说什么的样子。 顷刻之间打破了严肃的气氛,令本来心里五味杂陈的李雁茹忍俊不禁。杨舒茵总是能像这样,拨开她心中的层层云雾,让阳光洒落,而那股不具名的情绪,正随着阳光一点一滴浸染了她心里的大地。 见李雁茹笑了,因为找不到词而慌乱不已的杨舒茵如释重负,思路瞬间清晰起来,补完了刚才没能说完的话。 「不要放弃,也不要忘记你心中的温暖,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 当二人返回练习室时,里面只有方又晨一人。但是见蒋思涵的东西都还留在椅子上,杨舒茵于是疑惑问道:「思涵学姊还没回来吗?」 「她说要去别的表演厅看一下再回来,我想没有一个小时是不会回来了。你们要走可以先走,我帮她顾东西就好。」 杨舒茵有些为难,虽然方又晨说他们可以先走,但是让学长顾东西自己先走什么的,实在不太好意思。所以她看向了李雁茹,想要徵询她的意见:「雁茹,你决定怎么样?」 「啊……这个嘛……」一直在思考的李雁茹,在杨舒茵提出问题之后几秒才回过神来,张口支支吾吾想要先说点什么,但是一时之间真的找不出可以说的话,紧张地在身前交握起双手。她低下头,眼睛偷偷瞄向方又晨,发现他的视线早已从手中的乐谱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才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其实,我想要拜託学长一件事……」 方又晨似乎早就料到她要说什么,却故作不知情地问:「什么事?」 李雁茹松开了交握的手放在身侧,却又忍不住攥紧衣角。听了杨舒茵的那些话之后,隐约觉得有股勇气自心里涌出,如果是现在的她,说不定真的能够拉出记忆中熟悉的声音。 她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对上方又晨的目光,道:「可以请你,与我共同演奏《atlantis》吗?」 方又晨突然微微扬起了嘴角,令李雁茹一愣,心跳也在短短一剎那失了规律。 他放下了手上的乐谱走到李雁茹面前,身高的差距令她必须抬起头,他用郑重的语气对她说道:「我说过了,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成为你的伙伴。」 「……谢谢。」李雁茹呆呆地看着方又晨,然后微瞇起双眼笑了,心里一股暖暖的感觉让她几乎要流出眼泪。她转身面向杨舒茵,「我很抱歉今天没能全心全意演奏这首曲子,所以我希望能再为你演奏一次,你愿意听吗?」 杨舒茵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牵起李雁茹的手:「当然!要我听十遍都没问题。」 感动的情绪一瞬间在李雁茹的心里蔓延开来,她有预感,现在的自己一定可以演奏出最美好的音色。 李雁茹和方又晨分别在椅子上坐下,杨舒茵则在旁边充当听眾。 将琴弓放上琴弦,李雁茹看向了自己此刻的伙伴,一个点头之后,方又晨下了第一个音,拉开故事的帷幕。 早已听过无数次的旋律,伴随着海水打上岸声音缓缓浮现,此刻大提琴的声音如晚风,一次次吹拂过耳畔,钢琴是风划过海面时引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大。追溯海底涌出的千万泡沫,源头即是失落的帝国亚特兰提斯。 深海的宏伟城堡残破不堪,看不见曾经的辉煌,却因海洋的色彩多了些许神秘。倒塌的城门、破败的城墙,人去楼空,景物全非,海水的声音彷彿正为这一片荒凉之景,泣诉逝去的一切。 钢琴一声沉重的低音,海流顿时引起一阵海底风暴,大提琴的声音就像疯狂的海水,捲起破碎的石块和水草,细小的泡沫彷彿在城堡的遗跡周围形成一道屏障。 当海水的流动止息时,眼前似乎出现了金碧辉煌的帝国城堡,灯光灿烂,将人带入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地方。帝国的居民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温暖的笑容,过着平常的生活,同时也上演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啊啊,就是这个声音。和她一起听过的声音……」李雁茹闭着双眼,继续摸索记忆中的声音。 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是李雁茹先前练习时,都不曾透过曲子看见的光景。此刻就连她的胸口,也慢慢被一股柔和的感觉填满,彷彿温暖的潮水包覆了她的心。 「fillyourheartwithlove.」 曲子终了,李雁茹微抬起了手,牵起尚未消失馀音,直到琴弦停止震动。 「不要放弃,也不要忘记你心中的温暖,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钢琴的尾奏还在继续,但她的眼眶早已盈满了泪水,室内的灯光透过滚动的眼泪,在她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她已经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只有钢琴的声音和记忆中的旋律依然在耳边回盪。 「你听见了吗……我说过要拉给你听的,你听见了吗?」她转头看向杨舒茵,默默地在心底说道。 她几乎分不清楚这场演奏,究竟是为了杨舒茵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微瞇起双眼,蓄满眼眶的泪水争先恐后地落下。 杨舒茵走过来,搭上了李雁茹的肩:「雁茹,你做得太棒了。这场演奏很美,真的很美。」 李雁茹握紧了琴弓,用手背抹了抹脸,可是泪水却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时之间难以抑止。 杨舒茵替她拿走了琴与弓,放到一旁,然后拿出自己的卫生纸塞到她手中,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地搂住她的身子。结束尾奏的方又晨亦来到她身边,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以示安慰。 两人默默地陪着自始至终都静静流泪的李雁茹,等待这股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情绪,随着泪水冲刷殆尽。 2-12【完】 今晚的演出似乎结束了,练习室外渐渐骚动起来。夜里愈发强劲的风,吹得窗户咚咚作响。 因为李雁茹哭红了双眼,所以方又晨提议让杨舒茵先陪她回家,自己则留下来等蒋思涵回来拿东西。 「抱歉,都是因为我害学长必须一个人留下……」李雁茹向方又晨道歉,然后用手背遮在嘴巴上方,又吸了吸鼻子。 刚才才受了学长一次帮助,现在又要留下他一人,李雁茹对此深感歉意。 「你不需要这样想,我说过这是你花许多时间陪我们练习的答谢。而且思涵她应该快回来了。」说完,他轻抚李雁茹的脑袋。 这似乎是方又晨安慰人时的习惯动作,在外人看起来这举动或许太过亲密,换作平时李雁茹肯定也会为了避嫌而委婉制止,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哭过后变得很想依赖他人、得到安慰,还是对象是方又晨的关係,让她连一丝避开的想法都没有,反而希望这温暖的大手可以多停留在她头上一会儿。 「雁茹,你的围巾忘记拿了。」 杨舒茵拿着围巾小跑步过来,一把套上李雁茹的脖子替她围好。 「谢谢。」李雁茹对着杨舒茵微笑,调整了下喉咙附近围巾的紧度。最后再一次抬头看向方又晨,瞇起眼笑道:「真的很谢谢你,学长。」 明明是看过好几次的笑容,此时看在方又晨眼里似乎有那么点不同。微扬的嘴角似是带点苦涩,眼眶通红、双眸湿润,因为天冷和情绪激动的双重影响,使李雁茹的双颊緋红,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方又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连本人都未曾想过的温柔表情,那一声和平时一样简短的回应,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嗯。」 …… 音乐会在跨年夜灿烂的烟火下闭幕,元旦假期结束后,紧接着就进入了期末考的准备週。 也许是终于拉出了和记忆里相似的声音,让李雁茹十分满足,所以这段期间,她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期末考的到来而產生变化,反倒感觉无比轻松,考试也相当顺利。 寒假期间天气特别冷,李雁茹几乎足不出户,每天裹着小毯子待在家里,不是窝床铺、窝沙发,就是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对此,小她两岁的妹妹李湘茹经常因为看不下去,而抢走她的毯子,逼她出门。 「我这个刚考完大考的人都没你这么废!快点和我出去买东西!妈妈说有很多过年要用的东西要赶快採买。」李湘茹扯掉李雁茹披在身上的毯子,然后把外出外套盖到她头上。 「好啦我知道了……」李雁茹拿下头上的外套,无奈地闔上书,应道。 虽说是採买,但是只有两个人,加上又是步行去的,所以也买不了太多东西,却也足够姊妹两个人费一番工夫搬运。 走在后面的李雁茹,看见妹妹肩上的购物袋,东西已经多到露出来,于是惦了惦自己手中袋子的重量,从后面拿走一些东西。这个动作,让李湘茹以为自己遭贼,立刻瞪大眼睛转过头来,速度之快、表情之狰狞,让李雁茹吓了一跳,险些松开拿东西的手。 「真是的,你要拿也先说一声吧?害我以为大白天的就遇到小偷……」 「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激烈。」李雁茹向她赔不是,然后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问道:「对了,我都还没问你学测考得怎么样呢?」 「还行吧。我也没什么远大目标,不要太差就行了。我倒是比较担心姊你。」 李雁茹伸手揉乱妹妹的头发,笑道:「说什么呢,你不用替我操任何心。」 虽然他们的年纪相差不多,但李湘茹毕竟还是妹妹,每次听着她像大人一般和自己说话时,李雁茹总是觉得很有趣。 「啊──不要弄乱我的头发啦!」李湘茹一手压着自己的头发,往前跳了几步。脱离姊姊的「魔掌」之后才用刚才护着头发的手梳理头顶被揉乱的毛,一面抱怨着,「哼,好心没好报。还不是因为你当初交友不慎,搞出那么多事情,不然我才不想管你呢。」 「湘茹。」 李雁茹的语气突然一转,冷冷地叫了妹妹的名字。 而李湘茹当然知道,姊姊这是对她刚才说的话有些反感了。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说错,但一开始她就没有要惹姊姊心情不好或是吵架的意思,所以立刻赌气似地乖乖闭上嘴,继续往前走。于是两人之间陷入尷尬的沉默。 走在后面的李雁茹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妹妹的脾气是比较倔强的,会不惜与对方冷战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除非得到足以改变她心意的解释或证据。 再者,刚才的自己也确实太衝动了,突然就用不好的语气和妹妹说话,何况妹妹是真的为自己好,说的话也不完全是错的…… 「因为我,让她还有爸妈都过了无法安心的一年。」 思及此,李雁茹深感歉意。 「湘茹。」出声喊住妹妹,李雁茹小跑步到回过头来的妹妹身边,「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要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的。」 李湘茹撇开头,一脸不情愿地道:「……不,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那是你不喜欢别人提起的事。」 「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向我道歉啊。」李雁茹苦笑。 「姊,不是我爱说你。」李湘茹这才转头,直视李雁茹。她的表情依然严肃,眉头微蹙,比起要道歉,更像是要教训人的表情。她伸出手,比出三根手指,「已经三年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不论是当初发生的事情,还是你突然决定要考音乐大学的原因。全部,你都不提,也不喜欢我们问。」 「……」提到这个话题,李雁茹瞬间板起脸,双唇紧闭,什么都不打说的样子。 对此,李湘茹也早已经习惯,先前爸爸妈妈和学校的老师们,总是想趁着她心情比较好、或是愿意说话时询问发生什么事,但她总是立刻摆出这种表情,然后一句话都不再说,谁都拿她没办法。 所以,在资讯不足的情况下,他们所能做出的结论就只有「因为打击太大」而已。 「算了,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而且你大概也不会轻易说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死守三年了。」李湘茹转过身背对姊姊,语气虽然和平常没两样,话里却充满无奈。 迈步前,她回头瞧了姊姊一眼,道:「不过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感觉你在大学过得很开心。」 李雁茹一愣,脑海立刻浮现了杨舒茵及几个同学,还有学长姊的脸,微微一笑:「是啊,很开心……」 回到家中,姊妹俩人分别把买来的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后,李湘茹才答应把毯子还给李雁茹,自己跑去看电视剧。而李雁茹则名正言顺裹上毯子,回到房间里看书。 靠着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摸着墙壁寻找电灯的开关,点亮房间。 李雁茹的目光移向书桌的抽屉,盯着看了数秒后才缓步向前。 打开抽屉,邮局寄件用的纸袋立刻映入眼帘,正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和地址。小心翼翼将纸袋整个取出,她轻抚着那些字跡,彷彿在抚摸精緻的艺术品般轻柔无比,最后将它拥入怀中。 「喻敏……」嘴里喃喃念着。 这样东西的存在,除了李雁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一直提不起勇气给任何人看。因为自从看过附在里面的信件后,她就对没能阻止喻敏而深感自责,加上信的内容对喻敏而言应该是极为隐密之事,所以她认为不该让老师或是自己的家人知道,使得真相一直隐藏在永无天日之处。 ──那些,藏在遗书中的真相。 3-1 开学的第一天,因为已经一段时间没有早起,加上冬天的气息尚未退去,李雁茹早上是十分煎熬的。 「第一节是通识课啊。」她看了看储存在手机里的课表喃喃道,将围巾裹紧了些。 把大提琴放进保管室后,前往第一节课的教室。依照以往经验,再加上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此刻的教室应该相当冷清,事实上也确实如同李雁茹所想。 然而在踏进教室的那一瞬间,却发现了令她震惊的事。 「学长……」 方又晨察觉有人进来,抬起头,看见是李雁茹时虽然略感惊讶,却面不改色地和她道早安。而李雁茹也在这时才慌慌张张地回应,然后慢慢向方又晨所坐的位置走去。 可是走到一半,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才好,坐在附近似乎表现得太亲暱,也有可能妨碍学长上课,但是他们的关係也没有陌生到需要离得很远。 正当李雁茹犹豫不决时,方又晨似乎是从她的表情看出了什么,率先开口:「要坐这里吗?」他拿起放在旁边的书包,让出空位。 「好……」李雁茹下意识回答道,况且这种时候拒绝反而更奇怪,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坐到方又晨旁边。 然而偌大的教室,四周分明还有许多空位,她却挨着方又晨坐,还是让她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木已成舟,临时变卦对方又晨也不好意思,所以她就暂时忽略心里的异样感,拿出自己的书阅读。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坐在一块儿,倒也相安无事,普通地度过了两节课。 后来李雁茹才知道,方又晨因为大三时出国留学一年,科内的大多数课程都用国外的学分抵掉,但是通识只能在原学校修习,才会刚好和她同一堂课。 不过这也让她多了一些方便。每当她在课程中或是自己研读时有任何问题,方又晨都不吝于替她解惑,同时加深了自己对他的钦佩。方又晨不仅面容英俊,弹得一手好琴,对音乐的知识也相当丰富,待后辈更是无比细心。 「学长真的很温柔呢,不会的地方他都愿意教我。」 李雁茹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桌子旁的纸巾擦了擦嘴。抬眼看向旁边的杨舒茵,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是微笑着,李雁茹却觉得她像是有话想说的样子,再转向坐在对面的周佳樺,表情竟与杨舒茵惊人的相似。 他们因为什么而笑,李雁茹总觉得可以想像得到。 她和杨舒茵、周佳樺三人,中午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饭,但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间适合加入话题,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发现这点的杨舒茵,就主动问起了她最近上课、生活等的状况,于是自然就提到了和她同班的方又晨。 「你们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喔……拜託不要学思涵学姊,我和学长没有什么,只是单纯很感谢他而已。」 「是、是,我们知道。瞧你紧张得。」杨舒茵依然是那副表情,但是抓起李雁茹脸颊边的一缕发抖动的这个动作,却出卖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李雁茹只能叹口气,对旁人总喜欢误会她和学长的关係表示无奈,之前有一次中堂下课时,有几位通识课同班的女生,特地趁学长离开位子时跑来问她和学长的关係。学长长得英俊,自然会受到大家关注,但是连通识课的同学都会把他们想成情侣,她有时候还真是好奇在大家眼中,她和学长究竟是什么样子。 「原来思涵学姊也在八卦你和学长啊,突然有种亲近感呢。」周佳樺倒是直接就说出了自己在八卦别人。吃下最后一口饭后,又道:「说到思涵学姊,她最近好像很忙,一下课就走掉,很少看到她来找雁茹了。」 「不过这学期她都没有缺席,这也算是好事啦。」杨舒茵说。 又间聊了几句之后,三人才结帐离开。 时序很快进入了四月,每天虽然都平平淡淡的,但能够和几个朋友在一起,甚至一起吃饭,已经让过去连想像都不敢的李雁茹感到十分满足。同一时期,李湘茹成功被报考的学校录取,让李雁茹的喜悦更添一笔。 期中考结束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但偶尔还是有低气温的日子。剧烈的变化使李雁茹不幸患上了换季感冒。 用温度计量了量,见只是比正常体温高一些,李雁茹就没多加在意,在里面多加了一件衣服后就穿上外套,走出家门。但是在外面吹了冷风后再搭上温暖的捷运,却让她感觉愈来愈不舒服,一路颠颇的公车也让她的头脑像是要炸开似的疼痛。 她按着太阳穴,坚持着走到教室,稍微走一段路后状况虽然有些许缓解,但是苍白的脸色与毫无生气的声音,一下子就让方又晨察觉不对劲。她刚坐下来,方又晨就直接问道:「感冒了吗?」 「欸?嗯,好像有一点。」 「这样能上课吗?你的脸色很差。」 「没事,我的头脑很清醒。」 方又晨沉默看着李雁茹,随后了然地点点头。 然而经过了一节课,李雁茹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脸上的温度渐渐升高,身体却像是泡在水里似的冰冷,中间下课时,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息。意识矇矓中,她感觉到坐在身边的方又晨离开了位置,但因为头痛得根本让她不想多思考,所以就任由黑暗完全佔据她的大脑。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谁在说话的声音,但是眼皮重得令李雁茹睁不开眼。突然,一股冰冷贴上了她的额头,彷彿指尖碰到火焰一般全身一抖,立刻睁开了双眼,正好看见方又晨收回自己的手。 「这是……」李雁茹摸着贴在额头上的退热贴,呆呆地问道。 方又晨没有答,把一个水杯推到李雁茹面前,「我去和保健室老师拿的。快要上课了,把这个喝下去会舒服一点。」 李雁茹心里一动,感觉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一点。 特地在中间下课去了一趟保健室、先撩起瀏海才贴上退热贴、温度刚好的退烧热饮…… 双手握着温热的纸杯,暖暖的感觉从表面传到了手掌,也暖进了心里。李雁茹不确定自己此刻正摆着什么样的表情,但彷彿不希望被方又晨看见似的低着头,小声道:「谢谢学长。」 也许是因为感冒吧,她感觉自己无法顺畅地呼吸,本来冰冷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甚至有些燥热。 3-2 「雁茹!」 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李雁茹停下脚步回过头,见蒋思涵正笑着向她走来。一来到她身边,蒋思涵一如既往立刻勾住了她的脖子,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开心。 「感觉很久没看到你了呢。记得你前阵子感冒了,现在还好吗?」 「感冒已经好了。而且,我们前几天才刚上了同一堂课。」 「不要计较这种小事嘛。你看这个!」蒋思涵从袋子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将上头的内容展现在李雁茹面前。 那是一封来自学校的信件,通知蒋思涵已得到交换留学的资格。李雁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学期,蒋思涵一直在为大三的交换事宜做准备,现在得知这项喜讯,李雁茹也毫不犹豫地向她道贺。 「谢谢你啦!」 蒋思涵露出了两排牙齿,笑得十分灿烂,是李雁茹先前都不曾看过的笑脸,可见她十分重视留学这件事。看她如此开心,李雁茹也真心为她感到喜悦。 此时,摆在眼前的手机突然跳出了来电的画面。虽然蒋思涵很快就接起电话,但李雁茹仍然免不了看见了画面上显示的人名,瞳孔一瞬间紧缩,彷彿见了什么令她无比恐惧的东西。 语婷。 明知道这个名字十分普遍,应该与她所想的不同,但是那个人的模样还是浮现在了她的脑海,熟悉的声音同时像是山谷回音,在大脑里徘徊。 「你到了啊?啊!我看见你了,你现在往前看,就会看到我在跟你挥手了。」蒋思涵松开勾着李雁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朝着不远处公车亭的方向挥手。 穿着白衣的女子也举起手向蒋思涵挥了挥,因为距离的关係,李雁茹看不清她的容貌。 然而随着对方的接近,李雁茹的表情逐渐由平静转为惊恐,而对方,本来笑着要喊出蒋思涵的名字,也因为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她而表情骤变,并迈步跑了过来。 李雁茹见状,转身要跑,对方却快一步抓住她的手臂。 「雁茹!你是雁茹对吧!」她的双手紧紧箍住李雁茹,情绪十分激动。 即使知道怎么样都不可能蒙混过去,李雁茹依然不愿意回头,紧咬着下唇,低头沉默不语。她完全没料到,蒋思涵竟会认识她从前的友人,而且还好巧不巧地遇上。 难道这就是所谓孽缘? 不明所以的蒋思涵愣了一会儿,见李雁茹一脸痛苦的样子,便搭上女子的手,试图劝说道:「语婷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放开她,好好说话。」 女子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控制力道,就死死攥着李雁茹,五指在袖子上留下深深的痕跡。深怕伤害到李雁茹的她,立刻松开了手。 「对不……雁、雁茹!」 得到自由的瞬间,李雁茹便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而女子则被觉得状况诡异的蒋思涵栏了下来。 「思涵你放开我!我……我有话一定要跟她说!雁茹──!」 任凭女子如何声嘶力竭,李雁茹依然没有放慢步伐,彷彿将全身的力气都交给双脚,奋力向前奔跑。本应是令人感到温暖的初夏微风,此刻却如同利刃一般无情划过她的脸颊。 见到那个人的瞬间,褪色的黑暗再次笼罩李雁茹的内心,也想起了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雁茹……你,很奇怪。」 跑过一栋栋教学大楼,将嘻笑着的人群与色彩繽纷的校园景色全部甩至身后,但是她却不知道要跑到哪里,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只是一心想要远离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你真的有把敏敏当朋友吗!」 紧闭的唇瓣,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嘴里扩散,眼眶感觉到了针刺般的疼痛,腹部和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爆炸似的闷胀不已。 「你……真的有心吗?」 她紧揪住衣襟,指尖彷彿要穿过身体、深入胸口。 鲜有人至的教学大楼后方,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树林,復古的石子小路虽然与通往山下的大马路相连接,偶有学生经过,但是现在早已过了打鐘时间,所以除了李雁茹之外没有第二人。 她停了下来,呼吸不顺与情绪起伏令她十分不适,双脚似是无法支持身体的重量,颤抖不止,必须依靠石子路旁的树干才能站稳。 突然,一隻手从后面搭上了李雁茹的肩膀。她僵直身子,缓缓转过头,方又晨略显忧心的面容映入眼眸。 「学长……」 李雁茹好似安下了心,出声的同时,一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方又晨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她前面轻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一边用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机拨号。 「喂,我找到她了。好的,我等会儿打给舒茵……」 「不!」李雁茹伸手抓住方又晨的袖子,哀求似的拉扯着:「求求你不要告诉舒茵!不要告诉她!」 方又晨愣了一下,随即切断通话,微蹲下身平视李雁茹,「好,我不说。你先冷静点好吗?」 不知是因为方又晨无比温柔的语气,还是他毫不犹豫答应自己的请求,李雁茹虽然不再那么激动,泪水却汹涌而出,低下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开始抽泣,但是仍然不忘道歉。 「对不起……我每次……都给学长添麻烦了……」 「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所以不需要道歉。」 在方又晨眼里,李雁茹一直是个安静且心细的人,她的思考多过于行动,所以对社交十分苦手,露出真正开心的笑脸大多是和杨舒茵在一起的时候。 直到最近,她才终于对自己表现出情绪变化,也偶尔会看见她与杨舒茵以外的人在一块。但是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她因为介怀自己总是纠结的个性,所以在无形中对外界筑起了高墙,建立一块不被踏入领域,同时也是她最为脆弱的地方。 方又晨陪着李雁茹在旁边的石椅坐下,在等她冷静下来之前,一直静静地待在一旁。即使后来,她已经停止了流泪也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解释前因后果。 「思涵说你遇到了一点事,情绪不太稳定,怕你出事才会通知我和舒茵,我们……都很担心你。但是如果你不想让舒茵知道,晚点我和思涵会再帮你瞒过去。」 3-3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李雁茹只是一直保持沉默,眼眶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酸涩。像她这样个性软弱又经常犹豫不决、选择逃避,还无法和大家正常相处的人,何其有幸遇到这么多关心她,并细察她心情的人? 而那个真正受人喜爱的人却走了。 是她没能早点察觉她的痛苦,没能对痛苦的她伸出援手。 是她的错。 「像舒茵这样好的人,我根本没有资格当她的朋友。可是我却自私地希望她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不敢告诉她过去的事……」李雁茹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抬手遮住双眼,「本来还想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可事到如今,语婷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又为什么表现得一副想见我的样子?」 她心乱如麻,脑袋里也一片混乱,被她称作语婷的女子,刚才呼喊她时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盪。李雁茹怎么也想不透,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方又晨望着低着头,将脸埋在双手中的李雁茹,见她这样烦恼,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一股心疼,甚至想要伸手搂住她颤抖不止的单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如同第一次他接住即将摔倒的她那样,成为能够为她挡下伤害的盾。 但他到最后都没这么做,只是将视线从李雁茹身上移开。 「以前,我的家人曾经反对我读音乐大学。」 方又晨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彷彿他们只是在间话家常。 「音乐的出路少,加上我的成绩不差,几乎所有的科系都可以填,不论我爸妈还是学校老师,都觉得唸音乐太浪费。我当然也清楚这些,但是仍然只对音乐有兴趣。」 他说起自己过去的事,令李雁茹转头看向他。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他头上,点点的光圈随风摇曳,明灭闪烁,模糊了他的线条。 当初方又晨为自己的志愿烦恼了很久,最后乾脆由大人们来做决定。毕竟他所生活的地方,兴趣是不能当饭吃的,但是唸书却是为了更好的物质生活。 不过,按照父母的意思填完志愿之后,方又晨依然一直在思考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烦恼始终没有消失。然而在交出志愿卡的最后一天,他改变了心意,急忙跑去导师那里,将自己的志愿卡拿了回来重新填写。 「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甚至现在即将毕业,又有了新的烦恼和迷惘。但是最后,不论是选择从心所欲,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在每个阶段,有些问题是我始终要面对的。」 方又晨转过脸,凝视着李雁茹。见她仍旧沉着脸,却明显因为他的话而稍微转移注意力,反倒像是正在思考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的样子,令他扬起了嘴角,伸出手轻放在她的头顶。 「早一些正视烦恼,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去做抉择,最害怕的就是不断逃避后,未来对此感到后悔。来到音乐大学这个决定,我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是我能够告诉你,我并不后悔。」 李雁茹呆呆望着方又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将他所说的一切都记在心里。返家的路程中、吃晚餐时,甚至到了就寝时间,仍在思考这些话,致使她彻夜难眠。 深夜时分,李雁茹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从离开教室之后就没开过的书包里,拿出被她遗忘的手机。 解开锁屏,就见数通未接来电的提示掛在提示栏上,几个是来自杨舒茵,几个是来自蒋思涵。再接着打开行动网路,通讯程式立刻弹出了好几个讯息框,发送者和给她打电话的人一模一样。 她先点开杨舒茵的讯息,内容大致是问她心情还好吗之类的,应该是学长姊替她解释过什么了。她回了个「现在没事了」的讯息,没想到对方竟然立刻读取,下一秒,电话就来了。 怀着忐忑的心按下通话,李雁茹将电话拿近耳边,「喂。」 「太好了,你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那一头,杨舒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思涵学姊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打工,回家后很晚才看到讯息。虽然学姊是说已经没事了,但我果然还是很担心。」 李雁茹虽然想再对杨舒茵说声「真的没事了」,但是声音却不听使唤,出口的只是一个「嗯」字。明明打字的时候可以轻易表达的事情,要亲口说出来竟是这么的困难。 从这个回答,杨舒茵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李雁茹依然为烦恼所苦。 「你还在烦恼吧?雁茹。」 「你怎么……」 杨舒茵轻笑道:「我说过了啊,这么多工可不是白打的。而且要是无法察觉你的情绪,我还自詡什么你最好的朋友。」 「舒茵……」 「你如果不愿意说也没关係,但是你要记住,我和你会一直是好朋友,你随时都可以找我诉说烦恼的事。」 电话那边的人久久没有出声,但是杨舒茵隐约听见了对方吸鼻子的声音,她也不说话、不催促,等待李雁茹再度开口。 「最害怕的就是不断逃避后,未来对此感到后悔。」 「你要记住,我和你会一直是好朋友,你随时都可以找我诉说烦恼的事。」 夏夜的风连同夏季特有的青草味,从开了一点缝隙的窗溜进了李雁茹的房间,窗帘微微飘盪,如同她此刻骚动不已的心。街边白炽的灯光,穿透在眼角流连的晶莹,折射出闪烁的光芒。 「嗯。」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仍化作一个带有鼻音的字。但是藏在其中的迷雾正在渐渐散去,在迷雾的那一头,她彷彿看见了一道微弱、却始终没有消逝的光芒,引导着她前行。 结束与杨舒茵的通话,李雁茹点开了蒋思涵的讯息,在讯息栏上输入文字。 输入语婷的名字时,尘封回忆的盒子再度被打了开来,眼眸彷彿越过眼前的一切,看见当年的自己,意识也随着飘往过去。 3-4 乖巧穿着还未修改过的全套制服,扎着马尾的李雁茹踏过了校门,在前穿堂左顾右盼。看见贴在一旁公佈栏上,像是学校平面图的东西,前面还站着几个和她一样身穿未修改制服的学生,她立刻靠过去查看自己班级的位置。 因为时间还很早,所以学校空空荡荡的,上楼时完全没遇到任何人,直到走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时,才在走廊上看见了几个学生。 「是门还没开吧,所以大家才待在走廊上。」 李雁茹走到自己班级的前门试着转动门把,但结果如她所想,门依然纹丝不动。她转身走到围墙边,将双手搭在上头,看看这个她将要与之共处三年的地方。 「到了到了!太好了,敏敏你在我隔壁呢。」 一道精神奕奕的女声划破寧静,引来走廊上不少人的目光,李雁茹也下意识转头查看。一个女孩子正快步走来,然后停在和自己相同的班级前门,转头朝跟在她后面不远的女孩子招手。 「门还没开吧,语婷。你看大家都还站在外面。」见站在门前的女孩想要转动门把,后来跟上的女孩如此说到。 「我知道,就想试试会不会有意外啊,初中的教室门,不是经常没锁吗?假期结束我都是直接开门进去的。」女孩瞇起眼,语气略有不满地对面前的人道:「你这样讲,好像我的观察力很低一样。」 深知友人经常计较小地方的个性,被称作「敏敏」的女孩连忙笑着否认道:「没有没有,你想太多了。」 上一秒还在对着敏敏嘟嘴表示不满的女孩,馀光瞥见站在墙边的李雁茹,立刻扬起嘴角朝她走去,「你也是这一班的吗?我叫丁语婷,言语的语和女字旁的婷。」 丁语婷将敏敏拉到自己身边,介绍道:「她和你同班,是我的幼时玩伴,名字是喻敏,以后要拜託你好好关照她了。」 李雁茹微笑着回应道:「我是李雁茹,你们好。」 「你在说什么啊,语婷。」喻敏微笑着捏了一把好友的腰,接着一笑朝李雁茹微微頷首,「你好,我是喻敏,她刚才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喻敏的笑容浅浅的,就如同李雁茹以礼对待外人时有一个标准的应对方式,虽然不会令人讨厌,却也不会让人想亲近。 「敏敏你什么意思啊!太过分了!」 丁语婷摀着自己的腰跳开后,找了个机会就追着喻敏要打,喻敏立刻抓住她袭来的双手,一边笑着道对不起,而李雁茹就静静站在一旁,掩嘴轻笑。 看见喻敏刚才对自己,以及现在对丁语婷的笑容,李雁茹就有种「她与自己很相似」的直觉。她清楚知道,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和很难处得像是一般朋友,彼此都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相处过程不断揣测对方的心思,但是仍然得不到正确的答案,就算有心想要和对方成为朋友,往往也只会让自己疲惫不堪。 所以他们能以对外人的礼节维持表面的「关係」,却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至少,不会对他人称彼此为朋友。 「欸欸,虽然我们不同班,但是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喔!既然都认识了。」放弃追打喻敏的丁语婷,突然跑到李雁茹面前如此说道。 起初李雁茹有些犹豫,因为和有多年交情的两人在一起,自己就像是突然介入的第三者。丁语婷这样个性外向的人姑且不说,和自己相似的喻敏虽然没有说话,但应该多少会介意的,倒不是会不欢迎,只是需要时间习惯一个陌生人的存在。 李雁茹看了看不发一言,微笑着站在丁语婷后方的喻敏,而对方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地,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这才答应了丁语婷的邀约。 于是从新生训练开始到开学后每一天的午餐时间,丁语婷总会在中午拿着便当跑到班级门口找人,使得李雁茹班上的人几乎都认得这个女孩,一见到她拿着便当跑来时,就会主动喊李雁茹或是喻敏。再加上丁语婷外向且讨喜的性格,久了甚至和班上不少人都熟悉起来,在走廊上偶遇时都会和她打招呼。 儘管午餐时间不长,但是几个月下来李雁茹知道了许多关于喻敏和丁语婷的事。她和喻敏都不怎么说话,丁语婷仍旧能够一个人说个没完,把今天发生的、以前发生的,总之可以发表的都会被当作题材,当然也问了她不少问题。 李雁茹和喻敏就是在这样的模式下,间接了解彼此,加上身处同一个班级,自然而然会在不同的课程和班级活动中成为队友。虽然不到无话不谈,但渐渐地就成了即使都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尷尬的状态,无形中也培养了不错的默契。 但是真正感觉到贴近喻敏,是在第一次期中考之后。 看见教室里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喻敏,李雁茹在教室门口前模拟了一下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打招呼后,才踏入教室,开口道:「早安,喻敏。」 喻敏将目光从手中的书本移向李雁茹,回以微笑,「雁茹,早安。今天有点变冷了呢。」 「就是啊,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多加一件外套。」 几句间聊之后,喻敏便继续看自己的书,李雁茹则是走到自己的位置。 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双手搭在上头,她抬眼望着位置在斜前方不远处的喻敏,她正拿起笔在书本上划记,大概可以从上面的插图判断那是歷史教科书,而且是老师尚未教到的范围。 每天、每节下课,她总是像这样拿着不同的教科书或参考书看,在刚入学的新生中这样做的人虽然不在少数,但是她算是其中特别认真的,在大部分同学眼中她就是个认真且优秀的代表,丁语婷也经常在小考前特地从隔壁班跑来问她问题。 移开视线,李雁茹从书包拿出课本读起今天要小考的范围。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进入教室,寧静的走廊也逐渐充满人声,教室内外道早安的声音此起彼落。 进入早自习前五分鐘,班长缓慢地踏进教室,一边挥了挥手中的纸张一边大声喊道:「期中考总成绩出来了喔,你们自己过来前面看。」 说罢就将它贴在了黑板的角落。 出于对成绩的好奇,又是在高中第一次的大考试,黑板前很快就围满了人。有人因为结果还不错而大声欢呼,有人因为不满意而唉声叹气,有人则是和朋友讨论成绩,教室一时变得相当吵闹。 李雁茹依然坐在位置上,目光从课本移向前方,托着腮看着前面一片热闹,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不是不在意成绩,只是没那么心急,而且结果怎么样她心里有数,所以等人群散去再看也不迟。比起那个,她觉得看同学们因为成绩而表现出喜怒哀乐,心里会有股暖暖的感觉。 3-5 「哇靠这人谁啊,总成绩这么高!」 「不会从一号开始算喔,白痴。」 因为成绩单上只写着学号,所以无法直接看出是谁,但是只要用班级内的座号来算,最后还是可以知道是什么人。 转了转眼球,李雁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同样没去看成绩、还是专注于手上教科书的喻敏身上。直觉告诉她,同学们正在讨论的成绩主人应该就是喻敏。 「二十五号。二十五号谁啊?」 「你还没记住大家的座号喔?是喻敏啦!那边那个长头发的女生。」 「不意外不意外,我这当小老师的,登记她的成绩那么多次都被吓习惯了。」 几个平时和喻敏关係还不错的女孩子一听到熟悉的名字,立刻围到她的桌子边又是佩服又是称讚,一些男生也大声表示钦佩或是朝她比出大拇指,但她只是抬头露出一贯的微笑,道:「我只是比较擅长记忆而已。」 一个背着书包刚从外面进来的男生,正巧看见一群人围着喻敏的桌子夸奖她成绩好,于是看了一眼成绩单上自己的栏位,随后伸长双手大声道:「我成绩也不错啊!你们怎么不夸夸我?搞不好是第二名呢。」 「拉倒吧!不是倒数第一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在第一名面前你放肆什么!」 他听了,毫不客气竖起中指,回敬道:「哼!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嫉妒我成绩那么好,你们却连我的边边都碰不上!」 「你找死!」 他如此挑衅的下场,自然是被好友们追着打。见那男生连东西都还来不及放下,在教室里被追着跑了一圈后逃到外面,但教室里的眾人还是可以听到他的叫骂声回盪在走廊上,同时把一干人都逗笑了。 闹了这一齣,加上没多久后便响起早自习的鐘声,大家对喻敏的关注仅持续一会儿就退去,身边的人纷纷散去后,她便立即收起笑容,眼神一瞬间闪过忧鬱和迷茫,双唇几不可见的抿起又松开,然后继续唸自己的书。 时间虽然短暂,李雁茹却没有漏掉喻敏这一些小动作。 上午的四节课,大半用在了训话和检讨期中考的试卷上,李雁茹因为已经自己检讨过了,所以就有些漫不经心,有时拿铅笔在卷子上乱画,有时托腮发呆。 当讲台上的老师要求每个人都把某一题标为重点时,视线所及内有个人和她一样没有提笔标记,而是慢慢将书翻页。那人虽然将试卷摆放在桌上,却一如既往依着自己的进度看书。 「都已经在看下次考试的范围了,试卷大概也已经检讨完了吧。」 平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李雁茹想像自己正按着大提琴的四根弦,演奏出最近正在练习的曲子,同时,脑海里浮现了方才喻敏的忧鬱眼神。 仔细一想,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喻敏露出看起来心情很低落的表情或目光,虽然知道他们这种个性的人本来就比较多愁善感,但是喻敏更像是真的在烦恼什么。和同学聊天时、拿到小考成绩时,甚至是自己看着书时,都经常露出苦恼又带点落寞的表情。 「听语婷说话有时候也会……」太专注于思考,使得指尖愈敲愈重、速度愈来愈快,但是当李雁茹意识到一件事时,动作便倏地停止,来不及放下的手指就像时间静止一般停在半空中。 「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她的事?」 李雁茹突然发现,自己无意中一直在注视着喻敏,就算知道能够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不大,仍然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儘管意识到了这一点,李雁茹却不清楚不自觉这样做的原因。她认为自己是个很容易放弃做不到的事情,并且将它与自身隔绝的人,但是对喻敏这个人,她却好像无法轻易放下似的。 「是因为,和自己太像的关係吧。」李雁茹如此为自己解释。 几天后,导师将个人成绩单发了下来,同时表扬考得不错的人,而喻敏自然成为了此时的焦点,成绩单甚至被不少人传阅。 看着那些传阅并毫不避讳地谈论喻敏成绩的同学们,李雁茹微皱起眉头。虽然喻敏本人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只是把成绩单递给别人后就继续专注于手上的书,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看在李雁茹眼里却是有些不舒服。 然而因为这样,喻敏优异的成绩很快地就为全班的人所知,李雁茹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喻敏的成绩,不是「普通」的优秀──几乎每科上九十,甚至有罕见的一百,毫无疑问是班上第一名,而且总成绩整整高了第二名将近四十分,年级排名第四。 李雁茹单手托腮,将视线从喻敏被传过来递过去的成绩单上移开,看向自己用另一手拿着的成绩单。上面记录的各科成绩虽然都不算差,但是刚听到有人考了那样高的分数,也不免有些洩气,再抬头看看翻着参考书的喻敏,心情更是复杂。 「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很开心,反而有点……」 想起成绩刚出来时喻敏忧鬱的表情,李雁茹微瞇起双眼。 中午和丁语婷一起吃饭时,喻敏的话和笑容比平常更少,就算笑了也明显是为了敷衍丁语婷而已。因此李雁茹几乎可以肯定,喻敏情绪低落的原因和成绩有关,只是她不明白喻敏对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不满意。 下午上课时,李雁茹偶尔会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出神。 「时间到了,收卷啦各位!」该科目的小老师站在讲台上喊道,接着示意坐在最后一排的人站起来收考卷。 「终于考完了……」 放学后的小考结束,原本寧静的教室立刻被吵闹声吞没。 「啊──谁可以告诉我最后那题翻译怎么写啊!」 「老师太烦了!我们才刚考完期中考没多久而已。」 有迫切地翻起课本寻找答案、并和左邻右舍讨论的,有抱怨老师在期中考刚结束就安排太多小考的,也有匆忙收拾东西赶着回家或上补习班的,教室一时喧闹不已。 李雁茹将周遭的声音当作背景,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我先走了,雁茹。」坐在隔壁的女孩伸手在李雁茹面前挥了挥。 「明天见。」抬起头对上女孩的视线,李雁茹笑着回应,馀光同时瞥见了还坐在位置上的喻敏。 3-6 若是平时,喻敏一放学或是一考完试就会立刻离开的,今天却还坐在座位上看书,这让李雁茹觉得很疑惑。 虽然想过她可能是在等丁语婷,但是后来想到中午丁语婷有说过,自己家里有事要尽快回去,而且他们班上今天没有放学的小考,就算没事也应该早就回去了。 又设想几个可能后,李雁茹意识到自己对喻敏的事过于上心,而且也没立场去管喻敏的返家时间,便轻轻摇了摇头阻止自己思考下去。 整理好后,李雁茹背起书包走到喻敏的座位旁向她道别。 可是不晓得喻敏是太过专注于书本,还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一直没有给予回应。李雁茹于是拉开了喻敏前面空位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在喻敏面前挥了挥,小声叫她的名字。 「喻敏?」 「……啊,是雁茹啊。怎么了吗?」 喻敏像是吓了一跳,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回復平常的样子。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来,她面带倦容,神情忧鬱。 本来只是想再说声再见的李雁茹,见喻敏脸色不佳而感到忧心,于是鼓起勇气多问了她几句话。 「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吗?」喻敏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可能是准备考试太累了吧,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你要走了是吗?赶快回去吧,不用替我担心。」 「……嗯,那我就先走了。你回去时也要小心点。」 喻敏都这样说了,李雁茹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深怕她会因此觉得自己多管间事。于是再次向喻敏说了声再见后,她转身离开教室。 走出校门时,感觉好像有水滴在头上,李雁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并伸出手掌,不过等了数秒都没有任何东西滴落下来。 「应该暂时还不会下吧……到公车亭再拿伞好了。」 她加快脚步过了马路,抵达对面的公车亭。 因为放学后用了一些时间小考,所以现在早已经过了放学搭车的尖峰时间,此刻的公车亭就只有李雁茹一人。抬头确认跑马灯上公车到达的时刻后,她抱着书包在公车亭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等待一边呆呆望着前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有时还会看到同班同学从对面的人行道走过。 数分鐘后,人行道开始被印上一点一点的小圆印子,后来速度愈变愈快,一下子就将道路染了顏色,雨水打在公车亭顶上的声音,也让顾着发呆的李雁茹终于想起了要把伞拿出来。 「奇怪?」 拿出折伞时,李雁茹突然发现应该在书包的讲义并没有在它该放的位置。 「大概是上课用完后放进抽屉里忘了拿出来了,今天有作业的说……只能回去拿了。」 叹了口气后,李雁茹无奈站起身,撑开刚拿出来的折伞步入雨幕之中。 因为下雨的关係,天色变得十分昏暗,而且学校到了六点后,没有申请使用电力的教室就会自动断电,只剩下办公室和有晚自习的三年级教室会供电。 对比之下,一、二年级两栋大楼就像是被黑色布幕笼罩一般漆黑。 本以为这样的天色再加上教室不供电,大家应该都已经离开了才对,李雁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班级的门还开着,甚至有个人坐在里面。 「喻敏……?」 虽然室外比教室亮一些,但是那人像尊雕像似地坐在位置上、低垂着头,没有绑起来的头发盖住侧脸,令李雁茹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是谁,只能藉着对方坐的位置猜测。 而坐在教室里的人,听见了停下脚步时鞋子与地板一瞬间摩擦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视线相触时,李雁茹倏地露出惊慌的表情。 儘管只有短暂一瞬,她确实看见了喻敏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光,随后慌张地用手抹脸的这个动作,更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李雁茹的呼吸和心跳急促了起来。 单独目睹别人哭泣这种事,就算性格再理性、再冷静,也会觉得不知所措。然而更让她慌乱的,是在数秒之后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想的,不是如何拿了讲义从这个状况下脱身,而是想着该如何安慰喻敏。 她向来不是好事的人,也知道安慰的话语并不会起实质的作用,所以面对旁人的眼泪一般都是沉默应对。 这样的她却想着要安慰别人……? 李雁茹虽然在心里思考了许多,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喻敏也依然低着头,不发一语。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唯有外头愈下愈大的雨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雨水沿着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李雁茹站在原地,抬眼望向那一行行彷彿玻璃窗哭泣所留下的泪痕,所有思考在一瞬间停止了,脑中只剩下喻敏带着眼泪的面容与雨水的声音。 不知经过了多久,喻敏声音彷彿从雨幕中穿透而来,距离不远,却虚无飘渺。 「抱歉,让你看到尷尬的一幕了。」 李雁茹将目光移回喻敏脸上,只见她面向自己,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疲倦,眼眶有些红肿,还隐隐闪着泪光。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喻敏,一时之间竟忘记言语。对此喻敏也不恼,只是用擦去脸上的痕跡,然后站起身将书包放在桌上,一边确认里面的东西一边问道:「忘记拿东西了吗?」 「嗯,不小心把数学讲义放在抽屉里了。」回过神来的李雁茹连忙回道,并踏进教室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之后短暂的时间两人没有再对话,各自做自己的事, 「我先走了。」喻敏背起书包,回头朝李雁茹打了声招呼。 「啊、嗯嗯,明天见。」 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喻敏会跟她道别,李雁茹一瞬间有些慌张,因而没控制好说话的音量,幸好外头下着的大雨替她盖掉了一点声音。 然而实际上,喻敏并没有等待回復,也根本没把李雁茹的一句明天见听进耳中,她的注意力早已被低落的心情削弱殆尽,甚至连李雁茹在她出教室前一刻的喊声都没听见。 3-7 见喻敏没有停下脚步,李雁茹以为她是不想理会自己,一度想就这样算了。但是仔细思考了一阵,她还是决定暂时把书包放在原处,一边小跑步追上去,一边喊喻敏的名字。 「喻敏!等一下──」 喻敏就像失去听觉一般,对喊声无动于衷,直到李雁茹伸手碰触到她一边的肩膀,她才猛然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对方,她连忙道歉:「啊!对不起,雁茹,我刚才发呆了。有什么事吗?」 「这个……」李雁茹将手伸了出去,在喻敏面前摊开手掌,上头静静地躺着一颗糖果,「这是我今天刚买的,上课想睡觉的时候我就会吃,会觉得比较有精神。所以……」 喻敏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不明所以的李雁茹看了看喻敏,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心想自己可能做了多馀的事而慌乱起来。同时因为第一次看见喻敏这样的笑脸,惊讶之馀,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真的在各方面都很笨拙,比我还惨。」 「欸?」李雁茹不解地偏头。 喻敏拿了糖果放在自己手掌中,表情和眼神都变得温柔,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似地。 那是李雁茹不曾见过喻敏在丁语婷以外的人面前表露的,真实的情感。 「你明明看见我哭了,却完全不出声安慰;在班上最常和我在一块,却不敢对人称我为朋友;表情分明写着心里有想法,却往往沉默不语。虽然我多少能够理解这些以别人的想法为优先的行为,但是你太夸张了。」 望着手心的糖果,喻敏微瞇起双眼,视线再度模糊起来。 「现在竟然用这种方式安慰别人。」 以为这是在责备自己的李雁茹,立刻低头道歉:「对、对不起……我不太会安慰别人。」 「不,我不是在说你不好。只是……」 喻敏收起五指,将糖果握在了手里,隐隐感觉到一股温暖从糖果传递至她的身心,她缓缓的视线移向了李雁茹。 「你实在,太温柔了……」 那双泛着些许泪光,其中却尽是柔情的眼眸,令李雁茹一怔。她感觉到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此刻正慢慢地在心里扩散。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李雁茹总觉得她和喻敏之间的距离似乎稍微缩短了一点,至少那天之后,他们的交谈不再仅限于打招呼,午餐时间也不再只是丁语婷、或是丁语婷和任何一人的主场。 而且两人都有相同的默契,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 …… 时光飞逝,几週之后便迎来了第二次期中考。 喻敏这回比上次更加用功,任何可以读书的时间都不放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连串的小考不是满分就是差一点满分。最终,喻敏毫无疑问地在第二次期中考拿到班上第一,但是令眾人惊讶的是,她的年级排名也升到了第一。 导师发成绩单的那天,李雁茹看见了喻敏盯着自己的成绩单,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中午一起吃饭时更是喜形于色,毫不掩饰。 丁语婷猜到喻敏是因为拿了双一而开心,立刻放下手中的餐具去抱住喻敏,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恭喜啊恭喜啊!你终于可以安心一阵子了!」 「是啊。」喻敏完全不在乎被弄乱的头发,看来是真的非常开心。 「都是你妈太严格了啦!不过这次肯定可以让她说不出话来。」丁语婷收回手,改竖起大拇指。 听见了关键字,喻敏的笑容瞬间带上了苦涩,「没有这回事,她只是为我好。」 「还为你好,明明就是……」 「啊!找到了找到了!语婷,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有些文件要你看看,等一下就要交出去了。」 丁语婷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从对方的话里听来似乎是急事的样子,她便赶紧和饭友们打了声招呼,暂时离开。 李雁茹和喻敏二人面面相覷了一阵,喻敏才率先开口道:「大概是社团的事情吧。我们就继续吃饭吧,不要等她了。」 「嗯。」李雁茹轻笑着回应道。 喻敏难得地一边吃饭一边哼歌,伸直的双脚同时轻轻左摇右晃。 李雁茹听了一会儿后,竟发现自己曾经听过这首曲子,而且这个作曲人的作品她几乎都听过,只是数量太多一时想不起曲名。 「啊,这首歌是……」 「你听过吗?这是《atlantis》。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像是找到同好似地,喻敏倏地眼睛一亮,又接着道:「不过这个作曲人所做的曲子我都很喜欢,只是对这首的旋律印象特别深。」 「我的话,是对《海洋》这首最有印象,以前学习大提琴时有拉过。」 「雁茹你会拉大提琴啊?」喻敏停下要送进嘴里的筷子,「《atlantis》里面的大提琴拉得也很好听,可惜我只会弹钢琴,而且上了中学就很少弹了。」说这些时,喻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十分落寞。 比平时长了许多的对话,让李雁茹察觉到喻敏喜爱音乐这件事,有了共同话题,她在说话时便少了点顾忌。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听我演奏吗?喻敏。」明明没有熟识到可以谈这种事的地步,李雁茹却没有犹豫地继续说道:「虽然我没有练习过,但是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去练习,完成之后可以拉给你听。」 闻言,喻敏微微睁大双眼。 「我们有各自会的乐器,也可以一起演奏……啊,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李雁茹慌忙摆手,补充道。她在心里责备自己太过得意忘形,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只是单纯陷入思考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的喻敏,回过神来,看到李雁茹着急的模样,不禁想起那个雨天,不擅长安慰别人却用十分笨拙的方式要自己打起精神的她,嘴角随之微扬。 「不,我很想听,如果你愿意拉的话就太好了。不过合奏,或许要等到毕业之后了,而且我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碰琴了。」 李雁茹稍微松了口气,但说话还是变得战战兢兢:「不不不,你愿意听我拉琴是我的荣幸。合奏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只是提议而已。」 她猜想,喻敏当初应该是因为要考高中,所以没有时间可以练琴。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三年后的学测和指考可说是人生中第一场考验,特地把读书的时间分到和自己合奏这种事上根本不值得。 「什么荣幸啊,你说得太夸张了。」喻敏见李雁茹用慌张的表情讲出这么文诌诌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上半身凑近李雁茹,向她伸出小指:「那么约好了。毕业之后你会拉给我听,然后等我练习好了再一起演奏。」 李雁茹的目光在喻敏的笑脸和她的手指之间徘徊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犹豫伸出自己的手,勾住喻敏的小指,笑得瞇起了眼睛。 「约好了。」 和喻敏订下约定之后,李雁茹就找时间上网路搜寻这首曲子,因为作曲者本身是主修大提琴的,所以出版的乐谱中,不仅有原曲里和钢琴合奏的版本,也有大提琴独奏的版本。她在家时,唸完书就练习、没练习就听《atlantis》,想要尽可能拉得和原版一样。 午餐时间,喻敏偶尔也会趁丁语婷不在时用mp3播放,因为她知道丁语婷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向她提过和李雁茹的约定。刚好接近学期末,丁语婷有时会吃饭吃到一半跑去处理社团的事,甚至直接缺席,只剩他俩话不多的二人组。 两人挨得很近,共用一副耳机,从其中流淌而出的乐音,比起千言万语更能拉近彼此的心,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在这一个个音符的洗礼下变得轻如鸿毛,不论是对李雁茹亦或者是喻敏,皆是如此。 3-8 当时序进入一月下旬、世界已经完全笼罩在寒冬之中时,大街小巷都瀰漫着过年的兴奋氛围,刚结束期末考的校园内,也因为即将到来的寒假而热闹无比。 结束期末的大扫除后,耳边传来的都是讨论去哪里玩或是寒假怎么安排的声音,不像前两次那样尽是有关考卷或答案的话题,成绩完全失了宠。 李雁茹整理好抽屉里的东西背起书包,和身边几个同学还有喻敏打过招呼、拜个早年后,先一步离开学校。 这个寒假和春节,与往年一样过得非常普通。李雁茹平日不是练琴就是唸书、做功课,偶尔和妹妹一起出门逛街,唯一不同的是大年初一那天,她收到了喻敏和丁语婷拜年的讯息。 「新、年、快、乐……」 那一年智慧型手机还不发达,多数人都还在使用翻盖的按键手机。李雁茹慢慢地按着,按键同时发出了一个个不成曲调的音符。 完成打字后按下发送键,等待萤幕中央的提示框从信封图案变成「已发送」三个字,李雁茹将手机的盖子闔上,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但是手刚离开不过数秒,收到简讯的提示音立刻响了起来,她于是又将手机拿到面前,翻起盖子、点开简讯一看── 呼吸一瞬间凝滞。 盯着萤幕上那短短一行字看了又看,深怕自己看错,竟连眨眼都不敢。心尖发颤,似乎连带着让握着手机的双手微微颤抖,指尖缓缓向上,隔着屏幕轻触寄件人的姓名,再滑过那一行与时下高中生不同,不带任何表情、仅有制式标点符号的问候。 寒假过得好吗? 彷彿能从这一行字感觉到喻敏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她会带着浅浅的笑,用右手将一边的头发塞到耳后,然后收起中指和无名指,将长过手臂的制服袖子握进手心,连着耳后的长发轻压在脖子上,悦耳动听的声音,安静地、细细地吐出一句句问候的话语。 「我很好。你呢?」李雁茹打完字,按下发送。 这次,她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静静等待喻敏的回信。果然没多久,手机的提示铃声又再度响起。 「我也很好。」 李雁茹看了忍不住轻笑,仅仅几个字却充满了喻敏的风格。 虽然只是短短几封简讯,李雁茹却觉得有一股令她无法忽视的喜悦在心底漾开,反覆看了几遍也还是捨不得关掉。这几封讯息,李雁茹在上大学换手机之前一直好好地保存着,若不是因为新手机无法读取以前的简讯,她肯定会继续保存下去。 春节假期结束后便是新学期的开始。一个假期没见,眾人都兴高采烈地聊着假期里的趣事,热闹的景象,持续到早自习的鐘声响起也未见停歇,甚至到准备进行开学典礼的广播响彻整个校园,眾人依旧无动于衷,还是在班长三催四请下大家才依依不捨地到走廊排队。 李雁茹左顾右盼,都没看见喻敏的身影,虽然书包已经座位上了,但是一直没看见她出现在教室里,问了几个同学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走囉走囉,后面的跟上。」 班长在前头如此喊道。李雁茹只得面向前方跟着大部队前进,但仍不放弃似地时不时注意周遭,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她想找的人。 进入操场前,经过了司令台旁,她才终于在司令台后方的队伍里看见了喻敏,和自己对上眼后,喻敏还向自己挥了挥手。 李雁茹也抬手回应,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喻敏憔悴的脸色给引了去。本来肤色就偏白的她,此刻看起来更加惨白,衬得双眼下的黑眼圈明显可见,和自己打完招呼后立刻没精神地长叹一口气。 儘管担心喻敏的状况,但是现在并不能自由走动,李雁茹只能继续跟着班级队伍走到操场中央的空地上,等待教官下令整队。 开学典礼和平日的升旗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个长官致词这个令人厌烦的环节。台上的师长说得口沫横飞,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等到台下学生的双脚都痠疼不已都还捨不得停止。 但是这次因为心系喻敏,李雁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脚,一直在脑海里猜想着,喻敏是失眠了还是吃不好,又或者是感冒了。 「接下来,颁发奖项给第一学期期末考成绩优异的同学……」 听见司仪说的话,李雁茹才反应过来喻敏是为了领成绩优异的奖项才站在那里的,也就是说上学期的期末考喻敏又拿了第一名,虽然从她刚才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领完奖的喻敏回到班级的队伍里,排在了最后面,李雁茹因为和她隔了一段距离,所以暂时还不能说上话,只能静静看着她又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想问她怎么了,但是……」李雁茹垂下眼眸。 在意归在意,但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过问喻敏的私事,而且看上去应该不是睡不好或是身体不舒服那么简单。 不只李雁茹,几个和喻敏感情不错的女生也注意到她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典礼结束后立刻就凑到她旁边关心了下,但她的回答一直都是「没事」、「睡眠不足而已」等等,缓缓走在几人后面,找不到时机加入的李雁茹,一听就知道是谎言。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喻敏都是处于这种状态,对任何人的询问一律回以没事,久了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而李雁茹虽然清楚知道喻敏的状态异常,但是自己并没有插手的权力,加之她本人似乎也不愿意多谈,李雁茹也就不再去细想,像以前一样和她相处。 喻敏每天依然毫不懈怠唸书,并没有因此失了作为学生的态度,在班上的排名也从未退居第二,可是她的名字却再也没有进入年级排名前三,始终在第四第五徘徊,直到第二学期尾声。 「啊啊,这次大概又考差了吧。」对完答案的喻敏,把答案纸和自己的考卷往桌上一放,整个人向后靠上椅背。 「分数很高呢,怎么会说考差了呢?听大家说这次考得比较难。」李雁茹坐在喻敏前面一个位置,看了看考卷上用红笔订正的地方后说道。 喻敏伸手捞起考卷然后坐正,仔细地看过错误的题目,尔后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欸?」 「都说勤能补拙,但是总有一道墙,任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无法克服。」喻敏一边如此说道,一边转身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资料夹把考卷收了进去,又接着去收拾桌上的文具。 看见李雁茹露出不解的表情,喻敏拿起红笔的手一顿,顺势用那红笔戳了戳李雁茹搭在桌面上的手,要她低头看自己的动作,同时解释道:「这支红笔是我,你的手指是墙,而我一直像这样为了到达另一端而想办法,但是每跨过一次又会有新的墙矗立在我面前。」 红笔从李雁茹左手小指的一边,越过手指上方到达另一边,再越过另一指到达另一边。最后,红笔停在了拇指和食指之间。 「我不喜欢英语,但是我努力看英语小说让自己藉由喜欢小说而喜欢上英语;我不擅长算数,所以我疯狂做题目让自己熟记这些解题套路……即使如此,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喻敏将笔收进笔袋,神情落寞。 「喻敏……」 李雁茹的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似乎现在不说些什么就会令她追悔莫及,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不应该由她说,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喻敏收拾好东西后站起身,向上伸长双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随后背起书包,一扫忧鬱表情,微笑着看向李雁茹道:「这大概是我的极限了,而且我也有点累了。所以这个暑假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走向了门口,从外头照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芒包围着喻敏,她彷彿正向那明亮处前进,身形轮廓变的模糊不清,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看见如此景象,李雁茹突然觉得心里生疼,难受得要喘不过气。伸手想要挽留那逐渐朦胧的背影,已经到喉咙的话语却硬生生卡住,怎么也出不来,而喻敏像是感觉到李雁茹心里的声音似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对她微笑,接着伸长了手挥别。 「期待我给你的开学礼物,雁茹。希望我们还能再分到一个班。下学期再见!」 喻敏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浅浅的,但是李雁茹却可以感觉到,她藏在笑容下情绪的起伏。像是现在,喻敏就很放松,并发自内心地喜悦着,使得那抹浅笑耀眼得连夕阳的光芒都略逊三分,让李雁茹不禁眼眶发热。 而她,终究没能出声挽留喻敏。 3-9 高中第一个暑假来临,李雁茹首次体会到了几乎没有作业的幸福假期,唯有这一点,是经常将「考上高中就轻松了」这句话掛在嘴边的中学老师们,没有欺骗她的地方。 但是,李雁茹却没有因此间下来。 她花费更多的时间在练习大提琴上,一天动輒五六个小时,单曲循环练习,为的就是尽可能地早点实现和喻敏的约定。因为只要一想起结业那天喻敏的样子,内心不知怎么地就充满不安,深怕最终会无法兑现诺言。 暑假不如寒假时有能够寄送祝福的春节,所以她没有理由和喻敏联系,好几次都握着手机坐在书桌前,望着萤幕上显示的联络人资讯出神,始终都没能鼓起勇气按下拨号或是发送讯息。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当天,李雁茹早早就抵达了学校。虽然透过公布在网路上的分班资料,就已经知道她、喻敏还有丁语婷都在不同班级,但是这仍无法阻挡她期待再见到他们的心情。 然而令李雁茹意外的是,当她来到新班级的教室门前时,有个人早已蜷缩在墙边,等待她的到来。 整个走廊就只有那一抹单薄的身影,孤寂的景象让李雁茹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儘管对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无法看见容貌,但是她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丁语婷。 「语婷,你怎么在这里?」 「雁、雁茹……」 一听见李雁茹的声音,丁语婷迅速抬起脸。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忧鬱,双眼红肿得似是要流出血来,眼白布满血丝,看起来有些渗人,完全找不到她过往明亮开朗的感觉。 李雁茹还来不及再出声,丁语婷就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不顾发麻的双脚逕直扑进李雁茹怀里,手臂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攀住她的背脊,泪水如同洩洪,从眼中奔腾而出。 「雁茹、雁茹……敏敏她……她……呜呜……」丁语婷扯着李雁茹身后的衣料,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友人这个样子,不需任何言语,李雁茹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毕竟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所以心里始终空荡荡的没有个底,令她无比惊慌。丁语婷似乎没有力气站稳脚步,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使她必须花费很多力气稳住她自己和丁语婷,根本无法分神问话。 丁语婷愈是哭,李雁茹的心彷彿落入海中,愈沉愈深、愈深愈冷。最终在闻者为沾襟的哭声之下,李雁茹还是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获得了令人心碎断肠的事实。 「敏敏……敏敏她、她死了啊──」 那一剎那,李雁茹的世界陷入了死寂。不论是四周的风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还是丁语婷的哭泣声,一切都像是被关上的门阻隔在外,她甚至有种传导神经在一瞬间全数断裂的错觉。 那是什么意思? 是她……再也见不到喻敏的意思吗? 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接着大脑彷彿被侵占似的,渐渐令她无法掌控意识,只有抱着丁语婷的手机械式地轻抚她的背部。嘴里说出的话像是要安慰她一般,话语里却毫无生气。 「不哭、不哭……」 李雁茹闭上了眼睛,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怎么可能啊,喻敏明明说过很期待再跟她同一个班级的,还说了要送她开学礼物,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呢。 抚着丁语婷的手停止了动作,却微微颤抖起来。 她暑假期间那么认真练琴,已经准备好随时演奏给喻敏听了,谈论音乐时看起来十分开心的她不会突然不想听吧?而且这还是勾小指约定好的,好学生喻敏怎么可能不遵守。 心跳得飞快,彷彿要衝出胸口。心脏的跳动与急促的鼻息,让她分不清胸前的起伏究竟是因为心跳还是呼吸。 说好毕业后要一起演奏的。 一股积压在心里的情绪还未爆发而出,她先是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清脆的玻璃声响与碎片散落地面的撞击声,硬生生覆盖了她所有情绪、所有身体的反应,整个人沉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海之中。 明明说了「再见」的。 李雁茹还未反应过来,丁语婷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令她的思考瞬间回到现实,才免于被这一下毫不留情的力道推倒。 「语婷?」 丁语婷低着头,瀏海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双唇。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剧烈颤抖着,但也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用力过猛。 过了数秒,像是在压抑怒气似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李雁茹的大脑依旧处于迟钝状态,好一阵子都无法理解丁语婷这个问题的意思。或者说,她根本还无法分清楚,此刻在大脑中响起的各种声音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以只能愣愣望着丁语婷,不发一语。 丁语婷被李雁茹的沉默彻底激怒,抬起头,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李雁茹,用哭过之后沙哑的声音吼道:「我说了敏敏死了!死了啊!你听不懂吗!」 这不会是真的。 她用手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但仍然止不住新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又伤心又愤怒,吼到几乎没了声音还是继续质问。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为什么不为她留一滴眼泪?你真的有把敏敏当朋友吗!她明明那么重视你!」 这些话彷彿一道道雷,劈在了李雁茹的脑中。但是面对丁语婷一连串的问题,她还是沉默以对。 这不是真的。 陆续到来的学生因为丁语婷的吼声,频频向两人这边投以视线,所有人都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而不敢靠近,只是离得远远地交头接耳。 丁语婷在大哭之后这样大喊,几乎耗尽了气力,此刻不停喘着粗气,同时也慢慢地冷静下来。可没多久,她又像疯狂一般轻轻笑了起来,嘴角想要上扬却因为悲伤和愤怒而无法随心所欲,好似痉挛。眉心紧蹙,通红的双眼像是藏有诉不尽的冤屈。 多种情绪交错在一起,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恐怖。 「雁茹……你很奇怪。你,真的有心吗?」 丁语婷冷冷地道。随后捞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快步绕过李雁茹离去。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李雁茹。 这不是真的…… 3-10 后来,李雁茹被不知道谁找来的教官带走。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教官也不忍心责骂她,试着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却始终沉默不语,找来了班导师和辅导老师也都是一样的结果。 只要一被问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板起脸,紧抿双唇,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僵持下来,老师们依然无计可施,只能说几句类似放开心情等鼓励的话,之后就放她回班上。 早上的事被不少人目击,所以新班级的同学都不太敢接近李雁茹,偶尔会一边偷偷瞄向她,一边和旁边的人窸窸窣窣说些什么,只有一年级和她同班的同学会来与她说话。但是对于早上的事,她一律以简单一句「已经解决了」回应,因为除了她,似乎没有人得到喻敏的死讯。 一个人消失在世界上,却无人知晓,好似在告诉她,早上听到的那些话都只是她的梦境。 她就知道那不是真的。 这样一整天下来,她几乎真的忘记了喻敏的死。 …… 打开家里的大门,李雁茹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妹妹。 李湘茹身上还穿着中学的制服,似乎刚放学回来的样子,一边吃着饼乾一边看电视。见到姊姊回来,她就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桌子道:「姊,你回来啦。有你的包裹喔,我放在那边。」 「我回来了。好,知道了。」李雁茹脱下鞋子放进鞋柜,拿出室内拖鞋,一边穿上一边问道:「对了,今天晚餐是你负责对吧?我今天有点累,等等洗个澡就先睡了,你再帮我和爸妈说一下。」 「欸,不吃晚餐吗?」李湘茹坐直身子,将视线从电视移向姊姊。听出她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很没有精神,于是又担心问道:「你不舒服吗?」 拿起牛皮纸袋的手一顿,李雁茹赶紧扯出微笑,回过头道:「没有啦。真的只是累了,可能放了长假,突然回去上课有点不习惯。」 这个理由让同样身为学生的李湘茹立刻接受了。因为她今天一整天上课时,也因为久违的早起而频频打瞌睡,短短的下课时间也能睡得不省人事。 「这样啊,那你快点去休息吧。反正饿了把饭菜热了吃就好。」李湘茹挥挥手,示意姊姊快回房间后,就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李雁茹应了声,拿着牛皮纸袋走回房间。踏上往二楼的楼梯时,她把纸袋翻到了正面,想看是谁给她寄了这么大一袋东西,但是还没看见寄件人,单是看见上面工整的字跡,她便脸色骤变、心跳失律。 她迅速跑回房间、关上门,将书包随手一丢,从笔筒里抽出美工刀,小心割开纸袋的封口。大大的纸袋里面,放了张虽然拆了塑胶膜,看上去却像全新一样的cd,以及单独用另一个信封装起来的信。 李雁茹没有细看那是什么cd,而是直接拿起那封信。标准的白色直式信封,上面没有地址和寄件人,只有中央的空白处写上了「李雁茹小姐台啟」几个文字。 抽出如同教科书范例一般,按传统方式整齐摺好的信纸,写满了一整张直式信纸的娟秀文字立刻呈现在眼前。她用颤抖的手小心摊开信纸,怀着紧张不已的心情仔细阅读,深怕看漏了一个字。 她的表情从惴惴不安到惊愕失色,再到汪然欲涕,拿着信纸的指尖也从颤抖到收紧,抓出了细细的皱痕,最后像是受到极大刺激似地猛然站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原来喻敏,早在新学期一开始就有轻生的念头了。不,或许更早……」 在那个雨天…… 李雁茹睁大了双眼,手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跌坐回椅子上。 「如果我有察觉就好了,如果我再关心她一点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留住她就好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谁会没注意到朋友的异常?谁会不顾朋友的死活?谁会不为朋友流泪? 明明当初,丁语婷还要她好好照顾喻敏的,或许正如丁语婷所说,她的心里根本没把喻敏当作朋友。 也没有资格成为喻敏的朋友。 因为李湘茹就在楼下,所以李雁茹不好哭出声音。她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个人的问题,不该表现得像是受害者,让妹妹或是爸妈担心。但她的胸口窒闷、难受不已,上半身慢慢地蜷了起来。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额头抵在信纸上,喻敏的话在她耳边回盪,不断的抽咽令她呼吸困难,李雁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忍下痛哭的衝动。 「喻敏……」 她已经哭得无法顺利喊出喻敏的名字,吐出的只是一个一个不成声的气息,但李雁茹仍坚持念着喻敏的名字,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入脑中、刻在心上。 然而,任她如何叫唤,都再无人可以应答。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李雁茹只记得有个声音,不断在她的脑中重复着同一句话,彷彿魔咒一般,一次又一次对着她说。 这不是真的。 …… 隔天早晨,除去李雁茹的李家三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眼看出门时间就快到了,还不见李雁茹出现,李母有些担心。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从没这么晚过。我上楼看看。」 当她准备走出餐厅时,李雁茹穿着皱巴巴的制服、顶着一头乱发缓缓走来,令三人惊呼出声。 「这是怎么了啊?制服昨天没有换下来吗?而且你的脸色好差啊。」李母一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一手抚着她的脸。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李父也放下手中的报纸,问道。 「没发烧啊,奇怪。」李湘茹跑到姊姊旁边,摸了摸自己又摸了摸姊姊的额头。 「妈……」李雁茹面无表情,眼神像是找不着焦点似地闪烁,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我今天,可以不去学校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语气听起来却更像是请求。 对李雁茹的疑问,三人心照不宣,肯定是开学头一天在学校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会不想去,但是看李雁茹的样子似乎没打算说出来。于是李母放柔语气,试探性地问:「发生不开心的事情吗?」 李雁茹连摇头点头的反应都没有,只是保持面无表情。 几秒后,一滴眼泪落下来,她才像是突然被打开开关的机器,表情变得扭曲、眼水汹涌而出,看得三人皆是一惊,李母更是赶紧拥女儿入怀,轻拍着她的后脑安抚道:「好好好,没事没事。妈妈不问了、不问了。学校不想去就不去喔。」 李雁茹用手压着嘴,试图不让自己哭出来。母亲的拥抱虽然让她觉得温暖,却又同时感到有些罪恶。想起喻敏在信中写的一切,她生前不曾体会到的爱,没能拯救她的自己却能被这样的爱包覆,思及此,眼泪流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天之后,李雁茹缺席了整整一个月,李家父母很快就替她办理了休学。 3-11 透过蒋思涵沟通、丁语婷同意后,李雁茹顺利拿到了丁语婷的新电话号码。 当初收到喻敏的信时,李雁茹本来想过要拿给丁语婷,因为她认为,喻敏在里头里写的东西是她的家人该知道的,而丁语婷是喻敏的幼时玩伴,所以有可能也认识喻敏的家人。 但是经歷开学那天的事情,她和丁语婷再没有任何联络,不晓得是用上了几辈子的勇气才终于按下手机的拨号键,号码却已经变成了空号。后来她又试着拜託以前的同班同学,希望能与丁语婷取得联系,却得到了她转学的消息。 这代表他们之间真正决裂了。 如今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李雁茹心情略为复杂。 没想到事隔多年,她还有机会给丁语婷打电话,而且不知道是因为性格变成熟了,还是他们处于尷尬的关係,电话里丁语婷说话的语气,完全不似高中时那样活泼,十分的谦和有礼,这让她感到隐隐的悲哀。 消失的亚特兰提斯,终究是无法回到昔日的繁华。 …… 约定的日子当天,李雁茹提早十分鐘到达碰面的咖啡厅,拿出手机准备给丁语婷发个讯息时,对方正好打了过来,说她人已经在店里了。 李雁茹收起手机,对着正门边的墙壁坐了几个深呼吸,安抚跳得飞快的心脏,然后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门上掛着的铃鐺响起的同时,店内的员工齐声喊道「欢迎光临」,丁语婷也抬起头,掛着浅浅的微笑并伸长手向她挥了挥。李雁茹也立刻戴上礼节式笑脸,快步走向丁语婷坐的桌子。 「久等了。」她拉开椅子坐下,隐约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僵了,好不容易有些平復的心跳,在看见丁语婷时又逐渐加快。 「我也才刚到而已。」丁语婷笑了笑,把放在桌边的菜单递给她,「你先点东西吧,我刚刚已经点好了。」 「……好,谢谢。」她明显迟了一秒才伸手接过菜单,因为丁语婷要她点东西这个动作给了她一个情报,就是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会太快结束。 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快速看过菜单后,李雁茹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热拿铁。 「今天天气挺热的,你还点热拿铁啊?」丁语婷的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打趣说道,似乎想稍微缓解尷尬的气氛。 李雁茹没料到丁语婷会与她间聊,吓了一跳:「啊?嗯、嗯。我比较怕冷,所以还是习惯点热的。」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而已。李雁茹担心自己会因为尷尬而不停喝饮料,一不注意就早早将饮料喝完,这家咖啡厅的冷饮又大多是用透明杯子盛装,对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若是用了透明杯子,且杯子空了,到后来她就无法装作在喝的样子,躲避尷尬了。 「这样啊……」丁语婷垂下眼眸,叹气似地说。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隔热用的玻璃板,发出小小的叩叩声。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正当李雁茹脑子里飞快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好时,服务生先送来了丁语婷点的饮料。 丁语婷用吸管搅拌冷饮,冰块一下一下地撞击玻璃杯,清脆的声音单是听着就让人觉得一阵凉爽。但是搅拌完后,她却没喝一口,直接开口道:「本来,我是想点个东西请你的。可是拿了菜单之后却发现,我完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李雁茹看向对面的人,她正低头望着自己的饮料,神色晦暗不明。 「高中那会儿,我把你和敏敏当成了最特别的朋友,自詡为你和敏敏的死党。到后来才发现,那些我所以为的了解,只是表面的东西。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你。」 她两指捏着吸管,来回搓动,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还有敏敏……」 丁语婷自嘲地笑了。 当年,接获喻敏死讯的她悲伤之馀,怎么也想不透喻敏寻死的原因。因为喻敏的表现都和平常一样,完全没有轻生的徵兆,而且她看喻敏和李雁茹处得不错,在学校经常露出开心的表情,应该也没有发生什么致使喻敏寻短重大的事件。 转学到新学校后,她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使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想像中了解喻敏这个人。 儘管他们已经有超过十年的交情,现在回想起来,喻敏在她眼里始终是大姊姊一样的存在,不吵闹、不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玩耍。在嘈杂的校园里,唯喻敏一人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喻敏的兴趣、好恶、家庭……虽然大概知道一些,但是都无法肯定地说出来。 「察觉这件事的我开始自问,我真的是敏敏的朋友吗?我真的……有把敏敏当朋友吗?」丁语婷蹙眉,本来捏着吸管的手松了开来。 李雁茹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向开朗、又充满活力的丁语婷脸上,看见这副带着悲伤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时服务生送上了李雁茹的饮料,而她只是轻轻点头以表谢意,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服务生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凝重的气氛,放下饮料时动作格外小心翼翼,异常小声的声音说了「请慢用」后,就快步离开。 「我也清楚我自己个性,外向、很容易和别人熟起来,也认识不少人。但是真的熟悉到让我发自内心称呼为朋友的,上高中以前大概只有敏敏了,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根本就没真的了解她,我就难过得不行,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资称为敏敏的朋友。」 李雁茹完全没想到,总是有许多人围绕在身边的丁语婷,感受到的竟然与她不谋而合。认识的人当中,能够称为朋友的人少之又少,唯一一个且是最特别的那一个都是喻敏,但是同时,也都不够格与喻敏相伴。 可是这话,李雁茹不敢说出口。想起得知自己害死喻敏的恐惧感,胸口就痛得无法发出声音。 「所以我转到新学校后也无法从喻敏的死走出来,过得鬱鬱不乐。直到思涵开始缠着我和我说话。」 说起蒋思涵,丁语婷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 她永远记得,那一阵子座位在她后面的蒋思涵,课堂中隔三岔五就用手戳她,借笔借橡皮擦借笔记……总之想尽各种理由找她说话,完全不把早已盯上她的老师们放在眼里。下课时更毫无顾忌地跑到她的座位,往桌子一坐,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或是不顾她的感受,拉着她去厕所或是合作社,甚至去做到中庭晃一圈这种意义不明的事。 刚开始,她确实很厌恶蒋思涵这种打扰人的行为,久而久之就选择了忽视,并总是对蒋思涵摆出不好看的脸。这下蒋思涵上课时是不闹她了,但是下课后仍然会跑到她的座位旁,静静陪着她看书。 「这确实很像学姊会做的事。」想起那张总是笑得坏坏的脸,李雁茹微笑道。 「看来她也对你做过类似的事。」听见对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丁语婷安心地垂下肩膀,继续道:「后来某一天我终于受不了,直接问她为什么总是来烦我。结果她竟然说『因为你看起来很无助』这样。」 当下的丁语婷,见蒋思涵说这句话时依然是一派轻松的表情,彷彿只是在说今天中餐吃了什么的样子,一股怒气就窜了上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很衝。 「说什么鬼话啊?我看你是间得无聊吧。」 蒋思涵也不恼,只是用那双好似能够读懂人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丁语婷,让她内心十分慌乱,立刻转过身去背对那深邃的黑色眼眸,心里的怒火渐渐被悲伤所取代。 3-12【完】 她当然无助。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一直以来对外人所称的「朋友」,她就感到懊悔和气恼,但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也无法弥补什么。失去友人的伤心、对自己的愤怒,许多无处可去的情绪在心里乱窜,时常令她胸闷不已。 她清楚明白,自己做什么都没用。 因为,喻敏已经死了啊…… 丁语婷的肩膀开始颤抖,头低得不能再低,用双手遮住了脸,运动服外套的袖子很快就被染成了深色。 突然,另一件外套盖到了丁语婷的头上,伴随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一只手隔着外套轻轻覆上了她的脑袋。这种被谁呵护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如大姊姊的喻敏,眼泪鼻涕流得更兇了。 「对,就是这样。尽情烦恼,尽情哭泣……然后等待时间带走你的悲伤。」 丁语婷虽然隐约听见身边的人在说着什么,但是几乎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吸鼻子的声音给覆盖,所以听不清内容。 这是她想通与喻敏之间的关係后第一次流泪,或许正因为这样,积累在心上的鬱闷与自责被洗去了大半。虽然在蒋思涵面前哭出来令她感到羞耻,但不能否认她的心情在这之后确实有所好转。 一段时间后,两人自然地变成感情不错的朋友,儘管喻敏的死仍是丁语婷心里无法轻易抹去的疙瘩,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校园生活终是渐渐步上正常轨道。 但她并没有忘记,那个曾被她说了重话的人,也想过向对方道歉。但是,她亲手斩断了所有与李雁茹联系的方式,只能回学校拜託别人帮忙打听,却得到了李雁茹休学、不清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上课的消息。 虽然透过别人重新拿到李雁茹的电话号码,但是一直不敢打过去,毕竟是她出言伤人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从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出李雁茹和喻敏是真的很要好。两人的个性相似,特别喜静不爱说话,所以最初都是身在别班的她拼命找话题聊,自己想要和李雁茹成为朋友的同时,也希望可以拉近他们的距离。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的关係產生变化,不须言语也能理解彼此似的,就连注视彼此的眼神也改变了。偶尔经过两人的班级时,也会看见他们有说有笑的,或是坐在一起看书。 和喻敏有这种程度的感情,李雁茹不可能对喻敏的死无动于衷,大概是消息来得太突然才会反应不过来,之后李雁茹休学这一点就是最佳证据。 然而这些改变,使丁语婷有种自己成了多馀的那一个的感觉,十几年的交情竟然轻轻松松就被比下去。不明的情绪开始在她的心里骚动,让她无法自然地待在那两人身边,后来就经常借社团之名义缺席午餐的时的小聚,最后甚至变成了对李雁茹的嫉妒,对她恶言相向。 直到有足够的勇气拨出号码时,这支电话已经变成空号了…… 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机械式女声,丁语婷有种心跌到谷底的感觉。 现在,她不仅无法弥补喻敏,也无法向李雁茹道歉了。 许多后悔的心情如同白雪,静静降在她陷入一片黑暗的心底,愈堆愈厚愈积愈深,终于在再见到蒋思涵身边的李雁茹时,彻底崩溃。 丁语婷站了起来,望向李雁茹。 「所以今天,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说完,她深深朝李雁茹鞠躬,令李雁茹也慌张地站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先坐下。 「别这样,语婷。你先坐下。」 丁语婷没有要让李雁茹为难的意思,确实鞠躬后就坐了下来,继续接下来的话:「我不求你的原谅,但是这句对不起我非说不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而真的把自己当作奇怪的人。你因为心细,所以才能够走入喻敏的心,成为她重视的朋友,我也曾被这样的你吸引……」 她顿了顿,移开望着李雁茹的视线,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但我,是没这个机会了吧。我们或许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但是我已经失去喻敏了,所以与你……希望至少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李雁茹用力摇摇头,「谢谢你,语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能够知道你的真实想法,真是太好了。」 她承认,自己确实因为丁语婷的那些话消沉了很久,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心痛无比。但是她知道道歉和坦白都需要勇气,事隔多年,丁语婷还愿意对她说这么多,她真的打从心底感谢。 唯有她,迟迟无法说出真相。 想起了经过再三犹豫,还是选择留在抽屉的信件,李雁茹忍不住握紧了藏在桌子下的双拳,但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还有,你愿意再一次和我……成为朋友吗?」 听见李雁茹向她道谢,丁语婷先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再听到后面那句话,心里便一阵激动,不由自主红了眼眶。她赶紧用双手遮住脸,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这个人真是……真是……」 太温柔了。 丁语婷完全可以明白,喻敏为什么那么喜欢李雁茹。 李雁茹总是安安静静的,说话很笨拙又不怎么有趣,不善于表达,经常会把气氛弄得很僵,可是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柔软体贴的心。那一句「再一次」,就已经充分将心意传达给她了。 而她眼中的喻敏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样相似的两人会互相吸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也不可否认,自己最初也是因为李雁茹的笑脸与喻敏给人的感觉十分相像,才起了接近她的想法的。 丁语婷抹掉了泪水,露出她过去总是掛在脸上、连阳光都无法比拟的灿烂笑容。 「我愿意。」 凝视着久违的笑脸,李雁茹笑得瞇起双眼,眼角隐隐泛着泪光。儘管她现在,还无法坦然地将那封信交到丁语婷手中,但是她是否已经稍微向前迈进了呢? 杯子里早已凉透的咖啡,隐隐映照着李雁茹此时的笑容,模糊却明显为阴暗所笼罩。 4-1 六月,炽热的阳光包覆着整个城市。景乐的校园内一片绿意盎然,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时不时吹起的微风,令地面上的粼粼光斑好似在闪烁一般轻晃。 下课的鐘声乘着微风在校园里回盪,寧静的空气因为渐渐染上人的气息,而开始骚动起来。 李雁茹将书本和笔袋放进包包里时,身边的人似乎已经收拾完毕准备离开,她立刻抢在对方向她道别前出声挽留。 「学长,请等一下。」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双手递到方又晨眼前,「这个,我希望你可以收下。」 不带一点花纹的木兰色包装纸,整整齐齐将长方型的东西包了起来,第二层以点缀着无数白色小花的黑纸,用长方形一半的长度缠绕一圈,细绳从四个方向匯集至正面,在中央打上了蝴蝶结。 方又晨一愣,接着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这是?」 「是毕业礼物。虽然毕业典礼已经过了,但是我想课程完全结束后再给比较合适。」 从时间上来看,四年级的学生已经在几週前毕业,但是通识课是不分年级的课程,所以凡是有通识课的四年级学生,毕业之后还是要继续上课。考虑到这一点,李雁茹就决定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送。 「我不知道送什么好,所以上网查了许多,也问过其他人,可是一直得不到满意的结果,而且我也不知道学长的喜好……想来想去还是选了个比较实用的,是笔记本。」李雁茹拿着礼物的手有些颤抖,「恭喜你毕业了,学长。还有……」 心跳得很快,她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发颤。不过一想到这可能是她「真正」最后一次与方又晨见面,下週期末考时也不太可能遇上,所以她努力露出笑容,希望给方又晨留下好的印象。 「真的很谢谢你。如果当时,学长没有对我说那些话,可能到今天我都提不起勇气面对。」 方又晨摇了摇头,也回以微笑,说话时似乎连声音都带上笑意,「我没有特别做什么,反而要谢谢你不嫌弃听我说那些事情。」说完,他伸手接下东西,又道了声谢谢。 手上没了重量的同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似地,感觉空荡荡的。微仰头看着方又晨,李雁茹觉得有些不捨,一股酸涩积压在胸口,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到道谢,我有一件事想要谢谢你。」 「欸?」李雁茹偏头。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事情,足以让学长表示感谢。 「我准备到国外继续学习音乐,学校那边的申请也通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学长。」李雁茹笑顏逐开。 见她笑了,方又晨的嘴角不禁更加上扬,又道:「是你让我下定决心的。」 三年级时去了国外,方又晨就一边适应着留学生活,一边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虽然有留学的意愿,但是家人并不能接受他到国外继续学习音乐,所以他相当烦恼,到后来几乎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当他看见即使痛苦也努力继续前进的李雁茹,就觉得自己实在太懦弱,竟然轻易捨弃当初他所选择的音乐。这个理由或许有点奇怪,但确实让面临毕业、在迷茫中进退不得的他多了些许勇气,即使道路模糊不清也能走下去的信心。 然而方又晨并没有将道谢的理由具体说出来,只是又重述一遍曾经对李雁茹说过的话。 「毕竟最害怕的就是不断逃避后,未来对此感到后悔,对吧?」 李雁茹睁大双眼,半晌没一句回应,看着方又晨认真说着这些话的模样,她感到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自己也能带给别人勇气。抿了抿脣,感觉到下頜正隐隐地颤抖,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无法自然地笑出来,但还是勉强扬起了嘴角。 「是的。」 刚才心里那股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又一点点地被其他东西填满。 随着期末考闭幕,这个学期也正式宣告结束。期末考考完那一天中午,杨舒茵就拉着李雁茹一起去吃午饭,周佳樺因为有约在身所以没有同行。 在等待送餐的时候,杨舒茵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拿在手上一脸神秘地晃了晃。 「雁茹,你猜猜的这是什么?」 看见信封上印有校徽,李雁茹第一个就联想到成绩单,但是仔细一看却是其他学校的校徽。 「猜不出来吗?嘿嘿。」杨舒茵把信纸抽了出来,将它摊开,「是邀请函喔!经常办交流会的一个欧洲姊妹校寄到学校来的,说希望我可以参加这次为期三个月的交流。」 「太好了,恭喜你。」 依杨舒茵的能力,这个结果李雁茹并不意外。知道杨舒茵要参加个人演出时,就觉得肯定有人会被她的音乐吸引。 杨舒茵的脸上写满喜悦,将信件小心翼翼收回包包里。这时餐点刚好送上来,待服务生离开后,她才又继续交流的话题。期末考前一週,她从学校那里收到这封信,当时她兴奋无比,很想立刻告诉身边的人这件事,不过担心自己的浮躁会影响大家准备考试,才没有说出来,所以今天一考完,她就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李雁茹。 「真为难你忍耐了那么久。」李雁茹一边笑道,一边用叉子卷起麵条。 「对啊,你都不知道我多想直接大喊出来。知道可以去欧洲的音乐专门学校,我开心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想去呢,之前也是为了交换留学才决定上台演出。」 杨舒茵突然停下动作,拿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地放下,似乎想起什么似地,笑容变得无比温柔。 「其实呢,之后能不能去交换留学现在反倒不重要了,我会在这次交流中尽力学习。这次邀请我的学校,是我妈妈以前唸书的地方,我本来就是因为妈妈,才想要去看看的。」她用手托着下巴,目光直视着对面沉默不语的李雁茹,「我想知道妈妈待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妈妈口中充满爱的音乐,是因为什么环境而孕育出来的。」 「是你之前说过的……」 「嘿嘿你还记得啊,我好高兴喔。我小时候都是听妈妈的音乐,开始想学音乐也是受到妈妈的影响,所以,我想追寻她走过的足跡,然后把她的音乐传递下去。」 事实上,李雁茹觉得杨舒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传递着充满爱的声音,因为她自己就经常被那样的音乐治癒。但是她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为笑着简单地应了声。 「从舒茵的叙述方式判断,她的母亲应该已经……但是她为什么,还可以拉出那么温暖的声音?」 李雁茹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麵条,时不时瞄向杨舒茵。难道她所说过的「音乐会带走眼泪和心痛,总有一天会迎来只剩下温暖,使人怀念过往的日子」,就是她的亲身经歷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拉出充满爱的音乐。每次一拿起琴弓她就会想起喻敏,心中的所有情绪便会被悲伤所取代,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平安夜那天,杨舒茵在她身边那次,而她也终于久违地听见了失去喻敏后,再无法演奏出的声音。 然而之后,那样的声音又再次从她的生活消失。 「大概是因为,我的那一天还未到来吧……平安夜那次只是偶然罢了。」 她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到。 杨舒茵因为中午过后还有打工,所以吃完午餐后,两人便在餐厅前分手。 李雁茹独自在公车亭下等待,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如同海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彷彿有个隐形的指板在那,而她所按出的指法,正是《atlantis》。 「我为什么拉不出那样的声音来呢?喻敏……」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4-2 优美的旋律从矮书架上的cd播放器流淌而出,长笛引出一串半音阶的滑行,彷彿逐渐蒙上薄雾的森林,透出丝丝神秘,本是有着优雅高亢声音的乐器,演奏起中间音域的旋律也丝毫不逊色。柔美的和絃与如涓涓流水的竖琴相配合,吹散包覆森林的雾气,让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洒落。 首段旋律听起来慵懒而神秘,和着空调低频的嗡嗡声,回盪在李雁茹的房间。暑假开始后,几乎每天都是无比晴朗的天气,午后更是炎热得让她必须依靠空调生存下去。 本来躺在床上看书的李雁茹,听见这段十分应景的曲子,便把看到一半的书翻过来放在肚子上,闔起了双眼。她伸手将手背搁在眼睛上方,让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夏天本就是李雁茹心中难解的结,即使已经和丁语婷言归于好,仍旧无法挥去笼罩在她心上、失去喻敏的阴影。 而今,方又晨毕业前往国外留学,蒋思涵也将去往他乡停留一年,杨舒茵受邀到国外交流,踏出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彷彿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原地,本就层层缠绕的愁绪不免因此添了些许惆悵。 她睁开眼,转头看向书桌的方向,视线停留在放有喻敏遗书的抽屉。 不久,她微微勾起嘴角,自言自语道:「没关係,我必须留在喻敏身边呢。」 音乐过了高潮的第二部分,又一次陷入开始的慵懒,李雁茹安心似地闭上眼睛,随曲子中的主角一同进入梦乡,并隐隐期待着能在梦中与那个人再会。 …… 日落时分,金色的馀暉透过窗户的透明玻璃照射进来,蛮横地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将被共用着的桌子一分为二。画面如同聚焦中的相机,由模糊而清晰,最后定格于其中一人。 「雁茹,你看这个。」喻敏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放到李雁茹面前,脸上洋溢着喜悦:「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参考书,里面写得很详细又很容易理解。」 看着面前破旧的书数秒,李雁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它拿起,却没料到那本书比想像中还要破烂,夹在其中已经脱落的页面一张张掉了下来,让她下意识惊叫了一声。之后,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喻敏也随后离开位子,捡拾落在自己脚边的页面。 「抱歉,我没有拿好。」 「没关係,是我把它弄得太破烂了。」 当李雁茹开口道歉,并伸手要捡起最后一张书页时,喻敏的手也正巧伸了过来,两人的手在纸上交叠。 李雁茹忘记收回手,而是先惊讶地转头向喻敏看去,刚好撞上了对方的视线。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好似要衝破胸腔,剧烈的跳动声让她甚至担心心跳的声音会被喻敏听见。 她不知道自己维持与喻敏对视的姿势多久,直到感觉到指尖触碰到的纸张慢慢被抽离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忸怩而避,热度同时攀上她的脸颊,令她更加难以抬头正视喻敏,深怕对方会发现自己此刻赤如夕日的脸。 两人维持着蹲姿,谁都没有先起身回到位子上的意思。喻敏见李雁茹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的样子,连收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自顾自地将手上的页面整理好。 「我应该把他们固定好的,对吧。」喻敏将整理好的书页递给李雁茹时。 李雁茹仍旧不敢抬起头面向喻敏,慌忙接下那叠书页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便将注意力全放到刚才没能仔细的书本上。目光触及书本的介绍后,她微睁大了双眼,自言自语似的话语从唇边溢出。 「这是……」上一秒的紧张此刻早已拋到九霄云外,李雁茹略感惊讶地问:「喻敏你,想要考音乐系吗?」 虽然过去有一些普通科考取音乐系的例子,但是那毕竟只是少数,在李雁茹的印象中,大多艺术类科系的人都是在中学及高中时就属于特别班,尤其是音乐与舞蹈,再加上二人所在的学校属于前段的升学高中,会选择走艺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喻敏这样年级排名前几的学生了。 「我曾经想过。」 喻敏的手环抱着双脚,侧脸靠在膝盖上望着李雁茹,嘴边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微笑,却似乎又带了些苦涩,她的视线移到了那本破旧的参考书上,半瞇起眼睛,细长的睫毛如门帘半掩。透过窗户映入她黑眸中的光正轻轻跳动着,透漏了她此时的心绪,再加上话语中的过去式,李雁茹很快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喻敏渴望成为音乐生,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能如愿以偿,只能无奈放弃,但心里的牵掛仍无法放下。 「我没办法成为音乐生,但是仍然深深地喜欢,即使那对音乐生而言只是本参考书。」 即使无法触及,依旧倾心。 *本章使用曲:《牧神的午后》 4-3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让李雁茹倏地从梦中醒来,她眼眸呆滞地凝视天花板,手机不间断的铃声也无法唤回她的魂。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手机铃声停止后再度响起,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柜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出声音,对面的人便率先用充满元气的声音抢先道:「你终于接电话啦!还以为你看到是我打的就故意不接。」 「学姊,你不是去留学吗?」李雁茹开啟免提,走到书架前把尚在拨放音乐的音响关闭。 「哪有刚放暑假就紧接着去留学啊,明天才出发。所以,今天来为我饯行吧。」 之后,蒋思涵便自顾自定下时间地点,连一点让李雁茹插话的时间都没有,电话就断了。无奈之下,李雁茹也只好换装梳洗,准备赴约。 从捷运的地下道出来时,李雁茹正巧看见残阳收起最后一抹光辉,同时也看见不远处倚在墙边等待的蒋思涵。她今天身着天蓝色的衬衫搭上近黑深蓝窄裙,领口系着小小的蝴蝶结,鞋子是黑色雾面的低跟鞋,长发挽起,略施淡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氛都改变了,让人完全无法与平时那个大而化之的学姊联想在一起。 然而震惊之后,李雁茹却对蒋思涵这一身相当正式的穿着感到不安,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虽然不至于到随便,但是和蒋思涵站在一起仍显得不够到位,但是现在,她也只能祈祷蒋思涵这身衣服是为了上一个行程。 李雁茹吐出一口气,迈步前去。 「喔,你来得真快。」蒋思涵一看见李雁茹走过来便抬手打招呼,接着把手伸进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将放在其中的一张纸递给李雁茹,「来,这是你的那一份。」 李雁茹愣愣地接下,看了上面的字后便慌了,连带拿着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蒋思涵,对方却依然笑咪咪的,张嘴一开一闔竟是半晌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是今晚某国着名钢琴家的音乐会的门票,而且是在最高音乐厅举行。 「本来预定要和我去的同学临时有事不能来,所以就找你了,不然放着也很浪费。啊,不过我不会跟你收钱的。」以为李雁茹是不好意思收这张票,蒋思涵赶紧补充道。 然而蒋思涵没想到,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的李雁茹,担心的重点并不是白收别人的票或是钱的问题,而是她的穿着。在最好的时段、在最好音乐厅,欣赏来自他国知名音乐家的演奏,她却要以休间装扮出席。 李雁茹向蒋思涵投以埋怨的眼光。 「哈哈哈对不起啦,我忘记告诉你了。而且你穿得也没有多不正式啊,放轻松就好。」 听完李雁茹的话,蒋思涵忍不住哈哈大笑,并在步行至音乐厅的途中不断安慰她。向来冷静的李雁茹,因为这件事如此明显地表现低落情绪,让蒋思涵觉得十分有趣,而且这也代表李雁茹相当重视并喜爱着音乐,并非如她演奏出的声音那般痛苦。 蒋思涵一如既往勾住李雁茹的脖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和缓下来,在她的耳边道:「不过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让你和语婷谈是不是错误的选择。」 收到留学通知后,因为有许多申请程序要走,加上这学期她和李雁茹的共同课程就只有一门,鲜少有机会说上话,所以和丁语婷谈得如何她始终没有办法一探究竟,也害怕让双方见面后彼此都再次受到伤害。 关于过去发生的事,蒋思涵其实不曾听丁语婷提起,而她亦不过问,但是这也证明了,那件事对丁语婷的伤害大到让本人不愿回忆的程度,再从丁语婷见到李雁茹时的激烈反应,李雁茹也是那件事关键人物的可能性很高。蒋思涵作为使两人见面的桥樑,自然对此十分上心。 「我和语婷和好了,学姊你不用担心。」脑海里闪过喻敏的容貌,以及那封还未被她公布的遗书,李雁茹心里一紧,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但是……」 蒋思涵没有看露李雁茹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如同当年丁语婷转来时,冰冷、不带感情的模样,正是因为烦恼而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选择冷漠以对的样子。但是她没有直接点明,而是多说了一些话让李雁茹去意识到,并正视烦恼。 「你现在的表情,就和当年的语婷一样呢。」 抓着包包背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李雁茹咬了咬下唇,之后转向蒋思涵扬起嘴角,但她仍能感觉到脸颊正不自然地抽搐着,以及飞快的心跳。她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学姊你在说什么啊?」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蒋思涵似乎早就料到李雁茹会这样回应,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丝毫动摇,反而顺着李雁茹的态度演下去。 身为局外人,蒋思涵清楚自己不能涉足太多,但是站在朋友和学姊的立场,她也不希望李雁茹终生被过去的事所束缚,所以仅能适时旁敲侧击,并期盼着有一天,能听到李雁茹以琴声演绎更加丰富的感情。 音乐会持续了两个小时。 因为事前并不知道要来听音乐会,所以李雁茹也无法对音乐会上演奏的曲目进行调查,脑袋空空的就来了。除去部分大眾也而熟能详的曲子,其馀就有些难以理解其中的感情。 但是有一首,是李雁茹听过却不知曲名和其中故事的曲子。 刚开始音符不多,旋律缓慢,一键一键都敲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无比温柔,瓦解为了生活而对外筑起的高墙、为了保护自己而立起的心防,好似要哄人安然入睡。然而却在静极之后,中间的旋律一点一点往上爬,让平静的心又吊了起来,激昂的情绪逐渐扩大,有如风暴一般席捲而来,经歷一番肆虐后才回归平静。再次回到和开头相同的旋律,但是听起来却和刚开始时不太一样,也许可以用疯狂过后的一阵空虚来形容。 「可是这份空虚却不是永远的,最后结束的地方就像刚升起的阳光一样,微弱却充满希望……」 *本章使用曲《离别曲》。 4-4 李雁茹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指尖不安分地收收放放,显示出她不平静的心绪。她的双眼直直盯着台上的演奏者,被镁光灯照亮的舞台,在她的瞳孔中形成方形,随着旋律流淌而出,流转的眼波令方形渐渐失去固定形状。 音乐会结束时,音乐厅的灯光逐渐亮起,听眾们纷纷起身离开,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人声。李雁茹则是拿起曲目单,寻找刚才听到的那首曲子的名称。 「雁茹走吧,人差不多散了。」 蒋思涵见靠走道的人都已经离开,便起身并出声提醒还低着头看曲目单的李雁茹,但李雁茹像没听见似地忽视这句话,自顾自将曲目单立在蒋思涵眼前,指着其中一首曲子道:「学姊,你知道这首曲子吗?」 蒋思涵弯腰看了一下,「喔,知道啊。这是萧邦很着名的一首练习曲。」 「这首曲子,好棒……」李雁茹盯着曲目单看,眼里透着兴奋,像是发现了新事物的孩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音乐厅,不少听眾还滞留在出口前的走廊和回旋楼梯附近,或嘘寒问暖,或讨论今日的演奏,看起来多是彼此熟识的音乐界人士,让经过其中的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离开人群后,蒋思涵直接走到楼梯口,一边松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一边走下铺了红毯的回旋楼梯。 「啊——满足了,出国前还能听一场这样高档的演奏,真是不错。」 还沉浸在刚才的音乐中尚未回过神的李雁茹,完全没在注意蒋思涵说了什么话,只是愣愣地笔直向前走,连蒋思涵已经停下来了都没有发现,直到一隻手从后方拍了拍她的肩膀。抬首回过头的同时,一道充满戏謔的声音传来,接着就对上了蒋思涵笑嘻嘻的脸。 「我说你啊,再发呆下去就要走进男厕所了喔。」她说完后指向前方,示意李雁茹看一看。 其实透过蒋思涵的话,李雁茹就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所处的状况,完全不需要回头确认。她羞愧地低下头,转身远离原地。 蒋思涵随后追上,直到能与李雁茹并肩而行才放慢了脚步,倾身对上李雁茹注视着地面的目光。 「很好奇那首曲子吗?」 她虽是问句,但听得出来话中的肯定,而李雁茹的反应也不出她所料,数秒后便轻轻頷首。 「在中文里它其实有『离别曲』这样一个名字,当然是我们自己加上去的。」蒋思涵直起身子,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讲起了她所知道的关于离别曲的故事。 这首曲子会被冠以离别之名,是因为萧邦完成此曲后,曾说过自己再也写不出比这更好的作品,且有一次萧邦听了一位朋友演奏这首练习曲后,激动地大喊祖国的名字,后人才知道曲子是在抒发他的思乡之情。 以最完美的作品,告别自己的巔峰、告别故土,这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李雁茹不自觉地抓紧了背包的带子,她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心里萌生的情感,只觉得这段过去就像夜晚的星空一样,在她眼前一明一灭,闪烁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美丽光芒。 「也有人说这是萧邦要离开祖国之时,为了向他心仪的女孩道别所写的。不过,不管真相是哪一种……」蒋思涵话语一顿,微仰头,大厅上方悬掛的水晶灯让她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亮。 「都一定是最棒的离别,因为这是他心里思念着某个对象所完成的作品。」 最后一句话,蒋思涵是看着李雁茹说的。她的目光沉静而认真,彷彿在对李雁茹劝说着什么,但是李雁茹一时之间无法听懂蒋思涵想要表达的意思。 自从和丁语婷化解隔阂之后就不曾出现的酸楚,此刻再一次地涌上心头,蛮横将她吞没,而在她的大脑停止运作前,她先是想起了杨舒茵,最后浮现脑海的,是分别的那一天,喻敏沐浴于夕阳馀暉中的笑脸。 …… 草草吃过晚饭后李雁茹就回到了房间,随手将包包往椅子上一放,整个人就栽进了柔软的床铺。虽然只是去听了一场音乐会,但也许是因为放暑假以来她就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身体不免感到疲累,刚回到家时差点在沙发上一坐不起。 她将头转了个方向面对书桌,目光盯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良久,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书桌前将抽屉打开,把邮局的纸袋拿了出来,就跪坐在地板上静静盯着纸袋看。 在此之前,她已经在无数个日子里重复同样动作,但是从纸袋中拿出信件就只有收到的那一天。 细细抚摸着纸袋,她想起了今天在演奏会上听见的离别曲,以及蒋思涵所说的话,然后对着纸袋自言自语。 「最棒的离别吗……」 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与喻敏之间的点点滴滴,她的喜好、她的习惯,以及她的任何一个表情,李雁茹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在熟识之前还是之后。 和喻敏在一起时,身边的一切看起来十分色彩鲜明,一起听的每一首曲子都像阳光般温柔包覆着她的内心;喻敏很喜欢音乐,也曾经想过要念音乐系,所以她为了喻敏,不畏辛苦、顶着同时准备音乐大学和普通大学音乐系的压力,在没有一个同年龄朋友的新班级里持续努力,并在喻敏梦寐以求的大学里认真学习。 这是为了弥补没能阻止喻敏的死亡,也是为了完成喻敏生前无法实现的愿望。 因为喻敏,就是她的光。 「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同一段音乐会因为听者的心境,或是和不同人一起听而產生改变。」 李雁茹闭上双眼,耳边响起了杨舒茵的声音。 杨舒茵的琴音一直都很温暖,她说是因为她的每一个音符都代表爱,也说了若是自己的心中能有爱,有一天定能演奏出充满温度的声音,而和杨舒茵在一起那次,自己也确实拉出了久违的声音。 睁开眼睛,又想起了喻敏曾提过和杨舒茵十分相似的一句话。 「比起言语,我觉得一首歌、一首曲子更能传达情意,甚至可以代表爱。」 拿着纸袋的手一松,纸袋便顺着她的大腿滑落,里面的东西与地板相互碰撞,发出了小小的声音。李雁茹一惊,连忙将纸袋小心地拿起来,听见刚才的声音她才想起来,纸袋里并不是只有那封信。 当初看过信之后因为太过震惊,她将所有东西收回纸袋就没再打开过,而且那封信在她心里的重量实在太过沉重,沉重到让她遗忘了随信寄来的那张cd的存在。 4-5 她犹豫,又盯着纸袋看了一阵子,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封口,从中拿出了张cd翻到正面。原来那是杨舒茵母亲所写的音乐曲集,并且是以《atlantis》为标题。 与喻敏分开的那一天,她曾说过要自己期待她给的开学礼物,难道这就是那份礼物? 李雁茹苦笑。若真是如此,那么她真希望那礼物不是cd,而是依然会与她说话、对她微笑的喻敏。 她站起来走到音响旁边,想要听听过去常与喻敏一同聆听的版本。按下音响的啟动键后,她小心地打开cd的盖子,里面却突然掉出了什么东西,让以为是cd没放好的她吓了一跳,看清楚只是张白纸后才松了一口气。 弯身拾起,藉着厚度猜测这应该是一张小卡片,正想着也许是cd厂商附送的什么东西还是广告时,她翻到了有字的那一面,一见到熟悉的字跡和上头的话语,她全身一僵,甚至感觉连心脏都停止了几秒。 下一瞬间,记忆如风暴一样疯狂地向李雁茹袭捲而来。 「我不需要其他人,我身边只要有你就好了。」 「因为你拉出的声音,和我以前一个……朋友,和她一起听过的声音很相似。所以每当我听着你拉琴,就会想起她,这个声音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可以拉得出来。」 熟悉的酸楚逐渐清晰,一点一点地攀上了李雁茹的心。 「因为,你和她不一样。」 「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里扩散开来。」 拿着小卡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视线中的那一行字渐渐变得模糊,但是她不想闭上眼睛,深怕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彷彿有什么一点一滴地从身体抽离。」 「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她的事。」 「这不是真的。」 那个声音夹杂在她的记忆中,响了起来。 她的呼吸愈发紊乱,恢復跳动的心脏每一下都像是要衝破她的胸口似地,重重撞击。自胀痛的心口传递到四肢百骸的麻痺感和疼痛,使她终于无法保有足够的力气站稳脚步,慢慢跪坐到地上。 这不是真的。 夺眶而出的泪水佈满双颊,她蜷起身体将额头抵在了大腿上,浸湿了裤子的布料,在上形成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圆点。她不敢哭出声音来,深怕惊动家里的人,只有破碎的呻吟和抽泣声夹杂在哮喘似的呼吸中,闷闷地传来。 本来拿在手上的cd和小卡,软软地落在膝盖前方的地板,白色卡片上的黑字像是要彰显自己的存在似地,在房间日光灯的照明下泛着微微的白光。 ──即使无法触及,依旧倾心。 …… 李雁茹醒来时,天边才刚亮起一抹光。 感觉到腿部的发麻和脖子的痠痛,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床缘睡着了,扶着脖子缓缓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床上被摊开的信纸和信封,以及也在不远处床面上的纸袋和cd。 昨晚大哭一场后,冷静下来的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没被她读过第二次的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如阅读一本书般仔细地读。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姿势也换了一个又一个,颇有要把整封信给背起来的架式,直到身体再不容许她继续保持清醒,才闭上眼睛睡过去。 她整理好散在床上的东西,按着原本的样子摺好、收回纸袋,只留下那张cd没有收回,然后起身将所有东西都放到书桌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确认时间,接着拨出其中一个联络人的号码。 等待对方接起电话时,李雁茹的目光就落在那纸袋上,她双眼红肿、满脸疲惫,眼神虽然有些悲伤相较之前却十分篤定而清明,像是已经解决所有烦恼似的。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开口。 「学姊,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打电话给你。」 她知道蒋思涵是今天一大早的班机,这时候早该在登机厅等着了。 另一头的蒋思涵本想戏弄一下难得主动打电话给自己的学妹,却在听到她略带鼻音,明显是哭过的声音后便打消了念头,只是像平常一样简单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决定,我要和自己做个了断了,学姊。所以我,想对你说实话……」 李雁茹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似乎能够藉此得到勇气。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觉得你真的不是我擅长相处的类型,想要离你远远的。你总是随心所欲、过得很自由,羡慕的同时,也很害怕你那双好像可以看透我的眼睛和锋利的言语,这些总让我想起过去的事。」 蒋思涵没有回话,只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有在听。 不过此刻的李雁茹,早已顾不得对方是否有在认真听,只是一个劲儿地又接着说,「还有,你在课堂上表现出不在乎自己被当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愤怒,你明明有天赋却这样浪费,而有些人却怎么努力也无发超越天赋的限制。」 李雁茹顿了顿,然后哑着声音道:「我觉得很不公平、很不甘心。」 与蒋思涵的相遇之后发生的事,不论是被问及年龄,还是对自己的天赋满不在乎,都让李雁茹不断地想起喻敏,所以只要和蒋思涵在一块儿,她就感到有些不自在。 因为这些都在提醒着她,喻敏已经死了。 「这样啊。」蒋思涵轻轻笑了笑,语气依然镇定自若,「不过我不会因此道歉喔,毕竟那是我的生存方式。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回应,但李雁茹也听出了其中的严肃,想必蒋思涵也曾经歷了什么,才让她有这样的决定,不过李雁茹的本意也并非抱怨或试图影响蒋思涵。 「我知道,而且那只是我一开始主观的看法,现在我已经知道,学姊只是想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而我也希望学姊可以永远保持这样。只是,我想要藉由告诉学姊这些事,同时告诉自己……我该从梦里醒来了。」 彻夜读信和反覆思考与回忆后,李雁茹发现自己有时候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过去、令自己觉得最为安心的时间里。但是经过这一夜的沉淀,她决定要试着放下。 和留恋过去的自己,以及喻敏,做最后的道别。 「如果要道别,我希望自己是以最佳姿态,完成最棒的道别。」李雁茹抬头,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虽然此时蒋思涵看不见她的脸,但她不想在已经红肿的双眼上再添一笔。 「那是一定的。」蒋思涵放柔了声音,闭上眼睛,「你的思念,可不输给萧邦。」 声音进入李雁茹耳中的同时,黎明的光芒也照亮了大地,復甦万物。 「这不是真的。」 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李雁茹切断了电话,同时脑中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不。」她抿了抿唇,然后勉强地牵起嘴角,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真的,是真的……」 4-6 随后她重重地垂下头和肩膀,扶着书桌脱力似地蹲了下来。半晌过后才又抬起手,发了一封讯息给丁语婷,表示想与她约个时间见面。 丁语婷完全没想到,李雁茹会在暑假刚开始没多久就来了消息,所以一看到她在讯息中说要见面,也没多想就立刻答应了,并决定一起吃个饭。 自从上次言和之后两人就没再联络,所以对这次见面的事,双方都十分紧张,而准备将隐瞒多年的事情说出来的李雁茹又更加坐立难安。在约好的地点等待同时,也一边做着再次摧毁友谊的心理准备。 「久等了,雁茹。」丁语婷一进餐厅,看见了李雁茹就立刻快步走来,并挥挥手打招呼。 「不,我也刚到没多久。」 见了丁语婷,李雁茹更加紧张,本来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很快地收了回去放在膝盖上,坐得直挺挺的,像是个第一次接受面试的新人。 「你点过东西了吗?」 「还没,想说等你来了再一起点。」 丁语婷拿起放在桌子旁的菜单,将其中一份递给李雁茹。点菜的同时,两人随意聊了些期末考的事,虽然此刻聊学习的事很破坏气氛,但毕竟不同学校科系,又多年未见,共同的话题也就只有考试了。 向服务生点单后,丁语婷终于提起了今天的重点,「你说有事要说,是什么事呢?」 李雁茹倏地绷紧神经,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道:「是……关于喻敏的。」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一边观察丁语婷的反应。只见对方在听见喻敏的名字时,全身明显一震,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不愿意听下去的态度,李雁茹也就没停下,继续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其实开学的那一天,我收到了喻敏的信。」她从包包里拿出信件,递给坐在对面的人,「这应该可以说是喻敏的遗书,里面写着她……自杀的原因。」 丁语婷彷彿失去了言语能力,一言不发地接下信件,然后呆呆地注视着那白色的标准信封,似乎震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见丁语婷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样子,李雁茹不忍心直视,只能别开视线继续说道:「当初,我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已经无法与你联络上,后来就愈来愈不敢开口,而且我……」 「我可以看吗?」 丁语婷突然出声,抬起的目光正好与李雁茹对上。她眼神带着些许哀求和无助,这让李雁茹顿时感到一阵鼻酸,涌上喉咙的酸涩感让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以点头代替回应。 丁语婷打开信封,她的手正不停地颤抖着,无法好好地控制指尖活动,费了一番功夫才抽出信纸。 一见到熟悉的字跡,泪水便迅速润湿了丁语婷的眼眶。 「敏敏……真的是敏敏的字……」她一边笑一边如此说着,用手抹去涌出的泪水。 见了这幅景象,李雁茹也差点没忍住眼泪。 昨夜读了好几回,信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从丁语婷之后的表情变化,她就可以大概猜出丁语婷读到了哪里,彷彿自己也跟着重新读了一遍。 「致亲爱的雁茹: 暑假已接近尾声,不知道你过得如何呢?我虽然好几次动了传简讯给你的念头,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都只能作罢。 我并不是多话的人,相信你也清楚的,所以可以称做朋友的人不多。你是继语婷之后,第二个让我觉得我们是朋友的人,但你又与如太阳一般照耀着所有人的语婷不同,你是月光,温柔而只属于我一人的光。」 收紧交握的双手,李雁茹垂下眼眸。 她真希望时间能够倒退,挽留消失在光芒之中的喻敏;她真希望能有机会亲口告诉喻敏,她,亦是她的光。 「若要说高一这一年我觉得最庆幸的事是什么,那肯定是认识了你这件事。虽然我们真正亲近,是从那个雨天之后才开始,但知道了我们有类似的个性、兴趣,以及喜欢同样风格的曲子,便觉得我们彷彿认识了很久,和你相处也变得轻松起来,很多无法轻易说出口的话,在你面前就如呼吸一般稀松平常,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这时,两人点的餐点先后送上,李雁茹代替看得专注的丁语婷向服务生道谢。 刚完成的料理不断向上冒着白烟,在隔桌而坐的两人之间架起薄薄的帘幕,诱人的餐点香味四溢,二人却不为所动。 「只是,朋友这层关係,在现实之前终究是脆弱的。我写这封信,就是想向你道别,而你看到这封信时,也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状况了。 我选择将这封信寄给你,是因为我自私地希望,能将深埋心中的秘密告诉值得我託付一切的人。语婷虽然也是我重视的朋友,但是她是太阳,我不想自己成为她的阴影,希望她能永远保持那份无忧无虑。」 看着丁语婷渐渐凝重的脸色,李雁茹知道她读到了喻敏描述过去的部分;见她红了双眼、落下眼泪,就知道她已经完全了解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我家是单亲家庭,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爸爸。我妈妈是美国知名大学的硕士生,所以从小她就要求我用功读书,而且凡事都要自己解决,不要想依靠别人。我一直努力想达到她的要求,可是不管我做得如何,她都不曾说一句夸奖我的话、多瞧我一眼。 高一的第一场考试没能拿到学年第一,我怕得不敢回家,害怕她不发一语,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就是正巧被你撞见的那一次。第二次我终于考到了第一,我兴高采烈地拿着成绩单回家,但是妈妈只是说了句「很好」后就继续投入工作,不再看我,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浇了一盆冷水。妈妈的态度,就好像在说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这让我开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努力。」 丁语婷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呼吸也急促起来,拿着信纸的手更是颤抖得愈来愈厉害。 「妈妈希望我上世人眼中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科系,所以我中学之后就离开了钢琴,捨弃进入音乐系的想法,可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我开始动摇,使得考音乐系的想法又一次在心里萌生,再加上与你的约定,寒假的时候我鼓起涌起与妈妈说了这件事。结果我相信你也猜到了,我妈妈大发雷霆,说我成天不务正业,尽想些有的没的,还说除了去补习班之外都不准我外出。 这之后,我感觉教科书上的内容都无法好好地进入脑子,反倒像一根根针,刺得我的心和脑袋生疼,每天都像在地狱一样,吃不下也睡不好。但是只要想到你答应要拉琴给我听,我就有了再坚持一下的动力,我想要知道,和我如此契合的你,会以音乐描绘出什么样的亚特兰提斯。 比起言语,我觉得一首歌、一首曲子更能传达情意,甚至可以代表爱。如果你的音乐能让我感受到爱,也许我就能够相信自己也拥有这种情绪,而不是除了读书就一无所有的人。」 4-7 脑海浮现了喻敏说着曾经想要念音乐系时的落寞表情,李雁茹蹙眉、微低下头,手肘立起交握的双手与唇瓣相触,随后沉痛地闔上眼睛。 她其实有注意到,寒假过后喻敏就经常面色不佳,但是因为喻敏总是表现不愿多谈的样子,所以她也不敢深究。当初若是再死缠烂打一点,喻敏说不定就愿意对她透漏些许,即便微乎其微,但或许能够替她分担痛苦,甚至能够阻止后来的事情。 也许,未来就会有所不同了。 李雁茹紧拧眉心,头低得更下,额头直接抵在交握的双手上。 「但是,对不起,我无法实现与你的约定了,你给我的坚强仍然不足以抵御我面对的现实。我对我妈妈并没有任何怨言,她虽然不曾跟我详细说过,但我知道她过去也吃过不少苦,如果可以再次与她好好谈话,我只想对她说一声谢谢。 只是现在,我无法与她继续这样相处下去,也无法走她希望我走的道路,所以我决定要先走一步,解放她,也解放我自己。」 拿着信的指尖收紧,丁语婷抖着身子缓缓将头低下,把整张脸埋入信中,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喻敏的名字。 「敏敏……敏敏啊啊啊……」 「我要去寻找那已经失落、却令人嚮往的国度,我会在那里等你。希望届时,我能以毫无烦忧、最纯粹的笑容迎接你。」 听着丁语婷不成声的哭泣与喊叫,李雁茹的胸口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是因为气氛的使然,也是因为她的心里感觉到事情正迈向终结。 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将喻敏的遗书公诸于世的原因,是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是间接害死喻敏的人,但是反覆读信并理清自己的想法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单纯是这样。 ──她其实一直在抗拒接受喻敏的死亡。 只要喻敏的遗书不被他人所知,她就会一直记得喻敏的事,记得她将重要的信件託付给自己、记得她就在自己身边,记得自己在喻敏最绝望的时候没能察觉她的痛苦,记得这份让自己痛不欲生的自责。 为了完成那个约定,她一次又一次,演奏着相同的旋律,在蔚蓝的大海中寻找失落的国度,等待能与她的大提琴合为一首完整曲子的另一个声音,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好似这么做,终会迎来钢琴声响起的一天。 然而实际上,李雁茹因为心里不愿接受喻敏不在的事实,只好藉由这种方式催眠自己。若是不这么做,她深怕自己会忘记,忘记与喻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忘记与她一同听过的《atlantis》的旋律…… 忘记那个,她曾经深深爱过的人。 桌上餐点的白烟逐渐消散,两人之间悲伤而压抑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 丁语婷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中,红肿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刚来时的神采。她准备将信递回给李雁茹时,李雁茹伸手作势挡住,并道:「那封信,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交给喻敏的母亲吗?」 她收回手,才解释道:「其实我刚收到这封信时,觉得最应该交给的对象就是喻敏的母亲。我认为,她有权利,也有义务要知道喻敏走上绝路的原因。」 李雁茹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丁语婷不曾见过的严肃,让她拿着信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还有,我想说对不起。」语气一改,李雁茹皱起脸,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你当初明明要我好好照顾喻敏,我却没有做到。好几次我发现了喻敏的异常,却都没有深入,才会害得她做出这种选择。我……」 吸了一口气,在眼眶中蓄势待发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她倔强地低下头,不愿让人看见身为间接加害者的自己软弱的表情。 她哑着声音道:「我,也是害死喻敏的人……」 「不,这不是你的错。」丁语婷用力摇头,双手撑在桌缘努力让身体前倾,「我从信的内容就可以感受到,敏敏根本不怪你,甚至很喜欢这样的你、很庆幸认识你。而且她的心结,或许只有她的家人能解……我们终究只是她的朋友,是局外人。」 在说这话时,李雁茹似乎听出了丁语婷语气中的悲凉,眼泪不禁更加汹涌而出。正如喻敏在信中所写的,在现实之前,这段友谊终究是脆弱的,她也记得杨舒茵曾对她说过一段类似的话。 「当两人更亲近之后,喜欢会昇华为爱,到那时候这段关係就不是朋友可以比拟的了。」 想起杨舒茵,李雁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勒紧似地难受。 突然,一隻温暖的手覆上她紧攥着的拳头,抬起头,便对上了丁语婷的目光。她眼角噙着泪水,却笑得无比温柔。 「所以雁茹,你不需要觉得自责,你不是已经为了敏敏读了音乐吗?你为她做得够多了,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李雁茹慢慢地睁大了双眼。 黑暗中,有道微弱却温暖的光,似乎想让人注意到似地,正努力散发着光芒,而李雁茹摸索着前行,想要更加靠近。 如同喻敏流着泪对她微笑时,身后的光芒,又如同杨舒茵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时,温柔包覆的光圈。那道光,温暖得、绚烂得彷彿只在日落时分、黑暗降临之前,照亮天空一隅的光,令人嚮往、令人泫然欲泣。 「接下来就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吧。」 那一剎那,李雁茹呼吸停滞,待最后一滴泪水滑落之后,再无眼泪印上旧痕。 她目光呆滞,看似凝视着前方,实际上却一直没找到聚焦的点。同时,她的脑中响起了低频率的嗡嗡声,然后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声,最后在到达极限之前「啪」地一声,再次回归寂静。 数秒,她从喻敏消失那天起,一直以来寧静的世界,再度闯入了现实的声音。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眼前又渐渐模糊,彷彿有人将水注入了她的眼眶,缓缓地覆盖她的视线。 啊啊……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喻敏死了。 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下一秒,积累多年的情绪,如同洩洪一般爆发出来。 「啊啊啊——」 她低下头,胸口快速地起伏,急促地呼吸夹杂着呜咽声,似是难以承受爆发出来的悲痛,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想要哭喊出声却碍于在公共场合无法如愿。接着传来的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听得出来她已经忍耐了许久,若是不知情者听闻,也必定会感到心疼。 「我好想她……」 听李雁茹这样一说,丁语婷不禁又红了眼眶。 「我真的好想她……」 李雁茹用双手不停抹着脸,好像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丁语婷抹去眼角的泪水,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边点头一边笑了笑,「嗯,我也是。我也很想念很想念她……」 被不愿接受事实的自己所掩盖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作眼泪倾洩而出,横跨三年、一直困惑着李雁茹的不知名情感,也终于明朗。只是,她已经无法亲口对那个人表明心意。 李雁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控制住泪水,她唯一知道的是,在她哭得泣不成声时,除了周遭的声音,海水冲上岸的声音也伴随着《atlantis》的旋律,不断在她耳边回盪。 彷彿在追悼着此刻,终于在她心中逝去的喻敏,以及她无法结果的爱恋。 4-8 最终,两人的这一顿饭完全是在泪水中度过的,但是多年来各自悬着的心与无处安放的情绪,终是因为这一次的坦白而踏实了。 但是对李雁茹而言,尚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重新确认她与杨舒茵之间的关係。认清真正的心意后,她发现自己在很多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将杨舒茵与喻敏重叠在一起。 坐在书桌前,李雁茹看着手机中存着的照片,是先前准备音乐会演出的时候,与杨舒茵及学长姊四人一起拍的。上头的杨舒茵,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手高举比出胜利手势,笑得很开心,令她每次只要看见这张照片,也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但是这回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神色复杂地微瞇起眼,指尖轻抚过萤幕上杨舒茵的脸。 杨舒茵……真的与她记忆中的喻敏,太过相像了。儘管他们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是他们说过的话、对音乐的喜爱、让她听见的乐音,以及待在身边时那股安心的感觉,却是那么地相似。相似到,她对喻敏的感情,似乎都移转至杨舒茵身上,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这股情绪,究竟是因为喻敏,还是杨舒茵。 「我真是太差劲了。」她颓丧地趴下来,目光却依然停留在萤幕上。 不可否认,她对向杨舒茵坦白这件事感到害怕,她害怕杨舒茵会对她失望,然后离开她。而且这次也与先前不同,没有人会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因为她所要坦白的对象,就是那个一直说着会站在她身边的人…… 眼看手机状态列上的时鐘,数字渐渐增加,即将来到适合打电话的时间。杨舒茵如今远在欧洲当交换生,所以李雁茹必须挑好适合的时间并算好时差。 虽然也想过这种重大的事情,应该要当面说比较好,但是李雁茹担心,时间一长,她会愈来愈没有勇气坦白,就像喻敏的遗书一样,一拖就是三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要她快点说出真相,似乎很不愿意继续隐瞒杨舒茵。 打开通讯软体的介面,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拿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手指伸向免费通话的按键时,虽然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听筒中传来音乐声的同时,她开始深呼吸。 耳边重复的旋律,好似三年来不断在演奏同一首曲子的自己,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终点。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心里的恐惧就逐渐增加,重复的音乐声让她十分心慌。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耳边立刻传来杨舒茵的声音,「喂,雁茹!我本来打算晚点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竟然先打来了!」 一如既往充满活力的声音,令她方才一直吊着的心安了下来,连带着眼泪溢出没绷紧的眼眶,预先想好的问候的话全都忘得一乾二净,只是一股脑儿说着同样的话。 「对不起,舒茵……对不起……」 李雁茹向杨舒茵说出了过去的事。她告诉她,自己这样的性格是如何拥有了珍贵的朋友、他们共同经歷了什么美好;也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无力拯救限于痛苦的友人,又是如何彻底与最后的好友决裂,以及《atlantis》在她的回忆中所代表的意义,包括她将友人的一切都投射至她身上的这件事,皆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 唯一没说的,就是那份永远得不到结果的情感,无论是对喻敏还是杨舒茵。 「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很好,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觉得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你……」 电话那头,在听完李雁茹说完一切事情后,便陷入许久的寧静。李雁茹深感心痛,却无可奈何,毕竟是她先以不对等的情感与杨舒茵相处了一年,并对此保持沉默。 「对不起,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做好了和你变回陌生人的准备。」 对面仍然无声,但李雁茹这时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如同看着杨舒茵与同学们吵嘴的那一天,体会到他们之间不同时,所感觉到的。 这样就好……他们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样,才是正确的。 当李雁茹正要开口向杨舒茵道别时,保持许久沉默的那一头,终于有了声音。杨舒茵语带哽咽,用十分懊恼的口气说:「为什么,我现在不在你旁边啊。」 「咦?」 「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却不在旁边……」 李雁茹对杨舒茵的此番言论感到不可思议,慢慢地睁大双眼,话语也全都因为惊讶而变成了疑问词。 「雁茹。」杨舒茵叫了她的名字,语气十分温柔,「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真的。其实我早就觉得你一直透过音乐在思念某个人,因为……我也是。」 「什么?」她心下一惊,不禁脱口而出。 「我妈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过世了,我难过得好长时间都没去上课,看到家里与妈妈有关的任何东西都会流泪。」 杨舒茵说起了当年的事。她说那时的自己看见琴谱、cd、乐器,就会哭上好一阵子,听见音乐就止不住泪水,连睡觉都会做恶梦,折腾下来整整瘦了一圈。 「后来有一天,爸爸带我到妈妈的琴房去,抓着我的手去摸妈妈的大提琴,对我说:『你看,妈妈一直在这里喔,不要哭、不要哭』。」 杨舒茵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虽然有些距离,但李雁茹确实听见杨舒茵吸了吸鼻子的声音,想必是当时的情绪又重新浮上心头了,而她可以深刻的明白。 「我记得,爸爸当时也哭得一塌糊涂,还叫我不要哭,很笨拙对吧?」杨舒茵笑了笑,可那笑却是充满温暖,「可是就因为那次,我感觉只要有大提琴、有妈妈所喜爱的音乐,妈妈就会一直在我身边。就算我长大,彻底意识到妈妈不在的时候,也能够坦然接受。」 只要音乐不止,存在过的痕跡就不会消失,与其悲叹生命的逝去,不如将音乐传承下去,以音乐缅怀她曾经的辉煌。 所以即使学费高昂,杨舒茵也坚持报考私立音乐大学,并打工与父亲共同分担学费。 而时光也逐渐冲淡悲伤,现在的杨舒茵,不管是练习大提琴、或是听见有人演奏妈妈所作的曲子,都会想起过去他们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日子,而她也想将这些温暖传递下去。 以妈妈最喜欢的音乐。 「所以,我一直想让你听到充满温暖的《atlantis》。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那位朋友,你只是需要时间,总有一天你会带着微笑将她放下的,但你也不用担心会忘记她,因为你的回忆不会消失、音乐也不会停止。」 杨舒茵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笑意,「等到你愿意放下的那一天,请你再对我说一次『请你成为我的朋友』吧。」 「……嗯。」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只能以单音节的字替代,李雁茹一面抽泣一面不停地点头。她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用手捂住嘴,让所有声音都只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盪。 若要说一个形容杨舒茵的词,那肯定是海吧。她如海一般宽广的包容心,吸收了太阳的光芒,温柔而温暖地包覆着一切,孕育了无数的生命,并恆久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希望去寻找亚特兰提斯的喻敏,也能为这片海洋所治癒。 4-9【完】 提着大提琴下了公车,一阵阵海风便迎面而来,鼻腔与嘴里瞬间充满了海水的咸味。 没有下雨,整片天空却都被乌云所覆盖,只有远远一隅有蓝天的顏色。海边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数个钓客,或坐或站地待在远远的岩石上。 李雁茹沿着海边的步道走,被海风长年侵蚀的木头道路,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声响。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阶梯,通往沙滩,但她没有继续走下去,只是小心地将大提琴放在一旁,双手搭上了木头栏杆。 海风吹得头发狂乱飞舞,时不时还有细沙随风而来,打在她的脸上。专注地望着海面上规律掀起的浪花,一次次向岸边打来,一阵后,闭上眼睛,倾听浪潮的声音。 吹了一会儿风后,她才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并拍去脸上的细沙,拿起放在一边的大提琴,在附近寻找比较不会受到沙子吹袭,但是仍然可以看见海的地方。最后她找着了一块高地,既方便放琴又不会被沙子吹到。 她小心翼翼踩着石头往上走。 这里简直完美符合她的需求,不仅没有沙子吹来,也能清楚看见整片海洋,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可以充当座椅。她找了块适合平放琴的石头,迅速将琴和弓从袋子里拿出来,又找了块高度刚好的石头当椅子坐好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以浪潮的声音的节拍,以风的声音为伴奏,模仿着cd中的声音,李雁茹开始了她的演奏。琴声依旧,旋律如故,但是衬着海水的声音,音乐似乎多了点不同的味道。 还有一点不同是,她现在所演奏的版本,并非她时常练习的、与其他乐器共同演奏的版本,而是独奏的版本。 听丁语婷说,这个海边是喻敏最后出现的地方,警方当初就是在海边的岩石上找到她的鞋袜,儘管经过几日的搜索,都没在海中发现她的身影。但是在看到喻敏于信中提到自己要去寻找亚特兰提斯,丁语婷就确信这个海滩是喻敏生前最后待的地方。 李雁茹专注地演奏,她感觉自己比平时都更加投入,每一个音符都饱含了对喻敏的情感。旋律乘着海风漂到海上,化作无数海中的泡沫,扩大至极致后破裂,融入海洋中,只愿能够传达至深海的亚特兰提斯、传达至在那里的喻敏心中。 曲终,李雁茹抬起头望向海面,就像真的在与什么人对话一样,自言自语了起来,「喻敏,你听到了吗?这次我不依靠任何人,而是为了你独奏。」 她将琴放好,站起身,向海走近了几步。灰濛濛的天空似乎渐渐淡去深色,重现和海一样的蔚蓝。 「现在,我的身边有许多重视我的人,我希望自己今后,也能用同样的心情去珍惜他们,因为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 话语一顿,交握的双手收得更紧,她低下头,颤抖的双唇暴露了她的情绪,似乎说出这些话需要她很大的勇气。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逐渐变高的海浪。 「他们还活着……所以我,决定要试着放开你的手,自己向前走了。」 就算没有了钢琴的伴奏,大提琴的琴声也会持续下去。 眼前天空的蔚蓝,突然像是沾了水的水彩晕开,随后,李雁茹感觉到脸上滑过一阵又一阵的冰凉,但是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下次见到舒茵时,我会再度请她跟我当朋友,这次,我会认真地看着她,并和她一起编织新的回忆,直到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为止。但是……」 她用手抹了抹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但她不再擦拭,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卡片,那是喻敏放在cd中的卡片。 上面就只写了三个字,最后一个字的下半部分,因为不知道被什么水滴到,使得墨水稍稍晕了开来。话语虽然简短,但包含其中的情感却足以令她露出,连阴雨过后的阳光也略逊三分的柔和微笑。 「喻敏,亚特兰提斯虽然消失了,但传说却会渊远流长,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也会继续演奏《atlantis》这首曲子,而它也会一直提醒我……」 她微仰头,将卡片放在双唇之前,闭上眼睛以唇瓣轻触。 ——我爱你。 逐渐向岸边靠近的海浪,打在了岩石上,摔成难以计数的白色碎片,溅湿了岩石,在表面留下许多的深色圆点。随着时间过去,圆点一步一步向前进,没过多久就覆盖了整排的岩石,进而吞噬。 身后背着大提琴的少女始终驻足于高地上,一头黑发和衣襬都因风起舞,她却扎根似地久无动作,直到天色由蓝转澄,她才伸长了手朝眼前的海洋挥动,缓慢却规律地挥动。 几个背着东西准备回家的钓客,爬上小楼梯时,只远远看见一个人背着一样东西站在高地,像是在向海道别一样地挥手。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在那个人的脸上一名一灭地闪着光芒。 就像是指引归途的灯塔。 【正文完】 【番外1】梦蝶 那日从海边归来,李雁茹将喻敏的小卡片收回cd后,和其他的cd一样放在架子上,不再藏入柜子深处。虽然刚开始目光还是会不经意向它看去,心里的刺痛也丝毫未减,但她仍然努力地让自己习惯。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因为假期而改变,她的生活也照样继续着,偶尔会与杨舒茵和学长姊联系。日子虽一成不变,却不令她觉得枯燥乏味,因为不论是练琴还是思念喻敏,都不再使她感到有什么被剥夺,反而一点一滴地被填补起来。 只是,有一股情绪始终堆积在深处,散不去、亦无法忽视。她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并不愿意面对,只想等待时间将它冲淡。 …… 一路上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李雁茹来到机场。确认了杨舒茵所搭乘班机的降落时间后,她在大厅等候区的椅子坐下,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今日,是杨舒茵从欧洲交流归来的日子,而她应杨舒茵的要求前来接机。 答应时还不怎么紧张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经由将曲子赠予喻敏离去的海边,而彻底和过去做出了断,应该可以好好面对杨舒茵了,却没想到在踏出家门那一刻,她开始感觉到快速跳动的心脏。 「果然没那么容易吗……」她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自嘲地道。 靠上椅背,闔起双眼,她听着机场里回盪的人声。 此起彼落、时大时小,在这偌大的空间皆显得飘忽不定,夹杂着或轻或重的步伐与行李箱拖行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竟与浪潮的声音有些相似。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海浪的声音而安心下来,还是为了接机而紧张得几乎一夜没睡的缘故,她闭上眼没多久就打起盹来。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唯她一人静静地停留。 她又再次梦见了,最后一次见到喻敏的那天。自从收到遗书后,她已经数不清,喻敏当天离去的身影究竟出现在她的梦里多少回了。 她想见她。 很想。 但是实际上,她并不喜欢喻敏以光芒中的身姿停留在她的记忆中,因为那代表着他们的分离、代表着只有她一人在暗处止步不前。然而,喻敏那几秒的回眸、走向光明的身影,却也最刻骨铭心。 梦里的她,依然坐在位置上,微仰着头看着喻敏收拾东西。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喻敏长长地睫毛低垂,嘴边噙着笑,却似乎非发自内心,她也可以感觉到,方才被喻敏拿笔划过的指尖,仍残留了些许温度,真实得如临其境。 似梦非梦,在这一瞬间,李雁茹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哪方才是真正的她。 「那么,我就先走了。」收拾完毕的喻敏,一边背上书包一边对着李雁茹道。 李雁茹眼眶一红。 那道的声线,真的是喻敏…… 是骗人的,说喻敏死掉果然是骗人的! 喻敏走过李雁茹身边,要往教室出口去时,李雁茹转头,撑着两旁的桌子迅速站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使桌椅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但这并不妨碍她出声唤喻敏的名字,先阻止她离开的脚步。 「喻敏!等一下!」 她顾不得控制音量和说词,一股脑儿地大喊出声,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也趁势流出,但也同时让离开的人也立刻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雁茹?」喻敏转身说道。她的表情波澜不惊,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稳,一点都没有被突然叫住时应该会有的反应。 但此刻,李雁茹根本顾不上去注意那些细节,她只想阻止喻敏离开。 「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一下下就好。」 喻敏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微笑,然后慢慢向李雁茹走近。 李雁茹以为喻敏这是答应她了,开心地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喻敏却没有停下步伐的意思,直接张开双手拥住李雁茹。本来雨过天晴的心情,又因为喻敏这一举动而蒙上阴影,李雁茹满怀不安,试探性地唤了喻敏的名字。 「喻、喻敏……」 「对不起。」 这三个字,有如晴天霹靂,无情落在李雁茹的心上,使她一瞬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有眼眶不受控制地再度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喻敏要向她道歉,也察觉到除了道歉,喻敏还有话想说。但是她不想听,应该说,她隐约已经知道喻敏想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到喻敏亲口说出来,因为她觉得,那些话一旦被说出来,她就会彻底崩溃。 被现实所击溃。 李雁茹的双手慢慢攀上喻敏的背脊,轻轻回拥住喻敏。她可以闻到喻敏身上的味道和洗发水的香味,也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可是为什么…… 这真实的一切却不真实呢? 「我有该去的地方,所以不能陪你了。」 喻敏依然平静。 「一下子也不行吗?」 李雁茹强忍住泪水,用充满鼻音的声音说道,指尖忍不住抓紧了喻敏的衣服。 「雁茹。」 「嗯?」 喻敏微偏头,侧脸轻靠着李雁茹,就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似地,只是说着自己的话,并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谢谢你。」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令李雁茹几乎承受不住似乎快崩溃的情绪,只能低下头,闭上眼将额头靠在喻敏的肩上,整张脸埋入喻敏的怀抱里,试图藉此获得冷静。 「这一生可以认识你,我觉得真是太好了。」 李雁茹依然靠在喻敏的肩上,摇摇头。 「但是……」 似乎察觉到喻敏想说什么的李雁茹,更加收紧了双手,不想让这股温暖离开,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愈是想要抓紧,感觉到的一切就愈单薄。 「现在,你该从梦中醒来了。」 闻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李雁茹倏地抬起头,猛然睁开眼睛,却因为光线太过刺眼又半瞇了起来,她感觉怀中的温度在一瞬间消失,而她自己则像是从高处跌落一样往下坠。 在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地在呼喊,但是却听不清对方在喊些什么。直到她距离声音的来源愈来愈近,她才终于认出了那个声音。 而那个声音,正对她喊道:「雁茹、雁茹,醒醒啊,不要再做梦啦!」 当李雁茹终于可以完全睁开眼睛时,刺眼的白光之中,带着灿笑的杨舒茵就站在面前。 李雁茹睁大双眼,数秒后,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并未随着梦境的结束而消失,反而不断向外扩散,自她的心脏向外传至四肢百骸。 她欲言又止,无助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杨舒茵,下一秒却被一股力量向前拉,回过神来时,她已被杨舒茵拥入怀中。 鼻腔里充满了杨舒茵身上的味道,令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手脚变得麻木,却还是努力的攀上杨舒茵的腰部,然后紧紧揪住她的衣服,抓出了深深的皱痕。李雁茹低下头,似乎想将脸埋得更深,微弱的呜咽声随她颤抖的身子传来。 因为梦的干扰,让李雁茹难辨虚实。她最后睁眼时,虽然因为光线太强使她只能藉着一点缝隙看见外面的世界,但她确实将被包覆在光芒之中的喻敏收入眼底,但是当她适应了光亮、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人却是杨舒茵。 最后想说出口的话,对象究竟是谁,李雁茹真的不敢肯定,她只知道,随着梦境的远去,一股强烈的悲伤正向她席捲而来,并无情地将她吞噬其中。 那些无处可去的情感,多年来都如同雪花一般,静静地、静静地在心底堆积。她早就明白,不论经过多久、不论经歷多少伤害,这份心意都只能永远沉睡在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可她终究低估了情感的重量,愈积愈深、愈发让人无法忽视,使她终于陷入了海洋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同时也切身体会到,当年和喻敏以那样的方式分离,并不是最痛的。 「你是月光,温柔而只属于我一人的光。」 「若要说高一这一年我觉得最庆幸的事是什么,那肯定是认识了你这件事。」 她用力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完全没有察觉一股腥甜正慢慢侵占了她的口腔。 愈是不想去回忆,许多的回忆碎片却愈是清晰。 「比起言语,我觉得一首歌、一首曲子更能传达情意,甚至可以代表爱。」 「如果你的音乐能让我感受到爱,也许我就能够相信自己也拥有这种情绪,而不是除了读书就一无所有的人。」 杨舒茵就像是安慰小孩似地,轻抚李雁茹的后脑,没有其他动作、没有言语。只是随着时间过去,李雁茹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急促的呼吸声与抽泣声交替传来。 「我要去寻找那已经失落、却令人嚮往的国度,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会在那里等你。」 李雁茹忍不住小声地叫了出来,头也埋得更深。杨舒茵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但是……」 「现在,你该从梦中醒来了。」 她终于无法保有足够的理智去忍耐积压在胸腔的悲伤和苦楚,泪水从眼眶涌出,不停地滑落,好似没有尽头,在脸颊上留下一深浅不一的泪痕。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一边流泪一边喊叫,又一边痛苦得大口呼吸。 但是,再怎么痛苦,也苦不过她乾涸龟裂的内心,因为她已经真实的了解到,当年的分手,一点都不痛。 放手,才真正痛彻心扉。 后来,杨舒茵轻轻哼起了歌,李雁茹一下子就听出了那是《atlantis》的旋律。她的歌声就如同她的琴音,温柔得令人心痛,虽然没有伴奏、没有合音,却乾净纯粹,彷彿洒落海面的阳光,随着海水的起伏闪着粼粼微光。 杨舒茵始终耐心地轻抚着流泪不止的李雁茹,等待她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悲伤,随着眼泪落下、乾涸而淡去。 「不要放弃,也不要忘记你心中的温暖,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平安夜时杨舒茵说过的话,像是自深海浮上来的泡沫,缓缓地扩大,变得清晰。 李雁茹闭上眼睛,在杨舒茵怀里蹭了蹭,眼泪仍然接二连三的落下,但是她的表情已从刚才的扭曲趋于平静,紧紧抓着杨舒茵衣服的指尖也渐渐松开,只是轻攀附在她的腰上。 如果温暖有实体,那一定是…… 「舒茵。」 「嗯?」 「即使是这样的我,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杨舒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收紧了拥抱李雁茹的双手,才缓缓开口。 「就算你不说,我也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番外2】始于你 (1) 台上,泛橙色的灯光照在身穿黑色学士袍的人身上,那人挺直了身子,带着始终不变的笑容,淡淡的妆容让她今天看起来格外耀眼迷人。 「恭喜杨舒茵同学,荣获欧洲姊妹校的奖学金。有请校长为我们颁奖。」 司仪宏亮的声音一落,整个礼堂内立刻响起了掌声与颁奖的音乐声,但与前几个奖项颁发时不同的是,同时有一些口哨声和应援的喊声传来。 拍过纪念合照后,杨舒茵一边走下台一边朝应援声的来源,也就是她所在的大提琴科的位置挥手,让台下更加竭力吶喊。 李雁茹虽然没有加入应援团队,却一直没有停下双手,到杨舒茵下台前都在奋力相击,目光从她上台时就没有离开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舒茵真厉害!听说这个奖学金有很多人在争呢。」坐在旁边的周佳樺,用肩膀推了她一下,似乎也很为杨舒茵争得这个奖项感到高兴。 「是啊,我一直相信她……」 后半句话,她刻意降低了音量,台上也正好开始颁发下一个奖项,所以话语自然被淹没在吵闹声中。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说舒茵真的很厉害。」她摇摇头,朝周佳樺笑了笑后,便转头回去看台上的颁奖仪式。 她一直对杨舒茵深信不疑,不论是优秀的演奏,还是关于音乐的知识,或是为某个目的而下的决心与毅力。 在知道杨舒茵以音乐家母亲为目标时,李雁茹就相信她必定可以达成所愿,儘管她本人曾经担心自己的成绩无法取得交换留学资格,但是事实却証明了,她确实有那个能力,并在大三时再一次前往欧洲,今天毕业之后,也将回到那所学校,完成硕士学业。 经过四年,杨舒茵已经藉由各种方式飞速向目标前进。 想起这几年与杨舒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大一时,她从欧洲归来后第一次与她相见的那天,李雁茹忍不住垂下眼眸,感慨之情随后涌上心头。 「已经四年了啊……」 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令李雁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周佳樺。只见她一改刚才的兴奋表情,露出了不知是怀念还是悲伤的笑容,盯着颁奖台看的双眸,眼波因为灯光而不断闪烁,似乎和着泪水。这是李雁茹第一次,见向来开朗的周佳樺露出这样的表情。 李雁茹眼眶一酸,视线再度移回台上,放柔了声音:「是啊,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在颁奖的乐声中,李雁茹回忆起三年前,她与杨舒茵「真正」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杨舒茵对她说的、令人动容的话语。 「即使是这样的我,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就算你不说,我也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如雷的掌声驀地唤回李雁茹的思绪,她这才发现颁奖环节早已结束,几位在校生代表已经在台上坐定,拿起乐器,视线集中在前方的指挥老师身上,静静等待指示。 所有乐器的声音同时响起,演奏出优美的旋律,随着前奏的结束,乐器演奏的声音渐弱,退至背景,将主旋律交给了此刻从礼堂各个入口进入、缓慢向前台集中的声乐科学生。 谱曲者所写的曲子或许更像是现下的流行抒情歌,但是以声乐来詮释却没有丝毫违和,有些句子甚至让人觉得非声乐不行。美妙的旋律与嘹亮的声音回盪在礼堂中,颁奖时热络的气氛渐渐蒙上一层哀伤,李雁茹也透过馀光瞥见,坐在身边的周佳樺偷偷地抬手拭泪。 乐曲到达高潮时,不晓得是从哪里开始,毕业生们也加入了歌唱,虽然声音不如声乐科的学生那样转换自如,也因为哭泣而变得破碎,甚至导致有些地方走音,但大家仍乐此不疲,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打开了嘴巴。 这些声音如海浪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李雁茹袭来,将她包覆其中,也震撼着她的内心。 她知道,毕业是成长中的一段过程,岁月会将一切带走,所有事情总有一天都会走向终结,而她会逐渐学会冷漠,学会毫不在乎的旋身而走,甚至,淡忘曾经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个人。但是今日所感觉到的一切,她相信她必定永生难忘。 忽地,一隻手覆上了她握成拳的手,转头一看,视线便对上了刚才才回来的杨舒茵、眼角含泪却笑盈盈的脸。 「今天的一切,还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一定不会忘记的。」李雁茹用刚好只能让杨舒茵听见的声音说道。 让她可以感受到这些温暖的,正是杨舒茵。 杨舒茵听了笑得瞇起了眼,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也在这时落了下来。 如果温暖有实体,那一定,就是杨舒茵。 ……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提琴科的同学一起在礼堂内拍了照片,人缘极好的杨舒茵后来又单独和许多同学照了合照,被晾在一边的李雁茹与周佳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坐在位置上等待,偶尔和几个过来要求合照的同学照一张。 「雁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周佳樺突然开口问。 李雁茹仰头想了想,最终摇摇头,「不知道。但是说实话,我觉得音乐大学毕业,除了老师几乎没什么出路,所以应该会先去考个证照什么的吧。」 说完,她脑中快速思考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反问比较不会尷尬,于是顿了顿又接着问道:「佳樺你呢?」 「哈哈,其实我也还没打算。只是想先问问身边的人,之后再做决定。」她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接着便陷入沉默。 平时话多程度并不亚于杨舒茵的周佳樺,竟然让沉默的时间持续在两人之间流逝,令李雁茹坐立难安,怯怯地用馀光瞄向她,却惊讶地发现,她难得地露出了忧伤表情,嘴边带笑却难掩苦涩。 之后,李雁茹又用馀光偷瞄了周佳樺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时,来电铃声从包包传了出来,吓得她抱紧手上的包包,才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捞埋在深处的手机。 【番外2】始于你 (2) 「学长?」一见到来电显示,她下意识出声。 「咦咦咦!是之前你提过的,很照顾你的温柔学长吗?」周佳樺没有因为李雁茹蚊子般的音量,而放过这让人瞬间燃起八卦之魂的关键字。她立刻靠近李雁茹,视线投向她手中的手机,「还真的!快接起来啊!」 「啊?喔、喔好……」 被周佳樺突然高涨的情绪吓到,李雁茹弱弱地应声后,按下接听键,而周佳樺立刻起身离开,为她留下讲话的空间。 李雁茹本想转头说「没关係」,她却已经走到一位同学身边要求合照,看她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回復平常有精神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喂,学长,你怎么会突然打过来?」 这三年来,李雁茹一直有与方又晨保持联系,虽然只是传递日常生活和学习等日常琐碎的事情,但是长时间下来就慢慢变成了习惯。不过因为时差的关係,他们没有同时在线上的时候,也不曾打过电话,只能透过文字交谈,所以一来一往,每个对话框都像写信一样长,即使如此,李雁茹每天都一定会抽空查看、回覆。 学长硕士毕业后,仍留在当地继续攻读博士,一边担任大学教授的助理,也藉由教授的介绍,加入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乐团。 方又晨没答,只是轻哂,「毕业典礼结束了吧?」 「嗯、嗯,已经结束了,我在等舒茵和别人拍完照。」 「好,等你们忙完,我和思涵在楼下等你们。等等见。」 「欸?学长,你说……喂?」 李雁茹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有些恍神,待她渐渐回过魂来时,才终于开始消化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学长和学姊,回来了? 大脑运转的同时,心脏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大,她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按在胸前,即使中间被手机所阻隔,心脏跳动的感觉仍能清晰传达至掌心。 下一秒,她立刻站起身走向杨舒茵,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这个消息,而她的反应正如李雁茹所预料,面露兴奋,大声地问道:「真的吗?」 推掉了剩下一干同学合照的热情要求,杨舒茵拉起李雁茹的手跑出礼堂。因为礼堂位于七楼,所以儘管典礼已经结束一段时间,见电梯前仍然挤满了人,杨舒茵毫不犹豫就往楼梯飞奔而去。 「舒茵,你不用这么急啊。」李雁茹一边喘一边大声道。 「不行,不能让学长姊等太久。而且对你来说,学长姊很重要吧?」她的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却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放柔了声音,并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李雁茹一眼。 李雁茹张口,却没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望着杨舒茵的背影。她的发丝虽着跑步的动作不停飘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午后的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照射进来,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白光。 而她正拉着她像那光明处去。 微微勾起唇角,李雁茹反手握住了杨舒茵的手腕。 跑出大楼的大门时,两人一时因为强烈的光芒而瞇起眼睛,随后便听到蒋思涵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怎么一点都没变啊,都要毕业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刚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蒋思涵与方又晨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蒋思涵看上去成熟不少,过去不怎么打扮的她上了点妆,穿着也时髦了起来,而一直以来都相当稳重的方又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给人的感觉似乎稍微变柔和了。 两人手上都抱着一束花,中央装饰着一隻穿着学士服的小熊。蒋思涵直接向杨舒茵走去,并将小熊花束交给她,方又晨手上的花则是交给李雁茹。 「恭喜啦,终于脱离大学了。」蒋思涵伸手摸了摸杨舒茵的头。 「恭喜你们毕业。」方又晨温柔一笑。 虽然学长说的是「你们」,但是对着他的笑脸,李雁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到了声谢。 蒋思涵的视线在方又晨和李雁茹之间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李雁茹身上,露出和三年前一样狡黠的笑脸,但是却什么也没说。 她本来就计画在毕业典礼这天偷偷回来看看可爱的学妹们,为此还特地向留学中的学校请假回来,没想到却在大楼前遇上了抱着两束花的方又晨。刚开始她还没有多想,看到学长对学妹的态度后才恍然大悟。 「真没想到我还会预言啊……」蒋思涵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令杨舒茵不解地歪了歪头。 这之后,四人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虽然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却不减眾人的兴致,聊了许多各自的近况。 但是听着杨舒茵与学长姊的话,李雁茹不禁有些伤感。这次的她,虽然没有因为一个人停留在原地而焦躁不安,却感到十分徬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四年前,她为了喻敏义无反顾地进入音乐大学,如今她却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引以为目标的人。 「对了雁茹,语婷有和你联络吗?我一直以为她今天会来呢。」 蒋思涵突然将话题丢给她,让她一瞬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她、她有说不能来,因为这个时期新人很多,她不好意思请假。」 「对喔,她说过自己在人事部。」蒋思涵咬着汤匙,露出了与她的性格不太符的欣慰笑脸道:「大家都很努力呢。」 「嗯……」李雁茹沉吟,垂下眼眸,勉强地牵起嘴角。 直到天边逐渐转红,加上杨舒茵还有打工,一行人这才起身结帐、离开餐厅。 步行至公车站时,公车正好驶入,杨舒茵便迈开步伐跑向队伍末端。今天没有背着大提琴,所以不需要特别顾虑其他人,即使公车亭下已大排长龙也不须担心。 李雁茹虽然也在她身后随队伍前进,但是却在杨舒茵踏上公车前,退出了队伍。 「雁茹?」杨舒茵落座前,发现跟在后面的李雁茹变成了蒋思涵,疑惑地探向入口,喊她的名字,「雁茹你不上车吗?」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找教授,学长会陪我去,所以你和学姊先走吧。」李雁茹朝她挥了挥手,倾头笑道。 「好喔,那晚上我回家后再连络你。」杨舒茵的语气有些失望。 【番外2】始于你 (3) 后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上车,逐渐阻挡了杨舒茵的视线,她只好乖乖坐下,等待公车出发后转了个方向,才透过窗户再次看见依然站在原地的身影。她整个上半身几乎贴到窗户上,在公车加速前,急忙抬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得到李雁茹一个「ok」后才安下心,好好坐回位置上,继续朝她挥手,直到公车亭下的两个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谢谢你,舒茵……」 她知道,接下来杨舒茵将会在新的学校拥有新的际遇、邂逅新的朋友,甚至是将陪伴她走完一生的人,而她与她之间感情虽然不会断,却会逐渐淡薄,甚至有天会变得以一句话、一个点头就足以概括。 思及此,李雁茹就难受得无法呼吸,担心再与杨舒茵在一起,就会忍不住落泪。所以她决定早一步离开杨舒茵。 「作为朋友的我,无法陪你走完一生,所以我暂时……就到这里了。」 起风了。 树叶的沙沙声淹没了李雁茹的自言自语,不知来自校园何处的音乐声乘风而来,吹向被彩缎一般的云朵装饰的天穹,追溯夕阳馀暉的源头。明明是和四年前一样的景色,心里却不似四年那样空虚,而是真实且刻骨的痛,却隐隐带着温暖。 方又晨见李雁茹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也不催促,只是沉默着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远方的夕日将天空完全染红,等待她主动开口。 「学长你要等下一班公车吗?你是被学姊推出来的吧。」 「嗯。不过没关係,陪你去教授那儿再走也不迟。」 闻言,李雁茹轻轻笑了起来,「那只是骗人的,学长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身边的人虽然没应声,但他彆扭撇开头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令李雁茹莞尔。 她并不迟钝,从过去三年讯息中语气的变化,以及学长今天的种种态度,就可以感觉到学长对她的情感,而她当然也十分喜欢这个一直以来都关心着她的人,只是他们的情感并不对等,所以才迟迟无法做出回应。 李雁茹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让方又晨看不见她的表情。 「学长,你喜欢我吗?」 方又晨一愣,没料到李雁茹会直接问这种问题,但之后也没有犹豫,以相当严肃认真的语气,给出肯定的答案。 「即使我说,我早已心有所属,且这一辈子大概都不可能改变呢?」 「即使如此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李雁茹全身一颤,缓缓低下头,半晌都没再出声,再开口,却是传来她银铃似的轻笑。 从笑声中,方又晨完全读不清情绪,只觉得那笑既非喜悦也非感动,而是更加深沉、更加模糊,无法言说的情感,如同此刻残阳,温暖、却令人涕泣。 「无法触及,却依然倾心。」李雁茹转过身,泪水侵占了她的双颊,在上肆意横流,但她的嘴边却扬起一抹弧度,用一如往常平稳的语气道:「说的就是我们吧。我们都好傻……是吧?」 言语无法诉说积压在她心中成千上万的情绪,无论经歷多少次,离别总是让她忍不住翻涌的泪意,心痛难耐,却又不得不放手。时光中的匆匆而过人们,有些或许还能找到,有些却是永远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只有那随回忆流淌而出的音乐,怎么也不会淡去,反而如潮水一般逐渐向岸边靠近,最后吞噬整片陆地。 就如那佔据她整颗心的倾慕。 ──我的恋慕因你而始,我的乐声为你而不绝。 【番外3】生命中的人们 (1) 音乐教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女孩背着大提琴走了出来,同时回首向教室里的人挥手道别。 李雁茹微笑着目送女孩,同时不忘再一次提醒她下週不用上课,女孩乖巧地应了声,这才蹦着步子离开。 见女孩开心的模样,李雁茹忍俊不禁。 将教室的摆设归回原位,她捞起桌上的包包,把上课纪录表拿到柜檯。柜檯的行政人员起身接过,说了声「辛苦了」,一边把纪录表归档一边和她确认下週停课的事宜。 「今天有课的学生我都通知过了,如果需要补课我会提前知会。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她微微低头,表情有些歉然。 执教以来,李雁茹尽可能地不请假,但是下週的今天她有件十分重要的事,一定得空出时间,只好让学生都放假,之后再请行政人员安排教室补课。 「不麻烦不麻烦,教室排一排就有了。」行政人员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意。 正式结束今日的课程,她欠身向行政人员道别,按下自动门上的按钮。 甫踏出音乐补习班的门,她便感受到一股夹带着青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夏天的气息并未随着季节交替而离开,天气有时仍令人燥热难耐。 她将手遮挡在额上,抬起头,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点云,乾净纯粹得如同那片海洋。 而她,似乎又听见了那熟悉的曲子。 直到现在,那些回忆偶尔还是会化为冰冷的匕首,在一个又一个本该是充满温暖的夏日,无情地刺伤她,无法忘却的旋律也始终徘徊于耳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过往的痛,她从没真正的放下。 她微瞇起眼,扬起了嘴角。 只是她不再裹足不前,努力地带着这些记忆走出悲伤的牢笼。 而这些,都是杨舒茵教会她的。 忽然,感觉到一股震动从包包里传来,她赶紧退到路边,一边翻找出手机。担心会漏接重要电话,她只是随意扫过屏幕,没看清来电显示便迅速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雁茹,往你的左边看。」 熟悉的声音令李雁茹一愣,随后轻笑了出来,依照电话那头的人所说,转头望去。马路的对面,方又晨站在红绿灯下,见她看了过来,带着浅笑抬手朝她挥了挥。 她切掉通话,快步走到斑马线前,待红绿灯转了顏色,便快方又晨一步迈开步伐,向他走去。行过黑白相间的道路,疾行而起的风令她的长发与衣摆飘起,愈向眼前的人靠近一步,她的嘴唇角就愈上扬了些。 在距离方又晨仅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那一瞬间,方又晨松开了握着行李箱拉桿的手,朝她微微张开双臂。 她读懂他的意思,虽有些无奈他公开讨抱,却也藏不住笑意,毫不犹豫地又向前走一步,双手环上他的腰,揪着他身后的衣服,整个人埋入他的怀中。 「欢迎回来。」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李雁茹仰头说道,然后看了看被晾在一边的行李箱,又问:「你怎么没有先回家?带着这个不方便吧?」 方又晨替李雁茹把遮到脸颊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看清她整张脸,又顺了顺她的发,「我到附近的时候,想你应该快下课了,就直接过来了。」 几年前完成博士学业后,方又晨就留在原学校任教,长期与李雁茹分隔两地,只有假期才会回来与她聚首。儘管如此,两人的感情却十分稳定,或许是因为二人性格很合得来,也或许是因为经常视频通话、联系从未实质上间断的关係。 事实上,从正式交往那天起,两人的关係始终不浓不淡,没想过更进一步,也未有过分开的想法,似乎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平淡就已经足够幸福,也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 对此杨舒茵就曾评道,他俩这是直接跳过热恋期,直奔老夫老妻模式。 二人分开后,并肩步行至捷运站。路上,李雁茹问了方又晨接下来的打算,他想了想,没答,反问起她的计划。 「等会儿湘茹要陪我去选礼服,她很嫌弃我的眼光,所以坚持要跟公司请假和我一起去。」想到这点,李雁茹不禁露出鬱闷的表情,「我只不过是参加婚礼而已,她却表现得我要结婚了一样……」 「湘茹这是关心你。」方又晨轻哂,转头去看她,「我也和你们一块儿去吧。」 「那你的行李先放我家吧……晚点再回来拿?」李雁茹覷了眼行李箱,不确定地问道。 她本来担心方又晨带着行李会不方便,才提出了这个建议,可转念一想,他也许会想在等会儿的行程结束后直接回家,如此一来她的主意反而是多此一举,才会在最后急转成了疑问。 深知她个性的方又晨,轻拍她的头,给了她一个令人安心的笑,用低沉而具磁性的嗓音说道:「好。」 李雁茹这才放宽心,舒展眉头。 回到家,打开大门,敲击键盘的声音率先窜入耳中,李雁茹抬眼,就见李湘茹将腿盘在沙发上,手指飞快地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移动。 李湘茹头也没抬,只是说了声「你回来了啊」,直到工作到一个段落,她才把电脑放下,转头去看从入口进来的人。见到姊姊身后的方又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虽然他们一家都知道李雁茹有男朋友,也见过几次面,却很少听李雁茹主动提起他们俩人的近况,所以李湘茹也只知道近期方又晨会回来参加友人的婚礼,却不晓得是今天抵达。 「姊夫你回来了啊。」 李雁茹动作一顿,朝方又晨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把从鞋柜里拿出来的其中一双室内拖鞋递给他,自己则迅速穿上鞋,走到李湘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作为教训,脸上带笑,语气却有些严肃,「都多大了还那么爱乱说话。」 李湘茹耸耸肩,不再多说话,儘管她觉得那是迟早的事。 *请大声告诉我甜不甜! 【番外3】生命中的人们 (2) 当李雁茹在更衣室里试穿礼服时,方又晨在等候区等待,顺便替两姊妹顾东西。此时,李湘茹拿着目录快步从礼服展示区走来,表情看起来很是兴奋。 「姊夫,你要不也在这里租?我看有男女成套的,挺适合你和姊姊的。」她在方又晨身边坐下,把目录的半边递过去,指着上头一张照片。 照片中,男方身穿黑色西服,缎面的领口外缘加上了浅灰色线条,内里是纯白色的礼服背心与黑色的领结,他轻执女方的手,另一手拿着捧花背在身后。女方则是绕颈及地长裙,上胸处採鏤空设计,浅灰色缎面布料于腰侧收拢,手戴白色的长手套拉起缀满小花的裙摆,两方的礼服皆用了灰线条的设计元素。 方又晨看了会儿,扬起嘴角,自言自语似地道:「是挺适合雁茹的……」 李湘茹并没有忽略这句话,瞬间眼睛一亮,可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方又晨又补充道:「不过这背露太多了,雁茹应该不会喜欢。」 「姊夫你和姊姊一起穿,她会答应的。」 虽然也觉得方又晨说的有道理,但李湘茹不想那么快放弃。她刚才一见到这套礼服,就觉得沉稳的灰色很适合二人,所以想试着再说服眼前的人。 但方又晨却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让她的希望彻底落空。 「我自己有一套礼服,穿那套就够了。」 身在乐团,自然会有参与演出或出席宴会的时候,所以方又晨一直都有自己的礼服,当然也确认过那套是适用于婚宴的。 李湘茹在内心叹了口气,失望之馀,又觉得方又晨不愧是和姊姊相处如此和谐的人,十分了解姊姊的喜好。 「别那么失望,以后一定有机会让你选礼服的。」方又晨转头,往更衣室的方向看去,「还有,在那之前不要叫我姊夫了,你姊姊不喜欢。」 听出弦外之音的李湘茹,心里乐开花了,她把目录闔上放到一边,调笑道:「但不这么做,姊姊她哪会习惯啊?我从以前就很难想象她结婚,还以为她肯定会孤独终老呢。」 方又晨转向李湘茹,一双黑眸好似有星辰在闪耀,晶亮有神,却又有着似水柔情,微微上扬的嘴角,是李湘茹从未见过的柔和,那般神情,彷彿只要再多看一眼,就能令人万劫不復。 「我会等她。」平和沉稳的语气,内容却蛊惑人心。 李雁茹曾说过她心里有个人,但方又晨始终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无论经歷多少岁月辗转,那人的印记仍无法从李雁茹心上消失,从她偶尔流露出的怀念表情和情绪,便能窥知一二。 他清楚,李雁茹心中的这个位子,永远不会被取代,同时也明白,她的心里有他的存在,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以及她逐渐亲密的态度,就是最佳证明。 所以,他会等她。 李湘茹撇撇嘴,「这样感觉你很委屈。」 方又晨失笑,摇头道:「果然和雁茹说的一样,这么大了还爱乱说话,那可是你姊姊。」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因为是她,所以不委屈。」 从更衣室出来的李雁茹,远远就见着等候区气氛和谐的二人。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两人相处,就让她心里涌上一股幸福和满足,完全忘记自己是出来照镜子,看看衣服是否合适的,直接穿着礼服倚着更衣室的门框,望着另一头的二人,扬起一抹微笑。 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吧。 …… 婚礼当天,李雁茹应新娘的要求提前到达会场。 方又晨将车开到饭店大门前,让她先下车。她提起裙摆小心踏出车外,回头和车里的人说声「等会儿见」后,走入眼前外观华美的建筑里。 大厅的地面乾净得如同一面镜子,上方的水晶吊灯洒落的一地晶莹,好似落在澄净湖面的星子。天花板和墙面上刻着精緻的花纹,酒红色的地毯自门口延伸至柜檯前,搭着大厅温暖色调的光线,彷彿走入了另一个时空。 李雁茹从手包里拿出了喜帖,看着与周遭復古的装潢有些不相称的鲜艳红色,她有些恍惚。 驻足于吊灯之下,细碎的亮点笼罩在身上,世界在那一瞬间彷彿只剩下她一人,她微抬起头,眼里映照着水晶灯光的斑斕色彩,瞳仁之上却隐隐有层薄雾,内心突然感觉空洞洞的。 良久,李雁茹才迈步,向柜檯走去。 地毯虽然吸收了高跟鞋踩踏声,她仍习惯性地放轻脚步,踩着缓慢的步子。 工作人员领着她来到新娘的休息室,每前进一步,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向领她来的人欠身道谢后,她伸出手要敲门,却在即将触到门板时倏地停下动作。 几分雀跃,几分惧怕。 雀跃的是,对方终于找到了伴她走一生的人,而她将见证两人共结连理;惧怕的是,她始终混乱的感情,会在见到身着白纱的她的那一瞬间,崩溃决堤。 她向门靠近了点,掌心与额头轻贴在门板上,闔上双眼。 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人越过她心中的重重高墙,来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而今,他们只相隔一扇门,她却迟迟提不起勇气推开,去见令她的世界重见光明的她。 *请原谅喜欢描写有的没的的作者,查礼服的资讯痛且快乐着~ 【番外3】生命中的人们 (3) 忽然,门从里打开,她心下一惊,连忙后退。 室内明亮的灯光照射而来,纯白无暇的婚纱在耀眼光亮的簇拥之下,看起来有些朦胧,整个人彷彿是镜花水月,只有镶鑽首饰闪烁着,将亮点打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真实感觉到,眼前的一切不是错觉。 「雁茹!我就想说你应该快到了。」杨舒茵惊喜道。 她的脸上带着精緻的妆容,黑色的眼线令她的双眸更加深邃有神,粉色带亮粉的眼影勾勒出她的俏皮可爱,润光白皙如牛奶的底妆,双颊上了些许腮红,彷彿甜点一般。低髻马尾编成麻花辫垂在一边肩上,鬓角处留了几缕微捲发丝,侧边以花朵造型的水鑽头饰固定,搭上白纱,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女神。 李雁茹望着眼前的人,愣了数秒,而后柔和了表情,扬起唇角道:「你真漂亮,舒茵。」 「谢谢。」杨舒茵拉起裙摆,在原地转了半圈又转回身,笑得灿烂,然后拉起李雁茹的手,「快进来,里面有喜糖可以吃喔。」 两人在休息室里的桌子前坐下,杨舒茵把放满喜糖的盒子推到李雁茹眼前,拿了纸杯要倒水。李雁茹连忙阻止,开口说自己来就可以了,深怕一不小心弄脏了杨舒茵的礼服。 「我们好久没见了呢,大概有两年半了吧。」杨舒茵看着逐渐被盛满的纸杯说道,然后把第二个纸杯递过去。 「你出国演出回来之后就开始准备婚礼,那么忙碌,当然见不到啊。」李雁茹轻笑,将倒好的一杯推向杨舒茵,又道:「不过你常常传讯息或是打电话给我,感觉好像没有那么久没见。」 「我怕你有了学长就不要我了,所以要比学长更勤奋啊。」 李雁茹垂眸,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没有回答。 她说不出此刻在心里骚动的感觉,是甜蜜还是痛楚。杨舒茵之于她,必定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所以听到这番话她自然是欣喜的,只是,这些年陪伴在她身边的学长,如今亦是她心头难以割捨的依靠,混乱的心情不断拉扯着她,使她陷于迷惘。 还有,对喻敏的情感…… 杨舒茵见李雁茹陷入思考的样子,拿了一颗喜糖剥开外包装,凑到她嘴边。李雁茹微愣,杨舒茵又往前凑了一些,她才不好意思地张口吃下。 刚开始有些酸的糖果,在舌尖化开之后,甜味逐渐扩散,这种酸中带甜的味道正是李雁茹喜欢的。 「好吃吧?」杨舒茵笑着说,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才又接着道:「雁茹,我曾经说过,音乐会带走你的眼泪和伤痛,并将温暖留存。就像这颗糖一样,酸涩过后也有甜味,让你不自觉露出微笑。」 顿了顿,杨舒茵用双手食指在嘴角比划了下,着一身正装却俏皮的模样,令李雁茹笑了。 「我一直记得你对我说的每句话。」 「那么现在,留在你心里的是什么呢?」 「我……」李雁茹微愣,欲言又止,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指尖缠绕在一起,如同她纠结不已的内心。 「或者我换个方式问。」杨舒茵伸手,轻轻覆在李雁茹的手背上,明亮不带一点杂质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那一瞬、那一句话,好似照入深海中的阳光,李雁茹当即红了眼眶,泪水一下子涌出。 「嗯……」她低下头,用鼻腔发出了微弱,却足以清晰传达至杨舒茵耳边的声音,给出肯定的答案。 时至今日,她仍会思念喻敏、仍会因此而哭泣,可是因为有了这段经歷,她体会到了爱的喜悦和悲伤,也才能在后来与引导她走出黑暗的杨舒茵相识、与强硬却始终关心着她的蒋思涵相逢,并遇到能够给予她安心的方又晨。而存在于她心中的纠结和迷惘,是因为她从这些人身上得到太多的爱,令她难以放手。 生命中能遇到这些人,她真的很幸福。 杨舒茵像李雁茹靠近了些,将她拥入怀中,如同当年在机场那样,「去抓住现在能够抓住的幸福吧。不管未来如何,你只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在你喜悦愤怒伤心难过时,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我的心里……始终都会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李雁茹手攀上杨舒茵的背脊,轻轻点了点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 由杨舒茵的友人们组成的小型乐团,在婚宴现场奏起了盛大的结婚进行曲,乐曲末了,灯光暗下,只剩几盏镁光灯集中至会场的某一扇门,这时,着一身白色长礼服的蒋思涵,以大提琴演奏起抒情版结婚进行曲的旋律,随后,新郎携着新娘入场。 两人在音乐和掌声的双重簇拥下,缓缓走在红毯上,红毯两侧站着几个小花童,不断抓起小篮子中的花瓣,奋力向空中撒去。 昏暗的灯光下,杨舒茵的脸虽然被白纱给盖住,李雁茹却彷彿能藉着跟随她移动的镁光灯,看见她笑得甜美的模样,一股感动顿时满盈于心,并由衷希望,她能够与她选择的人,幸福地走下去。 「又晨。」李雁茹唤了唤身边的人。 「嗯?」方又晨应道,转头看向李雁茹,前台的灯光照得她眼角的泪闪烁不止。 「明天,你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定,方又晨嘴边噙笑,「不论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番外3】生命中的人们 (4) 车辆沿着山坡向上行驶,开入位在山中一隅的园区,不断播送的宗教音乐,穿过车窗回盪于耳畔,肃穆庄严。 李雁茹坐在副驾驶座,腿上放着包装简单的梔子花束,坐直身子努力辨认竖在路边的牌子,替方又晨指引方向。 经过看起来像是庙宇的建筑与几个传统式凉亭后,是如梯田一般向下延伸的成排墓地。瞬间开阔的视线之前,尽是湛蓝的天空,没入地平线的远方,由白转蓝的渐层感如一幅美丽的水彩画,令整个墓园彷彿飘在空中。 车子在一个转角下了坡,弯入其中一排墓地前方的停车处。待车子停妥,李雁茹打开车门,小心地护着花束,并探出车外,山上较低的温度令她不禁缩了缩身子。她转头看向方又晨,一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块墓地,接着迈步而去。 墓地和柏油路之间有不小的高低差,方又晨先踏了上去,然后朝后来的李雁茹伸出手。 李雁茹心里一暖,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其实依她的身高,这个高度她是上得去的,只是方又晨这个举动,令她深深感觉到他的细心呵护、感觉到自己被疼爱着。 然而站稳脚步后,方又晨却依然握着她的手,一点也没打算放开的样子,并领着她继续向前走。 「你要告诉我很重要的事吧。」方又晨腿长,脚步却很轻很慢,正好配合李雁茹的步行速度。他在说这话时,又将李雁茹的手握紧了些,似乎想让她安心,「但是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不需要感到害怕。」 「嗯……谢谢。」李雁茹顿时鼻酸,微微蹙眉,闔上了双眼整理情绪。她不禁向方又晨靠近一些,手臂几乎和他的贴在一块儿,肌肤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至她臂上,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些都令她安心。 在墓地前停下脚步,方又晨才松开了手,让李雁茹去摆放花束。 她在墓碑前蹲下,打开两旁石製花瓶上的开关,盛了点水,拆开花束的外包装,将纯白的梔子花一一插入、排整齐。看着碑上的名字半晌,她忍不住伸手去描绘那一个个笔画,一撇一捺皆缓慢而深刻,视线逐渐模糊。 「我来看你了,喻敏……对不起,我来得这么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个字都在颤抖。 方又晨静静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抚着她的背部。 「又晨,她就是……一直在我心上的人……」 李雁茹顺了顺呼吸后,开口将她深藏内心的过往,包括那从未对他人倾吐的秘密,全盘托出。 整个过程,泪水不知决堤了几回。 她本以为,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以为自己不会再陷入回忆的漩涡,却在见着喻敏的墓碑后,心底的悲伤再次衝破防线,如浪似涛地将她吞噬。说到激动处,眼泪流得更加肆无忌惮,使她必须依靠在方又晨身上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见她数度哭得几乎无法呼吸,方又晨心里也难受,搂着她要她别再说下去,李雁茹却摇头,坚持要说完全部,方又晨只好握紧她的手,希望能藉此缓解她的一些痛苦。 直到话语落下,她的泪水也不见停止。 梔子花淡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与李雁茹心中的强烈思念產生对比,风的呼呼声响伴随着庄严的乐声传来,像是在哀悼喻敏以及沉睡的人们,也像是在为了她哭泣。 待李雁茹终于冷静下来,她已经没了力气支撑自己的重量,跪坐在地上,倚靠在方又晨肩处。 「喻敏,你在那里好吗?我很好,语婷也过得很好,所以希望你在那里也可以好好的,快乐一点……」 她的目光移向墓碑,用仅剩的力气微微牵起嘴角,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说故事一般,将自己和所知的丁语婷的近况说给喻敏听,也说了大学时发生的一些事,包含认识了杨舒茵和学姊,最后介绍了方又晨。 她抬首望着方又晨,「又晨,听了那些话,你心里仍然有我的位置吗?」 方又晨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心里有我吗?」 李雁茹缓缓地点了点头,却面露为难,张口想再说什么时,方又晨伸出手指点在她的唇上,先一步说道:「这样就够了。」 他搀扶着李雁茹起身,温柔似水的目光之中全是她的身影,「即使你现在无法分清对我、对其他人的情感,你也不需要觉得对不起任何人,甚至轻易放掉你该拥有的幸福。」他抬手拭去残留在她眼角与颊上的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又接着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不用刻意放下或是强迫自己忘记,总有一天,这份思念会渐渐化为你前进的动力。」 李雁茹缓缓睁大了眼,双手紧抓着方又晨的手臂,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匯聚在眼眶,而后接连倘落。 「不要放弃,也不要忘记你心中的温暖,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脑海中,杨舒茵曾对她说过的话,此时与方又晨合而为一。 方又晨将她拥入怀中,温润的嗓音落下,于风中好似细语呢喃,「而我也会证明,你是值得被爱的人。」 泪水奔腾,李雁茹埋首于温暖的怀抱,头靠在了方又晨的胸前。 「抓住幸福吧,雁茹。」 耳畔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似杨舒茵又像是喻敏,但她已不愿去深究,只是维持着靠着方又晨的姿势,以点头一併给予回应。 人的一生中总有几个深爱的人,也许是家人,也许是朋友,又或者是恋人。在李雁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的人为她带来阳光和温暖,在她的青春岁月中留下刻痕;有的人引导她走往正途,未来也将陪伴她走完一生;而有的人,永远退出了她的人生,却长存留存于心中,以强烈思念,带着她走过荆棘满布的道路,通往那光明之处。 她在这一刻期许自己,能如深爱的人们所说那样,将过去化作成长的动力,抱持着温暖的心去怀念不復存在的人。也希望未来,当她再次站在这里时,她能绽放笑容,对前往亚特兰提斯的那个人,说一句—— 谢谢你,曾经走入我的生命。 【全文完】 后记 致,陪伴我到这里的各位。 《分手残响》到这里,应该是真正结束了。 华文大赏也结束了,虽然很遗憾没能入围,其实我本来就有预感不会入围,也没抱多大期待就是了(?′?`*)但收穫就是,我总算完成这个延迟多年目标了。 最后的番外本来没打算写,可是我实在太爱学长了,希望让大家体会一下他的好,所以意识到时大纲已经在我脑海里成形。 我尽力在甜了,希望你们喜欢这个番外(???????)? 下一部作品《也无风雨也无晴》已经开始连载,只是以目前的存稿量顶多一週一更,偶尔会小幅度修改,不介意的各位可以去看看,你们的留言支持都是我的动力。 以下是旧后记,看过的小天使可以斟酌阅读。 这篇文是四年前开始动笔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大纲改了好几种版本,不只是重要事件,连季节等小地方都改过换新,唯有故事的主轴——让主角李雁茹意识到自己深爱着友人这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我想写的,是分辨朋友与恋人的差异。我认为这两者只在名称上差了一个男或女字,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就如同杨舒茵在故事中所说,陪伴我们走完人生的是恋人,而非友人。 我和李雁茹一样,写这个故事的同时,也一边在思考这件事,碍于我的语汇量,我无法好好地以言语表达得到这项结论时的感觉,只能说有点难过、也有点矛盾,毕竟在我过去的人生中,朋友占了很大的份量。 而这,对于友人与喜欢的人是同一人的李雁茹,又会是什么感受呢? 李雁茹的个性,使她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喻敏在她心里「朋友」的定位相当重要,要将其转为「恋人」并不容易,但是又无法阻止自己喜欢的心情,故她的感受肯定比一般人要苦上几倍,这也是到番外之后她依然在烦恼的原因,而且对象除了喻敏,还加上了杨舒茵。 两人在李雁茹眼中都十分耀眼,喻敏的死会在她心里留下永恆的痕跡,而杨舒茵无论是否有情感投射,无疑在这四年之中是给她带来最大影响的人,李雁茹逃不了,也不会捨得逃离。 《分手残响》对我而言,其实具有特别的意义。 0-0的剧情中,李雁茹与杨舒茵在夕阳下的公车亭初次交谈,是从我自身的经歷改编来的,也是那天之后,我有了动笔写这个故事的想法,可以说,这个故事就是为了我的朋友写的,只是她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 我知道这不是上乘之作,但肯定是我写得最认真、最投入的一篇(毕竟也写了四年……)文中的每一句话,人物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物品景色和书名,都有它的意义,如果有天大家愿意再回头看看,也许会发现别的东西。 藉由这个故事,我希望大家可以更珍惜身边的朋友,也许他们不会陪你走到最后,但是在某一个时期,你们必定是彼此的依靠。还有,故事中的李雁茹虽然性格稍微极端了点,但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如果可以,请大家多给他们一点耐心,并偶尔主动执起他们的手,也许会成为他们的救赎。 接下来开始角色的说明,喜欢自己看故事体会的读者请斟酌食用喔。 先说一下蒋思涵这个角色,一开始应该有人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好像一直在危难李雁茹,但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故事里她真的很重要,作为连结李雁茹和丁语婷的桥樑,这点是无庸置疑的,另外是我想有个衝突感,营造强制闯入李雁茹内心的感觉,然后透过她给一点关于李雁茹过去的线索。 再来是学长,如果说蒋思涵强硬的打开了李雁茹内心的门,那么方又晨就是引导她前进的路标,他们同样在迷惘,但身为迷惘过一次的前辈,方又晨可以指引李雁茹寻找正途。相较之下,学长没有学姊那么重要,但有时候看似微不足道的提点,也可能產生巨大的作用,这就是方又晨在故事里的定位。 不过,作为本作唯一男性同胞,在我心目中他的地位可是举足轻重呢~ 最后是丁语婷,她是个外向的人,具有不论和谁都能打好关係的能力,可是她一直认为喻敏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只是他们性格相差太大,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他们是因为长期的相处而习惯在一起,直到喻敏离开,丁语婷才意识到这件事。 这本书,或许讲朋友的比重比讲爱情要多吧。 哇!没想到我后记可以写这么长,辛苦看到这里的各位了,也再次谢谢你们陪我完结了这个作品,希望我们还能在下一部作品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