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分卷阅读1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 《江雪》作者:知更呀 文案 这大概是一个小少爷回国和一个土匪头子看对眼,然后被带到山寨成为压寨夫人的故事。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锦庭;胡大力(顾千绝)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1930年.余州渡口 轮船停靠在岸边,青年穿着风衣,提着行李风尘仆仆的走下船。 他站在岸边,看着不远处来往的行人。 故人归来,离人远去。海风吹起他的衣角,青年掸平它抿起自己略显苍白的唇。 时隔多年,这座城市与他走时别无二致,却也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少爷——!”一个人跑着过来。 来人停在青年身前,他半弯着腰有些气喘吁吁,“您......您可算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放缓呼吸,语气慢慢平顺下来,“收到您回程的电报,二爷就让小的天天来渡口守着,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青年听着眼前人滔滔不绝的话,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脸上,终于抽丝剥茧找到了熟悉的相貌,“来庆?”青年从脑海深处挖出这个名字。 “诶!少爷,就是小的!”来庆笑眯眯地说。来庆是一个瘦高个身上脸上并没有什么肉,但他这一笑脸上为数不多的皮肉堆叠起来,遮遮掩掩最终连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我二叔还在家里等着呢吧。”青年看着来庆热络的样子,表情却淡了下来。 “是了!厨房打早起就开始准备宴席,二爷和萧姨娘都等着您回去呢。接到您的电报后二爷常说要是大爷还在就好了......”来庆说着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是吗。”青年冷眼看着来庆的动作,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我可不能让二叔久等。”说着他提起行李箱向外走去。 出国前来庆就已经颇受二叔器重,而且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父亲亡故家里的大小事务估计都早已交由二叔掌管,来庆只怕地位更盛。 没想到二叔会派自己的心腹来接他,青年这样想着只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哎呦我的少爷,着行李您可别提了,让小的来!”来庆看着青年的背影转了转眼睛,他小跑跑到青年身边接过行李箱点头哈腰的指向道路的另一侧,“车在那停着呢。” 青年没有阻止来庆献殷勤,他向停车的地方走去,距离不长的一段路来庆一直在说话,那些话无外乎是他家二爷为了欢迎青年回来是多么的费心费力。青年皱起眉只觉得,这人聒噪起来比丫鬟婆子更甚。 余州顾家祖上三代经商家底丰厚,顾家称为余州首富都不为过。 这一代顾家的大爷二爷更是的祖上荫蔽,将顾家生意发展的红红火火,只是有得必有失,顾大爷一房发妻产下一个女儿后就香消玉殒,后来娶得姨娘虽然生下一个儿子但顾小少爷体弱多病,请了城中许多著名的大夫看了都不管用,最后还是一个云游的方士说祖上福德深厚小孩子承受不起,只能送走,顾大爷于是就忍痛将刚满十二岁的儿子送到了国外。 至于顾二爷一房,虽然家业蒸蒸日上但是顾二爷成亲将近二十年还是没有一儿半女,好不容易姨太太怀上了,自家大哥却早早的去见了亡父亡母。 顾锦庭坐在车里,双手自然的搭在膝上,腰背挺直十分的有规矩,他虽然是姨娘所生但姨娘也是出身书香世家,从小把他教养的非常好,虽说他早早地出国了也没有忘了规矩。 “我爹他怎么没的。”顾锦庭问道。 “这......”来庆的语气唯一停顿,他看了看顾锦庭的脸色,见面色如常才小心翼翼的接着道:“最近的天气无常忽冷忽热的,少爷您也知道,大爷的身子骨并不硬朗,遭了风寒请了大夫医治虽说见好撑过了年,但到底还是没挺过去。” 顾锦庭多年来一直在国外,但和家里也并没有断了书信往来,况且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顾锦庭再清楚不过,来庆虽说是下人不得妄议主家,但到底说的还是过于给顾大爷留脸面。 顾大爷虽已不惑但在顾家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又怎么会外强中干?还不是自己造孽把身体玩空了才会连伤寒都熬不过去。 “这事儿姨娘怎么说?”顾锦庭不再想自己那糟心的爹接着问道。 来庆听到顾锦庭的问话却皱起了脸,这少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向他问话,这有关主子的话来庆可不敢多说啊。 不过这顾锦庭也算自己的主子,来庆只能挑着旁人都知道找不出错处的话说:“姨娘前年就去静心庵拜佛了,二爷想着佛门清净,就只说大爷没了。” “应该的。”顾锦庭点点头,没再多问。他闭上了眼睛,在轮船上舟车劳顿他虽然年轻但还是感觉到了疲累。 来庆小心觑着顾锦庭,见他没有再问自己的意思轻声的呼了一口气。 顾家. 走进院内,一个体量富态的中年男人就迎了出来,他看着顾锦庭十分亲切的笑着拍了拍顾锦庭的肩,“这么多年不见,锦庭都这么高了。” “二叔。”略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将近一头的男人,顾锦庭礼貌客气地喊道。 “诶诶。”顾承亮连连应声,他自上而下的仔细打量着顾锦庭,突然抬起手遮住了前额和眼睛,同时嘴里发出叹息,“锦庭都这么大了,可怜大哥没能看见——” 微一低头顾锦庭上前扶住顾承亮,“二叔别太伤心了,我爹他在天之灵会看见的。”他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 “是是,瞧我。”顾承亮放下手,抬头看向天,“大哥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锦庭保佑顾家。” “锦庭,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一定累了吧,咱先吃饭等你休息好了再去见大哥。” “好。”顾锦庭扶着顾承亮走进大堂,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天色不早,我打算休息一晚去看我爹顺便去看看姨娘。” “也好。”顾承亮拍着顾锦庭的手,和蔼的道:“你姨娘也不容易啊......”顾承亮没有再往下说,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锦庭可以大致猜到顾承亮未尽的话是什么,不过是给他那早死的爹上眼药。 大堂左侧,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 顾锦庭和顾承亮入座,这时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撑着腰走了过来。 “你身子重怎么还出来了。”看见女人走过来,顾承亮紧张的站起来扶着她坐好。 “听说锦哥儿回来,我怎么都得打个招呼啊。”女人安抚的拍拍顾承亮的手,看向顾锦庭,眼睛一亮继而笑着说:“这就是锦哥儿吧,我还只看过你在襁褓里的照片呢,没想到一转眼都这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2 么大了。” “锦庭,这是你萧姨娘。”顾承亮介绍道。 “萧姨娘。”顾锦庭彬彬有礼的说,他看了看萧姨娘转而弯起唇角对着顾承亮抱拳道:“恭喜二叔。” “嗯,你二叔本以为晚年要仰仗你和锦晚,没想到我竟也有了一回老来得子。”顾承亮拉着萧姨娘的手脸上笑得满是褶子。 “我大姐她......”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青菜放倒碗中,顾锦庭问。 “你爹不行时我就派人给锦晚去了消息,锦晚来了之后堪堪见到你爹的最后一面,出殡也是锦晚帮着张罗的。”顾承亮长吁短叹的说。 “本来锦晚想在家待着知道你回来,你们姐弟俩说说心里话,但是你也知道年后天气不好,贺老夫人也差点过去,锦晚这才匆匆回了婆家。” “应该的。”听完顾承亮的话顾锦庭点点头,专心致志吃饭的顾锦庭没有发现他低下头后,顾承亮眼中一闪而逝的暗芒。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 天刚亮,顾锦庭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走出房间。走到大厅,顾承亮已经坐在主位上喝茶。 “锦庭,这么早。不在多睡一会?”看着顾锦庭走来,顾承亮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 “不了,我很长时间没有去千则山那边。路上估计会耽搁一会。”顾锦庭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叔多派点人跟着你。”顾承亮说着向外喊道,“来庆!” “诶,老爷!”来庆小跑着进来,进了大厅来向先对顾锦庭躬身,然后停在了顾承亮身边。 “你带些人跟着锦庭去给大哥上坟。”顾承亮嘱咐道。 “得嘞,小的这就去办。”来庆应声道。 嘱咐完下人顾承亮略带歉意的接着说:“二叔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的,可是钱庄今日报账,二叔实在走不开。” “侄子明白,二叔操持着顾家家业已经是难以抽身。况且我又不是小孩了,自己出家门还是可以的。”顾锦庭露出理解的表情说。 “唉,锦庭真的是长大了。”顾承亮感叹道,不够他并没有多说只是接着道:“你快去吧,二叔不再耽误你了。” “嗯。那二叔我先走了。”顾锦庭恭敬有礼的和顾承亮告别,转过身后他之前还微扬着的嘴角猛地沉了下去。 顾承亮目送着顾锦庭离开,他嘴角那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顾锦庭的背影,顾承亮坐回到红木椅子上,他端起茶杯幽幽地喝了一口茶。 “我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离家在国外待了太长时间,不知道事殊时移。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千则山早就不是之前可以随意玩闹的千则山了。” 千则山.顾氏冢 距离千则山主山峰20里地的园林是顾氏一族的墓园。顾家的子孙最后都魂归这里。 除了顾家人没有外人可以进来这里,同守墓人打了声招呼,顾锦庭让小厮在墓园外面守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墓碑不是杂乱无章的随意排序,都是幼尊卑讲究的,顾家大房这一支也有他们固定的埋骨地。顾锦庭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幼时他也曾经和父亲一起在清明这一天给祖辈上坟。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幼年时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的清晰、明了,但是顾锦庭也依稀记得他们这一支应该埋在这块土地的哪一处。 与孩提时的记忆有些出入但顾锦庭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就找到了自家父亲的坟墓。 顾氏有祖训,若族中男子百年归老,定要与发妻合葬。顾锦庭的嫡母早亡,之前便已入了顾氏冢。 顾锦庭看着面前二人合葬的墓碑,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儿子不孝,来迟了。”顾锦庭说,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痛苦悔过的表情。 早年离家而且顾大爷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对于自己的父亲,顾锦庭对他的印象也只能说比话本中的人物多了一些真实感,若是说二人之间有太过于亲厚的感情,这话说出来恐怕顾家上下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相信的。 弯下身子清理了一下墓碑周围的枯枝杂草,“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顾锦庭没有给自家老子留面子。 面子也不需要他留,若是他爹真的要脸又怎会让姨娘去了尼姑庵? “你半年前给我去信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找我继承家业吧。”顾锦庭脸上带着笑,“不过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而且我看二叔把顾家操持的也不错,我就不掺和。” “说来也是,您自己对顾家都不上心,我当然要跟您学了,大概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您说一声,我啊也就呆半个月,y国那边的天气我还是挺喜欢的。家里人估计也不会亏待您,所以您就不用谁的梦都去看看了。” “想来听我说了那么多,您可能不是很愿意再看见我了,儿子还要去看姨娘就先走了。”说完顾锦庭再次鞠了一躬,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顾锦庭的身影,来庆急忙迎了上来,“爷,接下来去哪?是去阮姨娘哪吗?” “嗯。”顾锦庭应了声,虽说顾承亮让顾锦庭多带些人,但他在国外呆久了,早就不习惯大张旗鼓,因此最后算上来庆他也只才带了三个人。 “静心庵离这不远,你们也别跟着我了,回家跟我二叔说一声,我可能要晚些回去。”顾锦庭打发道。 “这可不成,山路难走,少爷您一个人怎么成?”来庆道,说着他向两个小厮中略瘦的那个使了个眼色,“这样吧,我和来福回去,让来喜跟着您。” “呵,你们这名字还挺喜气。”听到这几个名字顾锦庭笑出声,“成吧。” “那小的们就先告退了。”来庆和来福弓了弓身子离开。 “来喜跟爷走吧。” 不知道顾家的老祖宗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为了给那些当了寡妇的顾家遗孀找个去处,所以才在顾家坟冢旁建了一个尼姑庵。 但这么多年过去,真正来这尼姑庵的却没有几个人。 “这位施主,您......”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姑子看着眼前面容陌生的顾锦庭有些怔愣。 “您好,我来找两年前来着的阮...姨娘。”顾锦庭双手合十说。 “这......”姑子有些为难虽说是来找人,但这年轻人她之前从未见过,若是...... “师太,这是我们顾家的大少爷,少爷之前常在国外,现在回来了就来看看阮姨娘。”来喜说。 “哦,原是顾少爷。”姑子认出了跟着顾锦庭一起来的来喜,每逢入冬过年顾家都会派人送来棉被和年礼,一来二去静心庵的姑子们也认识了几个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3 顾家下人。 “快快请进。”知道了这是顾家少爷,姑子说着带着顾锦庭去了阮姨娘的住处。 静心庵虽然在山上,但并不简陋,反而幽静清净。姑子将顾锦庭带到禅房,只敲了敲门,“善慧有客拜访。”善慧是阮姨娘在静心庵的道号。 姑子说完,示意顾锦庭等待片刻,她再次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就离开了。 “谁啊。”阮姨娘柔和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她打开门看见眼前的人时愣住了。 “锦庭?”阮姨娘颤着声音,她不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竟然真的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阮姨娘抬起手想要触碰顾锦庭的脸颊,证明在眼前的并不是幻觉。 “姨娘。”顾锦庭喊着,他微微弯腰让阮姨娘可以更好地碰到自己。多年未见,姨娘的相貌未变还是如同当年他离家前那般,只是静心庵再好也不比顾家阮姨娘在这里两年身量难免轻减了些。 入手是温热的触觉,阮姨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喜,我和少爷有话说,你在门口守着。”平复了情绪,阮姨娘对着来喜说。 “是。” “你身体怎么样了?那咳疾和心痛可有再犯?”走进禅房关上门,阮姨娘拉着顾锦庭坐在凳子上担忧的问道。这几年来顾锦庭是送回不少书信,但是阮姨娘还是怕他报喜不报忧。 “没在犯过,那道士说的挺对的,我担不起顾家福泽。”顾锦庭笑着说,“这不离了家我就活蹦乱跳的了。” “莫要胡说,你那时还小哪有什么担不起一说。”阮姨娘不赞同的看着顾锦庭,为娘的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孩子和不吉利的东西沾染到一起。 “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阮姨娘看着顾锦庭接着问道,她的目光很专注,似乎要将之前没看见的顾锦庭今天一次全部看够。 “很好。”顾锦庭笑着安抚道,“我在之前的信里不是也说了吗,国外的学堂氛围很轻松,我认识了不少朋友。” “外面哪里比得上家里,都是姨娘无能没有办法陪着你。”阮姨娘又想起了伤心事叹息地说。 “姨娘在家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我想姨娘也一定和儿子一样,儿子在国外过得好姨娘就也能放心了。” “那你过得好吗?自小离家流离在外无亲无故的,你跟姨娘说实话你过得好吗?” “好。我很好。况且我离家时已经不小了。而且这么多年就算真的有不好现在也变成好了。”顾锦庭擦了擦阮姨娘眼角的泪水,“儿子这次是来看完姨娘的,可不是来惹姨娘伤心的。” 听到顾锦庭的话,阮姨娘点点头她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好,姨娘不哭了。”虽然心中仍有悲伤,但她不会再在儿子面前表露出来了。 “你去看过你爹了?”阮姨娘问。 “嗯。”顾锦庭应声,提起他的爹顾锦庭的表情明显淡了几分。 阮姨娘自然是知道顾锦庭这样变化的原因,但她也没有替她那早死的丈夫说什么好话,若是阮姨娘对那人还有感情,哪怕只有一分她都不会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尼姑庵。 “你爹死前身体和精神就大不如前了,也因此家里的事他就都放下了,交由你二叔打理。”阮姨娘道。 “我二叔之前是和我爹一起做生意的。”顾锦庭点头。 “我之前听顾家的下人提到,二房的萧姨娘怀孕了。”阮姨娘说,她想起之前顾锦庭说的话,担不起福泽?她儿子是顾家大房唯一的儿子,又怎么会担不起顾家福泽? 阮姨娘虽说自己不争不抢,但是只要儿子有意,属于顾锦庭的她一分都不会松手。 “是啊,我昨天回家后还看见萧姨娘了。”顾锦庭说,“二叔晚年得子一定很开心。” “晚年得子当然开心,你是不知道你二叔之前急成什么样子,各种办法都试了这才怀上。”阮姨娘说着看向顾锦庭,“你呢?你爹像你那么大时已经把方氏娶回家了。” 方氏是大房的原配。 “我......”提到这件事,顾锦庭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晦涩,他移开头不再看阮姨娘,再等等...... “......再等等。”顾锦庭沉默片刻说道,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了,可是这番话他实在没有办法当面对姨娘说出来,只能拖着。 所幸姨娘也没有在婚配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她接着说:“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顾家家大业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若是日后你对家里的事情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你大姐,庭晚虽然人在榕城但你们毕竟血浓于水。” “好。不过姨娘,这么多年儿子也闲散惯了,这次回来我也就住半个月。我和同学约好了要一起出去游学的。”知道阮姨娘的话都是在为自己的未来设想,但是顾锦庭自认为烂泥扶不上墙,顾家这个深水谭他就不打算去淌了。 “你自己有想法自然是好的。”从儿子的话语中阮姨娘听出了他对顾家的偌大家产无意,只希望儿子可以顺心的过完一生的阮姨娘没有强求,她相信无论如何顾锦庭都会过得很好,但她却依旧没有忘了叮嘱,“出门在外事事都要留心。” “儿子知道。” “时间不早了,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吧。”阮姨娘说。 “好啊,儿子可还没吃过斋饭呢。” “没你想的那么好吃,怕等会儿你看见便要嫌弃了。” “怎么会。” 从静心庵出来已是下午,此时仍就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早晨还冷的天气现在日头就已高高挂起了。 千则山地形虽不崎岖,却是余州最高的山,而且前山陡峭后山平稳,上山和下山各自有两条道路。 和来喜一起向山下走去,走到半山腰时,山间的林中突然传出一声枪响。 来喜被枪响吓得一惊险些跌倒在地,顾锦庭伸出一只手拉住来喜警惕的看着四周。 “不枉老子守株待兔,可算等着了。”男人豪放的声音响起,林子里走出了一队人。 面前的人们穿着劲装,腰间别着□□,他们脸色凶恶不修边幅。 顾锦庭盯着眼前的人,仔细盘算自己该如何脱身,不过估计很困难,他们怕是遇到土匪了。 “嗯?”为首的男人吐出嘴里的稻草,他仔细端详着顾锦庭,看了半晌男人眯起眼睛,侧头对着 身后的一干兄弟们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小肥羊?” 第3章 第 3 章 “大哥,原贵接到的消息就是顾家有个少爷会从这里经过,顾家这可是一票大的。”男人身后一个带着毡帽的人说。 “一票大的?”男人拿着枪走上前,他在顾锦庭和来喜身边转了一圈,“你看他们这样,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4 除了这小少爷的衣服不错,能有多少钱?” “这......”带着毡帽的男人皱起眉,消息有误他们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呸,他娘的。”被称作大哥的土匪头子啐了一口,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大门大户就是不一样,做什么事都要假手他人。” “小少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土匪头子说着伸出枪抬起了顾锦庭的下巴。 顾锦庭这才仔细的看清了眼前这个土匪头子的样貌,虽然穿着邋遢不拘小节,脸上还被络腮胡遮掩,但是高挺的鼻子,剑眉星目,以及狠厉的眼神,眼前这个人使顾锦庭一窒,他不自觉的动了动喉结。 “我能有什么说的,落在您手里我也认命了。”顾锦庭微微仰头,笑着说。他早知道二叔容不下他,更何况萧姨娘还怀了孕,只是顾锦庭没想到他二叔竟然如此心急,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顾锦庭弯起眼睛,他可一定要想办法从这人的手里活下来。 土匪头子纵横江湖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是一个富家小少爷枪抵在下巴上还能这样看着自己,有趣。土匪头子眼中露出兴味,他放下枪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顾锦庭的脸,“细皮嫩肉的。” “大哥这两个人......”毡帽男子走上前,他的眼睛在顾锦庭身上停留有很快放到来喜身上,眼底里的神色不言而喻,断绝后患。 “寨子缺个压寨夫人。”土匪头子看着顾锦庭笑了笑,“至于那个......”土匪头子依然笑着,却举起了枪指向来喜。 “大王饶命啊!”看见漆黑的枪口,来喜一下子瘫软在地,他没想到只是陪着小少爷去了一趟静心庵竟然要丢掉自己的性命。 “大王饶命!”来喜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你......放了他吧,你们不是要钱吗......我二叔知道我被绑了一定拿钱来救我的。”顾锦庭猛地拉住土匪头子的衣袖说,他收起笑容低着头,仿佛刚才的那抹笑容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勇气。 “放了他吧......”这样我二叔才会知道他的计谋成功了,而顾锦庭也能为日后留条后路,只是不知道这个土匪会不会心软。 “你说什么?”土匪头子看着顾锦庭问。 “放了他。”顾锦庭小声重复道,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他土匪头子,一双眼睛水润显得湿漉漉的。 “心善。”土匪头子轻笑,这个小少爷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们这群人堵在这里,不过,土匪头子放下枪,他微微弯腰凑到顾锦庭面前,“放了他可以,你要做些什么要我放了他呢。” “你什么意思?”顾锦庭皱起眉,他不明白这个男人话里的含义,做些什么......顾锦庭突然想起刚才这个人似乎说要让自己当他的压寨夫人。 这个流氓。顾锦庭在心里骂道,不过他面上依旧保持着疑惑地神色,“你要我做些什么?” “哈哈哈”土匪头子笑出声好像自己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小少爷啊。”他越发的靠近顾锦庭,最终停在顾锦庭的耳侧,土匪头子的声音很低沉如同呢喃,“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他。” 顾锦庭猛地睁大眼睛,他的睫毛在发颤,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 “怕了?”土匪头子侧头看到顾锦庭的反应,他笑着问。 怕?怎么会。顾锦庭就快绷不住笑出声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看上的人,竟然和他一样。但是现在的情况,他还得演下去。 “你说话算数......只要我亲了你,你就要放掉来喜......”顾锦庭轻声说,越说声音越小若不是土匪头子离他很近,最后的话顾锦庭的话他根本听不清。 “那是自然。”土匪头子爽快的应声,他虽然落草为寇但也是说话算数的。 “诶,大哥跟那娇少爷说什么呢?”站在一旁的一个土匪安耐不住性子好奇地看向一干弟兄。 “什么娇少爷,那是未来大嫂!”毡帽男子踢了一脚说话的土匪,道。 “不是吧,大哥说的是真的?我还以为他闹着玩!” “大哥什么时候开过玩笑。”毡帽男子嗤笑,似乎在嘲笑自家弟兄的大惊小怪。 “原来大哥喜欢这一口。”一开始说话的土匪搓了搓手,露出了一丝猥琐的笑容。 “我回来就把你说的话告诉大哥。” “别啊,二当家的你要是跟大哥说了,我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土匪小声讨饶,他的话或许有些夸张,大哥知道这件事不会要他的命,但是他之后要受的惩罚那也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日后别再胡说八道了。”毡帽男子点点头,同时警告道。 “好好好。” 顾锦庭松开手,他看了看四周,来喜已经失魂落魄目光空洞的坐在地上,最终他把目光停在不远处土匪头子带来的一堆人身上,“别让他们看。”他低头说,在发间露出的耳朵间都红透了。 土匪头子稀奇的看着顾锦庭红了的耳朵,他想抬起手捏捏那双耳朵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他转身对着一干弟兄说:“你们转过去,别看这儿。” “呦~”那一众土匪爆发出调笑声,不过笑归笑他们听从命令转过了身。 见没有人在注意这里,顾锦庭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在扮猪吃老虎,但要真的是当着那么多人亲眼前的男人,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伸出手拉住了土匪头子的衣袖,顾锦庭抬起头唇再土匪头子的脸上一触即离。亲吻过后,顾锦庭重新低下了头一双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再看眼前的男人。 土匪头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柔软的唇已脸颊触碰的感觉依旧很清晰,他低低的笑出声,心情不错的对来喜说:“你走吧。” 走?猛地听到这个土匪要放自己一条生路,来喜惊讶的睁大眼睛,他看着顾锦庭依旧站在土匪身边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锦庭看向来喜,果不其然在来喜眼中看见了自责和悲伤,“走吧。”顾锦庭说。 “少爷......”来喜喃喃,眼圈慢慢红了,他跪在地上对着顾锦庭扣头,“少爷放心,二爷一定会来救您的。”说完来喜站起身离开了。 顾锦庭看着来喜的背影,抽了抽嘴角虽然来喜误会了些什么,但是他这样回去效果一定比顾锦庭想象中的还要好。 “救你?小少爷也在等着你的二叔来救吗?”土匪头子笑了笑,他想要碰碰顾锦庭的脸。 “别碰我。”顾锦庭拍掉他的手,语气不善。 看着眼前突然露出爪子的小少爷,男人并没有生气,“你逃不走的。”他说完不顾顾锦庭的反抗,猛地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禁锢住,顾锦庭挣脱也挣扎不开。 带着顾锦庭向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5 自家弟兄坐在的方向走去,土匪头子扬高声音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回去布置山寨,你们大哥我要成亲了!” 成亲。被土匪头子揽在怀里的顾锦庭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耳边是那些土匪仿佛听到什么天大喜事的欢呼。 顾锦庭实在不知道两个男人成亲有什么好开心的,估计这些人都是疯子吧。 来喜跌跌撞撞的跑回顾家,长时间的奔跑他的腿早已使不上力,刚跑到顾家门口他就瘫软在地大口的呼吸,喉间满是血腥味,但来喜顾不得太多,他就坐在门口大声的向里面喊道:“小少爷被土匪掳走了!” 看门的家丁认出来喜他们赶紧走上前扶起他,“快去通知老爷。”其中一个扶住来喜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对着另一个人说。 就在那人准备跑进顾宅通知顾承亮时,来庆慢悠悠的从府内走了出来,“怎么了这是?”他拦住想要报信的家丁问。 “小少爷被土匪掳走了!”来喜吃力的站着,他看见来庆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他踉跄的抓住来庆。 “你和小少爷遇见土匪了!”来庆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在来喜还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时,来庆的神色又变得凝重,“你跟我去见二爷。”来庆着急的对来喜说,没等来喜说话来庆就带着来喜去了顾承亮的书房。 “二爷。”敲了敲书房紧闭的门,来庆躬身语气尊敬,“来喜回来了。” “进来吧。”书房内传出顾承亮的声音。 推门走入,顾承亮放下手里的账本,他抬头看向门口只看见来喜他有些意外,“锦庭回房休息了?”他问。 听到二爷的问话,来喜一下子觉得羞愤难当,他跪在地上语气悲哀,“二爷小少爷被山贼掳走了。” “掳走了。千则山的山贼?”顾承亮听到来喜的话微一挑眉,他的语气平淡并没有多少担忧。 陷于自己情绪的来喜并没有听出顾承亮语气中的不同,“是,我和小少爷从清心庵回来下山时就被那伙山贼堵住了。” “我早说要让锦庭多带些人他偏不听。”顾承亮后悔地说。 “二爷,那些山贼求财,咱们只要......” “我知道,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些土匪的老巢在哪里。”顾承亮打断来喜的话,看向来庆,“来庆你先带些人去千则山找找土匪的老巢,找到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是。” “来喜啊,你从千则山回来送信一定也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顾承亮摆摆手说。 “......”来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一个下人也不能多言,再次扣了一个头,他脚步不稳的走出了书房。 见来喜离开,来庆凑到了顾承亮面前,“来喜回来时在门口大喊,估计府里的人大都听见少爷被山贼掳走了。”来庆毕竟是顾承亮的心腹,顾承亮的念头来庆都知道。 “千则山的山贼凶恶无比,被他们带走的人有活着回来的吗?”顾承亮说完语气又变得叹息,“可怜了我的侄儿,刚回国就遭此厄难。” “小的明白了。”来庆可以被顾承亮如此信任,想来他也不是一个笨的,顾承亮话说至此来庆已经明白,小少爷被抓走就是要死在山贼手里,就算没死他也要说死了。 “小的这就带人去千则山。”来庆说完,离开了书房。 顾承亮再次拿起账本,他空闲的左手半握成拳轻扣着桌面。 “一个庶子也想和我儿子分一杯羹?”顾承亮轻嗤,“笑话。” 萧姨娘已经怀孕,将她抬为二房正妻也只是顾承亮的一句话,顾家都是他的了族里的那些老人当然也要听他的,至于顾锦庭......他大哥已经死了,顾锦庭这辈子都没机会当顾家的嫡子了。 第4章 第 4 章 千则寨. 山寨很隐秘,隐藏在树林的深处,顾锦庭跟着那一伙土匪一同前进,土匪头子似乎没有打算隐瞒顾锦庭入寨的道路,而顾锦庭一路上虽然在暗中记下来路,但是路途崎岖多变,饶是他的记性再好,只走了这一趟他也不能把来路记个大概。 “兄弟们,你们大哥要办喜事了,明天下山买点红布布置布置寨子!”回到寨子土匪头子豪放的笑道。 一干兄弟爽快地赞同,他们四散开来不一会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他哥抢个了娇少爷回来当压寨夫人。 顾锦庭无语的看着这些土匪,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淡然还张灯结彩,难道他在国外待的时间太久,久到连国内风气都变了? 打发走一干好奇的兄弟,土匪头子拉着顾锦庭的手腕向后院走去。 一路上顾锦庭打量着寨子的内部,不愧是一伙土匪处处彰显着不拘小节,随意堆在墙边的枪支以及各种野兽的皮毛,虽然顾锦庭只看见这寨子的一角但是他可以断定,这个山寨绝对不小,房子和物件已经有了被长时间使用的痕迹,这伙人盘踞在这里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带着顾锦庭走到后院的住所,土匪头子推开中间屋子的房门,“这是我的屋子,以后你就跟我一块住在这里。” “住在一起?”顾锦庭皱起眉,“你该不会真的要......”他的语气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娶”字说出来,“你不会真的要跟我成亲吧?” “老子话都说出去了,还能反悔不成?小少爷,你就安心当我的夫人吧。”走进屋子坐到凳子上,土匪头子把手自然的搭在膝上,他笑着说。 “我二叔会派人来寻我的!你......”虽然说眼前这个男人很对顾锦庭的胃口,他跟这个男人走也只是为了看他二叔之后会做些什么,可是顾锦庭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要和一个男人成婚,因此他只能搬出顾承亮。 “你以为你二叔会来救你?”听到顾锦庭的话土匪头子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他看着顾锦庭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可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锦庭气冲冲的怒视土匪头子,倒不是因为土匪头子说顾承亮不会来救他,而是那个男人把他比作了一个女子。 但......顾锦庭回想着刚才男人的话,这个人倒也并不只是一个草莽,怎么会落到当土匪的地步? 土匪头子却误会了顾锦庭生气的原因,他站起身拍拍顾锦庭的脸颊,“唉,小少爷啊。我跟你说了估计你也不信,但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我又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去山上堵人呢?” “别碰我。”顾锦庭拍开男人的手,他侧头不看土匪头子,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态。似乎土匪头子的话带给了自己天大的震惊。 “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干,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遇上了你?”土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6 匪头子一边说着一边看顾锦庭的脸色,“你们大户人家弯弯绕绕就是多。” “顾家不靠谱,你不如跟着我。老子虽然无恶不作,但你要是跟了我成了我的人,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看着顾锦庭依旧脆弱的表情,土匪头子这样说道。 说完土匪头子嗤笑出声,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婆婆妈妈的说话,就跟着了魔似的,可是他从山上看见这个小少爷时,他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仿佛寻觅多年的珍宝,终于再次回到了他的怀中。 顾锦庭并没有言语,仿佛并没有听到土匪头子的话,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听到这个男人如同誓言的话语时,他心中的震撼。 从未有人以如此强大的姿态站到他的面前,说着这样的话。他在国外漂泊多年,一切困难都是他自己扛下来的,孤苦伶仃无人依靠无人倾诉。再加上难以启齿的取向,顾锦庭本以为自己这一世将要孤独终老了,可是这个男人竟然说出了如此让人心动的话。 顾锦庭握紧垂在身侧的手,真的想要相信这个男人的话,看看他可以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土匪头子并没有想从小少爷那里得到什么回应,任凭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保护,别说旁人就连土匪头子自己都不相信那个人没有心怀不轨。 不过......土匪头子是真的对顾锦庭心怀不轨。见顾锦庭还是不理自己,土匪头子没有在多说些什么,反正小少爷已经在自己身边了,他们有的是时间。 “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要成婚了,估计明天寨子里的弟兄不会那么容易的放过咱俩。”说完土匪头子捏了捏顾锦庭的手后向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土匪头子停下脚步补充道:“我今晚不睡这里,免得你不习惯,不过明天后你想不习惯也不行了。” “喂。”就在土匪头子快要走出房间时,顾锦庭叫住了他,“我叫顾锦庭,你叫什么。” 事已至此顾锦庭也不打算多做纠结,他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好感,他也亦然。既然如此不如就先顺遂了本心,顾锦庭一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况且他们都是男人,顾锦庭又能吃什么亏? 没想到小少爷竟然理了自己还告知了他的名字,土匪头子有些受宠若惊。 顾锦庭。他默念刚才自己听到的名字,真好听,他这样想到。 转身看着青年纤瘦的背影,土匪头子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道跟怎么回答他。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之前也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好,但是面对如此霁光风月的小少爷,土匪头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实在是难得大雅之堂。 “我......”土匪头子一时语塞,他甚至自己要不要编一个比较好听的名字出来。 “怎么?你的名字是宝,还不能说?”见土匪头子久久没有回答,顾锦庭转身看他挑了挑眉。 “老......”默默吞下“老子”这个自称,土匪头子放弃自取一个好听的名字的想法,准备如实相告,“我叫胡大力。” “胡大力?”听到这个名字,顾锦庭眼睛微睁,他一忍再忍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他笑了许久怕土匪头子误会什么,顾锦庭拼命止住笑声,补充道:“这个名字与你倒是相称。” 见顾锦庭笑得开怀,胡大力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倒也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多难堪了,毕竟这个名字还是有些用处的。 翌日. 顾锦庭是被屋外嘈杂的声音惊醒的,穿好衣服简单整理了一下,顾锦庭推开房门,在看清门外的场景时他呆愣在原地。 院子里但凡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地方,都用红布装饰了起来,顾锦庭看了看周围就连昨天他经过院子时看见的堆放在墙角的枪支和兽皮都用系红布条扎上了蝴蝶结。 本以为胡大力说的成亲只是简单的一顿酒席做做表面样子,但是他没有想到胡大力竟然弄得如此隆重,顾锦庭想起昨天胡大力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护他周全吗...... “大嫂。”穿着劲装的男子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走到顾锦庭面前,“今天是你和大哥的大喜日子,按照习俗拜堂前你们不能见面,这不大哥让我把喜服给您送过来。” 顾锦庭看着眼前的男子,昨天在山上他好像见过这个人,他似乎是千则寨的二当家。 “我叫何萧在山寨里也能说得上话。”劲装男子说,“吉时快到了,大哥已经在大厅等你了。” “嗯。”从何萧手中接过衣服顾锦庭点点头,难怪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人以群分这一个个的比谁都淡然。 回到屋子里抖开衣服,衣服不知道是谁准备的,是中式喜服的样式,正红色红的夺目。顾锦庭穿上衣服竟是出乎意料的合身。他整理了领口和袖口,呼出一口气重新推开了房门。 这一步踏出,不知道他的未来会走向哪里了。 走进大厅,顾锦庭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同样穿着喜服的男人的背影,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胡大力转过头来,在看见顾锦庭的瞬间他的眼睛一亮。 昨日初见胡大力便知道顾锦庭长的是极为好看,没有经历过日晒雨淋的嫩白皮肤,漆黑有神的眼眸,以及整个人灵动的色彩,这些特质加上今天艳红的衣服,胡大力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失了色,只有眼前的小少爷是唯一的光彩。 在胡大力看着顾锦庭时,顾锦庭同样也在看着他,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说的不错,胡大力依旧留着胡子,但是胡须和鬓角明显修正过,不似之前见面时那般邋遢,反而有了别样的豪迈形象。 瞅着顾锦庭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胡大力弯起唇,他对着顾锦庭伸出手。 看见胡大力的动作,在大厅里的山寨弟兄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声音,一个个的都在起哄,本来很正常的动作,顾锦庭却被这些声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已经决定成亲,顾锦庭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他走到胡大力身边伸出手握住对方的。 胡大力的手不似顾锦庭的除了握笔的地方没有任何茧子,许是经常上山打猎加上摸枪胡大力的手心满是茧子,这样的一双手顾锦庭并没有觉得剌手,而是觉得胡大力握着自己的手很温暖。 顾锦庭想他一定也是疯了。 落草为寇便是家中再无什么亲朋,山中草莽并不需要什么地位高的长辈做证婚人,胡大力只是让何萧来作为司仪略掉了“二拜高堂”,何萧喊完“夫妻对拜”之后礼成。 本就不像男女结婚那般规矩大,更何况一群大男人更是不拘礼节,因此这一对刚礼成的新人就被留了下来以各种理由被灌酒。 顾锦庭哪喝过山寨里浓烈的白酒,虽有胡大力替他挡着,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7 但是顾锦庭不喝几杯也不像话。然而喝了还没有两杯,顾锦庭整个人就有些晕晕乎乎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胡大力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小少爷?”他揽着顾锦庭的腰,看着怀里面色酡红的人,低声喊道。 顾锦庭清醒时胡大力没有发现,如今他喝醉了胡大力才发现小少爷的一双眼睛是真好看,乌溜溜的虽然有些迷醉但仿佛带着水光,摄人心魄。 制止住兄弟们还要灌酒的动作,胡大力半抱着顾锦庭,“他喝多了,我先带他回房。” “好咧,大哥。你去吧。”土匪们摆摆手,“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们也别喝太多,别误了事。”离开前胡大力说。 “大哥放心,我会盯住他们的。”何萧说。 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胡大力带着顾锦庭离开了大厅。 小心翼翼的把顾锦庭放到床上,胡大力动了动胳膊,这小少爷看着挺瘦的,但抱起来还真是有些沉。 青年躺在床上,穿着红色的喜服,衣服领口因为胡大力之前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他好看的锁骨和胸前的大片肌肤。 胡大力一垂眼就看见了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他连忙扭开头心里想着非礼勿视,可是他转念又一想,他和顾锦庭连堂都拜完了,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媳妇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凑到顾锦庭身前,胡大力看着他的睡脸,咽了一口口水胡大力慢慢的靠近顾锦庭。 就当他的唇快要碰到顾锦庭的脸颊时,青年突然抬起手一个巴掌打到了胡大力的侧脸。 因为醉酒顾锦庭的力道并不大,手心软绵绵的,在那只手快要落下的时候胡大力反握住。 “小少爷......”胡大力摩挲着顾锦庭的手腕,仿佛再捧着什么珍宝,他低下头在顾锦庭的手腕上烙下一吻,声音隐忍,“小少爷。” “胡大力?”似乎听到了胡大力的声音,顾锦庭睁开眼睛,他的神色依旧迷茫,可他看着胡大力却露出了眷恋一般的微笑。 “胡大力。”顾锦庭继续喊着他,将自己的手腕从胡大力的手中抽出,顾锦庭抬起手臂环住胡大力的颈。 胡大力被顾锦庭的动作弄得一惊,整个人从后背开始僵硬。 “小少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撑在顾锦庭的身上,胡大力问道。他并不指望从一个醉鬼那里得到什么回复,但是却想离他在近一点。 “知道。”顾锦庭说,他拉长尾音声音甜腻的如同在撒娇,“抱我。”他说。 “你说......什么?” “抱我。” 胡大力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猛地断了。 第5章 第 5 章 光影清透,阳光透过门的缝隙进入屋内。 地面上是散乱的衣物,床上两个人一同躺在大红衾被里十指交握交颈缠绵。 被阳光惊醒,顾锦庭睁开眼睛,眼前是男人宽厚的胸膛,周身是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虽说昨天喝了很多酒,很多行为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但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顾锦庭都没有忘记。 看着胡大力的脸,顾锦庭弯起眉眼,这个男人归自己了。 “醒了?”头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顾锦庭还没有回答,一个温柔的不带有任何欲念的亲吻就落在了他的额头。 “嗯。”点点头,顾锦庭在被子里揽住了胡大力的腰,动了动身体,虽然昨晚胡大力已经很在意了,但顾锦庭的身体难免还是有些不爽利。 一直注视着顾锦庭的胡大力,看见小少爷面上一闪而逝的不适,焦急的问道:“身体哪里不舒服?” 男人的身体毕竟和女人不同,胡大力有些自责还是自己不小心了。 “哪都不舒服。”顾锦庭皱起眉顺着胡大力的话说,“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对不起。”胡大力呐呐地说,有些笨手笨脚的替顾锦庭揉捏腰背和大腿。 “你昨晚那个样子,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好我了。”顾锦庭躺平让胡大力揉捏,同时佯装生气地说。 “那小的当牛做马伺候小少爷怎么样?”胡大力说,自己的媳妇当然要自己疼着。 “那还差不多。”得到胡大力的回答顾锦庭满意的点点头,他趴在床上指挥道,“往下来一点。” “得咧。” 榕城. 看着床上的妇人沉沉睡去,顾锦晚端起放在一旁的碗轻轻地走出了卧房。 把碗交给丫鬟,拿出帕子掸了掸手,顾锦晚问:“将军回来了?” “是。”丫鬟说,“将军原本是想来看老妇人的,但听说老夫人已经睡了,将军就去了书房。” “嗯。”点了点头,顾锦晚款步向书房走去。 “咚咚。”听见敲门声男人停下毛笔在宣纸上书写的动作,看见来人贺钧钰重新提起笔,“娘已经睡了?” “嗯。”走到贺钧钰身边给他研磨,顾锦晚说,“娘的身体比起之前大好了不少。” “辛苦你了。”贺钧钰说,他常年在军队待在家里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多亏了顾锦晚在贺家操持。 “这些是我应该做的。”顾锦晚微微一笑,“娘的身体好了不少,我想回家一趟。” “嗯。”贺钧钰点点头一下子就明白了顾锦晚这样说的原因,顾大爷死了之后贺钧钰而跟着顾锦晚回家奔丧,锦晚和自家弟弟多年没见,二人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关系倒也不错,顾锦晚那次回家没有看见弟弟她还失落了很久。 而现在贺老夫人的病已经好了,也不再需要顾锦晚侍疾,顾锦晚便也多了很多时间。 “你和顾锦庭多年没见,想来一定有很多话说。”贺钧钰笑着道。 “是啊,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锦庭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提到自家弟弟顾锦晚也笑了出来。 “我最近军队并没有什么事务,便同你一同回去吧。” “好啊。” “胡大力!”树林里顾锦庭倚靠在树上,喊着在前面走着背着枪的男人。 这些土匪并不是每天闲来无事打家劫舍的,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去山上打猎。这次没有和山寨弟兄们一起,胡大力带着顾锦庭单独行动。 顾锦庭并不是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国外的时候他还去马场骑过马在射击场里打过枪。不过在胡大力面前顾锦庭总想再娇纵一点。 “叫谁胡大力呢?叫爷。”胡大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虽然扬高了声音但脸上带着笑。 “你算那门子爷?”顾锦庭挑起眉来反问,他依旧站在原地,“胡大力我累了,背我。” “这才走了几步道啊?”胡大力失笑,他走到顾锦庭面前,低头看他。 眼前的场景使胡大力想起半月前他在千则山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8 上第一次看见顾锦庭的场景,抬起手揉了揉顾锦庭的头发,胡大力问:“累了?” “废话。”顾锦庭没有好气地说,“从早晨到现在四个钟头了,你不累我还累了呢!”他说完冲着胡大力伸出了手。 “你可真是个娇少爷啊。”胡大力笑着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 “骂谁娇少爷呢!”顾锦庭一巴掌打到胡大力的背上,“你别把我摔了啊。”他说完趴到了胡大力的背上。 “得咧,你老可趴稳了。”手托起顾锦庭的屁股,胡大力动了动身体让他趴的更舒服些,然后抬步走回了山寨。 “诶......”趴着的顾锦庭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打的那些猎物呢?” “难为您还记得它们啊。”胡大力说,“我做了标记,等会儿会有人拿回山寨的。” “哦。”顾锦庭点点头,千则寨在山上也有些年头了,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办事方法,顾锦庭没再多问。 “小少爷。”走着胡大力突然说道。 “怎么?” “你......”胡大力的步子微停,他抬起手飞快的碰了碰鼻子,轻咳一声掩饰住了自己了脸上的尴尬表情,然而做完这一切他才想到趴在自己背上的顾锦庭是看不见他的神色的。 “你那么有文化,给我起个名字呗。” “名字?”顾锦庭有些疑惑,不明白胡大力这么说的原因。 “嗯。”胡大力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他如此的原因。 寨子里是不会有人喊他的名字的,一个个弟兄们都喊他大哥,唯一的不同就是顾锦庭,只有他会喊自己的名字,若是旁人喊倒也没事,偏生是顾锦庭,胡大力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好听了,哪怕是自己的名字但这三个字从小少爷嘴里喊出来,胡大力还是觉得折辱了他。 “你让我给你起名字?”顾锦庭笑了出来,他再次问道,“你知道让我给你起名字意味着什么吗?” 男女二人成婚,为妻子的需其丈夫为自己取字,顾锦庭与胡大力之间虽然与普通男女不同,但是顾锦庭自动把这两件事看做相同的了。 “什么?”胡大力皱起眉,他不知道起名字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你让我给你取名字的。三天,三天后我给你一个好名字!”顾锦庭兴冲冲地说。 说完他猛一拍胡大力的肩膀,“回寨子喽!” “回寨子喽!”模仿着顾锦庭的语气,胡大力把小少爷往自己身上颠了颠,加快步子往山寨走去。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三天里顾锦庭一直和胡大力在一起,胡大力没见他翻看过什么书籍,但他想着顾锦庭一定会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因此三天里他一直期待着。 第三天一大早胡大力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被顾锦庭从床上拉了起来,平日里睡到日上三竿的小少爷,今天竟然如此勤快,正在洗脸的胡大力摸摸下巴反省是不是昨日的自己没有用心。 “胡大力,你洗好脸了吗?磨磨蹭蹭的。”屋内传来顾锦庭的呼喊声。 “来了。”迅速的擦干净脸,胡大力回到了屋里。 走进屋子里胡大力一下子就看见了摆放在桌子上的镜子和刮胡刀。 “这是干什么?”坐到顾锦庭身边,胡大力拿起刮胡刀问。 “爷这三天绞尽脑汁给你起名字,你总得有一个称得上爷的名字的样貌吧。”顾锦庭道,他让胡大力面对着自己坐,同时从胡大力手里抽出刮胡刀。 冰凉的刀面触碰到脸上胡大力一下子明白了顾锦庭在说些什么,他抬起手握住顾锦庭的手腕,制止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别伤了手。” “别乱动。”顾锦庭嗔怒瞪了胡大力一眼,并没有听他的话,“你要是乱动划花了脸可不怨我。”他说着手上已经动了起来。 胡大力僵着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阻碍了少爷的发挥,若是旁人举着刀子在胡大力面前比划他只会把那个人打得妈都不认识,可现在这个人是顾锦庭,胡大力只觉得连刀刃在脸上经过都酥酥麻麻的。 “好了。”最后一缕胡须也被剃下,拿起毛巾抹了抹胡大力的下巴,顾锦庭举起镜子放到胡大力面前,“看看,爷的手艺怎么样。” 镜子举到面前胡大力并没有一瞬间就把目光放到镜子里,拿着镜子的人的灵动神气的样子比旁的东西都吸引他。 咧嘴一笑,胡大力才低下头看向镜子。抬起手摸着脸颊左看看右看看,胡大力并不是一直养着胡子,他才被剃掉胡子其实也养了没多久,但是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就是觉得比以前英俊了不少。 “小少爷手艺真好。”胡大力抬起头来,依旧不忘讨好顾锦庭。 “那当然。”顾锦庭挑了挑眉,他把胡大力的胡子收起来,“可不是谁都让我伺候的。”他这样说着,视线不自觉的瞥向胡大力。 之前那张脸被胡子遮掩着顾锦庭还看不出什么,可现在没有了外物遮挡,胡大力那张凌厉逼人的脸露了出来,加上杀伐一般的血腥气,纵使胡大力在自己面前总是和颜悦色的,顾锦庭还是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这胡大力真是太好看了......这样想着,顾锦庭的脸又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红了。 “咳咳。”轻咳一声,顾锦庭让自己正经起来,胡大力的胡子已经剃完,可今日的事才完成了一半,最终的那一件还没提。 “你不是让我给你起名字吗。” 胡大力点点头眉目柔和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 “顾千绝。”回视胡大力的眼睛,顾锦庭一字一句道。 “顾千绝?”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怎么样担得起你这当家的名号吧。” “不是。”胡大力皱起眉,似乎没听明白顾锦庭刚才的话,“那些文绉绉的酸诗我不懂,顾千绝,为什么要姓顾啊?”他问道。 “胡大力!”顾锦庭恨铁不成钢的喊出他的名字,“顾千绝不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可是胡千绝也不难听吧。” “你!”顾锦庭怒气冲冲,傻子白痴二百五!他在心里把胡大力狠狠的骂了一通,“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被刀宰死的?” “笨死你算了!”顾锦庭说道,他气冲冲的走出房间,离开前还不忘拿走之前自己收拾好的胡大力的胡须。 生气离开的顾锦庭没有发现,在他说话时胡大力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充满着笑意和宠溺。 “你怎么又生气了?”胡大力对着门外喊道似乎很不理解。 “那名字你爱用不用,小爷我不伺候了!”门外传来顾锦庭的气呼呼的声音。 “哈哈。”轻笑出声胡大力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房间去哄顾锦庭。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9 自家媳妇平常逗逗可以,但要是真的把他惹毛了吃亏的还是胡大力自己。 顾宅. 汽车停在门口,守门的家丁看见车子一个急匆匆而迎上去,一个走进了府内通报。 “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拦住要去通报的家丁来庆问。 “大小姐回来了。”看见来庆家丁躬了躬身道。 “大小姐?”来庆皱起眉,她怎么回来了?来庆本想转身就走但他突然面前想起家丁,对着家丁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去和二爷说。” “是。”见来庆往书房的放向走去,家丁原路返回。 还没走两步,家丁就看见了走进来的顾锦晚和贺钧钰,“大小姐,姑爷。”家丁道。 “我二叔呢?”挽着贺钧钰的手臂,顾锦晚问。 “二爷在书房。”想了想来庆离开的方向,家丁说。 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二人相携向书房走去。 “二爷!大小姐回来了!”来庆快步走到书房,对着正在闲情逸致都这鸟笼里的鹦鹉的顾承亮道。 “什么?”顾承亮停下逗鸟的动作,显然也没有想到顾锦晚会突然回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顾承亮是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只能对着来庆道:“告诉下人们,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来庆应下,按着顾承亮的吩咐去办。 顾承亮松开手将手里的鸟食洒在地上,他坐到椅子上,半垂着头面上一片郁色。 “二叔。”书房的门并没有关,顾锦晚只是做做样子敲了敲门就走进了书房。 听到顾锦晚的声音顾承亮抬起头,他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锦晚回来了,钧钰也来了。” “二叔的身体不舒服?”看出了顾承亮面色不对,顾锦晚关切的问道。 “没有。”顾承亮摇摇头,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他看着面前的二人问,“贺老夫人身体怎么样了?” “有劳二叔挂心,我娘的身体已经好了,所以我和锦晚才想着回来看看。”贺钧钰道。 “那便好。”顾承亮安心的说,“不过现在天气虽然暖和了起来,还是得让底下人当点儿心。” “多谢二叔记挂,侄儿知道。” 见贺钧钰和顾承亮聊着,顾锦晚抿唇一笑,“你们男人家的事我也不好掺和,二叔你和钧钰说着,我去看看锦庭。我们姐弟俩也很久没见了。” 说着,顾锦晚转身便要离开。 “锦晚。”顾承亮喊住她,神色间满是犹豫不决。 “二叔?”顾锦晚面露疑惑。 “锦庭他......”顾承亮皱起眉,犹豫片刻还是道,“锦庭之前去千则山拜祭你爹,回来时遭到土匪劫道,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听到顾承亮的话顾锦晚一惊,“怎么会?家里那么多人怎么会连......”一个顾锦庭都看不住? “我之后也派人去了千则山,但是锦晚你也知道,现在不比多年前,再加上千则山地势险峻,那些土匪的老窝实在是难寻踪迹。” “下落不明......”顾锦晚皱起眉眸中满是担忧,“这么长时间......”锦庭向来是刚回国就去祭拜父亲,然后被掳走,若是这样算来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顾锦庭怕是凶多吉少了。这样想着顾锦晚脚下一跄险些没站住。 贺钧钰赶紧扶住她,手环过顾锦晚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站的更稳些。 “别担心。锦庭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他宽慰道。 顾锦晚闭上眼睛,她希望顾锦庭没事,可是千则山上的土匪是群什么人?他们怎会白吃白喝的养着顾锦庭? 而顾承亮看着顾锦晚的样子他早知道,对于自己说的话顾锦晚已经信了大半,这样想着顾承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 “二叔,府上人做事难免有些不方便,我手底下的人倒是可以帮衬一二。”贺钧钰在军队是说得上话的,他手底下的人搜起山来要比顾府家丁更得心应手。 “钧钰要帮忙那当然是好的。”顾承亮强笑道,他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紧表面上没有再露出什么端倪。 “如此,我便喧宾夺主了。”扶着顾锦晚,贺钧钰说。 “多谢。”眼底闪过一抹暗光,顾锦晚低声道。 “你我之间说这些作甚?”低声在顾锦晚耳边道,说完贺钧钰又抬起头来,“二叔,锦晚这样怕是不能和您多说话了,我先带她去歇息。” “好好好。”顾承亮连声点头,虽然心中不愿他还是道:“别让锦晚太忧心,锦庭一定会没事的。” 离开书房回到卧室,顾锦晚虽然出嫁,但是顾家还是留有她的屋子,每次回来她都会住在这里。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关上房门,顾锦晚突然开口道。 “虎毒不食子,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贺钧钰安抚道。 “想太多了?我也希望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钧钰你也看见了吧,我二叔可都快喜形于色了。”顾锦晚虽然是个女人,可并不蠢笨,顾大爷不顶用但是他的一双儿女却是个顶个的聪明,没有一个随了他。 “虎毒不食子?可是侄子哪里比得上亲子?”当初知道萧姨娘怀孕时,顾锦晚虽然有所忧虑但是却依旧不忍心把自己的二叔想的太坏,可是她竟然还是想的太少了,她猜到如今顾承亮可能会容不下顾锦庭,却没料到顾承亮竟然会赶尽杀绝。 “若是锦庭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顾锦晚皱起眉,她的眼睛发红眼里满是担忧与害怕,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顾锦晚比顾锦庭早出生,顾锦庭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弟弟生死未卜,顾锦晚是真怕他出了事。 “不会的,千则山的土匪我也略有耳闻,他们一般求财不伤人命,何况顾家势大他们也会掂量些的。”贺钧钰半抱住顾锦晚,“我明日就带人上山,一定把顾锦庭完整无损的带回来。” “嗯。”顾锦晚点点头把自己埋进了贺钧钰的怀里。 第6章 第 6 章 1930年的余州是什么样子?对于顾锦庭来说,除了与记忆中大不相同,便再无其他。 五月初四,转天就是端午节,余州虽然有水却也不想其他地方有赛龙舟的习俗,每年五月五余州人也只是吃点粽子在门口挂些艾叶。 一大清早,顾千绝就带着一干弟兄下了山,自从那日哄好顾锦庭,顾千绝就天天让顾锦庭喊这三个字,顾锦庭只在一开始白了他一眼,后面也顺了顾千绝的意思。 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顾千绝带着弟兄下山并不是为了抢掠路人,而是下山去采买蜜枣和江米,等买了东西回来再让会包粽子的人包些粽子,煮熟了给山脚下的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0 住户每家送上一个两个个,这个五月节也算是过完了。 千则寨这伙土匪和顾锦庭印象中的土匪不太一样,他们虽然也会抢东西但从不杀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江湖道义,虽然说一群土匪有道义有些讽刺,但是他们确实有自己的操守,不抢善人不抢穷人还时不时接济穷苦百姓,所以每当他们下山时山脚下的百姓并不会吓得跑走,反而自在得很。 一群男人买东西并没有什么讲究,进了店里选好东西付钱便走,因此从下山到把东西买回来也没花费多长时间,惟一耗时的地方也只是在路上。 扛着米和枣回寨子,走到半山腰顾千绝抬起手示意兄弟们停下,山林植被茂盛,躲在时候顾千绝弯着腰看向前方。 不远处两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背着刺刀在土里埋着什么,他们一边挖土一边嘴里说着些叽里咕噜,顾千绝听不懂的话。 “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一个人低声说。 何萧在落草前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他会很多门外语,要是他在这里估计可以听懂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次何萧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来而是留在了寨子里看家。 那两个人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慢慢走远,不确定他们是只有两个人还是还有其他人,顾千绝示意兄弟们不要打草惊蛇,慢慢的走上了前。 步子停在那两个人刚才停留的地方,地面上虽然用树叶树枝做了掩饰,但是仍旧可以看出周围翻新的泥土。 “原贵。”顾千绝喊道。 刚才说话的男人凑上前来,他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抬起手拨开枯枝树叶,“是地雷。”看见被剪短的引线以及手底坚硬的触感,原贵说。 “地雷......”顾千绝皱起眉神色变得严峻起来,那两个人究竟哪个军队?若是他们没有发现一脚踩上去,那他们这些出来的人怕是都要缺胳膊少腿了。 “你能解决吗?”顾千绝问着原贵,原贵一向对□□有所研究,“要是不行,就把这里围起来,以后走的时候小心些。”顾千绝并没有强求。 “我可以。”原贵点点头,“大哥,林子里可能不知这一处有埋伏,那两个人......” “我知道。”顾千绝做事一向不留后患,看了一眼原贵留下了两个人陪他,顾千绝带着其他人往山里走去。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两个人怕是活腻歪了。 这山虽然地形复杂,但是要有人走动就会留下痕迹,跟何况占据千则山多年的顾千绝,只消一眼他便可以看出那两个人走到了什么地方。 许是还要找地方埋地雷的缘故,那两个人并没有走得太远,而且一路走来顾千绝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那这两个人是来做什么?只是简单地埋地雷,想要用地雷悄无声息的解决千则寨人?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的头儿也未免过于想当然了。 再次看见那两个黄绿色军装的背影,顾千绝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他低俯着身子猛地向前冲去。 在二人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顾千绝已经出现在一个人身后,他飞快地伸出手捂住那人的嘴,同时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一刀抹脖。 另一个人反应过来,他抬起手中的刺刀就要刺向顾千绝,顾千绝一个闪身抬脚踢到那个人的胸口。 千则寨的人迅速上前,夺下那个人手里的刺刀,将他按在地上。 顾千绝这才发现眼前穿着军装的两个人帽子上的国徽,低下头看得更清楚些,“倭人?” 那倭国军人知道自己被抓已经凶多吉少,他扬起头来朝着天空大声说了一句倭国话,然后牙齿一用力,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很快便没了呼吸。 “啧。”擦干净刀上的血,把刀放回刀鞘,“倭人来这里恐怕不是巧合。” 其他人也知道事情但严重性,脸色都很沉重。 余州依旧安宁,但外面却不是这个样子,战火早就燃起不知何时就会烧到这里。 “回去再说吧。”扛起一袋江米,顾千绝道。事在人为,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千则寨. 顾锦庭听到声音就迎了出来,“这么快?”顾锦庭看着他们买回来的东西有些惊讶,他只觉得这伙人刚离开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嗯,没买太多东西。”顾千绝说。他隐瞒了在山里发生的事,他家小少爷不需要知道那些有的没的。 “我和何萧把芦苇叶弄好了,回头就可以包粽子了。”顾锦庭说。 “好。”顾千绝点点头,扛着米向大厅走去。 寨子里人口众多,包那么些人的粽子是一个大工程,厨房地又窄施展不开,因此粽子便在大厅包。 跟着顾千绝走进大厅,顾锦庭的目光定在了顾千绝的袖口。 顾千绝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因此有什么脏东西沾上都不明显,但即便如此顾锦庭还是注意到了衣袖上的哪一片暗色,暗的深红如同血迹。 “顾千绝。”顾锦庭喊他,手指触碰上他的衣袖。 顾千绝此时刚把米袋放到地上,还来不及反应便让顾锦庭摸到了袖口,在感觉到顾锦庭动作的时候他心下一突。 但顾千绝面色如常,“怎么了?”从山腰走到寨子,山间风大袖口那处的血迹应该早就干了,顾千绝这样安慰自己道。 顾锦庭将手指从衣袖离开,手指触碰衣袖时还有轻微的潮湿感,看着自己的指尖果然已经染上红色,把手指放到鼻尖轻嗅,顾锦庭皱起眉,是血。 “你受伤了?”仔仔细细的看了顾千绝的浑身上下顾锦庭的声音有些担忧,从顾千绝的身上见血,除了他受伤了顾锦庭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不是我的血。”拉住了顾锦庭想要拉起自己袖子的手,顾千绝道,“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倭人。” “倭人......”顾锦庭轻喃,“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倭人?” 荆州. “师座,佘安发来电报,婺城受不住了。”副官拿着电报走进大本营,面色焦急。 “什么?!怎么会守不住?之前不是还说打赢了吗?”师座接过副官手里的电报,婺城伤亡惨重。 “倭人诈降,吴仲卫中了计。” “蠢货!”师座骂道,他手一拍桌子,“贺钧钰呢?” “贺钧钰还在榕城。” “马上发电报,让贺钧钰去兴原,婺城守不住就算了,文城拿命也得给我守住!” “是!” 副官走出大本营,师座坐回椅子上,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但是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颓废,这场战争来的太突然,若是...... 紧紧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师座眼中满是坚毅,没有如果。亡国灭种的战争,他们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就算要用累累白骨才能获得胜利,那也在所不惜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1 。 贺钧钰带着自己的人走进千则山,他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就算在险峻的地形他们也能很好地适应。 和他想的不一样,已经进入山内他们还是没有遇到什么埋伏,这伙土匪未免也太自大了。 这样想着,贺钧钰眼中不免闪过一丝轻蔑,乌合之众。他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若是顾锦庭还活着,他定能把顾锦庭带回顾家。 “将军。”前去巡查探路的士兵回来,他抱拳道:“前方发现倭人的尸体。” “将军,不远处有地雷残骸。”往另一个方向探路的士兵也回来道。 贺钧钰听到两个人的话,原本轻松的神态变得严肃,倭人什么时候悄悄潜入余州却没有人知道?若是他没来千则山,那这里又会发生些什么......贺钧钰不敢多想。 “去通知在余州的长官,做好警戒。”贺钧钰对副官说。 “是。”副官没有多言,他急忙向山下走去,外面已经打起来了,这种时候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 走到发现倭人尸体的地方,贺钧钰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倭人脖子上的刀痕。 能在这里杀倭人的还有谁?贺钧钰收回了之前自己轻视千则山的土匪的想法,起码在大是大非面前那伙土匪并没有做错。 贺钧钰没有发现的是,距离他们百米远的树后,一个人影消失不见了。 大厅一干大汉正围坐在一起包粽子,如此稀奇的场面估计只有在千则寨才能看见,不过话虽如此,但那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男人,包出来的粽子倒也秀气好看。 顾锦庭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开始他也想给顾千绝帮帮忙,但没办法他手笨的可以,他顾千绝掌心安安分分的芦苇叶还有米,到了顾千绝这里就乱作一团,不是这个角松了,就是那个角又漏了米。 最后顾锦庭放弃了包粽子这个高难度的工作,只是坐在顾千绝旁边替他排好芦苇叶。 “大哥。”一个瘦小汉子小跑进大厅,“有一伙官兵上山了。” “官兵?”顾千绝手里的动作微停,不过很快他又动了起来,“官兵来干什么,咱可一直安分守己的。”语毕有一个粽子被包好。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山上走了很久,沿途还做了记号。”瘦小汉子接着说。 “怎么着,这余州的县官终于打算清剿咱们了?”顾千绝嗤笑,“这个年头爷爷可不怵什么官啊兵啊的。” 之前余州的州长不是没有派兵来过千则山,但只因为这群人过于凶悍,清剿行动一次次的不了了之,州长最后便也放任了他们,只要千则寨不太过分州长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官兵身上可有什么不同?”比起顾千绝顾锦庭想的要更深一些,顾千绝前脚刚杀了两个倭人,后脚就有官兵上山,这之间的联系让顾锦庭不多想都不行。 若来的是余州官兵还好说,若是倭人...... “不同之处......”瘦小汉子侧头回想,突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了,他们的腰上手腕上都绑着红布。” “红布?这还请了外援。”余州的官兵顾千绝也算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他可从没见过哪个的余州官兵那么喜庆。 顾锦庭和顾锦晚一直有书信往来,直到顾锦晚嫁人书信也没有断,顾锦庭知道自己的姐夫是个将军,有着自己的军队,而且姐弟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顾锦晚也对顾锦庭说了很多贺钧钰军队中的事,旁的都没有隐瞒,更何况凡是见过贺钧钰军队的人都知道的事。 只有这一支队伍会在腰间和手腕处佩戴红绳。 这是来寻他的?顾锦庭的手慢慢握紧,他实在找不出其他贺钧钰会上山的原因了。 可是......若贺钧钰真的是来找他的,顾锦庭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是很想见顾锦晚,但他也不想离开顾千绝。 顾锦庭知道若是他这次回了顾家,那他恐怕再也见不到顾千绝了。 “锦庭,怎么了?”察觉出顾锦庭的不对劲,顾千绝担忧的问道。 “我......”顾锦庭看着顾千绝,他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 沉默片刻,顾锦庭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做出了某个决定他睁开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些人可能是来找我的。” “找你?是顾家人?”说完顾千绝觉得有些不对,若是顾家人真的有心找顾锦庭又怎么会拖到今天,顾千绝实在是对顾家有偏见,虽说是因为顾家他才会遇见顾锦庭,但他可不会忘记那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想让小少爷死。 “是我姐夫。”顾锦庭摇摇头,顾锦晚已经嫁人不能再称为顾家人,“我多年前加到荣成贺家,想来是我姐让他们来寻我的吧。” “锦庭。”从顾锦庭的语气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感情色彩,顾千绝有些紧张的握住他的手,他真的是怕顾锦庭会跟着那些人离开再也不回来。 “你别担心。”安抚的回握住顾千绝的手,顾锦庭说,“我已经不会离开你的。”他看着顾千绝笑道。 眸带笑意的看着顾千绝,顾锦庭缓缓凑到他的耳边,“说让我已经和你成亲了呢。” 听到这句话顾千绝脑袋里轰的一声,如同绽放了烟花,一时间他什么担忧都不见了,所有的不安与忧虑都被顾锦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抚平了。 不过话虽如此,贺钧钰已经到了这里,顾锦庭总得见他一面,好让贺钧钰看见自己安然无恙,这样顾锦晚才能安心。 “我想去见见我姐夫。”顾锦庭询问着顾千绝。 知道顾锦庭的想法,顾千绝没有拒绝,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说完顾千绝看向瘦小汉子,“带路。” “诶好!”瘦小汉子忙不迭的应声。 顾千绝拉着顾锦庭的手走出了大厅想寨子外走去。 知道再也看不见自家大哥的身影,一直在大厅里充当背景的土匪们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里的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还是咱的大哥吗?”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他们没有想到在外可以毫不留情举刀割断倭人脖子的大哥,在自家夫人面前竟然这么的温柔,这大概就是话本中的铁汉柔情吧。 第7章 第 7 章 瘦小汉子简单的和顾千绝说了说自己大概是在山里的那个位置看见的贺钧钰的人马,说完他就又隐入了山林去放哨。 千则山虽然地势险峻,看似复杂但进山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若贺钧钰是来找千则寨的,那他们的位置就更好找了。 走出寨外,没有走多远顾千绝就听见人们的说话声,“要去吗?”顾千绝低声问道。 “嗯。”顾锦庭点点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2 头,他握紧了顾千绝的手,“我自己去就行。”顾锦庭说。 顾千绝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顾锦庭一个人出面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愿让顾锦庭独自面对,“我和你一起。” “不行。”顾锦庭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要是你也去了......”顾锦庭相信顾千绝的身手,但是贺钧钰毕竟人多势众,要是起了争执顾锦庭真的怕顾千绝手上。 “你还不信你的夫君吗?”看出顾锦庭眸中的担忧,顾千绝低头抵住他的额,没有容他再多想,顾千绝就拉着他走了上前。 “诸位来我千则寨前所为何事啊?”停在贺钧钰带来的小队前,顾千绝扬起唇角问道。 “你......”贺钧钰皱起眉,他在猜测眼前男人的身份,突然他的目光一移停在了顾锦庭身上,“锦庭?!” 贺钧钰松了一口气,“你还活着。”那就好,锦晚可以放心了。 “姐夫。”顾锦庭讷讷的喊道。 “你没事就好,今晚听说你被山贼掳走担心死了。”示意手下人收起枪,贺钧钰道,他看着顾千绝接着说,“多谢先生搭救,此事顾家定有重谢。” “重谢?”顾千绝露出讽刺的笑容,“我可不是贪图你们的谢礼。你怕是不知道他为何会被山匪掳走吧?”顾千绝问道。 他虽说是不想让顾锦庭离开自己,但更多的是不想让顾锦庭回到那个想要害他的顾家,他顾千绝可以护小少爷一生无忧,那个顾家可以吗? “先生此言何意?” “何意?你不如回去问问,你是顾家的姑爷想来会有人愿意告诉你的。” “千绝。”顾锦庭拉住顾千绝的衣袖,脸上带着笑,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会为着想,“谢谢。” “你们......”听着顾千绝替顾锦庭抱不平的话语,再看见顾锦庭看那个男人的眼神,贺钧钰还有什么不明白。 “聊了这么久,我竟还不知道先生的姓名和身份真是失礼。”贺钧钰笑着道。 “我?”顾千绝眯起眼睛,“在下顾千绝,千则寨寨主以及顾小少爷的夫君。”最后几个字顾千绝说得很慢,慢到每一个字贺钧钰都可以清楚地听见。 “你说什么!”贺钧钰怒道,他抽出腰间的枪直直的指向顾千绝,“你把顾家当什么?!” “姐夫!”顾锦庭拦住贺钧钰,生怕他怒极开了枪。 “锦庭你让开!” “我不,我和顾千绝拜过堂,姐夫难道想杀了他让我当鳏夫?!” “你......”看着顾锦庭的样子贺钧钰轻叹一口气,“你是不打算回顾家了?锦晚还在家里等你。” “我姐她......”提到顾锦晚顾锦庭有些动容,顾锦晚毕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阮姨娘顾锦庭最亲的人了。 “我知道你心有不平,锦晚也知道,难道你就不想夺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一切?”贺钧钰接着道。 “我......”顾锦庭有些怔愣,他一时分辨不出贺钧钰话语中的含义。 “不管哪家,家业由长子继承天经地义,若是长子亡故便由长子之子继承,有谁敢说闲话?” “我没想要顾家。” “可是锦晚不愿让你吃亏。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她想把顾家所有好的都给你。”贺钧钰慢慢的说。 顾锦庭低下头,他握着顾千绝的手缓缓握紧。 “回去吧。”就在顾锦庭想着如何找出一个万全之策时,他的耳边想起男人低沉轻柔的声音。 顾锦庭抬起头,看向他,那人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回去吧。”他再次说道。 “顾千绝......”顾锦庭喊出他的名字。 “你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顾千绝说。顾锦庭不是没有家的,他一开始只是以为顾家没有了在意他的人,可如今有一个姐姐可以为顾锦庭如此打算,顾千绝虽然不舍但也不能因为自己让顾锦庭和自己的亲人生分了。 “可是......” “行了。”贺钧钰出声打断两个人的腻腻歪歪,只是暂时的分别被他们弄成了生离死别,“顾千绝?你也跟着一起去顾家吧,锦晚一定也很想见你。” “我......”顾千绝有些惊讶。 “怎么?舍不得你那山寨?”贺钧钰挑起眉。 “不是。”顾千绝摇摇头,他只是没有想到贺钧钰竟然那么好说话。 不是贺钧钰好说话,只是他想如果顾锦晚也在这里她一定不愿意看见自己弟弟为难的样子,一定会依了顾锦庭,哪怕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土匪。 做家长的所期盼的无外乎是自家的孩子能够开心常展笑颜。 “既然如此,还望姐夫通融一二,我回寨子安排一下。”顾千绝说,他还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真会顺杆爬,心中这样想着贺钧钰没有表现出来,他道:“应该的。” “那我也去,帮他收拾收拾衣物。”顾锦庭道。 “他是三岁稚子吗?连衣服都不会收拾?”贺钧钰不明白这两个人干什么都要黏在一起的样子。 “谢姐夫体谅。”仿佛没有听见贺钧钰的话,顾锦庭跟着顾千绝一起离开了。 回到寨子,粽子已经包的差不多,有一部分已经被拿去煮熟。 “大哥。”看见顾锦庭和顾千绝回来何萧走上前,“那伙人走了?”他问。 “没有。”顾千绝摇摇头。 “怎么?他们还想硬碰硬?”何萧的表情变得的严肃,他说着就要出去喊弟兄。 “诶,我说你来寨子之前还是个文化人,怎么这么冲动?”顾千绝拉住何萧,有些无奈。 “我只是......”被顾千绝拉住看了看他和顾锦庭并不紧张的表情,何萧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我以为那伙官兵不听劝。”抓了抓头发何萧尴尬的笑道,“那大哥你们这是?” “你大哥要去岳家见家长了。”顾千绝哈哈笑道。 “别得意忘形。”顾锦庭掐了一下顾千绝的手臂,“我姐不一定会看得上你。” “我会让她接受我的。”顾千绝没有被顾锦庭的话打击道,他看向何萧,“你让兄弟们把粽子送到山下吧,我可能顾不上你们。” “好。”何萧点点头,知道大哥现在要以大局为重,任何事情都没有去顾家重要。 又简单的嘱咐了何萧几句,顾千绝对着顾锦庭说:“小少爷咱们去收拾衣服吧。” “等下。”顾锦庭道,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顾千绝不在的这几天你们要小心,倭人出现在千则山可能不是巧合。” 听到顾锦庭的话顾千绝眯起眼睛,他并没有跟小少爷说太多,只说了自己杀了两个倭人连发现山上被人埋了地雷都没有提及,却没有想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3 到顾锦庭竟然这么敏锐。 “千则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真还有倭人上山,你们不要和他们硬碰硬,想办法来顾家找我们。”顾锦庭继续道。 “嗯。”何萧应声。 “多谢了,小少爷。”顾千绝说,他能想着千则寨的这帮兄弟顾千绝就已经很感激了。 “去收拾东西吧,别让我姐夫等太久。”微微一笑顾锦庭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锦庭的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突然出现的倭人就如同白纸上的一个墨点,越看越扎眼,但只是自己的感觉顾锦庭并没有把自己心底的不安说出来,只当做是他想得太多了。 顾宅. 再次回到这里虽然时间也才不过一个月,但顾锦庭觉得仿佛过了多年,他刚回国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进去吧,锦晚在家等你。”看着站在门口的顾锦庭,贺钧钰说。 “嗯。”握紧了顾千绝的手顾锦庭抬步走进了顾宅。 走到大厅,原本在大厅走来走去的顾承亮赶忙踏步走到顾锦庭面前,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顾承亮激动的样子顾锦庭面无表情,他默不作声的看着顾承亮演戏。 似乎看出了顾锦庭冷眼相望,顾承亮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看见你平安回家,二叔也放心了。” “让二叔担心了。”顾锦庭说。 “锦庭你不知道,你没有音讯的这几天可把二叔急坏了。”顾锦晚走到顾锦庭面前,她抬眼看了一眼顾千绝,然后收回目光轻笑道。 “是吗,让二叔费心了。”顾锦庭淡笑回答道,“姐,贺老夫人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办法来余州看你。”顾锦晚说着拉着顾锦庭到椅子上坐下,至于顾锦庭身边的那个陌生男人,顾锦晚只当没有看见。 见顾锦庭和顾锦晚姐弟二人叙旧,顾承亮道:“我让厨房去准备些好吃的,就算给锦庭接风了。”说完顾承亮不在多留,离开了大厅。 看着顾承亮离开的背影顾锦晚露出了一抹冷笑,她看向顾锦庭,“你在那个山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对你用刑?要是有人欺负了你我就让钧钰缴了那伙土匪......” “姐。”顾锦庭露出无奈的表情,“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说完默默的瞥了一眼顾千绝。 顾锦晚一下子捕捉到顾锦庭的表情,她像是突然才发现顾千绝一样,“这位?” “他叫顾千绝,是他带我出千则寨的。”顾锦庭模棱两可地说。 听到顾锦庭的话贺钧钰没有出声。 “是吗?”顾锦晚对着顾千绝露出温婉的笑容,“多谢先生搭救。” “份......举手之劳。”止住就要脱口的话语,顾千绝道,文绉绉的不像一个山贼。 “顾先生是千则寨中人?”顾锦晚问道。 “是。” “那先生在寨子里一定能说上话吧,不然怎么会把锦庭安然无恙的带出来?” “姐!”顾锦庭皱起眉。 “我也不跟你说废话了,我是千则寨的当家的,顾锦庭就是我掳到寨子上去的。”顾千绝不在拐弯抹角,他说。 “你!” “顾家是什么样子你知道,顾家有人想要害他恐怕你也知道,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们虚情假意的,我和顾锦庭成了婚,以后我顾念着他,不劳你们费心。”顾千绝厌烦说话弯弯绕绕,他喜欢开门见山,一击即中。 “你胡说八道什么?!”站到顾锦晚身边,贺钧钰低声道。顾承亮做的好事和锦晚有什么关系?这个土匪凭什么这么对锦晚说话。 “千绝。”顾锦庭拉住顾千绝,他歉意的看着顾锦晚和贺钧钰,“姐、姐夫,他一个大老粗说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 “他说的你都知道?”顾锦晚轻飘飘的问。 “我......我知道是二叔让千则寨的人去山上堵我的。”顾锦庭轻笑道,“我虽然不像小孩子一样敏感了,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更何况萧姨娘不是怀孕了吗?” “你放心,该是你的不会落到别人手里。”顾锦晚一字一句道。 “姐,我没想要什么。”顾锦庭说,顾家家大业大他担不起,也不想担,比起掌权一家顾锦庭更喜欢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你若不想,我不强求。”顾锦晚说,她和阮姨娘的想法一样,只要顾锦庭过的开心就好,不过,顾锦晚看着顾千绝又看了看顾锦庭,“他说,你们成婚了是什么意思?”顾锦晚虽然看着顾锦庭但是话却是问顾千绝的。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顾千绝没有遮掩,“小少爷到了千则寨的第二天,我们就成亲了。” “......”顾锦庭沉默没有说话,毕竟顾千绝说的事实,他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 “你......”顾锦晚的脸色变得难看,“谁给你的胆子?” “是不是他逼你的?”顾锦晚问道,但其实她问完这句话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若是顾锦庭不愿意又有谁能逼他? “我们是,两情相悦。”顾锦庭移开眼睛不再看顾锦晚,他低声说道,跟着顾锦晚说这些话跟何况顾千绝和贺钧钰还在一边听着,顾锦庭实在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和掳走你的山贼两情相悦?”顾锦晚轻嗤,她不是反对顾锦庭喜欢一个男人,而是反对顾锦庭喜欢上了一个山贼,一个土匪怎么能配得上顾锦庭?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的顾千绝说,“我也知道,我一个山贼自然是配不上小少爷,但是你们顾家能给他的我一样都不会少。”我只会比你们对他还要好。 “你凭什么对他好?凭你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顾锦晚厉声道,她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锦晚。”贺钧钰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让她不要太生气。 “姐......”顾锦庭想说些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突然进门的卫兵打断了。 “将军。”卫兵走上前对着贺钧钰敬了一礼,“城发来电报。” “电报?”贺钧钰皱起眉,“我去看一下。”他说完抬步离开了大厅。 卫兵的出现使得大厅的氛围缓和了下来,来庆笑嘻嘻的走到大堂,“少爷小姐,这位......先生,”来庆小心瞄了一眼顾千绝,选了一个没有错处的称呼,“二爷让小的请您们去吃饭。” “嗯,知道了。”顾锦晚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她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顾锦庭和顾千绝先行走了出去。 顾锦庭看着顾锦晚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顾锦晚不会同意,如今没有大动肝火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紧紧地握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4 住了顾锦庭的手,顾千绝的语气坚决,“她会同意的。” “嗯。”顾锦晚一定会同意的,顾锦庭知道,但是他似乎一直就让家里人操心,从小时候起就这样了。 第8章 第 8 章 来到饭厅,顾承亮已经做到了座位上,他看着先后走进来的三个人面露疑惑,“钧钰呢?” “钧钰军队有急事,先去军队了。”顾锦晚回道,“咱们不用等他。” “嗯,以公事为重。”顾承亮赞同的点点头。 “萧姨娘不跟着一起吃饭吗?”已经动筷,顾锦晚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顾承亮拿着筷子的手一僵,他的嘴角扯起一抹笑,“她身体不适,一直在卧房歇息,我让丫鬟给她备了粥。” “二叔老来得子,萧姨娘可要多加小心。”顾锦晚露出了关心的表情,“余州有不少安胎的大夫,二叔要是不放心我在容城也认识几个。” “那是自然,我已经请了大夫了。” “大夫请脉时可有说些什么?我听说这有的大夫脉要是把好了可以事半功倍。”先与顾千绝一步替顾锦庭盛好汤,顾锦晚示意他们两个人收敛一点同时道。 有的大夫妙手回春,只消一把脉就可以看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而听到顾锦晚的话顾承亮的表情更加难看,“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他这样说着,同时心中暗中忖道:顾锦晚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都不需要派人调查,顾锦晚就知道顾承亮在打什么算盘,抬萧姨娘为二房正妻这样,若她生个了儿子便是实打实的嫡子,继承家业没有人可以说闲话。 本来顾锦晚已经嫁了出去,顾锦庭对顾家没有兴趣,那么顾承亮打算怎么都可以,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顾锦庭动手。 既然她二叔如此无情,那么就别怪她顾锦晚心狠了。大房二房关系本就不亲厚,顾锦晚不介意借助贺家的势力,让那些顾家的长辈看看谁更适合做家主。 至于顾锦庭,他现在不想继承家业没关系,顾家会一直都是他的。 这一餐饭吃的夹枪带棒,直到最后顾承亮放下筷子,简单的说了一句就匆匆离开,匆忙到他连顾千绝是谁都没有询问。 顾锦庭虽然一直在吃饭,但是没有错过顾锦晚和顾承亮的对话,“姐,你又何必?” “何必?他打算抬萧氏为嫡妻是要打谁的脸?”顾锦晚淡淡的问道。 顾承亮不必顾承安,顾承安是花哨姬妾无数,而顾承亮嫡妻死后身边只有萧姨娘一个,而萧姨娘的出身并不好不然不会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姨娘。 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她生的儿子比顾锦庭高一头,和顾锦晚平起平坐,顾锦晚不能忍。 顾锦庭不打算管太多顾家的事情,他知道顾锦晚也有自己的打算。 “你们的事还没完。”顾锦晚并没有忘记之前她在大厅和顾锦庭说的话。 “做事不要做绝,凡事要留有余地。你和他在一起的余地是什么?他是个匪,这辈子都改不了。你难道要一辈子卧在千则山里?” 虽然顾锦庭离开家几年,但是顾锦晚看着顾锦庭长大,除了阮姨娘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顾锦庭的人就是她。 顾锦庭是不会囿于一室的,更何况他还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让爱情把自己束缚死。 顾锦晚说的顾锦庭都知道,但是比起自由他更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更何况他相信顾千绝,他们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千则山的。 顾千绝听着顾锦晚的话,他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顾锦晚说的没有错,他和小少爷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大了,小少爷应该是空中飞的鸟,而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且就算是金丝雀他也给不了金丝雀精致的食料。 可是,他是真的不想放开小少爷啊。 “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就要想想怎么摆脱自己狼藉的名声,堂堂正正的和锦庭在一起。”顾锦晚看着顾千绝道。 “我知道了。”顾千绝回视顾锦晚,眸色坚定,他怎么会让小少爷丢脸,他一定会堂堂正正的站在小少爷身边。 满意的看着顾千绝的反应,顾锦晚的眼底闪过赞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锦庭并没有选错人。 “你有这个心便好,你不可能当一辈子土匪。钧钰在容城有军队,你若是没有别的出路可以去他那里。”顾锦晚说,“不过我觉得军队是你最好的去处,只要用心点拿了军功,那么你的过往全可以一笔勾销。” “姐?”顾锦庭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顾锦晚竟然会这样说,甚至还为顾千绝找好了出路。 “傻弟弟,你要是真心喜欢他我又怎么会为难你们。”顾锦晚看着顾锦庭笑道。 “谢谢你,姐。”顾锦庭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酸涩。 “在聊什么?”贺钧钰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我让厨房去备饭。”看见贺钧钰顾锦晚道。 “不必。”贺钧钰摇摇头,“我回来是和你说一声,我收到了荆州的电报,要带兵去安城。” “带兵?”顾锦晚皱起眉,“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师座只是让我带兵去那里驻守。”笑了笑,贺钧钰还是没有说出他在电报上接到的命令,虽然战火已燃但还没有燎原之势,贺钧钰没有必要说出实情让顾锦晚平白担忧。 “你若是要带兵去安城,不如把他也带着。”顾锦晚看了一眼顾千绝道。 贺钧钰一下子就明白了顾锦晚的意思,却是若是想要迅速提高一个人的势力地位,确实是入军队最快。 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贺钧钰看上的不只是顾千绝还有他在千则寨的那帮弟兄。 “你考虑好了?要知道当兵可没有想象的轻松。”贺钧钰说. “我知道。”顾千绝当然知道,军队面对的是枪林弹雨而不是他在千则山的小打小闹。 “若是你的那些兄弟没有去处......”贺钧钰没有把话说完,他知道顾千绝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千则寨的那些人究竟会不会参军,贺钧钰虽然想要那些人,但是却并不强求。 “好。”顾千绝点点头,确实一直当土匪不是什么好出路,若是可以顾千绝也想给自己的兄弟们找一个好去处。 “但还是要问过他们的意思。”顾千绝接着道。 “也应该的。”贺钧钰点点头道。 离开饭厅,顾锦庭带着顾千绝往客房走去,顾锦晚虽然接受了他们的关系,但却不允许他们同睡一间房。 “我姐夫过几天就要去荆州了,估计你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了。”顾锦庭说,“况且你也要把事情同千则寨的兄弟们说说吧。” “嗯。我打算明天就回寨子里,要是有人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江雪 作者:知更呀 分卷阅读15 想参军就跟着我一起走,不想走的我就把寨子留给他们。” “你有想法就好。”顾锦庭笑着说,他有时候觉得顾千绝不像一个土匪,这个男人有胆识有谋略,做山贼可惜了,军队也许真的能成就他。 “军队不比别的地方,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注意安全。”顾锦庭犹豫片刻还是担忧的说道。 “我会的。小少爷还在余州等我,我一定会保全自己。”揉了揉顾锦庭的头发,顾千绝低下头抵住他的额。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顾千绝,顾锦庭在余州等你回来。” 【end】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6 福,递上一杯酒。抬起头来时,眼神深邃的望了温郁之一眼。温郁之不动声色的接过酒,左眼飞快的眨了三下。 闻笙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上一场《牡丹亭》结束,下一场便是《桃花扇》。出场时,闻笙依旧妩媚漂亮,虽是相似的打扮,眉眼一挑,杜丽娘的柔弱中,已经多了几分李香君的豪气。 他往台上一站,却并不开唱,而是捧出一个托盘,盈盈的拜了一拜,朗声开口:“二位殿下和众位大人肯赏光给闻笙捧场,是闻笙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这光是看戏也是无趣,不如今日尝就来点新鲜花样。不知众位贵人可否赏闻笙几分薄面?”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乐源立刻开口,高声叫好。在坐的人都是有身份的,可以不给戏子闻笙面子,却不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落了镇北侯家公子的面子。于是也只好跟着点头。 于是闻笙接着说了下去:“这里有八个锦囊,七个是空的,只有一个里面放了一片桃花瓣。不如每位大人选一个,那位荣幸得到花瓣的,可否上台来,与闻笙一同唱上一段?” 其实这所谓的“唱上一段”,也不过是上台做做样子,大家图一个乐。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会真的让人难堪呢? 林乐源自然是比谁的兴子都高,立刻叫道:“这《桃花扇》配桃花瓣,果然有趣!闻笙公子真乃妙人也!” 这公子哥开口了,其他人当然也不好出言反对。 闻笙的锦囊并不是按顺序发的,而是由两个丫头,各自捧了四个,先让两位皇子选,再随机的让坐在两位皇子身后的六位大臣选。到温郁之时,托盘里只剩两个锦囊,他伸出手,随意的选了一个。借着袖子遮挡,手腕一翻,飞快的将盘中还剩的那个锦囊掉了包。 众人拆开锦囊,花瓣,在吏部侍郎陈胜那里。 看着手里的嫣红的花瓣,陈胜突然觉得眼角一跳,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可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就被众人起着哄推上了台去。 ****** 一场《桃花扇》若是重头到尾唱下来,要三十多名演员,唱几个时辰。此时显然不合适。于是闻笙便只选了期中最为经典的几个段子演绎。陈胜一个临时抓上台的文人,自然不能饰演什么重要角色,便由一个丫头领着他,站在台边,必要时,上去走个过场,全当大家图一个乐。 《桃花扇》最大的魅力,不外乎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闻笙不愧京城名角儿,唱腔念白无可挑剔。才子佳人的初遇,浪漫倜傥,如漫山花开。兵荒马乱的年代,荡气回肠,如疾风骤雨。看的所有人都痴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气氛最为激烈的“阮大铖强行娶亲,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的那段。台上的闻笙公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痛斥“阮大铖”和“田仰”的卑鄙无耻,卖国求荣。然后如戏本里所写的那样,一头朝着戏楼的栏杆撞去。 就在这时,变故惊生! 只见闻笙借着冲出去的力道,猛的扑向站在台子一角的陈胜,从戏服里“刷”的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下子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众人一下子都懵了。 闻笙握着匕首,却并没有杀陈胜,而是抵着他的喉咙,挟持着他退后了两步。 林乐源特意把镇北侯府的护卫都安排在了二十丈之外,二皇子、三皇子带来的私人亲卫此时离戏台也有十几丈的距离。那些人营救不及,已经错失了冲上戏台的最佳时机,于是只得弯弓搭箭,摇摇指着台上的闻笙,却因为顾忌被他挟持的陈胜,而不敢轻易放箭。 台上的陈胜面色苍白,张了张嘴,吓的说不出话来。台下,众人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温郁之最先反应过来,他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的开口:“闻笙公子……你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哈,好好说!”台上的闻笙突然仰头大笑:“我今日就要给各位贵人好好说说,姓陈的这厮是怎么通敌卖国,谋害上司,欺凌女子的!” 众人哗然。 台上的陈胜面色一片惨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此时开口大喝:“胡说……”还没等他一句喝斥完,闻笙的刀锋立刻往前一递,猛的扎进了他的肩膀里,又立刻拔出,依旧抵在他喉咙上。于是那句“胡说八道”便成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闻笙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温郁之再次颤抖着开口。 “从何说起……哈哈,你们都不知道吧,就是这人,他怂恿我姐姐,杀了朱通!”闻笙猛的打断温郁之开口,内容字字惊人:“我们姐弟两,是燕国十几年前便派来你们南楚的密探,这厮身为楚国臣子,明知我姐姐身份,却依旧与我姐姐相交!还把我姐姐送给朱通作妾,说什么只要杀了朱通,助他得到尚书之位,就娶我姐姐为妻!” 陈胜浑身发抖,高声叫道:“你血口喷人……”闻笙不理他,“刷”的点了他的哑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陈大人不该清楚的很吗?”他声音沙哑,声嘶力竭的吼:“我姐姐被你骗身骗心,替你办事,却被你杀人灭口!如今她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庆祝升官!” 大理寺卿陆文卓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此时牵连重大,立刻沉声问道:“闻笙公子此言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闻笙大声说道。从戏服里摸出一打信笺,猛的甩下台来:“证据便是这姓陈的和我姐姐来往的书信!” 陆文卓是如今这个朝堂上难得的一个正直而没什么心眼的,立刻强上前去,将那打书信收在怀里:“闻笙公子,此事牵连重大,大理寺定会全力追查,如事情属实,定不会放过一位嫌犯……” “呵,那是你们南楚的事,我不管!”闻笙笑着,却流下泪来,眼泪花了面上厚厚的一层胭脂:“我今日就是要当着各位的面,揭开这姓陈的面皮,让你们看看,这人是怎么的狼心狗肺、禽兽不如!让我姐姐能够死得瞑目!” 说着,他仰天大笑了三声,状若疯狂,声音说不出的愤怒与悲切。忽而,下巴一抬,陆文卓见了,立刻喝到:“不好!他要自尽!” 话音未落,闻笙嘴角已经流出一缕暗红的鲜血,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缕鲜血,正染在那把原本唱戏用的那把桃花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尘埃落定(修) 早就在一旁待命的侍卫,此时终于可以冲上戏台。带队的首领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闻笙的鼻息,抬起头来:“殿下,人死了……” 刚刚已经吓傻了的林乐源,此时突然醒了过来,呆呆愣愣的上前,推开侍卫,半抱起闻笙的身子,艰难开口:“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7 位殿下,可否允许乐源……为他收尸……” 此时现场可谓是一片混乱,根本没人理他。陈胜还不等别人扶他起来,立刻连滚带爬的下了戏台,几步冲到二皇子面前,也不管自己流血的肩膀,跪在地上死命的抓着二皇子袍角,嘴巴急切的开合着,做着“冤枉”的口型,可因为被闻笙点住的穴道还未解开,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三皇子宋询炳此刻也突然回过味来,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如今陈胜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他接不了朱通的位子,那按照吏部的排位,下一个接班的,不就是自己手下的孙袁立么? 这么个结局,岂不是比“江湖大盗刺杀朝堂命官”要好上许多?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来人!”相通这节,三皇子立刻中气十足的喊:“礼部侍郎陈胜勾结外贼、杀害同僚!给我速速拿下! ” 二皇子宋询翼此刻也想明白了,分明是有人设局摆了自己一道。他一下子只觉得一把怒火从丹田一路烧上脑门。可幸好他还存着几分理智——陈胜的罪名太重,就算“杀害同僚、玩弄女子”还有周转的余地,可一个“里通外贼”,简直和谋反无异。而且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就算他是个皇子,也是不能开口求情的。 于是他只压下怒火,任由三皇子的侍卫上前,将陈胜押了下去。 离开时,他对林乐源拱了拱手:“林小侯爷,告辞。” ——这回他唤的是“林小侯爷”,不是“林小少爷”。 ***** 镇北侯府发生的事,在三皇子的推波助澜下,不到第二日早朝,便传遍了京城。经过大理寺鉴定,闻笙抖出的那些书信,确实是陈胜的笔记无疑。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连二皇子都不开口,更没人敢为陈胜求情。 陈胜自己的小命是铁定保不住了,如今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家人。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月的朱通被杀案,两日之内,便风风火火的落下了帷幕。 二皇子和三皇子,因着这件事,又狠狠的结了一道梁子。 自从那日之后,林乐源便闭门谢客,现成的理由:惊吓过度,病了。而温郁之也早就反复叮嘱了太子一党,多事之秋,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 江渉再次醒来时,感觉自己仿佛身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冰冷的感觉从额头传来,他忍不住一哆嗦,感觉又清明了几分。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过去几日噩梦般的记忆也纷至沓来,这是他江渉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能想出这么多法子来折磨自己的同类…… 这几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 他很清楚,一旦他“招供”了,那立刻就是死。三皇子根本不会给他任何翻供的机会。昏暗的刑室见不到一点阳光,他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记得自己不停的被冷水泼醒,又痛的昏了过去,然后再被泼醒…… 一次一次的循环,炼狱般的路,看不到尽头。 又要开始了么……江渉愣愣的想。感觉有什么东西轻柔的蹭过他的脸颊,温柔的力道,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挣扎的睁开眼,就看到了面前青色长衫的身影。 温郁之还是老样子,嘴唇抿着,眉头皱着,用一支竹签绾着头发。看着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终于是醒了……” 江渉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夫说只要你能醒过来就没事了……谢天谢地……” “我在哪?”江渉茫然的打断他。一开口,就被自己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府上。”温郁之的声音很轻很慢,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没事了,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想。乖,再睡一觉……” 说着,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 疲倦袭来,江渉忍不住又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给自己掖了掖被角。手掌温暖,带着让人可以依靠的温度,就像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 ****** 江渉生来带病,先天体弱,但因为常年习武,平时看不出什么。可这次这么一折腾,让他躺在床上足足当了十几日的“病美人”。 温郁之知道这人是个爱闹腾的,让他躺着静养,简直就是拿刀杀他。于是便将自己的公文都搬到了江渉房里,尽可能的抽时间陪他。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小晏和他说话。 那日温郁之亲自去刑部接的人。见到江渉时,他正在榻上昏睡。刑部知道温郁之要来,早就给江渉打理整齐,还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可就是这样,依旧掩不住他苍白的嘴唇和灰败脸色。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抱起人就走。 他很清楚刑部牢房是什么地方,江渉在那里呆了四日,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老人一番探查后告诉他,那些个皮外伤都不打紧,打紧的,是江渉羸弱的体质。 羸弱?温郁之当时就愣了。那人平日上蹿下跳,就像一只矫捷的猎豹,丝毫看不出哪里羸弱了。 老大夫便给他解释了一通,玄玄乎乎的说了一大堆,温郁之也没听懂。只是记得最后,年近半百的老者摸着胡子,悠悠的感慨了一句:“这样气虚的体质,还能有如此武学成就,这位公子,可敬可佩哪……” 江渉养病的这几日,林乐源也来过两次,和他眉飞色舞的讲话本似的说了那日镇北侯府的事情,末尾还来了句:“唉,其实我该谦虚点的,可是不得不承认,要不是小爷我临危不乱,大义凛然,聪明伶俐,智勇超群,你小子的命,就没了哦!” 江渉白了他一眼,沉吟着开口:“那闻笙公子……” “放心,假死药啦!” “那陈侍郎……” “呵呵”,林乐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以为朱通被杀到现在一个多月,温郁之就没做一点准备?那姓陈的就是没你这档子事,也迟早完蛋。” 临走时,他对江渉说:“你等着看吧,朱通这事……还没完。” …… ******** 这日温郁之早朝过后,赶在上午便将户部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中午便带了一摞公文回府。一进门,就看到江渉和小晏一大一小并排蹲在地上,逗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小奶猫。 听到脚步声,两人一猫同时回头,六只眼睛全都一眨不眨的望着温郁之,撇着嘴,都是一副闷坏了的无聊模样。 温郁之当时就笑了。 “我要出去玩!”江渉说。 “我也要出去玩!”小晏跟着说。 猫不会说话,只能跟着“喵呜”的叫了一声。 温郁之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三个活宝,伸手,先拎起猫的脖子,不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8 它的一连串叫唤,直接丢给了身后跟着的书童采薇。 接着一把抓过小晏衣领,板着脸训斥:“还出去玩,你功课几天没做了?”小晏缩缩脖子,不出声了。 最后,他转向江渉。 江渉不等他开口,先声夺人:“那个,大夫说我可以下床了!” “如此甚好。”温郁之点头:“可你出去玩什么?” “嗯,我去茶楼听书。”江渉想了想,答道。 “就那颠三倒四的几个故事,你听不腻么?”温郁之说:“也罢,估计这些日子你也是闷的慌。今日下午就带你去听点有趣的!” 听到“有趣的”,小晏立刻就来了精神,立刻凑了过来:“我也要去!” 温郁之不理他,指着小晏对江渉说:“呐,带他就不带你。” 于是,这回不等温郁之动手,江渉二话不说,直接领着小晏衣领,把他丢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求留言,求关注~~ ☆、文人论道 温郁之把江渉带到了贡院门口的集思台。 这所谓“集思台”,礼部老尚书吴璟一手创立。取的,便是“集众思,广忠益”的意思。天下读书之人,无论是否有功名,都可上台一展长才,且不以言获罪。说白了,就是搭个文擂台,让所有想要争个高下的文人士子们,有个打口水仗的地方。 楚朝科举三年举行一次,这天下的读书人,十年寒窗的悬梁刺股,盼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今年是未年,正好是会试的年份。如今已经是二月末,离春闱只有一个多月了。各地举子,此时都已齐聚到了京城。 能从乡试中脱颖而出的,都是多少有两把刷子的。于是此时的集思台,可谓是真正的才子荟萃,听众更是座无虚席。 只听一声锣响,幕布一揭,亮出了今日话题。龙飞凤舞的斗大几个字,言简意赅:“北燕,是战?是和?” 此题一出,底下立刻炸开了锅。江渉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这帮文人还真是不怕死,这么敏感的话题,也能拿来大张旗鼓的议论。 温郁之冲他笑笑,拉着他找个了不起眼的位子坐了,一指台上:“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可比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古有意思多了!”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书生。姓张,泉州人士。那人上台站定,睨了台下一圈,一把折扇“刷”的展开,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昂扬味道,开口第一句话:“北燕蛮子,霸我江山,强我银粮,当然要打!” 话音一落,底下听的众人反应不一,有跟着起哄喝彩的,有不屑翻白眼的。 江渉本以为第一个上来的定是主和的,哪知是个主战的,立刻精神一振,拿胳膊肘捅了温郁之一把:“我说,你们文人也不全是软柿子啊,这不还是有点血性么!” 温郁之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先别急着下结论,你且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只见那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后,便开始慷慨激昂的引经据典,吐沫横飞的从汉武帝灭匈奴说到唐太宗定吐蕃,讲古讲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好像口水能淹死北燕似的。最后,折扇一收,还来了个振臂高呼:“北燕蛮子和俱之有?想我堂堂大楚,百万雄兵横渡黄河,定能踏平贼人,一统天下!” 江渉听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觉得呢?”温郁之戏谑的问。 “简直就是个饭桶。”江渉答道:“嚎了半天,全是废话。从哪打,如何打,派谁去打,一个字都没提。” “嗯,对。”温郁之点头,直接下了结论:“匹夫之勇,夜郎自大。” 江渉看了眼温郁之,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可就算匹夫之勇,也是勇。总也比朝中许多拿钱不干事的缩头王八要好!” 温郁之意味深长的笑笑:“江渉,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江渉不服气,张了张嘴,还想再辩。可这时,一位身穿宝蓝色文士衫,束着书生冠的年轻人远远的看到了他们,立刻笑的向他们走了过来,打断了江渉还没出口的辩驳。 来人一双逢人三分笑的桃花眼,文质彬彬的样子。冲温郁之拱手行礼:“子青也在?”接着转向江渉:“这位是……” 温郁之忙起身回礼:“原来是怡沁,好久不见!”接着为他介绍江渉:“我的一位江湖朋友。” 江渉看两人见礼的方式,便知来人定也是朝堂官员。而温郁之和他以表字相称,定然交情不错。 于是他也没太客气,同样起身,却是行了个江湖礼仪:“我姓江,名渉,‘涉江采芙蓉’的‘渉’。” “原来是江公子。”来人没有一点看不起江湖人的意思,也冲江渉自我介绍:“在下姓沈,名沁,字怡沁。” 沈沁,浙江人士,温郁之同年进士。那年温郁之是一榜探花,他是二榜传胪。在这官场之上,同年,那便是同一个座师的学生,是要共进退的。有福,也许不一定能同享。可有难,那是要同当的。 更何况,对这位同窗,温郁之也是极为厚道的。自己有口饭吃,绝不让他喝汤。前不久镇北侯府唱戏的事,搞死了陈胜,空出来的吏部左侍郎的位子,便是让当时还是文选侍中的沈沁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自己人,信得过。 沈沁在温郁之右手边坐了,一看擂台上的话题,乐了:“吴大人倒是好胆量,什么都敢弄!” “唉,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忠良老臣了。”温郁之叹了口气。 他们口中的吴大人,便是创立闻道台的礼部尚书吴璟。两朝元老,耿直到油盐不进,皇帝见了都头疼。 刚刚那个姓李的大话书生早被赶了下来,如今台上站的,是个一身绸缎的年轻人。 “这人我认得,苏州知府陈大人家的公子,陈元霖。据说才学不错,乡试的解元。”沈沁低声向温郁之和江渉解释。接着,又调侃了一句:“江南那地方,官员全靠世族养活。子青你要推行土地改制,简直就是断他家财路。小心他雇个杀手,半夜的去把你给咔嚓了!” 温郁之也笑了,一指江渉:“可不是么,我这不就带了个保镖么?” 江渉听了,却没和他们一起说笑,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担心问温郁之:“那土地改制,就真有这么凶险?” 此时人多耳杂,不宜多谈,于是温郁之只是含含糊糊答了一句:“哪里,怡沁和我说笑呢!”接着一指台上:“你还听不听?” 于是江渉便也没有再多问,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擂台之上。 台上的陈元霖谈吐文雅,江南的官家弟子,却出乎江渉意料,是个主战的。而且不同于方才杨姓书生的空谈,他从北燕的角度,详细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19 分析了支持开战的理由。 “自六十年前,武帝挥师北上,将北燕驱出中原,燕人便一直是偏居黄河以北。而众所周知,北疆领土,多以草场戈壁为主,可用耕地少之又少。两国若是开战,粮草,便将是北燕最大的软肋!”台上的陈元霖陈词道。 他顿了一顿,扫过台下众人,接着开口:“再者,北燕背靠突厥、蒙古、鲜卑、东胡等一系列游牧名族。这些部落之间,为抢夺饮水粮食,这些年可谓是纷争不断。北方七部,目下虽然臣服于北燕,却都并非真心拜服。南楚若是北征,定可用离间之计,使燕国与草原各部离心离德。再联合诸部大举进攻,使北燕背腹受敌!” “如若运筹得当,楚国上下一心,必可横渡黄河,进击北燕。此战若胜,定可保我大楚边境十年安稳,国泰安康。”陈元霖最后总结。 台下一片叫好。 “这富贵乡里长大的公子哥,倒有几分胆识的啊!”江渉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跟着赞叹。 温郁之轻声笑笑:“你动脑想想,若是真像他所讲的这么容易,还用等到现在,早打过去了。” “没打过去,还不是因为你们朝堂上养了一帮废物?”江渉想顶嘴,可瞟了眼边上的沈沁,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知道温郁之不会介意,可不知道那位沈大人会不会生气。 “先不说别的,就说他提到的粮草。”江渉停顿的这档口,坐在一边的沈沁插了进来:“这两国若是开战,我们南楚粮草,十之七成,都得从江南调拨。先不说别人,他爹苏州知府就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江南那一众世族官员,平日有点什么不是雁过拔毛。想让他们吐出钱来,简直是痴心妄想。”他转向温郁之:“子青掌管户部,必然更加清楚。” “确实如此。”温郁之接过他的话头:“这江南每年赋税多少猫腻,我就不去说了。至于他提到的第二点,北方游牧部落并非真心臣服北燕,这倒是不假。可这南边的花花江山,北燕垂涎,那些个胡人就不垂涎?联合他们攻打北燕,也不怕他们背后捅刀。” 说着,他看了江渉和沈沁一眼,压低声音,嗤笑一声:“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那位,要是能有北燕国主荡平草原七部的一半魄力,我们做臣子的,倒也什么都不用愁了。” 沈沁听了,想到那位“仙风道骨”的皇帝老儿,也是忍不住的摇头叹气。 江渉一哽,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想想,还是不服气:“那照你们这么说,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还是对的了?” “非也。”沈沁接话。可还没等他说完,台下突然蹿出一人,打断了陈元霖,大喊一声:“陈兄,你这番慷慨陈词,恐怕动机不纯吧?” 那人声音颇大,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江渉一时也顾不上沈沁,立刻循声望去。 喊话之人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单论相貌,也可算是青年才俊。可站在一身绸缎的陈元霖边上,简直是怎么看怎么寒酸。 “话不能乱说,敢问这位兄台,在下如何就动机不纯了?”陈元霖立刻逼问。 “在下赵渊,字呈雍。太原人士。”来人上台站定,开口,没直接回答陈元霖,而是先不急不缓的自我介绍。 他一道出名讳,下面听众便是一片议论。 “原来是他!”沈沁乐了:“这下可热闹了,北闱榜眼舌战南闱解元!今日你我还真没白来!” 说着,向温郁之和江渉介绍道:“这赵榜眼,实打实的寒门弟子。家里本就不是什么望族,而且他还是个庶子。能混到这一步,也算不简单了!” 江渉仔细望去,这才发现这赵渊衣着虽然寒酸,可眉目之间,却是透着一股沉稳自信,已初初可见运筹帷幄的翩然风度。 只见他向台下拱手示意后,才转向陈元霖:“我之所以说陈兄动机不纯,乃因为陈兄这招,分明是在借南楚与北燕的外部矛盾,转移新法与世族的内部矛盾!” 江渉知道,他口中的所谓“新法”,乃是戴相倾数十年心血,针对南楚弊病从而提出的涉及土地、赋税、徭役以及官员考察的一整套改革。而温郁之的土地改制,便是这套新法中的第一箭。 温郁之刚刚一直是靠着椅背随意坐着,可有可无的听着,此刻,却是不自觉的挺直了后背。而方才嘻嘻笑笑的沈沁,也是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江渉立刻知道,这重头戏,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礼拜四,早上八点~ ☆、天地悠悠 话说赵渊上台之后,与陈元霖各自站在高台一边。 这两人一个周身罗琦,一个粗布麻衣,一个来自江南,一个来自北境。一个官家少爷,一个寒门庶子,这擂台打的是颇为热闹。 陈元霖并不傻,相反,他很聪明。他并没有顺着赵渊的话讲下去,与他纠缠自己是否在转移矛盾,而是转身一指擂台上几个大字书写的话题:“今日只谈北燕,不谈新法,还望赵兄注意。” “是,只谈北燕。”赵渊冲他斯斯文文的拱手一笑,开口,却是咄咄逼人:“恕呈雍说话直白,以我之见,陈兄方才针对北燕所言,还仅是留于表象,过于稚嫩!” “你!”陈元霖当即就怒了。 赵渊不理他,只见他弹了弹袖子,转身面对台下,侃侃而谈,依次辩驳了方才陈元霖提出的针对北燕粮草和胡人两大观点,竟然与温郁之和沈沁说的不谋而合。 台下听众里已有人收起了看好戏的轻慢神态,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难道就该坐视北燕壮大,吞我国土,欺我臣民么?”陈元霖立刻发问。 赵渊摇头笑笑,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同样提问:“那敢问陈兄,我南楚今日,有能战之兵多少?有可用之粮多少?有善战武将多少?有武器精铁多少?有国库赋税多少?” 不等他回答,赵渊直接说下去说道:“士兵虽有,却耽于安逸;银粮虽有,却囤于大户;武将虽有,却威信不够;铁器虽有,却生锈废置。至于赋税……”赵渊冲着陈元霖讽刺的冷笑:“呵,赋税有多少进了你们江南世族的腰包,令尊应该很清楚吧?” “你血口喷人!”陈元霖气的脸色通红。 赵渊不理他,接着发问:“陈兄主战,誓要踏平北燕,那我可否问陈兄一句,两国若真是开战,江南可否为北方后盾?若为后盾,可愿提供多少粮食,调遣多少兵马?” “偌大江南,哪是我说的就算的?”陈元霖回答。 赵渊嗤笑一声:“官官相护,层层盘剥,各族势力错综复杂。你说了,确实不算。”他抬头,透过光秃秃的树梢,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淡淡的说:“如今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0 的南楚,就像是一艘大船,表面上扬帆起航,乘风破浪,可舱底,已经开始漏水。” 他停顿片刻,才接着说道:“依我看来,南楚之病,结症从来都不在北燕!” 赵渊目光深邃的扫过台下,再开口时,字字都带上了铿锵力量,一字一句都仿佛带有金戈之音的迸溅出来:“南楚之病,病在贪污腐败,病在朝中无将,病在君王无为,病在党争激烈。能臣受到打压,忠良无辜蒙冤,南方耽于安逸,北方民不聊生!” 赵渊说着,声音已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哽咽。他仰头看天,只觉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唯有这天地悠然浩大。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总结道:“赵渊主和,实乃因为,此时若是开战,南楚,必、败、无、疑!” 刚刚陈元霖陈词的时候,台下听众一片喧哗叫好,有的冲动的,甚至已经拍案而起,仿佛恨不得立刻撸袖子打到燕国去似的。然而此刻,赵渊说完,台下却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渉,”温郁之的声音淡淡的在江渉耳边响起:“有的时候,主战,不一定是骁勇血性。主和,也不一定是软弱可欺。敢说真话的,才是大勇。” “我们南楚……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江渉根本没反应过来温郁之在讲什么,他呆呆愣愣的坐着,茫然的问:“那如果北燕打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温郁之和沈沁都没有回答他。温郁之沉默的仰头望着天空,沈沁则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人的神态,都和台上的赵渊一模一样。 江渉突然就想起了两句诗来:“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要是真有一天,南楚真的亡了,那自己,岂不就是亡国之人了?这天下之大,到那个时候,却是再也没有自己的故土了…… 江渉光是想着,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算了,别胡思乱想了!”温郁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听那姓赵的书生胡说,只要变革得当,楚朝定然中兴。北边的蛮子要是打了过来,我们打回去就是了!” “是,这要是开战了,那还有什么说的,打吧!”沈沁也笑了:“不过这赵渊倒是不简单,年轻人,眼光够准,胆子还够肥。要是他春闱中了,可千万得把人挖过来!” ********* 那日和温郁之去过集思台后,江渉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中兴一个国家,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江渉感觉自己隐约的体会到了温郁之肩上的那份压力。 如今他在温府住了近一个月,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温郁之父母的忌日。 忌日当天,皇上特意下旨,给温郁之放了一天假,还命自己的贴身太监代他来温府祭拜。 温郁之开了温府祠堂,供上父母牌位。从早晨到下午,各色人马便络绎不绝,没个消停。 京城一众官员贵族,只要排的上号的,几乎全来了一遍。温郁之穿着一身白布麻衣,站在正厅接待。脸上始终带着几分适度的哀戚,完美的就像一层面具。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待温府闭门谢客之后,温郁之的老师戴恭时如约而来。他看到江渉,愣了一愣,随即慈祥的笑了,评价道:“宝剑出鞘,只是锋芒太盛。” 江渉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受教”,心里暗骂他倚老卖老。 戴恭时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摇头笑道:“呵,小伙子还不服气了。” 江渉一哽,无话可说。 见江渉吃瘪,温郁之乐了,忍不住嘴往上翘了翘。 这是他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戴相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差不多的年纪,皆是二十出头。 走在前面的人一张国字脸,一身祭服严严整整,鬓发也梳的一丝不乱。那人绷着嘴角负手而立,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微微皱着眉的神态,倒和温郁之有几分相似。 戴恭时笑的介绍道:“小侄戴桁,来京城赶考,现在就住在我府里。我想着你们都是年轻人,今日就带他来认识认识。” 这便是让温郁之提携的意思了。温郁之当然明白,立刻上前与戴桁闲话起来。 可在江渉看来,这戴桁严肃虽有,却怎么都缺了几分沉稳。温郁之板起脸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柄重剑,力压千钧,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可他,明明是一样的神态,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刻板呆愣。 对于这“翻版温郁之”,江渉简直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那人看江渉也是同样的不顺眼,皱着眉瞟了江渉侧颈的那朵芙蓉花一眼,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哪来的人妖,不男不女。” 江渉直接给气笑了。温郁之看了江渉一眼,目光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倒是戴桁身后的那个青年见了江渉,眼睛一亮,两步上前,拉着江渉袖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发问:“你是‘芙蓉雨’吧?听说你是江湖高手?诶,江湖上都有什么?真的好玩吗?” 这人的风格和戴琰截然不同。一身白色的忌服,倒是穿出了一股随性自然的味道。再仔细一看,青年人唇红齿白,目光中更是透出一股灵动慧狭,给人一种言笑晏晏的感觉。 “诶,你知道我?”江渉看他顺眼多了,便干脆把戴相侄儿丢到一边,开始满嘴跑马车:“我跟你说啊,江湖可好玩了!你知道那‘天山童姥’么,据说可以返老还童。还有那‘葵花宝典’……” 温郁之颇为无语,这分明是江渉最近看的武侠小说,还说的还跟真事似的,也不嫌丢人现眼。 他无奈的笑笑,任由江渉和那青年胡侃,转身指着那青年问戴相:“这位是?” “哈哈,这是徐瑶,表字轻驰。”戴恭时笑道:“戴桁他同乡,便和他同路上京。挺聪明一孩子,有几分才气。不像戴琰那小子,圣贤书读来读去,就读出了一身傻气。” 想到戴琰那年纪轻轻就板着个脸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温郁之也不由得笑了笑。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周六早上八点 ☆、温相忌日 几句话的工夫,五人已走到了饭厅门口,按照习俗礼仪,父母忌日当他禁宴饮,更忌大鱼大肉,于是桌上便几乎全是素菜。 小晏也被温郁之从书房里面放了出来,本就是家宴,便没有太多讲究。戴相坐了上首,其他几人随意就坐。桌上除了江渉,全是读书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便吃的安安静静。 用过饭后,下人撤下碗碟,端上清茶。戴相意味深长的看了温郁之一眼,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马上要定下来了……” 摸了摸胡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1 子,面上一派莫测高深。 温郁之清楚自己老师什么德行,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那半,要你去猜。他心念疾转,想到年末的土地改制,已然明白了自己老师的谋划。心中一惊,想着这终于是要动手了。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喝了口茶,淡淡的说:“学生懂得。” 戴相点了点头。 温郁之一句“懂得”之后,就也什么都不再说了,安安静静的坐着喝茶,八风不动的样子颇得戴相真传。江渉、戴桁和徐瑶三人听的皆是一头雾水,简直是百爪挠心。 江渉看着这师生打哑谜,觉得他们做官真累,他一个江湖人,没那么多的讲究,于是直接发问:“主考官到底是谁?” 温郁之扫了厅内众人一眼,反正没有外人,便细细说与江渉分析:“严丞相家的三公子今年会试,他定要避嫌。”他接着指了指戴相侄儿:“而如今戴桁也要考试……主考官若不是丞相,那便定然是在‘大九卿’里面选。” 他口中的“大九卿”,便是指朝堂上的九位二品官员,分别是包括温郁之在内的六部尚书,加上左右督御史以及大理寺卿。 “大九卿……”徐瑶眼珠一转,已然会意:“是刑部的蔡大人,还是左御史欧阳大人?” 温郁之没想到这不着调的小子对朝堂形势倒也熟悉,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右督御史是上一届的主考官,这一届就不大可能依旧是他。而大理寺卿陆大人,工部尚书上官澜,还有我,我们三人都还太年轻,做考官资历不够。而兵部要主持武举,礼部本身就负责监考等其他事宜,可以排除在外。吏部……嗯,朱通被杀了,孙袁立刚刚上任,也不可能让他当主考。” “于是就只剩刑部尚书蔡震,还有右督御史欧阳旭。”戴桁也懂了,接口道。 “那他们两人里面,又会是谁?”江渉问。 “额……”温郁之却是一哽,一下子接不上话。他转开目光,最后含糊其辞的说:“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渉感觉简直像是饭吃到一半,结果被人把碗给强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简直是要被气死:“你怎么能不知道?” “拜托,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温郁之揉了揉眉心。 “唉,对了。”戴相接口,却也没有回答,而是转开了话题:“小桁、轻驰啊,这马上就开考了,你们可有把握?” “定当尽力而为,不求高中,只求无憾。” 戴桁的回答就像他人一样的中规中矩。 “确实,尽力而为,无憾便好。”温郁之接口。心里却是清楚,以戴桁的性格,即便是中了,日后为官也是前途有限。 “小桁这是谦虚呢!”徐瑶笑着说:“到时候点个状元回来,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戴桁连忙谦虚:“我哪能中状元,轻驰莫要笑话我了。” “诶,徐瑶你呢?能考上么?”江渉插话。 “唉……”徐瑶长叹了一口气:“我定然是没戏的,纯粹是来京城见识见识。” 他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唉声叹气的样子不像是在谦虚,反倒是确信自己必然落榜似的。 “你怎么就考不中了?”江渉立刻问道。 徐瑶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脸一红,还是直说:“唔,我字不好看……” 科举虽说是选拔人才,可首先得看书法,其次才是文章。若是不能写得一手方正漂亮的“馆阁体”,别说状元榜眼,就是个秀才也未必能中。但凡天下读书之人,字定然是从小练起。温郁之幼时就因为这个挨过父亲不少的打。 书法这种东西,成为名家当然需要天赋。可只要肯下工夫,写的工整却是不难做到。对于徐瑶的这个理由,众人皆是颇为无语。 “哎,你写两笔看看?”江渉本来没什么,可徐瑶一说他“字不好”,好奇心反而是被勾起来了,定要看看他的字怎么就“不好”了:“小晏啊,去拿纸笔来!” 就连戴恭时也是好奇,徐瑶在他府里住的这些日子,他只知道这是个挺有几分才气的年轻人,倒还没看过他的字:“写两笔吧,写的不好大家都不笑话你。” 连戴相都发话了,徐瑶便只得动笔,写了首太白的诗。 见到他的“墨宝”,众人表情不一,江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字……何止是不好,简直是丑出了风格。 倒是温郁之重新仔细打量了徐瑶一圈,心里想着,就这么手烂字,也能乡试得中,看来这人文章,定然是写的极好的。 ********** 晚间,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温郁之打发了小晏去睡觉,然后一个人来到祠堂,对着父母的牌位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便坐在蒲团上发愣。 江渉倚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温郁之没有看江渉,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孤零零的飘荡在清冷而空寂的大堂上。说了半句,他就突然又沉默了。 江渉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就能体会到他那种深切的悲哀和疲惫似的。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这才发现,自己平日插科打诨,可着实不是个会安慰人的。 于是他便干脆什么也没说,站在门口陪着温郁之一起发呆。 温郁之也并不介意。 江渉发现,自己和温郁之相处时,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两厢静默。 那人或悬腕写字,或凝神静思,或静静饮茶,或就像现在一样,什么也不做,只是一个人发呆。而他,就是喜欢静静的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他。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温郁之,觉得那个人什么样都好看,举手投足,皆能入画。 他会在那人回府的时候没由来的一阵欣喜,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他清楚的记着那人的喜好,知道他不爱吃甜食,喜欢喝浓茶;他记得自己卧病时一直发着低烧,那人会半夜里轻手轻脚的到他床前,伸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他发现那人着官服时非常的沉稳英武,可自己却更爱看他穿一身青色长衫,用一支竹签绾发…… 月上中天,温郁之站了起身来,转过身,来到江渉面前,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他身上:“你大病初愈,夜里冷,小心着凉。” 江渉只觉得被温郁之碰过的指尖一阵酥麻,身上披着带着那人体温的外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朝的“大九卿”本来指的的是六部尚书,加左督御史,加通政使,再加大理寺卿。我在官员体制上做了简化,没有设通政司。 下次更新,礼拜日 八点 ☆、风云再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2 起 三月初的时候,春闱的主考官还没定下来,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如今南楚龙椅上的老皇帝六十来岁,以阅尽人间春色为己任。这后宫佳丽就是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可皇后,却只能有一个。 皇后姓严,如今丞相严潘的姐姐,据说年轻时有倾城绝色。可惜死的早,二十年前就去了,膝下只留有一个女儿。 她死后,皇上每每念及一世夫妻情分,便深感悲切。曾发誓自己今生今世,再不立后。 当然,这是鬼话。长了脑子的都不会相信那个坐拥后宫各色胭脂的男人会是个情圣。 用温郁之的话说:“这分明是他自己疑心病重,生怕被枕边人给害了。” 严皇后的女儿便是如今的淑娴长公主,驸马是自己母家的表哥,严相的侄儿上官澜,如今的工部尚书。 长公主膝下一子,小名阿稚,如今六岁。一个外孙,却比哪个皇孙都要得宠。 事情就是发生在这淑娴长公主府。 那天清晨,长公主府的杂役王三儿起个大早,像往常一样打开府门,准备泼水洗扫。斜里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婆来。那老婆子一头白发一缕一缕胡乱缠着,身上一件褴褛的粗布衣衫也早已看不清颜色。什么也不管,疯了似的就往府里冲,声音沙哑着叫着要见公主。 王三儿吓了一跳,不知是哪家跑出来的疯婆子,赶忙高声唤人要将她赶出去。 那老婆子力气出奇的大,拼了老命的挣扎,几个男人都架她不住。门房老张年轻时是公主幼年时的贴身护卫,在公主身边呆了近三十年了。被这边动静惊动,过来一看:“哎!这不是公主以前的奶娘李嬷嬷么?快快去找公主,就说她李妈来了!” 严皇后在世时是个有野心的,一心想要皇子。可老天不保佑,难得的怀了龙种,生下来却是个女儿。对于这个女儿,她几乎是只管生,不管养的。 于是对于自己短命的母亲,淑娴长公主几乎没什么印象。幼年时所有美好的记忆,几乎都与自己的这位奶娘有关。 见到李嬷嬷时,她吓了一大跳,几乎认不出眼前乞丐似的妇人就是自己幼时慈祥的李妈。慌忙招呼左右一众侍女为李嬷嬷沐浴更衣。 可老妇人什么也不管,疯了似的扑上来抓她的裙角,声音沙哑、老泪纵横:“公主!我家囡囡死的好冤啊!” ****** 江渉如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可经过这么一次折腾,他如今运功,只能支持半个时辰了。可他已经非常庆幸——至少刑部没有给他直接挑断手筋脚筋。 他是个闲不住的,一得了大夫许可,立刻下床,撒丫子满京乱城跑。脚下一拐,又进了茶楼,和人喝茶听书侃大山。 邻桌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这种人往往消息最是灵通。只听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说:“你知道么,据说那朱通,是被自己的副手给做掉的!” “唉,不就是镇北侯府唱戏那码子事么?一个多月前了,老黄历!”另一人不屑。 “可这老黄历啊,如今翻新章了!” “怎么?” “那个陈胜下去后,接朱通位置的,不就是孙袁立么?这孙大人,据说是……那位的人!”说着,那个商人在桌子底下对同伴比了三根手指。 “那又怎样?” “可就是昨儿个,那位孙大人,也出事了!” 江渉一惊,立刻竖起耳朵去听。 “唉,你知道的,那勤政殿上一位值班侍卫是老弟我的拜把子……”只听那个商人先炫耀了句自己的人脉,然后才接着神秘兮兮的说:“那兄弟给我讲了讲昨儿个勤政殿上的事,简直就跟唱大戏似的!” “怎么着?” “淑娴长公主你知道吧?严皇后的女儿。就是那千娇百媚的大公主,昨儿个不顾侍卫阻拦,亲自上了勤政殿!”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吊足听的人的胃口,才接着说: “据说当时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公主一下子扑到御阶前,抱着皇帝大腿就是一通哭,说什么要皇帝为她妹妹做主。皇帝当时就问啊,说你哪来的妹妹。长公主就说啊,她幼时的奶娘于她如同亲母,那奶娘的孙女,就是她的亲妹妹。” “皇帝刚说她胡闹,那长公主就直接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她妹妹被人害死,死不瞑目,她也不要活了!” “哎,公主驸马不是工部尚书么?不应该也在殿上?难道就看着自己婆娘撒泼?”听的那人问。 “说来也巧,那天驸马正好告病,没来上朝。” “故意的吧?” “这谁知道呢?” “哎,你接着说!” “那公主撒了一通泼啊,皇帝自然也拿她没办法,就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就说啊,前几年她放了自己奶娘回原籍养老,那老婆子一家三代同堂,日子过的也是和和美美。可这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前,家里小孙女被人牙子拐走了!” “那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自家孩子不看好,怪谁?” “那老婆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没立刻上京找公主。地方官知道她家是有背景的,当然片刻不敢怠慢。不多久,就逮着了人牙子,说是小丫头被卖到了京城,就是那个刚刚接了朱通位置的孙袁立,孙大人府里。” “于是她家大儿子就上京来找,想着把人赎回去。可到了孙府啊,才被告知,自家女儿,已经死了!” “那也只能怪那丫头命不好,那孙大人不也就是买了个丫头么?又不是犯了法。”听的人接口。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丫头死的啊……蹊跷!” “怎么蹊跷了?” “你且听我慢慢说。那丫头的爹啊,也是绝了!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去京郊,把自己女儿的坟刨开了!” “额……” “打开棺材一看啊,乖乖,据说那小姑娘一身鞭痕刀痕加烫伤,四肢都断了!下身更是……惨不忍睹哦!” “老天,这做爹的不要疯了?” “是啊,当时那人就急了,抬着自己女儿的棺材,就去刑部告状。” “那人是没长脑子吧,去刑部?谁不知道刑部是三皇子的地盘,那位能让孙袁立出事?”听的那人悄声说。 “唉……据说是被朋友指点,也不知道是哪门子朋友!纯粹坑人么!”那人接着说:“果然,刑部直接给人一顿板子,打断了腿,撵了出去。” “作孽哦!” “可不是么?那人挣扎着回乡,家里老太婆见自己孙女死了,儿子残了,当然不干了,这不拼着老命上京来找长公主告状了么?” “如今长公主在这勤政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这么一闹,现在谁不知道他孙袁立凌虐女童?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3 这头顶的官帽,是铁定保不住了,就不知道这脑袋,还能不能保住哦!”说的人接着感慨:“非但如此,刑部也跟着倒霉。蔡震春闱的主考官是当不成了,就连刑部尚书的位子,也不知还坐的稳不……” 说的人竖起三根手指:“那位殿下……据说当时还想给蔡震求情来着,结果直接被皇上当着满朝文武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给勒令禁足了。” “唉……”听的人也不由得概况了一句:“那位今年可还真是流年不利啊,这一下子,刚到手的吏部没了,刑部还折了进去,简直是惹了一身骚!”接着压低声音:“你说,那棵大树……会不会倒?” “不好说,不好说啊!” “啊,对了!这孙袁立下台了,那吏部尚书该轮到谁了?” “说到这个……也是巧了。这如今这二殿下、三殿下的人接连出事,那现在,自然是太子的人上啊!如今上台的人啊,叫沈沁。不到三十,小年轻,但据说是个会办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二 八点 ☆、疑心顿生 沈沁?江渉一愣,不就是那人自己与温郁之去集思台,遇到的那个一双桃花眼,逢人三分笑的年轻人么?不过他当尚书也好,至少从那日的交往来看,不是个尸位素餐的。 那人是温郁之同年,看来也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了……温郁之这回倒是渔翁得利。 该听的都听了,于是江渉起身,准备去结账。走出两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的想到自己养病时林乐源那句含糊不清的“朱通这事……还没完。” 这孙袁立凌虐女童,怎么就好死不死的碰上了长公主奶娘的孙女?那丫头父亲告状,怎么不去大理寺,不去京兆伊,而是直接去了刑部? 这世上,就真有这么巧的事? 江渉记得温郁之曾和他说过,京城的事情,其中弯弯绕绕,理不清楚、想不明白,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看结果。结果对谁最有利,那谁的嫌疑便是最大。 如今这么个结果,最有利的,就是太子了…… “唉,你说这真是冤孽!那个死的丫头,今年才十岁,刚刚许了人家,准备过几年就嫁过去……”邻座的两人还在感慨。 江渉听了,一惊。十岁?小晏如今也是十岁……他猛地想起自己刚来温府时,那天温郁之醉酒,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和小晏一样大”。 谁和小晏一样大?温郁之说的,会不会是死的那个丫头?! 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到孙袁立手上的?是不是温郁之的手笔? 还有前不久的温相忌日,温郁之与自己分析春闱主考花落谁家,当时他在吏部尚书蔡震、左督御史欧阳旭之间含糊其辞,就连戴相也帮着他将话题揭了过去…… 江渉猛的想明白了,当时温郁之并不是判断不了主考是谁,而是那时他和戴相就都已经知道,蔡震定然无法成为此届座师! 温郁之醉酒说的那句“和小晏一样大”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朱通刚死,自己还没进刑部大牢,陈胜也还未倒台……难道那么早的时候,温郁之就能预料到那些事,然后筹划对三皇子一系人马动手? 还有那块玉佩…… 他常常听温郁之说,这京城的事情多是各方力量博弈的结果,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以至于他一直都忽略了,朱通被杀,直到现在,真相其实一直都未大白…… 朱通……会不会是温郁之杀的?!那个小妾……到底是不是北燕的密探?! 如今因着朱通被杀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情,二皇子、三皇子两党接连受到重创。一个丢了吏部,一个失了刑部…… 这样大的一出连环计,简直是环环相扣,如果真是他安排的,那个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其实要我说啊,这孙袁立也是活该!他脑袋上的官帽丢了,可人家那是家破人亡啊!”隔壁的客人接着低声议论。 是啊,家破人亡……那个丫头,死前是受过多少折磨凌辱?那个父亲,是怀着什么心情抱着女儿的尸体连夜告状?那个老妇,又是如何拼着性命上京求长公主为她伸冤?! 而自己当时在刑部大牢,又是受了多少痛苦煎熬?! 一瞬间,江渉感觉,自己浑身本已好了的伤口,此时全部都狠狠的疼了起来。他觉得心口又闷又痛,简直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手指痉挛的抓紧自己的衣襟。 ——温郁之,有人家破人亡,有人受尽折磨,这些,你都知不知道?! ****** 疑心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就像春天的野草,疯狂的生长。 江渉他一直都知道温郁之不是个简单的人。在温府两个月,他见识过那人的虚情假意,也见识过那人的玲珑手腕。可他并不在意——他一直觉得,那些都只是表象。这些表象的下面,那人,是有那么一颗赤子之心的。 可是如今,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隔壁桌客人的议论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江渉却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再听了。他拔腿就往外走,简直恨不得立刻冲到温郁之面前,抓着他的衣领问个清楚。 他浑浑噩噩的来到大街上,茶楼的跑堂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诶,你这人怎么喝茶不给钱啊!” 声音很大,惹的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注目。有的嘴快的还来了句:“穿的人模狗样,还赖茶钱?” 江渉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懒得回答,直接摸出一块银子往小二手里一塞,连找的零钱都不要了,跃上街边的屋顶,飞檐走壁的就往温府跑,一眨眼,就没了身影。 刚刚说话的那人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江渉消失的方向:“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 温郁之今日在户部忙到天黑,临走时,他的副手户部右侍郎何悦敲门进来,递上一碟深红色的枣泥糕:“拙荆做的,大人尝尝?” “那多谢尊夫人了。”温郁之捡了一块入口,糕点口感细腻,枣子的味道更是比铺子里买的浓厚许多,可对他而言却有些过于甜腻了。 温郁之自己不爱吃甜食,可小晏和江渉都喜欢。如今他觉得自己在府里养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大猫,都等着他回家投喂。 想着这些,他感觉周身都轻快了几分,眼里也带了上了笑意:“我包几块回家,彦思不介意吧?” “当然可以,大人全拿去都行!”何悦立刻说道。接着,走近一步,悄声耳语:“昨日王大人给礼部的周秉送去了一幅苏东坡的手稿……”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春闱的副考官……也是快要定了。” 他口中的王大人,便是户部左侍郎王成允,与温郁之、何悦素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4 来不对盘。而周秉,便是负责此次科举江南地区乡试,以及京城会试的礼部左侍郎。 “呵,”温郁之立刻明白了何悦的意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个副主考,他要搀和便让他去。”接着,面容一敛:“只是此次春闱……让我们的人,都莫要伸手。” 听到这话,何悦一震,却是什么也没问,轻声答了一声“明白”,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何悦走后,温郁之对着案台上烛火面无表情的坐了片刻,接着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才起身离去。 ******** 晚间温郁之回到家中,进了府门,绕过影壁,习惯性的抬起头,却没有看到江渉像往常一样坐在屋顶或者树梢上等他,不由得有一些失望。抬脚往厅堂走,书童采薇跟了上来:“江公子回府后说,让大人您和小晏先用饭,不用管他。” 温郁之皱了皱眉——江渉今天这是怎么了?于是他脚下一顿,转身往江渉房间走去。 江渉房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门却只是虚掩着。温郁之抬手,敲了敲门,唤了两声,无人回答。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房门从里面“砰”的打开,江渉无声无息的立在门口,脸色苍白,就像夜色中的一缕幽魂。 温郁之一愣,挥挥手,先让身后的采薇退下,然后才问:“你怎么了?” 江渉沉默半响,突然开口:“那个叫做囡囡的女孩,是你送给孙袁立的。” 说完,他便一眨不眨的盯着温郁之。 房外微弱的灯光下,温郁之面上隐晦不明。 江渉发现,相比朱通被杀,相比连环之计,相比自己入狱,他最在乎的,其实是那个被凌虐至死的女孩。或者说,是温郁之究竟会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牺牲掉无辜的老弱妇孺。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呐喊:你否认啊,你快否认啊,只要你说一个‘不’字…… “是。” 温郁之清晰的说。 江渉觉得世界终于是安静了。他心里默默的想:果然都是他做的,好算计,好手段,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必再问了。 江渉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温郁之,声音却是一片温和:“郁之,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你不累么?” 见温郁之不回答,他低下头无所谓的笑笑。再开口时,神情已带了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离开官场,来日山高水长,与我浪迹江湖,可好?” 温郁之低着头看江渉,神情复杂。似乎有心痛,也有失望,却唯独没有一点动摇。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径自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院子,他唤来采薇:“等下把江公子的晚饭送到他房里去。”想了想,又摸出怀里的枣泥糕来:“这个叫厨房张婶热热,也一并送过去。” “额,大人……”采薇忐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这就想和您说来着……您刚走时,江公子就出府了。临走的时候……他叫我把这两样东西给大人。”说着拿出一块羊脂玉佩和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小心翼翼的瞟了眼温郁之铁板似的脸色,硬着头皮接着道:“说是……承蒙大人这些日子的照顾……” 温郁之低头盯着那块玉佩和那张银票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轻狂 江渉直接翻墙出的温府。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时。道路两旁的人家窗口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空气中飘着阵阵饭菜香。江渉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觉得自己就像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江渉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本就是江湖浪子,过去的十多年,他都是这么过的,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如今,不过是在温府住了两月,难道就已经把那里当成“家”了么? 江渉有些害怕了,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努力回忆着自己遇到温郁之之前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自己,在这个时辰,都在干些什么? 也许是在温柔乡喝酒听曲,也许是在暗巷里飞檐走壁,也许是在大赌场一掷千金,总之不会是一个人在街上胡乱飘荡。 是啊,离开温郁之,这外面大千世界一点没少,自己岂能不过的更好? 于是他脚下一拐,向着此时京城最繁华的鹊桥街走去。 今夜鹊桥街最热闹的,不是银红照,而是灵音坊。灵音坊的琴娘素月抚的一手好琴,可谓是名满京城。可今晚,弹琴之人却不是她。 只见素月抱着一只翠绿的玉箫坐在下首,而主座琴师的位子却用一层白色的轻纱挡着,只能看见后面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能让素月都甘心伴奏的人……江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立刻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叫了一碟花生米,一壶竹叶青。 凳子还没坐热,斜里就伸出一只手,向他的肩膀拍来。江渉本能的往旁边一躲,闪电般出手扣住那人命门,还没使力,他就听到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林乐源一张水嫩嫩的脸皱的包子似的,揉着手腕:“好你个江渉,原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江渉清楚自己方才的力道,知道林乐源那声惨叫十分里有八分是装的,于是直接白了他一眼:“爷我今天心情不好!” 林乐源不等江渉招呼,一屁股就坐在了他旁边:“怎么,和温郁之吵架了?” “你觉得温郁之那人是会和人吵架的么?” “哦,那就是冷战了!” 林乐源的人来疯和江渉有的一拼,只见他夸张的按着心口,唱戏般的来了一句:“哎呦喂——我苦命的儿啊!这受了委屈,连娘家……都没得回哟!” 江渉懒得理他,此时也根本不想谈论温郁之,于是他便一指那个纱帘背后的人影:“什么人谱儿这么大,让素月伴奏?” 说到这个,林乐源来劲了,立刻显摆开:“唉,你不知道吧!这位,可是如今京城继闻笙之后的新秀,唤作鸣琴公子!据说清高着呢,抚琴只给‘有缘人’,一般的还看不上眼!” “公子?人家素月一姑娘都没拿帘子挡着,他一男的,还整这套?” “不懂了吧!这京城大佬啊,喜欢的,就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调调。这名伶名伶,琴不一定要弹的多好,可这架子,一定要够大!” “架子再大,还不是伶人。人家也不容易……”江渉叹了口气,顿了片刻,忍不住问林乐源:“对了,说到闻笙,你和他……真的是‘那种’关系?” “咳咳”,林乐源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他是温郁之手下的密探,用我打个幌子而已。就像三皇子的银红照,海棠园也不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5 简单……嗯,在这京城混,温郁之手上要没有两张牌,早就死了十七八次了。” 他面上含笑,一双大大的杏仁眼眨了眨:“我喜欢英武霸气的男人。” 然后瞟了江渉一眼,下巴一抬,暧昧的来了一句:“就像你家郁之那样的!” 说这句话时,林乐源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脸颊两个小酒窝。江渉一愣,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他突然发现,不光温郁之他看不懂,就连着总是见人三分笑的林乐源,他也看不懂。 台上的琴声已经响起来了,叮叮咚咚的如清泉般。可江渉却觉得,自己一点听琴的兴致都没有。他仰起头,灌了一大杯酒。清冽的竹叶青灼烧着滑过喉咙,周围的场景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林乐源今天也不太正常,话特别多。他和江渉碰了碰杯:“呵,你知道么?当初温郁之高中探花的时候,跨马游街,那真的是‘贾氏窥帘韩掾少’,半个京城的姑娘都疯了……” 他也学着江渉,仰头喝酒,似嘲似讽的笑了声:“可他那样的人,谁要是真的动心了,那就一定死惨了……”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温郁之……这是动心了么?江渉默默的想。他忍不住问林乐源:“我被刑部收押的事,温郁之事先……真的不知道么?” “他的确是半夜来找的我,连夜定的计,联系的人马,搭的戏台子……”林乐源说:“但他是真的临时定计,还是早有准备……这我也不知道。” 他突然拉住江渉的手:“江渉,你知道温郁之以前的理想是什么吗?” “什么?”话题转的太快,江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 “呵呵,他以前的理想啊……是当作家,写话本小说!” “啊?!”江渉这回是彻底是惊了:“写小说?那人的理想难道不该是‘治国齐家平天下’么?” “你不知道吧,温郁之十几岁的时候,就用了个笔名,叫什么‘无涯子’,偷偷的给戏班子写剧本。后来温老丞相知道了,气了个仰倒,提着鞭子追着他跑了大半个京城,说要打死这不孝子。”林乐源笑笑,眼里带着点怀念的神色:“这事儿,当时还闹的挺大,几乎整个京城圈子都知道了,温郁之妥妥的黑历史!” 明明是挺逗趣的笑料,江渉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认识的温郁之,成熟稳重、识大局,明大体。他简直想象不出,那人会去写剧本。更想象不出,那人年少时,也曾是个叛逆的小孩…… 这是要经历多少磨难,尝过多少辛酸,才能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角,磨出这八风不动的性子,磨出一个沉稳干练的尚书? 江渉觉得心口堵得慌,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得仰头喝酒。林乐源也一起干了一杯,原本白嫩嫩的脸颊,此时已经一片嫣红。他疯疯癫癫的趴在桌上,痴痴的冲江渉笑:“你知道么?这么些年,那人变了好多!就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又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严相的外侄女,去年刚及笄……” 这又关严相的外侄女什么事了?江渉想问。可还没等他开口,灵音坊的大堂里突然一片欢呼。 原来是又到了传统的“群芳秀”环节。这所谓“群芳秀”,说白了,就是点歌。点自己喜欢的曲子,捧自己心仪的歌娘。只要出的银子足够,就没什么不可以。 江渉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团乱麻,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温郁之。边上的林乐源捅了他一把:“喂,要给哪个红颜知己捧场不?小爷我今儿个请客!” 红颜……知己?酒劲冲上脑门,江渉觉得自己思维也迟钝了几分。他呆愣愣的开口:“温郁之以前……都写些什么话本?” 林乐源瞪大眼睛看着他:“我问你红颜知己,你跟我说温郁之?你完了……” 是啊,我完了。江渉心里默默的想:我是真喜欢他……我完了。 他猛的灌了一大口酒,“碰”的一声放下酒杯,借着那三分醉意,一声长笑: ——“还点什么歌!且听我江渉,唱!一!曲!”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便一跃上了歌台。 只见江渉轻轻巧巧的落在台子中央,他一身鲜妍的锦衣,漂亮而张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抬步旋身,明艳的袍角飞扬。然后猛的一抬手,抽下自己脑后的发簪,一头漆黑的长发飞舞着散开,如同墨染。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他开口,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润与疏狂,低沉而性感,与方才的二八少女清脆的嗓音相比,有一番别样的风味。 江渉天生一副好嗓子,夫一亮出来,喧闹的大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好!”台下不知是谁率先高叫了一句。“唱得好!”更多的人接着喝彩。 醉意上涌,江渉两颊绯红,他一双凤目斜斜的一挑,举手投足间勾魂夺魄:“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子不停的回响,一句一句,一遍一遍。 这一声声“喜欢”,就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的砸的他晕头转向。 迷迷糊糊的唱完最后一句,江渉谁也不理会,径直一跃,穿窗而出,猛的扎进外面漆黑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江渉在灵音坊唱的,是张先的《千秋岁》 数声鶗鴂(ti jue,都是二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网上查了,有两个版本,另外一个版本其他全一样,就是最后一句是“东窗未白凝残月”。我个人更喜欢“孤灯灭”一点。 ☆、悦之无因 第二天清晨,江渉是被人一脚踹醒的。 “哪个孙子……”他嘟嘟囔囔的骂着,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坑坑洼洼的大饼脸。那脸敷着厚厚的一层白粉,两颊两抹猴屁股似的腮红,瞪着双铜铃似的大眼。 江渉一惊,一句骂娘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大清早的,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退了两步,才看清眼前的人。 面前的中年妇叉腰站着,一脸的凶神恶煞,颇像那庙里的金刚。她居高临下的望着江渉,点着他的鼻子,中气十足的开骂:“你叫谁孙子!啊?!谁他娘的是你孙子?!” 江渉一下懵了:“额,这位大婶……”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6 “你个兔崽子叫我什么?大婶??我告诉你,老娘今年才三、十、八!”一个“八”字,喷了江渉一脸口水。 江渉举起袖子抹了把脸:“额,那这位姐姐……” “姐姐?呵,谁是你姐姐?你肯定嘴上叫着‘姐姐’,心里骂着‘夜叉’!哼,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全是他娘的心口不一的混帐东西!” 江渉这回是识趣了,干脆闭紧了嘴。 “哑巴啦?啊?哑巴了我金三娘的酒也不能白喝!”面前的妇人转身一点周围一圈横七竖八的酒坛子:“三坛女儿红,两坛花雕,还有一坛罗浮春,全是极品!你小子倒是会挑,老娘酒窖里最好的几坛子,全叫你给糟蹋了!” 江渉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个酒窖的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圈空了的酒坛,自己脖子底下还垫了一个。他猛的明白面前这妇人是谁了——万福楼的老板金三娘,江湖上出了名的“鬼见愁、母夜叉”。 自己怎么好死不死的惹上了她?!江渉头皮一麻,简直恨不得找根绳子吊死。 “额,三娘,真对不住……” “对不住?哈,你以为一句‘对不住’就结啦?!”金三娘双手叉腰:“我跟你说,你小子喝了我多少酒,全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把银子交出来!不然看老娘不打断你狗腿!” 江渉感觉腿上一凉,捂着自己的膝盖,小心翼翼的开口:“那……要多少银子?” “三坛女儿红,全是二十年的,市面上根本没的卖!算你一百两一坛好了。那两坛花雕和那坛罗浮春,稍微次点,就算你八十两一坛吧!嗯,总共五百四十两银子。给你去个零头,算五百两吧!”说着,她手一伸:“五百两银子,拿来!” “五百两!?你抢钱的吧!”江渉立刻就跳起来了:“就算面酒楼卖酒,也不过十几两银子一坛!你这六坛酒,就要五百两?!” 论起这暴脾气,在这京城里,金三娘若认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她当即就火了,跳的比江渉更高:“你个不识货的臭小子!收你五百两已经是便宜你了!你出去问问,这京城里,哪个敢说自己的酒比我金三娘的好?就这几坛酒,外面排着队的人跪着给老娘舔鞋,还喝不到呢!” 江渉彻底败了。他揉着额头小声呻吟:“那三娘你还是打断我的腿吧……” ******* 江渉被丢出万福楼时,腿没有断。当然,他也没付五百两银子。 事实上,当时他翻遍全身,只找出了五个铜板,连一块整银都没有。金三娘押着他写了一张卖身契似的欠条,还画了押,按了手印,简直比刑部录口供还严格。当她得知江渉是江尚的儿子后,说敬佩江大侠人品,于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给他这不成器的儿子一月时间宽限。 一月之后,若还不还钱……嗯,打断他的狗腿。 江渉第一次知道,自己那死了十多年的老爹,还能用来保住自己的腿…… 他一个人沿着京城的街道慢慢的走着。手心撰着那五个铜板,心里寻思着:这酒钱,总是要还的。金三娘那几坛酒,确实是极品佳酿,就是不值五百两,三百两也是要的。 江渉是个存不住钱的,以前给慈明堂做事,来钱快。可他花钱,更是如流水。如今和堂主是彻底翻脸了,他这财源也是断了……真是一文钱愁死英雄好汉,江渉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这一身武艺,好像还真是一无所长。 昨日自己怎么就手快的给了温郁之三百两呢?江渉默默的想。这一想到温郁之,他就觉得更烦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小时候和爹娘住一起时,觉得村子了的二丫最漂亮,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后来他一个人出来闯江湖,喜欢过扬州醉仙楼的红牌,追求过武林出了名的侠女。走南闯北的,可谓是万花丛中过,各式各样的女人,或惊才绝艳,或英姿飒爽,全都看了个遍。 至于温郁之……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会喜欢男人。 以前他喜欢的那些个姑娘,或爱她们的天真无邪,或爱她们的容色无双,无论是什么原因,江渉都能说出个缘由来。可对温郁之……他真的是说不清为什么。 江渉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故事,富家小姐喜欢上了穷秀才,两人海誓山盟,生死相许。后来秀才病死,抬来一副棺材。那小姐没哭没闹,什么也没说,淡淡的笑了笑。进房去,换上最繁复的嫁衣,画上最精致的妆容,从从容容的出来,一跃,遁入棺中。两人生未同寝,死却同穴。 据说这是“梁祝”最早的版本。 江渉印象最深的,是里面的一句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 悦之无因…… 温郁之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让他琢磨不透,拿捏不准。昨夜江渉在灵音坊发了一通酒疯,记忆都有点模糊了。却唯独记得林乐源的那句“谁要是真的动心了,那就一定死惨了”。 他很清楚温郁之不可能接受他。那人是能臣干吏,是忠良之后,可以好男色,也可以寻花问柳,甚至可以和戏子小倌来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可却是不能和另一个男人相伴一生的。 自己喜欢上温郁之那样的人……估计是真要变成蝴蝶的吧…… 江渉有些害怕了。他如今已经是被温郁之卖了还帮他数钱,他怕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自己要被这段感情玩死。 他突然觉得很想逃。 逃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控制不住的生更发芽。江渉想着,自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趁着现在还未泥足深陷,赶紧抽身离开。这天下之大,哪就非要局限在这京城之中?北边大漠,南边水乡,三山五岳,藏地苗疆,自己哪里不能去?去哪里不是逍遥快活?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寻思着现在就去银红照找俪娘,借上三百两银子。今晚去金银窟赌两把,使点手段,定能翻上两番。还了金三娘的酒钱,还能剩一百两当盘缠。明儿早上就去码头,这便坐船下江南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金三娘这一段,嗯,是我从‘骂街大妈逻辑打败全世界’来的灵感……其实金三娘这人,刻薄,嘴巴毒,长得丑,其实,心肠并不坏。我这本书里面,除了温尚书和江芙蓉,剩下几个角色也是我想重点刻画的。林乐源,太子,俪娘,沈沁,赵渊,还有金三娘。 这几个人物,现在都还刚刚出场,会一直贯穿全文的。我希望我能写出他们的转变,他们的成长。 再提一句,古代一般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 那个小姐和书生的故事,是《华山畿》。我稍微修改提炼了一下。 《华山畿》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7 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 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盬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 ☆、雨夜破庙 入夜,京城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江渉并没有按照自己计划的在赌场出老千,而是像只山猫似的裹着张破席子,窝在京郊的一个漏雨的庙里。 不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而是他发现,如今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今日上午从万福楼出来,还未到银红照,短短的几步路,就有三拨人找上了他。 那些人也不做什么,就是明目张胆的跟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的议论个没完,颇像他头上长了两只角似的。 江渉忍无可忍,一打听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成了京城名人。 其实这事要说起来,还是他那大侠爹留给他的烂摊子。 江尚在世的时候使一把大马金刀,不敢称武功天下第一,可手下败将,还是有那么些的。其中就有个用剑的,姓“邱”,江湖外号“秋决剑”。 这本没什么,人在江湖漂,别说比武输了,就是脑袋掉了,也是怨不得人的。可偏偏,那位“秋决剑”是个死心眼的,输了之后,真来了个闭关五年、卧薪尝胆。五年之后出关,才知道江尚已经病逝了。 那人到江尚坟前大哭了一场,转身就去收了个徒弟。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据说那徒弟已承了他的衣钵,得了他的真传,于是,这便挑战江渉来了。 按他的说法,自己徒弟决战故人儿子,公平的很。 这天下这么大,每日大大小小的江湖决斗,没个百场,也有十场。本来这么场比武,就算再有渊源,也不会闹得满城皆知。 可“秋决剑”那徒弟是个神人,从洞庭到京城,一路上连挑了十多位高手,其中甚至包括地位已是武林泰斗的少林空寂大师。 他江渉“芙蓉雨”的名头再大,见到空寂大师,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叫声“前辈”的。 那小剑客挑战江渉的消息昨日传来,这不过一夜,京城各大赌坊便纷纷开出盘口,买他芙蓉雨输的赌注已经加到了一赔七。 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赌他多少招落败。 如今这赌局红火,想分一杯羹的人便多了。而验证决斗双方实力的最好办法,无外乎自己或是请人与他们打上一架。那些个江湖人不敢去招惹打败了空寂大师的秋决剑传人,这便全一窝蜂的找他江渉来了。 决斗就定在五月十五的京郊西泠寺,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江渉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里都不会安宁。 他不由得摇头苦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一夜起来,先是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接着又欠下了一屁股的酒债,如今,凭空跳出一个能打败空寂的高手来找他比武,外面还有一群江湖人在虎视眈眈。 江渉躺在破庙里的佛像脚下,饿的头昏眼花,眼冒绿光的盯着那半张破草席磨了磨牙,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没如此憋屈过。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透过雨夜从远处传来,在这荒郊野岭里显得尤为清晰。江渉立刻警觉的坐了起来,扣了一把飞镖在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他便看到了温郁之。 那人独自一人走来,脚上穿着一双木屐,青色长衫的下摆溅上了雨水和泥泞,一手撑着一把竹骨的天青色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盏绘着兰花的素白色宫灯。 他走到江渉面前,什么也没问,只是带着点忐忑的望着他,说:“江渉,先和我回家。” 江渉觉得自己鼻子一下就酸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一直记着这个雨夜破庙里,温郁之的那句“和我回家”…… ******** 江渉和温郁之合撑着一把油纸伞,并肩顺着泥泞的小路往城内走。 他们挨得很近,肩膀和手臂不时的触碰,又立刻分开。江渉甚至可以感受到温郁之衣服上带着的潮气,发丝上沾着的水珠。 他早就不生温郁之的气了。看到那人出现在破庙门口的那一刻,江渉觉得自己一下子又重新活了过来。肚子也不饿了,心里也不委屈了,满满的都是温暖与欣喜。 雨帘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滴滴答答的淌下来,圈出这伞下的一小小的片天地。温郁之手上的那盏宫灯微微摇晃着,照亮他们身前的一点地方,如一团流萤一般,晕出一片淡黄色温暖的光。 他们在这一片小小的世界里两厢静默,可脚步,却是出奇的合拍。 这一瞬间,江渉觉得自己忘了所有的阴谋阳谋,忘了这京城的风云暗涌。 他只是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温郁之当然不可能徒步从内城走到京郊,他的马车就停在官道上,车夫正窝在车里打瞌睡。 上了车,江渉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郁之,那三百两银子……能先还我么?” “哈?”温郁之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江渉一开口,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那啥……额,我手头有点紧……”江渉摸了摸鼻子,难得的老脸一红,把金三娘的事简单的说了。当然,略过了自己买醉的原因。 温郁之嘴角僵硬的看了他半响,终于是绷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望着这不苟言笑的人难得的欢颜,江渉觉得,古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 马车回到温府时已是半夜,温郁之让车夫去休息,待两人都换了身干净衣服后,领着江渉去厨房。 张婶早就已经睡了,江渉忙道“无妨”,说他其实并不饿。温郁之看着他笑了笑,翻出了一碟白日剩的糕点递给他:“先拿这个垫垫肚子,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 说着,他脱下外衣,扎起袖口,蹲下身往灶台里添柴。江渉瞪大眼睛望着他,这人难道不该是“君子远庖厨”的么? 只见温郁之熟练的将米淘了,放上水架在火上煮,然后拿了棵白菜开始洗。他见江渉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眉眼温和的笑笑:“我从过军。” 说着,他一指灶台上挂着的熏肉:“你刀工好,去把这个切了。” 江渉习惯性的想调笑两句“郁之你可嫁了”,可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里卡了什么似的,以前那些个疯言疯语,竟然怎么都说不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8 出口。他走到一边默默的切肉,心里想着,自己这真是完了。 温郁之将白菜切好后又用刀背拍了几瓣蒜头,然后将蒜切成了末。他起锅倒油,待油热后,放入蒜末和熏肉。不一会儿,香味便在“噼噼啪啪”的声音中飘满了厨房。 江渉倚在灶台边,看着那人神情专注的翻勺颠锅,觉得他此时的样子,一点都不比在灯下悬腕写字时差。 简直是……太俊了。 待饭煮熟了,菜也炒好了。两人各搬了张板凳,直接在厨房的矮几上开吃。 菜虽简单,但味道着实不错,熏肉和蒜末的香味中有白菜丝丝的甜味,江渉简直是风卷残云似的扒饭。 温郁之将盘子中往他面前推了推,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慢点,别噎着了。” 江渉觉得,这温郁之要是个女人,自己明日就下聘把他娶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够温馨吧~就是不知道情节是不是有写拖沓了== 希望大家提点意见。 我对我家郁之的设定就是,嗯,温柔里透着腹黑和渣。现在温柔够了,腹黑也有了,渣……嗯,以后会有的== 还有,大家看文给点评论哈! ☆、年前旧事 见江渉吃的差不多了,温郁之从衣袋里摸出那块羊脂玉佩,正色道:“江渉,我有话说。” 江渉深吸口气,接过玉佩放在矮几上,心里想着,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玉是我父亲的遗物,不知道怎的就到了你手上。”温郁之开口,声音是一贯的理智冷静:“不过昨日你走之后,我就猜这玉十之八九和朱通被杀案有关,于是今日便去大理寺查了档案。” 他叹了口气:“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块翡翠玉佩……” “孙袁立凌虐女童的事确实是我谋划的。这我承认。”温郁之苦笑了声,明明灭灭的灯火下看不清表情:“我亲自安排的人把那个女孩送到的孙袁立手上,而那女孩的父亲……也是我故意让人引着他去刑部告状。我很清楚他们一家人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 “先不说这个了。”江渉打断温郁之开口,他听不得那人声音里的苦涩味道,只觉得闷的慌。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温郁之的醉酒时紧锁的眉头,和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那人谋划了这一切,无论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还是别的什么,可心里,终究是煎熬与负罪的。他虽然不能赞同温郁之的做法,可他不想看他痛苦。 “那对玉佩到底……”江渉转换话题。 “那对玉佩涉及到我父母旧事,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楚。”温郁之说:“如今已经快四更天了,你是愿意我现在与你分说,还是等到明日?” “当然是现在说啊!”江渉立刻道,这要留到明日,自己今夜睡得着么?想了想,又赶紧加了一句:“但如果郁之明日需要早起……” “无妨,明日休浴。”温郁之笑了笑,拿起剪子将桌上的灯芯剪去一截,沉吟半响,似乎是在思考从何处说起。 江渉也不催他,起身收走了碗筷,烧水沏了一壶茶。 “你知道我父母的死因吧?”温郁之接过茶开口。 难道这玉佩竟然与温郁之父母的死有关?江渉一惊,迟疑的说:“据说令尊当年是被北燕刺客所杀,而令堂与令尊伉俪情深,因悲伤过度而难产……” “呵呵,伉俪情深……”温郁之神色复杂:“还真的是伉俪情深啊……” “当年我在北境从军,其实不是在接到父母过世的消息后才赶回京城的。”他淡淡的说:“我是先接到我娘病危的家书,当即便动身往京城赶。然后在路上,才接到消息说我爹娘双双过世。” “那不对啊,令堂不该是走在令尊之后?那小晏……” “你听我慢慢说……”温郁之叹了口气:“当时我才十八岁,从边境连夜马不停蹄往回赶。可就这样,到京城时,父母也都已经过世两日,而家里已完全乱作一团。” “我爹娘……其实都是中毒而死。”温郁之的声音轻轻慢慢,缓缓如流水,听不出悲喜的讲着那段陈年旧事:“我一到京城就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幸亏我老师和林乐源帮着照应,总算是办了场还像样子的葬礼……” 江渉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握住了温郁之的手。温郁之愣了一下,没有挣开。 他们便这样在一个雨夜里,窝在还飘着油烟味厨房,两相对坐,隔着一张沾着油污的矮几,执着彼此的手,静静的讲一段年前旧事。 “后来我是缓过劲来了,知道刑部和大理寺根本靠不住,便开始自己调查父母死因。我挨个审问了府里的一应下人,想着无论是什么人动的手,总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温郁之接着道:“那是府里的老管家姓李,跟了我父亲多年。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告诉我。说这大半年来,我父亲经常不带随从,避开所有人,一个人往城西的东郊巷跑。至于去做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 这典型的金屋藏娇啊……江渉心里已有了隐隐的猜测:“是你父亲的……外室?” “嗯,对。”温郁之答道:“当时我挨个排查了那条街上的住户,果然发现一座宅子,是在半年前被人匿名租下。我赶过去时,本都已经做好了人去楼空的准备。可没想到,那个女子却是在那等着我……” 江渉感觉温郁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赶忙安抚的轻拍他的手背,轻声问道:“便是那女子……杀了你父母?” 温郁之点了点头。 “那女子确实是北燕间谍。生的弱风摆柳,也的确妩媚……” 温郁之方才一直是平静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谈到此处,却不自觉的带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愤恨与杀意。 他猛的闭了下眼睛,声音艰涩如钝刀擦过岩石:“那女子当时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见到我,她笑眯眯的告诉我,说我娘之所以病重,便是她下的毒。而我爹……我爹却装作什么也不知,依旧日日来此,与她缠绵!” “郁之……” “我娘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她没有国色,不会吟诗,不会作画,甚至字识的都不多。可她真的很温柔……”温郁之声音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我爹从来不爱我娘,这我从小就知道……” “可我没想到,几十年的结发夫妻,他能连我娘的性命,都全不在意!” 江渉握着温郁之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楚国男子有个三妻四妾本不算什么,可这样不顾正妻性命的……而且那人还是素有英名的温老丞相…… 温郁之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他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待平静下来,苦笑着开口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29 :“然后那女子又对我说,说尽管她最后毒杀了我爹,可她也是真的爱他,爱到愿意不要名分的给他生孩子……” 江渉叹了口气:“原来她才是小晏的母亲……” “是,小晏其实有一半的北燕血统。”温郁之自嘲的笑了笑:“我父母都死了,就是我把那个女子杀上一千一万遍,也不会活过来……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当时,我亲自请了产婆,在房外守着她把孩子生了下来……”温郁之接着道。 “婴儿哭声响起时,我进房去。生产完后,那女子很是虚弱,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哭着求我,求我让她看一眼孩子,我却直接让产婆把婴儿抱走。” 说到这里,温郁之突然反手抓住江渉的手,他力气很大,扭的江渉的手指生疼:“我觉得我当时也是疯了,我享受的看着她痛哭哀求,我狠狠的诅咒她,什么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我甚至想当着她的面,掐死那刚出生的婴儿……” “不是你的错,你恨她不是你的错……”江渉忍着疼痛,任由温郁之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挣开。 “江渉,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一天都不愿呆在家里……我不愿看我娘苍白流泪的脸,不愿看我爹对我娘的不闻不问。所以我十四岁就跑去从军……” 温郁之突然住口,仿佛在努力控制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终是忍不住的低吼,声音沙哑:“可无论如何,那好歹是个家啊!哪怕就是个空壳子,也好歹是个家啊!” “郁之,郁之……”江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一遍遍轻声叫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他便懂了温郁之的意思——哪怕再没有家的味道,可还有一份念想在。可如今……就是连那一份念想,也都没了。 吼完那一句,温郁之反而是平静了下来。他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最后淡淡的道:“后来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亲手捏着那女人的下巴,给她灌了下去……” “江渉,那是我第一次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水落石出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淡淡的月光从门口一路洒了进来,真如凝了满地白霜一般。 江渉不知道怎么安慰温郁之。他心里想着,那人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啊…… 这一昔之间,父母双亡。而比这更残酷的,是父亲的薄凉。 那个爱写话本的少年,那个离家从军的少年,那个千里奔丧的少年,那个掐着仇人脖子,灌下一杯毒酒的少年…… 江渉不敢去想温郁之当时是怎么面对的这些个恩怨情仇,最后又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留在京城,接下自己父亲的重担…… “我爹娘也死的早。”他便索性就和温郁之讲起了自己的童年记忆:“不过我比你幸运很多,我爹倒是很爱我娘。” 江渉看着温郁之笑笑,眼里带着点怀念神色:“我娘生我之后,我爹几乎算是隐退江湖了,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小村子里……那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后来啊,我娘开始生病,日日夜夜的咳血,我爹把我寄放到别家,无论我怎么哭闹哀求都不让我去见她。可他自己却日夜不离的守着我娘,直到最后……”说着,江渉叹息的摇了摇头。 “肺痨?”温郁之已经能猜到大概。 “嗯,对。肺痨。”江渉笑笑:“我娘去了,我爹没多久也跟着走了。也是咳血,一样的病。他空有一身武功,最后却死于病痛。” 江渉叹了口气:“我家很和满,可该没了的时候,一样没了。” “令尊……是真的‘纵死侠骨香’的。”温郁之说道:“他们能教养出你这种性情的孩子……我能想象你的父母。” 温郁之看着江渉,真诚的说:“你的性格真的是极好的……” “哟,郁之这是迷上我了?”江渉有意活跃气氛,故意装着一本正经的插科打诨:“我虽然穷,不过勉强养你还是可以的。” 说着,还冲温郁之斜斜的抛了个媚眼:“郁之啊,这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养我?”温郁之也给他逗笑了:“拜托,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还得要我帮你还酒债,谁在养谁呐?” 他带着笑意看着对面灯下的人,忍不住伸出手,把江渉垂在颈边的几缕散发别到他耳后。手指悬在他侧颈的那朵芙蓉花上,顿了一顿。然后猛的反应过来,仿佛烫着了似的,赶紧收回了手。 江渉呆愣的坐着,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他僵着后背,简直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温郁之收回了手,他才猛的一惊,慌不择言的开口,简直要咬了自己舌头:“额,我们方才说到哪了?哦对了,玉佩!我们在说玉佩!” “哦对,玉佩。”温郁之也反应了过来,他掩饰性的低头,指了指桌上的那块羊脂玉:“我以前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对。只是记得这块羊脂玉是我爹生 前的心爱之物,图样是他自己画的,请了京城最好的玉雕师雕的,却一直都是在书房里放着,从来不佩戴出去。昨日……在朱通被杀案的证物里见到那块一模一样的翡翠……” “那块翡翠只可能是我爹让人雕的,而我爹雕了这么一对玉佩,自己留了一块,那另外那块……” “给了那个北燕女子……”江渉也回过神来,叹气。 温郁之点头,看着江渉的眼睛,认真的说:“我没法证明我今晚说的都是真的,甚至没法证明那个北燕女子真的存在过。当年的事发生后,我入宫面圣,求皇上赏了个恩典,对外就说我爹是被北燕刺客杀了,说我娘是难产死了。我抹去了那个女人存在的一切痕迹,而小晏……更是从来没和他提过。” 温郁之叹了口气:“我爹他这一辈子,名节重于性命。尽管我怨恨他,可……” “可你还是保全了他的名节。”江渉接口。 “江渉,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温郁之点了点头,接着说:“你怀疑朱通是我杀的,那对玉佩就是我和那个小妾联络的信物。你甚至怀疑你被刑部收押也是我的手笔……” “我不是故意怀疑你,只是……” “没事,我知道。”温郁之冲他笑笑:“我若是你,也一样会怀疑。” 他喝了口茶:“你刚来我府上时,我以为你是二皇子或三皇子派来的密探,毕竟我并不知道朱通被杀的那晚你也在场。后来我是真的是直到俪娘夜访,我才知道你出事了的。然后连夜定的计……” “如果没有我这事,那陈胜会怎样?”江渉问。 “没有你这事,陈胜也跑不了。”温郁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运筹帷幄,眉目间满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0 满的全是理智与自信:“当时我已经收集好了陈胜行贿收礼的证据,准备通过自己的渠道递给三皇子。三皇子再笨,也不会放过这么个把二皇子的人拉下来,推自己人上位的机会。后来你出事,我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呵呵,先是借刀杀人,然后再来个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江渉总结道:“郁之你果然心狠手辣。” 温郁之苦笑:“你一向是真性情,不喜欢这些个阴谋诡计。”他叹了口气:“可今年年底的土地改制,若没有地方官员的配合,简直是寸步难行。江渉,我需要吏部的支持……” “我早就不怪你了。”江渉笑着说:“昨日我赌气离开,也是冲动了。”他心里为温郁之难过。那人这些个机关算尽,其实……也不全是为他自己的私心。 听了江渉的话,温郁之似乎高兴了挺多,一直皱着的眉都松开了:“其实昨日见到这对玉佩,我一下子也想通了许多事情。” “朱通……”温郁之顿了一顿:“其实很有可能,是二皇子杀的。” “谁?”江渉以为自己听错了:“朱通不是二皇子的小舅子么?” “呵呵,小舅子。”温郁之讽刺的笑笑:“这天家无情,别说小舅子,就是亲爹亲儿子,必要时候,也一样炖了吃。” “可他杀朱通……这不是自断臂膀么!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嗯,你说的没错。”温郁之喝了口茶:“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昨天我见到那块玉佩,从而发现了朱通小妾与北燕的联系。你想,如果与通敌北燕的,其实是朱通呢?” 江渉一愣,然后猛然醒悟过来:“对啊!如果朱通真的叛国,那二皇子确实只能赶在事情败露之前,先把他给杀了……” “嗯,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温郁之说:“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狗,留不得。” “可光凭这点……” “光凭这点就判断二皇子杀人,确实牵强。”温郁之接着解释:“其实这段时间我也犯了一个错误。朱通被杀后,我想当然的以为是三皇子动的手。一直在忙着布局推自己的人上位,从来没有认真的梳理过整个案件。” “而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套方法依然适用,最终得利者,便是嫌疑最大之人。” 温郁之一挑眉,问江渉:“我问你,朱通被杀,最后谁得利?” “额,你得利……” “不是……”温郁之自己也笑了:“怪我没说清楚。我不是指现在的结果。我是指若没有我后面的这一连串动作,谁得利?” “若是没后面这一连串事情……现在的吏部尚书,便是陈胜……依旧是二皇子的人,谁也没得利啊!” “表面上确实是这样。”温郁之接口:“可二皇子却可以借着这么个由头,攻击三皇子。而人如果不是三皇子杀的,你说,三皇子会怀疑谁?” “太子!”江渉猛的想明白了。 “对,太子。”温郁之点头。 “如今三位皇子,可谓是三足鼎立。无论是哪两方,只要结成同盟,那第三方的局势定然十分不利。”温郁之说:“假设你是二皇子,发现自己得力手下私通外敌。留他,很有可能引火烧身。而杀他,非但对自己的力量不会造成显著的影响,反而可以引着另外两位皇子相互猜疑,从而挑拨他们的关系,趁机拉拢其中一方。江渉,你会怎么选择?” “额,好像还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温郁之笑笑:“朱通被杀后,我后面的一连串动作,杀陈胜借了三皇子的刀,搞孙袁立借了严丞相的手。理论上全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大家都只会觉得是太子运气好,最后让他得了吏部。” 他顿了顿,接着说:“可有一个人,却是能看的清楚我这一连串谋划的……” “杀朱通的凶手……”江渉叹气。 “是。”温郁之讽刺的笑笑:“估计那位现在已经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 “没事!”江渉故意拍拍胸口,豪气万的丈说:“我会保护你的!” 温郁之给他逗乐了:“得了吧你个泥菩萨,还保护我,外面现在找你打架的,能从宣武门排到长安街!” 一说起这个,江渉立刻垮了脸:“郁之,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突然就跳出个能打败空寂大师的武林高手,千里迢迢的跑来京城找我决斗……” “能不应战么?”温郁之问。 “如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我不应战,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江渉摇头苦笑。 “那你有几成把握?”温郁之接着问。 “额,我不知道……”江渉颓废的扒了扒头发:“那人能打败空寂,而且现在赌坊里赌我输的赌注已经加到了一赔七,估计过两天能到一赔十……” “江渉,看着我!”温郁之突然大喝:“你见过那个‘秋决剑’?” “没……” “你和他交过手?” “也没……” “他武功就一定比你高?” “不知道……” “你以前交手的就个个武功比你差?” “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你不能赢他!?” “那人连空寂都能打败……” “就凭他打败了空寂?”温郁之接着发问,咄咄逼人:“如果你和空寂交手,你就一定会输?” “你不知道……”江渉抓狂的抓了抓头发:“空寂他是武林前辈……” “前辈?”温郁之嗤笑了一声:“那老秃驴几十年没下过少林,除了一身笨功夫,估计脑子也是锈的!” 说着,他紧紧的盯着江渉的眼睛:“你就知道那狗屁剑客和空寂决斗就不是耍了手段?你就知道那人武功就比空寂高?你看到了?啊?” “我没……” “你既然没有,你凭什么知道你就会输?” “额……” “江渉,看着我!”温郁之掰过江渉肩膀,重新发问:“我问你,这场比武,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 “错!你有十二成!” “我……” “江渉,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你们练武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温郁之开口,字字用力:“那人以前打败过谁,赌坊里的盘口是几比几,这些都关你什么事!” 他顿了一顿,再开口,声音中带着杀伐决断的铿锵力量:“哪怕对方就真是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你必败无疑,可你自己一定要相信,你只会赢,不会输!” 温郁之伸手捏着江渉下巴,抬起他的头,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逼视着他,字字透着出鞘无悔的坚定:“无论局势多么不利,无论武功多么悬殊,江渉,你永远都有十二成的把握!” 江渉呆呆的看着温郁之,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1 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自己的灰心颓丧,不过是因为那人打败了空寂,不过是因为大家全不看好自己。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暗器高手‘芙蓉雨’啊……”温郁之放柔了声音,静静的在他耳边说。 是啊,自己的暗器,可不也是例不虚发、所向披靡的么? 江渉突然就不怕了,管别人怎么看,管对手打败过谁,自己用十二分的自信,尽了十二分的气力,这便足够了! “是,你说的对!”江渉仰头豪放一笑:“管他什么‘秋决剑’还‘自绝剑’,爷我怕他个鸟!” 温郁之也笑了,他拍了拍江渉的脸,声音中带着点宠溺:“知道就好,乖!明儿个我就去赌坊里,给你压三百两银子,不是一赔七吗?等你赢了那个什么‘秋决剑’还是‘自绝剑’的,去把酒债还了,剩下的钱你随便花!” 江渉哭笑不得的扒开他的手:“还‘乖’,乖什么乖,你哄小晏呢?” 温郁之笑的更开心了:“小晏是我家的小孩子,你不就我家的大孩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鲜衣怒马 远处的梆子声传来,一慢四快,江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便已是五更天了。 他们就这样聊了一宿。 他突然觉得,这一夜的长谈,自己和温郁之的距离,好像忽然间便拉近了许多。他仿佛摸到了那人的一点真心。 两人将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便起身向各自卧房走去。天光大亮之前,还可以补上那么一个时辰的睡眠。 张婶迎面走来,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看见江渉和温郁之从厨房里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小郁、小江啊,这么早?” 她操持伙食最是辛苦,要赶在府里众人都还未起时便开始生火煲粥。 “张婶早!” “张婶辛苦!”二人也客气的回答。 张婶笑的慈眉善目:“诶,真乖!”进了厨房,一眼就瞟见灶台上挂着的咸肉少了一大截:“诶我去,昨夜哪里跑出来的死耗子!偷吃这么多!” 厨房外的江渉和温郁之对望一眼,一个耸了耸肩,一个挤了挤眼。两人默契的什么都没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话说那日深夜长谈之后,江渉莫名其妙的便安下了心来。 离决战还有一个多月,如今他只要出门便是麻烦不断,就索性整日呆在温府躲灾,颇有种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架势。 那日温郁之傍晚回府,江渉依旧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见他进了卧房,对着铜盆洗了把脸,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脱下官服,换上便衫。 “江渉,今夜和我出去吃饭。”温郁之拧着毛巾说。 “啊?”江渉一愣。温郁之平日生活简单的很,除了必要的应酬,极少去外面酒楼。 温郁之转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江渉一圈,似乎颇为不满意。皱着眉头:“那个,去换身好点的衣服,头发也束起来。”想了想,又加了句:“就换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件云纹锦衫。” “郁之这是要我打扮起来去接客么?”江渉后退一步,双手护胸:“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什么乱七八糟。”温郁之随口答道:“就我和林乐源,没人惦记你的贞操。” 我倒是希望你惦记我的贞操呢。江渉心里想着,回房换衣服去了。然后突然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那人竟然还记得茶楼初识时,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 这么一想,嘴就不由得咧得更开了。 他不知道温郁之有什么安排,也没有开口询问。论起肚子里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就是三个江渉也玩不过一个温郁之。 和他这几个月的相处,江渉算是总结出经验来了。温郁之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和善的很,实则非常强势自负。那人不想说的,就是怎么明里暗里的询问刺探,都是白搭。等他想说了,估计事情也尘埃落定了,那时自己更不必多嘴,听着便是。 江渉打理整齐走出院子,一下子就觉得被闪瞎了眼。 温郁之一身正二品绯色纻丝袍,胸绣锦鸡纹,腰系花犀带,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再配上那刀刻般的眉骨上两道浓墨描绘般的眉,整个人就如一把力压千钧的重剑。 林乐源则更是夸张,直接把那身象征天家威仪的黄色侯爵袍给穿了出来。两人身前身后,更是跟了十几个威风凛凛,腰配大刀,行动整齐划一的镇北侯府护卫。 相比之下,江渉原本张扬的一身华服锦衣,一下子就暗淡了许多。他突然就体会了,什么叫做“乡野草民”。 “你骑这匹‘照雪’。”温郁之一指他身边那匹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的白色骏马:“走,先去鹊桥街的醉仙楼吃饭,然后再沿着护城河去夜市转上一圈。” 说着,他从马上弯下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渉,伸手将他鬓间的几缕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他侧颈的那朵芙蓉花来:“怎么,看傻了?” 江渉突然就明白了,温郁之这是在为十天后的决战给自己造势。 于是他也笑了,一声清亮的呼哨,飞身跨上白马:“郁之你这么俊,我可要动心了啊!” ******* 三人俱是青年俊杰。这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的往街上一走,可谓是赚足了目光,也出够了风头。 路上几拨江湖人见到江渉,在一旁蠢蠢欲动,可都不敢真的上前。倒不是他们怕了镇北侯府这十几个护卫,而是不敢招惹温郁之这朝堂命官,和林乐源这皇亲贵戚。 三人进了醉仙楼,那十几个侍卫齐刷刷的往大堂门神似的一站,简直不像是来吃饭的,而像是来砸场的。小二吓的腿肚子直打颤,掌柜的一把推开他,自己亲自上前招呼。 江渉好好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狐假虎威。他知道,经过今夜之后,温郁之这算是告诉了全京城,他江渉自己是保下了。 三人本此番出来,本就是让人看的。于是便没要包厢,而是挑了一楼大堂最中间的那张大圆桌坐下,豪气的点了一桌酒菜。 江渉行走江湖多年,机敏警觉已是刻在骨头里的东西。刚刚进门,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已经将大堂里的六七桌客人全都在心里过了个遍。 靠窗的三桌,两桌是普通的文人士子,看样子像是上京赶考的,正安安静静的坐着吃饭。剩下一桌则像是位富家少爷,眼睛正好奇的不停往他们身上瞟。再往里,坐着一桌女眷,几个少女轻纱蒙面,露出的眸子如星辰,又似秋水,正用扇子半遮着脸,往他们这边偷偷的打量。 这些都没有问题。让江渉担心的,是西北角的那桌客人。 那桌坐着四人,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2 看样子,像是从关外贩货进京的商人。为首的那人典型的胡人打扮,短衣窄袖,穿着皮袄,带着貂冒,五官深邃,目光如猎枭一般的锋利敏锐。他的右边和对面分别坐着他的两位随从,二人皆是膀大腰圆,太阳穴微微凸起,宽大的手掌上面布满老茧,一看便是练家子。 倒是首领左手边的位子上,坐着个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那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腰带上挂着一枚苍翠欲滴的翡翠鼻烟壶,那点翠色便成了他身上唯一的装饰。他一身南人宽衣广袖,坐这一桌胡人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言笑晏晏的敬酒劝菜,可谓是八面玲珑。看样子是京城里负责与北边商人接洽的世家公子。 江渉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这桌客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尤其是那个首领,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你看他坐的姿势……”温郁之也注意到了那个胡人,凑近江渉,悄声在他耳边说道:“身体微微左倾,右手不自觉的往腰带上摸……” 说话之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江渉耳畔,江渉忍不住的一颤,脑中“嗡”的一声,感觉半边身上都麻了。过了好半响,脑子才重新转动起来,终于是想明白了那股违和感是哪来的了,那胡人的腰带上,少了兵器!而且那他哪里是什么商人,神态动作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 “他常年佩刀!”江渉低声惊呼:“还不是普通的钢刀,应该是至少有两尺长的大砍刀!” 林乐源接口:“塞外本就民风剽悍,加之匪盗出没,就连妇孺也会一二拳脚,常年佩刀,也没什么不对啊……” “佩刀不是重点。”江渉回答:“我也是习武之人,可你看他的手,再看看我的手……”说着,他伸出手来。 江渉的手十分修长漂亮。可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指尖和掌心上都布着一层老茧,还有纵横交错的细细伤痕。那是常年握刀和使用暗器留下的痕迹。 “那胡人手上……没有老茧!”林乐源也是猛的明白了过来,对于一个用刀之人,那人的手实在是过于光滑了。 “确实不寻常。”温郁之说:“我记得以前我在北边从军,听军队里的老人说过,传说塞外有一种内功心法,名唤‘天玑’。初练时掌心微红,其后颜色逐渐加深,直到整个掌心都成了黑紫色,才算是小有所成。但若是再往上练,掌心颜色又会逐渐便浅变淡,直到回到原本的样子,而原先有的伤痕老茧,也会随着颜色的褪却而消失不见……” “这么神奇,真的假的?”林乐源对这些武林秘辛最是好奇:“江渉,那人要真的练成了那个什么天玑掌,你若是和他交手……” “不好说。”江渉答道:“掌法一向不是我的长项。我出手又多以速度取胜,暗器也以轻巧为主。最怕的,还真就是这种内功高手。而且,据我所知,天玑掌能练到颜色完全褪去的……武林中也几十年都没再出现过了。”说着,跃跃欲试的摸了摸袖口的暗器袋囊。 温郁之似乎看出了江渉的意图,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悄声警告:“别惹事,你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江渉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手背却是忍不住在温郁之掌心轻轻蹭了蹭。 温郁之捏了捏他的手,指尖碰了碰他指节上的伤痕和老茧,接着不动声色的撤回了手。 林乐源盯着他们交叠的手掌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去,冲着邻桌的女眷一笑,斜斜的抛了个媚眼,引得几个少女都娇羞的掩面。 作者有话要说: ☆、北境高手 他们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却是自己找上了门。事实上,方才他们在打量那桌商人,那桌商人也在打量他们。只见那个胡人首领偏过头,对自己的两个手下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个身着黑衣短打的中年汉子便起身离坐,向他们走了过来。 那两个汉子皆是虎背熊腰,可走起路来却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二人向江渉逼近,一人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夹着劲风便向江渉肩头抓来。而另外一人则飞起一脚横扫江渉下盘。这二人皆体型宽大,可行动间都颇为迅捷,且劲力充沛,虎虎生风。这一抓一扫要是给落实了,打了一桌酒菜事小,江渉的人,估计也能给撕成两半。 邻座的那个富家少爷已目不忍视的扭过了头,而那桌的几个少女也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江渉仿佛毫无察觉般的坐着,左手端着饭碗,右手拿着筷子,对着桌上的一盘酱鸭头低头狂吃。温郁之也没有动,眉目不惊的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品茗,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教养与优雅。林乐源则担忧的望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二人的样子,便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同样目不斜视的低头吃菜。 当两个大汉的拳脚几乎触碰到江渉衣料时,江渉动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夹了只鸭翅叼在嘴里,身子如游鱼一般的滑下椅子,一下便绕到了那个伸腿扫来的大汉背后,手肘往他肩上一撞,一招极为轻巧的借力打力,那大汉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正好扑到同伴的掌下。 跌倒的大汉见同伴的一双大掌已经冲自己的脑袋抓了下来,慌忙拧身躲闪,他的同伴也赶忙后撤收手。此时他们二人仓猝间变换身形,本就重心不稳,江渉再足间尖一勾,那两个大汉便叠罗汉似的“砰”的一声摔到了一边。 江渉的身法迅速而灵活,旁观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锦衣华服的身影一闪,江渉已经重新坐回桌边,“叮当”一声,对着盘子吐出根比狐狸啃过还干净的鸭骨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接着闷头吃饭。 温郁之瞟了摔在地上的两人一眼,抿了口茶:“二位壮士走路小心。” 两个跌倒的大汉愤愤的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退到一边。 “啪啪啪啪”的掌声的从邻桌响起,只见那个胡人首领拍着掌站起身来:“都说南楚山好水好,人更好。胡穆今日见识了诸位青年俊杰,这才知道传言果真不假!” 他一口汉语说的倒是流畅,只是句尾微微的卷舌,带着一股北方少数民族特有的口音。 “献帝以兄为纥骨氏,后改为胡氏。”温郁之紧紧盯着胡穆双眼:“我是该称兄台‘胡穆’呢,还是‘纥骨穆’?” “在下确实有鲜卑血统,‘胡穆’是我的汉文名字。”那胡人首领冲温郁之一抱拳,无视他逼人的目光,径自拉开椅子坐下,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温大人果然博闻强识,单从一个胡姓,便将我家门都摸了个清楚,虎父无犬子啊!”低头喝了口茶:“嗯,你们南人的茶确实味道更正,却是过于柔和,比不上北方的烈酒啊!” “你一武人,跟他们文人打什么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3 机锋?”不待温郁之回答,江渉插话,虚虚一指圆桌中间的菜肴:“这家的腐乳排骨烧的不错,尝尝?” 说着,左手对着桌上的筷子筒隔空一抓,两只竹筷便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似的,从竹筒中齐齐飞出,在江渉指尖灵活的翻转一圈,便夹着劲风向胡穆激射过去,筷尖微微颤动,似是有无穷变化。 江渉以暗器成名,这普普通通的一双竹筷,过了他的手,便加了三道劲力。这三道劲力有柔有刚,相辅相成,又相互独立。其中奥妙可谓是千变万化,任何细微的变动都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胡穆眸光一凝,气息吞吐之间,运起天玑心法。右手依旧握着茶杯,左手平拍而出,掌心紫气大盛。只听“啵”的一声脆响,那两根筷子相互一撞,紧接着就是去势一减。 他这一掌,完全是用自己深厚的内力强行压制江渉施于筷子上繁复复杂的劲力。看似简单粗暴,却是暗合了中原武功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江渉也不甘示弱,眼看胡穆便要抓起竹筷,他抬起右手,拇指中指一弹,一道劲力隔空射去,那两根筷子便悬空停在圆桌中间、距桌面半尺高的地方,如风车般向着不同的方向急速打起旋来。 他此时施加在筷子上的劲力又与方才截然不同,划着圆圈如同一道漩涡一般。胡穆若还是像方才一般强行破解,轻则竹筷断裂,失了颜面。重则劲力反噬,伤及自身。 “好!”胡穆大喝一声,左手掐了个繁复的剑诀,右手夹住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托,手指使力,托盘便同样打着旋向着两根筷子中间的空隙飞射过去! 只听一连串“叮呤当啷”的碰撞之声响起,竹筷在托盘的撞击下逐渐停止旋转,最后齐齐向上斜飞出去。胡穆此时猛地起身,动作迅捷如向下俯冲的猎鹰,赶在江渉之前伸手一捞,一双筷子便被他稳稳操在了手心。青花瓷的茶托这时才“叮当”一声落回桌面,没有一丝破损。 胡穆这次任由杯垫顺应竹筷的变动而转动,一点点逐渐消弱筷子上的劲力。如果说方才第一招的精髓是“以不变应万变”,那么这次,精髓就是老庄之道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了。 “多谢赐筷!”胡穆豪爽一笑,伸筷便向圆桌中间的那盘排骨夹去。 “呵,哪有这么容易!”江渉也是一按桌面,长身而起,隔着一张五六尺宽的圆桌,右手筷子斜斜刺出,点向胡穆手腕。 胡穆招式一变,筷尖急速颤动,在指尖转了一圈,便向着江渉筷子挑去。 两人各自居于圆桌一边,隔着桌面,手中竹筷你来我往,飞快的过招。一连串清脆的敲击之声中,旁观众人虽只看的清道道虚影,但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如果他们此时手中握着的是真正的兵器,那酒楼大堂定然是一片刀光剑影。 几十招眨眼之间走过,江渉一声闷哼,手中竹筷“啪”的断裂。他面色苍白的踉跄后退一步,脑门上全是冷汗,胸口不住起伏。一旁的温郁之连忙一把扶住了他。 “嗯,味道确实不错。”胡穆收手,夹了快排骨,盯着江渉,一语双关:“只是还是稍欠火候。” 江渉死死的瞪着他,咬着牙关不吭声。 胡穆毫不在意的轻笑一声,接着一拍脑袋:“啊,对了,我从一位朋友那得来的。”说着,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系着一根红绳的鱼形木雕,放在桌上。最后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温郁之和林乐源一眼:“在下告辞,几位保重!” 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大摇大摆的走了,和他同坐一桌的那个世家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 “你没事吧?”胡穆一走,温郁之立刻拉住江渉担忧的问。 江渉没有做声,抿着嘴,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那个鱼形木雕,下颚线条绷的很紧。 他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极少这样,温郁之一下子就有点慌了:“伤到哪里了?要不要请大夫?” “无妨,那人手下留情了。”江渉摆了摆手,调息片刻,长长的呼出口气,将那木雕抓在手中,却是扭过脸去。 “真的没事?”温郁之更不放心了。 “我又不是瓷做的,哪能这么脆弱?”江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转回头来,故意哭丧着脸对温郁之控诉:“他抢了我的排骨!” 他面上若无其事的插科打诨,右手却是悄悄的藏在袖子之中,死死的握紧了那块鱼形木雕,木雕上的突起陷进掌心,一片刺痛。 “一块排骨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再给你要一盘就是!”温郁之同样若无其事的笑着,唤过一旁已经吓傻了的小二上菜。却是在桌底下悄悄的伸出右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江渉的手腕。 ********* 那日从酒楼回去之后,江渉再没有提起那块鱼形木雕的事,可却是忍不住的有些忧心忡忡。温郁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江渉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密探去查那个叫胡穆的鲜卑高手,可那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几天查访下来皆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京城之中,江渉并不是唯一的烦忧之人。严丞相严潘最近……也觉得颇为不顺。 如今的严丞相府就坐落在皇城的边上,御赐的宅子,内里亭台水榭无不精美大气。大门临街,门槛比左右府邸都要靠前两尺。 就是这么短短的两尺的距离,代表的,却是帝王的无上恩宠。 都说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的严潘则更是如此。 ——他姐姐是当朝皇后,虽然是个已故的。自己膝下三男两女,长子严俞璟和次子严俞信皆已入朝为官,幺子严俞琪今年会试。两个女儿和一个侄女则分别嫁给了三位皇子为妃,最小的一个侄女郑婉如今待字闺中。 如今,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还是三位皇子的丈人,在这朝堂之上可谓是呼风唤雨,荣耀无双。虽说外戚当政的名头不太好听,可近十年来,敢这么说他的,不是掉了脑袋,就是丢了管帽。 严潘如今已是年近花甲,权势无两,儿孙绕膝,多少人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全都已经有了。 可他却是悲哀的发现,自己这年纪越大,烦心事……却是越来越多。严相用过早饭,坐在自家偏厅的太师椅上,拿起手边的茶盏,想着最近朝堂上动向,不禁深深的皱眉,握紧了拳头。 “老爷?”躬身立在一旁的管家小心翼翼的瞟了眼他阴沉的脸色,试探的轻声唤道。 “还有什么事?”严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有、有事!”管家慌忙低下头去,将腰弯的更低了。他在严府呆了大半辈子,可他依旧摸不透自家老爷的脾气,仍是十分怕他: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4 “小的就是来告诉老爷一声……长公主和驸马今日回府。已经在外厅候着了……” “呵,还知道回来!”严潘“碰”的一声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面前地上,碎瓷飞射,茶水四溅:“现在是想着娘家了,大闹勤政殿的时候怎么不见她长点脑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当朝宰辅 先不论那边大发雷霆的严相,两条街外的温府,依旧是颇为宁静。仿佛京城里一切风吹雨打都被隔绝在围墙之外。 如今已到三月末,会试在礼部左右侍郎的统领下如期举行,而江渉决战的日子,也是更近了一点。 温郁之今日不用上朝,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准备像往常一样的去书房办公。走过回廊,却是看见江渉在庭院之中练剑。 暮春的清晨,江渉着一件月白色的半旧短衫,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剑招挥舞之间汗水顺着背脊淌下来,白色的单衣粘在背上,显出匀称的肌理和一双好看的蝴蝶骨来。他的肩背有些消瘦,动静之间却是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如一只矫捷的猎豹。 江渉的成名兵器是暗器,而近身搏斗时,则是在指尖夹一片薄薄的刀片。温郁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使剑,于是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立在廊下,静静的观看。 江渉的剑舞的很慢,但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温郁之看了一会儿,却是忍不住的微微皱起了眉。 他从过军,多少也会一些武艺,虽说离江渉这样的江湖高手还差得很远,可他依旧能够看出,江渉此时练的招式,皆是那日醉仙楼大堂和那胡穆用竹筷比武时的拆招。 江渉最后一剑斜斜刺出,收手,长剑贴着背脊靠在身后,转过身来,笑容在清晨的阳光之中晃花了温郁之的眼:“怎么?郁之有事?” “啊,没事。”温郁之不自觉的微微转开了视线:“那个,我已经派了手下的密探去查那个胡穆……不过,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你最近……不要太过忧心。” 江渉叹了口气,自己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温郁之。 他这几日依旧若无其事的说说笑笑,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集思台的辩论,南北的对抗,吏部的更迭,正在举行的春闱,鲜卑的神秘高手,还有自己日渐逼近的决战……江渉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这些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多年刀头舔血的直觉让他尤为的不安。 他担心如今这京城的风平浪静,都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郁之,今日若是得空,陪我聊聊好么?”江渉问道。 “嗯,成。”温郁之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 相比温府的宁静,此时的严丞相府,却没有那么的安宁。 正厅之中,淑娴长公主给自己的舅舅敬了杯茶,便退到内堂去和女眷闲聊,留下驸马与严相说话。 驸马便是如今的工部尚书上官澜,字岚泽,上官家这一代的长房嫡子。 一直都在说江南世族,这所谓世族,便是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的大家族。江南一地,尤以周氏、陈氏、欧阳氏、上官氏这四大家族最为兴盛。 这些家族便如棵棵大树,上面开枝散叶,下面盘根错节,在商界、政界中都颇有影响,改朝换代都未必衰亡。 上官家在四大家族中历史最短,排名最末,和其他几家比起来,人口也是最少。可这四大家族中,却要数上官家权势最大。 上官澜如今是公主驸马,还是官居尚书的二品大员。几位庶出的兄弟也皆已入朝为官,如今主持科举的礼部侍郎便是他的庶出弟弟上官治。他的姑母是严相几十年的结发正妻,膝下两子一女,嫡长女便是如今的太子正妃。 周、陈、欧阳三家,虽说也有弟子在朝为官,可归根结底,不过是士农工商中排名最末的商人世家。而上官家,如今的身份却已是皇亲贵戚。 上官澜在严相的下首坐了,偷偷瞟了眼严相的脸色,有些踹踹不安。前些日子自家公主老婆大闹勤政殿的事,十成里有八成是给他怂恿的。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帮助太子,是怀了他自己的私心的。 严潘方才在偏厅听到公主和驸马来了,冲管家大发脾气,还摔了茶杯。此时真的面对上官澜,倒是一片和和气气,亲热不减从前,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岚泽啊,我这侄女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大的,又是个公主,如今嫁与了你,平日若是耍性子、闹脾气的,就只能委屈你啦!” “舅舅言重了。”上官澜赶忙起身:“淑娴她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能娶到她,是小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有什么委屈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啊!”严相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看了上官澜一眼:“如今咱们这身份呐,和从前可不一样!一言一行都需小心谨慎,若是还学小户人家的打打闹闹,那就是落了下乘,让人平白笑话了去!” 上官澜恭恭敬敬的回答“受教”。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如果孙袁立那事能这么揭过去倒是不错。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下来,严相却是突然翻脸。只听他冷笑一声,“砰”的放下手中茶盏,几滴热茶溅到上官澜手上,上官澜也不敢躲闪。 “你自己说说,你这都办的什么事?”严潘一改方才的慈祥,点着上官澜的鼻子便开骂:“淑娴她一个公主,都当了的娘人,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勤政殿上去撒泼!幸亏皇上宠着她,不然一顶妇人干政的帽子扣下来,别说你们上官家,就我们严家,全都得跟着倒霉!” 既然已经撕开脸皮,严相此时干脆也不含蓄了:“而且别人会怎么说她,啊?刁蛮任性,持宠而骄!别人又会怎么议论你?家教不严,夫纲不正!” “额,那也只是那些个酸腐文人嚼嚼舌根而已……”上官澜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小声申辩。 “嚼舌根?”严相嗤笑一声:“我看你还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四十年前的朝堂!当时姜丞相还在朝上,皇帝就是要扩建个行宫,都被他带着一帮文人骂掉了半条命去!我告诉你,你别不把别人的议论当回事,这京城里面,就是口水也能淹死人!” 他口中的姜丞相,叫姜明然。当时温郁之父亲温严宽是正相,他是副相。 这姜老丞相一副出了名铁齿铜牙,眼中揉不进沙子,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直到有一天,皇帝给他骂烦了,寻了个由头,打了顿板子,直接发配去了岭南。和他一起挨板子流放的,还有他手下的一众门生清流。 至此之后,皇帝的耳根子是清净了。朝中……也是没人敢发声了。 这一顿板子,打断的是大楚朝文人的脊梁骨。 “姜相那毕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5 竟是四十年前……”上官澜摸了摸鼻子:“而且我也是为咱们好……” “为咱们好?你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严相冷笑一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你给我记住,太子妃是有你上官家一半血统不错,可她依旧姓严!” ********* 温府之中,江渉练武出了一身热汗,半躺在浴桶之中,浑身都浸在热水里面,在蒸汽中微微眯起眼睛,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服。 “水凉了就出来,别泡太久,当心病了。”温郁之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低沉而好听,带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让江渉感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他在浴桶中翻了个身,枕着胳膊趴在浴桶沿上,懒洋洋的问到:“郁之,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讲么?” 温郁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的屏风说道:“我六月中旬的时候,要下江南去。你知道的,主持土地改制。” 停了半响,才接着开口,声音中带着点忐忑和期待:“你……陪我一起去么?” “我当然……”江渉下意识的想要答应,可话到嘴边,却是突然哽住了。 他猛然发现如今自己已在京城呆了一年了,在温府更是不知不觉的就住了快三个月了。他确实喜欢温郁之——非常非常的喜欢。可他能陪着温郁之一年,能陪着他两年,甚至三年五年,可他能陪他一辈子吗? 那人迟早要娶妻生子。而他江渉,局限在这京城之中,失了江湖,失了漂泊,他还是那个无拘无束的江渉吗? 他可以陪着他下江南去,可他不能陪伴他一生…… “我不陪你去了。”江渉把心一横,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硬起心肠:“我前年才从江南来的京城,下半年我想……去北边看看。” 说完,他重新翻了个身,抱着膝盖仰躺在浴桶之中,任由脊背靠着浴桶边缘慢慢下滑,直到整个脑袋都沉入水中。 他在水下屏住呼吸睁开眼来,热水刺的他眼膜生疼,周遭的一切都压抑沉静到可怕。他在水下愣愣的想,自己与温郁之……总是要分开的。 这与其,等到日后……不如现在便算了吧。 江渉感觉自己的心在抽痛,他非常庆幸自己此时看不见温郁之,不然他不知道当着那人的面,自己还能不能够说的出拒绝的话来。 他也没心情泡澡了,“哗啦”一声的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扯过一旁的毛巾草草的擦干身子,胡乱套上衣服,也不管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郁之,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便是矫情了。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几个月来,也是多为关照……” 他难得的收起了嬉笑表情,认认真真的看着温郁之的眼睛,郑重承诺:“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江渉……定然万死不辞。” “说这些做什么?”温郁之没有看他,转开了脸,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绕到江渉身后,拿过毛巾,细细的给他擦拭头发:“我又不是明天就走,离六月……这不还有两个多月么?” 江渉站着,一动都不敢动。他感觉温郁之的袖口正拂在自己背上,鼻息就吹在自己的后颈,整个身子都软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响着,如同雷鼓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待心跳慢下来一些,才强装镇定的开口:“前些日子,我也是特意留意了京城的言论。土地改制,简直就是砸那些大户的饭碗……最先跳起来的,估计就是江南的周、陈、欧阳、上官这四家……” 说道这里,江渉停了下来,明知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郁之,这么得罪人的事,你就一定要去么?”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温郁之在江渉身后淡淡的说,用梳子细细的帮他把头发梳顺,伸手拿过根发簪,将江渉将头发绾了起来:“就像你和‘秋决剑’的决战,也是十分的凶险,可你依旧得去。而土地改制……于我而言,也是一样。” 江渉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温郁之笑笑,轻轻拍了拍江渉肩膀:“你也不必太过为我担心,我敢下江南去,就不会全无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四大家族 暮春三月的阳光和煦而美好,温府庭院中的紫藤萝花开的正盛,如一片紫色的云彩一般。温郁之让下人在花架下摆上茶具,与江渉相对而坐。 “所谓世族,说白了,就是利益集团,自古有之。”温郁之拨了茶壶下的炭火,待壶中水沸腾后,又往里加了一勺冷水:“而你刚刚所讲到的周家、陈家、欧阳家以及上官家这四家,不过是其中比较大的罢了。” 江渉撑着脑袋看着温郁之,认真的听着。他很喜欢这样坐着听温郁之说话,喜欢看那人运筹帷幄间满满的自信风度。 “世族确实力量庞大,他们不光拥有雄厚的财力,比如周家和欧阳家以贩盐起家,陈家则有茶园万顷。而且他们也会培养族中子弟读书入仕。如今这江南的四大家族,皆有族人在朝中官居要职。”温郁之舀起一勺茶叶撒入壶中,用竹签拌开,给自己和江渉各倒了杯茶。 江渉接过茶,喝了一口。他对茶道只算粗通,根本品不出好坏,不过这茶是温郁之沏的,他便觉得格外清香。他低头寻思片刻,问到:“比如……今年科举的主考官右督御史欧阳旭?” “嗯,对。”温郁之点了点头:“欧阳大人当年的出身虽只是庶子,可他如今官至二品,今日的欧阳家,倒有一大半是靠他撑着。” “还有周家、陈家、上官家……”江渉沉吟片刻:“长公主驸马是上官家嫡子,这我知道。他弟弟便是如今主持春闱的礼部侍郎上官治。姓周的……礼部另外一个侍郎好像是叫周秉。至于陈家……不知道上次吏部那个陈胜是不是……” 说着,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今年春闱的两个副主考,除了你手下那姓王的老头,还一个便是刑部侍郎,叫陈卢兴的,籍贯是绍兴,应该就是陈家的人!” 温郁之笑笑,眉眼温和:“嗯,孺子可教。” “我天资可是很好的!”江渉是个经不住夸的,嘴一下子便咧开了:“小时候我学武,别人半个月都学不会的招式,我几天就够了!而且……我这些日子也特意留心了朝堂上的事……” 温郁之有点无语,自己不过是夸了他一句,这人便得瑟起来了。他看着江渉的样子,感觉颇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于是忍不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你最聪明!” 喝了口茶,接着回归正题:“说道世族,有人将这些他们比作大树,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有个比喻更为贴切。他们,像是爬藤。” “爬藤?”江渉一愣,随即立刻领悟了温郁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6 之的意思:“你是说他们……必须依附权贵!” 温郁之点了点头:“世家家财万贯,在地方上扎根生长,有的甚至可以与地方官员抗衡。可都说树大招风,势力越大,就越是引起君王猜忌。当年的沈万三出资修长城……最后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嗯,被朱元璋给杀了。”江渉点了点头:“所以世家必须让朝廷觉得……他们在被朝廷所用,而不是与之对抗。”想了一想,随即笑了:“这世家有财,皇子有权……可谓是一拍即合啊!” “确实。”温郁之赞同的说道:“如今江南的周家与陈家,背后的靠山便是三皇子。欧阳家没有明着投靠哪边,那是因为他们在朝中有个当御史的大家长。” 温郁之讽刺的嗤笑一声:“自姜相被贬之后,如今御史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更别提什么直言上谏、监察百官,可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 “嗯,这我知道!”江渉挤了挤眼睛:“‘南祈北成’嘛!” 二皇子封号成王,三皇子封号祈王,这所谓“南祈北成”,就是指如今江南商人多投靠三皇子,而北边晋商则依附二皇子。 “诶,对了,上官家就应该靠着严相的吧?”江渉突然想了起来。 “上官家的情况又和其他三家不同。”温郁之说:“其他三家都是经商起家,后来投靠朝廷。虽说朝中有人罩着,可还是以经商为主。他们扶持族内弟子读书入仕,根本原因还是为了生意做的更大一点。而上官家则不同。他家并没有太大的产业,可上官澜如今已是工部尚书,更是长公主驸马。其他几家都只是投靠皇子,他家投靠严相。而严相的后面……便是皇帝。” “懂了。”江渉一笑:“其他几家说白了还是商人,他家……却是贵族。”接着挠了挠头:“其实我一直奇怪一件事来着,你说淑娴长公主大闹勤政殿,肯定是有人在后面给她撑腰。上官澜是严相的人,严相不是一向不涉党争的么?他这么不惜得罪三皇子的帮你,你许了他什么好处?” “严相如今的那个位置……哪还有什么好处能轻易打动他?”温郁之眨了眨眼,神秘的笑笑:“我什么好处也没许他,这事严相事先根本不知情,完全是上官澜自作主张,而且我就算准了他一定会这么做!” “此话又是怎讲?”江渉的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 “这事说起来还有点复杂。”温郁之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严”字:“严相如今三儿两女,却不是一个夫人生的。” “那又如何?”江渉一愣,他倒还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严相他正室姓上官。”温郁之又在桌上写下“上官”二字:“算起来……嗯,应该是上官澜的姑母。至于严相的妾……当然,他不止一个妾。”温郁之说道:“不过育有儿女的,只有一个姓云的,婢女出身,家里不过是平头百姓。”说着,在“上官”边上又写了一个“云”字。 江渉调侃了一句:“你倒是连人家内宅的八卦都一清二楚啊!” “可不是么?”温郁之也不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京城里面,谁与谁是亲家,谁与谁是连襟,这其中的亲疏远近,可都是有讲究的!” “你们当官真累……” 江渉叹了口气。 “诶,说正事。”温郁之将话题扯了回来:“如今严相的几个子女里面,长子和幺子,还有长女,都是上官氏所生。而次子及次女,则是云氏所出。” 温郁之用茶水在桌上标注着,便写边说:“如今长女是太子正妃,二女儿因为是庶出,身份差点,所以是二皇子侧妃。至于嫁给三皇子的那个侄女,则是严相母家郑家的孩子。” “难怪上官澜这么急着投靠太子!”江渉终于是懂了:“对严相而言,日后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他都是国丈。可对上官澜而言……若是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继位,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严相那老狐狸,这么些年就打着一手置身事外的好算盘。”温郁之抬手将桌上的水迹抹去:“上官澜他早就想投靠太子了,只不过一来不敢违抗严相,二来也是没有机会。如今我不过是把这个机会递到了他手上而已。” 接着,冲江渉眨了眨眼,仿佛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似的,带着点得意神色:“嘿嘿,而且三皇子才不会去管严相知不知情,他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严相头上!” “严相这回是彻底被上官澜拖下水了。”江渉看着面前一向严肃的人难得的一点捉狭神态,只觉满满的欢喜简直要溢出心口。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眉眼全都弯了起来:“估计得给气死!” 接着突然反应过来,温郁之设计将那个女孩送给孙袁立时,莫不是已经料到了这一切?他这一招,不光是将沈沁推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更是将严相拉拢到了自己这边…… “郁之,你好算计……”江渉伸手锤了他肩膀一拳:“我真心是服了你了!” 温郁之笑了一笑,接着却是叹了口气:“其实最无辜的,还是那个丫头和他父亲……还有就是淑娴长公主,她可能……真只不过是想替自己的奶娘伸冤而已……” ******** 江渉所料一点不差,严潘此时……确实是给气了个半死。 “你还敢说你是为了严家?”严相坐在太师椅上,气的胡子乱颤:“你分明是为了你们上官家!” “舅舅息怒,舅舅息怒……”上官澜赶忙安抚:“舅舅你想啊,太子将来登基,辰妃她就是皇后。可若是那两位殿下……丽妃和妆妃,都不过是嫔妃啊……” 他口中的辰妃、丽妃和妆妃,指的就是严家嫁给皇子的三个女孩。 “就算是嫔妃,那也是我严家的女儿!”严相冷笑一声:“而且你以为太子会承你的情?呵,你看看他手下那帮人,哪个不是人精?戴恭时那老狐狸在朝堂上混了一辈子了,他手下那个温郁之更不是吃素的!” “戴相也不过是圆滑些嘛!”上官澜不服气:“而且那个温郁之……谁不知道当官是靠了他丞相爹的面子……” “你个蠢材啊!”严相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是圆滑一些?戴恭时那哪是圆滑一些,那简直就是滑不溜手!他在朝堂上站了这么多年,愣是能让人一点把柄都抓不着!还有温郁之,年纪轻轻就敢下江南去改革,多少老臣都不敢的事他敢!你要有他一半的能耐,就不会去怂恿你家公主尽干蠢事!” “而且你动点脑子想想!”严相不解气,喝了口茶,接着骂:“那孙袁立有这个癖好哪是一天两天?怎么以前就没事,一当上尚书就出事?天底下那么多丫头,怎么就好巧不巧的碰到你家公主奶娘的孙女儿?” “孙袁立那事难道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7 ……”上官澜一惊:“不、不会的吧?” “还不会?”严相冷笑一声:“现在是谁当吏部尚书?啊?这事十之八九就是太子的人安排好的,挖好了坑就等着你跳呢!你个蠢材简直是给人当了刀使还不自知!” 上官澜简直是被直接骂傻了,立在原地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孙袁立的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严相就算再气,也早就气过了。刚刚这一通脾气,多少也是发作给上官澜看的意思。如今骂也骂过了,便该是好言安抚了,总不能真伤了和气。 于是他拍了拍上官澜的肩膀,放软了语气:“别怪舅舅我说话不客气,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今日若是不与你分说清楚,日后同样的事情……”说着,不禁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面前的上官澜,想着自己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真心觉得自己哪天要是去见祖宗了,这严家……这口气倒是叹的真心实意。 上官澜也清楚自己这先斩后奏着实不地道,自知理亏,就也没有申辩,讨好的给严相重新递了杯茶。 严相尽管气上官澜把自己拖进了党争,可自家侄女已经嫁了这么多年了,连儿子都有了,除了骂他两句,还真不能把他怎么着。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了茶,这便算是原谅他了。 他们两人各退一步,心照不宣,孙袁立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乩问卦 康嘉帝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 纵观历史上的帝王,年轻的时候也许会贪恋权势,贪恋美人,贪恋财富,贪恋安逸,可老了,却都不约而同的会渴望长命百岁。 康嘉帝也是一样。 他不到而立之年便搞死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抢到了这把君临天下的龙椅。如今他登基已有三十五年了,这么些年来,和天斗,和地斗;和老婆斗,和儿子斗;和皇亲贵戚斗,和言官大臣斗…… 斗来斗去的,斗了一辈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昭华不再。如今他坐拥这万里江山,可身边,却早已空无一人。 四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天还没有亮,康嘉帝便睁眼醒来。立在床帐外的黄公公服侍多年,早就修炼成了人精,对主子的脾气简直是一清二楚。这不等吩咐,便已唤来一众太监宫女伺候皇帝洗漱更衣。 至于朝会,从二十年前起,康嘉帝就是想去便去,不去便罢。大臣们骂过一阵子,骂累了,就也都消停了。如今早没人逼着他早起上朝了,可他的睡眠却是越来越差,不到天明便会醒来,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小太监低眉顺眼的膝行来到床前,双手将雕刻精美的托盘举过头顶,明黄色的锦布上是一枚朱红色的丹丸:“请万岁爷用丹。” 一旁的黄公公也连忙递过水来,伺候他服下。 康嘉帝用过仙丹之后,便按道士的吩咐,在蒲团上瞑目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睁开眼来:“玄青居士的大还丹今日炼的如何了?” “回万岁,”黄公公连忙上前:“大还丹前前后后共需炼制九九八十一日,如今已是第七十六日,还有五日便该开炉了。” “嗯。”皇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前日严相不是还送过来一株五色灵芝草么?给玄青送去,让他再炼一炉五色丹来。” “是。”黄公公躬身答道。 “再去库房提五百两银子。”康嘉帝接着说道:“算朕赏他的了。” “奴才遵旨!”黄公公赶忙答应,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便领命去给道士送仙草和银子去了。 黄公公抬头偷偷抬眼瞟了眼皇帝的脸色,见他今日似乎颇为愉悦,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今日……” “啊,朕突然想起来!”皇帝根本没听黄公公说什么,一拍脑袋:“朕好些日子没去上清台了!” 一听到上清台,黄公公心里就暗暗叫苦。 ——这上清台乃是去年修建,专门供皇帝与那天上神仙沟通的地方。每次皇上去上清台,那定是要举行大法事,没个一天半天的结束不了。可前两日春闱发榜,不知怎么的,举子就闹了起来,说什么考官行贿,春闱不公。这闹到如今,连贡院都给砸了。 皇帝是一心修道,眼不见心不烦的。可春闱舞弊这么大的事,一众大臣谁也不敢拍板定夺,这事情拖了几日,已是越闹越大,如今可谓是民议沸腾。 “万、万岁……”黄公公小声说道:“严丞相、戴丞相在宫外……” “又有什么事?”康嘉帝根本没有听完便打断了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摆驾上清台!” 想到昨日礼部老尚书苦着脸拉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让皇帝今日千万露面的样子,黄公公把心一横,最后试着劝道:“可是陛下……” “你个奴才哪那么多废话?”还不等黄公公说完,康嘉帝就已经火了,面色一沉:“若是得罪了神明,哪里是你个奴才担待的起的?”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黄公公不敢再劝了,赶忙低头赔罪,抬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嘉帝没再计较,冷哼一声,抬腿就往外走。黄公公连忙迈着碎步跟上。 ******** 话说康嘉帝来到上清台后,一众道士早已等候多时,站在最前面的,却是个生面孔。 康嘉帝微微皱眉,一旁的黄公公赶忙介绍:“这位是紫冥居士,前两日……戴丞相举荐的。” 康嘉帝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前日戴恭时进宫,确实是带来了一名道士,叫什么章道之,道号就叫紫冥,据说还是从海外的蓬莱仙山花了大力气请来的。 眼前道人眉清目秀,看着极为顺眼,也确实是有一股飘然出尘的味道,可着实是太过年轻了些。康嘉帝心中怀疑,想着这戴恭时这在搞什么鬼。可他对道士一向看重,尽管心中不屑,面上依旧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居士有何所长?” 紫冥居士弹了弹道袍,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笑笑,不卑不亢:“陛下心中不屑,并非真心所问,紫冥何需答之?” 他这回答可谓是极为无礼,一旁的黄公公立刻开口喝斥:“大胆!” 皇帝听了,却没有半分不悦,反倒是觉得有趣,哈哈一笑:“倒让你看出来了!行了,朕现在真心相问,你说吧!” 紫冥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惜字如金的答道:“扶乩。” 这所谓扶乩,所白了,就是占卜。由有道行之人请来神明,附身在他人身上,写下字迹,这便是传达了神明的旨意。 “扶乩?”康嘉帝一指周围的一圈道士:“这里的诸位道长皆能扶乩,你扶的,又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扶乩乃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8 天人交通之术。” 紫冥慢吞吞的答道:“非凡夫俗子所能事也。” “呵,你的意思是你是得道之人,他们就都是凡夫俗子了?”康嘉帝觉得有趣,这道士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于是他越发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那今日就给朕扶上一乩,若是不能卜点出什么来,朕定治你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乃是要掉脑袋的大罪,紫冥却是一点惧色都没有,依旧是慢吞吞的开口:“扶乩之事,尤耗精力。紫冥一年只卜一卦,今年那卦,年初时已然用去。还请陛下宽宥,紫冥恕难从命。” 有的时候,越是当权者,还就越是贱骨头。若是奴颜媚骨的曲意迎逢,他反倒是不屑。可若是端上三分架子,他却愈是看重你。 “还一年还只卜一卦?”康嘉帝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越发就得这道人不简单。他抬一抬手,身后太监立刻端来一盘金灿灿的的金裸子:“若是让朕满意,这些便全赏了你!” 这么一盘黄金,少说也有五六十两,是大多贫苦百姓任劳任怨一辈子也赚不来的财富。也就只有皇帝,能够抬一抬手,说赏就赏。周围一众道士对紫冥都露出了又羡又妒的神情。 可紫冥一点惊喜神色都没有,反倒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仿佛是受了天大的侮辱,连声音都颤抖了:“陛下当紫冥此番前来,是为求财?” 皇帝见他不要财宝,越发是认为他清高,于是更加欣喜:“那你如何才肯扶乩?朕富有天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许了你又有何妨!” 紫冥心里清楚,这架子,端上三分正好,再端,就是不识抬举了。于是他故意叹了口气,无奈的答道:“紫冥今日本不该答应陛下,然陛下着实是诚心实意,让紫冥感动……既然如此,便为陛下破例一次吧……” 低头想了一想,接着说道:“紫冥今日这卦乃是破例为陛下所求,若是不收卦资,有损天和。可否恳请陛下一事?” “但说无妨!”皇帝见他松口,顿时龙颜大悦,立刻干脆的答应。 “紫冥谢陛下隆恩!”紫冥躬身行礼,答道:“来京途中,紫冥路见一稚子,父母俱亡,无衣蔽体,无食果腹,心下怜之。不知陛下可否……” “这有何难?”皇帝爽朗一笑,觉得眼前这道士不光修为好,还心地善良,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立刻答道:“你在哪见到的?朕这就让人把那孩子接进宫来!” ******** 这扶乩又称扶鸾,有诸多讲究。要先焚香沐浴,祭天祷告,还要选择吉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光是前面的准备,就弄去了大半天。 今日请的是关帝。待一切都准备停当,紫冥站上正位,他手下的两名徒弟则分别为正副唱生。两个太监用胳膊肘夹着乩笔,站在铺着细沙的沙盘两侧,另外两名太监站在他们身侧,拿着纸笔记录。 紫冥闭目而立,口中低声默念,面色平静而庄严,身上道袍无风自动。两名唱生也跟着他低声吟唱起来,音调由低逐渐拔高。待音调拔至最高时,紫冥抬手,宽大的袖口夹着劲风扫过,几人的吟唱戛然而止,而那两个执笔的太监却像是被人催眠一般,呆呆的站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便算是关帝附身了。康嘉帝目露喜色。 只见紫冥猛的睁眼,一改方才的温和,目中精光大盛:“陛下所问何事?” “国运社稷!” 紫冥点了点头,重新闭目,接着开始低低吟唱。两名执笔的太监也真像被附身了似的,浑身不自然的抽搐着,乩笔在沙盘上划动了起来。他们身后的太监则连忙跟着记录。 片刻之后,紫冥袍袖再是一挥,吟唱之声一收,两名太监仿佛浑身脱力似的跌坐在地。皇帝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成了?” 紫冥仿佛力气用尽似的紧紧捂住胸口,不住喘息,额头上满是细汗,轻声答道:“回陛下,成了。” 皇帝从两名太监手中接过记录下来的乩笔走向,看了一眼,只见一堆鬼画符似的线条,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皱眉问道:“关帝所示何意?” “陛下稍待片刻。”紫冥平复了呼吸,接过宣纸,低头看了看,闭目掐算起来。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眼,抬起头来,目中一片清亮:“陛下问之国事,关帝君答曰:‘国运昌盛,然有宝珠蒙尘,冤屈未雪!’” “大胆!”黄公公立刻喝斥道:“陛下治国素来公正,世道照章,何来冤屈!”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就都听到“咚”的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从宫门的方向传来,所有人都是一惊,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咚咚”之声跟着响起。 “鸣冤大鼓!”黄公公不由得惊呼出声:“陛下,有人在敲宫门口那面鸣冤大鼓!” 这所谓鸣冤大鼓,乃是南楚第一任皇帝建国时便立在宫门口的一面牛皮大鼓,这面鼓一旦敲起来,整个京城都能听到。击鼓之人可以直颜面圣,陈述冤屈。然而若是所陈冤情有假,却是要以欺君论处。是以寻常之人绝不会轻易去敲它。 从建国到现在几百年间,这鼓也不过是响过那么几次而已。但每一次牵扯出来的都是天大的冤案,随之而来的,都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 “何人击鼓?”康嘉帝猛的回头,冲身后的侍从吼道:“何人击鼓!” “回、回陛下!”一个太监喘着粗气一路跑来,连滚带爬的跪倒了皇帝脚下:“击鼓之人乃今年春闱应考举人,名唤赵渊,说是为天下无数蒙受科举舞弊的士子伸冤!”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扶乩。 扶乩确实是古代帝王尤为推崇的一种占卜。严嵩是怎么被徐阶一点点搞死的呢?其中就有一次,就是徐阶送了个叫蓝道行的道士给嘉靖皇帝,那道士扶乩,扶出了个“今日有奸臣奏事”,严嵩正好路过,于是……嗯。 当然,严嵩决不是这一次事情就失宠了。他最终被处死,有诸多复杂的原因。比如他的权势确实过大,比如他夫人过世,儿子严世藩必须回家丁忧,严党少了个骨干力量,等等。 扯远了。其实我想说的就是,有时候,当一个皇帝相信神鬼之事时,占卜这种东西,往往能起到很大作用。 我文中关于扶乩的描写都没有考证过,大家切勿当真。 另外,宫门口立面鸣冤大鼓什么的,古代并没有这种东西,楼主是从从韩信死的时候以头撞钟来的灵感。 楼主喜欢历史,喜欢看点这种杂文野史什么的,但楼主不太喜欢考据。所以我说的这些,亲们看过一笑便罢,不要太当真。 ☆、孔方主试 事情还要一个月前说起。 温郁之的弟弟温晏之如今十岁,最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39 是活波好动的年纪,说不上顽劣,可更谈不上乖巧。 对他而言,平日自家大哥早晨忙,中午忙,晚上依旧忙,除了每日一起吃的一顿晚饭,能见到面的时候都不多。至于江渉……他觉得小孩子本就该去撒野,不顽皮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小晏如今每日和温郁之同一个时辰起床,哥哥去宫里上朝,他去学堂上学。 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小晏生的虎头虎脑,能打,为人也厚道,在这街坊里算是孩子王一个。 那日他早晨离家,兜里揣着临走时江渉悄悄塞给他的一把铜板,跟着先生唱歌似的念了一通子曰,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放学,豪气的请了众兄弟每人两根糖葫芦,又和严丞相的孙子干了一架,虽然最后被那小子挠了一把,可他也揍的那小子大呼求饶。滚了一身泥巴尘土的凯旋而归,如英雄一般被一众兄弟簇拥着回家。 小晏偷偷瞟着街边卖杏花的小姑娘看着自己那崇拜的眼神,心里甜的简直是吃了一斤蜜糖。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脑子一热,便带着众兄弟唱起了前些日子从街坊听来的打油诗来: 孔方主试副钱神,举子且分富与贫! 定价七千立契约,经房不论文…… “站住!” 小晏带着伙伴们摇头晃脑的唱的正欢,忽听背后一声大喝,回过头去,就看到了自家大哥铁青着脸,负手站在街边的屋檐之下。 小孩子平日再怎么玩闹,可都是怕家长的。这一见到温郁之,立刻都脚底抹油,一哄而散。只留小晏一人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是开口:“大、大、大哥……” 温郁之今日难得的提前回府,拐过街角,就听到一群孩子在唱禁诗,心里想着哪家小孩这么不要命的没心没肺,结果定睛一看,带头的竟然是自己那宝贝弟弟。小伙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脏兮兮的脸颊,额头上还有三道抓痕。这哪里像他温家书香门第的孩子,简直就一活脱脱的地痞无赖,温郁之当即就给气了个半死。 “现在就给我去书房门口跪着,好生反省反省!”温郁之狠狠的瞪了小晏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温老丞相是那种传统的严父,温郁之幼时,不愿读书,打。背错经文,打。顽皮惹事,还是打。温郁之一开始看到父亲的鞭子就腿软,后来被打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如今他继承他爹的传统,也是相信“不打不成材”的,于是他取下墙上的鞭子便要管教自家弟弟。 温郁之难得动怒,府里下人都不敢求情。小晏低头跪在书房地上,看到鞭子,刚刚与人打架的威风劲一下全没了,浑身狠狠哆嗦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叫了声:“大哥!” 温郁之看着自己弟弟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可随即还是硬起了心肠,抬手扬鞭,眼看就要对着小晏背脊抽下去。 “哎哎哎,郁之你这是干嘛呀!”江渉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鞭梢,挡在温郁之和小晏之间:“有话好好说嘛,动什么手啊!” “今天这事你别管!”温郁之扯了扯鞭子,皱着眉头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他这副模样,就是我这个兄长的过错。” “先别动手,先别动手!”江渉连忙将温郁之手中的鞭子抢了下来,丢到一边,拉拉扯扯的先将温郁之弄出了书房,回身关上了门:“有话好好说嘛,小晏他也不过就是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嘛,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啊!” “你不知道……”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光打架就也算了,可那小子竟然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街上公然唱禁诗……” “禁诗?”江渉一愣。 温郁之压低了声音:“就是那首‘孔方主试副钱神’!” 这所谓“禁诗”,便是方才小晏唱的那首七言打油诗,乃是无名氏讽刺科举考官收取贿赂,按银子录取进士所作。如今春闱马上就要开始,这首诗近日在坊间流传的颇为广泛。更是有传言说如今主考欧阳旭带头公然受贿,三千两银子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银子一个二甲进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江渉自然也听过。 “唉……”听到“禁诗”,就连江渉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觉得小晏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竟然在大街上传唱这个!虽说童言无忌,可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连温郁之都要被他害死。 “你平时惯着小晏就算了,可今日这事……”温郁之推开江渉,就要重新进书房去管教弟弟:“今日我若是不打他一顿……” “别别别,”江渉连忙拦在他面前:“孩子不是你这么教的!犯了错误,什么都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小晏他会怎么想?” “我爹以前就是这么管教我的!”温郁之说道。 “所以你和你爹不对盘啊!”江渉叹了口气,说完,又赶忙加了一句:“郁之,我不是……你爹的事……” 温郁之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接着问江渉:“那你说怎么办吧?” “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真的别上鞭子。”江渉想了想,答道:“让孩子在书房里反省反省就是了。而且等罚完了,得去和他分说清楚为什么罚他。” 温郁之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江渉。 ******* 晚间温郁之和江渉在饭堂用饭,小晏在书房面壁思过。 江渉知道,这个弟弟简直就是温郁之的掌上珠、心头肉,罚他,最不好过的其实还是温郁之自己。 自从知道小晏身世之后,有时看着这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连他都会觉得心情颇为复杂,更何况当事人的温郁之?可那人却是真的将小晏当做亲身弟弟来疼爱的。 江渉有时想到这些,就觉得……他为温郁之而自豪。 江渉看着温郁之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想了想,没提小晏,而是问起了别的:“那个……科举考官受贿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句实话……”温郁之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如今咱大楚朝,已经没什么地方是干净的了。” “那……三千两买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买一个二甲进士的传闻……”江渉迟疑的问道。 温郁之喝了口茶:“欧阳旭他虽然爱财,但估计还没胆子明码标价。可这科举里面的猫腻,却不是今年才有。贿赂考官,调换考卷,泄露命题什么的,都是老三样了。如今还有了新的花样,关系条子。” “关系条子?”江渉不解。 “考官阅卷的那几日,不是应该关在贡院之中,不得于外界联络的么?”温郁之解释道:“但是有人就像出了法子,事先打点好考官,送够银子,等阅卷的时候,将自己文章每段末尾的几个字写在纸条之上,买通送食水的下人,偷偷的塞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0 进贡院去。考官接到条子,只要对上字句,便会将名次往前提一提。” “这也可以?”江渉觉得简直是大开眼界,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调侃一笑:“哎,郁之,你当年那个探花不是拿银子捐的吧?” “哈哈,”温郁之也是一笑,带着点自负神色:“我的文章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犯得着去塞钱么?当年会试,戴丞相为了避嫌,特意是把我放到了二榜中间。后来殿试,这个探花是皇帝钦点的!” “卷子不都应该是密封批阅的么?皇帝还会亲自派太监去誊写一遍,就是防止考官辨认笔记。”江渉问道:“戴相他怎么知道哪张是你的?” “不成文的规矩……”温郁之在江渉耳边悄声说:“考生的座位,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哪张卷子是哪个地方的举子写的,有心的一算都能算出来。而且当年巴结戴相的人多的是,都知道我是戴相门生,不用他吩咐,我的卷子是哪张,自然有人给指点。” 江渉真心觉得涨了见识,将今年的几位主考名单在心里过了一遍,主考欧阳,副主考陈卢兴、王允成,监考上官治、周秉……还都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主。 “诶,今年的春闱,几乎是被南方的世族给包下了!”江渉随口说道:“你看,周、陈、欧阳、上官这四家,还全都凑齐了,可以开一桌麻将了!”说道世家,他就想到了前几日和温郁之聊起的土地改制。 年底的土改……如今的春闱…… 江渉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间想明白了两者间暗藏的联系——那便是江南的世族。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想刚一冒出来,江渉就是忍不住的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温郁之:“郁之……你想干什么?” 温郁之一看江渉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坐着,脸色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都说灯下看美人,可此刻江渉看着温郁之,却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温郁之才叹了口气:“江渉,最近我忙不过来,你帮我看好小晏。你自己也当心,以后京城里……会有些不太平……” “戴相和你……”江渉说了半句,立刻住口。他已然明白了温郁之的谋划——他是想借着春闱动手,打压南方世族,为日后的改革铺路! “我无法以一人之力和整个南方对抗。”温郁之说道:“就像你们习武之人也讲究借力打力……” “上一次科举舞弊案还是前朝……”江渉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声音嘶哑的开口:“当时十几位高官贬的贬,杀的杀,就连一品宰相也被送上了法场,那可真是宰辅弃市,大员戍边……” “郁之,你可想清楚了?历朝历代的科举大案,不杀几个官员,都无法平民愤……你要别人的身家性命,别人,定然也会和你以命相搏……” 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温郁之手,声音颤抖:“成了,我没话说。可若是不成呢?若是失败了……你还哪有什么活路!” 温郁之却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带着点忐忑的问道:“这次你不怪我?” 江渉知道温郁之指的什么,心里一酸:“这事和孙袁立那事不一样……” 他抹了把脸,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温郁之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现在依旧不喜欢这些阴谋,可我相信你。” ******** 晚间,江渉拿着两个馒头,端着一碟烧肉和一碟炒菜来到了小晏书房。那孩子早就饿的头昏眼花,闻到菜香,用力吸了吸鼻子,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 江渉将馒头和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上:“先吃饭吧。” 小晏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啃了两大口,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抽抽噎噎的开口:“我大哥他以前从来都不打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江渉看着这孩子挂着眼泪鼻涕的一张小脸,心里一阵心疼,蹲下身来,将小晏抱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哥没教过你么?” 小晏放下馒头和筷子,用力抹了把脸,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没有再抽噎了,眼眶红红的望着江渉。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江渉柔声问着,抬起手,替他抹掉了眼泪。 小晏点了点头,吸着鼻子道:“我不该……不该和严熙打架……” 严熙便是严相的长孙。 “小晏为什么要和他打架?”江渉问道。 “他说大哥……”小晏再次吸了吸鼻子:“说大哥是靠我爹爹的面子才当上官的……” 江渉叹了口气,温郁之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他在认识温郁之之前就过茶楼里关于他靠丞相父亲上位的闲话。 而这种闲话,是无法辩驳的,只能等时间来证明温郁之的才干。 “下次他再这样说你哥,你别理他。”江渉拿过纱布,蘸了药水,轻轻擦拭小晏额头上的抓痕:“他是严丞相家的孙子,你若是真把他打伤了,会给你哥哥惹麻烦的,知道吗?” 小晏点了点头。 “还有哪里错了?”江渉看着小晏,接着问道。 “我不该……”小晏低着头小声说道:“不该去唱那种诗……” “知道就好。”江渉柔声说着:“你也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自己要多个心眼,别老让你哥替你操心。” 说着,将馒头重新塞到他手上:“趁热吃吧,吃完去和你哥认个错。” 小晏点了点头,接着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过饭后,他推开房门,温郁之早已站在书房门口,不知听了多久。小晏抬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大哥。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小晏的头顶:“别胡思乱想,哥喜欢你。”他似乎不太习惯说喜欢,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重新板起脸来:“换身衣服去吧,明日早起读书。” 小晏走后,温郁之冲着江渉笑了,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你们有没有一种严父慈母的赶脚~ 那首关于科举舞弊的打油诗,是清朝顺治年间的科举舞弊案,无名氏写的嘲讽诗。 孔方主试副钱神,题义先分富与贫。 定价七千立契约,经房十二不论文。 金陵自古成金穴,白下于今多白丁。 最讶丁酉兼壬子,博得财星始发身。 还有一个事,关于小晏的年龄。 一个妹子和我提了一下,小晏的言行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过于幼稚了一些。我仔细想了想,是有道理。 所以小晏改成了十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1 岁。 也就是说,温郁之父母是十年前亡故的,温郁之如今二十八岁,他父母亡故那年他十八岁。 ok,就这样。 ☆、春闱放榜 春闱在四月十五的正午时分放榜。 不用等到正午,大清早的天还没亮,贡院门口便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有举子自己亲自连夜蹲守的,也有派家中小厮来打探消息的,还有纯属路过来看个热闹的。 中午时分,江渉和温郁之两人皆是一身低调的灰色粗布衣裳,带着遮着半个脸庞的宽檐斗笠,站在人群后面。 温郁之本不想来,春闱放榜他的看多了,而且他知道今年定然不太会太平。前些日子早已和戴相等人秘密商量妥当,太子/党的核心成员皆已领命就位。而他只需呆在户部,照常办公,就等着鸣冤大鼓一响,宫中紧急传唤文武百官。 那时才是他的战场。 可江渉早已坐不住了。他知道前些日子的传言都是造势,而今日却是要动真格了。他一个江湖人,平日刀头舔血,胆子绝不算小,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此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这几日睡觉都有些不安稳,一下子梦到秋后问斩,法场之上朝廷大员跪了一排。一下子又梦到温府被抄了,温郁之在他面前被官兵戴上了镣铐。 江渉昨日开始便不得安生,烦躁的从书房这头踱到那头,来来回回的晃的温郁之眼花。温郁之无奈,今日干脆从户部溜了出来,陪着他到贡院门口来看春闱放榜。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温郁之看着江渉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回左脚,简直比参考的举人还紧张,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 “啥?”江渉不懂他那一通文绉绉的说辞,猛的转过脸来,头顶斗笠的帽檐在温郁之额头上划出了一道红痕。 “哎呦!”温郁之捂着额角:“你这是要我破相啊!” “对不起对不起!”江渉赶忙道歉:“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行坐难安?什么猱?” “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温郁之轻笑一声:“就是说你现在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马猴!” “你才大马猴呢!”江渉拿胳膊肘捅了温郁之一把,随即笑了:“不过这形容的倒是活灵活现!” “蒲松龄的《七拟》。”温郁之说道:“《聊斋》里面的,将秀才一开始的入闱应考,到最后发榜的种种神情动作,比作了七种事物。” “哪七种?”江渉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全记得。”温郁之说:“印象比较深的……嗯,刚进那小隔间的时候,穿着单衣提着篮子,像乞丐!” 江渉笑了。 “后来考了三天三夜,简直是面有菜色,天昏地暗,考完出来的时候,‘似出笼之病鸟’!”温郁之接着说道:“考完了,就要等结果。到那个时候,则草木皆惊,坐立不安,甚至白日发梦,出现幻觉,仿佛被拘禁的猿猴!”说着,一指周围:“你看现在许多人,是不是这个样子?” 江渉转头四顾了一圈,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还没完。等到放了榜以后啊,若是看到没有自己的名字,那就是‘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就像是吮了毒的苍蝇。”温郁之接着说道:“然后就开始大骂考官有眼无珠,感慨自己文思失灵,将案台上的墨笔付之一炬,烧完,还要践踏两脚,踏完,则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若是有人再和自己谈论八股文章,一定操戈逐之!” 江渉听了,笑的直打跌,引得周围几人都转头看他。温郁之忙拉他一把:“哎,低调!” 江渉还没喘匀气来,忽然一声锣响,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来了!” 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江渉伸长了脖子隔着人群望去,只见一队侍卫开道,主考官欧阳旭身着官袍,手捧几卷黄纸,身后分别跟着两位副主考王允成和陈卢兴缓缓走来。 几名侍卫从欧阳手中结果黄榜,“刷”的展开,一人按着上面,一人拉着下面,将几卷黄榜贴到了贡院门口的墙之上。围观的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一拥而上的往前挤,众侍卫立刻结成人墙挡住了蜂拥的人群。 “会试一甲第一名陈元霖,会元及第——”嗓音清亮的通传官开始唱榜。 “陈状元住在东街的福昌客栈!”有嘴快的立刻嚷嚷道:“快去请陈状元!” “会试一甲第二名张郃韵,榜眼及第!会试一甲第三名周璐,探花及第——”通传官一个个名字的唱下去,有心急的早就挤到前面自己去看榜,中了的喜笑颜开,高兴的大声呼叫。落第的黯然失色,伤心得心如死灰。挤不过去的,站在人群后面,竖着耳朵听传唱官报名字。 人群中时不时的一阵骚乱,那是有人不知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直接昏了过去。 会试三甲加起来要录取近三百人,温郁之和江渉当然不必挤到前面去看榜,于是便站在人群后静静的听着。 状元是苏州知府的公子陈元霖,便是那日在集思台发言主战的公子哥。而那日与他针锋相对的赵渊却只是排在二甲二十八名,不尴不尬的位子,可以留在京城进翰林院,也可以被派到地方去当个七品官。 严丞相家的三公子严俞琪点了个二甲第四,戴相的侄儿戴桁排在第三甲,而徐瑶则名落孙山。 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人们渐渐回过味来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先不去谈,二甲的前十五名中,至少有十个是江南世族或官家的弟子,不少纨绔子弟的名字竟然也赫然在目。人群中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议论了起来。 “春闱不公!考官收贿!”不知有谁混在人群中高叫了一声。他这一声呼喊,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一时间,人群四处纷纷有人跟着高声应和了起来。 “马老三也能进二甲前十,天理何在?”另一人呼喊。他口中的马老三,便是杭州知府马晖家的三公子,前两年送进京城来读书,出了名的纨绔,就半年前还在灵音坊当众打死了一个歌女,他爹求爷爷告奶奶的将事情压了下来。 “递关系条子,肯出银钱者即能高中!”有人叫道。 “世家公子皆能上榜,将我等寒门弟子置于何地!”有人呼喊。 “七千两一个二甲,三千两一个三甲!公然收贿,丧尽天良!” “贿买钻营!朝廷蛀虫!” “科举腐败!弊病百出!” 一时间,叫骂之声此起彼伏,都是高呼考官收贿,科举舞弊。 站在贡院门口的三位考官哪里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都大惊失色。主考欧阳试着稳定局面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2 ,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诸位请听老朽一言……”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斜里突然飞出来一只鞋子,“啪”的一声,直接打在了他的脑袋上,将他的管帽打的歪到一边,额头也映着半个清晰的鞋印子。 “你、你、你、你们……”欧阳老大人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手指颤抖的胡乱指着鞋子扔来的方向,可丢鞋之人早就躲回了人群里面。 有了一个开头,于是大家纷纷效仿,一时间,鞋子石头全都向贡院门口的几位考官兜头砸了过去。不知是谁还拖来了一辆农家运菜的板车,于是这下更是精彩,红的白的黄的齐上阵,简直可以开个染坊。 考官受贿的传言前段日子已是经流传颇广,只不过那时都还只是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资谈罢了。就算有士子心中不愤,可也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有人带头,在些日子积蓄的民愤便一时间全都悉数爆发了出来,加之在场诸多落第举人本就心有不甘,更是愿意将自己的落榜怪罪在考官身上。 贡院门口考生的愤怒可以说是节节攀升。 欧阳旭、王允成和陈卢兴三人今日来放榜,本就是露个脸的差事,哪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带的护卫都也不多,根本控制不住场面。欧阳旭和王允成直接被砸懵了,还是陈卢兴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人衣服将他们推进了贡院里面,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贡院大门,插上了门栓。 此时三人都是颇为狼狈,欧阳的管帽斜斜的歪在一边,官服也被人给扯破了。王允成掉了一只鞋子,胸口被鸡蛋砸中,黏糊糊的一片蛋液。陈卢兴最惨,推搡中磕到了脑袋,额头上肿起了大大的一个包,颧骨也青了一块,这下可真是被打成了猪头。 别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的干起架来,却是一点都不手软。 躲进贡院里的三人还在惊魂未定之中,气还没喘匀,外面闹事的举子却是已经冲破贡院门口的防线,操起手边的桌椅,捡起地上石头,对着贡院大门就是一通猛砸。更是有人将贴在墙上的黄榜全都扯了下来。 欧阳旭、王允成和陈卢兴三人见势头不对,赶忙从贡院后门溜了,那样子真可谓是丧家之犬,简直是抱头鼠窜。 一众愤怒的考生喊着“揪出朝堂败类”的砸开贡院大门,见里面已是人去楼空,一腔怒火没个发泄对象,只得将桌椅板凳“噼噼啪啪”的乱砸一通。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这群蛀虫定是沆瀣一气,礼部主持春闱,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这便全轰轰烈烈的向着旁边的礼部杀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蒲松龄的《七拟》: 异史氏曰:“秀才入闱,有七似焉: 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 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 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 其出场也,神情惝怳,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 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 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 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 下次更新礼拜四 ☆、粉墨登场 贡院门口刚闹开的时候,礼部就已得了消息,一众官员能跑的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左侍郎周秉也想跑,右侍郎上官治一把拉住了他:“周兄,此时跑不得啊!” “上官兄你是不知道啊!”周秉跺了跺脚:“听说欧阳大人他们三个,人脑袋都被打成猪脑袋了!” “周兄你听我说!”上官治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拉拉扯扯的将周秉给硬拽了回来,按到椅子上:“此时若是跑了,那便是失了先机,日后陛下查起这事,你我定然理亏!” 周秉一个哆嗦,也意识到现在若是跑路,那以后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若是留在这里,难道等着举子打上门不成? 上官治此时还不知道宫里皇帝占卜出了个“有宝珠蒙尘,有冤屈未雪”,眼珠一转,已然计上心头:“周兄,你知道为什么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周秉埋怨道。 “因为那些个书生只会瞎嚷嚷,可真到要担责任的时候,就一个个的都怂了!”上官治自顾自的说道。 “那又如何?”周秉问。 上官治“嘿嘿”的笑了两声,凑到周秉耳边:“听说京城巡捕营总指挥是周兄母家表哥……” “你难道要……”周秉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大惊失色:“这不好吧……若是出动巡捕营,就是要出人命的啊!” “周兄糊涂!”上官治一跺脚:“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想善了已是不可能的了。唯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先给那些书生扣上个逆谋造反的罪名,再杀一两个领头的……而且,皇上最忌讳的,不就是‘乱臣贼子’么?我们镇压考生闹事,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这……”周秉已然动心,可还是有些犹豫:“那些书生也就是闹个事而已,罪不至死……” “当断则断啊!”上官治狠狠的挥了挥手,做了个劈斩的手势,说:“要是此次春闱舞弊真成定局,别说你我的官帽不保,就是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你现在不忍心杀别人,日后,别人就动手要杀你啊!” 接着,他瞟了四周一圈,对着周秉悄声耳语:“更何况……周兄确实是收了不少吧……” 周秉浑身一震,终究是下定了决心,狠狠的点了点头:“上官兄说的有理!”说着,便叫进来几个六神无主的侍卫,从礼部后门开溜,护送着他去巡捕营搬救兵去了。 上官治看着他的背影,轻蔑的冷笑了一声,同样从礼部的后门出去,却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挑唆周秉去请巡捕营镇压闹事书生,若是压下去了,万事大吉。若是没压下去,日后清算起来,他依旧可以把自己摘个干净,毕竟他与周秉说话是并无第三人在场。 上官治离开礼部,并没有逃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奔长公主府——找自己的驸马大哥上官澜。 可到了长公主府,却是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上官澜前脚刚走——找严相去了。于是他也同样向严丞相府直奔过去。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3 ***** 说完了礼部侍郎,再说说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吴璟今日没去办公,而是告病在家休息——七十二岁的老人身子骨不比从前,他是真的病了。 吴老尚书今日天还没亮便起床,本想趁着上朝之前在庭院中打上一套太极拳,可跨过门槛时一个没注意,摔了。 老人最怕摔跤。吴老尚书这一摔,腿骨折了。 吴璟左膝盖上打着夹板、裹着纱布,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的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递折子告老还乡。 可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阿福啊!”他唤过伺候多年的小厮:“外面这是怎么了?这么吵。” 名唤阿福的小厮便将考生砸贡院的事给一一说了。 吴璟两朝元老,素有谏臣之名。他平日专捡皇帝不爱听的说,比他官大的姜丞相都被贬去了岭南,他还能留在这朝堂之上。由此可见,这老尚书耿直不假,可心思,定然也是十分活络的。 他沉吟片刻,已然想通了这其中关节,这富家子弟花钱买功名又不是今年才有,怎么往年没事,今年就闹了个沸反盈天? 要么,是今年实在是收贿太多,干的过了。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点了把火。 而会在背后点这把火的…… 老尚书此刻已是心如明镜,摸了摸胡子,不由赞叹:“好啊!高!这招实在是高!” 阿福早习惯了自家老爷的脾气,躬身立在一旁,看着这老头吊着条打着夹板的腿躺在床上一个人傻乐,也不出声询问。 片刻之后,吴老尚书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收了笑容:“阿福,礼部怎么样了?” “回老爷,那群闹事举子已经向礼部打过去了,礼部官员……嗯,都跑光了!” 吴璟一惊,立刻疾声发问:“上官治和周秉呢?” “不知道啊……”阿福答道:“刚刚少爷传回来的消息,礼部大堂现在已经没人了。估计,也是跟着一起跑了吧……” “他们倒不会就这么跑了,除非以后不想混了……”吴璟喃喃自语:“周秉那人我知道……确实是贪了一点,可心肠不坏……怕就怕上官治那小子……” “阿福,你立刻去巡捕营!”吴璟突然想清楚了,脸色大变,不顾自己断了的腿,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不行!你去没用……去把你家少爷叫回来!” “老爷您当心腿!”阿福慌忙上前搀扶:“小的这就……” 可阿福的话还没说完,大管家突然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老、老爷!少爷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巡捕营已经整装待命……要、要……” “丧尽天良的东西!”老尚书气的浑身颤抖,重重的一捶床:“快!扶我起来!备轿!立刻备轿!” “老爷,你的腿……” “来不及了!”老尚书一头花白头发颤抖着,冲着管家大吼:“他们这是要草菅人命啊!” ***** 同一时间的丞相严潘简直是焦头烂额。 正午时分,会试揭榜。严潘听到幺子中了二甲第四,非但没有一点高兴,简直是心头冒火。 这事前因后果说起来也简单。 这严家三公子严老三虽没有杭州知府家的马老三那么恶名远扬,可也是纨绔一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唯独读书不开窍。真凭着实力去考,连个举人都未必能中,如今这个二甲第四,有脑子的都知道他是花银子捐的。 严相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了,早就修炼成了人精。前些日子考官受贿的传言扶摇直上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风头不对。这老狐狸嗅到气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叮嘱一众手下万万不可给自己儿子弄个金榜题名。 毕竟以他严家如今的权势,并不缺这一个进士。 结果哪里知道,自己一个没留神,后院失火。那严三公子不知是找的哪路狐朋狗友搭的线,背着他偷偷的去找了副主考王允成,递了张“关系条子”。这公子哥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不过是想着,此次若是中了个进士,便算是对自己爹娘有了交代,日后就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辛苦读书,可以一心一意的遛马逗狗。 王允成不明所以,收到条子,还以为是严相的意思,想着这献殷勤的机会终于是来了,于是,大大方方的将这严家三公子塞进了二甲前十。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这马屁,完全是拍到了马腿之上。 考生刚开始砸贡院的时候,严相就明白了,如今这事,说白了就是太子与三皇子的博弈。太子想借春闱舞弊打压南方世族,而三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方出事。 而此时能起关键作用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换上官服,风风火火的进宫面圣——去探皇帝的口风。可到了宫门口,却是吃了个闭门羹,皇帝在上清台修道,不见。 严相急的是满头大汗,可也没有丝毫办法。 此时的京城,可谓是风云际会,各方人马全都行动起来,牛鬼蛇神俱已粉墨登场。 从贡院狼狈逃出的欧阳三人气都不敢喘一口,马不停蹄的赶往祈王府赶去,去见自己的主子三皇子。考生完砸了贡院,正向礼部杀将过去。而巡捕营也已经整装待发。从礼部逃出来的上官治正赶向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上官澜正赶向严丞相府,而严丞相,已经进宫面圣。至于皇帝……还在沐浴祷告,就等着紫冥扶乩。 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科举舞弊案,已然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的更新来的有些晚了。下次更新礼拜六 ☆、吴老尚书 考生刚开始闹事的时候,温郁之已经悄然离开,毕竟他的身份不一般,若是留在那里,保不准日后便会被人参上一本。 江渉独自一人混在人群之中,看着这群书生大砸贡院,不由得心有戚戚,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生。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汉子挤过人群来到江渉面前,微微躬身:“江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江渉一愣:“你家少爷?” 管家没有答话,指了指西北角跟着人群前行的一辆黑色马车,江渉扭头看去,只见车帘微微挑开,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来,车中人冲他眉眼弯弯的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不是林乐源是谁? 于是江渉也笑了,向着马车走了过去。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踩上去极为舒服。车帘挑开一条缝,林乐源光着脚丫斜倚在软垫之上,偷偷向外看着,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 江渉一看他这样子就乐了:“大爷,你真当这是看戏呢?” “这可比戏班子唱戏有趣多了!”林乐源转过脸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这一辈子估计也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4 就看这一次,错过了可惜!” 江渉知道,这位是典型的扮猪吃虎,看着糊涂,心里可比谁都清楚。他如今在这地方,说是纯粹来看热闹的,江渉会信才是有鬼。可江渉什么也没问,而是同样抓了把瓜子,在林乐源对面坐下,嗑了起来。 此时一众闹事考生已经到了礼部门口,礼部大门敞开,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闹事的考生也是一样。方才砸贡院的时候,全是凭着一腔怒火和这些日子憋着的一股狠劲,可此时,回过味来,就都知道怕了。只见人群在礼部门口踌躇不前,已有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来。 “这里面有温郁之的人吧?”江渉指着人群问林乐源:“这时难道不该再点把火么,怎么不见有人出来?” “怎么,你家郁之没和你汇报?”林乐源老神在在的瞟了江渉一眼,戏谑道。 江渉哪能被这一句话噎住,只见他眼珠一转,细长的凤目同样戏谑的瞟了林乐源一眼,也刺了他一句:“如意苑的少东家听说器大活好,怎不见小侯爷带回家去见见岳父?” 如意苑是如今京城最大的赌场,少东家姓任,名厢,除了生意做的大,更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使的一手好剑法。林乐源最近和那人好上,两人站在一起,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那个任厢江渉见过,眉骨的线条……和温郁之很像。 林乐源笑了笑,张口要说什么,却是听到马车外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大喊,声音中带着恐惧:“官、官兵!官兵来了!” 江渉一惊,顾不上林乐源,挑开车帘便向外看去。此刻车外简直是一片混乱,闹事的考生有转身就逃的,有站在原地闹不清情况的,更有推搡中摔倒在地的。而远处,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正急速向这边逼近过来,听脚步声,少说也有一百来人,刺刀在日头下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让人寒到心底。 “果然是巡捕营。”林乐源也收了嬉笑神色,低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难道是……皇帝的指令?”江渉心猛的提了起来,如果皇帝派兵镇压闹事举子,那岂不是说明…… “应该不是。”林乐源一指官兵后面跟着的一顶官轿:“是周秉那厮。” “周秉?”江渉皱眉:“礼部右侍郎周秉?他一文官,如何调动的了巡捕营?”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林乐源回答:“巡捕营总指挥张磷是他母家表哥。”说着,却是嗤笑一声:“不过这厮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此话怎讲?”江渉问。 “一个文官,能调动巡捕营。不管他调动巡捕营去做什么,光就他能调动巡捕营这一点本身,就已经犯忌。”林乐源答道:“你说皇帝最怕什么?不就是京城有军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么?这回不光周秉,这张磷也要跟着完蛋。” “皇帝要收拾他们也是以后的事。”江渉皱眉说道:“可现在怎么办?” 说着,突然反应了过来,以温郁之算无遗策的性子,怎会遗漏巡捕营这么大的一个变数?而林乐源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江渉猛的回过头来,看着林乐源。 “嘘……”林乐源狡黠一笑,冲江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看个热闹,恰巧撞见了这事,我这人又最是见不得血……” 说着,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就要下马车去。 “等等!”江渉却是突然拉住了他,指着与巡捕营官兵相反方向的官道上一顶飞速前行的青呢软轿:“那是什么人?” ****** 江渉与林乐源几句话的工夫,巡捕营的士兵已经到了礼部门口。百名士兵分成两队,左右包抄,很快便将闹事考生全都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刺刀对着圈内众人。 刚刚群情激奋的考生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惧。有胆小的,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大、大人饶命!”一个跪地的考生突然哭喊了起来:“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你老母都要给你羞死!”江渉在马车上小声骂道:“没点骨气!” “你懂啥?”林乐源方才看到那顶青呢软轿就知道不用他出马了,于是重新抓了把瓜子在手,坐下来接着看戏,跟着江渉一起嘲笑道:“骨气能有几斤几两?他这叫能屈能伸!” 只见巡捕营总指挥张磷骑着高头大马越众而出,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考生,直接下令:“巡捕营听令!乱臣贼子聚众闹事,给我速速拿下!如有反抗者,斩!”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人群“轰”的一声炸开,有跪地求饶的,有不甘叫骂的,包围着考生的士兵也纷纷提起手边刺刀,眼看就要上前抓人,流血冲突一触即发! “慢着!谁敢动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边的青呢软轿中响起,音量不大,里面带着的威严之气却让人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礼部尚书吴璟在管家和小厮的搀扶下走出轿子,面沉如水的扫过在场众人:“老朽不才,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大楚军人的利刃,还可以对着自己的臣民!” 张磷看到从轿子里出来的吴璟,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头大如斗。他官职只是六品,见到正二品的吴璟,首先得先下马行礼,还未开口,便先失了气势。 他本就是一介武夫,最怕和文人打交道,刚刚坐在马上那几句话,都还是周秉临时教的。只见他皱着眉费力的想了半天,终是憋出了几句带点文绉绉的说辞来:“举子闹事,那便是逆谋犯上!乱臣贼子,就不可算是我楚国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吴璟大喝一声:“逆谋之罪是何等大罪,乃是你这宵小之辈妄下断言的?而且吴某倒要问问张大人,巡捕营此次出动,可有上级调令?可有陛下圣旨?到底是谁借你的胆子,让你私自行动!” 这张磷倒也有几分急智,眼珠一转,已然明白自己不能去和吴璟在上级调令上纠缠,于是开口答道:“巡捕营分管京城治安,定要尽忠职守。逮捕闹事举子,实乃分内之事!” “呵,”吴璟冷笑一声:“尽忠职守?你若是还有半点军人的忠心,便不会轻易被人挑唆!” 他毫无畏惧的迎着雪亮的刀尖望着张磷,母鸡护崽般将众多年轻考生护在身后,一字一顿的坚定开口:“今日吴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草菅人命!” 老尚书在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着,西风吹动他一头花白的头发,满是萧索味道。可偏偏还拖着一条裹着跟粽子似的断腿,让原本悲怆的形象一下有些滑稽可笑。 可看着这衰老到仿佛不堪一击,却是固执的将年轻举子挡在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5 身后的老人,在场没一个人笑的出来。 江渉收起了看好戏的神态,林乐源也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在马车上沉默的看着老人的背影,目光中都带着尊敬。 吴璟怎么说都是一部尚书,二品大员,张磷总不能真下令让巡捕营从他身上踏过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老头,于是赶忙叫自己副官去请周秉出来。 可撩开周秉的官轿一看,里面早就没了人影。这厮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干脆脚底抹油,遁了。 张磷一看把自己骗来的表弟都跑了,自己也奈何不了吴璟,留下来简直就是自讨没趣,于是挥挥手,带着巡捕营也撤了。 这巡捕营雄赳赳的来,又灰溜溜的走,从头到尾都像是一场闹剧。 吴璟对付了巡捕营,转身便该对付这群书生。 在场的许多举子方才在巡捕营的威压之下,都把孟圣人的“威武不能屈”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跪地求饶的样子简直是斯文扫地,丑态百出。此时看着拖着一条断腿赶来的吴老尚书,都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一个个都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可老尚书只是挨个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回了轿子之内。 那声叹息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转身的背影也是如此的矮小佝偻。 江渉直到很久以后,每每想起这位老尚书,都能记起他的这声叹息和这个背影——那是一个垂暮老人对下一代人深深的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的存稿不太够了,我这周日不更文可以么…… 对不起啊55555 ☆、其乐融融 鸣冤大鼓响起的时候,温郁之已经回到了户部。宫里传唤太监来的很快,鼓声响起后一炷香的时间,文武百官便已齐聚到了勤政殿上,就连皇帝也难得的没有迟到。 其实这皇宫门口的鸣冤大鼓,和普通县衙门口的那面登闻鼓,说起来,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审案的由七品县令换成了当朝天子罢了。 春闱放榜时贡院门口聚集了上千人,参与闹事的有几百,打到礼部门口的时候剩下七八十人,在礼部门口被吴老尚书那犀利的一眼扫过之后,最后去宫门口敲响鸣冤大鼓的,只有二十六人。 领头的便是赵渊。 击鼓的二十六位举子被带上朝堂,推选了五人作为代表陈述冤情。书生的嘴皮子最是利索,这五人从春闱舞弊说到考官收贿,从坊间传言说到了民怨沸腾,一路洋洋洒洒的讲下来,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难得的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听着,没有打断。 康嘉帝虽然修道,却不是真的糊涂。听完这些书生的慷慨陈词之后,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问道:“欧阳大人身为此次会试主考,可有话说?” “陛下明鉴啊!”皇帝话音刚落,欧阳旭立刻扑到了地上,哭嚎了起来:“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次会试绝无半点不公!这些书生所言,实属奸人构陷!” 两位副主考王允成和陈卢兴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赶忙跟着一起出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跟着欧阳一起大声喊冤。 他们三人此时已经换了簇新的官服,发冠也全部打理整齐,可脸上青青红红的伤痕和淤青却是怎么也遮盖不住的,还真是应了周秉的那句话——人脑袋被打成了猪脑袋。 温郁之看着这三人一头一脸的包,想着江渉如果在这里,定会狠狠的嘲笑一通。想到江渉,他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连忙抿紧嘴角才没有发出声音。 戴相余光瞟见,回头瞪了他一眼,温郁之忙收敛心神,肃容站好。 欧阳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当的又是专职骂架的御史,一张嘴皮子更是利落。只见他声泪俱下的从得任主考的倍感荣幸,说到批阅试卷的公正严明。从少年入仕的凌云壮志,说到为官十载的赤诚之心。最后,更是情绪激动的指天发誓,大骂坊间传言实乃小人构陷,污了自己的清白名声,身子一躬,就要向大殿上的蟠龙柱撞去,眼看就要来个以死明志,身后的一众官员连忙七手八脚的拉住了他。 温郁之从头到尾冷眼看着,心里不无恶劣的想着,还拉着干什么,反正老东西也不会真撞。 皇帝听了欧阳这情深意切的一大通说辞,同样没说什么,不咸不淡的安抚了几句,接着问道:“诸位爱卿都有什么看法?” 这便是要大家表态站队了。 三皇子宋询炳因为替刑部尚书蔡震求情的事,被皇帝禁了一个月的足,这回吸取教训,如今事态未明,硬生生的忍住没有开口。二皇子宋询翼与这事没有直接关系,于是他更是乐得清闲,抄着手隔岸观火。严相同样低头站着,可心思,却是活络开了。 自家三儿子严俞琪金榜题名,中了个二甲第四,原本的大喜事,却成了如今的催命符,这回算是不偏不倚的是撞到了枪口之上。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岔道口上,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站到三皇子那边,一口咬死这进士是儿子凭实力考的,春闱舞弊实乃无稽之谈。要么,巴上太子阵营,主动去和皇帝坦白认错,凭着多年情分,或许还能求个从轻发落。 前者可以说是和几位春闱主考绑到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者……牺牲掉一个儿子,却是可以保全严家。 严潘低头站着,手指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中,渐渐握紧。 京城各方力量都有自己的密探。三皇子的密探是银红照的女人,温郁之的探子是海棠园的戏子,而他严潘的精锐力量,则全在康嘉帝身边的道士之中。 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帝扶乩卜出了个“宝珠蒙尘,冤屈未雪”,可他却是清楚的。 而以康嘉帝如今对道术的痴迷程度,十之八九……是会信的。 严潘额上已不自觉的浮出一层细汗,他感觉自己正面临着这么多年来最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幺子的命运,一边是严家的富贵,哪一个不是心尖上的那块软肉?割舍哪一个不是痛彻心扉?放弃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 人们只看到他天子宠臣的无上风光,只看到他封妻荫子的世代荣耀,可有谁知道他些年的来步步为营,有谁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他操尽了多少心思,权衡过多少利弊,才换得如今这一身的富贵…… 他突然就觉得好恨! 严潘指甲不由自主的掐进了掌心,他终究是做出了决断。 “陛下,臣有一言!”严潘出列,他第一次觉得这勤政殿上穿堂吹过的风是如此寒凉刺骨:“臣以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6 为,此次会试,定要严查到底,给士子一个说法,还天下一个真相!” 他的话音刚落,勤政殿上便是一阵骚动,谁也没想到严相这次竟会公然支持太子! 严潘面色平静的站着,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儿子又如何?又有什么不能牺牲?他严家如今的荣华富贵,任谁也不能夺走! ******** 温郁之回府的时候,江渉已经坐在房顶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见到温郁之,他两步上前,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了?一切可还顺利?” 温郁之看着江渉脸上毫不作假的关切神情,心里一暖。眉目温和的冲他笑了一笑,在袖中掏摸一阵,将一个金灿灿的的东西扔到江渉怀中:“呐,这个给你玩儿!” “御赐金牌?!”江渉大吃一惊,烫着了似的一把将怀里的东西丢开,又赶忙弯腰捡了回来,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翻来覆去的看了两圈:“这是真的吧?” “我不要命了?还造个假的回来。”温郁之随口答道。 “乖乖,‘如朕亲临’,还真威风!”江渉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摸到这种宫中物件,依旧有些不可置信:“这玩意真是金子的吧?” “十足的真金!”温郁之心情似乎也不错,话还挺多:“咱大楚朝再穷,一面金牌还是打的出来。不过你若是在古玩店碰到前朝末年的,可得注意了,十之八九是镀金的,里面全是铜块。” “哎,你真给我了?”江渉一看温郁连御赐金牌都拿回来了,便知道事情定然顺利,于是也有了心情和他贫嘴:“我现在可是囊中羞涩的很,小心我明天就把这玩意给拿出去当了!” “去吧去吧,”温郁之也难得的贫了一句:“到时我把你也一起打包卖了,还能省下不少饭钱。” “郁之,你这是嫌弃我了么?”江渉夸张的跳开一步,故意唱戏似的捧着心口,扭过脸去,怨妇般的抹了把眼泪,逼着嗓子一咏三叹的来了一句:“公子——你不要奴家了……奴家以后,还怎么活哟喂——” 温郁之给他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二人说说笑笑的走过回廊,温郁之今日似乎颇为高兴,伸头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张婶,今天加个菜,再温壶酒来!” “好嘞——”张婶爽朗的答应。 “大哥!”小晏一路欢呼的跑了过来,像只快乐的云雀似的,一下子扑到温郁之身上:“大哥你回来啦!” 温郁之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放上肩头,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咱们不理那江芙蓉,饿死了,大哥带你吃饭去!” 三人在饭厅之中围着圆桌坐下,荤菜是一条清蒸鲈鱼和一盘宫保鸡丁,素菜是一盘新鲜油菜和一碟麻辣豆腐,还有一碗碧绿的菠菜汤。四菜一汤和一壶烧酒都在灯下冒着腾腾的热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温郁之随手将两个荤菜换到了小晏和江渉那边,又给江渉夹了一筷子细白的鱼肉,抬手和他碰了碰杯,豪放的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淡淡的红晕染上了面颊。 小晏也趁着温郁之不注意,偷偷的在江渉杯中蹭了一口,却被辛辣的酒水呛的连连咳嗽。江渉抬手替他抹掉呛出来的眼泪,哈哈大笑。 菜不过是最简单的家常菜,酒也不过是最普通的雄黄酒,可江渉却觉得,这饭比自己吃过的任何宴席都要美味。 他听着满耳的欢声笑语,望着面前的其乐融融,只觉得满满的幸福几乎是要溢出胸口。他觉得此刻的温郁之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朝廷重臣,只是个普通的疼爱弟弟的兄长,也只是……自己一心一意爱慕的男人。 江渉看着温郁之笑起来时眼睛的那一点弯弯的弧度,简直是移不开眼。 他愣愣的想着,自己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他要陪着温郁之留在京城之中,也要陪着温郁之下江南去,哪怕只是陪他三年五年…… 也许是酒意上头,也许是情义正浓,江渉觉得自己仿佛是有些醉了。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温郁之的手,定定的望着他,一句“我喜欢你”几乎是要脱口而出。 “江渉,”温郁之却是默默的抽回了手,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明日我便要参与春闱舞弊案的审理了……” 江渉浑身一个激灵,血也冷了几分。脑中还徘徊这方才的旖旎之念,可温郁之的话又让他一下子跌回了现实之中。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都没有发出声音,半响之后,才浑浑噩噩的说了一句:“那你……千万小心。” 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刚刚温热的酒水,此刻已经全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文礼拜四 ☆、五人会审 温郁之要参与春闱舞弊案的审理了。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五位大臣。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大案,本该是由三司会审。这所谓“三司”,便是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大理寺没什么,可刑部和御史台却是有些麻烦。 刑部尚书蔡震前段日子因为孙袁立的事停职在家,这两个月来,皇帝也没说撤职,也没说复用,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吊着。至于御史台……主考官欧阳旭官职就是右督御史,这一把手都成了头号涉案对象,再让御史台查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于是康嘉帝一拍脑袋,就弄出了这么个“五人会审”。 这五人分别是户部尚书温郁之,工部尚书上官澜,大理寺卿陆文卓,左都御史辛宏,以及刑部侍郎……蔡震。 这么份名单,几乎是囊括了如今京城的所有力量,简直是把帝王权术中的平衡一道发挥到了巅峰造极。 “刑部侍郎……蔡震?”江渉一愣,看向温郁之。 “嗯,对,刑部侍郎。”温郁之点了点头:“皇帝重新启用了他,但是贬了一级,说是让他好好查案,戴罪立功。” 此时他们坐在温郁之的书房之中,月上中天,窗外一片宁静,温郁之翻看着案头的一卷公文,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江渉聊天。 江渉厌恶的皱着眉头,撇了撇嘴:“你们朝堂上没人了么?非要重新启用那老匹夫!” 两个月前江渉被刑部收押,当时对他动用私刑的,就是这个蔡震。 “皇上这是安抚三皇子呢。你……”温郁之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安慰什么。当时江渉那一身的伤痕,简直是触目惊心……他抬起手来,隔着衣服碰了碰江渉的后背的肩胛骨——那是他当时伤的最重的地方。 江渉感觉温郁之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后背,慢慢的游移勾画着,带着小心翼翼的力度,生怕弄疼他似的。其实他背上的伤早就好了,可那一块新长出来的皮肤……却是尤其的敏感。 江渉“蹭”的一声站起来,差点带翻椅子,他感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7 觉温郁之再摸下去,他就要硬了。 “那个,痒!”江渉慌忙解释道。他垂着眼,简直看都不敢看温郁之,赶忙转换了话题:“审案的其他几个人呢?都些什么来头?” “我和上官澜你知道的。”温郁之收回了手,没在意江渉的反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阅读面前的公文:“我支持的是太子。至于上官澜……他代表的是既是严相也是江南世族,而且他庶出的弟弟还是这次春闱的监考。” 说着,他冲着江渉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如今京城最烦忧的,估计也就是他。” “还真是!”江渉如今对朝堂上的各方派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能分析一些事情:“如今严相已经选择帮着你们对付江南世族了,他夹在严相和自己本家中间,简直两边不是人!” “我得把他拉拢过来。”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如今审案的五人里面,大理寺卿陆文卓应该是会保持中立,他是标准的寒门出身,官声也很好,皇帝把他放进来,也是给天下寒门弟子一个交代。” 江渉重新坐好,撑着脑袋认真听着。 “左督御史辛宏出仕前家里算是没落的晋商,这些年因为他的扶持才算是起死回生。他是二皇子幕僚,皇帝把他安插进来,也算是给了二皇子一份话语权。”温郁之提笔,在面前的文书上写了起来:“不过他若是聪明的话,应该也会保持中立。毕竟如今这码子事,和二皇子没有直接的联系,他犯不着冒险去偏袒哪方。” “我懂了。”江渉抬手,替温郁之将灯芯挑亮了一点,总结道:“五人里面,你支持太子,蔡震支持三皇子,陆文卓和辛宏中立,就看上官澜支持哪边了。” “是,也不全是。”温郁之也替江渉续了杯茶:“这毕竟不是打群架,不是说人多就能获胜。如今虽说是让我们五人全权负责此案,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皇上来定夺。最关键的,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说着,他冲江渉笑了一笑:“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这么高兴吗?” “看到了哪家的美娇娘了?”江渉见缝插针的开了一句玩笑。 “家里不就有朵芙蓉花么,我去外面找什么美娇娘?”温郁之点了点江渉侧颈,笑着答道。如今他也愿意和江渉玩闹,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随性而放松。 “我高兴是因为没想到严相会这么快的站到太子这边,有了他的支持,这事算是成功了一半。”温郁之没等江渉回答,自顾自的笑着说道。 “说到这个……”江渉不解的问:“严潘他还真就不顾自己儿子性命了?这还是亲爹么?” “这么说吧。”温郁之想了想:“他家严老三就是打肿脸了也就是考个秀才的能耐,硬要说没有行贿,除非他严潘的权势真的大到可以指鹿为马。” 温郁之接着解释道:“如果严潘选择袒护儿子,这事一旦被翻出来,他也要跟着戴罪,对整个严党都会是致命的打击。可如果他选择牺牲掉这一个儿子,主动坦白行贿之事,至少还可以保全整个严家,还能留一段‘大义灭亲’的美谈。” 温郁之叹了口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严相……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你是这么想的?”江渉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温郁之:“什么为了家族,说的冠冕堂皇,讲白了不过就是舍不得到手的荣黄富贵,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放上秤来称斤论两!郁之,将心比心,如果让你牺牲掉小晏……”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温郁之难得粗暴的开口,打断了江渉。 “我是说如果……”江渉不死心的逼问:“如果有一天形势逼的你真要在亲人和权势间做一个选择……” “够了,江渉!”不知江渉的哪句话触到了温郁之的逆鳞,一向温和的人竟然发了脾气:“别追着我问如果,像个女人!” “我……”江渉猛的住口,他愣愣的坐着,感觉面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温郁之的话简直就像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他的面皮之上。 他喜欢温郁之,那么的喜欢,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一份心思,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还真他娘的像个女人! 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缝间吹进来,呜呜低咽,如泣如诉。江渉狠狠的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事情完全按照温郁之所期望的进展着。 严相主动进宫,跪在皇帝面前洒了一把老泪,主动坦白了幺子是如何背着自己给王成允递的关系条子,塞的礼钱。 毕竟是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这把眼泪倒是洒的情真意切。 人证物证俱在,王允成和严三公子的判决很快就都出来了,都是发配岭南。王允成去的是黄州,严俞琪因为严相的再三交涉,去了相对富庶的永州,还能带上一众下人小厮。 可就是这样,儿子走的那天,严夫人还是哭的昏了过去,严丞相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有了第一个例子,后面的事情就顺遂了许多。如今就算五人会审的结果是春闱没有舞弊,别说天下士子不答应,就是康嘉帝自己,估计也是不会信的。 欧阳旭、陈卢兴和周秉受贿的证据被依次翻了出来,陈、周、欧阳三大世族先后失了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元气大伤。一起牵连出来的,还有十多位行贿的世家子弟。 三皇子在朝中和南方的爪牙被依次斩断,可大势所趋,无论他如何的痛心疾首,都是无能为力。 至于上官家,上官澜和严相做了相似的选择,他没去保自己的庶出弟弟上官治,为了家族,或是为了他自己,同样选择了弃卒保车。 可比起日后事情的发展,这些……都还只能算是前奏。 真正的高##潮,是从马老三的卷子查出“朱墨不符”开始的。 楚国科举规定,为防止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考生试卷,试卷要先由皇帝亲自指派的执笔太监誊写一遍,再交予考官批阅。考生用的是墨笔,而太监用的是朱笔。这所谓“朱墨不符”,便是誊写的与原稿对不上。说白了,就是执笔太监被人买通了。 而能收买皇帝亲自指派的太监的…… 这事是由大理寺卿陆文卓最先查出来的,查到这里,他浑身一哆嗦,不敢再查了,连夜进宫,将这事报与了康嘉帝。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忍受自己贴身内监被人收买,三皇子宋询炳被康嘉帝连夜传唤进宫,父子两关起门来谈了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黄公公最后被传唤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皇帝阴沉到可怕的脸色,还有打了一地的碎瓷片。 三皇子被幽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对河蟹大军无语了,本来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8 很纯洁的意思,被它一弄,反而不纯洁了…… 还有啊,大家看文留个爪,下次更新礼拜四。 ☆、妖书现世 那日争吵之后,江渉辗转半宿不能入眠。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温郁之已经上朝去了。 江渉长舒口气,他是真的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郁之。 其实要说起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言不合罢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听到温郁之不带私人感情的利弊分析,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知道温郁之不是贪恋权势之人,选择亲人还是选择权势的话,问出来也是极蠢,可他就是想听那人亲口给他一个答案。 其实最让江渉窝火的,还是最后的那句“像个女人”。江渉兀自苦笑,温郁之这人平日温文尔雅,捅起刀子倒是又准又狠。 他一整天练武都有点神思不属,一会儿觉得干脆出去比避几天算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忒不爷们。尤其是快到温郁之下午回府的时间,他就更是烦躁,这避,还是不避,江渉简直也想学宫里的老皇帝,叫个道士给他卜上一卦。 温郁之回来的倒是比以往都早,见到江渉,什么也没说,而是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裹:“嗯,今天何悦给我的,我不爱吃,就带回来给你。” 江渉拆开包裹——他最喜欢吃的泡椒鸡爪。 没想到这人也有这么别别扭扭的时候。江渉看着温郁之,发自内心的笑了。 ——何悦是要有多想不开,才会送包鸡爪给自己的上司? ****** 四月初五的时候,离江渉与秋决剑的决战还有整整十日。 这场决战江渉依旧没什么把握,刀剑无眼,也许他能活着回来,也许他不能。可他现在反而不紧张了,人在江湖漂,就得有挨刀的觉悟。 至于温郁之…… 康嘉帝已经正式下旨,将三皇子被软禁在了自己的祈王府邸——不过现在也不能叫祈王府了,因为他的亲王封号也被同时撤销。 刑部的冤假错案,江南的官商勾结,科举的徇私舞弊,还有买通皇帝身边的内监……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终究是让这位曾经凌驾于太子之上的皇子失了圣宠。 对这位自己在慈明堂做密探时曾经效力过的主子,江渉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时候,一件事情,却如一声闷雷般在京城炸响,打的温郁之和一众太子/党成员全都措手不及。 最早的苗头,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显露。 三月初的时候,坊间除了春闱舞弊的传言之外,还有一篇帖子也流传甚广。那帖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如今大楚朝上至皇子、下到官员的一众人等全都讽刺了一遍。 从集思台的创立就可以看的出来,如今楚国朝堂上的谏臣虽然所剩无几,可士林的言论却是一向自由。这种普通文人发发牢骚的传抄帖子并不稀奇,是以当时戴相和温郁之都没有在意。 可就是在四月初五的这一天,一夜之间,就是这么一张帖子,却诡异的贴满了整个京城。 菜市口、鹊桥街等人流聚集之地尚且不谈,最夸张的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一个不落,府邸门口都有一张,就连皇宫门口都贴了两张。 墨汁饱满的字迹个个有茶碗大小,三四尺开外都能看的清楚。而且原本普通的牢骚帖子,不知经过何人润色修改,竟然有种文采斐然的感觉。几处细微的增减改动,却是将官场丑态讽刺的淋漓尽致,将朝中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 康嘉帝看后大怒,称之为“妖书”。 这些都没什么,最要命的是,这妖书的署名……是何悦。 ——户部右侍郎何悦,温郁之最为倚重的左臂右膀。 ***** 事情要从一早说起。 四月初五的卯时时分,天还没有亮,两个劲装少年便披着夜色飞檐走壁的进了温府。温郁之的书童采薇赶忙将他叫醒:“大人,落晖和听雪都在外面,说有急事禀报。” 采薇、落晖、闻笙、听雪,温郁之这些年培养的最为得力的四个属下,武功机变俱是一流。 闻笙前些日子假死送出京城,采薇常年跟在温郁之身边,落晖和听雪则是如今温郁之如今最为主要的情报来源。 能让他们两个天还不亮就一起找上门的事情…… 温郁之瞌睡一下子就全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落晖和听雪是一对双胞胎,两人长相都是雌雄莫辨的俊美好看,行动间干练果决。他们见到温郁之,三言两语便将妖书的事给交代清楚了。 温郁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有人不惜鱼死网破也要整死太子/党啊! “会不会是三皇子?”江渉走了进来,撑着门框问道。他听到动静,也已经醒了。 “不像。”温郁之沉声说道:“以他如今的力量,弄不出如此干净利落的手笔。先不说这个,落晖,何悦怎么样了?” “何大人刚刚得了消息,已经进宫面圣。”落晖答道:“属下也已经派人往戴相和镇北侯府那边去了。” “做的很好。”温郁之点了点头:“先把那张帖子拿我看看。” 采薇立刻将一卷白纸递了过来,正是温府门口贴的那张。 这所谓“妖书”,乃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写成,问的人名唤“祈严成”,答的人是无名氏。光是“祈严成”这一个名字就把成王、祈王和严相全部骂了进去。一问一答间更是言辞犀利,将这小半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一应大事全都讥笑了个遍,点评的可谓是针针见血。 若不是署名何悦,就连温郁之都会拍案赞叹一句“有才”。 “这是什么?”江渉突然指着纸张的背面问道。 温郁之翻过纸面,就看到右下角用朱笔写着一个小小的“穆”字。 “穆?”江渉和温郁之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那个鲜卑高手胡穆!” 温郁之凑近那个“穆”字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这帖子上的字都是刻版印上去的,只有这个‘穆’字是用笔写的。估计只有我们这份上有。” “这事如果是那个胡穆做的倒也说的通。”江渉接嘴:“能有本事在皇宫门口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两张这么大的纸的,还真要他那种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 温郁之点了点头,皱眉说道:“其实我奇怪的是,一夜之间几十张榜文,他一江湖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说道这里,温郁之突然顿住,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渉熟知温郁之的思考时习惯,拦住了要开口询问的落晖,静静的等着。 “该死,我怎么以前没有想到!”温郁之猛的一拍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49 脑袋:“鲜卑纥骨氏四十年前下嫁北燕王弟,生下的长子就叫拓跋穆!后来鲜卑姓氏汉化,‘纥骨’改成了‘胡’。那个胡穆……很有可能便是如今北燕国主的王侄!” 江渉听到温郁之的话,想到这贴了满城的榜文,浑身一哆嗦,只觉得感觉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北燕王室……难道北燕力量已经在京城渗透的这么严重了?” “大人!”还不待温郁之回答,方才一直守在门外的听雪突然推门进来:“新传来的消息,何大人在宫门口被侍卫拿下了,已经被逮捕下狱。而且皇帝刚刚下了命令,京城全城戒严!” 他的话音刚落,房内的江渉、采薇和落晖三人俱是大惊失色,同时转头望向温郁之。 温郁之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事情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皇帝虽然下令逮捕何悦,可没有对太子&党其他人动手…… 心念电转之间,已是有了决断。 “落晖,”温郁之当机立断:“你立刻传令下去,留下二十名隐蔽最深的精锐密探,其余人立刻全部停止行动!” “大人,这……”落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按我说的办。”温郁之毫不动摇,疾速说道:“如今京城全城戒严,不比从前。密探行动间动静太大,反而平白惹陛下猜忌,让形势更为不利。而且敌暗我明,仓猝行动反而是自乱阵脚。” 此刻温郁之负手立在书房之中,破晓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着他绷紧的下颚。他收起了平日的温文尔雅,整个人如一柄出鞘重剑,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严与坚定。 落晖浑身一震,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温郁之转向听雪,接着下令:“你亲自去一趟东宫,让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轻率行动。还有,东宫防御加强一倍,太子殿下如有任何闪失,尔等提头来见!” “是!”听雪也是不敢耽搁,立刻答应。 “采薇,备车!”温郁之接着说道:“你立刻随我进宫面圣!” “等等!”江渉突然一把拉住了他:“我……” 他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可话到嘴边,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可根本不懂宫中规矩,跟着去又能做什么呢?还平白让温郁之要为他分神担心。 江渉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自己从来都无法和温郁之并肩战斗。 “带上周伯和你一起去吧。”江渉说道:“明抢易躲,暗箭难防……还有,你……千万小心。” 温郁之点了点头,冲他安抚的笑笑,飞快的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给江渉一个晨曦中的朦胧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妖书。 这个我借鉴了万历年间的“妖书案”。 有人说明朝之亡,实亡于万历,从一个“妖书案”,就可以看出万历末年的明朝堂是有多乱了。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想要了解的可以自行百度。 还有,朝堂斗争远没有我小说中写的怎么简单,这本《江雪》里面,很多事情我都做了简化。还有一个我不得不承认的原因,就是很多历史我自己也没研究透,不过是了解一个皮毛。 也许等我以后有空了,我会沉下心来好好研究研究历史。 嗯,这周日没有更新我很抱歉,下次更新礼拜二。 ☆、出城密道 辰时时分,江渉换上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粗布衣裳,黑色头巾包头蒙面,又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锅灰和泥土,盖住了原本白皙打眼的肤色,一路潜行。 此时京城已经全面戒严,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大街上更是空无一人,武装执甲的士兵来回巡逻,京城九门也是部下从从重兵,挨个排查过往商人旅客。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风雨欲来的逼压之中。 江渉屏住呼吸贴着墙藏在街道的拐角之后,等着大路上的那队巡逻士兵走过街口。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探到什么消息,可他也曾是慈明堂的密探,就算不擅刺探卧底,可也能蛰伏暗杀,这种时候,怎能无动于衷的在温府坐着傻等? 江渉想了一想,决定先去银红照会会俪娘。 今日整条鹊桥街都是静悄悄的,昔日喧哗的勾栏妓#院全都门窗紧锁,清晨的阳光中却是透着一股日薄西山的垂暮之气。 江渉趴在街边的屋脊之上,屋顶上的灰尘呛的他鼻子发痒,他狠狠的揉了揉鼻子,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如今京城全城戒严,鹊桥街更是管制的重中之重。除了街上来回巡逻的四队士兵之外,街角暗巷等处更是设了不少暗哨。江渉心里默默掐算了下士兵换岗的时间,想从正门潜入已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在房顶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身子如游鱼一般的贴着屋脊滚过大半个房顶,没有碰落一片瓦片。 只见他轻巧的落在了银红照后街的小巷之内,抬手一个横切,便将埋伏在屋檐下的一名哨兵劈昏了过去。紧接着提了口气,壁虎般贴着巷子里青色的砖墙移动,脚下使力,顷刻间便翻过了银红照九、十尺高的院墙。 银红照已经停业了,后院更是安安静静,只有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在蹲在木桶边浣纱,一双手被冷水冻得通红。她见到江渉,吓得跌坐在地,张口就要呼叫。江渉两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此时江渉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黑巾蒙面,又在房顶上滚了一圈,沾了一头一脸的土,还真有几分江洋大盗的模样。于是那丫头拼了命的挣扎,满脸的惊恐。 “我真不是坏人!”江渉被她弄的头大如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就问你一句话,问完了就放了你。” 那丫看着江渉露在外面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终于是点了点头,安静了下来。 “你家老板娘在哪?”江渉放开捂着她嘴巴的左手,右手却依旧扣在她后颈之上,悄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那丫头红着眼眶慌忙摇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渉盯着她面上看了半响,忽然笑了:“胧月姑娘,你以为你这点三脚猫的易容术能瞒得过我么?” “你个该死的江芙蓉!”那丫头见被识破,索性也不装了,一改方才的柔弱,点着江渉鼻子压着嗓子骂道:“俪姐当初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个没良心的,一个多月了都没来看她一眼!” 胧月和当初卧底在温郁之身边的柳月在银红照同属月字辈,俪娘最为信任的几个手下之一,可一众姑娘里也就数她最为泼辣难缠,江渉感觉自己头又大了一圈。 “这不来了么……”江渉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着:“嘿嘿,是不是俪姐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胧月也知道现事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0 态紧急,于是也没再为难江渉,冷哼一声:“算你识相!”说着便向前走去,努了努嘴,示意江渉跟上。 如今整个银红照都被严密监视了起来,只有密道能用。胧月带着江渉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废弃柴房,搬开靠门放置的一堆杂物,在墙上按了几下,早已生锈的机关艰难的转动,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来,江渉往里瞅了一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江公子,有胆不?”胧月挑衅的瞟了江渉一眼。 “呵,”江渉毫不在意的笑了一笑,抱手站在一旁:“姑娘你自己在害怕吧?” “我会害怕?”胧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火匣子,“刷”的一声擦亮,率先跳了下去。 青楼之中普遍都有密道,此时江渉走的这条,颇有为古老,条件……自然也是极差的。 密道只有五六尺高,最宽处勉强能容纳两人并行,胧月和江渉一前一后的弯腰前进。地道因常年废弃不用,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霉烂的怪味,墙上渗着水珠,更是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地底爬虫。 整个地道鬼气森森的,让人有种正顺着黄泉路走向阴曹地府的感觉。 女孩子总归是要胆小些的,胧月嘴上说着不怕,可行走间呼吸却是越来越重。她手上的火匣子微微晃动,拐过前面一个转角,突然“啊”的尖叫一声,脚下一软,火匣子同时脱手滑落。 江渉从进入密道起就一直在暗暗戒备,此时一步上前,将胧月拉到自己身后,左手飞快的抄起掉落的火匣,右手扣了一把飞镖瞬间做出防御。可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我以为……”胧月惊魂未定的指着角落的一团东西,结结巴巴的说道。 江渉低头看去,才发现地道拐角的阴影里摊着一条蛇皮。那东西有成人手腕粗细,还没有完全干裂,可以隐隐看出其颜色鲜亮的斑斓花纹来。胧月方才显然是把那当成了毒蛇。 江渉揉了揉额角:“姐姐,别一惊一乍的,没事都要给你吓出事来。“ “这里……有蛇的吧……”胧月还没有缓过神来,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这么大一条……” 江渉叹了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算了,你走我后面,真碰到蛇一刀宰了,啊?” 这回胧月没再逞强,点了点头,跟在江渉后面接着前进。 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向聒噪的胧月竟然出奇的安静,只是在碰到岔道口的时候出声指引方向。江渉心里默记走过的路线,却发现他们早就应该离开鹊桥街了,正在向是在向城东的方向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江渉问道。 “出城。”胧月答道。 “出城?”江渉一惊:“银红照什么时候有出城的密道?” “蠢货!”胧月嗔了他一句:“银红照现在的那块地皮,前朝的时候,据说是个什么王爷的府邸,估计那王爷是为了关键时刻能保条小命,就挖了这么一条地道。具体是哪个王爷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家温大人应该知道。” “什么我家温大人?”江渉苦笑,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把他说的跟温郁之内眷似的。可他却是清楚,他们两人,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是那么的微乎其微…… 江渉摇了摇头,将种种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伸手摸了摸身边撑起地道的木梁:“前朝修的……那这玩意有快一百年了吧?还真扎实。” “什么呀!”胧月白了他一眼:“一百年前的木头早就该烂成渣了,这些年银红照一直在秘密修缮而已,毕竟有这么条密道……关键时刻真的能保命的啊。” 江渉赞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 他们二人左弯右绕的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地道出口,出口的机关早就坏了,江渉上前,手臂使力,就要推开石板,胧月却突然一把拉住了他。 “有件事情俪姐她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还是得和你说。”胧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俪姐她半个月前……堕了次胎。” “什么?”江渉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了胧月:“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 胧月垂下眼睛:“你知道的,俪姐她……喜欢堂主已经很多年了……” “妈的!”江渉狠狠的咒骂了一声,简直是怒火中烧。可愤怒的同时,更是说不出的内疚与自责,俪姐待自己如亲弟,可自己……就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要从她贴身丫鬟口中得知…… 他一拳狠狠的砸在地道口的墙壁上,灰尘混着尘土蔌蔌落下,连“堂主”也不叫了,恶狠狠的开口:“旬靖他知道女子打胎有多凶险么?那混帐王八蛋……” “先出去吧。”胧月拉了他一把,再次叹了口气:“待会儿你见到俪姐,可千万装作什么也不知情。” 江渉知道俪娘那人最是要强,没再说什么,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推开石板,探出身去。 密道的这头已经是京城东郊,密道出口就在环城而过的锦溪边上,水流叮咚作响,风景十分优美。 胧月跟着她从地道中跃出,指了指不远处竹林掩映的一排农舍:“俪姐她就在那里等你。” 江渉见到俪娘的时候,俪娘显然已等待多时。她依旧是老样子,水红色的长裙,精致的妆容,步履间依旧摇曳生姿,可眉目间却是染上了一层怎么也掩不住的愁绪,就连脸色也有一些灰败。 江渉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酸,叫了一声:“姐……” “妖书的事我都知道了。”俪娘没有废话,直接拉着他进屋:“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江渉进屋,便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黑衣人。立在窗边的男子剑眉星目,腰间佩着一把长剑,正是如意苑的少东家任厢,林乐源的相好儿。而坐在桌边的那人…… “徐瑶!”江渉惊呼出声:“你不是回乡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徐瑶一看到江渉,眼眶立刻红了:“我、我……我对不起戴丞相和温大人!”他哭着说道:“还有何大人……” “究竟是怎么了?”江渉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了杯茶:“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徐瑶嗫嚅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小声说道:“那个,那个妖书……是我写的……” “啥?”江渉一惊,手上茶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礼拜四,大家看文留个爪啊~ ☆、虚惊一场 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起来也不复杂。 徐瑶自小聪颖,又有那么几分才气,虽然写的一手不能入眼的狗爬字,可凭着文章出色,硬生生的过了乡试,这便和自己的同乡好友戴相的侄儿戴桁一起上京参加会试,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1 就住在丞相戴恭时府中。 他一向机灵跳脱,又爱交朋友,和什么人都能称兄道弟的胡侃一通。戴相公务繁忙,管不了他,他自知凭着自己的一手烂字定然会试落榜,便也乐得清闲,成日在酒馆茶楼以文会友。 那日几杯黄汤下肚,趁着酒劲作了几首杂诗,几位朋友俱都拍手叫好,于是他便有点飘飘然了。这时不知是谁拿了一份讽刺时政的帖子出来,拍在他面前:“轻驰,你看这个写的如何?” 徐瑶飞快的一眼扫过:“枯燥无味,狗屁不通!” “那轻驰可否……润色润色?”那人他讨好的笑着。 “这有何难!”徐瑶卷起袖子,豪气的答应:“拿笔墨来!” ****** “我当时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当是几个朋友嬉闹玩耍……”徐瑶看着江渉,哭的眼睛通红:“今早回乡的车队已经快走出了京畿道了,听到同路的商人说起这事。我……” “也苦了这小子了。”刚刚一直没开口的任厢插嘴说道:“一个读书人,连马都不会骑,硬是骑马跑了两个时辰,到京城城门口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了。幸亏碰到了我手下的一个兄弟……” “谢过少东家了。”江渉连忙起身拱手致谢,现在全京城都在通缉妖书作者,任厢再有能耐,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商人,保下徐瑶定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无妨。”任厢摆了摆手:“我也是为了乐源。” 江渉暗暗撇了撇嘴,“乐源”都叫上了,能再肉麻点么?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张口闭口喊“郁之”的。 “小徐,当时你写下那妖书时,都有些什么人在场?”俪娘开口问道。 “倒也不多,就是三个人。”徐瑶报了三人的名字:“不过现在想来,也应该都是化名……” 江渉也是收回心思,跟着问道:“那你当时写的那份妖书如今在哪?” “我不知道……”徐瑶哭丧着脸:“我当时醉的太厉害了,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就在客栈里了。那份妖书被谁拿了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江渉长叹了口气——这倒霉的孩子,完全就是被人算计的连骨头渣也不剩了。 ***** 江渉清早出门,去到银红照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在地道中又走了两个时辰,此时已经到下午了。他看着面前的徐瑶,简直是头大如斗。 虽说如今已全城戒严,可凭着那条密道,将他带回温府也不是做不到。可带过去之后呢?这徐瑶简直就是个炸药包,估计他前脚进温府,幕后设计之人后脚就该举报温郁之窝藏钦犯了。 江渉揉了揉额角,不禁想到,温郁之要是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能有办法。 “你和任大侠先回去吧。”关键时刻,还是俪娘拿了主意:“你们两个走密道进城,想办法把消息递给温大人和林公子。小徐他……我会安置。”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江渉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江渉起身,方才出去探查的胧月突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姐,城门的守卫都撤下去了!京城的戒严也取消了!” “怎么回事?”听到这个消息,江渉没有丝毫高兴。如果京城的戒严取消了,那岂不是说明宫里皇帝已有了定夺?那温郁之他…… 江渉猛的站了起来,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任厢也是一样的紧张。 “具体的还探不到。”胧月摇了摇头:“不过有个姐妹认得御书房外把守的侍卫,那侍卫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词,‘尚书’和‘流放’……” 江渉什么也不管了,拔腿就要向外冲去。 “你蠢啊!”俪娘一把拉住了他:“人跑的过马?” ***** 江渉骑着马在京城的街道上飞奔,不敢有一刻耽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尚书、流放、尚书、流放……那两个词就像索命咒一样的打着转的萦绕,挥之不去。 可到了温府,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抄家情景,一切依旧颇为宁静。 江渉两步进门,一把抓起正蹲在花坛里玩泥巴的小晏:“你哥呢?” “大哥刚回来了。”小晏不明所以:“在书房里呢。” 江渉猛的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只要温郁之没事……他来不及换下沾着汗水和泥土的脏乱衣服,迈开大步向温郁之的书房跑去。他从来没觉得如此迫切的想看到温郁之,迫切到似乎一刻都无法等待。他想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想看到他平安无事。他甚至忘了敲门,冲到书房门口,“砰”的一声便撞进门去。 可看清书房里的景象之后,他却是突然愣住。 只见地上散落了一地凌乱的综卷和书册,桌上插着毛笔的笔筒也被打翻在一旁。温郁之背对着他坐着,背脊弯成一个颓唐的弧度,脸深深的埋在掌心之中。他听见声响,回头看了江渉一眼,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带着血丝。 “郁之……”江渉不知所措的站在书房门口,轻唤了一声。 温郁之依旧没有动,低沉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带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叹息,似乎又没有:“后日陪我去给吴老尚书送个行吧……他得去岭南了。” ***** 康嘉帝作为一个帝王,有许多优点。 比如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比不过秦皇汉武,更不能上天入地,有些事情自己做不了,他能坦然的承认,并且交给会做的人做。比如科举弊案的审理,比如变法。 可他还有更多的缺点。 修道什么的姑且不谈,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疑心病重。 妖书的事情一出来,康嘉帝发了一通脾气,更是想了许多。他也清楚何悦多半是被人陷害,没定他逆谋之罪,罢官了事。 可这妖书的事情着实是骇人听闻,让他不由得多想,想着想着,就怀疑是不是有人要篡自己的位。 他觉得这满朝文武和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在算计自己,就连身边跟着的内监也是信不过的,一个皇帝当成这样,也真是悲哀。 于是他决定亲自查案。 可案该怎么查?他这一生,玩的最顺手的,便是权利间的制约平衡,让大臣和大臣斗,皇子和皇子斗,嫔妃和嫔妃斗,于是他的位子,便坐的稳了。 这次也是一样。康嘉帝想了想,决定让大臣之间相互举报揭发。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戴相,就连严相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互相举报一旦开始,平日有间隙的、冒犯得罪的,分赃不均的,看不顺眼的,全会借着这机会打压政敌,铲除异己。 等到那时……这大楚朝堂,就是真的要乱起来了。 最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2 后演变成的,定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派系斗争,以及一系列牵连甚广的冤假错案。 数十位朝廷官员联名上书,请皇上收回成命,带头的,便是吴璟。 吴老尚书这些年来和皇帝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就像走钢丝般。康嘉帝留着他在朝堂之上,算是昭告天下自己也有一个魏征。老尚书时不时的忠言逆耳,却都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康嘉帝的脸面。 这一回,皇帝迫于群臣的施压收回了圣谕,可也是真的发怒了。都说法不责众,可收拾领头羊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年逾七十的礼部尚书吴璟被贬去了岭南的贵州,而他一手创立的集思台,也被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了点,大家见谅。 还有哦,元旦快乐,下一章感情戏!! 下次更新礼拜六 ☆、酒不醉人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吴老尚书走的这天是四月初七,春光正好,京城的长亭外青山苍翠。 江渉陪着温郁之一早便在京郊等着,吴璟是戴罪出京,不宜设宴践行,更不宜大肆相送,可他的一众门生故旧,还是全都来了。 老人在朝堂上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晚年……还得受这颠沛流徙之苦。 几辆大车载着家当女眷辚辚萧萧的驶过京城的青石板路,驶出南门,驶过十里长亭,还要再向千里之外的三湘之地一路驶去。 林乐源回来的时候趴在任厢肩头哭的很厉害,他说他有种直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见到这位老人了。 果然,六日之后的四月十三,吴老尚书腿伤未愈外加舟车劳顿,引发了连日的高烧不退,因无法按时就医,最终病逝在了河南境内。 消息传回京城,康嘉帝也终于是念起了这两朝老臣的好来,下旨灵柩送回原籍,厚葬。 柳条折尽花飞尽,这位老尚书,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 江渉一早起来,去京郊砍了段竹子,用小刀削成竹篾,又上了漆,裁了几卷棉纱,花了一天时间糊了又拆,拆了又糊,终于是弄出了几个还看的入眼的灯笼来。素白的宫灯挂在廊下,权当向死者寄托一份哀思之情。 温郁之看见之后,什么也没说,提笔磨墨,在上面画了雅致的梅兰竹菊,凄凄惨惨的宫灯一下子便清雅了许多。 江渉蜷着腿坐在卧房的门槛上,仰头望着廊下转动的宫灯,不知不觉的开始回忆自己在京城的日子。他突然就发现,自己这三月所见识的,比过去三年都要多。 他见识了许多朝堂官员,或圆滑,或狠绝,或汲汲营营,或赤胆忠心。他也体会了很多人生百味,有无奈,有妥协,有欢声笑语,也有痛苦徘徊。 最重要的是……他认识了温郁之。 他今年二十三岁,当了十年的江湖浪子,鲜衣怒马,年少轻狂。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也要沉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做点实事。 他希望自己能配得上温郁之。 四月十四的时候,离江渉的决战只有一日了。傍晚用过饭后,江渉回房泡了个热水澡,准备就寝休息。温郁之却是突然敲开了他的房门:“江渉,今晚陪我喝一杯吧。” 心上人相邀,江渉求之不得。 他们二人在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桌上放着几个酒坛,温郁之回房取了两个色泽莹润的白瓷酒杯,亲自把盏。 此时正是夜幕初降,廊下挂着的那几盏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晕出一片带着朦胧之意的微光,如同一团流萤一般,堪堪照亮半边院子。 月光,便显得格外皎洁了起来。 将满未满的月亮挂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梢,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温郁之坐在石桌边,半边身子在月光下,半边在树影中。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就像他这个人一般。 这可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江渉望着月亮,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 温郁之冲着江渉举了举杯,素白的酒盏映着色泽金黄而微带碧绿的竹叶青酒,十分的养眼好看,他嘴角含笑的向江渉献上祝愿:“明日比武顺风顺水、旗开得胜。” 说着,动作优雅的双手托杯,宽大的袍袖掩着嘴角,不急不缓的仰头喝酒,却是直接闷了满满一杯。完了,还冲江渉亮了亮杯底。 江渉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温郁之举手投足间永远都是斯文有礼的,笑是浅笑,怒是薄怒,似乎总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着他的一举一动,完美的就像一张面具。 他突然就想到了那日推开他书房的门,看到的那扫落了一地的综案书卷。温郁之这样克制内敛的人……他那时该是有多么的伤心愤怒? 江渉他苦笑一下,如今自己这喜怒哀乐,还真是全都牵在了温郁之一人身上。 都说酒入愁肠,江渉只觉胸腔中有一股浊气,他举起面前的酒杯,扬起颈脖便往嘴里倒去,同样干了满满一杯。辛辣的酒水一路烧过喉咙,他“砰”的一声放下酒盏:“郁之,你心里不好受……就不能就说出来么?” 温郁之没有答话,他盯着江渉面上看了半响,目光中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意味,看的江渉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刚刚那句话咽回肚去。 就在江渉以为温郁之不会开口的时候,温郁之转开了视线,短促的笑了一声,又是干了杯酒,这次他没有讲究任何礼节,而是和江渉一样的豪饮。 “江渉,你知道么?”温郁之的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更多的却是一种江渉说不出的萧索味道:“有时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的羡慕你……” 江渉咽了咽口水,他懂得温郁之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借着月光打量面前的人,此时的温郁之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只见他半侧着身子坐着,单手擎着酒杯,头发随意的披散下来。身上只着一件宽袍广袖的半旧单衣,陈旧的白色,却柔和的如同头顶的月光。 他神态间几分愁郁,饮酒的样子却更有几分疏狂,仿佛那画中古雅的魏晋名士。 江渉视线便忍不住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一路下去,盯着他露出的那一点棱角分明的锁骨,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 他记得以前见过俪娘调#教手下的女探子,如何扭腰迈步的把男人诱惑的晕头转向,可他觉得这些都不及温郁之,那人不过这么随随便便的坐着,就把自己勾掉了三魂气魄。 江渉觉得自己会把持不住的做出些什么来,慌忙给自己又满了杯酒,仰头一股脑的灌了下去。 二十年的竹叶青,浓郁醇厚,他却什么味道也没品出来。 “吴大人他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了。”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3 温郁之没有介意江渉的沉默,他盯着手里的酒杯,小声说道:“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戴相那时候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他那时也才三十出头,给我和林乐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启蒙。吴大人和戴相交情挺好,时不时会来戴相府上坐坐,也会对我们指点一二。” 江渉心中奇怪,这几年的一直都传戴恭时和吴尚书不合来着,没想到两人年轻时竟然私交甚笃,他虽然心有疑问,却没有打断温郁之的话,而是撑着脑袋,静静的听着。 “戴相他脾气一向温和,是个老好人。可吴大人不同,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把戒尺,打在手上还真是挺疼……” 温郁之叹息般的说着,嘴角挂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回忆笑容。 江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温郁之的手背。 “前日联名上书让皇帝收回成命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由戴相牵头,我和沈沁也都是准备签字的。”温郁之顿了顿,再次往嘴里灌了杯酒:“可最后,还是吴老大人拦了下来……” 江渉想着那日礼部门口老人最后转身的那个佝偻背影,也是觉得悲从中来。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吴大人他……是让人极为敬佩的。” 可在心里一角,他又阴阴暗暗的有些庆幸——那个被贬去三湘之地的,不是温郁之…… “吴大人走了,其实最难过的,还是戴相。”温郁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这些年来的不合,也是政见不同。吴尚书他主张循序渐进的改革,觉得我们过于激进了。” “可最后吴大人他还是……”江渉也是叹息了一声。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也忍不住的也灌了一大口酒。 江渉听着耳边温郁之如同流水般的慢声细语,望着廊下的那盏宫灯,思绪不禁飘了开来。 这老一辈的朝堂官员,严相、戴相、吴老尚书、温郁之父亲、镇北侯、姜丞相……二三十年前,他们都还年轻,就如自己和温郁之现在这般的年纪,那时的他们,也是有一段峥嵘岁月的吧? 而后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大浪淘沙,有人出将,有人拜相,有人亡故,有人贬黜……曾经的故友变成了对头,曾经的热血也化作了权谋,这真的是知交半零落吧?他们,又会不会觉得物是人非呢? 而自己和温郁之二三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江渉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温郁之伸出手指,在江渉眼前晃了一晃。 “郁之,你知道么?”江渉也难得的苦笑了一下:“我们闯江湖的,脑袋,也全是拴在裤腰带上。我那时在慈明堂做事,有那么几次,也是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江渉短促的笑了一笑:“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我就想啊……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牵挂的。可是现在……” 江渉说道这里,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直愣愣的望着温郁之,感觉有千种思绪涌进脑海,又有万般情感郁积胸口,却全都卡在喉咙里面,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干脆弃了酒杯,一把抱过桌上的酒坛,扬起头来狠狠的灌一大口。几缕酒水从嘴角漏出,晶晶亮亮的顺着下巴一路流了下来,润湿了他侧颈上的那朵芙蓉花。 他放下酒坛,辛辣的烈酒熏的他脸颊微红,他逼视着温郁之,目光亮的骇人。开口,声音却是带着点哽咽的哭腔:“郁之,我只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白头……” 一只飞蛾寻着亮光飞到了廊下挂着的宫灯边上,江渉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头扎进了烛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情难自禁 江渉说完那句话后,温郁之没有回答,只是同样的弃了酒杯,抱过酒坛仰头就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各怀心事的闷头拼酒。月上中天的时候,就都是喝的没了形象。 江渉的酒量是用大海碗与江湖好汉练出来的,绝对不差,可惜他遇到的是温郁之。 那人一个世家子,琴棋书画四样里面除了一手文章写的漂亮,可其他三样都只能算是稀疏平常,这鸣琴、对弈与绘画省下来的工夫,便全是花在了人情练达上面,酒桌上更是所向披靡。这满满的两大坛酒下去,江渉已经有些迷糊了,而他似乎也只是微醺而已。 江渉斜斜的坐在桌沿上,抱着酒坛子,晕晕乎乎的打了个酒嗝,点着面前两个脑袋的温郁之,大着舌头:“喂,你醉了没?” 温郁之哭笑不得的拔过他的手:“你点那树作甚?我在这呢!” 江渉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看着温郁之“嘿嘿”傻笑。 温郁之靠了过来,手指勾起江渉的一缕头发揉搓着把玩。他凑到江渉耳边,低低笑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看着那只耳朵慢慢变红,这才慢声细语的开口,声音中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渉先是感觉头皮一麻,全身的血液都“轰”的在一瞬间点燃沸腾。接着才反应过来温郁之说的什么,浑身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心脏随时会跳出胸口,慌忙掩饰性的提起手边的酒坛子,仰头才发现,酒坛已经空了。 “没有酒了。”他下意识的说道。 温郁之没有回答,他突然逼到了江渉面前,身体卡进江渉腿间,弯下腰,凑近江渉面庞。江渉坐在桌子上,无处躲闪,只得向后仰起身体。 温郁之贴的极近,他从上方沉默的俯视江渉,然后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江渉眉心,手指停顿片刻,接着慢慢开始游移勾画,抚过他的眉骨,蹭过他的脸颊,滑过他的嘴角,最后停在了侧颈那朵芙蓉花上。 “江渉……”他低声开口,仿佛是情人间的喃喃密语,却有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味道,就如这夜晚的风一般飘忽不定:“也许以后……” 他说了半句,却又猛的顿住。 江渉着迷般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仿佛有一只蝴蝶正扑棱棱落在他的心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振着翅膀飞走了。以后……以后又怎么样呢?他下意识的想着,可却什么都想不清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须臾,江渉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唯一真切的,只有温郁之亮如星辰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江渉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半响才突然醒悟过来,那正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极大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包围江渉全身,溢满江渉心口。 温郁之平日眼中要装太多的东西,朝堂权谋、利益纷争、变法改革、政务公文…… 但至少此刻……他的眼中,是真的只有自己! 江渉只觉得自己就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4 是死在此刻都心甘情愿。 温郁之手指停在江渉侧颈摩挲爱抚,看着江渉的眼神却深不见底。他突然扬了扬手上的酒坛:“最后一口了,我们分了。”说着,袖子一扫,桌上的杯子坛子就全都“清零哐啷”的掉到了地上。 他含着那口酒,然后低下头,吻上了江渉的唇。 江渉感觉一瞬间,整个天地都颠倒翻转了起来。他视线模糊,好像意识都离自己远去。他耳边轰鸣,仿佛有大风呼啸而过。 他感觉自己背脊碰上了桌面,隔着薄薄的单衣,磨蹭着石头粗糙的突起。那人的唇重重的压了上来,舌头不容分说的顶进他的齿之间,甚至带着一点点的粗暴味道。 江渉主动张开嘴,迎合温郁之。酒水,就随着温郁之的舌头一并滑了进来。 他下意识的吞咽,接着,就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真的很甜啊……这是江渉最后一个念头。 ***** 周伯无声无息的走进院子,瞟了眼温郁之指间的白色粉末,皱眉问道:“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望着昏迷的江渉,背对着周伯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何必……”周伯叹气:“现在瞒着他,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能瞒一刻是一刻。”温郁之说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至少等他决战结束后再说。” “要不要醒醒酒?”周伯没再说什么,换了话题。 “无妨。”温郁之答:“除了最开始的几杯,我后面喝的都是掺了水的。”说着,他一手穿过江渉的腋下,一手勾起他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他卧房走去。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温郁之除去江渉外套,抖开被子替他盖上,还为他细细的掖好了被角,就像江渉养伤时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站在床头,借着窗外月光用目光一遍遍的勾画江渉的眉眼线条,眼中满是贪恋和……绝望。周伯等在屋外,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温郁之站了许久,仿佛要化成一尊雕像。最后,他只是弯下腰,轻轻的在江渉额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周伯,江渉他就麻烦您了。”温郁之走出房门,对站在门口的周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周伯不肯受礼,连忙侧身让开。 温郁之最后回头望了江渉的卧房一眼,眼中似乎是有痛苦之色,可一闪就看不见了。 接着,他便大步流星的向屋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江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车厢微微摇晃,车外的喧闹叫卖之声朦朦胧胧的传了进来。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去哪里?” “已经巳时了。”周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送你去西泠寺比武。”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江渉揉了揉额角,下意识的问道:“温郁之呢?” “小郁他有事,不来了。”周伯回答,顿了顿,又从衣袋中摸出一物递给江渉:“不过,他委托我把这个交付给你。” 只见周伯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上托着一块玉佩,那玉光泽莹润,雕刻的简洁大方。中间镂空,呈环状,系着红色丝线打出的平安结。 江渉一眼认出,那是温郁之时常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环佩。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那玉入手冰凉,刺激的他也清醒了几分。他按着眉心努力回忆昨夜的事情。 温郁之先是在与自己喝酒,他们似乎是聊了挺多,再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是出现了断层,中间有那么一段就是极为重要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自己醉的太厉害了吧?江渉想着。他的目光重新转回了手上的那块环佩,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祥云纹路,寒凉的白玉沾染上了他的体温,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他突然就懂了温郁之的意思。 “环”,通“还”,玉环……欲还。 温郁之这是在……等他回家! 周伯方才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江渉的神态。只见他从一开始听到温郁之不会来时的失望,再到后来接过玉佩的迷茫,再到此刻珍而重之的将玉佩贴身放置,脸上浮出抑制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望着江渉脸上明丽如同车外春光的笑容,周伯却是不忍心的转开了眼。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 可还没等周伯这糙汉子从他难得的一点伤春悲秋中缓过神来,就见方才还一脸傻笑的江渉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砰砰砰”的拍了拍车壁,对前面的车夫高声喊道:“诶,停车!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江渉便一把拉开车门,如脱兔般蹿了出去,几个起落,风一般的冲进了街边的……欢馆。 周伯:“……” ****** 翠屏楼虽没有银红照的名气大,可姑娘却是出了名的晓意解语。江渉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不去银红照寻欢撒野,认识温郁之之前,时常来这里玩玩。 “江公子?”几个月没来的人突然大白天上门,连老鸨都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妈妈这话问的奇怪。”江渉痞气的挑眉笑笑:“我不能来?” “能、能、能!”生意场上的人最是玲珑,人进来了哪还有推出去的道理?老鸨在一开始的错愕之后,赶忙赔笑:“香香姑娘这几月一直在念叨公子您呢,茶饭不思的,诶哟喂,小妮子连人都瘦了一圈呐……” 江渉不置可否的笑笑。 老鸨摸不准他的意思,瞟了他一眼,接着试探:“不过如今这个点……这姑娘们都还没起来呢!江公子要不……先喝杯茶?” 江渉也没再和老鸨扯皮,痛快的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姑娘就免了,我是来找金二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诗经?国风?郑风》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红楼梦》 ☆、寒剑秋霜 这金二爷也是个奇人。 他好美人,好好酒,好赌博,可谓是荤素不忌。一般同时有这三样爱好的人,都该穷的当裤子,而他也确实如此。青楼楚馆对他这种穷鬼,也都是避之不及的。 可他却能在翠屏楼后院有间住所,鸨儿姐儿都还和颜悦色的供着他,原因无他,这人画的一手名扬京城的好春宫。 江渉见到金二爷的时候,他正睡得鼾声震天。江渉刚猫腰钻进低矮的平房,就被里面的一股酒味与汗臭混合出的神奇气味给熏得一下子退了出来。 江渉站在屋外心有余悸的揉了揉鼻子,感觉好不销/魂。憋了口气,屏住呼吸,重新一头冲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5 了进去,出手如电的用两根手指拎起金二爷的衣领,动作一气呵成的将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到了屋外的躺椅上面。 “你奶奶的……”金二爷吃痛,一个激灵的醒了过来,看清面前的人,马上跳了起来,点着了火药桶似的噼里啪啦一通叫骂。 江渉也不恼,抄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洗耳恭听,等他骂完了,还从院中木桶里舀了勺清水递到面前:“二爷要不喝口水润润喉咙?” 金二爷望望递到面前的水瓢,又望望江渉,叹了口气:“你小子找我来要本子的吧?” 江渉但笑不语。 江渉这人出手大方,给钱也爽快,以前和金二爷的几次买卖双方都十分愉快。于是金二爷这回也屁话也不多说,直接进屋,从猪窝似的卧房里刨出几本,递到江渉面前:“最新的,什么玩法都有。” 江渉随手拿起一本,粗略翻翻,便又放了回去,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那个,二爷……有没有那种的,嗯,就是……男人和男人的。” 一向皮厚的人竟然难得的红了下脸。 金二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位什么时候转了性,他自己男女不忌,便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脆的回房又给他拿了一沓。 江渉拿起最面上那本,随手翻开一页,就翻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只见画中两个男子一个文弱,一个粗犷。文弱的趴在桌上,臀部翘的老高,留着虬髯胡须的粗犷男子站在他身后,正将那物推进他身体之中。 江渉心里一慌,手一抖,又翻了几页。这回则是粗犷的汉子靠坐榻上,文弱的跪坐在他腰际,一手撑着对方肩膀,一手扶着对方挺立的话儿,往自己的身体里送去。 金二爷的春宫图果然是画的极好的,细节自不必说,江渉匆匆一眼,便看出了粗犷男子忍耐的神态和带着几分爱怜的眼神,以及文弱男子面上似痛苦又似享受的欢愉。 江渉“啪”的一声合起手上的本子。他早就过了纯情的少男时代,对这种房中术也不是全然不懂。 男人和男人,以及男人和女人……这是可以类推的吧?江渉想着。不过男子的承受之处……真的受得了么? “不懂了吧!”金二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江渉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嘀咕了出来。 只见金二爷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凑近江渉耳边:“我跟你说吧,这分桃断袖,较之软玉温床,又是不同滋味……只要事前做好准备……要不,我给你拿盒软膏?” 说着,便要向房中走去。 江渉想到方才进他屋时那迎风飘十里的销/魂味道,连忙敬谢不敏。 他付了银子,将那本春宫揣在怀里,向着周伯的马车走去,边走边胡思乱想。 温郁之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死倔。而且那人运筹帷幄,什么都习惯掌控在手中,骨子里更是强势自负,让他雌伏定然不会乐意…… 要不,我做下面那个?江渉默默的接着想到。 听俪娘说那人确实是好男风的,就不知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行这鱼水之欢……不过方才看到的图里就有一张是受方主动的,试一试也是未尝不可…… 江渉浑身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可羞耻中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如果那人是温郁之的话……他隔着衣衫摸了摸放在胸口的玉佩,闭上眼,眼前又浮出那人长身而立的身影…… 如果是温郁之的话……也真不是不可以的…… 江渉重新坐回车内,对上周伯欲言又止的询问目光,慌忙将种种旖念驱出脑海,一本正经的咳嗽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康嘉三十五年四月十五,江湖高手芙蓉雨怀里揣着一块玉佩与一本春宫,以及一颗怀春的少男之心,乘马车前往京郊西泠寺,赴与秋决剑的比武之约。 ***** 西泠寺坐落在京城西郊的半山腰上。寺庙不大,不过三进院落,虽不是什么大庙古刹,不过胜在风景优美。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京城的桃花已经开到荼蘼了,而西泠寺周围的却正是浓艳。大片大片的绯色浓墨重彩的涂抹在半山腰上,极为好看。走在林中,更可谓是落英缤纷。 周伯特意让车夫绕了个圈,将马车停在后山脚下,便和江渉一起徒步上山。 江渉与邱霜这场普通的江湖比武,因着赌局红火,这几月已经被炒了个沸沸扬扬。有关的,无关的,全都想借机捞一把渔翁之利,可谓是处处透着蹊跷。 于是三日前江渉主动传信邱霜,将比武地点临时改在了西泠寺这片人烟稀少的后山之中。 毕竟他们这是比武,不是给那些个阿猫阿狗表演猴戏。 江渉沿着山路拾阶而上,他是个没事也要说三句的话唠,偏偏周伯是个沉默寡言的,只是不声不响的走路,偶尔不咸不淡的回应江渉两句,闹的他也颇为无趣。 江渉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温郁之。 那人话也不多,总是微微皱着眉,可从不会让他觉得无趣。 他们在一起时,最多的时候,便是在温郁之书房。那人挑着油灯批阅公文,江渉便斜倚在一边,翻着一本话本小说。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会悄悄的为对方挑亮灯芯,或是静静换掉对方手边凉了的茶。 偶尔温郁之兴致来了,便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朝堂上的事。 很多的时候,他们便是这样两厢沉默,却都分外放松。江渉每次走进温郁之的那间书房,就感觉像是走进了年前的旧时光中。 他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认识了温郁之很多很多年。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倾盖如故”吧? 他觉得这样的时光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想着这些,江渉发自内心的笑了。他伸手,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桃木枝,掏出刀片,边走边细细削着。木屑被风吹着沾在衣服上,他也懒得打理。手指间夹着自己熟悉的武器,一刀一刀,这心也就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那人给了自己一块玉佩,自己……便还他一支发簪吧。 虽然廉价了,可这份心意在。那人会懂的吧…… ****** 见到邱霜时,江渉没有惊讶——他就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少年身形有些消瘦,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背对江渉站在桃花树下,长剑背在背后,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如一把出鞘利刃。 江渉暗暗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资料。 邱霜今年只有十九岁,牙牙学语的年纪被老秋决剑收为徒弟,如今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6 已承了师傅的衣钵,更是得了师傅的宝剑。 老秋决剑当年输给江渉父亲江尚之后,硬是来了个闭关五载,就等一雪前耻,可见是个极为爱惜名声的。他能让徒弟打着自己的名号下山行走,定然是自信这徒儿不会砸了他的招牌。 老秋决剑在剑道上浸淫数十年,而邱霜能不到二十便学成出师……可见这少年天资和悟性也是极高的。 邱霜不待江渉走近便已回头转身,他长的并不出众,五官也是平平,可目光清亮,眉目间俱都透出一股所向披靡锋芒来。 那是少年意气,勇往直前,锐不可当。 “芙蓉雨?”他开口,声音透着几分傲气和几分矜持,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神态锐利逼人,声音也是一派冷峻,可目光……却是极为的干净和纯粹。 江渉突然就觉得眼前这少年像只骄傲的幼虎,刚刚长出利爪,却还不知世事险恶,冰冰冷冷的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于是他忍不住笑了:“小剑客久等了吧?” 邱霜愣了愣,江渉这随意亲切的样子不像是来比武的,倒像是个邻家大哥来带小弟出游踏青。 邱霜这不到二十载的生命里,大半时间都是跟着师傅再山中苦修。他爱剑,痴迷于剑,一般少年都在玩耍捣蛋的年纪,他在山中静静打坐,从飞花落叶中参悟剑招剑意。 今年是他第一次下江湖,他并不懂太多规矩,更不知人情练达,对于对手的恶意,他毫不迟疑的拔剑相向。可对于对手的善意……他一时有点懵。 可这并没有影响他太多,他一向是直来直去。今日他是来比武的,不是来闲话的。于是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取下背后长剑,双手抱拳,剑尖指地,向江渉微微躬身行礼,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请。” 说着,雪亮长剑“呛”的一声出鞘,横于胸前——这是秋决剑法的起手式。 江渉苦笑,感觉自己这是碰的了个冰雕雪琢的愣头青。 作者有话要说: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海潮拍岸 邱霜刺出第一剑“海潮拍岸”时,江渉便感觉浑身一震。 只见清冷的剑芒斜斜向上,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剑气逼人,带着股勇往无前的锋利之意,确实如惊涛拍岸般,能卷起千堆霜雪。 一句诗立刻便浮到了江渉脑中——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他大喝一声,感觉自己浑身沉静了许久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都沸腾了起来,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刺激体验,将他蛰伏与体内的热血又重新唤醒燃烧! 如果说他先前只是想着应付了这场比武了事的话,那么在看到邱霜出手的这一瞬间,江渉只想取胜! 只见他脚下踏出个轻巧的步子,右手从宽大的袖子中探出,中指和食指并拢,苍白的指尖银色锋芒一闪而过,如一只无畏的海鸟般猛的扎进剑气卷成的惊涛之中——那是一片半指长宽的刀片。 江渉的成名武器——蝉翼! 邱霜的剑锐意十足,加之少年人本来便是无畏无惧,剑招挥洒间可谓是所向披靡,犹如惊鸿掣电。 江渉手中蝉翼迎芒而上,极为冒险的不退反进。只见刀片迎上剑锋,刚硬对上刚硬,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 江渉全身真气都灌注在两指之上,寒凉的剑气“刺啦”一声划破他的袖口,甚至在手臂上拉出一道血痕,可他没有一丝退缩,几乎是贴着邱霜的剑锋欺身到他的面前! 邱霜一愣,没想到江渉第一招就这么不要命。 他深吸口气,已是暗暗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可险而又险的第一招后,江渉却突然换了风格。接下来他始终与邱霜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仗着身法灵活,如一只穿花蝴蝶般游走于剑光之中,却再也不与他的剑芒正面相碰。 剑是长兵器,蝉翼则是短兵器。长短相拼,距离最是重要。 一臂的距离对于用剑之人十分尴尬。要知长剑舞动剑尖最是灵活,剑身次之。邱霜在剑道上的造诣已可跻身一流有余,可他终归年轻,和江渉相比,更是临敌经验不足。 江渉正是算准了他这一点短板,夫动手时便趁着他剑招还未完全施展开,拉近两人距离,抢占先机。而后再慢慢与他游斗,消磨掉他剑法中的锐气。 邱霜只觉得越打越憋屈。常言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他的剑法是走凌厉刚硬一路,就必然后继不足。他夫起手时便被江渉压制,本就不顺。而后剑招每每施展一半,那人就已避开他的锋芒,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觉,一口气更是吊着不上不下。 他是清楚自己剑法的短板的,于是也更加清楚江渉的想法——他这是在伺机而动,就等自己的锋芒不能维系时使出致命一击! 几十招眨眼走过,邱霜不禁心下有些着急,额上也渗出细汗。他抿了抿唇,决定将计就计,冒险卖给江渉一个破绽。 只见他脚下步子一错,故意慢了半拍,手腕翻转,长剑紧接着斜刺江渉左肩,江渉立刻肩膀一矮。邱霜大喜,他方才一下乃是虚招,此刻长剑飞快的转了一个精妙的弧度,向着江渉手腕直削过去! 就在他以为能够的手之时,却突然听到低低的一声轻笑。江渉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反而是有条不紊的退后两步,毫不吝惜的一下拉开了方才一直小心维系的距离,也同时躲过了他志在必得的一剑。 就在邱霜一愣的档口,只听江渉清咤一声:“着打!”,数道刺眼的银色锋芒便伴着嗡嗡的蜂鸣之声激射过来,五六根银针颤动着从上下左右同时飞来,封住了他的一切退路,顷刻就到了面前! 江渉酝酿已久的暗器出手! 江湖规矩,发暗器时出声提醒便不算偷袭。邱霜感觉冷汗一瞬间便浸透了背后衣衫,他眼角瞟到头顶花树,桃花灼灼其华,这千树齐开,漫山花海,成千成万的桃花连成一片,却又朵朵不同。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手中长剑下意识的迎着江渉暗器斜挑过去,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参悟到了一点以前一直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真是生死一线逼出来的潜力,他这一剑后发制人,竟不知怎么的真将江渉的银针全给截了下来! 江渉看着邱霜的剑招,也是一瞬间错愕。 那一剑极其精妙,仿佛羚羊挂角。明明是不同的动作,可江渉看到的一瞬间,便立刻懂了,这一剑也是“海潮拍岸”! 可与第一次的所向披靡不同,他这一剑更沉静,也更内敛,却更像是千年万年始终拍打着礁石的浪涛。 这便是所谓的剑意。 江渉在这一刻也是若有所悟。他不禁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7 他可谓是幼年怙,十来岁的时候死了爹妈,当时他是怨愤的,对着父母的坟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可就是哭不出声。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外婆。 都说江南水乡养人,阿婆一头白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却说得一口软绵绵、慢悠悠的吴越软语,性子温和的如同绵长的河水。 那几年他已经开始闯江湖了,也是少年意气,自视甚高,搏起来全然不顾性命。可每次从外面厮杀回来,推开那吱吱呀呀的木门,走进那摆满花木的小院,都能喝上一碗阿婆做的酒糟汤圆。 自家酿的米酒煮上糯米团子,洒上白糖,再磕进去一个鸡蛋,甜甜糯糯的,每次都将少年心里刚生出的那一点偏激给磨了个烟消云散。 江渉一开始练武的时候,用的也是长剑,大开大合,招式凌厉,他爹却总是笑他是个切菜瓜的。也就是从和阿婆在一起的几年开始,他的脾气开始越来越好,兵器也开始越用越短,从长剑到匕首,从匕首到小刀,再到如今这一片夹在指尖的薄薄刀片。 可就是在这片刀片上他停滞了三年。 他如今招式不可谓是不灵转,速度不可谓是不迅捷,不敢夸口自己有多少武学心得,可在江湖中已跻身一流行列。可最近这几年来,他的进益却一直不多。 他知道自己是遇到瓶颈了。 他这一路走来,都有贵人庇佑。儿时是父母,后来是阿婆,阿婆去了还有俪姐,如今更是有温郁之。 吃过点苦,可从未受过大的磨难。 江渉记得戴相对自己的一句评价:宝剑出鞘,只是锋芒太盛。当时他不以为然。方才见到邱霜时,还有点暗暗的自得,觉得自己的招式和那愣头青顾头不顾尾的冲劲相比,已是沉稳内敛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邱霜一样,都还一直只是停留在“外放”阶段。 招式挥洒之间,能放,却不能收。 江渉手指探入暗器袋囊,他最多时可以三十六根银针同时发出。可这一次,他没有去追求这些,只是扣了一根银针在手。他没去看邱霜,甚至闭起了眼睛。视线被阻断,思绪却愈发清明。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触碰到了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感觉到了天地间的那股浩然正气。 这次他没去思考任何的招式,手中银针顺应自己的内心挥洒而出。 时间仿佛被拉到无限长,又仿佛极短。他没有特意去看,可感觉自己得手了。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哐当”一声清响,邱霜手中长剑脱手落地。 ——银针不偏不倚的刺入邱霜握剑手腕上的穴位之中。 江渉站定,对邱霜拱手行礼。他知道,眼前少年于武学一道远比自己更加心无旁骛,再过几年,他成就一定远远超过如今自己。 他今日能赢,不是赢在武功招式上,而是因为他的人生阅历,让他能比邱霜先一步参悟透那层隔膜。 作者有话要说: ☆、阎罗鬼面 邱霜走后,江渉没有离去。他斜斜的依着一棵桃花树,慢条斯理的整了整方才被剑气割开的袖子,拇指在小臂的伤口上抹过,盯着自己指尖的那一点殷红,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 蒙面持剑的黑衣人从四周缓缓的围了上来,行动间无声无息。 江渉没有动,他依旧是没骨头似的依在树干上,只是掀起眼皮瞟了四周的一眼,嗤笑一声:“都是精锐呵?堂主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一身花蝴蝶似的绯色锦衣,眼尾上挑,自成一段风流韵味。可就是那裹挟着寒霜冰雪的匆匆一眼,愣是四周黑衣人看得俱是心头一震。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从容。 方才与邱霜那的一场比武,江渉虽然取胜,可却赢的一点都不轻松。武学一途,到他这种阶段,寻常进益都已是不易,何况这种登楼破壁那般的提升? 他被邱霜剑意所激,联系自身境遇,这才将卡了几年的瓶颈突破。可这一番思虑下来,却着实劳心费神。他那最后一根银针出手,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只见这领头的黑衣人戴一个青铜鬼面,金属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透着一股不详的血气。他挥一挥手,数十名黑衣人配合默契的摆开阵法,“呛”的一声,十几把匹练长剑齐齐出鞘,顷刻间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鬼面出,阎王现。慈明堂最高的格杀令——取下目标首级,不死不休! 江渉看着这明晃晃的一圈剑光,心里暗暗苦笑。慈明堂是什么地方?说好听些是情报组织,说难听点,就是收钱买命的。 他和慈明堂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这他一直都知道。哪怕单单为了慈明堂的脸面,堂主绝不会放任他全身而退,何况他为慈明堂效力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的。 与邱霜的比武只是开胃小菜,压轴戏这才开始上演。不死不休……江渉扫了周围一眼,这拨黑衣人估计只是头阵,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的追杀。 只听江渉大笑一声,指尖刀片锋芒闪动,身形暮地拔高,鞋尖在桃花树上一点,脚腕勾住一根枝桠,一招倒挂金钩,腰部使力,整个人如秋千一般的荡过,长发垂落下来,扫过地上青草。他借着居高临下的威压之势,三十六根银针瞬间出手,一上来便祭出了自己的成名绝技! 他在蔌蔌飘落的桃花瓣中长笑开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与睥睨:“想取我性命,就凭你们,也配?!” ***** 采薇觉得自家大人今日有些不对头。 他幼年落难时被温府收留,自从温郁之在父母过世后离开军队回到京城,他便一直跟在温郁之身边。虽没挂名,却可算的上是温府名副其实的管家了。 “大人可是为江公子担心?”采薇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温郁之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冷的。 采薇一愣,然后识相的闭嘴了。这么些年,自家大人从来没有怎么训斥过他,心情不好时更不会拿他们这些下人撒气,可那一眼就硬生生的扫的他噤了声。 走上仕途的这么些年,采薇感觉大人变了挺多。他跟在温郁之身边已有十年,看着他手腕愈发玲珑,谈吐也是愈发温雅。可对着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亲近之人,却是愈发的沉默寡言。 不过江公子是个特例。 他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吧?采薇想着:尽管那江芙蓉有时挺聒噪的,不过看在他能逗自家大人开心的份上,聒噪就聒噪吧,他也不计较了。 采薇正想着出神,温郁之却突然将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定睛一看,竟是一卷明黄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8 色的圣旨。 “大人?”采薇一惊,差点没有拿稳。 温郁之仿佛什么都不愿多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看。 采薇一目十行的扫过,手激动的都有点颤抖,看完立刻抬起头来,眼里满满都是不掺假的惊喜:“恭喜大人!恭喜大人!” 只见他原地转了一圈,连圣旨都忘了放下,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碎碎念叨:“这么多年,大人您终于是……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不知得多高兴!太好了,太好了!二老的在天之灵也终于也可以安息了!” 相较采薇的兴高采烈,温郁之面上却是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是蒙着一层说不出的阴郁。 他没理采薇,直接抬手抽走了他手上的圣旨,将这象征着天家威仪的东西随手丢到一边,转过脸去,望着房中阳光照不到的一角,淡淡的开口,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这段日子你旁的事情都先放下,专心去办这件。就比照着别家的规格,该添置的该采买的去内库划银子,再把以前我娘住的那间院子给收拾出来。”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娘去的早,咱们府里没个打理内宅的。这些我也不是太会,你有什么不懂的,去镇北侯府找林乐源,他家老夫人定会指点一二。” “是是是!”采薇忙不迭的答应,笑的见牙不见眼:“大人您放心!采薇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采薇是真的高兴坏了,回答完温郁之之后,也不等他接着吩咐,大笑一声,转身一跃跳过门槛,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在回廊转角处与迎面走来的小晏“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 “哎呦!”小晏揉着磕疼的额角抱怨道:“采薇大哥你小心点!” 采薇不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小晏我跟你说啊,你要有大嫂啦!” ***** 江渉藏在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后面,发髻在打斗中散开,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半边脸。他衣衫散乱,身上大小伤口全都在往外渗血。 他左臂无力的垂着,手指却痉挛的绞着袖口衣物,右手拿着一把抢来的长剑,剑刃已经崩缺了一个口子。他喘息着半跪在地,手中长剑堪堪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大车碾过三四遍似的,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他记不得自己今日杀了多少人了,暗器不要钱似的往外撒着,全打光了。可追兵却是一拨接着一拨,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江渉感觉他的内力已经是枯竭了,浑身脱力,一根手指都不愿移动。他转了转脑袋,颈脖和侧脸都是黏糊糊的,那是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当时他和一个武功不下自己的蒙面人正面遭遇,对方也很年轻,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也是黑白分明。那人速度极快,长剑先一步刺入他的左肩。千钧一发之际,江渉把心一横,咬牙将左臂狠狠往上一抬,硬生生的用肩胛骨卡住了对方兵器。 锥心刺骨的剧痛中,他右手长剑毫不迟疑的劈了出去,利刃刺进血肉,自下而上的破开那人胸膛,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鲜血糊住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生命的光彩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消逝。 这样惨烈的性命相拼已经不止一场。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江渉深吸口气,忍着肩膀的疼痛抬起手抹了把脖子,看着一手的殷红,江渉有些发愣。 和温郁之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行走在阳光下,他不用枕戈而眠,不用提心吊胆,所有的阴谋与黑暗那人都替他一肩担了。 这回真是有点玩脱了吧?江渉看着自己一身狼狈,苦笑了一下。 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如果不是心中还那一点惦念……他真觉得自己撑不过去。 他沾着鲜血的左手摸进怀中,将那本春宫摸了出来,随手丢到一边。江渉瞟了眼被血糊住的书页,有点遗憾的笑了一笑——可惜了一本好东西,还没好好“观摩研究”。 他接着往怀里摸去,隔着里衣摸到了贴身放置的坚硬之物,松了口气——还好温郁之送他的环佩还在。 他手指摩挲勾画着玉佩的形状,“嘿嘿”的笑了两声,可胸腔震动牵动伤口,疼的他浑身一哆嗦,于是又赶忙住了嘴。 慈明堂堂主旬靖负手从桃林中踱步出来,他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依旧是一身青衣,玉面长须,梳着个文人冠,嘴唇上两道法令纹给他添了点沧桑味道,却更显翩然风度。他看着江渉的眼神带着怜悯,仿佛看一只走投无路的猎物。 “小江,”他开口,真像个和善的长辈似的:“世伯没法留你,你别怨世伯。” 作者有话要说: ☆、鹿死谁手 江渉没有答话,只是抬起眼皮睨了旬靖一眼,心里想着,亏的俪姐还是个青楼老鸨,见过的男人比牛毛都多,怎么就瞎了眼的看上这么个人渣。 “我是真把你当成半子的。”旬靖踱到江渉面前,伸出手掌,五指弯曲成爪,似乎挺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 “堂主,慈明堂还好么?”江渉仿佛看不见旬靖抓向自己咽喉的手掌,突然开口。 他的面容和声音都是一派平静,简直是太过镇定了,完全不像个大难临头的将死之人,旬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手掌一顿,脱口问道:“慈明堂怎么了?” “呵,”江渉冷冷的笑了一声,放松身子,任由自己顺着树干滑下去。他抬起头,迎着旬靖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开口:“堂主,您知道的,我这人最没出息,什么都不行,唯独逃跑还算利索,你当我为何留在这山旮旯里和这群阿猫阿狗捉迷藏啊……” 仿佛是一口气说话太多,江渉有些喘息。他侧过头去,袖子掩着嘴角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片潮红。咳嗽间牵动浑身伤口,他眉头死死皱着,身体忍不住的打颤。 伴着他的咳嗽声,只听“嗖”的一声尖鸣从东北方向传来,一只传信火炮从城中升上天空,“砰”的一声炸开。旬靖一惊,猛然回头。 此时他们在山顶之上,可以俯瞰大半京城。旬靖方才瞧的清清楚楚,那火炮升起的地方,正是慈明堂的老巢。 他的面色已经变了。 “堂主,你看见了么?”江渉依旧是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他声音慢慢的,吐出的话却是字字惊心:“这是如意苑少东家的传信火炮呢。慈明堂……已经被一锅端了。” “就凭任厢那点人手,”旬靖面上一僵,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 “如何不能?”江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旬靖心念疾转,猛然醒悟了过来。此时堂中顶尖精锐为了这次行动可谓是倾巢而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59 出,全被江渉以一人之力牵制在片挑花林中,就连他也在此间亲自指挥坐镇…… 慈明堂内部……确实没留多少人马。 江渉依旧是斜靠着树干坐着,他身受重伤,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吹灯拔蜡似的,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看着旬靖的目光带着怜悯。 旬靖面色几变,再也不复方才的悠然,他一把抓住江渉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手指掐的死紧,恨声逼问:“你为了什么?你家温大人?你当太子就能登上大位?慈明堂没了又怎样,一群蝼蚁,我、会、在、乎?!” 他手指越卡越紧,勒的江渉喘不过气来。他瞪着江渉,呲目欲裂,突然一把将江渉狠狠掼到地上:“我和你说,我手上还有一张底牌,就凭这张牌,足以把太子一党全部搞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是么?”江渉左手撑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右手依旧紧紧握着佩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声音低低的,却将旬靖的最后一丝希望斩断:“徐瑶写的那份妖书么?你当温郁之是傻的?妖书的事情出了这么多天,他会连这个也查不清楚?” “堂主,北燕人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与虎谋皮……”江渉不理会旬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前段日子,我遇到了一个练‘天玑掌’的高手,他叫胡穆。胡穆您不清楚,不过北燕王侄拓跋穆您一定知道……”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躺着个鱼形木雕。木雕已经被拆开,里面裹着一卷朱砂写成的格杀令。 那是胡穆在醉仙楼给他的警告。 “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帮我……”江渉再次咳了起来,他抓着领口,喘了两口气,紧接着用长剑撑着自己,死死的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明面上投靠三皇子,实际效力二皇子,这些我都不管……可你怎么会有那份妖书的?” 他逼视着旬靖,目光亮的骇人,捂着嘴角又咳了一声,声音一改方才的缓和,字字用力:“通敌卖国的大罪啊!堂主你就真干的出来?!” 旬靖此时反而是平静下来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江渉一眼,嗤笑一声:“卖国?你懂什么?” “以一人之力牵制大半堂中精锐,小江你也是出息了啊……”他不待江渉回答,便接着说下去。声音轻轻慢慢的,说的话却如毒蛇吐信般:“小江你喜欢那个温大人吧?喜欢的连命都不要了。可你想过没有?那人是不是在利用你……” 说着,他手掌重新弯曲成爪,停在江渉咽喉之上渐渐收紧:“匡扶太子……说的好听,不过也是搏富贵罢了。如今他位极人臣……而你,却就要死了……” 江渉面色不动,只是带着怜悯的看着他。 旬靖手章还未发力,就感觉一道极为凌厉霸道的掌风从他背后袭来,带着开山劈石的力道。他心头警铃大作,顾不上江渉,错开一步,猛的向侧边躲闪,蓄满劲力的一爪旋身迎了上去。 内家高手的护体罡气在空中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周桃树被震的簌簌作响,桃花四散飘落。 周伯一身灰衣的身影挡在江渉面前,沉默坚毅,如一座不动的山峰。 江渉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 终是不辱使命了……他心里想着,接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他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带着胭脂香味的怀抱里,他勉强提起最后一丝神智睁大眼睛,便看见了俪娘忧心憔悴的面庞。 我的傻姐姐啊,你怎么还是来了……这是江渉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四月十八,宜婚聘。 温府窗户上贴着双喜,廊下挂着灯笼,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几十桌流水席从厅堂一路摆到府门,京城官员贵族来了一半。 郑家小姐年芳十七,闺名一个“婉”字,丞相严潘母家的孩子,严潘唯一没有出嫁的侄女。 豪门大户的女儿,最大的价值便是联姻。郑婉两年前刚及笄便一直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毕竟娶了她,便等于是娶了严相的支持。 十七岁的少女,最是天真烂漫的豆蔻年华,未来的道路却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温郁之与她的婚事事先瞒的很紧,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直到三日前温郁之与严相同时上书请求皇帝下旨赐婚,康嘉帝欣然应允。 今日这顿是订亲宴,正式成婚还在十日后。今日请了女方父母亲戚,更是请了京中一众权贵。吃了这顿酒席,明眼人全都知道,这京城势力,该洗牌了。 如今三皇子失势,夺嫡已是无望。原先的三足鼎立,一下便变成了如今的两方对峙。这场婚事,皇帝赐婚,严相做媒,可谓是狠狠的扇了二皇子一系一个响亮的耳光。 从此之后,太子与严党正式结盟。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已是进行到了尾声。鼎沸的人声渐渐弱了,大厅上一对红漆大蜡燃了一半。 林乐源仰了仰酸痛的脖子,揉了揉笑到僵硬的脸颊,只觉得浑身疲惫。他今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眼都不敢错的盯着温郁之,生怕那人做出什么不合体统的事来,还得分心应付酒桌上的一众亲朋故旧,简直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他听着堂上隐隐的丝竹声,心里忽然就生出无边的倦意。 少年时读书嬉闹,那人是他成熟稳重的大哥。后来那人远走从军,自己心中思念便如野草般疯长。再后来……那人倒是回来了,可却是一天天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林乐源有点感慨看着那燃烧的一对喜烛,暗暗庆幸自己抽身的早。任厢那呆子虽是个愣头青,可至少不会辜负自己…… 他叹了口气,如今江渉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侯爷可是倦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林乐源的沉思,来人一双桃花眼,逢人三分笑,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沈沁,温郁之至交好友。 只见他喝了口酒,接着笑道:“子青也终于是要大婚了,想来我们同年,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都能打酱油了。” “沈大人过谦,令郎聪颖慧黠。”林乐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转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温郁之就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沈沁,说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走出大堂,在庭院中转了一圈,只看到在树底下玩耍的小晏。 “你家大哥呢?”林乐源一把抓住他问道。 小晏慌忙将手上三四块糖饼藏到身后,嘴里还塞的满满的,“嘎嘣嘎嘣”的嚼着,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含含糊糊的说着:“我不知道……” 林乐源看着他这副熊样也是绝望了——温郁之那人心有九窍,怎么就教出个这么呆头鹅似的弟弟? 他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0 丢下小晏,快步向后院走着。温郁之整个晚上都没有失态,恭恭敬敬的给未来的岳父岳母敬茶,觥筹交错间,嘴角甚至还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可烈酒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肚子里灌。 他面上越是若无其事,林乐源看的就越是胆战心惊。 采薇迎面走来了过来,步履匆匆,也是在满世界的找他家大人。 “书房找过了?”林乐源想了想,拉过他问道。 采薇点了点头。 “江公子卧房呢?”林乐源接着问。 采薇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林乐源皱了下眉:“江公子如今在哪里养伤?” “在……银红照。” “派个稳妥些的人去银红照看看,他若是在那里……”林乐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罢了,他若是在那里就由他去吧……就和宾客说你家大人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温郁之娶亲的情节,我动笔写文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倒不是故意为了破狗血写的。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对了,礼拜六双更!! ☆、蜡炬成灰 江渉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他成亲了,窗户上贴着双喜,门口挂着灯笼,厅堂上一对朱漆喜烛燃烧。 他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七手八脚的套上了大红喜袍。他不知道新娘子是谁,可却并无不安,只觉得多年夙愿得成,简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铜锣一敲,喜婆吊着尖尖细细的嗓子喊:“吉辰到——” 接着,一块大红盖头就披头盖脸的给他盖了下来。 “哎,不对!”江渉一晕:“我是男的!” 可一转身,刚刚还喧闹的大堂就听不到一点声音,那些个丫鬟婆子一下子全不见了。那块红布盖头,却是怎么也揭不下来。 视线里全是刺目的红,他不由得心慌了,下意识的伸手到处摸索。似乎有人凑近自己,在他后颈轻轻的呼气,麻麻痒痒的,他半边身子都软了。接着,他便听到温郁之的声音。那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的笑,低沉而性感:“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渉脑中“嗡”的一声,烧成了一团浆糊。那人扳过他的肩膀,嘴唇不由分说的压了上来。 江渉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还带着盖头,他到底是怎么亲到的…… ***** 银红照二楼一间收拾的素净的卧房里,一盏油灯如豆。 胧月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伸手点亮了桌上的牛油大蜡,昏暗的房间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趴在桌上打盹的俪娘被她惊醒,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升上中天的月亮,揉了揉眼睛,示意胧月将躺在床上的江渉扶起,自己则侧身在床沿坐下,伸手解开江渉左肩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纱布一层层打开,露出狰狞的贯穿伤口来。最下面两层被鲜血糊住,揭不下来。俪娘将煮过的毛巾在温水中打湿,试了试温度,轻轻贴在伤口上。待纱布润湿,这才小心翼翼的揭下换药。 “姐,那人又来了。”胧月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 俪娘眉头皱着,没有吭声。 胧月瞟了眼俪娘冰坨似的脸色,识相的闭嘴了。 房中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江渉的呼吸很轻,简直感觉不到。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啵”的爆响,烛芯上窜起一小团火花,气氛沉默而压抑。 “罢了。”俪娘为江渉重新缠上纱布,拉起他的衣领,叹了口气,对胧月吩咐:“你先在这守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她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等在外间的人。 房中没有点灯,温郁之独自一人靠着墙站在黑暗之中。他依旧穿着订婚宴上的那身华贵礼服,月光从敞开的窗户一路流泻进来,织锦面料上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一身的酒气,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烈酒。听到响动,他转头看了俪娘一眼,眼睛通红,似乎还带着血丝。 这几日一到傍晚,他便就总会跑来,也不进屋,就一个人在屋外站着,不知想些什么。 如今倒是会演苦情戏了。俪娘伸手擦亮烛火,冷冷的想着,成亲的也是你,探病的也是你,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要不是担心事情闹大,她早就将温郁之打出去了。 “温大人大婚在即,时常来我这烟花之地恐怕不大好吧?”俪娘睨了他一眼,讽刺道。 温郁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沉默半响才低低的开口,声音沙哑:“他身上的伤……还好吗?” “托温大人的福,死不了。”俪娘依旧冷言冷语。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俪娘没有管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捂手。她前些日子堕胎伤了身子,四月天气十分温暖,她却时常感到手脚冰凉。 俪娘盯着手上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开口了:“江渉昨日白天醒了一次……” 温郁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猛地抬起头盯着她。 “疼醒的。”俪娘甩了他一记眼刀:“叫了两声你的名字,然后说要玉佩。” 温郁之整个人颤了一下,刚刚亮起的眼睛一瞬间又灰暗了下去。 俪娘突然就觉得这个人也有几分可怜。 她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温大人放走旬靖是卖我面子,这份情俪娘领了。我也从来也都是把江渉当成亲弟弟的,定会尽心照顾,温大人不必担心。” 温郁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依旧是靠着墙低头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对那个旬靖……是真心的?” “真心?”俪娘讽刺一笑:“你们这些朝中大人,不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么?” 温郁之再次给她呛的说不出话来。 俪娘接着大大咧咧的说:“我那时才十五岁,小丫头片子,村里闹饥荒死了爹妈,我没钱收尸,眼看尸体就要臭了,那人替我买了两副棺材。” 她盯着桌上的一点烛火,眼里流露出怀念神色,沉默半响,终是叹息了一声:“我那时就觉得……他真俊啊……” 十五岁时最孤苦伶仃的岁月,他给了她一丁点的温暖,就让她惦念了一生。 俪娘坐在灯下,摸了摸眼角,那里已经有了脂粉盖去的细细皱纹。 温郁之也低声说了一句:“俪娘实乃……大义之人。” “这是从江渉怀里找出来的。”俪娘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从袖中掏出一物丢到温郁之面前:“估计是给你的。” 温郁之赶忙伸手接过。 那是一根两寸长的桃木,木头简单的刨去外皮,露出乌黑的木芯来。一头削尖,像是一支简陋的发簪。木头的肌理中还有残存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1 的深褐色血迹。 温郁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发簪片刻,突然紧紧的将那发簪撰在手心。木头上勾起的小刺扎进他的手掌,他却没有松手。 他撰着发簪,感觉自己仿佛是撰着江渉的一颗真心。 他仰起头来,狠狠的闭下眼。对着月光,俪娘觉得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一眨眼,就不见了。 …… 江渉整整昏迷了十多日才彻底醒来。他迷迷糊糊的挣开眼睛,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经年大梦,不知今夕何夕。 他挣扎着就要坐起,动作间牵动伤口,他疼得狠狠的抽了一口凉气。 趴在桌上打盹的胧月抬起头来,慌忙把他按了下去,扯开嗓子喊道:“俪姐,江公子他醒啦!” “郁之呢?”江渉对着匆匆赶来的俪娘,问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 江渉独自一人策马跑过京城街道,心中一片茫然。 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一锅沸腾的热粥,各种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另一方面却又清楚的知道俪娘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江渉在心里茫然的想着。他伤势还没有痊愈,马背的颠簸扯得他的伤口生疼,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下意识的夹紧马腹,催促着骏马沿着熟悉的街道向温府奔驰过去。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温郁之,要听那人亲口对他说个清楚明白。 江渉策马转过街角,最先闯入眼帘的,是温府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 红色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摇出一派刺目的喜庆洋洋。江渉望着那排贴着双喜的大红灯笼,整个人错愕的定在原地,仿佛中了当头一棒。他浑浑噩噩的扯住缰绳翻身下马,呆愣愣的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飘离身体,悬在半空,讥笑讽刺的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茫然四顾。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问道。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他紧接着对自己说。 江渉脚步抬了一抬,悬在门槛上方。他刀剑加身时尚且没有退缩,可此时看着那一地还未扫去的爆竹碎屑,却是突然怕了。 他全身一僵,猛地收回已经跨过门槛的左脚,匆忙间还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他飞快的低头转身,脚步踉跄的逃跑似的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江渉。” 江渉深吸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一点点的回头。 温郁之依旧是老样子,他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长衫,一支竹签绾发。他脸色有点憔悴,可行动间依旧文雅,举手投足皆能入画。 江渉一路顾不上伤势的快马赶来,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他想问为什么,也想问是不是真的,更像问那块玉佩又算是什么意思。 可此时站在温郁之面前,却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方才心中叫嚣着的不甘与怨愤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苗,最终烧成了灰。 天空中飘起细密的雨丝——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雨了。江渉突然就觉得百感交集。 他感觉自己与温郁之初识还在昨日。 在那样一个春寒料峭的二月早春,自己在茶楼上喝茶听书,偶然抬头,便与走上楼梯的年轻公子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还没细细体味这一场绵密的春雨,那人……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江渉低着头看着温郁之的青色布鞋踩在鲜红的爆竹碎屑上,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他的鞋尖,心里漠然的想着,你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的砸在屋顶,顺着瓦当流下,滴下屋檐,打在廊下的芭蕉叶上,紧接着,又飞快的没入泥土之中。 温郁之手上摆弄着一块缺了一角的环形玉佩,已经一个人坐了整整一天。 江渉最终还是走了。 他没有踏进温府一步,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隔着细雨愣愣的望着温郁之,眼神似乎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然后他便是这样温和的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看也不看的狠狠砸在了温郁之面前。 温郁之抚着那玉上锋利的缺口,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江渉的面容。 初见江渉时,他耀眼的如一只开屏的雄孔雀,修眉、凤目、美人尖,侧颈的一朵芙蓉花娇艳欲滴。他酌了一杯清茶捧到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盈盈如水泛桃花。他说他对自己有一腔爱慕之情。 只是那时说的人情不真,听的人意不切。 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温郁之慢慢的想着。也许是秉烛夜读时那人无声的陪伴,也许是家常饭桌上那人幽默的言语,又也许是下朝回府后那人迎上来时毫不掺假的温暖笑容。 情生无痕,温郁之只是清楚的觉得,他喜欢有江渉呆在自己身边。 温郁之望着窗外的雨帘闭了闭眼,兀自笑了一笑——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人就如初升的太阳,温暖耀眼,却并不灼人。 官场上的交情尤其的虚假,他便格外的爱江渉的那一点真。 他知道自己得娶严相的侄女,不是最近才知道,而是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也许是担心江渉的比武,也许是出于自己的自私,他始终选择了隐瞒。 比武前的那日,他们在庭院中对坐喝酒。面前的人带着几分醉意在月下看着自己,眼神专注而温柔。他吻他时,他没有拒绝。 温郁之说不出当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得偿所愿的欣喜中混杂着的是巨大的失落与痛苦。 那时他便已经知道,他要永远失去他了。 他这几日一直不能安睡。闭上眼,满脑子便都是江渉苍白的脸庞和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站在房外茫然的看着俪娘请的大夫端着药瓶和纱布进进出出,他不敢进房,只觉得自己再也没脸面对江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护着江渉,可却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温郁之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锋利的断口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一滴滴的落在桌面上他也恍然未觉。 玉环缺了个口子,便成了玦。 玦,多不好听的字眼啊……温郁之兀自苦笑。他眼前又浮现了方才江渉转身牵过白马,一步步踩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慢走远的决然背影。 破镜不能重圆,玉碎了……那便就是碎了。 我是永远的失去他了。温郁之这样想着。 他低低呜咽了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困兽。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将脸深深的埋在了掌心,他觉得自己的指缝间有些湿了,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终于是流出了这些天来的第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2 一滴眼泪。 《江雪》第一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两章写的我真心累啊,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写出来了…… ☆、天各一方 太行山以西,关中平原以北的秦川之地,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苍黄。 经年的狂风将这片贫瘠的黄土地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千沟万壑。四野八荒,峁连着峁,梁挨着梁,空旷辽远的天地之间,黄土堆积成的山峦绵延起伏。亘古不变的高原雄浑壮阔,苍劲荒凉。 腊月里的天气十分的寒冷,用当地的土话说,狗尾巴都能冻掉。辚辚的车马声在山间响起,寒风裹挟着飞扬的黄色尘土中缓缓走出一队贩货商人。打头的老者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黄土将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染成了褐色,一张黄皮肤的面孔就如这千沟万壑的土地。车队翻上一个山头,老者对着雄浑的天地吼出一句高亢响亮的秦腔。 江渉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缀在车队末尾,他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啃了口手中沾着黄土的邦硬面饼,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烧刀子,鼓着腮帮子狠劲嚼了两口囫囵咽下。他仰起头来,扯开嗓子跟着老者唱出一句《信天游》。 他的嗓音低沉圆润,唱江南小调自是极好,可这秦腔却是有些不伦不类。他夫一开口,前面便有一汉子回过头来,冲他喊道:“小白脸学哈哩!” 农村里的人朴实的很,心直口快,想啥说啥。江渉被人嘲笑也一点不恼,瞪了那人一眼,用南方话骂了回去:“干侬甚事!” 一队的汉子全都豪爽的哈哈大笑。 江渉跟着商队从清晨走到黄昏,翻过三条沟走过四道梁,这才来到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他和队里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一起出队,给领头的老汉塞了一挂钱和两包烟草,老汉不要,推来推去的,最后硬是往他们囊中各塞了一张大饼。 浓眉大眼的青年名唤二郎,他和江渉一起走到商队的骡车边上,下腰扎步,周围大汉立刻上前来搭手,帮着两人各自将一个几十斤重的麻袋驮到肩上。 没有几日便要过年了,过了年,江渉便在北边呆了整整三个年头。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片黄土地时的那种震撼。 前年北边三个月没有下雨,种下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太阳炙烤着干涸的河床,路边人家十室九空,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米面,一路走来全是面黄肌瘦的逃难灾民。 江渉一路走走停停,逆着人流来到这个还算有点人烟的小村庄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穷的地方。 村子没有名字,全村的房子全是最简陋的茅草破屋,耕地少的可怜,稀稀拉拉的种着几根半死不活的庄稼。一条饿的皮包骨头的野狗在村头窜来窜去,盯着人的眼神冒着狼似的凶光。全村全凭着两口还没枯竭的深井吊着性命。 江渉便是在那里认识的二郎。 二郎家只有一间茅草屋和一条热炕,妹妹睡里面,老娘睡中间,二郎睡外边,至于大郎……十日前大郎出去找吃的,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早就穷得揭不开锅,唯一的财产便是同样瘦的皮包骨头的一头年迈的耕牛。 当他晚上,江渉赶走了四五个打那头耕牛主意的难民,又用自制的弓弩打了两只飞鸟。大娘将家里最后的一个一直藏着舍不得吃的窝窝头给了江渉,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床棉被。 棉被带着陈年的霉味,棉花硬邦邦的。窝窝头更是硬的咬起来嘎嘣作响。江渉和那一家三口一起挤在一张同样硬邦邦的炕上,睁着眼睛半宿不能入眠。 也许是被这里的穷困震慑了他,也许是大娘颤颤巍巍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已故的外婆,第二日起床后,江渉决定留在这里,他不走了。 温郁之当年在北境从军是不是也见到过这种景象?江渉默默的想着。 他看着清晨的阳光照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突然就觉得他有点理解温郁之了。 *****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不同于北方的漫天风沙,千里之外的江南,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都说天下三分明月,扬州得其二。这个用金粉堆积出来的花花世界,景色是秀美的,小调是婉转的,生活……自然也是极为优渥的。 周家乃两淮一带首屈一指的盐商巨贾,世世代代的财富积累,如今可谓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他家有座私家园林名唤“吟春”,这吟春园就坐落在这扬州城内,园子不大,却是名家设计,内里亭台水榭无不精美细致。 周家大管家叫做周福,如他的名字般生的十分富态。他在周家干了几十年了,一向深得重用。虽是个下人,可平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排场比许多少爷小姐都要风光高调。 “温大人、冯大人,这边请。”可此时吟春园内,这位风光的大管家却是如普通小厮般低头哈腰的在前面引路:“我家老爷都已经在‘中和堂’设宴静候二位大人。” 此时他们正走过一条九曲回廊。回廊建在穿园而过的池水之上,左边是十三扇雕刻精美的镂空花窗,花窗形状各异,扇扇都不相同,每扇窗中的景色皆能入画,人走在回廊之上,可谓是移步换景。 回廊右边没有围墙遮挡,可饱览园中风光。只见院中层层叠叠的太湖石参差错落的堆出一座假山,假山上点缀着精致的盆景,三座小巧的亭子掩映其中,水面上更是建了一座精致的石舫,石舫中隐约传来缥缈的丝竹之声。微风吹过,送来一点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温郁之和扬州知府冯知章跟着周福在园中走着,水上风大,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周福眼角瞟见,立刻摆了摆手,便有机灵的小厮快步上前,将两个描金手炉分别递到他和冯知章面前,另有两人抖开毛色光亮的上好狐裘披在了他们身上。 温郁之接过手炉,轻声道了声谢,任由小厮替他系紧狐裘。 这三年来,他有七八成的时间都是呆在江南,与留在京中的妻子见面日子屈指可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他每次回京,对着她也觉得没什么话说。 他刚到江南的时候,尽管已经借着春闱舞弊案挫了世族的锐气,朝中还有戴相坐镇,严相支持,可他的压力依旧是巨大的。他曾一个月内躲过了三次暗杀,两次是投毒,一次是买凶。所与人都觉得他会知难而退,可是他撑下来了。 如今他拉拢周家,打压陈家和欧阳家,在江南也有了一二可用心腹,一切都按照计划进展着,土地改制已完成了七八分,吏部的官僚考察制也在去年由沈沁主持开始。 这些本都是该让他高兴的事情,可如今,他却没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3 有多少欣喜。 他今年才三十一岁,本正是乘风破浪的大好年华,可有时自己都觉得,他的心境简直就像个快要归隐的老头。 他记得江渉曾经问过他,成日算计来算计去的,累不累。当时他没有回答,径自转身走了。 如今他真的很想说一句累……可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中和堂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四方楼阁,门口一副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温郁之隔着十几步便远远望见七八个丫头跪在厅堂外面,弯着腰用扇子在墙根上扇着什么。 “这是做何?”不待温郁之开口,身边的冯知章已经问了出来。 “回大人,此乃地龙。”周福立刻答话:“这不知堂乃是建在青石砌成的地基之上,然建造之初这地基就未砌实,中间留有空隙,四周也开有孔洞。如今寒冬腊月,主人特命小婢在洞口燃起禾柴,用轻罗小扇将禾柴燃烧的热气吹入地基之中。如此一来,堂中便可温暖如春。相较暖炉,还可少去许多烟熏火燎之苦。” “这设计妙!”冯知章听了,立刻笑的夸赞。 “确实是别出心裁啊!”温郁之也是跟着附和。他面上笑着,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掐紧。 贩盐挣钱确是不假,可他这一路走来,这园中奇珍异宝,名家字画,亭台楼阁,哪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哪一处不是极尽奢侈?不说别的,光就这么一个所谓地龙,就得平白浪费多少取暖禾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温郁之下颚绷的很紧,他转过头去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抿了抿唇,心里恨恨的想着,迟早有一天收拾了这群蛀虫。 周家老爷周行年过半百,笑的和和善善。只见他带着自家嫡子忙不迭的迎了出来:“二位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如有款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大人海涵呐!” 温郁之和冯知章也是一起笑的与他寒暄。 几人在大厅正中的圆桌边落座,身材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了上来,三十多道淮扬名菜菜摆了满满一桌。温郁之随手夹了个蟹黄汤包,汤包&皮薄汁多,十分鲜美,淮扬人一向爱甜,包子馅定要放糖,可这笼汤包却是没有。 温郁之心里冷笑一声,这周老爷也是耳听八方了,连他不爱吃甜食的喜好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 康嘉三十八年腊月中旬,温郁之与江渉两人可谓是天各一方。一人在纸醉金迷的南方扬州,一人在穷苦落后的北边秦川,他们分开已是三年有余,中间隔了大半个楚国国境,可命运的转盘已悄然启动,时代的洪流很快便会让两人重新聚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的更新来晚了,不好意思。 关于园林的描写,借鉴了苏州园林。 ☆、往昔如梦 西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邻长城,乃是秦川一带商队出关的必经之路。兵戈之时,更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 江渉用没有受过伤的右肩扛起一麻袋的花生大步朝前走着,二郎则扛着一带大豆跟在他的身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膀子的力气,肩上驮着几十斤重的东西也健步如飞。 今日是腊月十四,明日便是月中的大集了。江渉和二郎起了个大早,从村里翻过大山来到镇里,又从镇里跟着商队来到城里,奔波一天,就是为了能用这点自家种的作物换些过年的米面油粮。 冬日的天黑的特别的早,江渉和二郎没去客栈投宿,而是在城郊找了个破庙便准备将就一宿。破庙里面全是灰尘,供着的关二爷也被黄土糊住,可好歹屋顶和四壁都还俱全。他们走了一天也都是累了,捡了些干柴起了篝火,就着驱寒的烈酒吃了两张带在身上的大饼,便在火堆边和衣睡了。 城中最便宜的大通铺也要十钱银子,他和二郎两人便是二十文。二十文钱虽然不多,可节省下来,也能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妹添一餐荤菜。 江渉抱着膝盖靠着破庙满是灰尘的柱子,看着面前跳跃着的火苗和身边的一袋花生一袋大豆,突然就觉得有点想笑。想他以前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也是个会花钱享乐的主,从来没有路过城镇还睡破庙的穷酸道理,可如今却是觉得理所当然。 当年他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来到二郎村里,任谁见识过那种连草根树皮都扒光了的穷苦日子,都没脸再对着这些面朝黄土的农民讲吃讲穿。 二郎比江渉小两岁,朴实厚道的农村小伙,此时正蜷在地上睡的正熟。夜晚的寒风将破庙的窗户吹的呜呜作响,天气愈发的冷了。 也许过几日便会下雪吧?江渉这样想着。幸亏出门前给大娘和小妹留了足够的干柴取暖。 他动了动坐麻了的身子,突然就觉得在京城中的日子简直是恍若隔世。 如今他想起温郁之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离开京城独自北上。那时他没有目的,只是茫然的一路向前,走过一村一寨,唯一的念头便是离京城那伤心之地越远越好。那时他觉得怨,觉得恨,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喂了狗。温郁之就如插在他心头的一把尖刀,随便碰一碰便是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可再深的伤也有愈合的时候,再重的疤也有变淡的一天。如今他翻过了一座座的山,跨过了一条条的河,走过了许许多多的路,更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许是某一个安静的清晨,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怨温郁之了。 时间冲刷掉的是那些痛苦与不快,留下来的……却是怀念与回忆。 他依旧怀念与温郁之在一起的日子,可也仅是怀念而已。 如今他觉得惆怅,可却并无痛苦。 三年了……江渉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感觉心中一片平静,他笑了一笑,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温郁之,他依旧能够过的很好。 ***** 入夜,扬州吟春园的宴席也是进行到了一半。 江南的水历来深的很,能在这里混的没一个不是人精。周家老爷手腕也极为高明,殷勤的劝菜敬酒,马屁拍的不着痕迹。温郁之始终端着三分架子,没有显得太过亲近,也没有太过冷淡。 两年前他从户部尚书迁任江宁布政使,官职虽从正二品降为从二品,可他却十分满意。 官场最是讲究进退有度,别人都觉得你该退时,得有勇气逆流而上。可别人都觉得你该进时,却要审时度势,激流勇退。 他年纪轻轻便已官拜尚书,加之又娶了严相侄女,朝中眼红之人不知多少,一点小错误便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他果断的选择退居地方,成婚第二日便上表陈情,十日之后,就干净利落的收拾东西下江南去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4 。 如今他在江南已是呆了三年有余,也许再过两年会去其他地方。他还年轻,能耗的起,若是能在地方上做出些政绩,日后入阁拜相,也是名正言顺。 宴席不可无酒,而饮酒,自然不可无管弦。中和堂西侧杏黄色的轻纱低垂,内里影影错错看不真切,只闻清雅的丝竹之声飘飘渺渺。此时一曲《阳关》方歇,酒也过了三巡,周老爷轻咳一声,纱帘便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挑开,走出两个身材婀娜的丽人来。 这扬州除了瘦西湖,还有一“瘦”也是天下闻名。那便是扬州瘦马。这所谓扬州瘦马,说白了就是官宦人家豢养的妙龄女孩。瘦自然是指她们体态苗条清瘦,至于马……马不就是让人骑的么。 周家商贾巨富,什么都讲究精益求精,调%教出来的女孩自也是万里挑一。温郁之转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觉得这女孩确实生的不错,跟花儿似的。 两位少女一人着绯色长裙,一人着素白纱衣。只见她们莲步轻移的走到温郁之和冯知章面前,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福: “妾身小糟、妾身珠红,见过二位大人。” “小槽酒滴真珠红,”冯知章笑了一笑:“二位姑娘好名字。” 温郁之也正准备开口夸赞两句,他低头瞟了面前少女一眼,却是突然愣住,张了张嘴,甚至一下没说出话来。 ——名唤珠红的女子在他面前敛襟垂首,他这才发现她额角绘着的一朵嫣红的芙蓉花。 温郁之形容不出此时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角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整个心房都措不及防的揪得生疼。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声音带着笑意:我姓江,名渉,“涉江采芙蓉”的“渉”…… 涉江采芙蓉……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飞快的默念。仿佛寒冷的冬日小心翼翼的将冻僵的双手凑近跳动的火苗,可还没感觉到些许温暖,灼烧般的疼痛就已经传到心尖。 一年三百六十天,三年便是一千多日……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一千多个日夜的痛苦煎熬……所有的思念与内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萦绕不去,于是便纷纷化成了无法挣脱的一点心魔。 修眉、凤目、美人尖……温郁之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已在心中描绘过无数遍的面孔,他藏在修中的手指忍不住的动了一动,似乎想抚摸那人侧颈…… “温大人?”周老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小心的觑着温郁之脸色,诚惶诚恐的试探。 “啊……”温郁之猛的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还有些魂不守舍,只是下意识的应答了一句:“二位姑娘果然蕙质兰心。” 话都没说两句就看出“蕙质兰心”了。周老爷在心里嘀咕,他再次暗暗瞟了眼温郁之的脸色,见他只是有些恍惚,却并无不悦。 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简直是要仰天大笑,暗叹自己这回终于是把到这布政使的脉了! …… 宴席结束之后,温郁之与冯知章默契的婉拒了周老爷的留宿,坚持回到自己府邸过夜——士农工商,赴宴已是给了周家面子,至于秉烛夜谈……远还没到那个地步。 温郁之走回自己马车边上,撩开车帘,果然看到了等在车中的珠红。 “大人……”绯衣女子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婉转动人,神态含羞带怯。温郁之突然就觉得十分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唤过一旁等待的采薇:“我记得夫人来信说京城家中还缺一二婢子,你下月回京的时候将她带回去,让夫人看着办吧……” 顿了顿,又小声加了一句:“还有,让落晖明日就去查查她的底细。” 说完了,他似乎真的累了,没等采薇开口便摆了摆手,径自登上马车,看也没看对面女子,一个人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成亲也不是一无用处。温郁之自嘲的想着,好歹是多了面挡箭牌。 ****** 二更天的时候,江渉在西梁城的破庙之中猛的挣开眼睛,他“刷”的一下翻身坐起,飞起一脚踹灭了燃烧的火苗,一把将熟睡的二郎从地上拖了起来。 “有人!”他对着二郎耳语:“练家子,你带着东西去后面躲躲!” “什么?”二郎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 江渉没再和他啰嗦,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到了神案下面,又将那两袋花生大豆一起弄了过来,自己也同样藏了进去。 供着关二爷的案台铺着破旧的帆布,帆布垂到地面,堪堪遮住江渉和二郎身形。江渉对不明情况的二郎匆匆耳语:“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从破庙门口传来。来人跑的很急,一路喘着粗气,进门的时候似乎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砰”的一声摔了进来。 二郎小心翼翼的蜷在一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江渉弓起身来,透过帆布上的破洞向外看去。 来人伤的很重,一身的血,显然是被人追杀至此。他应该是个军人,身上还挂着半边破旧的铠甲。他几乎是浑身脱力的趴在地上,发髻散开,一张脸上满是灰尘与血迹,右手却是死死的握着一把残破的弯刀。 江渉目力极好,借着门口照进来的一点月光,看清了弯刀刀柄上刻着的一个“林”字。 林?江渉愣了一愣:难道是镇北侯手下? 来人艰难的用左手捂住胸口,他甩了甩头,蹭开垂在眼前的长发,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亮的慑人。江渉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趴在地上,缓缓转过头来,视线穿过帆布上的破洞与江渉对上,他顿了须臾,接着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一下。他说的是:“救我。” 江渉浑身一震,没想到这重伤之人竟能这么快的发现自己,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高手。 可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破庙外面便闯进一队明火执仗的黑衣人来。来人俱是黑巾蒙面,手持钢刀,火光将破庙中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寻。领头的身材肥大,身手倒是敏捷,只见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军人,冷笑着开口:“林乐轩,你今日便要命尽于此!” 林乐轩?江渉一惊,终于知道那股熟悉感是哪来的了——虽然眼中神采完全不同,可那人眉眼线条分明和林乐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让咱们的温大人再端端架子,他也端不了几天了2333 ☆、北境荒庙 镇北侯常年驻守北境,大本营就扎在距西梁城十公里的戈壁之中。他膝下三个儿子,林乐源是老三,因是嫡出才承了侯位,皇帝爱惜,将他留在京城,说白了就是当个人质。他上面还有两个庶出哥哥,俱是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5 跟在镇北侯身边学习带兵打仗,这两年已可独自镇守一方。大哥林乐瑶,二哥便是林乐轩。 江渉躲在案台之下,指间扣着一片刀片,暗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镇北侯戍边大将,威名赫赫,他的次子却在深更半夜被人追杀……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事背后一定极为复杂。如今不论自己是否出手救人,他在这破庙中,还知道了林乐轩的名讳,就等同是参与了进去。 这种隐秘之事,一旦搀和进去了,就永远脱不开身。 而且京城里的那些个恩怨是非……江渉自认不是圣人,他对林乐源始终有点心结。 只见那些黑衣人闯进破庙将林乐轩围在中间,还没动手,他们内部却是突然间起了争执。方才开口的胖首领想一刀结果了林乐轩性命,他的副手却是提出要留下活口,带回去审讯。两人争吵越来越激烈,十几个黑衣人也是自动分成两拨,各自站在破庙一边,刀尖指着对方。 林乐轩伤的不轻,他依旧趴在地上,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看着那群黑衣人的眼神依旧羁傲,带着轻蔑和鄙夷。 只见那个胖首领和他的副手争吵的是越来越激烈,两人之间似乎本就不和,如今是要新帐旧账一起算了。他们说着说着,竟真的“兵兵砰砰”的动手打了起来。分列在破庙两边的手下也顾不上倒在一边的林乐轩,纷纷提刀加入战团。一时间小小的破庙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江渉看到此情此景,简直是大喜过望。 这些黑衣人虽不是顶尖高手,可武功绝对不弱。姑且不谈自己身边那个不会丝毫武艺的二郎,就看那林乐轩爬都爬不起来的狼狈样子,估计动起手来只能拖他后腿。 不过现在……既然这群黑衣人没动手就先内讧上了,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江渉对着吓傻了的二郎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他悄悄撩起垂落地面的帆布,伸出手对着靠在案台的一人的脚踝屈指一弹。那人正与面前同伴对刀,丝毫没有提防脚下,凌厉的指风擦着地面直接射到他的脚腕,他脚下一个踉跄,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被同伴乘机一刀捅进心窝。 江渉用同样的法子浑水摸鱼的解决了六七个。 胖首领最先发现异常,只见他两下逼开对手,后跃退开两步,弯刀横与胸前,大喝问道:“何人装神弄鬼?” 江渉从案台后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你爷爷!” 此时他穿一身灰不溜秋的农家布衣,脖子上系一条抹布似的围巾,顶着个鸡窝头,一双惺忪睡眼目光游离,偏偏大言不惭的自称爷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诡异,反倒是让那些个黑衣人一时间摸不清深浅。 大敌当前,还站着的四名黑衣人也不内讧了,各自跳开一步,放下间隙,一致对外。方才喊话的胖首领瞪着江渉:“你骂谁孙子?” “掉搭嘴,蒲扇耳,”江渉大大咧咧的说道:“你爷爷骂的就是你!” 那黑衣头领心宽体胖,倒真的有几分像“二师兄”,趴在地上的林乐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首领最恨有人骂他体型,平日和“肥”、“胖”有关的一切字眼都是忌讳,此时立刻瞪圆了眼提刀便向江渉扑去:“看我不宰了你这刻薄小贼!” 江渉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他两脚定在地上,身体暮地向后仰倒,一个标准的下腰躲过胖头领的迎头一刀,接着腰部发力,身体猛的弹了回来,飞起一脚将地上的林乐轩踹到了身后角落,又借着惯性旋身跃起,手中柳叶刀瞬间出手,飞刀在空中划了个雪亮的弧线,竟然绕过柱子刺入了躲在柱后的黑衣副官胸口! 那副官原本借着柱子挡住身形,打定主意隔岸观火,哪里想到江渉暗器竟然能拐弯?倒下时还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真是死不瞑目了。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齐齐怒吼一声,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同那个胖首领一起组成个合围之势,试图将江渉困在了中间。 江渉方才已仔细观察过几人武功,除却胖头领和他的副官,其他两人都是稀疏平常,一招一式灵性没有,匠气十足。 只见他脚下使力,足尖在案台上一点,一跃到了包围圈外,手中飞刀毫不留情的向胖首领后心招呼了过去。胖首领身材虽然宽大,动作却一点不慢,脚下一错便向一旁滑开,轻巧的躲了过去,可江渉的目标却并不是他。 只见飞刀分毫不差的从他的腋下穿过,划开他身后一名手下的咽喉之后去势不减,在空中打了个弯,竟又直直刺入另一人的咽喉! 两人“哐当”一声齐齐倒下,也都是死不瞑目。 此时那个胖首领也是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是遇到了高手。此时他的手下悉数死亡,只有他一人活着,他反而是平静了下来。只见他深吸口气,沉腰扎步,手中长刀平平推出,直削江渉脑袋。他的招式朴实无华,却是稳扎稳打,刀锋裹挟着一股强悍的罡气,颇有排山倒海的威压之势。 江渉没有与他硬碰,转身便一个倒挂金钩蹿上大梁,左手一招,虚比了个发暗器的手势,大喝一声:“着!” 那胖首领方才见识了江渉暗器的厉害,此时简直是一身毛都立了起来,他立时后退一步,手中钢刀挥舞,在身前身后全都交织出一片刀光,将上下左右全都守了个严严实实。 江渉见他果然中计,飞身扑下,两步冲到墙角的林乐轩面前,随手一捞便将人夹在腋下,一掌挥开破旧的窗子,像只脱兔似的猛地蹿了出去,还不忘回头留下一串放肆的大笑:“猪脑袋,这你也信?” 要知暗器本就颇有争议,混江湖的若想凭借暗器成名,声誉极其重要。一来暗器不得萃毒,二来不得使诈偷袭,若是做不到这两点,日后武学成就再高也入不得正统。 江渉方才那种手段,简直可以用下三滥形容,那胖首领当即一愣,反应过来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他性子本就暴躁,立刻狂吼一声,想也没想就抬腿追了出去。 江渉并没有离开,相反,他就潜伏在窗子下面。此时胖首领半个身子将将探出窗框,他便毫不迟疑的暴起出手! 只见他双手握紧林乐轩那把圆月弯刀,身形猛的蹿起,方才一直积蓄着的力气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就如盛满水的大缸突然破裂,弯刀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向上劈了过去! 雪亮的刀锋撕裂开漆黑的夜幕,窗框和土墙都被震碎,木屑裹挟着尘土四散纷飞,刀锋刺入血肉之中,一路下拖,鲜血喷了江渉一头一脸。胖首领肥硕的身躯“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双目圆挣,脸上还残存着最后一刻的不可置信与恐惧。 ——雷霆一刀,开膛破肚。 一切重新归于沉静,二郎哆哆嗦嗦的从神案下面钻了出来。此时地上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6 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多具尸体,江渉半身是血的抱着同样狼狈的林乐轩走了进来。平日熟悉的人此时简直像地底爬出来的浴血修罗,二郎一脸惊恐,连滚带爬的退到墙角,嘴巴无意识的开合着,吓的说不出话来。 江渉没理会二郎,将林乐轩放在地上,翻过他的身子,借着门口照进来的月光细细打量。只见他面如金纸,死死咬着嘴唇,豆大的冷汗正从额头上不停的冒出来。他右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左手死死的按在胸口,鲜血不停的从指缝间渗出。 江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额头,将他的手一点点拉开,便只见心肺间赫然插着一截断箭。 伤在这个位置……江渉叹了口气。明知没用,他还是扯下了一截袖子按在林乐轩胸口止血:“我不敢给你拔箭,我怕拔出来你就……” 顿了顿,他才小声说道:“抱歉……我没办法救你。” 林乐轩仿佛没听到江渉在说什么,他兀自躺在地上喘息,呼吸越来越急,眼神却渐渐涣散。他逃进破庙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箭镞刺穿心肺,他完全是靠着求生本能才强撑到现在。 “我也是你弟弟林乐源的故交了,你若是有什么遗言,可以对我说。”江渉双手按着林乐轩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他看着他隐忍痛苦的神色,一咬牙,还是给了承若:“若是有什么未尽的遗恨,我也尽量帮你完成……” 林乐轩狠狠的吸了两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神智似乎是清明了些,目光也开始聚焦。他嘴唇动了一动,江渉立刻俯下身附耳过去,只听他艰难说道:“让我爹……当心吕、吕赫铭……” “吕赫铭?你爹的副将,吕将军吕赫铭?”江渉一愣:“老侯爷现在在哪?” “进、进京……”林乐轩一把抓住江渉手腕,他力道很大,捏的江渉生疼,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快、快……京中、京中恐怕也是有变,虎符、虎符……” 江渉稍作思考,皱眉试探的问道:“你是说镇北侯爷进京去了,但京中恐怕有变,你让我快马赶上侯爷一行,让他提防吕赫铭,并且万万不可交出虎符?” 林乐轩抓着江渉手腕,他死死盯着江渉,目光带着直白的恳切:“求、求你……” 江渉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郑重的许下承若。 林乐轩仿佛是心中大石落地,再无牵挂,两眼一翻,去了。 江渉感觉着手下的心脏一点点停止跳动,他伸手,替林乐轩闭上了犹睁的双目,一时间还有些发愣。 京中有变……江渉抬起眼,透过漆黑的夜空望了望京城的方向。他感觉自己正在这样一个边陲小城揭起了庞大幕布的一角,偷偷窥到了一眼京城里那错综复杂的风云暗涌。 京中有变……他这样想着。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回京城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觉得这章写的有点小血腥…… 嗯,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京中有变 江渉策马在官道上一路奔驰,他已经赶了整整五日的路,如今可谓是身心俱疲。 那日他从林乐轩和那些黑衣人身上总共摸出了三百两银票,自己留了一百两,剩下的全都尽数给了二郎,反复叮嘱他尽快回家,半年内不可抛头露面。接着他借着夜色掩护将尸体挨个拖到了破庙后山的荒地之中,草草挖了个坑埋了,磕了个头,记下了位置,也许林乐源日后还能将兄长尸身移回祖坟。 他麻利的做好这一切,扒下自己染血的外袍,一把火烧了。又用黄土将破庙里的血迹盖住,一通折腾,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他不敢去集市露面,摸进一家大户偷了马匹衣衫,乔庄改扮一番,快马加鞭的跑出两个城镇,这才敢到钱庄里将银票换开。 江渉深吸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先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说实在话,林乐轩给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引申出来的疑问却是重重叠叠。京中有变,京中有什么变化?镇北侯进京,他为什么返京?提防吕赫铭,吕赫铭又有什么图谋?不可交出虎符,又是何人在打虎符主意? 还有,林乐轩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追杀他的又是些什么人? 江渉随随便便就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他离开京城已有三年,这三年来,他依旧会留意朝堂动向,可处在江湖之远,他再怎么关心,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听些坊间资谈。 林乐轩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快马赶上镇北侯一行,可塞北到京城几千里的距离,那么多条道路,镇北侯又会走哪条? 江渉想来想去,觉得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尽快赶到京城传信林乐源。 他记得自己离开京城时形势对q太子q党一片大好,可朝堂局势历来无常,关键时刻更是瞬息万变,遑论那么漫长的三年时光? 这些天他心里也是闪过诸多猜测。龙椅上的老皇帝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而在这种时候有人图谋镇北侯手上的兵权……江渉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还有温郁之…… 江渉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一下,感受着熟悉的名字在自己的舌尖上滚过,翻出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辣酸甜。他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硬生生的强压下去。狠狠的夹了下马腹,扬鞭催促骏马撒蹄狂奔。他觉得说不出的焦躁正一波一波的往心口上涌,几乎要把人逼疯。 他突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时候,那次一纸妖书闹了个满城风雨,他误以为温郁之出事,火烧眉毛的从京郊赶回温府,当时他也是一路策马,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他这才恍然发现,此刻心中的担心焦虑竟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三年了,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 “兄弟,辛苦你了……”江渉摸了摸胯q下骏马的脖子,喃喃的说道:“求你了,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让我留遗恨……” ***** 江渉赶到京城北门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黄昏了。城门紧闭,武装执甲的官兵在城墙上站了一排,城墙下更是聚集着不少等待进城的平民商贩。 江渉远远瞥见,心里便“咯噔”一声——京城果真出事了。 他随手拉过一个拖着板车的老伯:“大伯,这是怎么了?” “小伙子进京的吧?”大伯挺热情:“我跟你说啊,这城门半个月前就已经关了,然后就再没开过,什么原因也没人给个交代!还好我这一车的白菜耐放啊,你看那边牛二家的生猪……” 江渉没理会大伯的一通唠叨,匆匆道了声谢转身便走。银红照还有条密道连接京城东郊,一切还不是没有希望。 他牵过疲惫的骏马,抬头望了眼城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7 墙上的天空,山雨欲来、黑云压阵——这是真的要变天了。 …… 江渉从密道进城,到达镇北侯府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见到林乐源的时候,有一瞬间没认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是落了下来,大殿中只有一盏孤灯燃烧。林乐源背对着他独自凭栏而立,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漆黑的夜空。寒风裹挟着雨水从窗外扑面打来,吹着他的发丝和衣袖猎猎纷飞。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柳公的诗暮的跳入江渉脑海,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印象中的林乐源始终是和善可亲的,白嫩嫩的脸蛋,大大的杏仁眼,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行事做派时常带着一点轻佻。 可此时他的背影挺的笔直,在暴风雨中凭栏而立,不动如山,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江渉猛的顿住脚步,腰间短刀“呛”的一声瞬间出鞘。 “你怎么来了?”林乐源转过身来,诧异的问了一句。他瞟了眼江渉手上的利刃,没有理会他的敌意,自顾自的笑了一笑,那笑容极为复杂,似乎有嘲讽也有无奈,就如一团燃尽了的死灰。 江渉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温郁之。 “新皇已经定了……”林乐源这样说道:“是三皇子。二皇子死了,太子被软禁了,我们都输了,你也来晚了。” ***** 康嘉帝昏迷不醒是在半个月前。 那日他午睡起来便觉头晕,一把挥开了上来搀扶的黄公公,一个人左摇右摆的走了两步,然后“哐当”一声,一头栽在了玉阶上。 六十六岁的老人,仙丹吃了半辈子,终于是吃出了问题。 老皇帝虽然几十年不上朝,可只要龙椅上还有人,那便是在京城插了根定海神针。如今他一倒下,各路魑魅魍魉便全都开始作祟。 最先跳起来的是二皇子。 皇帝昏迷后的第一日的早朝,左督御史辛宏便带头上书,提出让二皇子与太子共同监国,二皇子幕僚纷纷附议。勤政殿上鸡飞狗跳的吵了两个时辰,均被戴相以一句“不合礼法”堵了回去。可毕竟皇帝只是昏了,不是崩了,太子也不能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上龙椅,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第二日,二皇子还没出声,三皇子便开始作妖。 这三年来三皇子可谓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亲王的封号丢了,他没吵没闹,上朝时安静的站在哥哥后面当个摆设,下朝了呆在府中念经礼佛。一副不问世事的乖巧模样,沉默的都快让人快忘了京中还有这么一个皇子。 蛰伏三年,养精蓄锐,如今是要利剑出鞘了。 只见当日蔡震领头,带着三十二位朝中官员声势浩大的联名上书,依次罗列出了三皇子这些年来的“十大功绩”,说的仿佛不让他理政简直是有违天和。 这“十大功绩”砸下来,还没等太子开口,二皇子先火了。 他与三皇子乌眼鸡似的斗了十几年,新仇旧恨可谓是车载斗量。这弟弟好不容易消停了三年,谁想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反正掐了这么多年,有几层面皮也都撕破了,于是干脆也不含蓄了,当即就把三年前的春闱舞弊案翻了出来一通嘲讽奚落,末了,还轻飘飘的丢出一句:“三弟生母容妃地位低微。” 他这句话一出来,勤政殿上先是一静,紧接着,“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其实若要论起身世,如今三个皇子可谓是半斤八两,谁都不是嫡出。可就是这庶出……也是有说法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皆是贵妃,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曾是严皇后的贴身侍女,他幼时更是在严皇后膝下呆了整整七年。他虽是丫鬟所出,却是由皇后抚养长大……身份,自然是比三皇子要高上那么一些。 不过问题就在于,若是按照他的说法,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都是“地位低微”,那宫女所生的太子……岂不是要低到泥里去了? 于是这下好了,太子一系也不干了,纷纷撸袖子加入战团。三方人马你来我往,骂作一团。一时间勤政殿上简直是开了个菜场,掐的乌烟瘴气。 这一掐,就掐了整整五日。直到五日后镇北侯带了二百轻骑进京述职。 皇子夺嫡的乱战,这才算是真正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前因后果 “你和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昏暗的大殿之中,江渉依旧握着短刀,戒备的看着林乐源。 “说来话长……”林乐源径直走到太师椅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面容说不出的苍白疲惫:“干脆由你来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也好。”江渉思虑片刻,抛出了第一个问题:“镇北侯进京你知不知情?” “知情,”林乐源毫不隐瞒:“就是我传信让我爹回京的。” “为什么?”江渉紧接着问道。 “那二百随从。”林乐源答道:“二百人虽然不多,可我爹带的那二百轻骑,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就算不能进城,放在京郊,也是一只奇兵。” “你没说实话。”江渉盯着他的眼睛,断然说道。 “好吧……”林乐源叹了口气:“我要发动兵变。” 江渉倒吸口凉气:“你就一定得走这一步棋?” “御林军只有两成听命太子,九门提督还是二皇子的人。”林乐源抬起头来,笑容似嘲似讽:“老皇帝估计是醒不过来了。至于太子……指望那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一国储君,勤政殿上都快打起来了他都不敢吭气!” “你知道么?”林乐源狠狠的一掌拍在扶手上:“当时混战了一夜,鲜血把城郊的草都染红了,喊杀声城里都听的一清二楚。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我都已经带人控制了二皇子府……” “你逼杀了二皇子?”江渉皱眉。 “是,我逼杀了二皇子。”林乐源大方的承认了:“只是不曾想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 “军中出了叛徒?”江渉联系到自己在北境的遭遇,已是有了大致猜测。 “你怎么知道?”林乐源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便相通了其中关节,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了,你突然从北境赶回来……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江渉并没有说出林乐轩的事,紧接着逼问。他盯着林乐源,手中短刀握的更紧了。自古夺嫡成王败寇,太子兵变失败,林乐源却能安然坐在这里与自己闲谈……江渉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后来那几天,京中简直是一片混乱。探子、官兵、巡捕、亲卫……总而言之一切能出动的力量都被调动了出来,皇帝昏迷不醒,大家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8 也都撕破了脸,上一刻还效忠的人下一刻就能倒戈。”林乐源这样说着:“然后宫里黄公公突然死了,毒杀。原本一碗给皇帝的汤药,他试了试温度。药匙刚沾到嘴唇人就没了。” 江渉打了个哆嗦,突然就想到了苗人炼蛊,夺位可不也就是这样么?各方力量相互厮杀,最后只有一人能登上大位。 林乐源短短几句话,背后又是有多少的血雨腥风? “下毒的小太监咬舌自尽前供出了太子和戴相。”林乐源扭过头去看着漆黑的雨夜,声音听不出起伏。 “真的……是戴相?”江渉也是一愣,君为臣纲,他怎么也不相信戴相那种读了一辈子诗书礼仪的人会去弑君。 “假的。挑唆太子下毒的是严相。”林乐源说:“老匹夫见势头不对就倒戈了,三皇子正缺个把太子踩死的由头,这是他送给三皇子的见面礼。” 如此毒辣的手段……江渉打了个寒战。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有关于太子,关于严相,关于戴相,还有……关于温郁之的。 严家倒向了三皇子,那温郁之与严相的侄女……在心里隐秘的一角,江渉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点窃喜。 这点窃喜刚一冒出来,他赶忙狠狠的咬了口自己的舌尖。他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自我唾弃的骂了一句混帐。 舌尖上的疼痛刺激的他江渉醒许多。他握紧手中短刀逼视着林乐源:“严相倒戈了,那你又是站在哪边?” “我爹的副将吕赫铭软禁了我爹和我大哥。”林乐源将脸埋在了掌心,他沉默了许久才接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哭腔:“江渉,我家有二十三口人,我最小的侄女今年才两岁……我没有别的选择,我……” “所以你他娘的也倒戈了?!”江渉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愤怒,他忍不住冲林乐源吼了出来:“你家现在也不是二十三口了,你二哥五天前就死了!” 林乐源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江渉。 江渉握着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胸膛起伏,只觉得胸腔中燃了一把熊熊烈火,一腔不甘与怒意来回冲撞。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气林乐源的背叛还是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当我为什么会回京城?”江渉控制不住的咆哮:“我快马加鞭的赶了整整五日,就是为了回来听你说一声‘晚了’的?” “我他娘的又有什么办法?!”林乐源也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一把将茶几上的杯盏扫落在地,红着眼睛冲江渉吼:“我爹是我出卖的?皇帝是我杀的?老师是我陷害的?啊?!” 他狠狠一脚将椅子踹了出去,声嘶力竭:“我也不过是想保全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和江渉隔着五六步瞪视着对方,眼睛通红,胸膛起伏,两人都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任厢从偏殿闪身出来,他两步掠到林乐源身前,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安抚。 林乐源将脸埋在任厢怀中,过了好半响,他终是平静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传了过来:“江渉,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吧。” “等等!”任厢却突然开口:“要走可以,先说清楚乐源他二哥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意思?”江渉刚平息的一点怒火又被任厢的一句话挑了起来。他兀自站着浑身颤抖,抬手将手中短刀狠狠的插在了红木家具上:“你怀疑我杀 了他?!” “怀疑你难道有错?”任厢也梗着脖子与江渉对峙。 “够了!”林乐源开口喝斥。他深吸口气弯下腰去将踢倒的椅子扶正:“你想知道温郁之的消息么?” 江渉的气一下子全消了,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忐忑。 “他六日前在扬州的府邸被三皇子的人拿下了,昨日被秘密押解回京,如今就在刑部大牢。”林乐源干脆的回答:“他这三年都不在京城,这半月来的夺嫡也没有参与,性命无虑。” 江渉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可三年前的春闱舞弊案……”林乐源沉默片刻:“你知道的,三皇子恨他入骨。” “那他……”江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双手死死的按在桌沿上,指尖泛白。 “应该是流徙。”林乐源看了江渉一眼:“小晏还在三皇子手上,你别干蠢事。” “我……”江渉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半响,他才小声说道:“我想见见他……” 林乐源叹了口气:“我尽力安排吧,但不一定能成。” ***** 江渉见到温郁之的时候,是四日之后。他打扮成跑腿小厮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跟在沈沁夫人身后探监。 刑部大牢里面阴暗潮湿,走廊两侧燃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映出一片鬼影曈曈,似乎有经年累月的含冤亡魂在不甘的徘徊呐喊。牢房里条件很差,又湿又冷,囚犯全都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时而有一两个疯癫之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尖笑。 江渉低着头跟着狱卒快步走过一间间牢房,他眼睛飞快的瞟过一个个犯人,指甲掐进掌心,心中又是疼痛又是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简直要跳出心口。 牢头走到沈沁的牢房门口,“清零哐啷”的打开大锁,他对沈夫人说道:“一盏茶的时间。” 江渉转身,便看到了隔壁牢房的温郁之。 那人头发散乱的披着,一身破旧的单衣皱巴巴的,再不复江渉记忆中的温雅模样。他脸颊消瘦,眼眶深陷,可目中神采依旧清明。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江渉背影,此时江渉转过身来,他面上一瞬间的错愕、惊讶与狂喜混合出来的复杂神态便一丝不落的映入江渉眼中。 江渉望着阔别三年的人,鼻子突然就酸了。 温郁之动了一下,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碰江渉衣角。可手刚抬起来,便像畏惧什么似的一把缩了回去。“清啷”一声脆响,江渉这才看见温郁之手腕上戴着的镣铐。 响声惊动一旁站着的牢头,他立刻转头瞪了过来,一把抄起墙角的长棍从栅栏的缝隙间伸进去将温郁之往边上赶,凶神恶煞的吆喝着:“干什么?过去过去!” 江渉死死的咬着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感觉自己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印象中的温郁之一身长衫如揉碎的月光,举手投足皆能入画。那么清雅的人,怎么就沦落到就连一个牢头都能喝斥的地步? 温郁之面容倒是一派平静,并不见什么屈辱神色。他身上似乎有伤,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他看到江渉红了的眼眶一下子有点慌张,赶忙扯出个笑容安抚。 江渉看到他嘴唇无声的动了动,他说的是:“我没事,你回去。” 江渉只觉得一瞬间心头大拗,只恨不能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场。 作者有话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69 要说: 嗯,林乐源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哦~ ☆、千里之行 自那次见面后,江渉再没见到温郁之。三皇子对京城的控制越来越严,镇北侯府无时无刻都有人监视。刑部大牢更是严防死守,狱卒俱为多年心腹,别说探视,就连食水棉被都送不进去。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皇帝驾崩了,新皇的登基大典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筹划。就连年号都拟定了,崇治。 三皇子……不,已经可以叫他崇治帝了。崇治帝对各方力量的清缴也全面展开,京城里可谓是人人自危。戴相十日前下狱被秘密审讯,如今都还没有消息。沈沁妻儿也都被软禁在府中,就连几年前被罢官回家的何悦都被严密看管。 这个新年过的一片愁云惨淡。 江渉那日冲林乐源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多是迁怒。若是换他在林乐源的那个位置,也不会作别的选择。 林乐源的日子也绝不好过。镇北侯府执掌一方兵权,新帝不敢轻易动他,可一定会极尽所能的打压牵制。那个旧时鲜衣怒马、言笑晏晏的小公子似乎是一夜间长大,杀伐间甚至有了一点镇北侯爷的影子。 任厢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的如意赌场早已关了,如今林乐源失势,再不能在生意场上给他庇护,反会连累到他,他却并没有离开。 他们之间的这种不离不弃的感情让江渉很是羡慕。 江渉这几日俱是不能成眠。他控制不住的忧心温郁之,时常在半夜惊醒,脑中一遍遍的回忆那日与温郁之见面的点点滴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惶惶如惊弓之鸟。 他简直不敢想象温郁之这些日子受了多少折磨煎熬。恩师被陷害,同僚被牵累,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改革也在快成功的时候毁于一旦,就连自己性命也是朝夕不保。 江渉甚至动过劫狱的心思,可立刻就被自己否决了。严相的侄女与温郁之和离了,可小晏和温府其余佣人都还捏在崇治帝手中,江渉不敢轻举妄动。 正月初的时候,京城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前后持续了一个月的夺嫡之战终是落下了帷幕,结局很简单——太子逆谋,逼杀二皇子,后弑父未遂,不仁不义,废其储位,圈禁宗人府。 …… 正月初十的早晨,林乐源找到了江渉。 “温郁之的发落定下来了。”他这样说道:“发配梧州,现在就得启程。” 他不待江渉说话,便将一个打好了的包裹放到了他面前:“这里有一些衣物和八百两银票,马厩里还给你备了匹好马,算我谢过你曾为我二哥出手。至于今后你是重新浪迹江湖,还是……你自己选择。” 林乐源顿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强求不得。” “我……”江渉张了张口,突然就有点举棋不定。 认识温郁之之前,他是那种恣意张扬的江湖浪子,四海为家的漂泊着,或许哪天他累了,也会找个地方落地生根,娶个温柔的妻子,荆钗布裙,却也能岁月静好。 他想要的那种现世安稳、白头偕老,他都给不了他。 江渉愣愣的望着手边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包袱,感觉自己再一次的站到了岔道口上。楚梧州是什么地方?南蛮之地,瘴气密林,当年吴老尚书就是死在这样一条流放路上。 至于温郁之……那人就像是他的一场经年旧梦,美好,却也是虚无缥缈。 大好年华蹉跎在那样的穷乡僻壤,就为了一点连自己都摸不清的感情,值吗?江渉一点都不知道。 可是……那人是温郁之啊。 “先动身吧,还能去见一面。”林乐源推了江渉一把:“你也不一定要现在决定,是么?” 江渉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呢喃了一句:“可那是温郁之啊……” “什么?”林乐源一愣。 “我说那是温郁之。”江渉又说了一句。 “是温郁之又怎么了?”林乐源依旧不懂。 “没什么。”江渉抿了抿唇,他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抄起手边包袱:“他走哪个方向?” “南门。” “这些日子多谢了。”江渉冲林乐源拱了拱手,抬腿便走。 江渉快马奔驰,终是在长亭赶上了温郁之。他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的押着,看上去比前几日更为消瘦落魄。 此时晨雾散尽,江渉一步步的走上前去,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没有太多多的起伏,反而是一片平静。 他狠狠的想着:去他娘的值不值得!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了。 ***** 江渉牵着马跟着温郁之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到达县里的驿馆。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他常年习武都觉得说不出的疲惫,更何况带着镣铐的温郁之? 两个官兵只负责押送三日,出了京畿道便要换人。江渉用城里酒家买来的一只烧鸡和两壶好酒好生伺候,换得自己与温郁之独处片刻。 驿馆的房间极为简陋,只一张卧榻和一盏油灯,矮几都没有一张。窗户没法合拢,北风呜呜的往里灌着。江渉走了进来,摸了摸床上的被子,硬邦邦的,比二郎家的棉被都要单薄许多。 温郁之自他进房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珠都不错一下。江渉被他看的说不出的慌张,他拿出裹在披风里的食盒,低着头将两份荤菜和几个白面馒头摆了出来,头也不敢抬,强装镇定的说道:“吃吧,别凉了。”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自己拿了个馒头,又递了个给江渉:“一起吧。” 江渉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两人坐在卧榻一端各自夹菜,北方依旧呜呜的吹着窗棂,温郁之手脚上的镣铐时而发出些许响动,他们都沉默着,这些就成了房中唯一的一点声响,气氛尴尬到有点诡异。 江渉和温郁之一起用过无数次饭,觉得这是最说不出滋味的一场。 饭后,温郁之放下筷子,先开口了:“就送我到这里吧,别再送了。” 江渉低头收拾碗筷,抿着唇,不说话。 “你的心意我领了。”温郁之接着说:“我不会有事,你别送了。” 江渉依旧沉默着。 温郁之没辙了,只得哄孩子似的温言细语:“明天就回去啊,乖。” 江渉终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温郁之悟出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冷帮帮的甩出一句:“我没送你。” 说着,他就提起食盒,“砰”的一声甩门,径直走出去了。 温郁之彻底愣了。 ***** 二更天的时候,江渉重新回了驿馆。他从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0 窗口轻巧的跳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落地,抬手擦亮油灯。 温郁之裹着被子熟睡,他似乎是冷极,身体紧紧蜷缩着,眉头也死死锁着。江渉轻轻走上前去试了试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江渉不敢耽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又从包袱里找出准备好的毛巾敷上他的额头。温郁之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江渉。 “喂,吃药了!”江渉推了他一把。 温郁之没有反应,依旧是愣愣的望着江渉。江渉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见他眼珠都不转,这才发现他是真的烧糊涂了。 江渉没办法,只得将他扶起来,从食盒里端出方才去药店熬的汤药,一勺勺的喂他。 温郁之倒是非常好伺候,也不嫌苦,勺子伸到嘴边就张口咽下,一碗汤药很快见底,江渉起身收拾。 他刚转身,温郁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渉一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后背一痛,这才发现自己被温郁之甩在了床上。 空了的药碗也摔在了一边,“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江渉大吃一惊,抬头对上温郁之迷茫的眼神,这才知道对方是把自己当成了梦。 温郁之突然抬手狠狠的抱住了江渉,他力气很大,勒的江渉喘不过气来,他手上的镣铐也硌的江渉胸口生疼。 江渉本能的想要推拒,可手刚抬起来,隔着衣衫碰上他滚烫的皮肤,还没使力,心便突然软了。 他深吸口气,任由温郁之死死的抱着自己。他将脸埋在了温郁之的怀里,听着他飞快的心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要跳出胸口。 江渉觉得温郁之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想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这个怀抱之中。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后颈,带着点清苦的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江渉听到温郁之因高烧而沙哑的嗓子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你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的更新来晚了。 我最近比较忙,能用来写文的时间也不多,以后每周礼拜天与礼拜四更新两次。 我也知道我更文缓慢,实在抱歉 ☆、师恩难忘 江渉没回城中旅店,一晚上都守在温郁之身边。天气愈发的冷了,后半夜天空飘起了雪子,寒风不断从关不严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房间里唯一的一盏油灯不住飘摇。 温郁之的情况非常不好。他半个月在牢中可谓是挨饿受冻,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就得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里受这流徙的羁旅之苦。外加他心中始终憋着一股郁结之气,任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是扛不住的。 他睡的极不安稳,整张脸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身子也在无意识的打着寒战。江渉想起温郁之白日里劝他离开的模样一下子有些心酸。他觉得这人就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明明心里比谁都痛苦,偏偏面上还要撑出一派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 四更天时江渉抬手试了试温郁之额头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来,反是烧的更厉害了。江渉不由得有些慌了。 都说这条三千里的流放之路条件极苦,简直是过鬼门关。江渉以前只是听听,如今才算有了体会。大楚历律规定流刑犯人日行不得少于五十里,三千里两月走完,温郁之高热不退,明日……还得接着赶路。 江渉拉着温郁之的手掌,突然有种自己会失去他的恐慌。 清早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两个差役便已经起来,催着温郁之动身上路。大过年的,天气又冷,谁都不愿跑这趟公差,都急着把人押到目的地交差了事。 温郁之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都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外面寒风凛冽,任是他高烧未退,也只得咬牙动身。 “砰”的一声,驿馆大门被人撞开,江渉裹挟着风雪闪身进来。 “你……”温郁之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敢情真把昨晚的事当做梦了!江渉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脱下身上斗笠,大方的往两个差人手中各塞了一大块银子:“二位大人你们看这外面天也不好,不如缓上半日,我请二位大人喝酒吃肉,如何?” 说着,就冲厨房里走出来的伙夫说道:“大哥能先来锅热粥不?” 冬日里热粥烈酒的诱惑实在太大,两个差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对视一眼,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江渉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了一些。 “冷不冷?”两个差役刚坐下喝酒,温郁之便将江渉拉到了一边。他下意识的抬手去碰江渉手掌,可指尖刚触到他的手心,又慌忙缩了回来,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有些别别扭扭。 “不赶我走了?”江渉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倒是会装,昨晚也不知是谁抱着他不肯撒手。 温郁之噎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道:“等雪停了你再走吧。” 江渉看了看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没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径自打开食盒端出药来,将勺子塞到温郁之手中:“去热退烧的药,趁还没凉赶紧喝了。” 说着,又从包袱里便戏法似的拿出一件厚棉衣,抬手在温郁之下巴上刮了一下,故意耍宝:“大过年的穿新衣呀,来,说句吉祥话来给爷听!” 温郁之愣愣的看着药碗和棉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棉衣可以从成衣店买到,可是药呢?退烧去热的中药至少得煎煮一个时辰,现煎现服才有药效。温郁之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江渉大半夜的冒着风雪敲开药店的门,恳请大夫为自己煎药的情景。 温郁之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所有的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感激与愧疚在心中混作一团。他捧着温热的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下去,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尖。 “愿君百事顺遂,四季安康……”温郁之放下药碗取过棉衣,看着江渉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的音调没什么起伏,看着江的样子依旧眉目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是说的诚心实意、认认真真。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次却是真心在祈求上苍。 ***** 赶路的日子疲惫而枯燥,时常得清晨动身,天黑才能投宿。江渉陪着温郁之走了一月,坐船沿长江进入湖广,二月初的时候,到了洞庭湖畔的岳阳。 这一个月来,温郁之赶了江渉好几次,什么法子都试了,就是没把江渉赶走。后来他也没再开口,只是把江渉的恩情全都默默记在心里。 南国的冬天不比北方,阴冷潮湿,仿佛寒气侵入了骨头缝里,整个人都能长出青苔。温郁之望着水波浩淼的洞庭湖,第一次主动提了个要求——他想去戴恭时的家乡看看。 戴家祖宅在岳阳下属的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1 平江县,过去得绕好几里的路程。两个押解的差役起初不愿,后来听说温郁之是戴相门生,戴家在乡里又素有声望,这才答应了。 江渉并不知京城刑部大牢内的事情,可也猜到戴相凶多吉少。他拉了拉温郁之的袖口,想劝温郁之别去了。可温郁之却是对他摆了摆手:“老师与我有十几年的师生情谊,恩重如山,如今都到岳阳地界了,怎么都该去一趟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江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绕路去看,又能看到什么呢?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事情还能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戴家对他这个戴恭时的门生……自然是避如蛇蝎的。 “就这一次。”温郁之却是十分的坚定:“无论如何我得知道老师消息。” 他们天黑了才到的平江县城,戴家大宅内一片冷清,整个院落孤零零的燃着几盏灯火,闹鬼似的。江渉去周围农家打听,这才知道戴家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自是被官府捉去了。 再问戴相情况,农家大婶面色古怪,什么也不肯说。江渉塞了一两银子,大婶才这压低声音对他们说道:“戴丞相啊……听说是犯了什么大错,我乡下人也不懂,但如今戴家人谁都不敢提他!前几日我看到戴家老管家偷偷摸摸的烧纸,哭的便是他家老爷……” 江渉感觉温郁之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他,可手刚抬起来,温郁之便站直了。 尽管江渉心中早有准备,可这一刻得知那和善的老人已经过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悲哀。 江渉看见温郁之独自一人往戴家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脸色在月光下白的像鬼,可眼睛却亮的慑人,目中的愤恨与不甘仿佛要喷薄而出,看的江渉简直是胆战心惊。 温郁之这人十分会装,无论是痛苦与喜悦全都埋的极深。这是江渉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这么强烈而真实的情绪。 他知道温郁之不光是怨恨自己老师被栽赃陷害,更是怨恨变革的失败,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戴恭时这样的一代名相,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含冤而死的下场。 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自己初到温府,温郁之那时挑灯夜读的身影让他觉得可敬可佩,最初打动他的,也就是这人的一颗赤子丹心。那时他觉得敬佩,可也仅仅是敬佩而已。如今却觉得他能理解温郁之那种臣子之心。 江渉的鼻子有点酸。他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温郁之在戴家祠堂门口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祠堂里根本不会供着戴相牌位,可谁都没有出声。 夜晚他们借宿在徐瑶家里。徐瑶为人活泼,在当地小有名气,如今戴相倒台,许多与戴家有故交的人都急忙撇清关系,他却特立独行的放话说戴家一日不平反,他便一日不入仕,还好乡里人也只当笑话听听。是以江渉随口打听便找到了“徐大才子”。 “江芙蓉?”徐瑶披麻戴孝,他端着油灯打开柴门,看清面前的人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什么江芙蓉!”江渉闪身进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他一把:“没大没小!” “温……”徐瑶看到温郁之,嘴巴张的更大了。可转眼瞥见他手上的镣铐和身后的两个官差,赶忙把到嘴边的一句“大人”给咽了回去。 “叫我子青就好。”温郁之也不介意,客客气气的说道:“途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徐瑶自是答应,连忙把他们四人往家里迎。 两个差役行了一天也累了,径直去房里休息,留温郁之、江渉和徐瑶在厅堂叙旧。 江渉觉得心里憋的慌,生怕徐瑶再给他来个“执手相看泪眼”,先开了一句玩笑:“徐大才子这是家徒四壁呐!”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徐瑶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江渉笑道:“我只知道这房顶再不修就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温郁之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也是一时百感交集。那时京城鲜衣怒马的旧时光里,几人围坐一桌,他还是徐瑶恭敬对答的“温大人”,如今物是人非,年轻小辈还在,只是主座上和善的老人……却是再也没有了。 “有戴桁的消息吗?”温郁之想了想,出声问道。 “他呀……”提起幼时玩伴,徐瑶立刻打开话匣子:“三年前那次会试他不是中了三甲榜么?后来分到汉中当了个七品官。你也知道的,就他那臭脾气,混了三年,还是个知县,不过也好在他还只是个知县呐……” 徐瑶叹了口气:“如今戴……他见机的早,辞官归隐了,加之又常年在外地,也算是躲过一劫。” 提到戴丞相,几人都沉默了。 “小徐……”江渉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戴家一日不平反,我一日不入仕’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了,你的心意我懂,可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 “我就是气不过!”刚刚一直谈笑的徐瑶突然红了眼睛:“你说戴丞相他是不是个好丞相?还有温大人……” 他看了眼温郁之,吸了吸鼻子:“温大人,你在江南的改革我都听说了,勘核土地,明查赋税,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一直很是仰慕……” “行了行了!”江渉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不等温郁之答话,立刻打断了徐瑶的“诉衷情”:“大老爷们哭什么,娘兮兮的,赶紧把眼泪擦擦!” 温郁之倒没什么反应,抿了口茶,只是不动声色的客套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份内之事。” 江渉就爱看他端着副“温大人”的架子,当即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徐瑶擦了把眼泪,抬起一双兔子眼来不解的看着江渉:“你怎么了?牙疼吗?” 江渉再次磨了磨牙,简直想一口咬死这愣头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日 ☆、同榻而眠 徐瑶家的房子不大,客房给了两名差役,徐瑶去母亲房中将就一宿,江渉和温郁之……便只能挤在徐瑶房中的一张榻上。 望着窄窄的一张卧榻,江渉一下子有点尴尬。突然发现和温郁之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同榻而眠。 “咳咳,”江渉清了清嗓子:“你睡里面。” “我不方便。”温郁之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还是你睡里面。” “我怕你会滚下去。”江渉坚持。 “我睡觉从不乱动。”温郁之也不退让:“而且我比你年长。” “年长又如何?”江渉不懂。 “年长的理应照顾年幼的。”温郁之说的理直气壮:“你要是滚下床我可以挡着你。” 江渉望了眼升上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2 中天的月亮,知道再折腾下去两人都不必睡了,宽宏大量的想着爷们没必要太计较,于是躺里面去了。 他们两人合盖着一床棉被,卧榻很窄,躺下两个成人几乎翻不了身。江渉将脸面对着墙壁侧睡,他觉得颈脖上麻麻痒痒的,也不知是自己还是温郁之的一缕头发拂在上面。他听着温郁之的呼吸,感觉自己背脊抵着他的手臂,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从后心一路传来,那点酥麻便全都化成了一团火。 江渉数着自己飞快的心跳,不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咽口水,想到日间的事情,轻声开口:“郁之,和我说说你的老师好么?” 江渉感觉温郁之的身体绷紧了一下,随即还是放松了,他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八个字来:“亦师亦父,恩重如山。” 江渉在心里叹了口气。尽管看不见,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温郁之此刻紧锁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他知道温郁之不愿谈论这个,于是换了个话题:“林乐源说他给小晏找了户可靠的农家住着。但常年寄人篱下也不是办法,日后我们在梧州若是安顿下来了,把他接过来怎么样?” “这倒不急,他都十三岁了,也该一个人历练历练。”温郁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倒是你……你就别再……” “我别再什么?”江渉突然一骨碌翻过身来盯着温郁之:“你他娘的又赶我走?”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温郁之说道:“朝堂纷争,变法改革,这些都与你没有关系,三年前的时候让你卷进来就是我的过错……” “你现在倒说你的过错了!”江渉给他气笑了,脱口而出:“你成亲的时候怎么没这个觉悟啊?” 这一句话出口,刚刚还和睦的气氛突然间变的极为尴尬。 对于三年前的那场婚事,这些天他们全都避而不谈,可有些东西,再怎么逃避也始终就在那里。如今这层窗户纸骤然捅破,就连江渉自己都觉得胆战心惊。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只得强撑着气场梗着脖子与温郁之对视。 “所以我后悔了。”温郁之倒是一派平静,至少面上是的。他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我三年前就不该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如今更是。只要三皇子在位一日我便一日是戴罪之身,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法离开岭南,更别提被朝廷重新启用。这些你都可想清楚了?况且……” “你当我在乎这个?”江渉一把抓住温郁之的衣领:“我要是在乎我他娘的就不会跟着来了!我以后……” “你以后会后悔的。”温郁之言简意赅的打断江渉。 他看着江渉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干脆就没有解释。 江渉突然就觉得无端的委屈,他瘪着嘴看着温郁之,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那你去跟我浪迹江湖好了!” “别说蠢话了。”温郁之拍了拍他的手,放柔了声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陪我去当流寇啊?” “哼!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江渉负气冷哼一声,狠狠锤了温郁之一拳,背对着他重新躺了回去:“你这人哪那么多明明堂堂?一点都不爽快,娘们似的!我不和你说了!” 温郁之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快睡吧……” …… “我知道你是替我考虑……”后半夜的时候,江渉听着温郁之的呼吸渐渐均匀,他悄悄翻过身来,对着温郁之小声说道:“不过你这人心眼忒多,其实哪有那么复杂?等我们到梧州的时候,我们也盖一栋小茅草房子,后面空地还能种点菜养点鸡……” 江渉自顾自的念叨:“你操心这操心那的,都操心了十几年了,到时候什么也别管了,全都交给我来打理,好不好?” 温郁之兀自睡熟,没有回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江渉勾着他的一缕头发,偷偷凑上去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如同偷到了腥的猫般“嘿嘿”笑了两声,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才闭上眼睛认真睡觉。 他睡熟之后,温郁之却是突然睁开眼睛,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江渉揽到了怀里。 ***** 自从那日将话说开了之后,江渉觉得温郁之对他的态度变化了一些。他没再三天两头的开口赶江渉走,偶尔还会和他说几句自己在江南的见闻。 江渉不知道温郁之怎么就突然就想开了,只是觉得他们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京城中的日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依旧不算太多,可却是说不出的默契合拍。 江渉一向心宽,觉得这样挺好,于是也就开心了,对于温郁之的转变也没有刨根问底。 岭南岭南,顾名思义便是五岭之南,指的便是两广及琼州一带区域。三月初的时候,几人离开种着大片水稻的富庶江南,从都庞岭进入岭南地界,此行最艰险的一段路这才开始。 江渉自诩走南闯北,这天下没他去不了的地方。仗着一身武艺,毒蛇猛兽见他全得退避三分,起初十分的不以为意。半夜几人夜宿荒庙,他还神叨叨的说起了湘西赶尸的神秘传闻。温郁之倒没什么,坐在篝火边笑眯眯的听着,倒是把两个官差吓了个够呛,大半夜脸色苍白的爬起来去给庙里的菩萨磕头。 不过第二天,江渉就笑不出来了。 他日间手贱的去逗弄路边的一只山鸡,手背被草丛里带着锯齿的锋利叶片划了个口子。一尺长的细小划痕,江渉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到了傍晚,伤口非但没见好转,反而整只手都红肿了起来,伤口更是瘙痒难耐。 荒郊野岭请不到大夫,两个差役也不懂医术,就连温郁之都有些慌了,只得拉着他冒险连夜赶路。不过江渉的运气实在是好,天黑的时候他们翻过一座山头,竟然碰到了一对采药的壮族母女。 母女两人皆是一身蓝黑色的黎桶,系着绣花的围裙,袖口和裤脚上更是用五彩丝线勾出精致的鱼虫花鸟。 小女孩今年才十五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依南”,一张黑黑的瓜子脸上镶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眼都是灵秀,十分活泼可人。阿婆更是十分热情,拉过江渉的手对着月光看了看,从身后背篓中翻捡出几片嫩叶,让江渉嚼碎了敷上伤口,说天亮了自会消肿。 温郁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一聊才发现,几人竟是同路。 接下来的路程在这对母女的带领下十分顺遂,四日后一行人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梧州下属的瑶水。 安置流刑犯人的地方就在依南家寨子的后山脚下,此时已是黄昏,负责接应的差人急着回家吃饭,将温郁之和江渉领到了一排破败的吊脚楼前人就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自己随便选一栋住,明天开始在山上垦荒。” 此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3 时太阳落到远山后面,在破败的吊脚楼上映出一片朦胧的金光。他们身后的壮族山寨也沐浴在一片金晖之中,穿寨而过的水流如一条绸缎。 “我们到了。”江渉在夕阳中转头看着温郁之,轻声说道。 “嗯,到了。”温郁之漫声应了一句,他拉起江渉的手,向着那排竹楼走去:“你想住哪栋?” “最左边的。”江渉回握住他的手:“那栋阳光最好。” 温郁之点了点头,边走边问:“银子还剩多少?” “昨天点的时候只有四十二两了。”江渉耸了耸肩:“这里什么都没有,看来得省着点花。” “无妨。”温郁之倒是不甚在意:“留出三十两来购置点东西,剩下的给你零花。” “你准备怎么办?”江渉望着吊脚楼上伸下来的满是灰尘的楼梯问道:“明天真的去垦荒?” “明天不垦荒。”温郁之说:“明天去拜会姜老。” “姜老?” “姜丞相,姜明然。” “三十年前被贬到岭南的姜丞相?”江渉彻底惊了:“他在这里?!” “就在寨子里。”温郁之用袖子掸了掸灰尘,往楼梯上走着。 “你怎么知道的?”江渉跟在他身后依旧将信将疑。 “听那个采药的阿婆说的。”温郁之答。 “我怎么没听到?” “你?”温郁之突然站住脚步,他回身在江渉额头上磕了个爆栗:“你当然没听到了,你就光顾着和人家小姑娘搭讪去了!” 说完,甩甩袖子走了,留江渉一人捂着额头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礼拜天 ☆、姜老先生 安置流人的吊脚楼很小,只有两间屋子,里面摆放着几件简单的竹编家具。 边上的楼里还有三四栋住了人,此时那些住户见有新人加入,便全都好奇的找上门来。 最先过来的是住在最右边满脸横肉的草莽汉子,上楼来“噔噔蹬”的踩着地板震天响,斜着眼睛瞟了江渉和温郁之一眼,啐了句“小白脸”便走了,江渉当即便要撸袖子上去教训他,被温郁之强行摁下了。 后来的三人结伴而来,一人是个酸腐书生,因为会点笔墨,被寨子里的族长聘去当个账房,据说是得罪了乡里权贵被发配过来,在这里呆了有七年了。剩下两人都作农人打扮,平日种点菜糊口,一个是失手杀了自己老婆,一个是偷了大户百两银子。 他们问温郁之怎么回事,温郁之只是笑笑:“运气不好,站错了队。” 几人俱是一番唏嘘,安慰两句,说着说着,便开始抱怨自己处境,恨这世道不公平,骂这贼老天不开眼。 江渉听着他们的牢骚感觉甚烦,客套了几句,便开口赶人了。 三人也就没再说什么,纷纷离去。账房临走的时候凑到江渉耳边悄声说道:“当心最右边那栋住着的马二,就那汉子,据说他以前是江洋大盗……杀过人的!” 江渉强忍着笑点了点头,心想爷我也是杀过人的,怎不见你这么怕我?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晚,江渉和温郁之简单的吃了些路上剩的干粮,铺开席子,抖了抖棉被上的灰尘,南边的天气也不算冷,两人将被子胡乱卷卷,便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早晨,江渉被竹木楼梯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吵醒,迷迷糊糊的掀开眼皮,见温郁之已经穿戴整齐,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再瞟了一眼窗外天色,还是一片灰蒙。 “你再睡一会儿。”温郁之伸手覆上江渉眼睛,柔声说着:“水我从溪里打来了,厨房里煮了粥,你随便去哪逛逛,我中午便会回来。” “天都没亮……”江渉嘟囔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去拜会姜老。” “这么早?”此时江渉瞌睡也醒了一些,半坐起来。 “就是得这么早去房外候着。”温郁之在他鸡窝头上揉了一把:“姜老是前辈,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真搞不懂你们文人……”江渉重新躺了回去,一把将被子蒙上了头。 温郁之笑了笑,伸手将他棉被拉下一点,把他鼻子露出来,又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这才走了。 有学问的人总是受人尊重的,姜明然在梧州呆了几十载,教了几拨弟子,弟子长大成人,又再收徒弟。如今他在整个岭南都声望极高,就算隐居在这大山中的寨子里,也有人家特意将小辈送到他门下读书。 温郁之来到他家七柱四骑的吊脚楼前,远远的便听到偏厅传出稚子朗朗的诵读声来,迎接他的是那日山间碰到的采药的小姑娘依南。 寨子里民风淳朴,没什么男女大防。只见她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打量温郁之:“听说你以前是京城里的大官。” “你听谁说的?”温郁之一愣。 “就住你那里的那个账房。”小丫头倒是个包打听:“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脖子上画了朵花的阿哥也是这么讲的!” 还阿哥阿妹呢!温郁之心里有些不爽,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谁?” “那个侧颈上绘了朵芙蓉花的。” “江渉大哥啊……”小丫头毫不害臊:“我当然喜欢他啦!他会讲笑话,武功又好,生的也俊……” 温郁之突然扭过头去,任她怎么聒噪都不说话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依南得不到回应,跺了跺脚:“姜老先生刚刚起来,他严着呢!看等会他不骂你!” 温郁之得到姜老消息,没再理她,径自上楼去了。 姜老先生今年七十一岁,身子有些佝偻,可精神还算不错,一把白胡子梳的十分漂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在厅堂主位坐着,温郁之跨过门槛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晚辈温子青,拜见先生。” “嗯。”老先生点了点头,虚托一把,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温郁之便依言坐下。 此时婢女端着茶具走进来沏茶,温郁之抬手拦住:“晚辈来。” 只见他沉肩垂肘,先用热水暖杯,再用茶勺将茶叶添入壶中,高抬手腕的将热水冲入,高山流水,顿时满室茶香。最后用盖子细细漂去浮沫,静置片刻之后出水,双手奉上。 他这种沏法是雅士之道,整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文雅好看,颇能唬人。姜老却面色不动,只是接过茶淡淡抿了一口。 “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先生包涵。”温郁之恭敬说道。 “不敢当。”姜老脾气果然如传闻一般油盐不进;“老夫离开官场也许多年了,不习惯你们那套机锋,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是。”温郁之也知此时绕弯子没有意思,于是说道:“晚辈此番拜谒,一来久慕先生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4 才华,还望能一睹先生风采。二来……晚辈心中确也有许多不明之事,还想向先生讨教。” “嗯……”姜老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温家的孩子。你的事情我也大致听说了,有几分你爹当年的胆识。” 温郁之自是谦虚一番。 姜老没听他那套谦词,突然问道:“贬你到这里,你觉得冤?” 温郁之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了:“君为臣纲,晚辈不敢妄议君非……” “行了!”姜老突然挥手打断了他:“少说这套虚的。”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温郁之一眼,目光极为锐利,逼着温郁之几乎有种无所遁寻的感觉。他喝了口茶,毫不留情的开口说道:“你这人年纪轻轻,心思倒深。从进门到现在,礼数一分不少,但处处装模作样!老朽不才,你这种人物老朽教不来!” 温郁之先是一愣,随即便知道自己做的过了。此时他们都贬黜在这三湘之地,天高皇帝远的,执这套官场虚礼确实可笑,何况姜老七十多岁的人,什么没见过?只是自己还一时半刻转不过来罢了。 “晚辈知错。”想明白后,温郁之立刻实话实说了:“流徙此地,晚辈确感心中郁结,无可排遣。茫然四顾,只觉前途无望。” 姜老摸了摸白胡子,沉吟片刻:“你觉得你空有满腹经纶,却被时事所累,一身抱负却无可施展,是么?” “还请先生指点一二。”温郁之躬身说道。 姜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何解?” 温郁之再次一愣,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读书一向天资不错,二十出头便中了探花,多年都没人再来考究自己学问,此时被突然问到,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愣着干什么?”姜老瞪了他一眼:“说错了又不打你手心。” “额……”温郁之摸了摸鼻子,答道:“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根本有了,道便自然而生。” “何为道?”姜老绷着脸接着问。 温郁之再次摸了摸鼻子,要知这世上最说不清的就是“道”了。不过姜老选的这句话是《论语》里的《学而》,全文便是“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者也,其为人之本与?”如果结合上下文看的话…… “此道乃仁者大道。”温郁之答道。 “大道?”姜老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热的瞟了他一眼。 “额……”温郁之也觉得自己答的不像话,于是说道:“大道者……可以是治国兴邦之道,也可以是万物相生之道,还可以是……” 姜老脸色更差了:“道可道,非常道。我看你是白读书了!我再问你,何为本?” “本乃人之根本也。”温郁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圣人此处所指应是孝悌礼制……” “呵。”姜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再给我好好读读这句话,何为本?何为道?你想清楚了吗?你想追求君子大道,可你觉得你务本了吗?” “我……” “修身,齐家,平天下。”姜老接着说道:“你修身做好了吗?还想去平天下呢!” “晚辈……” “行了!”姜老大手一挥:“我看你也不必去垦荒了!书读成这个样子,还不得回炉重新煅煅?正好这还缺个教书先生,老夫会去和衙门里说,明日你就去给外面的孩子授课去吧,教导别人,自己也安下心来读读圣贤书!” 温郁之心里一暖,知道这老人只是嘴巴刻薄,其实……还是照应他的。 可还没等他感动完,就看这老头狠狠敲了敲茶几,横眉竖眼:“还愣着干嘛?想留这蹭饭啊?” 于是温郁之那点刚刚生出来的那一点感动立刻便被这一句喝斥搅了个烟消云散,执了个晚辈礼,赶紧遁了。 出来的时候,依南一脸贱兮兮的凑了上来:“我说的没错吧?果真挨骂了吧?” 温郁之总不能跟个小姑娘置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唉,你也别难过,老先生他就是这样,逮谁都骂!”依南接着幸灾乐祸。 “看到江渉了吗?”温郁之淡淡问道。 “他啊……”依南拖长了声音,垂下眼睛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温郁之看着她面上的一抹羞怯,心情更不好了。 “他就在那儿呢!”依南倚着吊脚楼上的美人靠,伸手遥遥指着溪水上游聚集的人群:“看到没?最中间的那个就是他,我没想到他这人不光武功好,而且酒量也好,姊妹们轮着来都没能把他灌醉,更难得的是山歌唱的竟然也不赖,寨子里好久都没来这么精彩的人物了……” “唉,你干嘛去?”依南来没说完,就看温郁之板着脸大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新来晚了,最近比较忙,实在是抱歉。 希望还有人看555 嗯,关于壮族民俗,我没有仔细考证,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担待。 ☆、深山寨子 深山里的壮族寨子风景迤逦。 寨子建在两山间的谷地之中,清澈的溪水穿寨而过,两边高低错落的建着精巧的竹木吊脚楼,吊脚楼后面是层层叠叠的梯田。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山间的树木四季常青,晨雾未散的时候,整个寨子都如世外仙境。 江渉清早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如果还有比这更让他愉悦的,那便是走入寨中迎上来的笑靥如花的壮族少女。 这里的女孩不同于外面的羞怯的小家碧玉,十分的爽朗大方。穿着蓝布褂子戴着满头银饰的少女排成一队,明艳靓丽,挨个捧了瓷碗用自家酿的米酒敬他。江渉来者不拒,喝的十分陶醉。 微醺的时候,有女孩唱起山歌,声音婉转,如同黄鹂出谷。周围姊妹纷纷起哄,江渉架不住众人的热情,赶鸭子上架的跟着唱了两句。 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虽不及当地人的动听,却也着实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于是女孩们更加热情了,纷纷拉着他载歌载舞。在阁楼上读书的孩子也耐不住寂寞,趁着休息跑下来一起嬉闹。江渉只觉得仿佛有千万只花蝴蝶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忽然,世界一瞬间就诡异的安静了,江渉诧异的转过身,便看到了温郁之负手站在人群外面。 他似乎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目光从他身上漠然的扫过就移开了,只是微微侧着头与身旁的两位老者交谈。两位老者一人着壮族黎桶,一人着宽大汉服。刚刚巧笑倩兮的少女们纷纷收敛了嬉笑表情,孩子们更是肃容站立,大家一起敛襟垂首:“族长、老先生。” 看着这群少女孩童,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5 就连一向严肃的姜老先生都没绷住脸庞,留着白胡子的嘴角勾了一勾,端着长辈架子微微点了点头。他身边被称为族长的老者就和善多了,立刻笑的慈眉善目,眼角的纹路全都深刻了起来。他拍了拍温郁之肩膀,对孩子们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温子青,温先生,以后就由他来给你们传授学问。” 大家便纷纷将目光转向温郁之。温郁之依旧随意的负手站立,任由众人打量。 “今日有客人来,都不必回房读书了,小伙们、姑娘们拿出咱们待客的热情来!”族长笑眯眯的扫了人群一眼,在温郁之后背推了一把:“去和大家认识认识!” 温郁之便依言上前,拱手冲周围人群温文尔雅的矜持笑笑。 他的气质与江渉截然不同,此时他虽是一身布衣,可周身的威严还在,少女们全都红着脸偷偷瞟着,孩子们也不由自主的恭敬回礼,谁都不敢随意上前嬉笑玩闹。 江渉见他被族长器重,发自内心的高兴,立刻推开众人走上前来,可他还没碰到温郁之的衣角,就看刚刚还翩翩君子的人,此时竟是一言不发的转身跟着族长走了。 众人倒觉得没什么,先生嘛,传道授业解惑也,总是得严肃点的。倒是江渉给他弄得一头雾水,一个下午都有点悻悻然的提不起劲。 ***** 晚间,一天的欢庆都结束了,温郁之与江渉并肩沿着溪水往寨子边上的吊脚楼走去。温郁之日间有些不快,此时回过味来,也发现自己小题大做了,对江渉恢复了一贯的和颜悦色。 此时夜幕初降,月亮在溪水上洒下辚辚银光。小溪两岸的吊脚楼也亮起一盏盏温暖的灯火。江渉侧过头去问温郁之:“今天上午那白胡子老头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温郁之答道:“我请教他一点事,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就搬出孔子来唬我。” 江渉听了,先是“噗嗤”一笑,随即便张口想问温郁之请教什么。话到嘴边,突然猜出了个大概,赶忙将那句疑问咽了回去,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寒窗十载,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多年筹划却在快实现时功亏一篑,昔日的故友恩师也都纷纷落难,自己最终只得局限在这么个小山寨里当个平凡的教书匠,心中的郁结可想而知。 此时他们走到居住的吊脚楼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吊脚楼后的竹林发出点“莎莎”的响动。江渉悄悄握住了温郁之的手,笑着说道:“你今天倒是威风啊,冷着脸往那儿一站,小崽子们一个个都对你毕恭毕敬。” 他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温郁之立刻就想到了日间围着江渉的一群莺莺燕燕,方才压下去的那点不快有鬼使神差的重新爬了上来。他没好气的开口:“哪有你威风,十几个姑娘轮着灌酒,大杀四方。” 江渉这人有时实在是缺根筋,非但没听出他话中酸意,还没心没肺的开始自夸:“那是!我现在酒量可比以前好了,在北边的时候,那里人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烧刀子都是一坛坛灌的!这点米酒哪能喝的倒我?” 提到江渉独自浪迹北境的那三年,温郁之的心突然就软了,感觉被一根细小的尖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刚刚的那点怒气顿时跑了个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江渉的发梢,轻声说道:“我觉得你比从前……变了许多。” “怎么?” “没什么。”温郁之走上吊脚楼,将放在房里的火盆点燃。他盯着跳起来的火苗,淡淡的说道:“以前还觉得你挺孩子气的。现在觉得……嗯,你让我敬佩。” 这一句“敬佩”说出口,江渉先是一愣,随即便狂喜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是在追着温郁之的脚步走,拼命想赶上他与他并肩。可此时,心中神坛上的目标竟然对自己说了一句“敬佩”! 他简直美的想要冒泡,两步跳进卧房,卧房里还没有床,只有铺在地上的两床棉絮。江渉一头栽在棉絮上,嘿嘿笑着,指着房里多出来的炉子、脸盆和板凳开始邀功:“就说我魅力无匹吧!你看,这都是今儿女孩子们送的!炉子是依南家的,脸盆是香岚家的,板凳是小月家的……” 温郁之简直觉得这货今天就是来和自己作对的,刚刚熄下去的怒火又开始蹭蹭的往上冒,压都压不住。依南、香岚、小月……江渉每说一个名字温郁之的脸便黑一分,他心里恨恨的想着你是不是还要列本花名册啊?! “过两天我再去她们家里走一趟!”江渉美滋滋的说着:“嘿嘿,把她们哄开心了,保不准又送点东西来!” “去什么去!”温郁之突然开口打断江渉,喝斥道:“谁要她家的东西!瞧你那没出息的蠢样,什么锅碗瓢盆的,明天就全给我送回去!” 他这脾气发的没头没尾,江渉噤声,眨眨眼看着温郁之,愣住了。 温郁之说完那句话也自觉丢份,没理江渉,拿出本白天从姜老那借来的一本《岭南风物志》,挑亮油灯,靠着墙坐下读了起来。 江渉眨眨眼,再眨眨眼,温郁之一整天都有些阴阳怪气,刚刚那通火更是莫名其妙。江渉联系到日间种种,突然福至心灵。 “你吃醋?”江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温郁之一下,小声问道。 温郁之目不斜视的翻过了一页书,耳朵却有点红了。 江渉猛的蹿到温郁之身边,他一把抽出温郁之手中的书,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抵着他的额头,吃吃笑着:“喂,你吃醋?” 闷闷的笑声压在喉咙里,那点撩人的震动便从江渉紧贴着温郁之的额头一路传过去。温郁之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 他觉得有心中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崩断,三年分别时曾无数次在梦中闪现、遥不可及的情景清晰的就在自己眼前。那人侧颈上的一朵芙蓉花殷红妩媚,触手可得。 温郁之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他掰着江渉肩膀猛箍着江渉腰身猛地一个旋身,两人位置顿时颠倒。他将江渉压在身下,对着那带着笑意的嘴唇,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江渉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的背脊磕上棉絮,吊脚楼的竹木地板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动,如同一声久远而悠扬的叹息。 *******************河蟹的分界线***************************** 当一切都平息之后,温郁之与江渉裹着一床棉被面对面躺着,温郁之伸手将江渉揽在怀中,一下下的抚摸他的长发。 江渉如一只餍足的大猫般趴在他的怀着,他看着温郁之英挺的眉骨,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你今天真猛。” 没哪句话能比这个更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6 了,连温郁之都绷不住的开始得意。他粗声粗气的在江渉耳边说道:“以后天天都操死你!” 江渉“嘿嘿”笑了两声,贱兮兮的去咬他的耳垂:“不吃醋了?” “哼!”说道这个,温郁之立刻没了好脸色,伸手在江渉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巴掌:“你以后再赶去招蜂引蝶,我就……” “你就怎么?”江渉有恃无恐的嬉笑着看着他。 温郁之立时语塞——他确实不能把江渉怎么样。 “你还怪我!”江渉难得见他吃瘪,立刻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还没怪你呢!温大才子今天早上煮的粥没放够水,都煮成饭了!” “怎么,没喂饱你?”温郁之他伸手在江渉股沟里戳了一下,声音低低的。 “嘶——”江渉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再做一次自己真得昏过去了,赶紧开口讨饶:“没没没,饱了饱了……” 温郁之哼笑一声,这才满意。他将江渉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道:“快睡吧,明天我还得早起去给学生上课呢……” 江渉点了点头,环上温郁之的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温郁之突然开口,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早饭吃,粥不会再煮成饭了。” 江渉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一股暖流缓缓的流过心田。他知道温郁之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去说喜欢,更不会去说爱,他所有的珍惜与温情,全都化在了这样的一个平凡承诺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去贴吧。晚上来发 ☆、烽烟初起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两年。 对江渉而言,这两年的生活平静而宁和。温郁之成了寨子里的教书先生。他是正儿八经的探花出身,文章不见得多么大的花团锦簇,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已经逐渐接下了姜老先生的担子,在附近一带也小有名气,无论是普通的农家孩子还是特意送到他门下的大户子弟,只要愿意来,他便都会教。真的是做到了孔子的“有教无类”。 姜老先生这两年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他在潮湿的岭南呆了半辈子,一到阴雨天膝盖就隐隐作痛,下不了床。他如今已经七十三岁了,上个月在溪边滑了一跤,整个人就急速的衰老下去,精神头也没有以前好了。 大家都知道这老人是在拖日子,可天道无常,谁都没有办法。 温郁之今年三十三岁,曾经和江渉自嘲的说过,他这小半辈子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唯独将这老人几十年的心血传承了下去。 温郁之这两年清闲下来,也读了许多杂书。如今衙门对他的看管也没以前那么严了,他得空便会带着江渉去附近转转,寻访一些前人遗迹,时常指着一条河流或一座大山便能和江渉讲上好几个典故。 至于江渉…… 江渉已经完全活成了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在后山上开垦了块菜地,种点点时令蔬菜。吊脚楼上的两间房子一间是卧房,另一间被他改成了温郁之的书房。 他一直缠着温郁之想在书房里做一次,温郁之起初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后来被他念叨的神烦,便如他所愿的把他压在书桌上弄到了哭。 当然,这是后话。 田园般宁静生活也是有代价的,那便是吃穿用度完全没有从前富足了。 江渉和温郁之两个大男人都不是操持家务的主,日子过的简直是稀里糊涂。银子刚到手便花了出去,加之收入本就不多,两年下来,愣是没积攒下一点家底。每个月总得有那么几天……得饿肚子。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初夏,江渉晚饭只吃了个六分饱,肚子里更是没有油水。他磨了磨牙,想着自己嘴里吃不到腥荤,总得在别的地方犒劳犒劳自己,于是挑亮了温郁之书房的油灯,暗搓搓的摸出了上次去县城弄回来的一本春宫,偷偷摸摸的找着自己还有哪个姿势没和温郁之尝试。 竹木楼梯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动,江渉知道是温郁之回来了,慌忙“啪”的一声合上本子。可没想心急之下碰倒了油灯,灯油洒了一地,要知这吊脚楼全是木质,烧起来可就不了得,江渉赶忙扑上去抢救。 火苗扑灭的很及时,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块黑斑。温郁之听到动静走上楼来,疑惑的问江渉:“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江渉猛的想起桌上那本没来得及收的春宫,一步蹿回去抓起藏在身后:“我在……看书。” “看书?”温郁之挑了挑眉,江渉一年到头也不会正儿八经的摸几回书,温郁之会信才是有鬼。不过他今天也有点心不在焉,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裹的糖饼来递给江渉:“诺,学生家里做的,我不爱吃甜的,给你。” 江渉看着糖饼,心中很是感动。这油面和鸡蛋做的糖饼是上等点心,如今他们生活清贫,一年也难得吃上两回。温郁之就算再不爱吃甜食……肚子里没油水时吃这糖饼也是人间美味。 江渉心里有谱,却也没和温郁之推让。而是拿了一个两三口吃了,拍了拍手:“吃不下了,剩下那个明天给你当早饭。” 温郁之懂他的意思,将剩下那个糖饼重新包了起来放到桌上,转身往卧房走去。他们如今已经从地铺升格成江渉自己做的一张硬板床,上面铺着的被单却还是两年前刚来时的旧物。江渉屁颠屁颠的跟着温郁之走了进来,一蹦就要往床上倒,温郁之却是回身一把拦住了他:“嘴先擦擦,油别蹭到被子上!” “你又嫌弃我!”江渉在他后背捶了一拳。 “别闹……”温郁之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就着卧房木盆中的清水拧干一条毛巾,回身给他擦了擦嘴,翻过一面,自己也抹了把脸:“明天早点起来,陪我去镇里走一趟。” “怎么又去镇里?”江渉奇怪道:“不是十几天前刚去过一次吗?” 他们口中的镇子,便是两座山外的瑶水县。壮族寨子与世隔绝,消息和物资都极为闭塞。温郁之和江渉每个月会去镇里采买些用品。 “今天我一个镇里来的学生,嗯,就是给我糖饼的这个。”温郁之解释道:“他家在瑶水算是有点权势的大户,他听族里的长辈说北燕动兵了……” “什么?”江渉一愣:“北燕……动兵了?” “嗯。”温郁之有些忧心的点了点头:“北燕这几年确实是在日渐强大,我和姜老都觉得他们不可能甘心偏安北方。这场兵戈早晚都要有,就是……” “就是时间问题。”江渉接话:“那……北燕出动了多少兵力?” “我也不知道。”温郁之说:“现在一切都尚不明朗,所以我才想明天去镇里走一趟,无论如何得去打探打探消息。” ***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7 ** 第二日,江渉和温郁之天不亮便出门,两人穿着草鞋绑紧裤腿翻过两座大山,午时才到了瑶水。 瑶水县沿河而建,因靠近码头所以还算兴荣。镇子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青石板的巷子里长着青苔,一派江南小镇的宁和景象。 温郁之和江渉没有耽搁,直奔县衙而去。递过去的拜帖写的是姜老门生,捕快看着他们两人的布衣打扮,将信将疑的把帖子递了进去。他们等了半个时辰才被通传,接待他们的是县衙里的师爷。 师爷留着八字胡,坐在太师椅上喝了口茶,懒洋洋的挑起眼皮:“所来何事?” 论起这官架子,他这点道行在温郁之眼里简直不够看。温郁之不动声色的与他就着一些山间风俗闲谈,话题却是不知不觉的往北燕上头引,一盏茶喝完,就问套出他们想要的消息——上月北燕举二十万兵力一举攻下了北方三城。 至于再多的,师爷怎么都不肯说了。 从县衙里出来已是下午了,此时日影偏西,江渉和温郁之并肩沿着弯弯绕绕的弄堂走着。弄堂铺着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的光溜溜的,沿着弄堂还有一条小溪。年迈的阿婆坐在路边的门槛上剥毛豆,挑着担子的小贩操着方言吆喝而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嗅不到一点兵戈的味道。 温郁之自衙门里出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江渉知道他在想事,于是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陪着他往前走着。他们穿过巷子来到河边,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温郁之依着一棵老槐树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你说那师爷讲的是真是假?”江渉忍不住的问道。 “应该是真的。”温郁之说:“不过他一个师爷,知道的估计也就那些。” “你觉得北燕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温郁之苦笑:“强你江山,霸你良田,你打不过我,能奈我何?” “那会不会……”江渉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于是干脆直说:“抢了就走?” 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北燕和那些游牧民族不一样,那些游牧民族没个统一政权,各自为政,粮食吃完了活不下去,于是就进关内来打秋风,他们倒是抢了就走。可你想,北燕拓跋氏掌权也有三十多年了,他们和我们大楚一样也有一套完整的礼仪制度。二十年前两国签订合约互不进犯,如今他们公然毁约……反正脸皮都撕破了,哪里还会甘心在北方三城抢一通就走?” “我觉得他们……”温郁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他们这是要借北方三城为据点,直逼京师。” “真的么……”江渉喃喃低语。他最后抱着一点侥幸问道:“可那个师爷说北燕只发动了二十万兵力……” “呵,”温郁之望着河面上的乌篷船苦笑了下:“那师爷说的是朝廷发到各个县的文书。文书上说是二十万,实际至少得乘个二,可能还得乘个五……” 江渉懂了温郁之的意思:北燕这是要动真格了。他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说这仗……打的赢么?” “我哪里知道……”温郁之望着天边的云彩叹了口气:“去年淮河和陇西都有叛乱,朝廷发动了七十万大军平反。你说现在能调出来对付北燕的兵力……还能有多少?” “造反还不是活不下去了?”江渉对这些于草莽间起义的义军一向同情:“若不是真的没有退路,谁愿意干这杀头的勾当?” “也是。”温郁之说:“这几年的官商勾结是更猖狂了。朝堂下发的赈灾银子简直是雁过拔毛,真的发到劳役手中的连一成都没有……” 他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而且如今……原来戍边的镇北侯这两年被夺了兵权,老人退了下来,新人却没有接上。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如今朝中无将……” “难道大楚……”江渉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他想问难道大楚就真要亡吗?可“亡国”这两个字太过沉重,沉甸甸的压在他舌头上,让他张不开口。 “也未必。”温郁之却是懂了他的意思:“无论如何,朝中和民间还是有一批忠义之士的。想前朝柔弱之师,就是被霸去了半壁江山都没有亡国……” “罢了。”温郁之最后拍拍江渉的肩膀:“先找客栈住下吧,我给林乐源去一封信。我们如今在这里白口空谈,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说着,他便拉着江渉的往回走去。 江渉转身前最后望了一眼静静流淌的瑶水。河面上一位渔樵撑着船缓缓驶入码头,渔尾划出的水纹如一条绸带。这岭南的小镇还沉浸在这平静之中,北方的战火却已熊熊燃起。 北燕,北燕……江渉心中一片惊涛骇浪。他愣愣的想着,难道这是最后的安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上一章的肉可以去贴吧里找。 最近比较忙,更新来晚了,大家见谅。 下次更新礼拜天,如果我写的顺利礼拜四加更一章 ☆、京城城破 一个半月后的仲夏,温郁之寄往京城的信尚在路上,可他已经收到了林乐源的来信。 这段日子已经不时的有南下的难民逃进寨子,他们拖家带口的逃亡,衣衫褴褛,满面疲惫。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可防不了人们的口耳相传,就连这与世隔绝的寨子都有些人心惶惶,谁都说不清北燕到底打到了哪里,可大家全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形势十分严峻。 还有一件事也不乐观,那便是姜老先生的身体。 这一个月来,老人的情况可谓是每况愈下。他年事已高,年轻时凭着身体硬朗压下来的疾病此时全发作了出来。如今他已卧病在床,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神智也是糊涂了,颠三倒四的念叨几十年前朝堂上的琐事,却想不起昨天吃了什么。从前他教过的学生来看他,他也全都认不出来了。十里八乡的大夫来看,都是遗憾的摇头。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老人是要走了。 那一天是五月十八,天气十分潮湿炎热,太阳炙烤着山林,环绕着吊脚楼的蝉鸣此起彼伏。 温郁之带着十几个孩子念了一上午的书,中午休息,他便端了碗加了糖的白粥进里屋看望姜老。江渉闲来无事,便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姜老盖着薄被躺在床上,被子一角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来。他显然没认出人来,望着江渉和温郁之的样子就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似的,见有人进来便咧开嘴笑,可那个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衰老虚弱。 温郁之在他床边坐下,将他扶起来给他喂粥。老人吃了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只见他嶙峋的身子骨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似的。温郁之连忙放下粥碗,不敢再喂。江渉也赶紧走上去给老人顺气。 “先生,先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8 生!”一个在温郁之门下读书的小男孩喘着气跑了进来,一头的汗。温郁之刚想开口喝斥,就看那孩子三步并两步的跨过门槛,扬了扬手中的一个信封:“先生,京城里来信啦!两封,都是驿马送来的!” “这么快?”江渉一愣,看向温郁之。 温郁之面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严肃,他没回答江渉,也没顾不上责怪那孩子的大呼小叫,两步上前,一把从那孩子手中夺过信封,快步走出房门。 他的神色太过紧张,动作也太过急切,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江渉看着他的样子,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给林乐源去信是上个月的事,岭南到京城三千多里路,信差少说也得走两个月。他们寄去的信此时应该还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林乐源也应该还没收到。 而林乐源却用驿马给他们来信,还连来两封……只可能是京城真的出大事了。 温郁之瞟了一眼两个信封上的时间,两封信前后相差半个多月,却不知为什么同时送到。他将早的那封随手塞给跟在身后的江渉,一把将晚的那封撕开。 信很短,只有一页。上面字迹潦草,就连开头的寒暄之词都只有一句“见信如晤”,可见林乐源也是匆匆写下。温郁之一眼扫过,就看到了最关键的四个字——京城城破。 京城城破?温郁之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再看了一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信重头读起,可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他感觉那一瞬间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三伏天的所有暑气全都冻成了冰,只觉得冷,浑身都是彻骨寒凉,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理智早已明白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可心中却迟迟不肯接受。 这种难以置信与震惊混合出来的感觉有点像三年前太子倒台,三皇子的人连夜带兵冲入自己在江南的府邸。可却比那更为强烈。 江渉此时也拆开了他手中的那封信。他拿着信的手都在颤抖。他抬起头来,愣愣的说道:“郁之,京城被围了……” 温郁之突然便懂了——林乐源第一封信交代围城,第二封信交代城破,两封信相差半个多月,因为战乱的耽搁才同时送达。 一个半月前北燕发兵夺取了北方三城,半个月前兵临京城城下,京城困守了半个月,如今,城破了。 城破了……温郁之只觉得一阵晕眩。他下意识的伸手撑住江渉肩膀,整个人踉跄的后退了一步依在墙上。他觉得仿佛能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冰冷的宣判:连京城都破了,这是亡国了。 ***** 温郁之和江渉重新进房的时候,姜老竟然自己撑起身子,靠坐在榻上。 温郁之还有些发愣,江渉赶忙上前扶着老人躺下。 姜老看到江渉,眼珠缓缓转动半圈,目中的痴傻渐渐退去,竟然有了神采。他吃力的将枯木似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开口唤了一句:“小江啊……” 他接着看到一旁站着的温郁之,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来:“子青啊,你也在啊……” 这是他十几天来第一次清醒的认出了人,温郁之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和江渉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忧虑。 江渉眼眶已经红了,温郁之也觉得喉咙发紧。他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强装镇定的说了一句:“晚辈在。 老人又喘了好几口气,神智似乎更加清醒了些,他收起了一贯的严肃面孔,慈祥的看着温郁之,轻轻的开口:“北燕起兵了么?” 就这一句话,温郁之差点就没有撑住。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本没什么,可回到家中长辈的一句安慰就让他控制不住的把心里所有的苦闷给发泄出来。 这一瞬间他觉得他有种向老人哭诉的冲动,他想摇着老人肩膀大声问一句“大楚半壁江山都丢了啊,我该怎么办?” 温郁之藏在袖中里的手指绞的死紧,仿佛这样就能将什么攥在手心似的。他抿了抿嘴唇,控制着自己音调,尽可能平静的说道:“北燕一个半月前起兵了,不过嘉峪关守住了,如今已经退兵,京城……也无大碍。” 他想着……老人心系朝廷一辈子,就让他无牵无挂的走吧。 老人淡淡的笑了笑,也不知信了没有。他突然反手抓住温郁之的手,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干瘪蜡黄的面颊竟然泛起一点潮红。他吃力的说道:“你第一天来我这里……问我的问题……” 温郁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两年前自己初次来这穷乡僻壤,觉得前路暗淡,报国无望,希望老人指点一二的事。 “老夫在岭南呆了半辈子了,也是一直没想明白啊……”老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过我觉得吧,人这一辈子烦心事太多,随性便好,自在便好……” 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将江渉也一起拉到了身边:“我要走了,我就希望你们今后都能活得自在……其他的别的什么的……时也命也……就、就……就不要介怀……” “先生……”江渉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他哽咽着唤了一声。 “老夫活了七十……七十多岁了……”靠坐在卧榻上的老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够了……” “先生!”江渉上前抓着老人的肩膀,可已经没有回音了。 温郁之也觉得一瞬间心中大拗。国破的愤恨与老人离世的悲哀在他心中交织出一片酸胀苦涩。他不知道哪个更强烈一些。 他下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衣领,指节泛白,酷热空气中潮湿水汽仿佛全都凝结成了寒霜利刃加诸于身,疼痛的感觉锥心刺骨,简直是要破胸而出。 ***** 晚间,温郁之披麻戴孝的站在临时搭起的灵堂一角望着棺材发呆。姜老没有后人,可寨子里每家每户都受过他的恩惠,男女老少便全都自发的前来守灵。地上铺着草席,不大的灵堂里也坐了满满的一屋子人。 江渉悄声走了进来,闪到温郁之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温郁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于是便捏了捏他的手,和他悄无声息的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并肩沿着溪水走到人迹罕至的上游浅滩,江渉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挽起裤脚将小腿浸在清冽的溪流里,才觉得身上的暑气消了一些。温郁之也学着他的样子挨着他坐在他的身边。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江渉将头靠在温郁之的肩膀上,几次张了张口,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刚得知京城城破的消息时,他觉得就像当头受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给敲傻了,反而没有什么想法。可如今缓过劲来,恐惧、迷茫、担忧等等情绪便全都席卷而来。他整个下午都在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京城里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79 的俪娘,一会儿想到北境的二郎一家。他也不敢和温郁之说,他知道温郁之的忧心只会比他更甚,毕竟他的亲弟弟还留在京城城郊的农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渉突然便觉得溪水里的寒气一路沿着小腿蔓进心窝,三伏天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温郁之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他死死搂在了怀里。他的力道很大,简直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勒的江渉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过江渉了,江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却能深切的体会到他的绝望。 江渉任由他抱着没有说话,他知道温郁之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需要发泄而已。他觉得温郁之比他强,一直都比他强。 亲人、爱人、理想、信念,这些支撑着人的脊梁骨,温郁之全都失去过。有些找回来了,有些却没有。只不过在这一次次的痛苦与挣扎之中,他硬生生的温文尔雅的外皮下练出了一副铜皮铁骨。 江渉一直很信任他,是那种全身心的信服,在他身边便觉得安心,觉得有所依靠。他知道他自己的力量也许在一身武艺,可温郁之的力量,在他的内心。 他同样伸手环住温郁之的肩膀,摸着他有些消瘦的背脊上突兀的肩胛骨,只觉得心痛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寒霜利刃 温郁之睁着眼睛失眠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起来,什么也没做,洗了把脸,提笔磨墨,开始写字。 他用的是架子是那支一直舍不得用的羊毫湖笔,纸也是压在箱底的上好宣纸,笔走游龙,洋洋洒洒的一下便写了半张。 江渉一开始以为他在写信,凑上去看,才发现他竟然只是练字而已。 “赵孟畹摹段庑烁场贰!蔽掠糁写完一张,分神和江渉说了一句,便接着自顾自的写了起来。 江渉听到《吴兴赋》,便不说话了。这幅字温郁之曾和他讲过,行文圆转,墨色苍润,甚比肩王羲之的《兰亭》,可却一直备受争议,甚至被偏激之人骂作“奴书”,原因无他,只因赵孟钇淙宋宋朝遗胄,却最终入仕元朝,甚至身居高位?br&gt 江渉知道温郁之一宿没睡,此时临摹书法是在稳定心绪,可他却不自觉的选了这篇《吴兴赋》…… 温郁之最后一笔转折完成,长吁口气,也没去欣赏自己写的东西,瞄了一眼便放在一边。他抬起头来,眉目间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静。他问道:“江渉,你有什么打算吗?” 江渉刚起床,整个人都有点迷迷糊糊,梦里的金戈铁马还没咣当干净。他感觉脑子像拖着辆破车似的艰难的转动着,什么打算?他茫然的想着,他也不过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罢了,如今国破家亡,他能有什么打算呢? “别急,慢慢考虑。”温郁之走过将他搂在怀里:“京城城破是半个月前,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至少岭南一代没有大的骚乱。淮水、长江、襄阳、蜀中,这些地方都可为屏障。京城虽然丢了,可也不是真的就亡国了,对么?” 江渉听温郁之这样说也觉得心定了一些了,把脸埋在他里肩窝点了点头。温郁之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俪娘,俪娘她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在乱世中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至于北边那一家人……”温郁之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你去找他们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要我去找小晏么?”江渉想了想,认真问道。 温郁之沉吟了好一会儿,终是咬了咬牙:“现在不是去寻小晏的时候……我相信林乐源的为人,小晏托付给他,他定会照顾周全。” “那你现在……” “先等等,”温郁之说道:“这几天先将寨子里的事处理完,姜老的后事还要张罗……林乐源他既然写了第一封信,后面一定还会有消息。京城沦陷,如今流亡朝堂是谁当家都还未可知呢,此时我若擅自南上,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定是束手束脚。与其如此,还不如安心呆在此间静观其变。” “而且……”温郁之想了想,还是说了:“京中权贵此时必是七零八落,林乐源来信上说被囚禁的太子和他一起从京城里逃了出来。三……皇上不知去向,恐怕凶多吉少……林乐源既然带着太子在城破的时候活了下来,就不会抓不住这个机会的。再等等,我相信过几日朝中定会来人。” “要不我去县里买两匹马?”江渉依旧有些不放心:“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买马?我们哪里有钱?” “额……”江渉咬了咬牙,梗着脖子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说道:“其实吧……嗯……床板底下还有个荷包,里面有四十七两银子……本来我准备……不过现在……” 温郁之看着江渉的样子,心里简直要笑翻了天,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就轻松了许多。他有心逗逗江渉,故意皱眉板着脸:“背着我藏钱,你是想干嘛?” “我……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江渉以为他真生气了,急了,慌忙解释:“也不多嘛,我也不过是每个月存那么一二两而已!你这人在京里就是采薇帮你管账,根本不懂开源节流。我在北边的时候村里的大娘教我的,晴天就得修房顶。一样的道理,平时就得存点钱……” “行了行了,我逗你玩的……”温郁之突然笑弯了腰。他忍不住在江渉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的鸡窝头上狠狠揉了两把:“岭南不比北边,这里马少,本来就稀罕。而且现在打仗,有马也都被朝廷征了。你那点私房钱还是存着自己慢慢花吧,我不惦记,啊?” …… 温郁之所料一点不差,十日之后,他们便等来了林乐源的第二封信。和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十几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皇家侍卫一路快马赶来,翻山越岭的进了寨子。小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村头打水的大娘吓的手中木桶“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领头的青年人越众而出,朗声问道:“温郁之温先生可在此地?” “快、快去找先生!”大娘缓过神来,推了身后的孩子一把。孩子光着脚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温郁之此时正和江渉在族长家中做客,反复叮嘱族长千万将今年早稻屯下一半,万一战火燃起,随之而来的定是饥荒。孩子从外面匆匆跑来,喘着气将事情说了。温郁之先是一愣,接着深吸口气,起身对族长拱手道歉,稍稍整理了下衣袖,便拉着江渉大步向外走去。 领头的青年是镇北侯府的侍卫,常年跟在林乐源身边,温郁之认得却叫不出名字。可见了他,心中便定下一半——派他来,那便是镇北侯掌到实权了。很有可能……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0 便是被幽禁了三年的太子登基了。 青年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温郁之便带着身后众人恭敬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囚于深宫三载,深感昭华易逝,朱颜已改。后都城沦陷,颠沛逃亡,更觉心酸。自与爱卿当日一别,思卿甚切。” 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然此际山河破碎,民生凋敝。皇兄战死,镇北侯马革裹尸。贼人辱我国威,犯我疆土,半壁江山沦陷,生灵涂于战火!国家至此绝境,朕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此时当尽我辈之所能,抛头颅,洒热血,共御强敌,共抵外辱。” 青年顿了一顿,接着念道:“封原江宁布政使温郁之为丞相,加封太子太傅,统领百官,共度危难。朕恳请先生接此重担,即刻北上。朕候卿于南都临安。钦此——” 温郁之跪在地上,久久没动。 官拜丞相……年少时凌云壮志的目标此即突然成了现实,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欣喜。就算他是太子旧人,可流刑三年,官复旧职已是破格开恩。如今竟然让他出任丞相……只有可能是一种情况——朝中已经真的没人能担当此任了。 江渉悄悄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温郁之猛的一个哆嗦。他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臣、温郁之领旨!” 他说完这句话,感觉像是接下了一个重担。 …… 启程的时候,温郁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青山环绕的寨子和竹林掩映中的吊脚楼,还有姜老先生的灵堂。 他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都就没有清闲过。 少年时父母双亡,骤失依靠。府中乱作一团,幼弟嗷嗷待哺,一个家的担子,便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落在了少年人还不太坚毅的肩膀上面。后来变法改革,逆流而上,朝中派系勾心斗角。再后来…… 他也觉得沉重,觉得疲惫,可每次都想着,咬牙扛一扛,熬一熬便能过去了。 如今老师戴恭时去了,姜老先生去了,镇北侯也去了……国家要亡了,却再没有长辈挡在身前替他遮风挡雨了。 敌人刀剑直迫眉睫,寒霜利刃加诸于身…… 如今压在他肩上的,是一个国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嗯,礼拜天那章依旧,就算礼拜天没有礼拜一也一定会来 ☆、大厦将倾 来寨子里传旨的青年人名唤张荣,极有眼色,知道林乐源派他来便是让他从今往后跟着温郁之的意思,于是恭恭敬敬的称温郁之“温相”,叫江渉“江哥”,热络却并不掐媚,给人的感觉很是舒服。 岭南多山,无法骑马,更无法行车,一行十多人便只能靠两条腿星夜兼程的翻山越岭,到外面的乡镇再乘官船走水路上临安。 当日张荣念过圣旨之后,便将林乐源的一封手笺交给了温郁之。 信笺很厚,足足有十多页纸,详详细细的交代了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更是将过去和如今的朝堂形势作了总结,有关于大楚的,也有关于北燕的,写的条理极为明析,许多分析更是一针见血。温郁之有些诧异,他一直都知道纨绔只是林乐源的表象,却是第一次发现他也能有这种治世之才。 不过想一想就也理解了,三皇子当政的这三年里,林乐源在朝堂上定是步步艰辛,如履薄冰。 没有什么比逆境和苦难更能磨练人的了。 “林乐源信上说了什么?”江渉凑上来问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知道林乐源对温郁之的心思,却不甚在意——反正自己和林乐源都没有戏。不过如今……每次看到林乐源与温郁之的书信来往,他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吃味。 温郁之沉吟了一会儿,挑江渉会关心的重点说给他听:“老镇北侯,就是林乐源他父亲,城破的时候不肯走,带着他大哥留下来和北燕巷战……殉国了。” 江渉:“……” 带队的张荣见他们有话要说,便自觉让手下慢下脚步,隔着十几步远跟着。 “当时场面混乱,也没人顾得上太子,林乐源就去宗人府把他带了出来,他们扮成普通士兵从西门走的。小晏也和他们一起。”温郁之接着说道:“至于皇帝……他准备逃到应天与勤王军会合,不过刚出南城门就被北燕发现了。肩膀上中了流箭,身边带的几百随从也全都战死。不过他最后……也没肯当俘虏,拔剑自刎了。” 江渉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三皇子不是个东西,此时也觉得无话可说。 温郁之也没有说话,沉默的往前走着。 “严相怎么样了?”过了半响,江渉故作随意的问道。他突然想起温郁之曾经的那个妻子,心情一下子极为复杂,也不知是盼她有事还是盼她没事。 “严相……”温郁之看了眼信:“他带着家眷跟在皇帝后面走的,如今还没有明确的下落。” 他看江渉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便懂了他在顾虑什么。有些东西闷在心里只会捂坏,还是决定和江渉把话说开:“至于郑婉……她嫁与我便是聚少离多,我亏欠她许多。如今她不知去向,我会派人去寻她下落。但无论日后如何……” 他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江渉眼睛:“无论日后如何,我不会再负你。” *****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一直赶路,越往北走,战火肆虐的痕迹便越是惨烈。南下的逃难灾民随处可见,有些地方就连父母官都拖家带口的逃了,县衙门口都结起了厚厚的蛛网。死的人一多了,三伏天便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瘟疫。 都说两湖是天下粮仓,可如今农忙时节,大片大片的稻田荒废在路边无人打理——家里的男人全参军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 楚国大半兵力都折损在了北边,朝廷的征兵令也下了一次又一次,湖广江浙这些地方男丁几乎是被征没了,民间可谓是怨声载道。 就这样勉勉强强的凑足了百万大军,可江南的驻军本常年不上战场,刺刀都是锈的。里面至少还有一半是月前才入伍的新兵蛋子。 温郁之和江渉紧赶慢赶的十日之内到了临安——原来的杭州府,如今的临时国都。 江渉想着温郁之现在是丞相了,总得有几分排场,本以为会有不少人出城迎接,可到了临安才发现,所谓的临时朝廷,剩的也不过是百十来人。升一次朝,原来杭州府的比武场便能让一品到七品的全部站下。 如今的楚国,缺将、缺粮、缺钱、缺兵、缺人办事——总之什么都缺。 林乐源带着小晏在城外迎接,小晏如今已长成个小伙子了,高高壮壮的,江渉差点没认出他来。他站在城门下隔着百十来步便看见了温郁之一行,一下子跑了上来,习惯性的想往温郁之怀里扑,可到了近前赶忙刹住脚步,站定,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1 :“大哥。” 温郁之却是什么也没说,大步上前去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仿佛他还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那样。江渉看见温郁之眼眶有些发红,嘴唇抿的死紧,闭了闭眼,半响才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平安就好。” 林乐源着一身孝服,臂上戴着黑纱,他脸色有些憔悴,原来白嫩嫩的脸颊消瘦了下去,颧骨的棱角便格外刺眼。可他整个人愈发的沉稳了,站在城门下的身影有种不动如山的意味,仿佛曾经京城里那个风流纨绔从来都不存在似的。他走上前来,眼里带着一点含蓄的笑意:“子青,江渉。” 他笑的时候眉眼微微弯了一弯,依稀可辨一点旧时模样。 温郁之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没有寒暄,只是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他们傍晚到的城门,林乐源在杭州知府家中给他们安排了一间院子——如今所有朝臣都是这么挤进杭州官员或大户的府邸住着。 温郁之塞了两块糕点便去见刚刚登基的太子了,林乐源便留下来和江渉说话。 “粗茶淡饭,将就将就。” 林乐源挑亮油灯,将一桶稀饭和两碟小菜摆上了桌。 “哪里的事……”江渉赶忙站起身来拿饭勺盛饭:“侯爷客气,我和郁之在梧州时有这白粥吃都是稀罕。” 林乐源笑了一笑,没说什么,端起粥碗喝了两口便有些吃不下了,转过头去看着跳动的烛火愣愣的发呆。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明明灭灭,鬼影似的。一点都没有江渉记忆中的活泼模样,江渉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任厢还好么?”江渉想了想,找最稳妥的话题打破僵局。 “挺好。”提到任厢,林乐源神情终于是开朗了一些:“他参军了,现在在朱邝手下当个千夫长。朱邝……就是原来的江南总兵。官场上的心思倒是玲珑,可打仗带兵……却说不上多有才干。” 江渉叹了口气,突然也觉得手中的白粥有些难以下咽。如今北燕就扎营在长江边上,武昌是何等战略要地?却只能派个资质平平的将领守着。 “有时我都不知道这仗打的有什么意思……”林乐源抹了把脸。他似乎挺久没个人能说说心里话的,逮着江渉便忍不住的倾诉:“北燕刚发兵的时候,朝中意见就不得统一。要战的要和的吵成一锅粥。然后这一拖就耽误了战机,北燕那一路打下来简直是势如破竹。兵临京城城下的时候还有人在做着何谈的美梦……” 林乐源苦笑了下:“前年淮河和陇西都有起义,陇西的部队已经投靠北燕了,淮河的青木帮摇摆不定,朝廷派人去招安,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你这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江南的民怨不是一般的大。征兵令下了一次又一次,本来年景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民间根本没哪个百姓愿意替这个国家拼命!” 林乐源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全都跟着跳了一跳:“如今大楚简直就是尽失民心!” 江渉拍了拍林乐源的后背,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这一路走来,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触目惊心,可到了后面,看多了,就只剩下麻木。 “今天温郁之不在,我跟你说两句……”林乐源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似哭似笑:“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朝堂上是怎么个乌烟瘴气!我恨北燕,他们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兄长,可我更恨我们大楚就能这么不争气!” 他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我都觉得这个国家迟早要亡,没有北燕也会有别的什么……这是大厦将倾啊……” 林乐源趴在桌上哭,哭得肝肠寸断。江渉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迷茫。林乐源说的都有道理,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国家,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着这个国家灭亡而无动于衷。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江渉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林乐源依旧是埋着头哽咽,过了好半响,突然抬起头来,桃子似的眼睛望着江渉:“你别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有件事还真非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还是把这章更新赶出来了,我天……大家多多捧场啊 ☆、襄阳失守 温郁之很晚才回到小院,江渉靠坐在院子里的竹榻上乘凉,听到脚步声一骨碌爬了起来。 “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给你留了碗粥,要不要叫厨房热热?” “没事。”温郁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陛下那里用过饭了。” “那……要不要给你烧点水洗澡?” “别麻烦了,这么热的天,我随便用冷水冲冲就行。”温郁之进房转到屏风后面:“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江渉也确实累了,应了一声,便依他所言去榻上躺着。赶了一天的路,他感觉自己身体十分困倦,可思维却极为活跃。林乐源和他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放一次便如撞了一声洪钟。 “怎么还没睡着?”温郁之简单的冲过澡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头发上带着水汽,穿一件宽大的长衫。他在床沿上坐下,一下下的摸着江渉头发:“怎么?有心事?” “有点……”江渉吸了口气,贪恋的嗅着温郁之袖口一点皂角的清香,沉吟半响,先问道:“太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以后记得叫陛下。”温郁之轻声说道:“也许真是逆境磨练人,我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他会更加萎靡,不曾想却是比从前魄力了许多。” “怎么说?” “言谈举止,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温郁之说道:“他被幽禁了三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三皇子一定是动过不止一次杀心。我们这些旧臣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时刻照拂于他。他却能够在深宫之中活下来……” 温郁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们刚刚逃到这里的时候,不少官员想叛逃,杭州知府甚至连投奔北燕的告密信都写好了。当时他当着众人的面拔剑手刃了那厮,这才杀鸡儆猴的稳定了局面。换做三年前……他是没这份果决的。” “这也算是好事了。”江渉翻个身搂住了温郁之的腰。 “总会好起来的。”温郁之安抚的微微笑了一下。 江渉将脸在温郁之身上蹭了一蹭,他不知道温郁之到底是真觉得一切都有希望还只是单纯的安慰自己。温郁之接着月光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 “嗯……今晚林乐源和我聊了挺多的。”江渉见他提起,便也没隐瞒:“他说楚国这是要亡了……” “别乱想。”温郁之打断了他。 “你听我说!”江渉突然拉着温郁之袖子一骨碌坐了起来:“林乐源今天和我说,北燕皇帝攻下京城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2 之后便留在那里,他身边带着的是他的侄儿,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个胡穆。而现在隔着长江和楚军对峙的却是北燕的太子。你说那个胡穆曾经甘冒大险来我们楚国卧底,难道会是个对皇位没野心的?他们的太子在前方征战,难道就不会预留一手?如果这个时候北燕国主突然崩了……” “行了!”温郁之低喝一声打断他:“此事不要再提!” “郁之!”江渉有点急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温郁之一改方才的从容,一把抓住江渉肩膀:“我方才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以后对林乐源防着三分!他现在的脾性我都已经有点认不得了,他说什么你不可全信!” “都到这个时候了,林乐源他还哪有什么理由害我?”江渉同样抓住温郁之的手腕:“而且你要知道,我曾经是慈明堂最顶尖的杀手,这种事情,我不去谁去?!” “太危险了。”温郁之口吻十分严肃:“你哪知道北燕皇帝驾崩他们太子就一定会撤兵?如果我是他我就坚决不会……” “可这至少是一个契机!”江渉打断他:“若是这个时候皇帝死了,太子在前方征战就有了顾虑!我们若是大举进攻,你说他是会留下来拼死应战,还是会放弃长江以北的一代区域回撤京城?他若是留下应战,简直就是给胡穆做嫁,他不会这么蠢的!” “林乐源想的到的计谋你当北燕就想不到?”温郁之也是一步不退:“你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胡穆与太子有储位之争的基础上的,你就知道那个胡穆对北燕皇位有觑见?” “可难道不该试一试吗?” “不行!”温郁之这回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两个字回绝了他。 “郁之,你好好想想……”江渉没辙,只得放软了口气求他。 温郁之依旧无动于衷。 江渉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的唇。他闭着眼,睫毛刷出一片阴影,很温顺的样子。温郁之却是一把将他拉开:“不行就是不行!刺杀北燕国主,你当你有几条性命?!” 江渉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问道:“如果去行刺的不是我,是你的普通手下,比如落晖或者听雪,你会怎么选择?” 温郁之抿着唇不答话,眉头皱的死紧,眉心的那道皱纹愈发深刻。 “成功了,对大局只有利没有弊,失败了……” “失败了你就没命了!”温郁之突然火了,压着声音冲江渉吼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吼江渉,江渉整个人都愣住了。温郁之没有理他,一把扯过被子翻身睡下:“这事你敢再提一次,明天就给我滚吧!” ***** 接下来的日子,温郁之整个人忙的陀螺似的打转。他离开朝堂三年,各种政事全要重新熟悉。好在他曾是户部尚书,又在江宁布政使的位子上呆了许久。虽说如今官员全部换了一拨,可南方世族的势力却没有多少改变。他曾经在江南主持土地改制,这些个富商大户的底细全都一清二楚。皇帝破格提拔他为丞相,看重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一点。 江渉也没有闲着,他最得意的就是这一身武艺了,于是便去军中当了个教官。他这几年晒黑了许多,可眉目依旧是清清秀秀,混在一群军人里面极为另类,一开始所有人都当他是托关系进来的小白脸。不过当他气都不喘的连挑掉十几人的长枪之后,没人再小看他了。 他们两人都是天黑了才回家,鸡还没叫就得起床,每天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江渉试着又提了一次行刺的事,哪想温郁之直接翻脸了。江渉见实在拗不过他,便也只好作罢。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天气愈发的热了。那天傍晚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之中,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奔进临安,带来了一个让整个临时朝廷震动的消息——襄阳城破了。 襄阳乃长江上游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如今楚燕两国隔长江对峙,一旦失守,北燕便可顺流而下,直取临安。一点都不夸张的说,这里简直就是楚国的七寸。 而如今这个七寸,被人捏住了。 军报送达地点时候,新登基的皇帝正和一众大臣在前厅商讨粮草调配,温郁之位置就在帝王下首,他清楚的看到皇帝脸色在起身的一瞬间惨白,然后一下子跌坐回了龙椅上面。 谁都没想到这座兵精粮足的城池这么快就失守了。可再厚的城墙也敌不过一点——守军之中出了内奸。 当天温郁之半夜才回到小院,三伏天身上竟然带着一点凉意。江渉点着油灯等他。 他跨过门槛走进房来,转身将身后的房门掩上,插上门栓,这才将一卷综案和一支玉瓶放在了桌上。 玉瓶只有拇指大小,雕琢的小巧精致,在昏暗的油灯下发出柔莹润的光泽来。温郁之张了张口,几次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渉晚间已经听到了一点襄阳城破的风声,此时再看温郁之的样子,便什么都懂了。 “早就该答应我了嘛!”江渉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看,白白拖了一个多月,如果早点行动,我现在都该功成身退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郁之突然一步上前,他一手搂着江渉的腰,一手托着江渉后脑勺,不由分说的将他压在墙上狠狠吻他。 这个吻就像傍晚的那场暴雨,带着绝望的苦涩味道。温郁之狠狠咬噬江渉的嘴唇,用了十分的力气,淡淡的咸腥在两人齿间弥漫。他搂着江渉的手越收越紧,仿佛想将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江渉默默的忍着肋骨上压迫的疼痛,他觉得对方就像一只无路可逃的困兽,焦躁而绝望。他将手环上温郁之的脊背,隔着夏天的单衣一下下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肩胛骨,认认真真的回应他。 半响之后,温郁之终是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他箍着他的手臂放轻了力道,狂风暴雨似的亲吻也柔和了许多。他捧着江渉的脸带着歉意的一点点舔掉江渉嘴唇上冒出来的一滴血珠,拇指在他耳后和眼角来回摩挲,十足的温存和珍视。 江渉觉得腿有些软。 唇分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喘息。江渉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打量温郁之的脸,他看到他眼角一道亮晶晶的细细痕迹,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他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抚上温郁之的眼角,指尖果然感觉到了一点潮湿。 温郁之本能的闭了下眼,却没有躲闪。他定定的望着江渉,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 “等这次事情完了,我也不做什么丞相了,我跟你走,去哪里都行……”温郁之急速的说着,声音中甚至带着一点慌乱:“就是你一定得平安回来,一定得平安回来……你要是出事了,我得后悔一辈子,我……”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3 江渉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他没让温郁之说下去,凑上去重新吻住了他。 两人一齐倒在了床榻之上。江渉的衣服已经在亲吻之中褪到了肩头,他一个翻身跨坐在温郁之大腿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房中的烛火幽幽的跳跃,温郁之的眼眸很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江渉对上了他的视线,便在他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鬼使神差的便想起了曾经京城中的那个夜晚,他们在温府的庭院对饮,廊下的宫灯流转出一片清辉。温郁之当时也是这样凝视着他,神色复杂,却带着无限的深情味道。 彼时的温存是镜花水月,如今呢? 江渉凝视着温郁之,觉得这一次是真的。 这一瞬间他有种时光交错的荒谬感觉,仿佛这些年发生的种种都是自己的一场大梦,那段鲜衣怒马的日子就在昨日,从来都没有走远。 江渉突然便有些感慨万千,搂着温郁之脖子带着点苦笑的呢喃:“我真是栽你手上了……这辈子都栽你手上了……” “不好么?”温郁之仰着头吻江渉的胸膛和下巴,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是我欠你的……我亏欠最多的就是你了……” 江渉笑了一笑,他抬手抽掉温郁之的发簪,从床头的暗格摸出软膏塞到他手上,滑下去将温郁之的欲/望含在口中吞吐,极尽可能的取悦他,含混不清的说道:“唔,谁要我喜欢你呢……” 温郁之的呼吸暮地重了,他觉得眼眶酸涩,喉头如灌了铅般的沉重,几次张了张口都无法发出声音。这一瞬间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江渉对自己的心意,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是不计一切代价的爱他。 他觉得上苍待自己真的不薄,让他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襄阳乃长江上游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读史方舆纪要》 嗯,河蟹内容老规矩,去贴吧,现在还没写,明天放上去 ☆、临行别离 江渉是清晨出发,那天正好是七月半。 七月半,鬼门开,都说这天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可如今战火连绵,就是寻常时候,也是一副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凄惨景象。 认识温郁之之前的中元节,江渉都是独自一人给父母和外婆烧上一叠纸钱,和温郁之在一起后,便陪着他一起祭拜亲人恩师。不过今年……他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 这几日温郁之与他细细的说了北燕的形势和行刺的计划,林乐源还把六年前和他比试过一场的“秋决剑”邱霜给找了出来。 曾经的少年已完全脱去了稚嫩的痕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高手的雍容气度。他天资和根基都是极好的,可谓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江渉曾经凭着江湖经验险险胜他,可如今却是敌不过他了。 江渉一开始不知林乐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邱霜的武艺极佳不假,可他眼中的傲气与清高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往人群中一站简直鹤立鸡群,实在不是做刺客的料。 温郁之给他解释,这计划说穿了便是声东击西——邱霜引开北燕皇帝身边号称北境第一高手的“绝影”,而他则伺机投毒暗杀。 为了隐藏行踪,他们分头上京,邱霜扮什么都不像,无奈之下只得用他的本来身份——行走江湖的武人。至于江渉,则是在南楚过不下去转而北上讨口饭吃的木工。 江渉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袍子,脚上是一双磨平了的草鞋,脸上和双手都抹了蜡黄的颜料,指尖还细致的做出了常年使用锯子磨出的老茧,包袱里放着工具,再配上一头枯草似的乱发,整个人就是个活脱脱的逃难灾民。他对着路边的水坑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对自己这副尊容相当的满意。 今天早上他没和温郁之告别,悄悄走的。 当时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棂,温郁之的侧脸镀了层朦胧的光,显得分外的安详美好。江渉将手指悬在半空抚过温郁之眉心那道刀刻般的皱纹,凑上去细细打量他面容,便看到了他藏在一头青丝间的几根白发。 江渉当即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酸——温郁之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五岁。 当时温郁之的眼皮动了动,江渉便知道他已经醒了。可温郁之并没有挣开眼睛,而是依旧安静的躺着。江渉便也默契的没有出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碰了碰他的发梢,借着晨光将他的样子一点点刻在脑海。 ——衷肠昨日便已经说尽,此时又何必再徒增伤悲? 江渉悄悄起身,披衣走到外间洗漱,便看到了温郁之放在桌上的一块玉佩。 那玉光泽莹润,雕刻着祥云纹路。中间镂空,呈环状。只是玉面上横呈着两条刺眼的裂痕,系着的平安结也有些陈旧。 当时江渉一时就有些惊喜交加——那是温郁之曾在他与邱霜比武之时送与他,后来又被他摔碎的那只环佩。 记得在梧州的时候,他曾问温郁之讨过几次,每次都被他用“碎了,不吉利”的借口搪塞过去了,江渉都不禁怀疑温郁之是弄丢了又不好意思直说,未曾想到他已经悄悄找了相同的玉料补了起来。 …… 江渉加紧了赶路的脚步,临安巍峨的城的城门已然在望。出了城,便是真的踏上了这条艰难的征途了。 他与温郁之定了半月之约,半月之后,他答应他定会平安归来。 江渉手指隔着衣衫抚摸胸口挂着的玉佩,嘴唇抿了抿,目光是超乎寻常的坚定。 ***** 入夜的时候,温郁之在院里放了个火盆,小晏被他打发给林乐源了,他一个人跪在地上烧纸。 中元节,需祭祀先人。 往年在京城的时候,皇帝会率领百官举行盛大而庄重的祭典告慰先帝,宫中还会给京城大寺送去饰有金银的孟兰盆。民间则更是热闹,沿河放上的河灯绵延数里,如同绸带。 曾经软红十丈……如今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温郁之昨夜根本无法入眠,今早江渉一动他便知道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敢睁开眼睛看身边的人一次——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害怕别离。 他听到江渉披衣坐起,轻手轻脚的越过他翻身下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头发一定是乱成一个鸟窝,半边脸颊上是枕席压出的红印子。 他听到那人踮着脚往外间走去,几步就到了门口,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温郁之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他在晨光中走出门的一抹背影。 身边的床榻陷下去一块,被褥还带着余温。温郁之愣愣的望着帐顶发呆,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江渉只是出去看个早饭,马上又会重新推门进来。 为什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4 么是他呢?温郁之这样想到:楚国百万臣民,凭什么是他呢? 这一瞬间他有种立刻翻身起来,不管不顾的追出去把江渉绑回来的冲动——国家要亡了又怎么样?他只有一个江渉啊…… 可也只是那一瞬间的冲动罢了。 火盆里的火苗跳跃,烧起来的烟熏的温郁之眼睛生疼,让他有种想落泪的错觉。从父母到老师,还有这些年朝中故去的元老,他一个个的祭拜过去。 今日午时,皇帝还是像曾经在京城时那样命人架起供桌,带着人数不多的流亡朝堂挨个给先帝们上香磕头。整个过程一片沉默,只有司礼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单调的让众人跪拜再平身,没人唱祭词,更没有歌功颂德——大好江山亡于我手,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温郁之跪在地上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贴着皮肤挂着一个小巧锦囊,里面有自己和江渉各自的一缕头发。 那是他们到梧州的第一年,简陋的吊脚楼四壁萧条,两人囊空如洗,可谁也不觉得生活灰暗,日子平静而安闲。 某次云雨之后,他将江渉鬓角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绑在一起。他记得当时江渉搂着他腰冲着他笑,说:“美人可是要嫁我了?” 他没有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点头,答道:“是。” 江渉立刻就笑的更欢了,眉眼弯弯的,撑起身子凑上来吻他,可两人头发连在一起,扯的他“哎呦”一声痛呼,干脆并指如刀的将那缕头发割了下来。 温郁之第二日寨子里的阿婆讨了个荷包,那两缕头发便一直挂在他的胸口。 温郁之往火盆里又撒了一把纸钱,这次是烧给江渉的父母。 二老对不住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好不容易生养大的儿子,最后便宜了他,他还没照顾周全,让他跟着自己几番颠簸受苦。 院子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温郁之抬头,便看见小晏走了进来。 “大哥……”也许是他脸色太过肃穆,小晏抬起的脚硬生生的顿住了。 温郁之看了看自己弟弟,夜色下的人影高高大大的。他记得三年前自己贬谪出京时,这弟弟还完全是一副孩童模样,可如今一眨眼,就成了俊朗青年了。 “坐。”温郁之从地上站了起来,弹了弹前襟,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椅。又亲自去房里取了壶酒,还拿了两个杯子:“今日我们兄弟喝点。” 说着,便给自己和小晏各倒了满满了一杯,抬手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小晏完全被自家兄长弄糊涂了,有些无措的端着酒杯发愣。 “怎么?”温郁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男子汉,不会喝酒?” “会……”小晏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一口闷了,借着袖子遮掩偷偷打量自家兄长。 原来他对温郁之一半是依赖一半是敬畏,这几年兄长不在身边,那份依赖便渐渐少了。加之他如今长大,温郁之对他便越发不苟言笑,于是如今便更加的敬畏了。 温郁之见他一杯下肚,脸颊已是嫣红一片,便没再给他倒酒,而是自己又倒了一杯,拿在手上浅浅酌着。开口道:“温晏之,大哥问你句话。” 他这大名没被叫过几次,从前在温府,大家都是“小晏小晏”的喊,后来寄宿在京城郊区的农家,大叔大婶老来无子,便把他当亲儿子宠。如今温郁之这么郑重其事的唤他,小晏浑身一震,下意识的便坐直了。 “你生在富贵之乡,长与书香门第,从无忍饥挨饿之苦,你为什么读书?”温郁之板着脸问。 小晏如今十六岁,正是乘风破浪的年纪。想了想,大声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温郁之笑了一笑,盯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同样慢声念了一遍。小晏是少年锐气,字字说的铿锵有力。可同样一句话从温郁之口中读来,轻轻慢慢的,带着一点沧桑疲惫,却沉淀出更为厚重的韵味。 “好!没白教你!”温郁之赞了一句,可立刻便接着板起脸来:“那为兄再问你,如今京师沦陷,江山飘摇,虎狼环伺,皇室凋零,你如何为生民请命?又如何开盛世太平?” 小晏一路跟着太子和林乐源从京城逃亡至此,此间种种艰难辛苦,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这些问题他这一路他全都想过,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郁之见他迟疑,想着他终归还只是个少年人,叹了口气,没再逼他,放柔了声音:“你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和大哥说说吧,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后……”小晏咬了咬嘴唇:“我想参加科举入仕。” “入仕?”温郁之挑了挑眉:“你可想好了,如今不比过去,战乱连绵,这朝廷命官还没你江大哥一个武人来的洒脱。更何况……” 温郁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等你参加科举那天……这江山姓什么都未可知。” “大哥,我想过了。圣人说,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小晏瞟了眼温郁之的脸色,见他没什么不悦之色,这才大着胆子接着说下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确实不假。可说到底,读书还是为天下苍生,为民生疾苦,这些都应该先于对某个皇朝,或是对某个王室的忠诚……” “呵,”温郁之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是说今后为南楚还是为北燕效命,你都无所谓么?” “我……” “你还是温家的儿子么?!”温郁之狠狠一掌拍在桌上,酒杯齐齐跳了一跳。 小晏下意识的一哆嗦,赶忙噤声。手指在桌下绞的死紧,偷偷抬眼打量温郁之,心中有些不服,可又不敢顶撞兄长。 温郁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还入仕呢,这就吓傻了?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小晏知道兄长这是在考问自己,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恐怕就真没机会了。咬了咬牙,突然抬起头来:“大哥,我都想过了。你从岭南一路南上可能没有体会,可我从京城逃出来,可是全都看见了的呀!” 他深吸口气:“我看到过一批批死在战场上的士兵,看到过路边活活饿死没人收尸的难民,看到了无数妻离子散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他们勤勤恳恳的种点地或者做点小买卖,每月按时交纳赋税,逢年过节还得孝敬小吏,唯一的愿望就是老天爷赏口饭,不要挨饿。他们全都是我们南楚的子民,可你说我们南楚朝廷保护他们了吗?庇佑他们了吗?” 温郁之脸色依旧冰冷,却没有开口打断他。 小晏心里想着,都开头了,这次就是拼着挨打也要把话说完。他再次深吸口气,疾速说道:“我以前小,不懂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5 事。这几年大哥你不在,我也学了很多。大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南楚积弱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贪污腐败,军队羸弱,官员冗长,人才埋没,这些问题一直都在。就算没有北燕入侵,这些弊病也能一步步蚕食南楚。而如今就算能解当下危机,与北燕暂时达成议和协定,可这种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就算能有一息喘息之机,南楚又哪有能力北伐?两国对峙,只是把乱世之局拖的更久,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接着说。”温郁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而是点了点桌面,认真听着。 “而如今北燕君王拓跋氏励精图治,收服各方,他们军队所到之处并无虐杀屠城之举,占领之地也并无欺压百姓之嫌,就连陇西义军都主动投靠。那些人……都曾是我们南楚的百姓,在我们南楚活不下去了,这才投奔北燕。大哥你问我如何为生民请命,如何开太平盛世,我觉得如今我吗南楚做不到,可北燕……却是能的。”小晏闭了闭眼,最后深吸口气:“我想入仕,因为我想一展胸中抱负。可如果最后改朝换代……我也不愿学那些隐士在草莽间蹉跎一生。大哥,我知道父亲效忠南楚,您也是。小晏不孝,生出这等叛逆想法,让您失望了。” “说完了?”温郁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只是平静的问道。 小晏点了点头,忐忑的望着温郁之。 温郁之望着院子一角渐渐熄灭的火盆,又仿佛望着虚空,半响之后,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这道理连你都懂……” “大哥,我……” 温郁之摆了摆手,盯着他接着问道:“你今天说的都是真心的?” 小晏坚定的答道:“是。” “你长大了。”温郁之缓缓起身,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书房的暗格里有个信封,哥给你的,你稍后自己去看看。” 温郁之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里面有你的身世,你其实有一半的北燕血统。哥本来从没打算和你说的。可你如今既然这样决定……你选的路不好走,哥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 “那个信封你看了以后……别恨哥。”温郁之搂了搂惊呆的小晏:“你一直是哥最疼的弟弟,以前是,以后还是。” 说着,他便提起桌上的酒壶,也没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饮了一大口。独自一人慢慢的往黑灯瞎火的往卧房走去,脚步似乎有些蹒跚,似乎又没有。 “大哥等等!”小晏突然出声:“大哥你以后……作什么打算?” 温郁之勾了勾嘴角——自己这弟弟真是长大了,也没以前那么迟钝了。 “大哥和人有约,还得看那人做什么打算。”温郁之又饮了口酒,脚步不停,朗声应道。 “……江大哥?” 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小晏并不是一无所觉。 “对,你江大哥。”温郁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去看信吧,就是看完了……希望你还能认我这个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诶,真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来更新,希望还有人看……话说最近真的忙,下次更新只能下礼拜天了 ☆、故国旧梦 襄阳失守,北燕在长江上游操练水师,随时都准备顺流而下,燕太子更是重兵屯守在下游重镇,威慑临安,两国的对峙已到了最后的时刻。此时临安城内人心惶惶,利剑仿佛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谁都不知明日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温郁之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这么漫长。 他日日夜夜的埋首在各种政务公文之中。天不亮便起床,三更才休息,整个人忙的陀螺似的打转,一刻都不肯松懈,简直如疯了一般。 他觉得手头有事情分神,便能少担心江渉一点。 中元节那晚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小晏一宿没睡,第二日便病了一场。温郁之没有管他,只是吩咐下人准时煎药——他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日小晏的那番话,温郁之全都懂得,甚至比小晏了解的更为深刻。 可是懂得又如何呢?谁都可以有这种想法,唯独他不能。 ——他是温家的长子,是流亡朝堂的丞相,是那风雨飘摇的大厦最后的几根孤零零的顶梁柱。如果他都畏缩了,那还有谁呢? 温郁之坐在小院的书房之中揉了揉眉心,前线粮草再次告急,还需补充兵力,各地守将纷纷递折子来管朝堂要钱,一月前便有官员提出将黔贵二地赋税再提一成,那些地方本就穷苦,当时温郁之顶着压力否决了,可如今却是清楚,不加税国库就真是要撑不下去了。 温郁之从桌角抽出一张新纸,笔尖蘸墨,打起精神开始草拟增加赋税的奏折。 温郁之前日进上书房议事,正事说完之后,皇帝让他留下坐坐。 温郁之依言坐下,却是听皇帝说起了一桩京城旧事。他一时有点摸不着皇帝意思,只得小心的答了两句。片刻之后才发现,皇帝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叙旧而已。 皇帝一个人说着,末了感慨一句:“朕昨日还梦到东宫池塘里的荷花开了,醒来就在想……” 在想什么呢?皇帝没说下去,温郁之却是立刻懂了。 他这几日时也时常梦到在京中旧事,有时是温府里的一树藤萝,有时是除夕夜的华灯映月,甚至更早的时候,幼年时在戴恭时府上的小书斋里无忧无虑的读书。 曾经的寻常琐事,如今都能成为奢望。 皇帝希望能回去再看一眼。 君臣对答,这种时候定是要先勉励君主,再表明忠心,说我等定可驱除外辱,光复山河。温郁之张了张口,抬头瞟见龙椅上男人微微弓着的脊背和鬓角的白发,到嘴边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就算一切都能按最好的方向发展,逼得北燕内讧,前线撤兵,也至多是将战机拖到明年,重返京城依旧是遥遥无期。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 皇帝……大概也就是想寻个人闲聊罢了。 “陛下,”温郁之想了想,淡淡笑了一笑:“京城此时定是果蔬满市,晨间用果篮装了投到井里,晚间回府,沁凉消夏啊。” 皇帝也是笑了:“子青原来就这点要求?如今也可,朕记得乐源院里就有一口深井,明日就让下人给你院里送点瓜果。” 温郁之自是道谢。 皇帝说完这话后又沉默了,望着虚空一角,半响之后,突然抬起了头:“子青……如果最后……北燕没有撤兵,朕是……” 他这句话依旧没有说完,可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最后北燕没有撤兵,是死战到底?是开城投降?还是弃城逃跑? 这个问题温郁之心里想过无数次,他相信每个朝臣都默默想过,甚至有人已在私下收拾细软。 温郁之恭敬起身,缓步走到大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6 厅正中。他的神情肃穆,一丝不苟的行了跪拜大礼,声音淡淡的,却是透着坚定:“若是临安城破,陛下愿死战,臣便追随到底。陛下欲开城,臣便出面谋划。无论如何,臣……无怨无悔。” ……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外面一片寂静,只有知了的鸣叫伴随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温郁之将手伸向肘边的茶杯,想喝口浓茶提神,茶杯凑到嘴边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便向身侧看去,仿佛那里有个锦衣青年吊儿郎当的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面前的话本小说,侧颈上的一朵芙蓉花在灯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他会在第一时间感知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冲他一笑,然后不用他吩咐便会给他添上新茶。 温郁之内心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在自己手背上狠命掐了一把,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想把那个人摇出脑海。他深吸口气,抬手给自己续了杯茶,茶水溅落在桌面上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一直在抖。 今日是江渉离开的第十一日了,掐着时间,该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 千里之外的京城,高高的宫墙巍峨耸立,只是龙椅上的君王,已经换了一人。 江渉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屏息提气,猫腰沿着墙根向内城移动,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 远处一队明火执仗的巡逻卫兵走了过来,江渉不慌不忙的身形一闪挂上了飞檐,堪堪躲过了领头人借着手向这边张望的视线。 他心跳很平稳,手心也依旧干燥,像从前无数次为慈明堂执行任务时一样,将思维放空,除了眼前目标什么都不作多想。 今晚的行动其实已经筹备了许久。 温郁之离京下江南的几年,林乐源已逐渐接管了他在京中的力量。京城失守的让人太过措手不及,许多暗桩都没来得及调度,便依旧留在了城内。北燕接管京城之后,确实有过好几次清洗,可好歹是留下了二三成可用之力。 就这二三成力量,成了如今的一步活棋。 江渉今夜的行动,是他与温郁之推演过无数遍的结果,也是这些密探全部的心血。 江渉到达内城之后,稍稍辨识方位,足尖使力,翻过一座宫墙,身形一闪,藏身在了墙后的一棵桂花树上。 那是一进朴实而不打眼的小院,谈不上任何装饰,种着几棵桂树,一条石子路通往院后平房,江渉藏身的桂花树树冠正对平房窗户。 七月的天气炎热,五六个青壮小伙正没形没款的倒在院中的凉席上憨头大睡,有的身上还套着侍卫的轻甲,明显是值夜班前来此补眠。另有四人组了一桌麻将,点着一盏油灯正在院子另一头搓得正欢,其中一人似有所觉的往江渉藏身的树冠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哪来的野猫”又转回头去。 江渉松了口气,借着月光往平房内看了一眼,房内一排排的卧榻,可见平日都是给巡逻侍卫休息用的。如今天热,大家都抱着席子睡在院里,房中只有一人在最靠里的床铺上歪着脑袋小憩。 江渉为防万一扣了一把暗器在手,在树枝上借力,一下跃进了平房开着的窗户。他这次动静有点大,那边搓麻将的侍卫有两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对视一眼,放下麻将提起手边兵器将往平房走来。 房门“砰”的一声推开,其中一人出声唤道:“老闷?” 卧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将脸从枕头上抬起来,胳膊遮着眼睛,声音含糊:“叫什么,爷睡觉……” “刚刚是不是有人进房了?” “进房……”叫老闷的青年还有些迷糊,含糊的嘟哝一声:“你们不都在外面么,有人进房你不知道?” “不是,我们刚刚……” 大概是睡得正香被人吵醒,老闷发了脾气:“什么乱七八糟!扰人清梦,有完没完?!” 一开始出声的那人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一跺脚,张嘴就要骂回去,和他一起进来那人赶忙拉住了他,赔了个笑:“看错了,看错了,打扰了啊!” 说着,便把同伴拉扯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趟在榻上的“老闷”翻了个身,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长舒口气,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俨然是穿着夜行衣的江渉。 难为他们寻乐这么个人。江渉在心里想着——要是皇帝的贴身侍卫,要和他面容体型相近,还要为人孤僻不合群,脾气不好。 江渉摸了摸自己面颊,临行动时温郁之找易容国手在他面上比照着老闷做了修整,这才让他混了过去。 他无声无息的从床下拖出点住穴道的老闷,三两下将他身上的侍卫服扒了个干净穿到了自己身上,又将真的老闷塞回床下,偷梁换柱之后,重新睡下耐心的等着轮到自己值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次更文晚了。。。最近不知道宿舍网出来什么问题,晋江一直上不了,今天那手机发文,折腾半天,异常崩溃。。。江雪预计两星期内完结。 ☆、殿中无人 二更天的时候,轮到了江渉假扮的老闷换防。 今夜有云,月色并不太过明亮。江渉顶着他人的一张面皮大大方方的走出休息的平房,对着院里陆续起身的同伴们冷淡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一旁等他人整肃仪容,然后一声不吭的加入队伍之中。 老闷本就性格孤僻,是以江渉不出声,也没人对他有所怀疑。 领队的将军是个高个子,姓王。此时他正擎着火把站在队伍最前,掐着时间,等二更的梆子声一响,伸手一招,队伍便踏着整齐的步子小跑出了院子。 江渉混在队伍中间,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环境。以前在京城时,温郁之并不曾带他进宫,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宫大内。 巍峨的宫殿夹着宽阔的大道,道上铺着平整的青石地砖,两侧隔着几步便是挑着宫灯婷婷而立的靓装宫人,宫人后面是不动如山的带刀侍卫,再后面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还有埋伏着看不到的隐卫。 如此的守卫森严,江渉着实在心中捏了把汗。 江渉跟着队伍来到皇帝寝宫之外,带队的王首领打了个手势,殿外守着的侍卫便整齐划一的往左移了一步,江渉的队伍便依次上前,补上移出来的空缺。待他们列队站好,原来的守卫这才撤离,整个换班过程整齐有序,悄无声息。 江渉学着他人的样子手持□□在宫殿檐下一动不动的站着,背脊挺得笔直。他的位置离宫门较远,却是正靠最里间的一扇雕花木窗。 夏日酷暑,窗户开着。江渉左右打量,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微微向后侧头,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殿内情景。 宫殿很大,大到有些冷清,燃着几盏不甚明亮的宫灯,北燕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7 皇帝应是早已歇下,殿内便不见多少宫人,只有几人低眉顺眼的站在角落远远守着。龙床帷幔低垂,一名小太监眯着眼侍立在侧,随时等着听候吩咐。 表面上看来,寝宫十丈之内会武之人便只有江渉这一队二十几人的站班侍卫,与外面五步一岗的守卫相比,甚是薄弱。可江渉却是清楚,寝宫之中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埋伏着武功深不可测的影卫。 北燕皇帝身边影卫代号“绝影”,这“绝影”十分神秘莫测,温郁之动用京城全部暗哨,也不过是探到这么一个代号,也不知是一个组织还是一位江湖高手。无疑,这些影卫,能成为此次行动最大的变数。 也就是为了这些影卫,他们才做了这么一个声东击西之局。 江渉收敛心神,暗暗运气吐纳。来之前他想过自己会紧张不安,可此时却是超乎寻常的沉着冷静,仿佛除了眼前目标,脑中已在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这样的状态很好。 时间到二更半的时候,殿前的守卫都有些疲累困顿,江渉左边那人甚至偷偷闭起了眼睛,只等轮值之后再去睡个回笼觉。 也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最先是西南角响起几声隐约的兵戈之声,片刻之后立刻便有人飞奔来报,说有人闯宫。 王统领级别不低,该是统领今夜内城布防。他听后并无慌张,甚至没进殿向皇帝禀报,只是派两人去探,其他人原地不动,打起精神,加强戒备。 半盏茶的工夫后,派出之人跑了回来,跪下请罪,说西南防卫不利,让刺客没了踪影。 王统领接着问刺客几人,那跪在的手下却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只说兄弟们看到好几个黑影晃了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王统领听了,哪里还有好脸色,当即面上便一片寒霜。可还没等他发作,就听接连几声惨叫从东南方传来。如果说方才的兵戈之声只是隐约可闻的话,那此刻的惨叫可谓是一清二楚了。两次动静之间间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刺客竟能接连攻破几道防线,王统领终于是有些慌了。 他知道今夜已是不能善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寝宫中的皇帝,他也定要因此获罪。此时唯一能将功补过的,便是在刺客闯到大殿之前将其格杀。 他立刻吩咐殿前守卫依旧不变,让副手从大殿门口的走道上抽调一半人马,支援传出声响两处。 他的副官还有些犹疑,劝了句:“将军小心,勿中了贼人奸计。”那首领该是对皇城布防很有把握,咬了咬牙,只吩咐照着他说的去做。副手便也只能领兵而去。 寝殿周围一下空了许多,王统领再次强调所有人加强戒备,他本人更是在通往寝殿的四条道路口来回巡查。 可谁也没有想到,之后的变故,却是发生在寝殿之中。 邱霜已经在寝宫的房梁上潜伏了整整四个时辰。 皇宫寝殿共有三进。温郁之所料一点不差,影卫贵在精锐,人数不会太多,定然都安排在第二进与第三进中,是以第一进中并无人防守。 邱霜午间跟着打扫太监混入殿中,便一直潜伏其中,西南与东南的两处响动,全是事先安排好的疑兵之计,若是殿前的王统领并无动静,还会有离寝宫更近的第三处打斗。 此时邱霜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手中长剑剑光匹练,明若秋水。他从梁上飞身而下,瞬间放倒了第一进宫殿中的几个下人,身形飞扑而出,闪电般进了第二进大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干净利落的一剑洞穿了一个扑过来的影卫的咽喉。 边上的两名宫女一下跌坐在地,花容失色,接着便大声尖叫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侍卫只听殿中一片嘈杂,惊呼之声大作,纷纷变了颜色。王统领脸色苍白的两步奔至偏门:“陛下!陛下!” 殿内大太监扯着嗓子,声音都有些破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救驾!” 王统领不敢耽搁,立刻下令,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纷纷从最近的窗户翻身进殿。 江渉等的就是此刻。 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轻功,只比身旁同僚早上那么一点落地。进到殿中抬眼一看,只见宫人们纷纷乱作一团,地上已经有了好几具尸体,其中两人是黑衣打扮的暗卫。而邱霜已经闯到第三进寝殿,正与殿内另外名影卫缠斗在一起。 那两个影卫伸手都是极佳,单独一个和江渉比都可谓是不相伯仲,两人配合起来威力更甚,邱霜打得很是辛苦。 江渉知道,邱霜这是在拼命为他拖延时间。 此时想立功的侍卫都纷纷上前加入战团,也有一部分选择护在龙榻周围保卫皇帝安全。 江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后者,五指收紧,萃毒匕首已经滑到掌心——这才是此次行动的最后杀着。 江渉右手握紧兵器,此时无人注意到他,只要突然暴起,将手中匕首用力刺出…… 他一点点的靠近床帐,明黄色的帐子极为厚重,床帐之后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 他伸出两个手指,极快的在帐子下摆拨了一下,帐子微微摇晃之时用余光向缝隙间看去……床帐之后空无一人。 江渉脑中“嗡”的一声,浑身汗毛倒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他们设了这么一局,还是他们一脚踩进了敌人的陷阱之中?! ***** 温郁之等了十五日,江渉没有回来。应该是说自从第十一日他们行动那天起,便一直断了联系。 温郁之不知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觉得一切都乱了,控制不住的不停的想着,江渉若是出事了,就是自己害死的。 他浑浑噩噩熬到第十七日,北燕放出消息,皇帝遇袭受伤,刺客伏诛,并通缉“秋决剑”邱霜师门一十二人。 依旧没有江渉消息,可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林乐源提了壶酒来温郁之的小院,找到了丢了魂似的枯坐着的人。 “查到了,”他自己拉开椅子在温郁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题出在邱霜那边,他以前行走江湖得罪了太多的人。仇家一路尾随着他上了京城,猜到了他的目的,于是密告北燕。那人我们已经处理了,折磨了一整夜才咽气的。” 温郁之仿佛整个人都突然活了过来,一把抓住林乐源的袖子,急声发问:“那有没有江渉消息?” 林乐源已十几年没见温郁之如此失态的样子了,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口安慰:“他会没事的……” “对,对,他一定是会没事的!”温郁之抹了把脸,不等林乐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江渉是这次行动中身份最隐秘的那个,他还知道那条从银红照出城的密道,宫中也有我安排的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8 负责事后接应的暗桩,那些人都是可靠之人……还有那个胡穆,我从前在京城就查过他,江渉父亲曾于他有恩,他六年前在京城会帮衬江渉一把,如今定然也会。这么多条退路,江渉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说着说着,似乎便把自己说服了,声音越来越镇定,条理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似的。林乐源却是看的胆战心惊,他太了解温郁之了,他现在这神态简直是和六年前他在订婚宴上给岳父岳母敬茶时一个样子。 “子青,你听我说……”林乐源咽了咽口水:“你千万别犯糊涂,更别派人大肆去查江渉行踪,你得知道……” “我懂。”温郁之再次打断了他,也不知是说给林乐源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和邱霜的联络是两批人马,邱霜遇难,他却不一定暴露。也许是北燕真没发现他,也许是胡穆保下了他。我要是派人大肆寻他,反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你清楚就好……”林乐源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酒,递到他手上。 温郁之接过酒杯,拿起放到唇边,停了片刻,却又突然放了下来,抬头盯着林乐源。 “怎么了?”林乐源不解问道。 “这药叫‘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目光紧紧锁住林乐源:“以前我给江渉用过,也是下再竹叶青里。” “子青你在说什么?”林乐源吃惊问道,却是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乐源,你和我说实话!”温郁之深吸口气:“陛下他是不是准备向北燕投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喜欢就多多留言 ☆、两军对峙 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素色床帐,被褥舒适柔软,黄梨木的家具简洁大气,书架上甚至还有好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 唯一让它像一间囚室的地方,便是厚重铁门上的三道大锁。 如果不是内力被封,兵器被缴,江渉都要以为自己只是被人请去坐了回客。 当时他扮成侍卫呆在大殿之上,发现一切都是个陷阱时,已经来不及抽身撤退。本被值班首领调走的一半人马最先返还了回来,紧接着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五百御林军便将整个寝殿围了了水泄不通,挨个排查殿内一应人员。 江渉以为大势已去,可到他时,排查之人却是摆摆手将他放了过去。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寝殿外走,果然,走过拐角,便被人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当时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敲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隐瞒身份,可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总比声张出去让弑君之罪当场落实来得要好。 他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这个房间。 房间四壁都没有开窗,分不清昼夜变化。江渉计算着蜡烛燃烧的速度和下人送饭的频率,推测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这日那又聋又哑的老伯来送饭后,关了六天的铁门终于开了。 江渉翘着腿躺在床上,外面的强光猛然照射进来,他下意识的眯了下眼。进来的人身形高大,本就带着胡人特色的五官逆光的时候显得异常深邃。 “款待不周,江公子见谅。”胡穆径自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有酒有肉的,哪有什么不周?”江渉依旧没行没款的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就是闲的人都要长蘑菇了。” “长蘑菇总比掉脑袋好。”胡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饮自酌,淡淡笑道。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卷舌,只是没有几年前的重了。 江渉知他这是来套自己话了,可六天的时间都拖过来了,更不急这一时。于是他索性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俨然是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 “江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和在下聊聊?”胡穆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手指转着空杯。见他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前些日子倒是在京师附近访到一人下落。那人与江公子也颇有渊源。郑氏之女,闺名一个‘婉’字。名门之秀,如今却布衣荆裙,隐没乡间。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不是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要不,给你们温大人送去?“ “废话忒多!”江渉嗤笑一声,依旧是背对他。 胡穆也不嫌他的无礼,翘着脚坐着,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着:“江公子在此间逍遥悠闲,却不知外面可是热闹。这如今两国对峙,局势……那可是千钧系于一发。”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江渉翻身坐起,弹了弹衣服下摆:“唧唧歪歪的,还不如解了我武功的封印,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胡穆依旧看着他,笑而不语。抬手给他倒了杯酒,然后起身甩甩袖子,竟然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唉,等等!”江渉终是有些急了,一步冲上去拉住他衣袖:“话说清楚再走,你这算什么意思?!” 胡穆仰头哈哈大笑,如江渉所愿的坐回了桌边。 “所以说你还是嫩。”胡穆笑道:“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激怒我没有一点好处。你还得好生哄着我,等我开心了,说不定还给你透露一两句当下局势。若是你家温大人在此,定会与我推杯换盏,都该酒过三巡了。” 江渉咬了咬牙,压着性子给胡穆倒了杯酒,双手奉上:“请。” 胡穆大笑着接过,仰头饮尽,模样颇有几分狂士味道。 凭心而论,江渉对胡穆并无反感,甚至是有些欣赏的。这人武功性情,无一不对他脾气。若不是阵营不同,或许还能成一段君子之交。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贵国太子相较阁下,如何?” “太子殿下?”胡穆挑了挑眉,毫不迟疑的答道:“文韬武略,龙章凤姿。” “我看阁下风采也是不凡。”江渉再敬了杯酒,盯着胡穆:“你就甘心……一世为臣?” “呵,”胡穆笑了一笑:“我看你还真是不死心,都到了这田地,还不忘挑拨我们叔侄关系。” “叔侄关系再好,哪有那花花江山来的要好?”江渉也是笑:“只怕阁下一片忠心,君王……却得如鲠在喉……” “你有这个时间在这里挑拨离间,还不如问问你们南楚的事。”胡穆毫不在意的曼声应道,声音中带着戏谑:“你就不好奇你家温大人寻未寻你?” 江渉也不理他,挑眉一笑:“阁下是把我秘密收押了吧?你说郁之他会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寻我?倒是阁下……” 江渉学着他慢条斯理:“你说我若是豁出性命,这门外守卫能拦我几时?若是能动静再大,保不住不掀个天翻地覆。要是让你们皇帝知晓你窝藏钦犯……你说他会怎想?” “你不会的。”胡穆看着他笃定的笑着: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89 “你还想留着命和你家温大人双宿双栖呢。” 江渉没有和他分辨,只是嗤笑一声。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眼睛晶亮,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看我会还不会?” “看来还是得与你分说清楚……”胡穆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招放在十天前,有效。可前日总攻临安的军令已经下达,太子殿下领主力沿江集结,襄阳水军也以顺流而下。陛下御驾亲征,帅北方大军开赴前线,今日便该与太子殿下会合。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后院失火,他们也会先卯足力气攻下南楚再回头收拾残局。更何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叛变。我是个北燕人。” 胡穆声音轻轻慢慢的:“你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 江渉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是在桌下绞紧。如果胡穆说言是真,那最后的决战便是近在眼前……南楚能不能守住? 温郁之……又会如何? “你也不必太过愧疚。”胡穆接着叹了口气:“早在京城沦陷之时,你们南楚几朝几代的根基便已尽毁,朝中无将,民心不在,士气低糜,那时……便已经算是亡国了。” 房中“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江渉捏破了手上酒杯。 胡穆看着他一个人坐着发愣,也没开口打搅。等他半响之后回过神来,才给他地上了一块帕子止血。 “你为什么不杀我?”江渉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胡穆依旧是笑的洒脱:“你父亲当年带你来过北燕,十几年前了。当时我修炼天玑掌,年纪轻轻,便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是令尊仗义出手才保全一条性命。你当时小,估计是没印象的。胡穆虽为王室,可江湖义气还是懂的。恩人独子,能帮一把,便不会袖手。” “恐怕不全是吧?”江渉睨了他一眼。 “是。”胡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六年前在京城传信与你,是因慈明堂得罪过我,不想看旬靖太过嚣张。如今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威胁不到温郁之的。”江渉猜到了他的意思:“你要拿他的性命换我的,他会。可若是逼他叛国,他不会。” “谁说我要用你逼他叛国?”胡穆笑了一笑,声音放轻:“虽说我那好侄儿近年是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你们南楚军队不行,暗桩却着实是强。这么一批力量,我是可眼红许久了啊……” ****** 临安城的小院之中,林乐源叹了口气:“子青,这药不光是我的意思,陛下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北燕大军压镇,武昌安庆两地能不能守住谁心里都没有底。若那二城沦陷,临安便也保不住了。江渉如今下落不明。如若他平安归来,自是万幸。可若他为北燕所囚,北燕用此胁迫与你,你又该如何?” 温郁之盯着他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苦笑了下:“我会去与陛下分说。只是连你也不信我么?” 林乐源也没再说什么,抬手将一整壶酒泼到了地上。 温郁之看了眼地上的水痕,没什么表示,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你在军队那边人脉广些,和我透个底吧。若是北燕全力攻城,武昌能撑多久?” “十天。” 温郁之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接着问道:“两广与滇缅之地的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林乐源叹了口气,面有倦容:“调令早就发出去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那些地方本就与朝廷若即若离,如今极有可能会袖手旁观。子青,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有时真觉得快点结束了也好……”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这次他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问:“如若真的兵临临安,陛下是准备开城投降了,对么?” “陛下他自小就是个多情人……”林乐源道:“他能承一段盛世,却终究是少了开疆扩土的铁血。真若到了那时……你别怨他。” 说着,林乐源低低的哼出一段曲子。那是一段《破阵子》,他没有唱出歌词,温郁之却是听懂了他唱的哪句——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若是真到那时……”温郁之突然笑了,笑的无比释然:“我领兵打仗是个门外汉,可若谈判契约条款,还是能尽一点微薄之力的。” “子青你……” 温郁之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个你不必和我去争。你是老侯爷的嫡子,不能毁了他的英名。至少让后世说起我们南楚臣子,也不全是汲汲营营之辈,还有镇北侯这等忠义将门。” “我……” “我也不是为你。”温郁之接着笑:“小晏今后的路还长,我以前体会不到,现在倒是懂了,眼泪都是往下流的。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子嗣,他是我家唯一一点血脉了,他要入仕,我怎么都要为他铺垫铺垫。” 林乐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子青你清醒点,你今后……” “我?”温郁之笑了一笑,伸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定,若还没他消息……那我便去寻他。先从京城找起,再去湖北,一点点来。这天下就这么大,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总有让我找到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茶肆 林乐源那晚与温郁之长谈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动身奔赴武昌。所有人都在往南边逃难,唯独他逆着人流北上,执意去了重兵包围的危城。 一来,他是镇北侯的嫡子,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龟缩在后。二来……任厢还在武昌。 温郁之特意早起,将林乐源一直送到了临安城门之下。 城门送别,林乐源一身公子长衫跨坐马上,骏马踱了两步,他突然扯住缰绳,隔着身后银甲侍卫回头冲温郁之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两颊各自一个酒窝,依稀还是旧时京城飞扬模样。 他没有出声,只是冲温郁之比了个口型。温郁之看懂了,他说的是“各自珍重”。 温郁之便也笑了。 他记得那年自己只有十八岁,满心装着的还是少年人那点芝麻大的闲愁。一夜间家中大变,千里奔丧,回京后只觉天塌地陷,强撑出面上的一派镇定。那时便是林乐源将他硬拖到自己府中,请了戏班子变着法子给他散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京城风波险恶,他便是他最牢靠的一大助力。 一月前林乐源怂恿江渉去行刺北燕,温郁之面上不显,心中老大的一个疙瘩,只是山河飘摇,大局为重,这才堪堪压了下去。 可经此一别,也许……便真要后会无期。 温郁之独自站在临安城的城墙之下,清晨的晨雾尚未散去,城墙上披甲执戟的兵将肃杀而立,林乐源走的很急,转眼就看不见了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0 。 而战火将至,这温柔到骨子里的江南就如一汪脆弱的镜花水月。温郁之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无论是旧日情谊还是心中怨愤,皆是在战火中一笔勾销,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 北燕沿江部下重兵,武昌安庆两处更是大军围城。南楚也是倾力一搏,临安城内除了必要的守卫,可谓是兵力全出。厮杀不知不觉便过了八日,上游流下的江水都染成了不祥的红色,上面漂浮着士兵的尸体和船只的残骸,夏天的酷暑一闷,空气中全是腐臭的味道。 运粮的道路五日前被切断,如今还没有重新打通,武昌便真的成了一座孤城,有冒死突围的斥候前来汇报,说城内粮草军火皆已告急,守将已下令从城中百姓家强行征粮。 皇帝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此时临安城内坚持留守的大臣不过二三十人,全都整日的聚在御书房内,忙到半夜才红着眼睛各自回去休息。 那日温郁之深夜回到小院,四周一片静谧,推开院门,竟见小晏还未休息,坐在院中等他。 “大哥……”小晏走上前来,借着夜色将一个信封塞到温郁之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在温郁之身边飞快耳语:“方才被人丢进房里,我怀疑与江大哥有关……没有声张,就我一人知道。” 温郁之两步走进屋内,回身一把插上门栓,点亮油灯,信封上绘了一朵芙蓉花,鲜红妩媚。温郁之迫不及待的便去拆信,手有点抖,竟然几下都没能拆开。 小晏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撕了开来。取出内力放着的字条——明日卯时,长亭茶肆,恭候大驾。 ****** 卯时天还未亮,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辚辚的驶出城去,停在长亭。车上走下的男子一身普通青布长衫,竹签绾发,正是温郁之。 他让车夫在路边稍后,张望片刻,便转身独自一人向路边茶肆走去。 战火连绵,茶肆也是十分破落,店主人老来丧子,不愿搬离,这才苦苦支撑。温郁之掀开竹帘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间的胡穆。 胡穆也是一身便衣,他坐在窗边,微微抬手,举了举手中碰缺了口的粗瓷茶碗,笑容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盎然性味,仿佛低调出行的世家公子。 店主大概已是被提点过了,见温郁之进来,也不吭声,探了个头便缩回了内间。 温郁之昨日手抖的几次撕不开信封,此时见到胡穆,反倒是不急了。冲他斯斯文文的拱手笑笑,返身自顾自的去架子上捡了只茶碗,这才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下久候,子青来迟,以茶代酒,先赔不是了。” “温大人客气。”胡穆也是笑:“大人公事繁忙,殚尽竭虑,还有空来这乡野之地饮一杯茶,胡某反倒是受宠若惊。” 他们两各自举杯,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 温郁之一杯温茶下肚,没接他话茬,抬手给两人再续上,垂着眼淡淡说道:“一别多年,阁下倒是愈发丰神俊朗。胡家世家旺族,想必是生意盈门。” 胡穆当年潜伏京城时用的身份便是北边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温郁之早就一清二楚,两人也都心照不宣。 温郁之这么说,其实就已经是低头服软的意思了。 胡穆倒也没为难他,在怀里掏摸片刻,干脆的递上了一块玉佩,那玉色泽温润,挂着陈旧的平安结,玉面上横陈着两条刺眼裂纹——正是江渉临行前温郁之给他的那块。 温郁之心中猛的一松,觉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有点落回肚里。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神色淡淡的接了过来。 “这物温大人想必认得。如今物归原主,至于人……”胡穆故意一顿。 温郁之接上了他的话:“只要不违家国道义,阁下有何要求……提出来,温某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胡穆转着茶碗,一脸兴味的看着温郁之:“就凭着一块玉佩,温大人便这么信我了?” “他于我极为重要……”温郁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低声说道:“胡兄此次能保他一命,子青便已是无限感激。至于别的,只要还有一丝周转余地,我便当倾力而为。” “温大人是聪明人,胡某便也明说了。”胡穆笑了一下,身体前倾,盯着温郁之,压低了声音:“京城全部密探换他性命,如何?” “既然阁下挑明了,那温某可否也问阁下一句……”温郁之手指摩挲着掌心玉佩,同样压低了声音盯着胡穆:“阁下身份尊贵,有呼风唤雨之能,却惦记我这几个敌国小小暗桩……又是如何?” 胡穆轻笑一声,目中暖意渐渐褪去:“他是我恩人独子,胡某取他性命到不至于。可若废他一身武功……却未尝不可。这一身功夫对于江湖儿女,便如报国之心之与大人。大人几起几落,想必已是尝遍个中滋味。不会想让他……也受同样煎熬吧?” 温郁之看着他不言声,手中玉佩撰紧了一些。 “况且……”胡穆抬眼一笑,又恢复方才风雅模样:“温大人想啊,我们北燕占领京城,将来那些暗桩迟早会被拔除干净。与其留待太子斩草除根,还不如尽早交予在下。胡某若是宝刀在手,安不惜之?”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的闭了下眼。他心中叹息,知道胡穆全部说到点子上了。无论是两国对峙的大局,还是面对胡穆的要挟,他能回旋的余地都不多了。若能换得江渉平安归来,这已经是最低的代价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温郁之飞快的苦笑了一下,最后问道。 胡穆知道温郁之这是答应了,挑了挑眉笑了:“他功夫了得,江湖路子也广,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小本商人,可没本事千里押人。” 温郁之差点被他一句“小本商人”给气笑了。 “不若如此。”胡穆最后说道:“温大人算无遗策,胡某不敢冒险。不若先交予我一半暗桩,胡某发誓定然不损那人分毫。至多十日后武昌之战便会分晓,届时……我们再做交换。” “先交两成。”温郁之讨价还价。 “三成。”胡穆说。 “行,三成。”温郁之一口答应。 胡穆正准备问店家去要纸笔,让温郁之默写暗桩身份。可他还未开口,便见温郁之从怀中摸出一张对折着的素白信纸,直接递了过来。 “原来温大人早就……”胡穆这回真的有点惊了,随即便笑了:“温大人真乃是心思玲珑之人,胡某佩服。”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话已说尽,他抬手饮尽杯中残茶,干脆的起身走了出去。 心思玲珑又怎样呢?他心里讽刺的想着:官场经营,撺掇人心,阴谋诡计,这些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只可笑自己年少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1 时还得意洋洋。如今国家危难,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临安城最后还是被攻破了。 军报传来的时候,皇帝紧急召集要员在御书房商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升了一次大朝会,临安城内只要挂了个职文官武将,无论官职大小,只要没有巡防任务的,全都来了,勉勉强强也有百十来人。 原杭州知府的比武场搭了个台子,最上面放了把椅子,皇上还没来,底下先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一开始只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司礼太监掐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肃静”也压不住。 有尚自浑浑噩噩的,有脸色苍白如纸的,有身体抖如糠筛的——所有人都惶惶如同惊弓之鸟。 人心浮动已经不足以概括,说通俗点,大概是死到临头,天真的塌下来了。 直到一炷香之后,场外传来一声:“肃静——” 不同于宦官尖细的嗓子,这次发声的是个男音。声音不算太大,更没有疾言厉色,却是极为沉稳,方才还乱糟糟的比武场内一下子便出奇的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由得伸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正从场外走来的一行十几个人。 这十几人皆是官职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三伏天艳阳炙烤,他们却全都一丝不苟的穿着最繁复的朝服。他们背脊挺的笔直的走过来,平日或儒雅或圆滑的面孔此时全是清一色的凝重肃杀。 人群静默无声,自动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温郁之。 温郁之只觉得身上那身绛红色的丞相服既厚且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压在身上,就如肩膀上的担子一般。他贴身的衣物已经湿透了,汗涔涔的滴着。可下颚却绷得越发的紧,背脊也是挺的越发的直。他双手抄在广袖之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身后跟着六部尚书,一行人仿佛是块风雨中打岿然不动的磐石。 他们穿过人群,依次站在了百官的最前列,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发声,可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众人都开始自发的整肃仪容,列队站好,没人再说一句闲话。 “皇上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这才缓步走上高台,百官拜服,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之声响起,仿佛还是大楚最昌盛繁荣之时。 可也只是仿佛罢了。 这次朝会极其的简短。司礼官当众读了最新的一次军报——北燕于昨日傍晚攻破武昌,城内守军弹尽粮绝,九成将士阵亡,守城将领也俱已殉国。而如今临安城外最后一道屏障已去,城中空虚,北燕战船已自汉口如长江,不日便要兵临城下。 军报读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山穷水尽说的大概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尚且年轻的帝王独自一人坐在孤台之上,表情在玉旒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可脸色却是分明的憔悴苍白。宽大的龙袍袖口伸出一截消瘦的手腕,苍白的五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半响之后,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说:“诸君……” 可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便颤抖的哽住了。 他慌忙以袖掩面转过身去,肩膀颤抖着,九五之尊控制不住的当庭哭了出来。 底下许多臣子也都痛哭失声。 温郁之没哭,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笔直站着,下颚绷的死紧,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不见一点血色,本就分明的眉骨便显得愈发锋利。 亡国之痛,有如切肤。只是于公于私,如今都不该是他流泪的时候。 ***** 第二日清晨,温郁之点了十几个随从,轻骑从临安城北门出去,直接奔赴北燕大营。议和的地点定在了停泊在长江边上的一艘战船。 战船有三层,装饰的富丽堂皇,桅杆有一人合抱的粗。温郁之一眼认出,这船是南楚所造,该是襄阳城破时为北燕获得。 甲板上身披战甲的士兵悍然而立,温郁之将随从全部留在了岸边,独自一人目不斜视的穿过刀枪林立的走道,步履从容的抬步上楼。 甲板上刀剑肃杀,船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船舱装饰的典雅华贵,两边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穿堂而过的江风将夏日的酷暑也驱散了许多,吹得两侧的纱帘不住飘动。 正中的卧榻上斜倚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衣着华贵,身形修长,持卷的手指修长有力。他极为随意的靠坐着,毫不讲究的翘着脚,可一身贵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上位者的气质,是王者至尊。 温郁之走进房后,一个宫娥便走上前低声在太子耳边提醒了一句。那宫娥说不上国色,眉目却是极为温婉,说过一句之后,便静静的退到一边,低眉顺眼的给案几上的茶杯添茶。 北燕太子并未起身,甚至目光都未从手中书卷上移开。温郁之也不介意,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立在案前等待。一时间整个船舱便都是静悄悄的。 半响之后,大约是看完一节。燕太子这才将手中书卷放下,稍稍正了正身,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来。 他生的大概是像母亲,脸庞并不见多少锋利,五官甚至是有些秀气的,可唯独一双眼睛又冷又利,如寒潭,又如开过刃的刀锋,锐意逼人,让人心生畏惧。 温郁之心中暗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王者,是绝不缺乏决断与血性的。他躬身行礼:“温郁之,参见太子殿下。” 北燕太子也不答话,只是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此乃我南楚国书,还请殿下过目。”温郁之接着从怀中拿出锦缎裹着的卷轴,交给了走上前来的侍女,再由那侍女递给北燕太子。 北燕太子也没拆看,而是直接放到了一边,嘴角勾了勾,这才开口说话。声音是不紧不慢的从容。他说:“此事还待孤禀告父皇,从长计议。孤倒是对温大人久仰大名,从前皇叔送来的谍报上没少提过。如今终能一见,温大人何不盘桓几日?” 温郁之先是一愣,转念便也懂了他的意思——如今南楚投降已成定局,自己想为南楚臣民多谋利益,燕国想让南楚士子尽快臣服,他们都需要彼此磨合与试探。 他便干脆的答应,并且便随军住了下来。 燕国皇帝确实是年迈了,只是在晚宴时露一个脸。大部分事物已交予太子打理。太子也并没有刻意冷落温郁之,时常召他来议事。不是谈论普通的风花雪月,是真的商讨时政。更令温郁之诧异的是,自己与老师几年前改革南楚内政的革新变法,这个敌国太子竟也非常清楚,许多见地十分的高明。 温郁之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辅佐的君王,大概便是这个样子。他心里不是不怨的,若是南楚也能有这等储君,便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 十日之后,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分卷阅读92 一切商议妥当,南楚开城投降。 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温郁之站在临安城门之下,看着城门一点点的打开,整齐列队的燕国士兵走进城里,沿街站岗把守,控制整个临时国都。 他回到南楚赴命,然后在皇帝的率领下,和南楚百官一起对北燕正式称臣跪服。 一切都该结束了。南楚埋伏在京城的暗桩尽数交给了胡穆,武昌沦陷时下落不明的林乐源也有了消息。皇帝本该随北燕被押回京城,可开城投降的当日夜晚,他自己饮下了一杯毒酒。 他少年时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长大,后来先帝驾崩,他被兄长囚禁,如今等待他的,又是漫长无终点的幽禁生活。他终于是撑不住了,鼓起来最后的一点勇气选择了自尽。 一切真的是都结束了,一个王朝最终落下了帷幕。 夏日的夜晚,温郁之独自一人走过临安的街道。他突然便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前辈,自己的父亲,恩重如山的老师,庇佑过自己的吴尚书,岭南的姜臣相……他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对他们。 深深的无力与愧疚充斥着他的胸膛,混杂着亡国的疼痛与哀伤,整个人都仿佛要被硬生生的劈成两半。 北燕太子曾真挚的邀请他来燕国效力,继续仕途。他只是笑了笑,说伯夷、叔齐不食周栗的典故还未敢忘。北燕太子便也没有强求。 其实真正的原因倒不是不事二主的清高,只是他觉得真的累了,干不动了。 温郁之沿着街道一直走到西湖边上,攀住湖边的一棵柳树,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可胃里空空如也,一点胃液都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面上凉飕飕的,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郁之……”他恍惚间仿佛是听到了江渉的声音,隔着一层纱似的,可声音里的焦急却是一下子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心尖。他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刻,便有人一把扑上来从后背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焦急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郁之你没事吧?那该死的胡穆终于是放我出来了,可我到处找不到你,南楚如今……我甚至以为……” 温郁之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跳仿佛都停了。他一把转过身,抬手狠狠抱住了江渉,抱的死紧,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勒得彼此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一点都不想收手。 江渉抬眼,便对上了温郁之发红的眼眶和哆嗦的嘴唇。他借着湖上渔火打量对方面容,那人的憔悴让他心惊。这么多天的担忧和思念一瞬间全在心中炸开,他也不顾一切的回抱住温郁之吻了上去。 他们呼吸交错,胡乱的亲吻对方,仿佛旱地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温郁之这回再没有压抑自己,许多天来积攒的眼泪一时间全部流了下来。 他觉得天地茫茫,什么都是虚无而不可控的,唯独怀抱里温热的身体是那样的真实。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会陪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弃。 这一生就算有再多的不幸,可他还有他。 一个腐朽王朝的落幕,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没有赶上那个最好的时代,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后半生渔樵江渚,有他陪伴,岁月静好,那便够了。 《江雪》正文完结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1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乃是要掉脑袋的大罪,紫冥却是一点惧色都没有,依旧是慢吞吞的开口:“扶乩之事,尤耗精力。紫冥一年只卜一卦,今年那卦,年初时已然用去。还请陛下宽宥,紫冥恕难从命。” 有的时候,越是当权者,还就越是贱骨头。若是奴颜媚骨的曲意迎逢,他反倒是不屑。可若是端上三分架子,他却愈是看重你。 “还一年还只卜一卦?”康嘉帝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越发就得这道人不简单。他抬一抬手,身后太监立刻端来一盘金灿灿的的金裸子:“若是让朕满意,这些便全赏了你!” 这么一盘黄金,少说也有五六十两,是大多贫苦百姓任劳任怨一辈子也赚不来的财富。也就只有皇帝,能够抬一抬手,说赏就赏。周围一众道士对紫冥都露出了又羡又妒的神情。 可紫冥一点惊喜神色都没有,反倒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仿佛是受了天大的侮辱,连声音都颤抖了:“陛下当紫冥此番前来,是为求财?” 皇帝见他不要财宝,越发是认为他清高,于是更加欣喜:“那你如何才肯扶乩?朕富有天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许了你又有何妨!” 紫冥心里清楚,这架子,端上三分正好,再端,就是不识抬举了。于是他故意叹了口气,无奈的答道:“紫冥今日本不该答应陛下,然陛下着实是诚心实意,让紫冥感动……既然如此,便为陛下破例一次吧……” 低头想了一想,接着说道:“紫冥今日这卦乃是破例为陛下所求,若是不收卦资,有损天和。可否恳请陛下一事?” “但说无妨!”皇帝见他松口,顿时龙颜大悦,立刻干脆的答应。 “紫冥谢陛下隆恩!”紫冥躬身行礼,答道:“来京途中,紫冥路见一稚子,父母俱亡,无衣蔽体,无食果腹,心下怜之。不知陛下可否……” “这有何难?”皇帝爽朗一笑,觉得眼前这道士不光修为好,还心地善良,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立刻答道:“你在哪见到的?朕这就让人把那孩子接进宫来!” ******** 这扶乩又称扶鸾,有诸多讲究。要先焚香沐浴,祭天祷告,还要选择吉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光是前面的准备,就弄去了大半天。 今日请的是关帝。待一切都准备停当,紫冥站上正位,他手下的两名徒弟则分别为正副唱生。两个太监用胳膊肘夹着乩笔,站在铺着细沙的沙盘两侧,另外两名太监站在他们身侧,拿着纸笔记录。 紫冥闭目而立,口中低声默念,面色平静而庄严,身上道袍无风自动。两名唱生也跟着他低声吟唱起来,音调由低逐渐拔高。待音调拔至最高时,紫冥抬手,宽大的袖口夹着劲风扫过,几人的吟唱戛然而止,而那两个执笔的太监却像是被人催眠一般,呆呆的站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便算是关帝附身了。康嘉帝目露喜色。 只见紫冥猛的睁眼,一改方才的温和,目中精光大盛:“陛下所问何事?” “国运社稷!” 紫冥点了点头,重新闭目,接着开始低低吟唱。两名执笔的太监也真像被附身了似的,浑身不自然的抽搐着,乩笔在沙盘上划动了起来。他们身后的太监则连忙跟着记录。 片刻之后,紫冥袍袖再是一挥,吟唱之声一收,两名太监仿佛浑身脱力似的跌坐在地。皇帝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成了?” 紫冥仿佛力气用尽似的紧紧捂住胸口,不住喘息,额头上满是细汗,轻声答道:“回陛下,成了。” 皇帝从两名太监手中接过记录下来的乩笔走向,看了一眼,只见一堆鬼画符似的线条,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皱眉问道:“关帝所示何意?” “陛下稍待片刻。”紫冥平复了呼吸,接过宣纸,低头看了看,闭目掐算起来。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眼,抬起头来,目中一片清亮:“陛下问之国事,关帝君答曰:‘国运昌盛,然有宝珠蒙尘,冤屈未雪!’” “大胆!”黄公公立刻喝斥道:“陛下治国素来公正,世道照章,何来冤屈!”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就都听到“咚”的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从宫门的方向传来,所有人都是一惊,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咚咚”之声跟着响起。 “鸣冤大鼓!”黄公公不由得惊呼出声:“陛下,有人在敲宫门口那面鸣冤大鼓!” 这所谓鸣冤大鼓,乃是南楚第一任皇帝建国时便立在宫门口的一面牛皮大鼓,这面鼓一旦敲起来,整个京城都能听到。击鼓之人可以直颜面圣,陈述冤屈。然而若是所陈冤情有假,却是要以欺君论处。是以寻常之人绝不会轻易去敲它。 从建国到现在几百年间,这鼓也不过是响过那么几次而已。但每一次牵扯出来的都是天大的冤案,随之而来的,都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 “何人击鼓?”康嘉帝猛的回头,冲身后的侍从吼道:“何人击鼓!” “回、回陛下!”一个太监喘着粗气一路跑来,连滚带爬的跪倒了皇帝脚下:“击鼓之人乃今年春闱应考举人,名唤赵渊,说是为天下无数蒙受科举舞弊的士子伸冤!”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扶乩。 扶乩确实是古代帝王尤为推崇的一种占卜。严嵩是怎么被徐阶一点点搞死的呢?其中就有一次,就是徐阶送了个叫蓝道行的道士给嘉靖皇帝,那道士扶乩,扶出了个“今日有奸臣奏事”,严嵩正好路过,于是……嗯。 当然,严嵩决不是这一次事情就失宠了。他最终被处死,有诸多复杂的原因。比如他的权势确实过大,比如他夫人过世,儿子严世藩必须回家丁忧,严党少了个骨干力量,等等。 扯远了。其实我想说的就是,有时候,当一个皇帝相信神鬼之事时,占卜这种东西,往往能起到很大作用。 我文中关于扶乩的描写都没有考证过,大家切勿当真。 另外,宫门口立面鸣冤大鼓什么的,古代并没有这种东西,楼主是从从韩信死的时候以头撞钟来的灵感。 楼主喜欢历史,喜欢看点这种杂文野史什么的,但楼主不太喜欢考据。所以我说的这些,亲们看过一笑便罢,不要太当真。 ☆、孔方主试 事情还要一个月前说起。 温郁之的弟弟温晏之如今十岁,最是活波好动的年纪,说不上顽劣,可更谈不上乖巧。 对他而言,平日自家大哥早晨忙,中午忙,晚上依旧忙,除了每日一起吃的一顿晚饭,能见到面的时候都不多。至于江h……他觉得小孩子本就该去撒野,不顽皮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小晏如今每日和温郁之同一个时辰起床,哥哥去宫里上朝,他去学堂上学。 孩子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小晏生的虎头虎脑,能打,为人也厚道,在这街坊里算是孩子王一个。 那日他早晨离家,兜里揣着临走时江h悄悄塞给他的一把铜板,跟着先生唱歌似的念了一通子曰,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放学,豪气的请了众兄弟每人两根糖葫芦,又和严丞相的孙子干了一架,虽然最后被那小子挠了一把,可他也揍的那小子大呼求饶。滚了一身泥巴尘土的凯旋而归,如英雄一般被一众兄弟簇拥着回家。 小晏偷偷瞟着街边卖杏花的小姑娘看着自己那崇拜的眼神,心里甜的简直是吃了一斤蜜糖。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脑子一热,便带着众兄弟唱起了前些日子从街坊听来的打油诗来: 孔方主试副钱神,举子且分富与贫! 定价七千立契约,经房不论文…… “站住!” 小晏带着伙伴们摇头晃脑的唱的正欢,忽听背后一声大喝,回过头去,就看到了自家大哥铁青着脸,负手站在街边的屋檐之下。 小孩子平日再怎么玩闹,可都是怕家长的。这一见到温郁之,立刻都脚底抹油,一哄而散。只留小晏一人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是开口:“大、大、大哥……” 温郁之今日难得的提前回府,拐过街角,就听到一群孩子在唱禁诗,心里想着哪家小孩这么不要命的没心没肺,结果定睛一看,带头的竟然是自己那宝贝弟弟。小伙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脏兮兮的脸颊,额头上还有三道抓痕。这哪里像他温家书香门第的孩子,简直就一活脱脱的地痞无赖,温郁之当即就给气了个半死。 “现在就给我去书房门口跪着,好生反省反省!”温郁之狠狠的瞪了小晏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温老丞相是那种传统的严父,温郁之幼时,不愿读书,打。背错经文,打。顽皮惹事,还是打。温郁之一开始看到父亲的鞭子就腿软,后来被打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如今他继承他爹的传统,也是相信“不打不成材”的,于是他取下墙上的鞭子便要管教自家弟弟。 温郁之难得动怒,府里下人都不敢求情。小晏低头跪在书房地上,看到鞭子,刚刚与人打架的威风劲一下全没了,浑身狠狠哆嗦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叫了声:“大哥!” 温郁之看着自己弟弟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软,可随即还是硬起了心肠,抬手扬鞭,眼看就要对着小晏背脊抽下去。 “哎哎哎,郁之你这是干嘛呀!”江h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鞭梢,挡在温郁之和小晏之间:“有话好好说嘛,动什么手啊!” “今天这事你别管!”温郁之扯了扯鞭子,皱着眉头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他这副模样,就是我这个兄长的过错。” “先别动手,先别动手!”江h连忙将温郁之手中的鞭子抢了下来,丢到一边,拉拉扯扯的先将温郁之弄出了书房,回身关上了门:“有话好好说嘛,小晏他也不过就是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嘛,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啊!” “你不知道……”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光打架就也算了,可那小子竟然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街上公然唱禁诗……” “禁诗?”江h一愣。 温郁之压低了声音:“就是那首‘孔方主试副钱神’!” 这所谓“禁诗”,便是方才小晏唱的那首七言打油诗,乃是无名氏讽刺科举考官收取贿赂,按银子录取进士所作。如今春闱马上就要开始,这首诗近日在坊间流传的颇为广泛。更是有传言说如今主考欧阳旭带头公然受贿,三千两银子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银子一个二甲进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江h自然也听过。 “唉……”听到“禁诗”,就连江h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觉得小晏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竟然在大街上传唱这个!虽说童言无忌,可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连温郁之都要被他害死。 “你平时惯着小晏就算了,可今日这事……”温郁之推开江h,就要重新进书房去管教弟弟:“今日我若是不打他一顿……” “别别别,”江h连忙拦在他面前:“孩子不是你这么教的!犯了错误,什么都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小晏他会怎么想?” “我爹以前就是这么管教我的!”温郁之说道。 “所以你和你爹不对盘啊!”江h叹了口气,说完,又赶忙加了一句:“郁之,我不是……你爹的事……” 温郁之摆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接着问江h:“那你说怎么办吧?” “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真的别上鞭子。”江h想了想,答道:“让孩子在书房里反省反省就是了。而且等罚完了,得去和他分说清楚为什么罚他。” 温郁之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江h。 ******* 晚间温郁之和江h在饭堂用饭,小晏在书房面壁思过。 江h知道,这个弟弟简直就是温郁之的掌上珠、心头肉,罚他,最不好过的其实还是温郁之自己。 自从知道小晏身世之后,有时看着这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连他都会觉得心情颇为复杂,更何况当事人的温郁之?可那人却是真的将小晏当做亲身弟弟来疼爱的。 江h有时想到这些,就觉得……他为温郁之而自豪。 江h看着温郁之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想了想,没提小晏,而是问起了别的:“那个……科举考官受贿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句实话……”温郁之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如今咱大楚朝,已经没什么地方是干净的了。” “那……三千两买一个三甲进士,七千两买一个二甲进士的传闻……”江h迟疑的问道。 温郁之喝了口茶:“欧阳旭他虽然爱财,但估计还没胆子明码标价。可这科举里面的猫腻,却不是今年才有。贿赂考官,调换考卷,泄露命题什么的,都是老三样了。如今还有了新的花样,关系条子。” “关系条子?”江h不解。 “考官阅卷的那几日,不是应该关在贡院之中,不得于外界联络的么?”温郁之解释道:“但是有人就像出了法子,事先打点好考官,送够银子,等阅卷的时候,将自己文章每段末尾的几个字写在纸条之上,买通送食水的下人,偷偷的塞进贡院去。考官接到条子,只要对上字句,便会将名次往前提一提。” “这也可以?”江h觉得简直是大开眼界,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调侃一笑:“哎,郁之,你当年那个探花不是拿银子捐的吧?” “哈哈,”温郁之也是一笑,带着点自负神色:“我的文章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犯得着去塞钱么?当年会试,戴丞相为了避嫌,特意是把我放到了二榜中间。后来殿试,这个探花是皇帝钦点的!” “卷子不都应该是密封批阅的么?皇帝还会亲自派太监去誊写一遍,就是防止考官辨认笔记。”江h问道:“戴相他怎么知道哪张是你的?” “不成文的规矩……”温郁之在江h耳边悄声说:“考生的座位,都是有一定规律的。哪张卷子是哪个地方的举子写的,有心的一算都能算出来。而且当年巴结戴相的人多的是,都知道我是戴相门生,不用他吩咐,我的卷子是哪张,自然有人给指点。” 江h真心觉得涨了见识,将今年的几位主考名单在心里过了一遍,主考欧阳,副主考陈卢兴、王允成,监考上官治、周秉……还都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主。 “诶,今年的春闱,几乎是被南方的世族给包下了!”江h随口说道:“你看,周、陈、欧阳、上官这四家,还全都凑齐了,可以开一桌麻将了!”说道世家,他就想到了前几日和温郁之聊起的土地改制。 年底的土改……如今的春闱…… 江h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间想明白了两者间暗藏的联系――那便是江南的世族。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想刚一冒出来,江h就是忍不住的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温郁之:“郁之……你想干什么?” 温郁之一看江h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坐着,脸色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都说灯下看美人,可此刻江h看着温郁之,却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温郁之才叹了口气:“江h,最近我忙不过来,你帮我看好小晏。你自己也当心,以后京城里……会有些不太平……” “戴相和你……”江h说了半句,立刻住口。他已然明白了温郁之的谋划――他是想借着春闱动手,打压南方世族,为日后的改革铺路! “我无法以一人之力和整个南方对抗。”温郁之说道:“就像你们习武之人也讲究借力打力……” “上一次科举舞弊案还是前朝……”江h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声音嘶哑的开口:“当时十几位高官贬的贬,杀的杀,就连一品宰相也被送上了法场,那可真是宰辅弃市,大员戍边……” “郁之,你可想清楚了?历朝历代的科举大案,不杀几个官员,都无法平民愤……你要别人的身家性命,别人,定然也会和你以命相搏……” 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了温郁之手,声音颤抖:“成了,我没话说。可若是不成呢?若是失败了……你还哪有什么活路!” 温郁之却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带着点忐忑的问道:“这次你不怪我?” 江h知道温郁之指的什么,心里一酸:“这事和孙袁立那事不一样……” 他抹了把脸,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温郁之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现在依旧不喜欢这些阴谋,可我相信你。” ******** 晚间,江h拿着两个馒头,端着一碟烧肉和一碟炒菜来到了小晏书房。那孩子早就饿的头昏眼花,闻到菜香,用力吸了吸鼻子,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 江h将馒头和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上:“先吃饭吧。” 小晏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啃了两大口,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抽抽噎噎的开口:“我大哥他以前从来都不打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江h看着这孩子挂着眼泪鼻涕的一张小脸,心里一阵心疼,蹲下身来,将小晏抱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哥没教过你么?” 小晏放下馒头和筷子,用力抹了把脸,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没有再抽噎了,眼眶红红的望着江h。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江h柔声问着,抬起手,替他抹掉了眼泪。 小晏点了点头,吸着鼻子道:“我不该……不该和严熙打架……” 严熙便是严相的长孙。 “小晏为什么要和他打架?”江h问道。 “他说大哥……”小晏再次吸了吸鼻子:“说大哥是靠我爹爹的面子才当上官的……” 江h叹了口气,温郁之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他在认识温郁之之前就过茶楼里关于他靠丞相父亲上位的闲话。 而这种闲话,是无法辩驳的,只能等时间来证明温郁之的才干。 “下次他再这样说你哥,你别理他。”江h拿过纱布,蘸了药水,轻轻擦拭小晏额头上的抓痕:“他是严丞相家的孙子,你若是真把他打伤了,会给你哥哥惹麻烦的,知道吗?” 小晏点了点头。 “还有哪里错了?”江h看着小晏,接着问道。 “我不该……”小晏低着头小声说道:“不该去唱那种诗……” “知道就好。”江h柔声说着:“你也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自己要多个心眼,别老让你哥替你操心。” 说着,将馒头重新塞到他手上:“趁热吃吧,吃完去和你哥认个错。” 小晏点了点头,接着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过饭后,他推开房门,温郁之早已站在书房门口,不知听了多久。小晏抬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大哥。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小晏的头顶:“别胡思乱想,哥喜欢你。”他似乎不太习惯说喜欢,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重新板起脸来:“换身衣服去吧,明日早起读书。” 小晏走后,温郁之冲着江h笑了,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你们有没有一种严父慈母的赶脚~ 那首关于科举舞弊的打油诗,是清朝顺治年间的科举舞弊案,无名氏写的嘲讽诗。 孔方主试副钱神,题义先分富与贫。 定价七千立契约,经房十二不论文。 金陵自古成金穴,白下于今多白丁。 最讶丁酉兼壬子,博得财星始发身。 还有一个事,关于小晏的年龄。 一个妹子和我提了一下,小晏的言行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过于幼稚了一些。我仔细想了想,是有道理。 所以小晏改成了十岁。 也就是说,温郁之父母是十年前亡故的,温郁之如今二十八岁,他父母亡故那年他十八岁。 ok,就这样。 ☆、春闱放榜 春闱在四月十五的正午时分放榜。 不用等到正午,大清早的天还没亮,贡院门口便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有举子自己亲自连夜蹲守的,也有派家中小厮来打探消息的,还有纯属路过来看个热闹的。 中午时分,江h和温郁之两人皆是一身低调的灰色粗布衣裳,带着遮着半个脸庞的宽檐斗笠,站在人群后面。 温郁之本不想来,春闱放榜他的看多了,而且他知道今年定然不太会太平。前些日子早已和戴相等人秘密商量妥当,太子/党的核心成员皆已领命就位。而他只需呆在户部,照常办公,就等着鸣冤大鼓一响,宫中紧急传唤文武百官。 那时才是他的战场。 可江h早已坐不住了。他知道前些日子的传言都是造势,而今日却是要动真格了。他一个江湖人,平日刀头舔血,胆子绝不算小,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此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这几日睡觉都有些不安稳,一下子梦到秋后问斩,法场之上朝廷大员跪了一排。一下子又梦到温府被抄了,温郁之在他面前被官兵戴上了镣铐。 江h昨日开始便不得安生,烦躁的从书房这头踱到那头,来来回回的晃的温郁之眼花。温郁之无奈,今日干脆从户部溜了出来,陪着他到贡院门口来看春闱放榜。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温郁之看着江h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回左脚,简直比参考的举人还紧张,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 “啥?”江h不懂他那一通文绉绉的说辞,猛的转过脸来,头顶斗笠的帽檐在温郁之额头上划出了一道红痕。 “哎呦!”温郁之捂着额角:“你这是要我破相啊!” “对不起对不起!”江h赶忙道歉:“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行坐难安?什么猱?” “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温郁之轻笑一声:“就是说你现在抓耳挠腮的样子,活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马猴!” “你才大马猴呢!”江h拿胳膊肘捅了温郁之一把,随即笑了:“不过这形容的倒是活灵活现!” “蒲松龄的《七拟》。”温郁之说道:“《聊斋》里面的,将秀才一开始的入闱应考,到最后发榜的种种神情动作,比作了七种事物。” “哪七种?”江h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全记得。”温郁之说:“印象比较深的……嗯,刚进那小隔间的时候,穿着单衣提着篮子,像乞丐!” 江h笑了。 “后来考了三天三夜,简直是面有菜色,天昏地暗,考完出来的时候,‘似出笼之病鸟’!”温郁之接着说道:“考完了,就要等结果。到那个时候,则草木皆惊,坐立不安,甚至白日发梦,出现幻觉,仿佛被拘禁的猿猴!”说着,一指周围:“你看现在许多人,是不是这个样子?” 江h转头四顾了一圈,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还没完。等到放了榜以后啊,若是看到没有自己的名字,那就是‘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就像是吮了毒的苍蝇。”温郁之接着说道:“然后就开始大骂考官有眼无珠,感慨自己文思失灵,将案台上的墨笔付之一炬,烧完,还要践踏两脚,踏完,则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若是有人再和自己谈论八股文章,一定操戈逐之!” 江h听了,笑的直打跌,引得周围几人都转头看他。温郁之忙拉他一把:“哎,低调!” 江h还没喘匀气来,忽然一声锣响,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来了!” 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江h伸长了脖子隔着人群望去,只见一队侍卫开道,主考官欧阳旭身着官袍,手捧几卷黄纸,身后分别跟着两位副主考王允成和陈卢兴缓缓走来。 几名侍卫从欧阳手中结果黄榜,“刷”的展开,一人按着上面,一人拉着下面,将几卷黄榜贴到了贡院门口的墙之上。围观的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一拥而上的往前挤,众侍卫立刻结成人墙挡住了蜂拥的人群。 “会试一甲第一名陈元霖,会元及第――”嗓音清亮的通传官开始唱榜。 “陈状元住在东街的福昌客栈!”有嘴快的立刻嚷嚷道:“快去请陈状元!” “会试一甲第二名张a韵,榜眼及第!会试一甲第三名周璐,探花及第――”通传官一个个名字的唱下去,有心急的早就挤到前面自己去看榜,中了的喜笑颜开,高兴的大声呼叫。落第的黯然失色,伤心得心如死灰。挤不过去的,站在人群后面,竖着耳朵听传唱官报名字。 人群中时不时的一阵骚乱,那是有人不知是高兴的还是伤心的,直接昏了过去。 会试三甲加起来要录取近三百人,温郁之和江h当然不必挤到前面去看榜,于是便站在人群后静静的听着。 状元是苏州知府的公子陈元霖,便是那日在集思台发言主战的公子哥。而那日与他针锋相对的赵渊却只是排在二甲二十八名,不尴不尬的位子,可以留在京城进翰林院,也可以被派到地方去当个七品官。 严丞相家的三公子严俞琪点了个二甲第四,戴相的侄儿戴桁排在第三甲,而徐瑶则名落孙山。 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人们渐渐回过味来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先不去谈,二甲的前十五名中,至少有十个是江南世族或官家的弟子,不少纨绔子弟的名字竟然也赫然在目。人群中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议论了起来。 “春闱不公!考官收贿!”不知有谁混在人群中高叫了一声。他这一声呼喊,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一时间,人群四处纷纷有人跟着高声应和了起来。 “马老三也能进二甲前十,天理何在?”另一人呼喊。他口中的马老三,便是杭州知府马晖家的三公子,前两年送进京城来读书,出了名的纨绔,就半年前还在灵音坊当众打死了一个歌女,他爹求爷爷告奶奶的将事情压了下来。 “递关系条子,肯出银钱者即能高中!”有人叫道。 “世家公子皆能上榜,将我等寒门弟子置于何地!”有人呼喊。 “七千两一个二甲,三千两一个三甲!公然收贿,丧尽天良!” “贿买钻营!朝廷蛀虫!” “科举腐败!弊病百出!” 一时间,叫骂之声此起彼伏,都是高呼考官收贿,科举舞弊。 站在贡院门口的三位考官哪里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都大惊失色。主考欧阳试着稳定局面,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诸位请听老朽一言……”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斜里突然飞出来一只鞋子,“啪”的一声,直接打在了他的脑袋上,将他的管帽打的歪到一边,额头也映着半个清晰的鞋印子。 “你、你、你、你们……”欧阳老大人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手指颤抖的胡乱指着鞋子扔来的方向,可丢鞋之人早就躲回了人群里面。 有了一个开头,于是大家纷纷效仿,一时间,鞋子石头全都向贡院门口的几位考官兜头砸了过去。不知是谁还拖来了一辆农家运菜的板车,于是这下更是精彩,红的白的黄的齐上阵,简直可以开个染坊。 考官受贿的传言前段日子已是经流传颇广,只不过那时都还只是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资谈罢了。就算有士子心中不愤,可也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有人带头,在些日子积蓄的民愤便一时间全都悉数爆发了出来,加之在场诸多落第举人本就心有不甘,更是愿意将自己的落榜怪罪在考官身上。 贡院门口考生的愤怒可以说是节节攀升。 欧阳旭、王允成和陈卢兴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今日来放榜,本就是露个脸的差事,哪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带的护卫都也不多,根本控制不住场面。欧阳旭和王允成直接被砸懵了,还是陈卢兴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人衣服将他们推进了贡院里面,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贡院大门,插上了门栓。 此时三人都是颇为狼狈,欧阳的管帽斜斜的歪在一边,官服也被人给扯破了。王允成掉了一只鞋子,胸口被鸡蛋砸中,黏糊糊的一片蛋液。陈卢兴最惨,推搡中磕到了脑袋,额头上肿起了大大的一个包,颧骨也青了一块,这下可真是被打成了猪头。 别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的干起架来,却是一点都不手软。 躲进贡院里的三人还在惊魂未定之中,气还没喘匀,外面闹事的举子却是已经冲破贡院门口的防线,操起手边的桌椅,捡起地上石头,对着贡院大门就是一通猛砸。更是有人将贴在墙上的黄榜全都扯了下来。 欧阳旭、王允成和陈卢兴三人见势头不对,赶忙从贡院后门溜了,那样子真可谓是丧家之犬,简直是抱头鼠窜。 一众愤怒的考生喊着“揪出朝堂败类”的砸开贡院大门,见里面已是人去楼空,一腔怒火没个发泄对象,只得将桌椅板凳“噼噼啪啪”的乱砸一通。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这群蛀虫定是沆瀣一气,礼部主持春闱,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这便全轰轰烈烈的向着旁边的礼部杀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蒲松龄的《七拟》: 异史氏曰:“秀才入闱,有七似焉: 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 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 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 其出场也,神情惝u,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 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 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 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 下次更新礼拜四 ☆、粉墨登场 贡院门口刚闹开的时候,礼部就已得了消息,一众官员能跑的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左侍郎周秉也想跑,右侍郎上官治一把拉住了他:“周兄,此时跑不得啊!” “上官兄你是不知道啊!”周秉跺了跺脚:“听说欧阳大人他们三个,人脑袋都被打成猪脑袋了!” “周兄你听我说!”上官治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拉拉扯扯的将周秉给硬拽了回来,按到椅子上:“此时若是跑了,那便是失了先机,日后陛下查起这事,你我定然理亏!” 周秉一个哆嗦,也意识到现在若是跑路,那以后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若是留在这里,难道等着举子打上门不成? 上官治此时还不知道宫里皇帝占卜出了个“有宝珠蒙尘,有冤屈未雪”,眼珠一转,已然计上心头:“周兄,你知道为什么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周秉埋怨道。 “因为那些个书生只会瞎嚷嚷,可真到要担责任的时候,就一个个的都怂了!”上官治自顾自的说道。 “那又如何?”周秉问。 上官治“嘿嘿”的笑了两声,凑到周秉耳边:“听说京城巡捕营总指挥是周兄母家表哥……” “你难道要……”周秉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大惊失色:“这不好吧……若是出动巡捕营,就是要出人命的啊!” “周兄糊涂!”上官治一跺脚:“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想善了已是不可能的了。唯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先给那些书生扣上个逆谋造反的罪名,再杀一两个领头的……而且,皇上最忌讳的,不就是‘乱臣贼子’么?我们镇压考生闹事,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这……”周秉已然动心,可还是有些犹豫:“那些书生也就是闹个事而已,罪不至死……” “当断则断啊!”上官治狠狠的挥了挥手,做了个劈斩的手势,说:“要是此次春闱舞弊真成定局,别说你我的官帽不保,就是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你现在不忍心杀别人,日后,别人就动手要杀你啊!” 接着,他瞟了四周一圈,对着周秉悄声耳语:“更何况……周兄确实是收了不少吧……” 周秉浑身一震,终究是下定了决心,狠狠的点了点头:“上官兄说的有理!”说着,便叫进来几个六神无主的侍卫,从礼部后门开溜,护送着他去巡捕营搬救兵去了。 上官治看着他的背影,轻蔑的冷笑了一声,同样从礼部的后门出去,却是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挑唆周秉去请巡捕营镇压闹事书生,若是压下去了,万事大吉。若是没压下去,日后清算起来,他依旧可以把自己摘个干净,毕竟他与周秉说话是并无第三人在场。 上官治离开礼部,并没有逃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奔长公主府――找自己的驸马大哥上官澜。 可到了长公主府,却是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上官澜前脚刚走――找严相去了。于是他也同样向严丞相府直奔过去。 ***** 说完了礼部侍郎,再说说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吴z今日没去办公,而是告病在家休息――七十二岁的老人身子骨不比从前,他是真的病了。 吴老尚书今日天还没亮便起床,本想趁着上朝之前在庭院中打上一套太极拳,可跨过门槛时一个没注意,摔了。 老人最怕摔跤。吴老尚书这一摔,腿骨折了。 吴z左膝盖上打着夹板、裹着纱布,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的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递折子告老还乡。 可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阿福啊!”他唤过伺候多年的小厮:“外面这是怎么了?这么吵。” 名唤阿福的小厮便将考生砸贡院的事给一一说了。 吴z两朝元老,素有谏臣之名。他平日专捡皇帝不爱听的说,比他官大的姜丞相都被贬去了岭南,他还能留在这朝堂之上。由此可见,这老尚书耿直不假,可心思,定然也是十分活络的。 他沉吟片刻,已然想通了这其中关节,这富家子弟花钱买功名又不是今年才有,怎么往年没事,今年就闹了个沸反盈天? 要么,是今年实在是收贿太多,干的过了。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点了把火。 而会在背后点这把火的…… 老尚书此刻已是心如明镜,摸了摸胡子,不由赞叹:“好啊!高!这招实在是高!” 阿福早习惯了自家老爷的脾气,躬身立在一旁,看着这老头吊着条打着夹板的腿躺在床上一个人傻乐,也不出声询问。 片刻之后,吴老尚书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收了笑容:“阿福,礼部怎么样了?” “回老爷,那群闹事举子已经向礼部打过去了,礼部官员……嗯,都跑光了!” 吴z一惊,立刻疾声发问:“上官治和周秉呢?” “不知道啊……”阿福答道:“刚刚少爷传回来的消息,礼部大堂现在已经没人了。估计,也是跟着一起跑了吧……” “他们倒不会就这么跑了,除非以后不想混了……”吴z喃喃自语:“周秉那人我知道……确实是贪了一点,可心肠不坏……怕就怕上官治那小子……” “阿福,你立刻去巡捕营!”吴z突然想清楚了,脸色大变,不顾自己断了的腿,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不行!你去没用……去把你家少爷叫回来!” “老爷您当心腿!”阿福慌忙上前搀扶:“小的这就……” 可阿福的话还没说完,大管家突然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老、老爷!少爷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巡捕营已经整装待命……要、要……” “丧尽天良的东西!”老尚书气的浑身颤抖,重重的一捶床:“快!扶我起来!备轿!立刻备轿!” “老爷,你的腿……” “来不及了!”老尚书一头花白头发颤抖着,冲着管家大吼:“他们这是要草菅人命啊!” ***** 同一时间的丞相严潘简直是焦头烂额。 正午时分,会试揭榜。严潘听到幺子中了二甲第四,非但没有一点高兴,简直是心头冒火。 这事前因后果说起来也简单。 这严家三公子严老三虽没有杭州知府家的马老三那么恶名远扬,可也是纨绔一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唯独读书不开窍。真凭着实力去考,连个举人都未必能中,如今这个二甲第四,有脑子的都知道他是花银子捐的。 严相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了,早就修炼成了人精。前些日子考官受贿的传言扶摇直上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风头不对。这老狐狸嗅到气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叮嘱一众手下万万不可给自己儿子弄个金榜题名。 毕竟以他严家如今的权势,并不缺这一个进士。 结果哪里知道,自己一个没留神,后院失火。那严三公子不知是找的哪路狐朋狗友搭的线,背着他偷偷的去找了副主考王允成,递了张“关系条子”。这公子哥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不过是想着,此次若是中了个进士,便算是对自己爹娘有了交代,日后就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辛苦读书,可以一心一意的遛马逗狗。 王允成不明所以,收到条子,还以为是严相的意思,想着这献殷勤的机会终于是来了,于是,大大方方的将这严家三公子塞进了二甲前十。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这马屁,完全是拍到了马腿之上。 考生刚开始砸贡院的时候,严相就明白了,如今这事,说白了就是太子与三皇子的博弈。太子想借春闱舞弊打压南方世族,而三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方出事。 而此时能起关键作用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换上官服,风风火火的进宫面圣――去探皇帝的口风。可到了宫门口,却是吃了个闭门羹,皇帝在上清台修道,不见。 严相急的是满头大汗,可也没有丝毫办法。 此时的京城,可谓是风云际会,各方人马全都行动起来,牛鬼蛇神俱已粉墨登场。 从贡院狼狈逃出的欧阳三人气都不敢喘一口,马不停蹄的赶往祈王府赶去,去见自己的主子三皇子。考生完砸了贡院,正向礼部杀将过去。而巡捕营也已经整装待发。从礼部逃出来的上官治正赶向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上官澜正赶向严丞相府,而严丞相,已经进宫面圣。至于皇帝……还在沐浴祷告,就等着紫冥扶乩。 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科举舞弊案,已然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的更新来的有些晚了。下次更新礼拜六 ☆、吴老尚书 考生刚开始闹事的时候,温郁之已经悄然离开,毕竟他的身份不一般,若是留在那里,保不准日后便会被人参上一本。 江h独自一人混在人群之中,看着这群书生大砸贡院,不由得心有戚戚,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生。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汉子挤过人群来到江h面前,微微躬身:“江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江h一愣:“你家少爷?” 管家没有答话,指了指西北角跟着人群前行的一辆黑色马车,江h扭头看去,只见车帘微微挑开,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来,车中人冲他眉眼弯弯的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不是林乐源是谁? 于是江h也笑了,向着马车走了过去。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踩上去极为舒服。车帘挑开一条缝,林乐源光着脚丫斜倚在软垫之上,偷偷向外看着,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 江h一看他这样子就乐了:“大爷,你真当这是看戏呢?” “这可比戏班子唱戏有趣多了!”林乐源转过脸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这一辈子估计也就看这一次,错过了可惜!” 江h知道,这位是典型的扮猪吃虎,看着糊涂,心里可比谁都清楚。他如今在这地方,说是纯粹来看热闹的,江h会信才是有鬼。可江h什么也没问,而是同样抓了把瓜子,在林乐源对面坐下,嗑了起来。 此时一众闹事考生已经到了礼部门口,礼部大门敞开,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闹事的考生也是一样。方才砸贡院的时候,全是凭着一腔怒火和这些日子憋着的一股狠劲,可此时,回过味来,就都知道怕了。只见人群在礼部门口踌躇不前,已有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来。 “这里面有温郁之的人吧?”江h指着人群问林乐源:“这时难道不该再点把火么,怎么不见有人出来?” “怎么,你家郁之没和你汇报?”林乐源老神在在的瞟了江h一眼,戏谑道。 江h哪能被这一句话噎住,只见他眼珠一转,细长的凤目同样戏谑的瞟了林乐源一眼,也刺了他一句:“如意苑的少东家听说器大活好,怎不见小侯爷带回家去见见岳父?” 如意苑是如今京城最大的赌场,少东家姓任,名厢,除了生意做的大,更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使的一手好剑法。林乐源最近和那人好上,两人站在一起,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那个任厢江h见过,眉骨的线条……和温郁之很像。 林乐源笑了笑,张口要说什么,却是听到马车外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大喊,声音中带着恐惧:“官、官兵!官兵来了!” 江h一惊,顾不上林乐源,挑开车帘便向外看去。此刻车外简直是一片混乱,闹事的考生有转身就逃的,有站在原地闹不清情况的,更有推搡中摔倒在地的。而远处,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正急速向这边逼近过来,听脚步声,少说也有一百来人,刺刀在日头下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让人寒到心底。 “果然是巡捕营。”林乐源也收了嬉笑神色,低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难道是……皇帝的指令?”江h心猛的提了起来,如果皇帝派兵镇压闹事举子,那岂不是说明…… “应该不是。”林乐源一指官兵后面跟着的一顶官轿:“是周秉那厮。” “周秉?”江h皱眉:“礼部右侍郎周秉?他一文官,如何调动的了巡捕营?”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林乐源回答:“巡捕营总指挥张磷是他母家表哥。”说着,却是嗤笑一声:“不过这厮也是秋后的蚂蚱,蹦q不了几天了。” “此话怎讲?”江h问。 “一个文官,能调动巡捕营。不管他调动巡捕营去做什么,光就他能调动巡捕营这一点本身,就已经犯忌。”林乐源答道:“你说皇帝最怕什么?不就是京城有军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么?这回不光周秉,这张磷也要跟着完蛋。” “皇帝要收拾他们也是以后的事。”江h皱眉说道:“可现在怎么办?” 说着,突然反应了过来,以温郁之算无遗策的性子,怎会遗漏巡捕营这么大的一个变数?而林乐源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江h猛的回过头来,看着林乐源。 “嘘……”林乐源狡黠一笑,冲江h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看个热闹,恰巧撞见了这事,我这人又最是见不得血……” 说着,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就要下马车去。 “等等!”江h却是突然拉住了他,指着与巡捕营官兵相反方向的官道上一顶飞速前行的青呢软轿:“那是什么人?” ****** 江h与林乐源几句话的工夫,巡捕营的士兵已经到了礼部门口。百名士兵分成两队,左右包抄,很快便将闹事考生全都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刺刀对着圈内众人。 刚刚群情激奋的考生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惧。有胆小的,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大、大人饶命!”一个跪地的考生突然哭喊了起来:“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你老母都要给你羞死!”江h在马车上小声骂道:“没点骨气!” “你懂啥?”林乐源方才看到那顶青呢软轿就知道不用他出马了,于是重新抓了把瓜子在手,坐下来接着看戏,跟着江h一起嘲笑道:“骨气能有几斤几两?他这叫能屈能伸!” 只见巡捕营总指挥张磷骑着高头大马越众而出,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考生,直接下令:“巡捕营听令!乱臣贼子聚众闹事,给我速速拿下!如有反抗者,斩!”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人群“轰”的一声炸开,有跪地求饶的,有不甘叫骂的,包围着考生的士兵也纷纷提起手边刺刀,眼看就要上前抓人,流血冲突一触即发! “慢着!谁敢动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边的青呢软轿中响起,音量不大,里面带着的威严之气却让人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礼部尚书吴z在管家和小厮的搀扶下走出轿子,面沉如水的扫过在场众人:“老朽不才,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大楚军人的利刃,还可以对着自己的臣民!” 张磷看到从轿子里出来的吴z,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头大如斗。他官职只是六品,见到正二品的吴z,首先得先下马行礼,还未开口,便先失了气势。 他本就是一介武夫,最怕和文人打交道,刚刚坐在马上那几句话,都还是周秉临时教的。只见他皱着眉费力的想了半天,终是憋出了几句带点文绉绉的说辞来:“举子闹事,那便是逆谋犯上!乱臣贼子,就不可算是我楚国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吴z大喝一声:“逆谋之罪是何等大罪,乃是你这宵小之辈妄下断言的?而且吴某倒要问问张大人,巡捕营此次出动,可有上级调令?可有陛下圣旨?到底是谁借你的胆子,让你私自行动!” 这张磷倒也有几分急智,眼珠一转,已然明白自己不能去和吴z在上级调令上纠缠,于是开口答道:“巡捕营分管京城治安,定要尽忠职守。逮捕闹事举子,实乃分内之事!” “呵,”吴z冷笑一声:“尽忠职守?你若是还有半点军人的忠心,便不会轻易被人挑唆!” 他毫无畏惧的迎着雪亮的刀尖望着张磷,母鸡护崽般将众多年轻考生护在身后,一字一顿的坚定开口:“今日吴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草菅人命!” 老尚书在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着,西风吹动他一头花白的头发,满是萧索味道。可偏偏还拖着一条裹着跟粽子似的断腿,让原本悲怆的形象一下有些滑稽可笑。 可看着这衰老到仿佛不堪一击,却是固执的将年轻举子挡在身后的老人,在场没一个人笑的出来。 江h收起了看好戏的神态,林乐源也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在马车上沉默的看着老人的背影,目光中都带着尊敬。 吴z怎么说都是一部尚书,二品大员,张磷总不能真下令让巡捕营从他身上踏过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老头,于是赶忙叫自己副官去请周秉出来。 可撩开周秉的官轿一看,里面早就没了人影。这厮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干脆脚底抹油,遁了。 张磷一看把自己骗来的表弟都跑了,自己也奈何不了吴z,留下来简直就是自讨没趣,于是挥挥手,带着巡捕营也撤了。 这巡捕营雄赳赳的来,又灰溜溜的走,从头到尾都像是一场闹剧。 吴z对付了巡捕营,转身便该对付这群书生。 在场的许多举子方才在巡捕营的威压之下,都把孟圣人的“威武不能屈”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跪地求饶的样子简直是斯文扫地,丑态百出。此时看着拖着一条断腿赶来的吴老尚书,都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一个个都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可老尚书只是挨个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回了轿子之内。 那声叹息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转身的背影也是如此的矮小佝偻。 江h直到很久以后,每每想起这位老尚书,都能记起他的这声叹息和这个背影――那是一个垂暮老人对下一代人深深的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的存稿不太够了,我这周日不更文可以么…… 对不起啊55555 ☆、其乐融融 鸣冤大鼓响起的时候,温郁之已经回到了户部。宫里传唤太监来的很快,鼓声响起后一炷香的时间,文武百官便已齐聚到了勤政殿上,就连皇帝也难得的没有迟到。 其实这皇宫门口的鸣冤大鼓,和普通县衙门口的那面登闻鼓,说起来,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审案的由七品县令换成了当朝天子罢了。 春闱放榜时贡院门口聚集了上千人,参与闹事的有几百,打到礼部门口的时候剩下七八十人,在礼部门口被吴老尚书那犀利的一眼扫过之后,最后去宫门口敲响鸣冤大鼓的,只有二十六人。 领头的便是赵渊。 击鼓的二十六位举子被带上朝堂,推选了五人作为代表陈述冤情。书生的嘴皮子最是利索,这五人从春闱舞弊说到考官收贿,从坊间传言说到了民怨沸腾,一路洋洋洒洒的讲下来,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难得的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听着,没有打断。 康嘉帝虽然修道,却不是真的糊涂。听完这些书生的慷慨陈词之后,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问道:“欧阳大人身为此次会试主考,可有话说?” “陛下明鉴啊!”皇帝话音刚落,欧阳旭立刻扑到了地上,哭嚎了起来:“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次会试绝无半点不公!这些书生所言,实属奸人构陷!” 两位副主考王允成和陈卢兴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赶忙跟着一起出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跟着欧阳一起大声喊冤。 他们三人此时已经换了簇新的官服,发冠也全部打理整齐,可脸上青青红红的伤痕和淤青却是怎么也遮盖不住的,还真是应了周秉的那句话――人脑袋被打成了猪脑袋。 温郁之看着这三人一头一脸的包,想着江h如果在这里,定会狠狠的嘲笑一通。想到江h,他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连忙抿紧嘴角才没有发出声音。 戴相余光瞟见,回头瞪了他一眼,温郁之忙收敛心神,肃容站好。 欧阳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当的又是专职骂架的御史,一张嘴皮子更是利落。只见他声泪俱下的从得任主考的倍感荣幸,说到批阅试卷的公正严明。从少年入仕的凌云壮志,说到为官十载的赤诚之心。最后,更是情绪激动的指天发誓,大骂坊间传言实乃小人构陷,污了自己的清白名声,身子一躬,就要向大殿上的蟠龙柱撞去,眼看就要来个以死明志,身后的一众官员连忙七手八脚的拉住了他。 温郁之从头到尾冷眼看着,心里不无恶劣的想着,还拉着干什么,反正老东西也不会真撞。 皇帝听了欧阳这情深意切的一大通说辞,同样没说什么,不咸不淡的安抚了几句,接着问道:“诸位爱卿都有什么看法?” 这便是要大家表态站队了。 三皇子宋询炳因为替刑部尚书蔡震求情的事,被皇帝禁了一个月的足,这回吸取教训,如今事态未明,硬生生的忍住没有开口。二皇子宋询翼与这事没有直接关系,于是他更是乐得清闲,抄着手隔岸观火。严相同样低头站着,可心思,却是活络开了。 自家三儿子严俞琪金榜题名,中了个二甲第四,原本的大喜事,却成了如今的催命符,这回算是不偏不倚的是撞到了枪口之上。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岔道口上,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站到三皇子那边,一口咬死这进士是儿子凭实力考的,春闱舞弊实乃无稽之谈。要么,巴上太子阵营,主动去和皇帝坦白认错,凭着多年情分,或许还能求个从轻发落。 前者可以说是和几位春闱主考绑到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者……牺牲掉一个儿子,却是可以保全严家。 严潘低头站着,手指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中,渐渐握紧。 京城各方力量都有自己的密探。三皇子的密探是银红照的女人,温郁之的探子是海棠园的戏子,而他严潘的精锐力量,则全在康嘉帝身边的道士之中。 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帝扶乩卜出了个“宝珠蒙尘,冤屈未雪”,可他却是清楚的。 而以康嘉帝如今对道术的痴迷程度,十之八九……是会信的。 严潘额上已不自觉的浮出一层细汗,他感觉自己正面临着这么多年来最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幺子的命运,一边是严家的富贵,哪一个不是心尖上的那块软肉?割舍哪一个不是痛彻心扉?放弃哪一个不是鲜血淋漓! 人们只看到他天子宠臣的无上风光,只看到他封妻荫子的世代荣耀,可有谁知道他些年的来步步为营,有谁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小心翼翼?!他操尽了多少心思,权衡过多少利弊,才换得如今这一身的富贵…… 他突然就觉得好恨! 严潘指甲不由自主的掐进了掌心,他终究是做出了决断。 “陛下,臣有一言!”严潘出列,他第一次觉得这勤政殿上穿堂吹过的风是如此寒凉刺骨:“臣以为,此次会试,定要严查到底,给士子一个说法,还天下一个真相!” 他的话音刚落,勤政殿上便是一阵骚动,谁也没想到严相这次竟会公然支持太子! 严潘面色平静的站着,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儿子又如何?又有什么不能牺牲?他严家如今的荣华富贵,任谁也不能夺走! ******** 温郁之回府的时候,江h已经坐在房顶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见到温郁之,他两步上前,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了?一切可还顺利?” 温郁之看着江h脸上毫不作假的关切神情,心里一暖。眉目温和的冲他笑了一笑,在袖中掏摸一阵,将一个金灿灿的的东西扔到江h怀中:“呐,这个给你玩儿!” “御赐金牌?!”江h大吃一惊,烫着了似的一把将怀里的东西丢开,又赶忙弯腰捡了回来,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翻来覆去的看了两圈:“这是真的吧?” “我不要命了?还造个假的回来。”温郁之随口答道。 “乖乖,‘如朕亲临’,还真威风!”江h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摸到这种宫中物件,依旧有些不可置信:“这玩意真是金子的吧?” “十足的真金!”温郁之心情似乎也不错,话还挺多:“咱大楚朝再穷,一面金牌还是打的出来。不过你若是在古玩店碰到前朝末年的,可得注意了,十之八九是镀金的,里面全是铜块。” “哎,你真给我了?”江h一看温郁连御赐金牌都拿回来了,便知道事情定然顺利,于是也有了心情和他贫嘴:“我现在可是囊中羞涩的很,小心我明天就把这玩意给拿出去当了!” “去吧去吧,”温郁之也难得的贫了一句:“到时我把你也一起打包卖了,还能省下不少饭钱。” “郁之,你这是嫌弃我了么?”江h夸张的跳开一步,故意唱戏似的捧着心口,扭过脸去,怨妇般的抹了把眼泪,逼着嗓子一咏三叹的来了一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公子――你不要奴家了……奴家以后,还怎么活哟喂――” 温郁之给他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二人说说笑笑的走过回廊,温郁之今日似乎颇为高兴,伸头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张婶,今天加个菜,再温壶酒来!” “好嘞――”张婶爽朗的答应。 “大哥!”小晏一路欢呼的跑了过来,像只快乐的云雀似的,一下子扑到温郁之身上:“大哥你回来啦!” 温郁之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放上肩头,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咱们不理那江芙蓉,饿死了,大哥带你吃饭去!” 三人在饭厅之中围着圆桌坐下,荤菜是一条清蒸鲈鱼和一盘宫保鸡丁,素菜是一盘新鲜油菜和一碟麻辣豆腐,还有一碗碧绿的菠菜汤。四菜一汤和一壶烧酒都在灯下冒着腾腾的热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温郁之随手将两个荤菜换到了小晏和江h那边,又给江h夹了一筷子细白的鱼肉,抬手和他碰了碰杯,豪放的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淡淡的红晕染上了面颊。 小晏也趁着温郁之不注意,偷偷的在江h杯中蹭了一口,却被辛辣的酒水呛的连连咳嗽。江h抬手替他抹掉呛出来的眼泪,哈哈大笑。 菜不过是最简单的家常菜,酒也不过是最普通的雄黄酒,可江h却觉得,这饭比自己吃过的任何宴席都要美味。 他听着满耳的欢声笑语,望着面前的其乐融融,只觉得满满的幸福几乎是要溢出胸口。他觉得此刻的温郁之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朝廷重臣,只是个普通的疼爱弟弟的兄长,也只是……自己一心一意爱慕的男人。 江h看着温郁之笑起来时眼睛的那一点弯弯的弧度,简直是移不开眼。 他愣愣的想着,自己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他要陪着温郁之留在京城之中,也要陪着温郁之下江南去,哪怕只是陪他三年五年…… 也许是酒意上头,也许是情义正浓,江h觉得自己仿佛是有些醉了。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温郁之的手,定定的望着他,一句“我喜欢你”几乎是要脱口而出。 “江h,”温郁之却是默默的抽回了手,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明日我便要参与春闱舞弊案的审理了……” 江h浑身一个激灵,血也冷了几分。脑中还徘徊这方才的旖旎之念,可温郁之的话又让他一下子跌回了现实之中。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都没有发出声音,半响之后,才浑浑噩噩的说了一句:“那你……千万小心。” 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刚刚温热的酒水,此刻已经全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文礼拜四 ☆、五人会审 温郁之要参与春闱舞弊案的审理了。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五位大臣。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大案,本该是由三司会审。这所谓“三司”,便是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大理寺没什么,可刑部和御史台却是有些麻烦。 刑部尚书蔡震前段日子因为孙袁立的事停职在家,这两个月来,皇帝也没说撤职,也没说复用,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吊着。至于御史台……主考官欧阳旭官职就是右督御史,这一把手都成了头号涉案对象,再让御史台查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于是康嘉帝一拍脑袋,就弄出了这么个“五人会审”。 这五人分别是户部尚书温郁之,工部尚书上官澜,大理寺卿陆文卓,左都御史辛宏,以及刑部侍郎……蔡震。 这么份名单,几乎是囊括了如今京城的所有力量,简直是把帝王权术中的平衡一道发挥到了巅峰造极。 “刑部侍郎……蔡震?”江h一愣,看向温郁之。 “嗯,对,刑部侍郎。”温郁之点了点头:“皇帝重新启用了他,但是贬了一级,说是让他好好查案,戴罪立功。” 此时他们坐在温郁之的书房之中,月上中天,窗外一片宁静,温郁之翻看着案头的一卷公文,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江h聊天。 江h厌恶的皱着眉头,撇了撇嘴:“你们朝堂上没人了么?非要重新启用那老匹夫!” 两个月前江h被刑部收押,当时对他动用私刑的,就是这个蔡震。 “皇上这是安抚三皇子呢。你……”温郁之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安慰什么。当时江h那一身的伤痕,简直是触目惊心……他抬起手来,隔着衣服碰了碰江h的后背的肩胛骨――那是他当时伤的最重的地方。 江h感觉温郁之的手掌贴着自己的后背,慢慢的游移勾画着,带着小心翼翼的力度,生怕弄疼他似的。其实他背上的伤早就好了,可那一块新长出来的皮肤……却是尤其的敏感。 江h“蹭”的一声站起来,差点带翻椅子,他感觉温郁之再摸下去,他就要硬了。 “那个,痒!”江h慌忙解释道。他垂着眼,简直看都不敢看温郁之,赶忙转换了话题:“审案的其他几个人呢?都些什么来头?” “我和上官澜你知道的。”温郁之收回了手,没在意江h的反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阅读面前的公文:“我支持的是太子。至于上官澜……他代表的是既是严相也是江南世族,而且他庶出的弟弟还是这次春闱的监考。” 说着,他冲着江h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如今京城最烦忧的,估计也就是他。” “还真是!”江h如今对朝堂上的各方派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能分析一些事情:“如今严相已经选择帮着你们对付江南世族了,他夹在严相和自己本家中间,简直两边不是人!” “我得把他拉拢过来。”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如今审案的五人里面,大理寺卿陆文卓应该是会保持中立,他是标准的寒门出身,官声也很好,皇帝把他放进来,也是给天下寒门弟子一个交代。” 江h重新坐好,撑着脑袋认真听着。 “左督御史辛宏出仕前家里算是没落的晋商,这些年因为他的扶持才算是起死回生。他是二皇子幕僚,皇帝把他安插进来,也算是给了二皇子一份话语权。”温郁之提笔,在面前的文书上写了起来:“不过他若是聪明的话,应该也会保持中立。毕竟如今这码子事,和二皇子没有直接的联系,他犯不着冒险去偏袒哪方。” “我懂了。”江h抬手,替温郁之将灯芯挑亮了一点,总结道:“五人里面,你支持太子,蔡震支持三皇子,陆文卓和辛宏中立,就看上官澜支持哪边了。” “是,也不全是。”温郁之也替江h续了杯茶:“这毕竟不是打群架,不是说人多就能获胜。如今虽说是让我们五人全权负责此案,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皇上来定夺。最关键的,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说着,他冲江h笑了一笑:“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这么高兴吗?” “看到了哪家的美娇娘了?”江h见缝插针的开了一句玩笑。 “家里不就有朵芙蓉花么,我去外面找什么美娇娘?”温郁之点了点江h侧颈,笑着答道。如今他也愿意和江h玩闹,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随性而放松。 “我高兴是因为没想到严相会这么快的站到太子这边,有了他的支持,这事算是成功了一半。”温郁之没等江h回答,自顾自的笑着说道。 “说到这个……”江h不解的问:“严潘他还真就不顾自己儿子性命了?这还是亲爹么?” “这么说吧。”温郁之想了想:“他家严老三就是打肿脸了也就是考个秀才的能耐,硬要说没有行贿,除非他严潘的权势真的大到可以指鹿为马。” 温郁之接着解释道:“如果严潘选择袒护儿子,这事一旦被翻出来,他也要跟着戴罪,对整个严党都会是致命的打击。可如果他选择牺牲掉这一个儿子,主动坦白行贿之事,至少还可以保全整个严家,还能留一段‘大义灭亲’的美谈。” 温郁之叹了口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严相……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你是这么想的?”江h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温郁之:“什么为了家族,说的冠冕堂皇,讲白了不过就是舍不得到手的荣黄富贵,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放上秤来称斤论两!郁之,将心比心,如果让你牺牲掉小晏……”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温郁之难得粗暴的开口,打断了江h。 “我是说如果……”江h不死心的逼问:“如果有一天形势逼的你真要在亲人和权势间做一个选择……” “够了,江h!”不知江h的哪句话触到了温郁之的逆鳞,一向温和的人竟然发了脾气:“别追着我问如果,像个女人!” “我……”江h猛的住口,他愣愣的坐着,感觉面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温郁之的话简直就像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他的面皮之上。 他喜欢温郁之,那么的喜欢,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一份心思,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还真他娘的像个女人! 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缝间吹进来,呜呜低咽,如泣如诉。江h狠狠的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事情完全按照温郁之所期望的进展着。 严相主动进宫,跪在皇帝面前洒了一把老泪,主动坦白了幺子是如何背着自己给王成允递的关系条子,塞的礼钱。 毕竟是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这把眼泪倒是洒的情真意切。 人证物证俱在,王允成和严三公子的判决很快就都出来了,都是发配岭南。王允成去的是黄州,严俞琪因为严相的再三交涉,去了相对富庶的永州,还能带上一众下人小厮。 可就是这样,儿子走的那天,严夫人还是哭的昏了过去,严丞相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有了第一个例子,后面的事情就顺遂了许多。如今就算五人会审的结果是春闱没有舞弊,别说天下士子不答应,就是康嘉帝自己,估计也是不会信的。 欧阳旭、陈卢兴和周秉受贿的证据被依次翻了出来,陈、周、欧阳三大世族先后失了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元气大伤。一起牵连出来的,还有十多位行贿的世家子弟。 三皇子在朝中和南方的爪牙被依次斩断,可大势所趋,无论他如何的痛心疾首,都是无能为力。 至于上官家,上官澜和严相做了相似的选择,他没去保自己的庶出弟弟上官治,为了家族,或是为了他自己,同样选择了弃卒保车。 可比起日后事情的发展,这些……都还只能算是前奏。 真正的高潮,是从马老三的卷子查出“朱墨不符”开始的。 楚国科举规定,为防止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考生试卷,试卷要先由皇帝亲自指派的执笔太监誊写一遍,再交予考官批阅。考生用的是墨笔,而太监用的是朱笔。这所谓“朱墨不符”,便是誊写的与原稿对不上。说白了,就是执笔太监被人买通了。 而能收买皇帝亲自指派的太监的…… 这事是由大理寺卿陆文卓最先查出来的,查到这里,他浑身一哆嗦,不敢再查了,连夜进宫,将这事报与了康嘉帝。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忍受自己贴身内监被人收买,三皇子宋询炳被康嘉帝连夜传唤进宫,父子两关起门来谈了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黄公公最后被传唤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皇帝阴沉到可怕的脸色,还有打了一地的碎瓷片。 三皇子被幽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对河蟹大军无语了,本来很纯洁的意思,被它一弄,反而不纯洁了…… 还有啊,大家看文留个爪,下次更新礼拜四。 ☆、妖书现世 那日争吵之后,江h辗转半宿不能入眠。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温郁之已经上朝去了。 江h长舒口气,他是真的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郁之。 其实要说起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言不合罢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听到温郁之不带私人感情的利弊分析,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知道温郁之不是贪恋权势之人,选择亲人还是选择权势的话,问出来也是极蠢,可他就是想听那人亲口给他一个答案。 其实最让江h窝火的,还是最后的那句“像个女人”。江h兀自苦笑,温郁之这人平日温文尔雅,捅起刀子倒是又准又狠。 他一整天练武都有点神思不属,一会儿觉得干脆出去比避几天算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忒不爷们。尤其是快到温郁之下午回府的时间,他就更是烦躁,这避,还是不避,江h简直也想学宫里的老皇帝,叫个道士给他卜上一卦。 温郁之回来的倒是比以往都早,见到江h,什么也没说,而是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裹:“嗯,今天何悦给我的,我不爱吃,就带回来给你。” 江h拆开包裹――他最喜欢吃的泡椒鸡爪。 没想到这人也有这么别别扭扭的时候。江h看着温郁之,发自内心的笑了。 ――何悦是要有多想不开,才会送包鸡爪给自己的上司? ****** 四月初五的时候,离江h与秋决剑的决战还有整整十日。 这场决战江h依旧没什么把握,刀剑无眼,也许他能活着回来,也许他不能。可他现在反而不紧张了,人在江湖漂,就得有挨刀的觉悟。 至于温郁之…… 康嘉帝已经正式下旨,将三皇子被软禁在了自己的祈王府邸――不过现在也不能叫祈王府了,因为他的亲王封号也被同时撤销。 刑部的冤假错案,江南的官商勾结,科举的徇私舞弊,还有买通皇帝身边的内监……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终究是让这位曾经凌驾于太子之上的皇子失了圣宠。 对这位自己在慈明堂做密探时曾经效力过的主子,江h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时候,一件事情,却如一声闷雷般在京城炸响,打的温郁之和一众太子/党成员全都措手不及。 最早的苗头,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显露。 三月初的时候,坊间除了春闱舞弊的传言之外,还有一篇帖子也流传甚广。那帖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如今大楚朝上至皇子、下到官员的一众人等全都讽刺了一遍。 从集思台的创立就可以看的出来,如今楚国朝堂上的谏臣虽然所剩无几,可士林的言论却是一向自由。这种普通文人发发牢骚的传抄帖子并不稀奇,是以当时戴相和温郁之都没有在意。 可就是在四月初五的这一天,一夜之间,就是这么一张帖子,却诡异的贴满了整个京城。 菜市口、鹊桥街等人流聚集之地尚且不谈,最夸张的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一个不落,府邸门口都有一张,就连皇宫门口都贴了两张。 墨汁饱满的字迹个个有茶碗大小,三四尺开外都能看的清楚。而且原本普通的牢骚帖子,不知经过何人润色修改,竟然有种文采斐然的感觉。几处细微的增减改动,却是将官场丑态讽刺的淋漓尽致,将朝中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 康嘉帝看后大怒,称之为“妖书”。 这些都没什么,最要命的是,这妖书的署名……是何悦。 ――户部右侍郎何悦,温郁之最为倚重的左臂右膀。 ***** 事情要从一早说起。 四月初五的卯时时分,天还没有亮,两个劲装少年便披着夜色飞檐走壁的进了温府。温郁之的书童采薇赶忙将他叫醒:“大人,落晖和听雪都在外面,说有急事禀报。” 采薇、落晖、闻笙、听雪,温郁之这些年培养的最为得力的四个属下,武功机变俱是一流。 闻笙前些日子假死送出京城,采薇常年跟在温郁之身边,落晖和听雪则是如今温郁之如今最为主要的情报来源。 能让他们两个天还不亮就一起找上门的事情…… 温郁之瞌睡一下子就全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落晖和听雪是一对双胞胎,两人长相都是雌雄莫辨的俊美好看,行动间干练果决。他们见到温郁之,三言两语便将妖书的事给交代清楚了。 温郁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有人不惜鱼死网破也要整死太子/党啊! “会不会是三皇子?”江h走了进来,撑着门框问道。他听到动静,也已经醒了。 “不像。”温郁之沉声说道:“以他如今的力量,弄不出如此干净利落的手笔。先不说这个,落晖,何悦怎么样了?” “何大人刚刚得了消息,已经进宫面圣。”落晖答道:“属下也已经派人往戴相和镇北侯府那边去了。” “做的很好。”温郁之点了点头:“先把那张帖子拿我看看。” 采薇立刻将一卷白纸递了过来,正是温府门口贴的那张。 这所谓“妖书”,乃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写成,问的人名唤“祈严成”,答的人是无名氏。光是“祈严成”这一个名字就把成王、祈王和严相全部骂了进去。一问一答间更是言辞犀利,将这小半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一应大事全都讥笑了个遍,点评的可谓是针针见血。 若不是署名何悦,就连温郁之都会拍案赞叹一句“有才”。 “这是什么?”江h突然指着纸张的背面问道。 温郁之翻过纸面,就看到右下角用朱笔写着一个小小的“穆”字。 “穆?”江h和温郁之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那个鲜卑高手胡穆!” 温郁之凑近那个“穆”字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这帖子上的字都是刻版印上去的,只有这个‘穆’字是用笔写的。估计只有我们这份上有。” “这事如果是那个胡穆做的倒也说的通。”江h接嘴:“能有本事在皇宫门口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两张这么大的纸的,还真要他那种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 温郁之点了点头,皱眉说道:“其实我奇怪的是,一夜之间几十张榜文,他一江湖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说道这里,温郁之突然顿住,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江h熟知温郁之的思考时习惯,拦住了要开口询问的落晖,静静的等着。 “该死,我怎么以前没有想到!”温郁之猛的一拍脑袋:“鲜卑纥骨氏四十年前下嫁北燕王弟,生下的长子就叫拓跋穆!后来鲜卑姓氏汉化,‘纥骨’改成了‘胡’。那个胡穆……很有可能便是如今北燕国主的王侄!” 江h听到温郁之的话,想到这贴了满城的榜文,浑身一哆嗦,只觉得感觉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北燕王室……难道北燕力量已经在京城渗透的这么严重了?” “大人!”还不待温郁之回答,方才一直守在门外的听雪突然推门进来:“新传来的消息,何大人在宫门口被侍卫拿下了,已经被逮捕下狱。而且皇帝刚刚下了命令,京城全城戒严!” 他的话音刚落,房内的江h、采薇和落晖三人俱是大惊失色,同时转头望向温郁之。 温郁之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事情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皇帝虽然下令逮捕何悦,可没有对太子&党其他人动手…… 心念电转之间,已是有了决断。 “落晖,”温郁之当机立断:“你立刻传令下去,留下二十名隐蔽最深的精锐密探,其余人立刻全部停止行动!” “大人,这……”落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按我说的办。”温郁之毫不动摇,疾速说道:“如今京城全城戒严,不比从前。密探行动间动静太大,反而平白惹陛下猜忌,让形势更为不利。而且敌暗我明,仓猝行动反而是自乱阵脚。” 此刻温郁之负手立在书房之中,破晓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着他绷紧的下颚。他收起了平日的温文尔雅,整个人如一柄出鞘重剑,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严与坚定。 落晖浑身一震,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温郁之转向听雪,接着下令:“你亲自去一趟东宫,让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轻率行动。还有,东宫防御加强一倍,太子殿下如有任何闪失,尔等提头来见!” “是!”听雪也是不敢耽搁,立刻答应。 “采薇,备车!”温郁之接着说道:“你立刻随我进宫面圣!” “等等!”江h突然一把拉住了他:“我……” 他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可话到嘴边,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可根本不懂宫中规矩,跟着去又能做什么呢?还平白让温郁之要为他分神担心。 江h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自己从来都无法和温郁之并肩战斗。 “带上周伯和你一起去吧。”江h说道:“明抢易躲,暗箭难防……还有,你……千万小心。” 温郁之点了点头,冲他安抚的笑笑,飞快的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给江h一个晨曦中的朦胧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妖书。 这个我借鉴了万历年间的“妖书案”。 有人说明朝之亡,实亡于万历,从一个“妖书案”,就可以看出万历末年的明朝堂是有多乱了。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想要了解的可以自行百度。 还有,朝堂斗争远没有我小说中写的怎么简单,这本《江雪》里面,很多事情我都做了简化。还有一个我不得不承认的原因,就是很多历史我自己也没研究透,不过是了解一个皮毛。 也许等我以后有空了,我会沉下心来好好研究研究历史。 嗯,这周日没有更新我很抱歉,下次更新礼拜二。 ☆、出城密道 辰时时分,江h换上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粗布衣裳,黑色头巾包头蒙面,又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锅灰和泥土,盖住了原本白皙打眼的肤色,一路潜行。 此时京城已经全面戒严,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大街上更是空无一人,武装执甲的士兵来回巡逻,京城九门也是部下从从重兵,挨个排查过往商人旅客。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风雨欲来的逼压之中。 江h屏住呼吸贴着墙藏在街道的拐角之后,等着大路上的那队巡逻士兵走过街口。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探到什么消息,可他也曾是慈明堂的密探,就算不擅刺探卧底,可也能蛰伏暗杀,这种时候,怎能无动于衷的在温府坐着傻等? 江h想了一想,决定先去银红照会会俪娘。 今日整条鹊桥街都是静悄悄的,昔日喧哗的勾栏妓#院全都门窗紧锁,清晨的阳光中却是透着一股日薄西山的垂暮之气。 江h趴在街边的屋脊之上,屋顶上的灰尘呛的他鼻子发痒,他狠狠的揉了揉鼻子,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如今京城全城戒严,鹊桥街更是管制的重中之重。除了街上来回巡逻的四队士兵之外,街角暗巷等处更是设了不少暗哨。江h心里默默掐算了下士兵换岗的时间,想从正门潜入已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在房顶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身子如游鱼一般的贴着屋脊滚过大半个房顶,没有碰落一片瓦片。 只见他轻巧的落在了银红照后街的小巷之内,抬手一个横切,便将埋伏在屋檐下的一名哨兵劈昏了过去。紧接着提了口气,壁虎般贴着巷子里青色的砖墙移动,脚下使力,顷刻间便翻过了银红照九、十尺高的院墙。 银红照已经停业了,后院更是安安静静,只有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在蹲在木桶边浣纱,一双手被冷水冻得通红。她见到江h,吓得跌坐在地,张口就要呼叫。江h两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此时江h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黑巾蒙面,又在房顶上滚了一圈,沾了一头一脸的土,还真有几分江洋大盗的模样。于是那丫头拼了命的挣扎,满脸的惊恐。 “我真不是坏人!”江h被她弄的头大如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就问你一句话,问完了就放了你。” 那丫看着江h露在外面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终于是点了点头,安静了下来。 “你家老板娘在哪?”江h放开捂着她嘴巴的左手,右手却依旧扣在她后颈之上,悄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那丫头红着眼眶慌忙摇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h盯着她面上看了半响,忽然笑了:“胧月姑娘,你以为你这点三脚猫的易容术能瞒得过我么?” “你个该死的江芙蓉!”那丫头见被识破,索性也不装了,一改方才的柔弱,点着江h鼻子压着嗓子骂道:“俪姐当初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个没良心的,一个多月了都没来看她一眼!” 胧月和当初卧底在温郁之身边的柳月在银红照同属月字辈,俪娘最为信任的几个手下之一,可一众姑娘里也就数她最为泼辣难缠,江h感觉自己头又大了一圈。 “这不来了么……”江h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着:“嘿嘿,是不是俪姐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胧月也知道现事态紧急,于是也没再为难江h,冷哼一声:“算你识相!”说着便向前走去,努了努嘴,示意江h跟上。 如今整个银红照都被严密监视了起来,只有密道能用。胧月带着江h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废弃柴房,搬开靠门放置的一堆杂物,在墙上按了几下,早已生锈的机关艰难的转动,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来,江h往里瞅了一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江公子,有胆不?”胧月挑衅的瞟了江h一眼。 “呵,”江h毫不在意的笑了一笑,抱手站在一旁:“姑娘你自己在害怕吧?” “我会害怕?”胧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火匣子,“刷”的一声擦亮,率先跳了下去。 青楼之中普遍都有密道,此时江h走的这条,颇有为古老,条件……自然也是极差的。 密道只有五六尺高,最宽处勉强能容纳两人并行,胧月和江h一前一后的弯腰前进。地道因常年废弃不用,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霉烂的怪味,墙上渗着水珠,更是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地底爬虫。 整个地道鬼气森森的,让人有种正顺着黄泉路走向阴曹地府的感觉。 女孩子总归是要胆小些的,胧月嘴上说着不怕,可行走间呼吸却是越来越重。她手上的火匣子微微晃动,拐过前面一个转角,突然“啊”的尖叫一声,脚下一软,火匣子同时脱手滑落。 江h从进入密道起就一直在暗暗戒备,此时一步上前,将胧月拉到自己身后,左手飞快的抄起掉落的火匣,右手扣了一把飞镖瞬间做出防御。可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我以为……”胧月惊魂未定的指着角落的一团东西,结结巴巴的说道。 江h低头看去,才发现地道拐角的阴影里摊着一条蛇皮。那东西有成人手腕粗细,还没有完全干裂,可以隐隐看出其颜色鲜亮的斑斓花纹来。胧月方才显然是把那当成了毒蛇。 江h揉了揉额角:“姐姐,别一惊一乍的,没事都要给你吓出事来。“ “这里……有蛇的吧……”胧月还没有缓过神来,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这么大一条……” 江h叹了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算了,你走我后面,真碰到蛇一刀宰了,啊?” 这回胧月没再逞强,点了点头,跟在江h后面接着前进。 也许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向聒噪的胧月竟然出奇的安静,只是在碰到岔道口的时候出声指引方向。江h心里默记走过的路线,却发现他们早就应该离开鹊桥街了,正在向是在向城东的方向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江h问道。 “出城。”胧月答道。 “出城?”江h一惊:“银红照什么时候有出城的密道?” “蠢货!”胧月嗔了他一句:“银红照现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那块地皮,前朝的时候,据说是个什么王爷的府邸,估计那王爷是为了关键时刻能保条小命,就挖了这么一条地道。具体是哪个王爷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家温大人应该知道。” “什么我家温大人?”江h苦笑,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把他说的跟温郁之内眷似的。可他却是清楚,他们两人,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是那么的微乎其微…… 江h摇了摇头,将种种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伸手摸了摸身边撑起地道的木梁:“前朝修的……那这玩意有快一百年了吧?还真扎实。” “什么呀!”胧月白了他一眼:“一百年前的木头早就该烂成渣了,这些年银红照一直在秘密修缮而已,毕竟有这么条密道……关键时刻真的能保命的啊。” 江h赞同的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 他们二人左弯右绕的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了地道出口,出口的机关早就坏了,江h上前,手臂使力,就要推开石板,胧月却突然一把拉住了他。 “有件事情俪姐她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还是得和你说。”胧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俪姐她半个月前……堕了次胎。” “什么?”江h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了胧月:“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 胧月垂下眼睛:“你知道的,俪姐她……喜欢堂主已经很多年了……” “妈的!”江h狠狠的咒骂了一声,简直是怒火中烧。可愤怒的同时,更是说不出的内疚与自责,俪姐待自己如亲弟,可自己……就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要从她贴身丫鬟口中得知…… 他一拳狠狠的砸在地道口的墙壁上,灰尘混着尘土蔌蔌落下,连“堂主”也不叫了,恶狠狠的开口:“旬靖他知道女子打胎有多凶险么?那混帐王八蛋……” “先出去吧。”胧月拉了他一把,再次叹了口气:“待会儿你见到俪姐,可千万装作什么也不知情。” 江h知道俪娘那人最是要强,没再说什么,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推开石板,探出身去。 密道的这头已经是京城东郊,密道出口就在环城而过的锦溪边上,水流叮咚作响,风景十分优美。 胧月跟着她从地道中跃出,指了指不远处竹林掩映的一排农舍:“俪姐她就在那里等你。” 江h见到俪娘的时候,俪娘显然已等待多时。她依旧是老样子,水红色的长裙,精致的妆容,步履间依旧摇曳生姿,可眉目间却是染上了一层怎么也掩不住的愁绪,就连脸色也有一些灰败。 江h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酸,叫了一声:“姐……” “妖书的事我都知道了。”俪娘没有废话,直接拉着他进屋:“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江h进屋,便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黑衣人。立在窗边的男子剑眉星目,腰间佩着一把长剑,正是如意苑的少东家任厢,林乐源的相好儿。而坐在桌边的那人…… “徐瑶!”江h惊呼出声:“你不是回乡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徐瑶一看到江h,眼眶立刻红了:“我、我……我对不起戴丞相和温大人!”他哭着说道:“还有何大人……” “究竟是怎么了?”江h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了杯茶:“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徐瑶嗫嚅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小声说道:“那个,那个妖书……是我写的……” “啥?”江h一惊,手上茶杯“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礼拜四,大家看文留个爪啊~ ☆、虚惊一场 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起来也不复杂。 徐瑶自小聪颖,又有那么几分才气,虽然写的一手不能入眼的狗爬字,可凭着文章出色,硬生生的过了乡试,这便和自己的同乡好友戴相的侄儿戴桁一起上京参加会试,就住在丞相戴恭时府中。 他一向机灵跳脱,又爱交朋友,和什么人都能称兄道弟的胡侃一通。戴相公务繁忙,管不了他,他自知凭着自己的一手烂字定然会试落榜,便也乐得清闲,成日在酒馆茶楼以文会友。 那日几杯黄汤下肚,趁着酒劲作了几首杂诗,几位朋友俱都拍手叫好,于是他便有点飘飘然了。这时不知是谁拿了一份讽刺时政的帖子出来,拍在他面前:“轻驰,你看这个写的如何?” 徐瑶飞快的一眼扫过:“枯燥无味,狗屁不通!” “那轻驰可否……润色润色?”那人他讨好的笑着。 “这有何难!”徐瑶卷起袖子,豪气的答应:“拿笔墨来!” ****** “我当时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当是几个朋友嬉闹玩耍……”徐瑶看着江h,哭的眼睛通红:“今早回乡的车队已经快走出了京畿道了,听到同路的商人说起这事。我……” “也苦了这小子了。”刚刚一直没开口的任厢插嘴说道:“一个读书人,连马都不会骑,硬是骑马跑了两个时辰,到京城城门口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了。幸亏碰到了我手下的一个兄弟……” “谢过少东家了。”江h连忙起身拱手致谢,现在全京城都在通缉妖书作者,任厢再有能耐,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商人,保下徐瑶定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无妨。”任厢摆了摆手:“我也是为了乐源。” 江h暗暗撇了撇嘴,“乐源”都叫上了,能再肉麻点么?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张口闭口喊“郁之”的。 “小徐,当时你写下那妖书时,都有些什么人在场?”俪娘开口问道。 “倒也不多,就是三个人。”徐瑶报了三人的名字:“不过现在想来,也应该都是化名……” 江h也是收回心思,跟着问道:“那你当时写的那份妖书如今在哪?” “我不知道……”徐瑶哭丧着脸:“我当时醉的太厉害了,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就在客栈里了。那份妖书被谁拿了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江h长叹了口气――这倒霉的孩子,完全就是被人算计的连骨头渣也不剩了。 ***** 江h清早出门,去到银红照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在地道中又走了两个时辰,此时已经到下午了。他看着面前的徐瑶,简直是头大如斗。 虽说如今已全城戒严,可凭着那条密道,将他带回温府也不是做不到。可带过去之后呢?这徐瑶简直就是个炸药包,估计他前脚进温府,幕后设计之人后脚就该举报温郁之窝藏钦犯了。 江h揉了揉额角,不禁想到,温郁之要是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能有办法。 “你和任大侠先回去吧。”关键时刻,还是俪娘拿了主意:“你们两个走密道进城,想办法把消息递给温大人和林公子。小徐他……我会安置。”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江h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江h起身,方才出去探查的胧月突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姐,城门的守卫都撤下去了!京城的戒严也取消了!” “怎么回事?”听到这个消息,江h没有丝毫高兴。如果京城的戒严取消了,那岂不是说明宫里皇帝已有了定夺?那温郁之他…… 江h猛的站了起来,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任厢也是一样的紧张。 “具体的还探不到。”胧月摇了摇头:“不过有个姐妹认得御书房外把守的侍卫,那侍卫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个词,‘尚书’和‘流放’……” 江h什么也不管了,拔腿就要向外冲去。 “你蠢啊!”俪娘一把拉住了他:“人跑的过马?” ***** 江h骑着马在京城的街道上飞奔,不敢有一刻耽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尚书、流放、尚书、流放……那两个词就像索命咒一样的打着转的萦绕,挥之不去。 可到了温府,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抄家情景,一切依旧颇为宁静。 江h两步进门,一把抓起正蹲在花坛里玩泥巴的小晏:“你哥呢?” “大哥刚回来了。”小晏不明所以:“在书房里呢。” 江h猛的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只要温郁之没事……他来不及换下沾着汗水和泥土的脏乱衣服,迈开大步向温郁之的书房跑去。他从来没觉得如此迫切的想看到温郁之,迫切到似乎一刻都无法等待。他想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想看到他平安无事。他甚至忘了敲门,冲到书房门口,“砰”的一声便撞进门去。 可看清书房里的景象之后,他却是突然愣住。 只见地上散落了一地凌乱的综卷和书册,桌上插着毛笔的笔筒也被打翻在一旁。温郁之背对着他坐着,背脊弯成一个颓唐的弧度,脸深深的埋在掌心之中。他听见声响,回头看了江h一眼,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带着血丝。 “郁之……”江h不知所措的站在书房门口,轻唤了一声。 温郁之依旧没有动,低沉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带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叹息,似乎又没有:“后日陪我去给吴老尚书送个行吧……他得去岭南了。” ***** 康嘉帝作为一个帝王,有许多优点。 比如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比不过秦皇汉武,更不能上天入地,有些事情自己做不了,他能坦然的承认,并且交给会做的人做。比如科举弊案的审理,比如变法。 可他还有更多的缺点。 修道什么的姑且不谈,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疑心病重。 妖书的事情一出来,康嘉帝发了一通脾气,更是想了许多。他也清楚何悦多半是被人陷害,没定他逆谋之罪,罢官了事。 可这妖书的事情着实是骇人听闻,让他不由得多想,想着想着,就怀疑是不是有人要篡自己的位。 他觉得这满朝文武和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在算计自己,就连身边跟着的内监也是信不过的,一个皇帝当成这样,也真是悲哀。 于是他决定亲自查案。 可案该怎么查?他这一生,玩的最顺手的,便是权利间的制约平衡,让大臣和大臣斗,皇子和皇子斗,嫔妃和嫔妃斗,于是他的位子,便坐的稳了。 这次也是一样。康嘉帝想了想,决定让大臣之间相互举报揭发。 听到这个消息,别说戴相,就连严相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互相举报一旦开始,平日有间隙的、冒犯得罪的,分赃不均的,看不顺眼的,全会借着这机会打压政敌,铲除异己。 等到那时……这大楚朝堂,就是真的要乱起来了。 最后演变成的,定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派系斗争,以及一系列牵连甚广的冤假错案。 数十位朝廷官员联名上书,请皇上收回成命,带头的,便是吴z。 吴老尚书这些年来和皇帝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就像走钢丝般。康嘉帝留着他在朝堂之上,算是昭告天下自己也有一个魏征。老尚书时不时的忠言逆耳,却都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康嘉帝的脸面。 这一回,皇帝迫于群臣的施压收回了圣谕,可也是真的发怒了。都说法不责众,可收拾领头羊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年逾七十的礼部尚书吴z被贬去了岭南的贵州,而他一手创立的集思台,也被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了点,大家见谅。 还有哦,元旦快乐,下一章感情戏!! 下次更新礼拜六 ☆、酒不醉人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吴老尚书走的这天是四月初七,春光正好,京城的长亭外青山苍翠。 江h陪着温郁之一早便在京郊等着,吴z是戴罪出京,不宜设宴践行,更不宜大肆相送,可他的一众门生故旧,还是全都来了。 老人在朝堂上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晚年……还得受这颠沛流徙之苦。 几辆大车载着家当女眷辚辚萧萧的驶过京城的青石板路,驶出南门,驶过十里长亭,还要再向千里之外的三湘之地一路驶去。 林乐源回来的时候趴在任厢肩头哭的很厉害,他说他有种直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见到这位老人了。 果然,六日之后的四月十三,吴老尚书腿伤未愈外加舟车劳顿,引发了连日的高烧不退,因无法按时就医,最终病逝在了河南境内。 消息传回京城,康嘉帝也终于是念起了这两朝老臣的好来,下旨灵柩送回原籍,厚葬。 柳条折尽花飞尽,这位老尚书,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 江h一早起来,去京郊砍了段竹子,用小刀削成竹篾,又上了漆,裁了几卷棉纱,花了一天时间糊了又拆,拆了又糊,终于是弄出了几个还看的入眼的灯笼来。素白的宫灯挂在廊下,权当向死者寄托一份哀思之情。 温郁之看见之后,什么也没说,提笔磨墨,在上面画了雅致的梅兰竹菊,凄凄惨惨的宫灯一下子便清雅了许多。 江h蜷着腿坐在卧房的门槛上,仰头望着廊下转动的宫灯,不知不觉的开始回忆自己在京城的日子。他突然就发现,自己这三月所见识的,比过去三年都要多。 他见识了许多朝堂官员,或圆滑,或狠绝,或汲汲营营,或赤胆忠心。他也体会了很多人生百味,有无奈,有妥协,有欢声笑语,也有痛苦徘徊。 最重要的是……他认识了温郁之。 他今年二十三岁,当了十年的江湖浪子,鲜衣怒马,年少轻狂。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也要沉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做点实事。 他希望自己能配得上温郁之。 四月十四的时候,离江h的决战只有一日了。傍晚用过饭后,江h回房泡了个热水澡,准备就寝休息。温郁之却是突然敲开了他的房门:“江h,今晚陪我喝一杯吧。” 心上人相邀,江h求之不得。 他们二人在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桌上放着几个酒坛,温郁之回房取了两个色泽莹润的白瓷酒杯,亲自把盏。 此时正是夜幕初降,廊下挂着的那几盏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晕出一片带着朦胧之意的微光,如同一团流萤一般,堪堪照亮半边院子。 月光,便显得格外皎洁了起来。 将满未满的月亮挂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梢,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温郁之坐在石桌边,半边身子在月光下,半边在树影中。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就像他这个人一般。 这可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江h望着月亮,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 温郁之冲着江h举了举杯,素白的酒盏映着色泽金黄而微带碧绿的竹叶青酒,十分的养眼好看,他嘴角含笑的向江h献上祝愿:“明日比武顺风顺水、旗开得胜。” 说着,动作优雅的双手托杯,宽大的袍袖掩着嘴角,不急不缓的仰头喝酒,却是直接闷了满满一杯。完了,还冲江h亮了亮杯底。 江h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温郁之举手投足间永远都是斯文有礼的,笑是浅笑,怒是薄怒,似乎总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着他的一举一动,完美的就像一张面具。 他突然就想到了那日推开他书房的门,看到的那扫落了一地的综案书卷。温郁之这样克制内敛的人……他那时该是有多么的伤心愤怒? 江h他苦笑一下,如今自己这喜怒哀乐,还真是全都牵在了温郁之一人身上。 都说酒入愁肠,江h只觉胸腔中有一股浊气,他举起面前的酒杯,扬起颈脖便往嘴里倒去,同样干了满满一杯。辛辣的酒水一路烧过喉咙,他“砰”的一声放下酒盏:“郁之,你心里不好受……就不能就说出来么?” 温郁之没有答话,他盯着江h面上看了半响,目光中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意味,看的江h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刚刚那句话咽回肚去。 就在江h以为温郁之不会开口的时候,温郁之转开了视线,短促的笑了一声,又是干了杯酒,这次他没有讲究任何礼节,而是和江h一样的豪饮。 “江h,你知道么?”温郁之的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更多的却是一种江h说不出的萧索味道:“有时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的羡慕你……” 江h咽了咽口水,他懂得温郁之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借着月光打量面前的人,此时的温郁之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只见他半侧着身子坐着,单手擎着酒杯,头发随意的披散下来。身上只着一件宽袍广袖的半旧单衣,陈旧的白色,却柔和的如同头顶的月光。 他神态间几分愁郁,饮酒的样子却更有几分疏狂,仿佛那画中古雅的魏晋名士。 江h视线便忍不住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一路下去,盯着他露出的那一点棱角分明的锁骨,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 他记得以前见过俪娘调#教手下的女探子,如何扭腰迈步的把男人诱惑的晕头转向,可他觉得这些都不及温郁之,那人不过这么随随便便的坐着,就把自己勾掉了三魂气魄。 江h觉得自己会把持不住的做出些什么来,慌忙给自己又满了杯酒,仰头一股脑的灌了下去。 二十年的竹叶青,浓郁醇厚,他却什么味道也没品出来。 “吴大人他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了。”温郁之没有介意江h的沉默,他盯着手里的酒杯,小声说道:“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戴相那时候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他那时也才三十出头,给我和林乐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启蒙。吴大人和戴相交情挺好,时不时会来戴相府上坐坐,也会对我们指点一二。” 江h心中奇怪,这几年的一直都传戴恭时和吴尚书不合来着,没想到两人年轻时竟然私交甚笃,他虽然心有疑问,却没有打断温郁之的话,而是撑着脑袋,静静的听着。 “戴相他脾气一向温和,是个老好人。可吴大人不同,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把戒尺,打在手上还真是挺疼……” 温郁之叹息般的说着,嘴角挂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回忆笑容。 江h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温郁之的手背。 “前日联名上书让皇帝收回成命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由戴相牵头,我和沈沁也都是准备签字的。”温郁之顿了顿,再次往嘴里灌了杯酒:“可最后,还是吴老大人拦了下来……” 江h想着那日礼部门口老人最后转身的那个佝偻背影,也是觉得悲从中来。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吴大人他……是让人极为敬佩的。” 可在心里一角,他又阴阴暗暗的有些庆幸――那个被贬去三湘之地的,不是温郁之…… “吴大人走了,其实最难过的,还是戴相。”温郁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这些年来的不合,也是政见不同。吴尚书他主张循序渐进的改革,觉得我们过于激进了。” “可最后吴大人他还是……”江h也是叹息了一声。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也忍不住的也灌了一大口酒。 江h听着耳边温郁之如同流水般的慢声细语,望着廊下的那盏宫灯,思绪不禁飘了开来。 这老一辈的朝堂官员,严相、戴相、吴老尚书、温郁之父亲、镇北侯、姜丞相……二三十年前,他们都还年轻,就如自己和温郁之现在这般的年纪,那时的他们,也是有一段峥嵘岁月的吧? 而后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大浪淘沙,有人出将,有人拜相,有人亡故,有人贬黜……曾经的故友变成了对头,曾经的热血也化作了权谋,这真的是知交半零落吧?他们,又会不会觉得物是人非呢? 而自己和温郁之二三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江h不禁觉得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温郁之伸出手指,在江h眼前晃了一晃。 “郁之,你知道么?”江h也难得的苦笑了一下:“我们闯江湖的,脑袋,也全是拴在裤腰带上。我那时在慈明堂做事,有那么几次,也是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江h短促的笑了一笑:“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怕。我就想啊……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可牵挂的。可是现在……” 江h说道这里,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直愣愣的望着温郁之,感觉有千种思绪涌进脑海,又有万般情感郁积胸口,却全都卡在喉咙里面,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干脆弃了酒杯,一把抱过桌上的酒坛,扬起头来狠狠的灌一大口。几缕酒水从嘴角漏出,晶晶亮亮的顺着下巴一路流了下来,润湿了他侧颈上的那朵芙蓉花。 他放下酒坛,辛辣的烈酒熏的他脸颊微红,他逼视着温郁之,目光亮的骇人。开口,声音却是带着点哽咽的哭腔:“郁之,我只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白头……” 一只飞蛾寻着亮光飞到了廊下挂着的宫灯边上,江h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头扎进了烛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情难自禁 江h说完那句话后,温郁之没有回答,只是同样的弃了酒杯,抱过酒坛仰头就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各怀心事的闷头拼酒。月上中天的时候,就都是喝的没了形象。 江h的酒量是用大海碗与江湖好汉练出来的,绝对不差,可惜他遇到的是温郁之。 那人一个世家子,琴棋书画四样里面除了一手文章写的漂亮,可其他三样都只能算是稀疏平常,这鸣琴、对弈与绘画省下来的工夫,便全是花在了人情练达上面,酒桌上更是所向披靡。这满满的两大坛酒下去,江h已经有些迷糊了,而他似乎也只是微醺而已。 江h斜斜的坐在桌沿上,抱着酒坛子,晕晕乎乎的打了个酒嗝,点着面前两个脑袋的温郁之,大着舌头:“喂,你醉了没?” 温郁之哭笑不得的拔过他的手:“你点那树作甚?我在这呢!” 江h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看着温郁之“嘿嘿”傻笑。 温郁之靠了过来,手指勾起江h的一缕头发揉搓着把玩。他凑到江h耳边,低低笑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看着那只耳朵慢慢变红,这才慢声细语的开口,声音中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h先是感觉头皮一麻,全身的血液都“轰”的在一瞬间点燃沸腾。接着才反应过来温郁之说的什么,浑身一个激灵,酒也醒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心脏随时会跳出胸口,慌忙掩饰性的提起手边的酒坛子,仰头才发现,酒坛已经空了。 “没有酒了。”他下意识的说道。 温郁之没有回答,他突然逼到了江h面前,身体卡进江h腿间,弯下腰,凑近江h面庞。江h坐在桌子上,无处躲闪,只得向后仰起身体。 温郁之贴的极近,他从上方沉默的俯视江h,然后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江h眉心,手指停顿片刻,接着慢慢开始游移勾画,抚过他的眉骨,蹭过他的脸颊,滑过他的嘴角,最后停在了侧颈那朵芙蓉花上。 “江h……”他低声开口,仿佛是情人间的喃喃密语,却有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味道,就如这夜晚的风一般飘忽不定:“也许以后……” 他说了半句,却又猛的顿住。 江h着迷般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仿佛有一只蝴蝶正扑棱棱落在他的心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振着翅膀飞走了。以后……以后又怎么样呢?他下意识的想着,可却什么都想不清楚。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须臾,江h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唯一真切的,只有温郁之亮如星辰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江h睁大眼睛努力辨认,半响才突然醒悟过来,那正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极大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包围江h全身,溢满江h心口。 温郁之平日眼中要装太多的东西,朝堂权谋、利益纷争、变法改革、政务公文…… 但至少此刻……他的眼中,是真的只有自己! 江h只觉得自己就是死在此刻都心甘情愿。 温郁之手指停在江h侧颈摩挲爱抚,看着江h的眼神却深不见底。他突然扬了扬手上的酒坛:“最后一口了,我们分了。”说着,袖子一扫,桌上的杯子坛子就全都“清零哐啷”的掉到了地上。 他含着那口酒,然后低下头,吻上了江h的唇。 江h感觉一瞬间,整个天地都颠倒翻转了起来。他视线模糊,好像意识都离自己远去。他耳边轰鸣,仿佛有大风呼啸而过。 他感觉自己背脊碰上了桌面,隔着薄薄的单衣,磨蹭着石头粗糙的突起。那人的唇重重的压了上来,舌头不容分说的顶进他的齿之间,甚至带着一点点的粗暴味道。 江h主动张开嘴,迎合温郁之。酒水,就随着温郁之的舌头一并滑了进来。 他下意识的吞咽,接着,就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真的很甜啊……这是江h最后一个念头。 ***** 周伯无声无息的走进院子,瞟了眼温郁之指间的白色粉末,皱眉问道:“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望着昏迷的江h,背对着周伯点了点头。 “你这又是何必……”周伯叹气:“现在瞒着他,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能瞒一刻是一刻。”温郁之说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至少等他决战结束后再说。” “要不要醒醒酒?”周伯没再说什么,换了话题。 “无妨。”温郁之答:“除了最开始的几杯,我后面喝的都是掺了水的。”说着,他一手穿过江h的腋下,一手勾起他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他卧房走去。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温郁之除去江h外套,抖开被子替他盖上,还为他细细的掖好了被角,就像江h养伤时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站在床头,借着窗外月光用目光一遍遍的勾画江h的眉眼线条,眼中满是贪恋和……绝望。周伯等在屋外,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温郁之站了许久,仿佛要化成一尊雕像。最后,他只是弯下腰,轻轻的在江h额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周伯,江h他就麻烦您了。”温郁之走出房门,对站在门口的周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周伯不肯受礼,连忙侧身让开。 温郁之最后回头望了江h的卧房一眼,眼中似乎是有痛苦之色,可一闪就看不见了。 接着,他便大步流星的向屋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江h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车厢微微摇晃,车外的喧闹叫卖之声朦朦胧胧的传了进来。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去哪里?” “已经巳时了。”周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送你去西泠寺比武。”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江h揉了揉额角,下意识的问道:“温郁之呢?” “小郁他有事,不来了。”周伯回答,顿了顿,又从衣袋中摸出一物递给江h:“不过,他委托我把这个交付给你。” 只见周伯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上托着一块玉佩,那玉光泽莹润,雕刻的简洁大方。中间镂空,呈环状,系着红色丝线打出的平安结。 江h一眼认出,那是温郁之时常佩戴在腰间的一块环佩。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那玉入手冰凉,刺激的他也清醒了几分。他按着眉心努力回忆昨夜的事情。 温郁之先是在与自己喝酒,他们似乎是聊了挺多,再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是出现了断层,中间有那么一段就是极为重要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自己醉的太厉害了吧?江h想着。他的目光重新转回了手上的那块环佩,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祥云纹路,寒凉的白玉沾染上了他的体温,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之 ……他突然就懂了温郁之的意思。 “环”,通“还”,玉环……欲还。 温郁之这是在……等他回家! 周伯方才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江h的神态。只见他从一开始听到温郁之不会来时的失望,再到后来接过玉佩的迷茫,再到此刻珍而重之的将玉佩贴身放置,脸上浮出抑制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望着江h脸上明丽如同车外春光的笑容,周伯却是不忍心的转开了眼。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 可还没等周伯这糙汉子从他难得的一点伤春悲秋中缓过神来,就见方才还一脸傻笑的江h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砰砰砰”的拍了拍车壁,对前面的车夫高声喊道:“诶,停车!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江h便一把拉开车门,如脱兔般蹿了出去,几个起落,风一般的冲进了街边的……欢馆。 周伯:“……” ****** 翠屏楼虽没有银红照的名气大,可姑娘却是出了名的晓意解语。江h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从不去银红照寻欢撒野,认识温郁之之前,时常来这里玩玩。 “江公子?”几个月没来的人突然大白天上门,连老鸨都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妈妈这话问的奇怪。”江h痞气的挑眉笑笑:“我不能来?” “能、能、能!”生意场上的人最是玲珑,人进来了哪还有推出去的道理?老鸨在一开始的错愕之后,赶忙赔笑:“香香姑娘这几月一直在念叨公子您呢,茶饭不思的,诶哟喂,小妮子连人都瘦了一圈呐……” 江h不置可否的笑笑。 老鸨摸不准他的意思,瞟了他一眼,接着试探:“不过如今这个点……这姑娘们都还没起来呢!江公子要不……先喝杯茶?” 江h也没再和老鸨扯皮,痛快的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姑娘就免了,我是来找金二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诗经?国风?郑风》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红楼梦》 ☆、寒剑秋霜 这金二爷也是个奇人。 他好美人,好好酒,好赌博,可谓是荤素不忌。一般同时有这三样爱好的人,都该穷的当裤子,而他也确实如此。青楼楚馆对他这种穷鬼,也都是避之不及的。 可他却能在翠屏楼后院有间住所,鸨儿姐儿都还和颜悦色的供着他,原因无他,这人画的一手名扬京城的好春宫。 江h见到金二爷的时候,他正睡得鼾声震天。江h刚猫腰钻进低矮的平房,就被里面的一股酒味与汗臭混合出的神奇气味给熏得一下子退了出来。 江h站在屋外心有余悸的揉了揉鼻子,感觉好不销/魂。憋了口气,屏住呼吸,重新一头冲了进去,出手如电的用两根手指拎起金二爷的衣领,动作一气呵成的将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到了屋外的躺椅上面。 “你奶奶的……”金二爷吃痛,一个激灵的醒了过来,看清面前的人,马上跳了起来,点着了火药桶似的噼里啪啦一通叫骂。 江h也不恼,抄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洗耳恭听,等他骂完了,还从院中木桶里舀了勺清水递到面前:“二爷要不喝口水润润喉咙?” 金二爷望望递到面前的水瓢,又望望江h,叹了口气:“你小子找我来要本子的吧?” 江h但笑不语。 江h这人出手大方,给钱也爽快,以前和金二爷的几次买卖双方都十分愉快。于是金二爷这回也屁话也不多说,直接进屋,从猪窝似的卧房里刨出几本,递到江h面前:“最新的,什么玩法都有。” 江h随手拿起一本,粗略翻翻,便又放了回去,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那个,二爷……有没有那种的,嗯,就是……男人和男人的。” 一向皮厚的人竟然难得的红了下脸。 金二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位什么时候转了性,他自己男女不忌,便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脆的回房又给他拿了一沓。 江h拿起最面上那本,随手翻开一页,就翻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只见画中两个男子一个文弱,一个粗犷。文弱的趴在桌上,臀部翘的老高,留着虬髯胡须的粗犷男子站在他身后,正将那物推进他身体之中。 江h心里一慌,手一抖,又翻了几页。这回则是粗犷的汉子靠坐榻上,文弱的跪坐在他腰际,一手撑着对方肩膀,一手扶着对方挺立的话儿,往自己的身体里送去。 金二爷的春宫图果然是画的极好的,细节自不必说,江h匆匆一眼,便看出了粗犷男子忍耐的神态和带着几分爱怜的眼神,以及文弱男子面上似痛苦又似享受的欢愉。 江h“啪”的一声合起手上的本子。他早就过了纯情的少男时代,对这种房中术也不是全然不懂。 男人和男人,以及男人和女人……这是可以类推的吧?江h想着。不过男子的承受之处……真的受得了么? “不懂了吧!”金二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江h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嘀咕了出来。 只见金二爷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凑近江h耳边:“我跟你说吧,这分桃断袖,较之软玉温床,又是不同滋味……只要事前做好准备……要不,我给你拿盒软膏?” 说着,便要向房中走去。 江h想到方才进他屋时那迎风飘十里的销/魂味道,连忙敬谢不敏。 他付了银子,将那本春宫揣在怀里,向着周伯的马车走去,边走边胡思乱想。 温郁之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死倔。而且那人运筹帷幄,什么都习惯掌控在手中,骨子里更是强势自负,让他雌伏定然不会乐意…… 要不,我做下面那个?江h默默的接着想到。 听俪娘说那人确实是好男风的,就不知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行这鱼水之欢……不过方才看到的图里就有一张是受方主动的,试一试也是未尝不可…… 江h浑身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可羞耻中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如果那人是温郁之的话……他隔着衣衫摸了摸放在胸口的玉佩,闭上眼,眼前又浮出那人长身而立的身影…… 如果是温郁之的话……也真不是不可以的…… 江h重新坐回车内,对上周伯欲言又止的询问目光,慌忙将种种旖念驱出脑海,一本正经的咳嗽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康嘉三十五年四月十五,江湖高手芙蓉雨怀里揣着一块玉佩与一本春宫,以及一颗怀春的少男之心,乘马车前往京郊西泠寺,赴与秋决剑的比武之约。 ***** 西泠寺坐落在京城西郊的半山腰上。寺庙不大,不过三进院落,虽不是什么大庙古刹,不过胜在风景优美。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京城的桃花已经开到荼蘼了,而西泠寺周围的却正是浓艳。大片大片的绯色浓墨重彩的涂抹在半山腰上,极为好看。走在林中,更可谓是落英缤纷。 周伯特意让车夫绕了个圈,将马车停在后山脚下,便和江h一起徒步上山。 江h与邱霜这场普通的江湖比武,因着赌局红火,这几月已经被炒了个沸沸扬扬。有关的,无关的,全都想借机捞一把渔翁之利,可谓是处处透着蹊跷。 于是三日前江h主动传信邱霜,将比武地点临时改在了西泠寺这片人烟稀少的后山之中。 毕竟他们这是比武,不是给那些个阿猫阿狗表演猴戏。 江h沿着山路拾阶而上,他是个没事也要说三句的话唠,偏偏周伯是个沉默寡言的,只是不声不响的走路,偶尔不咸不淡的回应江h两句,闹的他也颇为无趣。 江h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温郁之。 那人话也不多,总是微微皱着眉,可从不会让他觉得无趣。 他们在一起时,最多的时候,便是在温郁之书房。那人挑着油灯批阅公文,江h便斜倚在一边,翻着一本话本小说。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会悄悄的为对方挑亮灯芯,或是静静换掉对方手边凉了的茶。 偶尔温郁之兴致来了,便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朝堂上的事。 很多的时候,他们便是这样两厢沉默,却都分外放松。江h每次走进温郁之的那间书房,就感觉像是走进了年前的旧时光中。 他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认识了温郁之很多很多年。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倾盖如故”吧? 他觉得这样的时光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想着这些,江h发自内心的笑了。他伸手,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桃木枝,掏出刀片,边走边细细削着。木屑被风吹着沾在衣服上,他也懒得打理。手指间夹着自己熟悉的武器,一刀一刀,这心也就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那人给了自己一块玉佩,自己……便还他一支发簪吧。 虽然廉价了,可这份心意在。那人会懂的吧…… ****** 见到邱霜时,江h没有惊讶――他就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少年身形有些消瘦,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背对江h站在桃花树下,长剑背在背后,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如一把出鞘利刃。 江h暗暗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资料。 邱霜今年只有十九岁,牙牙学语的年纪被老秋决剑收为徒弟,如今已承了师傅的衣钵,更是得了师傅的宝剑。 老秋决剑当年输给江h父亲江尚之后,硬是来了个闭关五载,就等一雪前耻,可见是个极为爱惜名声的。他能让徒弟打着自己的名号下山行走,定然是自信这徒儿不会砸了他的招牌。 老秋决剑在剑道上浸淫数十年,而邱霜能不到二十便学成出师……可见这少年天资和悟性也是极高的。 邱霜不待江h走近便已回头转身,他长的并不出众,五官也是平平,可目光清亮,眉目间俱都透出一股所向披靡锋芒来。 那是少年意气,勇往直前,锐不可当。 “芙蓉雨?”他开口,声音透着几分傲气和几分矜持,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神态锐利逼人,声音也是一派冷峻,可目光……却是极为的干净和纯粹。 江h突然就觉得眼前这少年像只骄傲的幼虎,刚刚长出利爪,却还不知世事险恶,冰冰冷冷的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于是他忍不住笑了:“小剑客久等了吧?” 邱霜愣了愣,江h这随意亲切的样子不像是来比武的,倒像是个邻家大哥来带小弟出游踏青。 邱霜这不到二十载的生命里,大半时间都是跟着师傅再山中苦修。他爱剑,痴迷于剑,一般少年都在玩耍捣蛋的年纪,他在山中静静打坐,从飞花落叶中参悟剑招剑意。 今年是他第一次下江湖,他并不懂太多规矩,更不知人情练达,对于对手的恶意,他毫不迟疑的拔剑相向。可对于对手的善意……他一时有点懵。 可这并没有影响他太多,他一向是直来直去。今日他是来比武的,不是来闲话的。于是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取下背后长剑,双手抱拳,剑尖指地,向江h微微躬身行礼,冷冰冰的吐出一个字:“请。” 说着,雪亮长剑“呛”的一声出鞘,横于胸前――这是秋决剑法的起手式。 江h苦笑,感觉自己这是碰的了个冰雕雪琢的愣头青。 作者有话要说: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海潮拍岸 邱霜刺出第一剑“海潮拍岸”时,江h便感觉浑身一震。 只见清冷的剑芒斜斜向上,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剑气逼人,带着股勇往无前的锋利之意,确实如惊涛拍岸般,能卷起千堆霜雪。 一句诗立刻便浮到了江h脑中――一剑霜寒十四州! “好!”他大喝一声,感觉自己浑身沉静了许久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都沸腾了起来,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刺激体验,将他蛰伏与体内的热血又重新唤醒燃烧! 如果说他先前只是想着应付了这场比武了事的话,那么在看到邱霜出手的这一瞬间,江h只想取胜! 只见他脚下踏出个轻巧的步子,右手从宽大的袖子中探出,中指和食指并拢,苍白的指尖银色锋芒一闪而过,如一只无畏的海鸟般猛的扎进剑气卷成的惊涛之中――那是一片半指长宽的刀片。 江h的成名武器――蝉翼! 邱霜的剑锐意十足,加之少年人本来便是无畏无惧,剑招挥洒间可谓是所向披靡,犹如惊鸿掣电。 江h手中蝉翼迎芒而上,极为冒险的不退反进。只见刀片迎上剑锋,刚硬对上刚硬,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 江h全身真气都灌注在两指之上,寒凉的剑气“刺啦”一声划破他的袖口,甚至在手臂上拉出一道血痕,可他没有一丝退缩,几乎是贴着邱霜的剑锋欺身到他的面前! 邱霜一愣,没想到江h第一招就这么不要命。 他深吸口气,已是暗暗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可险而又险的第一招后,江h却突然换了风格。接下来他始终与邱霜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仗着身法灵活,如一只穿花蝴蝶般游走于剑光之中,却再也不与他的剑芒正面相碰。 剑是长兵器,蝉翼则是短兵器。长短相拼,距离最是重要。 一臂的距离对于用剑之人十分尴尬。要知长剑舞动剑尖最是灵活,剑身次之。邱霜在剑道上的造诣已可跻身一流有余,可他终归年轻,和江h相比,更是临敌经验不足。 江h正是算准了他这一点短板,夫动手时便趁着他剑招还未完全施展开,拉近两人距离,抢占先机。而后再慢慢与他游斗,消磨掉他剑法中的锐气。 邱霜只觉得越打越憋屈。常言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他的剑法是走凌厉刚硬一路,就必然后继不足。他夫起手时便被江h压制,本就不顺。而后剑招每每施展一半,那人就已避开他的锋芒,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觉,一口气更是吊着不上不下。 他是清楚自己剑法的短板的,于是也更加清楚江h的想法――他这是在伺机而动,就等自己的锋芒不能维系时使出致命一击! 几十招眨眼走过,邱霜不禁心下有些着急,额上也渗出细汗。他抿了抿唇,决定将计就计,冒险卖给江h一个破绽。 只见他脚下步子一错,故意慢了半拍,手腕翻转,长剑紧接着斜刺江h左肩,江h立刻肩膀一矮。邱霜大喜,他方才一下乃是虚招,此刻长剑飞快的转了一个精妙的弧度,向着江h手腕直削过去! 就在他以为能够的手之时,却突然听到低低的一声轻笑。江h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反而是有条不紊的退后两步,毫不吝惜的一下拉开了方才一直小心维系的距离,也同时躲过了他志在必得的一剑。 就在邱霜一愣的档口,只听江h清咤一声:“着打!”,数道刺眼的银色锋芒便伴着嗡嗡的蜂鸣之声激射过来,五六根银针颤动着从上下左右同时飞来,封住了他的一切退路,顷刻就到了面前! 江h酝酿已久的暗器出手! 江湖规矩,发暗器时出声提醒便不算偷袭。邱霜感觉冷汗一瞬间便浸透了背后衣衫,他眼角瞟到头顶花树,桃花灼灼其华,这千树齐开,漫山花海,成千成万的桃花连成一片,却又朵朵不同。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手中长剑下意识的迎着江h暗器斜挑过去,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参悟到了一点以前一直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真是生死一线逼出来的潜力,他这一剑后发制人,竟不知怎么的真将江h的银针全给截了下来! 江h看着邱霜的剑招,也是一瞬间错愕。 那一剑极其精妙,仿佛羚羊挂角。明明是不同的动作,可江h看到的一瞬间,便立刻懂了,这一剑也是“海潮拍岸”! 可与第一次的所向披靡不同,他这一剑更沉静,也更内敛,却更像是千年万年始终拍打着礁石的浪涛。 这便是所谓的剑意。 江h在这一刻也是若有所悟。他不禁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他可谓是幼年怙,十来岁的时候死了爹妈,当时他是怨愤的,对着父母的坟头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可就是哭不出声。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外婆。 都说江南水乡养人,阿婆一头白发,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却说得一口软绵绵、慢悠悠的吴越软语,性子温和的如同绵长的河水。 那几年他已经开始闯江湖了,也是少年意气,自视甚高,搏起来全然不顾性命。可每次从外面厮杀回来,推开那吱吱呀呀的木门,走进那摆满花木的小院,都能喝上一碗阿婆做的酒糟汤圆。 自家酿的米酒煮上糯米团子,洒上白糖,再磕进去一个鸡蛋,甜甜糯糯的,每次都将少年心里刚生出的那一点偏激给磨了个烟消云散。 江h一开始练武的时候,用的也是长剑,大开大合,招式凌厉,他爹却总是笑他是个切菜瓜的。也就是从和阿婆在一起的几年开始,他的脾气开始越来越好,兵器也开始越用越短,从长剑到匕首,从匕首到小刀,再到如今这一片夹在指尖的薄薄刀片。 可就是在这片刀片上他停滞了三年。 他如今招式不可谓是不灵转,速度不可谓是不迅捷,不敢夸口自己有多少武学心得,可在江湖中已跻身一流行列。可最近这几年来,他的进益却一直不多。 他知道自己是遇到瓶颈了。 他这一路走来,都有贵人庇佑。儿时是父母,后来是阿婆,阿婆去了还有俪姐,如今更是有温郁之。 吃过点苦,可从未受过大的磨难。 江h记得戴相对自己的一句评价:宝剑出鞘,只是锋芒太盛。当时他不以为然。方才见到邱霜时,还有点暗暗的自得,觉得自己的招式和那愣头青顾头不顾尾的冲劲相比,已是沉稳内敛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邱霜一样,都还一直只是停留在“外放”阶段。 招式挥洒之间,能放,却不能收。 江h手指探入暗器袋囊,他最多时可以三十六根银针同时发出。可这一次,他没有去追求这些,只是扣了一根银针在手。他没去看邱霜,甚至闭起了眼睛。视线被阻断,思绪却愈发清明。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触碰到了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感觉到了天地间的那股浩然正气。 这次他没去思考任何的招式,手中银针顺应自己的内心挥洒而出。 时间仿佛被拉到无限长,又仿佛极短。他没有特意去看,可感觉自己得手了。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哐当”一声清响,邱霜手中长剑脱手落地。 ――银针不偏不倚的刺入邱霜握剑手腕上的穴位之中。 江h站定,对邱霜拱手行礼。他知道,眼前少年于武学一道远比自己更加心无旁骛,再过几年,他成就一定远远超过如今自己。 他今日能赢,不是赢在武功招式上,而是因为他的人生阅历,让他能比邱霜先一步参悟透那层隔膜。 作者有话要说: ☆、阎罗鬼面 邱霜走后,江h没有离去。他斜斜的依着一棵桃花树,慢条斯理的整了整方才被剑气割开的袖子,拇指在小臂的伤口上抹过,盯着自己指尖的那一点殷红,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 蒙面持剑的黑衣人从四周缓缓的围了上来,行动间无声无息。 江h没有动,他依旧是没骨头似的依在树干上,只是掀起眼皮瞟了四周的一眼,嗤笑一声:“都是精锐呵?堂主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一身花蝴蝶似的绯色锦衣,眼尾上挑,自成一段风流韵味。可就是那裹挟着寒霜冰雪的匆匆一眼,愣是四周黑衣人看得俱是心头一震。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从容。 方才与邱霜那的一场比武,江h虽然取胜,可却赢的一点都不轻松。武学一途,到他这种阶段,寻常进益都已是不易,何况这种登楼破壁那般的提升? 他被邱霜剑意所激,联系自身境遇,这才将卡了几年的瓶颈突破。可这一番思虑下来,却着实劳心费神。他那最后一根银针出手,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只见这领头的黑衣人戴一个青铜鬼面,金属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透着一股不详的血气。他挥一挥手,数十名黑衣人配合默契的摆开阵法,“呛”的一声,十几把匹练长剑齐齐出鞘,顷刻间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鬼面出,阎王现。慈明堂最高的格杀令――取下目标首级,不死不休! 江h看着这明晃晃的一圈剑光,心里暗暗苦笑。慈明堂是什么地方?说好听些是情报组织,说难听点,就是收钱买命的。 他和慈明堂之间迟早要做个了结――这他一直都知道。哪怕单单为了慈明堂的脸面,堂主绝不会放任他全身而退,何况他为慈明堂效力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的。 与邱霜的比武只是开胃小菜,压轴戏这才开始上演。不死不休……江h扫了周围一眼,这拨黑衣人估计只是头阵,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的追杀。 只听江h大笑一声,指尖刀片锋芒闪动,身形暮地拔高,鞋尖在桃花树上一点,脚腕勾住一根枝桠,一招倒挂金钩,腰部使力,整个人如秋千一般的荡过,长发垂落下来,扫过地上青草。他借着居高临下的威压之势,三十六根银针瞬间出手,一上来便祭出了自己的成名绝技! 他在蔌蔌飘落的桃花瓣中长笑开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与睥睨:“想取我性命,就凭你们,也配?!” ***** 采薇觉得自家大人今日有些不对头。 他幼年落难时被温府收留,自从温郁之在父母过世后离开军队回到京城,他便一直跟在温郁之身边。虽没挂名,却可算的上是温府名副其实的管家了。 “大人可是为江公子担心?”采薇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温郁之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冷的。 采薇一愣,然后识相的闭嘴了。这么些年,自家大人从来没有怎么训斥过他,心情不好时更不会拿他们这些下人撒气,可那一眼就硬生生的扫的他噤了声。 走上仕途的这么些年,采薇感觉大人变了挺多。他跟在温郁之身边已有十年,看着他手腕愈发玲珑,谈吐也是愈发温雅。可对着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亲近之人,却是愈发的沉默寡言。 不过江公子是个特例。 他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吧?采薇想着:尽管那江芙蓉有时挺聒噪的,不过看在他能逗自家大人开心的份上,聒噪就聒噪吧,他也不计较了。 采薇正想着出神,温郁之却突然将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定睛一看,竟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大人?”采薇一惊,差点没有拿稳。 温郁之仿佛什么都不愿多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看。 采薇一目十行的扫过,手激动的都有点颤抖,看完立刻抬起头来,眼里满满都是不掺假的惊喜:“恭喜大人!恭喜大人!” 只见他原地转了一圈,连圣旨都忘了放下,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碎碎念叨:“这么多年,大人您终于是……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不知得多高兴!太好了,太好了!二老的在天之灵也终于也可以安息了!” 相较采薇的兴高采烈,温郁之面上却是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是蒙着一层说不出的阴郁。 他没理采薇,直接抬手抽走了他手上的圣旨,将这象征着天家威仪的东西随手丢到一边,转过脸去,望着房中阳光照不到的一角,淡淡的开口,声音听不出一点起伏:“这段日子你旁的事情都先放下,专心去办这件。就比照着别家的规格,该添置的该采买的去内库划银子,再把以前我娘住的那间院子给收拾出来。”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娘去的早,咱们府里没个打理内宅的。这些我也不是太会,你有什么不懂的,去镇北侯府找林乐源,他家老夫人定会指点一二。” “是是是!”采薇忙不迭的答应,笑的见牙不见眼:“大人您放心!采薇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采薇是真的高兴坏了,回答完温郁之之后,也不等他接着吩咐,大笑一声,转身一跃跳过门槛,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在回廊转角处与迎面走来的小晏“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 “哎呦!”小晏揉着磕疼的额角抱怨道:“采薇大哥你小心点!” 采薇不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小晏我跟你说啊,你要有大嫂啦!” ***** 江h藏在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后面,发髻在打斗中散开,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半边脸。他衣衫散乱,身上大小伤口全都在往外渗血。 他左臂无力的垂着,手指却痉挛的绞着袖口衣物,右手拿着一把抢来的长剑,剑刃已经崩缺了一个口子。他喘息着半跪在地,手中长剑堪堪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大车碾过三四遍似的,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他记不得自己今日杀了多少人了,暗器不要钱似的往外撒着,全打光了。可追兵却是一拨接着一拨,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江h感觉他的内力已经是枯竭了,浑身脱力,一根手指都不愿移动。他转了转脑袋,颈脖和侧脸都是黏糊糊的,那是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当时他和一个武功不下自己的蒙面人正面遭遇,对方也很年轻,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也是黑白分明。那人速度极快,长剑先一步刺入他的左肩。千钧一发之际,江h把心一横,咬牙将左臂狠狠往上一抬,硬生生的用肩胛骨卡住了对方兵器。 锥心刺骨的剧痛中,他右手长剑毫不迟疑的劈了出去,利刃刺进血肉,自下而上的破开那人胸膛,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鲜血糊住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生命的光彩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消逝。 这样惨烈的性命相拼已经不止一场。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江h深吸口气,忍着肩膀的疼痛抬起手抹了把脖子,看着一手的殷红,江h有些发愣。 和温郁之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行走在阳光下,他不用枕戈而眠,不用提心吊胆,所有的阴谋与黑暗那人都替他一肩担了。 这回真是有点玩脱了吧?江h看着自己一身狼狈,苦笑了一下。 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如果不是心中还那一点惦念……他真觉得自己撑不过去。 他沾着鲜血的左手摸进怀中,将那本春宫摸了出来,随手丢到一边。江h瞟了眼被血糊住的书页,有点遗憾的笑了一笑――可惜了一本好东西,还没好好“观摩研究”。 他接着往怀里摸去,隔着里衣摸到了贴身放置的坚硬之物,松了口气――还好温郁之送他的环佩还在。 他手指摩挲勾画着玉佩的形状,“嘿嘿”的笑了两声,可胸腔震动牵动伤口,疼的他浑身一哆嗦,于是又赶忙住了嘴。 慈明堂堂主旬靖负手从桃林中踱步出来,他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依旧是一身青衣,玉面长须,梳着个文人冠,嘴唇上两道法令纹给他添了点沧桑味道,却更显翩然风度。他看着江h的眼神带着怜悯,仿佛看一只走投无路的猎物。 “小江,”他开口,真像个和善的长辈似的:“世伯没法留你,你别怨世伯。” 作者有话要说: ☆、鹿死谁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h没有答话,只是抬起眼皮睨了旬靖一眼,心里想着,亏的俪姐还是个青楼老鸨,见过的男人比牛毛都多,怎么就瞎了眼的看上这么个人渣。 “我是真把你当成半子的。”旬靖踱到江h面前,伸出手掌,五指弯曲成爪,似乎挺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 “堂主,慈明堂还好么?”江h仿佛看不见旬靖抓向自己咽喉的手掌,突然开口。 他的面容和声音都是一派平静,简直是太过镇定了,完全不像个大难临头的将死之人,旬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手掌一顿,脱口问道:“慈明堂怎么了?” “呵,”江h冷冷的笑了一声,放松身子,任由自己顺着树干滑下去。他抬起头,迎着旬靖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开口:“堂主,您知道的,我这人最没出息,什么都不行,唯独逃跑还算利索,你当我为何留在这山旮旯里和这群阿猫阿狗捉迷藏啊……” 仿佛是一口气说话太多,江h有些喘息。他侧过头去,袖子掩着嘴角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片潮红。咳嗽间牵动浑身伤口,他眉头死死皱着,身体忍不住的打颤。 伴着他的咳嗽声,只听“嗖”的一声尖鸣从东北方向传来,一只传信火炮从城中升上天空,“砰”的一声炸开。旬靖一惊,猛然回头。 此时他们在山顶之上,可以俯瞰大半京城。旬靖方才瞧的清清楚楚,那火炮升起的地方,正是慈明堂的老巢。 他的面色已经变了。 “堂主,你看见了么?”江h依旧是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他声音慢慢的,吐出的话却是字字惊心:“这是如意苑少东家的传信火炮呢。慈明堂……已经被一锅端了。” “就凭任厢那点人手,”旬靖面上一僵,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 “如何不能?”江h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旬靖心念疾转,猛然醒悟了过来。此时堂中顶尖精锐为了这次行动可谓是倾巢而出,全被江h以一人之力牵制在片挑花林中,就连他也在此间亲自指挥坐镇…… 慈明堂内部……确实没留多少人马。 江h依旧是斜靠着树干坐着,他身受重伤,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吹灯拔蜡似的,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看着旬靖的目光带着怜悯。 旬靖面色几变,再也不复方才的悠然,他一把抓住江h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手指掐的死紧,恨声逼问:“你为了什么?你家温大人?你当太子就能登上大位?慈明堂没了又怎样,一群蝼蚁,我、会、在、乎?!” 他手指越卡越紧,勒的江h喘不过气来。他瞪着江h,呲目欲裂,突然一把将江h狠狠掼到地上:“我和你说,我手上还有一张底牌,就凭这张牌,足以把太子一党全部搞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是么?”江h左手撑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右手依旧紧紧握着佩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声音低低的,却将旬靖的最后一丝希望斩断:“徐瑶写的那份妖书么?你当温郁之是傻的?妖书的事情出了这么多天,他会连这个也查不清楚?” “堂主,北燕人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与虎谋皮……”江h不理会旬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前段日子,我遇到了一个练‘天玑掌’的高手,他叫胡穆。胡穆您不清楚,不过北燕王侄拓跋穆您一定知道……”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躺着个鱼形木雕。木雕已经被拆开,里面裹着一卷朱砂写成的格杀令。 那是胡穆在醉仙楼给他的警告。 “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帮我……”江h再次咳了起来,他抓着领口,喘了两口气,紧接着用长剑撑着自己,死死的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明面上投靠三皇子,实际效力二皇子,这些我都不管……可你怎么会有那份妖书的?” 他逼视着旬靖,目光亮的骇人,捂着嘴角又咳了一声,声音一改方才的缓和,字字用力:“通敌卖国的大罪啊!堂主你就真干的出来?!” 旬靖此时反而是平静下来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江h一眼,嗤笑一声:“卖国?你懂什么?” “以一人之力牵制大半堂中精锐,小江你也是出息了啊……”他不待江h回答,便接着说下去。声音轻轻慢慢的,说的话却如毒蛇吐信般:“小江你喜欢那个温大人吧?喜欢的连命都不要了。可你想过没有?那人是不是在利用你……” 说着,他手掌重新弯曲成爪,停在江h咽喉之上渐渐收紧:“匡扶太子……说的好听,不过也是搏富贵罢了。如今他位极人臣……而你,却就要死了……” 江h面色不动,只是带着怜悯的看着他。 旬靖手章还未发力,就感觉一道极为凌厉霸道的掌风从他背后袭来,带着开山劈石的力道。他心头警铃大作,顾不上江h,错开一步,猛的向侧边躲闪,蓄满劲力的一爪旋身迎了上去。 内家高手的护体罡气在空中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周桃树被震的簌簌作响,桃花四散飘落。 周伯一身灰衣的身影挡在江h面前,沉默坚毅,如一座不动的山峰。 江h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 终是不辱使命了……他心里想着,接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他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带着胭脂香味的怀抱里,他勉强提起最后一丝神智睁大眼睛,便看见了俪娘忧心憔悴的面庞。 我的傻姐姐啊,你怎么还是来了……这是江h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四月十八,宜婚聘。 温府窗户上贴着双喜,廊下挂着灯笼,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几十桌流水席从厅堂一路摆到府门,京城官员贵族来了一半。 郑家小姐年芳十七,闺名一个“婉”字,丞相严潘母家的孩子,严潘唯一没有出嫁的侄女。 豪门大户的女儿,最大的价值便是联姻。郑婉两年前刚及笄便一直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毕竟娶了她,便等于是娶了严相的支持。 十七岁的少女,最是天真烂漫的豆蔻年华,未来的道路却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温郁之与她的婚事事先瞒的很紧,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直到三日前温郁之与严相同时上书请求皇帝下旨赐婚,康嘉帝欣然应允。 今日这顿是订亲宴,正式成婚还在十日后。今日请了女方父母亲戚,更是请了京中一众权贵。吃了这顿酒席,明眼人全都知道,这京城势力,该洗牌了。 如今三皇子失势,夺嫡已是无望。原先的三足鼎立,一下便变成了如今的两方对峙。这场婚事,皇帝赐婚,严相做媒,可谓是狠狠的扇了二皇子一系一个响亮的耳光。 从此之后,太子与严党正式结盟。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已是进行到了尾声。鼎沸的人声渐渐弱了,大厅上一对红漆大蜡燃了一半。 林乐源仰了仰酸痛的脖子,揉了揉笑到僵硬的脸颊,只觉得浑身疲惫。他今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眼都不敢错的盯着温郁之,生怕那人做出什么不合体统的事来,还得分心应付酒桌上的一众亲朋故旧,简直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他听着堂上隐隐的丝竹声,心里忽然就生出无边的倦意。 少年时读书嬉闹,那人是他成熟稳重的大哥。后来那人远走从军,自己心中思念便如野草般疯长。再后来……那人倒是回来了,可却是一天天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林乐源有点感慨看着那燃烧的一对喜烛,暗暗庆幸自己抽身的早。任厢那呆子虽是个愣头青,可至少不会辜负自己…… 他叹了口气,如今江h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侯爷可是倦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林乐源的沉思,来人一双桃花眼,逢人三分笑,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沈沁,温郁之至交好友。 只见他喝了口酒,接着笑道:“子青也终于是要大婚了,想来我们同年,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都能打酱油了。” “沈大人过谦,令郎聪颖慧黠。”林乐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转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温郁之就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沈沁,说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走出大堂,在庭院中转了一圈,只看到在树底下玩耍的小晏。 “你家大哥呢?”林乐源一把抓住他问道。 小晏慌忙将手上三四块糖饼藏到身后,嘴里还塞的满满的,“嘎嘣嘎嘣”的嚼着,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含含糊糊的说着:“我不知道……” 林乐源看着他这副熊样也是绝望了――温郁之那人心有九窍,怎么就教出个这么呆头鹅似的弟弟? 他丢下小晏,快步向后院走着。温郁之整个晚上都没有失态,恭恭敬敬的给未来的岳父岳母敬茶,觥筹交错间,嘴角甚至还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可烈酒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肚子里灌。 他面上越是若无其事,林乐源看的就越是胆战心惊。 采薇迎面走来了过来,步履匆匆,也是在满世界的找他家大人。 “书房找过了?”林乐源想了想,拉过他问道。 采薇点了点头。 “江公子卧房呢?”林乐源接着问。 采薇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林乐源皱了下眉:“江公子如今在哪里养伤?” “在……银红照。” “派个稳妥些的人去银红照看看,他若是在那里……”林乐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罢了,他若是在那里就由他去吧……就和宾客说你家大人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温郁之娶亲的情节,我动笔写文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倒不是故意为了破狗血写的。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对了,礼拜六双更!! ☆、蜡炬成灰 江h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他成亲了,窗户上贴着双喜,门口挂着灯笼,厅堂上一对朱漆喜烛燃烧。 他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七手八脚的套上了大红喜袍。他不知道新娘子是谁,可却并无不安,只觉得多年夙愿得成,简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铜锣一敲,喜婆吊着尖尖细细的嗓子喊:“吉辰到――” 接着,一块大红盖头就披头盖脸的给他盖了下来。 “哎,不对!”江h一晕:“我是男的!” 可一转身,刚刚还喧闹的大堂就听不到一点声音,那些个丫鬟婆子一下子全不见了。那块红布盖头,却是怎么也揭不下来。 视线里全是刺目的红,他不由得心慌了,下意识的伸手到处摸索。似乎有人凑近自己,在他后颈轻轻的呼气,麻麻痒痒的,他半边身子都软了。接着,他便听到温郁之的声音。那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的笑,低沉而性感:“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h脑中“嗡”的一声,烧成了一团浆糊。那人扳过他的肩膀,嘴唇不由分说的压了上来。 江h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还带着盖头,他到底是怎么亲到的…… ***** 银红照二楼一间收拾的素净的卧房里,一盏油灯如豆。 胧月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伸手点亮了桌上的牛油大蜡,昏暗的房间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趴在桌上打盹的俪娘被她惊醒,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升上中天的月亮,揉了揉眼睛,示意胧月将躺在床上的江h扶起,自己则侧身在床沿坐下,伸手解开江h左肩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纱布一层层打开,露出狰狞的贯穿伤口来。最下面两层被鲜血糊住,揭不下来。俪娘将煮过的毛巾在温水中打湿,试了试温度,轻轻贴在伤口上。待纱布润湿,这才小心翼翼的揭下换药。 “姐,那人又来了。”胧月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 俪娘眉头皱着,没有吭声。 胧月瞟了眼俪娘冰坨似的脸色,识相的闭嘴了。 房中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江h的呼吸很轻,简直感觉不到。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啵”的爆响,烛芯上窜起一小团火花,气氛沉默而压抑。 “罢了。”俪娘为江h重新缠上纱布,拉起他的衣领,叹了口气,对胧月吩咐:“你先在这守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她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等在外间的人。 房中没有点灯,温郁之独自一人靠着墙站在黑暗之中。他依旧穿着订婚宴上的那身华贵礼服,月光从敞开的窗户一路流泻进来,织锦面料上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一身的酒气,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烈酒。听到响动,他转头看了俪娘一眼,眼睛通红,似乎还带着血丝。 这几日一到傍晚,他便就总会跑来,也不进屋,就一个人在屋外站着,不知想些什么。 如今倒是会演苦情戏了。俪娘伸手擦亮烛火,冷冷的想着,成亲的也是你,探病的也是你,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要不是担心事情闹大,她早就将温郁之打出去了。 “温大人大婚在即,时常来我这烟花之地恐怕不大好吧?”俪娘睨了他一眼,讽刺道。 温郁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沉默半响才低低的开口,声音沙哑:“他身上的伤……还好吗?” “托温大人的福,死不了。”俪娘依旧冷言冷语。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俪娘没有管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捂手。她前些日子堕胎伤了身子,四月天气十分温暖,她却时常感到手脚冰凉。 俪娘盯着手上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开口了:“江h昨日白天醒了一次……” 温郁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猛地抬起头盯着她。 “疼醒的。”俪娘甩了他一记眼刀:“叫了两声你的名字,然后说要玉佩。” 温郁之整个人颤了一下,刚刚亮起的眼睛一瞬间又灰暗了下去。 俪娘突然就觉得这个人也有几分可怜。 她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温大人放走旬靖是卖我面子,这份情俪娘领了。我也从来也都是把江h当成亲弟弟的,定会尽心照顾,温大人不必担心。” 温郁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依旧是靠着墙低头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对那个旬靖……是真心的?” “真心?”俪娘讽刺一笑:“你们这些朝中大人,不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么?” 温郁之再次给她呛的说不出话来。 俪娘接着大大咧咧的说:“我那时才十五岁,小丫头片子,村里闹饥荒死了爹妈,我没钱收尸,眼看尸体就要臭了,那人替我买了两副棺材。” 她盯着桌上的一点烛火,眼里流露出怀念神色,沉默半响,终是叹息了一声:“我那时就觉得……他真俊啊……” 十五岁时最孤苦伶仃的岁月,他给了她一丁点的温暖,就让她惦念了一生。 俪娘坐在灯下,摸了摸眼角,那里已经有了脂粉盖去的细细皱纹。 温郁之也低声说了一句:“俪娘实乃……大义之人。” “这是从江h怀里找出来的。”俪娘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从袖中掏出一物丢到温郁之面前:“估计是给你的。” 温郁之赶忙伸手接过。 那是一根两寸长的桃木,木头简单的刨去外皮,露出乌黑的木芯来。一头削尖,像是一支简陋的发簪。木头的肌理中还有残存的深褐色血迹。 温郁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发簪片刻,突然紧紧的将那发簪撰在手心。木头上勾起的小刺扎进他的手掌,他却没有松手。 他撰着发簪,感觉自己仿佛是撰着江h的一颗真心。 他仰起头来,狠狠的闭下眼。对着月光,俪娘觉得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一眨眼,就不见了。 …… 江h整整昏迷了十多日才彻底醒来。他迷迷糊糊的挣开眼睛,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经年大梦,不知今夕何夕。 他挣扎着就要坐起,动作间牵动伤口,他疼得狠狠的抽了一口凉气。 趴在桌上打盹的胧月抬起头来,慌忙把他按了下去,扯开嗓子喊道:“俪姐,江公子他醒啦!” “郁之呢?”江h对着匆匆赶来的俪娘,问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 江h独自一人策马跑过京城街道,心中一片茫然。 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一锅沸腾的热粥,各种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另一方面却又清楚的知道俪娘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江h在心里茫然的想着。他伤势还没有痊愈,马背的颠簸扯得他的伤口生疼,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下意识的夹紧马腹,催促着骏马沿着熟悉的街道向温府奔驰过去。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温郁之,要听那人亲口对他说个清楚明白。 江h策马转过街角,最先闯入眼帘的,是温府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 红色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摇出一派刺目的喜庆洋洋。江h望着那排贴着双喜的大红灯笼,整个人错愕的定在原地,仿佛中了当头一棒。他浑浑噩噩的扯住缰绳翻身下马,呆愣愣的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飘离身体,悬在半空,讥笑讽刺的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茫然四顾。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问道。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他紧接着对自己说。 江h脚步抬了一抬,悬在门槛上方。他刀剑加身时尚且没有退缩,可此时看着那一地还未扫去的爆竹碎屑,却是突然怕了。 他全身一僵,猛地收回已经跨过门槛的左脚,匆忙间还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他飞快的低头转身,脚步踉跄的逃跑似的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江h。” 江h深吸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一点点的回头。 温郁之依旧是老样子,他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长衫,一支竹签绾发。他脸色有点憔悴,可行动间依旧文雅,举手投足皆能入画。 江h一路顾不上伤势的快马赶来,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他想问为什么,也想问是不是真的,更像问那块玉佩又算是什么意思。 可此时站在温郁之面前,却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方才心中叫嚣着的不甘与怨愤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苗,最终烧成了灰。 天空中飘起细密的雨丝――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雨了。江h突然就觉得百感交集。 他感觉自己与温郁之初识还在昨日。 在那样一个春寒料峭的二月早春,自己在茶楼上喝茶听书,偶然抬头,便与走上楼梯的年轻公子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还没细细体味这一场绵密的春雨,那人……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江h低着头看着温郁之的青色布鞋踩在鲜红的爆竹碎屑上,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他的鞋尖,心里漠然的想着,你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的砸在屋顶,顺着瓦当流下,滴下屋檐,打在廊下的芭蕉叶上,紧接着,又飞快的没入泥土之中。 温郁之手上摆弄着一块缺了一角的环形玉佩,已经一个人坐了整整一天。 江h最终还是走了。 他没有踏进温府一步,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隔着细雨愣愣的望着温郁之,眼神似乎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然后他便是这样温和的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看也不看的狠狠砸在了温郁之面前。 温郁之抚着那玉上锋利的缺口,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江h的面容。 初见江h时,他耀眼的如一只开屏的雄孔雀,修眉、凤目、美人尖,侧颈的一朵芙蓉花娇艳欲滴。他酌了一杯清茶捧到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盈盈如水泛桃花。他说他对自己有一腔爱慕之情。 只是那时说的人情不真,听的人意不切。 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温郁之慢慢的想着。也许是秉烛夜读时那人无声的陪伴,也许是家常饭桌上那人幽默的言语,又也许是下朝回府后那人迎上来时毫不掺假的温暖笑容。 情生无痕,温郁之只是清楚的觉得,他喜欢有江h呆在自己身边。 温郁之望着窗外的雨帘闭了闭眼,兀自笑了一笑――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人就如初升的太阳,温暖耀眼,却并不灼人。 官场上的交情尤其的虚假,他便格外的爱江h的那一点真。 他知道自己得娶严相的侄女,不是最近才知道,而是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也许是担心江h的比武,也许是出于自己的自私,他始终选择了隐瞒。 比武前的那日,他们在庭院中对坐喝酒。面前的人带着几分醉意在月下看着自己,眼神专注而温柔。他吻他时,他没有拒绝。 温郁之说不出当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得偿所愿的欣喜中混杂着的是巨大的失落与痛苦。 那时他便已经知道,他要永远失去他了。 他这几日一直不能安睡。闭上眼,满脑子便都是江h苍白的脸庞和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站在房外茫然的看着俪娘请的大夫端着药瓶和纱布进进出出,他不敢进房,只觉得自己再也没脸面对江h。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护着江h,可却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温郁之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锋利的断口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一滴滴的落在桌面上他也恍然未觉。 玉环缺了个口子,便成了i。 i,多不好听的字眼啊……温郁之兀自苦笑。他眼前又浮现了方才江h转身牵过白马,一步步踩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慢走远的决然背影。 破镜不能重圆,玉碎了……那便就是碎了。 我是永远的失去他了。温郁之这样想着。 他低低呜咽了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困兽。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将脸深深的埋在了掌心,他觉得自己的指缝间有些湿了,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终于是流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滴眼泪。 《江雪》第一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两章写的我真心累啊,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写出来了…… ☆、天各一方 太行山以西,关中平原以北的秦川之地,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苍黄。 经年的狂风将这片贫瘠的黄土地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千沟万壑。四野八荒,峁连着峁,梁挨着梁,空旷辽远的天地之间,黄土堆积成的山峦绵延起伏。亘古不变的高原雄浑壮阔,苍劲荒凉。 腊月里的天气十分的寒冷,用当地的土话说,狗尾巴都能冻掉。辚辚的车马声在山间响起,寒风裹挟着飞扬的黄色尘土中缓缓走出一队贩货商人。打头的老者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黄土将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染成了褐色,一张黄皮肤的面孔就如这千沟万壑的土地。车队翻上一个山头,老者对着雄浑的天地吼出一句高亢响亮的秦腔。 江h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缀在车队末尾,他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啃了口手中沾着黄土的邦硬面饼,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烧刀子,鼓着腮帮子狠劲嚼了两口囫囵咽下。他仰起头来,扯开嗓子跟着老者唱出一句《信天游》。 他的嗓音低沉圆润,唱江南小调自是极好,可这秦腔却是有些不伦不类。他夫一开口,前面便有一汉子回过头来,冲他喊道:“小白脸学哈哩!” 农村里的人朴实的很,心直口快,想啥说啥。江h被人嘲笑也一点不恼,瞪了那人一眼,用南方话骂了回去:“干侬甚事!” 一队的汉子全都豪爽的哈哈大笑。 江h跟着商队从清晨走到黄昏,翻过三条沟走过四道梁,这才来到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他和队里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一起出队,给领头的老汉塞了一挂钱和两包烟草,老汉不要,推来推去的,最后硬是往他们囊中各塞了一张大饼。 浓眉大眼的青年名唤二郎,他和江h一起走到商队的骡车边上,下腰扎步,周围大汉立刻上前来搭手,帮着两人各自将一个几十斤重的麻袋驮到肩上。 没有几日便要过年了,过了年,江h便在北边呆了整整三个年头。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片黄土地时的那种震撼。 前年北边三个月没有下雨,种下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太阳炙烤着干涸的河床,路边人家十室九空,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米面,一路走来全是面黄肌瘦的逃难灾民。 江h一路走走停停,逆着人流来到这个还算有点人烟的小村庄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穷的地方。 村子没有名字,全村的房子全是最简陋的茅草破屋,耕地少的可怜,稀稀拉拉的种着几根半死不活的庄稼。一条饿的皮包骨头的野狗在村头窜来窜去,盯着人的眼神冒着狼似的凶光。全村全凭着两口还没枯竭的深井吊着性命。 江h便是在那里认识的二郎。 二郎家只有一间茅草屋和一条热炕,妹妹睡里面,老娘睡中间,二郎睡外边,至于大郎……十日前大郎出去找吃的,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早就穷得揭不开锅,唯一的财产便是同样瘦的皮包骨头的一头年迈的耕牛。 当他晚上,江h赶走了四五个打那头耕牛主意的难民,又用自制的弓弩打了两只飞鸟。大娘将家里最后的一个一直藏着舍不得吃的窝窝头给了江h,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床棉被。 棉被带着陈年的霉味,棉花硬邦邦的。窝窝头更是硬的咬起来嘎嘣作响。江h和那一家三口一起挤在一张同样硬邦邦的炕上,睁着眼睛半宿不能入眠。 也许是被这里的穷困震慑了他,也许是大娘颤颤巍巍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已故的外婆,第二日起床后,江h决定留在这里,他不走了。 温郁之当年在北境从军是不是也见到过这种景象?江h默默的想着。 他看着清晨的阳光照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突然就觉得他有点理解温郁之了。 *****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不同于北方的漫天风沙,千里之外的江南,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都说天下三分明月,扬州得其二。这个用金粉堆积出来的花花世界,景色是秀美的,小调是婉转的,生活……自然也是极为优渥的。 周家乃两淮一带首屈一指的盐商巨贾,世世代代的财富积累,如今可谓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他家有座私家园林名唤“吟春”,这吟春园就坐落在这扬州城内,园子不大,却是名家设计,内里亭台水榭无不精美细致。 周家大管家叫做周福,如他的名字般生的十分富态。他在周家干了几十年了,一向深得重用。虽是个下人,可平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排场比许多少爷小姐都要风光高调。 “温大人、冯大人,这边请。”可此时吟春园内,这位风光的大管家却是如普通小厮般低头哈腰的在前面引路:“我家老爷都已经在‘中和堂’设宴静候二位大人。” 此时他们正走过一条九曲回廊。回廊建在穿园而过的池水之上,左边是十三扇雕刻精美的镂空花窗,花窗形状各异,扇扇都不相同,每扇窗中的景色皆能入画,人走在回廊之上,可谓是移步换景。 回廊右边没有围墙遮挡,可饱览园中风光。只见院中层层叠叠的太湖石参差错落的堆出一座假山,假山上点缀着精致的盆景,三座小巧的亭子掩映其中,水面上更是建了一座精致的石舫,石舫中隐约传来缥缈的丝竹之声。微风吹过,送来一点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温郁之和扬州知府冯知章跟着周福在园中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水上风大,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周福眼角瞟见,立刻摆了摆手,便有机灵的小厮快步上前,将两个描金手炉分别递到他和冯知章面前,另有两人抖开毛色光亮的上好狐裘披在了他们身上。 温郁之接过手炉,轻声道了声谢,任由小厮替他系紧狐裘。 这三年来,他有七八成的时间都是呆在江南,与留在京中的妻子见面日子屈指可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他每次回京,对着她也觉得没什么话说。 他刚到江南的时候,尽管已经借着春闱舞弊案挫了世族的锐气,朝中还有戴相坐镇,严相支持,可他的压力依旧是巨大的。他曾一个月内躲过了三次暗杀,两次是投毒,一次是买凶。所与人都觉得他会知难而退,可是他撑下来了。 如今他拉拢周家,打压陈家和欧阳家,在江南也有了一二可用心腹,一切都按照计划进展着,土地改制已完成了七八分,吏部的官僚考察制也在去年由沈沁主持开始。 这些本都是该让他高兴的事情,可如今,他却没有多少欣喜。 他今年才三十一岁,本正是乘风破浪的大好年华,可有时自己都觉得,他的心境简直就像个快要归隐的老头。 他记得江h曾经问过他,成日算计来算计去的,累不累。当时他没有回答,径自转身走了。 如今他真的很想说一句累……可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中和堂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四方楼阁,门口一副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温郁之隔着十几步便远远望见七八个丫头跪在厅堂外面,弯着腰用扇子在墙根上扇着什么。 “这是做何?”不待温郁之开口,身边的冯知章已经问了出来。 “回大人,此乃地龙。”周福立刻答话:“这不知堂乃是建在青石砌成的地基之上,然建造之初这地基就未砌实,中间留有空隙,四周也开有孔洞。如今寒冬腊月,主人特命小婢在洞口燃起禾柴,用轻罗小扇将禾柴燃烧的热气吹入地基之中。如此一来,堂中便可温暖如春。相较暖炉,还可少去许多烟熏火燎之苦。” “这设计妙!”冯知章听了,立刻笑的夸赞。 “确实是别出心裁啊!”温郁之也是跟着附和。他面上笑着,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掐紧。 贩盐挣钱确是不假,可他这一路走来,这园中奇珍异宝,名家字画,亭台楼阁,哪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哪一处不是极尽奢侈?不说别的,光就这么一个所谓地龙,就得平白浪费多少取暖禾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温郁之下颚绷的很紧,他转过头去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抿了抿唇,心里恨恨的想着,迟早有一天收拾了这群蛀虫。 周家老爷周行年过半百,笑的和和善善。只见他带着自家嫡子忙不迭的迎了出来:“二位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如有款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大人海涵呐!” 温郁之和冯知章也是一起笑的与他寒暄。 几人在大厅正中的圆桌边落座,身材曼妙的少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了上来,三十多道淮扬名菜菜摆了满满一桌。温郁之随手夹了个蟹黄汤包,汤包皮薄汁多,十分鲜美,淮扬人一向爱甜,包子馅定要放糖,可这笼汤包却是没有。 温郁之心里冷笑一声,这周老爷也是耳听八方了,连他不爱吃甜食的喜好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 康嘉三十八年腊月中旬,温郁之与江h两人可谓是天各一方。一人在纸醉金迷的南方扬州,一人在穷苦落后的北边秦川,他们分开已是三年有余,中间隔了大半个楚国国境,可命运的转盘已悄然启动,时代的洪流很快便会让两人重新聚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的更新来晚了,不好意思。 关于园林的描写,借鉴了苏州园林。 ☆、往昔如梦 西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邻长城,乃是秦川一带商队出关的必经之路。兵戈之时,更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 江h用没有受过伤的右肩扛起一麻袋的花生大步朝前走着,二郎则扛着一带大豆跟在他的身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膀子的力气,肩上驮着几十斤重的东西也健步如飞。 今日是腊月十四,明日便是月中的大集了。江h和二郎起了个大早,从村里翻过大山来到镇里,又从镇里跟着商队来到城里,奔波一天,就是为了能用这点自家种的作物换些过年的米面油粮。 冬日的天黑的特别的早,江h和二郎没去客栈投宿,而是在城郊找了个破庙便准备将就一宿。破庙里面全是灰尘,供着的关二爷也被黄土糊住,可好歹屋顶和四壁都还俱全。他们走了一天也都是累了,捡了些干柴起了篝火,就着驱寒的烈酒吃了两张带在身上的大饼,便在火堆边和衣睡了。 城中最便宜的大通铺也要十钱银子,他和二郎两人便是二十文。二十文钱虽然不多,可节省下来,也能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妹添一餐荤菜。 江h抱着膝盖靠着破庙满是灰尘的柱子,看着面前跳跃着的火苗和身边的一袋花生一袋大豆,突然就觉得有点想笑。想他以前虽不算大富大贵,可也是个会花钱享乐的主,从来没有路过城镇还睡破庙的穷酸道理,可如今却是觉得理所当然。 当年他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来到二郎村里,任谁见识过那种连草根树皮都扒光了的穷苦日子,都没脸再对着这些面朝黄土的农民讲吃讲穿。 二郎比江h小两岁,朴实厚道的农村小伙,此时正蜷在地上睡的正熟。夜晚的寒风将破庙的窗户吹的呜呜作响,天气愈发的冷了。 也许过几日便会下雪吧?江h这样想着。幸亏出门前给大娘和小妹留了足够的干柴取暖。 他动了动坐麻了的身子,突然就觉得在京城中的日子简直是恍若隔世。 如今他想起温郁之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离开京城独自北上。那时他没有目的,只是茫然的一路向前,走过一村一寨,唯一的念头便是离京城那伤心之地越远越好。那时他觉得怨,觉得恨,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喂了狗。温郁之就如插在他心头的一把尖刀,随便碰一碰便是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可再深的伤也有愈合的时候,再重的疤也有变淡的一天。如今他翻过了一座座的山,跨过了一条条的河,走过了许许多多的路,更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许是某一个安静的清晨,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怨温郁之了。 时间冲刷掉的是那些痛苦与不快,留下来的……却是怀念与回忆。 他依旧怀念与温郁之在一起的日子,可也仅是怀念而已。 如今他觉得惆怅,可却并无痛苦。 三年了……江h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感觉心中一片平静,他笑了一笑,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温郁之,他依旧能够过的很好。 ***** 入夜,扬州吟春园的宴席也是进行到了一半。 江南的水历来深的很,能在这里混的没一个不是人精。周家老爷手腕也极为高明,殷勤的劝菜敬酒,马屁拍的不着痕迹。温郁之始终端着三分架子,没有显得太过亲近,也没有太过冷淡。 两年前他从户部尚书迁任江宁布政使,官职虽从正二品降为从二品,可他却十分满意。 官场最是讲究进退有度,别人都觉得你该退时,得有勇气逆流而上。可别人都觉得你该进时,却要审时度势,激流勇退。 他年纪轻轻便已官拜尚书,加之又娶了严相侄女,朝中眼红之人不知多少,一点小错误便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他果断的选择退居地方,成婚第二日便上表陈情,十日之后,就干净利落的收拾东西下江南去了。 如今他在江南已是呆了三年有余,也许再过两年会去其他地方。他还年轻,能耗的起,若是能在地方上做出些政绩,日后入阁拜相,也是名正言顺。 宴席不可无酒,而饮酒,自然不可无管弦。中和堂西侧杏黄色的轻纱低垂,内里影影错错看不真切,只闻清雅的丝竹之声飘飘渺渺。此时一曲《阳关》方歇,酒也过了三巡,周老爷轻咳一声,纱帘便被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挑开,走出两个身材婀娜的丽人来。 这扬州除了瘦西湖,还有一“瘦”也是天下闻名。那便是扬州瘦马。这所谓扬州瘦马,说白了就是官宦人家豢养的妙龄女孩。瘦自然是指她们体态苗条清瘦,至于马……马不就是让人骑的么。 周家商贾巨富,什么都讲究精益求精,调%教出来的女孩自也是万里挑一。温郁之转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觉得这女孩确实生的不错,跟花儿似的。 两位少女一人着绯色长裙,一人着素白纱衣。只见她们莲步轻移的走到温郁之和冯知章面前,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福: “妾身小糟、妾身珠红,见过二位大人。” “小槽酒滴真珠红,”冯知章笑了一笑:“二位姑娘好名字。” 温郁之也正准备开口夸赞两句,他低头瞟了面前少女一眼,却是突然愣住,张了张嘴,甚至一下没说出话来。 ――名唤珠红的女子在他面前敛襟垂首,他这才发现她额角绘着的一朵嫣红的芙蓉花。 温郁之形容不出此时的感觉,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角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整个心房都措不及防的揪得生疼。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声音带着笑意:我姓江,名h,“涉江采芙蓉”的“h”…… 涉江采芙蓉……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飞快的默念。仿佛寒冷的冬日小心翼翼的将冻僵的双手凑近跳动的火苗,可还没感觉到些许温暖,灼烧般的疼痛就已经传到心尖。 一年三百六十天,三年便是一千多日……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一千多个日夜的痛苦煎熬……所有的思念与内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萦绕不去,于是便纷纷化成了无法挣脱的一点心魔。 修眉、凤目、美人尖……温郁之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已在心中描绘过无数遍的面孔,他藏在修中的手指忍不住的动了一动,似乎想抚摸那人侧颈…… “温大人?”周老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小心的觑着温郁之脸色,诚惶诚恐的试探。 “啊……”温郁之猛的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还有些魂不守舍,只是下意识的应答了一句:“二位姑娘果然蕙质兰心。” 话都没说两句就看出“蕙质兰心”了。周老爷在心里嘀咕,他再次暗暗瞟了眼温郁之的脸色,见他只是有些恍惚,却并无不悦。 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简直是要仰天大笑,暗叹自己这回终于是把到这布政使的脉了! …… 宴席结束之后,温郁之与冯知章默契的婉拒了周老爷的留宿,坚持回到自己府邸过夜――士农工商,赴宴已是给了周家面子,至于秉烛夜谈……远还没到那个地步。 温郁之走回自己马车边上,撩开车帘,果然看到了等在车中的珠红。 “大人……”绯衣女子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婉转动人,神态含羞带怯。温郁之突然就觉得十分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唤过一旁等待的采薇:“我记得夫人来信说京城家中还缺一二婢子,你下月回京的时候将她带回去,让夫人看着办吧……” 顿了顿,又小声加了一句:“还有,让落晖明日就去查查她的底细。” 说完了,他似乎真的累了,没等采薇开口便摆了摆手,径自登上马车,看也没看对面女子,一个人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成亲也不是一无用处。温郁之自嘲的想着,好歹是多了面挡箭牌。 ****** 二更天的时候,江h在西梁城的破庙之中猛的挣开眼睛,他“刷”的一下翻身坐起,飞起一脚踹灭了燃烧的火苗,一把将熟睡的二郎从地上拖了起来。 “有人!”他对着二郎耳语:“练家子,你带着东西去后面躲躲!” “什么?”二郎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 江h没再和他嗦,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到了神案下面,又将那两袋花生大豆一起弄了过来,自己也同样藏了进去。 供着关二爷的案台铺着破旧的帆布,帆布垂到地面,堪堪遮住江h和二郎身形。江h对不明情况的二郎匆匆耳语:“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从破庙门口传来。来人跑的很急,一路喘着粗气,进门的时候似乎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砰”的一声摔了进来。 二郎小心翼翼的蜷在一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江h弓起身来,透过帆布上的破洞向外看去。 来人伤的很重,一身的血,显然是被人追杀至此。他应该是个军人,身上还挂着半边破旧的铠甲。他几乎是浑身脱力的趴在地上,发髻散开,一张脸上满是灰尘与血迹,右手却是死死的握着一把残破的弯刀。 江h目力极好,借着门口照进来的一点月光,看清了弯刀刀柄上刻着的一个“林”字。 林?江h愣了一愣:难道是镇北侯手下? 来人艰难的用左手捂住胸口,他甩了甩头,蹭开垂在眼前的长发,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亮的慑人。江h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趴在地上,缓缓转过头来,视线穿过帆布上的破洞与江h对上,他顿了须臾,接着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一下。他说的是:“救我。” 江h浑身一震,没想到这重伤之人竟能这么快的发现自己,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高手。 可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破庙外面便闯进一队明火执仗的黑衣人来。来人俱是黑巾蒙面,手持钢刀,火光将破庙中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寻。领头的身材肥大,身手倒是敏捷,只见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军人,冷笑着开口:“林乐轩,你今日便要命尽于此!” 林乐轩?江h一惊,终于知道那股熟悉感是哪来的了――虽然眼中神采完全不同,可那人眉眼线条分明和林乐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让咱们的温大人再端端架子,他也端不了几天了2333 ☆、北境荒庙 镇北侯常年驻守北境,大本营就扎在距西梁城十公里的戈壁之中。他膝下三个儿子,林乐源是老三,因是嫡出才承了侯位,皇帝爱惜,将他留在京城,说白了就是当个人质。他上面还有两个庶出哥哥,俱是跟在镇北侯身边学习带兵打仗,这两年已可独自镇守一方。大哥林乐瑶,二哥便是林乐轩。 江h躲在案台之下,指间扣着一片刀片,暗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镇北侯戍边大将,威名赫赫,他的次子却在深更半夜被人追杀……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事背后一定极为复杂。如今不论自己是否出手救人,他在这破庙中,还知道了林乐轩的名讳,就等同是参与了进去。 这种隐秘之事,一旦搀和进去了,就永远脱不开身。 而且京城里的那些个恩怨是非……江h自认不是圣人,他对林乐源始终有点心结。 只见那些黑衣人闯进破庙将林乐轩围在中间,还没动手,他们内部却是突然间起了争执。方才开口的胖首领想一刀结果了林乐轩性命,他的副手却是提出要留下活口,带回去审讯。两人争吵越来越激烈,十几个黑衣人也是自动分成两拨,各自站在破庙一边,刀尖指着对方。 林乐轩伤的不轻,他依旧趴在地上,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看着那群黑衣人的眼神依旧羁傲,带着轻蔑和鄙夷。 只见那个胖首领和他的副手争吵的是越来越激烈,两人之间似乎本就不和,如今是要新帐旧账一起算了。他们说着说着,竟真的“兵兵砰砰”的动手打了起来。分列在破庙两边的手下也顾不上倒在一边的林乐轩,纷纷提刀加入战团。一时间小小的破庙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江h看到此情此景,简直是大喜过望。 这些黑衣人虽不是顶尖高手,可武功绝对不弱。姑且不谈自己身边那个不会丝毫武艺的二郎,就看那林乐轩爬都爬不起来的狼狈样子,估计动起手来只能拖他后腿。 不过现在……既然这群黑衣人没动手就先内讧上了,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江h对着吓傻了的二郎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他悄悄撩起垂落地面的帆布,伸出手对着靠在案台的一人的脚踝屈指一弹。那人正与面前同伴对刀,丝毫没有提防脚下,凌厉的指风擦着地面直接射到他的脚腕,他脚下一个踉跄,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被同伴乘机一刀捅进心窝。 江h用同样的法子浑水摸鱼的解决了六七个。 胖首领最先发现异常,只见他两下逼开对手,后跃退开两步,弯刀横与胸前,大喝问道:“何人装神弄鬼?” 江h从案台后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你爷爷!” 此时他穿一身灰不溜秋的农家布衣,脖子上系一条抹布似的围巾,顶着个鸡窝头,一双惺忪睡眼目光游离,偏偏大言不惭的自称爷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诡异,反倒是让那些个黑衣人一时间摸不清深浅。 大敌当前,还站着的四名黑衣人也不内讧了,各自跳开一步,放下间隙,一致对外。方才喊话的胖首领瞪着江h:“你骂谁孙子?” “掉搭嘴,蒲扇耳,”江h大大咧咧的说道:“你爷爷骂的就是你!” 那黑衣头领心宽体胖,倒真的有几分像“二师兄”,趴在地上的林乐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首领最恨有人骂他体型,平日和“肥”、“胖”有关的一切字眼都是忌讳,此时立刻瞪圆了眼提刀便向江h扑去:“看我不宰了你这刻薄小贼!” 江h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他两脚定在地上,身体暮地向后仰倒,一个标准的下腰躲过胖头领的迎头一刀,接着腰部发力,身体猛的弹了回来,飞起一脚将地上的林乐轩踹到了身后角落,又借着惯性旋身跃起,手中柳叶刀瞬间出手,飞刀在空中划了个雪亮的弧线,竟然绕过柱子刺入了躲在柱后的黑衣副官胸口! 那副官原本借着柱子挡住身形,打定主意隔岸观火,哪里想到江h暗器竟然能拐弯?倒下时还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真是死不瞑目了。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齐齐怒吼一声,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同那个胖首领一起组成个合围之势,试图将江h困在了中间。 江h方才已仔细观察过几人武功,除却胖头领和他的副官,其他两人都是稀疏平常,一招一式灵性没有,匠气十足。 只见他脚下使力,足尖在案台上一点,一跃到了包围圈外,手中飞刀毫不留情的向胖首领后心招呼了过去。胖首领身材虽然宽大,动作却一点不慢,脚下一错便向一旁滑开,轻巧的躲了过去,可江h的目标却并不是他。 只见飞刀分毫不差的从他的腋下穿过,划开他身后一名手下的咽喉之后去势不减,在空中打了个弯,竟又直直刺入另一人的咽喉! 两人“哐当”一声齐齐倒下,也都是死不瞑目。 此时那个胖首领也是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是遇到了高手。此时他的手下悉数死亡,只有他一人活着,他反而是平静了下来。只见他深吸口气,沉腰扎步,手中长刀平平推出,直削江h脑袋。他的招式朴实无华,却是稳扎稳打,刀锋裹挟着一股强悍的罡气,颇有排山倒海的威压之势。 江h没有与他硬碰,转身便一个倒挂金钩蹿上大梁,左手一招,虚比了个发暗器的手势,大喝一声:“着!” 那胖首领方才见识了江h暗器的厉害,此时简直是一身毛都立了起来,他立时后退一步,手中钢刀挥舞,在身前身后全都交织出一片刀光,将上下左右全都守了个严严实实。 江h见他果然中计,飞身扑下,两步冲到墙角的林乐轩面前,随手一捞便将人夹在腋下,一掌挥开破旧的窗子,像只脱兔似的猛地蹿了出去,还不忘回头留下一串放肆的大笑:“猪脑袋,这你也信?” 要知暗器本就颇有争议,混江湖的若想凭借暗器成名,声誉极其重要。一来暗器不得萃毒,二来不得使诈偷袭,若是做不到这两点,日后武学成就再高也入不得正统。 江h方才那种手段,简直可以用下三滥形容,那胖首领当即一愣,反应过来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他性子本就暴躁,立刻狂吼一声,想也没想就抬腿追了出去。 江h并没有离开,相反,他就潜伏在窗子下面。此时胖首领半个身子将将探出窗框,他便毫不迟疑的暴起出手! 只见他双手握紧林乐轩那把圆月弯刀,身形猛的蹿起,方才一直积蓄着的力气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就如盛满水的大缸突然破裂,弯刀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向上劈了过去! 雪亮的刀锋撕裂开漆黑的夜幕,窗框和土墙都被震碎,木屑裹挟着尘土四散纷飞,刀锋刺入血肉之中,一路下拖,鲜血喷了江h一头一脸。胖首领肥硕的身躯“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双目圆挣,脸上还残存着最后一刻的不可置信与恐惧。 ――雷霆一刀,开膛破肚。 一切重新归于沉静,二郎哆哆嗦嗦的从神案下面钻了出来。此时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多具尸体,江h半身是血的抱着同样狼狈的林乐轩走了进来。平日熟悉的人此时简直像地底爬出来的浴血修罗,二郎一脸惊恐,连滚带爬的退到墙角,嘴巴无意识的开合着,吓的说不出话来。 江h没理会二郎,将林乐轩放在地上,翻过他的身子,借着门口照进来的月光细细打量。只见他面如金纸,死死咬着嘴唇,豆大的冷汗正从额头上不停的冒出来。他右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左手死死的按在胸口,鲜血不停的从指缝间渗出。 江h安抚的拍了拍他的额头,将他的手一点点拉开,便只见心肺间赫然插着一截断箭。 伤在这个位置……江h叹了口气。明知没用,他还是扯下了一截袖子按在林乐轩胸口止血:“我不敢给你拔箭,我怕拔出来你就……” 顿了顿,他才小声说道:“抱歉……我没办法救你。” 林乐轩仿佛没听到江h在说什么,他兀自躺在地上喘息,呼吸越来越急,眼神却渐渐涣散。他逃进破庙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箭镞刺穿心肺,他完全是靠着求生本能才强撑到现在。 “我也是你弟弟林乐源的故交了,你若是有什么遗言,可以对我说。”江h双手按着林乐轩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他看着他隐忍痛苦的神色,一咬牙,还是给了承若:“若是有什么未尽的遗恨,我也尽量帮你完成……” 林乐轩狠狠的吸了两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神智似乎是清明了些,目光也开始聚焦。他嘴唇动了一动,江h立刻俯下身附耳过去,只听他艰难说道:“让我爹……当心吕、吕赫铭……” “吕赫铭?你爹的副将,吕将军吕赫铭?”江h一愣:“老侯爷现在在哪?” “进、进京……”林乐轩一把抓住江h手腕,他力道很大,捏的江h生疼,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快、快……京中、京中恐怕也是有变,虎符、虎符……” 江h稍作思考,皱眉试探的问道:“你是说镇北侯爷进京去了,但京中恐怕有变,你让我快马赶上侯爷一行,让他提防吕赫铭,并且万万不可交出虎符?” 林乐轩抓着江h手腕,他死死盯着江h,目光带着直白的恳切:“求、求你……” 江h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郑重的许下承若。 林乐轩仿佛是心中大石落地,再无牵挂,两眼一翻,去了。 江h感觉着手下的心脏一点点停止跳动,他伸手,替林乐轩闭上了犹睁的双目,一时间还有些发愣。 京中有变……江h抬起眼,透过漆黑的夜空望了望京城的方向。他感觉自己正在这样一个边陲小城揭起了庞大幕布的一角,偷偷窥到了一眼京城里那错综复杂的风云暗涌。 京中有变……他这样想着。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回京城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觉得这章写的有点小血腥…… 嗯,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京中有变 江h策马在官道上一路奔驰,他已经赶了整整五日的路,如今可谓是身心俱疲。 那日他从林乐轩和那些黑衣人身上总共摸出了三百两银票,自己留了一百两,剩下的全都尽数给了二郎,反复叮嘱他尽快回家,半年内不可抛头露面。接着他借着夜色掩护将尸体挨个拖到了破庙后山的荒地之中,草草挖了个坑埋了,磕了个头,记下了位置,也许林乐源日后还能将兄长尸身移回祖坟。 他麻利的做好这一切,扒下自己染血的外袍,一把火烧了。又用黄土将破庙里的血迹盖住,一通折腾,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他不敢去集市露面,摸进一家大户偷了马匹衣衫,乔庄改扮一番,快马加鞭的跑出两个城镇,这才敢到钱庄里将银票换开。 江h深吸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先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说实在话,林乐轩给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引申出来的疑问却是重重叠叠。京中有变,京中有什么变化?镇北侯进京,他为什么返京?提防吕赫铭,吕赫铭又有什么图谋?不可交出虎符,又是何人在打虎符主意? 还有,林乐轩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追杀他的又是些什么人? 江h随随便便就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他离开京城已有三年,这三年来,他依旧会留意朝堂动向,可处在江湖之远,他再怎么关心,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听些坊间资谈。 林乐轩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快马赶上镇北侯一行,可塞北到京城几千里的距离,那么多条道路,镇北侯又会走哪条? 江h想来想去,觉得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尽快赶到京城传信林乐源。 他记得自己离开京城时形势对q太子q党一片大好,可朝堂局势历来无常,关键时刻更是瞬息万变,遑论那么漫长的三年时光? 这些天他心里也是闪过诸多猜测。龙椅上的老皇帝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而在这种时候有人图谋镇北侯手上的兵权……江h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还有温郁之…… 江h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一下,感受着熟悉的名字在自己的舌尖上滚过,翻出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辣酸甜。他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硬生生的强压下去。狠狠的夹了下马腹,扬鞭催促骏马撒蹄狂奔。他觉得说不出的焦躁正一波一波的往心口上涌,几乎要把人逼疯。 他突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时候,那次一纸妖书闹了个满城风雨,他误以为温郁之出事,火烧眉毛的从京郊赶回温府,当时他也是一路策马,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他这才恍然发现,此刻心中的担心焦虑竟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三年了,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 “兄弟,辛苦你了……”江h摸了摸胯q下骏马的脖子,喃喃的说道:“求你了,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让我留遗恨……” ***** 江h赶到京城北门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黄昏了。城门紧闭,武装执甲的官兵在城墙上站了一排,城墙下更是聚集着不少等待进城的平民商贩。 江h远远瞥见,心里便“咯噔”一声――京城果真出事了。 他随手拉过一个拖着板车的老伯:“大伯,这是怎么了?” “小伙子进京的吧?”大伯挺热情:“我跟你说啊,这城门半个月前就已经关了,然后就再没开过,什么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也没人给个交代!还好我这一车的白菜耐放啊,你看那边牛二家的生猪……” 江h没理会大伯的一通唠叨,匆匆道了声谢转身便走。银红照还有条密道连接京城东郊,一切还不是没有希望。 他牵过疲惫的骏马,抬头望了眼城墙上的天空,山雨欲来、黑云压阵――这是真的要变天了。 …… 江h从密道进城,到达镇北侯府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见到林乐源的时候,有一瞬间没认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是落了下来,大殿中只有一盏孤灯燃烧。林乐源背对着他独自凭栏而立,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漆黑的夜空。寒风裹挟着雨水从窗外扑面打来,吹着他的发丝和衣袖猎猎纷飞。 惊风乱s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柳公的诗暮的跳入江h脑海,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印象中的林乐源始终是和善可亲的,白嫩嫩的脸蛋,大大的杏仁眼,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行事做派时常带着一点轻佻。 可此时他的背影挺的笔直,在暴风雨中凭栏而立,不动如山,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江h猛的顿住脚步,腰间短刀“呛”的一声瞬间出鞘。 “你怎么来了?”林乐源转过身来,诧异的问了一句。他瞟了眼江h手上的利刃,没有理会他的敌意,自顾自的笑了一笑,那笑容极为复杂,似乎有嘲讽也有无奈,就如一团燃尽了的死灰。 江h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温郁之。 “新皇已经定了……”林乐源这样说道:“是三皇子。二皇子死了,太子被软禁了,我们都输了,你也来晚了。” ***** 康嘉帝昏迷不醒是在半个月前。 那日他午睡起来便觉头晕,一把挥开了上来搀扶的黄公公,一个人左摇右摆的走了两步,然后“哐当”一声,一头栽在了玉阶上。 六十六岁的老人,仙丹吃了半辈子,终于是吃出了问题。 老皇帝虽然几十年不上朝,可只要龙椅上还有人,那便是在京城插了根定海神针。如今他一倒下,各路魑魅魍魉便全都开始作祟。 最先跳起来的是二皇子。 皇帝昏迷后的第一日的早朝,左督御史辛宏便带头上书,提出让二皇子与太子共同监国,二皇子幕僚纷纷附议。勤政殿上鸡飞狗跳的吵了两个时辰,均被戴相以一句“不合礼法”堵了回去。可毕竟皇帝只是昏了,不是崩了,太子也不能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上龙椅,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第二日,二皇子还没出声,三皇子便开始作妖。 这三年来三皇子可谓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亲王的封号丢了,他没吵没闹,上朝时安静的站在哥哥后面当个摆设,下朝了呆在府中念经礼佛。一副不问世事的乖巧模样,沉默的都快让人快忘了京中还有这么一个皇子。 蛰伏三年,养精蓄锐,如今是要利剑出鞘了。 只见当日蔡震领头,带着三十二位朝中官员声势浩大的联名上书,依次罗列出了三皇子这些年来的“十大功绩”,说的仿佛不让他理政简直是有违天和。 这“十大功绩”砸下来,还没等太子开口,二皇子先火了。 他与三皇子乌眼鸡似的斗了十几年,新仇旧恨可谓是车载斗量。这弟弟好不容易消停了三年,谁想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反正掐了这么多年,有几层面皮也都撕破了,于是干脆也不含蓄了,当即就把三年前的春闱舞弊案翻了出来一通嘲讽奚落,末了,还轻飘飘的丢出一句:“三弟生母容妃地位低微。” 他这句话一出来,勤政殿上先是一静,紧接着,“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其实若要论起身世,如今三个皇子可谓是半斤八两,谁都不是嫡出。可就是这庶出……也是有说法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皆是贵妃,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曾是严皇后的贴身侍女,他幼时更是在严皇后膝下呆了整整七年。他虽是丫鬟所出,却是由皇后抚养长大……身份,自然是比三皇子要高上那么一些。 不过问题就在于,若是按照他的说法,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都是“地位低微”,那宫女所生的太子……岂不是要低到泥里去了? 于是这下好了,太子一系也不干了,纷纷撸袖子加入战团。三方人马你来我往,骂作一团。一时间勤政殿上简直是开了个菜场,掐的乌烟瘴气。 这一掐,就掐了整整五日。直到五日后镇北侯带了二百轻骑进京述职。 皇子夺嫡的乱战,这才算是真正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前因后果 “你和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昏暗的大殿之中,江h依旧握着短刀,戒备的看着林乐源。 “说来话长……”林乐源径直走到太师椅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面容说不出的苍白疲惫:“干脆由你来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也好。”江h思虑片刻,抛出了第一个问题:“镇北侯进京你知不知情?” “知情,”林乐源毫不隐瞒:“就是我传信让我爹回京的。” “为什么?”江h紧接着问道。 “那二百随从。”林乐源答道:“二百人虽然不多,可我爹带的那二百轻骑,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就算不能进城,放在京郊,也是一只奇兵。” “你没说实话。”江h盯着他的眼睛,断然说道。 “好吧……”林乐源叹了口气:“我要发动兵变。” 江h倒吸口凉气:“你就一定得走这一步棋?” “御林军只有两成听命太子,九门提督还是二皇子的人。”林乐源抬起头来,笑容似嘲似讽:“老皇帝估计是醒不过来了。至于太子……指望那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一国储君,勤政殿上都快打起来了他都不敢吭气!” “你知道么?”林乐源狠狠的一掌拍在扶手上:“当时混战了一夜,鲜血把城郊的草都染红了,喊杀声城里都听的一清二楚。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我都已经带人控制了二皇子府……” “你逼杀了二皇子?”江h皱眉。 “是,我逼杀了二皇子。”林乐源大方的承认了:“只是不曾想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 “军中出了叛徒?”江h联系到自己在北境的遭遇,已是有了大致猜测。 “你怎么知道?”林乐源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便相通了其中关节,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了,你突然从北境赶回来……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江h并没有说出林乐轩的事,紧接着逼问。他盯着林乐源,手中短刀握的更紧了。自古夺嫡成王败寇,太子兵变失败,林乐源却能安然坐在这里与自己闲谈……江h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后来那几天,京中简直是一片混乱。探子、官兵、巡捕、亲卫……总而言之一切能出动的力量都被调动了出来,皇帝昏迷不醒,大家也都撕破了脸,上一刻还效忠的人下一刻就能倒戈。”林乐源这样说着:“然后宫里黄公公突然死了,毒杀。原本一碗给皇帝的汤药,他试了试温度。药匙刚沾到嘴唇人就没了。” 江h打了个哆嗦,突然就想到了苗人炼蛊,夺位可不也就是这样么?各方力量相互厮杀,最后只有一人能登上大位。 林乐源短短几句话,背后又是有多少的血雨腥风? “下毒的小太监咬舌自尽前供出了太子和戴相。”林乐源扭过头去看着漆黑的雨夜,声音听不出起伏。 “真的……是戴相?”江h也是一愣,君为臣纲,他怎么也不相信戴相那种读了一辈子诗书礼仪的人会去弑君。 “假的。挑唆太子下毒的是严相。”林乐源说:“老匹夫见势头不对就倒戈了,三皇子正缺个把太子踩死的由头,这是他送给三皇子的见面礼。” 如此毒辣的手段……江h打了个寒战。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有关于太子,关于严相,关于戴相,还有……关于温郁之的。 严家倒向了三皇子,那温郁之与严相的侄女……在心里隐秘的一角,江h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点窃喜。 这点窃喜刚一冒出来,他赶忙狠狠的咬了口自己的舌尖。他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自我唾弃的骂了一句混帐。 舌尖上的疼痛刺激的他江h醒许多。他握紧手中短刀逼视着林乐源:“严相倒戈了,那你又是站在哪边?” “我爹的副将吕赫铭软禁了我爹和我大哥。”林乐源将脸埋在了掌心,他沉默了许久才接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哭腔:“江h,我家有二十三口人,我最小的侄女今年才两岁……我没有别的选择,我……” “所以你他娘的也倒戈了?!”江h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愤怒,他忍不住冲林乐源吼了出来:“你家现在也不是二十三口了,你二哥五天前就死了!” 林乐源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江h。 江h握着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胸膛起伏,只觉得胸腔中燃了一把熊熊烈火,一腔不甘与怒意来回冲撞。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气林乐源的背叛还是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当我为什么会回京城?”江h控制不住的咆哮:“我快马加鞭的赶了整整五日,就是为了回来听你说一声‘晚了’的?” “我他娘的又有什么办法?!”林乐源也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一把将茶几上的杯盏扫落在地,红着眼睛冲江h吼:“我爹是我出卖的?皇帝是我杀的?老师是我陷害的?啊?!” 他狠狠一脚将椅子踹了出去,声嘶力竭:“我也不过是想保全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和江h隔着五六步瞪视着对方,眼睛通红,胸膛起伏,两人都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任厢从偏殿闪身出来,他两步掠到林乐源身前,一把将人搂到了怀里安抚。 林乐源将脸埋在任厢怀中,过了好半响,他终是平静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传了过来:“江h,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吧。” “等等!”任厢却突然开口:“要走可以,先说清楚乐源他二哥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意思?”江h刚平息的一点怒火又被任厢的一句话挑了起来。他兀自站着浑身颤抖,抬手将手中短刀狠狠的插在了红木家具上:“你怀疑我杀 了他?!” “怀疑你难道有错?”任厢也梗着脖子与江h对峙。 “够了!”林乐源开口喝斥。他深吸口气弯下腰去将踢倒的椅子扶正:“你想知道温郁之的消息么?” 江h的气一下子全消了,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忐忑。 “他六日前在扬州的府邸被三皇子的人拿下了,昨日被秘密押解回京,如今就在刑部大牢。”林乐源干脆的回答:“他这三年都不在京城,这半月来的夺嫡也没有参与,性命无虑。” 江h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可三年前的春闱舞弊案……”林乐源沉默片刻:“你知道的,三皇子恨他入骨。” “那他……”江h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双手死死的按在桌沿上,指尖泛白。 “应该是流徙。”林乐源看了江h一眼:“小晏还在三皇子手上,你别干蠢事。” “我……”江h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半响,他才小声说道:“我想见见他……” 林乐源叹了口气:“我尽力安排吧,但不一定能成。” ***** 江h见到温郁之的时候,是四日之后。他打扮成跑腿小厮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跟在沈沁夫人身后探监。 刑部大牢里面阴暗潮湿,走廊两侧燃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映出一片鬼影樱似乎有经年累月的含冤亡魂在不甘的徘徊呐喊。牢房里条件很差,又湿又冷,囚犯全都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时而有一两个疯癫之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尖笑。 江h低着头跟着狱卒快步走过一间间牢房,他眼睛飞快的瞟过一个个犯人,指甲掐进掌心,心中又是疼痛又是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简直要跳出心口。 牢头走到沈沁的牢房门口,“清零哐啷”的打开大锁,他对沈夫人说道:“一盏茶的时间。” 江h转身,便看到了隔壁牢房的温郁之。 那人头发散乱的披着,一身破旧的单衣皱巴巴的,再不复江h记忆中的温雅模样。他脸颊消瘦,眼眶深陷,可目中神采依旧清明。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江h背影,此时江h转过身来,他面上一瞬间的错愕、惊讶与狂喜混合出来的复杂神态便一丝不落的映入江h眼中。 江h望着阔别三年的人,鼻子突然就酸了。 温郁之动了一下,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碰江h衣角。可手刚抬起来,便像畏惧什么似的一把缩了回去。“清啷”一声脆响,江h这才看见温郁之手腕上戴着的镣铐。 响声惊动一旁站着的牢头,他立刻转头瞪了过来,一把抄起墙角的长棍从栅栏的缝隙间伸进去将温郁之往边上赶,凶神恶煞的吆喝着:“干什么?过去过去!” 江h死死的咬着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感觉自己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印象中的温郁之一身长衫如揉碎的月光,举手投足皆能入画。那么清雅的人,怎么就沦落到就连一个牢头都能喝斥的地步? 温郁之面容倒是一派平静,并不见什么屈辱神色。他身上似乎有伤,脚步踉跄的后退两步。他看到江h红了的眼眶一下子有点慌张,赶忙扯出个笑容安抚。 江h看到他嘴唇无声的动了动,他说的是:“我没事,你回去。” 江h只觉得一瞬间心头大拗,只恨不能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嗯,林乐源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哦~ ☆、千里之行 自那次见面后,江h再没见到温郁之。三皇子对京城的控制越来越严,镇北侯府无时无刻都有人监视。刑部大牢更是严防死守,狱卒俱为多年心腹,别说探视,就连食水棉被都送不进去。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皇帝驾崩了,新皇的登基大典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筹划。就连年号都拟定了,崇治。 三皇子……不,已经可以叫他崇治帝了。崇治帝对各方力量的清缴也全面展开,京城里可谓是人人自危。戴相十日前下狱被秘密审讯,如今都还没有消息。沈沁妻儿也都被软禁在府中,就连几年前被罢官回家的何悦都被严密看管。 这个新年过的一片愁云惨淡。 江h那日冲林乐源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多是迁怒。若是换他在林乐源的那个位置,也不会作别的选择。 林乐源的日子也绝不好过。镇北侯府执掌一方兵权,新帝不敢轻易动他,可一定会极尽所能的打压牵制。那个旧时鲜衣怒马、言笑晏晏的小公子似乎是一夜间长大,杀伐间甚至有了一点镇北侯爷的影子。 任厢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的如意赌场早已关了,如今林乐源失势,再不能在生意场上给他庇护,反会连累到他,他却并没有离开。 他们之间的这种不离不弃的感情让江h很是羡慕。 江h这几日俱是不能成眠。他控制不住的忧心温郁之,时常在半夜惊醒,脑中一遍遍的回忆那日与温郁之见面的点点滴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惶惶如惊弓之鸟。 他简直不敢想象温郁之这些日子受了多少折磨煎熬。恩师被陷害,同僚被牵累,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改革也在快成功的时候毁于一旦,就连自己性命也是朝夕不保。 江h甚至动过劫狱的心思,可立刻就被自己否决了。严相的侄女与温郁之和离了,可小晏和温府其余佣人都还捏在崇治帝手中,江h不敢轻举妄动。 正月初的时候,京城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前后持续了一个月的夺嫡之战终是落下了帷幕,结局很简单――太子逆谋,逼杀二皇子,后弑父未遂,不仁不义,废其储位,圈禁宗人府。 …… 正月初十的早晨,林乐源找到了江h。 “温郁之的发落定下来了。”他这样说道:“发配梧州,现在就得启程。” 他不待江h说话,便将一个打好了的包裹放到了他面前:“这里有一些衣物和八百两银票,马厩里还给你备了匹好马,算我谢过你曾为我二哥出手。至于今后你是重新浪迹江湖,还是……你自己选择。” 林乐源顿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强求不得。” “我……”江h张了张口,突然就有点举棋不定。 认识温郁之之前,他是那种恣意张扬的江湖浪子,四海为家的漂泊着,或许哪天他累了,也会找个地方落地生根,娶个温柔的妻子,荆钗布裙,却也能岁月静好。 他想要的那种现世安稳、白头偕老,他都给不了他。 江h愣愣的望着手边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包袱,感觉自己再一次的站到了岔道口上。楚梧州是什么地方?南蛮之地,瘴气密林,当年吴老尚书就是死在这样一条流放路上。 至于温郁之……那人就像是他的一场经年旧梦,美好,却也是虚无缥缈。 大好年华蹉跎在那样的穷乡僻壤,就为了一点连自己都摸不清的感情,值吗?江h一点都不知道。 可是……那人是温郁之啊。 “先动身吧,还能去见一面。”林乐源推了江h一把:“你也不一定要现在决定,是么?” 江h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呢喃了一句:“可那是温郁之啊……” “什么?”林乐源一愣。 “我说那是温郁之。”江h又说了一句。 “是温郁之又怎么了?”林乐源依旧不懂。 “没什么。”江h抿了抿唇,他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抄起手边包袱:“他走哪个方向?” “南门。” “这些日子多谢了。”江h冲林乐源拱了拱手,抬腿便走。 江h快马奔驰,终是在长亭赶上了温郁之。他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的押着,看上去比前几日更为消瘦落魄。 此时晨雾散尽,江h一步步的走上前去,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没有太多多的起伏,反而是一片平静。 他狠狠的想着:去他娘的值不值得!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了。 ***** 江h牵着马跟着温郁之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到达县里的驿馆。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他常年习武都觉得说不出的疲惫,更何况带着镣铐的温郁之? 两个官兵只负责押送三日,出了京畿道便要换人。江h用城里酒家买来的一只烧鸡和两壶好酒好生伺候,换得自己与温郁之独处片刻。 驿馆的房间极为简陋,只一张卧榻和一盏油灯,矮几都没有一张。窗户没法合拢,北风呜呜的往里灌着。江h走了进来,摸了摸床上的被子,硬邦邦的,比二郎家的棉被都要单薄许多。 温郁之自他进房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珠都不错一下。江h被他看的说不出的慌张,他拿出裹在披风里的食盒,低着头将两份荤菜和几个白面馒头摆了出来,头也不敢抬,强装镇定的说道:“吃吧,别凉了。”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自己拿了个馒头,又递了个给江h:“一起吧。” 江h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两人坐在卧榻一端各自夹菜,北方依旧呜呜的吹着窗棂,温郁之手脚上的镣铐时而发出些许响动,他们都沉默着,这些就成了房中唯一的一点声响,气氛尴尬到有点诡异。 江h和温郁之一起用过无数次饭,觉得这是最说不出滋味的一场。 饭后,温郁之放下筷子,先开口了:“就送我到这里吧,别再送了。” 江h低头收拾碗筷,抿着唇,不说话。 “你的心意我领了。”温郁之接着说:“我不会有事,你别送了。” 江h依旧沉默着。 温郁之没辙了,只得哄孩子似的温言细语:“明天就回去啊,乖。” 江h终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温郁之悟出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冷帮帮的甩出一句:“我没送你。” 说着,他就提起食盒,“砰”的一声甩门,径直走出去了。 温郁之彻底愣了。 ***** 二更天的时候,江h重新回了驿馆。他从窗口轻巧的跳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落地,抬手擦亮油灯。 温郁之裹着被子熟睡,他似乎是冷极,身体紧紧蜷缩着,眉头也死死锁着。江h轻轻走上前去试了试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江h不敢耽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又从包袱里找出准备好的毛巾敷上他的额头。温郁之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江h。 “喂,吃药了!”江h推了他一把。 温郁之没有反应,依旧是愣愣的望着江h。江h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见他眼珠都不转,这才发现他是真的烧糊涂了。 江h没办法,只得将他扶起来,从食盒里端出方才去药店熬的汤药,一勺勺的喂他。 温郁之倒是非常好伺候,也不嫌苦,勺子伸到嘴边就张口咽下,一碗汤药很快见底,江h起身收拾。 他刚转身,温郁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h一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后背一痛,这才发现自己被温郁之甩在了床上。 空了的药碗也摔在了一边,“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江h大吃一惊,抬头对上温郁之迷茫的眼神,这才知道对方是把自己当成了梦。 温郁之突然抬手狠狠的抱住了江h,他力气很大,勒的江h喘不过气来,他手上的镣铐也硌的江h胸口生疼。 江h本能的想要推拒,可手刚抬起来,隔着衣衫碰上他滚烫的皮肤,还没使力,心便突然软了。 他深吸口气,任由温郁之死死的抱着自己。他将脸埋在了温郁之的怀里,听着他飞快的心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要跳出胸口。 江h觉得温郁之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想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这个怀抱之中。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后颈,带着点清苦的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江h听到温郁之因高烧而沙哑的嗓子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你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的更新来晚了。 我最近比较忙,能用来写文的时间也不多,以后每周礼拜天与礼拜四更新两次。 我也知道我更文缓慢,实在抱歉 ☆、师恩难忘 江h没回城中旅店,一晚上都守在温郁之身边。天气愈发的冷了,后半夜天空飘起了雪子,寒风不断从关不严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房间里唯一的一盏油灯不住飘摇。 温郁之的情况非常不好。他半个月在牢中可谓是挨饿受冻,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就得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里受这流徙的羁旅之苦。外加他心中始终憋着一股郁结之气,任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是扛不住的。 他睡的极不安稳,整张脸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身子也在无意识的打着寒战。江h想起温郁之白日里劝他离开的模样一下子有些心酸。他觉得这人就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明明心里比谁都痛苦,偏偏面上还要撑出一派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 四更天时江h抬手试了试温郁之额头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来,反是烧的更厉害了。江h不由得有些慌了。 都说这条三千里的流放之路条件极苦,简直是过鬼门关。江h以前只是听听,如今才算有了体会。大楚历律规定流刑犯人日行不得少于五十里,三千里两月走完,温郁之高热不退,明日……还得接着赶路。 江h拉着温郁之的手掌,突然有种自己会失去他的恐慌。 清早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两个差役便已经起来,催着温郁之动身上路。大过年的,天气又冷,谁都不愿跑这趟公差,都急着把人押到目的地交差了事。 温郁之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都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外面寒风凛冽,任是他高烧未退,也只得咬牙动身。 “砰”的一声,驿馆大门被人撞开,江h裹挟着风雪闪身进来。 “你……”温郁之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敢情真把昨晚的事当做梦了!江h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脱下身上斗笠,大方的往两个差人手中各塞了一大块银子:“二位大人你们看这外面天也不好,不如缓上半日,我请二位大人喝酒吃肉,如何?” 说着,就冲厨房里走出来的伙夫说道:“大哥能先来锅热粥不?” 冬日里热粥烈酒的诱惑实在太大,两个差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对视一眼,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江h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了一些。 “冷不冷?”两个差役刚坐下喝酒,温郁之便将江h拉到了一边。他下意识的抬手去碰江h手掌,可指尖刚触到他的手心,又慌忙缩了回来,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有些别别扭扭。 “不赶我走了?”江h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倒是会装,昨晚也不知是谁抱着他不肯撒手。 温郁之噎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道:“等雪停了你再走吧。” 江h看了看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没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径自打开食盒端出药来,将勺子塞到温郁之手中:“去热退烧的药,趁还没凉赶紧喝了。” 说着,又从包袱里便戏法似的拿出一件厚棉衣,抬手在温郁之下巴上刮了一下,故意耍宝:“大过年的穿新衣呀,来,说句吉祥话来给爷听!” 温郁之愣愣的看着药碗和棉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棉衣可以从成衣店买到,可是药呢?退烧去热的中药至少得煎煮一个时辰,现煎现服才有药效。温郁之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江h大半夜的冒着风雪敲开药店的门,恳请大夫为自己煎药的情景。 温郁之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所有的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感激与愧疚在心中混作一团。他捧着温热的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下去,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尖。 “愿君百事顺遂,四季安康……”温郁之放下药碗取过棉衣,看着江h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的音调没什么起伏,看着江的样子依旧眉目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是说的诚心实意、认认真真。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次却是真心在祈求上苍。 ***** 赶路的日子疲惫而枯燥,时常得清晨动身,天黑才能投宿。江h陪着温郁之走了一月,坐船沿长江进入湖广,二月初的时候,到了洞庭湖畔的岳阳。 这一个月来,温郁之赶了江h好几次,什么法子都试了,就是没把江h赶走。后来他也没再开口,只是把江h的恩情全都默默记在心里。 南国的冬天不比北方,阴冷潮湿,仿佛寒气侵入了骨头缝里,整个人都能长出青苔。温郁之望着水波浩淼的洞庭湖,第一次主动提了个要求――他想去戴恭时的家乡看看。 戴家祖宅在岳阳下属的平江县,过去得绕好几里的路程。两个押解的差役起初不愿,后来听说温郁之是戴相门生,戴家在乡里又素有声望,这才答应了。 江h并不知京城刑部大牢内的事情,可也猜到戴相凶多吉少。他拉了拉温郁之的袖口,想劝温郁之别去了。可温郁之却是对他摆了摆手:“老师与我有十几年的师生情谊,恩重如山,如今都到岳阳地界了,怎么都该去一趟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江h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绕路去看,又能看到什么呢?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事情还能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戴家对他这个戴恭时的门生……自然是避如蛇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 “就这一次。”温郁之却是十分的坚定:“无论如何我得知道老师消息。” 他们天黑了才到的平江县城,戴家大宅内一片冷清,整个院落孤零零的燃着几盏灯火,闹鬼似的。江h去周围农家打听,这才知道戴家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自是被官府捉去了。 再问戴相情况,农家大婶面色古怪,什么也不肯说。江h塞了一两银子,大婶才这压低声音对他们说道:“戴丞相啊……听说是犯了什么大错,我乡下人也不懂,但如今戴家人谁都不敢提他!前几日我看到戴家老管家偷偷摸摸的烧纸,哭的便是他家老爷……” 江h感觉温郁之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他,可手刚抬起来,温郁之便站直了。 尽管江h心中早有准备,可这一刻得知那和善的老人已经过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悲哀。 江h看见温郁之独自一人往戴家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脸色在月光下白的像鬼,可眼睛却亮的慑人,目中的愤恨与不甘仿佛要喷薄而出,看的江h简直是胆战心惊。 温郁之这人十分会装,无论是痛苦与喜悦全都埋的极深。这是江h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这么强烈而真实的情绪。 他知道温郁之不光是怨恨自己老师被栽赃陷害,更是怨恨变革的失败,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戴恭时这样的一代名相,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含冤而死的下场。 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自己初到温府,温郁之那时挑灯夜读的身影让他觉得可敬可佩,最初打动他的,也就是这人的一颗赤子丹心。那时他觉得敬佩,可也仅仅是敬佩而已。如今却觉得他能理解温郁之那种臣子之心。 江h的鼻子有点酸。他远远的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温郁之在戴家祠堂门口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祠堂里根本不会供着戴相牌位,可谁都没有出声。 夜晚他们借宿在徐瑶家里。徐瑶为人活泼,在当地小有名气,如今戴相倒台,许多与戴家有故交的人都急忙撇清关系,他却特立独行的放话说戴家一日不平反,他便一日不入仕,还好乡里人也只当笑话听听。是以江h随口打听便找到了“徐大才子”。 “江芙蓉?”徐瑶披麻戴孝,他端着油灯打开柴门,看清面前的人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什么江芙蓉!”江h闪身进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他一把:“没大没小!” “温……”徐瑶看到温郁之,嘴巴张的更大了。可转眼瞥见他手上的镣铐和身后的两个官差,赶忙把到嘴边的一句“大人”给咽了回去。 “叫我子青就好。”温郁之也不介意,客客气气的说道:“途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徐瑶自是答应,连忙把他们四人往家里迎。 两个差役行了一天也累了,径直去房里休息,留温郁之、江h和徐瑶在厅堂叙旧。 江h觉得心里憋的慌,生怕徐瑶再给他来个“执手相看泪眼”,先开了一句玩笑:“徐大才子这是家徒四壁呐!”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徐瑶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江h笑道:“我只知道这房顶再不修就得‘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温郁之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也是一时百感交集。那时京城鲜衣怒马的旧时光里,几人围坐一桌,他还是徐瑶恭敬对答的“温大人”,如今物是人非,年轻小辈还在,只是主座上和善的老人……却是再也没有了。 “有戴桁的消息吗?”温郁之想了想,出声问道。 “他呀……”提起幼时玩伴,徐瑶立刻打开话匣子:“三年前那次会试他不是中了三甲榜么?后来分到汉中当了个七品官。你也知道的,就他那臭脾气,混了三年,还是个知县,不过也好在他还只是个知县呐……” 徐瑶叹了口气:“如今戴……他见机的早,辞官归隐了,加之又常年在外地,也算是躲过一劫。” 提到戴丞相,几人都沉默了。 “小徐……”江h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戴家一日不平反,我一日不入仕’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了,你的心意我懂,可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 “我就是气不过!”刚刚一直谈笑的徐瑶突然红了眼睛:“你说戴丞相他是不是个好丞相?还有温大人……” 他看了眼温郁之,吸了吸鼻子:“温大人,你在江南的改革我都听说了,勘核土地,明查赋税,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一直很是仰慕……” “行了行了!”江h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不等温郁之答话,立刻打断了徐瑶的“诉衷情”:“大老爷们哭什么,娘兮兮的,赶紧把眼泪擦擦!” 温郁之倒没什么反应,抿了口茶,只是不动声色的客套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份内之事。” 江h就爱看他端着副“温大人”的架子,当即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徐瑶擦了把眼泪,抬起一双兔子眼来不解的看着江h:“你怎么了?牙疼吗?” 江h再次磨了磨牙,简直想一口咬死这愣头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日 ☆、同榻而眠 徐瑶家的房子不大,客房给了两名差役,徐瑶去母亲房中将就一宿,江h和温郁之……便只能挤在徐瑶房中的一张榻上。 望着窄窄的一张卧榻,江h一下子有点尴尬。突然发现和温郁之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同榻而眠。 “咳咳,”江h清了清嗓子:“你睡里面。” “我不方便。”温郁之抖了抖手上的镣铐:“还是你睡里面。” “我怕你会滚下去。”江h坚持。 “我睡觉从不乱动。”温郁之也不退让:“而且我比你年长。” “年长又如何?”江h不懂。 “年长的理应照顾年幼的。”温郁之说的理直气壮:“你要是滚下床我可以挡着你。” 江h望了眼升上中天的月亮,知道再折腾下去两人都不必睡了,宽宏大量的想着爷们没必要太计较,于是躺里面去了。 他们两人合盖着一床棉被,卧榻很窄,躺下两个成人几乎翻不了身。江h将脸面对着墙壁侧睡,他觉得颈脖上麻麻痒痒的,也不知是自己还是温郁之的一缕头发拂在上面。他听着温郁之的呼吸,感觉自己背脊抵着他的手臂,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从后心一路传来,那点酥麻便全都化成了一团火。 江h数着自己飞快的心跳,不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咽口水,想到日间的事情,轻声开口:“郁之,和我说说你的老师好么?” 江h感觉温郁之的身体绷紧了一下,随即还是放松了,他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八个字来:“亦师亦父,恩重如山。” 江h在心里叹了口气。尽管看不见,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温郁之此刻紧锁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他知道温郁之不愿谈论这个,于是换了个话题:“林乐源说他给小晏找了户可靠的农家住着。但常年寄人篱下也不是办法,日后我们在梧州若是安顿下来了,把他接过来怎么样?” “这倒不急,他都十三岁了,也该一个人历练历练。”温郁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倒是你……你就别再……” “我别再什么?”江h突然一骨碌翻过身来盯着温郁之:“你他娘的又赶我走?”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温郁之说道:“朝堂纷争,变法改革,这些都与你没有关系,三年前的时候让你卷进来就是我的过错……” “你现在倒说你的过错了!”江h给他气笑了,脱口而出:“你成亲的时候怎么没这个觉悟啊?” 这一句话出口,刚刚还和睦的气氛突然间变的极为尴尬。 对于三年前的那场婚事,这些天他们全都避而不谈,可有些东西,再怎么逃避也始终就在那里。如今这层窗户纸骤然捅破,就连江h自己都觉得胆战心惊。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只得强撑着气场梗着脖子与温郁之对视。 “所以我后悔了。”温郁之倒是一派平静,至少面上是的。他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我三年前就不该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如今更是。只要三皇子在位一日我便一日是戴罪之身,可能我一辈子都没法离开岭南,更别提被朝廷重新启用。这些你都可想清楚了?况且……” “你当我在乎这个?”江h一把抓住温郁之的衣领:“我要是在乎我他娘的就不会跟着来了!我以后……” “你以后会后悔的。”温郁之言简意赅的打断江h。 他看着江h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干脆就没有解释。 江h突然就觉得无端的委屈,他瘪着嘴看着温郁之,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那你去跟我浪迹江湖好了!” “别说蠢话了。”温郁之拍了拍他的手,放柔了声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陪我去当流寇啊?” “哼!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江h负气冷哼一声,狠狠锤了温郁之一拳,背对着他重新躺了回去:“你这人哪那么多明明堂堂?一点都不爽快,娘们似的!我不和你说了!” 温郁之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快睡吧……” …… “我知道你是替我考虑……”后半夜的时候,江h听着温郁之的呼吸渐渐均匀,他悄悄翻过身来,对着温郁之小声说道:“不过你这人心眼忒多,其实哪有那么复杂?等我们到梧州的时候,我们也盖一栋小茅草房子,后面空地还能种点菜养点鸡……” 江h自顾自的念叨:“你操心这操心那的,都操心了十几年了,到时候什么也别管了,全都交给我来打理,好不好?” 温郁之兀自睡熟,没有回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江h勾着他的一缕头发,偷偷凑上去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如同偷到了腥的猫般“嘿嘿”笑了两声,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才闭上眼睛认真睡觉。 他睡熟之后,温郁之却是突然睁开眼睛,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江h揽到了怀里。 ***** 自从那日将话说开了之后,江h觉得温郁之对他的态度变化了一些。他没再三天两头的开口赶江h走,偶尔还会和他说几句自己在江南的见闻。 江h不知道温郁之怎么就突然就想开了,只是觉得他们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京城中的日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依旧不算太多,可却是说不出的默契合拍。 江h一向心宽,觉得这样挺好,于是也就开心了,对于温郁之的转变也没有刨根问底。 岭南岭南,顾名思义便是五岭之南,指的便是两广及琼州一带区域。三月初的时候,几人离开种着大片水稻的富庶江南,从都庞岭进入岭南地界,此行最艰险的一段路这才开始。 江h自诩走南闯北,这天下没他去不了的地方。仗着一身武艺,毒蛇猛兽见他全得退避三分,起初十分的不以为意。半夜几人夜宿荒庙,他还神叨叨的说起了湘西赶尸的神秘传闻。温郁之倒没什么,坐在篝火边笑眯眯的听着,倒是把两个官差吓了个够呛,大半夜脸色苍白的爬起来去给庙里的菩萨磕头。 不过第二天,江h就笑不出来了。 他日间手贱的去逗弄路边的一只山鸡,手背被草丛里带着锯齿的锋利叶片划了个口子。一尺长的细小划痕,江h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到了傍晚,伤口非但没见好转,反而整只手都红肿了起来,伤口更是瘙痒难耐。 荒郊野岭请不到大夫,两个差役也不懂医术,就连温郁之都有些慌了,只得拉着他冒险连夜赶路。不过江h的运气实在是好,天黑的时候他们翻过一座山头,竟然碰到了一对采药的壮族母女。 母女两人皆是一身蓝黑色的黎桶,系着绣花的围裙,袖口和裤脚上更是用五彩丝线勾出精致的鱼虫花鸟。 小女孩今年才十五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依南”,一张黑黑的瓜子脸上镶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眼都是灵秀,十分活泼可人。阿婆更是十分热情,拉过江h的手对着月光看了看,从身后背篓中翻捡出几片嫩叶,让江h嚼碎了敷上伤口,说天亮了自会消肿。 温郁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一聊才发现,几人竟是同路。 接下来的路程在这对母女的带领下十分顺遂,四日后一行人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梧州下属的瑶水。 安置流刑犯人的地方就在依南家寨子的后山脚下,此时已是黄昏,负责接应的差人急着回家吃饭,将温郁之和江h领到了一排破败的吊脚楼前人就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自己随便选一栋住,明天开始在山上垦荒。” 此时太阳落到远山后面,在破败的吊脚楼上映出一片朦胧的金光。他们身后的壮族山寨也沐浴在一片金晖之中,穿寨而过的水流如一条绸缎。 “我们到了。”江h在夕阳中转头看着温郁之,轻声说道。 “嗯,到了。”温郁之漫声应了一句,他拉起江h的手,向着那排竹楼走去:“你想住哪栋?” “最左边的。”江h回握住他的手:“那栋阳光最好。” 温郁之点了点头,边走边问:“银子还剩多少?” “昨天点的时候只有四十二两了。”江h耸了耸肩:“这里什么都没有,看来得省着点花。” “无妨。”温郁之倒是不甚在意:“留出三十两来购置点东西,剩下的给你零花。” “你准备怎么办?”江h望着吊脚楼上伸下来的满是灰尘的楼梯问道:“明天真的去垦荒?” “明天不垦荒。”温郁之说:“明天去拜会姜老。” “姜老?” “姜丞相,姜明然。” “三十年前被贬到岭南的姜丞相?”江h彻底惊了:“他在这里?!” “就在寨子里。”温郁之用袖子掸了掸灰尘,往楼梯上走着。 “你怎么知道的?”江h跟在他身后依旧将信将疑。 “听那个采药的阿婆说的。”温郁之答。 “我怎么没听到?” “你?”温郁之突然站住脚步,他回身在江h额头上磕了个爆栗:“你当然没听到了,你就光顾着和人家小姑娘搭讪去了!” 说完,甩甩袖子走了,留江h一人捂着额头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礼拜天 ☆、姜老先生 安置流人的吊脚楼很小,只有两间屋子,里面摆放着几件简单的竹编家具。 边上的楼里还有三四栋住了人,此时那些住户见有新人加入,便全都好奇的找上门来。 最先过来的是住在最右边满脸横肉的草莽汉子,上楼来“噔噔蹬”的踩着地板震天响,斜着眼睛瞟了江h和温郁之一眼,啐了句“小白脸”便走了,江h当即便要撸袖子上去教训他,被温郁之强行摁下了。 后来的三人结伴而来,一人是个酸腐书生,因为会点笔墨,被寨子里的族长聘去当个账房,据说是得罪了乡里权贵被发配过来,在这里呆了有七年了。剩下两人都作农人打扮,平日种点菜糊口,一个是失手杀了自己老婆,一个是偷了大户百两银子。 他们问温郁之怎么回事,温郁之只是笑笑:“运气不好,站错了队。” 几人俱是一番唏嘘,安慰两句,说着说着,便开始抱怨自己处境,恨这世道不公平,骂这贼老天不开眼。 江h听着他们的牢骚感觉甚烦,客套了几句,便开口赶人了。 三人也就没再说什么,纷纷离去。账房临走的时候凑到江h耳边悄声说道:“当心最右边那栋住着的马二,就那汉子,据说他以前是江洋大盗……杀过人的!” 江h强忍着笑点了点头,心想爷我也是杀过人的,怎不见你这么怕我?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晚,江h和温郁之简单的吃了些路上剩的干粮,铺开席子,抖了抖棉被上的灰尘,南边的天气也不算冷,两人将被子胡乱卷卷,便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早晨,江h被竹木楼梯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吵醒,迷迷糊糊的掀开眼皮,见温郁之已经穿戴整齐,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再瞟了一眼窗外天色,还是一片灰蒙。 “你再睡一会儿。”温郁之伸手覆上江h眼睛,柔声说着:“水我从溪里打来了,厨房里煮了粥,你随便去哪逛逛,我中午便会回来。” “天都没亮……”江h嘟囔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去拜会姜老。” “这么早?”此时江h瞌睡也醒了一些,半坐起来。 “就是得这么早去房外候着。”温郁之在他鸡窝头上揉了一把:“姜老是前辈,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真搞不懂你们文人……”江h重新躺了回去,一把将被子蒙上了头。 温郁之笑了笑,伸手将他棉被拉下一点,把他鼻子露出来,又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这才走了。 有学问的人总是受人尊重的,姜明然在梧州呆了几十载,教了几拨弟子,弟子长大成人,又再收徒弟。如今他在整个岭南都声望极高,就算隐居在这大山中的寨子里,也有人家特意将小辈送到他门下读书。 温郁之来到他家七柱四骑的吊脚楼前,远远的便听到偏厅传出稚子朗朗的诵读声来,迎接他的是那日山间碰到的采药的小姑娘依南。 寨子里民风淳朴,没什么男女大防。只见她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打量温郁之:“听说你以前是京城里的大官。” “你听谁说的?”温郁之一愣。 “就住你那里的那个账房。”小丫头倒是个包打听:“还有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脖子上画了朵花的阿哥也是这么讲的!” 还阿哥阿妹呢!温郁之心里有些不爽,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谁?” “那个侧颈上绘了朵芙蓉花的。” “江h大哥啊……”小丫头毫不害臊:“我当然喜欢他啦!他会讲笑话,武功又好,生的也俊……” 温郁之突然扭过头去,任她怎么聒噪都不说话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依南得不到回应,跺了跺脚:“姜老先生刚刚起来,他严着呢!看等会他不骂你!” 温郁之得到姜老消息,没再理她,径自上楼去了。 姜老先生今年七十一岁,身子有些佝偻,可精神还算不错,一把白胡子梳的十分漂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在厅堂主位坐着,温郁之跨过门槛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晚辈温子青,拜见先生。” “嗯。”老先生点了点头,虚托一把,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温郁之便依言坐下。 此时婢女端着茶具走进来沏茶,温郁之抬手拦住:“晚辈来。” 只见他沉肩垂肘,先用热水暖杯,再用茶勺将茶叶添入壶中,高抬手腕的将热水冲入,高山流水,顿时满室茶香。最后用盖子细细漂去浮沫,静置片刻之后出水,双手奉上。 他这种沏法是雅士之道,整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文雅好看,颇能唬人。姜老却面色不动,只是接过茶淡淡抿了一口。 “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先生包涵。”温郁之恭敬说道。 “不敢当。”姜老脾气果然如传闻一般油盐不进;“老夫离开官场也许多年了,不习惯你们那套机锋,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是。”温郁之也知此时绕弯子没有意思,于是说道:“晚辈此番拜谒,一来久慕先生才华,还望能一睹先生风采。二来……晚辈心中确也有许多不明之事,还想向先生讨教。” “嗯……”姜老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温家的孩子。你的事情我也大致听说了,有几分你爹当年的胆识。” 温郁之自是谦虚一番。 姜老没听他那套谦词,突然问道:“贬你到这里,你觉得冤?” 温郁之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了:“君为臣纲,晚辈不敢妄议君非……” “行了!”姜老突然挥手打断了他:“少说这套虚的。”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温郁之一眼,目光极为锐利,逼着温郁之几乎有种无所遁寻的感觉。他喝了口茶,毫不留情的开口说道:“你这人年纪轻轻,心思倒深。从进门到现在,礼数一分不少,但处处装模作样!老朽不才,你这种人物老朽教不来!” 温郁之先是一愣,随即便知道自己做的过了。此时他们都贬黜在这三湘之地,天高皇帝远的,执这套官场虚礼确实可笑,何况姜老七十多岁的人,什么没见过?只是自己还一时半刻转不过来罢了。 “晚辈知错。”想明白后,温郁之立刻实话实说了:“流徙此地,晚辈确感心中郁结,无可排遣。茫然四顾,只觉前途无望。” 姜老摸了摸白胡子,沉吟片刻:“你觉得你空有满腹经纶,却被时事所累,一身抱负却无可施展,是么?” “还请先生指点一二。”温郁之躬身说道。 姜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何解?” 温郁之再次一愣,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读书一向天资不错,二十出头便中了探花,多年都没人再来考究自己学问,此时被突然问到,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愣着干什么?”姜老瞪了他一眼:“说错了又不打你手心。” “额……”温郁之摸了摸鼻子,答道:“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根本有了,道便自然而生。” “何为道?”姜老绷着脸接着问。 温郁之再次摸了摸鼻子,要知这世上最说不清的就是“道”了。不过姜老选的这句话是《论语》里的《学而》,全文便是“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者也,其为人之本与?”如果结合上下文看的话…… “此道乃仁者大道。”温郁之答道。 “大道?”姜老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热的瞟了他一眼。 “额……”温郁之也觉得自己答的不像话,于是说道:“大道者……可以是治国兴邦之道,也可以是万物相生之道,还可以是……” 姜老脸色更差了:“道可道,非常道。我看你是白读书了!我再问你,何为本?” “本乃人之根本也。”温郁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圣人此处所指应是孝悌礼制……” “呵。”姜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你再给我好好读读这句话,何为本?何为道?你想清楚了吗?你想追求君子大道,可你觉得你务本了吗?” “我……” “修身,齐家,平天下。”姜老接着说道:“你修身做好了吗?还想去平天下呢!” “晚辈……” “行了!”姜老大手一挥:“我看你也不必去垦荒了!书读成这个样子,还不得回炉重新煅煅?正好这还缺个教书先生,老夫会去和衙门里说,明日你就去给外面的孩子授课去吧,教导别人,自己也安下心来读读圣贤书!” 温郁之心里一暖,知道这老人只是嘴巴刻薄,其实……还是照应他的。 可还没等他感动完,就看这老头狠狠敲了敲茶几,横眉竖眼:“还愣着干嘛?想留这蹭饭啊?” 于是温郁之那点刚刚生出来的那一点感动立刻便被这一句喝斥搅了个烟消云散,执了个晚辈礼,赶紧遁了。 出来的时候,依南一脸贱兮兮的凑了上来:“我说的没错吧?果真挨骂了吧?” 温郁之总不能跟个小姑娘置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唉,你也别难过,老先生他就是这样,逮谁都骂!”依南接着幸灾乐祸。 “看到江h了吗?”温郁之淡淡问道。 “他啊……”依南拖长了声音,垂下眼睛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温郁之看着她面上的一抹羞怯,心情更不好了。 “他就在那儿呢!”依南倚着吊脚楼上的美人靠,伸手遥遥指着溪水上游聚集的人群:“看到没?最中间的那个就是他,我没想到他这人不光武功好,而且酒量也好,姊妹们轮着来都没能把他灌醉,更难得的是山歌唱的竟然也不赖,寨子里好久都没来这么精彩的人物了……” “唉,你干嘛去?”依南来没说完,就看温郁之板着脸大步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新来晚了,最近比较忙,实在是抱歉。 希望还有人看555 嗯,关于壮族民俗,我没有仔细考证,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担待。 ☆、深山寨子 深山里的壮族寨子风景迤逦。 寨子建在两山间的谷地之中,清澈的溪水穿寨而过,两边高低错落的建着精巧的竹木吊脚楼,吊脚楼后面是层层叠叠的梯田。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山间的树木四季常青,晨雾未散的时候,整个寨子都如世外仙境。 江h清早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如果还有比这更让他愉悦的,那便是走入寨中迎上来的笑靥如花的壮族少女。 这里的女孩不同于外面的羞怯的小家碧玉,十分的爽朗大方。穿着蓝布褂子戴着满头银饰的少女排成一队,明艳靓丽,挨个捧了瓷碗用自家酿的米酒敬他。江h来者不拒,喝的十分陶醉。 微醺的时候,有女孩唱起山歌,声音婉转,如同黄鹂出谷。周围姊妹纷纷起哄,江h架不住众人的热情,赶鸭子上架的跟着唱了两句。 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虽不及当地人的动听,却也着实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于是女孩们更加热情了,纷纷拉着他载歌载舞。在阁楼上读书的孩子也耐不住寂寞,趁着休息跑下来一起嬉闹。江h只觉得仿佛有千万只花蝴蝶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忽然,世界一瞬间就诡异的安静了,江h诧异的转过身,便看到了温郁之负手站在人群外面。 他似乎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目光从他身上漠然的扫过就移开了,只是微微侧着头与身旁的两位老者交谈。两位老者一人着壮族黎桶,一人着宽大汉服。刚刚巧笑倩兮的少女们纷纷收敛了嬉笑表情,孩子们更是肃容站立,大家一起敛襟垂首:“族长、老先生。” 看着这群少女孩童,就连一向严肃的姜老先生都没绷住脸庞,留着白胡子的嘴角勾了一勾,端着长辈架子微微点了点头。他身边被称为族长的老者就和善多了,立刻笑的慈眉善目,眼角的纹路全都深刻了起来。他拍了拍温郁之肩膀,对孩子们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温子青,温先生,以后就由他来给你们传授学问。” 大家便纷纷将目光转向温郁之。温郁之依旧随意的负手站立,任由众人打量。 “今日有客人来,都不必回房读书了,小伙们、姑娘们拿出咱们待客的热情来!”族长笑眯眯的扫了人群一眼,在温郁之后背推了一把:“去和大家认识认识!” 温郁之便依言上前,拱手冲周围人群温文尔雅的矜持笑笑。 他的气质与江h截然不同,此时他虽是一身布衣,可周身的威严还在,少女们全都红着脸偷偷瞟着,孩子们也不由自主的恭敬回礼,谁都不敢随意上前嬉笑玩闹。 江h见他被族长器重,发自内心的高兴,立刻推开众人走上前来,可他还没碰到温郁之的衣角,就看刚刚还翩翩君子的人,此时竟是一言不发的转身跟着族长走了。 众人倒觉得没什么,先生嘛,传道授业解惑也,总是得严肃点的。倒是江h给他弄得一头雾水,一个下午都有点悻悻然的提不起劲。 ***** 晚间,一天的欢庆都结束了,温郁之与江h并肩沿着溪水往寨子边上的吊脚楼走去。温郁之日间有些不快,此时回过味来,也发现自己小题大做了,对江h恢复了一贯的和颜悦色。 此时夜幕初降,月亮在溪水上洒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辚辚银光。小溪两岸的吊脚楼也亮起一盏盏温暖的灯火。江h侧过头去问温郁之:“今天上午那白胡子老头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温郁之答道:“我请教他一点事,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就搬出孔子来唬我。” 江h听了,先是“噗嗤”一笑,随即便张口想问温郁之请教什么。话到嘴边,突然猜出了个大概,赶忙将那句疑问咽了回去,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寒窗十载,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多年筹划却在快实现时功亏一篑,昔日的故友恩师也都纷纷落难,自己最终只得局限在这么个小山寨里当个平凡的教书匠,心中的郁结可想而知。 此时他们走到居住的吊脚楼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吊脚楼后的竹林发出点“莎莎”的响动。江h悄悄握住了温郁之的手,笑着说道:“你今天倒是威风啊,冷着脸往那儿一站,小崽子们一个个都对你毕恭毕敬。” 他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温郁之立刻就想到了日间围着江h的一群莺莺燕燕,方才压下去的那点不快有鬼使神差的重新爬了上来。他没好气的开口:“哪有你威风,十几个姑娘轮着灌酒,大杀四方。” 江h这人有时实在是缺根筋,非但没听出他话中酸意,还没心没肺的开始自夸:“那是!我现在酒量可比以前好了,在北边的时候,那里人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烧刀子都是一坛坛灌的!这点米酒哪能喝的倒我?” 提到江h独自浪迹北境的那三年,温郁之的心突然就软了,感觉被一根细小的尖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刚刚的那点怒气顿时跑了个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江h的发梢,轻声说道:“我觉得你比从前……变了许多。” “怎么?” “没什么。”温郁之走上吊脚楼,将放在房里的火盆点燃。他盯着跳起来的火苗,淡淡的说道:“以前还觉得你挺孩子气的。现在觉得……嗯,你让我敬佩。” 这一句“敬佩”说出口,江h先是一愣,随即便狂喜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是在追着温郁之的脚步走,拼命想赶上他与他并肩。可此时,心中神坛上的目标竟然对自己说了一句“敬佩”! 他简直美的想要冒泡,两步跳进卧房,卧房里还没有床,只有铺在地上的两床棉絮。江h一头栽在棉絮上,嘿嘿笑着,指着房里多出来的炉子、脸盆和板凳开始邀功:“就说我魅力无匹吧!你看,这都是今儿女孩子们送的!炉子是依南家的,脸盆是香岚家的,板凳是小月家的……” 温郁之简直觉得这货今天就是来和自己作对的,刚刚熄下去的怒火又开始蹭蹭的往上冒,压都压不住。依南、香岚、小月……江h每说一个名字温郁之的脸便黑一分,他心里恨恨的想着你是不是还要列本花名册啊?! “过两天我再去她们家里走一趟!”江h美滋滋的说着:“嘿嘿,把她们哄开心了,保不准又送点东西来!” “去什么去!”温郁之突然开口打断江h,喝斥道:“谁要她家的东西!瞧你那没出息的蠢样,什么锅碗瓢盆的,明天就全给我送回去!” 他这脾气发的没头没尾,江h噤声,眨眨眼看着温郁之,愣住了。 温郁之说完那句话也自觉丢份,没理江h,拿出本白天从姜老那借来的一本《岭南风物志》,挑亮油灯,靠着墙坐下读了起来。 江h眨眨眼,再眨眨眼,温郁之一整天都有些阴阳怪气,刚刚那通火更是莫名其妙。江h联系到日间种种,突然福至心灵。 “你吃醋?”江h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温郁之一下,小声问道。 温郁之目不斜视的翻过了一页书,耳朵却有点红了。 江h猛的蹿到温郁之身边,他一把抽出温郁之手中的书,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抵着他的额头,吃吃笑着:“喂,你吃醋?” 闷闷的笑声压在喉咙里,那点撩人的震动便从江h紧贴着温郁之的额头一路传过去。温郁之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 他觉得有心中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崩断,三年分别时曾无数次在梦中闪现、遥不可及的情景清晰的就在自己眼前。那人侧颈上的一朵芙蓉花殷红妩媚,触手可得。 温郁之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他掰着江h肩膀猛箍着江h腰身猛地一个旋身,两人位置顿时颠倒。他将江h压在身下,对着那带着笑意的嘴唇,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江h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的背脊磕上棉絮,吊脚楼的竹木地板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动,如同一声久远而悠扬的叹息。 河蟹的分界线 当一切都平息之后,温郁之与江h裹着一床棉被面对面躺着,温郁之伸手将江h揽在怀中,一下下的抚摸他的长发。 江h如一只餍足的大猫般趴在他的怀着,他看着温郁之英挺的眉骨,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你今天真猛。” 没哪句话能比这个更满足男人的虚荣心了,连温郁之都绷不住的开始得意。他粗声粗气的在江h耳边说道:“以后天天都操死你!” 江h“嘿嘿”笑了两声,贱兮兮的去咬他的耳垂:“不吃醋了?” “哼!”说道这个,温郁之立刻没了好脸色,伸手在江h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巴掌:“你以后再赶去招蜂引蝶,我就……” “你就怎么?”江h有恃无恐的嬉笑着看着他。 温郁之立时语塞――他确实不能把江h怎么样。 “你还怪我!”江h难得见他吃瘪,立刻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还没怪你呢!温大才子今天早上煮的粥没放够水,都煮成饭了!” “怎么,没喂饱你?”温郁之他伸手在江h股沟里戳了一下,声音低低的。 “嘶――”江h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再做一次自己真得昏过去了,赶紧开口讨饶:“没没没,饱了饱了……” 温郁之哼笑一声,这才满意。他将江h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道:“快睡吧,明天我还得早起去给学生上课呢……” 江h点了点头,环上温郁之的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温郁之突然开口,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早饭吃,粥不会再煮成饭了。” 江h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一股暖流缓缓的流过心田。他知道温郁之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去说喜欢,更不会去说爱,他所有的珍惜与温情,全都化在了这样的一个平凡承诺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去贴吧。晚上来发 ☆、烽烟初起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两年。 对江h而言,这两年的生活平静而宁和。温郁之成了寨子里的教书先生。他是正儿八经的探花出身,文章不见得多么大的花团锦簇,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已经逐渐接下了姜老先生的担子,在附近一带也小有名气,无论是普通的农家孩子还是特意送到他门下的大户子弟,只要愿意来,他便都会教。真的是做到了孔子的“有教无类”。 姜老先生这两年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他在潮湿的岭南呆了半辈子,一到阴雨天膝盖就隐隐作痛,下不了床。他如今已经七十三岁了,上个月在溪边滑了一跤,整个人就急速的衰老下去,精神头也没有以前好了。 大家都知道这老人是在拖日子,可天道无常,谁都没有办法。 温郁之今年三十三岁,曾经和江h自嘲的说过,他这小半辈子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唯独将这老人几十年的心血传承了下去。 温郁之这两年清闲下来,也读了许多杂书。如今衙门对他的看管也没以前那么严了,他得空便会带着江h去附近转转,寻访一些前人遗迹,时常指着一条河流或一座大山便能和江h讲上好几个典故。 至于江h…… 江h已经完全活成了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在后山上开垦了块菜地,种点点时令蔬菜。吊脚楼上的两间房子一间是卧房,另一间被他改成了温郁之的书房。 他一直缠着温郁之想在书房里做一次,温郁之起初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后来被他念叨的神烦,便如他所愿的把他压在书桌上弄到了哭。 当然,这是后话。 田园般宁静生活也是有代价的,那便是吃穿用度完全没有从前富足了。 江h和温郁之两个大男人都不是操持家务的主,日子过的简直是稀里糊涂。银子刚到手便花了出去,加之收入本就不多,两年下来,愣是没积攒下一点家底。每个月总得有那么几天……得饿肚子。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初夏,江h晚饭只吃了个六分饱,肚子里更是没有油水。他磨了磨牙,想着自己嘴里吃不到腥荤,总得在别的地方犒劳犒劳自己,于是挑亮了温郁之书房的油灯,暗搓搓的摸出了上次去县城弄回来的一本春宫,偷偷摸摸的找着自己还有哪个姿势没和温郁之尝试。 竹木楼梯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动,江h知道是温郁之回来了,慌忙“啪”的一声合上本子。可没想心急之下碰倒了油灯,灯油洒了一地,要知这吊脚楼全是木质,烧起来可就不了得,江h赶忙扑上去抢救。 火苗扑灭的很及时,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块黑斑。温郁之听到动静走上楼来,疑惑的问江h:“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江h猛的想起桌上那本没来得及收的春宫,一步蹿回去抓起藏在身后:“我在……看书。” “看书?”温郁之挑了挑眉,江h一年到头也不会正儿八经的摸几回书,温郁之会信才是有鬼。不过他今天也有点心不在焉,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裹的糖饼来递给江h:“诺,学生家里做的,我不爱吃甜的,给你。” 江h看着糖饼,心中很是感动。这油面和鸡蛋做的糖饼是上等点心,如今他们生活清贫,一年也难得吃上两回。温郁之就算再不爱吃甜食……肚子里没油水时吃这糖饼也是人间美味。 江h心里有谱,却也没和温郁之推让。而是拿了一个两三口吃了,拍了拍手:“吃不下了,剩下那个明天给你当早饭。” 温郁之懂他的意思,将剩下那个糖饼重新包了起来放到桌上,转身往卧房走去。他们如今已经从地铺升格成江h自己做的一张硬板床,上面铺着的被单却还是两年前刚来时的旧物。江h屁颠屁颠的跟着温郁之走了进来,一蹦就要往床上倒,温郁之却是回身一把拦住了他:“嘴先擦擦,油别蹭到被子上!” “你又嫌弃我!”江h在他后背捶了一拳。 “别闹……”温郁之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就着卧房木盆中的清水拧干一条毛巾,回身给他擦了擦嘴,翻过一面,自己也抹了把脸:“明天早点起来,陪我去镇里走一趟。” “怎么又去镇里?”江h奇怪道:“不是十几天前刚去过一次吗?” 他们口中的镇子,便是两座山外的瑶水县。壮族寨子与世隔绝,消息和物资都极为闭塞。温郁之和江h每个月会去镇里采买些用品。 “今天我一个镇里来的学生,嗯,就是给我糖饼的这个。”温郁之解释道:“他家在瑶水算是有点权势的大户,他听族里的长辈说北燕动兵了……” “什么?”江h一愣:“北燕……动兵了?” “嗯。”温郁之有些忧心的点了点头:“北燕这几年确实是在日渐强大,我和姜老都觉得他们不可能甘心偏安北方。这场兵戈早晚都要有,就是……” “就是时间问题。”江h接话:“那……北燕出动了多少兵力?” “我也不知道。”温郁之说:“现在一切都尚不明朗,所以我才想明天去镇里走一趟,无论如何得去打探打探消息。” ***** 第二日,江h和温郁之天不亮便出门,两人穿着草鞋绑紧裤腿翻过两座大山,午时才到了瑶水。 瑶水县沿河而建,因靠近码头所以还算兴荣。镇子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青石板的巷子里长着青苔,一派江南小镇的宁和景象。 温郁之和江h没有耽搁,直奔县衙而去。递过去的拜帖写的是姜老门生,捕快看着他们两人的布衣打扮,将信将疑的把帖子递了进去。他们等了半个时辰才被通传,接待他们的是县衙里的师爷。 师爷留着八字胡,坐在太师椅上喝了口茶,懒洋洋的挑起眼皮:“所来何事?” 论起这官架子,他这点道行在温郁之眼里简直不够看。温郁之不动声色的与他就着一些山间风俗闲谈,话题却是不知不觉的往北燕上头引,一盏茶喝完,就问套出他们想要的消息――上月北燕举二十万兵力一举攻下了北方三城。 至于再多的,师爷怎么都不肯说了。 从县衙里出来已是下午了,此时日影偏西,江h和温郁之并肩沿着弯弯绕绕的弄堂走着。弄堂铺着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的光溜溜的,沿着弄堂还有一条小溪。年迈的阿婆坐在路边的门槛上剥毛豆,挑着担子的小贩操着方言吆喝而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嗅不到一点兵戈的味道。 温郁之自衙门里出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江h知道他在想事,于是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陪着他往前走着。他们穿过巷子来到河边,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温郁之依着一棵老槐树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你说那师爷讲的是真是假?”江h忍不住的问道。 “应该是真的。”温郁之说:“不过他一个师爷,知道的估计也就那些。” “你觉得北燕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温郁之苦笑:“强你江山,霸你良田,你打不过我,能奈我何?” “那会不会……”江h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于是干脆直说:“抢了就走?” 温郁之揉了揉眉心:“北燕和那些游牧民族不一样,那些游牧民族没个统一政权,各自为政,粮食吃完了活不下去,于是就进关内来打秋风,他们倒是抢了就走。可你想,北燕拓跋氏掌权也有三十多年了,他们和我们大楚一样也有一套完整的礼仪制度。二十年前两国签订合约互不进犯,如今他们公然毁约……反正脸皮都撕破了,哪里还会甘心在北方三城抢一通就走?” “我觉得他们……”温郁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他们这是要借北方三城为据点,直逼京师。” “真的么……”江h喃喃低语。他最后抱着一点侥幸问道:“可那个师爷说北燕只发动了二十万兵力……” “呵,”温郁之望着河面上的乌篷船苦笑了下:“那师爷说的是朝廷发到各个县的文书。文书上说是二十万,实际至少得乘个二,可能还得乘个五……” 江h懂了温郁之的意思:北燕这是要动真格了。他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说这仗……打的赢么?” “我哪里知道……”温郁之望着天边的云彩叹了口气:“去年淮河和陇西都有叛乱,朝廷发动了七十万大军平反。你说现在能调出来对付北燕的兵力……还能有多少?” “造反还不是活不下去了?”江h对这些于草莽间起义的义军一向同情:“若不是真的没有退路,谁愿意干这杀头的勾当?” “也是。”温郁之说:“这几年的官商勾结是更猖狂了。朝堂下发的赈灾银子简直是雁过拔毛,真的发到劳役手中的连一成都没有……” 他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而且如今……原来戍边的镇北侯这两年被夺了兵权,老人退了下来,新人却没有接上。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如今朝中无将……” “难道大楚……”江h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他想问难道大楚就真要亡吗?可“亡国”这两个字太过沉重,沉甸甸的压在他舌头上,让他张不开口。 “也未必。”温郁之却是懂了他的意思:“无论如何,朝中和民间还是有一批忠义之士的。想前朝柔弱之师,就是被霸去了半壁江山都没有亡国……” “罢了。”温郁之最后拍拍江h的肩膀:“先找客栈住下吧,我给林乐源去一封信。我们如今在这里白口空谈,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说着,他便拉着江h的往回走去。 江h转身前最后望了一眼静静流淌的瑶水。河面上一位渔樵撑着船缓缓驶入码头,渔尾划出的水纹如一条绸带。这岭南的小镇还沉浸在这平静之中,北方的战火却已熊熊燃起。 北燕,北燕……江h心中一片惊涛骇浪。他愣愣的想着,难道这是最后的安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上一章的肉可以去贴吧里找。 最近比较忙,更新来晚了,大家见谅。 下次更新礼拜天,如果我写的顺利礼拜四加更一章 ☆、京城城破 一个半月后的仲夏,温郁之寄往京城的信尚在路上,可他已经收到了林乐源的来信。 这段日子已经不时的有南下的难民逃进寨子,他们拖家带口的逃亡,衣衫褴褛,满面疲惫。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可防不了人们的口耳相传,就连这与世隔绝的寨子都有些人心惶惶,谁都说不清北燕到底打到了哪里,可大家全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形势十分严峻。 还有一件事也不乐观,那便是姜老先生的身体。 这一个月来,老人的情况可谓是每况愈下。他年事已高,年轻时凭着身体硬朗压下来的疾病此时全发作了出来。如今他已卧病在床,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神智也是糊涂了,颠三倒四的念叨几十年前朝堂上的琐事,却想不起昨天吃了什么。从前他教过的学生来看他,他也全都认不出来了。十里八乡的大夫来看,都是遗憾的摇头。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老人是要走了。 那一天是五月十八,天气十分潮湿炎热,太阳炙烤着山林,环绕着吊脚楼的蝉鸣此起彼伏。 温郁之带着十几个孩子念了一上午的书,中午休息,他便端了碗加了糖的白粥进里屋看望姜老。江h闲来无事,便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姜老盖着薄被躺在床上,被子一角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来。他显然没认出人来,望着江h和温郁之的样子就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似的,见有人进来便咧开嘴笑,可那个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衰老虚弱。 温郁之在他床边坐下,将他扶起来给他喂粥。老人吃了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只见他嶙峋的身子骨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似的。温郁之连忙放下粥碗,不敢再喂。江h也赶紧走上去给老人顺气。 “先生,先生!”一个在温郁之门下读书的小男孩喘着气跑了进来,一头的汗。温郁之刚想开口喝斥,就看那孩子三步并两步的跨过门槛,扬了扬手中的一个信封:“先生,京城里来信啦!两封,都是驿马送来的!” “这么快?”江h一愣,看向温郁之。 温郁之面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严肃,他没回答江h,也没顾不上责怪那孩子的大呼小叫,两步上前,一把从那孩子手中夺过信封,快步走出房门。 他的神色太过紧张,动作也太过急切,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江h看着他的样子,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给林乐源去信是上个月的事,岭南到京城三千多里路,信差少说也得走两个月。他们寄去的信此时应该还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林乐源也应该还没收到。 而林乐源却用驿马给他们来信,还连来两封……只可能是京城真的出大事了。 温郁之瞟了一眼两个信封上的时间,两封信前后相差半个多月,却不知为什么同时送到。他将早的那封随手塞给跟在身后的江h,一把将晚的那封撕开。 信很短,只有一页。上面字迹潦草,就连开头的寒暄之词都只有一句“见信如晤”,可见林乐源也是匆匆写下。温郁之一眼扫过,就看到了最关键的四个字――京城城破。 京城城破?温郁之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再看了一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信重头读起,可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他感觉那一瞬间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三伏天的所有暑气全都冻成了冰,只觉得冷,浑身都是彻骨寒凉,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理智早已明白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可心中却迟迟不肯接受。 这种难以置信与震惊混合出来的感觉有点像三年前太子倒台,三皇子的人连夜带兵冲入自己在江南的府邸。可却比那更为强烈。 江h此时也拆开了他手中的那封信。他拿着信的手都在颤抖。他抬起头来,愣愣的说道:“郁之,京城被围了……” 温郁之突然便懂了――林乐源第一封信交代围城,第二封信交代城破,两封信相差半个多月,因为战乱的耽搁才同时送达。 一个半月前北燕发兵夺取了北方三城,半个月前兵临京城城下,京城困守了半个月,如今,城破了。 城破了……温郁之只觉得一阵晕眩。他下意识的伸手撑住江h肩膀,整个人踉跄的后退了一步依在墙上。他觉得仿佛能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冰冷的宣判:连京城都破了,这是亡国了。 ***** 温郁之和江h重新进房的时候,姜老竟然自己撑起身子,靠坐在榻上。 温郁之还有些发愣,江h赶忙上前扶着老人躺下。 姜老看到江h,眼珠缓缓转动半圈,目中的痴傻渐渐退去,竟然有了神采。他吃力的将枯木似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开口唤了一句:“小江啊……” 他接着看到一旁站着的温郁之,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来:“子青啊,你也在啊……” 这是他十几天来第一次清醒的认出了人,温郁之心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和江h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忧虑。 江h眼眶已经红了,温郁之也觉得喉咙发紧。他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强装镇定的说了一句:“晚辈在。 老人又喘了好几口气,神智似乎更加清醒了些,他收起了一贯的严肃面孔,慈祥的看着温郁之,轻轻的开口:“北燕起兵了么?” 就这一句话,温郁之差点就没有撑住。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本没什么,可回到家中长辈的一句安慰就让他控制不住的把心里所有的苦闷给发泄出来。 这一瞬间他觉得他有种向老人哭诉的冲动,他想摇着老人肩膀大声问一句“大楚半壁江山都丢了啊,我该怎么办?” 温郁之藏在袖中里的手指绞的死紧,仿佛这样就能将什么攥在手心似的。他抿了抿嘴唇,控制着自己音调,尽可能平静的说道:“北燕一个半月前起兵了,不过嘉峪关守住了,如今已经退兵,京城……也无大碍。” 他想着……老人心系朝廷一辈子,就让他无牵无挂的走吧。 老人淡淡的笑了笑,也不知信了没有。他突然反手抓住温郁之的手,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干瘪蜡黄的面颊竟然泛起一点潮红。他吃力的说道:“你第一天来我这里……问我的问题……” 温郁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两年前自己初次来这穷乡僻壤,觉得前路暗淡,报国无望,希望老人指点一二的事。 “老夫在岭南呆了半辈子了,也是一直没想明白啊……”老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过我觉得吧,人这一辈子烦心事太多,随性便好,自在便好……” 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将江h也一起拉到了身边:“我要走了,我就希望你们今后都能活得自在……其他的别的什么的……时也命也……就、就……就不要介怀……” “先生……”江h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他哽咽着唤了一声。 “老夫活了七十……七十多岁了……”靠坐在卧榻上的老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够了……” “先生!”江h上前抓着老人的肩膀,可已经没有回音了。 温郁之也觉得一瞬间心中大拗。国破的愤恨与老人离世的悲哀在他心中交织出一片酸胀苦涩。他不知道哪个更强烈一些。 他下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衣领,指节泛白,酷热空气中潮湿水汽仿佛全都凝结成了寒霜利刃加诸于身,疼痛的感觉锥心刺骨,简直是要破胸而出。 ***** 晚间,温郁之披麻戴孝的站在临时搭起的灵堂一角望着棺材发呆。姜老没有后人,可寨子里每家每户都受过他的恩惠,男女老少便全都自发的前来守灵。地上铺着草席,不大的灵堂里也坐了满满的一屋子人。 江h悄声走了进来,闪到温郁之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温郁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于是便捏了捏他的手,和他悄无声息的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并肩沿着溪水走到人迹罕至的上游浅滩,江h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挽起裤脚将小腿浸在清冽的溪流里,才觉得身上的暑气消了一些。温郁之也学着他的样子挨着他坐在他的身边。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江h将头靠在温郁之的肩膀上,几次张了张口,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刚得知京城城破的消息时,他觉得就像当头受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给敲傻了,反而没有什么想法。可如今缓过劲来,恐惧、迷茫、担忧等等情绪便全都席卷而来。他整个下午都在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京城里的俪娘,一会儿想到北境的二郎一家。他也不敢和温郁之说,他知道温郁之的忧心只会比他更甚,毕竟他的亲弟弟还留在京城城郊的农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江h突然便觉得溪水里的寒气一路沿着小腿蔓进心窝,三伏天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温郁之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他死死搂在了怀里。他的力道很大,简直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勒的江h喘不过气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过江h了,江h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却能深切的体会到他的绝望。 江h任由他抱着没有说话,他知道温郁之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需要发泄而已。他觉得温郁之比他强,一直都比他强。 亲人、爱人、理想、信念,这些支撑着人的脊梁骨,温郁之全都失去过。有些找回来了,有些却没有。只不过在这一次次的痛苦与挣扎之中,他硬生生的温文尔雅的外皮下练出了一副铜皮铁骨。 江h一直很信任他,是那种全身心的信服,在他身边便觉得安心,觉得有所依靠。他知道他自己的力量也许在一身武艺,可温郁之的力量,在他的内心。 他同样伸手环住温郁之的肩膀,摸着他有些消瘦的背脊上突兀的肩胛骨,只觉得心痛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寒霜利刃 温郁之睁着眼睛失眠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起来,什么也没做,洗了把脸,提笔磨墨,开始写字。 他用的是架子是那支一直舍不得用的羊毫湖笔,纸也是压在箱底的上好宣纸,笔走游龙,洋洋洒洒的一下便写了半张。 江h一开始以为他在写信,凑上去看,才发现他竟然只是练字而已。 “赵孟畹摹段庑烁场贰!蔽掠糁写完一张,分神和江h说了一句,便接着自顾自的写了起来。 江h听到《吴兴赋》,便不说话了。这幅字温郁之曾和他讲过,行文圆转,墨色苍润,甚比肩王羲之的《兰亭》,可却一直备受争议,甚至被偏激之人骂作“奴书”,原因无他,只因赵孟钇淙宋宋朝遗胄,却最终入仕元朝,甚至身居高位?brgt 江h知道温郁之一宿没睡,此时临摹书法是在稳定心绪,可他却不自觉的选了这篇《吴兴赋》…… 温郁之最后一笔转折完成,长吁口气,也没去欣赏自己写的东西,瞄了一眼便放在一边。他抬起头来,眉目间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冷静。他问道:“江h,你有什么打算吗?” 江h刚起床,整个人都有点迷迷糊糊,梦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金戈铁马还没咣当干净。他感觉脑子像拖着辆破车似的艰难的转动着,什么打算?他茫然的想着,他也不过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罢了,如今国破家亡,他能有什么打算呢? “别急,慢慢考虑。”温郁之走过将他搂在怀里:“京城城破是半个月前,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至少岭南一代没有大的骚乱。淮水、长江、襄阳、蜀中,这些地方都可为屏障。京城虽然丢了,可也不是真的就亡国了,对么?” 江h听温郁之这样说也觉得心定了一些了,把脸埋在他里肩窝点了点头。温郁之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俪娘,俪娘她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在乱世中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至于北边那一家人……”温郁之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你去找他们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要我去找小晏么?”江h想了想,认真问道。 温郁之沉吟了好一会儿,终是咬了咬牙:“现在不是去寻小晏的时候……我相信林乐源的为人,小晏托付给他,他定会照顾周全。” “那你现在……” “先等等,”温郁之说道:“这几天先将寨子里的事处理完,姜老的后事还要张罗……林乐源他既然写了第一封信,后面一定还会有消息。京城沦陷,如今流亡朝堂是谁当家都还未可知呢,此时我若擅自南上,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定是束手束脚。与其如此,还不如安心呆在此间静观其变。” “而且……”温郁之想了想,还是说了:“京中权贵此时必是七零八落,林乐源来信上说被囚禁的太子和他一起从京城里逃了出来。三……皇上不知去向,恐怕凶多吉少……林乐源既然带着太子在城破的时候活了下来,就不会抓不住这个机会的。再等等,我相信过几日朝中定会来人。” “要不我去县里买两匹马?”江h依旧有些不放心:“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买马?我们哪里有钱?” “额……”江h咬了咬牙,梗着脖子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说道:“其实吧……嗯……床板底下还有个荷包,里面有四十七两银子……本来我准备……不过现在……” 温郁之看着江h的样子,心里简直要笑翻了天,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就轻松了许多。他有心逗逗江h,故意皱眉板着脸:“背着我藏钱,你是想干嘛?” “我……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江h以为他真生气了,急了,慌忙解释:“也不多嘛,我也不过是每个月存那么一二两而已!你这人在京里就是采薇帮你管账,根本不懂开源节流。我在北边的时候村里的大娘教我的,晴天就得修房顶。一样的道理,平时就得存点钱……” “行了行了,我逗你玩的……”温郁之突然笑弯了腰。他忍不住在江h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的鸡窝头上狠狠揉了两把:“岭南不比北边,这里马少,本来就稀罕。而且现在打仗,有马也都被朝廷征了。你那点私房钱还是存着自己慢慢花吧,我不惦记,啊?” …… 温郁之所料一点不差,十日之后,他们便等来了林乐源的第二封信。和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十几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皇家侍卫一路快马赶来,翻山越岭的进了寨子。小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村头打水的大娘吓的手中木桶“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领头的青年人越众而出,朗声问道:“温郁之温先生可在此地?” “快、快去找先生!”大娘缓过神来,推了身后的孩子一把。孩子光着脚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温郁之此时正和江h在族长家中做客,反复叮嘱族长千万将今年早稻屯下一半,万一战火燃起,随之而来的定是饥荒。孩子从外面匆匆跑来,喘着气将事情说了。温郁之先是一愣,接着深吸口气,起身对族长拱手道歉,稍稍整理了下衣袖,便拉着江h大步向外走去。 领头的青年是镇北侯府的侍卫,常年跟在林乐源身边,温郁之认得却叫不出名字。可见了他,心中便定下一半――派他来,那便是镇北侯掌到实权了。很有可能……便是被幽禁了三年的太子登基了。 青年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温郁之便带着身后众人恭敬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囚于深宫三载,深感昭华易逝,朱颜已改。后都城沦陷,颠沛逃亡,更觉心酸。自与爱卿当日一别,思卿甚切。” 青年的声音铿锵有力:“然此际山河破碎,民生凋敝。皇兄战死,镇北侯马革裹尸。贼人辱我国威,犯我疆土,半壁江山沦陷,生灵涂于战火!国家至此绝境,朕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此时当尽我辈之所能,抛头颅,洒热血,共御强敌,共抵外辱。” 青年顿了一顿,接着念道:“封原江宁布政使温郁之为丞相,加封太子太傅,统领百官,共度危难。朕恳请先生接此重担,即刻北上。朕候卿于南都临安。钦此――” 温郁之跪在地上,久久没动。 官拜丞相……年少时凌云壮志的目标此即突然成了现实,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欣喜。就算他是太子旧人,可流刑三年,官复旧职已是破格开恩。如今竟然让他出任丞相……只有可能是一种情况――朝中已经真的没人能担当此任了。 江h悄悄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温郁之猛的一个哆嗦。他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臣、温郁之领旨!” 他说完这句话,感觉像是接下了一个重担。 …… 启程的时候,温郁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青山环绕的寨子和竹林掩映中的吊脚楼,还有姜老先生的灵堂。 他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都就没有清闲过。 少年时父母双亡,骤失依靠。府中乱作一团,幼弟嗷嗷待哺,一个家的担子,便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落在了少年人还不太坚毅的肩膀上面。后来变法改革,逆流而上,朝中派系勾心斗角。再后来…… 他也觉得沉重,觉得疲惫,可每次都想着,咬牙扛一扛,熬一熬便能过去了。 如今老师戴恭时去了,姜老先生去了,镇北侯也去了……国家要亡了,却再没有长辈挡在身前替他遮风挡雨了。 敌人刀剑直迫眉睫,寒霜利刃加诸于身…… 如今压在他肩上的,是一个国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嗯,礼拜天那章依旧,就算礼拜天没有礼拜一也一定会来 ☆、大厦将倾 来寨子里传旨的青年人名唤张荣,极有眼色,知道林乐源派他来便是让他从今往后跟着温郁之的意思,于是恭恭敬敬的称温郁之“温相”,叫江h“江哥”,热络却并不掐媚,给人的感觉很是舒服。 岭南多山,无法骑马,更无法行车,一行十多人便只能靠两条腿星夜兼程的翻山越岭,到外面的乡镇再乘官船走水路上临安。 当日张荣念过圣旨之后,便将林乐源的一封手笺交给了温郁之。 信笺很厚,足足有十多页纸,详详细细的交代了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更是将过去和如今的朝堂形势作了总结,有关于大楚的,也有关于北燕的,写的条理极为明析,许多分析更是一针见血。温郁之有些诧异,他一直都知道纨绔只是林乐源的表象,却是第一次发现他也能有这种治世之才。 不过想一想就也理解了,三皇子当政的这三年里,林乐源在朝堂上定是步步艰辛,如履薄冰。 没有什么比逆境和苦难更能磨练人的了。 “林乐源信上说了什么?”江h凑上来问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知道林乐源对温郁之的心思,却不甚在意――反正自己和林乐源都没有戏。不过如今……每次看到林乐源与温郁之的书信来往,他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吃味。 温郁之沉吟了一会儿,挑江h会关心的重点说给他听:“老镇北侯,就是林乐源他父亲,城破的时候不肯走,带着他大哥留下来和北燕巷战……殉国了。” 江h:“……” 带队的张荣见他们有话要说,便自觉让手下慢下脚步,隔着十几步远跟着。 “当时场面混乱,也没人顾得上太子,林乐源就去宗人府把他带了出来,他们扮成普通士兵从西门走的。小晏也和他们一起。”温郁之接着说道:“至于皇帝……他准备逃到应天与勤王军会合,不过刚出南城门就被北燕发现了。肩膀上中了流箭,身边带的几百随从也全都战死。不过他最后……也没肯当俘虏,拔剑自刎了。” 江h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三皇子不是个东西,此时也觉得无话可说。 温郁之也没有说话,沉默的往前走着。 “严相怎么样了?”过了半响,江h故作随意的问道。他突然想起温郁之曾经的那个妻子,心情一下子极为复杂,也不知是盼她有事还是盼她没事。 “严相……”温郁之看了眼信:“他带着家眷跟在皇帝后面走的,如今还没有明确的下落。” 他看江h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便懂了他在顾虑什么。有些东西闷在心里只会捂坏,还是决定和江h把话说开:“至于郑婉……她嫁与我便是聚少离多,我亏欠她许多。如今她不知去向,我会派人去寻她下落。但无论日后如何……” 他转过头来,认真看着江h眼睛:“无论日后如何,我不会再负你。” *****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一直赶路,越往北走,战火肆虐的痕迹便越是惨烈。南下的逃难灾民随处可见,有些地方就连父母官都拖家带口的逃了,县衙门口都结起了厚厚的蛛网。死的人一多了,三伏天便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瘟疫。 都说两湖是天下粮仓,可如今农忙时节,大片大片的稻田荒废在路边无人打理――家里的男人全参军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 楚国大半兵力都折损在了北边,朝廷的征兵令也下了一次又一次,湖广江浙这些地方男丁几乎是被征没了,民间可谓是怨声载道。 就这样勉勉强强的凑足了百万大军,可江南的驻军本常年不上战场,刺刀都是锈的。里面至少还有一半是月前才入伍的新兵蛋子。 温郁之和江h紧赶慢赶的十日之内到了临安――原来的杭州府,如今的临时国都。 江h想着温郁之现在是丞相了,总得有几分排场,本以为会有不少人出城迎接,可到了临安才发现,所谓的临时朝廷,剩的也不过是百十来人。升一次朝,原来杭州府的比武场便能让一品到七品的全部站下。 如今的楚国,缺将、缺粮、缺钱、缺兵、缺人办事――总之什么都缺。 林乐源带着小晏在城外迎接,小晏如今已长成个小伙子了,高高壮壮的,江h差点没认出他来。他站在城门下隔着百十来步便看见了温郁之一行,一下子跑了上来,习惯性的想往温郁之怀里扑,可到了近前赶忙刹住脚步,站定,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大哥。” 温郁之却是什么也没说,大步上前去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仿佛他还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那样。江h看见温郁之眼眶有些发红,嘴唇抿的死紧,闭了闭眼,半响才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平安就好。” 林乐源着一身孝服,臂上戴着黑纱,他脸色有些憔悴,原来白嫩嫩的脸颊消瘦了下去,颧骨的棱角便格外刺眼。可他整个人愈发的沉稳了,站在城门下的身影有种不动如山的意味,仿佛曾经京城里那个风流纨绔从来都不存在似的。他走上前来,眼里带着一点含蓄的笑意:“子青,江h。” 他笑的时候眉眼微微弯了一弯,依稀可辨一点旧时模样。 温郁之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没有寒暄,只是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他们傍晚到的城门,林乐源在杭州知府家中给他们安排了一间院子――如今所有朝臣都是这么挤进杭州官员或大户的府邸住着。 温郁之塞了两块糕点便去见刚刚登基的太子了,林乐源便留下来和江h说话。 “粗茶淡饭,将就将就。” 林乐源挑亮油灯,将一桶稀饭和两碟小菜摆上了桌。 “哪里的事……”江h赶忙站起身来拿饭勺盛饭:“侯爷客气,我和郁之在梧州时有这白粥吃都是稀罕。” 林乐源笑了一笑,没说什么,端起粥碗喝了两口便有些吃不下了,转过头去看着跳动的烛火愣愣的发呆。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明明灭灭,鬼影似的。一点都没有江h记忆中的活泼模样,江h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任厢还好么?”江h想了想,找最稳妥的话题打破僵局。 “挺好。”提到任厢,林乐源神情终于是开朗了一些:“他参军了,现在在朱邝手下当个千夫长。朱邝……就是原来的江南总兵。官场上的心思倒是玲珑,可打仗带兵……却说不上多有才干。” 江h叹了口气,突然也觉得手中的白粥有些难以下咽。如今北燕就扎营在长江边上,武昌是何等战略要地?却只能派个资质平平的将领守着。 “有时我都不知道这仗打的有什么意思……”林乐源抹了把脸。他似乎挺久没个人能说说心里话的,逮着江h便忍不住的倾诉:“北燕刚发兵的时候,朝中意见就不得统一。要战的要和的吵成一锅粥。然后这一拖就耽误了战机,北燕那一路打下来简直是势如破竹。兵临京城城下的时候还有人在做着何谈的美梦……” 林乐源苦笑了下:“前年淮河和陇西都有起义,陇西的部队已经投靠北燕了,淮河的青木帮摇摆不定,朝廷派人去招安,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你这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江南的民怨不是一般的大。征兵令下了一次又一次,本来年景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民间根本没哪个百姓愿意替这个国家拼命!” 林乐源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全都跟着跳了一跳:“如今大楚简直就是尽失民心!” 江h拍了拍林乐源的后背,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这一路走来,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触目惊心,可到了后面,看多了,就只剩下麻木。 “今天温郁之不在,我跟你说两句……”林乐源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似哭似笑:“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朝堂上是怎么个乌烟瘴气!我恨北燕,他们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兄长,可我更恨我们大楚就能这么不争气!” 他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我都觉得这个国家迟早要亡,没有北燕也会有别的什么……这是大厦将倾啊……” 林乐源趴在桌上哭,哭得肝肠寸断。江h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迷茫。林乐源说的都有道理,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国家,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着这个国家灭亡而无动于衷。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江h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林乐源依旧是埋着头哽咽,过了好半响,突然抬起头来,桃子似的眼睛望着江h:“你别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有件事还真非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还是把这章更新赶出来了,我天……大家多多捧场啊 ☆、襄阳失守 温郁之很晚才回到小院,江h靠坐在院子里的竹榻上乘凉,听到脚步声一骨碌爬了起来。 “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给你留了碗粥,要不要叫厨房热热?” “没事。”温郁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陛下那里用过饭了。” “那……要不要给你烧点水洗澡?” “别麻烦了,这么热的天,我随便用冷水冲冲就行。”温郁之进房转到屏风后面:“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江h也确实累了,应了一声,便依他所言去榻上躺着。赶了一天的路,他感觉自己身体十分困倦,可思维却极为活跃。林乐源和他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放一次便如撞了一声洪钟。 “怎么还没睡着?”温郁之简单的冲过澡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头发上带着水汽,穿一件宽大的长衫。他在床沿上坐下,一下下的摸着江h头发:“怎么?有心事?” “有点……”江h吸了口气,贪恋的嗅着温郁之袖口一点皂角的清香,沉吟半响,先问道:“太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以后记得叫陛下。”温郁之轻声说道:“也许真是逆境磨练人,我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他会更加萎靡,不曾想却是比从前魄力了许多。” “怎么说?” “言谈举止,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温郁之说道:“他被幽禁了三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三皇子一定是动过不止一次杀心。我们这些旧臣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时刻照拂于他。他却能够在深宫之中活下来……” 温郁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们刚刚逃到这里的时候,不少官员想叛逃,杭州知府甚至连投奔北燕的告密信都写好了。当时他当着众人的面拔剑手刃了那厮,这才杀鸡儆猴的稳定了局面。换做三年前……他是没这份果决的。” “这也算是好事了。”江h翻个身搂住了温郁之的腰。 “总会好起来的。”温郁之安抚的微微笑了一下。 江h将脸在温郁之身上蹭了一蹭,他不知道温郁之到底是真觉得一切都有希望还只是单纯的安慰自己。温郁之接着月光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 “嗯……今晚林乐源和我聊了挺多的。”江h见他提起,便也没隐瞒:“他说楚国这是要亡了……” “别乱想。”温郁之打断了他。 “你听我说!”江h突然拉着温郁之袖子一骨碌坐了起来:“林乐源今天和我说,北燕皇帝攻下京城之后便留在那里,他身边带着的是他的侄儿,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个胡穆。而现在隔着长江和楚军对峙的却是北燕的太子。你说那个胡穆曾经甘冒大险来我们楚国卧底,难道会是个对皇位没野心的?他们的太子在前方征战,难道就不会预留一手?如果这个时候北燕国主突然崩了……” “行了!”温郁之低喝一声打断他:“此事不要再提!” “郁之!”江h有点急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温郁之一改方才的从容,一把抓住江h肩膀:“我方才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以后对林乐源防着三分!他现在的脾性我都已经有点认不得了,他说什么你不可全信!” “都到这个时候了,林乐源他还哪有什么理由害我?”江h同样抓住温郁之的手腕:“而且你要知道,我曾经是慈明堂最顶尖的杀手,这种事情,我不去谁去?!” “太危险了。”温郁之口吻十分严肃:“你哪知道北燕皇帝驾崩他们太子就一定会撤兵?如果我是他我就坚决不会……” “可这至少是一个契机!”江h打断他:“若是这个时候皇帝死了,太子在前方征战就有了顾虑!我们若是大举进攻,你说他是会留下来拼死应战,还是会放弃长江以北的一代区域回撤京城?他若是留下应战,简直就是给胡穆做嫁,他不会这么蠢的!” “林乐源想的到的计谋你当北燕就想不到?”温郁之也是一步不退:“你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胡穆与太子有储位之争的基础上的,你就知道那个胡穆对北燕皇位有觑见?” “可难道不该试一试吗?” “不行!”温郁之这回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两个字回绝了他。 “郁之,你好好想想……”江h没辙,只得放软了口气求他。 温郁之依旧无动于衷。 江h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的唇。他闭着眼,睫毛刷出一片阴影,很温顺的样子。温郁之却是一把将他拉开:“不行就是不行!刺杀北燕国主,你当你有几条性命?!” 江h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问道:“如果去行刺的不是我,是你的普通手下,比如落晖或者听雪,你会怎么选择?” 温郁之抿着唇不答话,眉头皱的死紧,眉心的那道皱纹愈发深刻。 “成功了,对大局只有利没有弊,失败了……” “失败了你就没命了!”温郁之突然火了,压着声音冲江h吼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吼江h,江h整个人都愣住了。温郁之没有理他,一把扯过被子翻身睡下:“这事你敢再提一次,明天就给我滚吧!” ***** 接下来的日子,温郁之整个人忙的陀螺似的打转。他离开朝堂三年,各种政事全要重新熟悉。好在他曾是户部尚书,又在江宁布政使的位子上呆了许久。虽说如今官员全部换了一拨,可南方世族的势力却没有多少改变。他曾经在江南主持土地改制,这些个富商大户的底细全都一清二楚。皇帝破格提拔他为丞相,看重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一点。 江h也没有闲着,他最得意的就是这一身武艺了,于是便去军中当了个教官。他这几年晒黑了许多,可眉目依旧是清清秀秀,混在一群军人里面极为另类,一开始所有人都当他是托关系进来的小白脸。不过当他气都不喘的连挑掉十几人的长枪之后,没人再小看他了。 他们两人都是天黑了才回家,鸡还没叫就得起床,每天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江h试着又提了一次行刺的事,哪想温郁之直接翻脸了。江h见实在拗不过他,便也只好作罢。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天气愈发的热了。那天傍晚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之中,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奔进临安,带来了一个让整个临时朝廷震动的消息――襄阳城破了。 襄阳乃长江上游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如今楚燕两国隔长江对峙,一旦失守,北燕便可顺流而下,直取临安。一点都不夸张的说,这里简直就是楚国的七寸。 而如今这个七寸,被人捏住了。 军报送达地点时候,新登基的皇帝正和一众大臣在前厅商讨粮草调配,温郁之位置就在帝王下首,他清楚的看到皇帝脸色在起身的一瞬间惨白,然后一下子跌坐回了龙椅上面。 谁都没想到这座兵精粮足的城池这么快就失守了。可再厚的城墙也敌不过一点――守军之中出了内奸。 当天温郁之半夜才回到小院,三伏天身上竟然带着一点凉意。江h点着油灯等他。 他跨过门槛走进房来,转身将身后的房门掩上,插上门栓,这才将一卷综案和一支玉瓶放在了桌上。 玉瓶只有拇指大小,雕琢的小巧精致,在昏暗的油灯下发出柔莹润的光泽来。温郁之张了张口,几次想发出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江h晚间已经听到了一点襄阳城破的风声,此时再看温郁之的样子,便什么都懂了。 “早就该答应我了嘛!”江h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看,白白拖了一个多月,如果早点行动,我现在都该功成身退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郁之突然一步上前,他一手搂着江h的腰,一手托着江h后脑勺,不由分说的将他压在墙上狠狠吻他。 这个吻就像傍晚的那场暴雨,带着绝望的苦涩味道。温郁之狠狠咬噬江h的嘴唇,用了十分的力气,淡淡的咸腥在两人齿间弥漫。他搂着江h的手越收越紧,仿佛想将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江h默默的忍着肋骨上压迫的疼痛,他觉得对方就像一只无路可逃的困兽,焦躁而绝望。他将手环上温郁之的脊背,隔着夏天的单衣一下下安抚似的抚摸着他的肩胛骨,认认真真的回应他。 半响之后,温郁之终是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他箍着他的手臂放轻了力道,狂风暴雨似的亲吻也柔和了许多。他捧着江h的脸带着歉意的一点点舔掉江h嘴唇上冒出来的一滴血珠,拇指在他耳后和眼角来回摩挲,十足的温存和珍视。 江h觉得腿有些软。 唇分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喘息。江h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打量温郁之的脸,他看到他眼角一道亮晶晶的细细痕迹,一下子就愣住了。 “你……”他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抚上温郁之的眼角,指尖果然感觉到了一点潮湿。 温郁之本能的闭了下眼,却没有躲闪。他定定的望着江h,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 “等这次事情完了,我也不做什么丞相了,我跟你走,去哪里都行……”温郁之急速的说着,声音中甚至带着一点慌乱:“就是你一定得平安回来,一定得平安回来……你要是出事了,我得后悔一辈子,我……” 江h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他没让温郁之说下去,凑上去重新吻住了他。 两人一齐倒在了床榻之上。江h的衣服已经在亲吻之中褪到了肩头,他一个翻身跨坐在温郁之大腿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房中的烛火幽幽的跳跃,温郁之的眼眸很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江h对上了他的视线,便在他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鬼使神差的便想起了曾经京城中的那个夜晚,他们在温府的庭院对饮,廊下的宫灯流转出一片清辉。温郁之当时也是这样凝视着他,神色复杂,却带着无限的深情味道。 彼时的温存是镜花水月,如今呢? 江h凝视着温郁之,觉得这一次是真的。 这一瞬间他有种时光交错的荒谬感觉,仿佛这些年发生的种种都是自己的一场大梦,那段鲜衣怒马的日子就在昨日,从来都没有走远。 江h突然便有些感慨万千,搂着温郁之脖子带着点苦笑的呢喃:“我真是栽你手上了……这辈子都栽你手上了……” “不好么?”温郁之仰着头吻江h的胸膛和下巴,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是我欠你的……我亏欠最多的就是你了……” 江h笑了一笑,他抬手抽掉温郁之的发簪,从床头的暗格摸出软膏塞到他手上,滑下去将温郁之的欲/望含在口中吞吐,极尽可能的取悦他,含混不清的说道:“唔,谁要我喜欢你呢……” 温郁之的呼吸暮地重了,他觉得眼眶酸涩,喉头如灌了铅般的沉重,几次张了张口都无法发出声音。这一瞬间他清楚的感受到了江h对自己的心意,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是不计一切代价的爱他。 他觉得上苍待自己真的不薄,让他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襄阳乃长江上游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读史方舆纪要》 嗯,河蟹内容老规矩,去贴吧,现在还没写,明天放上去 ☆、临行别离 江h是清晨出发,那天正好是七月半。 七月半,鬼门开,都说这天是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可如今战火连绵,就是寻常时候,也是一副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凄惨景象。 认识温郁之之前的中元节,江h都是独自一人给父母和外婆烧上一叠纸钱,和温郁之在一起后,便陪着他一起祭拜亲人恩师。不过今年……他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 这几日温郁之与他细细的说了北燕的形势和行刺的计划,林乐源还把六年前和他比试过一场的“秋决剑”邱霜给找了出来。 曾经的少年已完全脱去了稚嫩的痕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高手的雍容气度。他天资和根基都是极好的,可谓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江h曾经凭着江湖经验险险胜他,可如今却是敌不过他了。 江h一开始不知林乐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邱霜的武艺极佳不假,可他眼中的傲气与清高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往人群中一站简直鹤立鸡群,实在不是做刺客的料。 温郁之给他解释,这计划说穿了便是声东击西――邱霜引开北燕皇帝身边号称北境第一高手的“绝影”,而他则伺机投毒暗杀。 为了隐藏行踪,他们分头上京,邱霜扮什么都不像,无奈之下只得用他的本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身份――行走江湖的武人。至于江h,则是在南楚过不下去转而北上讨口饭吃的木工。 江h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袍子,脚上是一双磨平了的草鞋,脸上和双手都抹了蜡黄的颜料,指尖还细致的做出了常年使用锯子磨出的老茧,包袱里放着工具,再配上一头枯草似的乱发,整个人就是个活脱脱的逃难灾民。他对着路边的水坑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对自己这副尊容相当的满意。 今天早上他没和温郁之告别,悄悄走的。 当时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棂,温郁之的侧脸镀了层朦胧的光,显得分外的安详美好。江h将手指悬在半空抚过温郁之眉心那道刀刻般的皱纹,凑上去细细打量他面容,便看到了他藏在一头青丝间的几根白发。 江h当即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酸――温郁之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五岁。 当时温郁之的眼皮动了动,江h便知道他已经醒了。可温郁之并没有挣开眼睛,而是依旧安静的躺着。江h便也默契的没有出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碰了碰他的发梢,借着晨光将他的样子一点点刻在脑海。 ――衷肠昨日便已经说尽,此时又何必再徒增伤悲? 江h悄悄起身,披衣走到外间洗漱,便看到了温郁之放在桌上的一块玉佩。 那玉光泽莹润,雕刻着祥云纹路。中间镂空,呈环状。只是玉面上横呈着两条刺眼的裂痕,系着的平安结也有些陈旧。 当时江h一时就有些惊喜交加――那是温郁之曾在他与邱霜比武之时送与他,后来又被他摔碎的那只环佩。 记得在梧州的时候,他曾问温郁之讨过几次,每次都被他用“碎了,不吉利”的借口搪塞过去了,江h都不禁怀疑温郁之是弄丢了又不好意思直说,未曾想到他已经悄悄找了相同的玉料补了起来。 …… 江h加紧了赶路的脚步,临安巍峨的城的城门已然在望。出了城,便是真的踏上了这条艰难的征途了。 他与温郁之定了半月之约,半月之后,他答应他定会平安归来。 江h手指隔着衣衫抚摸胸口挂着的玉佩,嘴唇抿了抿,目光是超乎寻常的坚定。 ***** 入夜的时候,温郁之在院里放了个火盆,小晏被他打发给林乐源了,他一个人跪在地上烧纸。 中元节,需祭祀先人。 往年在京城的时候,皇帝会率领百官举行盛大而庄重的祭典告慰先帝,宫中还会给京城大寺送去饰有金银的孟兰盆。民间则更是热闹,沿河放上的河灯绵延数里,如同绸带。 曾经软红十丈……如今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温郁之昨夜根本无法入眠,今早江h一动他便知道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敢睁开眼睛看身边的人一次――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害怕别离。 他听到江h披衣坐起,轻手轻脚的越过他翻身下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头发一定是乱成一个鸟窝,半边脸颊上是枕席压出的红印子。 他听到那人踮着脚往外间走去,几步就到了门口,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温郁之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他在晨光中走出门的一抹背影。 身边的床榻陷下去一块,被褥还带着余温。温郁之愣愣的望着帐顶发呆,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江h只是出去看个早饭,马上又会重新推门进来。 为什么是他呢?温郁之这样想到:楚国百万臣民,凭什么是他呢? 这一瞬间他有种立刻翻身起来,不管不顾的追出去把江h绑回来的冲动――国家要亡了又怎么样?他只有一个江h啊…… 可也只是那一瞬间的冲动罢了。 火盆里的火苗跳跃,烧起来的烟熏的温郁之眼睛生疼,让他有种想落泪的错觉。从父母到老师,还有这些年朝中故去的元老,他一个个的祭拜过去。 今日午时,皇帝还是像曾经在京城时那样命人架起供桌,带着人数不多的流亡朝堂挨个给先帝们上香磕头。整个过程一片沉默,只有司礼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单调的让众人跪拜再平身,没人唱祭词,更没有歌功颂德――大好江山亡于我手,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温郁之跪在地上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贴着皮肤挂着一个小巧锦囊,里面有自己和江h各自的一缕头发。 那是他们到梧州的第一年,简陋的吊脚楼四壁萧条,两人囊空如洗,可谁也不觉得生活灰暗,日子平静而安闲。 某次云雨之后,他将江h鬓角的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绑在一起。他记得当时江h搂着他腰冲着他笑,说:“美人可是要嫁我了?” 他没有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点头,答道:“是。” 江h立刻就笑的更欢了,眉眼弯弯的,撑起身子凑上来吻他,可两人头发连在一起,扯的他“哎呦”一声痛呼,干脆并指如刀的将那缕头发割了下来。 温郁之第二日寨子里的阿婆讨了个荷包,那两缕头发便一直挂在他的胸口。 温郁之往火盆里又撒了一把纸钱,这次是烧给江h的父母。 二老对不住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好不容易生养大的儿子,最后便宜了他,他还没照顾周全,让他跟着自己几番颠簸受苦。 院子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温郁之抬头,便看见小晏走了进来。 “大哥……”也许是他脸色太过肃穆,小晏抬起的脚硬生生的顿住了。 温郁之看了看自己弟弟,夜色下的人影高高大大的。他记得三年前自己贬谪出京时,这弟弟还完全是一副孩童模样,可如今一眨眼,就成了俊朗青年了。 “坐。”温郁之从地上站了起来,弹了弹前襟,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椅。又亲自去房里取了壶酒,还拿了两个杯子:“今日我们兄弟喝点。” 说着,便给自己和小晏各倒了满满了一杯,抬手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小晏完全被自家兄长弄糊涂了,有些无措的端着酒杯发愣。 “怎么?”温郁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男子汉,不会喝酒?” “会……”小晏也赶紧学着他的样子一口闷了,借着袖子遮掩偷偷打量自家兄长。 原来他对温郁之一半是依赖一半是敬畏,这几年兄长不在身边,那份依赖便渐渐少了。加之他如今长大,温郁之对他便越发不苟言笑,于是如今便更加的敬畏了。 温郁之见他一杯下肚,脸颊已是嫣红一片,便没再给他倒酒,而是自己又倒了一杯,拿在手上浅浅酌着。开口道:“温晏之,大哥问你句话。” 他这大名没被叫过几次,从前在温府,大家都是“小晏小晏”的喊,后来寄宿在京城郊区的农家,大叔大婶老来无子,便把他当亲儿子宠。如今温郁之这么郑重其事的唤他,小晏浑身一震,下意识的便坐直了。 “你生在富贵之乡,长与书香门第,从无忍饥挨饿之苦,你为什么读书?”温郁之板着脸问。 小晏如今十六岁,正是乘风破浪的年纪。想了想,大声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温郁之笑了一笑,盯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同样慢声念了一遍。小晏是少年锐气,字字说的铿锵有力。可同样一句话从温郁之口中读来,轻轻慢慢的,带着一点沧桑疲惫,却沉淀出更为厚重的韵味。 “好!没白教你!”温郁之赞了一句,可立刻便接着板起脸来:“那为兄再问你,如今京师沦陷,江山飘摇,虎狼环伺,皇室凋零,你如何为生民请命?又如何开盛世太平?” 小晏一路跟着太子和林乐源从京城逃亡至此,此间种种艰难辛苦,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这些问题他这一路他全都想过,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温郁之见他迟疑,想着他终归还只是个少年人,叹了口气,没再逼他,放柔了声音:“你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和大哥说说吧,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后……”小晏咬了咬嘴唇:“我想参加科举入仕。” “入仕?”温郁之挑了挑眉:“你可想好了,如今不比过去,战乱连绵,这朝廷命官还没你江大哥一个武人来的洒脱。更何况……” 温郁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等你参加科举那天……这江山姓什么都未可知。” “大哥,我想过了。圣人说,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小晏瞟了眼温郁之的脸色,见他没什么不悦之色,这才大着胆子接着说下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确实不假。可说到底,读书还是为天下苍生,为民生疾苦,这些都应该先于对某个皇朝,或是对某个王室的忠诚……” “呵,”温郁之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是说今后为南楚还是为北燕效命,你都无所谓么?” “我……” “你还是温家的儿子么?!”温郁之狠狠一掌拍在桌上,酒杯齐齐跳了一跳。 小晏下意识的一哆嗦,赶忙噤声。手指在桌下绞的死紧,偷偷抬眼打量温郁之,心中有些不服,可又不敢顶撞兄长。 温郁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还入仕呢,这就吓傻了?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小晏知道兄长这是在考问自己,有些话今天不说,以后恐怕就真没机会了。咬了咬牙,突然抬起头来:“大哥,我都想过了。你从岭南一路南上可能没有体会,可我从京城逃出来,可是全都看见了的呀!” 他深吸口气:“我看到过一批批死在战场上的士兵,看到过路边活活饿死没人收尸的难民,看到了无数妻离子散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他们勤勤恳恳的种点地或者做点小买卖,每月按时交纳赋税,逢年过节还得孝敬小吏,唯一的愿望就是老天爷赏口饭,不要挨饿。他们全都是我们南楚的子民,可你说我们南楚朝廷保护他们了吗?庇佑他们了吗?” 温郁之脸色依旧冰冷,却没有开口打断他。 小晏心里想着,都开头了,这次就是拼着挨打也要把话说完。他再次深吸口气,疾速说道:“我以前小,不懂事。这几年大哥你不在,我也学了很多。大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南楚积弱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二十年。贪污腐败,军队羸弱,官员冗长,人才埋没,这些问题一直都在。就算没有北燕入侵,这些弊病也能一步步蚕食南楚。而如今就算能解当下危机,与北燕暂时达成议和协定,可这种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就算能有一息喘息之机,南楚又哪有能力北伐?两国对峙,只是把乱世之局拖的更久,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接着说。”温郁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而是点了点桌面,认真听着。 “而如今北燕君王拓跋氏励精图治,收服各方,他们军队所到之处并无虐杀屠城之举,占领之地也并无欺压百姓之嫌,就连陇西义军都主动投靠。那些人……都曾是我们南楚的百姓,在我们南楚活不下去了,这才投奔北燕。大哥你问我如何为生民请命,如何开太平盛世,我觉得如今我吗南楚做不到,可北燕……却是能的。”小晏闭了闭眼,最后深吸口气:“我想入仕,因为我想一展胸中抱负。可如果最后改朝换代……我也不愿学那些隐士在草莽间蹉跎一生。大哥,我知道父亲效忠南楚,您也是。小晏不孝,生出这等叛逆想法,让您失望了。” “说完了?”温郁之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只是平静的问道。 小晏点了点头,忐忑的望着温郁之。 温郁之望着院子一角渐渐熄灭的火盆,又仿佛望着虚空,半响之后,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这道理连你都懂……” “大哥,我……” 温郁之摆了摆手,盯着他接着问道:“你今天说的都是真心的?” 小晏坚定的答道:“是。” “你长大了。”温郁之缓缓起身,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书房的暗格里有个信封,哥给你的,你稍后自己去看看。” 温郁之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里面有你的身世,你其实有一半的北燕血统。哥本来从没打算和你说的。可你如今既然这样决定……你选的路不好走,哥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 “那个信封你看了以后……别恨哥。”温郁之搂了搂惊呆的小晏:“你一直是哥最疼的弟弟,以前是,以后还是。” 说着,他便提起桌上的酒壶,也没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饮了一大口。独自一人慢慢的往黑灯瞎火的往卧房走去,脚步似乎有些蹒跚,似乎又没有。 “大哥等等!”小晏突然出声:“大哥你以后……作什么打算?” 温郁之勾了勾嘴角――自己这弟弟真是长大了,也没以前那么迟钝了。 “大哥和人有约,还得看那人做什么打算。”温郁之又饮了口酒,脚步不停,朗声应道。 “……江大哥?” 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小晏并不是一无所觉。 “对,你江大哥。”温郁之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去看信吧,就是看完了……希望你还能认我这个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诶,真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来更新,希望还有人看……话说最近真的忙,下次更新只能下礼拜天了 ☆、故国旧梦 襄阳失守,北燕在长江上游操练水师,随时都准备顺流而下,燕太子更是重兵屯守在下游重镇,威慑临安,两国的对峙已到了最后的时刻。此时临安城内人心惶惶,利剑仿佛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谁都不知明日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温郁之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这么漫长。 他日日夜夜的埋首在各种政务公文之中。天不亮便起床,三更才休息,整个人忙的陀螺似的打转,一刻都不肯松懈,简直如疯了一般。 他觉得手头有事情分神,便能少担心江h一点。 中元节那晚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小晏一宿没睡,第二日便病了一场。温郁之没有管他,只是吩咐下人准时煎药――他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日小晏的那番话,温郁之全都懂得,甚至比小晏了解的更为深刻。 可是懂得又如何呢?谁都可以有这种想法,唯独他不能。 ――他是温家的长子,是流亡朝堂的丞相,是那风雨飘摇的大厦最后的几根孤零零的顶梁柱。如果他都畏缩了,那还有谁呢? 温郁之坐在小院的书房之中揉了揉眉心,前线粮草再次告急,还需补充兵力,各地守将纷纷递折子来管朝堂要钱,一月前便有官员提出将黔贵二地赋税再提一成,那些地方本就穷苦,当时温郁之顶着压力否决了,可如今却是清楚,不加税国库就真是要撑不下去了。 温郁之从桌角抽出一张新纸,笔尖蘸墨,打起精神开始草拟增加赋税的奏折。 温郁之前日进上书房议事,正事说完之后,皇帝让他留下坐坐。 温郁之依言坐下,却是听皇帝说起了一桩京城旧事。他一时有点摸不着皇帝意思,只得小心的答了两句。片刻之后才发现,皇帝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叙旧而已。 皇帝一个人说着,末了感慨一句:“朕昨日还梦到东宫池塘里的荷花开了,醒来就在想……” 在想什么呢?皇帝没说下去,温郁之却是立刻懂了。 他这几日时也时常梦到在京中旧事,有时是温府里的一树藤萝,有时是除夕夜的华灯映月,甚至更早的时候,幼年时在戴恭时府上的小书斋里无忧无虑的读书。 曾经的寻常琐事,如今都能成为奢望。 皇帝希望能回去再看一眼。 君臣对答,这种时候定是要先勉励君主,再表明忠心,说我等定可驱除外辱,光复山河。温郁之张了张口,抬头瞟见龙椅上男人微微弓着的脊背和鬓角的白发,到嘴边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就算一切都能按最好的方向发展,逼得北燕内讧,前线撤兵,也至多是将战机拖到明年,重返京城依旧是遥遥无期。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 皇帝……大概也就是想寻个人闲聊罢了。 “陛下,”温郁之想了想,淡淡笑了一笑:“京城此时定是果蔬满市,晨间用果篮装了投到井里,晚间回府,沁凉消夏啊。” 皇帝也是笑了:“子青原来就这点要求?如今也可,朕记得乐源院里就有一口深井,明日就让下人给你院里送点瓜果。” 温郁之自是道谢。 皇帝说完这话后又沉默了,望着虚空一角,半响之后,突然抬起了头:“子青……如果最后……北燕没有撤兵,朕是……” 他这句话依旧没有说完,可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最后北燕没有撤兵,是死战到底?是开城投降?还是弃城逃跑? 这个问题温郁之心里想过无数次,他相信每个朝臣都默默想过,甚至有人已在私下收拾细软。 温郁之恭敬起身,缓步走到大厅正中。他的神情肃穆,一丝不苟的行了跪拜大礼,声音淡淡的,却是透着坚定:“若是临安城破,陛下愿死战,臣便追随到底。陛下欲开城,臣便出面谋划。无论如何,臣……无怨无悔。” ……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外面一片寂静,只有知了的鸣叫伴随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温郁之将手伸向肘边的茶杯,想喝口浓茶提神,茶杯凑到嘴边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便向身侧看去,仿佛那里有个锦衣青年吊儿郎当的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面前的话本小说,侧颈上的一朵芙蓉花在灯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他会在第一时间感知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冲他一笑,然后不用他吩咐便会给他添上新茶。 温郁之内心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在自己手背上狠命掐了一把,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想把那个人摇出脑海。他深吸口气,抬手给自己续了杯茶,茶水溅落在桌面上时,才发现自己手腕一直在抖。 今日是江h离开的第十一日了,掐着时间,该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 千里之外的京城,高高的宫墙巍峨耸立,只是龙椅上的君王,已经换了一人。 江h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屏息提气,猫腰沿着墙根向内城移动,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 远处一队明火执仗的巡逻卫兵走了过来,江h不慌不忙的身形一闪挂上了飞檐,堪堪躲过了领头人借着手向这边张望的视线。 他心跳很平稳,手心也依旧干燥,像从前无数次为慈明堂执行任务时一样,将思维放空,除了眼前目标什么都不作多想。 今晚的行动其实已经筹备了许久。 温郁之离京下江南的几年,林乐源已逐渐接管了他在京中的力量。京城失守的让人太过措手不及,许多暗桩都没来得及调度,便依旧留在了城内。北燕接管京城之后,确实有过好几次清洗,可好歹是留下了二三成可用之力。 就这二三成力量,成了如今的一步活棋。 江h今夜的行动,是他与温郁之推演过无数遍的结果,也是这些密探全部的心血。 江h到达内城之后,稍稍辨识方位,足尖使力,翻过一座宫墙,身形一闪,藏身在了墙后的一棵桂花树上。 那是一进朴实而不打眼的小院,谈不上任何装饰,种着几棵桂树,一条石子路通往院后平房,江h藏身的桂花树树冠正对平房窗户。 七月的天气炎热,五六个青壮小伙正没形没款的倒在院中的凉席上憨头大睡,有的身上还套着侍卫的轻甲,明显是值夜班前来此补眠。另有四人组了一桌麻将,点着一盏油灯正在院子另一头搓得正欢,其中一人似有所觉的往江h藏身的树冠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哪来的野猫”又转回头去。 江h松了口气,借着月光往平房内看了一眼,房内一排排的卧榻,可见平日都是给巡逻侍卫休息用的。如今天热,大家都抱着席子睡在院里,房中只有一人在最靠里的床铺上歪着脑袋小憩。 江h为防万一扣了一把暗器在手,在树枝上借力,一下跃进了平房开着的窗户。他这次动静有点大,那边搓麻将的侍卫有两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对视一眼,放下麻将提起手边兵器将往平房走来。 房门“砰”的一声推开,其中一人出声唤道:“老闷?” 卧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将脸从枕头上抬起来,胳膊遮着眼睛,声音含糊:“叫什么,爷睡觉……” “刚刚是不是有人进房了?” “进房……”叫老闷的青年还有些迷糊,含糊的嘟哝一声:“你们不都在外面么,有人进房你不知道?” “不是,我们刚刚……” 大概是睡得正香被人吵醒,老闷发了脾气:“什么乱七八糟!扰人清梦,有完没完?!” 一开始出声的那人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一跺脚,张嘴就要骂回去,和他一起进来那人赶忙拉住了他,赔了个笑:“看错了,看错了,打扰了啊!” 说着,便把同伴拉扯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趟在榻上的“老闷”翻了个身,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长舒口气,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俨然是穿着夜行衣的江h。 难为他们寻乐这么个人。江h在心里想着――要是皇帝的贴身侍卫,要和他面容体型相近,还要为人孤僻不合群,脾气不好。 江h摸了摸自己面颊,临行动时温郁之找易容国手在他面上比照着老闷做了修整,这才让他混了过去。 他无声无息的从床下拖出点住穴道的老闷,三两下将他身上的侍卫服扒了个干净穿到了自己身上,又将真的老闷塞回床下,偷梁换柱之后,重新睡下耐心的等着轮到自己值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次更文晚了。。。最近不知道宿舍网出来什么问题,晋江一直上不了,今天那手机发文,折腾半天,异常崩溃。。。江雪预计两星期内完结。 ☆、殿中无人 二更天的时候,轮到了江h假扮的老闷换防。 今夜有云,月色并不太过明亮。江h顶着他人的一张面皮大大方方的走出休息的平房,对着院里陆续起身的同伴们冷淡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一旁等他人整肃仪容,然后一声不吭的加入队伍之中。 老闷本就性格孤僻,是以江h不出声,也没人对他有所怀疑。 领队的将军是个高个子,姓王。此时他正擎着火把站在队伍最前,掐着时间,等二更的梆子声一响,伸手一招,队伍便踏着整齐的步子小跑出了院子。 江h混在队伍中间,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环境。以前在京城时,温郁之并不曾带他进宫,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宫大内。 巍峨的宫殿夹着宽阔的大道,道上铺着平整的青石地砖,两侧隔着几步便是挑着宫灯婷婷而立的靓装宫人,宫人后面是不动如山的带刀侍卫,再后面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还有埋伏着看不到的隐卫。 如此的守卫森严,江h着实在心中捏了把汗。 江h跟着队伍来到皇帝寝宫之外,带队的王首领打了个手势,殿外守着的侍卫便整齐划一的往左移了一步,江h的队伍便依次上前,补上移出来的空缺。待他们列队站好,原来的守卫这才撤离,整个换班过程整齐有序,悄无声息。 江h学着他人的样子手持□□在宫殿檐下一动不动的站着,背脊挺得笔直。他的位置离宫门较远,却是正靠最里间的一扇雕花木窗。 夏日酷暑,窗户开着。江h左右打量,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微微向后侧头,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殿内情景。 宫殿很大,大到有些冷清,燃着几盏不甚明亮的宫灯,北燕皇帝应是早已歇下,殿内便不见多少宫人,只有几人低眉顺眼的站在角落远远守着。龙床帷幔低垂,一名小太监眯着眼侍立在侧,随时等着听候吩咐。 表面上看来,寝宫十丈之内会武之人便只有江h这一队二十几人的站班侍卫,与外面五步一岗的守卫相比,甚是薄弱。可江h却是清楚,寝宫之中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埋伏着武功深不可测的影卫。 北燕皇帝身边影卫代号“绝影”,这“绝影”十分神秘莫测,温郁之动用京城全部暗哨,也不过是探到这么一个代号,也不知是一个组织还是一位江湖高手。无疑,这些影卫,能成为此次行动最大的变数。 也就是为了这些影卫,他们才做了这么一个声东击西之局。 江h收敛心神,暗暗运气吐纳。来之前他想过自己会紧张不安,可此时却是超乎寻常的沉着冷静,仿佛除了眼前目标,脑中已在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这样的状态很好。 时间到二更半的时候,殿前的守卫都有些疲累困顿,江h左边那人甚至偷偷闭起了眼睛,只等轮值之后再去睡个回笼觉。 也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最先是西南角响起几声隐约的兵戈之声,片刻之后立刻便有人飞奔来报,说有人闯宫。 王统领级别不低,该是统领今夜内城布防。他听后并无慌张,甚至没进殿向皇帝禀报,只是派两人去探,其他人原地不动,打起精神,加强戒备。 半盏茶的工夫后,派出之人跑了回来,跪下请罪,说西南防卫不利,让刺客没了踪影。 王统领接着问刺客几人,那跪在的手下却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只说兄弟们看到好几个黑影晃了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王统领听了,哪里还有好脸色,当即面上便一片寒霜。可还没等他发作,就听接连几声惨叫从东南方传来。如果说方才的兵戈之声只是隐约可闻的话,那此刻的惨叫可谓是一清二楚了。两次动静之间间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刺客竟能接连攻破几道防线,王统领终于是有些慌了。 他知道今夜已是不能善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寝宫中的皇帝,他也定要因此获罪。此时唯一能将功补过的,便是在刺客闯到大殿之前将其格杀。 他立刻吩咐殿前守卫依旧不变,让副手从大殿门口的走道上抽调一半人马,支援传出声响两处。 他的副官还有些犹疑,劝了句:“将军小心,勿中了贼人奸计。”那首领该是对皇城布防很有把握,咬了咬牙,只吩咐照着他说的去做。副手便也只能领兵而去。 寝殿周围一下空了许多,王统领再次强调所有人加强戒备,他本人更是在通往寝殿的四条道路口来回巡查。 可谁也没有想到,之后的变故,却是发生在寝殿之中。 邱霜已经在寝宫的房梁上潜伏了整整四个时辰。 皇宫寝殿共有三进。温郁之所料一点不差,影卫贵在精锐,人数不会太多,定然都安排在第二进与第三进中,是以第一进中并无人防守。 邱霜午间跟着打扫太监混入殿中,便一直潜伏其中,西南与东南的两处响动,全是事先安排好的疑兵之计,若是殿前的王统领并无动静,还会有离寝宫更近的第三处打斗。 此时邱霜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手中长剑剑光匹练,明若秋水。他从梁上飞身而下,瞬间放倒了第一进宫殿中的几个下人,身形飞扑而出,闪电般进了第二进大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干净利落的一剑洞穿了一个扑过来的影卫的咽喉。 边上的两名宫女一下跌坐在地,花容失色,接着便大声尖叫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侍卫只听殿中一片嘈杂,惊呼之声大作,纷纷变了颜色。王统领脸色苍白的两步奔至偏门:“陛下!陛下!” 殿内大太监扯着嗓子,声音都有些破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救驾!” 王统领不敢耽搁,立刻下令,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纷纷从最近的窗户翻身进殿。 江h等的就是此刻。 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轻功,只比身旁同僚早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那么一点落地。进到殿中抬眼一看,只见宫人们纷纷乱作一团,地上已经有了好几具尸体,其中两人是黑衣打扮的暗卫。而邱霜已经闯到第三进寝殿,正与殿内另外名影卫缠斗在一起。 那两个影卫伸手都是极佳,单独一个和江h比都可谓是不相伯仲,两人配合起来威力更甚,邱霜打得很是辛苦。 江h知道,邱霜这是在拼命为他拖延时间。 此时想立功的侍卫都纷纷上前加入战团,也有一部分选择护在龙榻周围保卫皇帝安全。 江h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后者,五指收紧,萃毒匕首已经滑到掌心――这才是此次行动的最后杀着。 江h右手握紧兵器,此时无人注意到他,只要突然暴起,将手中匕首用力刺出…… 他一点点的靠近床帐,明黄色的帐子极为厚重,床帐之后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 他伸出两个手指,极快的在帐子下摆拨了一下,帐子微微摇晃之时用余光向缝隙间看去……床帐之后空无一人。 江h脑中“嗡”的一声,浑身汗毛倒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他们设了这么一局,还是他们一脚踩进了敌人的陷阱之中?! ***** 温郁之等了十五日,江h没有回来。应该是说自从第十一日他们行动那天起,便一直断了联系。 温郁之不知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觉得一切都乱了,控制不住的不停的想着,江h若是出事了,就是自己害死的。 他浑浑噩噩熬到第十七日,北燕放出消息,皇帝遇袭受伤,刺客伏诛,并通缉“秋决剑”邱霜师门一十二人。 依旧没有江h消息,可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林乐源提了壶酒来温郁之的小院,找到了丢了魂似的枯坐着的人。 “查到了,”他自己拉开椅子在温郁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题出在邱霜那边,他以前行走江湖得罪了太多的人。仇家一路尾随着他上了京城,猜到了他的目的,于是密告北燕。那人我们已经处理了,折磨了一整夜才咽气的。” 温郁之仿佛整个人都突然活了过来,一把抓住林乐源的袖子,急声发问:“那有没有江h消息?” 林乐源已十几年没见温郁之如此失态的样子了,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口安慰:“他会没事的……” “对,对,他一定是会没事的!”温郁之抹了把脸,不等林乐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江h是这次行动中身份最隐秘的那个,他还知道那条从银红照出城的密道,宫中也有我安排的负责事后接应的暗桩,那些人都是可靠之人……还有那个胡穆,我从前在京城就查过他,江h父亲曾于他有恩,他六年前在京城会帮衬江h一把,如今定然也会。这么多条退路,江h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说着说着,似乎便把自己说服了,声音越来越镇定,条理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似的。林乐源却是看的胆战心惊,他太了解温郁之了,他现在这神态简直是和六年前他在订婚宴上给岳父岳母敬茶时一个样子。 “子青,你听我说……”林乐源咽了咽口水:“你千万别犯糊涂,更别派人大肆去查江h行踪,你得知道……” “我懂。”温郁之再次打断了他,也不知是说给林乐源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和邱霜的联络是两批人马,邱霜遇难,他却不一定暴露。也许是北燕真没发现他,也许是胡穆保下了他。我要是派人大肆寻他,反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你清楚就好……”林乐源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酒,递到他手上。 温郁之接过酒杯,拿起放到唇边,停了片刻,却又突然放了下来,抬头盯着林乐源。 “怎么了?”林乐源不解问道。 “这药叫‘神仙一日醉’。” 温郁之目光紧紧锁住林乐源:“以前我给江h用过,也是下再竹叶青里。” “子青你在说什么?”林乐源吃惊问道,却是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乐源,你和我说实话!”温郁之深吸口气:“陛下他是不是准备向北燕投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喜欢就多多留言 ☆、两军对峙 这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素色床帐,被褥舒适柔软,黄梨木的家具简洁大气,书架上甚至还有好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 唯一让它像一间囚室的地方,便是厚重铁门上的三道大锁。 如果不是内力被封,兵器被缴,江h都要以为自己只是被人请去坐了回客。 当时他扮成侍卫呆在大殿之上,发现一切都是个陷阱时,已经来不及抽身撤退。本被值班首领调走的一半人马最先返还了回来,紧接着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五百御林军便将整个寝殿围了了水泄不通,挨个排查殿内一应人员。 江h以为大势已去,可到他时,排查之人却是摆摆手将他放了过去。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寝殿外走,果然,走过拐角,便被人兜头套了一个麻袋。 当时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他敲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替他隐瞒身份,可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总比声张出去让弑君之罪当场落实来得要好。 他醒来的时候,便到了这个房间。 房间四壁都没有开窗,分不清昼夜变化。江h计算着蜡烛燃烧的速度和下人送饭的频率,推测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这日那又聋又哑的老伯来送饭后,关了六天的铁门终于开了。 江h翘着腿躺在床上,外面的强光猛然照射进来,他下意识的眯了下眼。进来的人身形高大,本就带着胡人特色的五官逆光的时候显得异常深邃。 “款待不周,江公子见谅。”胡穆径自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有酒有肉的,哪有什么不周?”江h依旧没行没款的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就是闲的人都要长蘑菇了。” “长蘑菇总比掉脑袋好。”胡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饮自酌,淡淡笑道。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卷舌,只是没有几年前的重了。 江h知他这是来套自己话了,可六天的时间都拖过来了,更不急这一时。于是他索性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俨然是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 “江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和在下聊聊?”胡穆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手指转着空杯。见他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前些日子倒是在京师附近访到一人下落。那人与江公子也颇有渊源。郑氏之女,闺名一个‘婉’字。名门之秀,如今却布衣荆裙,隐没乡间。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不是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要不,给你们温大人送去?“ “废话忒多!”江h嗤笑一声,依旧是背对他。 胡穆也不嫌他的无礼,翘着脚坐着,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着:“江公子在此间逍遥悠闲,却不知外面可是热闹。这如今两国对峙,局势……那可是千钧系于一发。”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江h翻身坐起,弹了弹衣服下摆:“唧唧歪歪的,还不如解了我武功的封印,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胡穆依旧看着他,笑而不语。抬手给他倒了杯酒,然后起身甩甩袖子,竟然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唉,等等!”江h终是有些急了,一步冲上去拉住他衣袖:“话说清楚再走,你这算什么意思?!” 胡穆仰头哈哈大笑,如江h所愿的坐回了桌边。 “所以说你还是嫩。”胡穆笑道:“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激怒我没有一点好处。你还得好生哄着我,等我开心了,说不定还给你透露一两句当下局势。若是你家温大人在此,定会与我推杯换盏,都该酒过三巡了。” 江h咬了咬牙,压着性子给胡穆倒了杯酒,双手奉上:“请。” 胡穆大笑着接过,仰头饮尽,模样颇有几分狂士味道。 凭心而论,江h对胡穆并无反感,甚至是有些欣赏的。这人武功性情,无一不对他脾气。若不是阵营不同,或许还能成一段君子之交。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贵国太子相较阁下,如何?” “太子殿下?”胡穆挑了挑眉,毫不迟疑的答道:“文韬武略,龙章凤姿。” “我看阁下风采也是不凡。”江h再敬了杯酒,盯着胡穆:“你就甘心……一世为臣?” “呵,”胡穆笑了一笑:“我看你还真是不死心,都到了这田地,还不忘挑拨我们叔侄关系。” “叔侄关系再好,哪有那花花江山来的要好?”江h也是笑:“只怕阁下一片忠心,君王……却得如鲠在喉……” “你有这个时间在这里挑拨离间,还不如问问你们南楚的事。”胡穆毫不在意的曼声应道,声音中带着戏谑:“你就不好奇你家温大人寻未寻你?” 江h也不理他,挑眉一笑:“阁下是把我秘密收押了吧?你说郁之他会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寻我?倒是阁下……” 江h学着他慢条斯理:“你说我若是豁出性命,这门外守卫能拦我几时?若是能动静再大,保不住不掀个天翻地覆。要是让你们皇帝知晓你窝藏钦犯……你说他会怎想?” “你不会的。”胡穆看着他笃定的笑着:“你还想留着命和你家温大人双宿双栖呢。” 江h没有和他分辨,只是嗤笑一声。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眼睛晶亮,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看我会还不会?” “看来还是得与你分说清楚……”胡穆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如果你这招放在十天前,有效。可前日总攻临安的军令已经下达,太子殿下领主力沿江集结,襄阳水军也以顺流而下。陛下御驾亲征,帅北方大军开赴前线,今日便该与太子殿下会合。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后院失火,他们也会先卯足力气攻下南楚再回头收拾残局。更何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叛变。我是个北燕人。” 胡穆声音轻轻慢慢的:“你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 江h抿了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是在桌下绞紧。如果胡穆说言是真,那最后的决战便是近在眼前……南楚能不能守住? 温郁之……又会如何? “你也不必太过愧疚。”胡穆接着叹了口气:“早在京城沦陷之时,你们南楚几朝几代的根基便已尽毁,朝中无将,民心不在,士气低糜,那时……便已经算是亡国了。” 房中“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江h捏破了手上酒杯。 胡穆看着他一个人坐着发愣,也没开口打搅。等他半响之后回过神来,才给他地上了一块帕子止血。 “你为什么不杀我?”江h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胡穆依旧是笑的洒脱:“你父亲当年带你来过北燕,十几年前了。当时我修炼天玑掌,年纪轻轻,便急功近利,险些走火入魔,是令尊仗义出手才保全一条性命。你当时小,估计是没印象的。胡穆虽为王室,可江湖义气还是懂的。恩人独子,能帮一把,便不会袖手。” “恐怕不全是吧?”江h睨了他一眼。 “是。”胡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六年前在京城传信与你,是因慈明堂得罪过我,不想看旬靖太过嚣张。如今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威胁不到温郁之的。”江h猜到了他的意思:“你要拿他的性命换我的,他会。可若是逼他叛国,他不会。” “谁说我要用你逼他叛国?”胡穆笑了一笑,声音放轻:“虽说我那好侄儿近年是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你们南楚军队不行,暗桩却着实是强。这么一批力量,我是可眼红许久了啊……” ****** 临安城的小院之中,林乐源叹了口气:“子青,这药不光是我的意思,陛下也是默许了的。如今北燕大军压镇,武昌安庆两地能不能守住谁心里都没有底。若那二城沦陷,临安便也保不住了。江h如今下落不明。如若他平安归来,自是万幸。可若他为北燕所囚,北燕用此胁迫与你,你又该如何?” 温郁之盯着他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苦笑了下:“我会去与陛下分说。只是连你也不信我么?” 林乐源也没再说什么,抬手将一整壶酒泼到了地上。 温郁之看了眼地上的水痕,没什么表示,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你在军队那边人脉广些,和我透个底吧。若是北燕全力攻城,武昌能撑多久?” “十天。” 温郁之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接着问道:“两广与滇缅之地的勤王军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林乐源叹了口气,面有倦容:“调令早就发出去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那些地方本就与朝廷若即若离,如今极有可能会袖手旁观。子青,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有时真觉得快点结束了也好……”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这次他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问:“如若真的兵临临安,陛下是准备开城投降了,对么?” “陛下他自小就是个多情人……”林乐源道:“他能承一段盛世,却终究是少了开疆扩土的铁血。真若到了那时……你别怨他。” 说着,林乐源低低的哼出一段曲子。那是一段《破阵子》,他没有唱出歌词,温郁之却是听懂了他唱的哪句――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若是真到那时……”温郁之突然笑了,笑的无比释然:“我领兵打仗是个门外汉,可若谈判契约条款,还是能尽一点微薄之力的。” “子青你……” 温郁之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个你不必和我去争。你是老侯爷的嫡子,不能毁了他的英名。至少让后世说起我们南楚臣子,也不全是汲汲营营之辈,还有镇北侯这等忠义将门。” “我……” “我也不是为你。”温郁之接着笑:“小晏今后的路还长,我以前体会不到,现在倒是懂了,眼泪都是往下流的。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子嗣,他是我家唯一一点血脉了,他要入仕,我怎么都要为他铺垫铺垫。” 林乐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子青你清醒点,你今后……” “我?”温郁之笑了一笑,伸手按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等一切尘埃落定,若还没他消息……那我便去寻他。先从京城找起,再去湖北,一点点来。这天下就这么大,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总有让我找到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茶肆 林乐源那晚与温郁之长谈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动身奔赴武昌。所有人都在往南边逃难,唯独他逆着人流北上,执意去了重兵包围的危城。 一来,他是镇北侯的嫡子,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龟缩在后。二来……任厢还在武昌。 温郁之特意早起,将林乐源一直送到了临安城门之下。 城门送别,林乐源一身公子长衫跨坐马上,骏马踱了两步,他突然扯住缰绳,隔着身后银甲侍卫回头冲温郁之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两颊各自一个酒窝,依稀还是旧时京城飞扬模样。 他没有出声,只是冲温郁之比了个口型。温郁之看懂了,他说的是“各自珍重”。 温郁之便也笑了。 他记得那年自己只有十八岁,满心装着的还是少年人那点芝麻大的闲愁。一夜间家中大变,千里奔丧,回京后只觉天塌地陷,强撑出面上的一派镇定。那时便是林乐源将他硬拖到自己府中,请了戏班子变着法子给他散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京城风波险恶,他便是他最牢靠的一大助力。 一月前林乐源怂恿江h去行刺北燕,温郁之面上不显,心中老大的一个疙瘩,只是山河飘摇,大局为重,这才堪堪压了下去。 可经此一别,也许……便真要后会无期。 温郁之独自站在临安城的城墙之下,清晨的晨雾尚未散去,城墙上披甲执戟的兵将肃杀而立,林乐源走的很急,转眼就看不见了。 而战火将至,这温柔到骨子里的江南就如一汪脆弱的镜花水月。温郁之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无论是旧日情谊还是心中怨愤,皆是在战火中一笔勾销,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 北燕沿江部下重兵,武昌安庆两处更是大军围城。南楚也是倾力一搏,临安城内除了必要的守卫,可谓是兵力全出。厮杀不知不觉便过了八日,上游流下的江水都染成了不祥的红色,上面漂浮着士兵的尸体和船只的残骸,夏天的酷暑一闷,空气中全是腐臭的味道。 运粮的道路五日前被切断,如今还没有重新打通,武昌便真的成了一座孤城,有冒死突围的斥候前来汇报,说城内粮草军火皆已告急,守将已下令从城中百姓家强行征粮。 皇帝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此时临安城内坚持留守的大臣不过二三十人,全都整日的聚在御书房内,忙到半夜才红着眼睛各自回去休息。 那日温郁之深夜回到小院,四周一片静谧,推开院门,竟见小晏还未休息,坐在院中等他。 “大哥……”小晏走上前来,借着夜色将一个信封塞到温郁之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在温郁之身边飞快耳语:“方才被人丢进房里,我怀疑与江大哥有关……没有声张,就我一人知道。” 温郁之两步走进屋内,回身一把插上门栓,点亮油灯,信封上绘了一朵芙蓉花,鲜红妩媚。温郁之迫不及待的便去拆信,手有点抖,竟然几下都没能拆开。 小晏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撕了开来。取出内力放着的字条――明日卯时,长亭茶肆,恭候大驾。 ****** 卯时天还未亮,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辚辚的驶出城去,停在长亭。车上走下的男子一身普通青布长衫,竹签绾发,正是温郁之。 他让车夫在路边稍后,张望片刻,便转身独自一人向路边茶肆走去。 战火连绵,茶肆也是十分破落,店主人老来丧子,不愿搬离,这才苦苦支撑。温郁之掀开竹帘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间的胡穆。 胡穆也是一身便衣,他坐在窗边,微微抬手,举了举手中碰缺了口的粗瓷茶碗,笑容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盎然性味,仿佛低调出行的世家公子。 店主大概已是被提点过了,见温郁之进来,也不吭声,探了个头便缩回了内间。 温郁之昨日手抖的几次撕不开信封,此时见到胡穆,反倒是不急了。冲他斯斯文文的拱手笑笑,返身自顾自的去架子上捡了只茶碗,这才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下久候,子青来迟,以茶代酒,先赔不是了。” “温大人客气。”胡穆也是笑:“大人公事繁忙,殚尽竭虑,还有空来这乡野之地饮一杯茶,胡某反倒是受宠若惊。” 他们两各自举杯,倒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 温郁之一杯温茶下肚,没接他话茬,抬手给两人再续上,垂着眼淡淡说道:“一别多年,阁下倒是愈发丰神俊朗。胡家世家旺族,想必是生意盈门。” 胡穆当年潜伏京城时用的身份便是北边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温郁之早就一清二楚,两人也都心照不宣。 温郁之这么说,其实就已经是低头服软的意思了。 胡穆倒也没为难他,在怀里掏摸片刻,干脆的递上了一块玉佩,那玉色泽温润,挂着陈旧的平安结,玉面上横陈着两条刺眼裂纹――正是江h临行前温郁之给他的那块。 温郁之心中猛的一松,觉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有点落回肚里。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神色淡淡的接了过来。 “这物温大人想必认得。如今物归原主,至于人……”胡穆故意一顿。 温郁之接上了他的话:“只要不违家国道义,阁下有何要求……提出来,温某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胡穆转着茶碗,一脸兴味的看着温郁之:“就凭着一块玉佩,温大人便这么信我了?” “他于我极为重要……”温郁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低声说道:“胡兄此次能保他一命,子青便已是无限感激。至于别的,只要还有一丝周转余地,我便当倾力而为。” “温大人是聪明人,胡某便也明说了。”胡穆笑了一下,身体前倾,盯着温郁之,压低了声音:“京城全部密探换他性命,如何?” “既然阁下挑明了,那温某可否也问阁下一句……”温郁之手指摩挲着掌心玉佩,同样压低了声音盯着胡穆:“阁下身份尊贵,有呼风唤雨之能,却惦记我这几个敌国小小暗桩……又是如何?” 胡穆轻笑一声,目中暖意渐渐褪去:“他是我恩人独子,胡某取他性命到不至于。可若废他一身武功……却未尝不可。这一身功夫对于江湖儿女,便如报国之心之与大人。大人几起几落,想必已是尝遍个中滋味。不会想让他……也受同样煎熬吧?” 温郁之看着他不言声,手中玉佩撰紧了一些。 “况且……”胡穆抬眼一笑,又恢复方才风雅模样:“温大人想啊,我们北燕占领京城,将来那些暗桩迟早会被拔除干净。与其留待太子斩草除根,还不如尽早交予在下。胡某若是宝刀在手,安不惜之?” 温郁之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的闭了下眼。他心中叹息,知道胡穆全部说到点子上了。无论是两国对峙的大局,还是面对胡穆的要挟,他能回旋的余地都不多了。若能换得江h平安归来,这已经是最低的代价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温郁之飞快的苦笑了一下,最后问道。 胡穆知道温郁之这是答应了,挑了挑眉笑了:“他功夫了得,江湖路子也广,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小本商人,可没本事千里押人。” 温郁之差点被他一句“小本商人”给气笑了。 “不若如此。”胡穆最后说道:“温大人算无遗策,胡某不敢冒险。不若先交予我一半暗桩,胡某发誓定然不损那人分毫。至多十日后武昌之战便会分晓,届时……我们再做交换。” “先交两成。”温郁之讨价还价。 “三成。”胡穆说。 “行,三成。”温郁之一口答应。 胡穆正准备问店家去要纸笔,让温郁之默写暗桩身份。可他还未开口,便见温郁之从怀中摸出一张对折着的素白信纸,直接递了过来。 “原来温大人早就……”胡穆这回真的有点惊了,随即便笑了:“温大人真乃是心思玲珑之人,胡某佩服。” 温郁之没接他话茬,话已说尽,他抬手饮尽杯中残茶,干脆的起身走了出去。 心思玲珑又怎样呢?他心里讽刺的想着:官场经营,撺掇人心,阴谋诡计,这些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罢了,只可笑自己年少时还得意洋洋。如今国家危难,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临安城最后还是被攻破了。 军报传来的时候,皇帝紧急召集要员在御书房商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升了一次大朝会,临安城内只要挂了个职文官武将,无论官职大小,只要没有巡防任务的,全都来了,勉勉强强也有百十来人。 原杭州知府的比武场搭了个台子,最上面放了把椅子,皇上还没来,底下先乌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一开始只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司礼太监掐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肃静”也压不住。 有尚自浑浑噩噩的,有脸色苍白如纸的,有身体抖如糠筛的――所有人都惶惶如同惊弓之鸟。 人心浮动已经不足以概括,说通俗点,大概是死到临头,天真的塌下来了。 直到一炷香之后,场外传来一声:“肃静――” 不同于宦官尖细的嗓子,这次发声的是个男音。声音不算太大,更没有疾言厉色,却是极为沉稳,方才还乱糟糟的比武场内一下子便出奇的静了下来。 所有人不由得伸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正从场外走来的一行十几个人。 这十几人皆是官职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三伏天艳阳炙烤,他们却全都一丝不苟的穿着最繁复的朝服。他们背脊挺的笔直的走过来,平日或儒雅或圆滑的面孔此时全是清一色的凝重肃杀。 人群静默无声,自动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温郁之。 温郁之只觉得身上那身绛红色的丞相服既厚且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压在身上,就如肩膀上的担子一般。他贴身的衣物已经湿透了,汗涔涔的滴着。可下颚却绷得越发的紧,背脊也是挺的越发的直。他双手抄在广袖之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身后跟着六部尚书,一行人仿佛是块风雨中打岿然不动的磐石。 他们穿过人群,依次站在了百官的最前列,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发声,可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众人都开始自发的整肃仪容,列队站好,没人再说一句闲话。 “皇上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这才缓步走上高台,百官拜服,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之声响起,仿佛还是大楚最昌盛繁荣之时。 可也只是仿佛罢了。 这次朝会极其的简短。司礼官当众读了最新的一次军报――北燕于昨日傍晚攻破武昌,城内守军弹尽粮绝,九成将士阵亡,守城将领也俱已殉国。而如今临安城外最后一道屏障已去,城中空虚,北燕战船已自汉口如长江,不日便要兵临城下。 军报读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山穷水尽说的大概便是现在的情况了。 尚且年轻的帝王独自一人坐在孤台之上,表情在玉旒的遮挡下看不真切,可脸色却是分明的憔悴苍白。宽大的龙袍袖口伸出一截消瘦的手腕,苍白的五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半响之后,他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说:“诸君……” 可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便颤抖的哽住了。 他慌忙以袖掩面转过身去,肩膀颤抖着,九五之尊控制不住的当庭哭了出来。 底下许多臣子也都痛哭失声。 温郁之没哭,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笔直站着,下颚绷的死紧,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不见一点血色,本就分明的眉骨便显得愈发锋利。 亡国之痛,有如切肤。只是于公于私,如今都不该是他流泪的时候。 ***** 第二日清晨,温郁之点了十几个随从,轻骑从临安城北门出去,直接奔赴北燕大营。议和的地点定在了停泊在长江边上的一艘战船。 战船有三层,装饰的富丽堂皇,桅杆有一人合抱的粗。温郁之一眼认出,这船是南楚所造,该是襄阳城破时为北燕获得。 甲板上身披战甲的士兵悍然而立,温郁之将随从全部留在了岸边,独自一人目不斜视的穿过刀枪林立的走道,步履从容的抬步上楼。 甲板上刀剑肃杀,船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船舱装饰的典雅华贵,两边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穿堂而过的江风将夏日的酷暑也驱散了许多,吹得两侧的纱帘不住飘动。 正中的卧榻上斜倚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衣着华贵,身形修长,持卷的手指修长有力。他极为随意的靠坐着,毫不讲究的翘着脚,可一身贵气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上位者的气质,是王者至尊。 温郁之走进房后,一个宫娥便走上前低声在太子耳边提醒了一句。那宫娥说不上国色,眉目却是极为温婉,说过一句之后,便静静的退到一边,低眉顺眼的给案几上的茶杯添茶。 北燕太子并未起身,甚至目光都未从手中书卷上移开。温郁之也不介意,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立在案前等待。一时间整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舱便都是静悄悄的。 半响之后,大约是看完一节。燕太子这才将手中书卷放下,稍稍正了正身,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来。 他生的大概是像母亲,脸庞并不见多少锋利,五官甚至是有些秀气的,可唯独一双眼睛又冷又利,如寒潭,又如开过刃的刀锋,锐意逼人,让人心生畏惧。 温郁之心中暗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王者,是绝不缺乏决断与血性的。他躬身行礼:“温郁之,参见太子殿下。” 北燕太子也不答话,只是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此乃我南楚国书,还请殿下过目。”温郁之接着从怀中拿出锦缎裹着的卷轴,交给了走上前来的侍女,再由那侍女递给北燕太子。 北燕太子也没拆看,而是直接放到了一边,嘴角勾了勾,这才开口说话。声音是不紧不慢的从容。他说:“此事还待孤禀告父皇,从长计议。孤倒是对温大人久仰大名,从前皇叔送来的谍报上没少提过。如今终能一见,温大人何不盘桓几日?” 温郁之先是一愣,转念便也懂了他的意思――如今南楚投降已成定局,自己想为南楚臣民多谋利益,燕国想让南楚士子尽快臣服,他们都需要彼此磨合与试探。 他便干脆的答应,并且便随军住了下来。 燕国皇帝确实是年迈了,只是在晚宴时露一个脸。大部分事物已交予太子打理。太子也并没有刻意冷落温郁之,时常召他来议事。不是谈论普通的风花雪月,是真的商讨时政。更令温郁之诧异的是,自己与老师几年前改革南楚内政的革新变法,这个敌国太子竟也非常清楚,许多见地十分的高明。 温郁之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辅佐的君王,大概便是这个样子。他心里不是不怨的,若是南楚也能有这等储君,便不会是如今这番局面。 十日之后,一切商议妥当,南楚开城投降。 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温郁之站在临安城门之下,看着城门一点点的打开,整齐列队的燕国士兵走进城里,沿街站岗把守,控制整个临时国都。 他回到南楚赴命,然后在皇帝的率领下,和南楚百官一起对北燕正式称臣跪服。 一切都该结束了。南楚埋伏在京城的暗桩尽数交给了胡穆,武昌沦陷时下落不明的林乐源也有了消息。皇帝本该随北燕被押回京城,可开城投降的当日夜晚,他自己饮下了一杯毒酒。 他少年时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长大,后来先帝驾崩,他被兄长囚禁,如今等待他的,又是漫长无终点的幽禁生活。他终于是撑不住了,鼓起来最后的一点勇气选择了自尽。 一切真的是都结束了,一个王朝最终落下了帷幕。 夏日的夜晚,温郁之独自一人走过临安的街道。他突然便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前辈,自己的父亲,恩重如山的老师,庇佑过自己的吴尚书,岭南的姜臣相……他觉得自己再无颜面对他们。 深深的无力与愧疚充斥着他的胸膛,混杂着亡国的疼痛与哀伤,整个人都仿佛要被硬生生的劈成两半。 北燕太子曾真挚的邀请他来燕国效力,继续仕途。他只是笑了笑,说伯夷、叔齐不食周栗的典故还未敢忘。北燕太子便也没有强求。 其实真正的原因倒不是不事二主的清高,只是他觉得真的累了,干不动了。 温郁之沿着街道一直走到西湖边上,攀住湖边的一棵柳树,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可胃里空空如也,一点胃液都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面上凉飕飕的,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郁之……”他恍惚间仿佛是听到了江h的声音,隔着一层纱似的,可声音里的焦急却是一下子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心尖。他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刻,便有人一把扑上来从后背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焦急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郁之你没事吧?那该死的胡穆终于是放我出来了,可我到处找不到你,南楚如今……我甚至以为……” 温郁之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跳仿佛都停了。他一把转过身,抬手狠狠抱住了江h,抱的死紧,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勒得彼此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一点都不想收手。 江h抬眼,便对上了温郁之发红的眼眶和哆嗦的嘴唇。他借着湖上渔火打量对方面容,那人的憔悴让他心惊。这么多天的担忧和思念一瞬间全在心中炸开,他也不顾一切的回抱住温郁之吻了上去。 他们呼吸交错,胡乱的亲吻对方,仿佛旱地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温郁之这回再没有压抑自己,许多天来积攒的眼泪一时间全部流了下来。 他觉得天地茫茫,什么都是虚无而不可控的,唯独怀抱里温热的身体是那样的真实。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会陪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弃。 这一生就算有再多的不幸,可他还有他。 一个腐朽王朝的落幕,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没有赶上那个最好的时代,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后半生渔樵江渚,有他陪伴,岁月静好,那便够了。 《江雪》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终于是完结了。。。完!结!了!啊!!!!!!!!!! 想想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第一次写文,一开始提笔的时候其实心里只有一个大致的构思,也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开坑了,开坑后才发现选的题材并不是我最擅长的,中间也一度写的非常艰难,尤其是后面,我开学了,各种事情忙,更新简直是龟速。。。 不过我真的很欣慰啊,有你们这些可爱的小伙伴们陪我,真的,太爱你们了,甚至还有很多小伙伴是从开坑一直追下来,四个月啊,四个月啊!!!感动死我了!!! 嗯,番外会来几发的,肉肉也会考虑考虑的,下周末吧。 然后新坑的话,我现在有两个构思,都是短篇,一个是惊才绝艳的园林小匠人与跋扈的二世主的故事,前世今生的故事,小受去主宅旅游,然后阴森森的大宅闹鬼。。。 另外一个,完全现代的故事,留学生的故事,有点像八一八留学圈子里的那些事233333 不过要动笔也得等到六七月份了,选其中一个动笔吧,还没完全想好。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