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色(都市狗血,1V2)》 打算出去相亲 五月。 紫外线已经变得强烈,昼夜温差却依然悬殊。 到了黄昏,太阳倚在云端眨了眨眼,转瞬便跌落地平线,微风扫过裸露在外的手臂,带来几分凉意。 沉黛抱着一束向日葵走出花店,油画裙上深绿浅绿的叶子和盛开的金黄色花瓣相得益彰,乌黑的长发以丝绸发带松松束着,白的脸红的唇,明艳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她看了眼手表,眉毛微微皱起,下意识加快脚步。 人着急的时候,往往做什么都不顺。 预订的蛋糕由于店员的失误,晚了十几分钟;她提着蛋糕急匆匆往停车场走,高跟鞋的小细跟卡进下水道缝隙,险些摔了一跤;赶到贺杭公寓楼下时,又找不到停车位…… 沉黛按下门铃的时候,发丝有些凌乱,向日葵花瓣掉了几片,脚后跟也磨了个水泡。 可她依然是漂亮的。 等了好一会儿,贺杭才过来开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也没拉窗帘,他穿着质地轻软的浅灰色家居服,短发软塌塌地覆在额前,一双眸子像浅褐色的玻璃珠,冷冷淡淡,不带什么感情。 “你迟到了。”他有些不高兴,好看到过分的手搭在门框上,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 沉黛装作没事人一样,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将向日葵举高,道:“阿杭,生日快乐!” 她又给他展示小王子造型的奶油蛋糕:“你看这个小王子可不可爱?玫瑰花好不好看?我等了好久他们才做好,不是故意迟到的。” 贺杭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后退一步,让开通道。 沉黛打开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边的桌子上,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拖鞋,换上之后,舒服地轻吐口气。 贺杭有很严重的洁癖,又不喜欢接触外人,她每次过来,总会顺手帮他收拾一下房间。 好在他不怎么吃零食,也没什么客人,在公寓除了练琴就是睡觉,家务的工作量并不是很大。 “饿不饿?我煎牛排给你吃好不好?”沉黛将向日葵的包装纸拆开,放进桶里醒花,从冰箱里翻出两包牛排和一袋意大利面,“再拌个蔬菜沙拉,开一瓶红酒。” 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怎么进过厨房,有限的几道快手菜,还是贺杭搬出来独居之后,为了照顾他特地学的。 “嗯。”贺杭冷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小王子金色的头发上停驻片刻,打开钢琴盖,修长手指轻轻敲击黑白相间的琴键,奏出意味不明的乐曲。 牛排在融化的黄油上滋啦作响的时候,外面风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淌出无数道不规则的轨迹,像是许多只幽灵在哭。 沉黛看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抽回心神,手忙脚乱地把快要煎焦的牛排翻了个面。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贺杭好像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块牛排,尝了一点儿蛋糕,便端着红酒浅酌。 沉黛仪态优雅地切开牛排,斯斯文文地送进口中,动作不快,吃的却不少,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全部解决,又吃了一碗沙拉,这才拿起红酒。 “我先去洗澡。”贺杭和她轻轻碰了一杯,转身去了浴室。 沉黛甩掉拖鞋,低头看着白白嫩嫩的脚丫。 她知道贺杭说的“去洗澡”,是什么意思。 洗完澡之后,她们会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做些成年男女爱做的事。 然而,整整六年过去,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件事。 一想到别人眼里难以捉摸的天才钢琴家,在她身下收起尖刺,变成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白皙的面容涨红,急促的呼吸扑到她胸口,她就觉得兴不可遏,浑身激动得发抖。 可以了…… 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本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沉黛闭着眼睛,一遍遍告诫自己。 贺杭洗完澡出来,沉黛红着脸快步走了进去。 她洗得比平常还要仔细,头发连揉了三遍洗发水,又敷了很久的发膜,隐私部位的毛发刮得一根不剩,用热水冲淋干净,这才换上睡衣,进入贺杭的卧室。 拥抱,亲吻,结合,都是做熟了的事情。 她和他一起长大,像连体婴一样很少分开,耳鬓厮磨的时候,总会产生亲密无间的错觉。 可她很清楚,这只是错觉。 事毕,沉黛懒散地横趴在床上,将乳白色的橡胶套子打了个结,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这是最后一个。”贺杭用手臂挡着眼睛,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已经变得冷淡。 他在提醒她买新的。 所有生活物品的采购工作,默认由沉黛负责。 “应该不用再买了。”明明来的时候已经打好腹稿,事到临头,沉黛还是觉得紧张。 她甚至紧张地在身上摸索烟盒,完全忘了贺杭不喜欢她抽烟,她也没把烟盒带上来。 “那个……”摸了个空之后,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侧过身看向贺杭。 他好像察觉出不对,手臂放下,残留欲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在等她的解释。 “那个……”沉黛清清嗓子,像是在通知他明天赶哪个航班,参加哪场演出,又像在讨论下一顿吃什么,“我打算出去相亲。” 贺杭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为了应付家里?” “也是,也不是。”沉黛翻身坐起,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渐渐减弱的雨势,深吸一口气,“如果遇到合适的相亲对象,我会考虑跟他结婚。” 贺杭系上睡衣的扣子,沉默很久,问道:“你不是说过,不打算结婚吗?” “人总是会变的嘛。”沉黛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我年纪小的时候,以为可以和你一样,一辈子不结婚,现在却觉得,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结婚生孩子,好像也不错。” “我知道了。”贺杭似是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致,“祝你相亲顺利。” 沉黛悄悄松了口气,又有点儿失落。 “我累了。”他变相地下逐客令。 “那我先回家。”沉黛识趣地站起,“阿杭,相亲也看缘分,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遇到合适的人。你这边的工作,我还会继续负责,等我那边有了眉目,咱们再谈以后的事。” 贺杭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沉黛换好衣服,收拾好床边的垃圾桶,犹豫片刻,道:“阿杭,要不我们下楼吃个夜宵吧?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贺杭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 沉黛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有些酸涩。 可她已经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 她深吸一口气,掩下心里的失望,换上那双磨脚的新鞋,离开他的家。 贺杭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睁着黑漆漆的一双眼睛。 她为什么忽然要结婚? 就这么跟他在一起,不好吗? 她说要去相亲…… 是认真的吗? 还是在试探他? 我没有谈过恋爱 沉黛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亲朋好友非富即贵,人脉广博,她一松口,相亲日程立刻排到几个月后。 她准备相亲的时候,比见贺杭随性得多,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第一场相亲由父亲沉青松牵线,约在大学旁边的书店,对方是教物理的老师,听说年轻有为,非常优秀。 沉黛穿着T恤和短裙准时到场,眼波一转,长腿一并,男老师立刻红了脸,局促地看向饮品单子,点了两杯蜂蜜柚子茶。 “宋老师老家是哪里的呀?”双方做过自我介绍后,沉黛托着脸颊发问。 她的桃花眼泄露出一点儿天然的媚意,嗓音清润,态度和气,没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男老师被她感染,变得放松了些,报出个偏远乡镇的名字。 沉黛笑吟吟地点点头:“冒昧问一下,家里有姐姐妹妹吗?” “有两个姐姐。”男老师回答道。 “我是独生女,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沉黛喝了口柚子茶,再度发问,“两个姐姐也在本地工作吗?” 男老师摇摇头,道:“没有,她们在老家务农。” 沉黛目光微闪。 出身农村不是问题,重男轻女是大问题。 “宋老师喜欢小孩子吗?”沉黛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男老师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面孔涨得更红,说:“当然喜欢!我爸妈身体还不错,到时候可以过来帮忙带孩子……” “别误会,别误会。”沉黛轻轻摆手,“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不打算生孩子,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丁克呢?” 男老师闻言愣住,眼底闪过挣扎,过了很久才神情低落地回答:“那我们……可能不合适。” 他知道他再也遇不到这么出色的相亲对象。 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为父母传宗接代。 “这就没办法啦。”沉黛体面地和他握手道别,“宋老师,希望你早日找到合适的人。” 她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她不排斥孕育生命,但她不想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更不想被名义上的配偶绑架,拼了命地生儿子。 不得不说,老话里说的“门当户对”,自有它的道理。 第二场相亲由母亲田书君安排,和年轻又多金的富二代在一家创意餐厅碰面。 富二代长相不错,气质却有些油腻,将沉黛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对她很满意,财大气粗地叫了满满一桌海鲜刺身。 “不好意思,我不吃生食。”沉黛请侍者过来,加了几道清淡的菜肴,又要了一个火焰冰淇淋。 “沉小姐好像有点儿挑食。”富二代似乎不太高兴,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这可是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海胆,真的不尝尝吗?” 他用勺子挖出一块,没有分寸感地喂到沉黛唇边。 沉黛眼疾手快地拦住,上半身往后一躲:“我对海胆过敏。” 富二代自找没趣,沉着脸将海胆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又问:“沉小姐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没有谈过恋爱。”沉黛诚实地回答。 她和贺杭只算各取所需。 她的感情史还一片空白呢。 富二代的眼睛暗了又亮,态度再次热络起来,意有所指:“想不到,沉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居然还是……” 他挑了挑眉毛,做出个“你懂得”的表情。 沉黛还没吃饭,已经觉得有些积食。 她甚至怀疑自己跑错了片场。 这不像爸妈人脉圈的水平。 沉黛开始反击:“那么,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呢?” 富二代洋洋得意,如数家珍:“少说也有七八个吧。刚分手的那个,学历比你还高,是海归博士,再往前是专业模特,上过大牌杂志的那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自以为体贴地照顾沉黛的自尊心,“女朋友只是消遣,结婚嘛,还是要找沉小姐这样知书达礼、干净保守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沉黛小声嘟囔:“这么不守男德……” “什么?”富二代没有听清。 “我说……”沉黛学着他挤眉弄眼,模样古灵精怪,“没想到,你看起来人模人样,居然不是……” 她视线往下,瞄着他的下三路“啧”了一声,遗憾地摇摇头。 富二代理解了她的意思,面子上挂不住,跷起二郎腿:“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我常常在外面应酬,身边没个看得过去的女伴,怎么撑场面?再说,每次谈恋爱,都是她们主动贴上来的,我也不好拒绝……” 沉黛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小口小口吃冰淇淋,等到对方说得口干舌燥,买过自己那部分食物的单,客客气气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想找个干净保守的结婚对象,咱们两个不合适。” 她无视富二代铁青的脸,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走出餐厅,表情渐渐垮了下来。 她有心理预期,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很难找到比贺杭更好看、更有才华的男人。 可基本盘也不至于差到这地步吧? 离谱。 沉黛气馁地走在路灯下,将圆滚滚的小石子踢到远处,又去踩易拉罐。 不远处的拐角,贺杭压低帽檐,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黛失落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相亲并不顺利。 他早该想到的——沉黛条件好,心气高,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她精力充沛,爱好广泛,碰过几次壁,自然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放弃结婚的打算。 他在某些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固执,不希望稳定的环境发生任何改变。 包括钢琴,包括住所,包括她。 所以,特殊时期,他或许应该对她主动一些。 把误入歧途的她及时拉回来。 这样想着,贺杭难得地给沉黛发了条微信: “黛黛,明天下午一起逛超市吗?给你买榴莲。” 这是他最大程度的让步。 他看着沉黛按亮手机屏幕,片刻之后又熄灭,紧抿薄唇,眼底浮现阴云。 她不能不识抬举。 好在,耐心等了五六分钟,沉黛终于给出答复—— “好。” 她怎么放得下他 贺杭很少单独和沉黛出来。 他是半个公众人物,靠颜值和实力在社交平台积累了一千多万粉丝,沉黛又是名义上的经纪人,两个人要是传出什么绯闻,对他的事业绝对是不小的打击。 在超市门口碰面的时候,沉黛比贺杭还要紧张。 “阿杭,你要买什么?我们速战速决。”她示意他戴好口罩,推了辆购物车,向店员出示过会员码,一进超市,便跟他拉开一点儿距离。 超市实行付费会员制,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 热恋中的情侣凑在一起挑选好看却不实用的餐具;中年夫妻低声商量着,给女儿购买可爱的毛绒玩具;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吐槽着身边的渣男,拿了几瓶气泡酒,约定今晚不醉不归。 “买几包牛排,要上次的那个牌子。”贺杭低头看着沉黛的脚后跟。 她今天连高跟鞋都没穿,一双白色的低帮帆布鞋,衬得脚踝精致又脆弱,看得到青色的血管。 她已经……不再把他当做择偶对象。 贺杭呼吸一窒,险些透不过气。 为了摆脱这种异样的不安,他偏过脸看向冷冻柜,明知故问:“你去相亲了吗?” 沉黛拉开柜门,拿出牛排,细心查看过生产日期,这才放进购物车。 她点点头:“见了两个。” 贺杭忍了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已经知道结果。 问得太多,容易让她自作多情,认为自己很在意她。 沉黛也没有聊下去的意思。 她又选了一大包鳕鱼、一盒披萨、半只烤鸡,试吃了半只麻辣小龙虾,觉得味道不错,一口气拿了五盒,打算带回家跟爸妈分享。 沉黛喜欢吃榴莲,更喜欢开榴莲盲盒的过程。 她选了个圆润饱满的金枕榴莲,又看上另一个更大的,稍一犹豫,贺杭便道:“都买了吧。” “我担心吃不完。”沉黛微微嘟起嘴唇,有些苦恼,“你又不喜欢吃。” “剥好冻到冰箱里,给你慢慢吃。”贺杭轻声道。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愣。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在说——希望她常常光顾似的。 贺杭自悔失言,又怕越描越黑,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走吧,再买几盒冰淇淋。” 朗姆口味、白桃口味、提拉米苏口味,全是沉黛爱吃的。 沉黛渐渐察觉到贺杭态度的转变。 多年执念作祟,她没骨气地感到高兴,与此同时,又觉得酸涩。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儿也没变。 平时总是冷着她晾着她,连个笑脸都吝于施舍,等她心生退意,打算结束这段关系时,又用各种方式迂回地服软,给她台阶下。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的就是他。 沉黛咬咬牙,决定不再轻易妥协。 到了收银台,她阻止贺杭付款,道:“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我想吃的,我来结吧,等会儿你按照小票给我转钱就行。”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示各付各的。 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得这么清过。 贺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握着手机的手悄悄收紧。 他的声音冷了好几个度:“行,我去门口等你。” 沉黛将食物分成两大包装好,推着购物车下楼,看到贺杭被好几个粉丝围住。 他的口罩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下来,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五官俊美,气质忧郁,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让人下意识屏息。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低着头签了几个名,又被她们拉着拍照,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由求助地在人群中搜寻沉黛的身影。 要是换做以前,沉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把他解救出来。 可现在的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仅没有露面,还灵活地一躲,走进隔壁的商场。 他总要适应没有她的生活。 沉黛在商场买了两条新裙子,一顶太阳帽,又给妈妈挑了一双凉鞋,贺杭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她在后门与他会合,对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脸上的汗水视而不见,问:“在外面吃饭,还是直接回去?” 贺杭抿了抿唇,咽下涌到嗓子眼的疑问。 他不能承认,他是故意摘下口罩,制造麻烦的。 他没想到她没有出现,分不清这是偶然,还是故意,却没办法把话题挑明。 “回去。”贺杭接过沉黛手里的袋子,跟她走到停车场。 沉黛系好安全带,扭头看了眼副驾驶的位置,见修长的手指间沾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脸色一变:“阿杭,你受伤了?” 或许是提袋子的时候不小心擦过榴莲刺,他食指的指腹上出现一道不小的伤口。 贺杭低低“嗯”了一声。 很难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看到她的脸上露出熟悉的担忧,他觉得一大块石头骤然落地,连日以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她还是很在意他。 她怎么放得下他? 沉黛从包里翻出创可贴—— 照顾他已经成为本能,大到人生规划,小到点点滴滴,到处都充斥着他存在的痕迹,就像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行程表,笔记本里审不完的合同文件,还有永远随身备着的消毒湿巾和创可贴。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贺杭的手,往伤口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粘好创可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清清冷冷的吻便烙在唇边。 与冷漠的外表不同,贺杭是很会接吻的。 他噙住她的下唇,试探地用舌尖慢慢蹭了一会儿,将唇瓣舔得湿漉漉的,短暂松开,又去撩拨上唇。 颀长的身躯压过来,和安全带一起困住她,手指隔着创可贴轻轻抚摸她的脸,粗糙又细腻,渐渐带出调情的意味。 沉黛软在他怀里,桃花眼漾着潋滟的水色,脸颊染上绯红,嘴唇下意识张开,迎接他的侵犯。 他知道她喜欢深吻,却很少亲得这么深入,两个人的舌头紧紧绞缠在一起,响亮的水声传入耳膜,舌根隐隐作痛。 在贺杭将手伸进T恤的下一秒,沉黛及时回神,一把推开他。 “……不行。”她急促地喘息着,用手背揩了揩湿淋淋的嘴唇,近乎慌张地握住方向盘,发动引擎。 汽车启动得太猛,贺杭上半身往后仰倒,险些撞上靠背。 沉黛懊恼于自己的动摇,匆匆将贺杭送到公寓楼下,把装着牛排和鳕鱼的袋子递给他,一踩油门,溜得比兔子还快。 她躲到闺蜜阮飞双家里,一边戴着手套剥榴莲,一边跟她抱怨昨天的相亲遭遇。 阮飞双是沉黛的高中及大学同学,身怀六甲,在家休养。 她嘴毒心软,戳着沉黛的额头说:“你才见了两个,说什么丧气话?见满二十个再说。” “不过,黛黛,我还以为你会在贺杭那一棵又臭又拽的歪脖子树上吊死,没想到你也有想通的一天,可喜可贺啊!”她阴阳怪气地说着,把沉黛刚剥好的一块榴莲送到嘴边,“这回你要是敢打退堂鼓,以后就别进我家的门!” 沉黛如愿剥出五房干包榴莲,又转向下一个,嘴里保证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次真的想好了,打死都不回头。” 下一个榴莲更为惊喜,竟然藏了足足六房肉。 沉黛正在装榴莲,看到田书君打来电话,示意阮飞双帮她开免提,道:“妈妈,我在双双这里,晚上回家吃饭。让阿姨少炒两个菜,我给你们带了小龙虾。” “黛黛,你爷爷说他在下棋的时候,认识一个忘年交,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棋也下得好,到现在还没女朋友,打算让你见见。”女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靠谱,语气变得迟疑,“你明天有时间吗?” “忘年交?不会四五十了吧?”沉黛无语地和阮飞双对视一眼,在她皱眉瞪眼的威胁下,非常勉强地答应下来,“好吧,希望比你昨天介绍那个正常点儿。” 田书君尴尬地说:“昨天安排的相亲对象本来不是那个人,临时出了点儿小岔子,才换成他的,你爸爸那边也是……唉,不说了,我让你爷爷把你微信推过去,你记得通过。” 沉黛和阮飞双边吃零食边聊天,直到她老公下班回来,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等电梯的时候,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有人发来好友请求,头像是一只在星海中遨游的鲸鱼,神秘而巨大。 备注只有三个字:顾续明。 名字有点好听。 这是沉黛对未来丈夫的第一印象。 他好细心 沉黛对第三场相亲,并不抱多大期待。 爷爷是政府单位退休的老干部,为人古板,喜欢打官腔,顾续明能和他成为忘年交,肯定老气横秋。 相亲地点约在河边的公园,并不正式,环境却很优美,空气也新鲜。 沉黛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早早到场,跟草地上撒欢的小狗玩了一会儿,买了支绿豆味的棒冰,坐在长椅上边吃边等人。 顾续明发来微信:“沉小姐,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请稍等。” 沉黛看了眼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不急。”她敲完字,对着天空哈了口气,舌头被冰得发木,却觉得很过瘾。 吃到第二根棒冰的时候,顾续明卡着点赶到。 “你好,是沉小姐吗?”他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脸上有汗,呼吸带喘,用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了几根,银丝眼镜也有点儿歪斜,却无损沉稳的气质。 沉黛仰头打量着他,瞳孔微缩。 他和贺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他的个头比贺杭高,至少有一米九,肩宽腰窄腿长,是天生的衣架子,把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衬衣和西装裤穿得分外出彩。 眉峰英气得近乎凌厉,微微下垂的眼睛里闪着温和的光泽,像秋日被斜晖映照着的湖水,恰到好处地减弱了攻击性,鼻梁高挑,嘴唇微厚,不及贺杭精致,却具备贺杭身上所没有的成熟魅力。 单论外形,至少能打九点五分。 比她的期望值高很多。 顾续明似乎也对相亲对象的高质量感到意外,和她对视片刻,方才回过神,伸出右手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有,是我来得太早了。”沉黛站起身和他握手,手心一触即收,“周末经常堵车,我又不赶时间,晚一会儿也没事。” “沉小姐,我还得失陪一下。”顾续明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些尴尬,“我刚才过来得急,把车停在了公园门口,那边好像不是停车位。” “我陪你去吧。”沉黛将吃了一半的棒冰丢进垃圾桶,拿出纸巾擦了擦手,“顾先生太客气了,你跟我发微信说一声就行,要是被交警看见多麻烦?”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还是觉得,当面跟你道歉比较好。”顾续明看了眼垃圾桶,绅士地将她让到右手边,和她说话的时候,频频低头弯腰,照顾她的身高。 沉黛想象中的局促、冷场,全都没有出现。 顾续明将分寸感拿捏得很好,举止优雅,谈吐风趣,又擅长察言观色,每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 “热不热?”他抬手替她挡住阳光,引她走到阴凉的树荫下。 “还好,我今天忘记带太阳伞了。”沉黛低头看看脚上的运动鞋,“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这场相亲?” 迎着顾续明疑惑的眼神,她指指他身上的装扮:“你穿得这么正式,我却穿这么休闲,看起来好像很不搭。” “……沉小姐想听实话吗?”顾续明顿了顿,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坦诚,“我最近参加了很多场相亲,都不顺利,多多少少有些烦躁,根本没对今天的见面抱什么希望。至于为什么穿成这样,是因为……下午还要赶回公司开会。” 沉黛眨了眨眼,忍俊不禁:“理解理解,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着相似的苦恼,两个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 沉黛吐槽相亲对象的不靠谱,而顾续明提供了更多谈资——从头到脚都是假的,连学历也很假的冒牌千金、聘请私家侦探调查集团财力的心机绿茶、试图在他水里下药而被开除的助理…… 沉黛一直努力忍耐,还是在顾续明喜提一张罚单的时候,破功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解释:“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是……咳咳,我笑点低……” 顾续明无奈地看着她,唇角跟着微微勾起。 沉黛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扭头看向对面的小吃店:“你吃不吃炸鸡?” “饿了吗?”顾续明叫住她,“沉小姐,你刚吃过冰的,不能吃油炸的食物,等我停好车,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沉黛怔了怔。 她自己都忘了刚吃过棒冰。 他好细心啊。 吃饭的时候,她发现更多共同话题。 他也喜欢健身,喜欢旅游,喜欢尝试各地的美食。 还和她一样,在英国读过书。 难怪他刚满三十岁,已经一身绅士做派。 沉黛和顾续明好像有聊不完的话,气氛越来越融洽。 吃完饭,顾续明推掉了下午的会议,陪她在公园放风筝。 她看着金鱼造型的风筝慢慢升高,紧拽着手里的风筝线,问:“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影响你的正事?” “没关系,今天本来就是周末,我有权拒绝加班。”顾续明从身后接过风筝线,示意她转动滑轮,“再放一点儿线。” 过去好几分钟,沉黛才明白过来—— 他在担心风筝线割破自己的手。 如今这世道,正常男人已经变得稀缺。 偶尔撞上一个,她竟然有种自己中了大奖的感觉。 一口气玩到黄昏,沉黛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和顾续明道别。 她婉拒了他送自己回家的建议:“不用了,我家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落霞满天,华灯初上,沉黛抱着新风筝慢吞吞往家走,路过花店,进去买了一大捧鲜切花。 贺杭只喜欢向日葵。 她什么都喜欢,总是换着花样养。 付钱的时候,沉黛无意中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发现顾续明的车子远远地跟着她。 她推开门,站在路边招了招手,顾续明很快下车走过来,解释道:“虽然你家不远,天毕竟已经黑了,我不太放心。” “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我马上就走。”他又开始道歉,“对不起。” 沉黛摆摆手:“我没生气。” 她从怀里取出一枝开得正好的星光百合,伸手递给他:“我今天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顾续明接过百合花,有些紧张地道:“沉小姐,我没交过女朋友,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对方的心意。所以,我想冒昧地直接问你一个问题,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问吧。”沉黛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有点儿紧张。 “我今天的表现,在你心里能达到及格线吗?”顾续明轻抚脆弱的花枝,眼皮低低垂着,认真观察沉黛的表情,“我还有机会再约你出来吗?” 沉黛被他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睁大桃花眼:“什么?” “我知道,我对今天的会面不够重视,准备得也不充分。”他从身后变出一个漂亮的纸袋,“我下次找个更有情调的地方,好吗?” 沉黛看着敞开口的纸袋。 里面装着晒后修复喷雾、芦荟胶和一把方便携带的五折太阳伞。 她的脸渐渐有些发热,在顾续明的恳求下,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 下次她也要穿得正式点。 再换一双舒服又好看的高跟鞋。 沉黛不知道,她送顾续明的百合花,没有像其他同伴一样,进入透明的花瓶,吸饱水分,肆意绽放。 它被他亲手剪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做成了一朵不会凋零的永生花。 第二次约会 第二次约会,顾续明带沉黛去看新开的画展。 沉黛毕业于国内一流的美术学院,这几年虽然工作和生活都围着贺杭转,却没放下自己的爱好,时不时接一些兼职,给人画画儿童绘本,到朋友的培训学校讲两节课,赚个零花钱。 看见入口处的宣传海报上,贴着自己崇拜的国画大师照片,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今天还有签售活动,萧老师本人也会到场。”顾续明将准备好的精装版画册送给她,“待会儿你可以请他在这上面签个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沉黛接过画册,既开心,又有些疑惑。 “你在朋友圈发过他的花鸟画。”顾续明目光坦荡,声音低柔,“我把图片存下来,在网上一搜就知道了。” 沉黛恍然大悟,再度感叹他的体贴。 原来……用不用心,很容易甄别。 参加签售活动的人不少,将展厅挤得满满当当,顾续明借着身高优势小心护着沉黛,却没有趁乱占她便宜。 他张开双手,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如愿拿到签名,又和大师交流了几句,沉黛兴奋地从人群里钻出来,拍照发给阮飞双,狠狠炫耀了一番。 “顾先生,中午我请你吃饭。”她敲完字,扭头看向顾续明。 顾续明认真地看着她,建议道:“我觉得,我们不用这么客气。你下次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好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两个度,像在呼唤,又像在叹息:“沉黛。” 平平无奇的两个字眼,只在正式场合使用的大名,从他的口中吐出,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 醍醐灌入头颅,梵音钻进耳膜,沉黛的心口突兀一跳。 她努力忽略异样的悸动,大大方方地笑道:“好啊,顾续明。” 顾续明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方丝质手帕,弯腰蹲在沉黛面前。 沉黛吓了一跳,正要往后躲,看见高跟鞋的皮面上沾着一片明显的污渍。 大概是刚才往外挤的时候,被谁踩了一脚。 “别动。”他低声说着,仔仔细细将那片脏污擦拭干净,目光从纤瘦雪白的脚背滑过,站起身时,神色自然,“沉黛,跟我约会不需要穿高跟鞋,很累,万一崴脚,还会受伤。当然,如果你自己喜欢,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沉黛愣了愣,轻轻点头:“好。” 吃饭的时候,话题渐渐深入,顾续明聊起双方的工作。 沉黛衣食无忧,不需要为金钱奔波,从小到大只在贺杭身上栽过跟头。 “我帮一个朋友打理业务,算他的半个经纪人,不过,我们最近在商量和平散伙。”提及未来的人生规划,她毫无头绪,表情流露出迷茫,“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她感兴趣的工作有很多,还没来得及一一尝试。 可她知道,早晚要和贺杭切割清楚。 她必须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顾续明拿出名片夹,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看:“我父母过世得早,爸爸的好友兼合作伙伴收养了我,把我养大。他叫顾垣,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顾氏你听说过吗?” 沉黛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型企业,研发的智能芯片很有竞争力。” 她能看得出他家境不错,却没想到背景这么雄厚。 难怪能让助理铤而走险。 套住这么个钻石王老五,便可轻松跨越阶级,尽情挥霍。 顾续明将剥好的小龙虾放进沉黛碗里,擦了擦手,脸上没有任何骄矜之色,反而十分谦逊:“是顾叔叔经营得好,和我没什么关系。要不是他生病,我也不会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接下这么大的摊子。” “叔叔生的什么病?”沉黛关心道。 “胃癌晚期。”顾续明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成家立业。要不是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相亲。” 他看向沉黛,说出个令她意外的建议:“沉黛,你要是没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又不打算再做经纪人,考不考虑来顾氏入职,当我的助理?” 沉黛下意识拒绝:“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 “只会比做经纪人简单,绝不会更难。”顾续明难得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却让人如沐春风,“经纪人需要统筹全局,照顾艺人情绪,平衡各方关系,还要洽谈商务合作,评估商业价值,对个人的素养要求很高。” 沉黛被他夸得脸颊发热,摆摆手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个半吊子。” 顾续明摇了摇头:“我知道做我的助理,对你而言,有些大材小用,可我有我的私心。” 迎着沉黛好奇的目光,他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我平时工作很忙,没多少时间社交,这也是到现在还没谈过女朋友的原因之一。” 他又开始打直球:“沉黛,坦白说,我对你很有好感,希望可以多一些相处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到顾氏入职,我们就能快速加深对彼此的了解,这样更有效率。” 沉黛偏过脸,定定地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右手频频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半晌才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直接吗?” “当然不是。”顾续明没有错过她发红的耳朵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只是害怕错过你。” 沉黛低下头,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小银匙,说:“这太突然了,我得想想。” “没问题。”顾续明不敢逼得太紧,又补充了几句,“其实,就算当助理,也只是你的一个过渡。我不希望给你压力,正相反,我想给你提供的是一个可以短暂停留、甚至逃避的地方,等你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会无条件放你走,说不定还能给你提供一点儿助力。” 沉黛被他的真诚打动:“谢谢你,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小口小口喝完碗里的汤,发现顾续明已经提前结清账单。 “说好了我请客的。”沉黛埋怨道。 “下次吧。”顾续明绅士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垫在车顶,避免她磕碰。 第二次约会,他得到送她回家的殊荣。 沉黛刚进家门不久,听到门铃响。 同时,顾续明打来电话:“给你买了个小礼物,刚才聊得太愉快,忘了给你,我让跑腿给你送过去。” 沉黛打开家门,收到一大盒国画颜料。 是手工研磨的矿物颜料,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这么贵重,我不能收。”沉黛试图拒绝。 “那你画一幅画送给我,算作回礼。”顾续明跟她开起玩笑,“再过几十年,沉黛成为沉大师,画作肯定价值连城,这么算起来,我占了大便宜。” 沉黛被他逗笑:“确实,顾总慧眼独具,很会投资。” 两个人又聊了十几分钟,沉黛挂断电话,这才看到贺杭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只有四个字—— “我生病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 求欢被沉黛拒绝后,贺杭一连几天都没出家门。 他紧握着手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始终没等到她的电话。 他不明白,沉黛这次为什么这么绝情。 但他知道,服软不管用,还能用苦肉计。 贺杭的身体素质并不算很好,连饿几天,又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小时的冷水,很快就发起高烧。 他发完消息,蜷缩在床上,手握成拳,用力抵着不住痉挛绞缩的胃部,难受得全身都是冷汗。 沉黛敲门的时候,他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记得,她有公寓的备用钥匙,只是不经常使用。 没多久,锁孔传来轻响,贺杭紧紧闭着眼睛,听到轻盈的脚步声接近。 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凉意驱散高热。 他舒服得快要叹息。 沉黛拉开窗帘,将阳光放进来,又打开窗户透气。 她看到桌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垃圾桶里躺着撕碎的五线谱。 冰箱冷藏室的水果已经快要腐烂,贺杭一点儿也没动。 “你打算修仙吗?”沉黛有些生气,倒了杯温水,喊贺杭起来吃药。 贺杭就着她的手将药吃下,烧得好像有些糊涂,眼睛雾蒙蒙的,声音沙哑:“黛黛,我胃疼。” “……先躺会儿,我去给你煮粥。”沉黛在他额头上贴了个退烧贴,洗好小米,放进砂锅里用小火慢慢熬着,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睡衣。 她示意贺杭把湿透的衣服换下,见他反应慢半拍,双手也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只能坐在床边,一颗一颗解开纽扣。 他的身材高瘦,胸前没什么肌肉,白皙又脆弱,好像稍一用力,便能按出一个凹陷。 沉黛的动作下意识变轻,还没脱掉上衣,便被贺杭一把抱住。 发着高热的身躯将她压倒,干裂的薄唇蹭了蹭黑亮的发丝,很快转向她的眼皮和脸颊,亲吻的动作越来越狂乱。 他的力气大得可怕,压根不像个病人。 沉黛恼怒地挣扎起来:“阿杭,放开我。” “黛黛……”贺杭紧抱着她不放,难堪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反应。 他不是重欲的人,面对她时,却总克制不住生理本能。 “黛黛……”他再度唤她,声音里带出不明显的讨好,“你在生我的气吗?” 气他没有阻止她相亲? 没有满足她对婚姻关系的向往,说些想和她一生一世的甜言蜜语,再筹备一场盛大却浮夸的求婚仪式,陪她走进婚姻的坟墓? 沉黛的动作忽然僵住。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有她亲手绘制的星云,还点缀了许多棉花云和灯带,漂亮得像一个虚幻的梦。 “如果我说,我确实在生你的气,你打算怎么样呢?”她睁大眼睛,忍住涌到眼眶的泪水。 她还是很喜欢贺杭。 她说要去相亲,确实有往前走的想法,可潜意识里,也想再给贺杭一个机会。 如果他愿意低头,愿意做出改变,他是她最理想的结婚对象。 顾续明很好,好得超出她的想象。 但她迷恋了贺杭许多年,更倾向于跟知根知底、又完美符合自己喜好的人结婚。 贺杭被沉黛问住。 他压在她身上,赤裸的胸膛紧贴着柔软的曲线,心脏“噗通噗通”跳动。 “你知道的……我不能,我做不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看到沉黛眼里的光渐渐熄灭,生怕她逃跑似的,双手抱得更紧,“黛黛,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就这样,贺杭失去了独占沉黛的最后一线可能。 厨房的米粥煮干,浓烟滚滚,刺鼻的糊味四处弥漫。 沉黛推开贺杭,冲过去关火,隔着抹布端起滚烫的砂锅,放进水池浸泡。 “呲啦呲啦”的声音里,她将湿润的眼睛贴在小臂内侧,吸了吸鼻子。 沉黛给贺杭叫了外卖。 贺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敢对米粥的口味发表任何意见,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喝完,出了一身的汗。 沉黛量了量体温,松了口气,道:“晚上再吃一次药,明天差不多就能好了。” 贺杭握着她的手,清俊的脸庞眷恋地贴着手心,眼睛闭上,长睫微颤,像一只难得对主人示好的猫。 “这两天,你又去相亲了吗?顺不顺利?”他低声问。 沉黛厌烦了他一而再的试探,更恨他像只缩头乌龟,故意隐瞒顾续明的存在:“去了,都不合适。” 贺杭心下略定,紧接着,听到她绝情的话语。 “下一次生病,可以直接去医院,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沉黛狠着心抽回手,把备用钥匙还给他,“饿了订外卖,不想收拾家务,就找个固定又可靠的家政阿姨,金钱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没有什么人不可替代。” 贺杭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神情一紧,仰头问道:“什么意思,你要辞职吗?” “……阿杭,我只是你的经纪人,不是保姆。”沉黛体谅他还在病中,不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努力纠正他的认知,“我本来就没有义务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她想到以后过来的次数肯定屈指可数,便找出一个储物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护肤品、化妆品、睡衣、内衣、拖鞋、还没看完的书……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留在贺杭这边的个人物品有这么多。 简直像男女朋友分手。 贺杭杵在玄关,既没有帮忙的意思,也不想放她出门。 “……那本书我也喜欢看。”迎着沉黛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只能伸出手,别扭地指着箱子顶上的书。 沉黛爽快地将书送给他。 “别忘了下个月的独奏音乐会。”她指指墙上的日历,那里早用红笔做了重点标注,“我提前给你买机票,到时候陪你一起过去。” 贺杭将手里的书卷成桶状,修长的手指频繁刮擦书页,捏出清晰的痕迹。 他看着沉黛走出家门,有一瞬想要追过去,想要用眼泪和承诺将她留下,双脚却像被钉子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睁大眼睛,看着房门缓缓阖上,像是回到了二十岁那年的噩梦里。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快被现实击垮的时候,自我防御机制开始启动。 他安慰自己—— 不用害怕。 黛黛只是有点生气,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就像二十岁那次一样,她出去逛一圈,放松放松心情,调整好状态,还会像没事人一样回来。 要来一支吗 沉黛有点儿不开心。 从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关系中抽身,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一想到贺杭死心之后,大概会发展新的床伴,她就有种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的不适感,画画的时候频频走神。 好在顾续明是个合格的追求者,总有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她的生活填满。 他约她游泳,教她潜水,每天早上六点换好运动装,陪她沿着公园的跑道慢跑几公里,再走进旁边的健身房冲个澡,西装革履地开车上班。 他甚至愿意跟着她出入光怪陆离的小众酒吧,挤进风格前卫的年轻男女中间,伴随热辣的音乐节拍扭动身体。 “顾续明,你的衣服!”沉黛卷一头大波浪,穿着露腰小吊带和紧身热裤,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大腿,提高嗓门对面前的男人喊道。 “什么?”周围太吵,顾续明没有听清,弯腰凑向她。 “我说——你的衣服太正经了。”沉黛踮起脚尖,替他解开黑色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去解第三颗。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鲜活却不夸张的肌肉藏得严严实实,配着成熟稳重的面孔,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要多禁欲有多禁欲。 这会儿,美好肉体的真面目被她一点一点揭开,堪比古希腊英雄雕像的流畅线条、在灯光下好像发着光的匀称肌理,还有若隐若现的两个凸起,共同汇聚成浓烈的荷尔蒙,向四周快速弥漫。 沉黛首当其冲,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时,也不知谁从后面撞了顾续明一下。 顾续明没有站稳,栽向沉黛,两手下意识张开,和她抱了个满怀。 涂着酒红色口红的嘴唇贴向他裸露着的胸口,在锁骨正中印下一个形状饱满的吻。 沉黛的脸腾地涨红,想要找出湿巾帮顾续明擦拭干净,却被他牵住手腕,带向卡座。 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身上的异样,低声对她道:“人太多了,先喝点儿东西,休息休息再跳。” 沉黛忍不住往他胸前看了又看,嘴唇嗫嚅两下,没好意思明说。 她看出顾续明很少来这种场合,有些过意不去:“你明天还要上班,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事,再陪你玩会儿。”顾续明替她点了一杯鲜榨果汁,自己要了杯白兰地,“沉黛,如果你想表达感谢,待会儿开车送我回家好不好?” 没有不怀好意地灌她酒,还不着痕迹地提供还人情的机会,让她觉得如沐春风。 他总是这样,温柔又绅士。 “没问题。”沉黛笑着接过他的车钥匙。 两个人玩到半夜,沿着依然热闹的酒吧街闲逛。 夜风吹乱沉黛的长发,她抬起手整理发丝,眼角余光看见顾续明将衬衫纽扣一颗一颗扣好,也将她的口红印掩进深色的衣料里,悄悄松了口气。 顾续明拿出烟盒,粗长有力的指节推出半支烟,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可以吗?” 沉黛点点头:“我不讨厌烟味。” “那你要来一支吗?”顾续明把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细小的光点闪烁,发出无声的邀约。 沉黛想,抽烟大概会扣印象分。 可她更倾向于展现真实的自己。 她犹豫片刻,接过香烟,用红唇含住,仰起脸跟他借火。 身形高大的男人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眉峰微挑,眼尾下垂,许是因着微醺,整个人介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透着种斯文败类的意味。 他弓腰凑近乌发雪肤的女人,两支烟在半空对接,连成一条斜线,红色的火星缓慢燃烧,将他们焊接在一起。 沉黛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在失态之前,及时往后退了半步,慢慢吸上一口。 醇厚的、清苦的气味充斥口腔,意外的有些烈,还带点儿辣。 她忍着咳嗽的冲动吐出白雾,觉得这阵子的烦躁和不安跟着消散,轻松又痛快。 “能适应吗?”顾续明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低头询问着,像个打算诱拐不良少女的衣冠禽兽。 沉黛点点头,好奇问道:“这烟是什么牌子?” “请人定制的。”许是因为烟草提神,他的表情恢复正常,“你喜欢的话,我车里还有几盒,先拿去抽。” “你不介意我抽烟吗?”沉黛歪着脑袋,语调轻快,带着几分俏皮,“我是说……大部分人都觉得女孩子不该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还会影响生育。” “只要没有成瘾,偶尔抽一两支,问题不大。”顾续明很认真地回答她的疑问,“至于生育——虽然我还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打算备孕,我想,我会很乐意跟你一起戒烟。” 沉黛反应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他调戏。 她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扭过头看向远处,小声道:“谁、谁要跟你备孕。” 愉悦的笑声从头顶响起:“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介意。” 沉黛抽完一整支烟,打算送顾续明回家。 安全带刚扣好,她就接到阮飞双打来的电话。 阮飞双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向她求助:“黛黛,我肚子好疼,可能要早产!老何在外地出差,不接电话,你快来帮我!” 沉黛脸色陡变,和顾续明对视一眼,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阮飞双住在老式小区的顶楼,没有电梯,连楼道的灯都是坏的。 顾续明摸黑跟着沉黛爬上去,看见房门半开,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瘫坐在地,睡裙被羊水打得湿透,立刻弯腰抱起她,沉声道:“沉黛,我先带她下楼,你去收拾收拾生产要用的东西,赶紧跟上来。” “好!”沉黛摸摸阮飞双满是冷汗的脸,见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声音带出哭腔,却努力保持镇定,“双双,你别怕,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顾续明经常健身,抱着孕妇下六层楼,一点儿也不吃力。 沉黛找到证件和待产包,把门锁好,急匆匆奔下楼,看到顾续明已经把阮飞双安顿在车后座。 座垫上全是湿漉漉的羊水,气味并不好闻,沉黛发动引擎的时候,抱歉地道:“对不起,把你的车弄脏了,清洗费我来出。” “不用跟我客气。”顾续明打开汽车导航,声音沉稳,有效地安抚沉黛紧张的心绪,“去市妇幼,我托人联系上一位主任医师,又协调出一间单人病房,到了就可以做检查。” 沉黛这才明白,她跟阮飞双通电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一直在看手机。 他没有过于失态 沉黛办好住院手续,陪着阮飞双做完检查,终于打通她丈夫何健的电话。 何健慌得语无伦次,拜托沉黛照顾好妻子,买高铁票连夜往回赶。 沉黛听着阮飞双越来越痛苦的呻吟声,双腿有些发软。 她抓住她冰冷的手,安慰道:“双双,你再坚持坚持,等打过无痛就好了。” “能快点吗?”阮飞双的表情因剧痛而变得扭曲,汗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黛黛,我会不会死?我害怕……” “别说傻话。”沉黛第一次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慌得厉害,表面却没有露出异样,“医生说宝宝还有几天就足月了,发育得很正常,胎位也正,你注意调整呼吸,保存体力,很快就可以生下来。” 阮飞双在阵痛的间隙,发现顾续明的存在,竟然还有心情八卦,小声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靠谱的相亲对象吗?” 沉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顾续明一眼。 “你好,我是顾续明。”顾续明礼貌地对阮飞双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轻按沉黛的肩膀,“我去问问什么时候进产房,再到护士站借辆轮椅。” 等到顾续明离开病房,阮飞双对沉黛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又抱着肚子“哎哟哎呦”叫起来。 将阮飞双送进产房,沉黛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 “这边有我守着就行,你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催促顾续明回家,“等我忙完,再找时间感谢你。” 顾续明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我留下来陪你,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虽然不一定帮得上忙,至少有个商量的人。” 都说生孩子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沉黛心里有点儿发虚,犹豫片刻,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个人回到病房,顾续明推沉黛去床上休息:“多少躺一会儿,不然身体撑不住。正好我不困,边看电视边留意外面,一有消息就喊你。” 沉黛心神不宁地坐在单人床上,脱掉鞋子,抱着膝盖发愣。 她嫌屋里闷热,将空调温度调低,看着顾续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伴着电视里听不真切的新闻播报声,慢慢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顾续明脸上身上,聚成晦昧的云团,在黑夜中不安地涌动。 他认真盯着屏幕上面孔严肃的主持人,盯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瞳孔却没有聚焦,耳朵也拒绝接受信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下遥控器,慢慢站起,无声无息地走向沉黛,像一只优雅的猎豹。 高大的身躯投下小山一样的阴影,将女人光洁如玉的脸颊、裸露在外面的肩膀完全遮住,结实的双臂扶在单人床两侧的把手上,如同难以挣脱的牢笼。 听着她绵长又稳定的呼吸声,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贪婪。 顾续明以为,经过多年有意识的训练,他的自制力已经比大多数人强悍。 然而,面对沉黛,他苦心建立的防线,简直不堪一击。 尤其是——睡着的沉黛。 顾续明近乎狼狈地抬起手背,蹭了蹭唇角。 还好,他没有过于失态。 至少没流口水。 他着迷地看着沉黛的睡颜,实在没有忍住,从枕头上捡起一缕长发。 造型店吹出的一次性卷发快要恢复原状,他将发尾环在食指上绕了几圈,置于鼻下嗅闻。 很淡的甜味,分不出是什么香水的尾调。 顾续明一手揉搓着长发,另一手按住领口。 衬衫底下还印着她的口红,稍一用力,便给人一种彻底揉进骨血中的错觉。 身体跟着沸腾起来,一股邪火烧上小腹。 他隐忍地皱了皱眉。 沉黛被顾续明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身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床边放着一杯热豆浆。 “你的朋友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顾续明第一时间分享好消息,“她在产房里面观察,宝宝在保温箱,你准备一下,我们过去接她。” 沉黛松了口气,用吸管戳开豆浆喝了半杯,跳下床赶往产房。 阮飞双身体底子过硬,又是顺产,坐着轮椅回到病房的时候,精神还不错。 趁着顾续明出去接热水,她拉着沉黛疯狂夸奖:“黛黛,这个男人真的不错,比贺杭强好多!贺杭除了一张脸好看,还有什么?你知道吗?后半夜的时候,他还托护士带巧克力和红牛给我,让我补充体力!我命令你们立刻结婚,当我闺女的干爹干妈!” 眼看顾续明推门进来,沉黛慌得连忙捂住阮飞双的嘴,把她按倒在床上,说:“好了好了,你累了一夜,少说话,多睡觉,护士说还得输液呢!” 到了中午,何健和父母一起赶来,沉黛终于可以交班。 她站在走廊伸了个懒腰,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您的意思是,已经没有手术的机会了吗?”顾续明握着手机,语气沉痛,“那他……最多还有几个月时间?” 片刻之后,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知道了。” 等顾续明挂断电话,沉黛小心翼翼地问:“是顾叔叔吗?” 他微微点头,道:“病情一直在恶化,只剩不到半年,医生建议我将他接回家保守治疗,尽量提高他的生活质量,保持心情愉悦。” “肿瘤医院离这儿不远,我过去看看他,你先开我车回去。”他把车钥匙塞给沉黛,急匆匆往外走。 “顾续明!”沉黛开口叫住他,满脸担心,“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顾续明有些惊讶,问:“真的吗?沉黛,你不用勉强自己,更不用为了还人情迁就我。昨天晚上的事,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不勉强。”沉黛抬脚跟上他,“你先陪我去一趟商场,我要买身适合探病的衣服。” 沉黛记得顾续明说过,顾垣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成家立业,因此挑了条颜色淡雅、设计简约的长裙,换上串着珍珠的一字带凉鞋,打扮得像个温柔体贴的完美女友。 顾续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微厚的嘴唇紧绷,显得有些严肃。 沉黛理了理头发,对着镜子转了个圈,问顾续明:“怎么样?” “沉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顾续明开门见山,把本该心照不宣的默契揭开,“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见顾叔叔?我的普通朋友,还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沉黛被他问得尴尬,与此同时,有些恼羞成怒。 “你希望是什么身份?”她不肯接招,将难题抛回去。 “别误会,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很感激你的陪伴。”顾续明走近两步,站在沉黛对面,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同意——跟我闪婚?” 增加筹码 沉黛下意识后退半步。 “是为了让顾叔叔安心吗?”她不是不能理解顾续明的心情,却觉得这个请求有些唐突。 婚姻不是儿戏,他们才认识几天? “有这方面的原因。”顾续明坦诚地点了点头,毫不避讳自己的私心,“除此之外,就目前的了解来看,我认为你是我心目中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想要征询一下你的意见,看看我们能不能先把婚姻关系确定下来,再慢慢培养感情。” “……这太快了。”沉黛有些招架不住,“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顾续明暂时搁置这个话题,照着沉黛的喜好又挑了两条裙子、一条连体裤,结账之后,带她来到旁边的咖啡馆。 他点了两个刚烤好的可颂和一杯热拿铁给她当早餐,这才回答她的疑问:“沉黛,你有很多优点,比如,你明知道嫁给我之后,就算立刻离婚,也能分到不少财产,却一点儿也不心动。” 沉黛“噗嗤”一笑,道:“我不缺钱,也没那么爱财,赚多赚少,够花就行。” “这是可贵的品质,对我却很不利。”顾续明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慢慢搅动面前的咖啡,一双幽暗的眼眸却深深地看着她,“这意味着,在你眼里,我和其他追求者没什么不同,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别这么说。”沉黛听不得他妄自菲薄,态度有所软化,“你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既有风度,又有能力,对长辈也很孝顺……”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吗?”顾续明反守为攻,语气却依然温和,巧妙地藏好自己的强势,“目前还没发现我有什么扣分项,对吗?” 沉黛被他问住,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的恳求非常冒昧,可我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顾续明轻啜一口咖啡,从公文包里拿出钢笔和便签本,“我愿意为自己的‘过分’要求增加筹码。” 沉黛带着几分好奇,看着他在浅灰色的便签纸上写出一列数字编号。 “第一,我们可以暂时保持形式婚姻,分房居住,互不干涉。”他写下几个关键词,字迹遒劲,铁画银钩,“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帮我瞒住顾叔叔,我也会对你家人尽心尽力。” “第二,如果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我可以接受和平分手,平分名下的财产;如果我在婚姻存续期间出轨,那就净身出户,竭尽所能给你补偿。” 他没有要求沉黛对婚姻忠诚,却单方面约束自己,主动提高离婚成本。 沉黛有些动容,却理智地提醒:“顾续明,这样对你不公平。” “是我有求于你,理应拿出足够的诚意。”顾续明继续往下写,“第三,我自愿将名下的一套房产过户给你,当做我们的婚房,再开一张副卡,结婚之后所有的生活开销,全都由我负责。” “那套房在公司附近,环境还不错,如果你来顾氏上班,开车只需要十分钟,会很方便。”他不忘提醒她继续考虑做助理的事,“有空我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沉黛以手托腮,认真听着,既觉感动,又觉不安。 他给的条件太好,好到令人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 可他主动表示要将罗列的所有条款签进合同里,请律师公证,还说可以支付一定数额的保证金,实在看不出哪里有诈。 沉黛差点儿答应,咬了咬舌尖,方才勉强保持清醒:“……让我想想。” 顾续明握着钢笔的手悄悄收紧。 他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明明苦得钻心,却没皱一下眉,微微颔首:“好。” 两个人一路无话,快到肿瘤医院的时候,顾续明忽然踩下刹车,停在路边,捏了捏眉心:“沉黛,我不觉得我吃亏,再追加十几个条款,也不吃亏。” 迎着沉黛困惑的眼神,他弯腰凑近她,嗓音低哑又惑人:“形式婚姻只是过程,不是结果。等我们的感情基础变得牢固,一切水到渠成,你说不定会发现,我是各种意义上的、最适合你的结婚对象。”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最终目的。 他很真诚,也很自信,这些少见的特质令沉黛心动。 顾垣年逾六十,头发花白,面容枯瘦,看到顾续明的时候,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一对养父子的五官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气质却很一致,都是端正又稳重的类型,一看就很正派。 “顾叔叔好。”沉黛礼貌地送上果篮,和顾续明并肩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顾垣的眼睛越过他们,投向虚空,好像看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场景,浑浊的眼睛里涌出热泪,激动得双手颤抖。 “好,好。”他握住顾续明的手,似乎很想催婚,又怕沉黛害羞,只能用力摇晃,“沉小姐很好,续明,你要把握住机会。” “叔叔,我会的。”顾续明摇高病床,将顾垣扶起,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松软的枕头,动作细心又自然,“医生说您的病情稳定了很多,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陪您到山上住一段时间吧?” 顾垣似乎识破了他善意的谎言,却没有拆穿,笑道:“集团那么多事,怎么走得开?少拿我这个老头子当借口偷懒,我还是在南苑那边住得舒服。” 沉黛陪着顾垣聊了一会儿,见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自己喜欢什么珠宝,想去哪里旅游,好像恨不得跟顾续明一样直接给房给卡,既觉好笑,又为老人所剩不多的生命而感到难过。 她认真记下顾垣的住址,答应以后经常上门拜访,等老人精力不济,靠在床头打盹,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顾叔叔很喜欢你。”顾续明替沉黛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着车门不放,“沉黛,我不想让他留遗憾,更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所以,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沉黛郑重点头:“好。” 她回到家里,反复回想认识顾续明以来的所有细节,有些心烦意乱。 她知道他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一旦错过,大概率会后悔。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像被赶到架子上的鸭子,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沉青松和田书君开完会回来,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女儿拥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发呆,对视一眼,有些担心。 “黛黛,有什么心事吗?”田书君打发沉青松去厨房切西瓜,走到沙发后面摸了摸她的脑袋。 “嗯……”沉黛跟父母的关系很好,堪称无话不谈。 她咬了咬唇,把心一横:“爸,妈,我可能要结婚了。” “咣啷”一声,沉青松手里的西瓜掉落在地,摔成好几瓣,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和田书君异口同声:“什么?” 一个可怕的秘密 沉青松和田书君如临大敌,仔细询问了沉黛很久,得知她选中的结婚对象是爷爷介绍的忘年交,依然不太赞同。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应该慎重一点。”田书君不明白女儿在想什么,“黛黛,我们没有催过你啊,你也不是冲动的性格,这一回是怎么了?” “你妈妈说的没错。”沉青松将地上的西瓜打扫干净,洗了一盘葡萄,“你了解他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可是,至少应该交往个两三年,彼此知根知底之后,再考虑更进一步吧?” 沉黛哭笑不得:“我今年都二十六了,双双比我还小几个月,孩子都生出来了,你们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爸爸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啊。”田书君宠溺地弯腰抱了抱她,“这样吧,我们先托人了解一下那位顾先生的情况,再给你答复。” 沉黛没想到父母这么谨慎,去阮飞双家里探望的时候,忍不住跟她倾诉。 这么热的天气,阮飞双的婆婆不让她开空调,两个人坐在客厅,热得汗流浃背,瘦巴巴的小婴儿挥舞着双手直哭。 阮飞双烦得要命,趁着婆婆出去买菜,向沉黛大倒苦水:“黛黛,别嫌我说话难听,你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爸妈那是关心你,俗话说‘嫁人如投胎’,虽然现在总提倡男女平等,可女人在婚姻关系里经常处于弱势也是事实,多打听打听没什么不对。” 她将女儿抱在怀里,指指逼仄的小两室,神情有些委顿:“结婚的时候,我想着有情饮水饱,只要老何心里有我,踏实上进,总能熬出头,所以跟我妈闹得很僵,就算住院生孩子,她也没有过来看我一眼。” “但是,现在我开始后悔了……”她长长叹了口气,看向电视上面挂着的结婚照,“黛黛,我妈说的没错,钱真的很重要,至少能解决生活中的大部分问题,女孩子尽量不要低嫁,更不要委屈自己……” 沉黛听得怔住,担心地握住阮飞双的手:“双双,何健对你不好吗?要不我给你请个月嫂吧?” “他对我很好,但是我还是觉得生气。”阮飞双低头不住亲吻女儿的小脸,睫毛变得湿润,“他工作太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他妈嫌找月嫂浪费钱,拍胸脯保证能照顾好我,结果呢?天天煮肉汤催奶,一根青菜都没有;不让我开空调,也不让我洗头洗澡;催着老何搬到次卧睡,自己搬过来,说是要照顾西西,到了夜里呼噜打得比谁都响,西西怎么哭她都听不到……” 阮飞双和何健在大学里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然而,再相爱的恋人,进入婚姻,也不得不面临一地鸡毛。 沉黛不好意思再拿自己的事打扰她,帮着给西西换过尿不湿,起身告辞。 “黛黛,顾续明跟你门当户对,人品又好,你爸妈查不出什么问题的。”阮飞双对顾续明的印象很好,“不要错过好姻缘,我等着吃你们的喜糖。” 沉黛的脸红了红,问:“你怎么办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阮飞双冲她眨眨眼,流露出几分熟悉的狡黠:“不用,我这两天准备找机会闹场大的,把他妈送回老家。” 沉黛一想,阮飞双从来都不是能够吃亏的性格,正因如此,才和自己投缘,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过,阮飞双说的话并不全对。 沉青松和田书君委托亲朋好友仔细调查了一圈,发现了顾续明的疑点。 他确实是顾垣的养子和遗嘱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可是,他父母的死并非意外。 沉黛捧着颜色泛黄的旧报纸,在心里推算时间。 顾续明父母坠楼身亡的时候,他才十二岁。 新闻报道语焉不详,只说这是一起家庭集体自杀案件,唯一的幸存者因安眠药服食过量,被紧急送往医院。 沉黛迎着爸妈担忧的眼神,沉思许久,决定当面问问顾续明。 她给他发了条消息,约他出来吃饭。 当晚,顾续明准时到达餐厅,手捧一大束红玫瑰,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听完沉黛的问题,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噩梦缠住,嘴唇紧紧绷着,一言不发。 沉黛轻轻拨弄着花束上绑着的缎带,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你觉得受到了冒犯,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对不起,我不该打听你的过去,更不该揭你的旧伤疤。” “沉黛,别误会,你没有冒犯我,新人入职的时候还要做一下背景调查,更何况婚姻大事?你和叔叔阿姨的顾虑我很理解。”顾续明回过神,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和体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那件事对我伤害很大,我潜意识里一直不想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沉黛表示理解:“没关系,不用勉强。”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顾续明好像担心沉黛因此拒绝跟他结婚,深吸一口气,艰难却坦诚地将当年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我爸妈是青梅竹马,白手起家,相互扶持着赚了第一桶金,认识顾叔叔之后,爸爸和他联手,全力拼搏事业,妈妈则留在家里全职照顾我。” “爸爸的公司越做越大,人也脱胎换骨,变得优雅风趣,妈妈却得了抑郁症,经常在家里掉眼泪,大把大把地吃药。”他低垂着眼皮,神色变得痛苦,“她太爱爸爸了,爱得疑神疑鬼,难以克制自己的控制欲,爸爸很快就觉得窒息,跟一个生意场上认识的女强人走到了一起。” “妈妈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两个人从早到晚都在吵架,那段时间,我连学都没上,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掩饰地用手背蹭了蹭眼睛。 “顾续明,别说了。”沉黛隐约感觉到,自己撞见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既愧疚又同情,从包里找出纸巾递给他,“我不想听了。” 可顾续明坚持把这件事说完:“沉黛,现在不跟你说清楚,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提起。总之……爸爸铁了心要离婚,妈妈大哭大闹,折腾了很久,有一天竟然松了口。” “她说要带我们去老房子里住一晚,留个念想,当天晚上,在我喝的牛奶里下了很多安眠药,拖着爸爸跳了楼。”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事实,“听说,他们当场身亡,脑浆混在一起,妈妈的双手双脚死死缠着爸爸,怎么掰都掰不开。” 沉黛再也坐不住,走到顾续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续明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睛,声线颤抖:“沉黛,你别害怕,我妈妈的抑郁症是后天得的,跟家族病史无关,亲眼看见她经历的痛苦,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像我爸爸一样出轨,令心爱的女人伤心。” 沉黛心疼地抱住他,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顾续明摇了摇头:“沉黛,你知道吗?他们离开之后,我常常怀疑自己的存在到底有没有意义,是顾叔叔给了我温暖,收养我,照顾我,送我出国读书。现在,唯一的亲人也要离开我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陪伴,我真的害怕这一回撑不下去。” 沉黛低头看着在别人面前笃定又强大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撞上他眼底隐隐的泪光,只觉心脏被什么击中,变得又酸又软。 她难以抵抗强者低头所带来的微妙成就感,头脑一热,冲动地答应了他的请求:“顾续明,我愿意跟你结婚,我们找个时间签合同吧。” 她还没有完全放下贺杭。 但她想快刀斩乱麻,彻底结束那段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纠葛。 顾续明洗了把脸,开车将沉黛送回家,约好第二天正式上门拜访。 他目送沉黛走进小区,五指虚张,捕捉着她留在车里的微弱香气,眼神微微闪烁。 其实,他还瞒了她一些事。 比如,他痛恨父亲的不忠,以跟对方相像的容貌为耻,性格上更像母亲。 妈妈有什么错呢?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渴望从身体到灵魂的彻底占有,要求对方眼里心里只装得下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适合过日子的人 正式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时候,顾续明的发挥依然稳定。 他带来几个蓝色文件夹,将英国一流名校的毕业证书、名下的所有不动产证、信托基金资产证明、顾氏集团的股权证明等资料,一一交给沉青松和田书君过目。 最夸张的是,他还带了最近刚做的全身体检报告。 沉青松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几个有些苛刻的问题,田书君则更关心婚姻观念和日常生活的契合度。 “小顾年纪也不算小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她握着沉黛的手,语气温和,眼神却透着锐利。 “我今年三十岁。”顾续明欠了欠身表示礼貌,含笑看了沉黛一眼,“孩子的事不着急,我尊重沉黛的想法。” 他顿了顿,又道:“沉黛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除了顾叔叔,我没有别的亲人,所以,结婚以后,不会有长辈给她施加压力。”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说句不厚道的话,这实在是岳父岳母心里非常理想的配置。 田书君笑着点点头:“我们黛黛从小娇生惯养,连饭都不会做。这样吧,如果你们真的能走到一起,我和她爸爸出钱请个阿姨,帮你们打扫卫生,负责一日三餐。” “我不会让沉黛做饭,更不会让她做家务。”顾续明说出连沉黛也没有想到的答案,“我在外面留学的时候,经常自己琢磨菜谱,江浙菜、粤菜、川菜,都会一些,应该能满足沉黛的口味。” 田书君有些惊讶:“真的吗?你平时在公司忙一天,到家应该很累吧?还有精力做饭吗?” “我一直觉得,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不能本末倒置。而且,做饭是我的个人爱好,做喜欢的事,不会觉得累。”顾续明说着,站起身解开袖扣,“叔叔阿姨要是不嫌弃,中午就给我个机会表现表现吧?” 几分钟后,沉黛溜进厨房,不太放心地看着顾续明洗菜切菜,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真会做菜吗?要不我偷偷订个外卖?” 顾续明洗好一盒蓝莓,拣几颗递给她:“沉黛,我好像没有骗过你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信任?” “我是怕你因为急着证明自己,不小心翻车。”沉黛警惕地看了眼外面,接过蓝莓,皱了皱鼻子,“我爸妈平时很好说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严肃,我都有些紧张,更何况你?” “别这么说,他们是关心你。”顾续明动作利落地刮掉鲈鱼的鳞片,开膛剖腹一气呵成,很像老手,“沉黛,换位思考,如果我有个你这么漂亮又优秀的女儿,我只会比他们更慎重。” 沉黛的脸红了红,明明非常受用这样的赞美,却故作生气地瞪着他:“你占我便宜?” 顾续明和她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出去陪叔叔阿姨说话吧,厨房油烟重,别熏着你。” 短短一个小时,顾续明用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准备了满满一桌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沉青松和他喝了几杯酒,表情渐渐松弛,聊起女儿小时候的趣事,田书君看女婿更是越看越喜欢,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又数落沉黛不会照顾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桌子上的菜有一大半都是沉黛爱吃的,她一不留神吃撑了些,喝了口冰可乐,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顾续明适时提起希望尽快结婚的事,态度诚挚,言辞恳切,顾垣的病情又放在那里,实在拖延不了太长时间,沉青松和田书君犹豫片刻,终于松了口。 不过,老一辈人总是更保守些,田书君对顾续明提出了几点要求—— 第一,先办仪式,一年后再领证,婚礼也要尽量低调,只邀请关系最好的亲友,避免铺张浪费; 第二,顾续明可以负责结婚后的所有生活开销,不过,他的房子不需要过户给沉黛,相对应的,沉黛的陪嫁也和他无关,两个人尽量保持经济独立; 第三,三年之内,做好避孕措施,在感情足够稳定之前,不要考虑生孩子的事。 顾续明虽然非常擅长做表情管理,听到田书君的要求,脸色还是变得有些不好看。 沉黛不太理解母亲的顾虑,却不好插嘴阻止,只能抱歉地看向顾续明。 她没想到,一年之后,她将无数次庆幸田书君的明智决定,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顾续明最终艰难地答应了田书君的所有条件。 他喝得半醉,在沉黛的搀扶下走进客卧,高大的身躯躺在床上,衬得整个房间都逼仄起来。 “……黛黛。”他越矩地牵住她的手,眼睛变得很亮,声音比平时低哑,“叔叔阿姨都这么喊你,我也可以吗?” 他的手也很大,能够完全包住沉黛,手心热得惊人。 沉黛微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点头道:“可以。” “但是你不能像他们一样叫我小顾。”他喝醉酒的时候,没那么正经,眼皮低低垂着,唇角微勾,显出几分无赖,“你比我小四岁呢。” 沉黛眨眨眼,跟他开玩笑:“那我叫你老顾?” 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好,我也没那么老。” “快睡吧。”沉黛打开空调,帮他调好温度,声音变得很轻,“续明。” 顾续明很快入睡,手掌渐渐松开,还沉黛自由。 沉黛长长吐了一口气,逃跑似的走到客厅,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抬手猛扇脸上的热意。 “小顾睡了吗?”田书君安顿好沉青松,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黛黛,你跟我过来。” 沉黛毫无心理准备地提前拿到自己的嫁妆。 两套市中心的房子,一辆代步车,一张定期存折,还有一盒沉甸甸的首饰。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田书君慈爱地摸了摸沉黛的长发,表情有些遗憾,“我以前还以为,你会和阿杭走到一起……” 沉黛心里一慌,急急反驳:“妈,您说什么呢?我只拿贺杭当弟弟!” “那孩子,从咱家搬出去之后,就不怎么回来,我和你爸爸只能从电视上看到他。”田书君摇了摇头,努力掩盖伤感的情绪,笑着夸奖顾续明,“不过,你的眼光不错,小顾看起来很稳重,很靠谱,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 沉黛和顾续明的婚期很快定下。 阴历八月十五,是个再圆满不过的好日子。 婚礼再低调,该准备的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顾续明揽过大部分麻烦事,只在重要流程上征询沉黛的意见,沉黛对结婚没什么真实感,通知过几个要好的朋友,就专心地美容护肤,逛街购物。 她在一家礼服店挑选婚纱时,忽然接到贺杭的电话。 可以做朋友 电话里,贺杭的声音有些嘶哑,语速比平时快:“你要结婚?” 没等沉黛回答,他又问:“为什么没告诉我?” 两分钟前,他从共同好友的朋友圈看到这个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沉黛有些心虚,生硬地找借口:“婚礼不打算大办,只邀请了一小部分人……” “我没有被邀请的资格?”贺杭冷笑一声,当机立断,“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说。” 沉黛犹豫片刻,报出礼服店的地址。 贺杭的怒气好像上了一个台阶,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挂断电话。 沉黛不明白他又抽什么风,心烦意乱地挑了一套婚纱,走进试衣间。 贺杭赶到店里的时候,看到沉黛站在镜子前,长发高挽,头戴花冠,身体被洁白的轻纱簇拥着,手里握着一小束白玫瑰。 婚纱是短款设计,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露在外面,衬得整个人纯净又俏皮。 贺杭的脸色一点点变白,这么热的天气,手脚竟冷得像冰,要不是靠最后一口气吊着,只怕已经摔倒在地。 过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忆沉黛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猜测她的动机和想法,总觉得“结婚”的消息透着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沉黛已经移情别恋。 她不要他了。 “……阿杭,”沉黛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出了会儿神,主动打破尴尬的氛围,转身面对贺杭,“帮我看看,好看吗?” “不好看。”贺杭毫不犹豫地给她泼冷水,语气僵硬得像刚出厂、还没经过数据训练的机器人,“裙子太短,不够庄重,长辈们看见,心里会有意见。” “我还挺喜欢的。”沉黛摸摸蓬松的裙摆,继续挑选其他款式,“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再试试别的。” 她试一件,贺杭否定一件。 长款的样式太呆板,中式的颜色不够正,抹胸容易走光,扣子系到领口又影响舒适度。 最后,沉黛有些泄气,一语道出关键:“不是婚纱不好看,是你看我不顺眼。” “……”贺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他别扭地看向透明玻璃上热烈亲吻的小人贴纸,问:“这个婚,是非结不可吗?” 沉黛最恨他不肯上前又不肯放手的暧昧态度。 她带着几分怄气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对,非结不可。” “那我们呢?”贺杭指指她,又指指自己,“我们以后算什么关系?” 沉黛咬咬牙:“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贺杭语气尖锐:“连结婚都不需要告知的那种朋友吗?” “那我……”沉黛的胸脯因气恼与窘迫而剧烈起伏,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那我给你补一张请柬。” 两个人较劲似的瞪视对方。 店员搞不清状况,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贺杭先一步服软:“黛黛,我没有跟你吵架的意思。” 沉黛吃软不吃硬,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道:“我也没有。” 他从五岁就借住在她家,两个人同吃同住,共享爸妈,二十多年的情分非比寻常,不会因为没有修成正果,就彻底消磨。 “黛黛,走吧,我请你吃饭。”贺杭把这个礼服店当成刀山火海,再多待一秒都忍不下去,只好低声下气地哄沉黛,“吃你喜欢的火锅,好吗?” 沉黛沉默地换好衣服,跟他走进不远处的商场。 锅底还没沸腾,贺杭就开始打听结婚对象的情况。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人品过得去吗?”他吃火锅只吃清汤,食材也只吃固定的几样,于是,大部分盘子都摆在沉黛这边。 “他稳重又可靠,家里条件也不错,我爸妈都很满意。”沉黛不肯暴露自己闪婚的事实,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爸妈好像有点儿想你。你那个房间没人动过,被子也经常晒,什么时候有空,回去看看他们吧。” 贺杭觉得自己被重重迷雾包裹。 不久前沉黛还忙着相亲,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是早就认识,还是一见钟情? 而且,沉青松和田书君都是很传统的性格,怎么会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这么草率? 他是得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贺杭用公筷将雪花肥牛卷放进辣锅,轻轻搅动两下,等肉片变色,夹给沉黛。 沉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我看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你以前从来不会给我夹菜,都是我照顾你。” “……”贺杭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不喜欢照顾我吗?” 他以为,她喜欢那样的相处方式。 她小时候最喜欢玩过家家,给洋娃娃洗漱、穿衣服、做饭。 她说那个过程很有成就感。 沉黛撇撇嘴:“我又没有受虐体质,还不是……” 还不是太迷恋他,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 她觉得现在纠缠这些没有意义,便及时止住话头,低头认真吃菜。 贺杭盯着她秀美的面孔出神,忽然说:“黛黛,你明明可以拥有自由自在的人生,真的打算为了一张结婚证,彻底困在家庭里吗?” 他固执地坚持自己那套观念:“结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给了对方约束你、用情感操控你的权力,以后我们为了避嫌,甚至不能经常见面。而且,如果夫妻发生矛盾,甚至家暴,身边的人也总是秉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催促你们和好,想要离婚,根本……” “够了。”沉黛逆反心理上来,把筷子摔到桌上,“他很尊重我,不会约束我、操控我,更不会家暴我。贺杭,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回家多练练琴。” 她带着情绪,把他的劝告当做耳旁风。 贺杭彻底闭嘴,吃着清清淡淡的食物,只觉嘴里发苦。 他竭力装作接受事实的样子,蹩脚地摆出从容表情,在分别的时候,询问沉黛还有没有时间陪他参加演出。 也迂回地试探她是否打算辞职。 “我订了机票。”沉黛也努力表现得自然,看到贺杭的衣领上沾着一点油渍,强忍着没有拿出湿巾帮他擦拭,“这周六早上八点,机场见。” 贺杭悄悄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她订了三张机票。 叫陈静云的中年女性,是业内资深的经纪人,也是她找来接班的新同事。 月亮在水里 头等舱中,贺杭坐在前排闭目养神,沉黛和陈静云在他身后低声交谈。 “静云姐,这是近叁个月已经确定的行程表,这几家还在洽谈合作细节,我把你拉进对应的沟通群。”沉黛一到工作的时候,就变得认真又干练,细白的手指翻开手机备忘录,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对了,贺杭打算从今年十二月开始,在全国进行第二轮巡回演出,上一次巡演的反响还不错,我总结了一些经验和问题,待会儿把文档发你。” 陈静云的脸型微圆,看起来很和气,一一记下之后,问:“就我们两个陪他过去吗?没有单独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吗?” “他的妆造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沉黛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化妆箱,“不过,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物色靠谱的造型团队,等我离职,立刻让她们接手。” 陈静云难掩诧异:“我以为他有专业的造型师,他之前有好几张生图很出圈,还上过热搜。” 沉黛有些得意,又有些酸涩,压低声音吐槽贺杭的难伺候:“静云姐,你别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私底下小毛病很多——有洁癖,挑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不能接受别人碰他钢琴,如果合作方提供的服装和配饰不符合他的喜好,你磨破嘴皮子,他都不肯配合……” “黛黛,我还没睡着。”贺杭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打断她们的对话。 陈静云面露尴尬,沉黛却毫无心虚之色,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需要毯子吗?你自己跟乘务员要。” 贺杭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对陈静云保持基本的礼貌和教养,斟酌着措辞,含蓄表达不满:“如果我没记错,你没有跟我谈过辞职的事,我也没有同意,所以,现在根本没到交接的时候。” “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辞职啊。”沉黛已经打算接受顾续明的邀请,暂时进顾氏集团当助理,也好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法定配偶,因此态度很强硬,“按照劳动法规定,我只有告知的义务,不需要经过你的批准,最多叁十个工作日,雇佣关系自动解除。” “静云姐很有经验,脾气也好,是我好不容易挖过来的,你不要把人家吓走。”她微眯着桃花眼,给贺杭打预防针,避免他说出让陈静云难堪的话,“有什么话,我们下了飞机再单独说。” 贺杭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低气压,带得他身边的商务人士坐立不安,默默挪远了点儿,戴上耳机。 贺杭形象出色,才华横溢,私生活又干净,几乎找不到什么黑点,这几年处于事业上升期,名气越来越大。 闻讯过来接机的粉丝很多,个个表情狂热,他看着拥堵在出口的人群,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注意形象,别让她们觉得你耍大牌。”沉黛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脊背,及时提醒,“车就在外面,打个招呼,签几个名,我们快点离开这儿。” 直到住进私密性极强的五星级酒店,沉黛和陈静云才松了口气。 托运的行李箱由服务员送上来,沉黛从里面取出演出服装,挂在衣柜里,抚了抚衣襟上的刺绣,扭过头打量贺杭,单凭肉眼对比,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阿杭,你最近是不是瘦了点儿?” 贺杭看着窗外的风景,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晚睡哪儿?” 以前的时候,她总是给他订总统套房,自己在隔壁单开一个房间,有时候晚上在他这儿聊得太久,就顺势住下。 两个人睡同一张床。 他不排斥和她同住,甚至会因为她躺在身边,睡得更好。 可现在…… 沉黛回答:“我在楼下另外开了一个套房,和静云姐一起住。” 她假装没有看见他黯然的脸色,拿起手机准备出门:“我们找地方吃饭,待会儿给你带一份,你还需要别的吗?” “帮我带瓶褪黑素。”贺杭涩然开口,“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沉黛点点头。 出于躲避贺杭的微妙心理,她吃完饭,将买好的套餐和褪黑素交给酒店大堂憨态可掬的机器人,请它帮忙送过去。 她拉着陈静云去了音乐会的举办现场,提前熟悉环境,确定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和对接人对完流程,将拍好的照片发给贺杭,对陈静云解释道:“他一到陌生环境就会变得焦虑,提前给他看看照片,熟悉熟悉,能够适当缓解压力。” “你真了解他。”陈静云笑道。 沉黛怔了怔,笑容变得苦涩:“是啊,是很了解。” 直到晚上九点,沉黛才回到酒店。 她洗过澡,和顾续明通过电话,发现贺杭依然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犹豫片刻,上楼察看情况。 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声,她拿出备用房卡,“嘀”的一声,撞见满眼漆黑。 客厅没有开灯,钢琴房和几个卧室也都是黑的,沉黛找遍房间,没有看到贺杭的影子,心里有些不安。 他出去了吗?明天晚上就要演出,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出什么事。 她旋即自嘲对他保护过度,他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有手机有钱,偶尔到外面放松放松很正常。 她甚至想—— 他有雄性的生理需求,意识到她不肯再玩男欢女爱的游戏,转而寻找别的合作搭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沉黛开解着自己,心口却隐隐作痛,一不留神,脚趾头撞上柜子角,疼得连连吸气。 她跌坐在沙发里休息,眼角余光看见玻璃门外的露天泳池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沉黛忘记疼痛,猛然站起身,心提到嗓子眼,脸色变得煞白。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叁步并作两步冲到外面,看清水里漂浮着的人形,一头扎进去,像条灵活的鱼儿游向贺杭。 空气很好,漫天繁星眨着眼睛,慷慨地投下倒影,清瘦白皙的身体浸在流动着星星的水波里,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摆动。 光影在他身上割出深浅不一的伤痕,把他变成一弯破碎的月亮。 今夜,月亮在水里,不在天上。 直到抓住贺杭的手臂,带他浮出水面,沉黛才找回说话的力气,美目喷火,高声怒骂:“贺杭,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贺杭从神游状态中抽离,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抬手牵住她湿透的衣角,任由水滴从清俊的脸庞滑落。 他低声道:“黛黛,你别误会,我只是在练习闭气,没打算自杀。” 他说的话,沉黛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是有前科的人。 二十岁那年,他自杀过一回,听爸妈说,浴缸里全是血,差点儿没救回来。 世俗的婚姻和爱人 沉黛怀疑地瞪着贺杭,说:“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距离演出只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惹麻烦!” 贺杭站在泳池里,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间耳后,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答应一声,顺着梯子爬到岸上。 白日的余热未散,泡在水里不觉得冷,反而很凉快。 沉黛不大想出来,神经松懈,仰面浮在水面上,看着满天的繁星。 她将双手绕到身后,隔着上衣解开内衣搭扣,这才意识到贺杭还在身边,动作僵了僵。 贺杭坐在泳池边缘的蓝白格瓷砖上,单手抱膝,另一手整理着湿发,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雅举动。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哪里都不肯去,什么都不想做。 沉黛忽略胸口忽然得到释放的轻松感,手臂轻轻拨动水流,悄悄打量贺杭的倒影。 他和顾续明不同,身材高瘦,皮肤白净,单纯又忧郁,带着她最喜欢的少年气,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觉得心动。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愁。 他不是好脾气的人,在很多方面堪称吹毛求疵,要不是自己压着管着,恐怕早就将陈静云吓走。 他能适应接下来的变化吗? “阿杭,”沉黛慢慢游到贺杭身边,看到他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不太确定自己刚才关于自杀的猜测,顿了顿才往下说,“阿杭,明天让静云姐陪你过去参加演出,可以吗?” “不可以。”贺杭抿紧薄唇,伸手过来拉她,“就算要辞职,也得待满叁十个工作日,这是你自己说的。” 沉黛无奈地叹了口气,拒绝他的帮助,拽着梯子扶手上去,湿透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丽的轮廓。 她拢住长发,挤出多余的水分,赤着两只雪白的脚往前走,因为害怕滑倒,轻轻踮着脚尖,像一条刚刚学会走路的美人鱼。 贺杭生怕沉黛不陪他,找出件宽松的T恤给她当睡衣,递进浴室的时候,半央求半警告道:“明天你要是不去,我就不给你发工资。” 沉黛差点儿被他逗笑,想起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掐了掐大腿,勉强绷住面孔:“知道了,资本家。” 独奏音乐会进行得很顺利。 合作方的老板是贺杭的骨灰级粉丝,斥巨资将现场布置得如梦似幻。 年轻清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正装,胸前用同色丝线绣着朵白玫瑰,坐在大团大团棉花做成的蓬松白云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舞蹈,演奏出令人心醉神迷的乐曲。 清冷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角月牙形状的装饰一闪一闪,像泪痣,更像银色的血,轻而易举地勾出人性深处的保护欲和破坏欲,引得观众如痴如狂。 沉黛站在昏暗的幕后,双手抱臂,看着贺杭出神。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天生属于舞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单是这么远远望着,她便觉得浑身燥热;回忆起这么多年的纠葛,心口又酸又痛,余味泛甜;人生第一次动情,就遇上这么惊才绝艳的人,大概很久以后想起,还是会意难平…… 但是,他是无法被她完全拥有的人。 或许,世俗的婚姻和爱人,更适合她。 回程的路上,贺杭依然不肯与陈静云进行过多交流。 沉黛整理出许多重要文件,加班加点办理交接,很快意识到,无论是结束肉体关系,还是解除雇佣关系,都比她想象中麻烦很多。 血肉分离,伤筋动骨,他不适应,她也难受。 几个小时后,叁个人到达机场,沉黛刚打开手机,就接到顾续明的电话。 顾续明正在向未婚夫的身份过渡,体贴中多了几分亲昵:“黛黛,到了吗?我在停车场等你。” “好,我过去找你。”沉黛和陈静云挥挥手,忽略贺杭难看的脸色,踩着小高跟急匆匆离开。 两天没见,顾续明颇具仪式感地准备了一大束花,非洲菊艳丽,百合香浓,玫瑰娇嫩,配色亮而不俗,令沉黛心情变好。 “谢谢。”她将手里提着的纸袋递给他,“这次的时间比较赶,只买了两盒点心,别嫌弃。” “怎么会?”顾续明很给面子地当场打开,吃了一块,“味道很特别,我给顾叔叔送一盒过去,他肯定喜欢。” “我跟你一起去吧?”沉黛想起之前做过的承诺,主动开口,“我答应顾叔叔过去看他,今天正好有时间。” 顾续明欣然应允。 老人住在南苑的独栋别墅里,别墅傍山临湖,环境优美,偌大的房子却只有一个护工和一个做饭阿姨,看起来冷冷清清。 他坐在轮椅里,抚摸着一本旧相册,抬头看见沉黛,激动地拄着拐杖站起来迎接。 沉黛将顾续明送的鲜花拆开,分成几小束插进不同的花瓶,坐在顾垣身边,耐心陪他说话。 顾续明打开冰箱,找出几样新鲜食材,在不远处的厨房准备午餐,时不时搭两句话,说些顾氏集团发生过的趣事。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别墅的沉闷氛围,逗得老人笑逐颜开。 顾垣已经知道二人即将结婚的事,把沉黛当做准儿媳,慷慨地拿出传家宝,非要让她试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翡翠项链、玛瑙手串,又塞给她几根金条,让她去金店打自己喜欢的首饰。 沉黛哭笑不得,在顾续明的示意下暂时收下。 吃过午饭,顾垣精力不济,由护工搀扶着进卧室休息。 顾续明在厨房收拾料理台,沉黛好奇地拿起反扣在沙发上的相册,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相册的前半部分,大多是顾垣年轻时的照片,身形挺拔,意气风发,眉宇间满是正气。 到了快中间的时候,渐渐出现顾垣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照,男人的皮相虽然优越,笑的时候却流露出几分邪肆,剑眉挑得很高,和顾续明有几分相像。 沉黛猜测,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再往后,她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穿着复古的婚纱,和年轻男人站在一起,乍一看男才女貌,十分登对。 不过,婚纱照大概是补拍的,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女人的神情有些哀怨,男人拧着眉,撇着腿,双手插在裤兜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婚纱照中间,有一道细细的折痕,痕迹很整齐,恰好将他们分开,像是什么人刻意为之似的。 女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越来越悲伤,也越来越瘦,眼神变得空洞,好像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躯壳。 沉黛的心随之揪起,在这一刻,好像跨越时空,和年轻的顾垣共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朵凋谢。 翻到最后一页,一只小麦色的大手从身后伸出,捏住相册一角。 沉黛意识到自己撞破了上一辈的秘密,有些尴尬地扭过头,看向顾续明。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她舔舔嘴唇,脸颊腾起红云。 “没关系。”顾续明低低叹气,怀念地抚摸着泛黄的旧照片,“顾叔叔喜欢我妈妈,却没能阻止悲剧发生,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黛黛,你看,感情的深厚与否,和认识的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他苦笑着,用事实举例,“我爸和我妈是青梅竹马,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顾叔叔没见过她几面,却一往情深,在她过世后终身未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抚养长大,实在让人感动。” 沉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微微皱眉,想问什么,又担心自己多想。 “不说这个,黛黛,你前几天去试婚纱了对吗?”顾续明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夹,“我请一个业内风评还不错的设计师发来几张婚纱设计图,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如果没有,可以跟他提一些更具体的需求。” 沉黛被细节满满的婚纱吸引注意,眼睛亮了亮:“这件好看,不过——你觉得把裙摆改成鱼尾造型怎么样?” “我觉得你的主意很好。”顾续明积极响应,毫无不耐烦的意思,“改成鱼尾的话,不如在头纱上加一些贝壳元素,看起来更俏皮,也比较贴合你的气质……” 一对未婚夫妻靠在一起喁喁私语,画面说不出的融洽。 你是不是喜欢黛黛 目送沉黛离开机场,和所谓的“未婚夫”会合,贺杭强忍跟上去的冲动,打车前往她家。 田书君正好在家,一看见他,满脸惊喜,笑道:“阿杭来啦?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她一边安排家里的阿姨多炒几个菜,一边给沉青松打电话:“老沉,阿杭过来了,你中午早点回家。” 贺杭将带来的水果放下,陪着田书君喝了两杯茶,打听起沉黛的婚事:“田姨,听说黛黛要结婚,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田书君不大好意思说女儿是闪婚,含糊其辞道:“我们也不清楚她谈了多久。不过,年轻人很有诚意,黛黛又喜欢,我们做家长的,只盼着她高兴,没有理由反对。” “田姨说得对。”贺杭目光微闪,沉默片刻,表情有些担忧,“我只是害怕她涉世不深,被人欺骗,这才多嘴问两句。” “我知道你是关心她。”田书君笑着转移话题,提起他的妈妈周筠,“阿筠还在加拿大吗?黛黛的婚礼定在中秋节,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 “我最近没有跟她联系。”提到关系并不亲厚的母亲,贺杭的身躯变得僵硬,“我抽空问问她,再给您答复。” 田书君看着贺杭长大,把他当做亲儿子,从橱柜里找出他专用的碗筷,盛的饭菜堆成一座小山。 沉青松更是夸张,急匆匆从学校赶回来,还记得在小区旁边的超市买他喜欢喝的低脂低糖酸奶,进门的时候,脸上隐隐有汗。 “晚上留下来住吧。”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面对贺杭时,露出慈爱的笑容,“等黛黛回来,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贺杭正想答应,又听田书君说:“对,把小顾也叫上,介绍他们认识认识。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贺杭脸色一沉,立刻拒绝:“沉叔,田姨,我晚上还有事,改天吧。” 吃饭的时候,贺杭又旁敲侧击地向沉青松打听了几句,渐渐确定自己的猜测。 沉黛前阵子还在相亲,这么快就找到了结婚对象,其中一定有蹊跷。 他从凉爽的空调房出来,走到毒辣的日头底下,犹豫很久,拨通了周筠的电话。 加拿大那边应该是半夜,电话里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很显然,周筠正在享受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小杭,有事吗?”女人抽多了烟,声音沙哑,态度疏离,好像跟血缘上的直系亲属一点儿也不熟。 贺杭闭了闭眼睛,快走几步躲进树荫,抚了抚被太阳晒得发红的手臂:“妈妈,黛黛要结婚了。” “哦。”女人似乎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不是跟你吧?” 她的语气很微妙,带着淡淡的嘲讽,好像在说—— 瞧,又有一个傻姑娘,掉进了婚姻的陷阱。 贺杭被她的话语刺痛,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适。 他艰难地回答:“……不是。” 母子二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把婚礼的时间和地点发给我,我尽量赶过去。”周筠低声说道。 她和田书君是认识了很多年的闺蜜,又拜托对方帮忙照顾儿子,于情于理,都该亲眼见证沉黛出嫁。 “回不回来都行。”贺杭冷淡地回答着,好像需要什么支持,微微加重语气,“妈妈,你和爸爸真心相爱过,对吗?” “多少年前的事,提它干什么?”周筠有些不自在,好像承认喜欢过贺景同,是一件丢人的事。 往前数二叁十年,周筠也算位奇女子。 她出生于社会底层,一路摸爬滚打,靠美貌和实力跻身国际名模,泼辣大胆,野心勃勃,很快吸引了贺家小公子的注意。 一对年轻男女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贺景同不惜放弃家族继承权,跟周筠私奔,周筠则头脑一热,中断了如日中天的模特事业,为他怀孕生子。 有些感情像烟花,燃烧的时候万众瞩目,还不等你反应过来,就彻底熄灭,连袅袅升起的青烟都散得迅速。 贺景同难以忍受拮据的生活,染上酗酒的毛病,周筠则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当成麻烦,对着穿衣镜里走形的身体发火。 夫妻俩天天吵架,指责对方毁了自己的人生。 很快,贺景同抛妻弃子,回到家里求得长辈的谅解,接受商业联姻的安排,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周筠把年仅五岁的贺杭塞给闺蜜照顾,远赴异国,开始人生第二段旅程。 贺杭见周筠不肯正面回答,又问:“所有的爱情,一旦失去神秘感和新鲜感,进入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都会走向灭亡,对吧?” 这是他从父母的婚姻里总结出的教训。 “……”周筠后知后觉儿子的偏激,残存的愧疚浮现,“也不能这么说……小杭,爸爸和妈妈只是个例。” 她虽然只见过沉黛几面,却记得她开朗又可爱,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迟疑了一会儿,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黛黛?现在挽留,还来得及。”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贺杭失去交谈的兴趣,说话斩钉截铁,“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他挂断电话,走进不远处的药店。 靠近收银台的货架上,摆满花花绿绿的避孕套,规格大小不一,看得人眼花缭乱。 贺杭第一次自己买套,分不清其中的区别,在女店员的注视下,又有些窘迫。 他压低帽檐,选了一个白金色包装、标注着“超薄倍润”的盒子,见里面只有叁枚,又追加了两盒。 沉黛将手里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定好婚纱的款式,正在熟悉顾续明发过来的集团资料,忽然接到贺杭的求助电话。 “黛黛,我按照你说的,请了位家政阿姨,今天上午和陈姐一起,面试了几个造型团队。”贺杭表现出罕见的心平气和,好像这段时间的别扭全是她的错觉,“他们发来了很多作品,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不知道该挑哪个,你能帮忙把把关吗?” 沉黛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你发过来吧。” “文件包太大了,邮箱发不过去,你方便过来一趟吗?”贺杭对新雇的阿姨做了个手势,请她帮忙把自己的卧室打扫干净。 这位阿姨不善言辞,却训练有素,非常注意个人卫生,进卧室的时候,往脚上又套了一层鞋套。 沉黛不疑有他,笑道:“好,我吃完晚饭过去。” 一件礼物 沉黛到达公寓的时候,贺杭正在弹钢琴。 他穿着前几天演出时的白衬衣,换了条黑裤子,坐在定制的钢琴凳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键间优雅地跳跃,侧颜忧郁又清贵。 谱架旁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瓣完全舒展开来,成为这黑与白建构的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沉黛怔怔地站在门边,听完一整首低缓哀伤的乐曲,方才开口:“阿杭。” 贺杭转过脸,示意她走近,食指反复敲击同一个琴键:“黛黛,你听,这个音是不是不太准?” “有吗?”沉黛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的乐感不好,听不出来。” “弹的时候,手感也不太一样。”贺杭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压着细白的手指往下按,语气很正经,像是在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感觉到了吗?有点儿滞涩,没有别的键那么流畅。” 他的手和她的一样瘦长,肤色也相近,却大了一圈,微冷的手心紧贴着温热的手背,带着她“叮叮咚咚”地奏出轻快的音符,像两个白玉做的小人,在明暗交织的地毯上共舞。 沉黛被贺杭罕见的温柔所迷惑,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一举动的不合适,往回抽了抽手,问:“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钢琴吗?” 贺杭加重力道,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沉默片刻,道:“你可以碰。” 沉黛的心跳快了两拍。 她选择装傻,顾左右而言他:“你说的文件呢?我看看静云姐的眼光怎么样。” 贺杭带沉黛走向卧室。 沉黛对他这儿的布局熟得不能再熟,迟疑地停下脚步,问:“不去书房么?” 贺杭神色自然地回答:“笔记本在床头柜上。” 沉黛迈进门内,看到房间打扫得和客厅一样干净,连天花板上的灯带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不由夸道:“看起来,你找的家政阿姨还不错。” 她的目光移向床头柜,没有找到贺杭所说的笔记本,反而看见一盒尚未拆封的避孕套,脸色一变,扭头就想跑。 “砰”的一声轻响,站在她身后的贺杭伸手把门关上。 “阿杭,你要干什么?”沉黛警惕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你……你骗我?” 这不合理—— 以贺杭的名气和外在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漂亮、更好应付的床伴。 他又不爱她,没必要跟她死磕。 “黛黛,别害怕。”贺杭说着安抚沉黛的话,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悄悄将门反锁,“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伤害你。” 沉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后退两步,双手抱臂,摆出防御姿态:“我们不是说清楚了吗?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觉得不公平。”贺杭低下头,明明占据主动权,却表现得像个受害者,“你从来都是这样,想跟我上床,就趁着我住院的时候没力气,坐在我身上,想甩掉我,就用完最后一个套,头也不回地出去相亲。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机会跟你好好告别。” 沉黛听懂了他的意思,不敢相信向来冷漠的人还有无赖的一面,皱眉道:“你想打分手炮?” 贺杭俊脸发红,尴尬地偏过头:“黛黛,别说这么难听。” ……敢做不敢说。 沉黛在心里骂了一句,抬手蹭了蹭渐渐烧起来的脸颊,可耻地动摇起来。 她是成年女性,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平时虽然也会用玩具纾解,心里还是更喜欢鲜活的身体,紧密的拥抱。 “还是不要了吧。”沉黛艰难地拒绝贺杭的请求,“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别急着给我答复。”贺杭打断她的话,扶住圆润的肩膀,推着她往衣柜的方向走,“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你看看再说。” 沉黛以为他要玩什么大尺度的情趣play,心口跳得更快,脚步一拖拉,后背结结实实靠在他怀里,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 她失去从容,声音里透出气急败坏:“我不……我不穿!” 衣柜打开,沉黛抬起头,看到里面挂着她试过的那件短款婚纱。 年少时对贺杭的喜欢、多年来对婚姻的憧憬、即将嫁给别人的遗憾与不安……诸多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睁大双眼,忍不住抬手抚摸轻盈的白纱。 “黛黛,我那天带着情绪,说了很难听的话。”贺杭从后面抱紧她,面容隐在暗处,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声音微微颤抖,“其实,这件衣服很适合你,你穿着很好看。” 沉黛想发火,却觉得浑身无力,吸了吸鼻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给你承诺,自然没有资格阻止你跟别人结婚。”他小心又克制地放出叁四分温柔,耐心舔舐她最敏感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我想,至少我可以陪你做一个梦。” 做一个共同走进婚姻坟墓的短梦。 体验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沉黛被想象中的美满结局所引诱,拥住蓬松的裙摆,将整张面孔埋进去。 她考虑很久,态度有所软化,带着鼻音问:“真的是最后一次?” “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贺杭巧妙地偷换概念,取下婚纱塞进她怀里,催促她去洗澡,“你过来的时候我刚洗过,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沉黛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她看着象征纯洁与美好的白纱,内心天人交战,想给顾续明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落在了客厅。 她打开花洒,抚过大腿,发现腿间已经变成沼泽,泛滥成灾。 二十分钟后,沉黛擦干身体,吹好头发,换上俏皮的婚纱,犹犹豫豫地回到卧室。 贺杭还穿着那件白衬衣,却自作主张地加了点儿配饰。 几条黑色的皮质束缚带自双肩和胸前穿过,收在背后,将干净清爽、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捆扎成一件礼物。 他羞涩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澈又无害,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她亲手拆开。 沉黛昏昏沉沉地想,要命,他怎么这么清楚自己的性癖? 她很快就想到答案——两个人共用同一个购物账号,只要他稍加留意,就能查到她最近的浏览记录。 感情与欲望相迭,赶走所有理智。 沉黛稀里糊涂地和贺杭滚到床上。 她犯了个错误。 她自欺欺人地想,她不过是犯了很多女人想犯却不敢犯的错。 她是肉体凡胎,偶尔扛不住诱惑,也很正常吧? 放纵过这一次,只要她死死保守秘密,一切还是会回到正轨上去。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直到贺杭压在她身后,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一下比一下深入地撞击着她,低声问—— “黛黛,你和那个姓顾的,是假结婚吧?” 白雪王子 沉黛身体一僵。 贺杭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段时间几乎跌落谷底的心情得到好转。 他不停撩拨她的敏感点,近乎恶劣地强迫她倾听底下传来的水声,问:“他是gay吗?还是需要通过婚姻换取利益?他许诺给你什么条件?” 沉黛急促地喘息着,不甘心落于下风,回嘴道:“就不可能是一见钟情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不值得别人热烈追求吗?” 贺杭呼吸微滞,俯身亲吻凌乱的发丝,低低叹气:“黛黛,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怎么嘴硬,沉黛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还是很有感觉。 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和顾续明认识的时间又太短,还不足以令她付出真心。 更不用提,贺杭表现得和以往不同,格外有耐心,格外注重她的体验,一举一动都带着令她心动的温柔。 做到一半,沉黛忍不住哭了起来。 贺杭得寸进尺,软磨硬泡,贴着她滚烫的耳朵蛊惑:“黛黛,不用自责,既然不是真结婚,这样就不算出轨。等你真正喜欢上什么人,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到时候,我绝不纠缠。” 他这意思分明是,如果她没有爱上顾续明,他还要纠缠。 婚姻关系在他眼里,不具备任何震慑作用。 沉黛心乱如麻,搞不懂贺杭为什么一反常态,放低身段哄她,更不明白他怎么愿意当见不得光的第叁者,带着哭腔道:“我讨厌……嗯……讨厌你这样欺负我……” 贺杭用手指绕着她腰后轻软的丝带,逼出强烈的生理反应,无声地控诉她的口不对心。 他哑声保证:“黛黛,我暂时不打算换女朋友。只要你肯,这间公寓的门,永远对你打开。” 看啊,骄傲矜贵的男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说动听的情话。 把炮友说成“女朋友”,虽然明知道是假的,沉黛的心跳还是漏了两拍。 酣畅淋漓的放纵过后,沉黛筋疲力竭,看着头顶梦幻的星云,很快沉睡过去。 “咚、咚、咚……” 她梦见自己正在拍皮球,球是红色的,像一团火,在地面和手中跳来跳去。 她低下头,看到白胖如藕节的小腿上,套着雪白的运动袜,脚上穿着崭新的运动鞋,摸摸脑后的马尾巴,恍恍惚惚地想……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五岁?还是六岁? 那时候还没搬家,她跟爸妈住在学校分配的家属楼里,每天跟着同年龄的男孩子疯玩,不是爬树游泳,就是拍球打枪,天天折腾得像只泥猴。 沉黛揉揉咕咕作响的肚子,抬头看看升到正中的太阳,抱着皮球蹦蹦跳跳回家吃饭。 家门口的杂物间堆满玩具——超酷炫的拖拉机、轮子会发光的赛车、真的能开着四处兜风的跑车…… 她已经过了对这些感兴趣的年纪,正在搜寻更好玩的玩具。 沉黛推开门,看到一个漂亮得过了头的男孩子。 他长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嫣红的嘴唇,皮肤白得像雪,令沉黛想起刚刚读完的《白雪公主》。 不,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背带短裤,有着同龄孩子身上所没有的优雅,应该叫做“白雪王子”。 沉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端起茶几上晾着的酸梅汤,“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指着他问:“妈妈,他是谁?” “这是贺杭弟弟,从今天开始住在我们家。”田书君看向贺杭的目光中带着慈爱与怜悯,招手示意女儿过去,向对方介绍,“阿杭,这是你沉黛姐姐,她比你大半岁,你们要好好相处。” 沉黛从小就是颜控,好奇地看着白白净净的贺杭,用力点头:“妈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贺杭看着她生机勃勃的脸和湿淋淋的运动服,轻轻皱了下眉。 沉黛很快发现,贺杭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她不介意他分走爸爸妈妈的爱,也不介意他跟自己住在一个房间,慷慨地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让给他,向老师申请跟他做同桌,竭尽所能对他好,可他总不领情。 不但不领情,还一直臭着脸,从来不对她笑。 有一天,他在国外的超模妈妈给他寄过来一架钢琴。 钢琴摆在客厅,他上完钢琴课,回家还要刻苦地练上几个小时,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没多久就弹得有模有样。 沉黛趴在卧室的床上,一边玩游戏机,一边聆听动人的乐曲,暗叹贺杭是个天才。 她和天才做室友,内心觉得与有荣焉。 晚上,沉黛洗过澡,趁客厅没人,悄悄将爪子伸向一尘不染的钢琴,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贺杭很快走出来,冷着脸道:“不要碰我的钢琴。” 他用消毒湿巾一遍又一遍擦拭琴键,擦得沉黛脸上挂不住。 沉黛重重摔上门,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理他。 沉黛的性格热情开朗,像个小太阳,在班里有很多朋友。 她故意冷落贺杭,从他旁边搬走,和几个大大咧咧的男生坐在一起,跟他们交换奥特曼卡片,听他们说一些又蠢又无聊的话题,发出夸张的大笑。 到了周末,她就去关系好的女同学家做客,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到天黑绝不回去。 冷战持续了好几个月。 直到有天晚上,她冒着大雨跑回家,正用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忽然听到贺杭和妈妈在书房低声说话。 妈妈说:“阿杭,你喜欢弹钢琴,我们都支持你,可做什么都要有个度。医生说,你再这么练下去,手腕说不定会落下病根……” 贺杭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希冀:“田姨,您说,如果我变成很厉害的钢琴家,拿到很多很多奖,我妈妈会不会很高兴?她会回来看我吗?” 回答他的,是长长的叹息。 沉黛忽然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皮球,完全泄了气。 她撇撇嘴,决定不再计较贺杭的孤僻和无礼。 但她也不想继续对他好。 她没想到贺杭会招惹校霸的注意。 她得到消息冲到教学楼后面的时候,看到他被几个男生围在角落,嘴角青肿,校服衬衫掉了两颗扣子,狼狈地跪在地上。 校霸踩住他修长白皙的手,狞笑着来回碾压,嘴里骂骂咧咧,命令他把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 看到这一幕,沉黛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抄起装满画材的包冲上去,砸得校霸连声惨叫。 沉黛一战成名,得了个“警告”的处分,几个霸凌的男生则被留校察看。 她从教导处出来,被正义感所驱使,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落难的白雪王子,在走廊等她。 他不像以前高傲冷淡,身上全是鞋印和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沉黛心里一软,咬了咬嘴唇,什么话都没说,昂首挺胸往楼梯走。 贺杭悄无声息跟上她。 他没有说客套的话,没有道谢,也没有道歉。 他主动牵住她的手。 为什么他行我不行 沉黛渐渐长大,进入青春期。 喜欢上贺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和班里大大咧咧的男同学不同,安静又清冷,皮相出色,才华横溢,国际大奖拿到手软,含金量十足的奖杯摆满客厅的陈列柜。 家里换了大房子,田书君让她和贺杭分开住的时候,她有些不高兴。 “阿杭,我不想搬家。”沉黛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不停捶打着半旧的毛绒兔子,两腮气鼓鼓的,连声向贺杭抱怨,“咱们住在一起多热闹啊,为什么要分开?” 贺杭半蹲在她对面,将厚厚一摞钢琴谱封进纸箱,转头看见浅绿色睡裙下一双匀称雪白的小腿,气息微乱。 他像要逃避什么似的,抱着纸箱站起,态度比平时更加冷淡:“你不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很需要。 他不想和她继续挤在一个房间。 沉黛跑到阮飞双面前诉苦。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阮飞双恨铁不成钢,想要拧她的脸,又不忍心用力,气得猛点她额头,“贺杭那种人看着好看,实际上一点儿也不经济实惠,你要是这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找罪受,我不拦你。” “双双,你别不管我……”沉黛哼哼唧唧地搂住阮飞双的腰,抱着她直晃,脸上满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他就是性子冷一些,平时对我还是挺好的,上个月来姨妈的时候,还给我煮红糖水……” 虽然是她肚子疼得受不了,躺在床上嗷嗷大哭挣来的;虽然他没煮成功,还差点把锅底烧穿。 “你就自己骗自己吧,早晚在他身上栽大跟头。”阮飞双心直口快,不留情面,“咱们班上那几个体育生不香吗?个头大,体力好,一个打贺杭十个!我听说还有人在放学路上堵你,给你送花,真的假的?” “快别提了!”沉黛红着脸连连摆手,“我不喜欢那种大块头,看着脏兮兮的,浑身都是汗味儿,根本没有共同话题。” 她在沙发上打滚,双眸亮晶晶的:“我觉得贺杭只是还没开窍,不是都说男孩子比女孩子晚熟嘛,等他喜欢上我,一定会改。” 这话说出去没多久,沉黛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打脸。 贺杭不是没有开窍,只是单纯对她不感兴趣。 他开始追求贫穷却美貌的校花岳珊珊,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在操场散步,给她买最新款的手机和昂贵的裙子。 他这样的外形和条件,没几个女生能够抵抗,没多久,岳珊珊就和他确定关系,在学校出双入对。 沉黛嫉妒得快要发疯,背地里没少拉着阮飞双闹腾,控制不住地猜测他们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牵过手吗?接过吻吗?品尝过禁果吗? 沉黛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报复性地答应体育委员的邀请,晚自习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室,和对方一起翻上墙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为什么这么背——墙那边站着面色铁青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 沉黛被沉青松和田书君领回家,挨了一顿臭骂。 她不服输地拧着脖子,指着刚从学校回来的贺杭,问:“他也早恋,为什么你们不管他?为什么他行我不行?你们偏心呜哇哇哇……” 田书君捂住她的嘴,把她扯进屋里教育,苦口婆心地说了些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怕她吃亏的大道理。 还有一些不方便诉诸于口的原因,沉黛到后来才想明白——贺杭只是暂住在家里,父母俱在,经济独立,田书君她们想管,也不好过多干预。 这就是亲生和非亲生的差别。 沉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肯开门,不肯吃饭。 到了第叁天,贺杭终于来敲她的门,声音依旧冷淡:“黛黛,沉叔和田姨都不在家,我订了你喜欢吃的番茄拉面。” 沉黛肿着眼拉开门,像炮仗一样坐在餐桌前,一边吃拉面,一边瞪他。 她带着哭腔问:“早恋有意思吗?你们要结婚吗?我是不是该改口管她叫弟妹?” 少女的情意已经浮出水面。 她的性格摆在那里,越得不到,越不甘心。 出乎沉黛意料的是,贺杭露出个带着淡淡嘲讽的冰冷笑容,说:“只是随便玩玩,何必这么当真?” 她目瞪口呆,不明白朝夕相处的高冷竹马怎么忽然变成风流渣男,半天挤出几个字:“感情的事情,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岳珊珊要是知道你这么想,该多伤心?” 贺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卤蛋的包装袋撕开,挤进她碗里,抽了两张湿巾,擦干手指上的汁水。 沉黛和贺杭考进同一所城市的不同大学,逐渐拉开距离。 爸妈经常寄来好吃的肉酱和特产,帮她改善伙食,她抱着不纯的目的,每隔一个星期都要去贺杭学校见他一面,美其名曰“有福同享”。 得知贺杭和岳珊珊分手的消息,沉黛心里一松。 看着其他女生投来的暧昧眼神,她又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一旦错过,不知道要等多久。 沉黛按捺着紧张的心情,主动约贺杭出去露营。 她和他并肩坐在草地上看星星,两瓶果酒下肚,胆子渐渐壮了起来,扭过头认真地看着白衣黑裤的少年,一双桃花眼饱含情意,红唇撅起,充满暗示。 “阿杭……”她黏黏糊糊地叫他,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幽暗,心脏“砰砰砰”乱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胸腔蹦出来,“阿杭,今晚的月亮好美……” 贺杭在亲上她的前一秒,及时停下动作。 他的眼底热度稍退,像是在冷静地审视着什么。 他残忍地把丑话说在前头:“黛黛,我是不婚主义者,这个你知道吧?” 沉黛仰面躺在草地上,满脸茫然:“什么?” “我不否认,我对你的身体很有感觉。”他结结实实压着她,十指亲密相扣,“我可以跟你建立长期的、稳定的关系,在这段关系里保持忠诚。不过,我不能跟你结婚。” 沉黛知道,自己不该妄想拴住浪子的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贺杭连骗都不肯骗她,把“约炮”说得这么义正辞严。 她愤怒地推开他,第二天就向学院提出“交换留学”的申请。 她在英国待了一年,借异国风貌和繁重的课业疗愈情伤,经常借酒消愁,渐渐染上烟瘾。 她强忍着刻骨的思念,中断跟贺杭的联系,以为能够彻底摆脱他。 可后来…… 后来,她出了些意外。 贺杭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自杀未遂。父母一个电话,把她叫了回来。 沉黛身心俱疲,看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贺杭,忽然很想流泪。 她看不懂贺杭,不明白他为什么轻生。大概这是天才与普通人之间的壁垒,永远也不可能打破。 她只知道,她差点儿失去他。 此时此刻,她需要他的抚慰,他大概也正需要她。 沉黛下定决心,反锁病房的门,脱掉开衫,上身只剩一件小吊带。 她连内衣都没有穿,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胸贴的痕迹。 贺杭微微皱眉,动了动捆扎着纱布的手腕,似乎想说什么。 “我也是不婚主义者,不打算结婚。”沉黛拙劣地撒着谎,主动坐到他身上,“阿杭,我们做吧。” …… 沉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抬眼看向贺杭的睡颜。 和那次一样,她还是没能逃开他。 我们的婚房 沉黛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热水浇淋酸软无力的身躯,慢慢找回正常思考的能力。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贺杭套上皱巴巴的白衬衣,穿好浅灰色的平角内裤,弯腰收拾散落在床边的避孕套。 没有沉黛的帮助,他分不清正反,第一回的时候戴错,直到滑落才意识到不对,手忙脚乱地纠正过来。 他也不懂得打结,这会儿柔软的羊羔绒地毯上沾满秽物,硬结成不规则的斑块,散发出石楠花的气味。 地毯是沉黛买的,应该好好珍惜。 要怎么打理,才能恢复如初呢?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看见浑身水气的沉黛从浴室出来,这才如梦方醒,局促地站起身。 沉黛尴尬得要命,潦草吹干头发,将手机装进包里,换好鞋就往外跑。 “黛黛!”贺杭及时拦住她,把备用钥匙硬塞过去,“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我这里没有别人,你随时可以过来。” 他顿了顿,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补充道:“等你离婚,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他已经想清楚—— 让沉黛结一次婚也好,等她看清婚姻的真面目,意识到除他以外的男人全都庸俗无趣,动机不纯,她就会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重新回到他身边。 再说,只是假结婚而已,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沉黛瞪向贺杭:“还没结婚,你就咒我离婚,咱俩到底是朋友还是仇人?” 说到这儿,她想起他提过的“女朋友”,脸颊微红,把包里的请柬掏出来,想要摔到他身上,又下不去手,只能干巴巴地放狠话:“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好多人都觉得我们很相配!等婚礼那天,我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贺杭捏着红底烫金的请柬,不肯往上面看哪怕一眼,说话一针见血:“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但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他。” 不然的话,他再怎么费尽心机,也不可能把她骗上床。 沉黛被贺杭说得哑口无言,用力推开他,重重摔上门,因着心虚,平底凉鞋在光滑的瓷砖上跺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感官的愉悦渐渐消退,相对应的,出轨的愧疚变得强烈。 她坐在星巴克,看着顾续明打来的两通未接来电,不知道要不要回过去,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厚的脸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他继续培养感情。 要不……要不算了吧? 像贺杭所说,她确实还没有喜欢上顾续明——她对大块头的男人有着本能的抗拒,就算对方温和又绅士,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感到不安。 可她又不想回到原点,继续跟贺杭没有结果地纠缠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第三通电话打了过来。 “……喂?”沉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干涩,“续明,我昨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 她咬咬牙,打算把真相和盘托出,再诚恳地道歉,和他协商怎么解除婚约。 “这几天太累,很早就睡了,对吧?”顾续明打断她的话,帮她找好借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黛黛,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带你看看我们的婚房。” “我……”沉黛张了张嘴,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被他一打岔,散了个精光。 她迟疑着报出地址。 四十分钟后,沉黛跟着顾续明走进当地有名的高档小区,看着一栋又一栋被花木簇拥着的联排别墅,几乎目不暇接。 “这边的私密性没有顾叔叔那边的别墅好,优点是离公司比较近,路上也不堵车。”顾续明见沉黛在湖边驻足,注意力被色彩斑斓的锦鲤吸引,耐心地停下来等她,“黛黛,委屈你了。” “这叫什么委屈?”沉黛虽然被富养长大,还是对他的雄厚财力表露出些许惊讶,“环境这么好,治安也好,住在这里应该会很舒服。” 顾续明向沉黛介绍小区的布局:“这边是个小花园,那边是健身场地,有高尔夫球场、网球场,还有两个游泳池,再往那边是幼儿园……我们的房子是第九幢,就在那个方向,看到没有?一楼有车库,车可以直接开过去,三楼有露台,到时候好好布置布置,种一些你喜欢的花……” 他带着她进入别墅内部,一个面善的阿姨走上来迎接:“顾先生、顾太太早。” 沉黛被她叫得脸红,还没来得及否认,便被顾续明打断:“这是何阿姨,在我们家做了很多年,负责整理家务、打扫卫生,有时候也会帮我处理一些琐事。” “何阿姨,你好。”沉黛对何阿姨笑了笑,打量四周时,为顾续明的出色品位感到吃惊。 别墅的装潢和她想象中的富丽奢华不同,采用极简风格,又充斥着浓浓的艺术气息,许多细节设计得很精巧,兼顾美观与实用。 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有大雨中撑着伞的女人背影、雨后的荷塘,还有积水倒映出的霓虹灯,看起来湿漉漉的,和透过落地窗投射进来的日光形成鲜明对比,一暗一明,犹如两个世界。 “黛黛,你觉得怎么样?”顾续明留心观察着沉黛的反应,“我带你上去看看,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哪里不喜欢,都可以改。” “我觉得很漂亮。”沉黛走上楼梯的时候,看见客厅拐角藏着一条往下的通道,面露疑惑,“这里还有地下室吗?” “……有。”顾续明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快速揭过,“地下室光线不好,只堆了一些杂物,没事不要往下面去。” 沉黛看得出来,顾续明为了照顾自己的需求,对别墅做了很多改动。 二楼采光最好的休息室原来应该是书房,紧急改成了健身房,台球桌上散落着五六本书籍,几样健身器材还未拆封。 “对面就是洗手间,连着你的卧室,健完身直接洗澡,洗完进屋休息,免得天冷的时候着凉。”顾续明带她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参观,指着和她的卧室相邻的一个房间,“我住在这里。” 他开玩笑道:“你如果有事找我,不用打电话,用力敲两下墙壁,我就能听见。” “那我不是没有隐私了吗?”沉黛跟着开玩笑,看见他床头同样挂了幅湿漉漉的油画,难掩好奇,“你喜欢雨吗?” 顾续明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轻声道:“对,我喜欢下雨天。” 你有处女情结吗 沉黛和顾续明不同。 她不喜欢下雨天。 她跟着顾续明走上叁楼,发现书房里放置了两个书架和两张书桌。 颜色浅一些的架子上,摆着几本她最近种草但还没来得及买的书,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纤薄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和鼠标都是新的,一看就是留给她的。 他对她越好,考虑得越周全,她的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续明,我有话跟你说。”沉黛咬了咬唇,脸颊因羞愧而微微涨红,“我们谈谈。” 顾续明沉默片刻,答应下来:“好,看完最后几个房间,我们到露台边喝东西边聊。” 他给她准备了画室和游戏室,采买了整套昂贵的画材和最新款游戏机,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黛黛,你看看还缺什么?”他打开投影仪,给她展示电影的播放效果,又按了按坐垫,检查舒适度是否过关,“等搬过来之后,你如果需要个人空间,可以来这里看看电影,打打游戏,或者到隔壁画画,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随便进来。” 沉黛感到说不出的压力,又没办法因顾续明的体贴而指责他,只能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道:“谢谢。” 参观过整个别墅,两个人走到露台。 边缘摆放着很多花盆,大部分都是空的,沉黛坐在太阳伞下的藤椅中,看着不远处的湖景,呼吸着清新怡人的空气,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黛黛,你喜欢这儿吗?”顾续明的表情有些紧张,接过何阿姨送来的花茶,给她倒了一杯。 沉黛诚实地点点头:“喜欢。” “不过……”她绕到正题,捧着玻璃杯,对着杯口轻轻吹了两口气,却没有喝,“续明,我担心我会辜负你的好意。” “黛黛,你是不是有点婚前恐惧症?”顾续明曲解了她的意思,将她今天表现出来的冷淡归进正常范畴,“说实话,随着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有点儿焦虑。”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用餐刀切开红丝绒蛋糕,分装进餐盘里递给她,微微下垂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泽,“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定制的婚纱明天就能送过来,请柬也全都发了出去,所有的流程和细节我都再叁确认过,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对了,顾叔叔的病情出现好转,说不定可以出席我们的婚礼,医生说保持心情愉快,能够很大程度地减轻他的痛苦,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你。” 他勾起唇角,看着沉黛的目光里藏着几分克制的情意:“黛黛,无论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沉黛发现,面对满怀期待的顾续明,自己很难说出绝情的话。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蛋糕,想到一个迂回解决问题的方法,说道:“续明,你好像从来没有打听过我之前的感情经历。” 如果有好感,不可能不在意她的过去。 那么,她表现得开放一点,说不定可以减分,甚至逼他跟自己一拍两散。 然而,顾续明笑着说:“我听田姨说,你没有谈过男朋友。” “没有谈过,不代表……没有性经验。”沉黛几乎向他明示,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指腹隐隐发白,“续明,你有处女情结吗?” 她屏住呼吸,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好像擦出许多看不见的火花。 片刻之后,顾续明低笑出声,表情依然是平静的。 “黛黛,你对我好像有误解。”他解开袖扣,将袖子卷到手肘上方,露出利落的肌肉线条,想要揉揉沉黛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又放下,“我不是老古董,在英国住了那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生活方式,虽然不一定理解他们,却能做到最基本的尊重。” “黛黛,我不能要求你在遇到我之前守身如玉,那层膜也代表不了什么,很多整形医院都可以做修复手术。”他表现出一如既往的真诚,好像这实在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坦诚。” 沉黛没想到自曝起了反效果,一时无言以对。 顾续明表现出同样的坦诚,问:“黛黛,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最后能够走到一起,你会介意我没有性经验吗?可能刚开始几次,我会表现得比较生疏,不过,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和探索的机会,我应该能让你满意。” 沉黛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正经的口气谈论床上的事,闹了个大红脸,喝茶的时候险些呛到。 她磕磕巴巴地道:“我们、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话题。” 顾续明顺着沉黛的意思揭过这件事,站起身道:“饿不饿?你去试试游戏机有没有问题,我下楼做饭。今天中午吃炸鸡好不好?我多烤些蛋挞和泡芙,你给叔叔阿姨带回去。” 沉黛小声嘟囔:“垃圾食品和甜食什么的,也太放纵了……” “你已经很有自制力了,偶尔也该来一次快乐餐,犒劳一下自己。”顾续明揽着沉黛的肩膀,将她送到游戏室门口,“明天我陪你跑步。” 沉黛借游戏逃避现实,坐在松软的垫子上,眼睛紧盯屏幕,很快入了迷。 顾续明将外酥里嫩的炸鸡和香甜的蛋挞送进房间,洗好水果,又给她倒了一杯冰可乐,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沙发里忙工作。 沉黛觉得,顾续明真的很有把她养成废物的潜质。 他不介意食物的碎渣掉在地板上,阻止她收拾,见她卡在同一关迟迟过不去,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帮忙查攻略。 他甚至像闹钟一样,每隔四十分钟提醒她暂停游戏,起来走动几步,休息休息眼睛。 沉黛玩了两个多小时,打了个哈欠,背靠沙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顾续明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到沙发上,盖好毯子,单膝跪地,专注地看着甜美的睡颜,实在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眉心。 她打算逃到哪里呢? 无辜的小羊还不知道,从她答应结婚的那一刻起,已经失去回头的机会。 她马上就是他的了。 眼睛不一样「Рo1⒏space」 亲口承认自己是个道德有瑕疵的人,是件困难的事,时间流逝得越久,沉黛越说不出口。 她心事重重地从顾续明车里下来,回到家中,看见田书君正在打包被褥,旁边的沙发上放着崭新的四件套。 “黛黛,小顾说这两天找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提前运过去,你抓紧时间收拾收拾,看看哪些要带,哪些留在家里。”田书君将松软的被子塞进收纳袋,抽走里面的空气,脸上流露出怀念,“这还是你外婆在的时候,找人做的呢,比外面买的暖和。” 沉黛一直把这场婚姻当做摆脱贺杭和逃避现实的借口,现在才产生几分真实感,表情有些慌乱:“不用这么着急吧?不是还早吗?” “不早了啊,只剩一个多月。”田书君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对劲,声音变得柔和,“黛黛,你和小顾没闹什么矛盾吧?” “……没有。”沉黛跌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揉了揉脸,语气低落,“妈妈,我不想嫁人,我舍不得你们。” 田书君当沉黛在闹小孩子脾气,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别说傻话,小顾说了,以后每星期都带你回来看我们,要是他出差,你还可以搬到家里小住。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陪着你,你不会觉得孤单的。” 沉黛憋着一肚子的话,却找不到倾诉的出口,沉默很久,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贺杭发来信息,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而是谈论了些安全话题。 他的态度比从前有温度,倒也不算特别热情,好像在小心翼翼地修复着两个人的关系。 沉黛看着对话框,手指按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回了几个冷淡的字。 她开始当鸵鸟,把这种藕断丝连的关系叫做——脱瘾治疗。 二十多年的感情,很难说断就断,她做过尝试,却以失败告终。 那么,采取循序渐进的策略,留一些缓冲和适应的时间,慢慢退出彼此的生活,会不会更安全一点? 沉黛和贺杭拉扯了几个回合,耗时将近半个月,终于在关键问题上达成一致。 他同意她的离职申请,答应配合陈静云的工作安排。相对应的,她看似脱离他的事业,实际不过是退居幕后,事关重大决策,依然有义务给出客观意见。 他承诺对两个人的亲密过往守口如瓶,不勾引她,不破坏她的婚姻。而她每个月至少要腾出一两次时间,跟他见个面,和他吃顿饭。 贺杭再次强调,她随时拥有回头的机会。 沉黛表面不情不愿,心里多多少少觉得痛快。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在迁就贺杭,如今风水轮流转,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上,既新鲜又解恨。 暂时摆平贺杭这边的事,沉黛带着弥补顾续明的心思,主动到顾氏集团探班。 顾氏集团财大气粗,在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中心买下一整栋大楼,旁边全是高科技产业,对面还有一家大型商场,无论是交通还是购物,都很方便。 沉黛高挽长发,穿着白色的真丝衬衣和朱红色的伞裙,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里面装满田书君做的小吃和旁边水果店鲜切的芒果蜜瓜,站在一楼大堂,好奇地观察行色匆匆的人群。 前台礼貌地将她拦住,问:“小姐,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给顾续明惊喜的打算落空,她客气地对前台笑了笑,拿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几分钟后,西装革履的顾续明从步梯跑下来,一边朝沉黛招手,一边对安保人员交代:“电梯怎么又在维修?抓紧时间叫厂家的人过来做一套系统的检查,看看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大步走到沉黛面前的时候,前台有些紧张,说:“小顾总,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找的是您。” “没关系,公事公办嘛。”沉黛安抚地冲她眨眨眼,对顾续明伸出右手,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小顾总,我来面试助理岗位,你有时间面谈吗?” 顾续明忍笑忍得辛苦,对前台点点头,接过沉黛手里的袋子,带她往后走:“对沉小姐,什么时候都有时间。不过,我不觉得还有面试的必要。” 沉黛跟他走到电梯前,这才发现只有一部电梯挂着“正在维修”的标识,另外两部都在正常进行,讶异道:“我在电话里说过不用着急的,你为什么不坐电梯?” “不想让你等太久。”顾续明先一步走进电梯,按下28楼的按键,拿出纸巾擦拭额头的汗水,语带调侃,“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挖过来,总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电梯是全透明的,另一面朝外,沉黛在顾续明的介绍下,熟悉着公司附近的配套设施,偶然看到玻璃上投射的倒影。 她踩上高跟鞋有一米七,在女生中不算低,头顶却只到他下巴。 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衣,同色的西装裤,像一座雄伟的山峰般站在她身后,微微低着头,面目模糊,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沉黛呼吸一窒,想起不好的回忆,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上玻璃。 “黛黛,小心点。”顾续明自然地跟上来,张开手臂虚虚护住她。 裹着长腿的西装裤贴紧蓬松的裙摆,将裙子上一朵朵纯白的百合花压到变形,漆黑的颜色像浓稠的墨水,慢慢浸润过来,黑与红的界限渐渐分不清楚。 沉黛的呼吸变得急促,面孔涨红,眼睛失去焦距。 “黛黛?黛黛?你没事吧?”顾续明焦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往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带出电梯,几个高管模样的人站在走廊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恢复正常,伸手理了理裙摆,对顾续明道:“我刚才有点儿头晕,可能是低血糖。” “吓我一跳。”顾续明松了口气,对下属交代两句,让他们先去会议室开会,带着沉黛走进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有二叁十平大小,前面摆放着办公桌和沙发,中间做了隔断,后面是简易的休息室,有一张单人床。 顾续明翻出一个糖盒,找出巧克力递给沉黛:“这是同事发的喜糖,你先垫垫,我开完会带你尝尝公司餐厅的饭菜。” 沉黛点点头,用舌尖将巧克力抿开,尝到苦涩的可可和香甜的果干,环顾四周,问:“续明,我在哪里办公呢?” “我在这里加个桌子好不好?”顾续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旁边的空地上,“隔壁本来有单独的助理办公室,因为岗位空缺太久,财务室把那个房间征用过去,放了很多重要资料,现在腾出来的话,比较麻烦。” “当然——”他看着沉黛怀疑的目光,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希望工作累了的时候,一转头就能看到你。” 沉黛仔细观察四周,表情有些犹豫。 这间办公室和他的别墅异曲同工,无论是采光还是审美,都没得挑,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看得到近处的大片草地和远处的城市地标,风景相当不错。 可是……一旦把百叶窗拉下来,房间就会陷入一片漆黑,她和他共处一室,什么都看不见。 短短半个小时内,沉黛第二次感到不安。 “续明……”她忽然换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好像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摘过眼镜。” 顾续明愣了愣,动作自然地抬手拿下银丝眼镜,笑着解释:“我的近视度数比较高,摘掉眼镜的时候,就像半个瞎子。” 沉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续明的眼睛。 他的眼角有些下垂,这种眼型带着天然的无辜感,很容易令人放松戒心,更不用提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每次看到,都有一种眼前这个人十分值得信任的感觉。 眼睛不一样。 不是他。 沉黛暗笑自己太过多疑,把这种焦虑归结为顾续明说过的“婚前恐惧症”。 “办公桌的事情,听你安排吧。”她正式答应他的邀请,“我愿意做你的助理,办完婚礼就可以入职。不过,我希望你能对我们的关系保密,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她想得很清楚,她是来体验另一份正式职业的,不是来当总裁夫人的,所以不希望得到他的特殊照顾。 “没问题。”顾续明重新戴上眼镜,看起来很高兴,“我们的婚礼本来就比较低调,只邀请了几个骨灰级的股东,我跟他们提前打个招呼,不会有人说漏嘴。” 接下来的日子,像插上翅膀,过得飞快。 沉黛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婚期已经临近。 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搡着,催促她成为另一个人的新娘。 危机意识 结婚前一天,阮飞双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约了六七个大学好友,为沉黛筹办单身派对。 派对的地点定在新居,顾续明只打了个照面,就体贴地回避,临走的时候吩咐何阿姨准备好水果小吃,没多久又派人送来几瓶冰镇香槟。 阮飞双眼下青黑,满脸倦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却还是强撑着充当气氛组,参观过别墅,叫道:“黛黛,你上辈子该不会拯救了整个银河系吧?我好羡慕,我好嫉妒!” 沉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房子在他名下,跟我没有关系。” “那也是个实打实的钻石王老五啊。”叫丁娇的短发女人是沉黛的大学室友,也是她请来的伴娘,笑吟吟地配合阮飞双,“黛黛,你是我们几个里嫁得最好的,我们真为你高兴。” 她们在游戏室边打游戏边聊天,回忆了很多学生时代的趣事,叽叽喳喳,聊得热闹。 天色渐渐黑透,沉黛调好音响,开始播放音乐,麦霸抢过话筒鬼哭狼嚎,人前高冷的御姐甩掉高跟鞋激情舞蹈,她和丁娇摇着色子拼酒,喝得半醉,靠在一起哈哈大笑。 沉黛偶然回头,发现平常最爱玩闹的阮飞双竟然不在房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露台找到一个快要崩溃的背影。 阮飞双蹲在空空的花盆前,紧握手机,边擦眼泪边和电话那头的人争论:“何健,什么叫西西只要我抱,不要你抱?还不是你带她的时间太少?” “我就出来这么一个晚上,至于吗?你出差的那些日子,不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她吗?饿了就喂奶,尿了拉了就换尿不湿,哭了就抱一抱哄一哄,有什么难的?” “你现在的意思,是在怪我把你妈请回老家吗?你妈在这里能帮我什么忙?她除了添堵,还能干什么?” …… 阮飞双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挂断电话,把脑袋埋在手臂间,大哭起来。 沉黛走过去,弯腰搂住她颤抖的肩膀,道:“双双,西西没事吧?我给你打个车,送你回家吧。” 阮飞双紧紧抱住她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黛黛,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扫你的兴,我本来想好好陪你一晚,明天看你漂漂亮亮出嫁的……” “我们俩是什么交情,干嘛这么客气?”沉黛把她扶起来,从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丁娇手里接过纸巾,帮她擦眼泪,“双双,我感觉你的状态不太好,你还撑得住吗?” 阮飞双抽了抽鼻子,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没精力考虑以后的事。” 阮飞双坐进出租车的时候,用力捏了捏沉黛的手,说:“黛黛,我明天直接去婚礼现场,咱们在那儿碰面。” 她顿了顿,露出个含泪的微笑:“黛黛,我真高兴,你不用走我走过的老路,受我受过的苦。” 沉黛闻言愣住。 不健康的婚姻,可以在短短两叁年的时间里,把一个明媚活泼、敢爱敢恨的女孩子耗成心力交瘁的绝望主妇。 然而,谁又能打包票,她选择的路,一定是正确的呢? 晚上,沉黛躺在床上心神不宁,辗转反侧,折腾了很久都没睡着。 婚礼仪式举行的时间定在上午十一点,地点在附近的教堂,顾续明说过不需要起太早,她睡到自然醒,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发现气色竟然还不错。 田书君拿来灵动又梦幻的婚纱,帮女儿换上,看着化妆师在她脸上忙活,眼中闪烁泪花。 “妈妈,您别哭啊,一哭我也要跟着哭,妆全都白化。”沉黛孩子气地扁扁嘴,忍着心中的酸涩和不安,哄田书君开心,“我的红包和续明的改口费准备好了吗?不给钱我们可不走。” 田书君被她逗笑,擦了擦眼睛,嗔道:“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 一个小时后,沉黛看着镜子里那个明艳夺目的女人,觉得说不出的陌生。 接下来的流程,也跟做梦一样,透着不真实——伴郎们在外面叫门,丁娇恪尽职守,笑着索要红包,一个个装着百元钞票的红包流水线一样从门缝塞进来;丁娇开门后,西装笔挺的顾续明在众人的簇拥下,捧着玫瑰花走进来,找到她们藏好的婚鞋,给她穿上,打横抱着她出门…… “黛黛,你还好吗?”顾续明低头看向被轻盈白纱包裹着的沉黛,像是在看一件梦寐以求的宝物,眼睛里充斥着难言的喜悦,“你好像在发抖。” “我……”沉黛紧了紧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声音干涩,“我有点紧张。” “我也很紧张。”顾续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婚车,整理好鱼尾造型的裙摆,安抚地笑了笑,“黛黛,咱们一起面对,好吗?” 沉黛沉沦在他温柔如水的眼波里,找回几分从容,点头道:“好。” 沉黛不曾在这场婚礼中投入精力,心安理得地当甩手掌柜,到了现场才发现,顾续明准备的仪式低调却完美,融合了她喜欢的所有要素。 教堂庄严而神圣,面容和善的神父在红毯尽头等待她们。 沉青松将她的手交给顾续明,两个粉雕玉琢的花童打扮成海洋精灵的模样,走在新人前面,不断往空中抛撒洁白的羽毛和花瓣,打扮得体的宾客们纷纷投来祝福的目光。 大多数人都为这对璧人的结合感到高兴。 只有坐在角落的贺杭,阴沉着一张脸。 今天早上,还没见到沉黛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场婚礼的细节太多,多到远远超出他对形式婚姻的认知——发放给宾客的伴手礼堪称奢华,除去手工巧克力、大牌香水、丝巾、领带夹,每个盒子里还放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金月饼;教堂外精心布置了一大片草坪,留待冷餐和舞会,训练有素的交响乐队坐在草地中间调试乐器,几台大型的泡泡机正在运转,雪白的幕布遮挡着的笼子里,竟然装着数百只鸽子…… 贺杭以为,他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以平静地看着沉黛嫁给路人甲。 直到现在,望着新郎坚毅中不失俊朗的面容、高大结实的身躯,他才产生强烈的危机意识。 他太乐观了 在神父面前宣誓的时候,沉黛分神往台下看了一眼。 她总能从人群中快速找到贺杭。 撞上对方冰冷的眼神时,她的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把目光收回,专注地看向手里娇艳的玫瑰花。 婚戒也是顾续明准备的—— 女款和婚礼的主题保持一致,精致的鱼尾巴拱出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戒圈内侧刻着他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男款简洁些,由几组抽象的海浪构成,内侧刻着沉黛的名字。 举行过仪式,沉黛自觉完成什么重要任务,长长松了口气。 宾客们移步前往草地享用冷餐,贺杭却逆着人群向他们走来。 沉黛看着面容清俊的男人,只觉心间浮现一层阴云,掩饰似的主动挽住顾续明的手臂,声线僵硬地介绍道:“阿杭,这是顾续明。” 她对顾续明介绍的时候,有些避重就轻:“续明,他是贺杭,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算是……算是弟弟吧。” 事实上—— 住过十几年。 是关系匪浅的青梅竹马。 贺杭听到“弟弟”两个字,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眉毛微微上挑,死盯着沉黛不肯说话。 顾续明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新闻报道,久仰久仰。” 沉黛见贺杭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尴尬地替他遮掩:“续明,阿杭有洁癖,不大喜欢跟人握手。” “是吗?”顾续明收回手,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既然是弟弟,就是一家人。今天的事情比较多,难免有怠慢的地方,改天咱们再找机会好好聚聚,黛黛,你说怎么样?” 他越体贴,越得体,衬得贺杭越不合群。 沉黛白净的面孔因慌乱和羞愧而微微涨红,自然是顾续明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好啊。续明,你先去忙吧,我这边的亲友,我自己招待就行。” “黛黛,”贺杭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红包和漂亮的首饰盒,“这是我妈给你的,她在巴黎参加时装周的大秀,实在赶不过来,让我代她道歉。” 他完全无视顾续明的存在,又明晃晃地拿出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让沉黛一个头两个大。 沉黛迎着顾续明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接过:“……谢谢。” 万幸,就在这时,阮飞双及时赶来,叫道:“黛黛,我错过婚礼仪式了吗?有没有录像?你的婚纱好漂亮!” 她好像看出气氛不对,将同样丰厚的红包塞给沉黛,笑嘻嘻地跟贺杭打岔:“贺杭,好久没见,你又换女朋友了吗?这次谈的漂亮吗?黛黛都结婚了,你这个当弟弟的,也得抓紧呀!” 贺杭被阮飞双挤兑得脸色发青,试图辩驳:“我没换女朋友……” “没换更好!男人太渣是要遭报应的!”阮飞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撞了撞沉黛的肩膀,“黛黛,你快跟顾哥一起招待外面的客人。你的朋友我基本都认识,放心交给我,保证不会怠慢哪一个!” 顾续明跟沉黛商量:“黛黛,要不你跟我过去看看顾叔叔吧?他今天很高兴,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能上台致辞,应该也有很多话要和我们说。” 见沉黛答应下来,他对阮飞双点了点头:“双双,麻烦你了。” 他同样无视了贺杭。 贺杭盯着顾续明搭在沉黛肩上的手,打算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却被阮飞双死死拦住。 “阮飞双,你到底要干什么?”在外人面前一向孤僻清冷的人,罕见地流露出愤怒的情绪,“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阮飞双变了张脸,冷笑道:“欺负黛黛,就是得罪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贺杭咬咬牙,勉强压住怒火,质疑道:“你和那个姓顾的才认识多久,就这么信任他,连‘哥’都叫上了?你就不怕他动机不纯,伤害黛黛吗?” “哟哟哟,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好让人感动。”阮飞双反唇相讥,咄咄逼人,“你和黛黛倒是认识的时间长,你对黛黛好吗?” 她嗤笑道:“贺杭,黛黛喜欢你的时候,我不好多说,只能祝福她,可她不喜欢你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 贺杭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硬撑道:“你怎么知道她已经不喜欢我?我们之前的感情,局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我确实不能理解。”阮飞双毫不犹豫地踩上他的痛处,“不过,我知道,黛黛在今天顺顺利利地嫁出去啦!她嫁的男人又有钱又专一,好多人羡慕!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打她的主意!” 她拂袖而去,偌大的教堂变得空荡荡,只剩下贺杭一个人。 贺杭跌坐在椅子里,仰头望着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脸上满是茫然。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姓顾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沉黛父母和闺蜜的信任,说动沉黛和他结婚? 他看沉黛的眼神很奇怪,同为男人,自己能够隐约察觉到迷恋、纵容,还有更多极为危险的东西。 他们、他们该不会在今晚假戏真做吧? 贺杭只觉天旋地转,痛苦地捂住额头,将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抓乱。 他太乐观了。 在沉黛结婚的事情上,他错得离谱。 教堂外的草坪上,沉黛和顾续明一起拉开幕布,放飞五百多只白鸽,并肩站在童话一样的背景中,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顾垣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已经无法正常走路,坐在轮椅里欣慰地鼓掌,眼圈有些发红。 沉黛弯腰陪顾垣说了会儿话,见宾客们陆续落座,对顾续明道:“续明,我去换敬酒服,等会儿过来。” “好。”顾续明对化妆师招了招手,示意对方照顾好沉黛。 宽敞的化妆间里,沉黛换上酒红色的中式旗袍,脱掉高跟鞋,轻轻活动僵麻的脚趾,在化妆师给她调整妆发的时候,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桌角倒扣着一个手机,手机壳上用丙烯颜料画着可爱的金发小王子和孤独冷寂的星球,是网店和实体店都买不到的款式。 是她去年送给贺杭的小礼物。 沉黛惊疑不定地观察化妆间,发现只有高大的衣柜有可能藏人。 她紧张地喝了几口水,等到化妆师的工作告一段落,故作自然地支开对方:“辛苦了,你先去吃饭吧,我的脚有点疼,想再坐一会儿。” 化妆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将门反锁,走到衣柜前。 还没触及柜门,里面忽然伸出一双修长又白皙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吊桥效应 沉黛惊喘一声,脚下失去平衡,栽进温热的怀抱。 熟悉又清爽的气味将她包裹,急促的心跳声不停撞击耳膜,空间变得拥挤,周围的温度快速上升。 “贺杭!”沉黛气急败坏地推搡贺杭,“你躲到这里干什么?” 她想起他在教堂里的无礼表现,加大力道:“你存心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清瘦的脊背撞上衣柜,发出钝响,搂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嘘——”贺杭短发凌乱,面色苍白,像是急于从沉黛这里确定什么,“黛黛,别乱动,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衣柜门是半镂空的设计,沉黛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贺杭失魂落魄的样子,神情微怔。 她印象里的贺杭,总是清冷淡漠,像高挂在天边的月亮,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看到他这样失态,她既觉新奇,又觉困惑。 “说什么?”沉黛不再挣扎,摸了摸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又低头整理旗袍裙摆,“在外面不能说吗?你快松手,敬酒服只准备了这一套,料子又容易皱,万一留下痕迹,我怎么跟续明解释?” 她越说表情越古怪,总觉得自己在背着丈夫偷情似的,面孔微微涨红。 “你这么在意他的感受?”闻言,贺杭的脸色更加阴沉,恨不得顺着大腿处的开叉将旗袍扯成破布,带沉黛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你们不是假结婚吗?有必要演这么真吗?” 沉黛抿了抿唇,故意刺激他似的,后背斜靠柜门,让光线照亮自己明艳动人的脸,抬手轻抚耳垂上的宝石流苏:“阿杭,我今天漂亮吗?” 贺杭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黛,喉结不住滚动,眼角变得酸涩。 他几乎忘记自己坚守的原则,说出带她私奔的疯话,又在最后关头忍住。 沉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举止失常。 她在他心里……应该没有这么重要吧? “你是不是最近状态不太好?”她想当然地认为贺杭抑郁症复发,决定不和病人一般见识,“有空让静云姐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该吃药吃药,该治病治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贺杭紧咬下唇,咬得嘴里弥漫淡淡的血腥气,勉强找回说话的能力,“黛黛,你们是假结婚吧?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又给了你什么?你们……你们今晚会上床吗?” 沉黛的眉眼有些抽搐,声音变冷:“你问得太多了,我跟他上不上床,和你没有关系。” “黛黛!”见她伸手去推柜门,贺杭将柔软的身子重新箍进怀里,因心慌而剧烈发抖,“黛黛,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我担心你被骗,更担心你受到伤害!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但你听我一回,别这么草率地把自己的身体和心交出去。” 沉黛心里一动,不服输地扬起下巴,问:“你现在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了吗?” 贺杭苦涩地闭上眼睛,答:“我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不过,他对你的喜欢够不够纯粹,是不是另有所图,我还没有办法确定。”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阮飞双和丁娇走进化妆间,叫道:“黛黛,换好衣服了吗?顾哥让我们过来陪你!” 阮飞双看到梳妆台前空无一人,诧异地“咦”了声,往左右张望,嘟囔道:“人呢?” 丁娇眼尖地看到桌上的手机,说:“那是黛黛的手机吗?是不是在卫生间?” 沉黛慌张地抬头看向贺杭。 脚步声接近衣柜,眼看就要发现他们,贺杭及时弯腰坐在角落,右手用力,拉她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沉黛听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微冷的嘴唇蹭过她的脸颊,衔住饱满的唇瓣。 头顶挂着为婚礼准备的衣裙,门外站着专程过来送她出嫁的伴娘和闺蜜,再往外几十米,亲朋好友正在等待她这个新娘出场,和新郎一起向他们敬酒。 明明是人生无比重要的时刻,她却像做贼一样躲在衣柜里,和纠缠了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拥抱、湿吻,旗袍光滑如水的面料被紧抵在一起的大腿挤出道道皱褶…… 沉黛被强烈的禁忌感和羞耻感所左右,一边瘫软在贺杭身上,沉迷于他编织的情欲陷阱,一边做好社死的准备。 被发现也没有办法,既然做了错事,就该承担相应的代价。 然而,就在丁娇抓住衣柜把手的那一秒,阮飞双开口阻止:“黛黛好像不在,是不是我们过来的路上和她走岔了?要不出去找找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重新关上。 沉黛推开贺杭,急促地喘息着,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贺杭清俊的脸往右边歪斜,整个人像被打懵,缓了一会儿才艰涩地说:“黛黛,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你的身体对我还是很有感觉。” 他穿着深色的裤子,腿上的湿迹并不明显,只有用手感受,才能发现端倪。 沉黛觉得衣柜里的空气越来越黏稠,已经喘不过气,不管不顾地推开半扇柜门。 明亮的光线流泻进来,她往后退了退,和贺杭拉开距离,看到他的脸上全是口红印,既凌乱又迷人,气结道:“你说过不勾引我的!” “我没有诱惑你的意思,只是一时没忍住,这不能算勾引吧?”贺杭狡猾地混淆“蓄意勾引”与“意外走火”之间的界限,为防她炸毛,低声下气地道歉,“黛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沉黛不肯承认,打破和贺杭多年来的平衡后,这种不断试探彼此心意、将断未断的感觉让她觉得新鲜,再迭加一点儿差点被捉奸的吊桥效应,足够令她心跳加速,念念不忘。 毕竟,她骨子里一直是个热爱冒险、迷恋刺激的人。 沉黛怒气冲冲地离开衣柜,坐在梳妆台前,用湿巾擦拭糊花的嘴唇,给自己补妆。 贺杭从她鲜活的反应里找回一点安全感,仍觉不够,一动不动地杵在旁边。 沉黛将用过的湿巾摔到他身上,没好气地道:“快把脸擦干净,要是被别人看到,我看你怎么解释!” 贺杭暂时忘记自己的洁癖,迭起带着她香味的湿巾,俯身对着镜子慢慢擦掉脸上的口红印,恢复成高冷矜贵的样子。 “你们晚上要住一起吗?”“贵公子”婆婆妈妈地索要一句保证,不肯善罢甘休。 “……住在不同的房间。”沉黛急于脱身,用手肘捣了捣他的腰,“快走,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贺杭神情微松,抬手摸了摸她乌黑柔顺的头发,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眷恋,深吸一口气,掉头离去。 沉黛看着皱巴巴的裙摆,正在着急,听到房门“吱呀”一声,阮飞双去而复返。 她手里拿着小型挂烫机,动作麻利地插上电源,示意沉黛把旗袍脱下。 沉黛明白阮飞双已经发现了自己和贺杭之间的猫腻,脸颊烧得滚烫,低着脑袋看向脚尖,像个做错事等待老师批评的小朋友。 “你啊……”阮飞双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袋,多多少少有些双标,“我知道顾哥和贺杭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稳重成熟,一个虽然脾气古怪,却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两个人各有各的好。要是这个社会支持一妻多夫,都收了也没什么,可是……” 阮飞双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告:“黛黛,顾哥不像那么大方的人,贺杭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他们不可能和平共处,你小心玩火烧身啊!” 沉黛的脸越来越红,脚趾头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一座城堡。 她小声道:“我、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好的。双双,谢谢你帮我打掩护。” 阮飞双长长叹气:“黛黛,你好自为之吧。” 沉黛穿着打理好的旗袍,在阮飞双的陪伴下走出化妆间,迎面撞上顾续明,心里直发虚。 “续明,等着急了吗?我不小心碰倒了水杯,弄得旗袍上都是水,跟双双一起用吹飞机吹了半天。”她说出编好的谎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续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眼神也比平时幽深。 他沉默片刻,轻扯唇角:“没关系,快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正规技师 婚礼接下来的流程,并不像沉黛想象中的难熬。 冷餐兼顾年轻人和老人的口味,赢得宾客们的一致好评;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由侍者带到专门的游乐区,成年人得以放松地欣赏交响乐队演奏的音乐,表情愉悦地低声交谈;为舞会准备的曲目不仅有经典的钢琴曲,还兼顾了她的喜好,加入好几支节奏明快的流行乐…… 沉黛和顾续明在众人的掌声中开场,毫不扭捏地跳起优雅的华尔兹。 他绅士地环着她的腰,完美跟上每一个步调,即使她忽然跟着音乐换成伦巴,依然能够无缝衔接。 沉黛赞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顾续明专注地看着面前妩媚动人的新婚妻子,并不掩饰自己的短板:“其实,为防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我请舞蹈老师一对一教学,在家里练了很多天。” 沉黛“噗嗤”一笑,腰肢扭转成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倒向地面时,被他的手掌稳稳接住。 许多年轻男女加入进来,她和他站在人群中央,伴随着舒缓的乐曲缓慢摇晃身体。 沉黛没有看到贺杭的身影,慢慢放松下来,揽着顾续明的脖颈,认真道:“续明,谢谢你为这场婚礼付出这么多。” 撇开结婚对象不讲,这真的是她梦寐以求的完美婚礼。 “你喜欢就好。”顾续明眉眼舒展,抬手扶了扶眼镜框,“再说,这也不完全是为了你。我还要感谢你愿意配合,没有在最后关头逃婚,将我一个人晾在这里。” 沉黛明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觉得心虚,打岔敷衍过去,没多久就推说脚疼,下场休息。 一对新婚夫妇告别宾客,回到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沉黛脱掉高跟鞋,换上拖鞋,跌坐在沙发里懒得动弹,肚子又饿得“咕咕”作响,便扬声叫:“何阿姨,何阿姨,家里有吃的吗?” “何阿姨的儿媳坐月子,我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顾续明脸上也带着疲色,却二话不说挽起衬衫袖子,“黛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沉黛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订外卖吧。” “外卖不健康。”顾续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给你简单煮碗面,好不好?” 沉黛难却盛情,只好点头:“谢谢。” 二十分钟后,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端到餐桌上。 大个头的红虾和翠绿的青菜整整齐齐码在上面,花蛤、青口贝、蛏子泡在酸辣口味的汤汁里,面条喷香筋道,又带着股柠檬的香气,沉黛吃了一口,眼睛放出亮光,由衷地赞美道:“好好吃,续明,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好啊。”顾续明不跟她客气,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碗,捞走几筷子细面,又盛了半碗汤,两个人面对面享用夜宵,低头的时候,脑袋几乎碰到一起。 沉黛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摸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瘫回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我好累,不想上楼,今晚能不能在这里睡?” “你自己的家,你说了算。不过,沙发毕竟没有床舒服。”顾续明收拾好碗筷,端来一个崭新的电动足浴盆,里面装满热水,“黛黛,先泡个脚解解乏吧。” 沉黛没想到他体贴到这地步,“腾”地从沙发里弹跳起来,面红耳赤道:“我、我自己来!续明,你比我更累,快坐下休息休息吧。” “我又不用穿高跟鞋。”顾续明半蹲在沉黛面前,试了试水温,示意她把脚伸进去,“我给你按按穴位。” 沉黛的脸更红,从小腿肚到脚趾头都变得僵硬:“那这么行?太夸张了!” 她慌慌张张地指指足浴盆的控制面板:“这不是带按摩功能吗?” “机器和人还是不一样。”顾续明撩起热水,轻轻泼洒在沉黛纤细的脚踝上,“黛黛,我在英国勤工俭学的时候,跟着唐人街的老师傅学过按摩,说句自夸的话,跟足疗店的正规技师差不了多少。你就当免费体验一下,如果觉得我手法不错,以后常常照顾我的生意好不好?” 沉黛实在却不过他的好意,只能绷紧脚面,轻轻点头。 一双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起沉黛的脚,一只在上,一只在下,正好能将她完全包裹,鲜明的体格差和肤色差令她呼吸微乱。 略有些粗粝的大拇指按向脚心的时候,明明没有怎么用力,沉黛却觉得一股细小的电流窜进身体,飞快掠过大腿和躯干,一路传到大脑。 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叫出声:“嗯……” 这声响多多少少有些暧昧,顾续明动作微顿,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沉黛,问:“黛黛,疼吗?” 她抬手掩住自己的嘴唇,又蹭了蹭烧得滚烫的脸颊,摇头道:“不疼,不疼!你的手法好专业……” 他明明那么高大,却蹲在她脚下,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服侍。 她觉得俯视男人的角度十分新奇,往他身上看了又看,最后停留在不断揉捏足底的大手上,吃力地忍耐着又酸又麻的刺激,不好意思再发出声音。 顾续明按得沉黛隐隐出汗,帮她把脚擦干,这才慢条斯理地揩抹湿淋淋的双手。 “好点儿了吗?要不要我抱你上楼?”他含笑发问,分不清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沉黛连忙道:“好多了,我自己上去。” 两个人并肩走上二楼,在沉黛的卧室门口互道晚安。 沉黛洗过澡,拿起手机犹豫片刻,给顾续明发了个二百块钱的红包,备注——“给顾按摩师的小费”。 顾续明很快收下,回了个笑脸,说:“欢迎下次光临。” 沉黛忍俊不禁,因为太过疲惫,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她不知道,床对面装饰用的艺术雕像由双面镜组成,后面藏有墙洞,连着顾续明卧室那幅湿漉漉的油画。 他顺着画面里细小的缝隙,揭开黑色的树,通过硬币大小的洞,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关系户 结婚第二天,沉黛正式入职顾氏集团,担任顾续明的助理。 人事部消息灵通,似乎嗅出她来头不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客客气气地将她送进顾续明的办公室。 一对新婚夫妻早上才坐在一张餐桌上吃过早饭,这会儿却变成上下级,沉黛正正经经地向顾续明问好:“小顾总早。” “早上好。”当着人事经理的面,顾续明配合她演戏,态度却比对其他下属随意,“新买了个胶囊咖啡机,你熟悉一下怎么使用,上午十点陪我开会。” 他转头交代人事经理:“沉黛是我从别的地方挖过来的优秀人才,不用参加新人培训,也不用接受考核,你直接安排给她转正,缴纳五险一金。” 人事经理看向沉黛的眼神更加微妙,笑道:“好的,小顾总,没有问题。” 等到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沉黛长吐一口气,翻看着咖啡机的说明书,问:“续明,她会不会看出我们的关系?” “不会,她只会觉得你是关系户。”顾续明安慰她。 “……”沉黛哭笑不得,故作严肃地横了他一眼,“我不需要特殊关照,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多少克制一点。” “是吗?”顾续明挑了挑眉,一脸无辜,“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克制。” 沉黛的心“砰砰”急跳两拍,没有接话。 她冲好咖啡,抓紧时间熟悉工作内容。 适应新环境和新的人际关系需要时间,顾续明的工作节奏又快,沉黛跟着他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脑子被一大堆专业术语和复杂数据塞满,像听天书一样双眼发直,全靠咖啡续命。 中午在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她在顾续明的介绍下,和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打了个照面,到了下午,又陪他前往城郊考察分公司的场地。 回程的路上,顾续明捏了捏眉心,问沉黛:“还适应吗?累不累?” 沉黛摇摇头,一边跟他确认最近几天的行程,一边在手机备忘录里“啪嗒啪嗒”敲字:“不累。晚上的电话会议,需要提前准备资料吗?” “我自己来吧。”顾续明抬腕看了看手表,转动方向盘,“黛黛,我先送你回家,不能让你入职第一天就加班。” “没关系,小顾总给加班费就行。”沉黛俏皮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快走吧。” 电话会议接通之后,顾续明对沉黛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回办公室休息。 沉黛坐到崭新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戴上耳机,一边听录音,一边整理会议纪要,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停下来搜索词条。 人在聚精会神的时候,伴随着脑力的消耗,体力也快速流失,她饿得肚子咕咕叫,正打算点外卖,无意间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摆满零食,有海苔脆片、面包、饼干、话梅,还有酸奶和果汁,生产日期都很新。 沉黛为顾续明的体贴感到动容,吃了半袋饼干,戳开果汁,咬着吸管继续奋战。 顾续明开完会,看到新鲜出炉的会议纪要,表情有些意外。 他越看神色越凝重,沉黛也跟着紧张起来,问:“有问题吗?你用笔圈出来,我马上改。” “……没有,你做得很好。”顾续明只调整了两个细节,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整理成邮件,下发到各部门吧。” 他没骗她。 她做得真的很好。 事实上,她的表现过于出色,已经超出他的期待。 然而,工作能力太强的女人,容易拥有自己的主见。 不好控制。 “黛黛,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辛苦你了,快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饭。”顾续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部手机,虽然没有包装盒,仍能看出是新的,“这是配发给你的工作手机,也是我们公司自己生产的,你可以用这个跟同事沟通,顺便试试功能上有没有什么不足,将意见反馈给研发中心。” “福利这么好啊。”沉黛爽快接过,和他一起下班。 她们去窗景绝佳的旋转餐厅吃西餐,沉黛听着舒缓的音乐,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笑道:“我今天最大的感受就是——隔行如隔山,我对前沿科技和顾氏的业务内容完全不了解,中午听你和几个总监聊天的时候,根本插不上话。” “黛黛,不用对自己要求这么高。”顾续明细心地帮她把牛排切成小块,声音低沉柔和,“你虽然不太了解专业知识,却擅长沟通,多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好。” 他的眼中浮现一抹笑意:“再说,你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你天天坐在我旁边打游戏刷视频,只要抬眼的时候能够看到你,我就觉得很满足。” 沉黛的脸微微发红,固执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拿着那么高的工资,不能只当花瓶。” 短短一天,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她以前以贺杭为中心,每天都在围着他打转,从来没有接触过大型企业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难免与社会脱节。 沉黛打算迎难而上,提议道:“续明,我想去各个部门轮转三个月,深入了解顾氏的产业链,再买几本专业书籍,恶补一下相关的知识,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次,顾续明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明天就安排下去,再列个书单给你。” 有顾续明发话,沉黛就像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无论到哪个部门,都受到热情关照,还有传言说她的意见和管理层的年终奖金直接挂钩,因此,高管们如临大敌,根本不敢直接吩咐她做事。 沉黛装作毫不知情,不卑不亢地深入基层,主动找活干。 她性格开朗,学习能力又强,没多久就和商务部的几个女同事打好关系,加入她们的吐槽小组,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面对有心人士的打探,沉黛一脸天真地胡说八道:“我爸爸给顾董事长当过司机,托他帮我找份工作,这算关系户吗?” 商务部的几位领导渐渐松懈下来,直接管理她们的项目经理蒋军则开始用油腻的目光悄悄打量她。 蒋军今年三十多岁,长相还行,气质却很拉胯,头顶有点儿秃,一副老派官僚作风,擅长溜须拍马,特别喜欢在酒桌上讲荤笑话。 这天下午五点,沉黛正打算下班,蒋军过来敲了敲桌子,又摸摸她桌上摆着的卡通玩偶,说:“都别走啊,咱们晚上聚个餐,第一呢,是庆祝上个项目圆满结束;第二,是帮助新人快速融入这个集体;第三,是欢迎越茜休完产假回来。” 他看向沉黛斜对面坐着的女人,眼睛在她胸口打了个转儿,笑得不怀好意:“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啊!尤其是越茜,别老拿你家孩子当借口,我又不是没养过孩子,饿一顿两顿能出什么事?再说,你不是母乳挺多的吗?一天往母婴室跑好几趟,应该给孩子冻了不少口粮吧?” 越茜的表情很尴尬,却不好发作,下意识缩了缩胸,小声说:“谢谢蒋经理,我参加聚餐。” 蒋军满意地将眼神收回来,看向沉黛:“沉黛呢?你没男朋友,肯定有很多时间吧?” 沉黛本来想拒绝,看了眼越茜,不太放心,临时改了主意:“行啊,我正好跟大家多熟悉熟悉。” 蒋军离开后,她连抽三张消毒湿巾,将自己的宝贝玩偶上上下下擦了个遍。 看人下菜 聚餐的地点定在公司附近的海底捞。 几个关系要好的女同事打算走路过去,沉黛收拾好东西,对着小镜子补过口红,问:“不等越茜姐吗?” “蒋经理挑这个时候叫她进去改ppt,不知道要改到几点。”个子高挑的商务专员同情地耸耸肩,显然这样的刁难发生过不止一回,“我们走吧,到了先点菜,他们一过去就开吃,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沉黛点点头,一边给顾续明发微信,一边跟着她们走向电梯。 众人在海底捞等了一个小时,蒋军和越茜才姗姗来迟。 蒋军的脸上透着兴奋的红光,非要拽越茜坐在他身边,又招手叫沉黛:“你们几个女生怎么回事?都挤在一桌干什么?分两个过来坐,大家增进增进感情!沉黛,你的酒量怎么样?想喝什么酒?” 沉黛大大方方地挪过去,坐在越茜另一边,假装没有看到女同事提醒的眼神,笑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不过……蒋经理,我觉得这里的酒不好喝,能叫几瓶起泡酒吗?” “叫!叫!”蒋军见她上道,高兴得眉开眼笑,掏出手机递给她,“叫哪家?你直接用我手机买!” “经理真爽快。”沉黛挑了几瓶又贵度数又低的起泡酒,进入结算页面,“呀”了一声,表情有些犹豫,“怎么这么贵?咱们的预算恐怕不够吧?” “不够的部分我来补!”蒋军在桌底下偷偷抚摸越茜的大腿,见她们一个保守一个明艳,心里飘飘然的,有种左拥右抱的刺激,“几瓶酒能贵到哪儿去?” 他接过手机,输入密码的时候,看到屏幕上的四位数,脸色变得难看。 “我就说太贵了吧?”沉黛故意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话,“经理,你别为难,要不咱们就订一瓶,每个人分一杯尝尝。这个牌子的酒真的很好喝,信我的没错!” 同样挪过来坐的商务专员听明白她的意思,忍笑附和:“对对对,我在电视上看过广告,一直好奇是什么味道,今天正好跟着经理见见世面。待会儿你们别急着打开,我要先拍照发朋友圈!” 蒋军被她们架在火上,碍于面子,不得不请客。 他肉疼得厉害,不敢再招惹沉黛,将注意力集中在越茜身上,一会儿让她给自己倒酒,一会儿拿她开一些露骨的玩笑,悄悄脱掉皮鞋,用脚磨蹭她裹着肉色丝袜的小腿。 越茜忍气吞声,到最后实在熬不住,借口上厕所,逃到外面透气。 蒋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杯酒,抬脚追过去,将她堵在昏暗的楼道。 沉黛蹑手蹑脚地接近消防门,透过门缝看到蒋军扛着啤酒肚,压着越茜又拱又亲,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她偷拍了几张照片,按下手机的录音键。 “不行……不行……”越茜无力地挣扎着,泪水成串掉落,“经理,求求你放过我吧。” “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装什么装?”蒋军重重拧了把鼓胀的胸脯,在她隐忍的痛呼声中,硬塞过去一张房卡,“我在酒店开了间房,吃完饭直接打车过去,听见了吗?” “我不去……”越茜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惊慌地推搡起来,“经理,我不能去……我有家有孩子,不能做这样的事……” 蒋军骤然变脸,冷哼一声,说:“越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告诉你,小顾总上任之后,对咱们部门的工作不是很满意,打算在年底大调一次,到时候,我这个直接领导,还是有相当大的话语权的。” 他捻了捻手指,放到鼻下嗅闻淡淡的奶香,笑得人浑身发毛:“越茜,在职场上的女人不容易,既要养家糊口,又要拼搏事业,听说你老公身体不太好,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做透析,应该很缺钱吧?你是想升职,想转岗,还是想丢了这份工作,带着全家人一起喝西北风呢? 他端着苦口婆心的态度,说着趁火打劫的话。 越茜停止挣扎,木然地承受下流的猥亵,捏着房卡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却再也没有勇气拒绝。 沉黛结束录音,狠狠皱了皱眉。 蒋军这种人,最会看人下菜,知道怎么挑选受害者。 家境优渥、背景雄厚、性格泼辣的,都不是安全的选择,只有越茜这样胆小懦弱、经济有困难的,才能确保他逍遥法外。 做女人好难啊。 沉黛感慨着,若无其事地回到包厢吃饭,等到聚餐结束,已经喝得微醺。 她扯住神色黯淡的越茜,笑道:“越茜姐,你住哪儿?能顺路带我一程吗?” 越茜看向走到门边的蒋军,见他敲了敲手表,暗示自己抓紧时间,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缓缓摇头:“恐怕不顺路。” “顺路的。”沉黛和同事们告别,亲亲热热地拉着她下楼,“我要去酒店。” 越茜身形一晃,惊疑不定地看向沉黛,嗫嚅两下,还没说话,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你……我……”她羞耻得无地自容,脑袋几乎垂到胸口,“沉黛,你能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沉黛把她塞到出租车后座,自己跟着钻进去,抢过房卡,对司机报完地址,开始搜索小广告,预约特殊服务。 “你好,我想帮我领导预约全身按摩,对,男领导,不不不,不要女技师。”沉黛调皮地对越茜眨眨眼,压低声音,“我们领导喜欢在下面,麻烦你安排一个男技师,身材越壮越好,再带全套的工具过来。” 她打完电话,越茜又是好笑又是害怕,小声说:“沉黛,你这样……我会被开除的。” 她摇摇头:“怎么会呢?越茜姐做的方案又快又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保证,小顾总只要不瞎,就会给你升职加薪。” 正说着,顾续明打电话过来。 “黛黛,聚餐结束了吗?我去接你。”他的声音比往日紧绷,好像不太高兴,“还在海底捞吗?” “不在,我有点事,需要去一趟酒店。”沉黛如实回答。 “……”顾续明重重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激烈的情绪,“去酒店做什么?” “去看戏。”沉黛“噗嗤”乐出声,“回去再跟你说。” 沉黛随便找的服务机构意外的靠谱,她们前脚刚到,后脚,一个高壮堪比健身教练的男人便来到酒店门口。 沉黛避开监控,将房卡递给他,提前支付一笔丰厚的现金,迎着对方惊喜的眼神,交代道:“我们领导喜欢强制play,还喜欢代入特定情境演戏,你进门不用跟他说那么多,直接上工具就好,什么捆绑啊、堵嘴啊、灌肠啊,各种服务来一套,越卖力,他给的小费越多。” 男人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声如洪钟:“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沉黛拉着越茜偷偷摸摸地潜伏在房间隔壁,直到听见含糊的惨叫声和皮鞭的抽打声,方才相视一笑。 越茜笑了会儿,想起什么伤心事,又捂着嘴哭了起来。 沉黛同情地抱抱她,轻轻叹了口气。 婚姻和孩子,到底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自己吓自己 沉黛回到家,被坐在客厅的高大黑影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啊?”她打开吊灯,拍了拍胸口,“续明,你吃饭了吗?” 顾续明西装笔挺地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握着手机,好像在想些什么,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还没。”他回过神,掐灭手里的烟,起身开窗,将清苦的味道散出去,“抱歉,我不该在屋里抽烟的。” “没关系。”沉黛换好拖鞋,把自己从海底捞带的小零食放在桌上,顺手没收剩下的半盒烟,“你上回给的烟,我快抽完了,这个送我。” “好。”顾续明爽快答应,“我再给你拿几盒。” “不用,抽完这盒,我打算换换口味。”沉黛伸了个懒腰,打开一盒妙脆角,坐进沙发里,示意他一起吃,“续明,你有心事吗?” “没有。”顾续明下意识否认,犹豫片刻,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不是说过,很喜欢这款烟吗?为什么要换?” “再喜欢,抽的次数多了,也会腻嘛。”沉黛没有看见他变得阴沉的脸色,“续明,我有事跟你说。” 顾续明将腰背挺得更直,如临大敌一般,声线都变得紧绷:“什么事?” 沉黛把蒋军猥亵越茜的照片拿给他看,又放了一遍录音。 顾续明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嘴角甚至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第一时间表明态度:“我明天就让人事部下发处分,开除蒋军,关于越茜,既然她家里有困难,我们内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沉黛越听眼睛越亮,笑道:“那我代越茜姐先谢谢小顾总。” 她在公司跟着别人喊“小顾总”,两个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地点换在家里,时间又是深夜,话一出口,气氛便平添几分暧昧。 “你打算怎么谢我?”顾续明的眼神变得幽暗,深深看着沉黛嫣红的唇瓣,在她觉得尴尬之前,及时回到安全距离,“要不……给我泡杯茶吧?” 沉黛迅速调整呼吸,脸颊出现可疑的红晕:“大半夜喝茶,你不打算睡觉了吗?先欠着,改天再说。” 顾续明笑着目送她上楼,等到周围重归寂静,这才收起笑容。 他在她那部工作手机里做了点儿手脚,能够实时监控她的动向。 他还以为,她今晚去酒店,是和旧情人私会,回来的时候表情那么严肃,是打算跟他摊牌,说些“毁约”、“离婚”的蠢话。 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自己吓自己。 第二天,走路一瘸一拐的蒋军灰溜溜地回公司办理离职手续。 也不知道顾续明在背后做了什么,他看到越茜,不止没有冲上来理论,还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低着头躲到角落。 越茜顶上蒋军的空缺,薪资和待遇都提升了一大截,又得到集团给予的特殊补贴,明白这一切都和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黛脱不开关系,对她感激涕零。 沉黛自告奋勇,帮越茜筹备即将举行的科技峰会,招商、宣讲、布置展位、核对流程……很快成为商务部的主力,每天忙得团团转,连和顾续明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自然更加想不起贺杭。 直到峰会当天,沉黛站在五星级酒店的会议现场,充满成就感地看着嘉宾们按照顺序有条不紊地入场,这才忽然想起,她和贺杭有约。 半个月前的约会,被她单方面推掉,这次再找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聊天界面里,贺杭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冷静平淡,明显变得急躁,最近几天连着给她发了十几篇优质影评,让她挑选合适的电影场次。 同事们热烈的欢呼声打断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意识到现在是合作方领导上台参加启动仪式的环节。 做为峰会的主办方,顾续明当仁不让地站在正中间。 他年轻有为,气度不凡,两边又全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这么一衬托,显得更加养眼。 “小顾总好man啊……”旁边的女生小声赞叹,“听说他已经结婚了,不知道顾太太是什么样的大美女。” 由于关系比较好,另外一个女生说话更加大胆:“你看他个子那么高,鼻梁那么挺,嘴唇又厚,一般来说,这样的男人在床上很能干的……” 沉黛的脸蓦然涨红,不知怎么回忆起早上出门前的一幕—— 顾续明和她一起站在衣帽间,从衣柜里取出两件衬衣,让她提供参考意见。 “黑色好看,你年纪轻,用深一点的颜色稍微压一压,显得更沉稳。”她积极出主意,帮人帮到底,挑好合适的手表,又从抽屉里抽出一条皮带,“一身黑的话,又有点无趣,这条皮带的扣子造型比较特别,灯光下还会隐隐发光,更适合今天的场合。” 顾续明欣然接受她的建议,低头解开皮带扣,换上她手里的这条。 她的目光无意中从他胯部滑过,看到一块明显的隆起,心里一跳。 他那里是……偶然产生了生理反应,还是本来就那么大? 沉黛不敢再想,挤到越茜身边,小声请假:“越茜姐,我有点私事要办,出去几个小时,会议结束前,应该能赶回来。” “没关系,你去吧。”越茜温温柔柔地跟她咬耳朵,“那边有茶点,带两块蛋糕走,要是时间紧张,忙完就直接回家吧。” 沉黛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出会场,给贺杭打电话。 她的本意是在外面随便吃顿午饭,可贺杭坚持要看电影。 沉黛没办法,一边打车前往电影院,一边跟阮飞双联系,请她帮忙打掩护。 “万一续明问起来,我就说在你家,你不要说漏嘴。”沉黛心虚气短地央求着,又讨好地提出交换条件,“我这周末过去带西西,给你放个假!” 阮飞双恨铁不成钢,指名道姓,骂骂咧咧:“沉黛,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么脚踏两条船,早晚要翻车!你睡贺杭睡了这么多年,还没睡够吗?他那什么上,抹了什么让人上瘾的东西吗?” 她顿了顿,语调变得怪异:“还是顾哥在床上不行,满足不了你?操,怪不得他那么着急把你娶回家!这是骗婚啊!离婚!赶紧离婚!” 沉黛的脸爆红,连忙制止阮飞双的天马行空:“没有!我……我就是跟贺杭正常看个电影,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她顶着司机鄙夷的眼神,小声说道:“我和续明之间,也不像你想的那样,等周末见面,我再跟你慢慢解释。” 沉黛赶到电影院,看到戴着口罩站在角落的贺杭,几乎不敢相认。 一个月没见,他又瘦了很多,身形变得更加单薄,气质也更加孤冷,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你怎么回事?”沉黛紧皱眉头走到贺杭面前,难以遏制地流露出关心,“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吗?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我没病。”贺杭将电影票递给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好像只有从她这里,才能汲取到支撑自己活下去的能量,“黛黛,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虽然是工作日,选的又是冷门的文艺电影,发现整个电影厅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沉黛还是有点吃惊。 她不知道,贺杭买下了这一场次所有的电影票。 她只是忽然想起,这是她和贺杭第一次在外面看电影。 贺杭的洁癖那么严重,坐在不知道多少人坐过、又没有及时消毒的座椅里,不觉得难受吗? 约会 光线熄灭,巨幕亮起,哀伤却动人的音乐在密闭的空间里流淌。 出乎沉黛意料的,贺杭没有说任何扫兴的话,也没有亲近她,诱惑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陪她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家境贫寒的少女靠自己的努力离开小镇,考上名校,嫁入豪门。 丈夫英俊多金,真心爱她,却无法和她的灵魂产生共鸣。 她很快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生活,爱上怀才不遇的艺术家,毅然决然和对方私奔。 离开那天,下着大雨,丈夫跪在泥泞的泥土里,像狗一样乞求她留下,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 她和艺术家无视旁人唾弃的目光,携手走过许多地方,深入热带雨林捕捉罕见蝴蝶的踪影,在日本赏樱花,到南极看极光,即使最后贫病交加,缠绵病榻,眼睛里依旧闪动着满足的光芒。 沉黛疑心贺杭提前看过剧透,打算通过这部电影暗示自己什么。 她转过脸,看见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好气又好笑,轻轻戳了他一下。 “黛黛,怎么了?”贺杭强忍着握住沉黛手指的冲动,表情无辜,“不喜欢这部电影吗?” 沉黛歪着头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演员的演技不错,有些画面很震撼,不过,女主角的结局有点悲惨。” “现实中的艺术家,并非个个都这么贫穷。”贺杭话里有话,说完这句,指着片尾里失魂落魄的丈夫,“你不喜欢这样没有骨气的男人吧?我记得你说过,为情所困,寻死觅活,是最不理智、也最可笑的行为,不值得同情。” 沉黛刚才还觉得贺杭在通过电影隐喻现实,现在又有点儿糊涂。 怎么看都觉得,恋爱脑的丈夫和理性沉稳的顾续明扯不上关系。 不过……她确实不赞同这种行为。 就像她自己,再喜欢贺杭,心里再不舍,也不愿舍弃自己的尊严。 “嗯。”沉黛点点头,“如果我是女主角,我也不会回头。” 贺杭眼神微黯。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他会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在她心里的完美形象。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忍耐多久。 看完电影出来,沉黛忽然想起件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阿杭,我结婚那天,你是不是没有随礼?连件礼物都没准备,真是小气。” “我不认为假结婚有随礼的必要。”贺杭的回答有些尖锐,“离婚的时候,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再放几车烟花,好好庆祝庆祝。” “……”沉黛无语地瞪着他,“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贺杭不愿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相处时间浪费在斗嘴上,指指对面的游戏厅:“进去玩会儿吗?”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贺杭太清楚沉黛喜欢什么,提的每一个建议,都令她难以抗拒。 沉黛拉着他坐进双人赛车里,戴上VR眼镜,一边熟练地带着他漂移,一边吐槽:“你记不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家旁边开了个游戏厅,我磨破嘴皮子求你跟我一起过去体验,你就是不肯?今天怎么忽然转了性?不嫌这里吵闹,也不嫌卫生不过关了吗?” 她开车开得太猛,贺杭有些头晕,双手握紧方向盘,沉默很久,才低声回答:“是我不好。” 连玩两把赛车,沉黛的注意力被抓娃娃机吸引,推贺杭去换币,自己兴致勃勃地晃动摇杆,调整角度。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贺杭又买了她爱吃的炸鸡和可乐,她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看了眼手表,暗叫糟糕。 “我得回去了!”沉黛就着贺杭的手吃完最后一块炸鸡,见他怔怔地盯着她,礼貌地笑了笑,“阿杭,今天玩得很开心,我们改天再约。” 她不肯承认,这场迟到了很多年的约会,实现了她青春期的愿望。 她不需要迁就贺杭,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这感觉真是新鲜又有趣。 就好像……就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忽然解锁了全新的相处模式。 沉黛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过界,脸颊微热,穿上外套急匆匆往外走。 “黛黛,我送你吧。”贺杭追上来。 “不用,不太方便。”沉黛连连摆手,“我跟续明说的是去了双双那儿,要是你们俩撞上,不好解释。” 贺杭清晰地意识到沉黛结婚带来的不便。 原来名义上的丈夫,可以享受这么多的特权,和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约束她,过问她的行踪。 想见她一面,必须偷偷摸摸,连送她回家,都不被允许。 “我打辆出租车,把你送到门口。”贺杭坚持送沉黛回家,“到时候,我不下车还不行吗?” 沉黛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赶上晚高峰,又下起小雨,堵车堵得厉害。 沉黛频频看手机,见工作群里大家都在庆祝峰会圆满结束,顾续明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前,心里更加着急。 “师傅,能抄近路吗?我赶时间。”她望向窗外闪烁的霓虹,因着隔了一层雨幕,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听到司机师傅明确的否认,她紧皱着眉头,说:“靠边停一下吧,我要下车。” “黛黛,外面还在下雨,你耐心等等。”贺杭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沉黛摇摇头:“没多远了,我走路回去。下得又不大,淋点儿雨没什么,车里闷得厉害,我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她阻止贺杭跟过来:“我又不是小孩子,外面这么多人,能出什么事?你快回家吧,要是因为我生病,耽误了接下来的行程,静云姐可饶不了我。” 沉黛强装镇定地下了车,和贺杭挥手告别,刚一转身,脸色就变得苍白。 她最讨厌下雨天。 细细密密的雨丝像看不见的小虫子,钻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拉低体温,污染血液,致力于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 要往大路上走,往人多的地方走。 这里不是人生地不熟的英国,治安很好,斜对面就有一家派出所。 沉黛小声提醒着自己,混在人群中,等待红绿灯。 绿灯亮起的时候,她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哒、哒、哒”,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声音很响亮,应该是皮鞋发出来的。 和记忆里的运动鞋不一样。 可她还是从规律的节奏里,嗅出某种令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沉黛鼓起勇气,猛然回过头。 面目各异的人,打着五颜六色的伞,完全阻隔她的视线。 一个中年女人差点撞到她,小声抱怨:“会不会看路啊?站斑马线中间干什么?” 沉黛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朝着家的方向狂奔。 她跑得浑身是汗,直到进入小区,依然惊魂未定,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 头顶温暖的灯光、四周熟悉的环境和保安的低声交谈带给她安全感。 她缓了缓神,在自助售货机处买了瓶水,慢慢往前走。 沉黛来到别墅门口,还没开门,顾续明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把伞,笑道:“为什么又不接电话?我正准备出去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怎么知道我没带伞?”沉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见他穿的外套和早上那件不同,脚上的皮鞋闪闪发亮,也不知道是擦得太干净,还是沾了雨水,心里“咯噔”一声。 “我联系不上你,给双双打了个电话,双双说你在她那儿待了半天,六点多走的。”顾续明语气温和地回答沉黛的问题,“那会儿还没下雨,你肯定没带伞,双双家离咱们家又不远,就算路上堵车,也该到了,我担心你淋雨,就打算出去碰碰运气。”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衬得既撒谎又多疑的沉黛不可理喻。 她沉默了几秒,低头道歉:“对不起,我语气太冲了。” 还没等顾续明说话,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喜欢的猎物 “这是怎么了?”顾续明吃了一惊,态度变得更加温柔,放下雨伞,轻轻环住沉黛的肩膀,“黛黛,先进屋吧。” 她的外套被雨水打得半湿,脱下之后,里面浅灰色的真丝衬衣也湿了一片,隐约透出胸衣的轮廓。 顾续明绅士地往沉黛身上披了条毯子,弯腰给她换鞋。 沉黛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往后缩了缩,带着哭腔道:“我自己来。” 她觉得自己又发火又掉眼泪的行为很丢脸,换好拖鞋,没精打采地缩进沙发里,抱着纸巾盒不停擦眼睛。 顾续明脱下西装外套,和沉黛的外套挂在一起。 他接了一盆热水,将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得半干,弯腰递过去:“黛黛,用这个热敷一下,比纸巾舒服。” 沉黛含泪望着他,抽了抽鼻子,连衬衣领口的系带松了都没有察觉,哑声道:“谢谢。” 顾续明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就势坐在沉黛身边,没有靠得太近,也不算太远,低声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你刚才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沉黛咬咬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遇到什么事,可能……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神经比较紧张。” 连贺杭都不知道她在英国的遭遇。 她竭力忘记那段可怕的回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乐观开朗地往前走。 只要她不把黑洞当成一回事,就不会被黑洞吞噬。 沉黛的脸上流露出倔强,再度重复:“我真的没事,上楼睡一觉就好了。” 顾续明眼神微暗,并未追问:“那就好。你淋了雨,别急着睡觉,先去冲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碗生姜红糖水,祛祛寒气,免得感冒。” 沉黛用毛巾捂着眼睛,含糊地答应一声,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续明,你今天喝酒了吗?” “嗯,陪合作方喝了几杯。”顾续明体贴地给她掖了掖毯子,淡淡的酒味像清晨的薄雾一样,缓慢又不容拒绝地笼罩住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建议,“黛黛,做为‘关系户’,偶尔翘班不算什么大事,也没人敢扣你工资。不过,你下次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应酬的时候,每个总裁都是前呼后拥,只有我单枪匹马,多多少少有点没面子。” 沉黛脸颊微热,认真道:“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她又问:“续明,你在英国的时候……经常喝酒吗?” “我那时候忙着勤工俭学,哪有时间喝酒?”顾续明失笑,忍不住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现在的酒量,还是回国后跟着顾叔叔练出来的,估计比不上你能喝。” 顾续明挽起衣袖,去厨房煮红糖水,沉黛慵懒地窝在沙发里,在他的一再催促下,强打起精神去浴室冲了个澡。 她边打哈欠边吹头发,换上纯棉睡裙走到厨房门口,欣赏男人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他在家比在外面放松,领间纽扣解开两颗,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衬衣袖子卷至肘关节,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鼓起,在温暖的灯光照射下,发出淡淡的光泽。 “续明,你的手上……怎么有疤?”沉黛眼尖地看见顾续明的小臂外侧有两道疤痕,长出来的新肉颜色偏浅,突兀地楔在健康的皮肉里。 顾续明低头看了一眼,额角不大自然地抽动了下,解释道:“有一回,我妈妈发病闹自杀,我冲上去拦她,被刀子划了两道。” 沉黛自悔失言:“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还以为……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我跟人打架斗殴留下来的?”顾续明很快调整好情绪,把煮好的红糖水盛进小碗里,示意沉黛跟自己去餐厅,“黛黛,我上学的时候,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年年拿奖学金,从不和别人起争端。” 沉黛在餐桌前坐下,笑道:“这话我信,你一看就和顾叔叔一样正派。再说,用拳头解决问题,暴力又低级,就算遇到什么麻烦,你也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顾续明眼神微闪,用厨房剪刀把烤得香气扑鼻的面包剪成小丁,加进蔬菜沙拉里,推到沉黛面前:“你高看我了。人类自诩为高等生物,本质和野兽并没有不同,说不定……遇到喜欢的猎物时,我也会暴露出原始又残暴的一面。” 沉黛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皱了皱眉,坚持道:“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顾续明顿了顿,笑道:“或许吧。” 他催促她道:“快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沉黛低下头,叉起一块面包丁尝了尝,又对着红糖水小口小口吹气。 她不知道,她的睡裙领口开得有些大,顾续明利用身高优势俯视过来,几乎能够窥见所有春色。 顾续明注目看了会儿,借着餐桌的遮掩,伸手下去整理西裤。 裆部太紧,勒得难受。 他悄悄调整呼吸,平复生理反应,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黛黛,你的生理期是哪天?我记一下,以后给你安排出差的时候,尽量避开。” 沉黛的动作一僵。 他不问,她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月经已经一个多月没来。 想起结婚前和贺杭的那一次偷情,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当时自始至终都戴着套吗?有没有出现中途滑落的情况? 眼看沉黛的脸色一寸寸变白,顾续明想起什么,表情跟着变得难看。 “黛黛?”他急于验证猜测,语速下意识变快,“是不是就在这几天?你今天心情这么不好,会不会跟生理期的激素变化有关系?” “……可能吧。”沉黛心乱如麻,慌慌张张地搪塞他,起身时因为过于惊慌,险些将小碗碰翻,“续明,我先上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楼,“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是踏在顾续明的心上。 顾续明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右手攥紧不锈钢餐叉,胸膛剧烈起伏。 他竭力保持镇定,上楼走进自己房间,摘下油画,和前些日子一样,通过墙洞窥探沉黛的一举一动。 很显然,她在给旧情人打电话。 你根本做不好爸爸 没人知道,顾续明有多嫉妒贺杭。 贺杭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靠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沉黛心里占据独一无二的位置。 他们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他无法理解的羁绊。 沉黛在贺杭面前,总是格外生动鲜活,态度亲昵,神情自然,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从不需要顾忌形象。 就像现在,她将平静的面具摘掉,焦虑地质问贺杭上一回欢爱的细节,反复确认他有没有好好戴套。 她从来没有用那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 她在他面前礼貌,成熟,也在无形中保持距离,生疏得连普通的室友都不如。 顾续明绷紧唇角,将油画原样挂好。 为了衣冠楚楚地站在她面前,他准备了很多年,付出了很多心血。 过程中出现意外状况,是很正常的事。 命运很少眷顾他。 这一点,他早就习惯。 见招拆招,尽快解决掉麻烦就好了。 他志在必得,一定要取回—— 本来就属于他的花朵。 电话那头,贺杭被沉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跟着阵脚大乱。 她越问,他越不确定,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那天晚上总共用了三个,第一次的时候戴反了,中途掉下来,我翻了个面才……” “你没换一个吗?”沉黛气得眼冒金星,“贺杭,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你知不知道,前……” 她心虚地看了眼隔壁,压低声音:“前列腺液里也有可能存在少量精子!我的例假一直很规律,还是第一次间隔这么久,要是真的怀孕了,我们怎么办?” 贺杭通过“我们”两个字,找回主心骨。 “黛黛,你先别慌,明天早上我陪你去医院。”他压下心里的不安,竭力稳住沉黛的情绪,“我们先做检查,等结果出来,如果真的怀孕,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好不好?” “贺杭,你害死我了……”沉黛鲜少听到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里更加委屈,一边哭一边责怪他,“我还没考虑过生孩子的事,更没想过跟你生……你根本做不好爸爸,我也做不好妈妈……呜啊啊……” 贺杭顾不上装高冷,一遍又一遍安抚沉黛,等她哭到睡着,低头看了眼身上,发现前胸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他也没想过生孩子的事。 他从小就被亲生父母撇下,没有感受过他们的爱,和孤儿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怎么爱人,怎么组建正常的家庭。 可是……如果黛黛真的怀孕…… 他是不是可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地把她从那个姓顾的男人手里抢回来呢? 他不必为她寻死觅活,不必变成她厌恶的样子,甚至可以打着履行伴侣和父亲责任的旗号,小心翼翼地向她释放一点儿爱意。 贺杭一夜未睡。 他找来好几部关于孕育和生产的纪录片,明明被血淋淋的场景和寄生虫一样的小婴儿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干呕,依然强迫自己看下去。 第二天早上,贺杭接到沉黛,看见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扑了很重的粉,自责道:“黛黛,对不起,全怪我。” 沉黛已经找回些许镇定,嗓音干涩地道:“你是公众人物,被人看见了不好,还是我自己去医院吧。” 贺杭坚持道:“不行,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在场。” 沉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你的驾照考下来之后,就没怎么上过路,技术行不行啊?要不我来开吧?” 贺杭牢记孕妇注意事项,拒绝道:“不能让你开车。” 沉黛被他的话刺激,又暴躁起来,神经质地碎碎念:“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我觉得我不可能怀孕!哪有那么巧,一次就中的?你的精子活性有那么高吗?” 贺杭将全部精力放在方向盘上,直到拐过面前的路口,才分神对沉黛说:“黛黛,是不是还没吃饭?后座有我给你买的面包和牛奶,先拿着垫垫。” 沉黛瞪他一眼:“检查要空腹的吧?” 再说,他竟然允许她在车上吃东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我打电话问过了,不需要空腹。”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黛黛,我想过了,如果真的怀孕,就……生下来。” 他还是说不出结婚的话。 但他愿意接受这个意外。 沉黛心跳加速,反应激烈地道:“我不要!” 如果她和他像正常的小情侣一样,恋爱,结婚,她说不定能够克服对生育的恐惧,欣然迎接爱的结晶。 可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 贺杭端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说着分外接地气的话:“黛黛,我名下的资产情况,你比我清楚,找个合适的时间,全部过户给你,算作我对你和孩子的补偿。如果不够,我以后会努力赚钱的。” 沉黛的脸部肌肉抽了抽,伸手摸摸他额头,问:“你抽什么风?我都说了我不想要孩子,你还一直说,存心气我是不是?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要生,我自己也养得起!” 她不住低头看手表,催促道:“你开快点儿,我只请了半天的假,续明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上班又不是坐牢,不需要解释得那么详细吧?”贺杭拿出全部诚意,却被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脸上带出几分不高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从不过问你的行踪。” 沉黛没好气地道:“人家是大公司,比你的小作坊正规。” 一个小时后,沉黛拿到检查结果,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几乎喜极而泣。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既唾弃自己色迷心窍,又忍不住埋怨贺杭:“吓死我了,还好没事,以后你再也别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贺杭脸色一寒,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黛黛,你怎么在这儿?”顾续明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果篮,眼神阴恻恻地从他脸上滑过,转到沉黛身上时,又泛起柔和的光泽,“哪里不舒服吗?” 顾续明心里很清楚,过多的巧合,容易招致怀疑,沉黛又聪明,更难瞒过去。 不过,他急于知道结果,一秒都不想等。 就算她真的怀孕,他也要抢占先机,绝不能给贺杭留下复合的机会。 沉黛下意识地将检查单藏到身后。 她抬起头看了看门诊室顶上醒目的“妇科”门牌,心提到嗓子眼,表情变得僵硬。 趁虚而入 “我……”沉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迎上去,“你昨天不是问我关于生理期的事吗?我最近例假不太准,过来查一查。” “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应该陪着你的。”顾续明有些奇怪地看了贺杭一眼,“这种事,让弟弟陪同,是不是不太合适?” 沉黛脸颊微热,制止贺杭说话,情急之下撒了个谎:“你误会了,有个朋友出了车祸,我们一起过来看望他,检查只是顺路。” 她转移话题:“你呢?你为什么来医院?” 顾续明晃了晃果篮,神色镇定地道:“真巧,我也有个朋友在这里住院。” 他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就是内分泌失调,小毛病。”沉黛动作飞快地将检查单迭好,装进包里,“续明,你先忙,我看过朋友,搭你的车回公司好不好?” 顾续明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又听到她主动提出一起回去,放下一半的心,笑道:“好。” 他看向贺杭,礼貌性地挥了挥手,眼底却带着轻蔑,好像对方根本不配成为对手。 贺杭早被两个人对话的亲昵场景刺激得脸色苍白,这会儿撞上顾续明赤裸裸的恶意,暗中捏紧拳头。 顾续明刚走,他就对沉黛道:“黛黛,我们前脚来这儿做检查,他后脚就进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是不是跟踪你?” 沉黛皱眉,替顾续明鸣不平:“你在胡说什么?他都没有怀疑我们,我凭什么怀疑他?” “你太相信他了。”贺杭不赞同地看着她的眼睛,“黛黛,他对你明显居心不良。你们平时相处的时候,他的表现正常吗?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他在家里安摄像头了吗?你的隐私有保障吗?” “够了!”沉黛本来就对顾续明心怀歉疚,听贺杭越说越离谱,恼得推了他一把,“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他对我很尊重,很体贴,根本不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 她怒气冲冲地走出医院,站在冷风里连抽了两支烟,这才平复心情,给顾续明打电话。 顾续明做戏做全套,摸清病房楼的布局,把果篮送给正在输液的陌生老人,这才出现在沉黛面前,说话天衣无缝:“黛黛,等很久了吧?朋友今天转病房,我搭了把手,又帮他办了点儿手续,这才耽搁到现在。” “你朋友生的什么病?从哪儿转到哪儿?”沉黛想起贺杭的提醒,心里打了个突,多问了两句。 “和顾叔叔差不多,都是癌症,幸运的是发现得早。”顾续明轻轻叹了口气,“昨天刚做完肿瘤切除手术,今天从重症监护室转到胸外科的普通病房,医院的病人太多了,他又在十五楼,等电梯就等了半天。” 沉黛抿抿唇,“嗯”了一声,说:“我们走吧。” “黛黛,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比较擅长看妇科病,要不要找他调理一下?”顾续明殷勤地为她打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抬手护住头顶,“内分泌的问题可大可小,还是应该重视。” 沉黛犹豫片刻,实在无法拒绝他的关心,点头道:“好。” 看着老中医把完脉,给出和沉黛说辞一样的诊断,顾续明终于将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 他跑前跑后缴费拿药,又在医院旁边买了个熬药的小砂锅,对沉黛说:“黛黛,要不要翘一天班,换换心情?” “小顾总带头摸鱼,真的合适吗?”沉黛存着弥补他的心思,配合着活跃气氛,“不过……今天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很重要的行程,我们去逛超市怎么样?” 顾续明欣然同意,带沉黛来到附近一家会员制超市,推着购物车,与她边逛边聊。 这是两人结婚以来,难得的放松时间。 沉黛不说,顾续明也感觉得到,她看起来好相处,一旦接近某个临界距离,再想往前进一步,便难如登天。 今天,她终于默许他的靠近。 他自然要抓住机会,趁虚而入。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买点食材,回去吃火锅吧?”顾续明见沉黛将目光投向“火锅食材”的冷冻柜,闻弦歌而知雅意,开口提议,“我记得你买了不少火锅底料,正好尝尝好不好吃。” 沉黛高兴起来:“你能吃辣吗?” “当然可以。”顾续明笑容和煦,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露出抵触的表情前,及时收回,“我去称牛羊肉,你去挑酸奶,挑好在那边等我。” 精心挑选的食材将购物车堆得半满,顾续明走向沉黛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店员赠送的太阳花气球,比划着要固定在她的腰上,语气带笑:“系上这个,你跑再远我也能看见,预防走丢。” 沉黛被他逗笑,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别闹。” “那系在我身上?”顾续明将长长的绳子递给她,眼神变得深邃,“这样的话,只要你愿意,总能找到我。” 沉黛怔怔地望着顾续明,犹豫片刻,果真将绳子绕在他的手臂上。 他在暗示她更进一步呢。 这样优质的男人,主动提出要做她的裙下之臣,真的很难抗拒。 沉黛不得不承认,顾续明是个很适合过日子的人。 他总能精准地猜出她的喜好,心思细腻,无微不至,连一点家务都不肯让她插手,又是时间管理大师,可以一边准备火锅,一边熬药,一边烤制小饼干。 而沉黛只需要瘫在沙发里看电视。 “好香……”沉黛被厨房传来的牛油香气勾得直吞口水,忍不住捏捏肚子上的肉,“我好像很久没跑步了,在你这儿三餐夜宵一顿不落,还吃了好多甜点,再这样下去,早晚胖死。” “丰满点儿很可爱啊。”顾续明笑着把炖好的骨汤锅底端到她面前,摆好碗筷,开始准备蘸料,“自律是好事,但是没必要过于焦虑。” 把她养得珠圆玉润,是他的本事。 其实,就算她出现什么意外,瘫痪在床,他也很乐意照顾她的吃喝拉撒,事事亲力亲为。 而且,等她完全离不开他的时候,他会更幸福吧? 沉黛并不知道顾续明脑海里的骇人念头。 她想起贺杭的提醒,第一次抬头认真打量别墅。 天花板简洁大气,没有任何摄像头存在的迹象。 客厅的摆件数量不多,却都是精品,也没有可疑的地方。 这里很正常。 顾续明也很正常。 都怪贺杭,害她疑神疑鬼。 私生粉 贺杭安静地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大团大团的白云。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沉黛陪伴的情况下,前往陌生城市参加演出。 除去陈静云,同行的造型团队和摄影团队加起来足有八个人,他却觉得寂寞。 “陈姐,黛黛回你信息了吗?”贺杭被正在气头上的沉黛拉黑,只能迂回地通过陈静云了解她的近况,“发朋友圈了吗?” “上飞机的时候回了一条,让我们路上注意安全。”陈静云看出贺杭对沉黛的在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保留意见,“她没发新的朋友圈,最近一条还是顾氏集团的招聘信息。” 贺杭沉默片刻,问:“最近后援会那边情况怎么样?网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负面舆论?” 陈静云总觉得他在盼着发生什么,微微皱眉,说:“没有,可能是即将开始全国巡演的关系,粉丝涨得很快,质量也高。新接的几个通告的进展都在计划当中,还有两家高奢品牌发来合作邀请,我正在跟他们进行初步沟通。” “今天接机的人应该不少吧?”贺杭的话题转换得有些突兀,“她们知道我住在哪家酒店吗?” 陈静云骇笑:“可不敢让她们知道,不然的话,你这两天就别想休息了。” 她一语成谶,当天晚上,贺杭入住的酒店信息不知道被谁发到网上,狂热粉丝蜂拥而至,将几个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贺杭罕见地登陆自己的社交账号,不太熟练地花钱买了两个热搜,反复点进沉黛的主页,视奸她的动态。 见沉黛始终毫无反应,他越来越焦虑,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拿着一封看起来很可疑的信件,找到陈静云,开口就道:“陈姐,好像有人潜入我的房间,我在衣柜里发现了这个。” “不应该啊,这家酒店的安保措施做得一向不错。”陈静云打开信封,看到几十个从打印纸上剪下来的印刷字,拼凑成狂热的表白语句,表情立刻变得凝重,“你先不要回去,我请负责人调监控。” 贺杭说:“演出服也有点儿问题,领口沾了很多口红印,现在送去清洗恐怕来不及。” 陈静云调出酒店监控,查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出入,喃喃自语:“不会是提前几天藏在房间里面的吧?可她是怎么离开的呢?信里还说什么……希望你只为她一个人弹奏,太病态了……不行,我要再增加几个保镖,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之前也有人跟踪过我,要不你问问黛黛,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贺杭自然地提议道。 陈静云当着他的面,拨通沉黛的电话。 沉黛虽然没有消气,还是配合地提供了相关信息:“应该和之前的私生粉无关,那次跟踪阿杭的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意,派出所的民警对她进行说服教育之后,她向我们正式道歉,承诺以后不会再犯。” “静云姐,我这里忙得走不开,你给他换个房间,小心一点就行了。”她正在协助人事部筹备顾氏集团的周年庆典,还要充当主持人,确实忙得厉害,时不时中断谈话,和身边的同事低声交流工作上的事,“至于演出服,你们应该有备用的吧?” “有的。黛黛,不打扰你了,你先忙。”陈静云看了眼竖起耳朵的贺杭,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猜测,摇摇头挂断电话。 贺杭毫无被人识破的窘迫,端着冷掉的咖啡坐到窗边,望着桌上的绿植发呆。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天色渐渐变暗,贺杭换上备用的演出服,忍耐着造型师的触碰,化好淡妆,走到严严实实拉着的大幕后方,坐在钢琴凳上。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沉黛穿着深V设计的蓝色亮片礼服裙,挽着顾续明的手臂,进入周年庆典的活动现场。 她大大方方地挺胸抬头,神色从容,笑容明媚,引导顾续明配合拍照的同时,分出心思确定后面的流程有没有问题,身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芒,比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要耀眼。 顾续明专注地看着沉黛,等她向自己挑挑眉,表达疑惑的时候,俯身附在她耳边提醒:“你的领口开得有点大,弯腰的时候注意一点。” 沉黛俏脸微红,理直气壮地道:“没事,我贴了胸贴,不会走光。” 顾续明眼神微暗。 这不是走不走光的问题。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她关在家里,拴在床上,连一片肌肤都不给别人看到。 他递给沉黛一杯水润喉,笑道:“待会儿有抽奖环节,你想要哪个奖品?” 今年的周年庆正好是整数,集团的效益又不错,批下来的资金很充裕,每个员工都能拿到诚意满满的签到奖,还有机会抽取国内外带薪旅游、手机和平板。 “我想要项链。”沉黛指指大屏上正在播放的视频画面,“毒蛇环绕着金苹果的那款,看起来很特别,听说还是限量款。” 顾续明微微颔首。 他看了眼手表——距离贺杭的演出时间,还有五分钟。 沉黛提着闪闪发光的礼服裙,走到舞台中间的时候,钢琴演奏会的大幕正要拉开。 陈静云站在后台,看着千里迢迢运过来的钢琴,出于某种从业多年的直觉,犹豫几秒,从包里翻出湿巾,快步走到贺杭旁边。 “钢琴有点脏,我帮你擦一下。”她低声解释着,小心地隔着湿巾擦拭谱架和琴键,同时谨慎地做着最后的检查,“等会儿如果观众要求返场,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黑白键中间夹着的锋利刀片,脸色陡变。 如果沉黛没有反复强调过贺杭的洁癖,如果她刚才懈怠那么一点儿…… 这场演奏会,不止会毁掉贺杭的双手,还会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那么……贺杭所说的私生饭,竟然是真的吗?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贺杭,发现他的表情也很难看,迅速反应过来,制止工作人员拉开大幕,低声和主办方交涉,启动紧急预案,请他们对钢琴进行全面检查。 沉黛在台上和外表英俊儒雅的男主持人侃侃而谈,言辞幽默风趣,时不时激起一片笑声。 她的私人手机和工作手机一起留在桌上,交由顾续明保管。 顾续明看着屏幕上“静云姐”的来电显示,唇角轻勾,将手机调成静音。 他请朋友帮忙,买下最后一条金苹果的项链,心无旁骛地欣赏沉黛的表现。 两个小时后,周年庆典的中奖名单公布在屏幕上—— 沉黛抽中了英国七日带薪游的终极大奖。 合适的契机 顾续明没有等到令他身心愉悦的新闻。 很显然,贺杭幸运地躲过了这次危机,网上除了极少一部分抱怨他“神情恍惚”、“营业不积极”、“弹错几个音符”的声音,剩下的全是赞美。 不过,他本来也不指望通过两三枚刀片,彻底解决对手。 这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或者说,是毁灭计划的开始。 庆典进入尾声,沉黛将话筒交给优秀员工,溜到顾续明身边,脸颊因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小声问:“续明,我从小到大,连游戏都没中过什么像样的奖,今天怎么会抽中特等奖?不会是你安排的黑幕吧?” 顾续明含笑望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是我安排的——你这段时间一心扑在工作上,做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是时候停下来放松放松,喘口气了。我打算休几天年假,陪你一起去。” 沉黛哭笑不得,声音压得更低,有些心虚地问:“公费旅游?假公济私?这不太好吧?” 虽然她确实有点疲惫,也确实对带薪休假感到心动。 在工作时间游玩,快乐值至少能翻个两三倍。 “那么,等我们从英国回来,到年底的这段时间,你无偿给公司加班怎么样?”顾续明轻挑剑眉,语带调侃,“我当一回资本家,好好压榨压榨你。” 沉黛还是有点儿犹豫:“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二十岁那年,她匆匆忙忙地回国,将所有不愉快的过往埋葬在记忆深处,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不敢回头张望。 她总怕那道高大又邪恶的影子站在身后不远处,单用充满侵略感的眼神,就可以把她扒光。 可她隐约知道,逃避不能消弭心灵的创伤。 那道被野兽撕开的口子,依然时不时作痛,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害她坐立不安。 沉黛具备许多人没有的韧劲,偶尔也希望迎难而上,克服心理阴影,剜掉发炎化脓的伤口,完成自我疗愈。 这次旅游,或许正是合适的契机。 沉黛回到家,给陈静云回电话的时候,对方一直占线。 她联系了两个交换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和她们聊得很开心,决定接受顾续明的邀请,重游故地。 她以为她会很紧张,可登上飞机,听顾续明介绍接下来的安排时,竟然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我只在伦敦待了一年,很多景点都没去过。”沉黛单手托腮,看见顾续明在平板电脑上整理了好几页的旅游计划,既觉惊讶,又觉窝心。 她挑了几个特别感兴趣的地方:“我想去大英博物馆和泰特现代美术馆看看。” “没问题。”顾续明在表格上做出特别标注,又打开地图,给沉黛看各个景点的大概位置,“我预订的酒店在这里,离塔桥很近,我们下午先去塔桥看风景,再坐游船四处转转,明天去大英博物馆……” 他安排的行程合理又高效,显然对伦敦很熟悉。 沉黛总是扮演照顾别人的角色,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觉得如沐春风,精神越来越放松,渐渐昏昏欲睡。 顾续明及时止住话音,往她身上盖了一条毛毯,闭目养神。 下午四点,沉黛站在复古又奢华的酒店房间里,看着精致的陈设和印满金色花纹的棉纺织品,只觉自己进入维多利亚时期,被浪漫与梦幻的氛围包裹。 顾续明订的是三室一厅一卫的套房,两间卧室门对门,另外还有一间书房,浴室用磨砂玻璃隔开,里面摆着一个巨大的双人浴缸。 顾续明把办公用的笔记本放进书房,看了眼手表,问:“黛黛,饿不饿?” 沉黛摇摇头:“还不怎么饿。” “那我们先出去走走?”顾续明从侍者手中接过行李箱,慷慨地支付小费,将沉黛的箱子递给她,“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沉黛点点头,把常穿的衣服挂进衣柜,补妆的时候,发现私人手机莫名其妙出现故障,怎么都开不了机。 她拿给顾续明看,顾续明研究了一会儿,抱歉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给你买一部新的吧?” “不用不用,我不是还有一部工作手机吗?”沉黛不愿给他添麻烦,连连摆手,“我先用那部,等回国再找地方修。” 她对着浴室的镜子梳理长发,察觉到顾续明从身后接近,本想闪躲,却看见他将右手伸到自己面前,拳头张开,指间落下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链子中间坠着苹果,妖异的毒蛇吐出信子,死死缠住美味多汁的果实。 沉黛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道:“你什么时候买的?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也太破费了……” “不贵。”顾续明屏住呼吸,小心地给她戴好,满意地看着镜中明眸皓齿的女人,“能拥有你这样的主人,是它的荣幸。” 沉黛“噗嗤”笑出声,欣然接受他的礼物,道:“好吧,那晚上我请客。” 酒店配置齐全,自带酒吧、按摩室、健身房和泳池,院子里还有露天温泉。 沉黛兴致勃勃地计划着睡前泡温泉的事,听到顾续明共酌的提议,笑容变淡:“还是不喝了吧,我最近胃不太舒服。” 她曾因借酒消愁吃过大亏。 虽然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在重要的场合,已经能够神色自然地应酬喝酒,却不想在同一个城市重温噩梦。 顾续明没有勉强,更没有追问,道:“也好。” 两个人并肩站在有“伦敦正门”之称的塔桥上,欣赏泰晤士河的壮美景色。 沉黛吸进一口微冷的空气,感叹道:“好漂亮……” 现在回想起来,她在伦敦的那一年为情伤所困,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心情游玩,记忆也都是破碎的残片,几乎找不出快乐的事。 她浪费了许多好时光,错过了无数好风景,也不知道现在悔悟,算不算晚。 黄昏时分,沉黛坐在游船上,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人种、肤色全然不同的游客从岸边走过,雄伟又沧桑的建筑屹立在不远处,听着船只破开水浪的声音,觉得找到了久违的宁静。 她接过顾续明递来的面包片,在他的保护下,投喂充满海盗气质的海鸥,笑声越来越大,偶然回头,撞进他蓄满柔情的眼波里。 她鬼使神差地想—— 放弃她爱的人,选择爱她的人,应该会很轻松,很幸福吧? 敞开心扉 可沉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不知道顾续明含蓄却深沉的爱意从何而来,不知道他在看透她充满缺点的内在之后,会不会感到失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下一段感情。 她谨慎地选择观望。 伦敦之行比想象中顺利。 他们并肩走进宏伟庄严的大英博物馆,在充斥着神秘气息的古埃及展区流连忘返,顾续明谈起制作木乃伊的繁琐流程,言辞风趣,沉黛则被精美的展品激起新的灵感,笑着和他表达内心的想法。 她开口的时候,顾续明总能扮演合格的倾听者,有时还会提醒她拍照,将鬼斧神工的艺术创作记录下来。 他们在一百多米高的“伦敦眼”摩天轮上俯瞰城市风景,舱室缓缓上升至最高点时,沉黛望着脚下,感到一阵眩晕。 顾续明将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脱下,披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服拥紧圆润的肩膀。 他掌心的温度慢慢浸入肌肤,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令沉黛感到莫名的安心。 沉黛带顾续明和英国的几个朋友吃饭,白人女孩子热情又大胆,看向正襟危坐的高大男人时,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叽叽咕咕地问起新婚夫妻的性生活是否和谐,还打探她考不考虑开放式婚姻。 沉黛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金发女人用英语揶揄她:“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保守。” 在她们眼中,从不接受男孩子的约会邀请,更不约炮滥交的沉黛,虽然抽烟喝酒,仍然是个乖乖女。 是圈子里的稀有动物。 吃完饭,顾续明当着沉黛的面,礼貌却坚决地拒绝和她的朋友交换联系方式。 沉黛投桃报李,主动提议:“续明,你在英国应该也有不少朋友吧?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聚一聚?我可以陪你一起。” 顾续明摇了摇头:“他们都忙,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 他确实有很多朋友。 不过,并不是沉黛认为的那种体面朋友。 他不想吓着她。 沉黛没有多想,开开心心地和顾续明去皇家歌剧院看演出。 歌剧院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大型的花园集市,既有颇富当地特色的手工艺品、鲜花、水果,又有街头表演,非常热闹。 两个人欣赏完演出,都有些意犹未尽,沿着集市的主通道边逛边聊。 经过一家老式唱片店,顾续明对里面的收藏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黛黛,我想进去看看。” “你去吧。”沉黛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我到前面逛逛,在那个红色的灯牌下面等你。” 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街边的鞋帽店,给爸妈各买了一顶帽子,又在玩具店里挑了个可爱的猫咪玩偶,打算带回国送给阮飞双的女儿西西。 快走到灯牌底下的时候,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从旁边的酒吧里钻出,险些和她撞了个正着。 沉黛心脏一缩,反应迅速地侧身避让过去,抬头捕捉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恍惚间觉得危险再一次逼近。 天色已经黑透,地面渐渐腾起一层薄雾,游人四散离去,刚才还热闹得有些嘈杂的声音,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安静得令她毛骨悚然。 恰在这时,头顶的灯牌“呲呲啦啦”闪烁几下,骤然熄灭。 沉黛慌不择路地往右手边的小巷走去,脸色变得苍白,脚步越迈越快。 她连着转了好几个弯,警惕地留意身后的动静,确定没有人跟上来,这才在一个破旧的商店门口停下,买了包香烟。 一小簇火焰腾起,微弱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里分外显眼,沉黛联想到狙击手眼中的准星,手一抖,打火机和购物袋一起掉落在地。 她出现幻听,耳膜里全是男人们充满冒犯意味的调笑。 他们在商量怎么把烂醉如泥的她带走,哪个地方安全,谁去买套,以及,上她的顺序。 她出现幻视,双手被透明的绳索束缚,脚上爬满带着尖刺的藤蔓。 温热的鲜血顺着无数看不见的伤口涌出,将白皙的肌肤染红,腿间泛起烧灼的痛感。 她的感知出现错乱,分不清天上浇下来的滂沱大雨是不是真的,茫茫然低头的时候,看到乌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赤裸的肩上,像许多条黑色的河流。 就在这时,顾续明焦急的呼唤声,将她拉回人间。 耳膜重归清静,绳索崩解,藤蔓飞速缩回地下,雨水倒流,湿漉漉的长发也变得蓬松柔软。 沉黛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呼吸着,怔怔地看着大步走向她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躯,变得不再可怕,反而成为某种安全感的象征。 “黛黛,不是说好在灯牌底下会合的吗?”顾续明微皱剑眉,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愠怒,而这愠怒却是出于对她的担心,“天这么黑,你到处乱跑,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我怎么担得起责任?” 沉黛动了动僵麻的手指,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忽然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她主动投怀送抱,显然出乎顾续明的意料。 顾续明张开双手,想要回抱她,又不太敢,脸上复杂的表情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错愕。 他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搭在她的背上,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语气变得低沉柔和:“黛黛,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是我把话说得太重了吗?” 沉黛惊魂未定,将整个身子塞进顾续明温热的怀抱里,依然觉得不够。 “续明,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在英国待了一年,就匆匆回国了吗?”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一直拒绝去想那段不幸的经历,这会儿受到相似的刺激,不知怎么有了敞开心扉的勇气。 顾续明把她的脸掰过来,看到上面满是泪水,眼底既有困惑,也有怜惜,低声道:“我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沉黛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我被人强暴过……” 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 她在英国,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