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1.酒红 我打好卡下班,屏幕上显示十点。 姜蕊侧过来,用肩膀撞了撞我,眼睛往我手机消息瞄:“男朋友来啦?” 她新挑染了头发,酒红色的,丝丝缕缕的垂过来,身上的香水味恰到好处,是独属于女人的妩媚味道。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靠了靠,把手机塞进兜里,“是啊。” 姜蕊笑了几声,狭长的眼尾勾起来,用娇软的声音捧道:“你真幸福。” 电梯下去也要几分钟,我受不了的给楚淳发信息,我不想他多等,旁边姜蕊的气味拢着我,随着电梯里人数的增加,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但她毫不在意,专心地看手机,新做的粉色美甲在灯下闪闪发亮,酒红的波浪卷垂在胸前,她美得这样张扬,我却一点都不羡慕。 我甚至知道她在跟谁聊天。 也许待会儿就要去见这个人,然后上他的床。 电梯停了,楚淳的车就在路边,姜蕊拉住我的手,我看着她,她拨了拨头发,笑着说:“你用的什么香水呀?” 楚淳下车走了过来,我不想他和姜蕊接触,于是直接说:“你要吗?我明天带过来给你。” 她一愣,捂着嘴笑起来,眼睛弯着,整个人透出一股夸张的做作感,“好啊。” 她刚说完这句话,楚淳也走了过来,他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但长得好看,看起来就莫名有了高贵感,和我多少有些不搭。 “阿姚,你同事?”他走过来,整个人在夜灯下熠熠生辉,我明显看到姜蕊眼睛一亮,强忍着心里的酸意,我点了点头。 相较于我的沉默,姜蕊倒是直接:“你好,我是姜蕊。” 楚淳点了点头,没再寒暄,反而低头看着我:“不是说要去超市买东西吗?” 他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总自带深情,我被这一眼看得激灵,如梦方醒地点了点头:“是。” “姜小姐,我和阿姚先走了。” 姜蕊欲言又止,她长这么漂亮,还没被几个人这样无视过,多少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不识好歹。可他长得这样好看,姜蕊的怒气便有些散了,莞尔露出一个笑:“那下次再见。”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没说话,不是我相信楚淳,而是我知道他看不上姜蕊,就像他看不上我一样。 说到底,我和姜蕊的把戏在他眼里就跟小丑的表演一样,笑笑就过去了。 拉开车门,我自动坐到后面,楚淳的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洋娃娃,但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 就像楚淳也不是我的。 楚淳开得不快,街道上的风景并不熟悉,我想了想还是道:“不是去超市吗?”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太晚了,在外面凑合吧。” “抱歉。” 我没想到会加班到这么晚,我本来的计划是让楚淳陪我去超市买菜,回家做给他吃。 “没事。” 楚淳说的凑合,我却觉得食物的味道十分不错,但他吃东西挑,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楚淳换上拖鞋,给我倒了杯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仰起头,水流顺着咽喉滚动,竟然有种难言的性感。 他喝完水,朝我招了招手,黝黑的眼眸在日光灯下有了几分热意。他搂着我的腰,嘴唇贴在我耳边,带着点潮湿的水汽。 “想要吗?” 我怎么能拒绝他。 我点了点头,顺势落到他的怀里,滚热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我突然想起什么,像条鱼跳了起来,眼睛盯着他,在他皱紧的眉头里拘谨道:“家里没那个了。” “……” 2.死灰 楚淳小我一届,是社团里的学弟。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和齐舒一起上台演讲,男俊女美,轻易地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听到旁边有人说,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我在心里反驳他,是两年。 我高二的时候楚淳高一,那个时候齐舒还没转学过来。等我要毕业的时候,暗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同学八卦道:“高二的楚淳和那个漂亮的转学生在一起了。” 我从柜子里掏出小镜子对着自己,仔细地看着里面人的脸。不丑,很清秀的一张脸,因为有婴儿肥还显得可爱。 我有追求者,可他们不是楚淳。 我回学校拿东西的那天,正好撞见楚淳和齐舒手牵手在操场上散步。没多久,我看见他蹲了下来,给齐舒系鞋带。 我眼睛看酸了,最后还是走了。 我以为自己不喜欢楚淳了,直到我在社团里再次见到楚淳,他长得好,性格也好,很快就和人玩在了一起。面对我,他就跟看见其他人没两样,笑着喊我:“学姐。” 在这个笑里,我开始死灰复燃。 楚淳和齐舒是一起参加的社团,但齐舒专业课多,所以很少来,她来了,那我势必要请假。 我忍不住盼望,希望齐舒再忙一点。 可齐舒再怎么忙,他们两个依旧好得很,甚至上了校园的热帖,下面一溜的祝福。 一直到我大四,事情才迎来了转机。 齐舒出轨了。 当年的金童玉女一瞬间崩塌殆尽,就连那个帖子,也只会让人感慨物是人非,下面的祝福语更是让人觉得讽刺。 那段时间楚淳一直没出面,连社团的聚餐他也没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接到我电话的时候他明显有点愣,我却跟个傻逼似的催他,快下来吧,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见到他的一刹那,我才真的确定,他爱齐舒,很爱很爱。他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的焦点,偏偏在齐舒身上栽了跟头。 他头发长了,落在眼睛旁边,唇畔还有明显的胡茬,整个人颓丧又狼狈。 我过去拍着他的肩头,“学姐请你喝酒。” 他凝在我身上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我忍住尴尬,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他直接了当,“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轮廓冷淡又干净,浓密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思绪,我脸上烧得厉害,觉得自己被扒干净了。 也许我不该这么快就来找他,他刚分完手我就巴巴地凑过来,怎么看都下贱了点。 我摸摸自己的脸,半晌才开口,“那你要当我男朋友吗?”他没回答,我没脑子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比你爱齐舒更爱你。” 我说的坚定又可悲,我的喜欢要靠他对另一个人的喜欢来衬托,显出这种深度。 当时是冬天,我被风吹得凉飕飕的,站在那跟个人形冰棍似的,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说:“怎么证明?” 我被他一句话说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你就要毕业了,怎么证明?” 他抬头看着我,睫毛在脸颊垂下一道阴影,眼眸很深,里面有什么在翻涌,我光顾着高兴,完全没看见底下的暗礁。 我毕业没去别的城市,留在了这里,我掰着手指数钱,最后租了个单间。楚淳经常往我这跑,他也不说话,就拉着我做。 我两第一次的时候,他手指捅进去,畅通无阻地到达深处,他皱了眉,却什么也没说。他每次过来,我都会请假赶回来,次数多了,老板隐晦地和我提起这件事,我只能主动辞职。 那个时候的楚淳却是春风得意,他和同系的朋友开了个工作室,小打小闹却也有了点成绩。 那段时间他唯一不顺心的事就是,考驾照没过。 也许还有的,我从某个学妹那里听说,齐舒出国了。 3.围巾 我起来的时候,楚淳还在睡,白皙的面颊隐在被角里,我放轻动作下床。我上班比他早,临出门的时候我才想起答应姜蕊的事。 香水是我逛名创优品时候买的,几十块。 买不了吃亏,却能恶心姜蕊,我蹑着身子去房间里拿香水。 手指刚碰到瓶子,楚淳突然睁开了眼睛,唇角抿成一条线,眼里没什么温度。 他有点起床气。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我,半晌扇着睫毛开口:“要去上班了?”我握着瓶身,轻轻应了一声,他捏着鼻梁,掀开被子,“我送你。” 没等我拒绝,他已然下了床,我红着脸别开眼睛。我坐在床边等,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和低哑的喘息声,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把手机看了又看,开车去容易堵车,不如坐地铁方便。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对楚淳说。 我巴不得他送我,迟到也没关系。 上车的时候,我依然坐在后面,他从后视镜打量了我一眼,夸赞道:“口红很漂亮。” 他很少这样说话,我努力让自己矜持,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问了个蠢问题,“你喜欢吗?” 话音刚落,车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打断了他说的话,他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隐隐绰绰,听不真切,我摇下车窗,灌了好几分钟的风,才听到他挂断电话。 前面是红灯,他踩下刹车,回过头来看我,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 “冷不冷?” 我摇了摇头,他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来一条围巾,是我去年给他买的,但我从来没看到过他戴。 “围着吧。” 我捧着脸,刚刚隐秘的开心瞬间消弭的干净,围巾上的商标还没摘,他也看见了,我的脸被风吹得又白了几分,他慢条斯理的摘掉标签,靠过来给我围上,压下来的气息温热而暖和,令人眷恋。 他没解释,我也没问,两人共同把这个事情忽略了过去,粉饰太平。 一直到我公司楼下,我关上车门,他摇下车窗对我开口:“下班我来接你。”我点了点头,他又补充了句:“一起去买菜。” 他半张脸露在外面,引得旁边许多人打量,我连忙点了点头,我不敢让太多人看见他。对我而言,楚淳就像是我偷来的宝贝,我知道他不属于我,可我也不愿意让别人觊觎他。 踩在最后一分钟打卡,有险无惊的躲过了主管的死亡直射,姜蕊早坐在位置上了,她就挨在我旁边,正捏着一个蛋挞小口小口吃着。 她今天穿了条高开叉的半身裙,上面一件杏色的针织毛衣,头发松松的扎了起来,妩媚又温柔。看见我来,她拍拍手上的碎屑,把剩下的蛋挞推到我面前,客气地问:“吃吗?” 对于她的客套,我丝毫没有客气,取下围巾就直接往嘴里塞,几分种就消灭了个干净。她嘴角的笑僵在那,似乎没想到我会接她的东西。 “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她捏着指甲,顿了顿才笑着问:“你男朋友怎么也不给你买一点?” 我看着她,拿纸巾把手上的油污擦干净,“昨晚太累了,所以早上起晚了。” 她脸色难看,我却觉得心里压抑着的那股气慢慢散了,整个人都有些舒展。中午的时候给楚淳发信息,给他拍了自己的黑椒牛排,又问他中午吃什么。 我习惯把自己的每个生活碎片都分享给楚淳。 即便他不在意。 我趴在桌子上午休的时候,手机震了两声,我赶忙爬起来打开手机,楚淳没说自己吃了什么,只是简短的回了我几个字。 “看起来不错。” 我捏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字,最后想起他待会儿要午休了,我又慢慢删掉,最后变成:“回家做给你吃。” “好。” 4.喜欢 下午的时候主管召集大家开会,我抱好资料递给陈秘书,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姜蕊在补口红,她长了张饱满的唇,似乎随时都在索吻。 我从包里掏出香水递给她,“喷吗?” 她擦口红的手一顿,视线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最终从唇畔浮出一个浅淡的笑,“谢啦。”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经理的目光时而扫过我们这边,我侧头看了眼姜蕊,她正懒散的撑着下颔,笔尖在本子上无聊地勾画着,半侧的脸光滑又漂亮,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 而主位上的经理,三十往上走,很平凡的一张脸,丢进人群里再找不出闪光点,谁能想到这样寡淡的人会和姜蕊这般光鲜亮丽的人扯在一起。 散会的时候,姜蕊果不其然被留下了。其他人没有多想,我也转身离去。一直快到下班,姜蕊才不紧不慢地从办公室出来,她捧着一大迭文件,有几个人赶紧从她手上接过,又关心地问了几句,全都败在姜蕊的笑容里。 “累死了。” 姜蕊坐到位置上娇嗔地甩了甩手,她白皙的腿半弯着,膝盖处的丝袜有些刮丝,还泛着漂亮的红肿,我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我忙里偷闲的给楚淳发信息,告诉他今天不用加班,发完之后又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干嘛。 楚淳出身不错,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从小熏陶,他本来也想当老师,后来却往从商这方面走了。他头脑灵活,大学的时候和朋友试着创业,果然闯出了些名堂,现在更是年轻有为。 我一条条数着楚淳的优点,心底跟吃了蜜一样甜。这样的人和我绑在一起,怎么想都是我的福气。 下班的时候我赶紧溜了出去,一眼就认出了楚淳的车。他的车是自己掏钱买的,没让家里搭手,一辆很普通的本田,拿来代步用。 “等久了吗?”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摇了摇头,等我系好安全带才慢慢开口:“工作怎么样?” 我被他问得一愣,楚淳很少过问我的事,更多的是我一厢情愿的朝他分享我的一切。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很不错,除了偶尔长时间的加班,在薪资和假期上都比之前好很多。 “挺好的,今天不是很忙。” 楚淳大四那年,我没离开那座城市,一个人租了个房子,整天就是看招聘信息和投简历,最后终于找了个公司上班,薪水很低,我每天晚上都在想银行卡里还有多少钱。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楚淳毕业。 他带我离开了那里。 超市里暖黄的灯光洒下来,把楚淳整个人都裹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他推着推车走在前面,偶尔会回头问我一句,“你想吃什么?” 我没多少口腹之欲,只要待在楚淳身边,什么都是好的。我想到中午的黑椒牛排,于是道:“我去那边买点东西。” 他点了点头,整个人长身玉立,那层暖光把他冷淡的的眉眼笼罩,看起来有种模糊的温柔。 楚淳看着清冷,却是实打实的食肉主义者,对于一切蔬菜都不太能接受。我回去的时候他面前正站着一个女孩子,扎着双马尾,穿着粉色短裙,正踮起脚举着自己的手机给楚淳看。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脑袋发晕的就冲了过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挡在楚淳面前,手里的东西砸在推车里,务必要营造出强大气场。 这个男人,他是有主的。 “小妹妹,你这是扫码送什么呀?” 听到我故作矫柔的声音,女孩子脸色有些不好,她哪里知道看上的帅哥是有女朋友的,但看我来势汹汹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嘴,“我是想和哥哥加个微信。” 哥哥?呵呵。 我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最后停在她的青青草原上,笑道:“妹妹,你太小了。” 说完我挨着楚淳的手臂,不经意地挺了挺自己的蒙古包。女孩子毕竟年纪小面皮薄,没我豁得出去,一下就涨红了脸,眼睛也红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 旁边的楚淳挑挑眉,终于说了一句话:“东西买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冷,似乎是闹剧看够了,有些不耐烦。 我抬头看着他,试图从他眼底看见某种情感,可无论我怎么看,我都无法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倒是仰得脖子一阵酸痛。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模模糊糊的,神色冷淡,刺目的灯光倾泻,我竟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四年了,楚淳到底喜不喜欢我? 5.亲吻 楚淳家教好,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我切开面前的牛排放进嘴里,蓦地想起高中时候的楚淳。 食堂有三层,第三层消费高,我很少去,只是有一次陪同学去过。那个时候齐舒已经转学过来,她和楚淳打得火热,两人端着饭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楚淳眉眼间俱是温柔的笑意。 少年人堕入爱河便是永远堕入,他的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即便我曾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 楚淳吃完饭,抬眼就看见我愣愣的坐在那,像游魂似的盯着他看。楚淳慢条斯理地擦好嘴角,起身收拾碗碟,“是不是累了?” 在我面前,他永远稳重自持,冷淡而体贴,我几乎要忘记他从前的模样。 我没舍得让他洗碗,只让他在旁边打下手,楚淳挽起袖子把碗摞好,微侧的脸在灯光下利落而冷锐,像一座冷硬的雕塑。等我关掉水龙头,他凑了过来,伸手挽起我耳鬓的碎发,温和道:“去洗澡吧。” 公寓是楚淳租的,房间里原本有个浴缸,但后来因为老旧被拆了,楚淳曾经问我要不要再装一个,齿牙叼着我软嫩的颈肉,慢慢厮磨,我恍惚生出我们是一体的错觉。 楚淳从袋子里掏出套子的时候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睛眨了眨,他低下头摸了摸我的脸解释道:“结账的时候买的。” 浴室里没暖气,热水一遍遍冲刷在身上,我还是被冻得浑身发冷,本能地朝楚淳身上靠,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 水流淅淅沥沥的,他抱着我靠在瓷白的墙砖上抵开我的腿,我被撞得一耸一耸的,像条海面上的小船。我搂着他的脖颈,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耳畔只听见他低沉的喘息。 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到后面只会哭,在他怀里哆哆嗦嗦的,每一下都在打颤,他动作停了下来,抬起我的脸,浴室里氤氲着奶白的雾气,我在他湿漉漉的眉眼里摘出自己,心里一阵后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楚淳微微蹙着眉,“是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我只是矫情。 明明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为什么他还是看不见我。 可我怎么敢这样告诉他。 “热水淋到眼睛里了…” 我怕他继续追问,只好用腿夹紧他的腰,趴在他耳边说:“干我。” 楚淳沉吟半晌,果然没有再说什么。高潮的快感让人失去控制,在这样的冲击里我愉悦地眯起了眼,几乎是发疯了去吻他的嘴唇。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我撞在他坚硬的下颔,牙齿压在舌尖上,闷痛让我红了眼睛。楚淳却没有反应,他撩开我湿软的发,在我眉心烙下一吻,“别闹。” 我闭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闹剧就此收场。 我对接吻这个东西没有概念,是楚淳教会我其中滋味。他大四那年,有一天喝得烂醉给我打电话,我当时正在上班,听见他问我:“陶姚,你在哪?” 他驾照考过了,想见的人却走了。 那似乎不能叫亲吻,叫撕咬更合理些。可因为这个人是楚淳,一切都变得合理且温柔。 他边做边哭,眼泪砸在我脸上,我看着他失意的样子,整个人剖成了一枚杏子,又酸又涩。 齐舒何德何能呢? 事后清醒过来,楚淳摸着我的唇角,看着上面斑驳的伤口,脸上很平静,浓密的睫毛眨着,他说:“没有下次了。” 6.拍照 周末的天气很好,我买了去海洋馆的票,楚淳在客厅看文件,穿着浅色的家居服,露出来的手腕干净而白皙,我跑过去打开手机给他看,“要去海洋馆吗?” 他淡淡扫了一眼,把文件合上,轻轻应了一声。我眼睛一亮,心底像把开水壶,咕嘟嘟沸腾,冒着泡的开心。 我不想和楚淳囿困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我想带着他走出去。 因为放假,好多人出来玩,我和楚淳光排队等了好久。擦肩而过的多数是年轻小情侣,楚淳个高腿长,气质出众,引了不知多少回头率。 前面有情侣在拍照,男生穿着卫衣,看起来很清秀,正蹲跪着给女朋友拍照,女生穿着白色长裙,酒红色长发被挽成一个花苞头,看起来清纯又减龄,光看背影我就觉得有些不妙。 我正想拉着楚淳往旁边走,猝不及防那人突然回头看向我们,肤色雪白,眼睛对我弯出一条线,笑眯眯的。楚淳借着蔚蓝的灯光才看清那人的脸,“你同事?” 在公司我勉强愿意和姜蕊虚与委蛇,但现在我实在不想和她扯在一块,尤其是目睹她和男朋友一起出来。 “不是,她今天加班呢。” 楚淳也没多问,他不太关心别人的事,我拉着楚淳转身就走,姜蕊也没上来和我们纠缠。等离得远远的,我才有心思欣赏海洋馆里的风光。 “好漂亮。” 我和楚淳走进一条海底隧道,入目全是蔚蓝色,隔着冰凉的玻璃,我睁大眼睛去看里面的鱼类,看它们从我眼前跃过,自由地在里面徜徉。其中有一条海豚慢慢游到了我面前,又摆摆尾离开。 我压着心底的喜悦,叫楚淳一起看,楚淳站在旁边,神色淡淡的,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我刚刚炸开的喜悦突然就慢慢消逝了,对楚淳而言,我的快乐只是我的,与他无关。 “你以前来过吗?” 我双手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去看里面的鱼类。我和楚淳从来就不对等,我的喜欢和我的家庭都是如此。 楚淳怔了怔,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会,然后看向被圈养的鱼类,温和道:“来过。” 和谁?齐舒吗? 我恶意地想,是齐舒又怎样,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这是我第一次来海洋馆,还是和这个人一起,我很珍惜。出海洋馆的时候,他走在前面,我突然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手机咔嚓一声照下他冷冽的眉眼。 对于我的举动他没多说什么,甚至没让我给他看照片,只是平淡道:“走吧。” 在一起四年,我手机里有很多楚淳的照片,却找不到一张我和他共同的照片。回去的路上,我把新拍的照片设为我和他的聊天背景。 我想如果以后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只要待在楚淳身边我就很满足。 但我总是忘记,世事无绝对。 楚淳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接我下班了,姜蕊用手指勾着头发,漫不经心道:“今天都这么晚了,阿姚你还要自己回去啊?” 自从那次我在海洋馆撞见她后,姜蕊就缠上我了,似乎一天不和我说话就会嘴巴痒。 我收好东西,半分眼神都不想给她。她看我脸色平淡,拎着包没好气地说:“这男人呐,可是很容易出轨的,尤其是长得帅的男人。” 我针锋相对:“漂亮的女人同样如此。” 说完这些话我转身离去,刚走没两步就被她抓住手腕,尖锐的指甲几乎挖进我肉里,她脸色难看,漂亮的脸有些扭曲。 “你什么意思?” 我甩开她的手冷漠道:“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对于姜蕊狰狞的目光我视若无睹,我并不关心姜蕊的事,我只在意楚淳。 我给他发信息,说我下班了。那边半晌没有回复,等我上地铁时,他才回了句,“抱歉,我今天不能来接你了。” 我把那行字看了又看,才艰难地打了句,“没关系。” 7.约会 天气慢慢冷了,小区里两旁的的灯光微弱,被枝叶遮挡,斑驳交错的落在地上。 我到家的时候楚淳还没回来。 手机里也没收到任何信息,我愣愣地刷了一会新闻,然后把手机盖在桌上。 我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想着楚淳回来的时候能第一眼就看见我。我总是喜欢在这种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下功夫。 笨拙而愚蠢。 后半夜的时候,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楚淳打开门,看见我坐在沙发上,似乎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 我搂着毯子站起来,“睡不着。” 楚淳定定的看着我,也许是因为倦怠,流于表面的笑容终于消失,他按着眉间,斟酌了会才开口:“抱歉。” 我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楚淳宁愿和我道歉也不想告诉我他的一切,在他心里,我和他的关系被划分的清清楚楚。 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走近他。 放下毯子,我给他倒了杯水,垂着眸问:“公司很忙吗?” 客厅里没开暖气,我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那,执着的要一个答案,楚淳蹙着眉,眼神冷淡的看着我,他皮肤白,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更加显得不可接近。 空气凝固,我僵硬地站在那,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提线木偶。他的沉默像潮水一样淹没我,使我在这样的气氛里逐渐窒息。 我捏着指尖苦涩的想,骗骗我也好。 良久,他接过水杯,轻淡道:“我父母来了。” 这个答案是我没想到的,许是见我不相信,他罕见地又安慰了我一句,“别乱想。” 也许是为了弥补我,楚淳又恢复了原样,像往常一样接我下班,只是偶尔会去阳台接电话。 隔着一扇门,我听见他笑起来的声音,温和而开朗,让我想起来高中时候的他。 楚淳喜欢打球,那个时候他一打球,总有一堆女孩子围在操场旁边,叽叽喳喳的为他加油打气,我躲在一堆女孩子里看他,看他因为胜利而扬起的笑容,眉眼间饱含喜悦和得意。 仅仅是这样遥远的看着他,我就已经很开心。 可人总是不满足。 我推开门,玻璃抵着滑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楚淳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我屏住呼吸,缓缓露出一个笑,“能替我去超市买包卫生棉吗?” 他的目光凝在我的下身,我转过去让他看得更清晰,白色裤子上染了一片红色,我背对着他,手指掐着掌心,脑海里一片混沌。 “麻烦了。” 也许是小时候吃的苦多,我对来月经并没有多大感觉,可呈现在楚淳眼里的我,却是一幅病恹恹,苍白而无力的模样。 他按照网上的步骤给我煮生姜红糖水,然后端来我面前,“小心烫。” 我捧着碗,忍不住猜测,楚淳的动作如此生疏,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吗?齐舒也没有的待遇现在落在了我身上,我却开始怀疑这份真实性。 一系列衣物都脏了,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想去把它们洗干净,楚淳拦住我,眼睫微垂,平静道,“丢了吧,到时候我陪你重新去买。” 我被他的话砸晕了,后知后觉才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在一起四年,楚淳并不拒绝和我一起出去逛街,可他从没有主动带我出去过, 他只是没有拒绝我。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乱哄哄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是在约我吗?” 他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是。” 8.约会 外面寒风冽冽,商场内却温暖如春。 我跟在楚淳身边进入一间专卖店,里面有不少人,导购员一时间没注意我们,楚淳熟门熟路地带我到女装区,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买衣服,上面标的价格令我咂舌。 楚淳手指搭在一件白色羊毛衫上,“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对白色并不偏爱,甚至觉得这种颜色太容易脏,衣柜里拢共也没几件白色的衣物。 我认真的挑了几件衣服,又让楚淳帮忙参考,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我的开心溢于言表。也许是被我的心情感染,楚淳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温柔,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去试试吧。” 一直等进了试衣间,我还是有点晕晕的,我摸摸脸,入手滚烫,不用看也知道是一片绯红。等身上的热度慢慢散掉,我才打开门出去。 我在第一时间寻找他的身影,心里猜测他看见我后会说些什么,也许会夸我,毕竟他之前夸过我的口红很漂亮。 我扫了一圈,却看见楚淳正对着一处地方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了一对情侣,应该还在上学,很稚嫩的面孔,女孩子长发披肩,正拉着男孩子的手在撒娇。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女孩子的侧脸十分眼熟,几乎是刹那,我的心底漫上一股恐慌,女孩子的面容在某个角度居然和齐舒有一些相似。 我僵在那,刚刚的满心欢喜瞬间湮灭,好像有一桶冰水浇在头上,让我浑身发冷。 楚淳并没注意我出来了,他正出神地看着那对情侣,脸上有几分恍惚,我突然觉得内心肿胀得厉害,整个人好像泡在柠檬水里,又酸又麻,舌尖还能吮出一点涩意。 他肯定又想到了那个人吧。 我慢慢走向他,明明不远,我却觉得他离我有千里之遥。我压抑住内心的汹涌,努力憋出一个笑,故作轻松道:“怎么样?” 楚淳侧过头看着我,眼底的怔忪散去,只剩下冬雪似的清冷,他扫了一眼我全身,淡淡地夸了句:“很配你。” 他眼底没有半点缱绻,之前的温情好像是我臆想出来的结果,我怔了怔,慢慢地笑了起来,“那就买这套吧。” 楚淳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决定了,他顿了顿道,“不再看看吗?” 我低下头避过他的视线,可能是商场内的空气不大流通,我只觉得闷得很,连心里也压抑的难受。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尊重我的意见,等我换好衣服之后他对上前的导购说了几句,然后结好帐,在我去接衣服时,他伸出手拿了过去。 “我来吧。” 等回到家,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楚淳的目光凝在我手上,手指旁边有一道划痕,卷着柔软的粉肉,他突然抓过我的手,冷声道,“怎么弄的?” 我微微愣住,过了好久才抽回手无谓道:“不知道哎,我都没感觉到痛。”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没感觉到痛,在另一种痛苦的对比下,这个伤口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楚淳皱着眉,眼神凛冽,看着我没说话,我内心有些惴惴,忍不住解释,“没什么事的,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他面无表情,直接转身进了房间,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指上的伤口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刻,我的手就被握住了,楚淳拎着医药箱单跪在我面前,抬起我的手消毒,低垂的睫羽浓密,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神色认真而凝重。 “下次小心,别再让自己受伤。” 他给我贴好创可贴,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我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恍神,他是在关心我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偶尔的温柔,会让我心动好久。 9.公主 冬至这天,我提前请了半天假下班。 姜蕊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我呶了呶嘴:“全勤奖不要了?” 我目光扫过她漂亮的脸,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姜蕊对别人的态度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在我身上她可谓是耗足了耐心,就连我上次说的话她也转头就忘。 “嗯。” 听到我简洁的回答,姜蕊脸色有一瞬间扭曲,她看着我半天没好气地憋出一句:“再见。” 我不明白姜蕊为什么执意要靠近我,即便我的冷淡已经摆在了脸上,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缘由的去喜欢一个人。 但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比幼童的世界多了几块遮羞布,我并不讨厌姜蕊,最起码她在这枯燥的办公室内让我窥见了不一样的风景。 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超市,我想包饺子给楚淳吃,不是周末,街道上没有多少人,我拢好围巾进了超市。 楚淳喜欢吃肉,我打算给他包一个白菜肉馅和玉米肉馅的,这是我小时候最常吃到的味道,我也更加拿手一些。 结账的时候,前面有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女人在付钱,我站在她后面给楚淳发信息,让他晚上别去接我,早点回来。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好,要袋子吗?” “要的,谢谢。” 很平凡的对话,我却一瞬间如遭雷击,我绷了那么多年的弦终于断了,心底的寒意涌了上来,我整只手都在打颤。 我大二那年,楚淳和齐舒在晚会上代表新生演讲,演讲完毕后,他们共同朗诵了一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首诗的名字,是泰戈尔的《黎明》。 心儿呀 不要沮丧 天将破晓 黎明即将来到 诺言的种子 深深所扎根土中 终将发芽 破土而出 睡眠 像花蕾 就要向着光明敞开胸怀 沉默终将发出声响 负重将得到报偿 苦难将照亮你的路程 这一天即将到来 过去这么久,我都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楚淳和齐舒,他们的容貌,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一切都那么般配,每句诗歌似乎都因他们的登对而衍生出了不同的意义。 那天晚上掌声如雷,我坐在下面看着他们,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我躲在一堆女孩子里偷偷看向那个会发光的男孩。 他知道很多人为他而来,他知道很多人喜欢他,但他不知道我为他而来,我也喜欢他。 在他眼里,除了齐舒,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其实我对齐舒早就没了多少印象,在我心里,她更像是我惦记的礼物的包装盒。楚淳完完全全的被她所拥有着,我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可那样漂亮的齐舒,如今却穿着臃肿的棉服站在我面前,剥去记忆里的色彩,她变得普通,似乎和街上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一样。 可我知道不一样。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她转过来看着我,脸上浮现出一个拘谨的笑,我一愣,很快地移开了目光,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当年明媚漂亮的齐舒。我注意到她拎着的袋子里面全是打折或者促销的商品。 她过得很不如意,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 飞快地结了帐,我拎着东西跟在她后面,一直等她上了公交车,我才拦下一辆出租。 齐舒在一半下了车,她没注意有人跟在她身后,脚步匆匆迈进了一栋居民楼,楼道里很黑,我听着她的脚步慢慢上去,巷子里刮来的风让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女生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个漂亮的转学生,说她家里多么有钱,人多么漂亮,上下学还有车接送。 那时候的齐舒,是被楚淳当作公主在宠着的。 我捏着掌心,原来公主也会摔跟头。看见她这样我并不觉得快意,我只觉得惶恐和害怕,我不敢想如果楚淳知道齐舒没出国会怎样。 毕竟她曾经是楚淳的公主。 10.饺子 我到家的时候楚淳正在换衣服,他似乎也刚回来,听到声音他转过来看着我,眼眸淡淡的,举动间自有一股气质,冷静而自信。 我压制住内心的恐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紧张,虽然我知道他未必会探究我的情绪。 “回来了。”他换好衣服朝我走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手上一轻,楚淳提过我手上的袋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跟在他后面问,“饿了吗?” 我打开话茬,想让他多说几句话,“今天冬至,我准备包饺子吃。” 楚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把东西整理到冰箱,我端着调好的馅料到客厅,楚淳看着我的动作开口,“要放硬币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想道,“我去拿。” 等我从房间里出来,他手里正捏着一个大饺子,过多的馅料让整个饺子鼓鼓囊囊,胖得几乎包不过来,有点漏馅。 他第一次干这事,没什么天赋,动作笨拙又好笑,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突然散了很多。 就算楚淳再见到齐舒又怎么样呢? 面对被生活摧残的齐舒,楚淳还会想跟她在一起吗? 我想到穿着臃肿棉衣的齐舒,突然笑出了声,楚淳抬起头,脸上似乎有一丝窘迫,“很丑吗?” “挺可爱的。”我如实说。 我在楚淳没注意的时候给放硬币的饺子做了一个记号,我不希望楚淳吃到它,所以在饺子煮熟后马上挑到了自己碗里,这样应该能给我带来一点好运吧。 我希望楚淳如意,但我不希望他如意的生活里没有我。 但偷来的运气总是不灵验的,在遇到齐舒那一刻我就该明白的,我的运气已经花光了。 楚淳要去同学聚会是我看他班上的人发了朋友圈才知道的,前几年他们都在母校那边聚会,楚淳赶不过去就一直没参加,今年有人做东把聚会摆在了这边,楚淳没有理由不去。 他应该是想去的,我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我偷偷去看过齐舒几次,知道她家破产了,父母都得了病,她过得很不好,看到她这样我应该开心的,可我只觉得难过和害怕。 如果楚淳知道了齐舒现在的样子,他会出手吗?我捏紧被子,也有可能楚淳会把她当成陌生人来对待。 但我终究不敢去赌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我没有筹码,注定会输。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楚淳为什么不喜欢我?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只觉得无助。我往旁边靠了靠,楚淳躺在那,在我抱上去的时候他身体紧绷了一会,我搂着他的脖子没动,脑海里浑浑噩噩的,既希望他推开我,又希望他不要拒绝我。 过近的距离让我产生了一种莫须有的恐慌和煎熬。 “我睡不着,我们做吧。” 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我知道他没有睡着。 主动求欢扒光了我所有的羞耻和自尊心,在良久的沉默里,我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海水冰冷刺骨,冻得我手脚发僵,连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气。 他也许没想要让我难堪,只是单纯想拒绝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楚淳没有错,是我太贪心,总想要再靠近他一点,可有些距离是逾越不了的,在很多年前就注定了一切。 就在我慢慢松开手,整个人缩进被子的时候,楚淳的手突然环住了我的后腰,整个人压在我上方,放在腰腹处的手慢慢解开了我的衣服。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隐约的月色,他灼热的呼吸洒在我身上,我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却怎么样也看不清。 我像一尾鱼似的蜷缩,又被他抓住。 其实我和楚淳应该也是般配的,最起码我和他在床上很契合。 身体被点燃,楚淳顶开我的腿,每次撞击都从容不迫,只有我淌出眼泪,又在须臾间被烧干。我听见他压抑的喘息,眼睫颤抖着,我失神地喊他的名字,在得到应答的那一刻,我刺激的绷紧了身子,浑身颤栗,腰腹一阵酸软,他扣着我的腰身拔了出来,射在穴口。 “楚淳…” 我迷迷糊糊的喊他,在我昏茫的目光里,他低头看着我,眼底翻涌,最后尽归于一句:“睡吧。” 11.冷雪 楚淳同学会这天,是周六,我加班。 外面下了大雪,窗外的树皑皑笼罩,出门的时候楚淳招呼我,记得把围巾围好。 我把目光投向门外,慢慢道,“路上滑,开车小心点。” 他点了点头,沉默的应着。我看他冷淡的样子突然转身抱了上去,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脸上有一丝错愕,很快的,他脸上显出一抹极浅的笑,安抚性地拍了拍我。 “怎么了?” “早点回来” 他没什么犹豫地应了下来,楚淳性子淡,这些年和以前的同学基本都断了联系,我不怕他和谁会有牵扯,我只怕那一个意外。 我有时候会想齐舒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楚淳在这里,所以找了过来。 我坐在位置上胡思乱想,姜蕊敲了敲我的桌面,“想什么呢?” 天气逐渐冷了,姜蕊却还是像之前一样打扮,脸上也画了十分精致的妆容,前段时间她把头发染成了棕色,此时正扎着一个花苞头,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许多。 我看向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尖被冻得通红,我摸了摸口袋里发烫的暖宝宝难得有些无言。 “你不冷啊?” 我看向她的衣服,粉色毛衣和浅色牛仔紧身裤,让她看起来俏丽又冻人,我几乎以为我和她不在同一个季节。 姜蕊掀开毛衣袖子,露出一截白色,是件打底,她眨了眨眼睛,颇为得意道:“加了绒的。” 说完她把手收了回去,她靠得近,我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我皱了皱眉,好像是我给她的香水。 她点了下桌子,“我去泡咖啡,你要不要?” 我目光移向她桌上的一袋速溶咖啡,是一位男同事送的。 “不用。” 我不想和她多扯上关系,何况我也不爱喝咖啡。 姜蕊无趣地坐了回去,然后捧着杯子去了茶水间,茶水间离经理办公室很近,所以当异响传来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经理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姜蕊从茶水间出来,歉意地朝大家笑了笑,“我刚刚不小心把东西撞倒了。” 很久之后,茶水间再次走出一个人,径直进了经理办公室。我摸着冰冷的耳朵,垂下了目光。 姜蕊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脸色有些难看,当发现我的目光时,她已经笑出不来了,“看什么?” 我侧过了头没理她,脑海里想起另外一件事,早上我来的时候,经理办公室里似乎坐了一个女人。正想着,旁边突然传来了克制的抽噎声。 姜蕊正低着头盯着桌子,上面汇集着一团水渍,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化妆品,眼妆竟然一点也没花。 我抽了张纸递过去,“擦擦。” 她抬头瞪着我,眼睛红得厉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我是无意中知道她和经理在一起的。 那天我去楼道里给楚淳打电话,正好看见经理和姜蕊抱在一起,之后仔细观察,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想起了海洋馆那天给姜蕊拍照的男孩子,难得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我实在好奇,像姜蕊这样漂亮的人,怎么会和经理搅在一起。 姜蕊捏着纸巾良久,才说了一句,“他有钱。” 得到了答案我也没再管她,后面半天姜蕊也没再找我搭话。下班的时候,屏幕上显示六点半,姜蕊在我后面打卡,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申请加班,不陪男朋友吗?” 她似乎是随口一问,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但我却从这个问题里听出了难言的恶意。我捏着兜里的暖宝宝贴,转过去盯着她,“管好你自己。” 电梯闭合的时候,姜蕊站在外面看着我,我错开她的目光,心情随着电梯一起下坠。 楚淳没有回我的信息。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放在今天,总让我有一些不安。 等出租的时候,我给楚淳打了个电话,过了半天那边才接通,我伸手接了一掌的冷雪。 “还在聚餐吗?” “嗯。” 那边的风声呼啸,楚淳的声音也被吹得缥缈,我笑着叮嘱他,“那你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逝。 聚会六点已经结束了。 我到齐舒住的地方时,离聚餐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街灯散着昏黄的光,我站在巷子里,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兜里的暖宝宝贴一片冰凉。 楚淳同学的朋友圈里是一张合照,我一眼摘出楚淳,他站在齐舒身后,如同公主的骑士,齐舒低着头,没有看镜头。 她是不是在偷偷开心? 12.失去 枯叶和雪都是很脆弱的东西,每次踩下去都会喊疼,它们铺着一层朦胧的灯光,任由我踩来踩去,发出短暂的呼救声。 我抵着脚尖,试图让坚硬的疼痛驱逐身上的寒冷。手指在口袋里蜷来蜷去,麻木的僵冷里我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 深浅的脚步声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楼道口,我靠着墙角,看着自己的鞋尖,这是楚淳那天陪我去商场时买的,白色的鞋面上是湿漉漉的水渍。 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两个身影,从我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两人的侧面。 楚淳举着伞挡在齐舒头顶,半边肩膀露了出来,雪屑飘飘扬扬,齐舒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隐进了昏暗的楼道里,“今天,谢谢你。” 隔了很久我才听见楚淳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沉默地听他们交谈,听齐舒一言带过这几年,在我一开始的设想里,我这个时候应该冲上去质问他们两个为什么待在一起,为什么要骗我?也许我还能趁乱打齐舒一个耳光。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笑,楚淳会帮谁呢? 双脚被冷麻木了,我轻轻蹭去鞋尖上的雪末,尖锐的冷痛刺醒我的理智。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由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喜欢。齐舒没错,楚淳没错。 是我要从独木桥上过,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摔下河。 我盯着黑沉的夜色,突然想起楚淳陪我看过的一部电视剧。《you'retheworst》里面有句台词,失去可能会令人心碎,但你或许是在哀悼,原来就不存在的东西。 我当时趴在他怀里,任由他调了倍速,于是这段话像流沙似的从我们两之间滑了下去。 寒风凛冽里我想起向楚淳告白的那天也很冷,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我们在一起快五年了啊。 真是漫长又短暂的纠葛。 旁边传来楚淳轻轻的笑声,我看着旁边一栋楼里亮灯的窗户,数着数着就忘记自己数到哪了。 你看,他不是不爱笑。 他只是不喜欢在我面前笑。 一直等两人交谈完毕我都没有出去。 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我一层层往上数,看见齐舒站在窗户旁边看着楚淳,她的脸落在灯下,恍地让我想起他们从前演讲时的场景,灯明如昼,金童玉女,台下是雷潮般的掌声。 我揉着手,慢慢从小巷另一端退了出去。齐舒住的这个地方偏,走了许久才打到车。 楚淳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看着它嗡嗡地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姑娘,你咋不接呢?” 他以为是感情纠葛,颇为语重心长地劝我,“有啥事好好说清楚,不然心里闹疙瘩的厉害。” 我把手机扣在膝盖上,对他笑了笑,轻轻说,“是骚扰电话。” 这才止住司机大叔的长篇大论。 等下了车往小区里走,我掏出手机给楚淳回电话。 “抱歉,我刚刚在喂猫,没看手机。” 小区里常常有外面窜来的流浪猫,楚淳也见过,他知道我喜欢猫,但因为楚淳对这种小动物无感,所以我一直没养。 他淡淡问道,“要不要养一只?” 呼啸而过的寒风里我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不用了,养不熟的。” 楚淳很少会和我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听到我这样说,他很快便转过了话题,只叮嘱道,“下面冷,早点回来。” “好。” 13.雾凇 齐舒的出现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我沿着十二月往后数,最后停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拿出红笔给它画了个圈。楚淳坐在旁边看见我的动作,睫毛颤了颤,我忽地丢下笔过去抱着他,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就快在一起五年了。” 他端正的坐在那,浓密的睫毛低阖,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的手指捻着他的腕骨,慢慢的往上爬,直到十指相扣,我在心里偷描他的眉眼,侧头他脸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我避开他的目光,生怕在里面看见一点负面情绪,我圈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想辞职。” 他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不加掩饰的诧异,“工作不顺心吗?” 我摇了摇头,视线黏在他面上,望着那对浅色眼瞳,心底又酸又麻,我有时候在他的眼里也能看见自己,这常常令我生出一种莫须有且荒谬的希冀。 他也许是爱我的。 楚淳任由我把玩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勾拉着,我告诉他,“不习惯,想看看别的地方。” 等我说完理由,这件事便没了下文,楚淳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尊重我的选择,甚至问我要不要去他那,我笑着说,“好啊。” 他看着我,把我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不开心和我说。” 我慢慢松开他,把手抽出来,摩挲着指腹的红色颜料,半开玩笑道,“还是算了,会打扰你。” 他跟着我笑了起来,很浅的一个笑,在唇边溢出,“不会。” 楚淳牵着我的手,把电脑正对着我,然后放出一张图片,我看着图片上的内容屏住了呼吸,是一片雾凇。 我心底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他用手搂着我,轻轻摸着我僵硬的背,我无措地看向他,眼睛酸胀,指尖擦过我的眼睫,他似乎有些无奈,“怎么哭了?” 我依附着他身上的温暖,视线慢慢模糊,像一面被水洗过的镜子,晃晃悠悠的,看不清人。 楚淳毕业那年,每天都很忙,有时候甚至好几天睡在工作室里。那时候的楚淳身上还有着少年气,有一天他跑回来紧紧抱着我说,“我们去看雾凇。” 我高兴疯了,恨不得答应他一百遍,“好啊。” 我不想知道他在哪受了刺激,我只知道他要带我去看雾凇。但好事多磨,我们准备出发的那天工作室出了意外,他只能赶回去。 我站在车站,一个人上了车。 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我一个人去看了雾凇。我站在山上,入目银裹,似乎能听见栏杆处的冰棱在风中簌簌作响的声音。 我请一对情侣给我拍照,女孩子朝我眨眨眼俏皮道:“怎么不带男朋友一起来看?” 我笑着告诉她,“他就在后面呢。” 楚淳擦去我脸上的眼泪说,“怎么总爱哭。” 我茫然的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低头强忍泪意,我是抗拒不了诱惑的人,楚淳对我而言便是这份极致的原罪。 可我现在要学会拒绝他。 我动手关掉那张图片,以一种压抑的声音告诉他,“下次吧。” 如果还有下次… 楚淳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我的手被他握着,靠近了,我能闻到他衣服上有很清淡的香味,像某种花果的味道。 我看着他衣服上的花纹慢慢说,“给我念首诗吧。” “就当提前庆祝纪念日” 楚淳的声音很好听,不过分低沉,是有些冷淡的意味在里面的。他念的是当年社团挂在墙上的一首诗,叶芝的《他讲着绝伦的美》,我曾经还摘抄过。 云一般白的眼脸 梦色朦胧的眼睛 一辈子 诗人们辛辛苦苦地干 在韵律中建造一种美的绝伦 却一下子就给女人的顾盼推翻 给苍穹那种悠闲的沉思推翻 因而我的心哟 鞠躬如也 当露水滴落睡意 滴落在悠闲的星星和你之前 一直到上帝把时间燃尽 楚淳念完最后一行诗,低头看着我,目光明灭,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在那一刻,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似乎想要亲我。 14.老家 我辞职那天,姜蕊来送我。她穿着白色毛衫跟在我后面,身姿窈窕,头发散散的垂落在肩头,像一株优昙花。 外面下着大雪,她递了把伞过来,“以后还回来吗?”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座城市待一辈子。 姜蕊替我按开电梯,她的美甲洗得干净,只剩下原始的蔻粉色,饱满纤细,宛如含苞的花蕊。 她在旁边喟叹道,“我以前还挺羡慕你的。” 姜蕊今天化了极淡的桃粉色眼影,掀开这美丽的假相,我真切地从她眼中读出了一丝惋惜。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我对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对于以后不再会有交集的人,我不吝啬这微小的善意。 我没和她说再见,我们都知道这是极渺茫的希望。 只是在电梯门关闭的时候,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我竟觉得有些后悔,我和她本来也可以成为朋友的。 雪下得极深,漫过鞋跟。 我抱着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匆匆来匆匆去。 从楚淳家离开的时候我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好的话删了又重新编辑,最后只打出最简单的三个字。 “我走了。” 房间里没开暖气,一股子的空冷,我锁好门,把钥匙放在地毯下。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某天晚上,我躺在他怀里告诉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可他听完却像很久之前一样回问我,“有多喜欢?” 五年前的我能用行动回答他,五年后的我却交不出答卷。 我喜欢这个人七年,他问我有多喜欢。 大概就是比他喜欢齐舒少一点吧。 这是一条我永远过不去的桥,摔倒一次又一次,我走了九十九步,却停在了最后一步。 下雪时候的城市,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在离开这座城市前,我去见了齐舒。 她打好几份工,今天在甜品店兼职。 我像其他顾客一样在她面前结账,我对她说谢谢,她愣了一会朝我露出温柔的笑容,“不用客气。” 她这个笑让我恍然想起大二那年,楚淳也是这样冲我笑,自然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从她手上接过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老家远离沿海一带,是偏远的三线小城市。 自从我妈死了之后我就再没回过这里,房间里有些潮闷,家具上蒙着很厚的一层灰。 当我推开卧室的窗户,看见外面空旷稀落的街景我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居然离开了楚淳。 在车站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回头,消息栏里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对不起,最后又被我慢慢删除。 每个夜晚,我躺在楚淳怀里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听他有力的心跳,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他的的确确是喜欢我的。 可他只到喜欢为止了。 我曾目睹过他对别人的热烈,便知道了这份喜欢的轻薄。 开春的时候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枯燥而无聊。 我甚至有点想念姜蕊。 下班后,同事走在我旁边问,“阿姚,你男朋友没来接你吗?” 我笑了笑没说话,同事接着道,“隔壁组的余祺好像有点喜欢你喔。” 听着她的话,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来,听说才刚毕业。 自那以后,我碰见他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我去交文件的时候他跟在我身后,脸有些红,“我帮你…” 说完便抱走了我手上大半的文件,走得急,似乎后面有鬼在追。我看着他慌张的背影,感慨自己居然还有这个魅力。 五月的时候,余祺向我告白。 当初青涩的小伙子经过几个月的锻炼看起来也有了几分成熟,可还是藏不住眼底的局促。 “那个,”他紧张地抓着头发,“你缺男朋友吗?” 15.荷花 我和余祺在一起没有告诉别人。 但在新实习生向余祺表达心意的时候,他直接看向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同事撞了撞我,对着我挤眉弄眼,“小子不俊吗?莫到时候被抢了。” 余祺很招人喜欢,几个组里的同事对他态度都不错。因此都暗搓搓地希望我俩能在一起。 下班后,电梯门前人多,余祺悄悄走到我身后,在大家善意的哄笑里慢慢红了脸。 高涨的笑声里,没人看见他牵住了我的手。我看向余祺,因为紧张,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但他的眼睛亮得厉害,如同一点就燃的火星。 外面在下小雨,余祺在我旁边撑开伞,主动站了过来。 “我送你。” 两旁的香樟树落了不少叶子,天色灰暗,伞面不大,我只感觉到了一点飘雨,但他右肩湿了彻底。 我想了想还是道,“我打车回去吧。” 哪知我话刚说完,他就出声拒绝了,被伞圈落的范围里,我听见他的呼吸,慢慢融化在雨里。 “我想送你回去。” 余祺压着嗓音,闷闷的,伞面被雨滴敲得脆响,我看着他,最后把人往我旁边拽了拽,我不想让他委屈太多。余祺滚烫的掌心被我握住,在他蓦然瞪圆的眼瞳里我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 “走吧,”他愣怔的看着我,整个人没有反应,我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要送我回去吗?” 他的呼吸好散,喉腔里仿佛闷着一团火,如烟似的热,烫着我。我一侧头就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眸,里面有过份的灼热。 我告诉自己,给他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余祺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好的坏的,我都接纳了。 公司放假的时候,余祺带我去蹦极,底下是茫茫高空,他站在旁边安慰我,“死了,就活过来了。” 跳下去的一刹那,我的心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失重感让我头晕目眩,胸腔处抖动得厉害,似乎有重鼓在我耳边擂击。恶心和晕眩紧扼住我脆弱的神经,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 泪水颠倒流落,眼睫毛黏在一起,直到双脚踩在地面上,我还是没停住抽噎,余祺把我抱在怀里,下颔抵在我耳边,声音被风吹得飘忽稀散,如同被扬起的尘沙。 他说,“阿姚,别哭。” 那天他一路背着我走出去,街上人来人往,他却只看我俩交织的影子,像一团虫蛹,余祺却好像看见了蝴蝶。 他停在那,指着路灯下的我们说,“你看,咱们的影子像不像即将破茧的小蝴蝶?” 余祺的外貌和行为常常让人忽略他是一个果断且敏锐的理工男。在我未曾坦白过去时,他已经察觉到了一切。 我靠在他肩上问,“你怎么知道的?” 余祺笑了笑,眉眼在灯下很柔和,绵绵的,“今天确定的。” “你站在那哭,没有来抱我。” 人在遇到危难的第一时刻会忍不住跑向自己的避风港,从体温和言语上索取足够的安全感。 直到余祺靠近我,我被他抱在怀里紧紧捂着,听见他的叹息声,眼泪滴在余祺手上,他低头看我,声音像被烫过的颤微,“阿姚,别哭。” 六月,公司组织去塘湾郊游,那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朱色回廊曲长,莲叶田田,我走在后面,前面的余祺 慢慢落了下来。 他整个人陷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同组的人问他怎么停下来了,余祺指着我旁边的荷花说,“这里的花开得最好。” 16.机会 窗边第一片梧桐叶落的时候,我接到了楚淳的电话。 这个名字离我很远了,又离我很近。 近到我一回头,过去七年里全都是关于他的记忆。 “喂。” 我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余祺坐在外面看电视,我不想让他听见这些。 栏杆有些旧了,斑斑红锈,被岁月蚕食,我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扫,带起粗糙的红渍。那边呼吸很重,散乱的传了过来,我紧绷着心神等他开口。 可还没等我出声,我便听见模糊的一声喊叫,“悦悦。”然后电话就被匆忙挂断了,从开始到结束都像一场戏剧。 我直直盯着电话,心里一阵翻腾,那个人是谁?楚淳是很有领地意识的人,能摸到他手机的人,对他而言肯定很亲近。 没等我想起更多,玻璃门突然被敲响,余祺笑着开口,“怎么不回屋,外面蚊子多。” 他牵着我进屋,替我挽起裤腿,果不其然看到一些红点,余祺蹲下身看着我脚上的红包无奈道,“这边蚊子也太毒了,我去拿花露水。” 他垂着眼,眼尾流畅,看起来有种内敛的温柔。我点着他脸侧,提醒道,“你这也有。” 他突然侧头用脸蹭了蹭我的手,满含期待道,“阿姚,和我一起离开吧。” “去北方。” 北方,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这对我来说可真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在余祺殷切的目光里我沉默了,我看着他失落的眼睛没再说话,他也没再提起,我们共同跳过了这个话题。 从我家离开的时候,余祺突然问我,“如果我离开了,你会想我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向我要答案,可当我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压在了舌底,我不想骗他。 我可以给他想要的答案,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于是我再次交了白卷。 我关上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楚淳发来的信息。 “抱歉,家里小孩子胡闹。” 我把短短一行字看了好几遍,眼睛有些发涩。 对于楚淳的家庭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在高中时偶然见过一次他的母亲,是个很优雅的女人,这给当时的我留下了很大印象。 即便我和他在一起五年,我还是没有走进他的世界。我不知道他的朋友,不了解他的家庭,就连他,我也看不清。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蠢得可怜,摔了这么多次跟头,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 我没有回这条消息,任由它躺在那。 也许很久以后,这条信息会完完全全被我遗忘,它在角落里蒙尘失色,直至与我不再有任何干系,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陪余祺去北方,我忍不住这般幻想。 可我总是糊涂,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尤其是从未得到过的遗憾。 一份没有着落的爱,它总是令人念念不忘。 我是个俗人,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来放下,也许很快,也许很漫长。 余祺让我去北方,那可太远了。 我在这,还有个念想,可一旦去了别的地方,他再也找不见我了。我还是愚蠢又固执的坚持,他是喜欢我的。 这天晚上,我罕见地梦到了楚淳。 在高中的操场上,我梦到他蹲下身子给我系鞋带,脸上是难得的温柔,我恨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又恨它是如此的虚假。 这只是个梦,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齐舒。 楚淳可以走向很多人,但他不会朝我走来。我给了他好多次机会,可每一次,他都视而不见。 可每一次,我都愿意给他机会。 17.心狠 老家的六月多雨,玻璃上全是斑驳的水渍,清脆作响。同事探过头来,声音压得低,“阿姚,你打算离职吗?” 我一愣,没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怎么了?” 她眼神落在我脸上,略有些打量的意味,“你不知道?” “余祺向主管递交离职申请了。”说完这话,她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你可千万别昏了头,有些话听听就罢,可别太当真。” 我心中一动,这件事余祺和我说过的,是我没当真。 下班后,余祺在电梯前等我,隔着众多紊乱的呼吸,他很轻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没多想,顺口说了几个爱吃的,“红烧小排,干笋炒肉,上海青和油焖茄子。”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你要做菜吗?” 电梯人很多,我和他被挤到最里边,手指被勾进滚热的掌心,裸露在外的肌肤相蹭,带来一阵心惊的颤栗感。 “不相信我?”他挠了挠我的手心,有种麻麻的痒。 我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出了公司。 买完东西之后我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余祺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我去过他家一次,他妈妈牵着我的手问,“小子对你怎么样,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可千万和我说。” 很热情的长辈,与楚淳的母亲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站在余祺旁边给他打下手,目光难掩惊诧,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看呆了?” 我一开始没想过让余祺做饭,顶多是让他过过手瘾,但等看见余祺的刀功,我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 余祺做菜很利落,看得出没少做饭,我靠着墙,眼神落在他身上,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看见了我自己。 吃完饭后,余祺坐在沙发上,他看着电视再次问了我一遍,“阿姚,你要和我走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明明不想听,但他还是问了。 余祺很好,我们只是没有那么合适。 他明白,我也明白。 他可以等我放下,但他不可能无期限的等我放下。 我站在窗户旁,看见外面点点星火,余祺走得很慢,我知道,他在等我反悔。可等到他的身影与夜色一起融化,我也没有开口。 余祺的离职手续办得很快,我和同事一起去送他,他笑着抱了每一个人,最后俯在我耳边说,“阿姚,你心真狠。” 等他走远,同事问我,“他和你说什么?” “让我保重。” “哎,”同事叹气,“看不出他还挺有野心的。” 我笑了笑,脑海里想起的却是余祺坐在沙发上和我说的话,“阿姚,别为难自己。” 风吹起我的头发,同事摸着我的发尾,“你头发真漂亮。” “是啊,都这么长了。” “你要剪吗?我知道有家理发店,师傅手艺不错,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同事给了我地址,我进去的时候店里没几个人,理发师问我要什么发型,我盯着墙上的海报看了看,直接道,“剪短到肩部就好了。” 在理发师给我洗头发的时候,我举着手机刷,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 是楚淳。 他和几个同学坐在一块喝酒,眉眼落在阴影里,瞧着便不好接近。 我有时候也会暗暗唾骂自己的恶心和变态,我几乎加了楚淳所有朋友的微信,我曾经想过删光有关楚淳的一切,可我做不到。 我只能不去想不去看。 我在一点边角里补出这几个月的楚淳。 他好像瘦了,但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忍不住猜测,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我放下手机,又把自己骂了一遍。 我告诉自己一百遍,他不重要,你要往前看,说久了,连自己都快信了。 剪好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恍惚,仅仅几个月,里面的人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走在街上的时候,我也会看到有那么几个人,看起来很像他。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来找我了。 18.结局 回老家的第二年,我听说齐舒结婚了。 新郎不是楚淳。 而彼时的我,也迈入了婚姻的殿堂。 新郎同样不是楚淳。 我等了楚淳九年,最后还是一场空。 对象是我远房亲戚介绍的,长相普通,看上去还有几分老实,一副敦厚模样,在小学当美术老师。这样老实的人,做过最浪漫的事就是每天给我送画。 我不爱他,想来他也如此。 听说他以前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后来抛下他去大城市发展了。 相较于夫妻,我们更像是合作伙伴,熟悉而陌生,了解彼此却不主动坦诚。他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也去了大城市。 他曾经苦涩着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不赞同却也没反驳, 余祺后来找过我一次,他从北方赶回来,准备接他母亲一起过去,走的那天晚上他站在我楼下,边喝酒边给我打电话,嗓音低哑,我听不出半分熟悉。 “你知道吗?大城市的机遇真的很多,只要你够拼,你够狠,你豁得出去,机会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他喘着长气,突然轻轻笑了起来,“阿姚,你后悔吗?” 没等我开口,他又自顾说道,“我知道的,你不后悔。这样挺好,这样我才不会后悔。” 那天晚上过后,余祺删掉了我和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很久之后我才听说,余祺娶了他公司董事长的女儿。而当时的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其实和别人结婚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换作几年前的我,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真的开始往前走了。 即使这条路很烂,很糟糕。 汤远清闲得紧,所以经常来接我下班,就连家里一系列大小事他也料理的十分妥当。 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 年末的时候,我和汤远重新买了一套房子,光首付就几乎让我们亏空,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和汤远才少了几分陌生,而多了一些别的紧密联系。大概是拥有了共同目标的战略好伙伴吧。 但这时候的我,已经很难从朋友圈这些地方得到关于楚淳的信息了。成年人的关系是脆弱而可笑的,很容易湮灭。 有次我和汤远去街上买东西,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来到我两面前,脆生生道,“姐姐,能给我两块钱吗?” 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模样玉雪可爱,不像缺钱的人,我往日并不多管闲事,可大概是爱美之心的原因,我还是给了她两个硬币。 我想蹲下摸摸她的头,小姑娘却突然躲开了,一本正经道,“舅舅说了,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碰发型。” 我觉得她很可爱,忍不住想逗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悦悦,姐姐再见。” 小女孩很机灵,说完就蹬蹬蹬跑开了,徒留我听见她名字后的颤栗。 我听不见汤远的喊叫,我跟在女孩子身后,心里只想知道会是那个人吗?马路上车水如龙,我看见女孩子跑到一个少年的身旁,我愣愣地站在那,直到汤远过来抓住我的手,“怎么了?” 我看着他,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一切事物都在前进,只有我停在了原地。 “我丢了一样东西。” “重不重要啊?掉哪了?我们回去找找。” “不重要了。” 再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了。 九年前的我抱着作业本穿过高一楼层,远远的,我看见楚淳站在走廊的人群中间,言笑晏晏。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而后,便有了无数次的擦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