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黑恋影》 第一部—楔子 枪声四起。 弹壳弹落地面。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刺鼻。 眾人脸上皆充斥着惊恐,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知何时早已麻痺。 枪林弹雨之中,只见一个恍惚的魅影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男人的惨叫声,以及倒入泊泊鲜血之中的沉闷响声。 不需几秒,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诡譎的鲜红,又腥又臭的血腥气味瀰漫了整个大厅,华美绚烂的玻璃吊灯早已成了上千片的腥红碎片。 然而,在如此毫无生气的大厅内,却有一名小女孩独自佇立中央。她拥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美丽瞳色,那道赤红逼人的冰寒气息,让她宛若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 女孩朝唯一的透光处走去,血色之月宛如在讚叹她今晚的华丽演出。她从窗户一跃而过,跳出了这个瀰漫死尸味的大厅,外面正好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内立刻走出了一名黑衣男子,他快步绕过车头,为小女孩打开车门,待她一入座便立刻驶离。 流光寧静地在女孩的脸庞上游移,她拿起手机,掀开── 「父亲,任务已完成。」 这一刻,那一双冰冷的眼眸彷彿足以冰冻世间万物。 有着「formosa」之称的美丽之岛──台湾,私底下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祕密。 在黑市中,有一个庞大的杀手家族,以接受各种委託赚取大量黑钱,其中又以暗杀最为人知,培育出的杀手个个冷血无情且杀人不眨眼,并能完美掩饰兇杀案。 风声不走漏的原因,很简单,一旦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必定杀人灭口,所以警方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晓得这个地下组织。而它的大本营是目前食品企业龙头──星氏集团,外表专卖健康食品,私底下却是一个非法组织。 据传,这个庞大的杀手家族只有一位继承人,也是目前的首领「星凌嵐」,最珍爱的女儿。 「父亲,请问您找我吗?」少女平静说道,语气毫无高低起伏。 百叶窗完全拉了下来,幽暗的房内里只有几缕阳光能穿透进来。 「这是这次的任务。」坐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子,将一份牛皮纸袋递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接过那份文件,随即打开,接着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快速扫过内容。 半晌,男子再度开口:「这次的目标是纪氏集团的千金『纪媛心』,同时也希望你能暗中保护仲氏集团的接班人『仲宇飞』。」 少女点头,示意明瞭。 「仲氏集团一直是我们的大客户,希望你别让我失望。」男子的脸上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从来没让您失望,这次也不会。」少女垂首,声音恭敬而冷漠。 一头黑亮的长发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冰寒如雪的眼神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 也是星氏家族的继承人──「星亚依」一贯的个性。 01-相识(1) 校门口。 数辆高级轿车接连停驶,从车内走出来的学生个个气质非凡,散发着高不可攀的贵族气息。 一辆黑色加长型轿车呼啸而来,大喇喇停在校门口。前座的黑衣男子随即走出车内,快步绕过车头为少女打开后座的车门,「亚依小姐,请。」 随着车门拉开,一双特製的黑亮皮鞋率先踏入地面。 一身特别订做的制服,完美衬托出少女窈窕姣好的身材。 一头深黑及腰的秀发,让少女白皙细緻的皮肤更加雪亮。 一双如翡翠般的瞳色,淡漠深邃,引人遐想,却又让人感到深可不测。 少女的华丽出场让周围所有千金少爷都黯然失色,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这就是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咏圣高中吗?」少女望着眼前华丽的校门,淡然一笑。此刻,天空蔚蓝,阳光耀眼,少女的微笑也犹如夏日的玫瑰般清丽而美好。 「亚依小姐,您的书包。」 她顺势接过书包,轻背上身,书包的样式正好搭配这一身制服。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落在少女身上的那些眼光,更加显露了她自身无法掩藏的亮丽气质。 没多久,另一辆纯白法拉利在校门口停下,再次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 车门打开,是一名少年。 「影少爷,您的书包。」 不过,亚依并没有注意到后头的骚动,依旧笔直步往自己的班级。 教室里,每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这次的转学生,有的人眼神倾慕,有的人一脸睥睨,唯目光都直直向着台上貌美的少女。 「我是星亚依,往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她漾起甜美的微笑,着实打动在坐不少男同学的心。 老师的视线随即扫过教室,打量了下空位,「星亚依同学,你就坐……」 一语未完,少女已逕自走向教室倒数两排的空位,周围不少同学还暗说她自大。 但少女丝毫不在意,选定位置后便放下书包,随之笑问:「老师,请问我坐这里可以吗?」 老师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勉强点了点头,「……好,就坐那吧。」 在这所高中任教的教师大都会顺着学生的意,因为这里的学生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只要他们花点钱,要老师们走路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么现在请各位同学拿出课本。」 放学鐘声悠扬地回盪整座校园。 教室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名学生,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放学离开了。 亚依背上书包,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独自走到窗边,玻璃窗映出她冷漠的眼神。 她低望楼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和教室里形单隻影的学生对比起来,反差实在颇大。 只是,正当她想转身离开,眼角馀光却忽然落进了一个人影── 一名少年。 这让她断绝了离去的念头。 她静静注视着那名少年,他的发色漆黑,拥有和她相似的冰冷气息。此刻,他正低头倚靠着树干,似乎是在沉思,树荫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黯然。 「他……」亚依的视线从未移开少年身上,彷若是想从他的身上读出些甚么。 霎那间,少年抬起头,正好对上亚依的目光。他的双眸犹如两座黑色的冰晶湖,这还是亚依第一次看见有人散发出比自己还要冷酷的气息。 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她,但亚依还是立刻撇开视线。 然而,当她再度看向那棵大树时,少年却早已消失无踪,彷彿刚刚看见的只是一缕不曾存在的虚影。 「不见了……」她感到有些错愕,随即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到达一楼后,她的视线立刻锁定在了刚刚看见那名少年的大树下。 她步入绿荫下,左顾右盼了会。 「难道我刚刚看到的是幻影?」她自嘲问,没想到自己居然孤单到看见了幻影。 一阵清风拂来,树叶颯颯作响的声音吸引了亚依的注意,仰头一望,就见那名少年正坐在树上。 此时,一名少女从远处匆匆跑来,她的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清晨的露珠般晶莹透亮。 她跑到亚依所在的树阴下,仰起头,满脸愤怒地朝树上的少年狠狠一瞪,同时拿出嘴里的棒棒糖。淡淡的粉红色,应该是草莓口味。 「影枫晨你给我下来,明明是值日生,却给我在这里偷懒!」 树上的少年看来是听见了,朝底下的少女淡淡瞥了一眼。 「谁叫你之前都偷懒,我只是要你偿还之前偷懒的份。」少年的语气慵懒自在,依旧悠间地坐在树上。 「那、那也不能完全推给我啊!」少女握紧手中的棒棒糖,气得满脸通红,「下来、你给我下来!」 少女的声量之大,立时引起了周遭不少学生的注意。 姓影,名枫晨的少年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从树上纵身跃下,动作俐落,随后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这里的亚依。 「你是……」他疑惑地盯着亚依看。 棒棒糖少女这时也注意到了亚依的存在,但她的表情却不同于枫晨的疑惑,只有惊叹,「哇……好漂亮的女孩子喔!」 随着他们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亚依反射性地露出一朵甜美的微笑,「你们好,我是星亚依,是今天刚转来这所学校的学生。」 「转学生喔,难怪之前都没看过你,你是几班的啊?」少女的脸上盛满灿烂的笑容,似乎挺喜欢亚依的。 「我是二班的。」 「那就在我们隔壁而已。」枫晨这时也开口了,那张亲切的笑脸一点都不像亚依方才在楼上看见的冷酷少年,或许那真的是她的幻觉。 「那我们真的很巧呢。」她瞇起眼睛回道。 霎时,一名少年忽然朝这里直衝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 「不要跑!站住──」少女边跑边叫,但前面的少年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望见这一幕,枫晨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抓住了那名少年的左手,那名少年立刻痛得跪在地上。 棒棒糖少女这时也跑了过去,「枫晨,你真的超厉害耶!」 那名追在后头的少女这时也缓下了步伐,上气不接下气地走到他们面前。 「呼……谢、谢谢、你们……」少女顶着一头亚麻色的波浪捲发,全身散发出和这所学校学生同样高贵的气质。 枫晨打量着她慌忙的模样,多少猜出了前因后果,但仍是选择开口询问:「这男的做了甚么吗?」 少女反覆地大口吸气吐气,看来她的肺活量真的很小,「他偷拿了我的手机!」 在场的人这时都望向了跪坐在地的少年,他正好抬起眼脸,「你有甚么证据说我偷了呢?」 他的语气相当冷静,炯炯有神的双眼看不出任何作贼的心虚。 「……」少女哑口无言,虽然少年跪在地上,但占上风的却是他。 「喂──偷了就说嘛!」旁边的棒棒糖少女看不下去,非常有正义心地站出来,看来她是站在少女这边的。 「我想……」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亚依缓缓走来。她朝少年看了一眼,脸上展露一抹自信的微笑,「手机在你右边的口袋里对不对?」 少年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你怎么知道?」 「要知道不难啊?」抓着他的枫晨接着说,随之指向了少年的右手,「刚刚你在逃跑的时候,有护着自己右手边的口袋,想必那里一定有甚么东西吧。」 闻言,少年低下头,了然一笑,「确实是在我的口袋里。」 他掏出一支纯白的摺叠手机,轻薄短小,就算不小心弄掉了,可能也不会发觉。 「谢谢你们!」少女迅速接过自己的手机,枫晨随之也松开了少年的手,让他站起来。 「不过──」亚依再度开口,所有人这时也都再度看向了她。 她打量着面前的那两个人,低声道:「你们有甚么目的?」 此刻,少年和少女只是互看了对方一眼,随之相视而笑,和刚刚嫌疑犯与受害者的角色完全相反。 反倒有点像是……伙伴? 02-相识(2) 「因为小偷是不可能笨到从人少的教室跑到人多的楼下。」听见亚依的这句话,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星氏企业的千金果然厉害,跟传闻中的一样冷静聪明!」少女拍了拍手,随之用力弹指,「通过了!」 面对少女不明所以的举动,亚依柳眉轻皱,有点糊涂了。 预料对亚依脸上的反应,少年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们是侦探社的,现在正在寻找新社员,你愿意加入吗?」 「你们是侦探社的吗?」未等亚依回答,棒棒糖少女早一步兴奋开口。她含着那支棒棒糖,拽住枫晨的胳膊,「好像很有趣耶!枫晨,我们一起参加好不好?」 「他们同意的话,反正我们也还没找到社团。」枫晨微笑说。 「当然没问题,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少年也高兴地笑了。 「那星同学呢?」少年的视线再度回到亚依身上,他的发色深蓝如海,在阳光下泛出一圈深蓝色的光辉。此刻,那脸温和的微笑彷彿有一股魔力,吸引住了亚依所有的目光。 亚依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勾起微笑,眼中闪现一抹晶亮,「参加,以后叫我亚依就好。」 「亚依,请多指教。」少年明白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是和你同班的季翔羽,她是社长纪媛心。」 名为纪媛心的少女此时也向她微微一笑。 亚依则是回以一抹甜美的微笑,只有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我、我!」棒棒糖少女兴奋地举起手,希望大家能注意她。 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靨,笑道:「我是林悯希!最喜欢的东西是甜食,而我旁边的……」 「影枫晨。」不待她说完,枫晨直接介绍了自己。 「你们就是影枫晨和林悯希吗?」媛心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你们两家的珠宝设计可是享誉国际的呢。」 闻言,悯希露出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耸了耸肩说:「是吗?我比较希望家里是开糕点的。」 「你啊,喜欢甜食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枫晨白了她一眼。 「要你管!」悯希嘟起小嘴。 看着两人的互动,翔羽忍不住莞尔:「你们是男女朋友吗?感情还真好。」 一时间,悯希的脸上只剩下错愕,她睁大眼睛望着翔羽。 「怎么可能!」她捧着肚子大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这种人?」 「是他常常说我笨,我们才会一天到晚吵来吵去。」悯希夸张的大笑变成了埋怨。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枫晨不以为然地耸肩。 「但……我认为枫晨说得没错。」出声的人是媛心,她语气里的认同彻底击垮了悯希的自尊心。 「喂!你们怎么……」随着每个人都一齐露出认同的表情,悯希越说越生气,脸颊的腮帮子鼓得大大的。 「太好了,没想到这个社团的人都这么认为,往后还请多指教了,社长。」枫晨丝毫不把悯希的愤怒放在眼里,甚至还火上加油。 「影──枫──晨──你太过分囉!」悯希气愤地大喊,声量之大,不只是经过的学生,彷彿连周遭的树木都为之一颤。 微风徐徐。 树木扶疏。 枝叶在轻柔的夏风中颯颯作响,宛如是在与风儿呢喃,听不出它们在说些甚么,就连树荫下的那五道嬉闹的人影,也丝毫没有察觉…… 有件事正在酝酿。 微风轻抚枝叶,这一刻,枝叶皆有方向性地向着后方的一栋大楼。 位于五楼的一间教室内,窗帘正不断飘动,一个人影静静佇立在窗边。 那人冷冷俯瞰着树荫下的五个人,他的身影因窗帘遮挡而若隐若现,分辩不出是男是女。 他自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张塔罗牌,牌的正面绘有一个金色的大时鐘,时针与分针的中央佇立着一名模样天真的小女孩,小女孩活像一隻被镶在标本里的紫蝴蝶。 「是这张牌啊……」那人勾起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 牌面除了大时鐘外,还画有不少图样,但都无法比那纯金的大鐘还要栩栩如生,好似它根本不是用画的,而是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珍品,画技精湛,令人讚叹。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这张牌,同时将底下那五人望进眼底。 「thewheeloffortune……」他低喃,声音轻如薄雾,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眼神深沉。 「这张命运之轮或许正代表着一切的开始……」 校内一片静謐,太阳缓缓没入地平线,周遭的景物在夕阳馀暉的渲染下,染成了一片微暖的橘黄,就连天空也不例外。 「你不回去吗?」待其他人都离开后,翔羽向留在原地的亚依笑问。 「不,我还想再多待一会。」 馀暉洒落,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逶迤。 亚依的脸上掛着甜美的微笑。 翔羽似乎从中读出了甚么,也扬起了一抹笑,只是这并非是一般的笑容──而是一个暗号。 丝缎般的长发随风飘扬,亚依收起笑顏,睁开了自己冰冷的双眸。墨绿色的淡漠瞳孔倒映出面前的少年,她的周身彷彿散发出了一股寒气。 「你就是仲氏集团的公子──仲宇飞,对吧?」亚依低道,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 翔羽的神情也没有半点讶异,反倒自在地伸出了手,「没想到你能看出来我就是仲宇飞,真不简单。」 亚依伸手回握,嘴角微微上扬,「过奖,今后我将负责你的安全。」 此刻,两人握手言说,也代表这项任务的开始。 03—相识(3) 咏圣高中的后栋教室。 掛有「侦探社」牌子的教室里,清冷得只有几张桌椅,寒酸程度让不少人以为这只是间空教室。 或许是刚成立的社团,所以才没甚么东西,然而社员却全都是知名企业的千金少爷,让人觉得无论是社团教室,还是社团本身,都与他们本人有极大的反差。 就连亚依也不得不在心里这么认为。 虽然相识到现在才不过一天,但他们的家世背景她都调查过了。 林悯希,国际珠宝公司的独生女。 影枫晨,家族企业同样以珠宝品牌闻名,和林氏的珠宝公司常有往来。 纪媛心,纪氏集团的千金,也是这次任务暗杀的目标。 季翔羽,真实身分是仲氏集团的仲宇飞。 纪氏和仲氏从以前就是死对头,私底下同样都有进行不法交易,集团两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也因从事黑市交易,使用卑鄙的手段自然不可避免。当仲氏集团一察觉纪氏有意对他们的接班人不利,便立刻雇用了杀手,也就是亚依,准备用以牙还牙的方式干掉纪氏集团的千金。 「亚依,我们来聊天好不好?」悯希跳到她面前,满脸堆笑。 「嗯,好。」她笑应。 两人各自拉了一把椅子,但才刚坐下,她们的视线却忽然被窗外一闪而过的鬼影吸引。 「那是……」悯希感到一阵胆怯。 「是人。」儘管窗户掛着一面窗帘,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亚依还是从影子的外形做出了判断。 其他三人这时也都朝窗户望去,只是那人早已消失无踪了。 枫晨向着悯希无奈摇头,「你该不会是看到幻影了吧?」 「哪有,亚依你也有看到对不对?」 「的确,刚刚有一个人。」亚依点头道,只是她还是有点怀疑,因为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媛心扬起了一抹笑,双手在嘴脣前交叉,「那我们就来查查,刚刚是不是真有一个人,算是侦探社的第一个任务。」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主意,其他人皆望向了媛心。 「好啊!好像很有趣。」悯希满脸兴奋。 「也没甚么不好,反正无聊。」翔羽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媛心转而望向了亚依和枫晨。 「我也觉得很有趣。」两人异口同声说。 「那好,每个人各拿一个这个。」媛心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五个类似耳机的东西,「以后行动就用这个对讲机互相联络,用手机联络太慢了。」 他们四人各自从盒子里取了一个。 「这是掛耳式对讲机吧?」枫晨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对讲机。 「没错。」媛心笑道。 耳机的外型轻小方便,声音也十分清晰,想必花了不少钱。 「那你们负责分头去找线索,我在这里留守。」媛心率先戴上对讲机,其他人随后也纷纷戴上。 看来这个社团并不是甚么都没有。 绿叶扶疏茂密。 薰风轻柔舒爽。 在这如此炽热的夏天里,步入这条凉爽的绿荫大道,可真消了一大半暑气。 而大道中央,可清楚看见四个人在漫步…… 没错,真的是漫步…… 「好无聊喔……」悯希一脸无趣,毫无头绪地出来调查,果然一点线索也没有。 「你还真没耐性耶。」枫晨白了她一眼。 「我就是这样嘛。」悯希回瞪了他一眼。 「嘘,小声点……」走在最前头的亚依轻声说,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除了社团活动外,其他学生都待在教室里休息,所以没有多少人会在校园里间晃。 「有人。」亚依紧戒地望向四周,好像等等会有甚么东西跑出来似的。 「沙沙……」旁边的树丛忽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亚依立刻迈步追上去,其他人则尾随在后。 枫晨和亚依谁也不拖累谁,速度飞也似的快,直奔黑影离去的方向。 不到三分鐘,就抵达了学校的后栋大楼。 「他们人呢……」亚依停下脚步,四望周围,却怎么也不见翔羽和悯希的踪影? 枫晨似乎已经猜到了原因,直接按下对讲机,道:「悯希,你们一定是跟不上对不对?」 看来是猜中了,另一头传来了一道不悦的回应:「……对、对啦!」 树荫下。 翔羽和悯希正气喘吁吁地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他、他们……也跑、跑太快了吧……呼、呼……」翔羽倚靠着树干,抚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 「枫晨他……运动细胞本来就、就好……这也不奇怪……」悯希瘫坐在树荫下,同样上气不接下气。 翔羽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胸口的起伏平缓了些:「我想,我们只能去收集些情报了。」 「嗯……行动方面就交给他们好了。」悯希同意他的话,但双脚仍旧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我们进去吧。」亚依向枫晨无奈说,没想到那两人的体力会这么差。 「嗯。」枫晨应了一声。 两人随即踏入了后栋大楼。 走过长长的走廊,每间教室外都掛有门牌,但不是布满灰尘,就是油漆脱落,不过至少还能辨出生科、音乐或美术等字样。 想必后栋教室原本应该是要设为专科大楼,只是为甚么没有啟用,这点无人知晓。 驀地,一阵细碎的怪声自前方传来,两人互看了一眼便向声源缓缓靠近。 随着声响越来越清晰,气氛也越来越凝重,他们最后是在两间教室的中间停下。 声响似乎是从其中一间教室里传来的,只是……究竟是哪一间教室? 他们各自站在了一间教室的门前,声音似乎又更加清晰了。 他们屏气凝神,很有默契地各自握住门把。 「喀嚓──」两道开门声同时响起,亚依缓缓走入其中一间教室。 刚刚没仔细看门牌,推开门才发现这是间美术教室。几幅油画陈列在墙角,洒洩的阳光刺眼明亮,照亮了那几幅大小不一的画作。画作虽然布满了灰尘,但精湛的画艺却让每幅画都彷彿注入了灵魂,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当亚依想再更靠近欣赏时,脚下却踩到了某个硬块。乾掉的红色顏料被阳光照得艳红,顺着地上一块块乾掉的顏料,未被光线照射到的角落摆着一个画架,上头放着一幅盖着黑布的画作。 她缓缓走近画架上的那幅画,定睛一看,意外发现那条布其实是酒红色的才对。 「亚依,你那边有发现甚么吗?」枫晨的声音自对讲机传来,她正好掀开了那条红布。 红布宛如一条缎带落入地面,一张画作完整呈现在了她面前。 「亚依你还好吗……」见亚依许久都未出声,枫晨有些担忧。 亚依站在那幅画作前,眼睛有那么一秒由墨绿转赤红,但也只有一秒。下一刻,她撇开头,随即闭上了眼,强压住此时涌起的反胃感受。 「我……没事……」她淡淡说,随之转身离开。 画里有三位容貌酷似蛇妖的女人,不但长相作噁,全身还散发出妖媚诡譎的气息。作画之诡异,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面对这位在此处独自作画的神秘人士,亚依不禁陷入深思,究竟会是谁呢? 04-来不及的话(1) 「哇,这也太玄了吧?」 回到社团后,枫晨将刚刚遇到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媛心面露不可思议,因为明明有听到声音,却没看到任何人? 此时,翔羽和悯希也正好回到了社团。 悯希一进来便立刻跑到枫晨旁边,得意的嘴脸十之八九是想数落枫晨。 「枫晨,你有找到那个黑影吗?」 「没有啦!」枫晨面露不耐。 「是喔,没想到运动细胞这么好的你也会没追到黑影。」她越笑越得意,枫晨则是越看越不屑。 「那你呢,不是说要打听线索吗?」他姑且一试问。 「当然!」悯希志得意满地仰起头。 枫晨早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不然她怎么敢数落他呢?内心忍不住暗叹。 翔羽则是对悯希幼稚的表现感到无奈,不过这也是她的特色,不是吗? 「我们问过在咏圣的学生,我想这件事媛心也有听说吧……」翔羽转头看向媛心。 媛心立刻就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不禁抿了抿嘴脣,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们说甚么?」亚依问。 翔羽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其实学校在很久以前就有侦探社,但不知为何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几乎每一届都是,因此社团成员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废社了。」 「而我们又重新申请了侦探社。」枫晨适时接下说。 翔羽微微点头,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这时,媛心走到他们中间,微笑说道:「传闻大概是这样,如果你们想退社,我也不会阻止。」 也许是出现了「退社」这个字眼,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重。 「是吗?」亚依轻笑,「但我不想退社。」 然而,不只是亚依,其他人也都面露笑意,很难想像那真的是听到灵异事件的反应吗? 「我也是,再说侦探社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要解开谜团吗?」枫晨勾起嘴角。 「没想到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呢。」翔羽接着说,脸上掛着和枫晨同样满怀兴致的笑容。 「我也是呀,这么有趣的事怎么可以错过呢?」悯希灿烂一笑,表情没有丝毫的惧怕。 见他们各个都面露笑容,媛心自己也笑了起来,「看来我挑社员的眼光真好。」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他们脸上的笑容既不是高傲,也非深不可测。 只是单纯的雀跃。 「这样好吗,参加侦探社?」车内,少年不经意开口,他的视线落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没甚么不好,不是吗?这样反而更接近目标,她可是创办这个社团的社长呢。」亚依笑着,一想到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但下一秒,她的神情却变得有些黯然。 「你就这么担心吗?」坐在车内另一侧的仲宇飞笑问,他的表情不同于亚依,是一派的轻松。 亚依托着下巴,对着车窗叹了一口气,同时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数道流光在她脸上迅速游移,「不知为甚么,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比以往困难……」 「难道你从没保护过人吗?」宇飞讶异问。 亚依摇了摇头,背脊紧贴椅背,「不……保鑣的工作我接过很多次,只是从未像这样……如此不安。」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同时执行保鑣兼暗杀的任务吧,而且还是第一次不用假身分执行任务。」 那晚,拿出牛皮纸袋里的转学资料卡,看到上头写的是自己的真实名字,让她着实感到讶异,因为这代表父亲希望她能从这所校毕业,取得这所学校的毕业证书。 所以说,这是她第一次,必须同时兼顾学校生活和任务。 「少爷,到家了。」随着车子停下,前方的司机立刻出声提醒。 宇飞本来想出口的话,也因此卡在了喉咙。 「下车吧。」亚依睁开双眼,淡淡说,随之打开车门。 宇飞将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跟着下车。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幢豪华的别墅,但亚依丝毫没看进眼里,一进别墅后就直接朝宇飞的房间走去。 扫视了房内数遍后,她才准许宇飞进房休息。 随后,她走近窗边,检查完外头的动静才转身离开。 「亚依。」宇飞忽然唤道,这也让她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她孤傲的背影,淡淡笑问:「学校跟私底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走向门口,直到打开房门时才忽然垂下眼脸,轻轻应道:「都是。」 语毕,她转开门把,但那一瞬间,内心却似乎有甚么扩散了开来…… 门外。 少女的背脊紧贴着房门,身子沿着房门缓缓滑下,直至蹲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用双手环住大腿,将脸庞贴近自己的胸口,明明有温度,为甚么内心却依然如冬夜般寒冷呢? 她苦笑,不自觉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却始终没有触碰到那渴望的东西──眼泪。 无论她的内心再冰冷痛苦,她都感受不到眼里有任何一滴温热。 「真正的自己吗?」她冷哼一声,领口下,隐约有某样物品正闪烁出一道微光。她习惯性地掏出领口,轻轻握住,那是一条镶有宝石的坠饰,纯银的材质没有任何温度,就如同自己的内心,永远也无法打开。 儘管她曾多次尝试,坠饰依旧扣得紧紧的,完全无法打开。 这条坠饰对她来说,对整个家族来说,代表着权力、金钱还有名利,更代表着星氏家族正统继承人的绝对证明。 「或许真正的我早就死了,早在戴上这条坠鍊的那一刻……」她哀伤自语。 忽然,她忆起父亲的那一句话,那是家规,是束缚,是命令。 ──可以爱人,却不能完全信任人。 直至今日,父亲那道严厉的语气仍言犹在耳。 她知道父亲爱她,永远给她最好的,却永远不可能信任她。 或许,她早已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也失去了感动与心痛的感觉。 唯有这条坠鍊,是她仅有的宝物。 05-来不及的话(2) 校园里。 夜风清冷。 放眼望去,每间教室都是漆黑一片,整条走廊几乎没有半点亮光。 走廊上,一道纤瘦的人影缓缓步入一间教室,少女的一隻手不自觉放在胸前,模样看起来相当害怕。 踏入教室后,她摸索着电灯开关,原本黑暗的教室瞬间明亮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自己的桌椅,然后蹲下身,似乎是在抽屉里翻找甚么东西,没多久就抽出了一本书。 她安心地笑了笑,然后便抱着那本书往门口走去。 剎时,电灯忽然被关掉了,教室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见少女的身后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吓得她放声大叫,哪怕心里很清楚这个时间不会有人经过,仍是胡乱叫着。 「放、放开我!救命呀──」 「咚!」少女抱在怀里的书本应声落下。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停止了挣扎,身子一倾,便直接倒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而那个人影也就这么将她拖出教室。 一大清早,校内的公布栏前聚集了不少学生,每个人都对上头的最新公告议论纷纷。 然而,位于校园一角的社团教室内,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校内此刻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眼下的事。 媛心面色凝重地盯着枫晨。 枫晨同样屏气凝神地望着媛心。 「我要抽囉。」媛心打量着枫晨手上的两张扑克牌,二选一的机会让她犹豫不决。 半晌,她轻吐了一口气,似乎是定了心,战战竞竞地抽出了右边的那张牌。 枫晨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下,这一刻,几乎不用看牌,媛心的脸上已自动流露一抹得意的微笑。 她将从枫晨那抽来的牌与自己手中的牌一起丢向桌面,接着高声欢呼:「赢了!」 「拜託,我又输了喔!」枫晨不爽地丢掉手里的鬼牌,懊恼地抱住头。 「所以你各欠我们一碗雪花冰、一盒章鱼烧以及一杯珍奶。」翔羽细数道。 枫晨无奈地自己算了一遍,忍不住说:「这样我会不会太可怜了呀?」 「谁叫你这么不会玩牌。」媛心调侃道,内心则是迫不及待想品尝绵密的雪花冰。 「愿赌服输喔。」一旁的亚依也难掩笑意。 「你们以为我是有钱人啊?」 「是啊!」三人异口同声说,完全不加思索,让枫晨有种被狠狠吐槽的感觉。 翔羽微笑看了他一眼,「影氏集团的公子耶,这点钱不算甚么吧?」 「那你们还不都是少爷千金的,才这么点钱就算了吧?」枫晨用一副哀怨的眼神望着他们。 「不吃白不吃呀!」看着那三人灿烂的笑脸,枫晨忽然觉得他们一定是联合起来出老千,不然怎么每次都是他输? 就在他还在思索他们到底是用哪种方法出老千,有人忽然用力推开了社团大门,害他思考到一半的事全忘光了。 「笨蛋,你开门可不可以小力一点啊?」枫晨不悦地喊。 「拜託,有同学失踪耶,你都不关心一下啊?」悯希气得回嘴。 「失踪?」听到这个字眼,不只枫晨,其他人也都感到一阵困惑。 悯希点点头,拿出手里的单子,一脸无奈道:「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玄芷萱』啊!」 枫晨顺势接过单子,端详上头的照片。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宛如樱桃般红润的小嘴,照片里的少女彷彿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气质出眾。 玄芷萱,这所学校的现任校花,个性天真善良,人缘极佳,在不少美术大赛都有获奖,受到许多同学的倾慕。 「不愧是校花。」枫晨忍不住讚叹。 然而,在旁瞥见这张照片的翔羽,神情却若有所思。 驀地,听见口袋里传来了一道音乐,他立刻回神,起身走到角落接起电话。 「……仲宇飞吗?」 「你是谁?」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翔羽冷冷问,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但另一头却只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你到底是谁?」他镇定地继续开口,因为知道他真实身分的,除了亚依和管家外,就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 「呵,我是谁不重要吧?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目标──嘟……」对方一说完就掛断了电话,电话里随即只剩下一片忙音。 望着手里的摺叠手机,翔羽忍不住拧眉。 是谁呢?仔细一看也没来电显示…… 「翔羽,怎么了吗?」察觉到翔羽的异样,悯希立刻上前关心。 「没甚么……」他笑了笑,将手机放回制服口袋。 与此同时,一道声响忽然从笔电传出,立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萤幕左下角显示有一封新的电子邮件,媛心不疑有他直接点开,接着说:「寄信者是『蓟』……」 信里只有一个影音档,同样没有多馀的犹豫,媛心直接点开了影片,让影片自动拨放。 画面先是一片黑暗,直到传来了电灯打开的声响,镜头随即出现了一名美丽的少女,但没多久又陷入一片漆黑。随着少女的求救声与关门声一同逝去,整间教室又再度回到了原先的寧静。 「这该不会是玄芷萱被绑架的影片?」悯希率先打破沉默。 忽然,又一阵音乐自翔羽口袋发出,他这次先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来电显示。 「看到影片了吗?」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出,看来是同个人没错。 「想救那个女的就到学校的后栋教室──嘟……」一说完,对方又迅速掛断了电话,丝毫不给人发问的机会。 翔羽压抑着不安的情绪,平静说:「电话里的人说,想救玄芷萱就到后栋教室。」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快到那边!」悯希不禁慌张了起来。 「等一下。」媛心忽然出声,「搞不好这是陷阱,况且我们也不清楚他的目的,这样冒然行动很危险。」 「我同意媛心的想法。」亚依走到电脑萤幕前,仔细检阅这封邮件,视线停在匿名上,「翔羽,你对『蓟』这个字有印象吗?」 一听,他眉头轻皱,看来对这个字没有任何印象。 「我倒觉得待在这也没用。」再度打破死寂的是枫晨,「搞不好玄芷萱现在真的遭遇了危险,再说那通电话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亚依转过身,正好对上枫晨的目光。她对他露出一抹笑,看来是被说服了:「说得也是。」 媛心轻叹了一口气,跟着附和:「我想也只有这样了。」 「那我去吧,以免最后每个人都落入陷阱。」率先出声的是亚依,一说完,她便直接走出了教室。 「等等,只有一个女生太危险了。」枫晨跟在她身后。 亚依随即回头,对他露出微笑表示感谢。 随着他们两人离开,悯希不禁露出担忧的神情,悬空的手握成了拳头。 「媛心……我也想去!」她恳切地哀求。 媛心微笑点头,看来是同意了。 教室门再次被打开,悯希回头向他们笑了下,便慌忙离开了。 随着他们三人接连离开,教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日落的晚霞染红了雪白的墙面,黑夜来临的前夕,隐约带有几分不祥的预兆。 翔羽坐在椅子上,右手抵着下巴,面有难色,跟平日里悠间自得的模样相比,此时的他只有不安。 「希望不要出事才好……对吧,翔羽?」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媛心的表情同样忡然。 翔羽没有回答,依旧静静抵着下巴,感觉一直以来埋藏在心中的东西,正逐渐渗进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06-来不及的话(3) 亚依和枫晨很快就到达了后栋教室。 一片空旷无人的空地佇立了两栋大楼,一栋还未完工,另一栋虽然完工了,却从未啟用。 「有发现甚么吗?」对讲机里传来媛心的声音。 「目前没有发现甚么不对劲的地方。」亚依回答,正好步入已完工的大楼。 放眼望去,每间教室都只有空桌椅,且上头都积了一层灰。 走上二楼依旧如此,长长一排的教室,只有空虚和冷清。 「枫晨、亚依你们在哪?」悯希的呼喊声从一楼传来。 「这里!」枫晨大声回应,但数秒过去,却迟迟不见悯希从一楼上来,也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传来。 「该不会……」亚依的心中闪过了一个不安念头,她立即转身,但还未踏出一步,尖叫声却从楼下飘了上来。 认出是悯希的叫声,枫晨和亚依立刻朝一楼跑去,只是没走几步路,亚依却不自觉跪倒在地。她感到全身无力,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浑沌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睡去…… 「这个是……」枫晨一惊,立即用衣服摀住口鼻,用仅存的意识抱起倒落墙边的亚依,「如果倒在这……」 但还未踏出一步,对讲机里又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社长!」他焦急地喊,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你还……」 枫晨再也憋不住气,大把大把的气体窜入鼻息。他感到全身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逐渐被黑暗淹没。 隐约中,只能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自对讲机传来── 「我的復仇──开始了。」 ※ 耀眼的阳光自一大片玻璃窗洒落。 一对男女倚靠着墙面,两人乌黑的发丝因阳光照耀而泛出一圈柔和的光辉。 沐浴在光芒里的少女,沉睡的面容像极了落入凡间的天使,让人捨不得唤醒。 半晌,少女的手指倏地抽动了下,她的眼皮紧闭了下,接着缓缓睁开了眼。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她能感受到有股温暖的光芒包围着她,全身沉浸在一种梦幻的愜意中。 她欲想起身,但指尖却先碰触到了一个人的手。她顺着那隻手往上看,最后定睛在那人脸上。 晨光中,那头凌乱的黑发完全没有遮盖住他俊逸的脸庞,那张风流俊俏的容貌足以勾去每位少女的心神,不禁令亚依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她就这么望着他,直到他的眼皮缓缓张开,才赶忙收回视线。 枫晨坐起身,伸手耙了耙自己恍惚的脑袋。 「醒了吗……」亚依问。 「嗯……」枫晨应了一声,随着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立即起身,并一把抓住了亚依的胳膊,「得立刻回社团!」 看着枫晨如此惊慌的模样,亚依也跟着紧张起来,皱眉问道:「昨天发生甚么事了?为甚么……」 「你都不记得了吗?昨天我们两个昏倒了,我想是有人事先在这里放了某种会让人昏睡的气体。」 「那么……翔羽他?」亚依用另一隻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想藉此抑止内心的不安。 「昨天我一听见社长的叫声就昏过去了,所以我也不晓得……」 闻言,亚依一把甩开了枫晨的手,快步向前。 枫晨欲跟在她身后,但视线却不自觉被地板上的某样物品吸引。 几乎不会有学生聚集的后栋教室,浅灰色的地板上却掉落了一根细长的头发,并且几乎未沾染任何一丝尘埃,宛如刚刚落地。 少年瞇起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根细长的褐色头发,将它收入口袋后才快步跟上。 一跑到楼下,他就看见悯希正躺在亚依的怀里昏睡。 「悯希、悯希……」亚依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摇着她的肩膀。 「嗯……」听到亚依的声音,悯希逐渐睁开了眼。 「你们怎么在这?」她困惑地看着他们,一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口齿不清地问。 「我才想问你怎么会倒在这?」枫晨反问。 「那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回答枫晨的问题,背部传来的痠疼感却让她忍不住低呼,「痛……我在找你们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后面用像是棍棒的东西打我。」 闻言,亚依直接伸手压了下悯希的背部,疼痛瞬间直达她的神经末梢,让她连连发出哀嚎。 「你还能起来吗?」亚依关心问,枫晨则是小心搀扶着她起身。 「嗯,没甚么大碍。」悯希微笑说,庆幸自己还能站起来,甚至还可以跑呢! 不久,三人便抵达了社团教室。 枫晨率先推开大门,探头查看里面的情况。除了日光灯没有关,一切都很正常。既没有翻乱的书本,也没有挣扎的跡象,直到看见昏倒在地板上的媛心,他才立即推开门进去。 「社长,你还好吗?」枫晨蹲下身,轻轻摇了下媛心的肩膀。 亚依和悯希随后也跟着走进来。 一时间,亚依只是迅速扫视了四周,却都没发现…… 「翔羽呢?」亚依面无表情问,但焦急的语气却洩漏了她的情绪。 悯希这时也绕了教室一圈,每张桌椅都低头检查了一遍,就怕漏掉了甚么线索。最后,只见她比亚依还要紧张万分地喊:「真的,翔羽不见了!」 「怎么了……」躺在枫晨怀里的媛心正好睁开眼,似乎是被悯希的惊呼声吵醒了。 「翔羽不见了。」听见枫晨的这句话,媛心的睡意全退,立即瞪大了眼。 亚依靠着仅存的理性支撑自己无力的身体,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事故着实令她措手不及。 「社长你为甚么会昏倒?」枫晨问。 「我是被人突然从背后打昏的……然后……就有一块布盖住我的口鼻,接着就……」媛心忆道,但印象却十分模糊。 「那不就跟我一样?」悯希惊讶说。 「悯希跟你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打昏的,从后栋教室到侦探社最少也要五分鐘,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枫晨顿了一顿,眸光深沉。 「犯人有两个。」亚依接下说,她深吸了口气,内心总算平静了下来,慢慢可以思考眼前的情况了。 「不会吧,对手有两个人?」悯希再度面露惊讶。 「我们有四个人,没甚么好怕的。」媛心笑了笑,似乎是想告诉自己,也要他们放心。 亚依一手抵着下巴,忖度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翔羽,只要找到他在哪里,想必犯人也会在。」她抚着胸口,平缓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因为一旦失去了冷静,就等于输了。 「没错。」枫晨微笑附和,「社长,用电脑应该能查到翔羽对讲机的位置吧?」 闻言,媛心随即走到笔电前,「的确,你们身上的对讲机都有装卫星定位系统。」 她打开卫星定位系统,设法找出翔羽的位置,但几秒后,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找到了吗?」悯希好奇地凑过头看,但一见电脑画面,脸上同样流露出了惊诧。 「在……学校的后栋教室。」媛心缓缓道出萤幕上的地点。 「那不是我和亚依刚刚昏倒的地方吗?」枫晨疑惑出声。 唯独亚依异常冷静,脸上无一丝惊慌,「也许这次又是陷阱。」 但悯希猛摇头,满脸担忧说:「说不定翔羽现在真的有危险了。」 「悯希她说得没错,就算真的是陷阱,至少还是一条线索吧?」媛心同意悯希的看法。 「线索……」忽然,枫晨像是想到了甚么,将刚刚捡到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是我刚刚在那里捡到的头发,也许会有犯人的dna。」 「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验出来,但我会请人试试。」媛心上前取走枫晨手里的头发。 「那我们现在去救翔羽吧。」枫晨回头向亚依说。 「我也去!」悯希这次也不再犹豫,立刻举手说。 亚依点头,三人再度跑出了教室。 不久,他们再度回到了后栋教室,四周静謐得好似随时会有东西跑出来,令人感到有些阴森。 他们靠着印象走上二楼,没想到,一到二楼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 「这个声音……」亚依顺着声源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间教室门口。 此刻,她已经非常确定声音是从里头发出的。 她望了眼身边的枫晨和悯希,彼此暗暗点了点头,示意打开。 「喀嚓──」门轻易就被推开了,这是一间密室,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被阳光照亮的地面──却有一个人的脚! 「翔羽!」亚依立马推开了整扇门,外头的阳光全洒了进来。 空荡荡的储物间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地板上,那人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綑绑,嘴巴也被塞了白布,只能吃力地发出努努声,模样十分狼狈。 然而,当亚依总算能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眼底却有藏不住的错愕。 看见亚依和枫晨都愣在了原地,被挡在门外的悯希也不禁好奇,往里面探头一看,脸上随即出现了一丝惊诧,「你不是……玄芷萱?」 空荡荡的密室里,一名宛若仙女般美丽的少女倒落在地板上,只是她的身上有多处瘀伤,美丽指数大大下滑。 看见放在地上的对讲机,枫晨忍不住拧眉,「这是翔羽的对讲机。」 「为甚么……是你?」亚依仍旧呆愣在门口,万万没想到,出现的不是翔羽,而是前些日子失踪的玄芷萱。 07-来不及的话(4) 「先喝一杯水吧。」悯希端上了一杯冰凉的柠檬水,语气温婉可人。 接过柠檬水的是玄芷萱,她拿着杯子的手正微微颤抖。少女白皙的肌肤不仅有多处擦伤,还有几块瘀青,如此憔悴的模样,让人不敢相信这位就是本校人人景仰的校花。 「请问发生甚么事了吗?」悯希在她旁边坐下,语气流露满满的关心。 「我只记得……自己回学校拿东西,接着就一片黑暗,还被人拿棍棒打伤……剩下的……就、就不记得了。」她全身颤抖,双眼充斥恐惧,想必一定受到了不少惊吓。 悯希心疼地抱住她,想给她一点安全感。 媛心从柜子里拿出医务箱递给悯希。 悯希将医药箱放上双腿,接着向玄芷萱轻声说道:「我先帮你擦药吧。」 见玄芷萱乖巧地点了点头,悯希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顺势打开医药箱。 但下一秒,她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刻意咳了几声,水灵灵的大眼笔直瞪向枫晨。 接收到悯希的眼神,枫晨转身挥了挥手,「好,我出去。」 「你就先随便乱晃吧。」 将枫晨赶出去后,悯希轻巧地帮玄芷萱脱掉上衣,再用棉花棒轻柔涂抹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过程中,亚依的视线始终不离玄芷萱,神情若有所思。 注意到了亚依异样的表情,媛心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没、没事。」她很快回神,笑应了一声,媛心这才不再多问。 教室里,媛心神情专注地盯着笔电,亚依则坐在椅子上沉思。 「为甚么玄芷萱离开后,你们就这么闷啊?」悯希闷哼了一声,看样子是觉得无聊。 教室门「喀嚓」一声打开,枫晨此时正好回到社团,但悯希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就被一道欣喜的声音拉去了注意。 「太好了,传过来了!」媛心语带雀跃说,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枫晨拿给我的那根头发,我请人去验了dna,他刚刚总算把结果传给我了。」语毕,媛心随即将笔电转了一百八十度,好让在场的人都能看见结果。 枫晨率先走到笔电前瀏览内容,不到两分鐘,他的表情就產生了明显的变化,只是看不出是困惑,还是讶异。 「怎么了吗?」悯希凑过头去看,但反应和枫晨差不多,只是困惑多于吃惊,双眼微微瞪大。 看见他们俩的表情,媛心也不禁好奇,将笔电转回了自己面前。 「dna的主人是个女孩,名叫叶彤薰……十岁……」她缓缓道出上头的内容,只是还未瀏览完毕却已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小女孩……已经跳海自杀了。」媛心惊诧地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毛骨悚然。 率先出声的是悯希,她满脸不解地问:「难道她死而復生?」 「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亚依立刻反驳了这个毫无根据的推论,死去的人会復活,这也太荒谬了吧? 媛心再度瀏览了一遍内容,就见底下还有一篇新闻,「据目击者指出,当天晚上有看见三个人影一起跳入海中,说万万没想到是大企业的老闆,听说是公司破產才会带着妻儿走上绝路。不过,上面说当时只有捕捞到父母两人的尸体,迟迟没寻获女童的尸体……」 「上面说没捕捞到叶彤薰的遗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亚依指着上头的那段字。 「可是……她又为甚么要这样做?」悯希提出疑问。 「既然自杀的原因是破產,那么也许是别家企业恶意陷害……」亚依的右手抵着下巴,低垂眼眸说,「而且目标正好是翔羽的话,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年害他们家破產的人就是翔羽父亲的公司,所以是为了要復仇……」 復仇…… 一语未完,亚依突然愣住,最后惊愕地喊道:「蓟!」 「你是说那封邮件的寄信人?」媛心困惑地问。 亚依咬了咬下脣,忍不住懊恼地叹气,「我早该想到,蓟是『刺儿草』的别名,而刺儿草的其中一个花语正是──復仇。」 「所以她真的是回来復仇的,就因为翔羽的父亲害他们破產?」悯希歪了歪头,随之忍不住惊呼,「那翔羽不就有危险了!」 这句话惊动了亚依。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亚依倏地起身,深怕叶彤薰的报復会是一命换一命,打算杀害翔羽。然而,刚起身,她的口袋就传出了一阵音乐。 她掏出手机,瞄了一眼上头的来电显示,大概猜到是谁了,却不由得让人感到害怕。 良久,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道平静而沙哑的人声:「女神雕像正前,月光照耀之时,将是被血染红的夜……」一说完,对方又立刻掛断了电话。 亚依握着手机,反覆思索那些话:「女神雕像正前……将是被血染红的夜……」 「这是甚么啟示吗?」悯希疑惑地眨着眼睛。 「女神雕像……」枫晨低头思忖了会,随后猛然一惊,「也许是后栋大楼,我记得那附近有一座小型的女神雕像,那似乎是这所学校的象徵。」 亚依点了点头,再度沉吟:「那么血染红的月……」因为就算知道第一句话的答案,不知道下一句也没有用。 半晌,她再次瀏览了一遍那篇报导,看见报导最上方的日期,她马上打开了搜索引擎。 「如果我想的没错,那天是……」亚依在搜寻引擎打下几个字,不一会便出现了一堆网页。她点进一个官方网页,嘴角随之勾起一抹笑,「没错,那天正好是月蚀。」 「月蚀跟被血染红有甚么关係?」悯希歪头问。 「只有月蚀的时候月亮才会变成红色的,所以古时候有人认为月蚀是恶魔的降临。」媛心解释。 悯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依照这样的时间算,每三年一次月全蚀……」亚依思索着,再度在搜寻引擎上打了几个字,不到一分鐘,她的脸上再次扬起了一抹笑,「那就是明天晚上了。」 「……啪、啪!」一道拍掌声响起,媛心拍了拍手,面露讚赏,「那我们明天就准备抓拿犯人吧!」 也许是解开了谜题,原本迷雾瀰漫的地方,雾,渐渐散开了…… 08-来不及的话(5) 月光柔和地洒落在女神雕像身上,倘若抬头仰望黑夜,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地皎洁。 然而,这般皎洁的光辉,却一点一滴被黑暗所吞噬,月亮的一角正逐渐染出红晕。 「这次我们就分开行动,一看到就黑影马上报告。」后栋教室外,四个人围成一个圆圈,身为社长的媛心向其他三人微笑说道。 望着这栋无人使用的大楼,明显可以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此时,每个人都已经打开了耳边的对讲机。 「好,开始行动!」语毕,每个人随即从大楼的四个方向走进去。 黑压压的教室,只有几幅画,地上满是乾掉的顏料。 一丝月光从窗外洒进,轻轻落在了一名少女身上。 少女仰头注视着高掛的圆月,脸上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终于到了这一天……」 而在少女的身后,有一名少年疲惫地睁开了眼,他的双手被绑在了椅子上,双脚也被麻绳紧紧绑住,全身动弹不得。 注意到他已经清醒,少女缓缓转过身,面向他。少女细緻的五官被月光衬出分明的阴影,朦胧的视线中,少年看见少女正步步走向自己。 「仲宇飞……你可要撑着啊,我的復仇还没结束呢。」少女伸出一隻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语气流露心疼,但眼底却没有半点怜悯。 他被关在这里足足有一天的时间,这段时间他甚么东西都没吃,只能喝白开水充飢。 良久,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只是睁着迷茫的双眼,望向少女那一双邪媚的眸子,声音乾涩而沙哑:「玄芷萱,你究竟是谁……有甚么目的?」 「目的?」玄芷萱笑了笑,将自己那一隻布满伤痕的手从他的脸上移开,「不过就是要你──死。」。 「原因呢?我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她轻蔑地笑了。 「你知道是谁把我害得这么惨的吗?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是你害的!」她不禁激动地大喊,眼底流露出对他的憎恨。 半晌,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接着缓声而道:「宇飞,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 他陷入困惑,感觉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却始终都想不起来。 玄芷萱向前走近一步,弯下身,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语毕,她抬起他的下巴,俯下身── 她的嘴随即覆上了他的脣,一时间,他的脑海闪过了一幕画面,一名男孩亲吻着女孩,画面看似幸福,但却令他的内心涌起了巨大的悲鸣。 「想起来了吗?」玄芷萱再度站直身,脸上毫无羞涩,依旧只有一双充盈恨意的眼。 少年木然垂下脸,悲伤的情绪一涌而上,随之而来的,只有痛苦。 「你是……叶彤薰……」他恍惚地喊出这个名字,而尘封已久的记忆,正逐渐清晰起来…… …… 绿茵草地上,有两个孩童的身影。 男孩悠间地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女孩专注地握着画笔在画板上作画。 「宇飞……」小彤薰忽然停下了动作,轻唤他一声。 「怎么了?」小宇飞从草地坐起来,好奇地回望她。 小彤薰红着一张苹果脸,怯生生问:「你……有接吻的经验吗?」 「你、你在说甚么啊?」小宇飞的耳根立刻泛红。 她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不用看,她就可以猜到宇飞此时的表情。 「我在想,我们能这样到多久?至少也该有一些回忆吧。」她依然一脸娇羞说。 「所以你……」小宇飞一脸愣然。 「嗯……」小彤薰轻轻点了点头,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小宇飞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随之展露一抹温柔的笑顏,「那你把眼睛闭上。」 闻言,小彤薰立刻听话地闔上眼,满心期待他下一个动作。 「好,睁开眼睛。」 疑?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刚刚甚么事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你看!」小宇飞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拿开啦,我最怕毛毛虫了!」她放声尖叫,画板随之落入了草地,沾染了尘埃。 见她害怕地紧闭双眼,小宇飞一脸失望地将毛毛虫放回草地上。 「你不要捉弄人家啦!」 「对不起嘛。」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啊!」小彤薰一脸气愤。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 小彤薰再度笑了起来,笑靨灿烂如花,「今天来我家陪我,我爸妈每天都那么晚回来,我真的觉得好无聊!」 小宇飞露出一脸麻烦的样子。 「怎样啦,谁叫你要吓我!」 小宇飞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我去就是了。」 小彤薰立即笑顏逐开,因为孤单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 树林中央。 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佇立其中。 「宇飞,你要玩甚么?」小彤薰抱着自己珍爱的洋娃娃,那个洋娃娃有着和她一样黑亮柔顺的长发,以及宛如宝石般美丽的眼睛。 小宇飞打量着她的房间,这里无处不是泰迪熊或芭比娃娃,要不就是办家家酒的茶具。 「可以甚么都不要玩吗……」他提出了一个白目的问题,这里除了女生的玩具,就没有其他可玩的,他可不想帮芭比娃娃换衣服啊! 「那要玩甚么?」小彤薰好奇地盯着他,小手不时拨动着娃娃的头发。 霎时,小宇飞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深沉,「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又要闭,你又想吓我了对不对?」 「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小宇飞笑道,似乎是真的有甚么惊喜。 虽然小彤薰仍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悲伤。 「对不起……」他说得很小声,彷彿呢喃,却带有深深的歉疚。 他闭上眼,轻轻吻上她的脣,一时间,小彤薰立刻瞪大了眼,眼底流露出满满的不敢置信,手里的洋娃娃也应声而落。 小宇飞拥住她的身体,无视她的讶异。 就外人看来,这一吻既浪漫又幸福。 半晌,小彤薰再度闔上了眼,一点也不排斥他的吻,飘飘然的感觉漫布全身,如同沉浸在幸福的梦乡。 但小宇飞心里很清楚,这其实叫「吻别」,因为这一切到了明天,就都不存在了。 …… 清静的早晨,小宇飞独自坐在窗台,桌上摆有法式土司和伯爵奶茶。 他拿起奶茶啜饮,女佣正好送来今日的早报。 「谢谢。」他接过报纸随意翻阅,其实他对报纸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父亲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就必须养成每天看报的习惯。 他的视线落到今日的头版,斗大的标题要不看到也难。 他仔细阅读了一遍,过程中,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直到手中的报纸几乎快被揉烂了,他才气得丢下报纸走进房内。 他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一扇大门前。 「少爷,早安。」门口的两位保鑣有礼地向他问候,但他视若无睹,直接推开了房门。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脸愤慨问,笔直地走到办公桌前,瞪着坐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恍若未闻,依旧翻阅着手中的文件,连头也没抬。 「为甚么叶家会负债百亿,不是说只是收购公司而已吗?」小宇飞气得伸出双手拍打桌面,厚重的声响回盪了整个房间。 此刻,中年男子不禁皱起眉头,但语气却是那般平淡:「宇飞你可要知道,商业竞争是很可怕的,唯独彻底打压对方,才是真正的胜利。」 听见这句话,他真是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这个人杀死,只是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要去找彤薰!」 然而,他一转身,门外的保鑣便走进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放开我,我要去找彤薰!听到没、放开!」他奋力挣扎,想挣开被他们抓住他的手。 这时,中年男子忽然站了起来,疾言厉色道:「你看看你这甚么样子,你可是仲氏集团的接班人,别再无理取闹了!」 闻言,小宇飞忽然停止了挣扎,他转头望向父亲,冷笑一声:「接班人?」 他望着自己冷血的父亲,嘶声喊道:「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位置,我只要最重要的人在我身边!」 他的眼里此刻只有愤怒,就连身旁的两位保鑣也被他的吼声吓到,不再抓他抓那么紧。 「我一定要去找她!」他趁机逃离保鑣的捉拿,一脚踢开了房门。 …… 小宇飞在街上不断跑着,毫不在乎眼泪模糊了视线,因为他的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事物了。 跑了一段时间后,他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却感觉有一股温热滑下了脸颊…… 明明早就知道父亲的计画,却还是听从他的话,偽善地接近你…… 明明早就知道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却还是忍不住想见你…… 「彤薰──」小男孩站在马路中央声嘶力竭地呼喊。 路过的行人不会明白,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此刻的内心有着多么无力的痛楚。 …… 「少爷,请您一定要待在房里,这是老爷的吩咐。」一说完,保鑣随即关上房门,留下一片死寂的空气。 小宇飞站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高大的树木,一动也不动。 兀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但眼里却噙着泪水。 他扶着窗缘,一脚踩上窗台。 他一定要逃出这里,一定要再见到她! 他目测了下自己与那棵树的距离,最后毫不犹豫地从三层楼高的窗台,向前奋力一跳!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顺利跳上了那根树干,后脚却没有踩稳,身体随即失去了重心,向下倾倒── 如果我们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结局会不会改变? 「碰」地一声,男孩小小的身体撞入地面,鲜血和泪水混杂在一起。 「我在想,我们能这样到多久?至少也该有一些回忆吧。」 回忆,就让它永存心中吧…… ※ 月光逐渐变得微弱。 亚依小心翼翼走着,她下意识摸了下制服裙襬,底下的一隻大腿上戴着一个枪套,一把短枪就掛在上头,只是被裙子遮挡而不易看见。 「女神雕像……」她回想着这句话,因为答案实在太过明显,令人怀疑。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玄芷萱恶狠狠地瞪着椅子上的宇飞,眼底充斥着无法浇熄的怒火与恨意。 「当时我们叶家负债数百亿,我的父母想不开,于是带着我跳海自杀……但我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隐姓埋名、寄人篱下,就是为了有一天要杀了你。」隐约中,他望见了玄芷萱的口袋闪现了一道冰冷而锐利的银光。 然而,听着少女此刻的怨言,他早已不在乎「杀」这个字的意义了。 月圆。 如同那一年的夜色,月亮被啃蚀了一大半,再过不了多久,就将是一轮血红的满月。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刀,当年的天真已不復返,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冷酷和绝情。 「有甚么话想说吗?」她高举短刀,瞄准他的心脏。 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缓缓吐了一句:「我爱你……」 「太迟了……」少女丝毫没有动摇,神情依然冷漠,并且毫不犹豫地将短刀刺向他的胸口。 如果这句话你可以早个八年说……就好了…… 09-来不及的话(6) 刀刃朝着宇飞的胸口插去,这一刻,两人互望彼此。 少女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少年的脸上也没半点对死亡的恐惧,彷彿那把刀刃并不存在,因为真正存在他们之间的,是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恍惚间,少年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眼底正映出因他这抹笑而忽然愣住的少女。 是他,害了她…… …… 「记得要跟叶董的女儿打好关係,明白吗,宇飞?」 「明白!」 当时,父亲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笑容,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并不是对孩子的慈爱笑容,而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奸笑。 …… 「碰!」 说这时迟那时快,那把横亙在两人之间的银亮短刀,竟被一发突如其来的子弹打中,射入了地板。 两人都不禁狠狠愣了一下。 门口,一名少女冷然地瞪着玄芷萱。 「果然是你……玄芷萱。」亚依的手里握着一把短枪,枪口直指玄芷萱。她微微喘气,想必刚刚一定是用极快的速度赶来的。 玄芷萱转身面向她,表情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是我?」 「悯希帮你擦药的时候,唯独右手和背部完好无伤,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些伤是你自己弄的,所以背部的伤痕当然不多。再来,你是美术社的,画画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惯用手,你大概是捨不得伤了自己的右手吧。我想,那边被红布盖住的画作应该就是你的作品吧?」她忽然压低声音,「名为──復仇女神。」 听着这一串的分析,玄芷萱的脸上依旧掛着一抹捉摸不定的邪笑。 「这一切确实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她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刀,走到被红布覆盖的画作前,接着缓缓拉下布条…… 画里有三个女人,每个人的容貌都让人感到作噁,她们的头发犹如蛇妖般恐怖,眼里溢满鲜红的眼泪,背后则是遍地哀号的人们。 「这就是復仇女神吗……」儘管她之前就已经看过,但在月光照耀下,仍有股震慑人心的魄力。 復仇女神一共有三位,她们总是同时出现,分别名为爱丽克扥、玛蕊拉与緹席风。顾名思义,復仇女神掌管着復仇,当人世间有不公的事,希腊人往往会寻求復仇女神的报復,希望人间再度恢復正义与公理。 那幅画完全画出了仇恨的可怕,乌云笼罩大地,人们的脸上充盈着悔恨的眼泪,但无论如何哀求,復仇女神都不会对他们有所怜悯。 「亚依你没事吧?」对讲机里传来了悯希担忧的声音,看来刚刚的枪声传进了对讲机,他们全听见了。 亚依立刻回神,淡淡应了一声:「没事,你们立刻来美术教室。」 「看来侦探社等等都会过来啊。」玄芷萱一派轻松地望着亚依,完全不怕身分曝光。 亚依将短枪收回裙襬之下的枪套,确保等等不会掉出,因为以一般人的角度想,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肯定会被认为有甚么隐情。如果让别人发现家族的事,她肯定会先被自己的父亲灭口。 「亚依!」看来已经赶来了。 枫晨和悯希几乎同时抵达,媛心也在随后赶到。 月光逐渐变得微弱,夜空一片晦暗无光。虽然谁也没开口,但在场的人这时都很清楚犯人是玄芷萱,也就是叶彤薰。 「现在怎么办……」悯希担忧地问着前方的亚依。 亚依抿了抿脣,深怕一个轻举妄动,翔羽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奇怪……大家怎么都不动啊?」玄芷萱歪了歪头,故作单纯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 「难道是要我……先出手吗!」语毕,她随即将手上的短刀往右射,可想而知,那是翔羽所在的位置。 亚依立即向前衝去── 她伸长了手臂,奋力朝刀柄一挥。随着少女的身体「碰」一声坠落,那把偏离目标的刀插入了旁边的地板。 翔羽又一次逃离了被射杀的命运。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亚依忍着疼痛起身,目光冰寒如雪。 「放弃?我等了八年,你要我就这样放弃!」玄芷萱的语气激动了起来,「我发誓会杀了你的!」 一时间,她的眼角馀光瞥见了站在角落的悯希,下一刻,她迅速跑到悯希身后,行步如风,快得几乎可与亚依的速度媲美。 玄芷萱粗鲁地勾住悯希纤细的颈子。 「你要干甚么!」看到悯希被勒得快喘不过气,枫晨大声斥喝。 「很简单,拿他来跟我交换。」她轻笑,随之带着悯希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很清楚,「他」指的是翔羽,逃跑的方向则是这栋大楼的顶楼。 玄芷萱带着悯希来到顶楼,并且一步步逼向顶楼边缘。 没过几秒,亚依他们也赶到了这里。 「叶彤薰,你快把悯希放了,不要波及到无辜的人。」翔羽瞪视她。 背对他们的玄芷萱这时缓缓转过身,红晕洒落在她身上,鲜红的满月之下,她的身影犹如復仇女神再现,只是没那么令人作噁,反而美丽得犹如一幅画。 「我当然知道她是无辜的,只要你拿你的生命跟她交换就好。」说完,她又后退了一步。 翔羽立刻往前踏了一步。 一旁,亚依的脸上难掩不安,悯希的确是无辜的,但翔羽却是她要保护的人。对她而言,翔羽的人生安全更重要。 翔羽一步步迎向玄芷萱,直到她的面前。 「可以放手了吧?」他冷酷地看着她。 玄芷萱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同时松开了勒住悯希的那隻手,「没问题。」 总算逃离了玄芷萱的身边,悯希不禁抚了下自己的胸口,平復紧绷的情绪,但同时也忍不住担心起翔羽,「翔羽你……」 「没关係,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他对悯希挤出一个笑容,再度向前一步,眼神再次变得冷漠。 他面向玄芷萱,映入他眼里的那张脸庞已不见往昔的天真,只有满心的恨意。 「你要我做甚么?」翔羽直视她问。 「我要你……」一阵夜风吹过,她的嘴角扬起一丝令人不安的笑,「从这里跳下去。」 夜风轻轻拂过少女精緻的脸庞,那头飘扬的捲发丝毫没有遮住她眼底妖嬈的气息。 听见这句话,亚依终是止不住内心的不安,欲向前阻止,但身后的人却忽然拉住了她。 她转过头,不悦问道:「你做甚么?」 「如果你现在出手,翔羽只会更危险,玄芷萱一定会立即把他推下去的。」枫晨一脸平静,但那隻手却没有半刻松懈,以亚依的身手要挣脱并不难。 「怎么可能,翔羽的力气是不可能会输给叶彤薰的。」 「因为歉疚。」枫晨望着眼前那两个人,淡淡说。 害了别人,心里怎么可能不会感到一丝愧疚呢?亚依明白,但内心仍旧无比担忧。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翔羽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对于死亡,他似乎完全不畏惧。 「等一下!」悯希忽然大叫,这道突兀的叫声也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错愕,包括玄芷萱。 「季翔羽,你是傻瓜吗?」她伸手指向翔羽,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搞不清楚状况,只有枫晨露出一脸没辙的模样,似乎对她这种多管间事的个性早已习惯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甚么要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也不清楚你和玄芷萱之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悯希气呼呼说,顺势抹去额角上的汗珠,「但这样下去,你们只是在加深彼此的痛苦罢了!」 「其实你们都还对彼此有所眷恋吧?只要坦承面对就好了,我相信结果会不一样的。」 听到这番话,翔羽愣住了,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随着呼吸逐渐平復,悯希缓声而道,声音温柔如水:「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好吗?」 这一刻,他们正好对上彼此的视线,但下一秒,玄芷萱的眼神却又忽然变得冷酷。她别开视线,冷声道:「机会吗?我不需要。」 反倒是翔羽莫名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笑声清晰入耳,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困惑。 「你笑甚么?」玄芷萱不屑地问。 他歛下笑意,不同于方才紧绷的表情,此刻的他散发着一如往昔的间雅自适。 「我甚么都可以给你,哪怕你要我们家就此家破人亡,我都可以办到。」他望着她,眼神极尽地温柔,「可是,唯独我的生命,恕我无法给你。」 「你说甚么,甚么叫唯有生命不能给我?」玄芷萱又好笑又好气地问。 然而,一对上那一双坚定的眼神,她立即止住了笑声。 少年深情地凝视她,眼底尽是温柔与关情,「因为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你。」 清辉悠然洒落,此刻的气氛静默而诡异,却又不如刚刚那么紧绷。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月色下那名少女的反应。 「一辈子?」玄芷萱只是冷冷一笑,语气里尽是嘲讽,「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被这么一问,翔羽顿时面露难色。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这个曾经骗了我的人,相信你真的会遵守承诺?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叶彤薰了,你以为就凭这么一句话我就会相信你?」 「那么,就算翔羽死了,你又能得到甚么,復仇的快感?」一个声音兀然响起,媛心双手环胸,缓缓走上前,与悯希并肩而立,她冷然的目光始终不离眼下美丽的少女。 「你懂甚么?」玄芷萱瞪着媛心,眼神充满睥睨。 「我是不懂。」媛心无谓地耸了耸肩,「可是,你真正该復仇的人并不是翔羽,是他的父亲才对吧,他才是真正害你父母破產的人,不是吗?」 经她这么一说,玄芷萱只是拧眉,没有回答。 反倒是翔羽忽然向她走近了几步。 「……你要干么?」见他忽然朝自己走来,玄芷萱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翔羽的脸上掛着一抹温柔的笑顏,他在她面前停下,两人的脚边都临着顶楼的边缘,彼此隔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可是,明明是如此靠近的距离,为甚么却还是感觉如此遥远? 刘海遮住了她的双眼,她忽然垂下头,喃喃道:「我要復仇……这就是为甚么我会活下来的原因,杀了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我要杀了你……」 「我……」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垂着脸,肩膀微微颤动。 驀地,她感觉脸颊传来了一股温热,但不是眼泪的滚烫,而是一个更熟悉的热度。 她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正轻抚着她的脸颊,他的眼底除了柔情,还多了几分心疼…… 她要杀了他…… 为甚么…… 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10-来不及的话(7) 夜幕临着大地,两人的脚边都临着五层楼的高度,身后是一轮艳丽的红月和一片荒芜的黑夜。 如同那一夜,红晕渲染了整片大海,她拚命挣扎,踢开了紧抓着她的父母,从海中死里逃生。 那夜,浮上海面上后所见的第一个景象,成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凄美月色,从那时起,她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报仇。 苟且偷生的那几年,她到过各个不同的家庭,尝尽了冷暖。可是,无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她都咬牙撑了过去,不只是为了復仇,而是因为她相信,只要她还活着就有机会再见到那个男孩。 这样的思念远比復仇还要强烈,他宛如是她破碎人生里唯一的光芒,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然而,当她有幸被有钱人家收养,并且进入了那个男孩就读的学校,好不容易再一次与他再度相遇,但他── 却完全不记得她了…… 当他无情走过自己身旁,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居然天真地以为他那时是有苦衷才不能来找她,不知道,他其实根本从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真是……太天真了…… 从那一刻起,她对他,就只剩下恨意。 「曾经,我可以只为了见你一面,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少年轻抚着少女泪流满面的脸庞,眼底尽是温柔,「但却反而害自己忘了你。」 「所以,如今我不会再往下跳了。」他凝望她,温柔的声音如一阵春风,轻柔地滑过眾人的耳畔,泛起阵阵涟漪,「因为你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玄芷萱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静静看着他流泪。 没想到,那些深情的话语却意外感动到了身为观眾的悯希,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太、太浪漫了……」同时破坏了此刻浪漫的气氛。 枫晨忍不住调侃:「你以为现在是在看电影吗?不会看情况再出声啊。」 悯希转头瞪了他一眼,「怎样啦,我说的是实话啊,要是有男生对我说这些话,我一定马上跟他交往!」 「就算那个人长得很抱歉也可以吗?」 「呃……当、当然!怎么可以光凭外表就评断一个人!」 一旁的媛心听不下去,无奈斥道:「你们两个怎么这种时候还能斗嘴啊!」 就连亚依也不禁感到无奈,转而看向了翔羽脸上那抹僵硬的笑容,明明这么浪漫的气氛,却被这么搞砸了…… 但最令人突兀的,却并非此时欢乐的气氛,而是玄芷萱忽然用力拍开了翔羽的手! 翔羽愕然,被硬生生拍开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忘了收回。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每个人都不再出声,只是静待少女的下个动作。 只见玄芷萱撇过头,再度冷冷一笑:「为甚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恨你,至始至终都是,我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她低声喊道,语气激动。 「彤薰……」他轻唤着她的名字,不禁再度伸出手,欲触碰她。 「……不要碰我!」她再次拍开他的手,身子频频往后退,「不要靠近我,如果你再过来,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听见这句威胁,亚依再度紧张了起来,只是翔羽非但没有却步,反而还直接走到了她面前,想将她拥入怀中。 「你、你……」她拚命挣扎,「放开我、放开!」 翔羽丝毫不在乎她的拳打脚踢,只是抓着她乱挥的手,厉声问道:「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你──一辈子!」她失声大喊,双手仍不忘挣扎,可眼泪却也越流越多…… 「为甚么?」他悲伤地问,动作不如方才那么强硬。 玄芷萱使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双脚同时踉蹌地往后退,没想到却反而害自己扭到了脚。 见她一脚无力,翔羽立刻揽腰抱住她。 「我说不要碰我!」她低吼,奋力甩开他的手,却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由于施力而產生的反作用力,让她的身体此刻正往五层楼高的半空中倒去! 剎时间,玄芷萱瞪大了眼,翔羽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抱住了她。她的眼里此时只剩惊愕,因为两人现在都悬掛在了半空中,等待往下坠。 见那两个人即将坠落,亚依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立刻迈步向他们跑去。 「亚依!」悯希惊愕地大喊,因为不只是玄芷萱和翔羽,就连亚依都跟着跳下去了! 「宇飞……你……」玄芷萱不解地望着翔羽。 在千钧一发之际,亚依及时抓住了翔羽的手,另一隻手则紧紧攀住了四楼的窗缘。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紧抓着她,咬着牙,吃力地回应。 悯希顿时松了一口气,朝他们大喊:「再撑一下,媛心和枫晨已经下去了!」 亚依没有回答,只是死命抓着窗缘,这也让翔羽不禁担忧起来。单单要撑起他一个男生就很困难了,何况还是两个人?就算亚依从小受过训练,一个女生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力气。 「放手吧……」玄芷萱向翔羽轻声说道,脸上的泪珠如羽毛般轻轻落下,但身体却是如此沉重…… 翔羽并没有回答,依旧紧紧抓着她。 玄芷萱早料到他会如此固执,只是露出了一抹难耐的笑容,「就算你现在救了我,我还是会死的……」 但他并没有听见。 此刻,玄芷萱欲挣开被他紧握在手心的手。 岂料,察觉到这个举动的翔羽,居然早她一步松开了亚依的手! 感受到忽然失去的重量,亚依惊愕,因为翔羽竟然直接抱着玄芷萱往下跳了! 风从两人的耳边呼啸而过,她被他紧紧抱着,熟悉的气息縈绕着她的鼻息。 这一刻,她感觉内心的仇恨彷彿随着脸上滚烫的泪珠,一颗颗逝去了…… 我知道…… 我比谁都清楚…… 只是,我更清楚一件事…… 「亚依──」悯希惊诧地大喊。 另一边,紧紧攀住窗户边缘的亚依早已耗尽体力,一松手,整个人就要往下坠落。 不过──她的意识还很清晰。 脚一伸,她顺利踩上二楼的窗缘,但她没料到的是,踩上窗台后的衝击力几乎要震碎她的脚骨头。她立即痛得闷哼,还来不及站稳,身体又再度往下坠落,而且这次还是头朝地! 她的脑袋陷入一片空白。 几乎是在同个时刻,沙尘四起,飞扬的尘埃之中,只见一个身影单脚跪地,少女失速的重量完全落在了他的双手。 「赶上了……」枫晨的一脚因衝击力跪入地面,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但仍然可见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 少女随风飘扬的长发顿时又全部遮住了背部,她愣愣地看着少年的侧脸,久久不能回神。 「傻瓜!」 听见这道哽咽的女声,亚依才猛然想起,翔羽刚刚直接抱着玄芷萱往下跳了! 亚依向枫晨说了一句谢谢便赶忙起身,转头望向翔羽和玄芷萱。 「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了吗?」玄芷萱此刻正坐在地上,骂着躺在地上的翔羽。 「你、你以为……咳咳!」没想到语音未落,她却急忙捂住了嘴,一道鲜血流下她的嘴角。 躺在地上的翔羽猛然一惊,忍着疼痛坐起身。 「咳咳!」她咳出了一大滩鲜血,捂着嘴的那隻手也染上了血。 「彤薰!」翔羽这下急了。 「我说过了,就算你救了我,我……还会死的……」少女的声音虚弱无力,身子欲向后倒。 翔羽伸手抱住了她,让她能够靠着他的胸膛。 他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彷彿随时都会停止…… 「因为……早在几个小时前,我就喝下了毒药……看来是要发作了……」翔羽紧紧握着她发冷的手,随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就握得越紧。 「为甚么要这样做!」翔羽怒喊,他不懂,真的不懂? 玄芷萱露出惨澹的笑容,声音轻如薄雾,有满心的无力:「我累了……」 「而且我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 翔羽紧紧抱住她,脸上不由得泪下交颐。 「你太傻了……」少年哽咽的声音让旁人都不禁酸鼻起来。 『我在想,我们能这样到多久?至少也该有一些回忆吧……』 少女伸出颤抖的手,轻抚他的脸庞,声音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很傻……你以前常常这样说我……记得吗?」 翔羽忍不住悲声痛哭,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彷彿是在抱住那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还有来生……再在一起也不迟啊?」她惨澹一笑,笑容虚弱无力,但却在这一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翔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压抑着眼泪,哽咽应了一声:「嗯……」 天边,明月轻轻洒下柔和的光辉,为这片冰冷的夜空点上了一盏温煦的灯火。 「我爱你……」她低语,沉重的眼皮让她逐渐失去意识,直至…… 「我知道……」 沉睡的那一刻。 我很清楚…… 在你身边的女孩……永远不会是我…… 因为你命中注定的女孩……已经出现了…… 11-来不及的话(8) 良久,都没人出声,四周一片死寂。 翔羽不发一语地低着头,双手仍紧紧抱住玄芷萱那具逐渐失温的身体。虽然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看见他剧烈颤抖的臂膀,都明白他正流着无声的泪水。 率先走到他身边的是媛心,她朝他递出一隻手,「起来吧。」 稍微平復下来的翔羽,这时只是深吐了一口气,将玄芷萱轻轻放入地面。 「谢谢……」他握住媛心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媛心担忧地问,但一问出口,就不禁在内心责备自己怎么问了个蠢问题? 好不容易和从小深爱的女孩相遇了,却必须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无论是谁都不好受吧? 「我没事。」翔羽笑了笑,但每个人都很清楚,他的心里仍在淌血。 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玄芷萱,白皙的肌肤,娇弱的身体,可是那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却再也不可能看见了。 「真是的!气氛怎么这么僵?」面对这种沉重的气氛,悯希似乎非常不舒服。她走到翔羽面前,展露一个大大的笑靨,「放心,我们都会陪你度过的。」 一个可以让人度过黑暗的笑容。 「你想吃甚么就说,我明天就带来学校给你吃,是要吃蛋糕呢,还是冰淇淋,对了!我想到学校附近有家甜点店超好吃,我明天就请人买,叫他中午送来学校给你,保证你一定会喜欢,所以就不要再难过啦!」 但翔羽并没有回答,只是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 「有你在,再怎么沉重的气氛都会变得欢乐啊。」枫晨无奈叹道,这句话当然也没逃过悯希的耳里,她立刻转头瞪了枫晨一眼。 「而且为甚么都是甜点啊,搞不好他想吃咸的啊。」枫晨也完全没把悯希警告的眼神看在眼里,继续补充道。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悯希不悦地回嘴。 夜风徐徐吹来,悯希和枫晨一搭一唱的斗嘴在这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但却仍令人不自觉一笑。 早在不久前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的铃响此刻正自远而近传来。 然而,自始自终,亚依都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翻开手机,看了眼上头显示的时间,亚依再度盖上手机。 车窗外的街道从眼前倏忽而过,凝重的气氛就连前面的司机也察觉到了,方向盘掌控得格外小心。 从医院回来后,亚依感到格外疲惫,但有任务在身的她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宇飞则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望着车窗外的景物,那些一闪而过的街景,只有红灯时才能停留在眼前。 红灯啊…… 是医院里的手术灯,还是人生到尽头的灯呢? 「少爷、星小姐,到了。」司机踩下煞车,车子随之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口。 亚依随即打开车门下车,宇飞跟在她身后。 一入夜,再金碧辉煌的别墅也会失去光泽,只剩下一片黯淡无光。 亚依率先走进宇飞的房间,检查是否有追踪器、录音机或微型监视器。随后,她打开窗户,看看远处有没有人在监视。 宇飞跟在她身后进房,对于亚依每天回家的例行公事,他早已习惯,并不觉得不耐,反而想讚叹她真有耐心。 「我想这样就可以了。」她关上窗户,拉上酒红色的窗帘。 宇飞对她露出一抹微笑表示感谢,随后坐上床铺,沉默地低着头。 注意到他的异样,亚依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站在他面前,凝视他许久才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忽然开口,自嘲意味浓厚。 亚依微微侧过身,眼神保持一贯的冷漠,但语气还是洩漏了她的疼惜:「宇飞……」 听见少女轻轻道出的本名,他冷笑起来,因为那是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名字。 「如果我不是仲氏集团的继承人,仲宇飞该有多好?」他向着石砖地板苦笑一声,「自小就被眾人夸讚我头脑多么好,就连集团的经营模式我也早就得心应手,但……这一切对我来说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亚依转身低望他,宇飞此时也正好抬起头,彼此的双瞳正映出对方的容貌。 「亚依,你想……如果我不是仲宇飞,那我跟彤薰的未来会不会改变?」 室内,一片死寂瀰漫,少女的眸光冰冷,只是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道:「这是宿命,无论怎么改变,也改变不了註定会发生的事情。」 「是吗……」他再次垂首,几缕幽亮的光线映落在他脸上。 宿命……打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决定好了吧? 12-对天才的復仇,开始(1) 台上,老师正在写黑板,粉笔有节奏地摩擦着黑板,发出篤篤声。 台下,学生们认真抄写着笔记,隐约能听见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窗外,蝉声大噪,天空万里无云,无一丝云彩,正值初夏时期。 正在抄笔记的翔羽,注意到隔壁座位的亚依连笔都没有拿出来,只是低头沉思,心思似乎完全不在课堂上。 「你在想甚么吗?」翔羽忍不住低声笑问。 她回过神,将心思放回书本上,淡然道:「只是恍神而已。」 但翔羽说得没错,她刚刚的确是在想事情。 玄芷萱那件事结束至今大概两週了,还有很多事她想不透。 当时推测犯人应该有两位不是吗,为何最后只有玄芷萱一个人呢?还有那天传来的影片,的确有一个人绑架了玄芷萱,那个人是谁呢,是不是就是另一个犯人呢? 玄芷萱当时完全没提到有和其他人合作,那她又是怎么知道季翔羽就是仲宇飞呢,光凭儿时的记忆就能如此篤定吗?一切的一切,她完全想不透,另一个犯人究竟是谁,目的是甚么呢,也是来復仇吗? 她……真的开始有点混乱了。 走进校内一座静謐的花园,两旁的红砖道路设置了许多大理石坐椅。 绿树成荫,遮住了天上刺目的阳光,脚下是遍地嫩绿的乾草,空气闻起来清新乾爽。 这里和咏圣其他地方不一样,没有精雕细琢的建筑,没有奢华贵气的摆设,就如同一般校园的植物园,朴实而自然,让人感到十分自在。 然而,此刻寧静的氛围里,却隐约传来了一道歌声,歌声优美动听,让亚依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茂密的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筛落在一名少女身上,她的双手在半空中弹奏着无声的旋律,歌声犹如天籟,一瞬间,亚依甚至以为她的双手底下真的有黑白琴键存在,声情并茂的歌声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少女丝毫没有发现亚依的存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一曲唱毕,她才放下双手,满足地睁开了双眼,可眼底却流露出了一丝感伤的情绪。 半晌,她从柔软的草地上起身,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亚依。 「唱的真好!」亚依走到她面前。 「谢谢。」她回以一抹浅笑。 「不,媛心你的歌声真的很美,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唱歌,而且弹琴的技巧应该也不差吧。」亚依继续讚赏道。 「谢谢你这么欣赏我的歌声,只是……」话一顿,她的眼底再度流露了一丝哀伤。 「校长室报告,请侦探社成员现在立刻至校长室报到……」听见这道突如其来的广播,两人都不禁愣一下。 「重复一次,请侦探社成员现在立刻至校长室报到……」 一般来说,学务处都怕打扰师生用餐,很少会在中午广播,没想到今天却反常地选了这个时段,让两人都不禁感到困惑,究竟是甚么事呢? 「我们赶快去校长室吧,听说今年的校长个性十分古怪喔!」媛心率先开口。 「我也有听说。」亚依笑着回应,反正多想也没有用,不如直接去校长室。 欧式风格的校长室内,垂掛着一面酒红色的落地窗帘,墙上掛着歷任校长的人像照,玻璃柜里则摆放着无数的奖杯奖牌,整个空间华美而庄严。 「请问您就是……校长吗?」媛心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实在是……太年轻了! 一头修剪整齐的短发因阳光照射而充满光泽,男子一身西装领带,双眼炯炯有神,全身散发沉稳的气质,目测大概才三十出头而已。 「是,我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他的脸上掛着一抹得体的微笑,看来他一定常常被问到这个问题吧。 悯希这时也惊诧地喊:「昊天表、表哥!」 听见这声惊呼,在场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悯希。 「原来悯希是侦探社的啊?」名叫楚昊天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 「你不是出国了吗?」悯希仍是一脸不敢置信。 「难道我不能回来吗?」楚昊天站在办公桌旁,脸上灿烂的笑容确实和悯希有些神似,只是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邪气,「我朋友因为有事,所以校长的职务暂时由我代理。」 悯希的脸上依旧难掩吃惊,但想想也不奇怪,表哥以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听说在校成绩都维持在前十名以内,依他的能力和家世背景人脉一定很广,况且家里的事业也是由其他兄长接手,所以有的是时间。 不只是悯希,其他人这时也都愕然地望着他,至今还没多少人看过的新校长,没想到竟是如此翩然俊雅,而且还是悯希的表哥! 「请问校长您找我们有甚么事吗?」一会,媛心恢復冷静问。 楚昊天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微笑道:「我想你们都看到报纸了吧?」 「您是说玄芷萱的那件事吗?」翔羽率先回应,每个人心里多少也都猜到是为了这件事。 赫赫有名的咏圣高中居然传出有学生在校内自杀,校风肯定会大大受损。 「因为这件事的关係,校方在警卫系统砸下了一大笔经费,特别是废弃的后栋教室,原以为那边不常有学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叹道,面露困扰。 「所以您认为错都在我们吗?」翔羽问。 「不,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他走回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只是校方一致认为侦探社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情。」 「所以,希望我们废社吗?」亚依面无表情说,语气冷然。 楚昊天的视线在亚依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目光似在打量,但声音依旧平静:「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仍要做出点处置。」 亚依的眼神明显起了变化,包括在场其他人,都相当好奇会是怎样的处置? 「看来你们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我看你们就每个人各拿到一场比赛的优胜吧,甚么比赛都行,校内外皆可,算是为学校的比赛增加竞争力,可以的话,也能为校争光。」他托着下巴自若说道。 「你是说每个人?」枫晨问。 「没错。」他笑盈盈说,十指扣在下巴之下。 这时,悯希忽然走到办公桌前,双手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目咬牙地向他说道:「你明知道我没甚么专长!」 楚昊天丝毫没被她的反应吓到,表情依然神色自若,「那又如何?」 「还是你希望我让侦探社废社?」 这句话惊动了在场所有人,悯希哑口无言,定格在了楚昊天面前,校长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只要一张纸,就可以让你们五个人立刻解散。」虽然语带威胁,但他的神情仍是一派轻松。 悯希甩了甩头发,将双手撤离桌面,「好啦……我绝对会拿到优胜给你看的!」她撇嘴说,拘谨的气氛顿时褪去。 「咚、咚!」后方忽然传来了两声短促的声响,喀一声,大门顺势被推开,一名容貌标緻女子出现在了大门前。 「校董到了吗?」楚昊天拉开了交握的双手,贴着椅背问。 「是的。」女子应了一声,随之再度关门离去。 一片静默中,楚昊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我想说的大概就这样,悯希,我可是很期待你会赢得甚么样的比赛喔。」 「哼!」她不屑地冷哼,将小脸撇到一边。 但至少保住了侦探社。 13-对天才的復仇,开始(2) 学生餐厅。 古典乐悠扬地縈绕室内,每个学生手上都拿着一个餐盘,菜色不是鲜嫩多汁的菲力牛排,就是法式橘酱烤鸭或龙虾奶油浓汤,每个摆盘都相当精緻华丽。 然而餐厅的一角,此时却瀰漫着一股低气压,应该说……是某个人顶着一朵乌云。 「我根本甚么都不会,是要参加甚么比赛?」悯希心慵意懒地趴在桌面上,底下垫有一堆校内外比赛的报名须知。 其他人没有理会,只是各自翻阅着手上的比赛须知。 「你们有想到要参加甚么比赛吗?」媛心放下手中的比赛报名表,望着他们问。 「我还在考虑啊,校长真是令人捉摸不定,应该还有其他『更合理』的方式吧?」枫晨埋首在比赛报名表里,没有抬头。 「我打算参加校内科展。」翔羽望着手中的科展报名表说,相较于悯希的鬱鬱寡欢和枫晨的不耐烦,他显得颇有兴致。 「我看看。」枫晨接过他手上的那张纸,对于理科方面他还算有兴趣。 「还有数理竞赛,我看我参加这个好了!」他扬起笑容说。 无意间,媛心的目光不自觉被桌边的一张比赛海报吸引,上面画有一台黑亮的钢琴。 注意到媛心的视线,亚依不禁笑问:「媛心,你想参加音乐比赛吗?」 一听,原本无精打采的悯希立刻恢復精神,兴奋地盯着媛心问:「媛心,你会弹钢琴喔!」 「会是会,只是很久没弹了。」媛心淡淡说,随后白了悯希一眼,「倒是你,赶快选好要参加哪个比赛吧?」 「媛心你怎么可以只说我啊,亚依也还没选好不是吗!」悯希嘟起自己的樱桃小嘴。 「好好,算我说错话了。」媛心没辙似的摇了摇头,随后转头看向亚依,「亚依你选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耶,还要再想想。」亚依面露懊恼,除了暗杀和保护别人外她就没甚么专长了,有的话,那大概只有…… 想到这,亚依的神情顿时变得黯淡。 「亚依,你怎么了吗?」悯希凑近她身边问。 「没、没甚么。」她回过神,傻笑起来,刚刚的行为让她有些窘迫。 旁人不解她在想甚么,但也都没再追问下去。 「啊,这个!」枫晨拿起一张纸,神色略显惊喜。 「甚么?」悯希一脸好奇地望向枫晨。 没想到他却立刻变脸,语气里带有一丝无奈:「还是算了……」 「甚么啦?」悯希面露不悦。 坐在枫晨旁边的翔羽这时也瞄了那张纸一眼,「校花比赛?」 「校花?」悯希重复道。 「对了,因为玄芷萱……」翔羽虽然一脸自若,但眾人都知道他的内心此刻有多么痛苦。 「所以是要重选校花囉,那这让亚依参加好像比较适合。」悯希微笑说。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才说你算了。」枫晨嘲讽道。 就算悯希再怎么天真,还是听得出来其中的讽刺,「所以你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囉?」 悯希拧眉瞪眼,但枫晨完全不畏惧,反而笑得一脸灿烂,「你要这么解读也是可以。」根本是故意要把悯希逼到底线。 这也让旁边的翔羽和媛心都忍不住无奈偷笑。 悯希一脸忿然地反驳枫晨,媛心和翔羽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她的遣辞用句和表情都十分有趣。 唯独亚依始终低着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她的脸上透出悯然的神情,幽深的眸子里映出深深的叹息。 此时,枫晨也注意到了始终静默不语的亚依。 他直视着她美丽的侧面,似乎从那双冰冷的双眸中,读出了甚么。 14—对天才的復仇,开始(3) 「我放在桌上的纸张呢?」 房内,小女孩低望着自己的桌面,上头甚么也没有,空无一物。 身旁的女子不发一语,但身子却隐隐开始颤抖。 小女孩转过身来,瞪着她再次问道:「那些草图呢?」她的语气冰冷,眼神愤怒。 面对这位才不过十岁初头的小女孩,女子已深切感受到她眼里的杀气了。 她为难地说:「小姐,那是因为老爷他……」 「够了!」这道气愤的声音让女子立刻噤声。 小女孩微瞇起眼,冷然道:「离开。」 一听,女子立即弯下身,迅速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再度关上,房内顿时只剩下死寂的空气。 「砰砰砰──」一发发子弹准确无疑地射中了远处的标靶。 一个转身,小女孩顺势将枪口朝向左前方,对准向她射来的石子,不需几秒,就见满地碎片残骸。 不远处也有一枚石子向她射来,她一个侧身,石子最终只穿过她的发梢,她反射性地开枪击碎。 不到一分鐘,地面就只剩下遍地的弹壳及碎石。 小女孩喘了几口气,将短枪放入枪套,眼神黯淡无光。 她从袖口取出一张草图,上头画着一条手鍊,线稿虽然潦草,却依然可看出它的样式。 「看来……我是没机会了。」小女孩哀伤自语,然后毫不犹豫地撕开眼前的纸张,任一分为二的两张纸飘落到地面。 曾经,有那么一秒,她有一个梦想,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仔细看她的房间,会发现书柜最下层有几本不起眼的书籍,内容大多与珠宝设计有关。她从小就对珠宝设计有极高的兴趣,也很有天分,自小就懂得分辨各式各样的珠宝。她的母亲是一名珠宝设计师,靠着母亲遗留下来的书籍,她从小自学自读,短短几年就已经会画草图了。 只是她很清楚,父亲是绝不可能允许的,因为学会经营家族事业才是父亲所期望的。 因为梦想永远是个梦,不可能会成真的,不是吗? …… 睁开双眼,小时候的记忆依旧清晰如昨。 亚依佇立在穿廊的布告栏前,初夏的鸟鸣声婉转悦耳,她望着玻璃窗里的海报,眼底多了几分落寞。 「谁?」亚依警觉性地转过头,视线落定在眼前的少年。 「枫晨?」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少年向她走近,脸上掛着亲切的笑容,「我看你刚刚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所以就跟来看看。」 「你确定我是心情不好吗?」亚依转身面对他,语气不如在媛心他们面前亲切,带有一丝寒意。 枫晨有些愣住,没有回答。 「不了解我就不要乱猜测。」她的语气比起刚才更加冰冷,因为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了解,身为庞大杀手集团继承人的宿命的。 当所有小孩都在公园玩耍的时候,她却要练习手枪的握法;当所有女生都在化妆逛街时,她却得熟练枪法以及练好身手;当所有同学都在为课业而苦恼时,她却在杀害一个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你在生气吗?」 这次换亚依没有回话,她撇过头。 随后,枫晨也注意到了布告栏上的那张海报。 「我要回教室了。」亚依垂下眼眸,想直接走过他身边,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忽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停下脚步,一半疑惑,一半愤怒地将视线转向他。 「你确定我是乱猜的吗?」他看着她,意味深长说。 亚依微愣。 「你确定我不瞭解你的心情?」他直视着她的脸,四目相交之下,彼此的寒气谁也不让谁。 午休时分,大部分的学生都待在教室里休息,整个校园寂寥而清冷,夏日热情的气息一碰上这里的空气彷彿立刻被冻结。 「你想参加珠宝设计比赛吧?」 闻言,亚依一脸平静,并没有被他的料事如神吓到,因为只要看一眼布告栏上的海报,想矇到也不难。 「影氏集团最近正好要举办一场珠宝设计比赛,如果你想参加,我可以让你无条件参加。」他露出微笑说。 亚依久久不语。 枫晨则是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倏地── 像是察觉到甚么,枫晨立刻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亚依这时也反射性地往旁边退开,彼此的距离瞬间拉远。 「咻──」一把锐利的飞镖从两人中间穿过,笔直射入了布告栏底下的红砖墙壁。 「飞镖传书吗?」枫晨笑出声,视线落在绑着一张纸条的飞镖上。将飞镖从墙上拔下后,他便将纸张拆开。 察觉到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异样,亚依忍不住凑近问:「怎么了吗?」 洁白的纸上只画着一个圆圈,圆圈中心则画了一个黑点。 「你认为这是在暗示甚么?」枫晨问。 「是『圆心』吗……」她有些不确定说。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枫晨收妥好这张纸。 「所以是在暗指『媛心』?」 枫晨微微点头,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亚依心中闪现。 两个相视一看,随后便有志一同地朝侦探社的方向奔去,内心的焦急溢于言表。 「社长,你在吗?」枫晨掏出口袋里的对讲机戴上,向前方的转角跑去,一个转身后,他继续跑向不远处掛有侦探社牌子的教室。 「没有回应。」他不禁皱起眉头。 亚依这时也打开了对讲机,「悯希、翔羽,你们知道媛心在哪吗?」 这个对讲机的设定是只要有一人说话,其他四人都能听到,也可以同时对话。所以哪怕没有开对讲机,只要有人发出讯号,其他四个对讲机就会同时振动或发出声音。除非没带在身上,不然媛心不可能没有回应。 「她刚刚说要去音乐社一趟,怎么了吗?」悯希不以为意说。 「等一下再说,你们两个立刻赶到音乐社。」亚依的眉头紧皱,加快了步伐。 此刻,跟在枫晨身后的她,内心有一股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慌张,纪氏千金不是她要暗杀的目标吗?现在居然要去救即将被自己暗杀的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想到这,亚依的嘴角隐约露出了一丝苦闷的笑容。 15-对天才的復仇,开始(4) 亚依和枫晨很快就抵达了音乐社,深蓝色的窗帘遮住了整排窗子,看不清里头的状况,两人想也不想就逕自推开社团大门。 忽然,一阵琴声响起,珠落玉盘的琴声和婉转悠扬的歌声產生了绝美的共鸣。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名气质翩然的少女,她坐在钢琴前,一隻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另一隻手则静静垂在身侧。 窗外温煦的阳光洒落在少女身上,一群学生站在她的四周,听得如痴如醉。 随后抵达的悯希和翔羽,看见这个画面也都呆住了。 就算没学过甚么乐器,但毕竟是千金少爷,从小听过的音乐会也不少,多少都具备艺术涵养。然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如此动听的乐曲,而且还只是用一隻手弹奏而已。整个人彷彿浸渍在香甜的葡萄酒中,捨不得喝完最后一口,让曲子结束。 直到最后一个音消逝在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雷的掌声。 媛心满足地盖上光滑的琴盖,从椅子上站起来。 亚依他们则是全都呆掉了,久久不能回神。 「喂!你们怎么闯进来了?」一名少女走了过来,向他们斥责说道。 四个人瞬间回神,对自己无礼的行为感到窘迫。 「你们怎么在这?」媛心疑惑地看着他们傻笑的脸,因为不只是媛心,在场的音乐社社员也都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 虽然擅自跑进别人的社团是件十分不礼貌的行为,但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就认为媛心有危险才赶来的。 「既然你们没事,就不要乱进别人的社团,请你们现在立刻出去。」少女不悦地皱起眉头。 「许梦,没关係,让他们参观一下社团也好。」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从眾人后方传来。一名文质彬彬的少年从角落里走来,温和的语气让人倍感亲切,至少跟那位叫许梦的少女差很大。 「社长,这样可以吗?」许梦面露担忧,语气不如刚刚那样霸道。 社长少年微微点头,随后走到了他们面前。他有着一双琥珀色的澄澈双瞳,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模样清爽俊雅。 「你们好,我是『林伟杰』,是音乐社的社长,也是大你们一届的学长。」他扬起一抹优雅的微笑,「媛心是来询问音乐比赛的事,刚好我的社员也很想听她弹奏一曲,只是没想到媛心除了唱歌外,钢琴也弹得这么好,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悯希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惊呼道:「我也不知道耶,媛心竟然这么厉害!」 许梦往前站了一步,鼻子似乎翘了起来,语气满是骄傲,「你们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因为媛心学姊早在你们入学前就获得了不少歌唱比赛的优胜。」 「哇……那么厉害。」悯希用更加崇拜的眼神望着媛心。 「够了啦,你们不要再说了。」被这样大大夸讚,媛心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儘管如此,其他人仍然以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如此优美的歌喉和精湛的琴艺,除了天分外,肯定也需要经过一番磨练。 「不,社长弹得真的很不错,要是参加音乐比赛一定能得到优胜!」枫晨露出灿烂的笑容。 媛心则是越听越害羞,双颊微微发红。 「既然你们正好来到音乐社,我们就利用这次的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吧。」伟杰一说完,一名少女正好端出冷饮和糕点。 「伟杰,你要我准备的点心。」少女将托盘放到桌上,她的脑后垂着一束俐落的马尾,双眼明亮有神,对他们的态度也相当亲切。 伟杰向那位少女回以一抹笑,表示感谢,笑顏格外温柔。随后,他再度望向他们说道:「我刚刚请了社员帮忙准备点心,另外我也要向媛心再说些音乐比赛的事情。」 一听,悯希立刻兴奋地往桌子衝去,看见篮子里装有各式小巧可爱的手工饼乾,不禁舔了舔嘴角,「好像很好吃耶!」 她迫不及待地想品尝,甚至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媛心,你要来一块吗?」翔羽走上前,面带笑意问,同时不忘问身后的亚依和枫晨,「你们呢?」 枫晨只是看了悯希一眼,接着无奈地摇头叹道:「我想应该吃不到了,悯希她啊……」 不过一下子的时间,悯希就已经把篮子里的饼乾都品尝了大半,嘴边还沾了一些饼乾屑。 「哇,我认为你才厉害。」许梦面露错愕,明明看起来如此瘦小,怎料到她竟能吃这么多? 察觉到眾人的目光,悯希终于停下了动作。 「嘿嘿……我好像吃得太多了。」她吐吐舌头,将篮子端到他们面前,要他们各拿几块,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没关係,反正还有很多。」伟杰挤出了一个笑容,看来也被她的食量吓到了。 枫晨率先走上前,拿起一块巧克力饼乾戳了戳她的额头,对她的行为感到无奈,随后才放进嘴里。 悯希隐忍住内心的不悦,因为自己确实该检讨了。 「媛心,你吃香草吗?」伟杰顺手拿了一块香草饼乾给她。 媛心接受了他的好意,接过后轻咬一口。 「我想你对音乐比赛应该还蛮感兴趣的吧?」伟杰问。 但她并没有点头,只是淡淡说:「不了,请让我再考虑一下。」 半晌,她吃完手里的饼乾,再度开口:「下一节课也开始了,我想先回教室了。」语气里有几分抱歉。 「我想我们也该回教室了。」亚依紧接着说。 枫晨好像接收到甚么讯息,依序说道:「嗯,我们二年级的教室离这比较远,得早点回去。」 「这么快喔……」悯希有些捨不得那些饼乾,但在枫晨威胁的目光下,她不得不同意。 突然闯进来,还吃光了人家的饼乾,儘管伟杰依然很和气,但他们内心都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说吧,你们这么急找我甚么事?」 离开音乐社后,五个人走到不远处的一株枫树下,站在中央的媛心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们。 「我们刚刚用对讲机连络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回应,担心你遇到危险。」枫晨解释。 闻言,媛心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开始翻找自己的身上,接着又更仔细摸索两边的口袋。 「奇怪……我的对讲机呢!」她几乎找遍了全身上下,但依然毫无所获。 亚依似乎猜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况,表情无一丝慌张,「你知道,我们当时推测犯人应该有两个,但玄芷萱并没有说另一个是谁。」 「而……」亚依忽然顿住了,有些不愿说下去。 枫晨拿出口袋里的飞标传书,接下说:「而在刚刚,却射来了这张纸。」 上面的暗示相当简单易懂,圆圈里有一个点,在数学上叫「圆心」,但却令他们几个感到惴惴不安。 「意思是,你们认为媛心可能会和我一样?」翔羽说出最不幸的推测。 「我想是。」亚依肯定道。 一阵清风拂来,树叶簌簌作响,站在树阴下的他们感受不到阳光的热度,只觉有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一阵手机铃声兀然响起,媛心满脸错愕地掏出手机,这个情景让人不由得一愣,但媛心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听见手机里的声音,媛心的瞳孔顿时放大,和翔羽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有惊愕。 一不小心没握稳,少女手里纯白的手机便应声而落,直接掉入满是尘埃的地面。 此时此刻,传出手机里的最后一句话,宛如是从无底深渊里爬出来的一道诅咒,带着巨大而冰冷的怨念── 「对天才的復仇,开始──」 16-对天才的復仇,开始(5)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 随着嘶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被扔在一旁的手机此时只剩下忙音。 此刻,万物都失了温度,四周一片沉寂。 「咳、咳!」媛心忽然开始剧烈咳嗽,接着跪倒在地,一手按住地板撑起身体。 面对媛心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在场其他人都感到一阵不知所措。 「媛心你……没事吧?」悯希率先蹲到她旁边,面露担忧问。 「我……咳、咳!」但才说了一个字,她却再次狂咳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宛如被硫酸灼烧般难受。 她轻轻按了下自己喉咙的声带,却依旧只能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哑,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模样。 「媛心你该不会……」翔羽面色凝重道,「发不出声音吧?」 媛心点了点头。 「不会吧!」悯希惊呼。 「但……是为甚么呢?」翔羽陷入思考,刚刚还能好好唱歌的不是吗,现在为甚么发不出声音了呢? 一旁,亚依一手抵着下巴,对眼下的状况也感到十分困惑。 「刚刚是不是吃了音乐社的茶点?」这次出声的人是枫晨。 「你是说可能是茶点的问题吗?」翔羽问。 「不可能啊,我刚刚吃了那么多都没事!」悯希愤然打断,觉得枫晨的推论有误。 「不一定,他可以事先在饼乾上做好记号。」亚依抬头看向悯希道,「只是……为甚么媛心就那么巧?如果说茶点里真的有一块是有问题的,悯希吃到的机率应该比较大才对。」 「咻──」然而,还未想出个答案,一支飞镖却忽然从暗处射向了他们。 亚依立刻拉过身边的翔羽往后退开。 枫晨这时也将悯希抱进了怀里,让飞镖从他们中间射过。 飞镖直直擦过媛心的身侧,最后射进无人的地板。 「又是这个。」枫晨松开了抱住悯希的双手,表情无奈,这和刚才的飞镖一样,只是没有绑上纸条。 「咻咻咻──」数支飞镖继续朝这射来,几乎是来自四面八方,根本分辨不出敌方在哪。 亚依紧紧拉着翔羽,看飞镖从哪射来,就将他往反方向拉。 「咻咻咻……」飞标仍未停止射杀,亚依简直是带着翔羽在跑。 直到远离了刚刚所处的地方,确定周围再无其他人,亚依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短枪,准确无疑地命中了那些锐利的飞镖。 一支支飞镖都被子弹射成了碎片,地上顿时布满了残骸。 「呼……」亚依收起短枪,转身面向翔羽。 「为甚么会射杀我们,媛心才是目标的……」翔羽貌似想通了甚么,欲往刚才的地方跑去。 因为这只是引开他们的──陷阱。 「等一下。」但刚踏出一步,身后的亚依却兀然叫住了他。 亚依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阳光下,那双眸子是极尽的冰冷无情。 「不准去。」就连语气也变得极度冷酷,看来又是那个冷血杀手了。 「但媛心可能有危险。」翔羽皱眉道。 闻言,她扬起一抹冷然的笑容,那是一个完全没有温度的笑,「这不是正如我们所愿。」 「你不要忘了你是仲氏集团的仲宇飞,我来这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纪媛心消失。」 见她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同情,一时间,翔羽只是低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你真是太无情了。」 「谢谢。」她脸上的微笑加深。 对她来说,这是种讚美。 「但我相信媛心,她是不会死的。」他抬眸,眼神坚定。 「是吗。」但她并不在意。 一片死寂的川廊。 一名少女跪坐在地,她的身旁除了有一道陌生的人影外,就再无其他人了。 「曾被誉为音乐神童的天才,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他从她的背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锋利的短刀抵着她纤细的颈子。她无法动弹,也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不过,虽然看不见身后的人,她还是闻到了这个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持刀的那隻手的中指还戴着一枚银亮的戒指,花纹单调普通。 「thechildprodigyofmusic──乐……」他在她耳边轻轻唸道,应该是戴了变声器,无法判别是男是女,声音低哑而难听。 媛心并没有回应,因为也无法发出声音,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諦听,但剧烈的心跳声还是洩露了她的不安。 感觉一切都静止了,她并不期望会有人出现,因为她不想让任何知道,那段连自己都不想回顾的过去。 「哪怕你消失了,我也一直没忘,就算世人都忘你了,我仍然记得很清楚。」他冷冷说,却感觉是在笑。 媛心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从未有过这种恐惧的感觉,宛如一股强大的压力在身后膨胀,压得她喘不过气。 「记得……你所有的事。」语毕,一阵清风拂来,那人已消失无踪了。 媛心全身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皮缓缓盖住了那双漂亮的凤眼。 她的右手此时正紧紧按着左手手腕,试图减缓从虎口传来的疼痛,但疼痛却反而越来越清晰,一度让她的胸口也微微发疼…… 记忆中,有一名亚麻色长发小女孩,她总喜欢在每日的午后时分坐在钢琴前。她左手边的窗户总是开着的,纯白的薄纱窗帘轻轻飘扬,一阵轻柔的微风从窗櫺缝隙吹了进来。 小女孩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四处游移,直至琴声完全消逝在空气里,她才睁开了自己的棕色瞳眸。 她朝自己的左手边望去,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妈妈,好听吗?」 女子点了点头,展露无限温柔的笑顏。无需任何言语的讚美,只要望着这抹笑,小女孩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从不奢望甚么,只愿自己能永远弹琴。 盖上琴盖,轻抚着上头的刮痕,那道痕跡非常明显,但小女孩却不觉得它是缺陷,而是使整台钢琴更完美的优点。 然而…… 现实往往都是残酷的。 在一次意外中,她发生了车祸。 小女孩跪倒在鲜血泊泊的地面,她的左手臂不断流出鲜血,温热的血液溶进了地面腥红的血滩,四周尽是一片腥臭味。她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一颗颗掉进浓稠的血滩之中。 「妈妈……」小女孩哽咽唤道,泣不成声。 从此之后,她不再弹钢琴,不…… 更直接说是──无法弹琴。 「为甚么、为甚么!」小女孩伸出十指,大力按压琴键,钢琴顿时发出刺耳的噪音。 一次又一次,小女孩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沾湿了琴键。 她轻轻弹奏,再次起舞,但最终还是狠狠摔了一跤。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动,再也弹不好任何一首曲子了。 「不如让我死在那里就好,为甚么要拼命保护我……」她哀怨道,眼角馀光中,她瞥见了右手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明白再也不会有人坐在她身旁,对她展露温暖的笑顏。 崩溃的感觉不断啃蚀着她,所有深爱的人事物都不在了,小女孩觉得好寂寞、好痛苦…… 当她回过神时,她看见自己左手的虎口处正流着鲜血,那刻,血液和眼泪同时流出了体内,滚烫着她的肌肤,可是她的心却好冷…… 自此之后,她决定不再弹琴,因为那只是在加深自己的痛苦罢了。 她将那台钢琴丢了。 她不知道它被丢去哪了,也不想知道它现在的主人是谁,反正只要不再看见那台钢琴就好。 17-对天才的復仇,开始(6) 夕阳渲染了整片天际,温暖的馀暉从窗外洒落,纯白的保健室顿时被染成了一片温馨的橘黄色。 少女躺在床铺上,嘴里似乎在呢喃甚么,表情十分痛苦。 直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表情才不再悲伤,呼吸也变得平缓许多。 「嗯……」媛心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充满暖意的橘黄色。 「你醒了吗?」绑着公主头的少女紧张问道,水灵灵的大眼紧瞅着她。 媛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才从床上坐起来。 她感觉脑袋一阵昏沉,下意识伸手抚住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正想问悯希现在几点了,才想起自己现在没办法说话。 枫晨正好从洁白的布帘后走了进来。 「社长醒了吗?」看见媛心已经醒了,他的脸上随之扬起一抹微笑。 「当我们回去找你时,你已经昏倒在地上了。」枫晨说。 「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坐在床边的悯希关心问。 媛心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悯希吐了吐舌头,轻敲了下自己的后脑杓,「对喔,我都忘了你不能说话。」 悯希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叠便条纸,并将桌上的原子笔一併递给媛心,「来。」 媛心很快就接过了她手中的便条纸和原子笔,向她感激一笑。 不一会,她就在淡黄色的便条纸写下一句话:「谢谢你们。」 「你用不着这么客气啦!」看见悯希那张害臊的笑脸,媛心的脸上也扬起了一抹无声的笑。 她再度用原子笔写下疑问,「我睡了多久?」 悯希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时鐘,「……大概四个小时吧。」 媛心点点头,再次在纸上挥动笔桿,「我想先回家了。」 「可是……」悯希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担心甚么。 察觉到悯希的担忧,媛心又在底下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司机会来接我。」 「那就好!」悯希立刻笑道,看来是安心了。 「我已经帮你把书包拿来了。」枫晨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和提袋。 媛心随即接过,浅灰色的斜背书包上印有咏圣的校徽,金黄色的校徽隐隐泛出光辉。 「那我们先走囉。」悯希踏着轻快的脚步朝门口走去,离开前仍不忘再次挥手道别。 正好打开门的枫晨,这时也转身向媛心道别。 随着关门声响起,保健室再度变得清冷。 橘黄的光辉轻柔地抚过少女的脸颊,她的捲发正随风飘扬,然而,那双美丽的棕色瞳眸此刻却流露出哀伤的气息。 离开保健室后,悯希和枫晨便朝校门走去。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枫晨不自觉将视线转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宛如是被一阵寒风吹过似的,整条走廊竟感觉不到半点夏日的气息。 「怎么了吗?」注意到枫晨并未跟上,悯希困惑地回头看他。 「没甚么。」他淡淡说,随之转身跟上。 见他跟上来,悯希也没再多问。 直到那两人离开,走廊的另一头才逐渐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名少女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墨绿色的美丽双眸,飘逸的黑亮长发,姣好精緻的脸蛋,夕阳下,少女美丽的如一幅画作。然而,明明背景是一片温暖的橘黄色,但她周围的空气却是异常冰寒。 她朝保健室一步步逼近,来到那一扇精緻的实心木门前。 她拉起自己的裙襬,将短枪从大腿上的枪套里掏出,然而,正准备转开把手,不远处却传了一阵脚步声。 她立时将短枪收回裙襬底下,闭上双眼。 「亚依?」远处,悯希和枫晨正朝这走来。 她睁开双眼,收起冰冷的感情,转头向他们淡淡一笑:「你们还没回去啊?」 「她啊,居然忘了书包。」枫晨面露无奈。 「人总会忘记几次嘛!」悯希不悦地反驳。 「是几次吗……」枫晨小声嘀咕,但还是被耳尖的悯希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比起枫晨的嘲笑,悯希似乎更好奇亚依的出现,「亚依,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有点担心媛心,所以过来看看。」她笑道,听不出半点谎话。 「这样啊,那我先回教室拿书包囉,亚依掰掰。」悯希挥了挥手,随后便拉着枫晨继续往前跑。 随着他们离开,四周再度变得寂静。 亚依此时已经打消了暗杀的念头,准备转身离开,但转身的瞬间,一个人影却落入了她的视线。 「你果然没动手。」 夕阳逐渐落下,夜幕缓缓上升。少年静静笑着,眼眸深邃,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时机未到。」她面色冷然说,伸手将落在胸前的长发往后拨,接着逕自往前走。 「我想你永远也无法杀她的。」 晚风徐徐吹过,轻轻吹动着少年的刘海,他的脸上有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 亚依不禁停下脚步,酒红色的制服裙襬轻轻飘动,但她并没有回应。 「因为你没有必要杀她。」他的语气坚定。 她也没有打算问这句话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语毕,她继续往前走,但眼眸里的光芒却暗了下来。 宇飞轻轻吁了一口气,刘海盖住了他的双眼。 他背对着的她,自语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随后转身跟上。 18-对天才的復仇,开始(7) 红色保时捷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车内,少女静静凝视着窗外的景物,她的周身散发着优雅的气息,亚麻色的发丝在月光照耀下映出淡淡的光辉。她的右手轻抚着左手的虎口处,似乎是在叹息甚么,但却无法说出口,脸上流露一丝哀伤。 「小姐,您明天还要再来一趟医院吗?」前头的司机问,双手正转动着方向盘。 媛心扬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朝前方点了下头,随后继续凝视着窗外的车辆。 方才医生的话,她仍掛记在心…… 「你的声带并无大碍,我认为是心理作用,你曾有甚么创伤吗?」 一个剎车,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让她立刻回神。 她再度轻抚自己的左手手腕,眼底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伤。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仍然毫无头绪。突然,自己就不能唱歌了;突然,自己就成了锁定的目标。 更不明白,为甚么自己又对钢琴產生了兴趣?那早已不是自己该触碰的事物了,或许是因为那台钢琴有股特殊的魔力,吸引着她,想再听一次,一次也好,那深埋心中已久的旋律。 ※ 放学后的侦探社。 亚依倚靠着墙壁沉思,翔羽坐在椅子上看书,悯希则在品尝一块巧克力蛋糕,陶醉在甜腻的香气中。 「应该都到了吧。」枫晨正走进教室,扫视了眼前的三个人。 「也不过就我、亚依还有翔羽而已……」悯希带着一丝嘲讽说,但枫晨并没有多馀的心思理会,或许是不想浪费时间。 「我们等一下就各自分开行动。」枫晨正色说,这还是眾人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 「那我负责保护媛心。」亚依率先发言。 「那我和翔羽到学校附近看看有甚么线索,可以吧?翔羽。」枫晨问。 「没问题。」翔羽回应。 一旁的悯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那我……」 「你就负责到图书馆查相关资料就好。」枫晨早料到她会不晓得做甚么,早为她想好了。 「书喔……」悯希有气无力说,但下一秒她忽然灵光一闪,眼中出现了一丝喜色,「不然我和亚依一起行动好了。」 立刻换来了枫晨的一记白眼,「你笨手笨脚的,一定会扯亚依后腿。」 「怎么这么说嘛!」悯希嘟起自己的樱桃小嘴,随之转头望向亚依,露出小狗般哀求的神情。 「我不介意悯希跟我一起行动。」望见那双如同小狗般灵动恳切的眼睛,亚依顿时离开墙壁,微微一笑。 悯希立刻面露感激。 「既然如此,我想负责悯希的工作。」翔羽放下手里的书,「反正我也想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 「那好,目的就是要查出这一连串復仇计画背后的主谋。」枫晨学着媛心的口气说。 此时,每个人都已经戴上了对讲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晚上八点在这里集合。」看着手腕上的錶,枫晨提醒道。 「没问题。」其他人异口同声答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枫晨在校内四处寻找可能的线索,但仍一无所穫。 这所学校的建筑是仿照欧式的学院风格,儘管上头的雕刻一点刮痕污渍也没有,却仍令人感到有一段很长的歷史。建校将近五十年的时间,这也再所难免,无论建筑物维持得再怎么崭新,终究会留下时光的痕跡。 此时,枫晨注意到前方有一位少女正在向他走近。 发圈将她的长发束成俐落的马尾垂放颈后,她的双眼明亮有神。 瞇眼一望,枫晨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上有一枚银戒,戒指在幽暗中隐隐散发光辉。 「你……好像是侦探社的吧?」少女问,语气中的肯定多于疑问。 「你是?」 此时,亚依和悯希正好抵达了一家医院门口。 「叮。」一声,自动门立刻向左右分离,媛心正从医院里走出来,旁边跟着一名保鑣。 看见前方的亚依和悯希,媛心微笑,立刻就明白了她们来这里的目的。 「媛心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悯希站在亚依身前,信心满满说。 无法说话的媛心仅以微笑表示感谢,她的保鑣则为她打开了车门。 见媛心进入车内,亚依和悯希随后也坐进了她们搭来的白色法拉利。 寧静的图书馆里,翔羽正走上二楼。 咏圣的图书馆非常大,一共有六层,各类书籍都有,就连过去五十年来的报纸也都完整保存着。 到达二楼后,他不疾不徐地经过一个又一个书籍分类的牌子,直至走到了掛着「音乐类」牌子的书柜才停下脚步。他走入那排书柜,目光流连在眾多音乐类的书籍中,只是书名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 「这是……」看见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他立刻伸出手将它抽起。 这本书纪录了歷年来不少音乐比赛的资讯,只要是大型的音乐性比赛都有介绍。 他一页页翻着,直到看见了其中一页的标题,才没再翻动。 报导写道,一位年仅八岁的小女孩,以天籟般的美声获得了全国学生组歌唱比赛的冠军。 翻到下一页,是全国学生组的钢琴比赛,她同样获得了冠军。 之后的几页依然是关于这名小女孩的报导,无论是钢琴还是歌唱比赛,她必定都是冠军,特别是在钢琴这方面,她比常人还要有天赋,年仅十岁就荣获了亚洲区钢琴比赛的学生组冠军,之后的整整十页也都是关于她的报导。 然而,无论再怎么往下翻,都找不到关于这位女孩十二岁以后的报导,彷彿音乐神童「乐」的出现,只是在这世间短暂的停留。 书页上只有一张全国钢琴比赛学生组的照片,这是一张三人合照,中间的小女孩拿着冠军奖杯甜甜笑着,美丽的凤眼透出她内心的喜悦。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才盖上书本,微笑自语:「果然。」随之朝另一个书籍区走去。 夜风徐徐,黑夜笼罩了整片大地。 「我是音乐社的『蔚苓玲』。」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 「蔚苓玲……」枫晨思忖了会,对她似乎没有很深的印象。 少女轻笑了几声,「你不认识我也是当然的,我们根本没说过话。」 「那我们……」 「还记得当时端点心给你们的人吧?」 点心……他似乎有印象了,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将一盘点心端了出来,但最后却被悯希吃得精光。 「喔,有印象。」枫晨微笑,「那些饼乾是你做的吗?」 「嗯,是我做的。」 思忖了一会,他再度开口:「那你有在里面加甚么吗,比如说对喉咙有伤害的东西?」 「你为甚么会这么问?身为音乐社的社员,我很清楚哪些对喉咙是不好的。」她否认,不像在说谎。 「是吗……」枫晨再度陷入了思考。 「请问怎么了吗?」 听见她的疑惑,枫晨急忙回神,对自己无视她的行为感到抱歉,「没有啦,只是最近社长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你说媛心学姊吗?」她吃惊道,随之面露担忧。 「小玲,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名少女,她正快步走来。 听见这声呼喊,蔚苓玲立刻转身,对那名少女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是许梦啊!」 许梦停下脚步,正好与枫晨对上视线。 「你不是侦探社的?」她很快就认出了枫晨。 「嗨,没想到你们这么晚都还没回家啊!」 「没办法啊,谁叫音乐比赛快到了呢。」许梦面露疲倦,转了转自己的肩膀,声音有气无力,「倒是你,怎么会在这?」 「应该算出来查线索吧。」他尷尬一笑。 「该不会是和媛心学姊有关吧?」蔚苓玲问。 枫晨点头。 许梦立刻面露紧张,「学姊怎么了吗?」 原本他是不打算回答的,但这两个小女生的担忧程度远超乎他的想像。没想到,社长居然这么受音乐社的爱戴,所以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将情况告诉了她们。 19-对天才的復仇,开始(8) 教堂门口。 停着一辆亮眼的红色保时捷。 前座的司机迅速从车内走出来,绕过车头,为车内的少女打开车门。 黑色马靴率先踏入地面,少女拥有一双美丽的褐色双眼,五官如法国洋娃娃般精緻,全身上下散发出高贵而优雅的气质。 教堂内一片昏暗,只有些许的月光从窗外洒进。 媛心缓缓步入教堂,古典的欧式雕刻让人宛如置身欧洲。 她走到一扇老旧的红褐色木门前,犹豫了会才转开门把,木门顿时发出咿咿啊啊的声响。 里面堆放了许多杂物,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位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正在搬一箱重物,看起来十分吃力。 媛心静静望着这抹熟稔的背影。 「是谁在那啊?」老妇人放下手中的重物,似乎是从玻璃窗的反射察觉到身后有人。 老妇人捶了捶自己的背部,转身望向门口,脸上随即流露一丝惊诧:「你、你是乐吗?」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老妇人的表情,但话语里的吃惊与喜悦,仍让媛心不自觉扬起了一抹无声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呀?」 媛心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轻压住声带,摇了摇头,表示她的无奈。 「怎么了,不能说话吗?」 她点点头,庆幸老妇人能理解她的意思。 「你变得很成熟,跟你母亲一样了。」老妇人露出一脸和蔼的笑容。 听见这句讚美,媛心感觉左手腕的虎口处有些发疼,不由得以另一隻手轻轻按住。 察觉到少女这个细微的动作,老妇人再度笑问:「你有心事吗?过来坐吧。」 老妇人弄了一个空位,而她也没有拒绝,在她身旁坐下。 「还记得你小时候时常来这里弹钢琴呢。」老妇人忆道,「你母亲那时真的帮了教堂和育幼院很多忙,都不知该怎么感谢她了。」 媛心静静听着,从小,母亲就常常带她来这间教堂,也时常捐钱救济这里的孤儿。 这里也是当年摆放钢琴的房间,地上摆放的痕跡仍旧明显,但她知道一切都回不来了。早在六年前,一切对她而言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每每踏入这里都令她感到无比痛苦。 「虽然不清楚你为甚么没办法说话,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呢?我不知道,但你今天既然回来了,有样东西我一定要让你看看。」语毕,老妇人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房间。 媛心没有反抗,深怕反抗反而会弄伤她。 她跟着老妇人一路来到教堂后方的一间矮房。 望见这间矮房,媛心的内心着实感到困惑。在她的印象中,这里就只是孩子们嬉戏玩耍的绿地,实在不记得有这间矮房,但由于无法说话,她也没有多问,只是跟着老妇人一起走了进去。 矮房不大,没甚么家具,但随着房间中央的白色物品落进视线,她不由得愣住了。 月光从落地窗外洒洩进来,一台三角钢琴佇立在矮房中央,月光打亮了它洁白的琴身,纯白优雅,宛如是世上最纯洁无瑕的事物,谁都无法玷污它。 「当年无论旁人怎么劝你,你都说要卖了这台钢琴,你说你不想再看见这台钢琴,把它卖了正好。若不是当年育幼院缺乏经费,我一定不会同意你卖掉的。」老妇人缓声说,「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卖掉这台钢琴,只是害怕看见这台钢琴会想起伤心的回忆,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把钢琴卖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儘管如此,我也一直希望能为你买回这台钢琴,我知道她对你的意义,再怎么说这台钢琴都是你母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啊。」 「就在前几天,有人捐了一台钢琴,只是原本的房间都摆了杂物,根本没地方放,本来想拒绝的,因为教堂已经有一台钢琴了。没想到,那人却说他会请人来盖一间琴房,说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台钢琴,更没想到的是,这台钢琴竟然就是当年你卖掉的那一台呢!」 「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的安排,那个人捐了这台钢琴没多久,你就回来了。」语毕,老妇露出了一脸欣慰的笑容。 此时此刻,媛心已经走到了那台钢琴前面。 她忍不住轻抚洁白的琴身,直道抚摸到一条鲜明的刮痕,她的手立刻顿住了,就连呼吸也跟着一滞──这的确是母亲的钢琴。 世上独一无二,再也找不到第二台的,记忆里的钢琴。 多年以来,都只能存在梦中,没想到……如今还能再度看见这台钢琴。 她掀开琴盖,情不自禁伸手触碰琴键,稍稍用力,优美的琴音就这么流进了她的耳畔,在她的内心泛起了一阵涟漪。 沐浴在月光中的她,右手正在琴键上快速游移,每按下一个键,每听见一个音,就彷彿陷得更深。就在连自己都还未意识到时,她的左手已经在琴键上飞舞了,宛如翩翩起舞的蝶,直到──被硬生生折断了翅膀! 媛心愕然,只见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的左手在车祸中伤到了神经,虽然在日常生活方面不会有甚么问题,但若是打键盘或弹钢琴这类比较需要动用手指的活动……特别是弹钢琴还需要使力,恐怕……」 「都不能弹琴了,还说自己是音乐神童,笑死人了?」 「真是可怜啊,明明那么有天赋,没想到……唉……」 顷刻间,那些辛酸残酷的回忆一幕幕涌现,那些人的怜悯,那些人的嘲笑,对她来说,无非是在她的身上再度划下了血淋淋的伤痕。 让她不如死了,都比被嘲笑要来得痛快。 「弹得很棒喔!」驀地,老妇人拍了拍手,目光温暖而慈祥,但却反而让她一愣。 「怎么了吗?」老妇人面露疑惑,很快又扬起一脸慈祥的笑容,「一定是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抱歉抱歉,这次我会安静,不会再突然开口说话了。」 「怎么了,不再继续弹吗?我很想听你弹琴呢。」 看见老妇人脸上的期待,媛心坐了下来,双手再次于黑白琴键上起舞。 她的左手依旧在每次使力时忍不住颤抖,连连弹错好几个音,不然就是没按到琴键。可是,无论弹得再怎么差,眼前的人依旧一脸慈蔼,对她左手所弹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音始终闻而不听。 这一刻,媛心望着她,张开了嘴──好听吗? 「好听。」老妇人笑答,笑容和煦,就连声音……都是如此地温暖与清晰。 她的脸颊默默滑下了一颗滚烫的泪珠,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琴键上,她的双手依旧在上方飞舞着,可是──却没有按下琴键。 此时的琴房一片沉寂,没有任何琴声。 泪光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眼前那张温暖的笑脸,媛心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无声的曲子。 半晌,她的双手才再度开始施力,琴声也再度盈满了整个空间。她的右手灵巧快速,左手依旧不断颤抖,乾净优美的乐声里布满了零零落落的琴音。 那些参差不齐的琴声宛如此刻的月色,清幽而孤独。 月光中,钢琴前,少女闭上眼,琴声随着她的双手流泻四方。 直到一曲终了── 她的双手停在半空中,缓缓张开了双眼。 老妇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而令人安心,但坐在钢琴前的少女却立刻捂住了脸,开始低声啜泣,完全无法遏止泪水的放肆。 「弹得很棒喔!」老妇人走到她身旁。 媛心抬起了脸,那张精緻的脸蛋布满了泪水。她看着老妇慈蔼的笑顏,哽咽开口:「您的耳朵听不到了吧?」 一时,老妇人愣了下,随后难耐地点了点头。 可是,儘管听不见了,却听见了她内心最渴望的声音。 她不需要谁的讚美,或是谁的掌声与喝采,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了。哪怕那些人对她说出再多的讚美或鼓励,她都明白那只是表面的好心与虚偽,真正的好与不好,从演奏过程中,眾人眼神的变化就能得知了。 可是…… 她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够从头到尾露出微笑,静静听完她的曲子。 忍着泪水,她坚忍地道:「谢谢您。」 让她能够再一次以双手,尽情弹奏这台钢琴。 也再一次,不再是孤单一人弹琴。 从脣语中读出她的话语,老妇人欣慰一笑,接着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记得你母亲以前常跟我说,你是她的骄傲,一辈子的骄傲,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守护自己最爱的骄傲。」 「所以你不要再因母亲的死而感到自责了,对你母亲来说,只要你能继续弹琴唱歌,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知道吗?」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媛心感到胸口一热,眼泪再度溃堤。 自从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弹琴,再也不能成为音乐神童「乐」,她就封闭了自己,可是命运之轮却让她不得不再次坐在钢琴前,甚至一步步推着她来到此处,让她找回了昔日的自己。 那个总会在一曲终了,回头笑问的小女孩── 『好听吗?』 其实根本无需回答,因为她比谁都要清楚,那个答案── 就在自己心中。 20-对天才的復仇,开始(9) 「好慢喔……」 教堂外,悯希含着一支布丁口味的棒棒糖,表情相当不耐。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甜食呢。」亚依笑道,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含着一支棒棒糖。 悯希面露窘困,随之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因为甜甜的很好吃嘛。」 「而且听说只要吃了甜食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可以赶走坏心情耶,所以我很喜欢甜食。」她灿烂一笑。 「总觉得你跟枫晨认识很久了。」亚依回以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呀,因为我们两家从以前就有来往,所以从小就玩在一起了,只是小时候被他戏弄也是够了,长大后居然变本加厉!」她忿忿然说,再次将棒棒糖含入口中。 此时,一个人影正从教堂里走出来。 「媛心──」悯希兴奋地向她大声呼喊。 顺着悯希的视线,亚依也看见了媛心,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媛心,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不同于昨日恍惚失神的模样,现在的她容光焕发,脣边的弧度虽然很浅很浅,但全身都散发出一股亮丽的气息。 注意到她们俩,媛心这时也改变了步行的方向,向她们走去,「你们等很久了吧?」 「是很……」 「怎么会呢,我们刚刚还在聊天,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亚依赶忙出声,阻止了悯希的抱怨。 媛心不自觉笑了,「你们可以不用再保护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此刻,迟钝的悯希忽然惊觉到一件事,「媛心你可以说话了吗?」 「嗯,我已经没事了。」 「太好了!」悯希呼出一口气。 亚依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她拿起手机,瞥了眼上头的时间,「现在正好也快八点了,我跟悯希也该回侦探社集合了。」 然而,正当她们准备离开,媛心却忽然叫住了她们。 「我也去吧,我可是社长,没理由不跟你们一起行动吧?」 听见这道熟悉的语气,两个女生都不禁嘴角上扬,同时微笑附和:「嗯。」 「她们还没回来吗?」枫晨推开社团的门走进来,里头只有翔羽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书。 「嗯,还没,倒是你为甚么会带了两个女生回来?」放下书本,翔羽望向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少女。 「因为这件事关係到媛心学姊还有音乐比赛,所以我们一定要帮忙!」许梦立刻回答,眼神坚毅。 「还有黑影的事我们也知道了。」蔚苓玲在后头补充。 闻言,翔羽再度看向枫晨,「你告诉她们了?」 「是啊。」枫晨尷尬一笑,「因为她们好像真的很担心社长。」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急促的声音,声腺甜美却带了些稚气,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看来她们回来了。」翔羽微笑,枫晨这时也朝门口望去。 然而,每个人第一眼看见的并非是悯希或亚依,而是站在她们身后的媛心。 「社长?」枫晨面露讶异,没想到她会出现。 「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她的眼睛瞇成月牙形,宣示着自己现在的心情。 「媛心学姊没事就好。」蔚苓玲松了口气,打从心底为媛心感到高兴。 看见她们俩,媛心立刻走上前,「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告诉你们社长,我要参加这次的音乐比赛。」 一听,许梦和苓玲立刻面露喜悦,又惊又喜地望着媛心,「这是真的吗,学姊?」 「嗯,我会参加。」媛心再度微微一笑。 「太好了!」她们握住对方的双手,雀跃地跳着。 「我想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个早点回去吧。」枫晨瞥了眼手机,提醒她们。 「是!」许梦缓下激动的情绪,「谢谢你们,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了。」 她们走后,室内立刻安静了许多。 「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们了。」媛心的这句话更是让此刻的气氛增添了一丝严肃。 翔羽笑问:「是关于音乐神童──乐的事吗?」 「乐?」悯希重复着那个字,眼底映出深深的疑惑。 「看来翔羽你已经知道了。」媛心向翔羽回以一抹笑,接着将目光转向眾人,「对,我就是乐。」 但却让眾人更加疑惑了。 「年仅十一岁就获得亚洲区钢琴比赛的学生组冠军,不仅拥有绝对音感,在歌唱和钢琴方面都有辉煌的成绩,被世人誉为是莫札特转世,音乐神童──乐。」翔羽笔直望着媛心,「我说得没错吧?」 媛心露出无声的微笑,丝毫不否认,其他三人则是面露讶异,很难相信身边居然有一位这么厉害的人,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忽然,媛心的眼底闪现了一丝哀伤,「只是,我在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场车祸,那场车祸不只带走了我的母亲,也让我的左手再也无法弹琴了,从此以后『乐』就消失在了音乐界。」 气氛再度变得沉重,就连一向话多的悯希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每个人这时才终于明白,为甚么媛心当时在音乐社只用一隻手弹琴了。 看见他们脸上的同情,媛心早有预料,转而向他们露出一脸自信的笑顏,「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也不再难过了。」 「媛心。」悯希忽然开口,脸上是一抹真挚的笑容,「你真的好坚强喔。」 剎时间,亚依感觉有甚么触动了她的内心,让她不由得将视线转向翔羽。 『但我相信媛心,她是不会死的。』 注意到亚依的目光,翔羽这时也回望她,他的脸上掛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难怪你会这样说…… 亚依在内心感叹道,再度将视线转向媛心。 媛心站在教室中央,全身散发着一股耀眼与自信。她看着眼前四个宝贝社员,扬起了一脸令人无法捉摸的笑容。 「你们听好了,从现在起,要开始认真捉出黑影的真面目了。」 21-对天才的復仇,开始(10) 距离第一堂课还有一小时,但不少学生早早就到校,就连侦探社也在不久前就全员到齐了。 自从媛心决心要找出黑影,侦探社这两天都在寻找线索,其中一个线索就是媛心嘱託枫晨寻找的一款戒指。 「是这款戒指?」按媛心的描述,枫晨找到了几款相似的样式。媛心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指了最朴素的一款,连考虑都没考虑。 接过这张图,枫晨思忖了下,「这款戒指……不是蔚苓玲手上戴的吗?」想起那晚偶然遇到蔚苓玲,她左手中指上戴的就是这款银戒。 「可是她不是女生吗,会用古龙水吗?」媛心忍不住问。 「你确定那是古龙水吗?」翔羽问,「因为我找不到你形容的那款古龙水香味。」 「也不能说是确定,只是当时被抓着的时候,闻到那人身上有古龙水的香味。」 「有没有可能是香水啊?」悯希歪头问。 「我觉得那个味道很淡,应该是古龙水的香味,不过我当时也很害怕,没有很大的印象,怎么了吗?」 「因为我在苓玲身上有闻到一股香水味。」悯希思索道,「而且她又是送饼乾的人,所以我在想……也许犯人是苓玲。」 枫晨忽然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有没有发烧啊……」 悯希愤然推开他的手,「干么啊,我只是在苓玲身上闻到香味啊,原本还以为是糖果的香味,但后来觉得太刺鼻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嗅觉异于常人,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你灵敏的嗅觉有用。」枫晨忍不住调侃。 「你怎么把我说得像狗一样。」悯希瞪了他一眼,但也懒得再跟他斗嘴,只是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苓玲吗……」媛心陷入沉思。 可能是她吗? 一大清早,媛心即将参加音乐比赛的消息就在音乐社传开了,负责调查音乐社的亚依站在墙外,不知已经听了那些社员说了多少遍。 窃听这类的工作她过去做过很多次,包括暗杀和侦查,她都能做得完美无缺,但这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莫名地凉了…… 想起那天媛心指派工作的情况,她不由得一笑…… …… 「枫晨、悯希你们就去找我要的戒指。」 「翔羽你帮我找一款古龙水。」 媛心以命令的语气吩咐,充斥压迫感的视线经过枫晨、悯希、翔羽,最后落到了亚依脸上,「而亚依,你没事要做。」 「你是说我甚么都不用做吗?」一时间,亚依的表情有些僵了,因为连悯希都有工作,她却没有……有点说不过去吧? 媛心仍旧笑着,「嗯……怎么可能,像亚依你这样人才,我可能放着不用吗?」 听见媛心开玩笑的语气,她……竟有种被耍的感觉,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 「社长,你知道小玲去哪了吗?」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亚依立刻认出是许梦。 「不知道。」这次是音乐社社长林伟杰的声音。 「拜託,你是小玲的男朋友耶,连她去哪都不知道!」 男朋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 亚依贴着墙壁,静静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 半晌,她摘下耳机,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目光深沉。 「听说媛心学姊会上台唱歌耶!」 「真的吗!」 比赛开始前半小时,几乎全校学生都在谈论这件事,此时正好经过走廊的侦探社成员也都对这样的盛况感到惊叹。 「原来媛心这么受欢迎。」悯希面露意外,但同时也很高兴。 「我也不知道社长居然这么厉害……」枫晨也不禁讚叹道。 唯独亚依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太多感情,只是笑问:「媛心已经在等候室了吗?」 翔羽则是早就知道媛心的高人气,脸上也无多大的惊讶,「嗯,等一下就换她上台了吧。」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准备了。」亚依的脸上掛起一抹笑,同时打开了耳边的对讲机。 悯希和枫晨这时也都微笑点头,随即打开了对讲机。 唯独翔羽比较特别,手里还抱了一台轻巧的笔记型电脑。 22-对天才的復仇,开始(11) 一台饮水机,一台饮料投币机,以及一张张摆放在地上的椅子,这里是演艺厅后台的等候室。 参赛者们个个面色凝重,据说,音乐社举办这场音乐比赛已经有四十年的歷史了,不仅当天会停课半天让全校学生来观赛,就连校长主任都会到场,是学校一年一度盛大的比赛之一。 「请三十号到三十五号的参赛者准备!」工作人员呼喊,不少参赛者顿时起身移动,其中一名亚麻色波浪捲发的少女也跟着起身。她的神态自若,没有半点紧张,彷彿有一股自信耀眼的光芒在她的眼底闪烁。 来到酒红色的丝绒布幕后方,她可以清楚听见台上优美的钢琴声。 直到琴声停止,工作人员随即喊了她的参赛号码,请她出场。 「欢迎下一位参赛者──纪媛心同学带来的表演!」此时的舞台后方有四名参赛者,一听见主持人喊出的名字,每个人都忍不住朝最左边的少女偷看一眼。 媛心不疾不徐地走上舞台,会场一片寂静。她站在舞台中央,将麦克风放近脣边,微笑说道:「各位评审老师好,我要为大家演唱的是──」 优美的背景音乐立刻从音响内流泻,旋律平静而悲伤。少女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唱道:「隐藏真实的自己……用冰冷将自己轻轻包裹……」 这一刻,前排的评审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一夜……我真正看清自己失去了甚么……知道甚么是心痛……」少女的歌声优美动人,宛如天籟。 这是一首意境很美的歌,虽然给人悲伤的氛围,但却异常平静,宛如一潭无波无澜的碧绿湖水,眾人无不陶醉于其中凄美的意境,听得浑然忘我。 让人不禁想起七年前,曾有一篇轰动全国的新闻。 一名自称「乐」的十岁少女,凭着自身精湛的琴艺和动人的歌喉,不到半年就成为了享誉国际的音乐家。听说,任何曲子她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完美无缺弹奏,记忆力不是常人能比拟的,因此获得了音乐神童的美誉。 其中,有一首曲子是她时常弹奏的,那首曲子的旋律凄美动听,不像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会弹奏的曲子,难度也相当高。 名为──月圆。 「或许束缚着我们的……是身上背负的宿命……」 凄美动人的歌声縈绕着整个会场,少女的脸上不同于歌词那般悲伤,始终掛着一抹浅淡的笑容。乐声宛如是覆盖了薄纱的黑夜,神秘幽静,少女的歌声则是无尽黑夜里的月光,无暇美好,足以洗净眾人的心灵。 「好美的歌喔……」悯希不自觉讚叹。 就连亚依也打从心底流露了钦佩的目光,她总觉得这首歌似乎有某种魔力,深深吸引着她。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此时动人的音乐时,霎时间──会场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紧急照明灯立刻亮起,突如其来的断电让不少师生都吓得尖叫。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面对眼前的一片黑暗,亚依只是微笑,随之按下对讲机,「枫晨你听得到吗?」 「听到。」枫晨迅速应了一声。 「翔羽呢?」 「很清楚。」翔羽也笑应了一声。 「那我现在就和枫晨去正门挡人囉!」这次是悯希带些稚气的声音。 「嗯,交给你们了。」亚依回应,此刻的她在人群中穿梭,行步如风。驀地,似乎听见了甚么声响,她立刻朝舞台一望,就见一样泛着银光的物体正笔直射向台上的媛心。 亚依跑上舞台,接着用力一蹬,将媛心推入前方的地面,银亮的匕首最终是划破死寂的空气,倏地插入了舞台地板。 会场的灯再度一亮。 看着又忽然亮起的灯光,在场的师生无一不感到茫然。 「枫晨、悯希,他往你们那里去了。」站在角落里的翔羽,看着手上的笔电向对讲机说道。 「没看到人影啊?」回答的人是悯希,她语带疑惑问。 「逃走了吗。」翔羽说,语气明显流露了一丝不甘心。 此时,亚依正站在舞台上环视四周,「不,他还在会场。」 没多久,一名少年缓缓走上舞台。 「刚刚的断电是我们音乐社的疏失,比赛继续,造成各位学生和师长们的恐慌真的非常抱歉。」一名身着西装的清秀少年,手握麦克风,语带抱歉说道。 媛心和亚依则早已走下了舞台。 这一刻,看着台上的少年,媛心的脣角隐约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那名少年一说完,便将麦克风交给了主持人,接着转身走进后方的酒红布幕之中。 离开了舞台的少年,行步优雅,脣边有一抹自适的微笑。他走进后台,朝后门走去,但这一瞬间,那一抹自适的微笑却消失无踪了,只剩下一脸错愕。 「很惊讶吧?」靠着墙壁的枫晨悠哉说,似乎老早就在这里等了。 「我们会在这里。」悯希则是露出了一个顽皮的笑容。 见到他们俩,少年不禁面有难色,直到身后忽然传了一阵脚步声,他猛然回头── 「你就是黑影吧。」此时此刻,媛心正走到少年面前,她身后的亚依和翔羽这时也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少年已经被五个人团团包围了。 媛心扬起一脸自信的笑,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肯定地说道:「音乐社社长──林伟杰。」 一时,少年只是低声笑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抹深不可测的微笑让五个人都收起了笑意,紧盯他下一步动作。 他抬眸,笑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距离他最远的枫晨顿时离开身后的墙壁,向他走近,伟杰立刻就注意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正落向自己的左手。 「原来如此。」伟杰抬起手,望着自己中指上的银戒,低声笑了。 「那是我家公司很久以前推出的款式,除此之外──」枫晨的目光顺势移到他脸上,低声说道,「还是一款情人对戒呢。」 「我想这组对戒的另一个主人,就是音乐社副社长──蔚苓玲吧?」接话的是亚依,「你和蔚苓玲是男女朋友,所以你们手上才会戴相同款式的戒指。」 悯希这时也走上前,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衫,说:「你的身上现在没有香水的味道,那天在音乐社也没有,可是媛心却说有在你身上闻到古龙水的香味,为甚么呢?」 一旁,翔羽接下去说:「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你之前不小心沾上了女生的香水,但因为味道太淡了,媛心才会以为是古龙水,而一个男生怎么会沾上女生的香水呢?如果不是有女朋友,就是个花心男吧。」 听完他们一连串的分析,伟杰依旧一脸平静,完全不像是个被抓包的犯人,「光凭这些证据,也不代表我就是犯人吧,随便一个戴了这款戒指,又刚好沾染香水的人都是犯人了,不是吗?」 「所以我们就利用这次的比赛假设看看。」媛心开口,「我的对讲机不见了,想必是被有心人士偷走了吧,我想他应该会用对讲机窃听我们所有的行动及对话,但他没想到的是,每个对讲机上都有卫星定位系统,只要对讲机一打开,电脑就可以马上得知那个人的位置。」 「所以悯希刚才说要去正门挡人不过是假话,我们从电脑就可以得知你的正确位置了。」媛心向他微微一笑,「我的对讲机可以还我了吗?黑影先生。」 倏地,后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朝声源望去,舞台那边正走来一位绑着马尾的清秀少女。 「所有推断都正确,只是……」她走到他们面前,歪头笑道,「有一项你们推断错了。」 看见这名少女,五个人脸上的自信无不被疑惑取代,但疑惑的并非是突然出现的蔚苓玲,而是她说的那句话。 伟杰整里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再度开口:「你们很厉害没错,但我并不是你们口中的黑影。」 「不是?」不只悯希面露困惑,其他四人也都对伟杰的这句话感到费解。 「难道是……」悯希忽然转了视线,望向了蔚苓玲。 蔚苓玲立刻微笑出声:「也不是我喔,我只是暗中帮忙伟杰而已。」 「所、所以……」这下她糊涂了,「你们都不是黑影,是这样吗?」 「这么说打电话给我,还有向我们射飞镖的人,也都不是你们吗?」媛心问。 「嗯,不是。」他摇头道,「他说会在暗中帮我们,而且学钢琴的人不太可能去练射飞镖的。」 一听,他们顿时感到有些无力。 「不过──」蔚苓玲忽然再度开口,拉长了音,再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们可以告诉你们有关他的线索,再怎么说你们都努力抓到我们了。」 「真的吗?」原本失望的悯希顿时笑顏逐开。 23-对天才的復仇,开始(12) 见她如此高兴,苓玲不禁莞尔,「其实这些计画并不是我们自己策划的。」 伟杰接在后头娓娓而道:「两週前,有人打电话给我们,问我们是不是很恨『乐』,问我们想不想復仇或让她痛苦,说只要我们愿意復仇,并且答应帮他执行復仇计画,他就会告诉我们『乐』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所以你答应了?」出声的人是翔羽,他的眼神冰冷,彷彿是在审问。 「是,我答应了。」他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出生在音乐世家,父母都是有名的音乐家,我又是家中的独子,所以他们从我出生起,就对我有很高的期许。我从懂事以来就在弹琴了,每天都会练习八个小时以上,自小也获得了不少钢琴比赛的冠军。」 「当时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都认为我很有天分,长大后一定大有可为,然而再怎么有天分,终究还是比不上『天才』。」 驀地,他的视线落到了媛心身上── 「而你,就是那个天才。」 …… 那是他第一次在音乐比赛上听见那么美的琴声。 乾净优美,平静哀伤,每一个音都宛如暗夜里的星星,在每个人的内心寧静而安详地闪烁着,令人沉醉。 这一刻,正要离开舞台的小伟杰,立刻跑到了会场二楼,不敢相信会有人弹得比自己还要好! 一片漆黑中,舞台是唯一的光亮处,小女孩的双手在琴键上翩翩飞舞,虽然她弹奏的是加分曲,但却比指定曲还难。更令人惊艳的是,明明弹奏着如此哀伤的旋律,但她的脸上却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令小伟杰久久无法回神。 比赛结束后,小伟杰立刻去找那名小女孩聊天。 「你弹得超好的耶!要怎么练才能像你这么厉害啊?」他兴奋问,可是女生的回答却令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就连笑容也在瞬时变得僵硬无比。 「谢谢。」她说,灿烂一笑,「我只是单纯喜欢弹琴而已。」 谦虚的回应──可听在他耳里,却只有讽刺。 经过两三句的交谈,他们道别,但在那一刻,小伟杰却感到非常不甘心。 不甘心明明每天苦练这么久,明明自己才是视音乐为全部的人,最后却输给了一个只把弹琴当兴趣的小女孩。 他忌妒,非常忌妒她的才华。 但他更恨的是,为甚么她要与他诞生在同一年,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掌声与目光? …… 「我忌妒你的才华,因为你的关係,我第一次在父母的眼里看见了失望,哪怕之后你消失了,你的事蹟也成为了音乐界的传奇,并且传颂至今,让我就算成为了第一名,也感受不到成为第一名的滋味。」 「可是……」他顿了一顿,语气忽然变得温和,「当我再度听见你的琴声时,我发现你变了。」 他的目光温柔,脣角扬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那双曾经充满自信的眼神不在了。」 「其实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对媛心学姊復仇。」蔚苓玲温婉一笑,接着解释,「我们只不过是,想再听一次媛心学姊的音乐。」 此时,伟杰忽然走到了媛心面前。他弯下腰,伸出一隻手,轻轻撩起她的一綹头发,献上淡淡一吻,「乐,快乐的音乐。」 媛心愣愣地看着他,少年琥珀色的双眸清澈明亮,眼底的感情真挚而动人。 「媛心学姊,你还记得那一年的全国钢琴比赛吗?」苓玲兴奋说,「我们是当时的第二、三名喔!」 不过媛心似乎没甚么印象,只有惊喜,反倒是一旁的翔羽露出了无声的笑意。他想起在书上看见的那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三个人,分别是那次比赛的前三名。他早该想到的,那两个人就是林伟杰和蔚苓玲。 「我们一直都无法忘记学姊你的琴声,然而,当好不容易再次听见你的琴声,却总觉得少了甚么,不再是我们记忆里的琴声了,所以我们才利用这次的復仇计画,希望学姊你可以找回那份失去的东西。」 闻言,媛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随后不自觉垂下头,任一抹微笑悄悄爬上嘴角。 「而现在,我们知道你找到了。」 「是的。」媛心毅然抬眸,一个完美的微笑镶嵌在她脸上,深刻人心,「谢谢你们。」 让她找回了,曾经失去的那份──自信。 一阵清风拂来,树影婆娑,泛黄的叶子在风中起舞,随之坠入满地的落叶之中。 望着此刻诗情画意的景象,走在最前方的悯希,心情也不自觉开朗起来。她迈着大步,愉悦说:「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呢!」 「是啊。」她身后的枫晨露出轻松的笑容。 但亚依的神情却流露了一丝失望,她望向身旁的媛心问:「媛心,你真的没关係吗?」 望着周围的枫树,媛心只是扬起了一脸自在的笑容,「我不在意。」 听见媛心毫不犹豫的回答,亚依也没再多问,转而欣慰地笑了。 但悯希却忽然回头,面露担忧说:「可是……音乐比赛没有得名……我表哥他……」 『看来你们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我看你们就每个人各拿到一场比赛的优胜吧,甚么比赛都行,校内外皆可,算是为学校的比赛增加竞争力,可以的话,也能为校争光。』 「也对……」想到这,媛心感到胸口一阵沉闷。 「校长有跟你说期限吗?」翔羽问。 她面露无奈,眼底多了几分疲倦,「他说一学期。」 听到这,悯希有些慌张,「那媛心你要不要拜託伟杰学长……」 「不用。」她果断说,几乎毫不考虑。 只见她踏着轻松的步伐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微微侧过头,向他们笑道:「对我来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反正我也没唱完,没有得名也是理所当然的。」 …… 「媛心你真的不再上去唱吗?」伟杰一脸犹豫问,似乎很希望她能再上台重唱一次。 她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犹豫,「不了,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台唱歌了吧。」 听见这句话,苓玲的脸上难掩失落,「为甚么?学姊你这么会唱歌。」 媛心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走向他们,左右各牵起了他们的一隻手,将之放在自己面前交叠,「在你们眼里我是天才,拥有与生俱来的才华,的确可以比较容易得到别人的讚美。」 「但天才如果不努力,也是会变得平凡的。」 「伟杰、苓玲你们两个每天都花八个小时练琴,不像我只凭着喜欢,况且我现在也不能再用双手弹琴了……」她垂下眼帘,目光陷入深沉,但很快又扬起了一个无比耀眼的笑容,「我真的很谢谢你们,真的!」 「如果没有你们,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走出那段过去。」她感激说,同时松开了他们两人的手。 此时,工作人员的呼喊正好从舞台那传来,「蔚苓玲,要上台了,准备一下!」 「好,我马上过去!」苓玲赶忙回应,接着又再度望向了媛心,「那我先准备上台了。」 「快去吧。」媛心露出深深一笑。 目送着苓玲离去的背影,她彷彿也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内心涌起了一股久违的热忱,让她不禁莞尔。 她很明白就算自己释怀了,但当时的心情早已不可能復返了。 努力和天才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因为唯有努力是可以超越天才的不二法门,不是吗? …… 仰望着这片诗情画意的景色,媛心转过头,望向了身后的他们。 亚麻色的波浪捲发下,那张比法国娃娃还要精緻的脸蛋正漾起一抹自信的笑靨。 「反正还有时间嘛,就顺其自然吧。」 闻言,其他四人也不自觉笑了。 「但我想某人有多少时间都不够吧?」 「喂!」听出枫晨指的是自己,悯希的不满全写了在脸上。 见他们两个又如往常开始打闹,其他三人早已习惯,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直到鐘声响起,回盪了整个校园,悯希立刻慌张说:「这节课的老师超兇的耶,要是迟到就完了,枫晨我们赶快回教室!」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已经被骂三次了,实在不想再被骂了。」 两人匆匆说了声再见,便汲汲营营往教学楼跑去。 「那我也先回教室了。」媛心随后也挥了挥手,转身朝三年级的教室离去。 翔羽这时也打算回教室,但没走几步,却发现和自己同班的亚依仍站在原地。 他转头问道:「亚依,你不回教室了吗?」 听见翔羽的声音,她立即收起停留在枫树上的目光,跟上他的脚步,「抱歉,我这就回去。」 不知道为甚么,虽然事情告一段落了,但她的内心却反而忐忑不安了起来,害怕这会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下一个復仇计画,开始了吗? 24-真实(1) 清晨的阳光穿透窗帘,无声洒进昏暗的房内。 房内隐隐可见一名少女,她的长发乌黑飘逸,被黑发遮盖住的雪白肌肤隐约可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就连手臂和大腿上也有几道不明显的疤痕。 少女无视那些疤痕,穿上白净的制服衬衫,换上正好可以遮住疤痕的酒红色短裙,再系上红格子领带。 她走到镜子前,几缕光线掉落在镜面上,她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 此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手梳着长发,一手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任务进行得如何?」听见这道声音,她没有马上应答。这道冰冷而严厉的语气,她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 是父亲。 「已经快四个月了,这不是平常的你。」 她垂下眼帘,停下梳发的动作,「很抱歉,我会尽快完成。」 半晌,她关上手机,上半身倚靠在窗帘旁边的墙壁,也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此刻,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地面。 响亮的手机铃声在幽暗的房里兀然响起。 少年正从浴室里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运动裤,头发微湿,肩上掛着一条毛巾。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约可见其俊逸的轮廓。 他接起电话。 「计画进行得如何?」电话那头的人冷声问。 少年用空着的手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眸泛出冰冷的寒光。 「还没吗?」 「最好尽快解决星亚依,首领开始急……」一语未完,他直接关上了手机。 此刻,他的身体正倚靠着墙面缓缓滑下,额前的刘海落下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他仰头靠着墙壁,闭上那一双宛如黑宝石般的冰冷瞳眸,吐出一道深深叹息。 「星亚依小姐,请。」黑衣男子拉开车门。 一隻黑亮的皮鞋率先踏入地面,一头柔顺的黑发静静垂落背后,少女的脸上掛着一朵甜美可人的微笑。 她和其他学生一起走进校园,然而,此时的她却隐约察觉到,周遭学生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一路走来,周围不少人都在对她窃窃私语,但似乎不是甚么不好传闻,向她投来的眼神都是倾慕和讚赏,她感觉自己比转学第一天还受到注目。 就连此时走进教室,也依旧有不少打量的目光,但她还是佯装自然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一放下书包,她立刻向旁边正在看书的翔羽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很多人都在注意我?」 闻言,他抬眸,顿时也注意到了周围时而不时飘来的目光,这让翔羽也忍不住感到困惑,「你有做甚么引人注目的事吗?」 「我这阵子没做甚么特别的事啊。」她老实回答。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自音乐比赛结束,虽然她和悯希中午时常聚在一起用餐,和音乐社的关係也越来越亲密,但也没做甚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事啊? 所以亚依实在不懂,为甚么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注意她? 直到第一节下课,在洗手间外碰巧遇到蔚苓玲和许梦,她的疑惑才终于解开了。 「看到亚依是校花候选人,我真的好惊讶喔!」蔚苓玲一脸兴奋说。 许梦的脸上则是流露了一丝骄傲,「我想亚依这么漂亮聪明,一定能当选校花的!」 这也让亚依立刻明白,为何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注意她了,「可是我并没有报名校花比赛啊?」 「是我提名的。」一道好听的女声忽然冒出,让三个女生都不禁向前望去。 媛心微笑走来,一路走到亚依身旁,最后低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抱歉啦……因为不快点拿到一些优胜,我们可是要被废社的……」 的确,当时代理校长说「任何比赛」都可以,在这所学校里,校花和校草似乎都是比赛选拔出来的。 「我不介意,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参加甚么比赛。」亚依微笑回应。 「你们在说甚么啊?」看着她们窃窃私语的样子,许梦和蔚苓玲忍不住好奇问。 「没、没甚么。」媛心赶紧看向她们,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亚依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杀气朝她射来。 她的目光迅速扫视了周围,注意到有三名少女正朝这里走来。 亚依随即和中间的少女对上视线,更确切说,是中间的少女此刻正瞪着她,让她不得不在意。 那名少女的左脸颊有一颗黑痣,皮肤白皙,五官美艳,一头自然捲的栗色长发垂在身后,是个会让男生想多看一眼的漂亮少女。 「你就是星亚依?」那名漂亮少女冷冷开口,眼神充满敌意。 「请问找我有甚么事吗?」亚依漾起招牌的甜美微笑。 「还以为多漂亮,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那名漂亮少女冷冷一笑,直接领着身后两名少女一起进了洗手间,完全无视亚依脸上失了温度的僵硬笑容。 目睹漂亮少女视若无睹的骄傲态度,一旁的许梦不禁咋舌:「那甚么态度啊!不过是家里有点钱,长相漂亮了点……啊!亚依你这学期才转来所以不知道吧,她是二年级的罗梓月,个性超级高傲的,不少人私下还称呼她为『女王』呢。」 「看样子她似乎把亚依视为眼中钉了。」蔚苓玲叹道。 「这也难怪啦,要不是上学期有个玄芷萱,她应该会成为校花的,没想到如今玄芷萱不在了,却出现了亚依你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许梦解释,同时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但我听说和罗梓月做对的下场通常都不是很好耶。」蔚苓玲面露担忧说。 罗梓月,罗梓企业的千金,从小受到父母严格栽培,不但容貌出眾,各方面的表现也都相当优秀,是个才貌佳人。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会赢得校花头衔,但最后却跌破眾人眼镜,意外输给了玄芷萱。这些资料,亚依早在入学前就知道了,然而…… 「女王吗……」亚依不禁沉吟。 一旁,媛心扬起了一抹笑,满脸自信道:「亚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你比那个罗梓月聪明多了,一定能获选校花的!」 「对啊,虽然她很漂亮,但亚依你只是没有化妆,我相信你化妆后一定超级正,一定会当选校花的!」许梦接着附和。 「我会赢的。」 听见这句兀然的话语,三个女生都不禁一愣。 亚依的脸上依旧掛着一张甜美可人的笑容,但眼底却有着这与这抹笑完全不搭调的杀气。不知道──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这么瞧不起。 从小到大,就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曾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她,所以她要让她知道,看轻她会有甚么后果── 「我会当选校花的。」 25-真实(2) 社团活动时间一到,学生们便各自前往自己的社团。 侦探社是新创社团,人数远低于音乐社或西画社那些创立许久的社团,可说是全校人数最少的社团,从窗外就可以轻易数出只有五名社员。 「当我知道亚依是校花候选人时,真的好惊讶喔!」悯希拉起亚依的手臂摇啊摇,脸上掩饰不住兴奋。 枫晨和翔羽坐在位子上,手中的笔桿持续在纸上挥动,神情专注,媛心则在瀏览着笔电萤幕。 经过这里的学生往往会怀疑侦探社平常都在做些甚么,因为咏圣已经很久没有这个社团了。只是啊,看见这种情况,也看不出他们到底在干么,只是在做各自的事情而已。 「悯希你可以安静点吗?」声音来自媛心,她瀏览着电脑萤幕,头也没抬。 「我又吵到你们了?」她歪着头,一手还抓着亚依。 「嗯。」枫晨应了一声,和媛心一样完全没看她一眼。 看着眼下各自忙于自己事情的三人,悯希扯出了一个笑容,「不对吧?现在是社团时间耶,不是自习好不好!」 她伸出一隻手,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桌上的笔电和纸张顿时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面对他们不带表情的视线,悯希有些愣住了,动作定格。 半晌,坐在教室中央的媛心无声地笑了,「的确,所以这次社团活动的主题我想好了。」 听见这句话,每个人都不禁感到好奇,侦探社已经连续两个礼拜都是自习了,现在终于有主题可以讨论了吗? 「那就是──一定、非得、绝对、百分之百要让亚依赢得校花比赛!」社长大人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语气坚定。 「依亚依的实力,本来就可以百分之百赢的啊?」悯希依然拉着亚依,似乎忘了放开。 「这你就错了,枫晨和悯希你们是上学期转来的,亚依则是这学期才转来的,所以可能不清楚。」 枫晨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桿,「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甚么当时的校花不是罗梓月?依她的实力应该很容易就可以选上吧。」 「的确,当时的情况是这样,但她却在第三回合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导致最后的评分结果太差,票数虽然和玄芷萱不相上下,但还是输了。」 「所以说,比赛胜负才是关键?」悯希问。 媛心点了点头,「没错!」 「那现在……」悯希囁嚅说。 媛心用双手抵住下巴,十指相扣,脸上扬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 「为最后一回合做准备。」 「哇……」看着眼下成双成对的舞者群,悯希一脸惊叹。 韵律教室装有一整面墙的镜子,室内有一对对正在练习华尔滋的学生,他们的舞步轻盈,身段优美,完全不输专业舞者。 「咏圣不愧是名校,连华尔滋社的水准都这么高。」媛心忍不住讚叹。 「可是舞伴的问题……」 听见亚依的担忧,媛心轻轻一笑。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人选了。」语落,媛心的视线随即飘向了此时朝她们走来的少年。 那名少年的眼神锐利,五官冷酷,头发应该有经过特别设计,抹了发胶,十分有型,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印象,论帅气程度绝不输枫晨。 「他该不会是……」亚依打量着他,「校草『韩司炎』吧?」 「没错,也是社交舞社的社长。」 韩司炎正好走到她们面前,一看见亚依,他的嘴角随即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媛媛,这位就是星亚依吗?」 「媛媛?」悯希歪了歪头,「这么说,媛心你们认识囉。」 「嗯……」媛心一次回答两个人的问题,但却有些犹豫,好像不放心说出这个答案。 「怎么认识的啊?」悯希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没想到媛心居然认识这位大人物。校花校草可说是全校皆知的名人,因为他们时常出席许多大型活动,带动现场气氛。 媛心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亚依和司炎。 悯希这时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两个人。 韩司炎正打量着亚依,他的眼神锐利,嘴角噙着一抹充满邪气的笑。 亚依的脸上没有多馀的表情,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高她足足有一颗头的少年。 「果真如传闻中的美若天仙啊……」韩司炎一手抵着坚毅的下巴,讚赏的眼神宛如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但下一刻,他却忽然一把拉过亚依,倾身凑近她的脸。 亚依感到诧异,但仍保持一贯的冷静,脸上没有多馀的表情。 看着那两个人的脸庞如此靠近,一旁的悯希不禁感到脸红心跳。 「当我女朋友吧。」这一刻,少年脸上的傲气全数消失,笑容在他的脸上不断放大,让一旁的媛心不禁摇头叹气。 亚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露出以往甜美的微笑,最后一字一句说:「我、不、要。」 悯希的脸上也出现了三条线,「该不会媛心你们就是这样……」 媛心捂着额头,无奈叹道:「差不多就像现在这样,韩司炎……出了名的花心,女朋友可是有一卡车那么多……」 媛心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在开学典礼遇见韩司炎的情况,她给他的印象真的是差很大啊! 另一边。 翔羽和枫晨正待在社团教室,一个在算高阶数学,一个在撰写科展主题,整间教室只有铅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两人都在为两週后的数理比赛做准备。 「叮。」一个声响忽然打破了静謐的气氛,两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动作,互看彼此。 「是从笔电发出的。」翔羽将不远处的笔电拉过来,就见视窗底下有一个讯息,「是电子信件。」 他顺势点开,但一见信里的内容,却不禁面露难色。 注意到翔羽的表情,枫晨则是逕自将笔电转了过来,随之也皱起了眉头。 「要告诉她们吗?」枫晨抬眸望向翔羽。 翔羽沉思了会,眉头锁得更紧了,「我想现在还不适合,会影响她们这次校花比赛的心情吧。」 枫晨默然,想起悯希她们刚刚兴奋的表情,确实不适合看到这封邮件,「不过我们还是得暗中保护亚依吧。」 因为黑影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亚依。 「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 数拍子的声音充盈整个空间,偌大的韵律教室里,只有一对男女在跳华尔滋。 少女随着少年起舞,少年瀟洒自如,少女典雅大方,他们的动作流畅优美,舞蹈如波浪般接连起伏,在教室中央不断旋转。 「你的华尔滋跳得真好。」韩司炎伸手揽住亚依如柳树般柔软的细腰。 「只是会基本的。」她淡淡说,眼神并没有对上他。 「是吗?」 「不过是为了应付社交场合。」 顷刻间,音乐停止,两人的动作也随之停格。片刻的寧静后,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亚依露出微笑,向眾人鞠躬,同时拉远与韩司炎的距离,最后迎上媛心和悯希含笑的目光。 「那校花比赛的第三回合就拜託你囉。」媛心向韩司炎笑咪咪说。 「放心吧,亚依她比我想得还要有实力呢。」少年迷人的脸庞扬起了一抹阳光的笑容,跟他一开始的冷酷形象实在相差颇大。 收回落在韩司炎身上的视线,亚依开始回应悯希的讚美,但眼神依旧不时飘向韩司炎。 倏地,她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意,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还是令她感到不安。 26-真实(3) 之后几天,都可从韵律教室外看见一对男女共舞的身姿。 少年穿着华丽贴身的舞服,眸子狂傲;少女黑亮的长发束成俐落的马尾垂落身后,舞衣上的薄纱因旋转而微微扬起,身影如梦似幻。 此时,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也站着两个人。 「小依真的很美对不对?」悯希拉着枫晨的手,语气满是骄傲。 「小依?」枫晨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觉得叫亚依小依比较亲切嘛!」她漾起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因为我真的很崇拜小依耶,长得漂亮又聪明,而且还没有大小姐的傲气,不像我……」 一语未完,她忍不住搔搔头,模样羞涩。 「你只会吃、笨手笨脚、容易被骗、爱撒娇又任性,还有……」枫晨则是毫不留情地为她细数。 「喂,你太过分囉……」她的笑容抽蓄,忍住想往他身上揍下去的衝动。 随着音乐停止,教室中央的两人也随之停下动作。 「你没事吧?」见亚依大口喘气,韩司炎面露担忧,因为早在他们练习之前,她早已独自练了一段时间。 「我没事,继续吧。」她平缓呼吸,再度掛上甜美的微笑。 韩司炎没有回应,只是向她忽然问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为甚么会想表演华尔滋?」 亚依一愣,脸上的微笑随即消散无踪。 「真的只是为了这场比赛,还是媛媛的意见?」他问,「但我很确定你对华尔滋应该不感兴趣吧?因为你在跳舞的时候一点笑容也没有。」 亚依没有回答,看样子是不知怎么回答,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只是为了眼前的目的。 最终,她只是微笑应了一句:「你说得没错,就只是因为可以赢得校花头衔罢了。」 「还有,我现在突然没有心情练了,想先离开了。」她拋下这句话,直接转身走进更衣室。 而被拋在原地的韩司炎,很确定自己刚刚的话惹她生气了。 随着更衣室的关门声消逝,舞蹈室的门口忽然洒进了一道橘黄色的光晕。 朝门口一望,夕阳轻柔地落在一位娇小的少女身上,她有着一头淡褐色的过肩长发,脸颊晕染着自然的淡粉色,身影宛如精灵,可爱而梦幻。 「司炎。」她轻轻唤道,嘴角上扬,脸颊也出现了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忆蝶?」见到她,韩司炎有些诧异。 「没想到你还在社团呢。」名为童忆蝶的少女朝他走去,然而才没走几步,一道惊呼声兀然响起,少女的身子立时向前倾倒。 说这时迟那时快,韩司炎像是早预料到她会跌倒般,立刻上前接住了她,少女最后是跌在他的怀里。 望见这一幕,站在角落的悯希和枫晨都不禁呆住了。 「你真的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才不会跌倒呢。」抱住她的韩司炎无奈说道,脸上有一抹宠溺的笑容。 「对不起啦……」童忆蝶从他的身上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正当她打算整理一下自己有些不整的服仪时,站在角落的悯希忽然蹦蹦跳跳来到她的前面。 「你是童忆蝶对不对?」悯希眨了眨自己澄澈的大眼。 「嗯,我是。」她微笑。 「校花候选人之一?」 「嗯。」 「哇,真的好可爱喔!」如同是看到洋娃娃般,悯希的大眼直直盯着童忆蝶。 被这么注视,童忆蝶感到有些不自在,脸上顿时浮出了两抹淡淡的红晕。 随后走来的枫晨戳了戳她的额头,「你那样看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是、是吗……对不起喔。」发觉到自己的无礼,悯希的脸颊不自觉红了。 童忆蝶瞇起眼睛笑道:「没关係,我不介意。」 「真的如传闻中的温柔娇小耶,只是外貌还是不如亚依,不然赢得……枫晨你做……甚么……」枫晨立刻摀住了悯希的嘴巴,不再让她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她……就是这样一个说话不经大脑的人。」虽然悯希很努力挣脱,但枫晨依然紧紧摀着她的嘴。 「反正大家也不看中我赢呀,没关係的。」童忆蝶轻轻一笑,有些自我调侃的意味。 此时,更衣室的门再度打开了,换回制服的亚依走了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前方的童忆蝶。 悯希也趁势推开了枫晨的手,跑向亚依。 「小依,要一起回家吗?」她站在亚依面前,笑盈盈问。 亚依将落在童忆蝶身上的视线收回,「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好了,我下次一定有空。」 「真的吗,我们说好了喔!」悯希的表情原本有些落寞,但在听见亚依后头的那句话,立刻又恢復了精神。 「学长,那我先离开了。」亚依向前方的人呼喊道。 「嗯,再见。」韩司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然而,直到亚依离开,枫晨都仍旧静静望着她离开的那扇门。 「怎么了?」见他如此出神,悯希不禁出声问道。 枫晨回过神,淡然地回了一句:「没甚么……」 虽然悯希仍有些怀疑,但也没多问。 那封电子邮件寄来也已经有一週了,但却甚么事都还没发生,这让枫晨除了奇怪,也不免更加担心亚依了。 27-真实(4) 放学时分。 校园寧静而冷清。 少女走过一栋栋典雅的建筑,裙襬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她停佇在一栋教学楼前,不同于方才那些华美的教学大楼,眼下这栋是无人使用的荒废大楼。 为何一看就知道是荒废,是因为这里一共有两栋大楼,一栋是刚盖好的教学楼,另一栋则是还没完工的废弃大楼,只有钢筋水泥而已,顶多只能让人行走,里头除了梁柱外几乎空无一物。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随之轻瞥一眼,纸上只有一段用电脑列印的端正字体:「今天放学,后栋大楼。」 四周吹起一了阵诡譎的秋风,少女的脸上隐约有一丝冷笑,脑后的黑发随风飘扬。 她放开手中的纸张,任它随风飘落,「罗梓月,这就是你的把戏吗……」 教室里。 夕阳的光晕轻轻落在桌面上,翔羽闔上了书本,闭上疲惫的双眼,接着开始收拾书包,最后顺手靠上桌椅才离开教室。 一出教室,他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一位散发高傲气息的少女正经过他面前,这让翔羽不禁疑惑出声:「罗梓月?」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罗梓月这时也停下脚步,朝他扭头一看。 「你怎么在这?」他皱眉问,看着距离自己没几步的罗梓月。 面对这个问题,罗梓月又好笑又好气地反问:「为甚么我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在后栋大楼。」他记得亚依说她今天放学要和罗梓月在后栋大楼会面,所以要他一个人先回去。 「为甚么我要在那啊?」听着罗梓月不以为然的声音,翔羽不禁握紧拳头,面露懊悔,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喂!」见他一个箭步就转身离去,罗梓月感到更加气愤了,耍她是不是? 眼前的景物快速飞过身边,少年不断跑着,呼吸急促。 他从口袋掏拿起对讲机,一戴上便随即喊:「枫晨!」 不需几秒,另一头就传来了枫晨低沉的声音:「怎么了?」 此刻,翔羽正跑下楼梯,「亚依现在很可能有危险了。」 「小依吗?」一道纤细的女声从枫晨那传来,是悯希。 「等一下,你们说亚依有危险?」这次是媛心成熟的嗓音。 翔羽正穿过一楼的川堂,双脚依旧不停地往前跑。 「反正你们现在立刻到后栋大楼。」语毕,他转身跑向了操场,距离后栋大楼还有几百公尺远。 鲜血从墙上缓缓流淌到地面,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味。 亚依紧咬下脣,臂膀止不住颤抖,一股未曾有过的恐惧佔据了她全身。 她瞪着眼前被鲜血染红的墙壁,随着时间流逝,那对美丽的墨绿色双眸彷彿也逐渐被鲜血染红了。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度张开── 此刻,那双冷然的眼眸只剩下一片血红,与往常翡翠般漂亮的瞳色截然不同。 「谁──你究竟是谁?」她紧握拳头,向空旷的四周大喊,指尖深深刺入了发红的肉里,少女冷冽的声音里,隐隐带有一丝惧怕。 「出来啊!」她转身对着空气大吼,现在的她已经非常确定,给她纸条的人不是罗梓月,而是这次復仇计画的人。 此刻,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了墙上那几道鲜红的文字。 杀人兇手、 恶魔、 杀人魔、 魔鬼、 冷血、 字字都那么地清晰,那么地令她感到恐惧。 此时此刻,夕阳染红了地面,让鲜血看起来更加红艳,刺鼻的血腥气味不断窜进她的嗅觉。她的脑海闪过一幕幕怵目惊心的画面,但最后全都被血液浸染成一片血淋淋的红。 「八年前……」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道声音,亚依立刻绷紧了神经,细细諦听。 「一场原本华丽而热闹的宴会,不知为何,最后却成了一桩惨不忍赌的血案,好几十个人倒入血滩之中,可是当警方终于抵达时却找不出兇手,最后认定是在场的宾客互相射杀对方……」 听着这道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亚依不自觉颤抖,心头泛起一阵寒意,她很清楚这次的目标就是她。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兇手其实是一位年仅八岁的小女孩……」 亚依摀住双耳,忍不住低声吼道:「要我的命吗?」 「出来啊!」她死死低吼,声音回盪在空旷的大楼内。 她紧咬下脣,原本鲜红欲滴的双脣瞬间变得苍白而微微泛紫。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足以在内心形成一团巨大的黑雾,将她完全包裹。 她想起那些人苦苦哀嚎的模样,想起他们惧怕死亡的无助眼神,可是,她始终只回以一抹冰冷的微笑。 砰──枪声响起,子弹刺穿身体,鲜红的液体汩汩流出。那些人的表情只有惊恐,彷彿看见了死神,眼睛瞪大。 闪过脑海的那些画面让亚依的胸口感到一阵剧痛,她数不清在自己的枪口底下究竟死了多少人? 是几个人? 几十个人? 还是几百个人? 「出来!」一想到这,她忍不住再度低吼。 一道微弱的声响从她的制服口袋里传出,她拿起对讲机,但双手依旧止不住颤抖。 「亚依,你还好吧?」是翔羽的声音。 她紧紧抿着脣。 「小依,我们快到后栋教室了!」这次是悯希急促的声音,应该是在跑来的路上了。 亚依望着眼前鲜红的墙壁,目光冰冷,一语不发。 「你听到了吗,亚依?」这次是枫晨。 她不自觉咬破了下脣,苍白的嘴角此时正流出一道鲜涩的血。 「你们都不要来……」驀地,她开口,恬淡的声音里不见任何一丝感情。 「为甚么小依?」悯希紧张地问。 「我说你们都不要来。」她再度重复,嘴角的鲜血顺着下巴缓缓流下,她的视线依旧停在墙上。 「为甚么亚依!」这次是媛心。 她的眼底彷若有一道赤红的烈火在燃烧,但语气依旧平静如水:「你们会死的……」 而这道坚忍的语气,同时也传进了其他四个人的耳中。 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在氤氳,墙上扭曲的大字映落在少女那双比鲜血还要赤红的瞳眸之中。 「来救你的人……都将会…… 「死……」 来救你的人都将会死…… 她关掉对讲机,两手垂放在身侧微微晃动,最后握紧── 「你们会死的──」 她的指尖用力插进了早已红肿的肉里。 「会死的──」几乎是用仅存的力气嘶吼,她无力地跪坐在血滩之中,双手紧紧抱住头。 我不要…… 她紧闭双眼。 我不要你们为了救我而死! 不要…… 止不住的剧烈疼痛从心脏猛烈传来,她在内心用力嘶吼── 我不要你们死! 28-真实(5) 「亚依!」枫晨边跑边向对讲机呼喊,但另一头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想必她一定是把对讲机关掉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安静? 悯希拼命往前衝,上气不接下气问:「小、小依……没、没有回应吗?」 「她应该是把对讲机关掉了。」 「为、为甚么……」悯希没有看向枫晨,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里有满满的担忧。 同样设法尽快赶到的媛心,此时正坐在车内。 冷汗从她的额头滑下,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刚离开学校不久就听到亚依有危险,内心早已心急如焚,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还没到吗?」她瞪视着前头的司机问。 看见她脸上焦急的表情,司机紧握方向盘,将油门踩到最底。 「小姐,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司机面露深深的无奈,同时将方向盘往右转,差一点就要撞上对面的来车,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再快一点、再快!」 「小姐……」他欲言又止,模样为难。 「再快!」 亚依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不知何时,这里已是浓烟瀰漫,血腥的气味全被呛鼻的浓烟盖过了。 「咳、咳……」亚依难受地捂着口鼻,呛鼻的黑烟窜进她的呼吸道,她吃力地睁开双眼,想认清周围,好找到刚刚上来的楼梯。那一双血红的瞳眸,此时也已变回了原本的墨绿色。 「咳、咳……」空气逐渐变得炙热,她依旧不断咳嗽,早已分不清方向了。 然而,最令她疑惑的,却并非这些浓烟,而是为甚么那个人会知道她最大的弱点? 难道这只是巧合,那这也太巧了吧?杀人的方法有好几种,却偏偏选中最令她惧怕的一种。 看着眼前不断窜烧的火舌,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差点葬身火场,而将她独自丢在火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最敬爱的父亲。 为了让她变得坚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生存,父亲不顾她的死活,将她独自丢在了火场。 「父、父亲……」小女孩忍着呛鼻的浓烟哭喊。 当年的她在火场竭尽所有力气不断呼喊,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没有……任何人…… 没有…… 熊熊的火海中,没有半个人出现,始终只有一团烈火包围着她。呛鼻的浓烟几乎要夺走了她的意识,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最后,她……奇蹟似的生还了,可这却也成为了她最致命的弱点。 当年独自一人深陷火海,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成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童年阴影。 但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是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的! 她把自己的弱点隐藏得很好不是吗,就连父亲都没发现啊? 「砰!」不知从何处,一发子弹忽然射穿了浓烟,笔直向她射来。 「砰砰砰!」她转身,蹲下,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撑着地板做闪躲动作,好躲避来自四面方八的子弹。 「砰!」她看不清敌人的身影,只能忍着浓浓黑烟,靠着听觉闪躲那一发发足以置她于死地的子弹。 一栋荒废破烂的大楼,此时正窜出阵阵浓烟。 整栋大楼几乎成了一片火海,光是站在远处就能让人感到全身发热,不敢想像此刻待在里头的人,正究竟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呼、呼……」翔羽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原本就因狂奔而汗流浹背的他,此刻站在燃烧的大楼前,更是不断冒汗。 「翔羽!」悯希和枫晨此时也赶到了,落进他们眼中的,除了翔羽不断起伏的肩膀外,就是眼前那一片烈焰冲天的火海。 这一刻,他们都愣住了。 烈火比四周的枫树都要火红,也比夕阳的光辉还要刺目,彷彿世上所有事物都比不上这场大火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悯希紧抿下脣,直视着前方的大楼,汗水从她的额头缓缓滴下,一滴,两滴…… 「小依……在里面吧?」她轻道,语气颤抖。随后就见她握紧双手,毫不犹豫衝进了火海! 「林悯希!」看着她想也不想就衝进火海,枫晨忍不住大吼,但她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不断地往前跑。 「那个笨蛋……」枫晨咒骂几声,随后也跑进了火场。 看着他们接连衝进火场,翔羽的双脚仍固定在原地,但心跳已经比刚刚要平缓了许多。 他屏气,接着缓缓吐气,最后转身离开。 他不能愣在这里甚么事也不做,但也不能就那样冒然衝进火场,可是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场大火继续延烧。 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人帮忙。 29-真实(6) 吸入了太多浓烟,亚依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恍惚了,如果不快点离开这里,她可能真的会昏迷。 子弹仍不罢休地继续朝她射来,好像没有置她于死地就不会停止,让她不得不滞留在原地。 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一颗食指大小的子弹倏地贯穿了她的左臂,她踉蹌地退后了几步,最后跌坐在地。浓稠的血液沿着她的手臂缓缓流淌,枪伤的痛楚让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她只是用右手紧紧摀住口鼻。 然而,子弹依然没有停止射击,她靠着唯一能动的双脚来回闪躲,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杀了她。 咻一声── 「……啊!」她的身体应声跪坐在地上,左脚小腿汩汩流出一道鲜血,鲜血沿着小腿的肌肤一颗颗滴落到地面。 一滴、两滴、三滴…… 她紧紧抿着脣,现在的她完全没办法起身,就算试着站起来,但左脚传来的痛楚却让她不得不再次跪坐在地。 她很清楚,只要再一发…… 「砰──」再一发就会…… 「小依!」 死──不是吗? 飞扬的长发缓缓飘落,再度盖住了她的背部,这一刻,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瞳孔放大的声音。她惊愕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悯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悯希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推开,所以子弹只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太好了……」悯希紧紧抱住她,声音虚弱。 亚依仍处于惊讶状态,甚至忘了呼吸。 悯希的脸上掛着一抹虚弱但温暖的笑容,望见这抹笑,亚依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渗进了她冰冷的内心。 「砰!」但还来不及反应,又一发子弹朝她们笔直射来。 血,再一次落进了她的眼中,但却不在她身上,而是── 「枫晨!」悯希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子弹硬生生射入了他的腹部,滚烫的液体不断流淌。原本呛人的浓烟立时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少年用左手压住腹部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流出。 「你带着亚依快走……」他咬牙说。 「我知道了。」悯希小心翼翼地撑起亚依的身体,就怕弄痛她的伤口。 「砰!」子弹又一次── 「枫晨!」撑着亚依走了几步的悯希猛然转头,眼里尽是惊愕与担忧。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血如红宝石般一颗接一颗滚落,最后在地上破碎。 但真正碎裂的,却好像是自己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佇立在那。 她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痛吗?她想问。 一切宛如都静了下来,四周变得毫无生气,空气也不如方才那么灼热,变得好冷……冷到让人不自觉颤抖。她的眼中此时只有枫晨挺直的背影,他丝毫没有打算要闪躲,因为他知道,一但躲开,就会伤害到她…… 「枫晨!你……」悯希的眼底闪烁着泪光,眼睛眨也不眨,任由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快走……」枫晨转过头,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可是……」悯希害怕到不敢再踏出任何一步,他的嘴脣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彷彿随时都会倒下。 「砰!」 「快走!」他转头,朝她们大吼。 鲜红沾染了他的制服,逐渐变成了暗红色,子弹又打进了他的身体,这是第几发了? 「我知道了……」悯希闭上眼,坚忍地转身,任眼泪布满自己的脸庞。 她撑着亚依的身体缓缓往前走,但内心的悲楚却不断扩大,每走一步,就越是心痛。 火势越来越大,但亚依却感受不到一丝炙热,她的嘴角越来越苍白,眼神茫然而无助。 「为甚么……」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但身旁的悯希仍是听得清楚,「你们这样……会死的……」 来救你的人都将会死…… 鲜红的墙壁如今已被浓烟遮盖,但那一行字却早已刻上了她的心底。 「砰……」也许是离得太远,这次的枪响听起来有些微弱。 「为甚么……」踏上楼梯的亚依口齿不清地呢喃,神智恍惚。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悯希轻啟嘴脣,好像说了些甚么…… 「因为……」只见悯希脸上有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接着她便甚么也看不到了…… 但声音却很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里,很清楚。 只是她已经不能思考了。 「悯希、枫晨!你们那边怎样了?」对讲机里传来媛心的声音。 「这里……已经被大火包围了……咳……出、出不去……咳、咳!」悯希忍不住一阵咳嗽。 好不容易走到二楼,前方却也是一片火海,就连水泥柱也已经被烧融,整栋大楼随时可能会倒塌。 刚刚她想也不想就衝了进来,没想到火势已经蔓延到这种地步,连进出都十分困难,还好刚刚所待的三楼并没有易燃物,只有浓烟。 「那你们从右侧窗口跳下来,下面已经准备好垫子了!」听见翔羽的声音,悯希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带着亚依缓缓移动到窗边。 悯希往窗外一探,新鲜的空气顿时沁入心脾,再往底下一望,就见翔羽和媛心正在向她们招手,旁边还有一脸担忧的苓玲和伟杰。 「小依,你还好吧?」悯希轻声问。 亚依慢慢睁开双眼,同时开始剧烈咳嗽。 「枫晨……」她轻啟嘴脣,一开口就是为她挡子弹的枫晨。 「亚依,没事的……相信我,他没事的……」望着那双茫然的墨绿色双瞳,悯希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呀,他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 「咳……」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 悯希立刻回头,就见楼梯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枫晨!」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眼底有说不出的喜悦。 「枫晨……咳!」亚依没有回头,但似乎也安心了。 少年的身上都是鲜血的味道,地上沿路也都是血。 「你还好吗,会不会很痛?」见他拖着身子一步步走来,悯希害怕他等会跳下去可能会很痛、很痛。 「我没事……」枫晨走到她面前,应了一声。 悯希的脸上泪流不止,但她明白现在还不能拥抱他,不然他的伤口会更疼。 此时,楼下隐约传来了消防车响亮的铃声。 「要跳了吗?」对讲机里传来翔羽的声音。 「嗯。」悯希一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身。 她先是朝底下望了一眼,接着漾起笑容问:「小依,你准备好了吗?」就像平常一样。 亚依点了点头,努力扬起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在笑。虽然看似虚弱,一点也不甜美,也不赏心悦目,但却是一个真真实实毫不虚假的笑容。 悯希搀扶着她爬出窗外,接着跳下── 风抚过了亚依的发丝与脸颊,她和悯希同时跌进了柔软的垫子里。 她身上的伤口也在这时裂开,剧痛宛如潮水,几乎淹没了她所有的知觉。她忍不住哀嚎,直到最后甚么也看不到了,视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隐约能听到眾人紧张的声音,以及担架的轮子声。 媛心的哭声、翔羽的叹气声、伟杰的吐气声、苓玲的惊叫声,和许许多多人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变得寂静…… 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可是心…… 却变得好轻松…… 30-真实(7) 夜风轻轻落进病房内,雪白的窗帘微微飘扬。 一名少女静静躺在洁白的床上。 病床旁,坐着一名少年,他正自若地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嗯……」良久,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茫然。 「翔羽……」她轻唤着视线里的少年,接着便看见了自己左手上插着的点滴,还有眼前这雪白一片的病房。 「这里是医院吗……」她坐起身,感觉脑袋一阵昏沉,声音有气无力。 「先喝杯水吧。」不知何时,翔羽已经放下了书本,为她倒好了一杯温开水。 「谢谢。」她接过他手中的水杯,然而,当杯缘即将触碰到乾涩的嘴脣时,她却忽然停下了动作,「枫晨……」 「他还好吗?」 闻言,翔羽随即笑了,「他没事,而且他现在就在那面布帘后方。」 亚依朝左手边望去,一面白净的帘子挡住了隔壁的病床。 「那我先去找医生过来。」翔羽起身走到门口。 随着关门声响起,病房再度变得寂静。 亚依慢慢喝完杯中的温开水,直至看见杯底,她开始发愣,但脸上却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很淡很淡的一抹浅笑…… 「为甚么……」踏上楼梯的亚依口齿不清地呢喃,神智恍惚。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悯希轻啟嘴脣,好像说了些甚么…… 「因为…… 「我们……是、是朋友啊……」 接着她便甚么也看不到了…… 「朋友吗……」 此刻,她喃喃道,眼底有一抹奇异的感情在流转。 朋友……是吗? 阳光明亮晃眼,灰尘的颗粒在光芒中静静飞舞,清晨的朝阳透过窗户照亮了昏暗的病房。 亚依躺在病床上,血液从输血管缓缓流入她的左手,安静无声。 窗外的秋风红叶极富诗意,阳光中,她凝视着窗边的翔羽,他坐在椅子上,睡得很沉。见他腿上的书没有闔上,想必陪了她一整夜吧。 想到这,她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 「谢谢你,宇飞……」她说得很轻很轻…… 此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素色上衣和一条深色牛仔裤,外套一件黑色夹克,除此之外,手里还提着一个塑胶袋。 「枫晨还没起来吗?」她先是看了眼离门口较近的病床,随后才注意到窗边的亚依。 「亚依你醒了吗!」媛心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亚依这时也回以一抹浅笑。 「咦?」注意到椅子上仍在熟睡的翔羽,媛心有些惊喜。 「我想他一整夜都没睡,太累了。」亚依微笑说。 「也是,他从昨晚就一直在医院了。」媛心感叹道,随之提起手里的塑胶袋,「肚子饿了吧,我带早餐来了,怕你吃医院的东西会不习惯。」 正当媛心要拿出塑胶袋里的麵包时,病房的门又再度被打开了。 「翔羽,我来换班囉!」听见这道充满朝气的声音,亚依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悯希穿着蓝白色的格子上衣和深蓝色的七分裤,发型不再是平日公主头,而是束成了乾净俐落的马尾。 「小依醒了吗,太好了!」看见坐在病床上的亚依,她又惊又喜,完全没注意到另一张病床上的人也已经醒了。 「吵死了……」一道沙哑而不耐的声音从亚依左手边的布帘传来。 媛心「唰」一声地拉开那面雪白的布帘,被布帘挡住的阳光此刻全落在了那张病床上。 枫晨半睁着眼,坐在床上抓着自己凌乱的黑发,模样半梦半醒。 「哇──枫晨!」悯希立刻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欸……不要抱这么紧啦,伤口会痛耶!」 千丝万缕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光芒静静地包围着他们,悯希紧紧抱着枫晨,也不管枫晨的哀号。 一旁熟睡的翔羽这时也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来是被此时欢乐的气氛吵醒了。 「你醒了吗?」注意到他腿上的书落到了地面,媛心顺势蹲下身,帮他捡起来。 「……谢谢。」翔羽接过书本,随之映入眼帘的,就是前方被悯希紧紧拥住的枫晨。 「枫晨也醒了啊。」他不禁失笑。 「是啊。」媛心不漏牙齿地笑回。 「笨蛋,你到底甚么时候才要放手啊!」 「哎呀,我太高兴了嘛,枫晨你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蹟耶!」 「好了好了,悯希你赶快放开枫晨吧,这可是我这个社长的命令,要是伤口又裂开了,不知道还要住院多久呢?」 感受到这股欢乐的气氛,亚依的脸上也不自觉掛上了笑容,感觉有一股暖流伴随着某个声音,不断流进了她冰冷的内心…… ──因为我们是是朋友啊。 「这次有甚么线索吗?」悯希眨了眨自己澄澈的大眼,望着眼前的四个人。 阳光依旧温煦,但房内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低望雪白一片的床铺,亚依开始回想那天的经过,但身子却忍不住开始颤抖…… 血……只有鲜红的血…… 「对了!」媛心握拳的左手敲了一下张开的右手,看样子是想到了甚么,「这次好像没有收到黑影的通知耶?记得前两次都有……比如电话、飞镖?」 「这……」翔羽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随之和病床上的枫晨互看了一眼。 媛心不明不白地看着正在傻笑的两人。 天空蔚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过,窗外的枝头上正有一片红叶悠然落下,缓缓地,悄悄地,落入了地上的落叶堆里。 听完枫晨和翔羽的解释后,媛心立刻脸色大变,愤然道:「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早不说啊!」 「看社长你们对校花比赛这么兴奋,怕……」枫晨乾笑了几声。 「性命可是要比比赛重要耶!」媛心用力拍着病床旁的桌子,桌上的水杯险些要洒出水来。 气氛再度变得凝重,枫晨和翔羽都一脸害怕地看着媛心,不敢多言。 「亚依,那天你去后栋大楼,应该有经过一、二楼吧?」翔羽看着她问。 「有。」 「那里有很多杂物吗?」 她思忖了会,「没有,那里没甚么东西。」 翔羽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这样应该是很难引起大火的,我想他应该有带易燃物在身上。」 「比如纸张、酒精或汽油那些吗?」坐在病床边缘的悯希问。 「没错,类似那些。」 「可是,这也不能算甚么线索吧?」听着这些推论,站在窗边的媛心轻叹了一口气。 「不,除了这个其实还有。」枫晨倚靠着床头坐着,双眼低望洁白的床单,「那封电子邮件早在一週前就传来了,但却迟迟没有行动,似乎是另有目的。」 「这么说……再三天就是校花比赛了。」媛心说。 「我想这就是原因了。」枫晨说。 「所以他可能是覬覦小依当选校花囉?」悯希问。 一时半刻,倚靠着墙壁的媛心目光变得有些深沉,「那么到目前为止,最符合这个条件的,恐怕就是罗梓月了。」 「但那天我有在走廊上遇到她。」这次发言的是翔羽,「看她当时的样子,似乎真的甚么都不知道,我想黑影只是假冒她的名义约亚依到后栋大楼的。」 每个人这时都不再说话,病房再度静了下来。 「唉唷,怎么那么复杂啊!」悯希不耐烦地说。 亚依轻咬着下脣,眼底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担忧。 「为甚么……」细微的声音打断了悯希的抱怨与不耐,亚依未插输血管的右手紧紧握着棉被。 每个人这时也都看向了亚依,她抬起头,望着他们问:「为甚么你们要这么拼命救我?我说过你们这么做会死的。」 会死的…… 外头的阳光似乎不再那么温煦,病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她垂下目光,眼底有满满的疑惑,但疑惑底下却是无限的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让她毅然抬头── 「对呀,为甚么呢?」坐在病床上的枫晨微微一笑。 随后她又转头看向了其他三人。 悯希正瞇起双眼,就连媛心和翔羽的脸上也都掛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其实啊,我和枫晨早有心理准备了。」翔羽开口,「因为打从那天收到电子邮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说起那封诡异的电子邮件,它的背景是一整片的鲜红,宛如一滩鲜血洒在电脑萤幕上,除此之外,就属那一段话最令人印象深刻。 繁星也黯然的晚上血染红了圆月 不亚于它的血腥味充斥整个世界 唯依旧幽暗的黑夜正在无限蔓延 再拉到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比背景的鲜红更加艳丽,几乎红得发亮。 来者必死…… 「这也是我和枫晨之所以不愿告诉你们的原因。」此刻,翔羽笑得温柔,那抹笑在阳光里格外温暖。 但亚依脸上的不安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更加哀伤了。 「但要是……」她紧紧捏着棉被的一角,想藉此止住自己发抖的身子,「你们知道了真实的我……你们还会救我吗?」 知道她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知道她曾杀害过无数的人,知道她这次转学的目的也是为了杀人…… 这一切要是他们都知道了……还会那么拼命救她吗? 或是彻底冷眼看她、骂她、藐视她? 甚至不把她当人看? 「真实的你?」悯希露出费解的表情,歪着头问。 一阵手机铃声兀然出现,回盪在了整间病房。 「我的手机响了……」媛心从包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未显示来电号码? 媛心皱了下眉,望了眼病床上的亚依。 最后,她打开手机,按下扩音键后就将手机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好让大家都能听见。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每个人这时都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亚依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紧抿的嘴脣有些苍白。 「八年前……」手机里传出了某个人的声音,如同以往,是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难听声音。 「一场原本华丽而热闹的宴会,不知为何,最后却成了一桩惨不忍赌的血案,好几十个人倒入血滩之中,可是当警方终于抵达时却找不出兇手,最后认定是在场的宾客互相射杀对方……」 这一刻,亚依感觉内心的恐惧宛如一道巨大的波澜,将她淹没在冰冷的深海里。她的身子不断颤抖,甚至忘记了呼吸。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兇手其实是一位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她拥有天赋异稟的杀手才能,也是在黑市中闻风丧胆的……」 「星氏家族……」 这一句惊动了在场所有人,也包括亚依自己,她多么希望他不要再说了! 「唯一的继承人……」 少女的脸色苍白,手指的骨节微微泛白,恨不得直接伸手把双耳盖住…… 「星亚依──」 「嘟……」 外头的天空依旧蔚蓝,明明已经入秋,却依然如夏日般万里无云,但眼下病房的温度却犹如深冬,冰寒刺骨。 阳光宛如失去了温度,整间病房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此刻,房内一片死寂,没人再开口说话。 她感觉一切都停止了,从心而发的痛楚让她难以呼吸…… 一切…… 都结束了…… 31-真实(8) 「小依……这是真的吗?」悯希细步走到亚依面前。 亚依没有抬头,只是任由刘海遮住视线,也不愿看见悯希那张充斥着哀伤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翔羽抿起脣,刻意不去看亚依和悯希。那天,亚依一跌入充气气囊就昏了过去,于是他立刻上前抱起她,为的就是要拿出她裙子底下的短枪,以免杀手的身分曝光。 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悯希的眼睛好似有月夜的薄雾,双手不断颤抖。她不愿相信曾经那么崇拜的人,竟是杀人无数的杀手。 「小依……」 听着悯希轻唤着自己的名字,亚依依旧低垂着头,「是真的……」 「电话里的内容,全是真的。」她冷冷说,眼底没有任何一丝感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 两行清泪立时流过了悯希那张清涩的脸庞,她沙哑着声音说:「所以……」 「对,我是名杀手。」 随着这句断然的声音出现,一阵啜泣声伴随着脚步声立即响起,悯希哭着跑出了病房。直到沉重的关门声消逝在空气中,病房才又变得安静。 「呵……」亚依轻笑,这一笑来得突兀。 房内瀰漫着诡异的空气。 「既然我的秘密被知道了,那就没甚么好隐瞒的。」她抬起头,眼眸冰冷无情,令人惧怕。 枫晨、媛心和翔羽这时只是屏息,等待她下一个的动作。 她缓缓伸手右手,拿起小桌上的水果刀,银製的刀子映出冷冷的光辉。 「我来这的目的,是为了杀害──」她举起水果刀。 翔羽惊愕! 刀子飞出去的剎那,他立刻离开了椅子。 落入地面的椅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映入亚依眼帘的──是挡在少女面前的少年。 翔羽跪坐在地上,手臂上插着一把锐利的水果刀,浓稠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臂流到了地面。 「翔羽你……为甚么?」亚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就连他身后的媛心也都愣住了。 「翔羽!」媛心立刻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亚依紧紧咬住嘴脣,接着破口大骂:「你是傻了吗?她可是纪媛心耶,纪氏集团的千金耶!」 听见她的怒吼,他仍跪坐在地上。 「亚依,你错了。」翔羽忽然勾起一抹笑,目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说过你没有必要杀她。」 「甚么叫没有必要……」病床上的亚依皱起眉头,她的语气除了困惑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媛心从翔羽身旁站了起来,接着深吸一口气。 翔羽轻触着刀口,忍着疼痛,艰难地开口:「因为……」 媛心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亚依,道:「我不是真正的纪媛心。」 这句话硬生生打入了亚依的耳膜,她震惊得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翔羽将视线从地板移到亚依脸上,「因为我知道纪氏千金对音乐不擅长。」 亚依感觉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她无力地问:「那么真正的……」 「这点我没办法透露,也没办法告诉亚依你我的本名。」媛心直视着亚依,语气冷然。 亚依顿时如断了线的木偶,垂下头。 「翔羽,你还好吧?我立刻去找医生!」媛心小心翼翼搀扶他起来,接着推开房门,焦急地带着翔羽离开。 儘管隔着一扇门,还是可以听到她在走楼上呼喊医生护士的惊慌声音。 亚依呆坐在病床上,神情茫然,好像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自己白皙的脸庞,冷冰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 直到现在,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吗…… 「呵……」她冷笑,笑容凄凉。 「你很想哭吧?」一道低哑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她倏然抬头,枫晨并有没看她,只是坐在病床上,俊逸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你一定也觉得我很可怕,很想逃走吧?」她平静问。 他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这样能走路吗?」宛如是在嘲讽她的无知,眼神里带着对她的藐视。 亚依的内心顿时凉了一大半,表情充斥一丝歉疚。 「对不起。」看见他身上缠着的绷带,她相信在那底下一定缝了好几针。 枫晨叹了口气,「你知道悯希真的很崇拜也很喜欢你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错了,这一切不全是你的错。」 她再度抬头看向他,对于刚刚那句话充满了困惑。 「虽然你现在流不下任何一滴眼泪,但你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内心已经在淌血了。」 她冷笑,眼神冰冷,「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他断然说,「你杀过无数个人,原因是甚么?」 亚依的眼神瞬间变得黯然。 「因为不这么做,你就会『死』。出身在杀手家族,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寧愿平白无故的被人杀害,还不如选择活下去,即使你明白会牺牲多少人。」 亚依露出浅浅一笑,那一笑凄凉入骨:「呵呵……对呀,打从我出生在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了。」 听见她凄凉的笑声,枫晨只是看着她,面露忧伤。 「不用管我,我不值得被关心。」对呀……她不值得,因为她活下来的代价就是让更多人死。 「那校花比赛你要弃权了吗?」 她缓缓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冷静,「大概吧……」 「不行!」一道坚定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亚依和枫晨惊诧地望着门口的少女。 「媛心……」虽然亚依知道她不是那个人,仍是习惯性地唤着这个名字。 「亚依,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就算你是杀手本质还是不会变的。就像我,就算不是纪媛心,但我仍是我啊。」她边说边走到亚依面前。 「可是,我刚刚想杀你……」 闻言,她的脸上掛起了一朵温暖的笑顏,「那你当时为甚么叫我们不要来呢,你不是说我们会死吗?」 「我……」她哑口无言,只见媛心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阳光彷彿变得温暖起来,空气也不再如刚刚那么冰冷了。媛心走到她的床边,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右手。 「亚依,我们是真的将你视为朋友,既然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无论你是怎样的人,只要你仍是你,那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甚至是伙伴。」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们,那就好了。」 「可是悯希……」 听见这个名字,媛心的神情也变得有些黯然。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听见枫晨的声音,亚依和媛心都不禁朝病房门口望去。 未完全关上的病房房门,门缝中隐约可见一名身穿蓝白色格子上衣的少女。 枫晨不漏牙齿地笑问:「你要继续躲到甚么时候?」 房门顿时被缓缓推开,吱吱作响,悯希尷尬的脸庞立即落入了亚依墨绿色的瞳眸里。 她尷尬地搔搔后脑,「小依……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亚依不由得露出笑容,阳光照耀下,这朵笑容灿烂至极,如似一幅画,彷彿世上万物都因这一抹笑而充满生机。 看着亚依那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的笑靨,每个人都呆住了。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脸上,亚依顿时有些尷尬,「……怎么了吗?」 媛心率先扬起笑容,惊呼道:「亚依,这是你第一次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耶。」平常都只有甜美的微笑而已。 「小依……你的笑容好美喔!」悯希开心地跑过去抱住亚依,就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对不对,枫晨?」抱着亚依的悯希忽然转头,向后方的枫晨问道。 少年如玛瑙般漆黑的瞳孔正静静映着那张笑靨,阳光轻洒在少女身上,她的周身宛如有光芒包围,但却一点都不刺眼。她脸上的笑容在光芒照耀下如梦似幻,好似天使坐在眼前。 「哇,枫晨你脸红了耶!」悯希淘气说。 亚依这时也转头看向了枫晨,但他刚好别开头,和她错开了视线。 她收起笑容,嘴角的弧度歛成了一条线。 「那校花比赛小依会参加囉!」 「嗯。」她点头笑应。 「可是你的脚……」悯希的声音有些失落,她望着床上那隻裹着绷带的脚。 「放心。」媛心掛上自己的招牌笑容,「就算第三回合不能跳华尔滋,还是有其他才艺可以表演吧?」 「我相信亚依你的歌喉不差吧。」 「唱……唱歌吗?」 「没错,这样就不需要用脚了吧?」 亚依僵硬地点点头,可是她从来没有上台唱过歌耶? 「等一下就来练习唱歌。」 亚依依旧点着头,同时露出淡淡的笑容。 忽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一位白衣天使站在门口惊慌地说:「你们……呼、呼……」 所有人的目光这时也都落向了白衣天使,只见她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完整。 「刚刚送来的伤者……」 翔羽! 亚依感到一阵心惊,不行,他绝对不能有甚么意外! 「我们……发现那把刀上有毒……现在情况有点危及……」 32-真实(9) 「不可能,我明明甚么也没做!」亚依忍不住用双手捂住头,全身颤抖,面露不可置信。 「亚依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看看翔羽的情况,悯希会陪在你身边的。」媛心握住她发抖的手,要她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急促的脚步声被阻隔在房门外,接着逐渐消逝,但亚依的眼里依旧只有震惊。 「小依……」悯希紧紧握着她颤抖的手,神情担忧。 媛心跟着护士来到一间急诊室外。 随着那位护士进去没多久,门上的手术灯立时暗了下来。 见医生出来,媛心立马上前询问。 「幸好毒性还没有完全渗透进血液里,目前算是脱离险境了,不用担心。」 看见医生脸上温和的微笑,媛心随即松了一口气。 随后,翔羽就被抬出来了急诊室,媛心也跟着来到了一般病房。 病床上,少年的面色苍白,他的一隻手臂绑着纯白的绷带,另一隻手则吊着点滴。 鲜血从输血管缓缓流入他的血液中。 「还好……你没事。」媛心松了口气说。 翔羽缓缓睁开眼,露出一抹虚弱而无力的笑容。 「你很早就知道我不是纪媛心了吧?」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难耐。 「嗯……从发现你是音乐神童开始。」 「那你为甚么不告诉亚依?」 「如果告诉她,她还会继续留在侦探社吗?」翔羽反问。 的确,当时她很明显就是为了纪媛心这个人才加入的。 「说得也是。」她轻笑。 此刻,两人同时望向了窗外,一片杏黄色的落叶缓缓飘落,阳光不再如早上那般刺眼了。 「翔羽……」媛心轻啟嘴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翔羽的视线随即落到了媛心脸上,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他的床边。 少年深邃的瞳眸正倒映出少女脸上的嫣然一笑。 「谢谢你。」语落,她伸手拨开了自己一边脸颊的头发,俯身吻住了少年苍白的薄脣。 空气宛如被注入了玫瑰香精,香甜的氛围顿时瀰漫四周。少女柔嫩的脣瓣轻轻贴着少年的嘴,剎时间,少年震惊了一下,但并没有排斥,只是闭上了眼。 良久,少女才贪恋地离开那柔软的触感。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但却有淡淡的红晕在脸颊上悄然晕开,「这、这是谢谢你替我挡刀的……不用想太多。」 见她满脸通红,少年不自觉笑了,「我知道了。」 夜,悄然降临于大地,一轮明月孤悬在墨蓝的夜空之中。 亚依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盪着下午媛心教她唱的那首歌。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而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儘管她明白站在幸福的顶端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但她依旧没有任何犹豫,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夜……悄悄降临……笼罩整片暗黑的大地……」 夜深,亚依不自觉得唱起了这首歌,也是比赛那天所要演唱的曲目,名为──月圆。 「漆黑无光的世界……孤独正一点点侵袭着自己……」 「流淌的鲜血……沾满了双手……」 歌声繚绕着整间病房,少女沉醉在歌曲优美的意境之中。 随后,她缓缓伸出手,想要碰触甚么,但最后都还是空无一物。 「眼眸里……流露出那一丝丝的悲伤……」 歌词彷彿是特地为她所写般,完全詮释了她的心声,几乎不必花费多馀的力气就能轻易唱入她的心坎。 而内心深处的那些回忆,也在此刻不知不觉浮现脑海…… 颈部传来的这道寒意,她早已习惯,甚至没有去在意,只是继续歌唱着,那所谓的月圆。 「这是甚么?」小女孩睁大双眼问道,语气平静,但神情中还是难掩一丝兴奋之情。 那年,她才八岁。 透明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条精緻的银色坠饰,上面镶着一颗绿宝石,色泽如翡翠般深邃美丽。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那条项鍊格外璀璨。 「这是可以证明您是星氏家族继承人的饰品。」女子恭敬说道,随之走向一旁的墙面,上头有一个数字盘,她依序按下几个数字。 玻璃墙自动掀开,就连那些包围着玻璃柜的红外线也一併消失了。 女子小心翼翼地从玻璃柜里拿起那条项鍊,「请您戴上吧,从今天起这条项鍊就是您的了。」 小女孩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她点了点头,身体很自然地背对她。 女子轻巧地将项鍊掛上她的颈子,「好了,小姐。」 闻言,小女孩不自觉伸手触碰了颈部,一股冰凉自此传来。 从今日起,她就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拥有一切名利与财力的不凡少女,而这条项鍊就是证明。 望着镶嵌在这条坠饰上的绿宝石,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颗宝石的价值。星氏家族有一项传统,每位继承人在被认定是下一任首领后,都会打造某样物品来显示自己的身分,也藉此传承这颗珍贵的宝石。 这条美丽的鍊坠究竟会沾染多少鲜血?她很清楚,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也是她打从出生起就註定背负的宿命。 33-原来我们都一样(1) 后台的等候室里,摆放着五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贴着一个号码牌。 一号位子的是罗梓月,她穿着一袭全黑的贴身礼服,脸上画着成熟的妆容,全身散发出一股神秘而成熟的气息。 四号位子的是童忆蝶,她的脸上画着极淡的妆容,气质清新秀丽。她穿着一套淡粉色的晚礼服,裙襬的蕾丝层叠有致,再搭配一头蓬松的捲发,整个人华丽而梦幻。 坐在二、三号位子的少女外貌也相当亮眼,一位拥有修长均匀的美腿,仪态端庄,另一位散发着公主般优雅的气息,恍若欧洲的贵族。 然而,当视线来到五号的位子,却是──空的? 一张椅子上,空空的甚么都没有。 「五号还没到吗?」进来的工作人员问。 罗梓月淡然一笑,表情高傲,「我想她应该是迟到吧,居然连这种时候都能迟到。」 话音一落,等候室的门忽然「唰」一声打开了。 顷刻间,所有人都望向了门口。 「抱歉,我迟到了。」亚依站在门口,声音婉约恬淡,她的脸上掛着淡淡的笑意,随后一步一步朝最后一张椅子走去。 室内彷彿充斥了一股玫瑰的清香,亚依率先穿过瞪大了美眸的罗梓月,接着是工作人员,然后是二号及三号的候选人,最后在一脸惊愕的童忆蝶身旁坐下。 然而,儘管坐定了,每个人的目光仍无法从她身上收回。她穿着一件祖母绿的晚礼服,裙襬之下的美腿白皙修长,原本就天生丽质的她,如今画了淡妆,让她原本精緻的五官更显美艳动人。 躺在少女锁骨中央的那条鍊坠,上头镶嵌着的绿宝石璀璨如星,但却丝毫没让那双深幽如潭的美眸失色。儘管沁出冰寒,却依旧秋波流转。 此刻的亚依宛如是一块经过琢磨的耀眼宝石,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她太美了…… 几乎让其他候选人相形失色。 「……既、既然都到了,那么再过五分鐘比赛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参赛者准备一下。」工作人员回过神,随之离开等候室。 此刻的气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凝重,每个人时不时都会朝亚依瞄一眼,就算只是侧脸,也仍有种美艳与成熟。 也许正是那么不可逼视,所以没人发觉她时不时轻抿下脣的动作。昨天刚办了出院手续,虽然脚伤还没完全癒合,但勉强还可以行走,可那一阵阵自伤口传来的疼痛,仍让她花了不少的时间才走到这里。 为了不让媛心他们担心,亚依并没有告诉他们她的脚伤其实还没有痊癒。因为她的关係,枫晨无法参加数学竞试,翔羽也因为担心她而放弃参了今年的科展。 所以她骗他们自己已经可以行走了,没问题的。 但现在看来……还是很困难。 此时,场外早已坐满了观眾,由于是全校性的活动,全校师生都会来观赛,媛心他们早早就佔好了位置。 距离舞台最近的那一排位子,坐着五位评审,包括美术、舞蹈和音乐等专科老师,就连校草也是评审之一。 不久,主持人走上舞台,开始讲述比赛规则,同时也揭开了比赛序幕。 第一回合是走台步,单纯在舞台上走一圈即可,预计每位候选人将有三分鐘的时间展现自已的魅力。 再来是机智问答,候选人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回答评审的两道题目。 最后,第三回合是才艺竞赛,也是候选人展现自己才华的时候,而集美貌、智慧、才华于一身的美少女,便是真正的校花。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欢迎一号候选人──罗梓月!」 待主持人退场,一名美艳的少女立刻从布幕后走了出来,神秘的背景音乐縈绕着整个会场,舞台中央的罗梓月美得令人目眩,全身散发一种扑朔迷离的美感。 目前等候室只剩下三个人,罗梓月站在台上,另一位则站在布幕后方。 一阵如雷的掌声传来,又一位参赛者走出了等候室。不久,掌声再度传来,四号的童忆蝶也走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亚依一个人独自坐在等候室里,四周静謐无声,直到掌声再一次划破寂静,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慢慢走着,左脚的刺痛感也随之传来,然而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因为这种疼痛跟枪伤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然而,当她走到门前,欲转开门把,那扇门却被早一步打开了。 望见开门的人,亚依愣了愣,表情有些困惑,但下一秒随即笑了。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微笑说:「帮我打气吗,谢谢。」 「你猜错了。」少年果断的声音让她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你的脚伤其实还没好吧?」 闻言,亚依的神情顿时变得黯淡。她低下头,有些感叹地说:「还是被看出来了吗?我以为装得很完美了。」 「是很完美,悯希他们没有看出来。」 她抬眸,立时对上了少年那一双深沉的眼眸,「那你……」 「跟你住在同一间病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的脚伤还没好?」 她笑了,笑容很淡很淡,「说得也是。」 她穿过少年身侧,沿着长廊往前走,哪怕脚上的疼痛使她的行动变得迟缓,她也想离开这里。 因为她很害怕。 「我扶你吧。」他说。 亚依随即停下步伐,但没有回头。她感觉左手的掌心有一股温热开始扩散,少年搀扶着她僵硬的身体往前走。过程中,她始终一脸沉默,周围的空气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 「到这就好,谢谢你。」直到停驻在一扇洁白的门前,她扬起微笑,但语气冷漠。 她将手心从他的掌心抽离,接着握住冰凉的门把,开始转动── 她相信,只要走过这扇门,此刻的不安就能消去,那份在内心深处日渐扩大的恐惧也能得到舒缓。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彷彿所有的想法都被看透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完美,所有的开心、悲伤与害怕都被藏匿在一张甜美的微笑之下。哪怕是痛苦,她也能视为烈酒一饮而下。 然而,身后的少年却轻易让她卸下了面具,将她的痛苦化作甜汤。 她的直觉强烈地告诉她,这个拥有让所有少女倾心的外貌,个性时而沉着,时而阳光的少年──对她来说,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加油吧。」他扬起一抹笑道。 这一刻,她打开了一条门缝,后台的喧哗随即倾泻而出,但她仍旧听得清楚。 她哑然失笑,一股自信从心底蔓延到嘴角,让她的脣角扬起了一弯弧度。 「我会的。」她推开门,往前走。 宛如是从静謐走进了喧闹,前方立时传来了一道幸福快乐的音乐。童忆蝶正站在舞台上,不同于罗梓月神秘的气息,她的气息脱俗而亮丽,脸上始终掛着一朵清新可人的笑靨。 直到掌声响起,童忆蝶回到了后台,亚依才继续往前走。 「欢迎最后一位候选人──星亚依!」 待主持人退场,亚依缓缓从布幕后走了出来,寧静的乐声随之充斥了整个会场。 这一刻,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镁光灯雪亮的光芒静静落在少女身上,少女脸上那朵甜美的微笑,如同她颈子上那一枚璀璨的宝石,耀眼而珍贵。 观眾席上,悯希感到内心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旁边的媛心和翔羽也都满意地笑着,后座的苓玲和许梦则是一脸惊叹,就连评审们的目光也都有几分讚赏。 倏地,亚依轻咬下脣,一个转身,那头柔顺的黑发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祖母绿的礼服也微微扬起。 此刻,少女的脸上不再是甜美的笑容,眼神忽然变得凛冽冰冷,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宛如被冻结了。 突兀的转变让台下的评审有些吃惊,就连韩司炎也呆看她了好一会。 随后,她向左边走了几步,再一个转身,冰冷的表情已被悲伤与痛苦吞噬。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楚,笑容充斥苦涩,墨绿色的眼眸彷若瀰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正当观眾都沉醉在她此时迷离的神情中,她强忍着脚上的剧痛,再一次转身── 现在的她正俏皮地吐吐舌头,双眼澄澈明亮,秋波好似冰凉的泉水,模样可爱极了。 少女多变的表情让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明明是同一首平缓的音乐,但随着少女表情的改变,似乎一下变得轻快,一下又变得沉重。 甜美。悲伤。俏皮。绝望。喜悦。少女的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的真实,着实打动在坐每个人的心。 眼看三分鐘即将过去,她背对评审,朝舞台后方走去,这个举动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直至来到舞台最后面,她驀然回首,这一剎,每个人都愣住了── 如同春天里百花齐放的花朵,宛如冬日里无限温暖的阳光,此刻存在少女脸上的这一朵笑,犹如红花,配上那一套绿叶般的典雅礼服,着实震慑人心。 望见这抹笑,所有人都呆滞,甚至不禁沉默。 「啪、啪……」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零落的掌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掀顶的热烈。亚依向观眾九十度鞠躬,评审们这时也开始低头私语。 依目前的情况看来,校花头衔究竟会奖落谁家,大家心里都有底了。 34-原来我们都一样(2) 接下来的机智问答,亚依也不需几秒就自信满满说出了正解,让不少人再次讚叹这位才貌兼具的美少女。 「第三回合即将开始,一号候选人请准备上台。」工作人员推门进来说,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脚步却不禁一滞。 他扫视了一眼等候室,罗梓月正准备出场,二号候选人在补妆,三号候选人在整理妆发,童忆蝶则坐在位子上休息。 一、二、三、四……怎么五号又不在了? 「请问有谁知道五号参赛者去哪了吗?」 「我刚刚看到她在洗手间,我想她等一下应该就会回来了。」童忆蝶亲切回应,工作人员这时也安心地离开了。 阴暗的空间里,隐约听得见水声。 翡翠般深沉的光芒在幽暗中若隐若现,亚依跪倒在湿滑的地板上,左手和左脚都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令她全身痛得蜷曲在一块。 殷红的鲜血不断自伤口流淌,她努力让神智保持清晰。一进洗手间,电灯就被莫名其妙关掉,甚至连门都关上了,以至让身处在黑暗中的她还没来得及注意地板的积水就不小心滑倒了,而且好死不好,偏偏是左脚受伤的地方撞入地板。 她紧咬下脣,忍着剧烈的痛楚吃力地起身,哪怕伤口会裂开,她也不在乎了。 因为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被打败! 为了他们,她一定要赢! 拖着沉重的步伐,她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前。 她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握成了拳头,接着放开,最后用力一推── 但无论怎么推,那扇门都无动于衷。 死寂的空气让亚依的身子顿时一僵,她再次奋力去推,但门依旧沉重得如一座山。 她想,应该是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已没有多馀的力气再去推那扇门,因为剧烈的疼痛早已袭上了全身。她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逐渐麻木了她的知觉,就连视线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了。 「我不能……倒在这……」她沉声说。 忽然间──一道柔亮的光芒洒了进来。 亚依睁着自己迷茫的双眼,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勉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认得少女那一头淡褐色的公主头,那张苍白的小脸此刻正面露焦急;也认得少年那一头泛着深蓝光辉的发丝,和那一对如海洋般深邃的眼眸。 「小依!」看见亚依虚弱地倒在地上,悯希赶紧撑起她的身体。 亚依躺在悯希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问:「你们怎么在这……」 「是枫晨要我们来的。」悯希心疼地看着她。 「亚依,你还能走吗?」翔羽则是面露担忧,因为她的左脚正流出一道腥红的鲜血,看来是伤口裂开了。 「让我休息一下就好,没事的。」 「甚么休息一下就好,你的伤这么严重!」悯希忍不住大声斥责,语气满是心疼。 亚依缓缓坐起身,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放心,我没事的,我得赶快准备上台。」 「不行,我不会让你上台的!」悯希的态度坚决。 「悯希……拜託,你不希望我就这样输了吧?」 听到亚依这道恳求的语气,悯希心软了,但一触见地板上那滩血水,她又忍不住拼命摇头。 「亚依,你真的这么想上台吗?」翔羽望着她问。 「我无论如何都要上台。」她坚定说,没有丝毫的迟疑。 此时的会场隐约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明白了。」翔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直接将亚依从地上抱了起来。 「可是……」看着亚依的脚伤,悯希忍不住担忧。 「既然亚依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权利阻止她。」一说完,翔羽就抱着亚依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后台,亚依就看到童忆蝶正好从舞台回来。她穿着一套标准的国标舞衣,舞衣上的银色亮片闪闪发亮,十分华丽,但盘起来的长发却让她有种简单而优雅的美。 见到对方,彼此都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愧是国标舞社的社长,舞姿真是非常美。」舞台那正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那么,就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最后一位候选人──星亚依同学所带来的表演!」 听见主持人的声音,亚依这才迈开脚步,朝舞台走去。 这一刻,童忆蝶彷彿闻到了她身上那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她立刻扭头望去,她的步伐是那么的悠间,微笑是那么的有自信。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隐没在了布幕后方,她才回过神,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后,又倒了一杯热开水。 此刻的会场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向了台上的亚依。 坐在观眾席上的悯希表情忡然,和旁边轻松愉悦的媛心形成了很大的对比。 亚依拿起面前的麦克风,轻轻闭上眼,等待前奏。 然而,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台下的评审和观眾皆是一阵茫然,就连亚依自己也感到困惑,不禁睁开了双眼。 「音乐怎么还不出来?」悯希焦虑问。 媛心和翔羽这时也不禁面露担忧,明明伟杰已经答应会帮亚依在后面伴奏了,不是吗? 「我去找一下伟杰。」坐在后方的蔚苓玲立即站起身,离开了观眾席。 四周的观眾开始交头接耳,每个人都疑惑地望着舞台。 「隐藏真实的自己……用冰冷将自己轻轻包裹……」 一道清朗而低沉的声音忽然自音响里流泻,没有伴奏,只是清唱,但此刻全场已没有人在说话,整个空间只剩下那道低沉的嗓音。 「那一夜……我真正看清自己失去了甚么……」 亚依这时也傻住了,她扭头望去,就见枫晨从酒红色的布幕后走了出来。他的眼珠乌黑如玛瑙,黑发有丝绸般的光泽,那一张俊逸的脸庞足以令在坐每一位少女都为他倾倒。 这一刻,他走进了亚依所身处的雪白光束中。 「知道甚么才叫心痛……」他伸出手,温柔地挽着她,乌黑的眼底柔亮如星。 她愣愣地瞅着他,他深情地凝视她;一个美得令人惊艳,一个俊逸得令人神迷。 「或许束缚着我们的……」枫晨稍稍使力,握紧了她的手。 意识到他的意思,亚依的脸上随即勾起一抹笑,将麦克风移近脣边── 「是身上背负的宿命……」 少女的歌声清耳悦心,宛如波光粼粼的平静湖水,与少年充满磁性的声音搭配得绝妙动听。 枫晨顺势松开了她的手,而亚依此刻已全神贯注在歌唱上。 不知何时,配乐也已经从舞台后方流泻而出,优美的曲子和动听的歌声顿时縈绕了整个会场。 「月圆……世界开始变得寂静……变得冰冷……」 「这一次……才完全明白……」 声情并茂的歌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动容。 亚依感到内心有一丝苦楚,更有说不出的心痛,这种陌生的情愫不断在她的体内流窜。她不明白,明明只是一首歌,但内心的情绪却宛如伴随着体内的血液,流进了身体每一处,让她感受到彻骨的痛楚。 专注于歌唱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枫晨早已走下了舞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论是评审的眼光,还是观眾的目光,她都不在意了,更别说会注意到韩司炎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身上,一刻也没有。 少女脖颈处的肌肤细緻如美瓷,一条鍊坠躺在她的锁骨中央,璀璨耀眼,那样的耀眼,甚至会让人忍不住忌妒…… 35-原来我们都一样(3) 比赛顺利结束了。 除了评审的分数外,师生的投票结果也在评分之中,所以明天的舞会才会公布校花得主。 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赢得校花头衔的绝对是星亚依。 此刻的后台,工作人员们都在收拾善后,忙进忙出。 「星亚依,恭喜你。」站在亚依面前的是童忆蝶,她的脸上掛着亲切的笑容。 「为甚么恭喜我?」亚依淡然问。 「这次的校花绝对是你,所以我先恭喜你。」她向她伸出一隻手,但那隻手却始终悬在半空中,亚依似乎没有回握的打算。 「怎么了吗?」童忆蝶盯着她问,悬空的手有些痠疼。 「没甚么。」语毕,她顺势伸出了手。 冰冷──亚依掌心的冰冷温度直达她的手心。 「你、你做甚么!」亚依直接将她的手用力反转,让童忆蝶不禁痛得哇哇大叫。 「别再装了。」驀然出现的声音让童忆蝶的身子猛然一震。 她回过头,就见蔚苓玲正缓步走来,眼神冷漠,「伟杰都告诉我了。」 「你原本是好心要拿水给他,没想到你却在他接过水的时候,故意将热水洒在他手上,导致他没办法弹琴,还好我去看了情况,才能及时递补他弹奏。」 听完,忆蝶只是甩开了亚依的手,微笑问:「搞不好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是故意的?」 「那知道亚依那时在洗手间也是巧合吗?」又一道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枫晨正站在童忆蝶身后,「你明明一直都待在等候室里。」 这句话让童忆蝶哑口无言,半晌,她的眼底忽然燃起了一丝怒火,随之转头瞪向亚依,「因为她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每天都在努力练舞,如果你不出现,我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赢过罗梓月,赢得校花比赛。」 「你有发现司炎看你的表情吗,我多么希望他可以那样看我!」她的目光如炬,怒形于色,但眼眶却开始泛红,「只要我能够赢到校花的头衔,就有可以让司炎回头看我的机会,也就有可以和他匹配的资格,但你的出现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你就千方百计陷害我?」亚依冷冷问。 「没错──」她低吼,「我要你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还给我!」 她胡乱大叫,精緻的脸庞垂掛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的眼底盈满了恨,与平日温柔亲切的形象完全不一样,现在的童忆蝶像个疯子般无理取闹。 亚依收紧了拳头── 「还给我!」她放声尖叫,「司炎应该是属于我的,我这么喜欢他,为他全心全意付出,一直以来都是!」 「是你──是你夺走了!」 悯希、媛心和翔羽此时也都赶到了后台,每个人都看见了童忆蝶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幸好她脸上画的是淡妆,哭花的脸不至于像鬼那么难看。 「童忆蝶你够了,亚依一点错也没有!」蔚苓玲被她的恶言激怒了。 「我说错了吗?」她怒目嗔道。 「你……」蔚苓玲本想反驳,却被一旁的亚依制止了。亚依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管。 「快还给我!你这个看起来像天使,但内心却像恶魔一样的女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童忆蝶脸上,手印不深,但却也足以让她侧过头。 童忆蝶睁大了眼,同时捂住了自己发烫红肿的脸颊,又气又恨地回瞪亚依。 在场每个人也都露出了吃惊的目光,说不出话来。 「你才是外表看似天使,内心却不一的人。」亚依收回手,语气平静而冰冷,「想要我的一切就靠自己的实力抢,就算我现在全都给你,你也未必能全然得到。」 「我可以对今天的事既往不咎,只要你向我道歉,收回那句话。」没错,那两个字。 童忆蝶冷冷一笑,反问道:「我为甚么要道歉?」 「闹够了没,忆蝶。」 冷然的声音自眾人后方响起。 童忆蝶的心跳陡然一停,视线随之向后转,这一刻,她感觉身体被人施了法,完全动弹不得。 「司炎……」她的声音乾涩,少年那一双凛冽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脏,让她难以呼吸,只能不断发抖。 「你不要误会,我……」她恍惚地走到他面前,思绪一片混乱。 「你不用再说了。」随着这道陌生的语气传入耳畔,绝望和悲伤几乎淹没了她,她开始低头痛哭,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她多么懊悔,因为现在做甚么都无法挽回了…… 看着此时的童忆蝶,一旁的蔚苓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童忆蝶……你真是太傻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沉默,只是同情地看着童忆蝶跪在韩司炎的面前痛哭失声。 唯独亚依的表情若有所思,她先是轻轻笑了,随之转身离去,过程中没有一点声音。 天空湛蓝,微风徐徐。 面对此刻秋高气爽的天气,少女的脸上绽放着如花朵般瑰丽的笑容。 「你为甚么离开?」声音自她的身后响起。 亚依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头顶上的那片蓝天,「我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站在那里了。」 是的,的确已经没有必要了。 后台的门未关,从这里正好可见两道人影。 少女娇小柔弱,少年帅气迷人,此刻,蹲下身的少年,正将哭泣的少女拥入怀中。 「你不但走路时常跌倒,就连恋爱神经也很迟钝,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吗?」 「你骗人,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少年轻轻一笑,笑容温柔,「我没有正眼看过你,是因为我都只敢偷偷看着你,每当你跌倒,我总会接住你,就是为了能够偷偷看着你。」 「真的吗?」 「谁叫你都不敢看我,当然不会知道啊。」 「那、那是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少年接下她迟迟未出口的话,微微一笑,「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着你。」 少女的眼泪再度溃堤,可是尝起来却一点也不咸涩,反而意外的甘甜…… 苦尽甘来的甜──原来,我们都一样。 望着那幕画面,再看看前方少女的背影,少年不禁低头失笑。 也因为少女始终背对他,所以她并没有看见少年此刻的笑容竟是意外地温柔。 与此同时,随着伤口传来的剧痛,亚依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身体重心立时向左方倾倒──最后不偏不倚落进了少年的怀中。 枫晨立刻上前接住了她柔弱的身子。 「伤口明明这么痛了,却还是硬撑……」他凝视着少女白皙的脸庞,再度笑了。此刻,昏倒在少年怀里的少女,就像一个天使,一个落入凡间的美丽天使。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随之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此时此刻,他只是专注凝望着怀中的少女,丝毫没发现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人。 少女眼底的哀伤几乎要溢出眼眶,可是,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女,她的脸上最终却只有一抹苦涩的笑,忍住了泪水的放肆…… 「也许……我早该放弃了。」 36-失去(1) 耀眼的水晶吊灯高掛会场中央。 人山人海的会场里,男学生都换上了笔挺的西装,女学生也都穿上了华美的晚礼服,彷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学生舞会,而是上流社会的高级聚会。 「悯希她没跟你们一起来吗?」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亚依和媛心,枫晨不禁拧眉问道。 「她……没来找我。」亚依迟疑回应,内心顿时感到一股不安。 距离颁奖典礼不到一小时,悯希那么期待亚依能够得奖,怎么会比亚依还晚到呢? 但除了悯希之外,亚依更担心另一个人,「翔羽,他也没跟你一起来吗?」 「我以为他已经先到了。」枫晨也感到有些不安。 就连媛心也不禁担忧了起来,一个是对校花比赛满怀期待的人,一个是总是习惯早到的人,现在都还没到,太不寻常了。 随后,一对男女正好走进会场。童忆蝶穿着一袭纯白无瑕的礼服,气息优雅脱俗;韩司炎穿着一套白净的西装,模样俊俏风流,两人站在一起如金童玉女般赏心悦目。 此刻,看到亚依身上还穿着制服,童忆蝶的语气难掩吃惊:「亚依,你怎么还没到后台准备,等等就要公布校花得主了。」 亚依顿时也收起了脸上的不安,微笑应了一声:「我正要去后台呢。」 但枫晨却像是想到了甚么,忽然开口:「你最近有没有接到甚么陌生人的电话,要你进行復仇计画?」 「电话?」童忆蝶眨了眨眼,满脸困惑,「甚么电话?」 「就是有人要你对亚依復仇,甚至杀害她。」媛心解释。 「你们在说甚么啊,我再怎么忌妒亚依也不会这么做吧,你们把我当成甚么人了啊?」童忆蝶面露错愕。 「所以说,你没有在后栋大楼放火?」枫晨再度问,皱起的眉头洩漏了他内心的不安。 「就算是玩笑也太夸张了,我怎么可能去放火?」她狠狠瞪了枫晨一眼,慍怒的语气带有一丝无奈。 此时此刻,一股不安深深攫住了亚依的胸口。当时的记忆仍如梦魘般鲜明,甚至越来越清晰,此刻,那些鲜红的画面已经自动在脑海里倒转了…… 来救你的人都将会死…… 「亚依──」见她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了会场,枫晨忍不住大吼。 但她根本没有听见,依旧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会场。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枫晨的眼中顿时流露一丝无奈,「我跟过去。」继而也跑出了会场。 现在,换媛心想叫住他们了,她强忍满腔的怒火,无奈地朝门口吼道:「颁奖时间快到了耶,你们都跑走了,是要我一个人收拾烂摊子啊!」 一旁的童忆蝶和韩司炎则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悯希、翔羽你们在吗?」枫晨边跑边向对讲机大喊,就怕他们没听见。 然而,无论怎么喊,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传来。再望向前方的亚依,她正大步跑着,但步伐却越来越沉重。 随着她的步伐越来越慢,枫晨很快就追上了她,那一瞬间,她的左脚像是失去了支撑,随即跪倒在地。 跌在地上的她轻咬下脣,使尽全身的力量想要再站起来,但失去力量的左脚却一再让她跌落地面。一次又一次,她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勉强的模样令人心疼。 「你的脚伤还没好,不要再跑了吧。」看着她连试了四次都没办法起身,枫晨向她递出了一隻手。 亚依一把拍掉了那隻手,「不用。」 「你应该很清楚,你再继续跑会有甚么后果吧?」收回被无情拒绝的手,枫晨的语气除了担心,还有一丝警告。 「我很清楚后果,但翔羽他们现在也许有危险也说不定。」她冷冷回应,但语气和眼神却透出了一股坚定。 望着如此倔强的她,枫晨也明白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影枫晨──你这是做甚么!」 枫晨一把将亚依从地上抱了起来,完全不理会她的尖叫与挣扎。 「这样你的脚就不会痛了吧。」他勾起一抹笑,用公主抱的抱法带着她往前跑。 「那你呢,你的伤口不是好不容易才癒合了?」 「放心,这不过是小伤。」 「你又知道要去哪找他们了?」她抬眸问,双手依旧死死抵着他的胸膛,想从他的怀里离开。 「既然上次是在废弃的后栋大楼,这次或许也在同个地方。」他语带自信说,完全无视她的挣扎,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让她也不得不妥协,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静謐的天,寂寥的树。 这一刻,听着少年胸口清晰的心跳声,时间似乎静了下来。 红枫漫天,金风轻舞。 俊逸的少年抱着美丽的少女。 火红的枫叶随风起舞,一切都那么虚幻,宛如梦境,然而在身体里流窜的血液却滚烫得真实。这样的真实彷彿不属于他们,而是好久好久以前就已存在的悸动,令她感到有些窒息。 不久,他们抵达了废弃的后栋大楼。 「可以放我下来了。」她轻道,顺势从枫晨身上离开,站到了地面。 放眼一望,另一栋大楼歷经了一场大火,如今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垣。 忍着伤口的痛楚,亚依拖着身子慢慢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她却停了下来。 此刻的微风冰凉沁骨,吹散了少女丝缎般的长发。她的视线笔直地盯着前方,双手静静垂在身侧,嘴角隐约露出了一抹笑意。 跟在她身后的枫晨这时也停了下来,那对黑如玛瑙的瞳眸宛如沾染上了鲜血。 「你想得果然没错。」虽然看不见前方少女的表情,但仍可从她的声音听出一丝得意。 她神色自若地走过那一面红砖墙壁,完全不见她的脸上有一丝惧怕,这也让枫晨不禁讚叹她的冷静。 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用鲜血写成,再熟悉不过的四个大字── 復仇开始。 这一刻起,復仇才是真正开始了。 37-失去(2) 整条走廊弥漫着死寂的气息,洒落地面的阳光让此处更显清冷,彷彿与世隔绝般,几乎感觉不到半点生气。 半晌,一阵手机铃声兀然响起,打破了此刻沉闷的气氛。 亚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面不改色地望了一眼萤幕,随后再度往前走。 位在二楼的一间教室,气氛同样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只能隐约听见时鐘的指针一格格往上爬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掛在墙上的木框时鐘,上头的时针正停在三点鐘整的位置。 一对男女背对背站在窗边,窗外的阳光轻柔地洒落在两人身上。他们的双手被绑在一起,双脚也被麻绳绑得死死的,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因重心不稳而跌倒。 匡噹一声──透亮的玻璃碎片顿时向四方飞溅。 彷彿有千万片美丽又锐利的利刃向他们射来,并且毫不留情地擦过了他们的身体。 这一刻,翔羽立即转身面对那些碎玻璃,背对他的悯希则是一脸诧异,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一片片沾染了鲜血的透亮碎片从她的身侧飞过。 倏地,似乎有一小块碎片擦过了她的脸颊,她感觉一边的脸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同时,也有一股奇异的情绪掠过了她的心头,只是当碎片全数落地时,那份情绪又迅速退去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悯希慌张地看向翔羽,由于两人背对背绑着,她看不见他的脸上到底有多少伤痕,只能担忧地问:「翔羽,你还好吧?」 「没事,赶快找适合割断绳子的碎片吧。」听见翔羽温柔的声音,她似乎隐约能看见掛在少年脣角上那一道柔和的弧度。一时间,一股暖流悄悄渗进了她的心底。 「嗯!」她感动地应了一声,随之低头寻找合适的碎片。 魔鬼、 杀人兇手、 杀人魔、 撒旦、 恶魔…… 一整排的走廊随处可见用红色油漆喷出的大字,阳光将它们照得刺目亮眼,红得发亮。 但一路走来,亚依的面容始终平静无波,依旧笔直地往前走,对那些字句完全视若无睹。但跟在她身后的枫晨,还是从那一抹坚忍的背影中,察觉到了她极力隐藏的害怕与愤怒。 她的左手紧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恶魔…… 她轻咬下脣,极力克制胸中的怒意,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绞成了一块。 「噠……」此时,隐隐有一阵脚步声从后方的楼梯口传来,亚依随即拉起裙襬,拿出枪套里的短枪,瞄准声音的来向。 枫晨也一脸戒备地望向身后的楼梯。 随着脚步声渐大,一隻皮鞋率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由下往上看,是一名浑身是伤的少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少女。 一时之间,他们都不禁愣了愣。 「翔羽?」 「悯希?」 一听见自己的名字,两人狼狈的脸上顿时都浮现了一抹笑。 「枫晨、小依!」悯希立即跑下楼抱住亚依。 翔羽则是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总算是逃出来了。 「……你们怎么会?」亚依愣愣地望着他们,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枪。 「我们是好不容易割断绳子逃出来的。」悯希一脸委屈说。 听完他们的解释,再看着平安无事逃脱出来的两人,亚依不禁安心地笑了。 「我们赶快离开这吧。」枫晨提醒道。 「对喔,校花得主应该快公布了吧,得赶快回到会场才行!」经枫晨这么提醒,悯希立刻转头看向亚依,这才发现她居然连礼服都还没换,「我们赶快走!」 「嗯……」被悯希拉着跑的亚依轻轻应了一声。 四个人匆匆跑下一楼,穿过长长的走廊。 然而,当跑过写满红字的走廊时,亚依感觉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只是她跑在最后面,所以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恶魔…… 如此令她难受的字眼,让她一再回想起那一幕幕血色记忆。 「拜託……你放过我!我不想死……」 「求你……我不想死在这!」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小女孩始终只是冷眼扫过,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子弹声伴随着惨叫声逝去,最终只剩下一片血海在记忆里蔓延,以及那再熟悉不过的血腥气味。 「太好了,出来了!」第一个踏出废弃大楼的是悯希,她的语气流露出了满满的感动。 然而,当她开心地朝身后一望,那一双冰寒冷酷的眸子却让她顿时一愣。 翔羽和枫晨这时也察觉到了悯希的异样,随即往后看,同样也愣在了原地。 写满红字的红砖墙壁旁,亚依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神情冷酷。 「小依,你怎么了?」悯希面露困惑,她从没看过亚依如此冷酷无情的模样,全身彷彿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慄。 望着那一双冰冷的眸子,翔羽也不禁感到困惑,因为亚依不会无缘无故就变回杀手模式的。 此刻的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甚至让人觉得之前那个温婉甜美的她,不过是曇花一现的泡沫。 驀地,她旋过身,打算转身离开。 枫晨登时朝她跑去,但出乎眾人意外的是,亚依居然扣下了板机! 时间静静流淌,悯希忍不住惊呼,就连翔羽也感到错愕,因为那把枪的枪口,正指着枫晨! 「小依你为甚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悯希的表情沉痛,不愿相信亚依居然会拿枪指着枫晨。 「朋友……」她低下头,冷冷一笑,随之望向满脸错愕的枫晨,「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相信!」悯希大喊。 「假如,我说我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杀你们,你们相信吗?」 「不相信!不相信!我不相信──」悯希胡乱喊叫,眼泪溢出了眼角。 但亚依只是冷哼一声,眼底有满满的嘲讽。 枫晨仍旧愕然地望着亚依,因为她手里的枪,此刻居然转向了悯希! 「咻──」 「悯希!」枫晨大声疾呼。 响亮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天际,乱吼乱叫的悯希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愣在原地。幸好翔羽及时推开了她,才让她免于被子弹射杀的命运。 但她却再也忍不住流泪的衝动,眼底瀰漫的水气一下子就被滚烫的泪珠冲散了。 「你!」看见悯希差点死于子弹之下,枫晨恶狠狠地瞪向亚依。 「差点杀了你的青梅竹马,生气了吗?」看着他愤怒的眼神,亚依的表情依旧沉静而冷酷。 空气彷彿冻结了,跪在地上的悯希忍不住抱头痛哭,翔羽则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紧皱眉头。 站在原地的枫晨紧盯着亚依,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变得如此冷漠? 『我很清楚后果,但翔羽他们现在也许有危险也说不定。』 当时她的表情是如此坚定,他实在不相信那是她演出来的,但这一切的转变实在来得太突然。他想,亚依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只要知道原因…… 回想一路上跟在她身后的情景,许多画面在他脑海里倒转,直至停在了她拿起手机,看着萤幕的那个时候…… 手机? 他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 「咻──」子弹飞快地射向枫晨,但他一个侧身就轻易闪过了,并且一步步朝着亚依走去,丝毫不在意正指着自己的枪口。 「你不怕死吗?」亚依冷声问,手依然伸得笔直。 但枫晨仍然一脸无所畏惧,甚至越靠越近。 看着他脸上那抹突兀的笑容,亚依不自觉往退后,脸上也多了一丝慌张。 「咻──」子弹再一次从枪口射出,但这次只擦过了枫晨的脸颊,淡淡的血痕让他更加肯定了一件事。 「再靠近一步,我真的会杀了你。」她紧紧握着短枪,声音严厉。 这刻,枫晨停下了脚步,这也让亚依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安心的剎那,枫晨却立刻迈开大步,以神速的脚程跑到了她身后,这速度……好快,她根本来不及开枪! 一瞬间的时间,他就已经拿出了她口袋里的手机。 「还我!」看见自己的黑色手机被他握在手里,她的表情从冷漠转为愤怒,甚至还有一丝着急。 枫晨往后退了几步,同时翻开手机盖,这也让亚依马上意识到枫晨的目的。 此刻,她已不能再多想了! 「砰!」一瞬间,那支手机就成了一堆没用的碎片残骸,随之坠入地面。 望着地上的那堆残骸,亚依脸上的慌张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你……看到了吧?」她的眸光寒气逼人,发丝散乱,但墨绿的瞳眸却平静得犹如一潭碧绿湖水。 38-失去(3) 枫晨站在原地,黑发凌乱,漆黑的瞳孔正倒映出亚依冰冷的面容。 「那还不赶快走……」她的语气如同月夜的雾气,轻得随风消散…… 站在一旁的悯希和翔羽则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到底是甚么?枫晨看到了甚么吗? 枫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你难道是要牺牲自己吗?」 亚依没有回答,选择转身离开,但枫晨一个箭步就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无法瀟洒地转身就走。 「放开我。」亚依没有回头,语气冰冷。 「不放。」 「我说放开我。」冰冷的语气逐渐裹上了一层怒火,但枫晨却握得更紧了,让她无法挣脱。 「不放。」他重复道,语气有些霸道。 「我说放开我!」她耐不住性子大吼,但越想挣脱,他就握得越紧,力道之大,让她感到了一丝微微的疼痛。 僵持了几分鐘,亚依终于转身面对他,想抽回自己的手。 「你闹够了没有,放开我!」她愤怒地大吼,枫晨这才松开了手。 她退后了几步,喘了口气,刻意不去对上他那一双盈满忧伤的眸子。 枫晨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她身上,「你觉得你这么做真的对吗?」 「呵……当然。」她冷笑一声,好似他问了一个好笑的问题,「我是名杀手耶,杀人无数……我这样恶行重大的罪人本来就该消失呀……」 「我相信这世上恨我的人多得是,有人想復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我逃过了这次,我想一定还会有下次吧?」 「反正迟早都会死,那不如早点脱身,这样或许能解救更多人,你说对吧?」她痴笑道,眼神迷茫,眼底有藏不住的凄凉。 「你错了。」枫晨断然道,接着慢慢走到她面前。 但她却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凄凉,「你说……我错了?」 「我──错了?」她重复问,内心涌起一股怒意。 「你说我错了──你凭甚么这样断定!你凭甚么?从来没有人懂我的心情,你这样的富家少爷又怎么会懂?」她紧握双拳,奋力捶打他的胸膛。 他任由她捶打,但下一刻却忽然抓住她的双手,想藉此让她冷静下来,「就算我不懂,你这样做也未必能解决所有事!」 「没试过怎么知道,你说有甚么办法吗?」亚依崩溃地大吼,「只有这个办法而已啊!」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他坚定回道。 「有甚么办法?只要我一走出这里,定时炸弹就会爆炸!你们搞不好全都会死!」 听见亚依脱口而出的话,悯希和翔羽这下全都明白了,双眼顿时瞪大。 这栋大楼有装炸弹吗? 「一定有办法!」面对她近乎崩溃的模样,枫晨也忍不住低吼。 「拜託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是个杀手,难道你不怕有天我真的会杀了你们吗?」 「求求你……不要管我了……」她无力地垂下头。 远处的一株枫树,一片泛黄的枫叶缓缓飘落。枫晨松开了她的其中一隻手,欲抚摸她柔顺的黑发,但她却猛然推开了他,拉远与他的距离。 「拜託你们离开好不好,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死!我的存在根本是恶魔的化身──」 恶魔…… 是啊……她根本不应该存在的…… 失去冷静的亚依发疯般地胡乱吼叫,就连她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难道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 一直站在原地的悯希,看着亚依歇斯底里的模样,胸口不禁感到一阵抽痛。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亚依真正的感受,只是一味的羡慕,因而忽略了她在拥有这些东西时,或许根本不快乐。 「离开──求求你们!」她大声咆哮,双眼紧紧闭着。 「我们……是、是朋友啊……」 「出身在杀手家族,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寧愿平白无故的被人杀害,还不如选择活下去,即使你明白会牺牲多少人。」 「亚依,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就算你是杀手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就像我,就算不是纪媛心,但我仍是我啊。」 「小依……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字字句句都那么清晰与真挚,打从出生来以来,她头一次想为了谁,而不是为了自己活下去。也头一次想守护某些东西,而不是因为任务才去保护某些人。 ──是害怕真正的失去。 「我说过,我不想要你们因为我而死!」 对现在的她来说,她不想失去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友情,是他们给了她活下去的意义,并且成为了她黑暗世界里最温暖的一道光芒。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失去! 「我是个杀手,冷血无情的杀手,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值得相信的人!」她崩溃地吼叫,完全不见平日的冷静,因为她真的很怕、很怕…… 此刻,枫晨漆如点墨的眼眸里,早已覆盖了一层悲伤。 「你做甚么!你、你放……放开我!」枫晨再次上前遏止她的胡闹,欲抓住她乱挥的手。不同于方才那般强势,这次的他像是怕会弄痛她,多了一丝温柔。 只是亚依仍旧不领情,一心只想挣脱。 一次又一次,她拉开了被他抓住的手;一次又一次,他一再抓住她乱挥的手。 「亚依,你清醒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是炸弹又怎么样?会死又如何?别忘了我们是伙伴。」 绝望渐渐侵蚀了亚依的身心,她虽然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无论多么想从他面前逃开,却仍旧被他紧紧握着。 「不要──我不要听!我只要你们不要死而已!」 「星亚依!你给我清醒一点──」枫晨大声低吼,双手转而用力握住了她轻薄的肩膀,希望能藉由身体的疼痛让她回神。 但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亚依直接摀住了双耳,想藉此隔绝他扰人的话语,这让枫晨感到更加愤怒。 不远处,一片落地的枫叶随风腾起,宛如是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在飞舞,更没想到的是,叶片的另一面,竟是如玫瑰般艳红。 它飞舞着,直到亚依和枫晨的面前才往下飘落,剎那间──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飘过他们之间的那片枫红,火红得恍若一朵盛开的玫瑰,让一旁的悯希和翔羽都不禁微微愣住。 「你……」亚依瞪大了双眼。 此刻,枫晨正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住她,将她欲出口的话语悉数吞没。 少年温热的薄脣轻轻覆上少女冰冷的脣瓣,他用一隻手温柔地挽着她的后脑。 一股香甜沁人的芬芳似乎在红叶飘下时盪漾了开来,玫瑰般的香气令人沉醉,亚依感到脑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反抗,只是任凭他吻着。 如此美好的吻,也将秋天点缀得更加诗情画意。 然而,万般痛楚却在此刻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悯希的胸口,她甚至忘了别开头,直到一股暖意从掌心扩散,她才有股衝动想要转身跑开。 却忘了左手正被一个人握住。 翔羽眼底的同情或许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 「也许……我早该放弃了。」 枫晨身后的少女苦笑了几声,接着转身回到后台。 「你是喜欢枫晨的吧?」一道清晰的声音让她停下脚步。 翔羽倚靠着墙,模样慵懒却不失优雅。 瞥见他,她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苍凉,「是又如何?要是他也喜欢我,我们早就是男女朋友了。」 她扭过头,再度望着他们的身影,少年正轻柔地拥着少女。 但她──却一点都不忌妒她。 …… 距离废弃大楼不远处,秋风凉得刺骨,悯希愣愣地看着翔羽。 他是在安慰她吗?知道她爱着枫晨,所以怕她会难过? 少女清秀的小脸上,泪水斑驳不止,但一瞥见前方的男女,她的内心早已容不下任何事物。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汲汲营营跑开。 约过三秒,翔羽一个旋身,朝悯希离开的方向追去。 39-失去(4) 良久,枫晨才松开了双手,凝望着还未回神的亚依。 刘海盖住了她的视线,她一口接一口吸着新鲜的空气,藉此平缓急促的吸呼。 半晌,她闭了闭眼眸,面容如往常般平静。 「对不起,我刚太激动了……」她面露惭愧,完全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嗯。」枫晨轻轻应了一声,随之伸出一隻手抚上她的脸颊,力道轻柔得让她不知所措。 顿时她也才发现,自己的脸庞竟滑下了一颗又一颗滚烫的泪珠。 咸咸的。温温的。带了几分苦涩。 泪珠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或许正因为它是如此美丽,轻轻一碰就破碎了。 亚依伸手抚着自己湿润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枫晨。 他疼惜地望着她,语气里尽是温柔:「你说你是没血没泪的杀手……」 『我是个杀手,冷血无情的杀手,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值得相信的人!』 此刻── 她彷彿听见了内心那副盔甲瓦解的声音──那副名为冷漠无情的盔甲。冷漠是为了保护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心,无情则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再被狠狠侵蚀。 但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都不需要了。 她把脸埋在双手里,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来存在体内的眼泪都一次流光,哪怕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狼狈,她都无所谓了。 曾经,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有眼泪这种东西,因为她不懂甚么是痛,甚么是爱,理所当然不会有悲伤的结晶。 原来……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感情的…… 「相信我们好吗……」枫晨将她抱进怀里,语气温柔而安心。 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她的内心涌起了一股不曾有过的安全感。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或一个字,只能忍住哭声轻轻点头,任一颗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泪水沾湿了洁白的衣领,酒红色的裙襬随风飘动,裙襬之下的白皙大腿隐约可见几道疤痕,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但如今都已看不清了。 「我……相信……」她的声音哽咽,「相信悯希、翔羽、媛心……还有你……」 好遥远的词,相信…… 但现在却真实存在着──存在她的心中。 清风拂来,吹落了漫天的红叶和满地的落叶,枫晨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让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感受着少年温暖的怀抱,哪怕这只是一场梦,她也很感激能够体会到这份真切的安心。 所以,无论之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 红枫乱舞。 彷彿有一簇烈火在少女的心中熊熊燃烧,止不住的妒意一点一滴侵袭着那颗早就脆弱不堪的心。 枫树之下,悯希忍住哭声,只让泪水在脸上静静流淌。 接着,她掏出口袋里的对讲机,将之举高…… 「啊──」最后奋力一丢! 翔羽立刻制止了她这个疯狂的举动。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甚么吗?」翔羽紧紧握着她的胳膊。 但心痛已及,她已经悲伤得无法思考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觉得心中有一颗好重、好重的石头……」她垂着刘海,滚烫的泪珠不断从眼底掉出来。 「你真的很喜欢枫晨?」翔羽似乎被她悲痛的情绪感染,胸口开始扩散一股淡淡的苦涩。 「对……打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她的眼底没有半点光彩,只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你真的认为枫晨会对亚依有感觉?」 悯希苦笑,甚至逼近了绝望的地步,「不然呢……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彷彿随时会失去,甚至毫无预警就有可能会消失的感觉。」 「可是,一时之间的感情,也比不过相处多年的情感吧?」 「是啊……」这句话似乎让她的神情更加悲伤了,「但对枫晨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罢了,我们之间的情感根本不足为惜。」 满心的苍凉渗透她的全身,想起过去的种种,至今仍旧痛心。 「翔羽……你现在还是爱着玄芷萱吗?」她忽然问,迷茫的眼里只有讽刺,「我想那种失去很痛苦吧?」 听到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翔羽的目光顿时变得黯淡,「我到现在都还很后悔,要是我当时能不欺骗她,要是我当时能不要那么衝动,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也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无论我们怎么改变,註定的事也不会改变。」他的语气从原先的悲伤转为无奈,眼底流转着某种深刻的情感。 悯希像是被这种情绪感染了,呆望起两旁火红的枫树,「是啊……我想我或许也是这样,和枫晨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爱情却仍然无法萌芽,或许是早已註定的事实了。」 「你恨亚依吗?」翔羽不安问,莫名感到一股惧怕,也许是怕亚依会失去这个好朋友吧…… 悯希那么崇拜、喜欢亚依,那么真诚地对待她,要是亚依知道了……会不会再次陷入绝望? 「我不恨她……」她轻轻一笑,眼里没有半点愤怒,「因为我知道在枫晨的心中,是不可能会有爱这种东西的。」 「甚么意思?」翔羽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悯希冷笑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俊逸却冰冷的面容,「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没有值得留恋的事物,一切都是丑陋的,所以在他的心中也不可能有感情这种事。」 但她却还是深深爱着他,明知他早已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却仍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也许正因为他和亚依都是同一类人,他才会因为同病相怜的疼惜,对亚依產生了所谓的感情吧……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既然知道不可能了,就不需勉强了吧?」语毕,那张悲伤而绝望的表情瞬间换成了一张明亮的笑靨。 阳光般的气息再度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就跟平日的她一样,那双清澈水灵的大眼此刻正清楚映出少年诧异的神情。 悯希的表情转变之快,快到让翔羽觉得刚刚失神的她,不过是错觉。 「我想小依他们现在一定很需要我们吧?」 「嗯……特别是亚依,她应该很需要你吧?」 「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她轻笑,语气里有着莫大的不确定。 「亚依应该是真的将你视为朋友了,才会希望我们不要捲入復仇之中,不是吗?」他笑道。 看着面前开朗的悯希重新戴上对讲机,这样的她跟平日没有甚么差别,但却和刚才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们赶快回去找他们吧!」 若不是她真的很乐观,就是现在这个开朗的她── 不过是副假面具。 40-失去(5) 平静的乐声静静徜徉在空气中,会场里的师生无一不沉醉在此刻优美的歌声里。 舞台上,媛心正在演唱,伟杰在旁伴奏,歌声一下婉转,一下高亢,悦耳动听。 随着琴声戛然而止,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响起,底下的观眾纷纷向他们投来了讚赏的眼神。 只是对台上的那两人来说,心里掛念的并不是观眾的讚赏。他们现在之所以站在台上,不过是为了要拖延时间罢了。 然而,会场的大门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进出。 「媛心……你还要继续唱吗?」伟杰低声问,未被镁光灯映照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疲倦。 媛心并没有看向伟杰,视线依旧落在会场门口,「是的……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再弹一首了。」 她的内心感到越来越沉重,虽然知道亚依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但她还是想试着挽救,将颁奖时间延后。 「可是你已经连唱了三首……」伟杰面露担忧,虽然底下的观眾并没有感到厌倦,但持续唱三首……就算不累,喉咙也一定会感到乾涩。 「但我还是得唱……」媛心扬起一抹笑,「因为我相信他们一定能赶回来的。」 「所以在此之前,请你帮我,我一定要拖延时间。」看着她坚定的神情,伟杰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看来真的只能等亚依他们回来了。 「我知道了。」他的双手再度在琴键上飞舞,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美妙的琴声。 媛心再度扬起了一抹充满自信的笑容,随之环视台下的观眾,虽然明知他们不在这里,但她百分之百相信他们会赶回来的…… 一定会的…… 「接下来,还要为大家带来另一首──」 「媛心她……居然还要唱……」随着优美的歌声再度縈绕会场,虽然听不出一丝疲惫或乾涩,却仍让童忆蝶感到不可置信。 身旁的韩司炎也感到疑惑,媛心平日极少触碰音乐,但今天居然破天荒开金嗓唱歌,想必其中一定有甚么隐情。 「不过话说回来,亚依也还没到……要是校花得主迟到,那是会失去资格的对吧?」虽说她曾经很讨厌亚依,但要不是亚依,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察觉到司炎的心意。 「嗯,这样下去,亚依或许真的会失去资格也说不定。」韩司炎回应,但脑中却兀然闪过了一个猜测。 雪白的光束静静縈绕着媛心和伟杰,他们看似沉浸在音乐里,但媛心却不时会望向某个方向。 难道,是在等亚依吗,所以才一直拖延颁奖时间? 「忆蝶,你希望亚依赢得校花比赛吗?」 听见这个问题,忆蝶有些不知所措。她抬头看向他,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好像很重视她的回答是对或错。 「你……为甚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是校草,所以我有先看过你们的分数,你是第二名,假如亚依直到最后都没出现,那么你就会是这一届的校花。」 『因为她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只要我能够赢到校花的头衔,就有可以让司炎回头看我的机会,也就有可以和他匹配的资格,但你的出现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司炎应该是属于我的,我这么喜欢他,为他全心全意付出,一直以来都是!』 『是你──是你夺走了!』 灰暗的舞台底下,忽然间── 她笑了,看不出是在嘲讽自己,还是真的感到欣慰。 「她是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让我一切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她的眼底彷彿闪烁着光芒,「但是,我很感谢亚依。」 『你才是外表看似天使,内心却不一的人。』 『想要我的一切就靠自己的实力抢,就算我现在全都给你,你也未必能全然得到。』 「要不是亚依,我们现在也不会在一起吧?」她轻轻挽住少年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上,「况且这也是亚依她凭实力得到的呀……」 不知是不是歌声太柔美动听,她感觉有些醉了,醉心于此刻的平静与欣慰之情中。 「既然你这么说了……」韩司炎闭上了双眼,轻抚着她的长发,「那我知道了。」 半晌,他再度睁开双眼,视线落定在台上的媛心身上。 侦探社…… 十年过去,没想到还会有人再次申请,而且成员都是企业界有名的千金少爷,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枫晨、亚依,你们找到炸弹了吗?」对讲机传来了翔羽担忧的声音。 亚依立刻应了一声,「还没。」 「我也没找到可疑的地方。」枫晨耙了耙凌乱的黑发。 「还没呀,我还以为你一定可以很快找到的,没想到这么逊!」悯希几乎是分秒不差地出声,声音里少不了数落的意味。 枫晨咬了咬牙,隐忍内心滋生的怒火,「那如果是你,可以找得到吗?」 「是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不用你提醒……真是,每次有做不到的事都跟我比,好让自己不要那么丢脸,实在是喔……」悯希故作无奈,长叹了一声。 「甚么总是跟你比,那同时也是在贬低我自己耶?」枫晨也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影枫晨……你这甚么意思!」 「我相信你没那么笨,应该听得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彷彿忘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告诉你!下次再骂我……」 「拜託一下,现在是甚么情况?你们两个还有时间斗嘴。」听不下去的是翔羽,他无奈斥道,同时浇熄了两人之间的战火。 惊觉到出糗的两人,这时也不敢再开口,以免再次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对不起……」两人就像是做错事的大孩子,异口同声说。 「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和亚依,炸弹可能的位置。」翔羽此时正站在废弃大楼外。他仰起脸,凝望其中一间教室,那间教室的一扇窗户被打破了,特别醒目。 静荡荡的走廊上,亚依缓步而行,听到翔羽的这句话,她顿时停下脚步,这时也才发觉枫晨和悯希的斗嘴已经结束了。 「你们到刚刚关我和悯希的二楼教室,那间教室有一扇窗户是破的。」 「知道了。」 「了解。」 枫晨和亚依同时应了一声,随即朝同个地方跑去。少年的动作迅速俐落,少女的长发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行动,敏捷如风。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间间空教室穿梭。 「奇怪,可是我刚刚甚么也没看到啊,会有炸弹吗?」悯希同翔羽站在树荫底下,表情困惑。 只见翔羽眼里有道深不可测的光芒,「如果刚刚仔细听的话,会听到时鐘的滴答声。」 悯希更加疑惑了,歪头一问:「这跟炸弹有甚么关係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像在盘算甚么。 此时,一旁鬱鬱葱葱的树丛隐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枫晨,我有一个人计画,你听听看。」语毕,他再度抬眸,定睛望着那一扇玻璃碎裂的窗户。深蓝色的发丝随风飘扬,他的嘴角正勾起一抹充满邪气的弧度。 41-失去(6) 亚依此刻正赶到一间教室外,不一会,枫晨也从另一边的走廊赶到了。 「翔羽说的就是这间吧。」语毕,亚依推开了门。 教室里,其中一面窗户全碎了,金黄色的阳光全数落了进来,照耀着满地晶莹的玻璃碎片。 「应该就是这了。」枫晨注意到地上有几条被割断的麻绳,想必是翔羽和悯希刚刚拿碎玻璃割断的。 忽然,亚依提高了警觉,格外小心地踏入这间教室。 枫晨随后也走了进去。 这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除了地上的碎玻璃外,就只摆了一个生锈的铁柜。 滴答、滴答…… 「这是时鐘的声音吧。」枫晨说。 顺着这道规律的滴答声,亚依也注意到了掛在墙上的时鐘。 这是一个八角形的时鐘,外框以木头雕刻而成,鐘面的玻璃因阳光照射而反射出一道刺目的亮光,和一般的时鐘并无差别。 亚依仔细端详了会,接着皱起了眉头。 下午三点? 「这时鐘坏了。」她随即说,时鐘上的分针和秒针停在了三点整的位置,始终没有移动过。 枫晨也发现了,既然时鐘坏了,那么此刻的滴答声究竟是从何传来的呢? 滴答…… 亚依闭了闭眼眸,陷入沉思。 滴答…… 她睁开双眼,深邃的墨绿色眸子恰巧对上了枫晨的目光。 两人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随后一齐望向了墙上那个坏掉的时鐘。 「我想炸弹应该就藏在后面。」亚依向时鐘走近了几步,生锈的柜子正好在时鐘的右下方,如果踏上去,应该可以拿到。 亚依没有多想就踩上铁柜,刺耳的嘰喳声顿时响起,看来这个铁柜真的非常老旧,铁板都被锈蚀得十分脆弱了。 亚依伸出双手,身体微倾,背后的发丝如丝缎般轻轻飘动。 「嘰喳──」铁柜似乎支撑不住这股重量,再度发出了抗议声。 幸好,亚依碰到了时鐘,她小心翼翼将它从墙面取下。 但唰一声── 铁板纷纷瓦解,亚依瞬间失去了立足点。 她抱紧时鐘,右脚一蹬,踩上面前的墙壁,藉此形成一股摩擦力。紧接着,左脚再向墙壁一蹬,身子随之往后三百六十度翻转,在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度,最后俐落地落到地板。 「碰──」铁板全数散落到地面,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 而亚依手里的时鐘则是安然无恙。 「你没事吧?」看见跪在地面的她,枫晨虽然讚叹她的敏捷,但还是不免担心起她的脚伤。 「没事……这点伤不算甚么。」亚依缓缓站起身,刻意不去对上枫晨的目光,想藉此隐藏自己吃痛的模样。 她再度起身,将手中的时鐘翻到背面。她先是愣了下,但很快又扬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枫晨这时也看见了时鐘背面,神色凝重了起来。 「枫晨──我把钳子丢上去囉!」对讲机和窗外同时传来了悯希清亮的呼喊。 「记得丢准点啊。」枫晨笑了笑。 「我知道啦!」 悯希定睛望着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接着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钳子高高举起,最后奋力一拋── 「鏘!」钳子顺着拋物线不偏不倚落进了那扇窗户,硬生生撞入了坚硬的地板,一时间,甚至能听见回音。 视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计时器依附在时鐘背后,五顏六色的电线交叉在一起,密密麻麻,教人心悸。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 十二分三十六秒…… 42-失去(7) 「学姊还要继续唱吗?」苓玲抬起脸,一脸担忧地望着台上的媛心。 从刚刚到现在至少也唱了五首,虽然伟杰丝毫不觉疲惫,但那也是他每天练琴好几个小时的缘故,理所当然,这么几首对他来说根本不成威胁。 但媛心可不一样,唱了这么久完全没休息,苓玲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被琴声掩盖,不至于被完全听出来。 「可是亚依还没回来啊。」许梦站在苓玲旁边,脸上同样是一脸担忧。儘管歌声多么优美动听,但一次唱了这么久,又完全不喝任何一口水,就真的有些…… 「有些学生已经听腻了吧?而且学姐的声音也越来越……」苓玲面露担忧,看着周围不少学生都开始低头聊起,主持人很可能随时都会上台。 「……啊,唱完了!」随着琴声停止,苓玲更加忐忑不安了。 果然,舞台后方走出了一名西装领带的学生,他手持麦克风,面露讚叹说:「果真是音乐社带来的表演,真是高水准,但一次唱这么多首应该很累了吧?」 那名少年站在舞台中央,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我想也差不多该公布校花得主了,相信在场的师生都很期待吧。」 望见少年手里的白色信封,媛心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那个……」 就在媛心想上前再跟主持人攀谈,一位学生忽然从后台走了出来,他在主持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又迅速回到了后台。 「没想到今日的表演这么多,校草韩司炎居然主动要上台表演!」主持人刻意将校草两个字拉长音。 看着底下的学生都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媛心也将原本欲出口的话全数吞没。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欢迎校草所带来的表演!」 随着掌声响起,媛心和伟杰都迅速回到了后台,留下空旷的舞台。 韩司炎和童忆蝶这时也从布幕后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俩,伟杰和媛心都不禁愣了愣。 童忆蝶穿着一袭亮粉色的舞服,长发盘在脑后,模样成熟清丽。韩司炎穿着一套镶满了亮片的贴身舞服,身体的曲线性感而魅惑。 「你们怎么会……」媛心诧异地看着他们,有那么一剎那,她甚至认为韩司炎是国王,童忆蝶是皇后,他们正要上台向人民宣布事情。 童忆蝶笑了,「我们会帮你拖延时间的,你不用担心。」 就连韩司炎也对她眨了眨眼,要她放心。 「谢谢。」她面露感激,随之往旁边退开,空出前往舞台的路。 半晌,听见从舞台上传来的音乐,媛心不由自主望向了后方。镁光灯下的他们,舞步精准,动作优美,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果然很匹配。 「伟杰,你觉得亚依会赢得校花吗?」媛心的视线依然停在他们身上,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光,彷彿是他们自身散发出来的,好不亮眼。 「只要她能赶回来,我相信会的。」伟杰坚定说,要她安心。 然而,当她的视线一次次飘向门口,油然而生的空虚还是让她渐渐失去了希望。 沉重的空气宛如一块铁,沉甸甸地压在亚依的胸口。 捧在手中的定时炸弹如此安稳,滴答声像打鼾声似的,规律而平稳,实在无法想像它等等可能会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破声。 此刻,感受到手腕忽然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包裹,亚依转头看向了那隻手的主人。 「抱歉……」她向枫晨淡淡一笑,眼神黯然。 「相信翔羽他们就好。」语毕,他将悯希丢上来的钳子递给她。 但她没有接过。 「可是,要是出错了,你很有可能……」一语未完,她忍不住抬头望住他,眼底有掩藏不住的害怕。 「不会的,我相信你可以的。」枫晨松开她的手,扬起一个轻浅的笑容,试图消去她内心的不安。 或许是他深信不疑的语气,又或是他温柔如水的声音,她感觉那份不安真的逐渐褪去了。 「谢谢。」少女捲曲浓密的眼睫像一面布帘,盖住了眼底的害怕。 她小心翼翼地将时鐘放入地面,开始检视炸弹的构造。父亲虽然有让她学过拆解炸弹的技巧,但实际操作的机会并不多,只懂得理论和原理而已。 深深吁出了一口气后,亚依将钳子放近那些密密麻麻的线路。屏气敛息了会,她选定了一条黑色电线,小心将它剪断。 一分鐘后,她再度选定了一条红色的,剪断。 再一分鐘,她选定了黑色的,剪断。 上头显示的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同样的动作反覆了好几次,她尽量缩短每次思考的时间,深怕最后时间到了,她还没将炸弹拆解完毕。 汗水沿着她的额头滴到了衣领,看见上头所剩无几的时间,她轻轻吁出一了口气,轻咬下脣…… 只剩四分鐘了…… …… 「感谢校草和国标舞社社长带来的精彩表演!」主持人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再度走上了舞台。 似乎是拖了太多时间,他赶紧切入主题,「我想各位都很期待校花比赛的结果吧?」 看见那封白色信封,底下的媛心满脸焦急,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制服裙角。随着一次次望向会场门口,一次次感到失落,内心的焦急也越来越巨大,但她只能依赖虚无飘渺的奇蹟和对他们的信任。 「媛心学姊……」苓玲这下也紧张了起来。 「要相信他们……」媛心闭上了眼,语气平静,似在回应苓玲,又像在安抚自己的情绪。 「那么,接下来就有请我们的学生会长上台公布校花得主!」 …… 只剩两分鐘了…… 亚依全神贯注在拆解炸弹上,但每每瞥见上头的时间,仍会感到心慌,好像无论动作多快,都仍追赶不上时间。 就在放弃的念头流进思绪时,一隻手轻轻覆上了她握着钳子的手。 「你可以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线路。 …… 舞台中央,是一位样貌清秀的少年。 他谦逊地接过主持人手里的白色信封,露出一张清朗的笑容。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少年手上的白色信封,他从里头拿出一张卡片,那是一张镶着金色花边的黑色卡片。 看着他缓慢而优雅地将信拆开,媛心感觉全身都被焦虑的情绪充斥,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但会场的出入口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 …… 五十秒…… 四十九秒…… 来不及了…… 看见时间一秒秒流逝,亚依感到全身无力,握着钳子的那隻手似乎没了知觉。 四十七秒…… 大部分的线路都已被剪断,但剩下的至少需要三分鐘才能全数剪断,根本不可能在一分鐘内拆解完成。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算晚。」枫晨坚定的语气传进了她的耳里,听起来多么像是安慰。 四十五秒…… …… 驀地,少年眉清目秀的脸上有了些变化,他看了卡片好一会。 灯光下,少年细緻的五官清晰可见,他的身材高挑,但却不如一般男生那样壮硕,而是如古代书生般文质彬彬。 他清灵的眼珠子转向了眾人,一时间,许多人都不禁讚叹起了那张清秀俊雅的容貌。 然而,媛心根本无暇欣赏,只是在心中不断祷告。 …… 放弃的念头不断在内心盘旋,但亚依依然没有停止拆解。 明知来不及,明知等会就会陷入黑暗,明知等会可能就会有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但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十一秒了…… 不知何时,计时器只剩下个位数字。 十秒…… 九秒…… …… 「经过眾多评审和师生票选出来的校花……」少年停顿了会,营造出期待与紧张的气氛。 但对媛心来说,这道声音却像是个倒数计时器,倒数着未来可能的失去。 难道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集聚美丽、聪慧、才华──」 …… 四秒…… 来不及了…… 亚依在心中喊道,但双手依旧没有停止动作。 三秒…… …… 两秒…… 「咏圣高中第四十八届──」 一秒…… 「校花得主──」少年的脸上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 来不及了…… 43-失去(8) 巨大的爆炸声响自远处传来,隐隐震动了场内的空气,一名学生忽然疑惑出声:「咦──水晶灯?」 每个人这时也都抬头望向了头顶上那盏璀璨的水晶吊灯。 此刻,高掛的吊灯正微微晃动着。 「好大的声音喔,是哪里传来的啊?」 「听起来好像是爆炸的声音。」 学生们开始低头私语,台上的学生会长这时也将信纸放回了信封内。约过几秒,他再度开口:「请各位师生不要惊慌,我们会去查看这道声响的来源,等会就会公布校花得主,各位现在可以吃点会场准备的点心休息一会。」 虽然这道突如其来的爆破声让颁奖时间延后了,但媛心依旧感到芒刺在背,好像有甚么事正在发生,而她却完全不晓得。 她戴上对讲机,担忧问:「亚依、枫晨你们听得到吗?」 此时,刚从后台回来的童忆蝶一见媛心正在喃喃自语,立刻快步走来,「媛心,你趁现在去拜託看看会长吧。」 闻言,媛心只是低头笑了笑,再次看了眼会场的出入口。 「谢谢你和司炎帮我,但我想亚依是赶不回来了。」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为甚么?」不只是童忆蝶,连一旁的苓玲和许梦都不禁感到疑惑。 面对他们脸上的疑惑,媛心依旧笑着,那是一抹满怀遗憾的笑容。 「你们不用帮我拖延时间了,这个活动是学生会办的,要是做出阻饶学生会的事,学生会搞不好会常常找你们这些社长的麻烦。」她的视线扫过了面前的伟杰、司炎和忆蝶,最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感谢居然有这么多人无条件帮她,但遗憾的是,最终还是无法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要先离开了,校花得主就先恭喜忆蝶囉!」语毕,她一个转身,便快步往会场门口走去。 大门彷彿也为她自动敞开了,明明是无人进出的出入口,此时却是开着的。 澄澈的天际,云朵逐渐聚集。 雪白的云朵宛如一块块棉花糖,让人忍不住想轻咬一口,然而那些聚集而来的云朵里,此时却藏着不少乌云。就像一张水蓝色的纸张被顏料渲染了般,乌云逐渐盖住了原本蔚蓝的天空。 或许是因为阳光被阻隔在了云朵之上,周围的空气这时也变得有些寒冷。 距离后栋大楼约一百公尺的地方,一名少女徐缓走着。她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妖媚而神秘的气息,诡譎的氛围瀰漫在空气中。 忽然,少女停下了脚步,表情流露一丝错愕,随即转过身。 「现在才发现,太迟了吧?」此刻,媛心正站在她身后。 少女再度转回身,却又再度愣住了。 「你们……怎么会……」看着面前的翔羽和悯希,以及前方那栋完好无缺的废弃大楼,少女不禁皱眉,直到看见他们身后的那两名女学生,顿时明瞭地笑了。 两名女学生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绑死,彷彿是昏睡了般,躺在树荫下的她们一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你们没我想得那么笨嘛……」少女夸讚的话语里带有一丝冷冷的嘲讽。 「罗梓月,你为甚么要这么做?」黑亮的长发在空中飘动,亚依穿过悯希和翔羽中间,一路来到她面前。 「有必要告诉你吗?」她冷酷地望着她,「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逃出来,你应该死在那里的。」 闻言,亚依对她冷冷一笑,眸光幽深如潭,「是,我本来应该会死的。」 …… 「枫晨,我有一个计画,你听听看。」翔羽仰起脸,望向二楼那间被打破了一扇玻璃窗的教室。 「计画?」 「因为就算最后找到了炸弹,甚至解除,犯人还是可以逃跑,再进行下一次的復仇计画,所以倒不如利用这次的机会引诱她出来。」听见附近传来了一阵沙沙声,翔羽将目光转到了旁边鬱鬱葱葱的树丛上。 「如果你们找到了炸弹,悯希会将拆解炸弹的工具丢上去给你们,我想亚依是杀手,也许会拆解炸弹吧?」翔羽的语气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为当时星氏有将履歷传给仲氏,上面确实有写拆解炸弹这项能力。 此刻,亚依正好走到了那间教室外,没多久,枫晨也从走廊的另一头抵达,他们的目光正好交错。 「……嗯,我会。」她别开头,淡淡说。 「那好,要是你拆解成功了,或是我和悯希先找到可以解除炸弹的机关,只要其中一方让炸弹停止,我会在距离大楼旁最近的地方,使用化学药物调出和爆炸声一样的声响。」 「不对啊,我怎么都没看到有那种机关?」悯希疑惑问。 「其实,不应该说机关,只是要找人而已。」 这下悯希感到更加困惑了,究竟是要找机关还是找人? 「你是说手动机关吧,难怪我和亚依站在大楼出口的时候,都没看到红外线之类的东西。」枫晨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翔羽笑了笑,「因为她指名只有亚依出来才会爆炸,很难用红外线之类的东西,况且要是真的有那种东西,只要我们找到,并摧毁它的话,那也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所以我想她会选择人为控制,一看到亚依出来时,就立刻让炸弹爆炸。」 听完翔羽的解释,悯希这下都明白了,同时也对他露出了讚叹的表情。没想到翔羽这么聪明,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个会看书的…… 「怎么了吗?」发觉到悯希投来的视线,翔羽顿时望向她。 悯希搔了搔后脑,尷尬一笑,「啊……没事……」 翔羽没再理会她,只是按着对讲机继续说道:「要是犯人以为真的爆炸了,我想她很可能会回到这里也说不定。」 也在翔羽转开视线后,悯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搞不好会让平时温文儒雅的翔羽发火吧? 虽然她也很想看看翔羽生气的样子…… 「不过这也要碰运气的吧?」亚依微笑说。 「我知道,所以为了让成功的机率提高,我请了媛心帮忙。」他的语气毫不担心,充满自信。 这也让悯希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没见识,居然会觉得翔羽是个书呆子!因为每次模拟考第一名都与季翔羽这个名字并列而立,真不知要多用功才能有这样的成绩。 悯希此时才惊觉,自己之前真是太低估翔羽了。 44-失去(9) 此刻的天空乌云密布,少了阳光照耀的枫树不如方才火红,加深了色度。 「要不是你那两个跟班,我想我也无法察觉到这一切。」翔羽微微一笑,随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形物体。 看见他手里的遥控器,罗梓月很不是滋味地说:「这还真是失策,应该要找聪明一点的人做这件事,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察觉。」 可倏忽间,那抹苦闷的笑容却被诡譎的笑意取代,这让翔羽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 「不过,正合我意。」 阴冷的空气笼罩着他们,罗梓月的眼神冷酷,却依旧不失妖媚。她的笑容如同古代的青楼女子,彷彿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若有似无,令每个男子神迷。 「你难道是故意的?」翔羽拧眉,看来刚刚的不安是对的。 「可以这样说吧……故意找了两个笨手笨脚的,好让你们发现。」 寒意窜上了亚依心头,罗梓月此刻的表情着实令她感到害怕。 「知道吗?此刻的你们已经不知道被几支狙击枪锁定了。」罗梓月忍住笑意道。 两旁的树丛里,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人埋伏,虽然距离不是很近,但确实有人在监视他们。 「你知道等会就会有老师和教官过来察看状况吗?」媛心站在她背后警告。 「教官?别说笑了,我早就收买了,你们就等着被子弹活活射死吧。」 亚依握起拳头,压抑着怒意道:「我才是你的目标,跟其他人一点关係也没有。」 「没错,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但──」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而愤怒,「唯有杀了他们,你才能体会我所体会过的痛苦,因为我是不可能直接杀了你,我要让你永远活在痛苦和歉疚之中!」 「要折磨人,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要波及到他们几个!」她再度喊,极力隐藏自己的害怕。 「你现在居然有脸这样说,你难道就未曾想过你为了自己的利益,杀死过多少无辜的人吗?」罗梓月激动喊道,多年来的怨恨宛如洩洪般涌现心头。 这也让亚依多年来封闭的惻隐之心再度升起,那些不曾在乎的片段,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当年的你,居然只是为了掩盖杀人案,就杀死了在场全部的人!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那些被波及到的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星亚依你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看见罗梓月眼底迸出的怒火,她感到全身动弹不得,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过分了!」悯希大声驳斥,「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有说错吗?」她不以为然地望了悯希一眼,「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 「她是个没有任何一点感情的人。」 「小依她不是这样的人!」悯希坚定说,娇小的身躯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与勇敢,落在亚依眼里甚至耀眼得有些刺目。 「你怎么能肯定,搞不好她的感情全是假的?只是她为了达成任务,不择手段的方法罢了。」 听到任务这这个词,亚依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这次的目标是纪氏集团的千金纪媛心,同时也希望你能暗中保护仲氏集团的接班人仲宇飞。」 「因为我相信小依!」悯希笑道,笑靨明亮灿烂,「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害怕我们会死而想牺牲自己。」 不要说了…… 这只会让她更加痛心而已…… 「你们还真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可怕,搞不好那也是她计画中的一部分,好获取你们的信任。」语毕,罗梓月的视线忽然一转,落在了亚依身上。 亚依感到喉咙一阵乾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副完全看透她的样子,让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是黑市里人人惧怕的『恶魔』!」她恶狠狠瞪视她,声音像是从无底深渊里传来的怨念,令人心悸,「我的父亲也是被她杀死的。」 不要说了…… 「自从那晚的聚会后,我的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那时的我以为,我失去的不过是一份父爱,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父亲的死而自尽了……最后我被送到罗梓家当义女……」罗梓月似笑非笑,道不尽的悲楚与憎恨如同藤蔓缠绕她的全身,她的过去。 「更没想到的是,被送去罗梓家的我只是个魁儡,只是个为了继承家业的魁儡,父母从来就没爱过我,也不准让我接近任何人,我没有任何朋友,因为我必须成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一道澄净的泪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她含泪而道,「然而,当我终于接受了继承家业是我应尽的本分时,她却怀孕了……」 「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没有意义了!我再也不是人人恭敬的大小姐,只是个被捡来的孤儿!每天都要忍受他们背后的间言间语,忍受没有爱的日子!」泪水不断滑过少女美艳的脸庞,罗梓月激动地大喊,声音凄厉。 看着罗梓月脸上的泪水,亚依心里无一不是歉疚与害怕。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恐惧居然是如此可怕,原来在看不见的暗处,有人对她的怨念已经巨大到这种程度了,那是不是在更多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如此憎恨她呢? 「但放心,这一切我都会让你品尝到的……我要让你体会看看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罗梓月露出瑰丽的笑靨。 忽然,道路两旁的树丛有了动静,似乎有五六个人正在注视他们。 「难道这就是你的计画?」翔羽皱起眉头,环视起四周浓密的树丛。 「是呀,特地引诱你们到这,好让狙击手包围你们。」罗梓月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物体,拉长了它的天线。 「看你这么帮助亚依,就让你第一个牺牲吧。」她将对讲机递近脣边,得意的目光轻轻落在翔羽脸上。 亚依这时也立刻掏出了短枪。 「射杀目标──季翔羽。」 话一出,六发子弹立刻从暗处一齐射向了翔羽。 空弹壳一个个落入地面,滚到了少女的脚边,她手上的枪口隐约可见一阵白烟,而翔羽则是──完好无伤。 「厉害,不愧是星氏家族的杀手。」罗梓月故作讚叹说,没想到一发发的子弹都被她一个个击中,还没碰到目标就在空中炸开了。 亚依按着自己的右手,微微喘气,刚刚的连续射击让她有些吃不消。 天空晦暗,乌云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微风寒凉,响起了一阵颼颼然的风声。 「不过,我就不信等一下你都能射中。」罗梓月瞇起双眼,「因为我等一下要射杀的是你们全部的人,就算是枪法多么精湛的杀手,都会败在子弹用完的窘境吧?」 汗珠沿着亚依的额头缓缓滑下,她轻抿嘴脣,瞥了眼地上的六枚空弹壳,双眉顰蹙,因为这把短枪也只剩下那六枚子弹而已。 一旁,枫晨也注意到了悯希脸上的不安,不自觉握起拳头。 风冷冷地吹,天空灰濛,万物失色。 乌云在空中微微作响,风云四变,罗梓月握着对讲机,嘴角上扬,「你们听好了。」 「射杀目标──全部。」 45-失去(10) 「射杀目标──全部。」 说这时迟那时快,一道雷霆万钧的闪电旋即横空出世。 「轰轰──」蓝紫色的响雷硬生生击中了距离亚依最近的一株枫树。 雨急如箭,宛如水库洩洪似的,雨水不断从天空往下倾倒。 枫红燃起了熊熊烈火,随即倒入地面。赤红的枫叶在烟雨中飞舞,挡住了亚依的视线,同时也让在场其他人都愣了许久。 「你们怎么没动作,还不赶快开枪!」罗梓月向着对讲机破口大骂。 「可是大雨和烟雾挡住了视线,实在……」 「废物,这么一点风雨算甚么,还不赶快开枪,小心我让你们走路!」 「这实在……」 「开枪,听到没!」她耐不住性子吼叫。 此刻,亚依正站在那棵倒地的火树前,儘管雨水冰冷刺骨,但那炽热猛烈的火焰却依旧生生不息。黑烟如薄纱般在空中飘动,彻底阻挡了她和他们,彷彿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火海里。 她听不见枪响与雨声,只听得见眼前嗶嗶剥剥的火焰声。 「小心!」另一边,枫晨正对着身旁的翔羽和悯希呼喊。 子弹毫无章法地乱射,真不知甚么时候会被扫射到。 然而,一直站在罗梓月身后的媛心,面对眼前的熊熊烈火,以及毫无方向的子弹,心,竟是异常的平静。 「你这样做一点意义也没有,知道吗?」媛心淡然说,雨水渗进了她的发丝与肌肤。 「反正我活着也没甚么意义了……」她轻道,语气恬淡。 倏地,一颗子弹忽然自媛心面前射过,差一点就擦过了罗梓月的身体,但罗梓月却只是自顾地往前走。 她穿过枫晨他们身边,来到那一株正在地面猛烈燃烧的火树前。 「你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大火吧?」 平静的声音越过黑烟,传进了亚依耳里。亚依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手腕,脑海里浮现的是比眼下还要猛烈的大火。 小时候的那场大火彷彿正在记忆里熊熊燃烧着,不只烧光了当时年幼的她所有的真心与无邪。 也烧光了,她对人的信任。 「父亲,这间房子好漂亮喔!」 一名年约六岁的小女孩吃吃笑道,纯真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面前那幢佇立在森林中的古老洋房,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欧洲城堡。 她已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进去,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存活下来,但她永远忘不了那日独自站在火海里,一个人也没有的可怕。 事隔多日,她发现一切都变了,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也明白了父亲命人放火的用意。 因为要成为一名杀手,童年丑陋的回忆会是日后永难忘怀的记忆,只要永远带有这个回忆,就永远无法释怀。好比从小遭受家暴的孩子,长大后对自己孩子施暴的机率也会高出许多。 所以父亲要让她不去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自此之后,她不再信任任何人,理所当然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是麻木地活着。 「罗梓月,你真的很恨我。」亚依淡淡说。 「没错,所以我不会让你有活着的机会,就连你的朋友也是。」 雨势如幕,大雨淋湿了亚依全身,也逐渐浇熄了火势,她隐约能看到火海后的悯希他们。 枪声隐没在雨声与火焰声中,一发发子弹无声射出,地上的水洼全贱到了那些名贵的皮鞋上,他们正极力闪躲。 一颗拇指大的子弹猝然射入了亚依的手臂,殷红的鲜血混杂着雨水流淌,她闷哼一声,短枪顺势脱离了手心,落入了水漥之中。此刻,亚依只是捂着伤口,试图止住滚烫的血液流出伤口。 「痛吗?」罗梓月的眼底宛如縈绕着妖嬈的雾气,但仍盖不住她眼底的愤恨,「放心,这还不是最痛的。」 她冷笑一声,随之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短枪,接着缓缓指向亚依的胸口,「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甚么子弹吗?」 大火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熄,焦黑的树干正升起裊裊的白烟。 那把短枪轻易地划开了烟雾。 「是『空心的子弹』。」 亚依的心脏剧烈震动了一下。 「你应该很清楚被这种子弹射到的后果吧?一碰到东西就会爆炸,射中手就会缺手,射中脚就会缺脚,射中心脏就会……」 「死。」 心脏彷彿跳动得更加剧烈疼痛,亚依愣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 因为那把枪的枪口,此刻瞄准的是──枫晨。 「住手!」亚依激动地大吼。茫茫大雨之中,他们除了要闪避那些子弹,根本不会注意到罗梓月手上的这把枪。 「我要让你嚐到失去的真正滋味。」 46-失去(11) 一发子弹破空而出,穿过了冰冷的雨幕,穿过了飘渺的灰烟,也穿过了一个人柔软的腹部,最后无声地落入湿润的泥土。 大雨丝毫掩盖不住血腥的气味,鲜血的味道腥臭而刺鼻,滚烫的血液不断从中弹处流淌,随后滴落进地上的水洼,形成了一漥艳丽的血水。 大滩似湖的血水…… 「呵……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罗梓月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拿起口袋里的对讲机,「你们这群饭桶,立刻停止开枪……」 语毕,她无力地放开对讲机。 一发子弹毫无预警地从后方射入了罗梓月的腹部,大滩的鲜血彻底染红了亚依墨绿色的双瞳,她感到体内的某处正流窜着一股滚烫的情绪,一再压过她原本的冷静和理性。 此刻,她的双眼已经彻底变成如血月般的赤红色,那是一双宛如红宝石般美丽的红瞳。 「奇怪……子弹?」发现没有子弹再射杀她们,悯希歪了歪头。 「你们──」媛心踏着水洼惊慌跑来,「快到罗梓月那,亚依好像怪怪的!」 滴答、滴答…… 大雨如注,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依旧猖狂地下着,好像要彻底洗净大地似的。 水珠沿着亚依黑亮的发丝滑下,那双赤红的瞳孔里,此刻只剩下冷酷和愤恨。 她从罗梓月的手上夺过短枪,先是仔细端详了会,然后无声地笑了,笑容妖媚诡譎。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我一定会让他无法出现在我面前……」亚依的声音轻松自若,但眼底流露出的杀气,却是极尽的冰冷与残酷,「但如果是伤到我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风雨如晦,黑暗彷彿没有尽头,真正的可怕也许现在才开始。 少女白皙的颈子上,那一条坠饰隐隐闪烁着冰冷的光辉,衬着那一双冰冷的赤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和谐感。 「恶魔……降临了吗……」罗梓月迷濛说,身体随之无力跪倒在地。 此时赶到了亚依面前的媛心他们,也在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时,立即愣在了原地。 那张美丽而精緻的脸庞已不见平日的冷静,此刻从亚依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妖嬈而残酷的杀气。 「亚依……」翔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恶魔──它就像是与光明的对立,在许多故事中都曾描绘过这类生物,但有谁真正见过吗? 答案可能没有,就算有,你认为他现身在你面前的原因是甚么? 在黑市中有一则传闻,虽然现在已经很少在流传,也几乎不可考,但只要是在黑市中有歷史的组织或家族,都一定曾听闻过。 「这把枪射中哪,就会失去哪吧?」少女的语气轻柔得让人忍不住狂颤,鲜红的双瞳有令人畏惧的疯狂与绝情。 在某个庞大的家族里,只要是直系血亲,体内都会流着一种可怕的血液,据说,只要看到大量的鲜血,他们的瞳孔就会变成血红色的。 而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当他们的瞳色变为血色时,就会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变成一个没血没泪的狠毒杀手。 「你希望我先射中你哪里呢?但放心,我绝不会先射心脏以上的部位。」亚依微笑道,同时将枪口指向罗梓月的右手手臂。 正因如此,曾看过那双血色瞳眸的人,就算活了下来,也都是半死不活,口里嚷着一句「恶魔」…… 只是随着时间,几乎没有人再亲眼见证过这则传说。有人推测也许是纯正的血统难以延续,所以后代也很难有这项本能。 「亚依快住手!」翔羽立刻握住了她拿枪的手,枫晨随后也上前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臂。 …… 「咻……」 一颗子弹毫无预警地打中了一名男子的胸腔,他的胸口立时喷溅出一道浓稠温热的血液。 看见落进血泊之中的男子,每个人都瞪大了眼,随之而来的,是眾人刺耳的惊呼声,整个会场顿时充斥了血腥味和尖叫声,场面疯狂而恐怖。 半晌,室内再度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瀰漫着诡譎的气氛。 灯光照耀下的红酒杯宛如耀眼的红宝石,但下一秒就被大量腥红的血液盖过了色度,又一个黑衣男子被忽然射出的子弹打中,血流如注,甚至喷溅到了周围的宾客。 在场的人这时也更加惶恐了,因为谁也没料到,原本一场华美的舞会,竟会成为一个华丽的死亡舞台。 「谁……一定是谁暗中策画的。」一名男子颤声说,「搞不好是我们在场的其中一个人……」 这句话立刻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好几个黑衣男子都掏出了手枪。 那晚,绚丽的水晶吊灯成了千万片碎片,纷纷落在了浓稠的血泊之中。 会场最后,只剩下一名男子还吃力站着,但地上残破的尸体早已麻痺了他的知觉。 一名小女孩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步入了月光洒落的窗前。那双赤红的瞳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的眼底尽是嘲笑,宛如是在嘲笑眼前那个人的愚笨。 然后,她将枪口指着那个男人──微笑。 隔日,虽然附近的居民立即报了警,但警方却难以推测出这些人自相残杀的原因,也找不出幕后的嫌犯,最后便以一场黑市的杀戮终结了。 但要是仔细核对这些人体内的子弹,和地上所留下的弹壳,就会发现弹壳少了三枚。 ……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亚依激楚地大喊,血红色的双瞳映出她内心的愤怒。 枫晨和翔羽极力制止她疯狂的举动,但她依旧不放弃挣扎,拼命想推开他们。 「亚依,你冷静一点,罗梓月已经中枪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媛心挡在亚依面前,想藉着温和的语气安抚她。 雨水如线,不断往下坠落,每一滴都宛如刀锋般锐利。 悯希站在原地,血水渗进了她的皮鞋。 「呵……你们难道不害怕吗?」跪坐在地的罗梓月冷冷一笑,长长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两侧,「跟这种恶魔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他们虽然都愣了一秒,但仍旧无动于衷,视线紧盯亚依。 枫晨和翔羽两个大男生奋力制止亚依疯狂的举动,哪怕她踢溅的血水染上了身上名贵的制服,他们也不在乎。 「这样不是办法……」见亚依不断挣扎,媛心不禁眉心微皱。 「枫晨。」她低道,眼神透出一道暗示,「动手吧。」 犹豫了几秒,枫晨弯下身,附在亚依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了,亚依。」 驀地,一道剧烈的疼痛打入了亚依的腹部,枫晨立刻缩手。 「小依──」见她痛得昏了过去,悯希像是忽然被点醒般,急忙跑到她面前。 手中的短枪重重坠入地面,亚依虚弱的身子倒在了翔羽身上。她手臂上的枪伤正流出汩汩的鲜血,只是很快又被雨水冲走,才不易被看见。 「只是暂时让她昏过去而已。」媛心向着悯希解释,语气难掩无奈。 悯希呆望着昏厥的亚依,神情有些僵硬,但下一秒,她却忽然捡起了亚依落地的短枪,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人都不禁一愣。 随后,她站起身,转身朝罗梓月走去。 「甚么復仇嘛,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将手中的短枪狠狠丢入罗梓月旁边的水洼里。溅起的血水沾湿了少女纯白的制服,她愤怒低喊:「这样只会两败俱伤而已,不是吗?」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啊,为甚么要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这样做就会快乐吗?」她对着罗梓月大声吼道,彷彿是在抒发内心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满,愤恨与不满在她的眼底燃烧。 接着,她垂下头,似珍珠般透澈晶莹的泪水,一颗接一颗掉进了地上的血水之中。 「就像是翔羽和芷萱,明明彼此相爱……为甚么要选择伤害……选择放弃……」听到她的啜泣声,翔羽这时也不禁一阵鼻酸。 「我真的、真的不懂,也许是我太笨了……所以才无法理解吧……」她蹲下身,神情迷茫,一抹惨澹的笑意染上脣边。 但下一秒── 她忽然眼神一转,再度从地上抓起了一把短枪,快速地站了起来。 第一次是太过震惊,所以无法反应,第二次则是太过吃惊,逼近傻眼,枫晨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嫌现在的情况还不够混乱吗,快给我把枪放下!你这个笨蛋!」 然而,悯希非但没有回嘴,还将枪口对准了跪在地上的罗梓月! 原先悲伤的表情宛如被雨水洗净了,此刻的悯希,双眼澄澈明亮,透出一股坚毅的情感,双手紧紧握着短枪。 枫晨打算直接上前遏止她这个疯狂的举动,没想到,听见身后踏着水漥而来的脚步声,悯希却忽然转过身,将枪口指向了枫晨。 一时之间,不只是枫晨,就连翔羽和媛心都感到一阵愕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要过来。」她冷然道,枪口距离枫晨只有一公尺的距离。 这下……枫晨更加恼怒了,他是有没有这么衰,一天居然被两个不同的女人拿枪指着! 「你是太崇拜亚依到甚么地步啊,要学就学些好的,不要学这些坏的!」枫晨怒喊。 「是啊,悯希,衝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快把枪放下吧。」媛心也急了。 「翔羽你也说句话啊,悯希这样做太危险了!」媛心转头向身旁的翔羽说,但出乎意料的是,翔羽的表情是异常的平静。 翔羽望着眼前看似莽撞的少女,平静地开口:「她不是鲁莽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一时,媛心和枫晨也不再说话,但目光仍紧盯着悯希。 「你很清楚你在做甚么,对吧。」枫晨对上悯希的目光,但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嗯。」悯希露出灿烂的笑容,坚定地应了一声,随后再度面向跪在地上的罗梓月。 望着眼前那张正义凛然的青涩脸庞,罗梓月只是轻轻一笑,「想杀了我,是吗?」 「是,我想杀了你。」没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肯定,罗梓月不禁愣住了。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呢。」悯希将枪口指着她皱起的眉心,嘴角噙着一抹笑。 一抹无邪的笑。 47-失去(12) 「我很想看看你濒临死亡的模样,也很想看看是否有人会因为你的死而感到悲伤?」 「哼,感到悲伤……」她冷哼,「没人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悲伤的,你大可直接开枪,因为我可以跟你保证,就算我死了,这个世界还是一样,一样的残酷……」 「也就是说,就算我开枪也没关係?」 「当然,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事物了,更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死……而感到悲伤……」 「那么──」悯希蹲下身,与罗梓月平视,并将短枪递到了她手里,「你就开枪杀了我吧。」 「你……」看着硬被她塞入手里的短枪,罗梓月再度一愣。 望见这一幕,枫晨气得差点跳脚,她知不知道她在说甚么啊! 只是翔羽立刻站了出来,示意不要打断她们,他才压抑住了怒火。 「……你在开玩笑吧?」罗梓月低下头,又好笑又好气地望着手里的枪,最后使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短枪用力丢回悯希身上! 被短枪狠狠击中腹部的悯希,忍不住闷哼一声,但很快又拿起了那把短枪,再度向罗梓月微笑说:「我刚刚从对讲机里听见,你要让小依嚐到失去的滋味,所以说,杀了我,你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我不会躲的,所以你可以放心杀了我。」悯希再度将短枪塞入罗梓月的手中。 不同的是,这次是悯希自己握着罗梓月的双手,让枪口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是认真的?」罗梓月忍不住颤抖问。 「是啊,开枪吧,扣下板机就好。」 雨水依旧不止,望着眼前淡定而纯真的少女,罗梓月忍不住问:「为甚么……」 「为甚么你愿意死?」 但她只是微笑。 「你不是说杀了你,也不会有人会为你的死而感到悲伤吗?所以就算杀了你,也折磨不到你觉得重要的人,那么我为甚么要用这么痛快的方式让你死。倒不如让你杀了我,这样你就会一辈子活在罪恶与仇恨之中,直到你死的那天为止。」 闻言,罗梓月笑了:「你不怕死吗?」 「怕啊。」她立刻说,但听在眾人耳里,就像是在回答你怕考试吗这种稀松平常的问题,毫无一点攸关生死的严肃。 「但我赌你不敢开枪。」 罗梓月脸色一变,「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开枪?不过就是扣下板机,有甚么难的?」 「那你就开枪吧,我不会躲的。」悯希松开双手,表情仍旧平静。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逝去,面对悯希脸上无所畏惧的表情,罗梓月的脸上却扬起了一抹诡笑。 握着短枪的罗梓月,将枪口从悯希的胸前移开,指向了右前方的──翔羽。 悯希没有回头,依旧面不改色地望着罗梓月。 枫晨和媛心虽然都没有说话,但脸上仍不免露出了难色。 不到三秒,罗梓月再度移动枪口,这次指向了右方的──媛心。 但依旧停顿不到三秒,枪口又再度开始移动了,来到右后方的──枫晨。 见枪口指向了自己,枫晨的脸上无一丝害怕,反倒想乾笑几声……有没有搞错啊,今天居然被三个不同的女人拿枪指着! 但碍于此刻凝重的气氛,他忍住了,只是嘴角仍不可避免地有几分抽搐。 最后── 罗梓月再度将枪口指向了眼前的悯希,她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腥红的血,但很快就被大雨冲掉了。 「你说射死你,我就会一辈子活在歉疚之中……」罗梓月静静说,表情好似失了魂,不带一丝情感,「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本来就没有想要继续活着了……」 大雨之中,罗梓月最终是将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的眼神迷茫混沌,眼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了右手食指上,只要稍微施力,子弹就会射穿她的脑袋。 而她,就可以解脱了…… 告别这个残酷且自私的世界。 但── 就在这一刻── 悯希猛然伸出双手,将枪口拉往自己的胸前! 她的速度之快,让罗梓月根本来不及反应,更无力反抗,只是瞪大了眼,错愕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悯希温暖的双手紧紧覆上了罗梓月的右手,但暖意还未渗透,一股毫不迟疑的果断力量却已施力于罗梓月的食指之上── 同时──也于板机之上! 「砰!」一记枪声在大雨中响起,盖过了雨声,划破了死寂的天空。 「啪──」淡淡的烟硝味瀰漫在水气中,短枪重重落入了水漥之中,溅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水花随着雨水一同往下滴落,啪嗒一声,宛如泪水滴落的声音。 罗梓月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再看看后方的翔羽,原先的错愕立时被内心涌起的愤怒取代。 「你们竟敢骗我!咳、咳……」她低吼,同时咳出了一口鲜血。 此刻,翔羽正跪坐在地上,一手抱着亚依的身子,另一手高举短枪。他的手举得笔直,淡淡的烟硝瀰漫在对天的枪口处。 枫晨和媛心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明白了悯希和翔羽这么做的用意。 真亏他们能想出这个方法。 事实上,悯希手里的那把短枪是亚依的,子弹早在刚刚就用完了,翔羽手上的那把才是罗梓月的。 悯希当时偷偷捡起了亚依那把子弹用尽的短枪,并故意从昏倒的亚依手里拿走罗梓月的那把,为的就是调包,让罗梓月以为那把是她自己的短枪。 其实,悯希早就趁着空档将短枪丢给了翔羽,并随即快速掏出亚依那把早就没有子弹的短枪。 幸运的是,中弹的罗梓月神智也不如刚刚清醒,并没有察觉到那并不是自己的短枪。 「悯希没有骗你。」媛心平静开口,嘴角掛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不是说,她是不会让你那么痛快的死去,而证据就是,你选择杀了自己。」 听见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罗梓月的目光冷然,「你想说甚么?」 「你为甚么要选择自杀。」回答的不是媛心,而是跪在地上的翔羽,「因为你无法承受杀了人后的歉疚感,对吧?所以你害怕了,害怕亲手杀害一个人所要受到的惩罚,才会寧可杀了自己,好让自己解脱。」 「其实你并没有比亚依高尚,因为你同样为了自己的私心,选择波及无辜的人。」翔羽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少女,眼底充斥怜悯与疼惜,「不同的是,亚依早就为她所做的一切受尽了惩罚,那就是必须一辈子活在永无止尽的歉疚之中。」 跪坐在罗梓月面前的悯希,这刻也抬头直视着她。 望见那双澄澈如水的瞳眸,罗梓月不禁一愣。 「要消除仇恨很难,但要產生一个新的仇恨却很简单,你想杀了我们好报復小依,但结果却只会让其他爱我们的人也產生恨意,变得跟你一样憎恨这个世界的不公不义。 「你说这个世界很残酷,但究竟是甚么造就了这个残酷的世界呢?比起小依是为了家族才不得不杀害他人,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还是选择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快乐。这个世界就是有你这种人,只懂得仇恨,却不懂得原谅,只因一己之利就伤害其他人的人存在,才会变得如此残酷! 「所以说,你的所作所为和小依又有甚么不同,谁才是真正的冷酷、真正的恶魔?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会懂得分辨是非善恶,她只知道这么做就会得到大人的称讚,就能活下去!而你却是不但想剥夺其他无辜的人的生命,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好好珍惜──这样的你根本不值得别人的同情,因为是你自己亲手抹杀了自己可能幸福的机会,甚至还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残酷!」 滔滔不绝的斥责声隐没在了永不止歇的雨中,悯希肩膀的起伏和紊乱的喘气声都透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望着少女坚毅的背影,枫晨的眼神忽然变得黯然,同时逸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这一刻,罗梓月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被甚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她木然地望着悯希,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你问我们不害怕吗,跟这种恶魔在一起,对吧?」枫晨向罗梓月走近了几步,「但自己选择杀人,与不得已必须杀人是不同的,她出生在杀手家族,杀人是她的宿命,却并非她的本意。如果可以选择,不会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而我们就是相信她从未打从心底想杀害一个人,所以怜悯她,对她的出生感到心疼。」 「所以说,你该恨的,不是被迫成为杀人工具的人,而是让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被迫成为杀人工具的──那些冷酷的大人们,不是吗?」语毕,枫晨只是笑笑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望着眼前的四个人,还有昏倒在翔羽怀里的少女,一抹淡淡的笑意无声染上了罗梓月的脣边。 罗梓月渐渐笑出声,笑声微弱而轻柔,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凄凉与疯狂,还有讽刺。 你真的很幸运……星亚依…… 「那些躲在树丛的狙击手都是进行不法交易的,只要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做的,我想你们会没事的……」她掛着笑容,声音平静,「还有我那两个跟班,她们其实是被我骗的,她们毫不知情……」 「你怎么突然……」悯希有些不安地望着罗梓月。 罗梓月的眼神茫然,脣角的血丝一下子就被雨水洗净。 媛心的心头顿时掠过了一丝紧张,接着大喊:「枫晨,快去通知学校!」 「知道了。」 就在枫晨正要转身离开时,罗梓月再度开口了:「另外……这场復仇的幕后主使……」 这也让枫晨不禁打住了脚步。 「他真正的目标是这所学校……」 雨水依旧不停地降下,宛如下了一世纪那么久,久到有股未知的冰冷,让人心头一颤。 滴答、滴答…… 「全部的学生……」 48-焚枫似火(1) 「爱情是一朵生长在绝崖边缘的花,要想摘它必须有勇气。」 ──威廉.莎士比亚。 ※ 早晨的阳光自窗外洒落,晦暗的房内被照得明亮宽敞,同时也打亮了家具上华美的雕刻。 但再怎么精美的摆饰,都比不上此刻躺在床上的少女要来得精緻。柔顺的长发宛如丝缎包裹着她,捲曲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翡翠般的双瞳迷茫而淡漠,即便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也仍有一种梦幻的美感。 此时,一位模样可人的女佣走了进来。她身穿一套简约白净的制服,双手拿着一个托盘,脸上掛着制式的微笑,「亚依小姐早安,这是您的早餐,宇飞少爷吩咐我要您今天好好休息,学校那边已经请好假了。」 女佣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上小桌,「等一下我会再来收拾,请您慢用。」 随着关门声响起,室内再度只剩下寂寥的空气。 处在此刻静謐清冷的房内,亚依发觉自己的内心竟是如此平静。罗梓月的事似乎只是一场梦,噩梦结束后就会是美好的开始。 她走下床,脑袋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脚步一时有些不稳。她勉强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秋日温煦的阳光全洒在了她身上,她从未感到这么轻松过,心情犹如雨过天晴般晴朗。 校长室。 冷气无声地流泻出寒气,在这凉爽的秋季里,此时的冷气根本是多馀的,让人倍感寒凉。 「该怎么说呢……就是……这……」媛心陪笑道,声音里有一丝惧怕和不知所措。 冷汗沿着她的下巴滴落,她忽然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最后,她弯下腰,双手合掌── 「因为某些缘故,所以我们一个奖都没有。」 「没有是吗?」校长楚昊天微笑着,语气轻柔,让人感到一阵心悸。 「没有,是吗?」他再度问。 「……是。」媛心怯懦地点了点头,站在她身后的三个人──悯希、枫晨和翔羽,此刻也都胆战心惊地站着。 「我想是我太高估你们了。」楚昊天站起身,「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们一週竟然叫了两次救护车?」 「这……」媛心哑口无言,因为这的确是事实,第一次是后栋大楼失火,第二次则是昨天罗梓月的事。 「而且送医的原因都是身上中弹,让我实在很好奇侦探社到底是在进行甚么样的社团活动?一个私立学校传出学生中弹的消息,你认为还有多少校誉存在?若不是校方藉着关係把消息压了下来,现在恐怕早就是各大媒体的头版报导了吧。」楚昊天的语气酸得像青梅,听在媛心的耳里,更是有无比的压迫感。 「真的很对不起!」媛心垂下头,语气诚恳,这还是她第一次恨自己是社长。 「昊天表哥……不!校长大人,看在我的情份上,你就大发慈悲嘛……」站在媛心身后的悯希笑得灿烂,语气里尽是哀求。 听见表妹诚恳的哀求,他依旧优雅地坐在办公桌后方,双眼微瞇,眼底散发着一股寒气,「亲爱的表妹啊……你觉得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面对那一张充斥寒气的笑容,悯希拼命傻笑,「……不是。」 「这就对了。」他眼里的寒气立时消散,「所以我已经对你们做了处置。」 处置?甚么处置? 「该不会是……」 楚昊天的目光恰巧落在了翔羽身上,看来已经有人猜到了。 「废社通知已经交给学生会了,剩下的就看学生会怎么裁决了。」他说得一派轻松,然而「废社」这个词本身就足够化为一道力量,重重打在他们脸上。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学期才结束,不是吗?」一直默不吭声的枫晨忽然开口。 楚昊天轻笑几声:「你觉得你们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每个人都得奖吗?」 室内瞬间静默了下来,媛心他们三人的视线,全都有志一同地落在了林大小姐的身上。 被这种情况搞得一愣一愣的悯希,也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 「是的,我同意校长的话。」枫晨明瞭似的叹一口气。 「喂,你这是在贬低我吗?」悯希红着脸,忿忿然说。 「不,这是事实。」媛心毫不犹豫地附和。 悯希万万没想到,媛心的回答竟然比枫晨还要狠毒一百倍,她怎么会跟这群人相处这么久啊? 「所以你们就凭运气吧,看看学生会会不会就这么让你们废社。」楚昊天露出一张颇有兴味的脸,内心则在为他们庆幸还有去拜託学生会这个方法。 他很想看看他们几个究竟会用甚么方法去阻止废社,因为一般来说,学生会同意废社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也就是说,侦探社能继续存在的机率不到一成。 秋夜凉爽的微风自窗外流入,如泉水一般沁人心脾。 「那你们想到方法了吗?」 听完他们今天被叫到校长室的经过,亚依只是淡淡笑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好奇地望着宇飞。 「我想那应该也不是办法吧?」宇飞扬起一抹难耐的笑容。 …… 「看样子得想个法子。」媛心坐在大理石砌成的石椅上,表情陷入深思,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一株株绽放得火红的枫树。 「都是那个死表哥,一点都不通情理。」悯希鬱闷地坐在另一块大理石椅上,双手放在石桌上,抵着下巴。 「那你为甚么不想想自己甚么也没做啊?」枫晨站在她旁边,白了她一眼。 悯希愤怒地仰起头看着他,「刚刚的事我还没算帐喔,甚么叫做『是的,我同意校长的话』?」 听到悯希和枫晨斗嘴的声音,正在思考的媛心感到有些心烦,随之抬头瞪向他们,「你们两个烦不……」 忽然间,她的表情愣住了,视线停在枫晨身上。 「媛心你……」注意到媛心异样的神情,翔羽感到有些困惑,这也让枫晨和悯希都一齐望向了媛心。 诗情画意的深秋里,少年的头发黑得发亮,与发下那枚银色耳环相互辉映。 他拥有令每个女生倾心的五官,龙眉凤眼下的双眸像两座幽黑的冰晶湖,深邃而令人神迷。 「社长?」感受到她热情的目光,枫晨有些不自在。 「我想到了!」媛心扬起一抹狡诈的笑容,「就用你和亚依的美貌去勾引学生会嘛,刚好男女通吃,包准没问题!」 …… 「呵呵……」亚依忍不住笑出声,「果然是媛心才想得到的方法。」 「要是媛心真的用这个法子,你要怎么办?」宇飞故作好奇问。 「嗯……」亚依思忖了会,再度笑了起来,「没关係呀,搞不好这个方法会有效喔?况且我之前执行过的任务,也用过这种方法。」 看见少女灿烂的笑靨,他只是静静凝望她。 「你知道,你变了吗?」他淡淡笑说。 亚依收起笑容,有些疑惑地望着宇飞。 「你以前从来不会在私底下笑的,就连微笑也没有。」他忆起亚依第一天来到这个家的情况,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一具机器人,只会遵从主人的命令。 闻言,亚依轻轻笑了,表情欣慰,「嗯,连我自己都没发现。」 她瞇起双眼,「谢谢你,宇飞。」 「我想你应该还有更感谢的人吧?」他笑道,「当时你被送到医院时,是媛心输血给你的,是悯希在你昏迷时,一直陪着你。」 「还有枫晨,他为了你和悯希挡下的子弹,花了十个小时才安全取出,就连医生都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蹟。」 亚依微笑听着,随后望向窗外的夜色,一轮明月独自高掛在夜色里,周围既没有星子,也没有云朵,明亮而孤独。 然而,她眼中所见的,却彷彿不是那轮明月。 宇飞似乎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甚么,随之笑道:「吃完晚餐就早点休息吧。」 他看了眼桌上刚刚端来的晚餐,已经有些凉了。 「知道了。」她轻轻回应。 随着宇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房内再度变得清冷。 一阵夜风自窗外落进,抚过纯白的窗廉,也抚过了少女柔顺的长发,她的发丝正随风飘扬。 风…… 她不自觉伸手按住发丝,视线转向窗外。 内心孤单的情绪正在发酵,但那种孤单却一点都不难受,反而有些甜,但甜而不腻,夹杂着一丝苦涩。甘苦交错的滋味在内心不断膨胀,越来越甘甜,也越来越苦涩,此刻,那种深刻的情感正不断在她的内心流转。 她不明白,只觉得心底有某种思念正不断扩散…… 49-焚枫似火(2) 校门外。 亚依不疾不徐地走进校门,立时吸引了周围不少学生的目光,每个人都不自觉想多看她一眼。 虽然最终未能赶上校花比赛的颁奖典礼,失去了得奖资格,不过也因为这场比赛,全校没有人不认识星亚依这位落奖的校花。 忽然,亚依的视野里落进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名少女不自觉向后望,一看见亚依便立即挥手,露出了金灿灿的笑容。 亚依这时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还有……稍微加快了脚步。 「小依,你的身体好多了吗?」悯希抱住亚依,关心问。 「我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亚依低头看了眼孩子气的悯希,一抬头,视线便落向了面前的少年。 亚依对他甜甜笑着。 但他却刻意回避了,失落的情绪让亚依的嘴角有些僵硬。 悯希松开了抱住她的双手,不经意问:「小依,翔羽有跟你说了吗?」 「你是说昨天你们被叫到校长室的那件事吗?」 「嗯……」悯希先是鬱闷着一张脸,随后面露愤怒,「都是枫晨啦,不愿意用色诱这个方法!」 枫晨面露无奈,「拜託,你以为我是牛郎还是甚么?」 「不然呢,你长成这样是做甚么用的?」悯希白了他1眼。 「甚么叫我长成这样?你要知道人是有自尊的,我又还是个男生耶。」 「男生又怎么样?自尊跟侦探社的存活哪个比较重要啊?」悯希一脸忿然,在旁观战的亚依清楚看到了枫晨眼底燃起的怒火。 「悯希,你就不要勉强枫晨了,而且这个方法也不一定有用啊?」亚依走到悯希身旁劝道。 「说不定还会造成反效果哩。」枫晨附和。 见亚依也帮枫晨说话,悯希这才不再回嘴,转而闷哼了一声。 看见悯希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枫晨倒是一脸得意,亚依则是不禁莞尔。 然而,当她的视线从悯希脸上移离,碰巧对上枫晨的目光时,与他四目相交的瞬间,她不禁一愣── 好冰。 就像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冰冷。 亚依愣愣地望着他,褪去笑容后的他,眼底彷彿只剩下无情。 「啊──第一节好像是班导的课,我得快点到教室去找同学抄功课才行!」悯希慌张说,还来不及向亚依说声再见就直奔教室去了。 枫晨立刻跟在她身后,唯独亚依彷彿被定住似的,只能让枫晨像个陌生人般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的视若无睹,宛如一阵寒风袭过她虚弱的身子,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更令她不敢相信的,是胸口此刻闷痛的感觉。 天空澄净如水,阳光轻盈舞动,微风轻柔拂去昨日枝叶上的尘埃。 片片枫红宛如红花飘落,两排的枫树红得美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初冬的清冷。 四周寂静,亚依细步走在人行道上,她的手里握着一封粉白色的信封,就像是初恋的白那样纯洁无瑕。 忽然,她停下脚步,驻足在一株枫树下。 「你好像很喜欢待在树上?」她仰起脸,笑望树上的少年。 一根最粗的树干上,一名少年慵懒地坐在上头。白光从树缝筛落而下,他的黑发彷若有宝石般的光泽。 枫晨低头望了眼下方的亚依,露出一丝浅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直觉。」她笑答。 枫晨没再多问,只是从树上一跃而下。 然而,当亚依将一封粉白色的信封递到他面前时,他不禁愣了下。 「我们班爱慕你的女生要我转交给你的。」亚依解释。 枫晨凝视着她微笑的脸。 「不拿吗?」她对上他幽暗漆黑的眸子笑问,「也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来路不明的爱慕信你根本懒得看,因为多的是千金名媛向你投怀送抱。」 亚依仍旧笑着,那封洁白的信封,此时正从她的手里缓缓飘落,如同一颗被拋弃的真心,最终落在了布满枫红的地上,任由它被无情烧尽。 随后,她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我想那天的伤口,很痛吧?」她垂下眼帘,低望他被子弹射伤的腹部。 她伸出手,缓缓抚上,彷彿透过了轻薄的衣衫,隐约看见了那几道被针线缝合的伤口,她的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歉意与疼惜。 「每当我失去冷静或感到害怕时,你都在我身边,好几次都保护着我。」她静静说,脣角的微笑温柔如水。 「真的很谢谢你。」语落,她将额头轻轻靠上他的胸膛,感受着少年平缓的呼吸与心跳。 漆黑的发丝随风飘动,少年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所以不要不理我,对我冷漠,好吗?」她轻轻说,平静的声音宛如此时这道微凉的秋风,有不易察觉的哀伤。 「有时我在想,你其实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温柔,不然也不会有那样冰冷的表情,更不会有今天冷酷的眼神,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你的温柔……」哪怕在那张温柔底下存有多少冰冷…… 多少的冰冷呢…… …… 霎那间,少年抬起头,正好对上亚依的目光。他的双眸犹如两座黑色的冰晶湖,这还是亚依第一次看见有人散发出比自己还要冷酷的气息。 …… 「你确定我是乱猜的吗?」他看着她,意味深长说。 亚依微愣。 「你确定我不瞭解你的心情?」他直视着她脸,四目相交之下,彼此的寒气谁也不让谁。 …… 好冰。 就像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冰冷。 她愣愣望着他,褪去笑容后的他,眼底彷彿只剩下无情。 …… 红枫漫天飞舞。 秋日微凉的空气似乎因枫红而变得有些炙热,少女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焚烧了般,压抑的感情顿时涌上心头。 「枫……」她低喃一声,然后定睛望向他。 一片枫红悠然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微风拂过两人如丝缎般的黑发,彼此的气息縈绕,嘴脣近得不能再近,彷彿只要稍稍一动,就会交叠。 半晌,随着空气开始凝固,少女鲜红欲滴的脣瓣轻轻贴上了少年的薄脣。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甚么吗?」枫晨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拉远与她的距离。 「我知道,说难听点就是色诱吧?」她展露一抹荡漾的笑靨。 听见这道如此自然的回答,少年露出了一脸不以为意的笑容。 漫天的枫红宛如翩翩起舞的蝶,又如艳红的玫瑰花瓣,不断在秋风中盘旋飞舞。 人行道中,少年的脸上有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紧握着少女的手腕,接着松开── 最后不带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 少女的手孤独地悬在半空中,肌肤还残留着他的馀温。 听见少年踩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少女平静的内心彷彿起了涟漪,她感到喉咙一阵乾涩,不自觉轻啟双脣── 「……我喜欢你。」 天空蔚蓝,如似一面明镜,枫红像是染在上头的水彩。 白光照耀下来,隐隐让两样东西相互辉映。 少年左耳上的银色耳环,正散发出熠熠光芒。 少女领口下的坠饰,上头的宝石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字句伴随着火红的枫叶静静流淌在风中,少年停下脚步,侧身望向她,彼此四目相交。 此刻此刻,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彷彿让一朵美丽至极,生长在绝崖边缘的花儿,盛开了── 一朵名为「爱情」的花。 第二部—楔子 轰轰烈烈,一派红光…… 熊熊烧红了半边天光…… 巨大的火焰回旋在夜空中,彷彿是要烧尽无边无际的黑夜。 焚烧着……焚烧着…… 溪水潺潺。 鸟鸣唧唧。 阳光穿透蓊鬱的树林,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宛如大地的芬多精。 唯一没受到树木遮蔽的地方,此时正升起裊裊白烟,地上遍地都是焚烧殆尽的馀灰,任谁都想不到这里曾经佇立了一幢华美的别墅。 灰烬旁边,有几隻小动物围聚在一块,像是发现了甚么东西。 倏地,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小动物们立即向四方逃开。 一位年约七八岁的男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男子。 雪亮的晨光落在男孩身上,他耳垂上的银色耳环折射出一道银亮的光辉,熠熠生辉,像在辉映某道更耀眼的光芒…… 一名女孩虚弱地躺在草地上,气息微弱,她的颈子上掛有一条坠饰,上头镶着的绿宝石正折射出一道绚烂的光辉。 男孩静静凝视着女孩被燻黑的脸庞。 她的表情安祥自适…… 她死了吗? 男孩凑近她的鼻息,她的呼吸极度虚弱。 「她、她不是……星氏家族的继承人吗?」黑衣男子从那一条坠饰,认出了女孩的身分。 但男孩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凝望着女孩…… 虽然她的脸上都是烟灰,但那小巧的鼻子、可人的嘴脣、长长的睫毛,就足以去猜想她原本的容貌有多么清秀美丽,长大后必定更加美艳动人。 霎时间,男孩注意到女孩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也让男孩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异样。 「嘶──」毫不犹豫地,男孩直接扯下了自己的衣袖。 「少爷,她可是星氏家族的人啊,况且我们还要尽快赶到……」黑衣男子欲上前阻止他莽撞的举动,但男孩却驀然回头,让他不由得一愣。 男孩的眼神锐利而冷酷,散发着慑人的杀气,那一双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眸子,像是看透了世间冷暖,只有无尽的嘲讽。 「去刚才的溪流装一壶水来。」男孩的声音极其冰冷。 黑衣男子屏住呼吸,「是……」 「我明白了。」 清水顺着壶口流进了透亮的玻璃杯。 长桌两旁各坐了三位中年男子,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而淡漠,房内瀰漫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人呢?」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长桌中间传出。 「少爷说他等等就会赶到,要我先来跟您报备一声。」黑衣男子垂首,恭敬的语气里藏着巨大的恐惧。 「他果然只是个孩子,连最基本的守时都无法遵守。」长桌两旁,一名男子慢悠悠说,语气除了责备,还有满满的讽刺意味。 闻言,正中间的人扬起一抹笑,微微一笑道:「他确实是个孩子,但他却很有天赋,我相信只要加以栽培,肯定会是很棒的领导人。」 光的粒子静静瀰漫在四周。 叶片上的露珠不知何时已经乾涸,也不见原本凑在一块的小动物,更不见半点风声拂过树梢。 一切──都安静着。 轻薄的雾气繚绕着树林,雪白的阳光穿透雾气,落在了男孩和女孩身上。 他侧着身,轻柔地吻着她,彼此的气息互相縈绕。 …… 女孩睁开双眼的剎那,男孩立即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动作之快,不到一秒。 他手里握着的匕首泛出森冷的银光,此刻,女孩墨绿色的美丽双瞳正迷茫地看着四周。 男孩依旧紧握匕首,表情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冰冷的眸子直直睨着女孩。 她迷茫的瞳孔逐渐变得明亮…… 他加重了握住匕首的力道…… 直到女孩的视线缓缓落到了男孩脸上,迷茫的双眸对上了他冰冷的瞳眸── 「鏘!」匕首落入了地面,男孩大步向前,在女孩还未能清楚看见他时,吻住了她略带苍白的脣。 …… 万物似乎都静止了。 女孩在男孩轻柔而温暖的吻里再度睡去了,至少── 在她还未能记住他时…… 50-不是失去,而是离去(1) 在眾多私立高级中学中,「咏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悠久名校,只要是有钱、有权或有势的家庭,都会选择将孩子送入这所学校就读。虽然也有一些学生是靠自己的实力甄选进入此校,但人数相当稀少,每届大概只会有两三名。 咏圣之所以能吸引眾多政商名流目光的原因,除了拥有一流的师资外,就是海内外眾多的知名校友。无论是表演、美术、管理能力或外语能力等,在这里都能栽培,并成为那个领域的人才。 除此之外,这所学校还有一项很大的特色,是与一般私立学校迥然不同的开放校风,不会让少爷千金感觉被关在鸟笼中。这所学校的自治程度,包括社团、班际比赛和艺文活动,都是由学生们一手包办,学校从不曾插手。 也因此,太过于自由的学生自治,诞生了各种不同的社团与活动。 而「侦探社」可能就是其中一个特别的社团了。 ※ 异常凝重的气氛瀰漫着整个学生会。 每个人都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将目光偷偷投向门口那五个人。 他们的存在宛如是耀眼的宝石,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比这里许多的千金少爷还要高贵,但绝非奢华的贵气,而是内敛的优雅。 「会长说可以请你们进去了。」一名女学生走到他们面前恭敬出声。 「没想到让我们等了三十分鐘。」出声的是一位黑发少年,他的语气慵懒,透出一丝调侃的意味。 那名女学生像是装作没听到似的,只是微笑说道:「请跟我来。」 他们跟在女学生身后,不疾不徐的步伐声回盪了整个学生会办公室,更加凸显了此刻的安静,还有那股不自然的氛围。 他们穿过一条长廊,直至一扇红木大门前。 「会长,人到了。」女学生向里头的人报告。 「进来吧。」 闻言,女学生转开了门把,精雕细琢的红木大门在门锁「喀嚓」一声响起后,被逐渐推开了…… 一间没有开日光灯的宽敞空间里,万道阳光穿透了那一面落地窗,这间办公室的採光效果极佳,是那种就算有电灯也可能派不上用场,反而还会显得多馀的明亮啊! 「你们好,我是学生会长──何颖呈。」 柔和的自然光打亮了气派的装潢,同时落在了一名少年身上。他站在办公桌前,优雅的侧影犹如一道唯美的剪影,身子被照得一边明亮,一边阴暗,形成了完美的光影对比。 「哇……好秀气的男生喔……」五人中的一名少女忍不住讚叹道。 站在最前面的捲发少女则是立刻向学生会长露出一抹笑,「你好,我是侦探社的社长……」 「不用介绍了。」一道冷然的声音陡然冒出,打断了她的介绍词。 一名红褐色捲发的少女从暗处走了出来,些许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少女宛如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但不是因为美丽的容貌,而是冰冷至极的表情 她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随之将视线转到了手里的小簿子。 「侦探社的社长『纪媛心』,一入学就藉着自己的美声获得了眾人的注目,私底下也在音乐社展现了自身精湛的琴艺,可说是音乐才女。但却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创办了这个无名的社团。」她以毫无高低起伏的语气唸道,彻底忽视了媛心此刻冒出的青筋…… 「影氏集团的贵公子『影枫晨』,拥有一张媲美校草的帅气脸蛋,如果不是高二才转学过来,不然肯定会当选校草,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听见她对自己的介绍,枫晨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另外是同一时间转学过来,也是影枫晨的青梅竹马『林悯希』,钟爱糕点和甜品,个性天真活泼,是个天真又爱吃的千金。」她依旧平静说道。 悯希则是灿烂笑着,看不出底下真实的情绪。 「再来是这学期转来备受注目的『星亚依』,拥有绝美的脸蛋,可说是最有校花风范的候选人,没想到却在颁奖典礼上缺席,因而和校花头衔擦肩而过。」依旧……平淡而不带半点感情。 亚依露出一脸招牌的笑容,笑容如往日般甜美。 「最后──『季翔羽』。」她的视线忽然转到了翔羽身上,除此之外,她的神情也不同于刚才那般冷漠,意外出现了一丝敌意,「从入学以来,就是每次校内考试的第一名,除此之外,还拿过全国科展的特优、智慧铁人竞赛的第一名、代表学校出赛数学奥林匹克等多项竞赛的第一名。」 「但还不就是个书呆子。」她冷冷瞪着翔羽说道。 「以上,就是侦探社的资料。」她深吸一口气,盖上手里的小簿子,同时收起了眼底的怒火。 「为甚么她会对翔羽……」悯希歪头问,因为她只有在唸翔羽的名字时,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这是当然的吧,每次考试都只拿到『第二名』,一定很不好受吧?」媛心看着那位面无表情的捲发女生说,特别将「第二名」这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 「这么说,她就是学生会的智囊『黎沫蕾』囉?」悯希再度望向了红褐捲发的少女,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冷漠的人啊…… 「第二名又怎么样?」黎沫蕾以蛮不在乎的口气说。 「但既然今天见到了你……」她的眼神再度充满了敌意,全身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杀气。她再次瞪向翔羽,厉声说道:「你听好了,下一次我绝对会拿到比你还高的分数,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面对这句威胁,翔羽只是尷尬一笑。 「看来第一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站在翔羽旁边的枫晨凉凉地说。 「好了。」何颖呈出声打断他们,「沫蕾就是好胜心强,如果造成翔羽你的困扰,我代她向你道歉,还有其他人也是。」 「没关係,我不会介意的。」翔羽说。 「是啊。」媛心跟着附和。 「何必跟他们这种人道歉呢?」又一道从暗处里传出的声音,只是这次是低沉的男声。 一名高大的少年从阴暗的沙发里站了起来,洁白的运动鞋率先踏入光亮的地面,然后是胸前掛着的骷颅头鍊子,最后是一张冷酷的脸。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黎沫蕾冷冷说,看也没看少年一眼。 「小爷我本来是想补眠没错,但能看到冰雪公主有变化的表情也不错。」少年玩味地笑了。 黎沫蕾没有回应,但眼神却愈发冰冷。 少年将视线转向了眼前的五个人,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么晚才找上我们。」 「容鹰?」何颖呈轻唤着他的名字,微瞇的双眼落在少年身上,像在传达某种危险的警告。 名为容鹰的少年只是伸了个懒腰,耙了耙自己凌乱的发丝,不耐地道:「好啦,我不会多嘴。」他将双手插进口袋,再度躺回沙发。 感觉到这个对话并不寻常,媛心不禁开口:「请问……」 「由我来说明吧。」不同于刚才唸诵笔记本的垂眸模样,此时的黎沫蕾只是双手抱胸,用淡然的眼神扫过了他们。看来这件事是真的需要解释。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是日本咏圣学园的分校吧,下个月的寒假,两校将在日本进行戏剧表演的交流及观摩,但很不巧的是,今年全国戏剧比赛正好也在寒假举办,所以现在的戏剧社人手不足。」黎沫蕾毫无表情的脸上,隐约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们正好面临可能废社的窘境吧?如果你们愿意协助戏剧社,直到与日本咏圣学园的交流结束,那么我们学生会就不会在校方的那张废社同意书上签名。」 知道不用废社,悯希水灵灵的大眼瞬间明亮了起来,「真的吗?」 「只要你们愿意帮忙。」何颖呈微微一笑,要他们放心。 「我想,打从一开始就没真的要我们废社吧。」站在悯希后方的枫晨直视着何颖呈,语气有些埋怨。 「哈,没错!」坐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的容鹰忽然大笑一声,差点没吓到他们,「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到了今天才来找我们,一般来说,应该在校长告诉你们可能会废社后,就来求我们才对。」 「难道……我们会被威胁废社的真正原因,是这个?」翔羽推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很烂的判断,烂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绕了一大圈,其实根本不必废社。 容鹰压抑住想大笑的衝动,装出一脸正经,「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利用你们闯祸的机会去请求校长帮忙而已。」 「谁知道,校长却说要先给你们出一道难题,还叫我们不用担心,说你们最后还是会来求我们的。」他一脸得意说,深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五个人,此刻都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甚么,一开始就没废社这种事! 悯希的眼底忽然燃起了一团烈火,而且还是那种极为炙热的怒火,要不是她低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恐怕会更加令人畏惧。 那这么努力是为了甚么啊! 「那个……」见气氛不对,何颖呈有些畏怯地出声。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引爆了那条导火线。 「楚昊天……」 「我、一、定、要、找、你、算、帐!」 悯希无处发洩的怒气,在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完全燃烧殆尽。 所有人瞬间还以为这是甚么鬼哭神号,就连原本事不关己的容鹰,以及如冰块般的黎沫蕾都忍不住摀住双耳,对悯希的分贝感到万分敬畏。 沿着地板传播的声能似乎还震慑了一张纸,纸张从办公桌上缓缓飘落到地面。 从窗外洒落的阳光将纸上的红色粗体字照得明亮鲜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刺目── 「侦探社废社决议……『不通过』……」 51-不是失去,而是离去(2) 「真是,感觉被耍了……」 走在最前头的悯希一脸埋怨,看来仍对刚刚的事耿耿于怀。 走在最后头的亚依倒是没甚么感觉,只觉得悯希自言自语的模样很可爱。 「反正只要不废社就好了,不是吗?」亚依微笑说。 「可是……咦,前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原本想说些甚么的悯希,注意力立刻被前方聚集在穿堂的学生拉去。 「现在正好是校报出来的时候,也许是有甚么重大消息。」没等翔羽说完,悯希已经一路跳到了公布栏前。 「会是甚么消息呢,因为就算是平日的校报,也不像今天有这么多人。」仍在步行的媛心脸上颇多疑问。 随着他们四人走到了人群外,悯希娇小的身子正好从人群里鑽出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像是看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件。 「这是怎么回事?」她满脸惊慌,右手直指校报上那串斗大的标题。 这个举动也让他们全都仰起脸,望向了校报。 但还未看见斗大的黑体字,就已从刊登在校报上的那张照片明白了原因。 「全校最媲美校草校花的两人──恋情大公开。」 最大张的照片里,只有一对男女。 漫天枫红飞舞,少女闔上了自己美丽的双眸,脣瓣轻轻贴上了少年的薄脣。 没有借位,更不像是合成。 内容也举出好几项合理的推论,甚至还分成几个小节分析,就连侦探社三个字也被打了进去。 所以说,就算不打上男女主角的名字,也能马上联想到,就是此刻站在布告栏前的── 影枫晨和星亚依。 「枫晨、小依这是真的吗,你们在……交往?」站在他们面前的悯希满腹狐疑问。 就连原本还在低声讨论的学生们,一听见悯希道出的这两个名字,都立刻往后方看,想不到,緋闻中的男女主角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躲避那些热切的目光,亚依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向了旁边,这才发现枫晨正好就站在她旁边。 他们就像被一群秃鹰包围的小兔子,每个人都「鹰」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亚依先是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直接说就是苦笑,然后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真的,那枫晨?」得到女主角的答案后,悯希又找上了旁边的男主角。 枫晨没有对上悯希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眸,只是侧着脸,耙了耙自己的黑发,一脸漫不经心说:「就是这样了。」 这可说是侦探社今天第二件令人吃惊的大事了。 而这短短的一问一答,也随着校报刊登后的五分鐘,立刻传遍了全校。 颯──颯── 微风轻盈地穿梭在枫林之中,红叶扑簌簌飘落,每一片都宛如是悲欢交织而成的美丽结晶,片片都像心的碎片。 颯── 少女仰头望着秋日澄澈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遮蔽了整片蓝天,阳光柔和,毫不刺目。 缓缓地,一片枫叶挡住了少女的视线,她下意识捧着双手,等待它落入掌心,而她的思绪也在等待的片刻中,迅速倒转了一段记忆。 …… 「……我喜欢你。」 字句伴随着火红的枫叶,静静流淌在风里。 少年停下了脚步,侧身望着她。他左耳的银色耳环折射出一道凛冽的光辉,眼神亦正亦邪,深不可测的黑瞳直盯着少女。 少女的神情透露某种坚定的信念,好似有某种情愫在她的眼底不断流转。 时间就这么地,在两人的对峙中无声逝去…… 半晌,少年嘴角上扬,眉宇间的邪气盖过了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但却有一股难以抵挡的魅力,足以令每一个女生为他倾心。 他转过身子,轻笑了几声:「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呢?」少女笑道,墨绿色的美丽双瞳深深凝住他,脸上的笑容甜美却不庸俗。 「你没有听说,是吗?」他将双手插入口袋,低声笑问。 「花花公子,对吧?一个学期就换了五个女朋友,最短不到两个礼拜,最长不超过一个月,但从这学期就没再交任何女友了。」 「你知道的还蛮清楚的嘛。」 「我想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对爱情的态度,除非……这就是你想要的?」他饶富兴致问。 少女的笑意更深了,眼底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最后毫不犹豫答道:「是,没错。」 好一句简单明瞭的回答,让少年脣边的笑意更深了。 …… 红叶缓缓落进了少女的掌心,她低下头,以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叶柄,接着左右搓着。叶片在少女面前快速旋转,随后她伸出左手,轻触锯齿状的边缘,微微的刺痛感直达她的神经末梢。 她把玩着红叶,直到一阵清风将它吹离指尖。 颯── 一抬头,那片枫叶已经隐没在了漫天的枫红之中。 「谁在那里?」她忽然压低声音,警戒地四望周围,最后将视线落定在了不远处的一株枫树后,「出来。」 风停了。 无数飘落的枫叶中,隐约有一名男子从树干后方走了出来。 踩踏在落叶上的细微声响,在此时静謐的校园里无比清晰。 男子的脸庞在离开树荫后,一吋一吋地被阳光打亮。 少女冷若冰霜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一丝轻浅的笑意。 「是父亲叫你来的吧?」她淡淡说,脸上没有半分讶异,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出现。 「是,亚依小姐。」 「扮装成管理员的样子,也难怪你能潜入这所警备森严的学校。」亚依笑着打量男子身上的那一套制服。 男子笑了笑,压低了头顶上的鸭舌帽,「这招不过是基本的变装,况且大小姐也很拿手。」 「不过……大小姐不想先知道我来这的原因吗?」话锋一转,他脣角的弧度微微扬起。 亚依将双手慵懒地插入外套口袋,视线飘向地上的落叶,「不用说我也知道是父亲派你来的,他已经感到不耐烦了吧?」 「依大小姐的能力来说,这次花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男子的笑意深了些,「该不会是因为谈恋爱?」 心跳彷彿漏了一拍,她没有回应。 「大小姐应该比谁都要清楚那条家规吧?」 「不用你提醒,我记得。」少女冰冷的神情底下隐隐透出一丝哀伤。 星氏家族唯一的家规。 就像是一条锁链,足以封锁住所有情感。 时至今日,都仍深深锁在记忆深处,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刻进了心底。 虽然不曾感觉过痛苦,但却是真实存在的难过。 「可以爱人,却不能完全信任人。」 而与那句话同样深刻的,是父亲当时的语气。 这么多年过去,仍不失它的温度和威信,这……是种告诫还是束缚? 爱和信任这两样应该划上等号的东西,不能同时付出,那还会完整? 还算是爱吗? 「首领说,若一个月后您还没完成任务,那么这件任务就会交由其他杀手执行。」 亚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我明白了,告诉父亲不需操心,我会用剩下的这一个月结束这项任务。」 听到满意的回答,男子微微頷首,随之转身离去,独留少女在这静謐到窒息的天地。 …… 「因为我要的不是天长地久,更不是甚么至死不渝。」少女以轻松的语调说。 「单纯交往吗?」 「是。」 不是天长地久,更不是至死不渝,而是再单纯不过的少女情怀。 再单纯不过的平凡爱情,就像再平凡不过的校园生活,平凡的友情以及平凡的快乐…… 因为这些再过不久,都将消失不见。 但──不是失去,而是离去。 …… 虽然她曾在心中发誓,无论牺牲多大的代价,都不想失去这份得来不易的真情。 但最终她还是得放手,无论失去与否。 柔光照耀,躺在锁骨中央的那一条坠鍊,上头镶着的宝石正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辉。 她闭上双眸,右手紧握住坠饰,骨节发白。 ──她终究必须向从出生起就註定的宿命低头,就像是必须选择牺牲其他无辜的人而存活下来。 渐渐地,她的力道放轻,直至松开。 ──因为她是这个庞大的杀手家族,首领星凌嵐唯一的女儿。 缓缓地,她睁开眼,气息一如往常的凛冽冰冷,墨绿色的双眸里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和宿命。 52-审判(1) 演艺厅。 偌大的舞台上有一群忙得焦头烂额的戏剧社成员,每个人无不是在排练、对台词,就是在製作道具和服装,场内不时还会回盪着导演心浮气躁的吼叫声。 已经整整三週了,侦探社每天中午和放学都得来这报到。 戏剧社目前共有两组人马,一组负责全国戏剧比赛,一组负责与日本校方进行戏剧交流。不过,后者当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演出,那就是不久后的校庆表演节目。 然而,儘管已经分为两个剧组,人手不够仍是不争的事实。 媛心他们被分配到与日本校方交流的「次等组」,因为谁都不会把完全没有演戏经验的半吊子分在需要演出经验的那组,何况是必须赢得比赛成绩,为校争光的重要任务。 「为甚么就只有我不能上场演出?」悯希蹲在地上,拿着刷子涂着纸製的假树,一边叹气。 此时的舞台正在排练,副社长负责担任这个剧组的导演,他坐在导演椅上,手握一本剧本,颇有印象中导演的模样。 「罗密欧,真高兴能和你再次见面。」舞台上,少女面露喜悦,但下一秒却又立刻转为哀伤,「可是,万一出了甚么事,那就不好了。」 「为甚么要替我的安危担心呢?」少年微微一笑,对少女露出关爱的神情。 少女将一隻手轻放在胸前,深吸一口气道:「因为,我爱你。」 「我不愿意看到你冒着身命危险而来,所以千万要珍重、小心。」 没错,无论是谁,只要看到其中一个角色名,都可以不经大脑立刻说出《罗密欧与茱丽叶》,这齣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的经典名剧。 之所以决定要演这齣名剧,当然是因时间紧凑,来不及编写剧本和讨论,因为所有有实力和天分的编剧和演员都编在了另一组。 …… 「没实力就要有创意。」导演大人头头是道说,目光扫过了第一天来戏剧社报到的五个人。 他看着其中一对男女,毫不犹豫说:「所以在这逼不得以的情况下,就让目前的緋闻情侣担纲大樑吧!」 「这……有经过考虑吗?」枫晨忍不住反问,觉得这根本是在开玩笑,「我完全没有演戏经验耶?」 「我也是,请你再认真考虑吧!」一旁的亚依连忙附和。 「不会呀,我倒觉得很适合耶,对不对媛心?」悯希瞇起双眼,一脸兴奋道,似乎很期待他们的演出。 不只是悯希,就连媛心和翔羽也都很赞成。 看在枫晨眼里,有种被背叛的滋味,「……喂,真的还假的?你们又没看过我演戏。」 「就是没看过才值得看呀。」他们异口同声说,除了亚依以外。 随后,枫晨又望向了面前笑脸迎人的副社长。他笑得咬牙切齿,感觉一切根本是套好,故意陷害他的。 「放心,那天在校花比赛上看到你们俩同台,那深情对望的模样和男女之间爱恋的情愫,我相信对已经是男女朋友的你们不是难事的!」导演大人拍着胸脯保证,实在让人很怀疑他哪来这么多自信? 「而且全校一听到是你们两个主演的,管它演甚么肯定都会来看的。」这点倒是没错,校庆同时也是筹措社团经费的管道之一,有学生买票进场才是这场演出真正的目的。 于是,就在这种情况下决定了男女主角。 另外,媛心饰演茱丽叶的奶妈,翔羽饰演劳伦斯神父,悯希则被分配到了道具组。 …… 「ok,下一幕!」 导演面露满意地喊,这也证明了当时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哪怕男女主角还未开口,只要他们一出场,观眾就会立刻深陷在他们俩所製造的浪漫氛围里,目光绝对不会离开舞台。 「你不满意巴里斯吗,像他这样身分高贵的人向你求婚,你不觉得荣幸吗,为甚么推辞?」 「父亲,我和巴里斯真的没缘分,我求求您。」少女跪在地上哀求。 饰演父亲的男社员听完,气得大骂:「你这不肖的孩子,若再说一遍,你就给我到修道院去,这个家不需要你。听着,这星期四一定要举行婚礼。奶妈你去帮小姐准备嫁妆。」 「可是,老爷……要不要延期,让小姐适应一下。」饰演奶妈的媛心轻声说道。 跪在地上的亚依仍然垂着脸,静静听着其他角色们的对话,可隐约中,她却感觉上方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她稍微抬起了脸…… 「再多嘴,连你也赶出门!」语毕,男社员一个转身,准备离开舞台。 这一刻──亚依彻底仰起了脸! 她直视着他头顶上方那盏摇摇坠落的镁光灯,目光瞪大。 「女主角怎么可以站起来呢!」看到亚依兀然的举动,导演气得大骂,同时也引来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但亚依似乎完全没听见,只是对饰演父亲的男社员大声喊道:「小心!」 重达几公吨的镁光灯失速坠落! 巨大的撞击声和碎裂声同时响起,馀音回盪在偌大的演艺厅内,久久不散。 「啪!」导演原本握在手里的剧本,此时也应声而落,摊开在了地上。 一阵静默瀰漫了整个空间。 在场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惊愕地望着舞台上那堆残破不堪的机器残骸,完全想不起它原本的样子。 亚依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男社员推入了前方的地板,两人此刻正倒卧在地板上,双脚只差机器几公分而已。 几乎压在男社员身上的亚依,这时急忙将自己的身体挪到了旁边的地板。同时,一隻手也递到了她的面前。 「有受伤吗?」抬眸一望,枫晨正站在她旁边,这道温柔的关心也让原本静默的气氛顿时像一颗被刺破的气球,洩掉了原先沉重的空气。 「没……」还没等亚依说完,他直接握住了她的胳膊,逕自将她从冰冷的地板拉起来。 被推倒的男社员随后也从地板上坐了起来,看到身后四不像的机器残骸,再看看自己完整的身体,就不禁直冒冷汗。 「赶快叫道具组出来收拾!」回过神的导演对着围观的社员们喊道。 「抱歉,压在你身上。」亚依弯下腰,对呆坐在地的男社员露出甜美的微笑。 望着亚依脸上的微笑,男社员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没关係……应该是我要谢谢你。」男社员低下头,红着脸答道,声音有些结巴。 「那就好。」这道声音彷彿裹上了甜甜的蜜糖,听在耳里特别舒服。 正当他想抬头继续回应时,却忽然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从少女身后向他射来。 「你知道你刚刚的举动有多危险吗?」枫晨依然握着她的胳膊,一脸无奈地笑了。 看着眼前的俊男美女,男社员的眼底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内心涌起一股自卑感。 「小依,你没事吧?」听到刚才的巨响,悯希急忙跑了出来。她伸出双手,拉过亚依被枫晨握住的那隻手,担忧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 「真的吗?」悯希狐疑地看着她,确定她毫发无伤后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为甚么镁光灯会突然掉下来呢?」 这个问题让枫晨和亚依都陷入了沉默。 翔羽和媛心也都一脸默然地望着那堆机械残骸。 导演再度拿起剧本,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 「导演,底下有张塔罗牌!」正在清扫舞台的其中一名学生忽然喊道,随之跑到了导演面前。 「塔罗牌?」看见社员手中那张花纹精緻的塔罗牌,导演不禁眉头轻皱。 「请问能让我看一下吗?」媛心匆匆走下舞台,向那名学生微笑问。 牌的背面画有六芒星的美丽图腾,正面绘有一对男女,男生紧紧拥着女生,许多艳红的玫瑰花点缀其中,画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越是细微的地方,就越显细腻。 「恋人牌……代表甚么意思呢?」媛心仔细端详着这张塔罗牌。 「你认为这是復仇计画的前兆吗?」翔羽走到她旁边,视线落在那张牌上,灯光照射下,塔罗牌的金边彷彿闪烁着微光。 「这是塔罗牌吗?」不知何时,悯希也来到了媛心旁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充满了好奇,下一秒就从媛心手里抽出了那张牌。 「总觉得有点不安。」媛心淡淡说,右手轻轻抚上左手的虎口处。翔羽明白这是她的习惯,每当她感到不安时,就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53-审判(2) 放学的鐘声悠扬地回盪整座校园,五个人正朝戏剧社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媛心的视线始终不离自己手上的那几张塔罗牌。 翔羽说:「除了戏剧社有发生意外,昨天国标舞社在练舞时,舞台的镁光灯也因不明原因坠落,还有音乐社的钢琴也不知为甚么,琴脚突然断了,以至于整台垮了下来。」 「都在同一天,也太巧了吧?」走在前头的悯希边说,边打开手里糖果的包装纸,将里面的水果糖含入嘴哩。 「学生会那些人看到修缮单一定会吓到。」枫晨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继续悠哉地往前走。 「就是因为太巧了,才觉得可疑。」媛心思忖道,「特别是这些塔罗牌,像是甚么人故意在事发后特地留下来的。」 悯希靠近媛心身边,双眸映出了三张精緻的塔罗牌。 「恋人、月亮、恶魔……这些是甚么意思啊?」她含着水果糖问,甜滋滋的香味在嘴里化开。 「我也很想知道……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媛心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这些牌怎么会到社长手里,你当时应该不在事发现场吧?」枫晨回头瞟了一眼那些塔罗牌。 「这是跟伟杰和忆蝶要来的,果然认识社长就是比较方便!」 「但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可能会被当成是强盗吧。」亚依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我是跟那些人『游说』,哪是抢?」媛心僵硬地使了个微笑。 「是呀,但一说完就立刻从他们手中抽走,然后逃跑,根本没人来得及反应。」站在她身旁的翔羽无奈补充。 「……没、没办法啊!这么重要的线索当然要留下来啊,而且那些人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事,再多说也没用,不是吗?」媛心为自己难看的举动极力辩护。 「所以说,你们中午没来戏剧社,是因为这些牌?」悯希指了指那三张塔罗牌,语气比起疑问更像是肯定。 「差不多……」媛心心虚地答道,丝毫没注意到自已的左手边正有危险逼近。 「前面的──小心!」 尖叫声来自他们左手边的楼梯上方,抬头一望,就见一名娇小的少女坐在楼梯的扶手上直直往下滑,最后不偏不倚撞上了正在低头看牌的媛心。 这道衝击力让毫无防备的媛心瞬间跌倒在地,手里的塔罗牌也都散落到了地面。 看见两个少女狼狈地跌坐在地,其他人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好痛……啊!媛心学姊!」一看见媛心,少女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 「真是对不起!我、我真是太鲁莽了!」她垂下脸,眼中溢满歉疚之情。 「你是蔚苓玲吗?发型变了耶!」悯希指着面前长发飘逸,发尾微捲的女生。 「悯希?和你们……头发我不过是放下来了,因为跟许梦的发型太像了,所以想换发型。」苓玲没想到他们全部都在,感到更加丢脸了。 媛心笑了笑,待翔羽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后,随即露出笑容说:「原来是苓玲,没关係,我不介意的。」 只是,当挥了挥手,她才忽然惊觉…… 手是空的? 「牌呢?」 「是这几张吗?」苓玲马上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几张牌。只是当她再度起身,目光却不经意被其中一张牌吸引,眼神忽然一沉。 其中一张「月亮」牌,画有一名少女,她的脸庞受到月光照映,神情十分迷茫。 「我……看过这张牌。」她说,同时将那三张牌还给媛心。 「真的,这张?」悯希急忙从媛心手中抽出那张牌,然后将牌身转向苓玲,让她再次确认,也让其他人都能看见。 苓玲更加仔细端详了那张牌,接着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是这张没错,我对它的印象很深刻。」 「在哪里看到的?」翔羽问。 苓玲沉思了会,「几个月前吧……我是在上完室外课后,回到教室就看到它出现在我桌上了,只是后来不知为甚么,就不见了。」 「那你们呢,又为甚么有这些牌?」苓玲看着他们,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不知道吗,昨天发生的事?」亚依问。 「……我昨天请假,所以不知道。」从她茫然的眼神看来,她是真的不晓得昨天的事。 大致叙述了一下后,苓玲顿时恍然大悟,但神情却立刻黯了下来。她的眼底掠过了一丝不安,感觉有甚么事在她的思绪回路上扎了一针。 「我刚刚忘记说了。」苓玲的语气比起刚刚无力许多,「我拿到那张牌的当天,就接到你们口中所称的黑影的电话,一直到復仇计画被你们发现后,牌就不见了。」 「可是今天我去拿这些牌时,伟杰甚么都没说啊?」媛心从悯希手里抽回牌。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最初的那通电话是我接的,而且……我觉得一张塔罗牌应该没甚么,就没跟他说了。」苓玲顺手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但一见自己手上的腕錶,双眼瞬间睁大。 更在清楚看见分针后,她脸上的表情几乎逼近快哭的样子。 「这么晚了!再不到音乐社,伟杰肯定会唸我一顿,或是被许梦大骂……而且我今天中午还没去练习……」 「那媛心学姊我先走了,很抱歉撞到你!」在自语完最惨的结果后,苓玲随即慌张离开了。 「没关係的,你赶快去吧。」媛心笑道。 目送着少女三步併作两步往音乐社跑去,每个人顿时也才明白,为甚么她刚刚会从楼梯的扶手滑下来了,原来是在赶时间。 「我觉得我们有一半的责任害她迟到。」看着苓玲渐远的身影,枫晨用蛮不在乎的口气说。 「……但我们不是有意的啊,至少我们知道这些塔罗牌确实跟復仇计画有关呀!」媛心挤出了一个笑容,将塔罗牌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对耶!三张牌正好跟復仇计画的次数一样。」悯希像是得知了甚么大发现,兴奋了起来。 翔羽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了然地说:「所以这些都是黑影留下来的线索。」 似乎是得到了甚么结论,感觉心中有一颗石头落进了水里,虽然不知是小是大,溅起的水花也没多大,但却有种即将水落石出的徵兆。 然而,一直没开口的亚依,在看见他们眼里散发的愉悦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那个各位……其实不只苓玲,我们也迟到了。」 「而且媛心……我们中午也没去戏剧社……」 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提醒他们,因为她真的非常能想像他们脸上会出现甚么表情。 每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彻底扫去了刚才推理出答案的自满表情。 他们还真是忘得一乾二净啊! 媛心率先大叫出声:「亚依,你为甚么不早点说啦!」 几乎是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五个人立刻迈步往前跑,还好现在离放学时间有一阵子了,走廊上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戏、戏剧社迟到十分鐘,是要晚、晚离开一小时。」翔羽边跑边说。 「乘上六倍?不、不会吧……假如迟到一小时的话,乾脆在学校过夜好了!」悯希紧紧跟在后头。 「没想到你数学这么好。」枫晨跑得轻轻松松,还有力气回头对她嘻皮笑脸。 「要、要你管……」悯希没有多馀的力气去看他那张讨人厌的脸,只是不断喘气。 所以,要是有学生这时还没回家,或是还没去社团,就会看见这所贵族学校难得一见的景象,一群千金少爷在走廊上狂奔…… 54-审判(3) 「还是没查到吗?」少女握着手机,语气冷漠。 「很抱歉,还是没办法,就好像是有甚么人刻意将它隐藏或删除似的。」电话里的声音相当无力,甚至还有些疲惫。 少女闔上双眸,轻吐了一口气:「我明白了。」随之将手机拿离耳边,掛断了电话。 半晌,她再度张开双眼,静静盯着面前的电脑萤幕。 窗外只有一片苍凉的黑夜,不见任何一颗星子。 静謐的室内,少女的视线始终没有移离萤幕,手指不断敲打着键盘,不时握住滑鼠移动页面。 …… 「我不是真正的纪媛心。」 这句话硬生生打入了亚依的耳膜,她震惊得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翔羽将视线从地板移到亚依脸上,「因为我知道纪氏千金对音乐不擅长。」 …… 刻印在脑海里的这些字句,在此刻不断于心中盘旋。 自那之后,亚依翻遍了所有关于「纪媛心」的资料,但终究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 她很明白,纪氏集团的千金受到多么严密的保护,除了不曾在公共场合现身,就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外流。 很多人甚至可能连纪氏有一位千金都不知道。 虽然她也曾想过,纪媛心跟仲宇飞一样是用假身分在生活,但……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的资料吧? 就好像有甚么人,故意把她的资料隐藏起来似的,甚至是删除了。 唯一的线索,只有纪媛心目前的确正在就读这所学校。然而,不知调阅了多少份学生资料,终究没有任何一份资料是造假的。 她甚至想过,搞不好连那唯一的线索都是错的,真正的纪媛心根本不在这所学校。 「……就只剩那个方法了。」她低垂双眸,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 学校顶楼。 一览无遗的天际,云丝掠过,鸟儿翱翔,气温褪去了夏日的炙热,教人心旷神怡。 少女坐在地上,倚靠着后方的墙壁,愜意地品尝着手中的三明治。 「只有中午能单独相处,你不觉得有点少吗?」少年将手里的空便当盒放入地上。 「这么快,你已经吃完了?」瞥见空空如也的塑胶盒,她稍微提高了音量。 「还好吧,反倒是你只吃一点点不会饿吗?」少年指了指她手上的三明治。 「不会,反正我最近也没甚么胃口。」少女笑答,又多咬了几口三明治,随之望向前方空旷的地面。 察觉到她没再继续动作,少年好奇地转过头来。那张精緻的侧脸美丽动人,散发着明亮的气息,但同时也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早熟。 「这样就够了,我不需要再多些甚么。」她淡淡说,笑容里藏了一丝苦涩,「因为拥有的越少,到最后失去的也会越少。」 少年低头轻笑了一声:「听你这样说,好像认定我们迟早会分手。」 少女吃完剩下的三明治,转头望向了身旁的少年,不假思索地笑了,「是呀,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女生和你交往超过一个月。」 「那……你不想试试?」他凝视着她的脸。 清风吹动两人的黑发,但却吹不走,瀰漫在两人之间的曖昧氛围。 少女微怔,凝望着他那抹玩味的笑容。 「你难道不想试试自己有多少魅力?」他靠近她,右手轻轻撩起她胸前的发丝,别有深意地瞅着她,随后就在少女还来不及反应时,将她整个人压入地板,「可以打破这个纪录?」 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躺在地上的她轻啟双脣,声音淡如薄雾:「要是以前……我会很想试试。」 少女睁着毫无波澜的双眸,瞅着眼前俊逸的少年,一朵恬静的微笑轻掛在嘴角。 面对她不动声色的模样,他完全读不出她的心思。 「但现在……我只想体会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其它的事我无所谓。」 是喜欢…… 不是。 像是来自遥远时空的某个声音,在她的内心深处响起,但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在这栋教学楼的顶楼上,没有人发现,一对男女正在亲吻着彼此。 这个吻看似轻柔如羽毛,但却散发着玫瑰般浓烈的香气,同时也如初恋般清新的柠檬,藏着一股酸涩。 此刻的他不会知道,她早有放手的准备。 此刻的她不会晓得,他正逐渐深陷其中。 此时此刻──更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55-审判(4) 离开顶楼后,两人细步走下楼梯。 彼此有说有笑,经过的学生虽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 虽然不是校花校草,但也是公认最媲美的情侣,同样是眾人注目的焦点。 「下礼拜就是校庆了,时间过得真快。」亚依用淡淡的语气说,两人此时正走到三楼的楼梯转角。 「你是在紧张吗?」枫晨微笑看着她。 「多少有一点……」她的笑容极轻,甚至掺了点苦闷。 虽然看上去有几分担忧,但……她真正担忧的却并非是即将来到的校庆。 「反正还不是被情势所逼,我想真正为了舞台剧而来的学生不会有多少,根本不用太在意演得好不好。」枫晨闷哼一声,有些不屑说。 看来他还是很在意当初被逼着演这齣戏。 「也是。」亚依对他的看法表示认同。 但她真正担忧的是──所剩不多的时间。 两人此时正要踏上一楼阶梯,然而,楼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叫声,和…… 狗吠声? 这让枫晨和亚依都不禁呆住了。 还来不及思考,两人就在呼之欲出的尖叫声中,看见楼梯下方忽然出现了两隻狂奔的野狗! 它们的四肢敏捷,并且能熟练地爬上楼梯。站在楼梯中央的两人反射性退到了两旁,最后愣愣地看着这两隻野狗从眼前一跃而过。 周围的学生此时也纷纷惊慌闪躲。 哪怕野狗已经跑走了,每个学生都仍像被下了定身术似的,只是睁大眼睛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语。 直到那两隻野狗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枫晨和亚依这才回过神,互望彼此。 眼神率先透出不解,怎么会? 学校里居然会出现野狗! 而且还会爬楼梯,跑上二楼? 互望的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有志一同地朝野狗狂奔的方向转身追去。 「学务处报告,现在有一群野狗跑进了校园,目前已经通报了捕狗大队,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师生们不要在走廊上逗留。」 「重复一次……」 鲜少在中午使用广播的学务处,此时也顾不得会打扰用餐这种事,一再重复广播内容。 此时,几乎每位学生和老师都急忙地躲进教室或办公室里。 之所以说是「几乎」,而不是「全部」这样完美的词,是因为此时的二楼走廊正有两抹人影以飞快的速度,追赶着那两隻嚣张的野狗。 就在两人认为即将要追上的时刻,没想到,那两隻野狗却来个九十度大转弯! 「鏗鏘!」两片透亮的玻璃窗分别被牠们撞碎,漫天的碎片彷彿晶莹的雪花,腾腾地散在眼前。 枫晨和亚依反射性抬起手,挡住眼脸,以免被锐利的玻璃碎片扫射到。 随着两隻野狗破窗而入,两间教室都传出了惊呼声与尖叫声,学生们纷纷逃了出来,地上的玻璃碎片被踩踏得更加细碎。 「我去那间。」一语未完,亚依直接衝进了其中一间。 枫晨也很有默契地衝进了隔壁间。 「不要……」 教室内,只剩下三个来不及逃跑的女学生与那隻土黄色的野狗对峙。 她们围聚在教室的墙角,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齜牙咧嘴的野狗,战战竞竞地移动着身子。 倏地,那隻野狗一个跳跃,女学生们立即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不幸地,其中一名女学生成了目标。 那名女学生惊骇地瞪大双眼,看着野狗张着尖锐的牙齿,从前方扑来! 「不……」 「不要啊──」哭喊声响彻了整间教室。 但── 尾音未停── 那名女学生却再度睁大了眼,不──更正确来说,是教室内的女学生都睁大了眼! 一张从天外飞来的椅子,不偏不椅地降落在那隻野狗身上。 野狗被椅子硬生生撞入地面,周围的桌椅也都遭受鱼池之殃,纷纷倒地。 「呼……」亚依喘着气站在门口,汗水沿着她的下巴滴落。 看来丢这张椅子的人是谁,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而逃过一劫的女学生,早已被吓得泪流满面,一脸惊魂未定地望着那支倒地不起的野狗。 「快过来我这里!」亚依向她们呼喊。 听见这道清亮的声音,三个女学生随即跑向亚依,并从她身后的大门逃离现场,脸上无一不是惊吓过度的面容。 此刻,土黄色野狗正从地板上缓缓爬起来。 牠目光兇狠地瞪着门边的亚依。 亚依也早已拿起了另一把椅子,摆出战斗姿势。 汗珠从脸颊滴落到衣衫,她的双手紧握着椅子,目光紧盯那隻兇恶的狗,静待牠下一个动作。 野狗发出类似低吼般的不悦叫声,随着牠的四肢用力一蹬,亚依也立即抬起了椅子! 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她使尽全力奋力一丢! 椅子再次击中了腾空的野狗,牠的身躯随着拋物线重重摔入窗台。 但亚依并没有因此停止动作,而是直接跑向了那隻野狗。 奋力爬起来的野狗正不断低吼,准备再次扑咬,乌溜溜的眼珠子透出对她的杀意。 没错,不是咬,而是杀! 但── 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早就算准了── 就、是、现、在──亚依在内心吶喊! 她抬起自己的右脚,使尽全力给那隻野狗一记飞踢。 「鏗鏘──」野狗的身躯顺着这股衝击,撞破了后方的窗户。 尖锐的玻璃碎片朝亚依射来,她反射性地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脸,保护自己重要的灵魂之窗,不过碎片仍旧划破了她的制服,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划下了一道道细长的血痕,流淌出鲜红色的血液。 野狗的哀号在两秒后便逐渐消失了。 随着碎片都掉落到了地板,亚依顿时感到全身无力,手部的痠疼感终于无法再被忽视。 她拭去脸上的血痕,平缓自己的呼吸,随后走到碎裂的窗户旁。她朝底下俯视一望,就见那隻野狗此时正奄奄一息躺在楼下,嘴里发出微弱的哀号。 总算,结束了…… 56-审判(5) 此刻的教室像是歷经了一场战争,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碎片,一片狼藉。 正当亚依转身离开时,制服口袋里的对讲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她掏出口袋里的对讲机戴上,随即传来了悯希惊慌失措的声音:「枫晨!」 「你、你……快来救我!」悯希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 随后,是媛心担忧的声音:「悯希,怎么了吗?你在哪?」 「我被一群野狗包围了!」除了紧张害怕,悯希此刻的语气还多了一丝懊悔,「枫晨──你赶快过来救我!」 亚依这才赫然发现,从窗外往下俯瞰,在不远处的地方的确有三隻野狗包围着一名弱小的少女。 没想到闯进校园的野狗数量至少有五隻! 正当亚依打算直接从二楼窗户往外跳到一楼时,隔壁教室的人抢先了一步。 「拜託,你是怎么惹到那些野狗的啊!」丝缎般的黑发微微飘动,枫晨一手按住窗台纵身跃下,俐落地降落到了一楼地面。 亚依随后也跟着往下跳。 这段未经剪接的动作场面,也让此刻待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因、因为我看到有人要被攻击了,就拿石头……」悯希的右手紧握着耳边的对讲机,说着再怎么解释也会被责骂的理由。 「你难道都不先想想后果吗?」枫晨跑到距离那些野狗几尺远的地方,顺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牠们身上砸。 被小石子击中的野狗顿时杀气腾腾地瞪向枫晨,顺利将牠们的注意力从悯希身上引开。 其中一隻野狗咆哮了一声后,随即朝枫晨扑咬,另外两隻紧跟在后。 「枫晨──」悯希惊愕地看着那三隻野狗朝枫晨扑去,明知来不及了,也想上前阻止。 劈然间── 两隻学生皮鞋腾空飞来,不偏不倚打中了其中的两隻野狗! 此刻,亚依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惊愕感,恨人类只能穿两隻鞋! 最后一隻没被击中的黑毛野狗仍旧往枫晨身上扑咬。 后方一整栋教室的学生们,此刻也都挤到了窗边,紧张万分地看着一楼的情况,连眼睛都不愿眨一下。 他们的表情从原先的屏息凝气,到后来转为惊呼连连,最后是齐声的拍案叫绝。 也许,根本不需要亚依多此一举的丢鞋攻击,因为…… 枫晨一记飞踢,就将那隻兇恶的黑毛野狗踢飞了。 不需几秒,原本杀气腾腾的野狗便已倒地不起,在地上不断哀号。 枫晨的双手始终慵懒地插在口袋里,只以双脚防卫自身。 注意到刚才被皮鞋击中的两隻野狗还爬得起来,他还跑过去又补上了两脚。 「你没事吧?」捏了一把冷汗的悯希匆匆跑来,扫视了他全身,确认他毫发无伤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不过就是狗。」枫晨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珠。 随后,他捡起刚刚击中野狗的其中一隻皮鞋,接着望向捨「鞋」救人的少女。 亚依此时正穿回另一隻皮鞋。 「谢啦。」枫晨走上前,将皮鞋递到她面前,向她感谢一笑。 她一语不发地接过那隻皮鞋,随后直接丢到地面,将之穿上,过程静默无声。 这时,枫晨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痕,以及被碎片割得有些破烂的制服。 「你受伤了。」他的右手轻轻附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脸上的鲜血。 柔顺的黑发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亚依抬起脸,睁着自己的美眸,愣愣地与他对视,对他突兀的举动感到无比困惑。 比起刚刚惊险的过程,两人此刻曖昧的举动让周围的学生更加兴奋了。 声音宛如被抽走了般,四周静謐无声,亚依勾了勾嘴角,声量不大,但却十分清晰:「你根本不需要说谢谢。」 她扫视了眼面前完好无伤的少年,相较之下,自己脸上的伤痕和制服上的割痕,都让她显得更加狼狈。 「汪呜──」 倏地,狗吠声再度传来,两人回头一望,发现牠们居然又爬起来了! 看来枫晨刚刚踢得那几脚真的没有很用力。 这让枫晨和亚依顿时都感到一阵无力,悯希也再次紧张了起来,警戒地与面前那三隻杀气腾腾的野狗对峙。 「这里!」直到远传来了几个男人粗哑的声音,他们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捕狗大队们拿出手里的捕狗拖具,迅速地用铁丝绕住三隻野狗的颈子,其他人则迅速打开了铁笼。 「太好了,是捕狗大队。」悯希抚着胸口,安心地笑了。 那几隻脖颈被钢索套住的野狗开始做最后的挣扎,使尽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与捕狗大队的人马互相拉扯。 捕狗人员对野狗的挣扎不以为意,只是再用铁勾勾住牠们的嘴巴用力拉扯。野狗虽然痛得哀嚎,却也更加拚命挣扎,彷彿将眼前的捕狗大队视为死神,深怕一旦投降就会被锐利的镰刀砍死。 挣扎的过程中,其中一隻野狗的脖颈忽然有一道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它的毛皮,但捕狗人员完全视而不见,继续增加力道,更加奋力地将野狗拉过来。 「这……等、等一下。」悯希走上前,怯懦地开口,「不是可以用网子吗?他们都已经受伤了耶……」 包括枫晨的那一脚也是受伤的原因之一。 「现在捕狗很少会用网子了,都是用拖具。」拿着笼子的捕狗人员不以为然说,像在嘲讽她的无知。 悯希顿时感到一阵心凉。 「怎么这样……」她喃喃道,对那些人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野狗们发出奄奄一息的哀嚎,牠们最脆弱的脖子被铁绳紧紧圈住,模样痛苦不堪,令人心疼,但捕狗大队完全不把牠们的痛苦看在眼里。 「那些人怎么……」悯希抿着脣,愣了愣。 「也不用太惊讶,现在的捕狗方式就是这么不人道。」翔羽温和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语气充满了感慨,「因为只要把狗抓到,就能交差收钱了。」 由于对讲机一直开着,儘管翔羽和媛心不在现场,也能从对讲机里听得一清二楚。 「那、那些狗的下场……安乐死,应该不会痛吧?」悯希面露不安,语气听来像一种自我安慰。 静默。 对讲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那些野狗此时已经全被关进了笼子。 「告诉我。」悯希加重了语气。 这也让身后的枫晨和亚依不知如何回答,没想到悯希的态度会如此强硬。 三秒后,翔羽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深沉:「……表面是这样,但事实上安乐死后,由于很多都未能打中心脏,必须再受一阵折腾。」 良久,每个人都不再听见悯希发出任何声音。 「楼上还有一隻。」枫晨向前来询问的捕狗人员回答。 「知道了,谢谢。」男子提起地上的铁笼离开。 一部分的捕狗人员已经带着装有野狗的笼子离开了,另一部分的捕狗人员则准备继续捕捉还留在校园里的野狗。 「应该还剩下三隻。」其中一位人员说完,捕狗大队便各自跑开了。 悯希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的手心被拳头包覆,上面的骨节发白,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语些甚么。 见她这副模样,枫晨走上前,一脸难耐道:「还站在那边干么,还不赶快回教室……」 「枫晨!」默不吭声的悯希忽然大喊一声。 「你是想吓死人吗?」被她高分贝的音量吓到,枫晨不悦地挑起眉毛。 「枫晨……」悯希转头望住他,澄澈的双眸中居然闪烁着泪光,让一旁的亚依也不禁愣住了。 枫晨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凉意,肯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你去把剩下的野狗都抓起来啦,一定要比捕狗大队的人先抓到!」悯希大声哭喊,而这声任性的央求也藉着对讲机,传到了其他三人耳中。 「甚么?」枫晨既气愤又好笑地问,「你再说一遍?」 但悯希丝毫不在意枫晨脸上难看的表情,反而提高了音量:「你这么厉害,把剩下的野狗抓起来也不是难事啊!快、去、啦!」 「我干么没事找事做啊?」 「它们这样很可怜耶,我要抓起来放生!」 「要是我不小心被咬伤怎么办?」 「谁理你啊,又死不了!快去啦!」 「我居然连狗都不如啊!」怒了……怒了,枫晨怒瞪着那位任性至极的林大小姐。 「悯希……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放生了,还是会被捕狗大队抓到?」翔羽温和的语气再度传来,试图平缓悯希的情绪。 「……没试过,怎么知道?」悯希嘟起小嘴,忿忿然答道,语气虽然比刚刚冷静不少,但还是听得出她的决心。 「……真是败给你了。」枫晨耙了耙自己的黑发,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最后定睛在那一张令他没辙的任性小脸上。 「我去抓剩下的野狗。」 见他答应,悯希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一朵灿烂的笑靨。望见那抹笑,一丝可恨的笑容也爬上了枫晨的嘴边。 57-审判(6) 空旷的校园内,捕狗大队的人马正拿着拖具和笼子到处走动,找寻野狗的踪影。 此外,还有三个人影也在校园内跑着。 「你就不用跟来了,只要待在原地不惹事就好!」枫晨转头向身后的少女狠狠瞪了一眼,语气既愤怒又无奈。 「抱歉……我没办法阻止。」跑在最后方的亚依低声说,语气流露出歉意。 夹在两人中间的悯希接着开口:「我也是担心啊……搞不好你比捕狗大队更残忍。」 「既然如此,就不要叫我来抓狗!」 「好啦……我只是在旁看而已,不会妨碍到你。」 「最好是这样。」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教学楼忽然传出了一阵尖叫声,几位捕狗人员随之往那聚集。 「在那里吗?」枫晨转了个方向,也朝那栋楼跑去。 悯希和亚依则尾随在他身后。 走廊上。 眾多学生们惊慌逃窜,捕狗大队的人员循着那些逃跑的学生来到了一间教室外,但欲准备展开行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全都傻住了。 桌椅东倒西歪。 考卷散落一地。 一片狼藉中,一名少年的侧影落入了眾人的视线。 「还剩两隻……」枫晨一手慵懒地插在制服口袋里,一手用力抓着倒落在地苦苦哀嚎的短毛野狗。 一直躲在后方的悯希和亚依,这时也忽然衝了出来,冷不防抢走了其中一名人员的铁笼。 「借一下!」两名少女提着笼子直奔枫晨面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隻野狗放进笼子,不让牠有任何机会逃跑,更不让身后的捕狗人员有机会捕到牠。 「好,走。」接收到枫晨的命令,悯希和亚依再度提起笼子,从教室另一边的门离开了。 唯独枫晨还带着一脸笑意,悠哉地走向门口的捕狗人员,再度冷不防抢走了他们手里的拖具。 「……喂、喂!」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捕狗人员终于回神,「还来啊!」 但早就为时已晚,枫晨得意地抱着三支拖具离开了教室。 「现在是甚么状况……」捕狗大哥们对此刻的状况彻底傻眼了,这是目前为止遇过最扯的事情了。 只剩一个铁笼子而已,其他都被「抢」了……是要怎样捕狗? 「只剩一隻了。」枫晨将刚刚抓到的野狗放进笼子,一脸得意说。 「太好了!」悯希瞇起双眼,高兴地欢呼。 刚刚抢来的拖具都被藏到了某处,相信那些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所以也不怕剩下的那几隻野狗会被抓到。 「先到学校后门放生吧,以免那些人来要回笼子。」亚依建议道。 「那赶快走吧。」悯希吃力地提起装有两隻野狗的铁笼,亚依顺势伸手提起另一边。 然而,正要往前走时,后方却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呼喊声。回头一看,捕狗大队正怒气冲冲地往他们这里跑来,就连学校警卫也来助阵了。 「你们先走,我留下来处理。」枫晨立即说,身体随之面向那些前来抓贼的捕狗人员。 两个少女也很听话,赶紧提着笼子离开。 说到学校最偏僻的地方,无疑是后栋教室了。 虽然派了警卫经常来这巡逻,但前阵子才刚歷经了一场火灾,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来这,所以后门那里至今还是很少有师生进出。 「到这里就好了。」悯希说,同时打开了学校后门。 随着铁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开门声,她们也将铁笼放到了门外。 悯希蹲下身,向那两隻无辜的野狗轻笑了几声,温柔如水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放心吧。」 「等一下笼子一打开,你们就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才不会被抓到,好吗?」悯希用不快的语速叮嚀道,深怕牠们会听不清楚。虽然她自己也不确定牠们究竟听不听得懂? 「我要打开了,记得要赶快跑。」两隻野狗安分地待在笼子里,看着悯希伸来的那隻手。 但还来不及打开笼子,一道狗吠声却兀然出现在左侧! 一隻野狗忽然从暗处直朝悯希衝来,幸好亚依早一步把悯希拉开,才逃过了攻击。 「呼……最后一隻吗。」悯希跌坐在地,凝望着眼前那隻目露凶光的野狗。 亚依站在悯希的正前方,她抿了抿脣,等待野狗的下一个动作。 虽然枫晨不在这里,但依她的能力,至少能撑到他赶到…… 就在亚依这么想时,悯希却忽然起身,走过了她的身侧。 「悯希?」看着挡在前方的娇小背影,亚依愣了愣。 「交给我。」她淡淡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惧怕。 正好赶到的枫晨,一看见眼前的情况,以及听见对讲机里的对话,忍不住破口大骂:「笨蛋!你在说甚么?甚么叫交给你?」 虽然只对一个人喊,但其他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就相信我。」 此话一出,枫晨也微微愣住了,但却也想不出能够阻止她的话了。 亚依站在她娇小的身子后方,可她的内心和枫晨一样,都因她所说的话而陷入困惑。 野狗黑溜溜的眼睛直瞪着悯希,牠一直维持着防备的姿势,似乎是在等待悯希做出动作。 悯希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自己所有的表情,将视线放在面前的黄白野狗身上。 下一刻,宛如春风般的灿烂笑顏在悯希的脸上绽放,这个毫无心机的笑容瞬间化开了紧绷的气氛。她蹲下身,与那隻黄白野狗平视,丝毫不畏惧牠凶恶的模样。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轻声说,就像刚刚对待笼子里的那两隻狗,「我只是要让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才不会被捕狗大队抓到。」 那头淡褐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动,她脸上的笑靨不减,对于面前野狗的吼叫声也丝毫不为所动,是这个开放空间里最寧静的一区。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悯希缓慢而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 看见那隻白皙的手递向自己,黄白野狗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敌意,开始朝她步步走去,但眼里仍然有那么一点不信任她。 亚依和枫晨都屏息盯着那隻步步逼近悯希的野狗。 牠停下来了。 吸气…… 吐气…… 悯希的笑容除了更加灿烂外,也变得更加柔和了,她凝视着那隻野狗,野狗正用湿润小巧的鼻子嗅着她手上的气味。 吸气…… 屏息…… 黄白野狗抬头望了她一眼,乌溜的眼珠子映出少女柔和的笑容,比起刚刚……那隻野狗的眼神竟然变得温和了许多。 「……好厉害。」亚依不得不讚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屏气敛息,再到现在的松了一口气,这些转变似乎都在悯希一句句温柔的低语中缓慢推移着。 此刻,悯希正轻抚着那隻黄白野狗的毛发,野狗粗软的尾巴高兴地摇晃着。 「是啊,真没想到。」同样目睹全程的枫晨也露了一脸没辙的笑容。 悯希清秀的侧脸绽放着笑靨,笑声像风中的铃鐺般清脆好听。 亚依和枫晨顿时也都相视而笑。 这样剩下的三隻野狗也都抓到了,算是很好的结果吧? 58-审判(7) 错、错、错! 过于美好的画面总会忘了还有现实,为了那个美好结果所付出的代价,就是…… 「学务处报告,请林悯希、影枫晨、星亚依三位同学立刻至学务处报到。」 「重复一次,请林悯希、影枫晨、星亚依三位同学立刻……」 这次被叫到学务处,是因为教官用监视器目睹了全程,包括不当抢走捕狗大队的工具,还有做出危险举动等事蹟。 虽然理由听起来非常具有正义感,但同时也让人觉得小题大作。不过,最后也只是被责备了会,论处分倒是没有,唯独拖具被找到时不知为甚么是损毁的,这就真的要赔钱了。 「你们这次的事蹟全校都看到了耶。」一见他们三人从学务处出来,媛心立刻用调侃的语气说。 由于学生们都待在教室里,只要站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底下的情况,所以只有最后那一幕温馨的画面没被人知道而已。 「是啊,这都要感谢某个笨蛋任性的要求。」枫晨冷笑。 「难道你都不觉得牠们很可怜吗?而且最后也只能让三隻逃走……另外五隻还是可能会被安乐死耶。」悯希低语,也在难过自己没办法全部拯救。 「不过,悯希你最后的举动,真的很令人佩服。」亚依一脸讚叹道。 「这没甚么啦。」悯希挥了挥手,表情藏不住高兴。 「是神经太大条了,根本没想到后果。」枫晨嘲讽说。 这也让本来要自负开口的悯希,话不到嘴边就被泼了一桶冷水,出口的话又变成昔日斗嘴的台词。 虽然有部分同学受了轻伤,但都没甚么大碍,学校现在也派人处理了,又再次风平浪静了吧。 正当每个人都这么想时,悯希的手机很不适时地响了起来。 她掏出口袋里发出轻音乐的摺叠机,但欲要接起时,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其他四人很快就意会到了原因,看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悯希顺势按下了通话键,并将音量调到最大,好让每个人都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你还真是多管间事呢……」和之前一样,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却也算是熟悉了,「我劝你最好别再鸡婆,否则……」 「我也不能担保你的安全……」 「……」 悯希十分冷静地闔上手机,她的双眼澄澈明亮,对于方才电话里的警告,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安或惶恐。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诡譎的电话内容,每个人都是一脸神色自若,看来有些事真的是只要习惯,就会见怪不怪呢。 银白色的摺叠手机轻握在手中。 手机的主人正凝视着摆放在桌面上的塔罗牌阵式。 寂静的教室内,没有任何电灯或电扇是开着的,只有外头的自然光透过窗子斜洒进来。 黑布上,摆放了五张塔罗牌,像极了一个阵式。牌面的花边泛出金色的光泽,彷彿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从那五张牌中透了出来,好似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东西。 手机的主人不疾不徐地伸出右手,翻开了最底下的那张塔罗牌。 美丽的图腾背后,同样也有一个美丽的图案。那人轻抚牌面,笑意逐渐在脸上扩散,像是明白了些甚么。 ──thejudgement. 一位天使翱翔在天际,吹响着手中的号角,底下的人们皆抬头仰望。 「审判……」那人轻轻低语,话音随之消散在空气中。 59-审判(8) 「人心才是埋伏在黑夜中,最可怕的对手。」 ──威廉.莎士比亚。 ※ 经过最后两週的衝刺准备,咏圣一年一度的校庆活动在今早八点,鐘声响起时宣布开始。 为了安全起见,这所学校的校庆是不开放校外人士参加的。每年到了这天,摆摊都是各社团筹措经费的重要管道,而某些表演性的社团,例如戏剧、舞蹈或音乐等社团,可以採收取门票的方式赚取社团经费。 而在今年,戏剧社的门票可说是完全售罄,座位虚席。原因无他,每个人都是受到海报上的男女主角所吸引。虽然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的老套戏码,但饰演男女主角的演员可就一点都不无趣了。 「快……接下来换你们出场了,准备一下。」导演向着后台的演员仓促提醒,随后又汲汲营营走向了另一区。 光芒轻巧地弹落在饰演茱丽叶的亚依身上,她身穿一袭欧式礼服,服装华丽而典雅,金色的假发泛出一圈光辉,就连眼睛也戴上了碧色的变色瞳片,此刻的少女宛如是童话故事里金发碧眼的公主,美丽而梦幻。 随后,落入眾人视线的,是枫晨所饰演的罗密欧。除了一身中世纪的服饰,腰间还佩带了一把西洋剑。他风度翩翩地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翩然俊雅。 此刻的会场无一丝噪音或谈话声,只有演员们富有感染力的声音。 后台则是随时处于备战状态,社员们不是忙着补妆就是对台词,等待下一幕的出场。 「悯希,记得到时候要赶快拿出板子。」 「知道了,媛心你放心吧。」悯希回以一脸灿烂的笑容,并将一块板子小心放置在角落。 此时,翔羽也从舞台那走来,「媛心,差不多要上台了。」 「知道了,等会要是有甚么事就交给你们了。」媛心对上他的视线,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紧张或不安,只是拎起自己长得拖地的裙摆,细步走向酒红色的布幕后方。 观眾席。 几乎每名学生都沉醉在台上梦幻的演出,除了一名少女──她始终坐立难安,面有难色,视线看似朝着舞台,但论到思绪可未必一致。 随着舞台灯再度暗了下来,会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座位上的少女终于按耐不住,频频朝会场门口张望,神情忡然。 坐在她隔壁的少年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温声问:「怎么了?」 「伟杰,那个我想……」 少女还在踌躇犹豫之际,少年已然开口:「你就去吧,既然这么担心的话。」 这句话宛如是一剂强心针,让少女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坦开来。 苓玲定心一笑,「谢谢你,伟杰。」接着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席。 然而,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伟杰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扭头看向他。 前方的舞台灯光此时也亮了起来,些许的亮光洒到了观眾席。伟杰抬头望住她,语气充满关情:「小心点。」 意会到伟杰的意思,苓玲只是浅浅一笑,要他放一万个心,「会的。」 他顺势松开了她的手,不捨之情消逝在空气里。 唯独她身上那股熟稔的香水味,似乎还残留在四周的空气中。 「小姐,到了这种地步,也只好算了!」 「奶妈,为甚么要算了,虽然罗密欧被放逐,但身为妻子一定要跟随丈夫,而且我们也在神前发过誓了。」 「但是小姐,我是为你好,嫁给巴里斯这样身分高贵的人,我们家才会兴荣。」 从开演到现在,演出过程相当顺利,眼看即将来到最后一幕,不久便可准备谢幕,站在后台的导演着实感到松了一口气。再想想最近发生的怪事,更是倍感欣慰。 「叫演员们都准备一下,等等就要谢幕了。」导演拍了拍手,好让后台的工作人员都能注意到他。 …… 牌身泛出冰冷的光泽。 塔罗牌的主人披着一件旧式斗篷,神情淡漠地扫过底下的观眾,轻视傲物的眼底满是恨意。 …… 掌声如潮水般灌满了整个演艺厅,也许是因为结局是悲剧的缘故,掌声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被反衬得更加响亮。 舞台上站着一排身着欧式服装的演员,他们手握着手,整齐划一地向台下的观眾们鞠躬。 随着掌声消逝,舞台灯也暗了下来。 几秒的黑暗后,全场的灯光再度转亮,好让学生们能循着路线散场。 剎时── 像是有甚么东西霍然而出,一道闪光从暗处中猝然射出。 一套缝满蕾丝的别緻礼服顿时甩向空中,亚依立即将翔羽拉近自己身后,酒红色的制服裙襬微微扬起,最后服贴于白皙的大腿,而那件沉甸甸的礼服此刻正缓缓落入地面。 会场的灯光此刻都亮了,但准备离席的学生却都定住了动作。 舞台中央,明显可见一张花纹精緻的塔罗牌,它如一支飞镖,狠狠射进了地板,并且出乎意料的尖锐,才得以用一角斜立的方式让所有人看清图样。 面对这种情形,台上那几个人早有预感。 「躂……」一阵匆忙脚步声打破了此刻静默的气氛,悯希举着一块大牌子,站到了舞台最前方。 ──此为侦探社的馀兴表演。 十个大字清楚地用麦克笔写在白色板子上,也让全场的困惑和不安消减了不少。 然而,瞥见那张插在地上的塔罗牌,台上的五个人却无不怛然。 ──thelovers. 这张塔罗牌的图样与脑海里的那张近乎重叠,因而更加鲜明。 「奇怪……那些牌刚刚还在身上的。」悯希感到困惑不已,开始左翻右找自己的口袋。 但还未理出头绪,又有一张牌从暗处射出。 这次射向的目标是站在最右边的媛心。 媛心戏服的领口顿时被擦出几块细碎的布,捲曲的褐色长发也落下了几撮。 「为甚么……」悯希垂下了双手,这次她已无任何理由再翻找口袋了。 其他和馀兴节目不相干的演员也趁空档离开了舞台,准备带着看戏的心情欣赏。 深不知,这是一场真实上演的戏码。 ──themoon. 望见这两张牌,五个人马上推出了最后一张牌的方向和图样。 「咻──」亚依立刻拉远与翔羽的距离,她侧身目视第三张塔罗牌,上头的图案只有深红和深黑两种顏色。 ──thedevil. 三张塔罗牌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入了舞台地板,若说是飞镖也不为过,因为论速度和危险程度,十足可以称得上是凶器了。 面对这样难得的场面,亚依自己也很吃惊,竟然不是之前惯用的飞镖,而是塔罗牌?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又有一张牌从暗处射了出来。 「咻──」不同于其他三张牌,这张塔罗牌并没有以任何人为目标,像是故意射向无人之处。 更准确的说──是舞台正中央。 沐浴在聚光灯下的塔罗牌,牌身精緻华丽,每个人的目光无不被吸引,同时暗自叹赏。 ──thejudgement. ──审判。 60-审判(9) 下一秒,一道沉静的声音忽然响起,縈绕整个会场。 「因为骄傲而更自矜,所以使得卑微更显低贱,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啊,是否曾省思过自己犯下的罪过呢?」恬淡的问句里彷彿压抑着怒意,在流入每个人的耳畔时,牵引出了一阵颤慄。 然而,舞台前方的那面大板子,却轻而易举就让这份不安消除了。 馀兴表演?可真笑死人了…… 一阵讥笑声响起,更加添增了此时诡譎的气氛。 台上的五人也更加戒备地望向周围,但却未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但就算省思了,终究还是得受罚,因为这个世上是存在公平与正义的。」 霎时,头顶上的吊灯忽然如炸弹般碎裂,大小不一的碎片立时射向四面八方。 响亮的爆破声响充斥了整个会场,同时间,台上的聚光灯也忽然急速坠落,巨大的声响如一道声控开关,一眨眼,全场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台下的学生开始四处逃窜,看不见的混乱正不断膨胀。 「好黑,我、我要出去……」 「出口在哪!」 被踩踏的玻璃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虽然看不见,但从无数紊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判断,也能感受到观眾席的混乱。 「各位同学,请冷静下来!」媛心打开自己的手机,好让雪白的亮光倾泻而出。 不少学生这时也都拿出了手机,好利用萤幕的灯光辨识自己的位置。 直到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能稍微看清周围后,大家的情绪才稍稍平復。 场面这时也不再混乱,不少人开始找寻出口的位置。 「我去看一下后台的情况。」枫晨说完便消失在了布幕之后。 「我也去。」亚依接在枫晨后头说。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都隐没在了布幕后,舞台的左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渐近的跫音。 循着声源,听出是来自舞台左方设置的阶梯,他们都不禁转了视线。 昏暗的视线中,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勉强能从体型看出是个女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手机,藉着手机明亮的灯光,一步步朝媛心走来。 少女的容貌在距离不到一公尺的范围内,逐渐变得清晰…… 「出口的门都打不开。」 「被反锁了吗?」 「连紧急照明灯都没亮……」 「砰、砰……」猝然间,好几个紧急照明灯都忽然爆炸性碎裂,一眨眼的时间,照明灯就和刚才的吊灯一样成了一堆没用的残骸。 尖叫声接连响起,照明灯比吊灯更靠近学生,所以除了爆破声外,这次还具有杀伤力。 「痛……这是血……」 「不要啦!这、这不是侦探社的馀兴表演吗?」 「对啊!太过火了吧?」 「……快点停止啦!」 此起彼落的叫骂声全向着舞台,有不满、愤怒,但更多的是央求。 只是台上那几个人此刻却也无暇理会了。 「我想,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少女的声音轻如薄雾,平淡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弱,彷彿是在道出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我应该早点说的,只是……」 「不会,其实我们也早有预感。」媛心向少女欣慰一笑。 少女的脸上泛起一抹苦涩,接着敛容而视,「那么,我有个请求。」 61-审判(10) 「这是……」 手机的灯光一吋吋打亮后台地板,亚依愣愣地看着被光线照射到的地板,目光所及之处躺着一位又一位的学生。 亚依立刻蹲下身,试着摇晃和叫醒他们,但都徒劳无功,每个人仍旧陷在昏迷之中,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有呼吸。 「后台的出口也都被反锁了。」枫晨不悦地踹着那扇厚重的大门。 「看来完全和外界隔绝了,手机在这里也没有讯号。」亚依冷静说,目光再度落向那些倒卧在地的学生,「反倒是……」 他们看起来像是毫无预警地昏睡,但……原因呢?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才能让这么多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都昏倒,甚至没有人察觉到呢? 「你说他们?」不再踹门的枫晨,这时也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学生,「看来是和上次一样的气体。」 …… 「这个是……」枫晨一惊,立即用衣服摀住口鼻,用仅存的意识抱起倒落墙边的亚依,「如果倒在这……」 但还未踏出一步,对讲机里又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社长!」他焦急地喊,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你还……」 枫晨再也憋不住气,大把大把的气体窜入鼻息。他感到全身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逐渐被黑暗淹没。 …… 记忆彷若是份档案,在脑海里被快速翻找出来,亚依不禁拧了拧眉。 「放心,也许是怕被察觉,这次的浓度比起上次淡很多,一时之间不会有感觉。」 亚依沉吟了会,随即按下了耳边的对讲机,「翔羽,我刚刚脱掉的那件戏服里藏有一个面罩,可以请你戴上后进到后台吗?」 翔羽很快就意会到亚依的意思,「好,我知道了。」 「你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啊?」枫晨用着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语气问。 「想说以防万一。」回想起之前的昏倒事件和上次的火灾,有了两次的经验,当然会准备面罩以备不时之需,她可不想再遇到那样手足无措的状况。 长至落地的斗篷里,隐约闪烁着一道冰冷的银辉。 匕首的前端散发着残酷的光芒,毫不费力就能给予一个人无比的痛苦。 底下的学生都失去了冷静,开始四处逃窜。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舞台前方正站着一名纤瘦的少女,她指头上的银色戒指泛出不同于匕首的清辉,光芒耀眼而澄净。 能够进入咏圣这所学校的学生,无非是拥有雄厚的家世背景,从出生的那刻起便进行筛选。 不过,每年的新生中,仍有少数学生是靠自己的实力或天赋取得奖学金入学。理所当然,他们不同于其他学生,不是出生在富裕人家,而是平庸,甚至是穷困潦倒的家庭。 在去年的新生中,有三位新生是靠奖学金进入这所学校的,一位是优异的成绩,一位是发达的运动神经,还有一位是靠着音乐才华。 但三人中,却只有一人,没有中途转学。 「许梦──快点停止吧!」 原本无人发现的存在,顿时成了眾人注目的焦点,苓玲的呼喊声回盪了整个会场,嘈杂声瞬间停止了。 「我知道是你,所以……趁还来得及,停下来吧!」 在场的人皆屏气敛息。 「咻──」清冽的银辉倏忽而过,苓玲微捲的发丝迅速腾起。 媛心呆住了。 悯希忍不住惊呼。 翔羽也猛然一愣。 站在底下的伟杰,心脏宛如被狠狠震了一下,他感到难以呼吸,多么希望刚刚看到的是幻觉。 尖锐的匕首硬生生插入了舞台地板,可真正刺伤的,却是那深信不疑的情谊。 苓玲的眼中有泪光在不断打转,她紧紧握住双拳,隐忍住身体的颤慄和内心的痛楚。 「许梦,请你……住手,好不好──」她直挺挺站着,可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的视线始终望着同个地方,彷彿在那阴暗的角落里,有甚么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的事物。 「我知道你在那!」她再度呼喊,「许梦拜託你,听我说好吗?」 这一刻,会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这声呼喊,集中在了同一处。 「你为甚么要这样做?」苓玲哽咽开口,泪水沿着清秀的脸庞静静流淌。 儘管眼前一片黑暗,但恍惚间,却好似真有一个人影站在二楼的栏杆处。 「……你不会懂的。」清晰的女声自会场的广播器里传出,看来是已经拿开了变声器。 「为甚么?只要你告诉我……」 「你若再继续说,别奢望我会再保留情面。」决绝的字句无情打断了苓玲未完的话语。 沉默在无形中蔓延,苓玲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一片漆黑中,没人能看见少女脸上的表情究竟有多么哀慟难受? 然而,同苓玲一起站在舞台上的媛心他们,却感觉到地板开始微微震动,发出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静謐无声持续了十秒之久。 直到一个突兀的钢琴声陡然响起,縈绕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会场,眾人这时才惊觉,苓玲已经坐在了舞台后方的钢琴椅上。 她闭上双眸,让指尖毫无保留地在黑白琴键上舞动。 琴声乾净俐落,和弦平静婉转,在这只有手机灯光充盈的晦暗空间里,这阵琴声彷若是一盏明灯,指引着所有迷茫或不安的人心。 伟杰和其他的学生一起聆听琴声,回想起刚刚那句冰冷决绝的话语,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叹服的笑容。 你若再继续说,别奢望我会再保留情面…… 琴韵里深藏的情感,犹如黑夜中最温暖真挚的漫天星辰。 既然如此…… 那么我就用音乐表达── …… 从窗户向内看去,可见两个娇小的身影并肩坐在钢琴前。 她们的双手各自在琴键上飞舞,笑声清脆,宛如有股难以形容的魔力,让她们无需任何话语,就能明白对方接下来想弹奏怎样的音乐,默契十足。 一首首优美悦耳的曲子,就这么接连不断地从钢琴里流泻而出。 窗外,天清明朗,空气微暖,眾人无不醉心于此刻优美的琴声中。 直到一曲终了。 两个女生自此成了互相依靠的好朋友。 …… 此刻,披着斗篷的少女只是冷眼望着舞台。 儘管她记得这首曲子,也记得它背后的意义,但她仍面不改色,神情冰冷残酷。 察觉到周围的动静,她忽然斜睨了一眼后方。 仅仅一秒之差,她已掏出了口袋里的短枪。从正面看去,她的左手是直挺挺呈水平状,但若由下往上看去,会发现其实向后方偏了四十五度。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许梦举着短枪,向斜后方的少年冷酷一笑。 枫晨僵持在原处,与她在黑暗中对视。 他多少有想过会被发现,因为只有后台才有通往二楼的阶梯,既然他刚刚跑到后台,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到二楼。 忽然── 琴声一转。 原本悠扬平缓的曲子已被激昂的乐声取代。 音色华丽多变,荡气回肠,一个分神── 许梦手里的短枪就被枫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到了半空中。 短枪急速坠地,发出沉重的响声,立时引起了一楼学生们的注意,也包括悯希他们。 「难道是……」悯希的心中直觉性地浮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枫晨你在那吧?」媛心早一步打开了对讲机。 「是啊。」枫晨用一贯轻松的语气回应,完全不把正抵着自己颈子的匕首看在眼里。 匕首的主人此刻正用杀气腾腾的双眼瞪着他。 许梦将匕首缓缓逼近他跳动的动脉,直到釐米之距才停住。她仰头凑近枫晨耳边的对讲机,曖昧的举动让她的斗篷帽子就这么顺势滑落。 縈绕会场的琴声这时也越来越多变快速,苓玲精湛的琴艺让这首曲子听起来张力十足,震慑人心。 「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再怎么挣扎,整个会场都会……」许梦阴冷的声音透过冰冷的机械仪器传进了其他四人的耳中,听起来更加冷酷绝情。 语毕,她顺势就在枫晨的颈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力道不轻不慢,却越划越深。 少女纤细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快速游移,每一次弹奏都彷彿逼近了一个高峰,像极了一条趋近紧绷的橡皮筋。 但却在最高点的剎那──断线了。 听见这个明显的弹错音,许梦宛如全身冻结,立刻顿住了呼吸,愣愣地看着艳红的血沫溢出那道伤口,染红了银亮的匕首。 原先沉溺于琴声的学生这时则都没了兴致,因为那明显的弹错音让曲子有了白圭之玷的遗憾。 「刚刚是不是……有弹错?」悯希不确定问,深怕对音乐不熟的她会说错话。 旁边的媛心摇了摇头,一脸难耐,「这首曲子对苓玲来说是不可能会弹错的。」 悯希窘困地笑了,「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不,你没听错,因为苓玲是故意的。」 「故意的……为甚么?」悯希困惑地偏了头,有些无法理解。 …… 濛濛大雨里,冰冷的雨水如针尖落地似的,彷彿要将万物都刺穿才甘心。 「听说了吗,有一年级的现在正在音乐教室斗琴耶!」 「一年级,我没听错吧?」 据传,以往在中午应该只有琴声传出的音乐教室里,那日却充斥着人声。 一阵优美的琴声悠然响起,谈话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绑着马尾的秀气少女端庄地坐在琴椅上,只见她的双手在琴键上舞动。随着她的双手越弹越快,节奏也越来越紧凑,乾净的琴音一点空隙也没有,近乎完美。 听见如此精湛的琴声,在场的学生不无惊叹,不只是因为她才不过一年级,还有她此刻所弹奏的那首曲子。 那不是多么困难的曲子,但只要听过那首曲子的人都知道,那是音乐社社长现任女友「蔚苓玲」最拿手、也最具个人特色的代表曲。 同时──也是目前离那台钢琴最近的人。 就在许梦即将为自己的演奏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时,不幸地,一个明显的弹错音掉入了眾人耳里。 气氛宛如一条被拉得紧绷的橡皮筋,忽然断了线,失去了弹性,难以掩饰的紕漏彻底摧毁了所有讚叹的目光。 唏嘘声不断,琴椅上,许梦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僵硬的双手。 半晌,她勉强回神,离开了琴椅,但视线却正好对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少女。 蔚苓玲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逕自朝那台钢琴走去。 随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许梦下意识退到了钢琴后方,留下她和那台钢琴。 那一刻,当少女纤长的手指抚过光滑的琴键,所有人都知道── 胜负已定。 …… 好不容易出现了空档,枫晨迅速抓住许梦的手腕,用力扭转那隻握着匕首的手。 扭转的力道之大,还来不及挣扎,许梦就痛得松开了匕首。 匕首落地时的清脆声响彷若一道声控开关,过往的记忆竟在剎那间源源不绝地流过眼前。 …… 那日。 走廊上有不少学生都在谈论那场斗琴比赛。 最后一传十,十传百。 「所以最后谁赢?」 「平手。」 不会有人想到,原本胜券在握的那个人,竟会在同个小节,重复上一个人的错误。 原因是── 「许梦,我们和好好吗?」 …… 画面温暖怀念,但同时也鲜明得骇人。 激昂的琴声仍旧,抨击着许梦的胸口难以喘息。 她的一隻手被枫晨紧紧攫住,所有的知觉像是被熊熊烈火烧尽后,却又再次起死回生般深刻。 「停──」 「不要再弹了!」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自少女的喉咙发出。 那是厌恶,是憎恨,是愤怒,是深恶痛绝的一切── 「蔚苓玲我恨你──」她凄厉地大吼,语气里有浓浓的厌恶,声音既尖锐又刺耳。 62-审判(11) 「你难道从未想过你的假好心有多可怕吗?」她奋力甩开被枫晨紧握的手腕,激动的反詰语气回盪了整个会场。 她垂下头,退后了几步,踉蹌的步伐在地板发出了清晰的响声,「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善良,却从没想过会带给我多少难堪……」 …… 斗琴比赛结束不久,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儘管外头大雨如注,但却完全没有影响教学楼内谈论得沸沸扬扬的话题。 而话题无一不与斗琴、音乐社和平手这几个名词有关。 「刚刚的斗琴真的好感人喔!」 「蔚苓玲真的是琴艺精湛,人又善良。」 「那另外一个是谁呀?」 「……好像叫甚么梦的。」 但人名却始终只縈绕着「蔚苓玲」这三个字。 每个人对蔚苓玲的评价都只有称讚,不但拥有一手精湛的琴艺,外貌可爱又善解人意,还是音乐社社长的女朋友。 也在这之后,蔚苓玲成了音乐社下一任的副社长,所有令人钦慕的一切都让蔚苓玲的在校人气持续攀升。 可看在许梦的眼里,她的全部都是虚偽而丑陋的,因为要不是她,要不是那场斗琴比赛,蔚苓玲还会有今日的一切吗? 所谓的以好友相称,不过就是让她看起来更加美好,我却更加渺小的计谋而已。 因为那女人每一次的怜悯,都只会让我看起来更加卑微和可怜,因为她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么光鲜亮丽,我只不过是个陪衬品。 只因我不是出生名门,拥有庞大的家產或崇高的地位,就被认定不属于这个地方,必须接受眾人鄙视的眼光,想来还真是太可笑了…… 然而更可笑的却是,原以为蔚苓玲会是自己进入那个明丽世界的一盏明灯,却深不知,反而是跌入更加晦暗无光的陷阱。 不会有人懂的,那日站在大雨里的那名少女,被虚偽、地位和价值观逼得愤世嫉俗的恨意。 宛如是被大雨腐蚀了般,深根在内心的愤恨不断地、不断地滋长…… …… 苓玲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缓缓离开琴椅,举步艰难地走向舞台最前方。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甚么,但最终仍是杵在原地,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你以为那叫朋友?」少女嘲讽的语气满是利刃,每一字,每一句都尖锐得要扎出鲜血,「你根本完全不晓得我的感受!」 苓玲感到背脊发凉,她睁着自己悲伤的眸子,哑口无言,但内心却有千刀万剐般的疼痛,在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用力划下伤痕。她感觉有股夹杂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寒气,逼得她必须紧紧抱住双臂,才能忍住身子的颤慄。 …… 「抱歉,撞……」女学生急忙退开,欲向面前的人表示歉意。 但一看清那人的样貌时,却反而将歉意吞回了喉咙。 「是许梦啊,没关係吧?」女学生微微一笑,眼里的鄙视令她心底发凉。 「不介意。」许梦艰难地开口,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名女学生骄傲自若的表情,双手不禁紧紧握成了拳头。 …… 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影。 窗外昏黄的光线是天边的最后一丝馀温,在入冬的傍晚里显得格外的珍贵。 「苓玲,你怎么会和许梦那种人做朋友呢?」提高了几个分贝的声音,带着一丝睥睨。 「她竟然和你比赛斗琴,看!最后还不是输,要不是苓玲你的怜悯,她可能会输得更难看呢!」另一名女学生嗤笑而道。 「对啊!那种低俗家庭出生的人根本就不懂音乐嘛……」 「看她那张脸,搞不好她跟去年的那位学姊一样,是为了勾引有钱的男生才转进来的。」 女生们的笑声渐大,在教室里来回飘盪,盘旋在初冬发冷的空气里,听起来既讥讽又令人痛心。 「苓玲啊,你乾脆就别理她了,和我们在一起多好!」 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距离那些讥笑声几尺的教室门边,站着一名绑着马尾的清秀少女。 也不会有人晓得,在那一秒,蔚苓玲黯然失色的眸子,以及那一张深沉难耐的表情,在那名少女的心底划下了多少道又深又痛的伤痕。 如果你明白,有种承认,叫做「默认」。 63-审判(12) 「所以我要报仇,我要让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她的语气渐趋平静,「而那个惩罚,已经开始了。」 「再不过久,整个会场就会被灌满一种特殊气体,一旦吸入过量就会昏迷,最后休克。」 「也在气体灌满会场的同时,我在学校各处设置的炸弹就会引爆,所以无论是这个会场,还是外面的人都会死。」 听着这段冷酷而具威胁的话语,所有人都感到惶恐而不安。空气沉重得令人难以呼吸,有人崩溃地哭喊,有人发疯似的尖叫。 此时此刻,恐惧简直比死还恐怖,还要折磨人心。 「这样你也会死吧?」媛心反问。 「媛心学姊,你太小看我了吧?既然我能想出这一系列的復仇计画,还会没有法子让自己脱身吗?」许梦淡定的声音带有一丝嘲弄。 同时激起了另一个人的愤怒。 「原来……」颤抖而微弱声自媛心身后飘出。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悯希空着的双手愤恨地握成拳。 会场的温度彷彿骤降了好几度,让悯希不禁直打哆嗦。太多椎心刺骨的画面不断在脑海播放,记忆犹新,令人难以释怀。 「包括玄芷萱的死、罗梓月的死……」 儘管那天马上为罗梓月叫了救护车,但失血过多已成了最致命的伤害,根本无力抢救。 「还有那些无辜的野狗……」悯希满腹幽怨地走着。 她穿过媛心的身侧,朝舞台的前方走去,脚步踉蹌而无力。 「我并没有告诉她们要死的要求,这一切都是她们自己的命运。」许梦冷然说,冰冷的声音里不见任何感情,彷彿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存在。 「那些无法挽回的生命……」 但这些冷酷的字句却丝毫传不进悯希的耳里,媛心依然感觉得到地板有细微的脚步声。 「难道就这么一文不值,甚至被糟蹋……」 好像有道屏障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呼喊声,哀号声,啜泣声,那些声音宛如都被那一面屏障吸收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安静的…… 死寂。 悯希感觉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甚么也看不到了…… 「你完全不晓得翔羽有多么痛苦,也不知道带给了小依多大的伤害……」 「……这些,你根本不晓得。」太多的愤恨和悲痛混杂在她的内心,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情绪,她一步步走着,彷彿没有尽头。 「悯希……」不好的预感促使媛心迈开脚步,想阻止悯希继续往前走。 但…… 已经来不及了。 满腔的怒火与悲愤伴随少女的一脚踩空一起坠地,媛心的手彻底扑了空,随之而来的,是舞台底下短促而沉重的响声。 也许是太过恍惚而麻痺了知觉,从舞台上摔落的悯希,竟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不…… 不对! 跌落在地的悯希猛然回神。 「对不起……」 「都是我,要不是我,许梦也不会这样!」哀痛欲绝的哭喊声让悯希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苓玲竟然在她摔落的那刻,直接抱住了她,成为了她的肉垫。 此刻,苓玲颤抖的双手正紧紧握住悯希的右手。 悯希反握住苓玲的双手,惊慌失措说:「……你在说甚么啊?」 「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许梦的心情,或是更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明明承诺要当彼此最好的朋友、明明……」她拼命压抑住哭声,「悯希你要怪就怪我好了,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要不是我……」泪水布满了少女细緻的脸颊,抽噎声不断,「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太多的自责和难过鬱积在心中,让苓玲在悯希面前痛哭失声。 没错……要不是自己这么自以为是…… 也不会伤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只是这一切听在许梦耳里,终是无谓的挣扎,她的语气依旧无比淡定:「蔚苓玲你还真是虚偽,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好朋友,所以你根本不用这么费心讨好我,因为终究是死路一条。」 「……是吗?」苓玲哑然失笑,泪水静静流淌过那张细緻的脸庞,「那你告诉我,为甚么我没有和玄芷萱和罗梓月一样在復仇计画的过程中死去呢?」 会场的人声逐渐减弱,甚至有种趋于死寂的诡异。充斥会场的气体浓度越来越大,一位位学生接着昏迷倒地。 「……如果就让你那样死去,岂不是太宽待你了吗?」 短暂不到五秒的间隔,苓玲再次失笑,清亮的眸子逐渐变得迷濛,「许梦……你犹豫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有把我当作朋友……」她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知觉也逐渐麻木了,每吸入一口空气,她的意识就越是恍惚。 她咬破嘴脣,疼痛感与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维持着最后仅存的一丝清醒,轻轻微笑道:「哪怕只是一瞬间……」 发觉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不再颤抖,悯希慌忙搜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有呼吸后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悯希你没事吧!」媛心从舞台边缘往下望,语气里尽是担心。 然而,正当媛心想赶往她们所在的一楼时,悯希却忽然大声喝道:「不要下来!这里已经瀰漫气体了……」 「……真是讽刺。」沉稳好听的男声自黑暗的一角响起,「……许梦学妹,你可知苓玲曾为了你的生日礼物而去学缝纫……害得自己的手被针扎得满是伤吗?」 闻言,许梦眉心微皱,试图在漆黑中寻找声源。 伟杰的语气平淡,脸上掛着一抹惨澹的笑容,「对学钢琴的人来说,手有多重要,你不可能不晓得吧?」 「……你又可曾明白为甚么音乐社从来不收社费?」 「那是因为苓玲比谁都清楚你的家境,所以每次都暗自帮你缴清了……就连发现你就是侦探社口中的黑影时,她也没有立刻揭发……」伟杰的声音越来越吃力,也越趋微弱,但依旧倔强,字字句句都坚忍难言,「你知道为甚么吗……」 「是因为……她始终相信……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一切……她直到刚刚……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说出口……」伟杰哑然失笑,内心的无奈是对苓玲的万般疼惜。 疼惜那个女人的天真、那个女人的傻…… 竟成了得到报復的缘由…… 气氛诡异而冰冷,冷得教人发颤,就连许梦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伟杰感到满心悲凉,感觉周围的空气越发冰寒,「因为她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刻……都是相信你的……」 像是缺少了一个声音,随着地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后,会场再次陷入了死寂。 悯希那一双清明单纯的眼神,霎时变得凛冽充满戾气。她咬破自己的下脣,任鲜血染红脣角,让强烈的疼痛感刺激她的神经。 跪坐在地的她,正怒目咬牙地瞪视着黑暗中的那个角落,眼底盈满无尽的愤怒。 感受到这道目光如炬的怒气,许梦依旧不动声色,戴上自己预先放在斗篷里的面罩。 不过,正当她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发现枫晨早已站到了她的背后。 「你太大意了。」他的手里握着她刚刚失手落地的短枪,枪口直抵她的太阳穴。 但她依然一脸淡漠,对枫晨的举动无动于衷。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因为炸弹最后还是会引爆。」许梦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怕,可说是完全没把那支枪看进眼里。 她一把拍开枫晨握着短枪的手,冷笑道:「无论你们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了。」 「那可未必。」枫晨的嘴角隐约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但听在她的耳里终究是死鸭子嘴硬。 半晌,许梦嗤笑一声,不带任何悬念离开,但一感受到周围的温度,她的双脚却不自觉愣住了。 寒意从脚底爬上背脊,空气发冷得太过诡异,令她全身忍不住发颤。 她原以为只是自己太敏感,但回想起伟杰刚才颤慄的声音,她才赫然惊觉── 这绝不是错觉! 整个会场的温度从刚刚就在持续骤降! 64-审判(13) 隐藏式的空调洩出冰寒的空气,混杂着原本特殊的气体,在空气中不断盘旋…… 怎么会? 神色愕然的她,这时才猛然想起一直没出声的两个人──星亚依和季翔羽! 可还没理出个头绪,数道纷扰的杂声却让她的思绪彻底顿住了,许梦缓缓摊开了自己的掌心,向上平放。 淅沥── 沁凉的液体如雨水般洒下,冰凉的水珠渗进了她的肌肤。 淅沥──淅沥── 是一般的自来水…… 「你应该知道,无论哪一种气体……」媛心环抱胸口,勉强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慄。她的脣边吐出了一道白雾,看来真的冷得有些悖于常理了。 「无论哪一种气体……都会溶于水。」翔羽向着对讲机说道。 此刻,他正站在控制冷气机的空调管线前,汗水沿着他的脸部线条缓缓滑落。 另一边,亚依正站在控制自动洒水器的装置前。她虚弱地扬起微笑,幸好咏圣是那种砸大钱的学校,就算不是高楼层也有装设洒水装置,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还设置了手动开关,就算没有遇到大火也可以开啟。 不过……后台瀰漫的气体浓度,比舞台那还要重…… 这就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淅沥──淅沥── 湿润感夹杂着凉意向她的心头袭来,冰凉的自来水逐渐淋湿了少女的发丝与制服。 「所以你们设法让溶解度变大,降低会场的温度?」许梦冷冷一笑,拿下戴在脸上的面罩,忽然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就算你们做到这样,也是没有用的。」她大声嘲笑,还以为是甚么了不起的作战呢! 「告诉你们,算就会场没有被气体充满,只要时间一到,炸弹还是会引爆。」 媛心咬牙諦听,因为她…… 说得没错…… 「而且这次可不像上次有可以停止引爆的开关,只要时间一到,你们侦探社就全玩完了。」 潮湿的水气将残馀的热能全吸收了,气温极低,悯希的脸色苍白如纸。 因为…… 她说得没错。 水滴如救赎般殞落,刺激着每一寸肌肤。枫晨紧紧握住短枪,水珠沿着他湿漉漉的黑发一颗颗往下滑,滑进了那看不见的无底黑洞…… 「除非真的有奇蹟出现,不然你们做的这些根本是白费工夫,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许梦依旧在笑,眼中闪过些许的得意。 因为── 她说得没错。 他们早已束手无策了…… 只能任由自来水的清冽与纯净,抹去内心所有的不安与绝望。 相信……那个人口中所耻笑的奇蹟出现。 不…… 悯希忽然发笑,嘴角的血腥气味已被自来水洗得荡然无存。 不是奇蹟…… 「……我相信。」她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笑意一再放大。 许梦冷然望着她,眼神睥睨,不懂为甚么直到这刻她还能如此有自信? 相信那不切实际,还非常可笑的奇蹟? 倏地,看见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一道亮光,许梦的背脊忽然发凉,放眼望去,舞台上那块无形的磁场竟诡异得有些明亮? 儘管身在幽暗的空间,但它却有种不可违抗的魔力,在漆黑荒芜的世界里盛放一盏真正的明亮之灯。 「相信……」 悯希欲出口的话,让许梦不禁冷哼。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相信『审判』会是公平的。」 不可能…… 难道…… 这句话让枫晨和媛心都不禁一愣。 许梦甩了甩自己溼透的马尾,想挥去此刻芒刺在背的不安感,但仍旧挥不去浮现在脑海里的那张塔罗牌图样,还有蔚苓玲那张总是笑脸迎人的脸。 「机──嘎──」 怪异而难听的声响自一楼的角落发出。 每个人都在黑暗中搜索声音的来源。 这些声响刺耳难听的程度,就像一块金属被用力刮着,毫无节奏或音调可以让这些声音掛上音乐之名,可说是完全的噪音。 但经他们暗中摸索后,却赫然发现是从会场大门传来的。 接着,彷彿根本不晓得是怎么发生的,只觉得眼前这一片黑暗被割出了一条缝隙,墙壁如同被剪破了般,雪白刺眼的亮光立时倾泻而出。 「砰──」 一道沉重而坚硬的东西应声倒下,但却在剎那间给人天崩地裂的震撼。 迟迟没朝声源处望去的许梦,终是无法压抑内心逐渐扩大的恐惧,随着那道震慑空间的巨响响起,她缓缓转过头…… 这刻,从眼前逝过的,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画面。 硬是被锯开的坚硬大门,硬是被推倒的厚重大门,机率微乎其微,却还是这么不可思议发生了! 比闪烁的金沙还要美丽的白光,源源不止地流泻进来。 逆光而来的,是两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高大壮硕的身躯在踏进会场的那刻转为明朗,他胸前的骷颅头鍊子泛出银光,搭配那一双锐利的目光,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倒退三步。 然而,那样充满杀气的人,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却令人非常汗顏。 「靠,室内怎么会下雨?害我新买的鞋子都遭殃了!」 接着踏进来的那抹剪影,也在光影交错下逐渐变得清晰。 少女的仪态端庄,有着一头柔顺的红褐色捲发,以及一双淡漠得彷若没有焦距的眸子,全身散发出冷酷的气息,给人一种不可褻玩焉的高贵氛围。 「瞎耶!你哪来的雨伞?」看见少女手持摺叠伞站在他的身侧,少年的眼里有满满的幽怨和不可思议。 「机率。」少女冷冷答了一句,接着开始环视整个会场,而少年对她的神机妙算也无力再多问了。 少女的视线穿过沿着雨伞边缘滚落的水滴,到达地板上一位位昏倒的学生,以及被自来水浸湿的高级座椅。 「侦探社你们还活着啊!」少年则是直接大喇喇笑道。 「看来是学生会的……」媛心愣愣说,无力感攀上全身,有种说不尽的无奈。 悯希眨了眨眼,想将那两个身影看得更清楚些,「是郑容鹰和黎沫蕾吗?」 「你是不会在后面加个学姊?」岂料,少女忽然冷语冰人,令悯希不禁哑口,不明白她的听力究竟有多好,连这般自语的音量也能听见? 不过,黎沫蕾也没再追究,只是拋下了更冷然的一句:「学长就不用加了。」 「你这话甚么意思?」郑容鹰狠狠瞪了她一眼。 但黎沫蕾的耳朵像是装了过滤器,完全没把郑容鹰的不爽听进耳里,更别说放进心里。 她扫视了会场一圈,随之高呼:「许梦,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此刻,杵在原地的许梦,终是回了神。 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直接跳出二楼栏杆,最后俐落地降落在满是积水的一楼地板,在地板上激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水花。 从水花响起的方位判断,可轻易辩出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二年一班的许梦同学,经接获同学们举发你的不当行为,学生会有权请你现在立刻至学生会办公室报到。」黎沫蕾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声音毫无波澜。 「为甚么?」许梦睨了眼毫无威严可言的黎沫蕾。 「好听点是那样啦,但主要是你这次触犯了学生会。」郑容鹰转了身,向左边踱步,与许梦面对面对峙。 「之前你在校园里的所作所为,因为与学生会没有关联,我们也就睁一隻眼闭一眼,况且有侦探社在忙着。」 「可是啊,这次你将炸弹装设在学生会所处的大楼,可就真的触怒学生会了,害我们不得不採取行动。你要知道槓上学生会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我们可不像侦探社那些人那么天真,被你耍得团团转,我们之所以被选为学生会,就有一定的实力。」 比起许梦的无动于衷,媛心他们的眼底意外涌起了怒火。 甚么叫作天真被耍得团团转? 「所以……」许梦嚥下了一口口水,看来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郑容鹰冷笑一声,「所以现在安装在全校各处的炸弹早在刚刚就都拆除了,除此之外,我们也已经将后台的学生都送上了救护车,这里等等也会有医护人员赶来。」 许梦的眼神一沉,似乎真的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但下一秒,她的嘴角却又流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她迅速退后了几步,但后方数尺的地方却忽然溅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像是一个人落地的声响,让她顿时打住脚步。 不用回头,许梦也能猜到是原本站在二楼的枫晨。 场面再次陷入僵持,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那名身披斗篷的少女身上。 洒水器依旧,氤氳出雾气,每个人都在等待许梦接下来的行动,深怕情况又会来个大逆转。 最后,先开口的是黎沫蕾。 「自首吧,不然的话……」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不自觉伸手抚上撑伞的右手手臂。 随后,她眉心一皱,表情出现了一丝异样,「为、为甚么这么冷啊,是哪个人把空调开得这么强的!」 郑容鹰差点站不住脚。 「拜託一下,亲爱的冰雪公主,你是不会先讲完正事再来批评啊,当初真的应该叫你白雪公主才是!」 「郑容鹰你这话甚么意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才是那个做事不动大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根本一点评论我的资格都没有的头号大白目!」在一连串毫无逗号的话语脱口而出后,黎沫蕾再度敛下了眼脸,顺了顺自己的呼吸。 「你……」 「了解了吗?」并在容鹰还未能反驳时,以波澜不惊的语调完美收尾。 绝── 真是太绝了! 在旁「听」战的悯希,内心不禁涌起了一丝钦慕,暗暗发誓这招一定要学起来! 实在是太…… 「咻咻咻──」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只见一支支匕首飞快地射向各处,容鹰和枫晨立刻侧身退开,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暗箭。 同时,也忍不住责备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让许梦有机可乘,因为当他们再度朝前方望去时,那块地已是空空如也,一个鬼影也没有了。 「我说过吧,既然我能想出这一系列的復仇计画,还会没有法子让自己脱身吗?」反詰的语气自一公尺外传来。 许梦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随着一阵水花在幽暗中激起,甚至连水珠都还在空中盘旋,那名穿着斗篷的少女已然消失在眾人的视线中了。 「被逃掉了。」枫晨有些不甘心说。毫无疑问,从眼前的景象就足以断定。 「放心吧。」黎沫蕾张了张口,「我们早就发现有条地道,所以在地道出口派人埋伏了。」 郑容鹰接着附和:「是啊,而且还是小颖亲自领军的。」 意会到小颖就是学生会长何颖呈,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翔羽和亚依还没有从后台出来!」媛心惊心而道,欲想前往后台,又立刻被黎沫蕾的声音打住了脚步。 「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先请医护人员到后台了,他们俩只是昏倒而已,没有大碍。」 随后,门口也出现了好几个人影,手电筒的光一圈一圈落了进来。医护人员汲汲营营走进来,将一个个昏迷倒地的学生抬上担架。 会场瞬间充斥了许多人声和脚步声,悯希这时也马上起身,协助那些医护人员。 洒水器持续洒下水珠,偌大而灰暗的舞台地板上,一张精緻的塔罗牌孤独地佇立中央。儘管被自来水淋湿糟蹋,也仍旧倔强得直直立着。 媛心弯下身,抽起那张浑身湿透的塔罗牌,随之低望台下忙乱的一群人。 看着黎沫蕾和郑容鹰正在指挥,儘管他们都还只是高中生,但那些医护人员却丝毫不敢违逆,完全依照他们的指示动作,不敢有一丝怠慢。 另一边,注意到枫晨间逸地站在原处。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正望着那位依旧精力旺盛的林大小姐,媛心的脸上也不禁流露了一丝叹赏。 经过整个上午,她和枫晨的脸上都不免流露疲态,但悯希却依然活力十足,完全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察觉到从舞台投来的目光,枫晨顺势转头望去,恰巧与媛心对上视线。 这一刻,媛心向枫晨使了个笑容,彷彿是深深吐了一口气后,那样一个深深的笑意,这也让枫晨也不禁低头失笑。 因为若把那个笑容解读成文字的话,就是── 总算是结束了。 65-不是喜欢(1) 傍晚时分。 夕阳西沉。 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彩霞,霞光灿烂迷人,宛如一幅不可多得的画作,在渐冷的冬日里美得不像真的。 晚照之下,草木宛如都被染红了般,给人一种橘红色的奇异温暖。 「对不起,小玲。」溢满歉疚的字句在冬日发冷的空气里消散。 听见这句话,苓玲的内心却是无比温暖,好像有甚么在心中逐渐融化,令她的鼻头微微发酸,让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回应。 看着苓玲的脸上噙着泪水,许梦微笑开口:「也谢谢你,小玲。」 「谢谢你,真的把我视为朋友……」欣慰的笑意漫过许梦的嘴角,逐渐加深。 「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才会害得你、害得许梦这么痛苦。」苓玲强忍哽咽,字句艰难说。 寒风凛冽袭来,两名少女的制服裙襬被风吹得不断飘动。 「可以不要离开吗?」滚烫的泪水流淌过苓玲苍白的脸颊,问号隐没在依依不捨的声音里。 「对不起。」许梦轻轻摇头,脸上也滑下了两行清泪,她的内心满是不捨。 但静默半晌,她却愕然发现,苓玲的脸上已不见任何悲伤了! 一朵如花儿般灿烂的笑容在少女的脸上无声绽放,「还是朋友,对吗?」 愣了几秒,许梦点头失笑,眼中溢满高兴的情绪,「嗯,还是朋友!」 「……嗯,永远的朋友。」 落日的馀暉洒照在两人身上,两个少女异口同声说,如同承诺。 天边的夕阳瑰丽寧静,将两个女生的影子拉得逶迤,她们的身影也在短暂的相拥之中,重叠至一块。 夜幕低垂,晚风如冰霜般渗透心坎,残留无几的暖意也就这么被吹得消失殆尽。 清冷的校门口,站着一名单薄的少女,她的眸子清澈,但却在此时沾染了些邪气。 「我的演技很好吧?」少女轻佻的话语传进了手机里,衣角在凛冽的冬风中持续飘动。 「我想他们没人会想到,其实根本没有甚么復仇计画,这不过是你计画中的一部分而已。」少女旋过身,逆着风,沿着校外的围墙细步走着。她的语气恬静,但笑意难掩。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必须復仇的理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只是…… 「……看来真的做得有些过火了。」 少女轻叹,脸上流露懊恼的表情,「很对不起小玲呢……」 对于一个真正将她视为朋友的人,她无疑不是感谢,何来的憎恨呢? 但也正因为深知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才会选中蔚苓玲的,不是吗? 包括所有被这场復仇计画选中的人。 「我看第一阶段的计画应该结束了,对吧?」少女向电话那头的人反问,脑后束起的马尾在寒风中摇曳出柔和的弧度。 其实无需回答,她也知道电话那头的答案了。 望着眼前有五十年歷史,却仍然乾净的学校外墙,她不禁再度仰起脖颈,一幢华美的教学楼随即落入视线,这时她才愕然发现,心中的不捨之情正逐渐扩大…… …… 「我要转学了。」 温婉的声音在昏黄的夕阳下飘盪,如同那片彩霞满天的天空,有着浑然天成的寧静。 「……为、为甚么?我们好不容易和好了不是吗?是学生会逼你的吗?还、还是校长?」苓玲一脸慌张,话语里塞了许多问号。 「都猜错了喔!」她笑了笑,随之低眸而道,「小玲你想想看,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往后学校里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听见她的话,苓玲顿时哑口无言。 「就算校方那边已经原谅我了,但这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是吗?」 「所以我离开,我想对小玲和我都好。」明知这只是谎话,但她却怎么都止不住内心的那份真情,越说越不需要思索其内容的真假。 可假话那么多,到最后却只能挤出一句真正真心的话语。 「对不起,小玲。」歉疚万分的字句在冬日发冷的空气里晕开。 是真的…… 很对不起。 …… 黑夜静静垂掛在少女身后,不见半点清冽的月光。 她的目光依旧驻足在那幢教学楼上,离别依依的情愫不可避免地遍布了全身。 待了这么久,终于要告别了…… 夜空漆黑,彷彿没有任何亮光,可却不会令人感到绝望。 她紧紧握着早已掛断的手机。 因为她知道,即将有甚么…… 有甚么…… 将在这片晦暗冰冷的黑夜之下,绽放出凄美绝情的光芒。 66-不是喜欢(2) 「爱比杀人重罪更难隐藏;爱情的黑夜有中午的阳光。」 ──威廉.莎士比亚。 ※ 冬日的阳光和煦洒下。 街道乾净明亮,好似没有沾染任何一丁点灰尘。沿着这条街道,一间间毗邻的店面小巧而雅致,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里不是台湾,而是距离台湾两千多公里的──日本。 「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媛心抬头凝视着眼前华美的饭店,阳光穿透乾冷的空气,施捨般地从天洒落。 枫晨忍不住低叹一声:「终于啊……」 「比预定时间整整晚了四小时。」翔羽瞥了一眼腕上的錶,接在枫晨之后开口。 「……好、好啦!对不起嘛。」站在他们后方的悯希拉着行李箱,羞愧地垂下头。 「嗯,是该说对不起。」枫晨正色道,「因为你睡过头,害我们都一起换了其它班次,继而导致我们搭不上戏剧社准备的接驳车而要另外花昂贵的车钱。」 「……我不是说车钱我会全包了。」悯希抬起眼脸,有气无力地向枫晨吭声。 「再吵也没用,都先进去吧!」媛心拎起自己的行李袋,命令的语气也有几分无力。 校庆结束后,侦探社便跟着戏剧社来到了日本,准备与当地的咏圣学园进行戏剧交流。 不过,为期四天的行程中,也只有第三天会待在日本的咏圣学园。第一天先到下榻的饭店,第二天为第三天的戏剧交流进行最后的彩排,第四天则是自由活动,隔天一早便搭机返台。 随着玻璃门自动向两侧敞开,一盏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随即落入眾人的视线。 饭店的摆设奢华气派,光线明亮晃眼,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涂上了一层蜡,映出温润晶亮的光泽。室内暖和的空气也与外头乾冷的空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人倍感暖和。 媛心边讲着手机,边从柜檯走回来,最后在他们面前掛断了电话。 「副社说当时订房时,房间就不够了,所以翔羽和枫晨你们看谁要睡单人房、谁睡双人房。」媛心丢过两张房门卡给他们。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女生,「悯希和亚依是七零五号房,和戏剧社二年级的女生同房。因为我是三年级,和你们两个不同房间,不过在隔壁就是了。」 待媛心交代完毕,拿着房卡的枫晨不禁纳闷问:「我们也才两个男生,为甚么不直接给我们一间双人房就好?」 似乎早有预感会被这么问,媛心没有多加思索地答:「如果你们想要两个大男生像夫妻一样,一起睡在同一张床的话。」 「……不需要用这种说明方式吧。」枫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汗顏,但一注意到悯希低头偷笑的模样,立刻转为杀气腾腾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 「记得明天早上九点就要集合了,特别是悯希啊!」媛心特别朝悯希看了一眼,无需多言,悯希也很清楚媛心那张温婉笑意背后的警告。 「放、放心!有小依在我身边,我不会睡过头的。」悯希俏皮地拉住亚依的胳膊,笑笑出声。 亚依表情僵硬地扬起微笑,内心有种要是悯希明天没准时起床的话,被骂的绝对会是自己的悲哀想法。 「好,那就这样。」媛心满意地勾起嘴角,「大家各自回房吧!」 掌声充斥了整个会场。 有高度差的舞台上,灯光耀眼地打照着台上那群人,他们手握着手,整齐划一地向底下的师生们鞠躬。 今天是到达日本后的第三天,与日本咏圣学园的戏剧社交流的日子。两边的戏剧社轮流上台演出,由于母语不同,两方都是以英语詮释话剧。 对台湾的戏剧社来说,这场演出是「异常」的顺利,没有急速坠落的镁光灯,也没有如暗箭般锐利的塔罗牌,当然更没有所谓的復仇行动。 实在是顺利得要用异常来形容啊! 活动结束后,师生们都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演艺厅。 侦探社也随戏剧社一齐从后台离开了。 带领他们前来的主任,则是留下来与这边的主任校长谈话。 冬季可贵的阳光兜头洒落。 然而,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还是落下了满地的落叶,枝头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片枯叶,空气一片萧然。 这里的气温比台湾要低得多,但却十分乾燥,与台湾的湿冷截然不同。 他们皆穿上了厚重的大衣和围上了围巾,大衣随膝盖的曲弓而微微扬起,女生的长筒袜也都换成了毛袜,从保暖程度就可看出不是这里的学生。 悯希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呼出一道热气:「小依,等一下我们一起去吃和果子好不好?」 「还有日式点心、铜锣烧……啊!昨天吃的鯛鱼烧我到现在都还是很难忘记,想再去吃!」但声音却没有丝毫发颤的跡象,依然相当雀跃兴奋。 「……嗯,小依?」发觉身侧的人完全没有反应,悯希困惑地扭过头,就见亚依的视线停在了前方一间教室的门牌上,迟迟没有收回。 深蓝色的门牌上印着几个大字,字体白净端正──珠宝设计研究社。 「欸──小依你想参观吗?」 被悯希这么一问,亚依回过神,想张口说些甚么,最终却还是作罢。 其他三人这时也都停下了脚步。 「这个社团我们那边没有呢。」媛心颇有兴致地打量这间社团。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悯希眨了眨自己水灵灵的大眼,一把拉住亚依往里面走。 「等、等……」让亚依想拒绝都来不及。 演艺厅的活动结束后,日本的校长便告诉他们可以随意参观这所学校,正好现在是各社团的活动时间,社长们事前也都知道今天会有台湾的学生来参观。 室内明净敞亮,社员们坐在位子上,个个都神情专注地在素描本上作画。 一见有人进来,不少社员纷纷起身走来迎接,欢迎的话语中除了有日语和英语,也有中文参杂其中。 一名少女站在那群日本学生的最前方,向他们露出温婉可人的微笑。她用简单明瞭的日语向他们交谈,一眼就可看出是社长。 「想看一下我们的作品吗?」那名社长用很清晰的日语问道,似乎是怕他们听不清楚。 「那就麻烦你了。」与那名社长对话的媛心,以同样清晰的日语回应。 「……她说甚么?」身后的悯希则是有听没有懂,偷偷向身旁的亚依小声问。 「她问想不想吃些日式点心。」枫晨抢先一步答道。 「真的吗?」悯希的脸上瞬间流露喜悦的色彩。 「是啊。」枫晨的表情毫不心虚,但其他几个人都明白…… 那是谎话啊! 就算听不懂日语,但在那些学生们匆匆拿出了一本厚重的册子,也能略知一二。 「你以为能骗过谁啊!」悯希反射性地踩了枫晨一脚。 「你也太狠了吧……」换来的是枫晨错愕的表情,他痛得立刻收回自己的脚,此举当然也被那群日本学生注意到了。 「你问他们两个吗?没事、没事……不用在意。」听见那名社长关心的话语,媛心陪笑几声,无奈到连解释都省略了。 一张张设计图完好地保存在厚重的画册里,日本学生小心翼翼翻阅,并向他们滔滔不绝介绍,英语十分流利。 每张设计稿的构图都十分细腻,有正面和侧面等各个角度,立体感十足。再望眼一看,会发现那些学生刚刚坐在位子上做的事,正是画设计稿,桌上除了有未完成的设计稿,还摆满了作画用具。 「确实还蛮厉害的。」枫晨打量着那些设计图,眼底流露一丝讚许。 「只是专业度还是有差,难怪只是研究社。」悯希接在枫晨之后评论,鑑赏的眼光出乎眾人的意料。 几个略懂中文的日本学生听见了枫晨和悯希的评论,不但没有一丝不悦,还向他们聊起了这些设计稿。 过程中,发现他们两人的家里都是国际知名的珠宝公司,现场立刻响起一片譁然,簇拥他们的日本学生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差点都忘了,悯希和枫晨的家族企业都和珠宝有关。」媛心微笑而道,「更没想到的是,悯希你居然还算有点这分面的知识。」 「……没办法,小时候被父母逼说非得要懂点珠宝,说甚么将来才能接管公司。」悯希轻叹了一口气,儘管对珠宝没甚么兴趣,但仍以擅长的英语向那些兴奋的日本学生聊天。 室内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没人发现距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亚依正兀自站在角落,如同不存在似的那样安静。 一本本有关珠宝设计的书籍,整齐地放置在亚依右侧的书柜上。 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本在桌上敞开的书,摊开的那一页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仔细阅读着书页上的内容,一段久远的记忆瞬间乍现,覆盖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直到一道婉转的女声忽然出现,让亚依猛然一惊。 「原来你在看设计师『水无和纱』的介绍。」是那位一开始出来迎接他们的社长,注意到亚依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本书,才会走过来看看。 学过日语的亚依立刻回神,向她露出了一朵甜美笑容,并微微点头。 社员们也知道除了悯希之外,其他人都听得懂日语,所以那位社长继续用日语向亚依说了不少事,眼里闪烁着对偶像崇拜的光芒。 她似乎很喜欢书页上的那名设计师,不但为亚依解说水无和纱的作品,还很详尽地介绍了她的生平经歷。 之所以是生平,是因为水无和纱在很久以前就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去世了。 这点亚依也很清楚。 「不过,你刚刚看得好入神喔,是很喜欢这名设计师吗?」话题转到亚依身上,那名社长眨着好奇的眼光问。 亚依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再度将视线放到书页上。 书页里唯一一张照片,是一位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她的秋波澄澈,眼神慧黠,给人的感觉聪慧内敛。 「不是……」亚依发懵似的凝望那张照片,日语似续非续,最终吐出了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 这也让身旁的社长女生有听没有懂。 「……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67-不是喜欢(3) 明亮的光线充斥了整个空间。 灯光照耀下,房内的家具格外的华美典雅。 也许是因为单人房的缘故,为了在有限的空间里做最有效的利用,家具十分精巧美观,完美地与空间融合在一起,给人简约的欧风味道。 少年坐在雪白的床铺上,上半身倚靠着床头,自适地阅读手中的书。他的气质淡雅含蓄,翻书的动作优雅自适,如一幅定格的画作。 然而,站在窗边的少女却散发着一股冷然的气息。那双墨绿色的双眸深沉而淡漠,视线在房内每一处都停留许久,就怕自己会漏看甚么。 「都第三天了,你还是这么谨慎。」宇飞闔上书本,抬头望向亚依。 从第一天到达下榻饭店,她就在他的房里装了针孔摄影机,以便随时监控房内的动静。 每天这个时候,她也会亲自来这个房间,检查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谨慎的程度比在台湾还要高出许多,未达半小时绝不离开。 「如果你想死的话,这一切我都可以省略的。」亚依向他莞尔一笑,眼底散发出一股瑰怪的杀气。 少年的手心不禁沁出了一层冷汗,「……嗯,生命诚可贵。」 看来已达半小时左右,亚依转过身,面向位在床头的他。 「那个,我明天……」只是才刚开口,她却被外套口袋里传出的震动拉去了注意力。 她侧过身,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你现在有空吗……」 少女眉宇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怎么了吗?」翔羽望着她忽然变得深沉的表情。 「没甚么……」亚依收起脸上的情绪,将手机放回口袋,「只是枫晨传来的简讯。」 「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帮我跟媛心说一声,悯希那边我会在离开前留张字条,你们就不用担心我,好好逛一逛。」语毕,她随即迈开步伐,向着房门走去。 翔羽明白悯希是绝不会同意亚依独自行动的,所以才会请他转达这些话,但是…… 「是因为水无和纱?」翔羽很快推敲出了原因。 亚依愣了愣,顿时打住脚步,「你当时听到了?」 「嗯。」 房内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沉重,亚依走到鞋柜前换上皮鞋,接着转过头,望着与自己有几尺距离的翔羽。 她的声音无波无澜,但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在此时僵滞的气氛中捲起一道漩涡,打乱了原本静謐的气流。 「因为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这还是翔羽第一次用如此愣然的眼神望着她,也是头一次完全无法看穿她的想法。 儘管亚依之前再怎么冷酷无情,表现得再怎么疏离淡漠,也从没见过她露出如此复杂难解的神情。 「那就麻烦你明天帮我转达给媛心他们了。」少女的语气再度变得泰然自若。 最终毫无悬念地离开了房间。 68-不是喜欢(4) 月明星稀。 未锁的房门被悄然推开,室内昏暗,闃寂无声。 清冽的寒光无声洒落,少女推门入室,视线落定在阳台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倚靠着栏杆,身影孤傲落寞,五官被冷光映照出分明的轮廓。 「未成年喝酒是违法的吧。」亚依轻轻笑道,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拉门。 阳台的地板上,摆有几罐啤酒和空罐。 温度寒凉的夜里,少年只披了件黑色夹克,笑容漫不经心,「跟你比起来,这算小巫见大巫吧。」 「说得也是。」她轻笑,比起杀人无数的死罪而言,未成年饮酒根本不是甚么罪孽深重的事吧? 亚依逕自从地板上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 喀嚓──开罐声清脆响亮,雪白绵密的泡沫率先涌出。 少女直着喉咙灌下,将啤酒连带泡沫大口喝下。啤酒的苦味沁入心脾,冰凉冰凉的。 瞅着她一下子就喝下了半罐的量,少年随之也低头喝了几口,嘴角隐约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轻晃了两下手中的啤酒罐,亚依顺势靠上身后的栏杆,与枫晨对视。她的笑靨在皎洁的月色下格外的柔和美丽,就连声音也比平时更加恬淡好听:「是甚么事让你特地传了简讯给我?」 枫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仰头喝了口啤酒。将空酒罐随意丢到地面后,他再度俯身,从地上拿了一罐,「其实也没甚么,只是觉得一个人喝酒有点无趣。」 他眼神微醺地盯着她,漆黑的瞳孔深邃迷人,「……不过,有件事我蛮好奇的。」 喀嚓──他熟练地拉开拉环。 亚依静候似的凝视他。 晚风沁寒人心,他的声音沉静而低哑:「你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会要求和我交往,就算我不是真心的也无所谓,只为求那短暂的美好及拥有……你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重复了两次的问号回盪在四周淡淡的酒香中。 亚依愣然,依附在啤酒罐上的水珠一颗颗直坠滑落。 见她静默不语,他忽然低头咯咯笑了,「没想到你发愣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月光下。 阳台上。 他俊逸的脸庞流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容,但在月色照耀下,仍旧俊俏风流。 那肯定是所有少女都会倾心不已的…… 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忽视的…… ──怦然心动。 察觉到她投来的呆滞目光,枫晨的笑声忽然停止,略微抬起了眼脸。 仅几秒之差,亚依便歛起了自己的目光,接起断止她思绪的手机,两人的视线在眨眼间形成了一开一合的错开。 「我等下就会回房了,你先睡吧……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放心吧。」亚依向电话那头的人信誓旦旦答道,丝毫没注意到枫晨正静静凝视着她。 直到掛断电话,她才注意到枫晨的脸上扬起了浅浅的微笑,「那个笨蛋要求你立刻回去吗?」 「悯希只是太担心我而已。」她向他嫣然一笑,「不过在回去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既然你没甚么事要找我的话。」 转瞬间,她的脸上只剩下一抹恬淡的微笑。 枫晨看着她,边低头喝着啤酒。 此时拂来的晚风透骨奇寒,少女柔顺的长发随风飘扬,少年披着的那件夹克也不停飘动。 然而,她的眼底却有比周围的气温更加刺骨的万年冰雪。 时间彷若漏了一拍…… 「我们分手吧。」 半句失了温度的话语,没有起伏,没有悲伤,没有感情,更没有半点无谓的踌躇。 夜风中,少女直视着少年,她的声音寧静如夜雾,脸上依然掛着一弯恬淡自适的微笑…… 少年凝视着少女,但他漆黑幽暗的瞳孔却慢慢紧缩…… 「理由?」少年问,不以为意的笑容漫流过嘴角。 「因为我要离开了。」她一脸平静解释,「所以既然迟早都会发生,我想不如趁早放手。」 空气沉痛,少年紧瞅她,笑容亦正亦邪。 少女的神情闪现一丝黯然,刻意不去对上他微醺的视线,好掩藏内心那声痛切的叹息。 半晌,她欲起身,离开身后的栏杆,但些许的醉意却令她的脚步有些不稳。 少女顿时失去了重心,忽然向前一倾── 啤酒罐滑出了她的手心,循着拋物线重重落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鏗鏘──」铝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彷彿响彻了皎月当空的天,打破了无尽寂寥的夜,冰冷的夜风在转瞬之间冰冻静止。 顷刻间,少年已将少女拥入怀中。 他身上的酒香混杂沐浴后的肥皂香,窜入她的鼻息。 少女忙不迭想站直身子,但少年却忽然托住了她的后脑。 手中的啤酒罐直直坠落地板,少女惊骇地睁大眼眸。 夜色柔美,她感到耳畔一片嗡嗡作响,彷彿所有知觉都在风中殞落了。他轻拥着她,吻住了她娇嫩的脣瓣。 树影摇曳,光华柔和。 雪亮的光芒静静映照着他们俩的周身,月光下,这幅画面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如痴如醉的一切却反而让亚依感到忧心如焚,胸口彷彿被巨石压住,令她难以呼吸。 好不容易,她挣扎出了一丝理性,挣开他的怀抱,踉蹌退后了几步,好让曖昧的气氛随风消逝,但两片淡淡的红潮仍不可避免地自她的脸上泛起。 「……我要回去了。」她压抑着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镇定开口。 「需要我先进去为你开灯,才不会又不小心跌倒?」枫晨的脸上有抹戏謔的笑容,语气一如往常轻浮。 亚依瞇着眼,斜瞅着他。半晌,她拉开面前的玻璃拉门,声音冰冷,透出一股寒意,「不用。」 …… 房内。 脚步声戛然而止,少女停滞不前,眸光闪现悲叹似的难耐。 「可以不要离开吗?」少年站在少女的背后,伸出双手将她紧拥入怀中,声音低哑而温柔。 她禁錮在他的双臂中,身子微微一颤。他的下頷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他的鼻息縈绕在她柔软的青丝中,温热的吸呼喷洒在她的耳根处。 昏暗的视线中,她能明显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怦、怦交叠在一块。 「你还不懂吗,还是我刚刚说得不够明白?」她微怒,努力抑止内心隐隐泛起的苦楚,但却仍止不住话语里的颤音。 「我是一名杀手,不可能信任任何人,更不可能真心喜欢上某个人,会想和你交往,只是单纯抱着好玩的心态,我只是在利用你填满我内心的空虚,你不懂吗?」 「嗯,我懂……」他依附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但那又怎样呢?」 「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何不玩到最后?」 亚依失神地笑了几声,接着低下头,苦笑道:「你还是不懂……」 「黑市里多有少人覬覦我的性命,你还不晓得吗?和我有牵扯的人都会有危险的,你明白吗?」 少年酣热的身躯包覆着她,但内心冰霜般的痛楚却令她直打哆嗦。 感受到她的颤慄,他将她拥得更紧,「既然你说不会真心喜欢上某个人……」 「那你又何必在意一个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感情的人的性命呢?」少年充满磁性的声音縈绕着她的耳畔,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在他魅惑的语气中发烫不已,「除非……」 「……求你放开我!」她在他怀里央求道,心脏彷彿被拧得发痛,万针扎心。 但身后的少年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他无声地吻着她冰凉细緻的颈子和耳廓,呼吸滚烫滚烫。 「枫晨,你醉了……放开我……」她的声音哀慟无力,努力用自己残存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他的柔情。 好不容易与他的身子拉开了距离,她侷促地想推开他,但终是徒劳无功。他立刻抓住了她的双手,霸道地让她面对自己。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让她痛得难以挣开。 落入房内的清澄月光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如诗如画。 深情的。 霸道的。 他吻得她窒息无力。 他揽腰抱住她,深深的长吻贴上她柔软的脣瓣。 这记长吻比起方才更深切、更绵密、也更让人如痴如醉,彷若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深情霸道的长吻中,不但让她难以挣扎,就连嘴里想反驳的细碎声音,最终也只能隐没在这个浓烈的深吻里。 哪怕外头冰寒的夜风灌进来,也是被烘得发热,怎么样都化不开此刻浓烈的气氛。 她究竟是在骗谁呢…… 她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现在有空吗…… 「要不要来陪我?」 简讯的内容瞬间浮于心版,而后逐渐沉淀,变得浑沌不清…… 宛如恶魔般的诱惑,深深攫住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如同发酵的酒精,浓浓的醉意让她的思绪朦胧而恍惚。 辗转的。 吸吮的。 她回吻,吻得深刻切骨。 …… 是喜欢…… 不是。 像是来自遥远时空的某个声音,在她的内心深处响起,但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 月色清丽,皎洁如水。 两人双双跌入柔软的床单,吻得缠绵悱惻。 身上的衣料一件件褪去,最终只剩下赤裸滚烫的火苗持续燃蔓延。 …… 月色美得动人心魄,如诉如泣。 内心的情感柔情似水,漫过体内每一处。 不是喜欢…… 因为那早已是超越了单薄的喜欢…… 而更深一层的爱了…… 69-不是喜欢(5) 寒夜漫漫,薄雾濛濛。 少年独自站在阳台上,背靠着栏杆,地板上是一片狼籍的啤酒罐。 他冷酷的目光穿过那一面玻璃拉门,落定在房内的一处。少女睡得很沉,昏暗中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彻骨的寒意盘据在他的内心,方才的良宵记忆如今已被冰封得毫无眷恋。 「是我。」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破晓的天际,隐约有了些温度。 少年静静注视着隐没在暗室中的那个身影,低声说道:「我有比杀了她,更好的办法。」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 少年的面容依旧冷峻,笑声丝毫没有让他的神情產生任何变化。 「喔,那么……她爱上你了吗?」电话那头的语气颇有兴味。 他默不作声。 电话那头的人也没再追问,只是轻笑了一声:「不过啊,真亏你能想出这个方法接近她。」 「为了这个目的,你花了半年多的时间不断换女友,为的只是要掌握到让女生最快爱上你的方法,真亏你那么有耐心,没想到这招还真的有用,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漠,好让她能发现自己的心意。」 「其实依你的能力是可以直接行动,但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因为你的经验不够多,况且再怎么说……」忽尔,那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缓声说道── 「她也是一名被称作『恶魔』的杀手。」 靛蓝的天边,慢慢初升一道温柔的光辉。 在听到想要的答案后,少年便掛上了电话。 他的目光深沉,深得如似幽深海底下无尽的黑暗。 如果说他是一名猎人,那么她就是他虎视眈眈的猎物。 在猎物尝到引诱的甜头后,等待她的,将会是早已布下的死亡陷阱。 「我们分手吧。」 他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地逃走。 ※ 一间坪数不大的会客室。 亚依端庄地坐在沙发上,坐在她面前的日本女人细细打量着她,气氛僵滞静默。 「你就是星亚依,水无和纱的女儿?」日本女人向亚依浅浅一笑,日语清朗顺耳,「我上午有一个有重要客户,你在这里应该等很久了吧。」 「不会,能见到您等再久都不介意。」 听见她略显生涩的日语,日本女人瞇起双眼,「你看起来很累呢?」 「应该是搭车太久的关係。」 亚依直视着她,笑容如往常般甜美可人,「我来这里,是因为知道您是我母亲的旧识,所以想向您请教关于我母亲的事。」 日本女子对她开门见山的解释并不反感,反倒早有预料的样子,眼角的笑意正在堆叠。 见她没答话,亚依继续往下说:「请问您知道我母亲当年的死因吗?」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愣了几秒。 亚依也明白这个问题有多突兀,但对她来说,这就她花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和路程,来到这家设计公司唯一的原因。 「为甚么想问这个?与其特地来找我,不如直接问你父亲不是比较快吗?」日本女子沉思了会,有些困惑地反问她。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我父亲,但他始终没有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他说是意外身亡,却不告诉是哪种意外。」 所以,如今既然来到了这里,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弄清她想知道的一切。 星氏家族虽然在海外有不少的贸易交流,但唯独与日本却从未有任何的商业往来,包括她所有接过的任务,感觉家族在海外的版图上,缺少了一块拼图。 所以更别说有机会来到这里,哪怕是以自己的母亲是日本人为由,父亲也从未准许她来日本。 「我曾试图询问母亲的亲戚,但她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在台湾根本有没认识的人。」而父亲那边,无论向谁询问,得到的结果无非都是含糊其辞的回答。 「所以我才想利用这次到日本的机会来找您。」亚依此刻的眼神没有丝毫飘忽,只是静候回答。 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懊恼的感叹。 「那么,你可能要失望了,虽然当年我与和纱是同事,可是她发生意外的地方是在台湾,当年我收到她的死讯时也很惊讶难过,但我和你的父亲几乎不曾有过交集,虽然也有想过问问她在台湾的朋友……」 「可是自从和纱怀了你之后,她便长期住在台湾,我和她几乎断了联络,也不知道她在台湾有哪些朋友,和纱的父母则是在她还没结婚前就因病去世了,根本无从打听。」 碰壁的失落感并未在亚依脸上显露出来,她只是淡淡一笑,「没关係,还是谢谢您了。」 然而,望着她无波无澜的目光,日本女子却忽尔一笑。 「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她优雅地起身,「虽然没办法给你想要的答案,不过我倒可以跟你说说关于你母亲的事,这样你也算有点收穫。」 二十分鐘后,女子再度回到了会客室,将一本老旧的素描簿递到了亚依面前。 「这是……」望着那本厚重的素描簿,亚依感到有些困惑。 「这是你母亲当年的手稿,不过都只是随手画画的草图,不算甚么设计图,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要交给你,再怎么说,这本素描簿都是和纱很重要的宝贝。」 亚依顺势接过,手指轻抚过陈旧的封面,她能感觉出这本素描簿被保存得很完好乾净。 亚依在女子柔和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翻阅着。 铅笔线有些淡了,也有许多修改过的杂线,但笔跡仍旧清楚可辨,每一页都写有一些字,有的是设计要点,有的是设计心得,笔跡虽然凌乱,但却仍让她涌起一股怀念。 小时候翻阅的那些珠宝设计的相关书籍,上头也有不少被划线註记的痕跡,和这本簿子上的笔跡几乎如出一辙。 翻至倒数几页,已是一片空白,但她却在倒数的那几页呆愣了好一会。 她不由自主抚上了自己颈子上的坠饰,金属的质感摸起来分外冰凉,但此时却在她的手心绽开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最终直达她的神经末梢。 日本女子也从她此刻的举动意会到了原因,「最后那几页的手稿,和纱当时修改了很多次,所以有些凌乱。」 她淡淡笑了,「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哪怕铅笔线再杂乱,她仍看得出来,和她颈子上戴着的这条几乎一模一样。 她用指尖轻触纸面,与此同时,脑海里也映出了一名女子的身影。她能够想像那个人握着铅笔,投注在这本素描簿上的热情和专注,还有她写这在上头有些糊了的日文。 彷若是从那个久远的年代…… 穿过了韶光;越过了时间。 最终来到了她所身处的这个时空── 「我的宝贝戴上这条坠鍊一定很适合……」 ※ 「小依,你昨天一声不响就溜走了,害我相机里的合照都没有你啦!」悯希握着一台数位相机,怏怏不悦地向亚依说道。 「好不容易来到了日本,现在一定要拍一张,不然等上了飞机就来不及了!」悯希的语气坚定,水灵灵的大眼里有一股不可违抗的霸道。 面对悯希强烈的要求,其他三人各自拉着行李面面相覷,最终望向了左右为难的亚依。 「这里人还蛮多的耶……」听见她犹豫的声音,悯希更加坚定地瞪着她。 「……不、不过,拍一张倒也没关係。」 得到亚依的同意后,悯希立刻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啊! 人山人海的机场里,往来的旅客络绎不绝,没有人刻意停下脚步,但都更换了其他方向,避开了中央那群人与镜头之间的距离。 机场正中央。 站了五名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他们在相机前摆定动作,等待快门响起。 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大把大把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光线明亮刺眼,行经的旅客虽没有停下脚步,却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朝他们看一眼。 帮他们拍照的戏剧社成员,也感到有些眩目,谨谨慎慎地按下了快门。 最后,喀嚓一声── 将这个画面永久定格。 70-孤星(1) 离开机场后,五个人便各自搭车回家,为期四天的日本交流行也就此画下了句点。 下了车,穿过敞开的宅门,便是一排低身恭迎他们归来的佣人。 老管家率先站到了宇飞和亚依的面前,「欢迎少爷回来,几天下来您一定辛苦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另外,还请亚依小姐留下,有件要事要与您讨论。」 收到老管家话语中的暗示,亚依平静应了声,不随宇飞继续前进。 「我明白,请您放心。」 面对这位苍老沉稳的管家,亚依低垂的眸子淡漠疏离,声音里不见任何一丝温度。 老管家面露微笑,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僵滞不前,「好,那……」 察觉到老管家的异样,亚依略微抬起了眼脸。 「……少、少爷。」 偌大宽敞的厅门那,少年徐缓走来,厅内高掛的水晶吊灯将他的周身映照得雍容间雅。 「不用紧张,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并不在意,况且这也是我父亲的决定。」他停驻在亚依侧边,同她面对老管家,笑意温文儒雅,「我想问的是你们谈完了吗?有些话我想对亚依说。」 「……是,少爷,那我先告退了。」 待老管家离开后,亚依这才转身,抬头凝视他。 「刚刚的对话你根本没听到吧?」亚依的嘴角隐约勾勒出一道弧度,「却还假装知道。」 「被发现了吗?」宇飞轻笑了一声,笑容有些稚气,但转瞬间又变得恬淡,「就算如此,我还是能猜到,所以有没有亲耳听见其实并不重要。」 他的目光幽远,没有焦距,「……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对上他深蓝的眸子,亚依淡然一笑,「早该如此的。」 她扭开视线,目光落在四周奢华的家具上,「我来此的任务是要保护仲氏集团的仲宇飞,直到暗杀了纪媛心为止。」 「再过不了多久,也许明天……这项任务就会结束了,就算不会结束,也会由其他杀手接替。」她的神情淡漠,心如止水的声音里隐隐有一丝叹息。 「所以……」驀地,她又重新将视线转回他身上。 她深深直视他,没有任何雕饰的笑容在华丽的大厅里意外的突兀。 「我想先说声再见,翔羽。」 他愣然。 那隐藏于其中更深一层的涵义,着实令他的心底感到一股暖意。 再见,翔羽…… 大厅内,他们凝视了彼此良久…… 字句的重新拼凑,也依旧改变不了它的事实,再见的不是现在正站在她面前的仲宇飞。 而是那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季翔羽。 「……那枫晨呢?」他歛下笑意,不经意问。 「本来就不可能相爱,何必呢?」她的语气毫无眷恋,但内心的酸楚却在暗处波涛汹涌。 亚依感觉自己的胃部似乎正在猛烈翻搅,脑袋忽然一阵晕眩,她感到全身有些无力和难受。 「你没事吧?」宇飞立即扶住她有些不稳的身子,同时也注意到了她霎时变得苍白的嘴脣。 「……没事,只是有点累。」她挣开他的手,顺势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但随之涌起的反胃感却让她不得不摀住口鼻,好减缓那种噁心的感受。 「亚依……」面对她如此异常的反应,宇飞眉头深锁,「那晚你和枫晨该不会……」 晕眩感似乎减缓了不少,虽然她的动作不大,但宇飞仍察觉到了她隐忍颤慄的右手此时正缓缓抚上那片平坦的腹部。 此刻,少女眼中的失神与惊愕,在他的眼里特别突兀。 奢华却清冷的大厅内,体温隔着衣料传递到少女的掌心,她感觉自己体内流动的温热血液中,正有甚么在酝酿…… 71-孤星(2) 车厢昏暗,静謐无声。 窗外闪现的流光打照着少女绝美的五官,她冷若冰霜的气息彷若冻结了光线,让此时瞑目寧心的她有种迷离的美感。 她深吐口气,右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但最终还是绝情地拿开。她睁着自己冷酷的墨绿色双瞳,浓密的睫毛在流光中轻轻颤动。 下车后,她随即朝一幢华美的大厦步去。走了一段距离后,一名衣着轻便的捲发少女随即落入视线。 少女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纤细的身子倚靠在一面乾净的墙上。 路灯近在咫尺,但真正照亮那名少女的,却是从大厦里流洩出来的雪白亮光。 察觉到亚依的出现,少女向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抱歉媛心,这么晚还约你出来。」亚依向她回以一个甜美可人的招牌微笑。 「没关係,只是下楼而已,反倒是亚依你特地来找我,是有甚么重要的事吗?」 面对媛心的困惑,亚依依旧在笑,但她的眼底却驀然流露出了一丝冷酷。 「纪媛心,不……应该要叫你『崔惜茵』。」 媛心的眼神瞬间凝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要查到并不难,你当年虽以『乐』在音乐界响起盛名,但在报名各项比赛时仍需要填写真实姓名。」 彷彿有一股不自然的风开始流转,在两人之间捲起了异常诡譎的气流。 「我并不想伤害你。」亚依的目光寧静,但语气里却有一股让人不敢违逆的命令意味,「但我要你告诉我,真正的纪媛心究竟是谁?」 见她不打算答话,亚依继续开口,但声音放柔了些:「就算你现在不告诉我,之后接手这件任务的杀手,同样也会找上你,甚至还可能会杀害你。」 「所以……请你告诉我。」 那晚,她在电脑桌前泛起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儘管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和手段,她仍是得不到任何线索。 「……就只剩那个方法了。」 随着一抹苦笑在脸上蔓延,她自语的声音同样虚弱无力。 只因那是最明显,但却也最难铁下心的方法。 对峙中,媛心的眸子逐渐变得炯亮有神,亚麻色的发丝在路灯下映照出柔和的光辉。 「那么亚依,这些日子你有感到快乐过吗?」 问号好似闪烁着,但却足已在亚依幽暗的心底佔有一席之地。 顷刻间,彷彿有甚么牵动了她的嘴角── 「至少我不会忘记这些日子。」 地点转换到郊区的一间别墅。 别墅的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夜晚笼罩下显得特别阴森。 距离好几尺远的地方,停了一辆高级轿车,只是里头的少女早已下车,徒步走到了别墅外围的树林中。 别墅门口停了一辆宾士,车门打开,隐约有两个身影走下车,朝别墅的台阶步去。 森林里,亚依微瞇双眼,将狙击枪抵住肩窝,以便随时扣引板机。 她的视线尾随着那两个人,落定在别墅的大门前。 ……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答案,惜茵将自己略长的刘海往后拨,最后释怀地笑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纸条,「我自己也不清楚真正的纪媛心究竟是谁,因为就算和她见面,她也从不会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惜茵将摺叠完好的纸条递到亚依面前,「今晚正好是我和纪媛心固定会面的日子,这上头有她告诉我的指定地点。纪媛心每次只会带一个贴身保鑣,但我想这对亚依你来说并不是问题。」 看着亚依毫不犹豫接过了纸条,惜茵难耐地笑了,「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过了今晚,侦探社就会少一个成员了吧。」 亚依静默不语,只是紧捏着纸条。 「小心点,亚依。」她的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告诫。 「会的,谢谢。」她应了一声,平静的神情里有一丝感激。 …… 眼看那两人已经进入了瞄准范围,亚依立刻将注意力放在准星上。 她深吸一口气…… 其中一个人影正对上她的瞄准点。 她屏住呼吸,别墅的大门正逐渐被推开,那个人正背对她。 而她──已然扣下了板机。 「砰!」烟硝伴随着后座力瀰漫在树林中,炙烫的子弹直直朝目标射去,但── 却意外被闪开了! 子弹打穿别墅的大门,却没沾染半点鲜血。 她从来没有失手过的,不是吗? 亚依立刻丢下身上的狙击枪,跑离原来的位置,脸上流露一丝愕然。感觉那个人好像早在她扣下板机前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敏锐的程度令她感到心颤。 她从最靠近别墅的右侧树林狂奔而出,同时掏出了预备的短刀。 既然远距离射杀没用,也被发现了行踪,那么就直接刺杀目标吧!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错过这次…… 她就再也没机会了! 黑色的发丝逐风飘扬,她快速逼近那两个人,黑夜之下,少女的身影犹如一团看不清的魅影。 但── 还未到达别墅,一道风驰电掣的人影却忽然遏止了她的前进,那人的速度几乎比她还要快。 「鏘!」 夜色下,刀刃银亮的光辉相互交错,发出鏗鏘清脆的响声,他们互相抵住对方刺来的利刃。 不过情势并没有僵持太久。 亚依旋即掏出另一把暗藏的小刀,刀身泛出清亮的光辉,刀刃猝然划过空中,直朝那人的颈子杀去! 没想到── 又再次扑了空! 那人身子一仰,退后了几步,躲开了。 这一次,她很确定不是自己的失误,而是非常肯定面前这个人──绝非普通人! 儘管刚才的攻击都落空了,她仍没有给予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击如雷电的攻势伴随着破空而出的霍霍刀声,将眼前的人步步逼退。 但每一次,那人也都挡下了她所有的攻击。 金属声錚錚响亮,毫无间断。 两人之间的银光如似明灭的火光,亚依挥舞的短刀飞也似的快,好似根本不需抬眼,她就可以直觉性地判断目标的位置。 面对她如此强势的进攻,那人只有极力抵御的份,频频往后退。 然而,当她不经意瞥见那人的样貌时,却有种想看得更清楚些的奇特想法。 刀光闪闪,那人的黑发如丝缎般柔顺,他左耳戴着的银色耳环迸出残酷的冷光。 剎时间,亚依的动作忽然迟疑了下,闪过脑海的奇异想法让她不禁瞪大了眼。 「枫……」她的声音恍惚,喉哽宛如被人狠狠掐住。 还未吐出第二个字,那人的手刀已然劈向了她单薄的右肩,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跪坐在地。 但她丝毫不在意肩膀蔓延的疼痛,只是急促地抬起视线,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看清楚! 一抬起下巴,一把匕首立刻抵住了她脆弱的颈子,不让她再有机会发动攻势。 同时── 她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深刻俊逸的五官,漆黑深邃的眸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馀的感情,气息冷峭残酷,如是漫漫寒夜里最冰冷绝情的一阵风雪。 她认得的…… 却在这刻显得好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她无视抵着自己的锋利匕首,镇静地开口,但眼里却有着无法掩藏的愕然。 眼前的少年冷着一张脸,紧闭的薄脣毫无动静。 …… 同一时间,那栋华美的大厦楼下已是空无一人。 自下而上,最上层的那扇窗户,此时正有一阵优美入耳的琴声流泻而出。 窗边摆放了一架三角钢琴,琴身在月光照耀下泛出幽黑奢华的光泽。 房内昏暗死寂。 琴声婉转悠扬。 琴椅上,惜茵的表情恬淡,她伸出一隻手,缓缓弹奏着一段简单的旋律。 这是一首她们家世代单传的曲子。 哪怕毫无演奏技巧,只是用单手弹奏,旋律也依旧优美哀伤,足以打动人心。 随着琴声充斥了整个空间,少女彷彿也被拨动了心弦,不禁加重了弹琴的力道,让曲子多些变化。随后,她不自觉张口歌唱,歌声同样哀伤绝美,伴随琴声徜徉在这静謐的空间。 隐藏真实的自己…… 以冰冷将自己轻轻包裹…… 那一夜…… 我真正看清自己失去了甚么…… 知道甚么才叫心痛…… 或许束缚着我们的…… 是身上背负的宿命…… 「你果然上当了。」 淡漠的女声自枫晨的背后传出。 一名衣着素雅的少女缓步走来,她的双眼澄澈明亮,眸子里彷彿装有月光般柔美的光华,但自然垂落的褐色发丝,却让她比平日多了几分嫵媚。 「看来惜茵确实有遵照计画执行。」少女的声音寧静如水,但却在打入亚依耳廓的那刻,瞬间冻结成冰。 亚依感到背脊遽然发凉,寒意从头到脚将她包裹,宛如整个世界开始疯狂旋转,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面前的这名少女,有她未曾见过的冷漠。 亚依无力地松开了手里的刀柄,任刀子独自落入柔软的草地。 接着── 她的眼神异常凛冽! 一眨眼的时间,一切迅速得好似没有过程,她是如何掏出短枪?又是如何速迅起身? 仅仅只是迅速闪过她的子弹,枫晨就发现情势全然逆转了! 「我要知道真相。」她冷冷质问。 瞥见她的枪口直指枫晨的心脏,少女顿时皱眉,如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 琴声婉转悠扬,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夜幕低垂,少女的剪影端庄而优雅。 她的歌声如泣如诉,宛如是在呼应天边那一轮孤傲的明月。 …… 夜…… 悄悄降临…… 笼罩整片暗黑的大地…… 漆黑无光的世界…… 孤独正一点点侵袭着自己…… …… 幽深的树林中央,繁密的枝叶沙沙作响。 少女凝视着亚依,双手抱胸,她的身段优美而高雅,声音淡定如水── 「我就是纪媛心。」 72-孤星(3)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再次盘据亚依全身,分不出是太过深痛,还是太过惊诧。 那个在记忆里总是充满活力,如早晨露珠般晶莹耀眼的少女…… 那个她曾认为自己永远无法触及,与自己截然不同,如孩子般天真乐观的少女…… 那个曾对自己说「因为我们是朋友」的那个少女…… 此时此刻── 却有令她全然陌生的冷酷气息。 「……为甚么?」她的嘴角无比僵硬,声音破碎而无力。 「早在很久以前,纪氏集团就已秘密收购了林氏企业,原因无他,为的就是要取得一个不会起疑的身分,因为确实有『林悯希』这个人,而我只是借用了这个身分。」 「枫晨则是我的保鑣,不过──」她的声音流露出残酷的味道,「他最终的目标是为了杀了你──星亚依。」 无视亚依脸上的惊骇,她继续说道:「听说过『渡影』这个家族吗?」 望见少女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亚依只是紧抿双脣,想从自己的记忆里翻出些甚么,却还是仍无所获。 「在日本的歷史上曾有两大世族,他们互为世仇,大概在一百年前,两家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杀戮血战,其中获得胜利的一方,在将对方赶尽杀绝后便从此销声匿跡了。」 「但另一个家族,却对此埋下了很深的恨意,侥倖存活下来的那些人发誓绝对要向那个家族报仇雪恨。就在五十多年前,他们终于查到了那个家族的行踪,就在距离日本不远的台湾。」 「而这五十多年来,他们费尽心力,甚至在二十多年前来到了台湾,为的就是要展开报復。」 「想不到吧?」少女扬了扬嘴角,笑望着亚依那张苍白的面容,「当年被赶尽杀绝的家族,就是现在的影氏家族。」 「『渡影』和『星知见』两家一百年前的杀戮血战,只要是黑市里的人都略有耳闻,不过很少人知道当年的那两个家族,就是现在在台湾的影氏和星氏集团。」 少女的目光锐利,令亚依感到全身发冷。 「所以身为星氏家族继承人的你,对影氏来说无非是仅次于『星凌嵐』那样憎恨的仇人。」 她失焦似的视线停在枫晨身上,臂膀忍不住战慄,感觉手中握着的短枪枪身莫名地冰凉。彷彿内心出现了数条裂缝,眼前的一切让她止不住狂颤,好像心底有甚么正在剧烈崩塌,而且不会再有復原的机会了……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你们的计画,你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一名杀手?」月光轻柔地洒落在少女身上,那一双墨绿色的美丽瞳孔盈满了悲切的情绪。 「没错。」纪媛心淡然道,「我们也早就知道季翔羽就是仲宇飞,会创立侦探社,接近你们,全是为了要杀你们。」 「但是……」她的眼神若有思,「本来的计画只是和你们成为朋友,好获取你们的信任,中间这一连串的復仇计画我们自己也没料到,但却反而帮了我们大忙呢。」 死寂般的静默在夜色下瀰漫,亚依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瑰丽弔诡的笑容。 她兀自发笑,恍惚地望着面前绝情的少年,似在嘲讽,也似在绝望。 「说得也是……都怪我太自作多情,连那几字我都未曾要求过,又何来奢求所谓的真心呢?」她凝望着他,眼底是一片蓄恨和冷冷的訕笑。 「……我还真是傻。」她低下头,握枪的那隻手顿时无力垂下,「……你们俩真的很厉害。」 刀刃闪烁着清冽的光辉,她的左手微微抽动。 看见少女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刃,少年并没有摆出任何防备的姿势,依旧神情冷酷地盯着她。 少女垂泪而笑,笑容凄凉入骨,泪水疯狂迸出,但在月光的映照下却意外地震慑人心── 「我真的很后悔,自己居然这么傻,爱上了你……」 …… 流淌的鲜血…… 沾满了双手…… 眼眸里…… 流露出那一丝丝的悲伤…… …… 「影枫晨……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你如愿了。」 疼痛毫不留情地充斥了她的全身,锥心泣血,痛得她几乎麻木。 …… 月圆……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 变得冰冷…… 这一刻…… 心早已崩溃…… 止不住的滚烫泪水…… 浸湿了原本冷冰的脸庞…… …… 月光下。 少女手中的刀刃冰寒眩目。 哪怕她的眼底流露出多么深沉的恨意,他始终用带有防备的眼神望着她。 夜色沉鬱,少女纤弱的身子彷若透明,好似随时都会消失。 见她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少年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因为那把刀的刀刃,不是朝向他──而是她自己!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纪媛心淡定的脸上也闪现了一丝错愕。 鲜血赤红艳丽,染红了少女腹部那一大片衣料。 剧烈的疼痛快速蔓延了开来,痛得她的身子蜷曲。她的额际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骇人。 …… 玉轮高掛。 房内的歌声越来越高亢,也越渐凄美。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来回飘盪;反覆清唱。 …… 那一夜…… 我真正看清自己失去了甚么…… 知道甚么才叫心痛…… 或许束缚着我们的…… 是身上背负的宿命…… …… 「星氏企业的千金果然厉害,跟传闻中的一样冷静聪明!」少女拍了拍手,随之用力弹指,「通过了!」 面对少女不明所以的举动,亚依柳眉轻皱,有点糊涂了。 预料对亚依脸上的反应,少年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们是侦探社的,现在正在寻找新社员,你愿意加入吗?」 …… 月圆……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 变得冰冷…… 这一刻…… 心早已崩溃…… 止不住的滚烫泪水…… 浸湿了原本冷冰的脸庞…… …… 「为甚么……」踏上楼梯的亚依口齿不清地呢喃,神智恍惚。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悯希轻啟嘴脣,好像说了些甚么…… 「因为……」 「我们……是、是朋友啊……」 …… 月圆……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 变得冰冷…… 这一次…… 才完全明白…… …… 「亚依,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就算你是杀手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 「亚依,我们是真的将你视为朋友,既然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无论你是怎样的人,只要你仍是你,那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甚至是伙伴。」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们,那就好了。」 …… 原来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虚空…… …… 「相信我们好吗……」枫晨将她抱进怀里,语气温柔而安心。 「我……相信……」她的声音哽咽,「相信悯希、翔羽、媛心……还有你……」 好遥远的词,相信…… 但现在却真实存在着──存在她的心中。 …… 那些温暖的画面宛如失真,心如刀割般地折腾人心。 流淌的鲜血麻痺了她所有的知觉,她的面目狰狞,早已辨不清这份痛楚是来自胸口的心痛,还是腹部的剧痛? 是这个世界太过荒谬,抑或是自己太过可悲? 才有如此下场…… …… 而自己却到最后才全然知道…… …… 歌声消散,宛如世上失去了所有声响。 房内一片死寂,少女将修长的双手移离琴键,那双迷濛的瞳眸淡漠而哀伤,映入她眼里的事物彷彿都失去了光彩,阴暗无比。 她掀开握在手里的摺叠手机,手机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许梦,第二阶段的计画可以开始了。」 …… 少女倒卧在地,从腹部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痛得当场昏厥,滚烫的鲜血沾染了底下的杂草。 枫晨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表情依然冷酷无情,但深锁的眉头却被一旁的纪媛心看进了眼里。 草地上,少女的模样狼狈不堪,令人心疼。 「既然决定不杀她了,就不要再改变心意了。」纪媛心走近他的身侧,冷冷瞥了眼躺在地上昏厥不醒的少女。 少女柔顺的长发宛如一匹高级绸缎,轻披全身,但被万綹黑发遮盖的那条坠鍊,上头镶着的宝石却在此时闪耀着异常深邃的光芒。 似星辰般耀眼。 又如火光般幽暗。 光华耀目,宛如是暗夜里最明媚的一颗星子,在苍鬱无光的夜里独自绽放。 却无人知晓,在这颗孤星眩目的背后── 究竟暗藏了多少亙古的凄楚血恨。 73-孤星(4) 深夜。 敞亮通明的房内,洗发精淡雅的清香充盈其中。 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未乾的青丝。 「你总算没辜负我的期望。」女子甩了下自己半乾的发丝,「虽然花的时间有点久就是了,但多少还是减少了那些元老们对你的偏见,这样就够了。」 「只是,我真想不到你会突然改变计画,决定不杀她。」女子勾起一抹笑,颇有兴味地望向镜中的少年。她穿着宽松的浴袍,眼里秋波流转,岁月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跡,依旧风情万种。 「她有当诱饵价值。」身后的少年垂眸而立,表情恭敬。 「的确。」女子淡然一笑,「我想再过不久星氏就会来索人了。」 女子搁下手中湿透的毛巾,拿起桌上的圆梳,再度开口:「距离当年星凌嵐杀死你父亲也有十多年了,等于我当代理首领也有十多年了,如今你终于有机会报仇,一旦你成功,首领的位子就是你的,可别让我失望了,我可不希望看走眼,知道吗?」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向少年,但依旧锐利,有股不可忤逆的压迫。 比起叮嚀,更像是严厉的告诫。 「是,我知道。」 「挞……挞……」长廊尽头,一阵脚步声渐近。 少年甫离开那间瀰漫洗发精清香的套房,便撞见了一名提着托盘的女佣。 一见少年出现,她连忙低下身子,端庄有礼地向他问候。只是,当她再度抬起脸,却发现少年的视线停在了她手上的托盘。 托盘上的饭菜丝毫未被动过,也不见任何蒸腾的热气,是放凉了很久的冷饭。 「枫晨少爷,这……」面对他质询的眼神,女佣一时想不到可以回答的话语。 「多久了?」他的语气冷然。 「……已、已经连续两天了,除了水以外,我们端去的饭菜她连一口都不愿吃。」女佣垂下眼眸,深怕若是直视了他,可能会被他目光里强烈的杀气震慑到难以开口。 岂料,他直接伸手接过了自己手中沉重的托盘! 直到他穿过她的身侧,并且毅然朝长廊的另一头步去,女佣才总算敢抬起视线大口呼吸,空了的手也随之无力垂下。 空气死寂般难耐。 一推开门,枫晨就看见亚依木然坐在床上。 他将托盘搁置在这里唯一的圆木桌上,瓷器碰撞,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低下身,一手捧着碗,一手握着汤匙,将之递近少女苍白的脣边,试图让她张口。 但半分鐘过去,她依旧只是呆呆坐着,好似根本没看到他一样。 「吃。」他低声斥喝。 沉默的气氛瀰漫了整个空间,她只是望着前方发愣,眼神空洞。 他伸手抚上她削瘦的脸颊,强硬地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要她直视他。 她的面容憔悴,墨绿色的美丽瞳孔丝毫不见昔日的光采,阴鬱无比,宛若世上的一切都无法映入她的眼底。 但──他却清楚看见了她。 他俯下身,霸道地吻住她乾涩的嘴脣,彷彿是要勾出她内心深处的灵魂,唤醒她原始的本性。 坐在床上的亚依发狂似的开始挣扎,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想推开他。 「匡噹──」手里的饭碗被她一把摔落在地,碎裂成好几块,里头的饭菜全散落到了地面。 亚依的额际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腹部的刀伤向她袭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低头摀住自己的嘴,除了伤口的疼痛,难受的反胃感也让她不能忍受,她直接吐掉被他硬推入口的牛肉,开始呕出大滩的清水。 半晌,她抬起眼脸,眼神与刚刚的空洞截然不同,此时的她,眼底只有一片熊熊燃烧的怒火,目光如炬。 「不要碰我。」她瞪视着他,彷彿视他如千古仇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事物了,那晚你明明可以就那样让我死去,却狠心让我活下来,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残忍吗?」 「──你知道吗?」 问号静静悬在半空中,她的神情恍惚,但依旧笔直望着他。 少年的眉头深锁,静静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悲愤。 没等他回应,亚依已经沿着床缘无力地滑入地面,动作恍惚,用跌得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跪坐在地面,从那堆饭菜里拣出了一块碎片,不大不小,但既尖锐又危险。 正当她准备要用碎片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一刀时,枫晨一个箭步就遏止了她的举动。 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他紧紧抓住,怒气再度灌满了她的胸腔,她失声大吼:「……放开我!把我当作人质关在这里,一天到晚派人监视我,我为甚么要承受这种没有意义的痛苦,为甚么就不能让我乾脆地死去!让我活活饿死也好!」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甚么时候,是要等我父亲亲自找上门?那你别作梦了,我父亲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因为与其要他冒这种不确定的风险,他寧愿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语气激动,彷彿要他一字不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依旧不以为然,面对少女的死命挣扎,他只是越握越紧,深怕一个闪失就会让她右手的碎片有机可趁。 「我恨你影枫晨。」 冰冷深沉的字句被她咬得清晰,咬得愤恨,宛如是来自无底深渊的一道幽怨。 此时此刻,他对她眼里忽转的,那双足以慑人心魄的赤红双瞳感到惊愕。 那一双含怒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对他的憎恨,彷彿是暗夜里燃烧殆尽后的空虚,虚无中又有不可细数的悔恨。 「我恨你──」 门──咿呀作响。 窗外的天边,月光微弱,阴暗的长廊彷若没有尽头。 随着少年身后的门关上,少女倚墙而立的身影立时落进了他的视线。 「你真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随时在另一头监视这个房间的情况,不会那么快就有人过来压制住她,更别说为她打镇定剂和营养剂。」惜茵双手抱胸,声音听来如置身事外般平淡。 「重点?」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对于惜茵的出现不以为意,也不在乎她站在门外多久了。 「你一定要这么冷漠吗?连一声谢谢也不愿说,我觉得跟亚依比起来,你给人的反差更大,而且──更加冷酷无情。」不知是故意,还是话语使然,最后那一句被她拉长不少。 一片静默中,她直视他,笑容不搭调地出现在她脸上,「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你应该很清楚后果才对。」 天边瀰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长廊清冷阴森,遮蔽月亮的雾气在黑夜里逐渐散开,清辉沿着长廊的窗櫺,最终落到了他们身上。 少年的瞳眸里彷若有一道冰寒的流光在流转。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惜茵的嘴角牵起了一脸满意的微笑,「可你若真的决定这么做,我不会有异议,而且会尽我所能地帮你。」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镇定剂抑制住了,平缓而压抑地在体内流动。 亚依颓然地倚靠床头,眼神空洞,读不出任何悲欢,宛若是被抽离了灵魂,此刻的她只是一具失了魂的空壳。 「唉……」这声叹息虚无縹緲。 不知何时,她的床边出现了一名少女。 少女披了一件老旧的连帽斗篷,样式十分单调,长度足以盖住她的膝盖,斗篷底下隐约可见时尚的牛仔裤花纹。 看见这张香消玉殞的脸,少女不禁感到疼惜。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你现在多么恨他,正代表着你曾经多么爱他。」许梦掀开了盖住自己大半张脸的斗篷连帽,随之甩了甩自己脑后的马尾。 只是当她欲往前时,却又立刻警觉性地打住脚步,「亚依?」 「不在了……」她的声音很轻,宛如一缕不曾存在的轻烟。 许梦的视线不自觉落向了她轻抚着腹部的那隻手。 「虽然我不敢问,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一抹苦笑在她的脣边泛起。 亚依痴痴笑道,左手轻抚着裹着纱布的腹部,「我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你说我是不是很无情?」 「我杀了自己的孩子……我杀了自己的孩子……」 「哈……我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她向天花板仰天大笑,表情哭笑不得。 「亚依……」望见她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许梦隐忍内心涌现的悲慟,沿着床缘坐下,最后伸手抱住了她,希望能藉此给她一些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运造化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百年来……都是。」许梦抓着她轻薄的肩头,深深直视她,「这也是我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要让你知道,你该知道的一切。」 「一切?」亚依呆滞地转过头,不解她的意思。 「是的。」许梦点头,随之松开了手。 灯光打照在亚依苍白的脸上,见她一脸茫然,许梦也明白对现在的她说任何事,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许梦闭上了自己的双眸,深吐了一口气:「关于一百多年前,渡影和星知见两家的恩怨。」 睁开眼,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亚依颈子上那条精緻的坠鍊,上头镶着的绿宝石此时正闪耀着异常眩目的光芒,感觉上,那道光芒好像是宝石自身散发出来的。 「看来时机也成熟了。」她望着那条坠鍊,笑了。 随后,她伸出一隻手,悬空在那枚坠饰上方,接着垂下眼眸开始喃喃低语。 亚依听不清她在说甚么,但感觉像在唸一串咒语,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是她完全分辩不出的语言。 但随着低头一望,她却发现穿过许梦指缝的光芒越来越盛大,等她回过神时,这道美丽的绿色光芒几乎将她们完全包裹了,可是,却一点也不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彷若是建立了某种磁场,许梦丝毫不理会亚依的惊呼,依旧如巫师施法般低唸一串咒语。 随着光芒盛大到将整个房间淹没,儘管不刺眼,但一股巨大而冰冷的悲楚却从亚依的内心深处涌现。 这道亙古的冰冷伴随着持续渐大的光芒将她彻底包裹,比高山上的万年冰雪还要寒冷,也比她以前体会过的任何寒意都还要穿透人心。 忽地,许梦睁大了眼,凌厉低喊── 剎那间,亚依感觉自己的意识彻底落进了这股冰寒的悲伤里头…… 74-命运(1) 日本。 明治时代。 天空高爽蔚蓝,一片秋心悠然飘落。 秋日里漫游的阳光柔情似水,万点光芒跳动在枫红之中,好似跃动的音符,优美动人。 树干上,一名少年手持拨子,熟练地拨动着三味线,琴声古意盎然。 颯── 微凉的秋风掀起了一地的落叶,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随着琴声翩然起舞。 她穿着秋菊图样的和服与领红衬衣,淡紫色的锦缎在她的背后打起高高的花结,精緻的珊瑚发簪将她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 枫香之下,少女的身段如流风回雪,婀娜优美,在她手中的纸扇彷彿是一隻有生命的紫蝶。 直到少年不再拨弄三味线,少女才终于停下舞蹈,收起扇子,满足地笑了。 「看来你的舞艺又进步了。」树上的少年低头凝望她。 「是你的三味线好听,让我太沉醉了。」少女仰起脸,向他莞尔一笑。 「那我还真是不敢当啊。」他轻笑,随之从树上纵身跃下,走向少女。 少年套着一件灰蓝色的羽织,气息风流尔雅。看着少年缓步走来,少女也向他走近了一步,「是真的,彦弹奏的音乐真的能让人浑然忘我呢!」 彦停下步伐,没有回应少女的讚赏,只是盯着她的笑脸。 面对他异样的目光,少女突然感到有些尷尬,笑容僵硬了起来。 他含笑而道:「心情不好?」 「……你、你在说甚么啊?」听见他的疑问,少女慌了手脚,「……我、我很好啊!」 「碧月,你知道你刚刚跳舞的时候,眼神比平常多了一份阴鬱吗?太明显了。」他无奈叹道。 没想到会被看出心思,少女脸上的笑意瞬间如堆砌的砖块,一块块崩塌,最终显露内心的忧愁。 「……有点。」少女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惆悵,她穿过他的身侧,逕自走到一株枫树的树干旁。 她转过身,背脊轻轻靠上厚实的树干,抬头仰望午后晴朗的天空。 「最近我总在想……」 云朵如丝,悠悠地漂浮在那片湛蓝之中。少女呆望天际,出神地轻轻说道:「死亡的感觉是甚么,人为甚么会死呢?」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彦转过身,向她微微一笑。 少女的嘴角隐约泛起一抹苦涩,「前几天我的奶奶去世了,可是当我看见躺在床上的奶奶,我觉得她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实在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温柔哄我入睡的奶奶,会与我天人永隔。」 「特地请老师教我日本舞的人也是奶奶,奶奶寧静的目光和慈祥的笑容,总陪伴我每一次上课。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奶奶满是皱纹的手,以及抚摸我发顶时溺爱的表情,总让我感到温暖又安心。」她满面愁容,声音轻柔而哀伤,「但是……现在都不在了,奶奶甚么遗言都没留下,就这样忽然离开了……」 风儿彷彿也哀愁了起来,轻抚少女的小纹和服。 彦同她倚靠着树干,一起仰望蓝天,「如果说世上没有死亡,那么生命就不会那么珍贵了,甚至连新生命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知道吗,碧月,你本身就是你奶奶留下最美好的事物。反而因为你奶奶的离开,而让你的存在更显可贵,因为你证明了你奶奶曾经存在的一切,并且会永远传承下去。」 听到这番话,碧月不禁转头望向他。黑玉般的发丝随风飘动,少年俊雅的侧脸在风中静静微笑着。 「所以死不应该只有悲伤,因为若是没有死亡,我们这些孩子的诞生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彦也正好回过头,对上她那一双澄净明亮的秋波。 少年笑得温柔。 那笑,宛如是透过层层叠叠的红叶,最终洒落在他们身上的柔光。 「这样心情有好点了吗?」 少女的眼底彷若瀰漫了一层淡薄的雾气,诉不出的悲楚一点一滴渗透进她的内心。 「……谢谢。」哽咽的话语在风中化开,哪怕千万片的秋心将它吸透,也依然无法带走,更别说吹动── 那之所以悲伤的深根…… 「油然记得那一日,老爷收留了与这个家完全没有血缘关係的我,给予我温饱及归宿,要我成为由雪的保鑣及玩伴。 「当时孤苦伶仃的我一踏进这个家,就注意到由雪的存在,由雪散发出的那股淡雅气质,令我难以移开目光。」 这日,枫香异常艳丽。 三味线的弦音如被灼烫似的,令树上的少年感到有些不适。 甫放下手中的拨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穿越了枫林而来。 少女的草履踩过满地的落叶,她的脸上没有以往温婉的笑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蛋此刻不但愁眉不展,就连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盛有怒意。 碧月来到他所在的枫树下,那一双含怒的眸子着实令他的神情忽地一沉,但他仍是若无其事地开口:「怎么了吗?」 她抬头,杀气腾腾的目光随即刺穿微凉的空气。如同此刻鲜艳的红叶,少女的眼底有足以至人于死的炽热怒火。 「为甚么骗我?」她沉声问,「从恭子那听到时,你可知道当下的我有多震惊吗?」 「为甚么不告诉我你是渡影家的人!」 听见她怒不可遏的声音,彦沉吟了会,「你是说桥田?」 「对,她是我在学校里很要好的朋友,要不是恭子,我想我到现在都还被你蒙在鼓里,你真的以为我永远不会发现吗?」 彦从树上一跃而下,俊雅的五官带有几分复杂的神情。 见他向自己走近,碧月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他打住脚步,与她间隔几步的距离,「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的,更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接近你的。」 听着他的解释,碧月只是冷冷一笑,「渡影彦,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吗?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你却偏偏喜欢上仇家的女儿,其中的目我会猜不到吗?」 风声萧颯,秋枫漫天纷飞。 此时此地,那件小纹和服上绣着的家徽异常醒目,儘管他每次都选择忽视,却仍无法忽略那早已注定的事实。 「就当这几个月来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吧,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飞舞的枫红如火焰般炽热,衬着少女这道冷漠的语调更加冰冷绝情。 飞旋的红叶簇拥着两人,见她转身离去,彦立刻迈开脚步,拉住她的胳膊,试图挽留她,深怕她若这么转身离开,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那一天……」他凝视着她美好的背影,儘管她停住了步子,却仍没有回头看他,「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女孩,与枫共舞的她深深吸引了我,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在她的那份认真与耀眼里,而且无法自拔。」 碧月的背影孤傲挺直,彦的左手轻轻拽着她的右手,像有道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拉着她,让她难以挣脱。 「我不在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在意世人的反对,如果需要,我愿意为那位女孩付出所有,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会感到后悔。」 红枫悄声无息,深秋的枫林静謐幽深,这段誓无二心的告白彷彿一条鱼儿,游进了碧月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知道吗,彦……」她将另一隻手放在胸前,感受胸口紊乱的心跳,「其实打从遇见你,听见你弹奏三味线,就……」 「只是……」碧月旋过身,将手心从他的掌心抽离,「身为星知见家的人,我不能,就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的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她扬起一脸悲凉的笑意,声音满溢哀愁:「就让我们之间就此结束,好吗?」 少年手里的三味线应声而落。 弹指间── 秋意浓郁,红枫艳丽,既美丽却又令人无限伤感。 彦无视碧月的惊愕,直接将她搂进了怀里。 「不会的,等我继承了渡影家,我会让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他紧紧拥着她,话语既诚恳又坚毅。 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碧月甚至有种想落泪的衝动,恨自己对他竟如此心软。 「……真的吗?」她颤声问。 「我发誓。」 少年的声音温热盈耳,不禁令她感到一阵鼻酸。 顷刻间。 清风荡漾,红叶漫天。 似水…‥ 又如火…… 吹不息,也浇不息,两人深埋已久的爱恋。 「由雪宛如是沐浴在晨光中那一朵娇嫩绝俗的花儿,而我却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身为下人,我很清楚自己是完全无法与由雪相提并论的。 「但……儘管是如此卑贱的我,也曾妄想过,要是哪一天也能像由雪那样,受到眾人的钦慕和讚赏,该有多好?」 75-命运(2) 「……原来。」 「最近大哥时常不在家,就是到这里。」 声音似乎是来自枫林深处,地上的落叶随着一道脚步声沙沙作响。 忽现的人声惊动了相拥的男女,彦立刻提高警觉,将碧月护在自己身后,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人影。 是一名少年。 白光透过簇拥的枫叶筛落而下,树影游移在少年的灰色縐纱短掛上,从外貌看来,他应该才十七八岁而已。 「辉……你怎么在这?」彦冷冷望着他,目光凌厉。 名叫辉的少年有着与彦同样直挺的鼻梁和俊朗的剑眉,只是长相再怎么相似,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迥然不同。面前的少年没有彦的英气逼人,反而有股凌人的高傲。 「难道我不能在这吗?我只是好奇到底是甚么原因,让大哥顾不得任务也要来这。」少年别有深意地瞟了碧月一眼,笑容如鬼魅般若隐若现,「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女人呢,是星知见家的掌上明珠!」 「不过大哥还真是有自信啊,认为自己一定会继承渡影家,自古,渡影家就不是按长幼顺序,而是看谁最有实力,谁就能成为下任继承人。」辉的笑容渐深,「也就是说,家族里能成为继承人的,可不只有大哥呢。」 彦瞪视他,一道无形的杀气射向辉。 察觉到他眼里骇人的怒意,辉挑了挑眉,不语。 「碧月,你快走。」彦向身后的碧月低声说道,目光警戒地盯着辉。 「为甚么?」 彦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他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你。」 「……」 见她沉默,彦继续向她说道,语气满溢担忧:「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彦。」她啟齿轻唤,但视线并没有停在彦的身上。 此刻,碧月正直直望着前方的辉。 「我愿意等,我相信彦一定会成为继承人的。」她的语气无畏无惧,眼眸如深夜静止的星子般明亮。 辉骤然收紧了目光,冷冷打量她。纷飞的枫红中,那张笑靨天真烂漫,但却意外地坚定,深刻人心。 收起笑容后,碧月旋即转身离开,草履在地上踩出细微的声响。 清风颯然。 红叶翻腾。 吹不散,那份深厚浓郁的爱恋…… 遽然── 白光乍现! 灰蓝色的羽织登时拋入天际,出鞘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咭噹噹── 刀身碰撞。 受到这声清亮吸引,碧月猛然回头,就见彦正抵着辉挥来的那口凌厉。 阳光下,两把刀的刀身都泛出了冰寒至极的光芒,在空中僵持不下。 「原来你把刀藏在那。」辉的嘴角染笑。 「我不会让你追上去的。」彦的声音如他手中的刀,冰冷又不失刚毅。 刀光反射。 两把刀的刀背皆泛出清冷的光芒。 亲眼看见刀锋相对的场面,碧月一时大惊失色,停下了脚步,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彦已一声遏止了她的举动。 「你快走!」他咬牙道,从碧月忽然消失的脚步声判断,她一定是停下了脚步。 「可是……我……」无法出口的心声在碧月的内心敲出无声的难受。 少年挺拔俊朗的背影佔据了她全部的思考,她忽然觉得,若非得要做出一个选择,她应该要留下,因为…… 我不想要你因为我,而陷入危险啊…… 金风骤起。 漫天红叶盘旋。 想不到,未出口的话语却从另一人的口中决然而出,如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意外地交叠重合。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关係而陷入危险。」 微凉的秋风掠过她的心头,同时拂过了彼此和服上绣着的家徽,那是两个图样截然不同的花纹。 碧月吞下了欲出的话,紧抿着脣,再度转身离开。 「我……知道。」 「所以能遇见渡影和城,彷彿就是上天赐予我的契机,一个能让我从卑微的下人,成为享受荣华的少妇的契机。 「就是那样……如此不可多求的机会。」 长林丰草。 枝叶扶疏。 阳光穿透蔽天大树,落在少女脚下丛丛的枯叶上。 树林中,她轻提下摆,好让自己的行动能不受和服牵制。 每次下山总会经过这一大片蓊鬱的树林,地上的枯枝落叶时常会阻碍她的行动。虽不至于到寸步难行的地步,缓步而行的话也不至于疲惫,但每次上山仍需耗费不少时间。 只是,第一次下山得如此匆忙,仍让少女不免感到有些疲惫。她微喘着气,和服下摆的草履和足袋都沾染了尘埃,不再如原本雪白,但她仍不敢放任自己的脚步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踢躂……」 察觉到后方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响,碧月尽量挥去内心沉痛的思潮,让自己能专心辨认声源。 悉窣的杂声越来越清晰,辩出是几个人在移动时而发出的踩踏声,她立时回头── 葱郁的林子里,几抹鬼魅似的人影窜入她的视线,她忍不住颤抖,但越是仓皇逃跑,和服给予她的限制就越大,越是绊脚。 「踢踢躂躂……」 脚步声似乎就在她的周围,飘忽不定的人影在树林中时闪时现。汗珠滴淌在她的衣领间,她加快了步子,却仍甩不开四周跟踪她的人影。 就好像…… 好像她是猎物! 猝然── 她心一惊! 甫一转头,一股戾气正伴随着长刀直逼她而来! 「──喝!」刀刃伴随着一道咆哮破空而来,如是从天而降,看不清人影。 只有一把锋利的刀剑在她眼前乍现! 一个跃步,辉忽然向后方跳开。 面对他如此突兀的举动,彦依旧持刀对峙。 与此同时,少女急促的跫音早已隐没在了远处的树林中。 「放心,我不会追过去的。」辉低头嗤笑一声,「因为我早就派人跟踪她了,而我──只是要支开大哥,好让他们有机会下手。」 他原以为这么说,就会看见大哥惊愕的表情,没想到,却与他预期的完全相反。 彦非但无一丝震惊,反而还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你觉得这种伎俩,我事先会没想到吗?」 76-命运(3) 人影闪现。 落叶翻捲。 眨眼的时间,那把足以一刀刺死她的长刀…… 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碧月一动也不动,面露惊惧,眼前的一切恍若根本没有过程,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树影掠过,那名少年的背影修长清雅,他收起刀剑,刀鞘清脆的声响回盪在幽暗的树林中。一时间,万籟俱寂,少年的周身宛若有淡淡的光芒。 她的四周有四五把日本刀散落在枯藤落叶上,此刻,黑衣男子全都倒地不起了。 一时半霎,碧月还真想不起来,面前的少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才能让原本应该刺向她的刀不但改变了方向,还失手落入地面。 就连原本跟踪她的那些人,也在包围他们的瞬间就被他击倒了。当下的她只能听见一阵阵哀嚎声,和一把把刀刃剑落地的声响,其馀的细节全如白驹过隙般,拼拼凑凑也连贯不出整个过程。 他的动作简直迅速如风,一丁点声响也没有。 她唯一清楚的是…… 差那么一点…… 她── 就会死── 而且还是被活活砍死的! 「你没事吧?」少年侧过头,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对碧月受惊的苍白面容不以为意。 察觉到少年正盯着自己看,碧月立刻歛起脸上的惧色,整理了下自己不整的衣领及裙摆。 最后,她镇静地直视他,语调疏远冷淡,对他有所戒备:「你是谁?」 闻言,少年随即转身面向她,阳光有些清冷,镇定下来的碧月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 少年穿着与日本刀相当不搭调的黑色洋服,墨色长发被发带束起,垂放于肩膀。他的五官异常深刻立体,但最令她感到特别的,是他那对不同于常人的蓝色眼珠,宛如有片湛蓝在他的眼里流转,让她不得不为那双蓝眼惊叹。 然而,同时涌起的困惑却比叹赏更为强烈,从他的五官判断应该是日本人,但他却拥有如外国人般立体鲜明的五官,就连瞳色也是漂亮的天蓝色。 「我是彦的朋友,叫『朝仓友司』。」少年向她淡然一笑,「放心,我可不是杀手,不会动手杀人,我刚刚是用刀背攻击,他们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因为彦早就预测到辉很有可能会跟踪他,并趁机伤害你,所以特地要我监视辉的行动。」 听完他的解释,碧月思忖了会,随后又瞥了眼地上的那些蒙面男子,他们的衣着和刀剑上果真都绣着渡影家的家徽。 「既然你叫朝仓……为甚么眼睛是蓝色的?」她依旧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日本人,他是因缘际会来到日本,爱上了这个国家,也爱上了我的母亲。」朝仓的视线依然停在她身上,目光似在审视。 一阵对峙中,碧月率先躬身,语气恭敬,声音彷若山涧溪水般清澈好听:「很谢谢你的相救。」 「行了、行了……难怪彦会喜欢上你。」朝仓摆了摆手。待她站直身子,他才继续道:「明知你是仇家的女儿,他却还是对你动了真情,哪怕有任务在身,也不顾一切只为了见你一面。」 「说真的,看到刚刚那些事,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和彦的勇气,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坚定,但……」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凛然,一改方才慵懒的神态,「有些事不是说改变,就可以改变的。」 「……甚么意思?」听出弦外之音,碧月不禁蹙眉。 「有些事想得太天真,很容易酿成难以承受的后果,特别是人们的恩恩怨怨,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知道。」她毅然抬起视线。 深秋的树林里,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他们之间隔着数万道雪白光束,光芒如秋水般柔和。少女挺直身子,仰起脖颈直视他,语气坚定而无畏:「但比起只是知道,我更清楚的是──我绝对信任彦!」 少女那双溢满柔情的双眸炯炯有神,彷彿有光芒在眼底闪烁。 「我相信我们两家的恩怨一定能化解的。」 但却只换来了一声嗤笑。 朝仓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嘲讽地说道:「明明出生在那种家庭,心地却如此正直单纯,看来星知见非常保护你,甚么也没告诉过你,想必你的生活也与彦完全不同,是平和与美好的吧。」 「……你到底要说甚么?」 「我和彦从小一起习武,身为他的好友,我才想警告你,就当为了彦好……」他顿了一顿,神色再度变得凝重,「不要再和彦见面了。」 「你、你在说甚么,甚么叫为了彦好?」 「因为无论你们多么努力,你们都不可能化解得了两家之间的恩怨。」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碧月隐忍内心的怒意,紧握的指节微微泛白,「只要我去说服父亲,我相信他会明白的。」 「唉……就说你太天真了。」 「难道不是吗,与其会两败俱伤,谁不希望能化敌为友呢?」 「那你是否曾想过,既然有化敌为友的选择,那么这五十年来,两家为何从未这么做过呢?」他提高音量反问她。 她一时哑然。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你们两家的恩怨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这么多年来,仇恨早就难以细数了,妄想只凭几句话就说服他们,是不可能的!」 「要我说得更清楚的话,就是你和彦无论再怎么努力……」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话语沉重而坚定,如一记沉闷的响雷,「你们的爱情都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霎时间── 少女举步向前,身子恰恰踏入了光束中。 「──啪!」嘹亮的回音响彻了整片树林。 上空那,鸟儿似乎受到了惊吓,纷纷飞离了枝椏。 他愣然,虽然她的力道不大,但仍令他的脸偏转了些角度。 少女高举的右手孤伶伶地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但她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淡定,眼底迸出慑人的火光。 「你凭甚么这样断定。」阳光中,她的声音比冬夜的霜雪还要冰冷,「若连试都不愿去试,那才是真正的不可能。」 缓缓地,少年转回视线,并不在意自己脸上的辣红。他只是凝望,凝望沐浴在柔光中的少女。光芒包裹了她全身,她的美丽……令人震慑。 随着她收回手,他隐约扬起了一抹笑,语气不以为然:「好,既如如此,我也不会继续求你离开彦,就让我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两家的恩怨是否会有化解的一天吧!」 闻言,碧月迈开步伐,穿过他的身侧。擦过而过的瞬间,她坚定地低道:「会的。」 少年侧过头,望着那抹倩影逐渐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中,可他的视线却彷若是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此时在他眼底的那一份阴鬱。 少女的跫音渐远,树林再度归于一片静謐。 「果然……」他叹了一口气,随之从洋服的袖口掏出一张牌。 暗紫色的牌身画有六芒星的图样,阳光照耀,牌身正泛出一道亮光。 ──thewheeloffortune.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后就无法再改变了,註定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直到现在,我都还是忘不了和城向我告白的那天,满山枫红飞舞,美得令人窒息的画面。当下的我,除了喜极而泣外,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描述我内心喜悦的形容词了。 「然而,这短暂的快乐,却在一夕之间全变了样。」 77-命运(4) 大街上。 商家林立,人来客往。 这一带是有名的商业区,络绎不绝的人潮和繁荣的工商业,为这个地方带来了无限商机,凡举民生用品、衣料服饰到高档宝鑽,在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此外,满街的客栈酒楼、银行当铺和歌舞技,更是增添了当地的娱乐性和便利性,就连不少洋人也会来此处游歷一番。 位于这繁盛地区的清悦茶楼,也因此生意兴隆,小有名气。 「这么多年没回来,没想到又变得更加繁荣了。」出声的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套整齐笔挺的黑色西服。 「可不是嘛,这几年在星知见和渡影两家的势力下,这里可说是一年比一年还要兴盛。」另一位穿着棕色和服的中年男子正捧起茶杯啜饮。 茶香扑鼻,他不禁暗自为这杯茶叹赏,但随后却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啊……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两家可说是视对方为眼中钉,一旦发生争执,不只我们这的居民,连皇室都会感到惶恐。」 「这么有影响力,不就只是商业间的利益纠纷?」 听见西服男子的疑问,和服男子忽然往四周瞥了几眼,确保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后才低声而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真的,据说他们两家私下都是以暗杀为业,而且与官员勾结,所以才没人将此事上报天皇。」 「不过另外一种说法是说,因为他们两家掌握了庞大的国家商机,所以连天皇也才不敢对他们怎样。」 「真那么厉害,连天皇都对他们束手无策?」 「我不是说了,这只是传闻而已,不过就算不是真的,两家一旦发生衝突,也是会牵一发动全身,造成国家很严重的问题。」 茶楼内,人声喧嚣,西服男子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但手中的茶早已凉了大半。 「和城的移情别恋彷彿万雷劈打在我身上。 「我始终忘不了,当他看见由雪的那刻,那双眼神中所蕴藏的爱慕之情。」 和室。 少女正襟危坐。 身侧的墙面掛有一幅水墨画,宣纸上的梅花勾勒得浓淡合宜,有种铁骨傲霜雪的美。 「看来也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男子伸手顺着鬍子,轻叹了一口气,长长的鬍子已有三分发白。 「碧月啊……」碧月身旁的女子难耐地笑了,「你的想法我们都了解,可是……有些事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明白吗?这也是我们不愿让你知道的原因。」 「是,母亲,但我还是想知道为甚么不行呢?与其互相仇视,和解不是更好的选择吗?」少女垂首低道,语气平静。 「是这样没错,可是啊碧月……」 「孩子的妈你就别再说了,身为星知见家的人是时候该知道了。」男子依旧婆娑着鬍子,语气有几分感慨,「就让我说吧。」 夜深…… 窗外的庭院是一片寧静与祥和。 「大约在五十年前,渡影家的传家之宝正好失窃……」男子瞑目寧心,思绪彷若飘到了久远的过去,「他们的下人说,看到小偷是我们星知见家的人,便认定是我们偷的。」 「在一次的争论中,我们两家因为口角不合,导致双方的杀手展开了廝杀,间接造成了一桩血案。自此之后,我们两家便誓不两立,直到我们其中一方消失为止。」 男子缓缓睁开了眼,注视她道:「在那桩血案中,我的父亲,也就是碧月你的爷爷,遭到了渡影家的人杀害。」 「你奶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为你爷爷报仇,碧月你要知道,这不单单只是商业间的竞争,更是关係到人命的戴天之仇,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如此痛恨渡影家。」 一旁,女子也语重心长说:「我们不愿告诉你的原因,是觉得这对你来说可能会太过沉重,我们希望你可以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成长。」 母亲的声音温柔而恬淡,与外头的寒夜截然不同,让碧月感到有些突兀。 她先是一脸默然,但下一刻却忽然发笑。 掛在少女嘴角的弧度很浅,浅到不存在似的,「可是母亲……我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终有一天必须知道,也终有一天必须背负这样的仇怨。」 「放心吧,我们不愿告诉你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我们有把握可以解决这一切,让你在继承这个家的那一天,可以不用负起这个重担。」 「所谓的解决是……」 「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剿灭渡影家,让渡影家的势力彻底消失,到时你就不用再担心要为奶奶报仇的事了。」 「您是说……杀人。」她惊愕地扬声喝道,眼里满是惊慌,「不可以!」 「傻孩子……你在说甚么?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两家私底下都是以杀手为业,不这样做,到时遭到灭门的就是星知见家了。」 「不可以、不可以……」她喃喃自语,脑海里飞腾出一幕幕骇人心目的画面,眼里充满对父母的不可置信。 「父亲……求您不要这样做!我寧可背负两家的恩怨,也不要继承这个业障!」 「这是你奶奶在世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事了,容不得你过问。」面对父亲如此严厉的语气,碧月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涩意宛如一股巨大的黑暗,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 「父亲,算我拜託您了!」她紧抿嘴脣,低头恳求。 「碧月……你、你快起来啊!」女子心疼地喊道。 古朴的和室中,少女向自己的父亲深深叩首,白玉般的玉手伏贴在塌塌米上,发簪上垂着的碧绿翡翠也随着少女的曲身而轻轻晃动。 一摇,一晃,垂下的翡翠终至静止。 「请您停止这个计画!」她哀求。 男子双手抱胸,紧闭双眼默不作声,从他肃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愤怒或心软。 「父亲我求求您!」 「啪!」拍案声陡然大响,茶具顿时发出瓷器撞击的清脆声。 「看你这是甚么样子,你是将来要继承星知见家的人,竟如此任性!」 见男子咆哮大怒,一旁的女子赶忙安慰自己的宝贝女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我们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可以不用为两家的恩怨忧虑啊……」 「母亲……」碧月驀然抬头,随后起身坐正。她的嘴角掛笑,但那一笑却有满心的苍凉,「你们这样做,才是我的不快乐啊……若你们是真的为我好,就立刻停止这个计画好吗?」 她再一次叩头,「求求您了父亲!」 「碧月……」女子露出一脸疼惜,「那你说说看,为甚么非得要我们改变心意?」 少女缓缓坐正,身姿端庄,昏黄的光线中,她的脸阴暗分明。 她只是静静凝视着自己从小敬爱的父亲。 「因为……」她的双掌紧紧覆盖着双膝,随着迟疑的语气明灭在空中,一道平稳而坚毅的声音却如破茧而出的蝶,让人忍不住惊叹。 少女的眼底盈满柔美的叹息,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无法忽视的感情。 瞬间── 一片萧然。 女子瞠大了眼,抽气声扯离了满室的静默。 「不是从小就告诉你,绝不能靠近渡影家的人吗?」 「对不起,母亲,可是我……」碧月难受地闭上眼,当再次睁开眼时,却只见父亲眉心紧皱。 「你现在就给我立刻回房去!」男子气极败坏地喊,「除非有我允许,否则你休想再踏出这个家一步!」 「父亲……」她感觉胸口发疼。 见她没有任何动静,男子继续厉声道:「还不回房吗?」 躺在腿上的双拳骨节泛白,碧月隐忍住臂膀的颤抖。面对父亲的低吼,她非但没有应声,更没有想起身的打算。 想起昨日在那片树林中,朝仓告诉她的那些话,碧月心中无疑是气愤与难过的。现在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就是要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两家的恩怨是可以化解的。 没想到…… 「碧月,就听你父亲的话吧。」女子在她身旁再三劝慰,男子依旧一脸肃穆,紧皱的眉头好似不会有舒展的一天,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威仪。 「是,我明白了。」她低道,语气冷漠而疏远。 「碧月……」女子担忧地望着她。 ──是她太天真了。 「让母亲您为我操心了,我这就立刻回房。」 「那夜,偷听到由雪与老爷的对话,她允诺时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拒绝,就连一丝的犹豫也没有。 「虽然我心里非常明白,星知见与渡影两大家族的结合将会带来多么庞大的利益,但我仍然无法忍受由雪对我的背叛。」 78-命运(5) 红叶翻飞盘旋。 枫树如火树,焚烧了半边天。 少女寧静如画地佇立在树下,直到一阵脚步声出现,她猛然回头,但眼中的期待却在下一秒转为失落。 那名少年的曈眸湛蓝无比,比头顶上那片蔚蓝还要蓝,也还要美。 但失望归失望,她的眼中仍存有希望。 「彦他……」 「来不了了。」朝仓断然开口,「你们俩的事已经被渡影家的人知道了。」 「怎么会……」她的内心涌现一股悲愁,身体宛若被抽去了大半的力量,就连声音都显得虚弱无力。 「那……彦现在在哪里?」 「你要自己去找他?」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彦,我一定要见到他。」 「算了吧,你去了只会拖累他。」 「……你说拖累?」她截取他的话重復道。 「我就直接了当的说吧,为甚么你和彦不可能。」他直直望着她,眼神锐利而凝重,「因为你们的世界差太多了。」 「你是父母疼爱万分的大小姐,但彦却是必须接受严格训练,在充满竞争与压力的环境下成长的继承人。」 「儘管你们彼此相爱,但生处在这两个杀手家族之中,只懂爱,不懂世间残酷的你只会成为彦的负担,渡影家随便派一个杀手就能夺去你的性命,就因如此,他定会誓死保护你,只因他真的爱上了你。」 「所以,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你,终有一天,会让彦为你丧命。」 忽然明瞭的一切让碧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环抱着发冷的双臂,彷彿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红叶纷飞的树下,她伤心地低下头,想起昨日父亲不可忤逆的语气,母亲充满哀伤的叹息,她的鼻头忽地发酸。 所以她才会偷偷逃出来,因为她要赶快告诉彦,好让他能免于被杀害的可能,没想到…… 真正可能会害了他的,却是…… 她自己。 「可是……」她的声音忍不住哽咽,「……我们又没有做错甚么。」 她紧紧摀住自己欲出的悲伤,滚烫的泪水在眼底不断打转,几度要夺眶而出。 人不能选择在哪出生,那么,爱一个人呢,也不能自己选择吗? 「如果我不是出生在星知见家就好了……」 拂来的秋风传递着某种讯息,顷刻间,万物都在悲叹。 朝仓静静凝视着她,少女的泪珠在静謐中滚落,星零的几颗垂掛在她的手背上,摇摇欲坠。 「那么──」他划开静默的空气,「就离开吧。」 她抬起头,手背上垂掛的晶莹也随之坠落。 「到既没有星知见家也没有渡影家的地方,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们,那么两家的仇恨对你们来说就不再是问题了。」 「你是说……私奔?」 「这也是我会来这的原因,彦要我来问你的意愿。」 「是彦吗……」她低喃一声,思忖起来。 见她一脸犹豫,朝仓忍不住轻叹:「要你放弃现在富庶的生活果然太难了,一旦你跟彦决定离开,就等于你们之后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生活。」 ……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我们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可以不用为两家的恩怨忧虑啊……」 …… 「不…… 「我愿意。」 天地悠悠…… 听见这一道异常坚定的声音,朝仓愣了好一会。 秋风萧瑟…… 枫中…… 究竟有怎样刻苦铭心的感情值得付出? …… 「因为……」 她的双掌紧紧覆盖着双膝,随着迟疑的语气明灭在空中,一道平稳而坚毅的声音却如破茧而出的蝶,让人忍不住惊叹。 少女的眼底盈满柔美的叹息,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无法忽视的感情。 「我爱上了渡影家的人了…… 「我── 「爱上了渡影彦。」 79-命运(6) 深秋。 皓月当空。 夜风伴随着月的清辉,自敞开的拉门落进。远方吹来的风夹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林谷也有别于白天的苍翠,墨黑的山峦宛如铺上了一层淡薄的银色衣裳。 房内。 彦持着拨子,轻轻拨着三味线,弦声彷彿是在与天边高掛的月儿低语,诉说着一串串凄美的爱语。 稻穀色的塌塌米上,少女陶醉地倚靠着少年的肩。她的浴衣净白如羽,发丝的清香为风儿添加了份香甜,让它不再发冷了。 那日,在回覆了朝仓愿意和彦一起离开后,当天晚上她就整理好了行囊,隔日只留下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了家。 临走前,碧月心中数度不捨,她知道身为子女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不孝,但一想到父亲极端的作法,就让她忍住了回首的衝动。 「现在还可以反悔,彦会体谅的。」到了车站后,朝仓这么告诉她。 「既然我人都到这,就不会再改变心意了。」车头喷发出阵阵浓烟,月台边,少女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满腹的歉疚终是无法抵过对爱人的思念。 远离了星知见与渡影两家势力所及的地方,朝仓带她到彦下榻的旅店后便回去了。 彦告诉她,一切他都会想办法,但眼睁睁看着彦为两人的未来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碧月仍然决定去打零工补贴家计。 好不容易,第三天总算有人雇用她,是一间小茶馆,儘管老闆娘非常严厉,但碧月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是甘之如飴。 悠远的琴音轻巧殞落。 碧月依偎在彦身上,微睁双眸,沉醉道:「真好听……从没听你弹奏过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叫甚么啊?」 「是最近才写出来的,还没为它取名。」彦低头一笑,「要不……你来取吧,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你写的曲子。」 「我来取吗……」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思考了起来。 寂静的秋夜里,微弱的星光点缀着黑夜自顾闪烁,似在嬉闹,又似在玩捉迷藏,唯有明月始终清幽如一,朗照整片安详的大地。 很快地,一抹自喜窜上了少女的嘴角。 碧月仰头凝望这片月夜,笑道:「就取『月圆』好了!」 受到她的笑容感染,彦也笑开,「月圆啊……」 「嗯……平静的旋律中有不易察觉的哀伤,跟月亮很像,而且还是有阴晴圆缺,听到最后会让人有股感动,就像月终是圆的,最后一定会圆满的那种感觉。」 闻言,他淡然一笑,一同望向了天边高掛的明月。 「很棒的曲名,很适合。」他放下手中的三味线,深深一笑,「一定会圆满的。」 听见彦语气中的篤定,碧月不禁失笑,因为她的思绪终究还是被他看透了。 如果世间的爱情都能同天上圆月,最终都能圆满,该有多好? 「我觉得恩怨这种东西真是可笑,但更可笑的,是只会互相憎恨的人们。」 见她的视线落寞地垂下,彦轻轻搂住她的肩,有些难耐地笑了,「其实我之前曾想过,应该有可以化解两家恩怨的方法。」 「爷爷当年只因下人的话就认定是星知见家派人来偷的,可最后非但没拿回刀,甚至还被说是故意栽赃给星知见家,所以我就想,也许找回那把刀就能知道当年的小偷究竟是谁,两家也能从此冰释前嫌,不再仇视对方了。」 「这么说,渡影家的传家之宝是把刀?」 「对,听父亲说,那把刀除了刻有家徽外,在刀柄的地方还镶有一枚石头,听说那枚石头非常特别,能折射出和翡翠一般深邃美丽的光泽,所以时常有人以为那是一颗宝石。」 「明明是石头,却能跟宝石一样,真想看看……」一时,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陷入了一阵沉思。 察觉到碧月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异样,甚至有些失神,彦不禁担忧问:「怎么了吗?」 「那把刀……」碧月凝神说,「我好像在哪看过。」 一段遗忘以久的记忆,儘管印象早已模糊,却依稀记得…… …… 一道眩目的光芒吸引住了小女孩所有的目光,刀柄上,那颗拥有光芒的石子令她怎样都无法移开视线。 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它…… 「月月你怎么打开了!」 一声惊呼冒了出来,略显沧桑的声音让小女孩吓了一大跳,也让那隻满是好奇的小手立刻缩了回来。 但下一刻,小女孩反倒笑了,「奶奶,这东西好漂亮喔,会发光呢!」 看见孙女一脸无忧的灿笑,老妇人的脸上只有无尽的忧虑。 「那东西很危险,会让月月受伤的。」她缓缓走来,挡在了那把刀和孙女之间,「答应奶奶绝对不能再打开了,知道吗?」 「可是……」 老妇人蹲下身,用自己苍老的双手轻轻搂住了她的双肩,「奶奶知道月月最乖了,对不对?」 小女孩沉默了会,最终点点头,笑了,「好,月月答应奶奶。」 …… 明月依旧如水,高掛寂寥的夜色。 但模糊的印象却伴随着逐渐明瞭的惊愕感,陡然清晰了起来! 也许是无法忘怀奶奶当年恳求自己的神情中,那一份忧愁与挣扎,宛如是害怕会失去一切的恐惧,令当时年幼的她说出了违背自己本意的承诺,以至她从此不愿再想起,以免再度受到好奇心驱使。 「小时候……」她的身子不再依偎着彦,背脊挺直端正,「我好像有在奶奶的房里发现一把刀,上面还镶有一颗非常美丽的宝石。」 「所以那把刀确实是星知见家偷走的?」 「但是……父亲那时的确说是渡影家故意诬赖我们。」碧月感到有些困惑,心中的问号像个不可打开的盒子,「可是……为甚么?难道是父亲骗了我,他为甚么要这样?」 印象中,父亲从来不会骗她,哪怕是其他人,他也不会选择欺骗。况且,就算真的是星知见家的人偷的,为甚么要一直留着,这样做有甚么利益可图吗? 「彦……」她转头,深深凝望他,「我现在就要立刻回去。」 面对她坚定的眼神,彦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现在回去有多危险吗?」 「可是,这其中一定有甚么误会,我想只要找到把刀,我们两家的恩怨就有机会化解。」 「如果找不到呢?」彦无奈地笑了,「如果说,那把刀根本不是渡影家的传家之宝,你还要是回去吗?」 她默然,眼底盈满了哀伤。 「明晚……」她没有看向彦,只是站起身,望着眼前寂寞的夜色,「我父亲就会展开剿灭渡影家的行动。」 碧月难受地垂下眼脸。 彦的脸上没有多大的震惊,只是静静听着。 「那天我之所以会到枫树下,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件事,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丢下家人,我也要说服你逃走。」 「但是,那时朝仓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离开,让当下的我非常犹豫,绝不是因为害怕可能会吃苦,或是可能会失去自己所拥有的物质生活,而是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一旦告诉你,你就不会想和我离开了。」她的语气充斥满心的自责,「然而,我最后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改变心意了,自私地想,既然有可以不让你受伤,又可以在一起的方法,何妨不好呢?」 就像失去了所有法子,于是在最后一刻乱抓一根稻草,哪怕不是真正的药草,也是唯一的希望。 「彦……对不起!」她低下头,油然而生的愧疚感让她完全不敢直视彦的脸。 因为,我真的太渴望幸福的机会了…… 满室的静默中,碧月始终低垂着脸。 最终,彦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起身面对她,「好,明天一早就回去。」 这道爽快的声音让碧月愣了愣。 「但是……」彦上前搂住她,「今晚先好好休息,好吗?」 温柔的气息停留在她的耳畔,被包裹在这股温暖与呵护中,泪腺终究不可避免地让她的眼底湿了一片。她情不自禁回抱住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真的好酸、好疼。 夜凉如水的暮秋,那轮明月依旧静静躺在黑夜之中,宛如一面明镜,足以映照世间万物。 「由雪的无情背叛,以及和城的始恋终弃,让我对天发誓绝对要向他们两人报復。 「同时,也诅咒星知见与渡影两家永不可能结合,自此之后永为世仇。」 80-命运(7) 第二天清晨,他们搭了最早的一班火车。 到站后,彦先带她去了朝仓家,麻烦朝仓护送她回家后,再自己独自赶回渡影家,好儘快将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告知家人。 虽然一路上如此匆忙,碧月仍直到下午才抵达家门。 没想到,第一眼撞见的并非是父亲母亲,也非家里的下人,而是一名气质翩然的温婉少女,她们几乎是同时抵达门口。 「桥田?」 「恭子?」 一个是朝仓,另一个是碧月,两道惊讶的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使那位名叫桥田恭子的少女不禁莞尔一笑。 「恭子你怎么会来?」姑且不论朝仓怎么会认识恭子,更令碧月感到困惑的是她的出现。 「你这几天都没来学校,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呀!」恭子的语气带了些责备,脸上也扬起了几分无力的笑顏,「而且早在这之前就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写作业的,不是吗?」 碧月惭愧地笑了几声,接着满脸歉疚地向她躬身,「很抱歉我忘了,可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对不起。」 一说完,碧月便匆匆踏入家门,被留在外头的朝仓和恭子顿时陷入一阵尷尬。 半晌,朝仓率先打破沉默:「你是知道的吧,彦和碧月私奔的事?」 恭子的神色沉静,「我知道,所以才想来亲自确认。」 盯着她秀气的脸庞良久,朝仓撇过视线,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这就是事实了。」 「这次你就放手吧,别在阻挠他们了。」 一回到家,面对母亲憔悴的面容,碧月的内心不禁百感交集。 母亲彷彿老了好几岁,让碧月于心不忍。 「派出去找你的那些人真不知是怎么找的,最后竟然是你自己回来了!」母亲一脸愤慨。 「对不起,让母亲您操心了。」碧月满脸歉疚,隐忍住自己的哭腔。 「傻孩子……回来就好。」 然而,面对母亲的疼惜,她却不能报以相当的感念,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匆匆来到奶奶的和室,随之拉开门,里面的摆设自奶奶离开后就没移动过,一股浓浓的思念在她的心头縈绕。 几个月前,她还兴冲冲跑来找奶奶,开心地向奶奶说自己的舞艺又进步了,然而那样幸福的画面,如今却只能存在记忆里,再也不可能復返。 想到这,哀伤又充斥了她。 但她很清楚现在不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候。 母亲说父亲一早就出门准备了,预计太阳下山时就会行动,所以她得尽快找出那把刀还给渡影家,哪怕父亲不会改变心意,至少也能消除渡影家对星知见家的仇恨,向父亲和谈也说不定。 碧月站在和室中央,缓缓闔上了双眼,定下心神回想那段遥远的记忆…… 「于是我偷走了渡影家的传家之宝,并且栽赃给星知见家的下人,使两家產生嫌隙,好让他们的婚事就此决裂。 「但对于活生生夺去我幸福的人,这样的惩罚仍旧难消我心头之恨。」 夕阳西下,街道晕染出了一层暖意,同时却也有一股苍凉蔓延,如终将迫入西山的瑰丽夕阳,绚丽却短暂。 细碎的跫音镶嵌在这微暖的愁绪之中,碧月从家里跑了出来,脸上有藏不住的无措与悲伤。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日本刀,刀柄上嵌入的石头正折射出一道眩目的寒光。 「朝仓──」她大喊,「立刻前往渡影家!」 她停在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说:「这、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星知见和渡影……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她紧握沉甸甸的刀,向地面大声低喊,「都是我奶奶一手策划的!」 宛若是在发洩心中的鬱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她此刻所承受的悲痛。 无法相信,就像过往的美好遽然崩塌般令她痛心。 当拉开那幅掛画,所有的真相竟是一封毫不起眼的信,但纸上的墨跡却如刻印般深刻,令她不忍卒读,就连臂膀也克制不住地不断颤抖。 「所以我使出千方百计勾引少爷,也就是由雪最疼爱的弟弟,哪怕牺牲我这一生的爱情也不在乎,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掌握星知见家的大权。没多久,老爷和夫人相继离世,整个家族的重担都落到了少爷身上。 「就在此时,眼看渡影家的窃案即将告一段落,婚事可能再度被提起,我再次设计了一桩血案,好让两家的误会越来越深。 「然而事情的转变却让我始料未及,和城最后失手杀死的人成了少爷。老爷和夫人的逝世、被判死刑的和城与离世的弟弟,面对所有重要的人都接连死去,由雪也因此卧病在床,抑鬱而终。 「当时的我已有身孕,却仍肩负起了星知见家所有的大小事务。不久,孩子出世了,轻抚孩子的身体,我知道他的体内流有受到我玷污的……星知见家的血。 「也许我根本不该踏入这个家,当年老爷误以为我矫健的身手是出于勤练,深不知我只是个为了生存,不惜出卖灵魂的人,我身上流着多么骯脏的血,想到这……就不禁为继承星知见家血脉的后代感到叹惋。 「孩子长大后也结了婚,生下了可爱的女娃,看着自己的孙女一天天长大,发现她的气息跟由雪越来越相似,一样的嫻雅美丽,宛若晨光中那一颗澄澈晶莹的露珠,好几次都让我不禁想起了过往,包括自己年轻时的那份憎恨。 「直到今天,再一次来到当年和城向我告白的地方,看见月月和一名少年在枫红下谈笑的画面,那画面就好像当年的由雪与和城,令当下的我震惊不已。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少年是渡影家的孩子,也许世事就是如此难料,他们俩生前未完成的缘分,却让身为后代的他们相遇了。 「可是……这次我再也无法狠心拆散他们了。 「月月是我的亲孙女,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孙女,我实在不忍看她伤心流泪,但恨之入骨的切身之痛却也让我始终无法忘怀,时隔多年,每每想起,仍会让我从恶梦中惊醒。 「就在一番煎熬后,我决定提笔写下这封信。 「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人世,这封信被甚么人看见了,我想一定就是现在握着信的,奶奶最爱的──月月。 「你小时候就发现了藏在这里的日本刀,若你和渡影家的少年真能察觉到两家恩怨背后的出入,你们一定会试图找出这把刀,所以我将这封信放在这里。渡影家的传家之刀,早在被年幼的你发现后,我就将它埋在了后院的那棵松树底下了。 「我之所以不留遗书,也是因为这封信,要是这封信至始都没人发现,那么两家的恩怨就会越来越深,我生前的遗愿也会交由你父亲完成,但若真的让甚么人看见了,那样的话,两家多年来的恩怨情仇就会从此消弭。 「为此,我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若冥冥之中注定两家会结合,我相信这封信终究会落到月月你的手中。 「明治四十年十一月八日星知见唯。」 81-命运(8)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驀地,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打断了她。 碧月转过身,紫橙色的暮靄之下,恭子单薄的佇立在街道中央,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迤邐,她的神情无比阴鬱,有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见到这个场面,朝仓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恭子……你怎么了?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只要我还站在这,就绝不会让你过去。」她冷冷说,身体确实挡住了前往渡影家唯一的道路。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要是不再到渡影家,就来不及了!若是因为爽约我真的抱歉,你可以以后再来好好骂我。」碧月满脸焦急。 然而,恭子却依旧紧盯着碧月,不容她有移动半步的可能。 「想知道原因吗?」恭子忽然轻笑了几声,「好,我告诉你,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碧月感觉恭子最后道出的那几个字,异常冰寒。 「不用理她,我们赶快走。」朝仓直接拉起她的手。 但还没被他从原地拉离,恭子的话却先让她动弹不得了。 「我和彦从小就认识了,而且我们还有婚约。」恭子一字一句平静说道,「虽然我们的婚约是大人擅自定下的,可是我真的非常爱彦,从小就希望将来能成为他的妻子。」 碧月愣愣地望着她,但朝仓拉起她手腕的力道却让她痛得回神,「不要听了,现在去找彦比较重要……」 「我原以为只要告诉你,那些日子你赴约的男生就是彦,你就不会再和他见面,但我发现是我太天真了,你比我想得还要痴情,于是我就将你们的事告诉了彦的父母,没想到却反而让彦决定离家出走。」 「身为你的朋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要不是你,彦是绝对不会违背父亲的命令,但他却为了你连继承人的资格都可以不要!」 她心痛咆哮:「我喜欢他这么多年,你却可以直接得到他的爱!我好后悔成为你的朋友!这比被自己漂亮百倍的女人抢走都还要来得痛苦!你明白吗?」 「恭子……我……」两道热泪在碧月眼底打转,清澄的泪水静静从脸庞流下,「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既然觉得对不起的话,就把那把刀给我,我是不会让你和彦在一起的,因为我死也不会放手!」 「听清楚──是死也不会!」她伸出手,试图从碧月手中夺过那把刀,但很快就被旁边的朝仓阻止了。 「桥田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很清楚彦是不可能爱上你,又何苦呢?」朝仓紧紧握住碧月手中的刀,以防它被恭子抢走。心中则十分懊悔把这把刀的事情告诉她,他原以为只要她知道两家可以和解,她就会放弃了。 「我不想听!」她怒吼,使尽全身的力气想抢过那把刀,但身为女孩子,力气根本无法与身为男孩子的朝仓相比,刀理所当然没离开过碧月的手中。 猝然── 一道冰寒的气息向碧月扑面而来。 恭子直接拔出了那把刀。 「我说过,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过去。」她举着那把刀,踉蹌地退后了几步。 碧月抓着失重的刀鞘,静静流着泪:「恭子……」 天边的云彩彷彿被灼烧般,大地血染成一片。 馀暉下,银亮的刀身清楚地照映着恭子那张冷酷的脸,见她大刀一挥,锋利的刀芒已与她的右手一齐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沉痛。 「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过去。」 此时,一道清脆的拔剑声忽然自碧月的身侧响起,朝仓也拔出了自己的日本刀。 「朝仓!」碧月愕然叫道。 恭子只是冷哼了一声,「我和你与彦从小一起习武,你应该很清楚,比起剑术我是不会输给男生的。」 「放心,我不会伤到桥田的。」无视恭子的嗤笑,朝仓只是向碧月扬起一抹笑,「我会跟上次你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些人一样,只是让她昏过去。」 「你就趁她只顾着攻击我的时候快走。」他悄声说,但目光仍紧盯着恭子。 「可是刀……」 「我会拿回刀的,你把刀鞘留在这,先去找彦把真相告诉他。」他摆好架势。 夕阳没入西山,暗紫色的天际层层叠叠,转眼间,万物皆失去了光彩与温度。 她扭头望向恭子身后的道路,坚忍地开口:「好,我明白了。」 随之而来的,终是一片无尽的黑夜。 烈焰飞腾。 黑烟重重叠叠,越来越浓。 暗沉沉的夜色下,翻腾的火舌照亮了四方,无论是房子或库房都陷在了一片烈焰的火海之中。 火光前,少女惊愕地睁大了眼,渗出额际的水珠一颗颗滑下脸颊。 大火持续延烧,但炙热的温度却反而让她的心底发凉,寒意从头到脚包裹住她,彷彿将她打入了阴冷的地牢。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纸,全身止不住颤抖。 啪答── 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冰凉的冷汗,但却能够在她捏着信纸的手背上,灼烫她、煎熬她。 只因这样的灼热,有她无法阻止的未来。 「怎么会……」 ──她来迟了。 听见消防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还有人群聚集的喧闹声,此刻的她隐忍住胸中的悲痛,不让难受从脣边逸出。 这一定是是父亲做的! 可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 「彦……」 恐惧侵佔了她的全身,怵目惊心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飞腾,然而,她却只能在熊熊大火前哭喊,哭喊一个永不可能的名字。 「彦──」嗶嗶剥剥的烈焰声吸收了所有的杂音,她的呼唤没人听见。 或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抑或是大火就是她视线所及的全部,良久,她都这么站在茫茫的火海前,目光找不到焦点。 她多么懊悔,她不该坚持回来的。 哪怕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只要现在还待在旅馆,他们的未来就还是存在的…… 她依旧大声疾呼,大火也持续澎湃,陡然间,她的手被甚么人用力拉住了! 来不及挣扎,她就这么被拉离了火场,直到远离喧嚣的人群与消防车,那人才转身面向她。 剎时── 周围的凉意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躁,她的胸口宛如被甚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不待那人开口,热泪盈眶的她已将眼前的人拥入怀中。 「我、我以为……」她将脸深深埋入他的怀里,像个孩子般大哭,「真、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我刚刚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低声唤道:「彦……」 「我爱你……真的、真的好爱你……」 「我不要你再离开了……我好怕真的会再也见不到你。」 面对碧月突如其来的拥抱与告白,彦很快就意会到了原因,随即低声笑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将她搂紧,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保证不会再离开你了。」 彦一回到家,就将星知见家准备剿灭渡影家的计画告诉了父亲,父亲也很快就拟好了应对计画。虽然没料到会放火,但还是赶在火势变大前就沿着屋内特设的密道逃了出来。 只是…… 「都这种时候了,你们居然还能谈情说爱啊!」 人声自后方传来,带了些笑意,很熟悉,两人随即朝后方望去。 朝仓微喘了几口气,随之呼喊道:「彦──接好!」 被拋出的那把刀,刀柄上那一道深邃的光芒在阴暗处异常闪耀。 刻有家徽的刀稳稳地被彦接住了。 「刀就给你了。」 「谢了!」彦回以灿笑。 「快走吧,你们可是能够化解两家五十年来恩怨的希望呢!」 听到朝仓的话,他们不禁相视而笑。 「真的很谢谢你朝仓!」碧月向他大声呼喊,随之和彦一起转身离开。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块,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朝仓的嘴角不禁掛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但却在他们的身影没入树林后,立刻消失无踪了。 夜风抚来,他默然地抬起头。 少年的蓝色眸子黯淡无光,夜空里不见半点月光或星光,只有一片荒芜。 82-命运(9) 「逃出来后,我们家的人就躲到了附近的树林里,但你父亲看来早就料到了,早在那派了埋伏。」彦拉着她的手,冷冷说,「所以现在树林里有我们两家的杀手在互相残杀。」 「那么……」她紧紧捏着那封信,跟着彦一起跑进了树林。 「先找到谁的父亲都好,只要告诉他们事实真相,就有可能停止这场杀戮。」 一踏进去,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碧月的胃部感到一阵作噁。 「你没事吧?」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彦也停了下来。 「没……」然而字句还未吐出,她的目光就被地上的一具尸体吸引了。 「不要看。」彦立刻抱住她。 她隐忍住欲出的惊叫。 阴暗的树林中,儘管视线昏暗,她也能认出地上那具尸体是谁,又留给她怎样美好的回忆。 也许……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身边的人死亡,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下人就没有谁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但她却从未真正见过一个人死去时的样貌。 寒意再次涌上心头,颤抖控制了她的全身,但无解的怒意却是异常汹涌。 她的眸光冰冷,隐隐有一道烈火在眼底燃烧,那是一对逐渐转红的双曈,但却在瞬间就被一道温柔的声音给浇熄了。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半晌,她离开他的温暖,勉强挤出一抹笑,「谢谢。」 两人再度牵起手,然而,正要迈开步伐,一道逼人的凛冽杀气却忽然向碧月袭来! 如一阵在暗夜中捲起的狂风,漫天尘埃飞旋,那人失声大喊:「我死也不会放手──」 她手中的利刃在树林中熠熠生辉,速度风驰电掣,如一道从天而降的响雷。 ──恭子! 难道朝仓没有将她打昏,还是说……她又醒过来了? 当惊觉到这一切时,恭子的长刀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想躲也来不及了。 寒芒之戾气、 悲愤之绝望、 刀口之鲜血、 满林眾生全然冷眼相待。 眼前,那股温柔的气息已不復见,只有血气持续刺激她的鼻腔。 「不……」恭子顿时松开了刀柄,神情涣散,「彦……」 ──无论你们多么努力,你们都不可能化解得了两家之间的恩怨。 为甚么…… 椎心的疼痛麻痺了碧月所有的知觉,挡在她眼前的,是那一道熟悉的背影,然而真正挡在她面前的,却是两家那可笑至极的恩怨。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你,终有一天,会让彦为你丧命。 那把镶着美丽石头的长刀,随即脱离了彦的手中,坠落到了地上那滩艳丽的鲜血之中,但镶嵌在刀柄上的那枚石头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没有皓魄的施捨,但却异常的耀眼与孤傲。 ──我不在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在意世人的反对,如果需要,我愿意为那位女孩付出所有,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会感到后悔。 毫无声息的一剎,只剩血泪成河。 柔情万千…… 空悠悠…… 诉不尽漫天秋心纷飞…… 金风一曲…… 千秋百转终将有情…… 却忘你我前缘徒留空、遗留恨…… 曾以为碧华即是下一刻的圆满…… 到头来…… 却悔恨那日圆月皎洁如水…… 千仇万恨何时了? 新愁旧恨有多少? 此情若痴非可待…… 终是月缺花残一场空…… 83-真相(1) 「目眩时更要旋转,自己痛不欲生的悲伤,以别人的悲伤就能够治癒。」 ──威廉.莎士比亚。 ※ 房内。 亚依猛然张开眼睛,额际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无力地喘了几口气,发现自己正躺在床铺上,吊灯依旧散发着它独有的淡淡光晕。 「醒了吗?」许梦坐在床缘,手里拿着一条手帕,为亚依轻轻抹去脸上的汗珠,脸上掛有一丝自若的微笑。 亚依没有答话,只是起身坐正,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里没有漫天纷飞的红叶,没有黑烟盘旋的黑夜,更没有炙热难熬的大火……这里,甚么都没有。 「你看到了吧,那就是一百年前,你的祖先星知见碧月所经歷过的事。」 「同时,也是造成两家恩怨的始末。」 亚依抿着脣,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思索和过滤许梦所说的话。 见她仍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许梦深吐了一口气:「对于宝石很有研究的你,应该早就知道你坠饰上镶着的不是翡翠,也不是甚么宝石了吧,那其实就是当年那把刀上的石头。这枚石头的原名是拉丁文,翻译过来有『封印』之意,这枚石头可以储存任何无形的东西,包括一个人的感情、或是记忆。星知见碧月就是将她的记忆封印在这枚石头之中。」 「解开封印的契机有两个,一个是持有者必须与储存者有相同的情绪波动,另一个则是靠咒术直接解除封印,只是后者有难度不一定能成功,幸好那枚石头自己发光了,应该是你的某种情绪波动和当年的星知见碧月有所吻合的关係,所以成功的机率变大了。」 听着许梦的解释,亚依仍旧一脸困惑,一层厚重的乌云在她的思绪盘旋,眼底的疏远与敌意直接对上了许梦的目光。 「为甚么你会知道这些?」 许梦先是故作思考,随之笑答:「因为我是朝仓友司的玄孙女。」 「我的玄祖父在我六岁那年过世,享寿一百一十岁,所以将这一切告诉你,是我玄祖父託付给我的遗愿。我们的家族源自于英国,类似现在人们口中所谓的巫师世家。我的玄祖父拥有预知的能力,可儘管看到了星知见碧月和渡影彦的未来却仍无力阻止,因为那已经是註定会发生的命运了。」 忽然,许梦顿了一顿,发现自己漏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过往。 「当年……恭子失手误杀了彦后,碧月体内潜藏的能力,也就是星氏家族的女性都会拥有的,被喻为恶魔的能力彻底甦醒了,因为星知见唯体内流着的血液就拥有这一项本能。 「当碧月回过神后,惊觉自己杀死了很多人,并且大部分都是看她是星知见家的人而来的渡影家的人,所以当年渡影家存活下来的人非常少,那场杀戮可说是因为碧月的关係,让星知见家得到了完全的胜利。 「可是,失去理智的碧月却也失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而碧月的父亲深怕渡影家有一天会向他们报仇,第二天晚上就带着整个家族逃离了日本,因为那场杀戮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有人趁乱陷害了星知见家。 「也在同时,我的玄祖父预知到一百年后,这样的悲剧还会再度发生在两家的后代身上。」 语毕,许梦静静直视着她,眼神里的肯定让亚依立时明白了一切。 ──一百年后,这样的悲剧还会再度发生在两家的后代身上。 …… 「朝仓,我想清楚了。」碧月的声音静静消散在空气中。 房内是一片寧静与祥和。 桌上摆着一张三味线曲谱,碧月坐在椅子上,伸手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那双冰冷的眼神正流露出难得关爱。 为了这个孩子,她会活下去的,哪怕这个孩子拥有和她一样可怕的能力,也希望她与彦唯一的孩子能继续存在。 那一晚,一回过神,她就被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差点昏过去。事后,朝仓将一切都告诉了她,无论是过去的真相,或是未来的预言,全部都告诉了她,其中也包括了她可怕的能力。 五十年前,朝仓的爷爷来到日本传教,当时有两样东西被偷了。 一样是可以储存任何无形事物的石头,另一样则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但却得付出代价的石头,两枚石头都是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珍贵宝物。 然而,当朝仓的爷爷准备再度回到日本找寻那两枚石头,却不幸在航行途中发生了船难。 于是,他的父亲代替他的爷爷来到了日本,却发现当年的小偷已经把其中一枚石头变卖给了渡影家,另一枚则是已经被使用过,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平凡石头。 而当年的小偷,就是碧月的奶奶──星知见唯。 在还未进到星知见家前,她是个以偷窃为生的孤儿。 有次遭到恶徒包围的她,在心中许下了活下去的愿望,因此唤醒了那枚石头的力量。 回过神后的星知见唯,发现自己一个人就把那些恶徒全都杀死了,但同时也付出了相对的代价。 那个代价就是那个恐怖的杀戮能力,甚至连她的后代都得背负。 「父亲说若是我想生下这个孩子,交换条件是我生下孩子后就必须嫁人,达到商业联姻的目的。」坐在椅子上的她轻声笑道,笑容冷漠而讽刺。 「就算你父亲同意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能保证这个孩子出生后能平安长大吗?」朝仓冷冷反问,但眼底却流露了一丝担忧和感慨,「你父亲真的会同意这个孩子存在世上吗?」 「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和彦的孩子。」她低下头,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但凛冽的眼神底下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慈爱,「我无论如何都会生下这个孩子,而且我还要这个孩子脱离星知见家,不要任何人找到他,让他平安长大。」 朝仓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她身侧。 他比谁都清楚,若不是这个孩子,碧月不会坚持活到现在。也明白,若非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对父亲產生了无法弥补的愧疚,也不会对家族唯命是从。 也许,这正是命运,倘若碧月在此刻选择自尽,自此便再无星知见家的血脉,但为了彦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父亲,她最终还是向命运低头了。 剎时,碧月的目光变得锐利,她直直望着那张曲谱,语气严厉却坚定:「而且,我要让你的那个预言,成为你第一个失败的预言,我绝不会让彦和我的悲剧再次发生在我们的后代身上。」 听见这句话,朝仓愣了下,但很快就敛下了表情,正色问:「你想怎么做?」 …… 「所以,星知见碧月当年做了三件事。」许梦说。 「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记忆储存在这枚石头上,并将这枚石头一代接一代传承下去,规定只要一旦确定是下任继承人,无论年纪多轻,都要将这枚石头镶在能代表自己地位的物品上,而亚依你就是镶在这条鍊坠上。」 「第二件事,星知见碧月自此之后也规定,只要是星氏家族的继承人都必须经过严酷的训练,也就是必须训练成一流的杀手,如此一来才能保护自己。」 「最后,第三件事……」她撇开停在亚依脸上的视线,直视前方,「为了以防万一,星知见碧月将两家恩怨的真相全写在了一封信上,并连同朝仓交给她的那张彦作的三味线谱,一起放在了自己与彦所生的孩子身上,让他们完全远离星氏家族。」 「所以哪怕没有那枚石头,也会有人背负着这段真相,活在这个时空。」忽然,许梦的脣角勾起了一抹诡譎的微笑,「要不要猜猜看,当年星知见碧月与渡影彦所生的孩子,他的后代会是谁呢?」 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但落在亚依耳里却异常沉重。她的心脏逐渐抽紧,仅短短不到一瞬的片刻,一张清晰的脸庞便陡然浮现脑海。 是谁肩负了两家一百年前的真相,并且可能拥有与自己同样被喻为恶魔的能力? 察觉不到,也没有徵兆。 但从唯一的一点可以肯定,连同真相一起流传的那首曲子,那首平静而悲伤的优美旋律,不必花多馀的力气揣摩,像是为自己所写的那首曲子。 相似的凄美,相同的曲名,从一百年前流传至今,成为只要任何人听过一次都会难以忘怀的钢琴曲谱,那首在碧月记忆中彦为她弹奏的曲子,它们的曲调几乎如出一辙。 「或许束缚着我们的……」枫晨稍稍使力,握紧了她的手。 意识到他的意思,亚依的脸上随即勾起一抹笑,将麦克风移近脣边── 「是身上背负的宿命……」 ──月圆。 作曲者仅是当年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却已是了解星、影两家一切真相的人。 许梦托起自己的脸,笑容异常灿烂,「就是那位创立了侦探社,并且将你与枫晨的缘分接起来的,你们的社长──崔惜茵。」 「我和惜茵是在某种机缘下认识对方的,所以了解所有真相的我们,一起策划了这一切。」 她起身走了几步,然后转身面向亚依,「以上,就是你们两家恩怨的所有经过,你和枫晨的相恋并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 昏暗的房内,只有一盏灯微弱地亮着。 许梦的面容秀气清丽,那张盈满笑意的脸没有一丝虚假。她的视线不自觉停留在亚依那条坠鍊上,那么深邃的色泽,一点都不像平凡的石头。她实在不明白,明明封印已经解除了,为甚么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只是还想不出个明白,亚依冷冷的訕笑声却唤回了她的思绪。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可憎的恨意在亚依的心头滋长,「枫晨他并不爱我,而我也非常恨他,连这样最基本的相爱条件都没有,何来的悲剧呢?」 许梦只是盯着她好一会,接着叹了一口气,从斗篷里掏出一件东西。 「你要这样想就这样想吧,时间不多了,先换上这套衣服。」她将那套衣物递到亚依面前,细看才发现是一件全黑的紧身衣,「你当天穿的鞋子和短枪我也带来了,已经放在那边的桌上了。」 接过那件紧身衣,亚依一脸平静问:「你要带我逃出去?」 「对,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里是影氏的大本营,你知道防守有多严密吗?这间房间有监视器,有人随时监控我的一举一动,我一离开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放心吧,现在监视这间房间的人是惜茵,要不然我怎么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那么久呢?」许梦笑了笑,「而且惜茵在影氏卧底了那么久,对这里已经是瞭若指掌了。」 「不过啊……」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沉,嘴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要我带你逃出去的人并不是惜茵,而且最后承受这一切惩罚的人也不是惜茵。」 「而是那位,你说他并不爱你的男人。」 84-真相(2) 阳台。 一名少女风姿绰约地坐在扶手上。 她的脚尖没有着地,只以双手撑着扶手,好支撑身体的重量。 瞥见阳台外的少女,房内的少年一时不禁愣住了。 月光洒落在少女身上,一头轻盈的捲发泛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衬着她的脸蛋更加小巧精緻。 少女优雅的身影静静镶嵌在夜幕中,无不自然与完美,好像要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似的。直到一抹弧度在少女的脣边浮现,她轻轻晃了晃悬空的双脚,少年这才回过神,走向阳台。 见他推开玻璃门,少女马上笑道:「惊喜吗?」 少年只是微笑,眼眸如同深海般沉默。 「比起我出现在这,你更担心亚依吧。」少女的眸光暗了大半,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放心,我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星氏了。」 「是吗。」少年松了一口气,脸上掩饰不住连日来的疲惫。 然而,少女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无奈。 一头亚麻色的捲发在月光下摇曳,她的双手在扶手处微微施力,接着俐落降落到了地板。 房内的光线在阳台上洒出了大半,少年站在边缘裁切平整的亮区,少女则站在另一大半的暗处。 「你为甚么总是这么善良呢?」她抬头凝视他,苦涩在胸中晕染化开,一点一滴开始扩散,直至她的嘴角,「你当时说,你是因为知道纪媛心不擅长音乐才推断我并不是她,但我心里很清楚,你在更早之前就发现了,我说得没错吧?」 少年犹豫了会,应了一声:「嗯,没错。」 「何时发现的?」 「从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发现了。」 少女立刻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真正的纪媛心。 「可你却一句话也不说,为甚么?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一切,知道我们接近彼此都各怀居心,假装信任对方,假装天真善良,暗中都在算计对方,但你却是明知自己随时可能会丧命,也不愿揭露这一切?」 闻言,宇飞抿了抿脣,轻笑道:「也许在你看来是这样,可是在我看来,那些假装搞不好才是真实的我们,为了在这个冷酷的社会生存,为了保护自己,我们不得不从小就懂得交际的手段,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大人的信任,也才能在这个自私虚假的世界保有一席之地。」 「可是,我们最终也只不过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所以儘管是假装的,但那份信任却成为了我们成长中唯一的养分,因为我们的内心比谁都渴望拥有真正的情谊,所以在不知不觉付出了真心,也释放了真正的自己,因为要做到真正的绝情,在我们这个年纪是不可能的。」 「我想你也只是不小心忽略了,在过程中透露的真正的自己。」他温柔地望着她,「那个总是充满自信,拥有果断判断力的你,那若是假装的,我相信是不会笑得那么开心的。」 …… 正当她们准备离开,媛心却忽然叫住了她们。 「我也去吧,我可是社长,没理由不跟你们一起行动吧?」 …… 仰望着这片诗情画意的景色,媛心转过头,望向了身后的他们。 亚麻色的波浪捲发下,那张比法国娃娃还要精緻的脸蛋正漾起一抹自信的笑靨。 「反正还有时间嘛,就顺其自然吧。」 …… 清晰的片段让少女不禁闭上了眼。 「告诉我,我是谁?」她的声音微弱,但她仍是多么想听见…… 「你是崔惜茵。」 他唤着她名字的声音,就如往昔唤着另一个女孩那样真实。 为了大人们的期望,假装完美,故作懂事,却也因此害怕受伤,学会了疏离与不信任,因为我们生长在这样富有却险恶的环境,名利、财富与继承权成了我们生存下去的唯一目标。 其实这个道理,就算她不是千金小姐也能明白。 只是,她原以为自己的演技完美无缺,所以在得到了他的关心与了解时,便直接认定那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靠饰演那个女孩的光环才得来的。 没想到,他早就识破了,并且看见了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那么再告诉我,你有爱过我吗?」她佇立在阴影中,儘管答案已经明瞭,儘管泪水已经在眼底打转,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一次次被注入失望的问题。 察觉到他脸上的犹豫,她的脣角泛起了一丝酸涩的笑容。 「不用告诉我了……」她低垂着脸,捂着随时可能会被看见的泪水,只让声音洩漏平静。 她不奢求他的全心全意,藉着别人得来的爱意本来就是虚假的。 宇飞一开始的接近与关心,只是因为她与他心底的女孩拥有相同的名字,那个他曾经捨身救过的女孩,那个曾经将他从黑暗中救出来的女孩,而不是她的本身──崔惜茵。 也许,玄芷萱也是明白了这一点,当时才会决定放手。 当宇飞拉住命悬一线的玄芷萱时,站在底下的她清楚看见了,玄芷萱空着的另一隻手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还有仰头喝下去的举动。 空瓶子虽然被她放回了口袋,但望见掉落在地上的瓶盖,她知道玄芷萱绝不是在几个小时前就喝了毒药,因为药效发作的时间不可能那么刚好,选在她即将获得幸福的那一刻。 因为玄芷萱也很清楚,宇飞对她的爱不过是歉疚,这样的爱终有一天会抵不过真爱。 而无法承受那份随时可能会消失的、虚假的爱,她才会连获得的机会都不要有。 因为玄芷萱也看见了,那个真正拥有了他的爱的女孩。 85-真相(3) 夜晚寧静而安详。 但落在这间书房内的空气却令人不寒而慄。 男子独自坐在书房里翻阅公文,他的额头有几条抬头纹,歷尽沧桑的侧脸轮廓分明。他专注地检阅着手中的档案,那双墨绿色的瞳眸幽暗阴冷,透出一股凛然的气息。 忽然,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男子应了一声后,那扇门随即被推开了,一名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蓄留的长发绑成了小马尾垂放在肩上,男子的眼神冷峭疏离,但嘴角却掛着与眼神不搭调的亲切微笑。 「恕我打扰了,首领。」他将一隻手停放胸前,垂眸说道。 「甚么事?」男子的视线依旧落在公文上。 「我是来报告,亚依小姐回来了。」 闻言,男子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抬头直视他,「甚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现在在房里休息。」 男子那张本来毫无表情的面容,逐渐浮现了一弯微笑,「很好,叫她来书房见我。」 「是,属下知道了。」他恭敬地回应,随之转身离开。 直至脚步声远去,男人的嘴角都存在着一抹淡然的弧度。 夜色幽蓝。 少女揪住鍊子上的坠饰,刺骨的温度渗透进她的肌肤,但思绪却从未如此清晰,每一句话,每一幕画面都在她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播放。 「知道了,我会过去的。」少女佇立在落地窗前,淡淡应了一声。 「那么就容属下先告退了。」男子躬身低道。 「等等。」见他准备离开,她忍不住叫道。 男子立刻站直身子,脸上依然掛着与眼神不搭调的微笑,「请问小姐还有甚么事吗?」 「你待在我父亲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是我父亲最亲近的下属,我想问你一件事。」她的声音冰冷,「以我现在的实力能够接替首领吗?」 男子的眼眸低垂,并没有望向亚依,「不能。」 「为甚么?」她扭过头,目光静静扫过他全身。 「有实力但歷练不够,小姐您还太年轻,所经歷的事还不足以应付家族事务。」 收回停留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她淡道:「明白了,你可以下去了。」 月光清冷。 窗台宛若镀了一层银,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窗台上,也洒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她浓密而捲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最终落下了一地冰冷的银辉。 「能一个人回来,不愧是我的女儿。」 「让父亲担心了。」 星凌嵐露出满意的微笑,瞇眼打量着此刻低垂双眸的少女。半年未见,她除了脸颊有些消瘦外,那头秀发也更长了,五官变得更加美艳动人。少女的成长如同一朵逐渐盛放的美丽花儿,令人惊叹。 然而,最令他吃惊的,却不是她日渐成熟的美貌,而是那一双淡漠的墨绿色眸子,那股与自己相似的凛冽气息,如今彷彿只剩下看透世间冷暖的绝情。 才不过花漾年华的年纪啊…… 但在这一刻,却儼然散发着比他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气息了。 星凌嵐望着她,屏气敛息了会才继续道,声音依旧冷漠:「那件任务我已经派人接手了,你应该知道任务未达成的后果吧?」 「我知道,很抱歉。」 「知道就好,但你是我的女儿,又是第一次,这次我就不追究了,而且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知道影氏家族的事了。」 她抿着下脣,低道:「是,我已经知道了。」 「再过不久影氏家族就会开始行动了,在那之前,你就负责召回家族内除了有任务在身之外的所有杀手。」 「知道了。」 「两天之内。」 「我明白,请父亲放心。」 听着她乾脆的答话,星凌嵐继续拿起桌上的文件检阅,「你回房休息吧。」 但许久过去,他都没有听见脚步声响起。 亚依毅然抬起了脸,直视着他问:「父亲,我可以请问您一件事吗?」 「你说吧。」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手上的文件,没放多馀的心思放在亚依身上。 她淡道,话语刺破了满室的死寂:「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说过,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他翻阅着手中的文件,面无表情地检阅着内容。 面对父亲一如既往的冷漠,亚依的眼眸却愈发冰冷,「是您杀死了母亲,对吗?」 一片萧然中,星凌嵐缓缓抬起了视线,目光中的凌厉立时划过了少女似笑非笑的脣角。 无需任何回答,在这一剎已然明瞭。 「因为母亲是影氏家族派来的卧底,所以您当年亲手杀死了她。」连同枫晨的父亲影凡,一起杀死了。 「谁告诉你的?」 她冷冷一笑,「这件事您没必要知道。」 「你──」他的瞳眸迸出了一丝恼怒的火光,同时抬起了眼脸。 可是── 抬起脸的剎那,那一双凶狠的瞪视却立即变成了破绽百出的错愕。 掩藏在少女那双淡定眼眸下的杀气,冷血绝情。 没有一丝迟疑── 没有一毫多虑── 就像早算准了他抬头的时机,烟硝瀰漫在她的周围,她的手始终伸得笔直,就连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存在般的决绝。 子弹一发命中男人的眉心,他放大的瞳孔清楚映出少女冷艳的容貌。 神似的五官、 冷酷的气息、 相同的眸色、 每一处无疑都是与男子血缘最明显的特徵,但比起这一切更来得相似的是──同样的无情。 「可以爱人,却不能完全信任人,你之所以从小告诫我,是因为你曾被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背叛过。」少女收回短枪,不带敬词的声音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只剩绝情。 绝气── 男子的身体顺着重心直接倒落在办公桌上,桌上的文件顿时浸染在一片腥臭的鲜血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听到枪响仓皇赶来的下人,敲门声和呼喊声一下子就灌满了死寂的书房。 少女垂下眼眸,迅速旋过身。 这刻── 悲凉终究还是自心底衝涌上来,痛楚心寒如雪,啃蚀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在逃回星氏的路上,许梦将枫晨父亲的事告诉了她,其中也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终究还是父女,遇上了相同的际遇,所以才明白,痛彻骨髓的心痛从未有减轻过的一天。 ──被自己最心爱的人背叛了。 86-活下去(1) 泪珠闪耀着晶莹。 惜茵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对宇飞咧嘴一笑,夜空下,这两道泪痕好似不曾存在似的透明。 「宇飞,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记住。」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宇飞也立刻意会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听过ij这个组织吗?」 见他眉心微皱,惜茵看得出来他是知道的。 「我的父亲很早就因为癌症去世了,所以母亲死后,成了孤儿的我意外被ij这个组织的干部收养,最后被派到影氏家族做卧底的工作。」 惜茵兀的笑了起来,「很好奇我为甚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看着她轻松的笑容,宇飞反而绷紧了神经,很快就察觉到了笑容背后的真相。 很有默契地,惜茵也从他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他的猜测。 「你想得没错,ij早在十多年前就察觉到了星、影两大集团所进行的不法交易,只是两家在黑市都有很大的势力,根本不可能一网打尽,所以ij一直在等待机会。这些年,ij派出了不少卧底,暗中监控星、影两大集团的行动,并发现他们就是一百多年前,在日本突然消失的星知见与渡影两大世家。」 「所以,得知了这个天大内幕的ij,就利用这一点,打算在他们因为对付对方而筋疲力尽时,一举将他们缉捕,也就是鷸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 「我想,再过不了三天,两家就会……」她的声音忽然顿住。 寒风凛凛袭来,少女的声音冰冷,隐隐有些颤抖:「你想知道为甚么我要告诉你这些吗?」 她定定望着宇飞,可拋出去的问句却被他的不语而冻结,没了下文。 宇飞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把拽过惜茵的胳膊,将她拉入了自己所处的明亮区块,甚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件外套披上她的肩膀。 上一秒的黑暗,这一秒的光亮,下一秒,惜茵竟感觉有股无法言喻的暖意从心头涌现。 她紧紧拉着这件外套。 「这件外套就送你吧,别感冒了。」 「……谢谢。」她漾起笑容,夜风依旧,但却不再那么冰冷了。 「你是我遇到的人当中,最冷静也最温柔的人,所以我才决定告诉你,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出去,因为……总觉得要是不在今天告诉你,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啊……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亚依、枫晨、媛心,还有你,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星氏。 厚重的房门被硬生生撞开,少女单薄的身影顿时落入了眾人的视线。 房门中央,少女侧身站着,淡定的双眸彷若有穿透人心的寒意,被那双冰冷的视线扫过的每一处,都好似结了一层霜,寒气凛然,后方的景象反而成了一种诡异的陪衬。 「你……杀了首领。」其中一人面露惧色地直指亚依说道。 她转过身,向那人露出了一抹瑰怪的笑容,语气不以为然:「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对谁说话吗?」 少女脸上的笑容寒气逼人,令在场五六名黑衣男子都感到背脊一阵寒凉,每个人立即就意会到那句反问背后的答案。 唯独那一人仍厉声而道:「可是,你杀了首领。」 「那又怎样,死人又不能復活,再过不了多久影氏就会对我们展开行动,要是现在因为首领的接替而闹内乱,岂不是要把这个家族拱手让给他们了?」 「既然我本来就是首领指名的继承人,理当应由我接下这个位子,我不认为现在还有谁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除非他希望星氏家族就此灭亡。」 听完,在场的人皆面面相覷。 少女轻世傲物的态度虽然令人咋舌,但冷静果决的判断力却无不教人心服。 再想想她从小就传遍整个家族的事蹟,站在这里的人没人不是认识她的。八岁开始练枪习武,九岁接下第一件任务,年仅十五岁就成为家族内的高阶杀手。最可贵的是,她容貌出眾,才智过人,除了判断力与行动力备受肯定,还拥有被世人喻为恶魔的杀戮能力,冷血无情的个性也绝不亚于星凌嵐。 假若没实力也就另当别论了,但星氏家族自古就是直系血亲一脉单传,就各方面来说,有能力,又是首领钦点的人,若不是发生谋杀首领一事,星亚依无非是唯一的继承人。 何况现在正处于存亡之际,若因群龙无首而让敌人有机可趁,到最后将整个家族拱手让人,到时还有谁会在乎首领被谋杀? 得到这个结论后,他们的眼神都不禁对少女恭敬了起来。 其中一名蓄留着马尾的男子已然从眾人里走了出来,向少女恭敬低道:「是,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发布下去。」 闻言,她脣边的微笑更深了,星凌嵐最亲近的下属,也是那位假扮管理员出入校园的人,果然,比谁都还要了解她的心思。 「不用了,这件事你交给其他人去办,你只要随时待在我身边,告诉我有关于家族的事就好,我想立刻熟悉。」 「是,首领。」 听见他的应答,亚依立刻递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 随后,她昂首向前,完全跳脱了身后的门框。她的五官美艳动人,两片红脣勾勒出深不可测的恬淡微笑,既妖嬈又难以捉摸。 此刻── 女王的风范已经在少女身上展露无遗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星氏家族的新任首领。」 倏地,她用眼角馀光冷冷扫过了方才指责她的那名男子,「若有人有任何异议,立刻格杀勿论,明白吗?」 「是,明白。」每个人立刻垂下眼脸,齐声回应,就连那名男子也不敢再说任何一句话了。 ──从这一刻起,她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了。 ※ 晚上十点。 天气阴冷,天边围聚着一层厚重的乌云,雨水急灌而下,不见半点明月的踪跡。冰冷的雨水彷彿永不停止似的,毫不留情地打入阳台坚硬的地板。 今晚的雨声特别清晰。 自从惜茵在阳台出现后,已经过了整整两天。 一份份派人调查的资料,有电子档,也有纸本。宇飞坐在电脑萤幕前,专注地检阅着这些资料,平静的神情有些凝重。 ij是一个国际性的非政府组织,创办人不明,与警方有密切合作,专门查缉重大罪犯,特别是有牵涉两国以上,或一般人根本不晓得的非法集团。 虽然是非政府的组织,但比起政府组织,黑市的人其实更畏惧ij。 ij的调查能力非常出名,这也是为甚么惜茵能计画整场復仇计画,因为她能从ij得知任何人的背景与过去。 但除了一流的调查能力外,真正令人畏惧的,是他们对待罪犯的冷血无情,只要能剷除恶势力,ij甚么都做得出来,就算必须牺牲无辜的人换取和平也在所不惜。 所以ij又被称作是──绝对的正义。 87-活下去(2) 空气冰冷而死寂。 冬夜的寒冷从窗子渗透进来,整个空间彷彿是浸泡在冰水里,室内的低温让人犹如身处在深海般冰冷。 纪媛心坐在床边,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男性衬衫,修长均匀的双腿随意摆盪,就算赤裸的双足不经意碰到了冰冷的地板,也丝毫不畏惧此时的寒冷。 「咿呀──」开门声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的视线从地面提高到了可以看到门边少年的高度。 听见他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她眉宇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昏暗的房间中,她极力捕抓枫晨的表情和动作。 就在他掉头离开的瞬间,她淡淡开口了:「你是真的爱上她了吧?」 少年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应。 「你这样做值得吗?我们花了半年才好不容易得到了星亚依的信任,你却这样放了她,幸好影雪阿姨看在你是初犯,处罚只有皮肉之伤。」 「可是,要是我们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就这么毁于一旦,你无法当上首领怎么办?你不是要报仇吗,如果这一切都因为星亚依而化为乌有,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听着少女充满责备的声音,枫晨只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前方的柜子走去。 没辙似的,少女摇了摇头,放柔了声音,「不用找了,医药箱我已经拿出来放在这了。」 看来他刚刚根本没看她一眼,才会连医药箱已经放在床上了也没发现。 「我帮你擦药吧。」待枫晨走过来坐下,纪媛心直接将医药箱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完全没打算让他碰医药箱。 见她低头拿出棉花棒和消毒药水,他忽然露出了一派轻松的轻浮笑容:「你也太喜欢穿我的衬衫了吧。」 「别装了,既然那么痛就不要再说话了,现在不是演戏的时候。」纪媛心板起脸,扭开了生理食盐水的盖子,「把上衣脱掉吧。」 枫晨立时敛下了表情,恢復了原本的冷漠。 她熟练地帮枫晨上药,动作轻巧而流畅。 月光透过窗子轻轻洒进,柔和的光芒被窗櫺切割成一块块方形,最终落在他身上,让每一处的瘀血和伤口都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鞭痕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背部留下鲜红的痕跡,可是,他脱下的上衣却是完好无缺。 无需解释,她也能足够想像他所承受的惩罚了──赤裸着上半身接受鞭刑。 她安静地为他上药,察觉到他隐忍疼痛的颤抖,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会晓得,你为她承受的这些痛苦。 为他裹上一层纱布后,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了他的背部。 温柔的摸抚被阻隔在了那层纱布之上,少年没有察觉,只认为身后的人在裹好纱布后就没再动作,打算穿回原本的上衣。 只是,右手还未抵达衣物的丢落处,少女却抢先一步将那件衣衫拉到了自己身边。 她的神情流露出了疼惜和悲伤,但却在枫晨转头正视她时,只剩下一朵妖嬈的笑容,「问我为甚么喜欢穿你的衬衫?」 「难道你从不觉得我这样穿,很性感吗?」她伸手揽住了他的颈子,清灵的大眼彷彿蒙上了一层轻纱。 她将他拉近自己,蜻蜓点水般的吻痕包裹着读不出的情意,轻轻印在他冰冷的薄脣上。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做出回应,只是僵直身子,无动于衷。 少女将鲜红欲滴的双脣贴近他的耳廓,声音温软娇媚:「老实说,我并不在意你是否真的爱上了她,因为你的未婚妻一直以来都是我。」 「除非两家的恩怨能奇蹟似的化解,不然,能陪在你身边的──永远都是我。」 轻佻的声音宛若温热的开水,在寒凉的气温中產生了薄薄的雾气。她揽住他的腰际,彼此的体温透过那层纱布,覆盖了更深一层的寒意,直达她最沉静的心谷。 他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如今,就算闭着眼也能分辨,这道对世间绝望的冷漠气息。 他的冷漠她太了解,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早有默契,无需开口。 少女纤柔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声音毫无波澜,但却字字深刻:「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你的痛苦就让我来分担。」 我会为你记住──是谁造就了今日如此冷血残酷的你。 「只要是为了你,我甚么都愿意做。」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满室萧然。 仅存的那么一点暖意,也在少女清浅的微笑与眸光中逐渐熄灭。 纪媛心很快就松开了环绕在他腰际的双手,「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我会叫惜茵送我回家的。」 88-活下去(3) 晚上十二点。 雨水冷冷拍打着车窗。 银亮的宝马驰骋在高速公路中央。 位在驾驶座上的惜茵戴着一只耳机,领口别有一只小型麦克风。 「开这么快?」后座的纪媛心不以为意问,目光流连于车窗外的夜景。 「总觉得后头那辆车在尾随我们。」惜茵没有回头,视线依旧落在前方的道路。 「是星氏派来的杀手?」 「不太可能,现在的首领是亚依,她召回了所有的杀手,应该不会有杀手在执行任务才对。」 「她当上首领了?」她微愣。 「听说星凌嵐遭人暗杀。」 「特地选在这种危及时刻暗杀星凌嵐还真奇特,那人无非是希望星氏家族灭亡吧。」她轻笑一声,接着朝左前方的后照镜瞥了一眼,下一秒,她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下了公路,惜茵放缓了车速。 「是在尾随我们没错。」纪媛心没有回首,只是盯着后照镜中那辆最显眼的黑色宾士。 「甩开他们?」惜茵挑眉问。 「嗯,先甩开他们。」纪媛心沉吟了会,「但不要送我回家,我要回影氏。」 惜茵看了眼上方的后视镜,「要告诉枫晨这件事吗?」 「不用,就算之后有任何人问起,也说你已经送我回纪家了。」 「可以问原因吗?」 照视镜中,少女的神情寧静而黯淡,一头淡褐色的长发垂落在胸前,毫无动静。 「因为我已经猜到了,尾随我们的人是谁了。」 前座的惜茵猛然转动方向盘,车身陡然一个大转弯,地面上立时激起了一阵水花。 深夜的马路上,车辆不多,两旁的商家都已拉下了铁门。 驶离了原来方向的宝马,此刻正以追风逐电的速度行驶在大街上。 「跟上来了。」纪媛心双手抱胸,语气相当慵懒。 惜茵用眼角馀光扫了眼后照镜,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耐。她直视前方,号志灯正闪烁着亮黄的灯光。 「若收到罚单你会付吧?」惜茵微笑问。 「那有甚么问题。」媛心将那抹微笑原封不动地递还给她。 十字路口,黄灯闪烁。 惜茵微瞇双眼,车上的时速表开始急速转动,孤傲而银亮的宝马车身如虚影般乍现路口。 咻── 一闪而过。 红灯亮起。 后头黑亮的宾士就这么湮没在了流动的车潮中。 「不知道会不会再追上来?」纪媛心微笑出声,但却在朝后方回望时,忽然止住了笑意。 方才行经的转角,另一辆同样黑得发亮的宾士驀然出现,车速飞也似的快,一下子就拉近了与她们的距离。 「看来他们打算光明正大跟踪了。」惜茵紧握方向盘,将油门踩到最底,「那么……」 大街上,没有多少车辆,只有一辆黑亮的宾士越来越接近一辆银亮的宝马。 前方的十字路口,绿灯闪烁,后方的宾士紧追在后。 惜茵一把拉下手剎车,微笑说道:「抓紧了。」 死寂的路口,宝马的车身已然压上了斑马线,轮胎死死地贴着马路,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个高速甩尾── 「腾──」水花哗啦哗啦落。 宝马折回了原路,与方才那辆紧追在后的宾士擦身而过。 藉由正速与反速的堆叠,一眨眼的时间,就与后头那辆宾士拉远了一大截距离。 再一眨眼,银亮的宝马已经一个大转弯,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房内。 宇飞闔上笔电,难耐地叹了一口气。 ij向来行事隐密,仅用两天所调查到的资料果然有限,甚至无法确定这些资料是否正确。 惜茵当时告诉他,据目前的情况判断,再过不了三天,无论星、影哪一方先展开行动,都会导致两家的正面衝突。 也就是说,现在最多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 闭了闭双眼,他欲拿起桌上的手机,但房门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门没锁。」没心思顾虑敲门的人是谁,宇飞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宇飞少爷,我……」 听见是女孩子扭捏的声音,他不禁困惑地转了视线。 「我想那辆宾士里的人一定超惊讶,明明是在追猎物,却亲眼看着猎物从自己身边跑掉!」纪媛心露出几分得意的表情说,但一见前方惜茵按住耳机的沉重表情,随即又歛下了笑意。 「媛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惜茵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的道路。 「你问吧。」她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惜茵平常再怎么冷静,脸上也不会只有面无表情可以形容。 银亮的宝马在大马路上高速行驶,一排路灯的冷光透过车窗流淌过她们全身。 惜茵的声音十分淡定,听不出有多馀的情绪,「假如枫晨和亚依能在一起,你会放手吗?」 闻言,她的眸光瞬间暗了下来。 她别过头,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雨雾在车窗上凝成一片,又一再被雨水冲刷,「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也在心里问了自己好几次。」 车窗映着少女清秀的脸庞,此时,那双眸子流转的感情格外的悲伤,「我是不会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的,因为……太累了。」 听见后座那道微不可闻的叹气声,惜茵也不禁轻吐了一口气。 车内,两道叹息声都溢满了哀伤。 耳机忽然传来了某人的声音,但惜茵并不打算回应,只是向后头的纪媛心说:「在没看见我们进纪家前,他们一定不会死心,既然你不想被发现,又想回影氏,那么我来引开他们,等会你就跳车,我已经派人在那边了。」 随后,惜茵再度挑衅问:「没问题吧?」 「放心,我和枫晨在一起时常必须跳车。」媛心也不甘示弱回。 「那么就在进隧道前跳吧。」 「没问题。」 少女毫不畏惧的笑容随即落进了后视镜,同时也落入了前座惜茵的眼中。 可后座的少女,此刻却丝毫没有看见前座的人,那下定决心似的,一抹意外苦涩的笑容。 「刚刚我在整理星小姐的房间时,不小心…‥」女佣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直视宇飞,「不小心踩坏了这只耳机,总觉得这跟少爷您平常戴着的一模一样,而且最近都没看到您戴这只耳机,想说这个可能是您的。」 「真的很对不起……被、被我踩坏了!」她捧着那只坏掉的耳机,死死低着头。 察觉到宇飞起身走到她面前,她又立刻九十度躬身,再度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係,这不是甚么大事。」宇飞从她手中接过那只坏掉的耳机。 女佣愣愣抬起头。 「只是现在都这么晚了,是谁要你打扫的?」 「是总管……他说既然星小姐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就要我把那间房整理一下,好明天把星小姐的东西寄回去。」 「是吗……」他沉思了下,「不用整理了,很晚了,你先休息吧。」 「是,谢谢宇飞少爷。」女僕感激地答道,随之掩上房门离去。 望着手里坏掉的耳机,他驀然感到一阵惆悵,想起这是当初惜茵给他们的掛耳式对讲机。 「那好,每个人各拿一个这个。」媛心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五个类似耳机的东西,「以后行动就用这个对讲机互相联络,用手机联络太慢了。」 最近没有再戴,是因为…… 没必要了。 少女从高速行驶的车内一跃而下。 雨水淋湿了她全身,她跌落在一旁的杂草堆中,神情恍惚,血液彷彿无法回流,只觉得全身的知觉都随着雨水一起被冲刷掉了…… 直到── 「轰──」 一声轰隆巨响响彻了黑夜。 雷电张牙无爪,一时间,宇飞的房间也遭受了魔爪,一片诡譎的银亮在房内乍现。 还未拿起手机,他就被这声响雷吸引。 他望向了窗外的滂沱大雨,不知为甚么,这道响雷出现的剎那,他的内心竟开始剧烈颤动…… 听见这声轰隆巨响,媛心立刻瞪大了眼,猛然转头── 前方的坠道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焰! 爆炸般的衝击让完全她清醒了! 「惜茵──」她失声大喊,眼泪混杂着雨水从她的脸上疯狂坠落。 忽然── 感觉有人从背后拉住她,她警觉性地拚命甩开,但还没来得及逃走,身后那人的声音却让她率先回头了。 「是惜茵要我来的。」一名穿着旧式斗篷的少女站在她身后,是许梦! 「你──为甚么?」她对她仍有防备,许梦和影氏毫无关係,不懂为甚么惜茵会派她来? 「很难解释,现在先逃要紧,你不是要回影氏吗?」许梦微微一笑,斗篷的连帽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为甚么要相信你,爆炸一发生你就立刻出现,实在很奇怪?一个人死了耶,你没有感觉吗!」她越说越激动,哽咽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然而,许梦却忽然望向一旁,冷冷一笑:「你们两人刚才的对话,我在对讲机里全都听到了……」 「我没有感觉……你觉得惜茵是因为谁而死的?」 媛心顿时才发现…… 许梦也正在流泪…… 「如果那个问题你回答『我绝对不会放手』,惜茵也不会愿意……」她的笑容凄凉而悲切,「……也不会愿意为你牺牲生命。」 「我告诉她那些人在这条隧道里装了炸药,可是她却说这里是唯一能通往纪家的路,一定会经过,只要车子在这里发生了爆炸,他们就会以为你死了,惜茵她……是为了保护你!」 「为甚么……」她感到一阵愣然,浑身都在颤抖。 许梦轻声低道,语气异常平静:「因为她爱上了仲宇飞。」 「可是,仲宇飞爱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你──真正的纪媛心。」 剎时间,媛心感觉脑内的思路全都清晰了,惜茵为甚么要救她,还有,为甚么要在她跳车的那刻,告诉她…… 「小时候你在舞会上遇到的,那个替你挡碎玻璃的男孩,就是宇飞。」 ──全都是因为仲宇飞,爱的人是纪媛心。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宇飞立即接起。 「宇飞少爷,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使用。」 「知道了。」 正当他要掛上电话时,另一头的人再度开口了:「请问您真的要搭直升机到那里吗?我怕老爷……」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无论如何都请你载我到影氏家族。」 火舌窜烧,在大雨中越发澎湃…… 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热度,反而觉得空气异常冰寒。 她回头望着那条燃烧热烈的坠道,一股浓重的疼痛自她的胸口扩散,真的很痛、很痛…… 但比起疼痛,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恨! 她恨死了那些装设炸弹的人! 更恨派人装设炸弹的主谋! 「我一定会报仇的……」 少女脸上的泪水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她的瞳眸中有雨水,有烈火,还有──憎恨。 「许梦,请你带我回影氏。」 89-活下去(4) 「在灰暗的日子中,不要让冷酷的命运窃喜;命运既然来凌辱我们,就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予以报復。」 ──威廉.莎士比亚。 ※ 静謐的房内。 落地窗前的暗色窗帘敞开了大半。 房内的其中一面墙掛有数幅人像画,对面则掛了一幅几乎盖住了整面墙的巨大掛画。 这间房间的摆设相当迥异,但宫廷式的设计却又不失现代感。 水晶吊灯高掛数尺高的天花板,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奢华非凡,同时──也如万道冰寒,整个空间给人一种胆破心寒的压迫感,巨大掛画上绣着的图样彷彿亙古不变的刻印,象徵世世代代永不褪色的血色歷史。 这里── 继承了渡影家一百年前的血恨。 这里── 永留了影氏家族歷代首领的遗恨。 这里── 是影氏家族为首领特设的房间。 「首领,我们发现山脚处有星氏家族的人。」 被称呼首领的女子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轻轻笑道:「知道我们迟早会展开行动,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来个出其不意?」 女子的音调忽然低了些,语带嘲讽:「你真是太单纯了星亚依。」 「有多少人?」女子放下酒杯问。 「大约有三十多人,不过我们已在林中设了不少埋伏,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到达这里的。」 坐在沙发上的女子沉吟了会,神情无比淡定,「只有三十个是吗……」 随后,她站起身,面向眼前那一大片落地窗。树林上方是一片漆黑无光的夜空,她微瞇双眼,像在寻找些甚么。 忽地,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果然啊……那些人只是诱饵。」 黑衣男子这时也随着女子的视线望向了夜空,偌大的视野中,有几架直升机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命令下去,立刻击毁那些直升机。」 「是,属下立刻去办!」 夜深。 不见半点明月的踪跡,越来越暗。 待那人离开,女子仍佇足在落地窗前,她的瞳孔里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好似甚么也没有装的空荡无物。 甚么…… 也没有…… 「真想不到你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数架直升机朝这里笔直飞来,在漆黑的夜空中恍若幢幢鬼影。 「还提前了自己家族的死期,换作是你父亲,绝不会这么衝动。」 女子的眼底犹如一片幽暗的黑夜,没有星芒,没有温度,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冰冷…… 直到── 火光乍现,爆破声响彻天际,她的眸子忽然明亮了起来。 夜空中,一架架直升机被直接击毁,烈焰般的火光伴随着爆破声,照亮了这片沉寂的夜色。 伴随着轰然巨响乍现的火光,彷若有足以灼烧人的热度,但却在触碰到女子沧桑的脸庞后,连仅存的馀温都消失了。 她的眼眸越发黑亮,彷彿有甚么东西正在她的眼里熊熊燃烧着。 「就是今天了……」 砲击仍持续着,直升机皆不可倖免地惨遭击毁,此刻,爆破的火光成了夜空中最夺目的主角。 然而── 落在女子眼眸里的光,却犹如慾火! 既压抑又渴望的慾火在那双眸子里越加灼见分明。 「我真该好好感谢你星亚依,提早了这一天的到来。」透亮的玻璃阻隔了火光的热度,但那双冷酷的黑眸却越来越亮,直到爆破停止,再不见空中有任何一架直升机,那双眸子才逐渐黯淡了下来。 再度静极的夜,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柔和的圆月,在云雾终要散去时,悄悄拉开了面纱…… 同时──也揭开了时隔一百多年的序幕。 90-活下去(5) 宅邸外。 远处的树林正有一团黑烟裊裊升起。 亚依倚靠着宅邸的外墙,直升机被击毁的过程她全看见了。她没有丝毫的愤怒之情,因为这些全都在她的计画之中。 派五十多名的杀手从山脚袭击,再派四架直升机作势空袭,全是诱饵。事实上,早在直升机靠近这栋宅邸前,就全改为自动驾驶,十几位高阶杀手早已空降于宅邸后方的树林了。 现在,影氏有三分之一的杀手都去了山脚处,等会星氏还会再派出百名杀手,而影氏派出去的杀手只会越多,宅邸内的杀手相对愈少。 靠着上回许梦带她逃出来的经验,目前那十几位高阶杀手皆已在她的指示下潜进了宅邸。 她轻触着手腕上的金属手环,这一刻,贴着墙壁的她,眸子异常的冷酷…… 剩下的…… 就是等待机会了。 身处在这条阴冷幽暗的密道,亚依不禁想起前几天逃出来的情况。意外的顺利,没有追兵,没有警报,没有陷阱,就像闯空门的小偷悄然溜走般了无声息,主人完全没有半点察觉。 「不过啊……」 「要我带你逃出去的人并不是惜茵,而且最后承受这一切惩罚的人也不是惜茵。」 「而是那位,你说他并不爱你的男人。」 是这样吗? 是因为那位主人根本就是故意让小偷离开的? 密道里,亚依忍不住失笑,像在嘲讽自己的愚笨。 长廊上,墙上的油画开始挪动了位置。 一条只够窥视的缝隙,在油画移动后已然成了一扇通道的入口。 这里是宅邸里少数的死角。 一般来说是不会被监视器照到的…… 但此时此刻,前方的长廊却有十几名早已在原地待命的杀手。 亚依抿了抿脣,身体迅速转向了左方的走廊,但,连一步都还来不及逃,随后赶来的杀手立刻堵住了她的去路,枫晨就站在那群杀手中央。 此时此地,长廊两端的杀手皆朝她举起了枪支。 面对这种进退不得的情况,处在转角处的亚依只是屏息以待…… 这里还真是名符其实,必死无疑的──死角啊。 油画前方,她只是镇静站着,神情冷静。 半晌,她掏出夹克里的短枪,朝左手边的走廊步去,那头的杀手顿时提高警觉。只是,当他们准备要扣下板机时,亚依却忽然举起了没拿枪的左手。 见她做出这个动作,枫晨立刻走出了杀手群,平举右手,示意他们别开枪。 她对上他那一双冷酷的眸子,随之将短枪丢到地板。 落地的短枪发出沉重的声响,长长的走道中,她直视着他,脸上不见任何一丝惧怕,然而,淡漠的眸子里却有无法逼视的杀气。 她厉声而道,态度坚决:「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二十多坪的房间,水晶吊灯明亮又耀眼。 灯光打照,绣有家徽的巨大掛画佔去了整面墙的面积,形成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处于房间中央的亚依,低垂着脸,用眼角馀光小心打量。 这不是普通的房间,哪怕摆有沙发和办公用的桌子,仍还有一块可以容纳五十多人的空旷空间,宽敞得足以做为派对场所。只是玻璃柜里头的摆饰突兀又不搭调,更别说墙面上那一幅幅的人像画,反到给人收藏珍品的歷史痕跡。 「你就星亚依啊。」女子瞇眼打量她。 亚依低垂着脸,没有出声。 女子穿着一袭丝质长袍,身材高挑,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际,妆容淡雅而成熟,但眉宇间却流转着一股难以捉摸的霸气,这还是亚依头一次看见有女子能散发出这么强烈的存在感。 房内有二十多名黑衣人,他们稍息站着,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就连枫晨也退到了离她们有几步之远的地方。 「跟和纱比起来,你更像星凌嵐呢。」 听见这句话,亚依驀然抬起了脸。 看着流转在少女眉宇间的那一股绝情,女子不禁失笑。 还真是像呢…… 「我来这,不是为了听您间话家常,而是……」 「而是要来投降的?」女子语带玩味说。 这句兀然的玩笑话并没有打乱亚依的阵脚,她的神情依旧冷静。 「没错。」她冷道,眼神冰冷,「我就是代表星氏家族来投降的。」 反倒还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无论是集团的股份,还是星氏家族的领导权,我都愿意交出来。」 所以当听见如此爽快而毫不犹豫的保证,女子并没有露出任何愉悦的神情,反而在看见少女那双深不可测的美丽眼眸时,对她產生了明显的防备。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山脚下有星氏的杀手突袭,空中刚刚也有星氏家族的直升机,就这两点来说,我实在看不出星氏有任何想归顺影氏的想法。」女子的目光变得严厉,「反而还有挑衅的意图呢。」 「你说得是,但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杀手根本不是影氏的对手,我们的实力远低于你们,所以,既然明知会输,那不如早点投降,让伤害减到最低不是更好吗?」 听着亚依的解释,女子的脣角浮现了一丝笑意,转而瞟了眼几步之远的枫晨。 枫晨走上前,来到女子的侧边。 「为了保全家族的存亡,所以选择直接投降啊,既然如此,为了证明星氏是真心想归顺影氏,且绝无谋反的意图,那么,身为首领的你──」她拉长了尾因,低道,「就在这里死去吧。」 女子露出一脸阴毒的笑容,「因为留着你,就代表着星氏氏家族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所以为了避免那一天,你的消失是必须的,这样那些群龙无首的傢伙才不会有机会谋反。」语落,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枫晨──开枪射杀她。 「我明白了。」亚依依然一脸淡定,「既然要这样才能证明。」 她转过身子,面向已然掏出短枪的枫晨。 「真是有气魄,不愧能当上首领啊!」女子不禁大笑几声。 偌大的房间中,这阵笑声格外刺耳,但持续不到三秒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女子厉声低道:「动手。」 一片静默中。 空气一点一滴凝结。 望着那双墨绿色的美丽双眸,枫晨举起了手中的短枪。 那张美丽的脸庞依旧沉静,好似甚么都不能唤起她的注意,就算枪口直指她的胸口,她仍无动于衷。 这刻,枫晨的黑瞳里有残酷的光芒。 女子打趣似的看着,知道那是他杀人前,最明显的徵兆。 这刻── 他晶湖般的黑瞳眸迸出了一丝火光! 「砰!」伴随子弹而出的枪响化开了满室的沉寂。 亚依的双眼霍然瞪大! 「要我带你逃出去的人并不是惜茵,而且最后承受这一切惩罚的人也不是惜茵。」 「而是那位,你说他并不爱你的男人。」 并不爱你…… 可是…… 却在最关键的那刻…… 变更了枪口的方向…… 子弹在亚依的面前乍现,周围的黑衣男子全都惊醒了! 但女子早有准备,没有一丝惊愕,一个转身就轻松闪过了那发足以致人于死的子弹。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甚么吗?」女子冷笑一声,「想射杀首领,你知道这是谋反吗?」 枫晨的手伸得笔直,枪口依旧指着她,不语。 「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却为了一个女人……实在太可笑了!」女子讥笑几声。 「你觉得依你的身手能赢过我吗?何况人多势眾的场面,你觉得你有胜算吗?」她解开长袍的衣带,从里头掏出一把爪子。 三爪的爪子泛出冰冷的银辉。 一套上爪子,她就卸下了身上那件丝质黑长袍,一身暗红色的开衩旗袍衬着她的身体曲线婀娜多姿。 「那我呢?」亚依淡然一笑,接着走到枫晨身边,仰起头向她对视。 面对两人眼中凛然的杀气,女子失笑,目光淡然地扫过了周围的黑衣人。 只见女子向后方跳开,黑衣人顿时自四面八方涌向中央。 亚依和枫晨背对而立,向他们迎面而来的,是各式刀械和枪支,以及──一道轰然巨响! 房间的大门伴随着破空的旋风──砰!一声倒地。 分不清是敌是友,浓浓的烟硝中,有只火花迸溅。 此刻── 落地窗碎了满天的晶莹…… 晶莹的碎片透着皎洁的月光…… 亚依下意识以手挡脸,血腥味伴随着一阵阵呻吟声瀰漫…… 除此之外,她就甚么也感受不到了。 「而是那位,你说他并不爱你的男人。」 他真的不爱你吗…… 不爱吗…… 感受到手臂被划下了一道冰凉,她发现她的背后有漫天锐利的碎片。 清明的视界中,只有少年孤傲的身影。 他── 就挡在她的前方。 ……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血如红宝石般一颗接一颗滚落,最后在地上破碎。 但真正碎裂的,却好像是自己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佇立在那。 她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痛吗?她想问。 …… 她的眼中此时只有枫晨挺直的背影,他丝毫没有打算要闪躲,因为他知道,一但躲开,就会伤害到她…… …… 枪声不再。 一枚子弹划伤了枫晨的脸颊。 惨遭扫射的水晶吊灯和落地窗都成了上千万片碎片,溶入了满地的血腥之中。 一眨眼的时间,这里只剩一片惨澹。 「你不是说你的枪法很准,绝不会射到他们!」 「才不过脸而已,死不了的。」 听见门边传来的两道声音,亚依旋即站稳步伐,从枫晨身后走了出来,脸上隐约勾起了一抹笑。 枫晨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鲜血,嘴角也隐约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唯独逃过扫射,安然无恙的女子在看见那两个人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门边。 有两名少女。 绑着马尾的清秀少女,双手持着一把步枪。 水灵大眼的少女则是咬着下脣,不屑地问:「还有,为甚么你没顺便射死那个女人?」 「刚才情况那么危急,我直接从亚依和枫晨那边向右扫射,而她站在最左边,就……」 一听,水灵大眼的少女只是无奈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甚么了。 地板浸泡在鲜血中,血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听着她们一搭一唱的对话,女子轻蔑地笑了,笑容满是不屑。 下一秒,感受到一道凌厉的杀气向她射来,女子立刻收起了笑容。 回望一眼,就见门口的那名大眼少女正瞪视着她。 那双眼睛清灵澄澈,但──却充盈了恨。 对上女子冰冷的目光,少女这时立刻变脸,向她绽放一朵甜美的笑容,「影雪阿姨,看到我,你惊讶吗?」 「没甚么好惊讶的,你不是每次都在枫晨最危及的时候出手相救吗?」影雪微笑道,语气理所当然。 听见这个答案,少女双手抱胸,笑容瑰丽,声音意外地轻柔:「所以──你才派人暗杀我?」 听出这不是问句,影雪笑而不答。 「怕我会成为你实现野心的绊脚石,所以才必须在这天到来前将我除掉,对吗?很不幸的是,你把我想得太天真了。」 媛心冷冷地看向影雪,「从以前到现在,你每次都让枫晨接下难度极高的任务,说是为了训练他,让他能够当上首领,但事实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让枫晨成为首领,你恨不得让枫晨在任务中就遭到不测,所以才会每次都派他执行难度极高的任务。」 媛心瞪视着眼前的影雪,厉声而道:「因为只要枫晨还活着的一天,你就永远都只能是『代领』首领,永远无法得到整个影氏家族!」 冰冷冷的空气…… 刺鼻的血腥味…… 断然的声音回盪在这偌大的空间,也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亚依望着门口的媛心,她的气息如湖水般寧静,但神情却恍若那一晚,淡定而冰冷。 忽然── 影雪扬声大笑,笑声比起方才还要刺耳,也还要恣肆无忌。 「总是装作一副天真的样子,以为是最笨的人,没想到竟是最聪明的那个!」 随后,她敛下笑声,「果真应该早点除掉你的纪媛心,所有首领候选人在执行任务中就被我解决了,唯独枫晨每次都能逃过一劫,派人去查才发现,原来都有你在暗中帮他。」 影雪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枫晨身上,语气冰冷:「终于知道为甚么湘遥生前最大的要求,是要纪氏千金成为你的未婚妻了,原来是因为她能成为你最好的内助的关係。」 「你错了,湘遥阿姨她只是……」她想争辩,但神情却不由得暗了下来。 「只是甚么?」 媛心微愣,因为开口的人并不是影雪,而是……枫晨! 丢下停留在媛心身上的目光,枫晨转而直视影雪,冷声问:「你说我母亲生前最大的要求是甚么意思?」 对上他眼底里的冰寒,影雪的笑容顿时变得瑰怪而明艳,她轻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说──告诉我!」他再次厉声低道。 一点一滴,时间宛如凝固…… 他瞪着她。 一点一滴,视线逐渐模糊…… 她笑望他。 察觉到身旁媛心的静默,许梦不禁转头,赫然发现有两行清澄的泪水从她的脸上静静滑落。 「媛心……」许梦露出一脸担忧。 一点一滴,记忆开始清晰…… ──我会为你记住,是谁造就了今日如此冷血残酷的你。 91-活下去(6) 「媛心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只要让枫晨知道是星氏家族的首领杀害了他的父亲就好,不要告诉他是被影雪阿姨害死的。」 「我太了解枫晨的个性,我不要他为了报仇而成为背叛者,最后和整个家族为敌。」 「我只要枫晨成为影氏家族的首领。」 「只要成为了首领……就好。」 …… 「湘遥阿姨只是……只是想要你成为首领……」 因为湘遥阿姨很清楚,依你的个性,绝对会因为衝动而做出傻事。 …… 「不要哭了湘遥阿姨……」 「我会记住的,记住绝不会告诉枫晨的,而、而且我还会一直陪在枫晨身边!」 「所以……湘遥阿姨不要想不开、也不要哭了……」 …… 「反而是我自己拜託她,让我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媛心的声音孱弱平静,无法遏止的泪水从脸上静静流淌…… 可是,她恍惚的声音,却只有最靠近她身边的许梦能够听见。 「你母亲死前的要求,就是拜託我一定要向纪氏夫妻恳求纪媛心成为你的未婚妻。虽然你是影凡的儿子,但他终究是个死人,况且你母亲当时在家族的地位如此低贱,根本没有条件能向纪氏提出这样的要求,所以她就拜託我,要我这个代理首领收养你,让你能被纪氏看上。」 媛心紧抿着脣,肩膀微微颤动。 「当然,要收养你,条件是她必须消失。」 她紧抱双臂,全身颤抖。 「所以为了你,她自杀了,老实说我本来就想要她死,因为敌人能少就少,就敷衍答应了她,我根本没想过要做这件事,只是想不到最后会是纪氏主动提出这门婚事,真令人讶异。」 「不要说了──」媛心低下头,忍不住大声咆哮。 听见媛心如此惧怕和激动的声音,影雪却反而感到爽快。她转头望向门口的媛心,语气充满感慨:「真相永远是最残酷的,不是吗?你为了湘遥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心里难道不曾感到一丝痛苦吗?那年你才七岁啊……」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向她怒吼,可眼神却在下一瞬流露出了酸楚。 他── 正看着自己。 那一双看透世间冷暖的双眼,那双冰冷的黑眸,竟是那么的悲伤…… 当年,枫晨的父亲影凡本来是唯一的首领人选,但却在星氏家族卧底的任务中不幸丧生了。 这也让身为影凡的妻子的湘遥,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加上她本来就是酒家出生,身分低贱,所以影凡一死,她在家族中完全失去了地位。但为了枫晨,湘遥始终决定留下来,因为枫晨有能成为首领的机会。 可是,好几次,枫晨都看见湘遥被家族里的大人践踏,哪怕被逼迫做不贞洁的事,也咬牙撑着。 就这样,在枫晨七岁那年,承受不了压力的湘遥──自杀了。 亲眼看到自己母亲悽惨的死状,那样的死法,那样的画面,成了枫晨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自此之后,枫晨就变得冷酷无情,任何事在他的眼中都没有温度。 可是,媛心寧可枫晨只要记得这段回忆,也不要他知道真相…… 不要知道湘遥自杀的真正原因。 不要知道影凡其实是被影雪害死的。 比起向影雪报仇,比起与整个家族为敌,当年身分与地位都无法与影雪对抗的他,只要能完成湘遥的遗愿就好。 只要当上了首领,就算是为父母报仇了,而一切残酷痛心的真相,就由她来记住就好。 「枫晨你不要听那个女人说的、不要……」媛心惊慌失措地喊。 但影雪的一句话,就抵过了媛心所有的哭喊,同时也毁了多年来死守的一切。 「你母亲是为了你而死的。」影雪缓步走向枫晨,「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其实你的父亲也是被我陷害的,是我故意派人在星氏洩漏影凡的真实身分。」 忽地,影雪瞟了眼旁边的亚依,出声笑道:「而你的母亲水无和纱,则成了最棒的陪葬品。」 听到这句话,亚依的眼眸骤然瞪大,眼神愈发冰寒,「甚么意思?」 影雪充满讥讽的笑声回盪在这个死寂的空间,听在耳里越发尖锐刺耳,「和纱在发现自己真的爱上星凌嵐后,便打算退出影氏家族,但谁想得到,她竟那么不幸,会被自己的爱人亲手杀死。」 亚依握拳的双手隐隐颤动着。 「说实话,拆散那对恋人我还真有点歉疚,但最想不到的是,你这个女儿竟然亲手杀了星凌嵐,可说是为你的母亲报仇了呢!」瞥见亚依眼中的愤恨,影雪反而笑得更加猖狂,「该说是巧合呢?还是天注定的,终究会在一块?」 这刻,狂笑与嘲讽宛如一把冰冷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向亚依穿心而来。 剎那── 她的瞳孔── 她赤红如血的瞳孔── 早已盈满了腾腾杀气! 「我要杀了你──」 寒光在她的袖口闪现,那把匕首正朝着影雪的胸口刺去! 但是,如同枫晨刚才的那一枪,影雪反射性向侧边一跳,轻易闪过了这个刺杀。 不过,亚依的杀气也没有因此锐减,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将影雪逼得不断往后退。 「亚依住手──」看到这一幕,枫晨大声遏止。 可是── 根本阻止不了! 她要杀了影雪! 她要为母亲报仇! 她要让这个女人嚐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少女手中的刀刃急速如流,影雪处于下风,频频倒退。 这一刻── 狂怒的亚依没有发现…… 有抹阴冷的笑容在影雪脸上浮现! 好几发细长而尖锐的银针穿空而来,针尖清亮,在昏暗的视线中意外地清晰可见。 死寂般的静默开始剧烈膨胀…… 媛心和许梦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这根本完全来不及闪躲! 数秒过去,望见这一幕的媛心已连一步都难以踏出,只有泪水不听使换地急速落下…… 「……你说他并不爱你的男人。」 不爱你,却为你改变了枪口的方向…… 不爱你,却毅然挡在你的前方,保护你…… 不爱你,却将你推开、代替你,承受了抹上剧毒的银针…… 第一次就算了,但第二次为甚么还要装傻呢? 难道…… 一定得经过三次才会明白…… ──他是多么爱你。 92-活下去(7) 「枫晨──」媛心痛心嘶喊,登时飞奔到他旁边。 倒落在地的枫晨,面目狰狞,好几根细针扎在他的手臂及大腿上,他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 跪坐在地的媛心紧紧握住他的手,脸上溢满焦急与痛苦,「枫晨、枫晨……」 「哈哈……」影雪得意地狂笑,「真是傻、真是太傻了!星亚依果然是你最大的弱点!」 此时,亚依只是恍惚地跌坐在地,地板上的血渍浸湿了她的衣裤,血泊里参杂的玻璃碎片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 「我啊,曾为了获取枫晨的信任,让他看过这间房内所有的陷阱,我是故意激怒你的星亚依,好把你引到这里,我早就料到他绝对会捨命保护你,就连刚刚背叛的举动也是。」 「记得有次我召集了全部的首领候选人,却唯独他迟到了。听了下人的报告才发现,原来他是为了帮一位昏倒在火场的女孩疗伤,而且那女孩还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你──星亚依。」 「真不知星凌嵐在想甚么,居然把自己的女儿丢在那种地方,火灾的案发地点就选在这座山内的一栋别墅,真该说你是太不幸,还是太幸运了?」 一时半霎,震惊的事实令亚依迟迟无法回神,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 半晌,她仰头轻笑,表情哭笑不得,「原来……」 能活下来,根本不是奇蹟,而是感激才对…… 「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成为真正的首领了!」影雪俯仰而笑。 自古,女人就被认为没有能力,哪怕再怎么努力,就算比亲哥哥影凡还要优秀,也得不到首领的认同。 可是,就算害死了影凡,却仍因为影枫晨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她只能以「代领」的名义,在他成年以前管理家族事务。 于是,她一方面获取枫晨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提拔其他的首领人选,为的就是要让枫晨在竞争中丧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纪媛心这个绊脚石出现。 所以她又再次计划,让枫晨为了星亚依背叛整个家族。 如今──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终于成为首领了! 「接下来,就是要把碍事的人处理掉了。」尖锐的爪子划出残酷的弧度,影雪的脣边掛着同样残酷的笑容。 她歪着头,手上的爪子指点、指点……跳过许梦、媛心,最后停在了亚依身上。 「杀了你,星氏家族就会彻底消失了。」 月,朦胧而虚幻。 没有玻璃阻隔的落地窗,夜风徐徐吹来,落进了一地冰寒。 亚依从血泊里缓缓起身,瞳眸鲜红如血。 「好啊,杀了我。」她冷冷望着她,笑容淡然。 望着这张冰冷至极的笑脸,影雪不禁皱起眉心。 「知道为甚么刚才你说要杀我,我会那么甘愿吗?」她冷笑道,半举起左手,「我早就派人在这座宅邸各处装设了炸药,而能引爆炸药的关键就是我手腕上的錶带,一旦感应到我的脉搏不再跳动了,炸药就会立刻引爆,到时所有人都会死,当然也包括你。」 一时,影雪只是盯着她手腕上的錶带,接着一阵狂笑。 这个突兀的反应让在场的她们都愣住了。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影雪稍微止住了笑声,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当年派去陷害影凡的奸细,就是易念。」 她拿出类似对讲机的东西,微微一笑道:「易念,你出来吧。」 身后那面掛有人像画的墙壁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回头一看,似门的线条逐渐立体。 不对! 那根本就是一扇门……一扇暗门! 从那扇暗门后方走出来的,是一名蓄留着马尾的男子,他的眼神冷峭疏离,嘴角掛着与眼神相当不搭调的微笑。 十多年来,一直是父亲的左右手,没想到…… 人心真是妙不可言啊,谁都不能相信…… 「炸药处理好了吗?」影雪冷声问。 「是,没问题了,就算──」易念抬头瞟了一眼亚依,「杀了她也不会引爆。」 「很好。」影雪扬起微笑,欲往亚依那走去。 「首领,让我来吧,别弄脏您的手了。」易念边往前走,边掏出一把手枪。 「砰!」枪支应声而落。 媛心惊愕地朝亚依望去,只见亚依闷哼一声,左手紧紧覆着右手,可她原本握枪的手,现在只有鲜血汩汩流出。 亚依忍着剧疼,转身面对易念。 与此同时,许梦也掏出了自己惯用的匕首,但还未踏出一步,易念空着的另一隻手已迅速掏出了另一把手枪,对准许梦。 许梦不敢轻举妄动,但却在看见易念微微侧过的脸后,不禁愣了下。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发子弹刺穿冰冷的空气,射向亚依…… 晃眼而过的一瞬,影雪邪魅一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见了,少女向后倾倒的身子被黑缎般的长发包覆着,最后──重重坠入血泊之中! 这一刻,彻骨的绝望让媛心感到一阵晕眩,许梦也顾不得易念的枪还指着她,直接踏过布满尸体的血路来到亚依身边。 同时也才愕然发现…… 亚依的身上…… 没有任何弹孔! 躺在地板上的亚依缓缓睁开双眼,她与枫晨倒落的地方距离不到一尺。 察觉到异样的影雪,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异。 明明被子弹射中了? 为甚么? 不用担心…… 原来,易念将枪口指向她的那刻,所道出的,就是这句出无声的话语…… 「是项鍊……」许梦愣然说,就见射中坠饰的子弹落进了血泊之中。 亚依缓缓坐起身,愣愣地看着自己颈子上的坠饰,除了表面裂开了一条缝外,竟然还打开了! 想起以前无论怎么试,都打不开的啊? 「大小姐,坠饰里装有可以救枫晨的解药!」 听见易念的话,亚依猛然一惊,发现里头还塞有一张纸! 纸条里包有几粒白色药丸,然而,看见纸条上的字跡,亚依却感到有股温热在喉咙蔓延,令她说不出话来。 「易念,你竟敢背叛我!」 易念驀然转身,向影雪冷笑一声,那对冷峭的眸子只有对她的憎恨,「你忘了和纱生前对你所说的话了吗?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惨遭你的毒而死的。」 影雪先是冷哼一声,随后笑道:「所以她把当年从我这偷走的解药,真空密封进那枚坠饰中,好不会失去药效?」 「是。」 「哈哈哈真亏她想得出来,只不过……」她的右脚用力一蹬,直接奔向亚依,速度足以媲美一道迅雷。 易念立即挡下了她的行径,不让她再继续往前。 影雪蹙起眉头,下一秒,她忽然对眼前的人笑了,「你这样做值得吗?」 易念的双手紧紧抓住她套着爪子的右手,他的身子呈蜷曲状,浓稠而滚烫的血液随着重力滴落…… 爪子毫不留情刺入了易念的胸腔,他咳出一大片血沫,吃力地说道:「大小姐……快让他吞下……」 「药──」 短促而沉痛的馀声戛然而止── 鲜血自他的胸口狂涌,影雪就这么硬生生抽出了爪子! 看着影雪心狠手辣杀死了易念…… 看着影雪再度朝自己奔来…… 亚依立刻握紧了手中的药丸,一举奔向枫晨── 想当然,影雪是不会给予她任何机会的,立即掏出暗藏的短枪。 如果阻止不了亚依奔向枫晨,那么── 就直接射杀枫晨吧! 这样的话,就算让他服下了解药也不能够得救! 这一刻── 影雪已将枪口对准了躺地上奄奄一息的枫晨。 但这个想法早就被许梦看透,好几张塔罗牌如同飞镖般射向影雪,一时间,影雪只能打住脚步,让塔罗牌全数插入地板。 当她再度望向枫晨时,亚依已经来到他身边,把手中的药放入了他的口中。 为了不让影雪有机可趁,许梦的射牌行动仍持续着。 亚依和媛心屏息以待,听着他痛苦的呻吟,两人的脸上无疑都是忧虑与心疼。 然而,影雪却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枪,这个突兀动作也让许梦不再朝她射牌,转而望向了枫晨。 因为影雪丢掉短枪的那刻,许梦清楚看到了,她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那是──一个得意的笑容。 少年的脸上黏着湿濡的黑发,他的身子蜷曲成一团,面色依然煞白,表情没有丝毫舒缓的徵兆,反而越来越扭曲变形了。 为甚么他的痛苦没有任何减少? 反而……更加濒临死亡了? 「看来五分鐘已经过了,所以让他吞下解药,只是让他更加痛苦而已。」影雪无情地说道,脸上依旧掛笑。 这刻,枫晨的脸庞再也不见半点血色,就连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小,呼吸更是孱弱…… 「怎么会……」媛心悲痛地流着无声的泪水。 跪坐在地的亚依感到胸口有窒息般的痛苦,重重地,毫不留情地,在胸口用力地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她感到喉咙一阵乾涩,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她正在失去他…… 多么相似而心痛的画面啊…… 如同那一晚,皓月当空,长刀贯穿了彦的胸膛,林中遍布令人作噁的血腥气味,碧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那一夜,悲愤与绝望彻底佔据了碧月的灵魂,一大片刺目而艳丽的鲜血逐渐染红了她澄澈的双眸…… ──一百年后,这样的悲剧还会再度发生在两家的后代身上。 93-活下去(8) 亙古的情仇延绵温柔。 彷彿只是睡去的平静面容,是这么地靠近,又那么令人绝望…… 接续百年多来的,那所谓的仇恨,是多么地可笑? 悲剧一次又一次上演,多么努力想改写,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但命运却连一点怜悯都不愿施捨,那样的自私。 此刻,铁锈般的腥臭味几乎麻痺了亚依的神经,月光照耀,凄寒刺骨的悲伤与绝望在她的胸腔里翻滚跳跃。 少女自血泊中缓缓站了起来,血珠沿着她的指尖流淌滴落…… 她的神情既迷茫又哀伤…… 出现裂痕的那枚坠饰上,如同宝石般美丽的石头顿时脱落,悄悄坠落入了血泊中…… 媛心看见亚依的背脊渐渐僵直,面容变得苍白骇人,可是──那双眸子却犹如血染的宝石。 死寂── 诡异的死寂── 坠入她眼底的月光在瑰丽的血红中,竟反射出一道胆破心寒的残酷光芒! 她带着不稳的步伐上前,接着自地上拾起一把短枪。 「就让一切全都……」 「结束吧……」 静静地,夜里朦胧的雾气透出一丝月光,孤寂犹如毒药让人难以入口,但却在这刻让人沉醉…… 倘若世界可以停止,就让它就此结束吧…… 看着亚依一步步向她逼近,影雪浅浅一笑,冷然的目光中充斥着不屑与嘲讽。 「砰砰──」亚依倏地朝影雪开了两枪。 虽然影雪轻松避开了,但一眨眼,亚依已经来到了影雪的跟前。 她一个破空侧踢── 不过影雪早有准备,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还没完── 收回落空的踢击,她又一个箭步,旋身,再一个侧踢! 原来刚刚只是虚幌而过的一脚! 这次影雪已经完全落入她的攻击范围,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伸手来挡。 「咚!」沉闷的声音在影雪的手臂上响起,力道犹如铅锤横空扫来,扎实地击中了那隻毫无防备手臂。 影雪踉蹌地退了几步,才总算站稳脚步。 「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收回被重重踢中的右手,影雪举起了戴有爪子的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有机可趁了。」 亚依紧握着短枪,不带半点温度的脸上兀然出现了一弯微笑。 不同于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此刻的她,宛如一具作工精緻的人偶,嘴角的弧度如同车工完美的缝製线条,与那双红瞳相衬得宜,一点也感觉不到人味。 这张面带诡色的神情,至今有多人亲眼看过呢? 仅仅只是望着亚依直挺孤傲的背影,许梦也能想像亚依此刻的表情。 无法阻断的血液、无法摆脱的诅咒、无法切割的命运……我们在遵循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与之抗衡。 亚依疾如旋风的身影在不清明的视线中却越来越清晰,每一次的踢击,影雪都闪过了,并予以她对等的还击。 泛着银光的爪子擦过她乌亮的长发,几撮黑发就这么飘然欲下,没有牵掛,没有重量,只能等待坠入冰冷的疼痛袭来。 又快又狠── 是唯一个形容。 也是她和影雪的差距。 「论身手而言你是比不过我的。」影雪朝侧边一闪,顺势垂下身子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挑衅意味浓厚。 亚依眼神一冷,再一个旋身侧踢,但不到一秒的瞬间,影雪已经向后翻跳了两圈,矫健的身手让她难以触及一根汗毛。 下一刻,亚依迅速蹲下身,右腿在地上速迅划了一圈,以为将要绊到影雪,却又愕然于影雪早有准备的向后翻跳。 看似是亚依逼得影雪频频后退,却又觉得是影雪完全看透亚依似的,影雪的每一次闪躲都与亚依的出招同时进行着。 媛心的脸上藏着忧虑,两人看似平分秋色,但若仔细瞧,就会发现谁才是处于劣势的人。 地板上的两个影子偶时交叠,偶时分离,如影随形,可是,她的心里却很清楚哪个影子只有表面,本尊其实正一点点的失去力量…… 也许,这就是经验的差别,一个女人能被选为首领,哪怕只是代领,都证明了她有绝对的实力,这点媛心也很清楚。影雪究竟有多令人畏惧,才能一直稳坐首领之位,不仅只是因为她的领导能力。 何况…… 亚依还带着伤。 …… 鲜血赤红艳丽,染红了少女腹部那一大片衣料。 剧烈的疼痛快速蔓延了开来,痛得她的身子蜷曲。她的额际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骇人。 …… 就算拥有被世人誉为恶魔的杀戮能力,能让灵魂陷入完全的冷血与绝情,也无法癒合实质的伤口。 影雪── 开始还击了! 锐利的爪子呼啸而来,被撕毁的夹克碎布漫过媛心的视线,少女的闷哼隐没在腥臭的气味里,没了声音。 然而,灼热的疼痛感还未扩及全身,又一阵剧痛袭向亚依的大腿。这一刻,她的左臂和右腿都流着鲜血,伤口怵目惊心,但她的神情却依旧冷酷,丝毫不见半点痛楚流露。 又一击── 这次是瞄准亚依的胸口! 亚依奋力疾退,几撮发丝如黑色雪花悠然飘落,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影雪的攻击,可伤口的疼痛却开始急速扩散,腹部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她的脸冷汗涔涔,整个人彷若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唯一没变的,是她那一双傲骨的红瞳,至始至终都不带一丝一毫多馀的感情。 月光下,这样孤傲的神情,意外的慑人心魄。 而影雪想撕裂的,就是这张至始至终的冷漠── 掛着一丝诡笑…… 这一次── 影雪毅然袭向了那张精緻的脸! 而亚依── 也因全身浸泡在排山倒海的剧痛里,无法动弹! 媛心的胸口瞬时抽紧,想开口,却又发现……自己甚么也做不了。 充满力道的三爪急速挥来,但亚依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使劲甩向了空中,最后重重坠入满是血渍的地板。 「鏘!」银光乍现,一把匕首,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硬生生断止了爪子挥舞的轨道! 媛心目睹了许梦拉过亚依,挺身以手中的匕首挡下攻击,可方才深刻的感受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更加强烈,她── 甚么也做不了。 「你──」影雪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许梦,少女突兀的出现看在影雪眼中甚是嚣张。 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亚依的神智异常清晰。 视线前方,许梦正代替她和影雪搏斗,足足有一颗头的高度差,打斗技巧与实战经验都不足的少女处于完全的弱势。 许梦的匕首能挡,却无法攻,而影雪的攻势也比方才更狠心了,彷彿被激怒了般,好几次都险些要击中少女的要害。 在影雪面前的许梦,任谁看了,都像是一隻待宰的小绵羊。 亚依的目光逐渐抽紧,剧痛再度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她应该要站起来的,这本来就是她的决斗,可是……那从一开始就一直隐忍的剧烈痛楚,却在这刻死死攫住了她! 她微喘了几口气,吃力地向前走,因为甚么都不做也是死! 许梦和媛心根本就不是影雪的对手,比起三人都被杀死,她寧可同归于尽也要带着影雪一起下地狱! 可是,就在她一步一步,咬牙拖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时,媛心却忽然向她们大声疾呼:「许梦──亚依──掛画!」 一时半霎,亚依只是茫然地望向了左手边的巨大掛画,暗蓝色的掛画绣着渡影家的家徽,线条分明,每一笔,每一画,都彷若含入了千仇万恨,有着无法忽视的千古象徵。 并且── 掛画距离影雪和许梦没有多远。 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也是媛心所看到,并向她喊出的── 一个啟示。 94-活下去(9) 默契在两个少女的对视中形成。 媛心嘴角的弧度隐约有些上扬。 下一秒,亚依立刻跑向不远处满是血渍的地板,两手各自从地板上捡起了一把短枪,最后不顾一切地跑向影雪。 她一举跑过影雪身边,直达那面掛画。 「许梦──牌!」媛心继续向许梦呼喊。 虽然许梦被影雪逼得根本无法看向掛画,但从眼角馀光中看见亚依正拉起掛画的一角,并将那一角绑住枪身,这一瞬间,她的眼底也闪现了一丝光芒。 然而,仅仅是如此短暂的闪神,仍被影雪捕抓到了,并且给予致命的一击── 尖锐而细长的三爪就这么刺入少女柔软的腹部…… 媛心倒抽了一口气,摀着惊呼不出,地板上映着两道斜长的人影,她神情呆滞地看着三爪形状的影子从其中一个影子缓缓分离出来。 此刻,不只是媛心,就连亚依都彷彿感受到了绝望正在降临。 那把爪子正滴着一颗颗的,成串的,血。 「你是赢不过我的。」影雪轻笑几声,笑容冰冷而残酷。 宛若是三把利刃同时刺中了她,许梦躬着身子,苍白的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腹部不断流出浓稠的血液。 可是,当许梦将要伸手覆上腹部的伤口时,却忽然冷哼了一声:「……是吗?」 许梦的另一隻手此刻正持着一张塔罗牌,这一剎,她将全身仅存的力气都集中在了这隻手上! 她用力一划── 随着牌身越过了影雪的头顶,许梦这时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随即向后倾倒。 影雪的视线顺着塔罗牌射出的方向往后一转,这一刻,影雪没有看见的,是回首的那一剎,许梦脣边得意的微笑。 掛画的掛线立即被塔罗牌割断。 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不在乎伤口的剧痛,亚依开始拔腿狂奔,将短枪用力朝天投掷── 满心的悲愤全发洩在这一次投掷── 掛画被短枪引领,循着拋物线飞来。 巨大的掛画铺展于上空,可谓铺天盖地,绑住其中一角的短枪随即重重摔入地板,发出了震耳的巨响! 下一刻──沉沦! 影雪想逃出这块巨大的阴影,但躺在地上的许梦却死死抓着她的脚踝! 她用力一踹,想踢开她,却愕然惊觉掛画已经覆盖了大半面积,挡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她高挑的身形是唯一的突出。 就是现在── 就在影雪陷入完全黑暗的这一瞬间! 影雪急忙用利爪撕出一个破洞,欲直接从洞口逃出,却不知亚依早已举起了短枪。 枪口擦出炙热的火花,她的眼神异常冰冷,子弹直直朝着那道凸出的人形射去。 就是这一刻了! 亚依将全部的希望都赌在了这一刻! 枪声沉寂下去,媛心屏着呼吸,眼前,影雪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 一片死寂中,影雪瞪大了眼,一手吃痛地捂着伤口,另一手的利爪则奋力割出了一道破洞。 视野所能及的,是存在于落地窗外的那一片寧静的黑夜。 那轮满月,是如此的皎洁…… 影雪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害死自己的,竟是影氏家族的象徵…… 子弹── 射中了影雪胸口! 可是── 沉寂的枪声又再度响亮了起来! 再一发──腹部! 又一发──左腿! 再一发──额头! 又一发──手臂! 亚依的左手臂滴淌着血珠,右手背也正流着血,她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唯有举枪的手臂依旧伸得笔直。 她持续射击着,神情冷漠,彷若从她眼中所见的,并不是影雪早已被射死的景象,而是那份深不见底,痛恶欲绝的恨意。 媛心紧紧抿着脣,此刻,那双红瞳所散发出的冰寒,令人心悸。 直到短枪再没有子弹,疯狂的射击才终于停止,而那具身体此时也已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从山头吹来的风,冷冽刺骨。 轻轻拂过鼻息,是习以为常的铁锈味,亚依凌乱的发丝都沾染了鲜血,红瞳显得空洞无神。 她木然地看着媛心汲汲营营跑向掛画铺展的中央,看着许梦从方才撕出的洞口被拖出来,看着媛心流着眼泪,看着许梦一动也不动了…… 才发现……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这么的苦。 忽然,亚依的视线落向了距离好几尺远的地板。 她六神无主地向前走,每一步都恍恍惚惚,没有力量。 媛心也注意到了亚依的举动,正打算起身,却被外头的嘈杂声吸引。 她困惑地朝外头一望,顿时呆住了。 夜色中,一架直升机离这间房间只有几尺的距离,几乎是近到不能再近了! 而自直升机延伸下去的,是一条长长的绳梯。看清了站在绳梯上的少年,媛心着实感到诧异。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仲宇飞! 宇飞毫无畏惧地从绳梯上一跃而下,越过了三层楼的高度,来到她们所处的这个房间。 两人互望彼此,少年深蓝如海的眼眸深邃而寧静,但少女清灵澄澈的双眸却酝酿着一股酸楚…… 「ij已经在山脚下了,星、影的人马都被逮捕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到这里了。」 「你说的ij是那个组织?」媛心感到一丝惊愕。 环视了整个房间,宇飞皱了皱眉,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个,ij在很久以前就在开始调查星、影集团了,而且早就计画要趁影氏对星氏展开报復的这天将两家一网打尽。」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媛心不解问。 「是惜茵告诉我的,她把所有和ij有关的资料都交给了我,要我随时监控ij的行动,为的就是要保护你们。」 听完,媛心的神情洩了些哀伤。 「所以趁现在赶快离开吧。」 「知道了。」媛心明白地答道。 然而,宇飞的表情却在下一秒流露了迟疑,「不过……」 顺着他飘移的目光,媛心无需转头就能猜出他的犹豫源自何处。 一片浓稠的血地之中,布满了三十多具黑衣人的尸体,掛画上也有两具女尸,但宇飞所指的,是距离他们俩几公尺处的…… 枫晨。 不知何时,亚依已经跪在了枫晨身边,轻抚着他俊逸的脸庞,看似失了魂,但眼底却盛满了数不尽的柔情与哀慟。 她抚摸那张宛如只是沉睡的面容,感觉有刺骨的冰冷在刮着她的指尖,彷若是要滴出血来的,痛。 一次又一次,命运将我们紧紧缠绕,然后,狠心抽离。 他为她做得太多,可是…… 她却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爱他爱得有多深…… 夜里,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如同呢喃:「对不起……」 媛心朝她走近几步:「亚依你听到了吗,得赶快离开。」 「我不会离开的。」 「亚依……」媛心心痛地看着她。 「我要陪着枫晨……」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视线始终不离少年。 望着亚依眉目间的恬静,媛心握紧了拳头,面色沉痛道:「就算你待在这里,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的。」 「我早就甚么都不在乎了……现在我只想要陪在自己最爱的人的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她瞅着他苍白的面庞,脸上流露出令人寒心的微笑。 望着这幕画面,媛心感到胸口一阵拧痛,就连宇飞也忍不住轻叹。 「枫晨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媛心走到她身边,深深说。 「无所谓了……现在的我甚么都没有了,就算继续活着也只是过着被追捕的生活,又何必呢?」 又何必……继续孤单地活着呢? 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得到掌控一切的权利。 不惜一切毁了整个家族,也只是不想再让宿命束缚自己。 可是,到头来,杀了那么多人,又有那么多人牺牲,她却连一个深爱的人都留不住,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又算甚么呢? 深吸一口气,媛心哽咽说道:「亚依你清醒一点,就算你这么做又能怎样?ij的人再过不久就会到这里了,你应该也很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组织才对。」 「难道我连陪在自己深爱的人身边,这样的资格都没有吗?」亚依转头瞪视她,眼中带泪,「放过我吧,也放过一百多年来的我们吧,只要我死了,自此之后便不会再有星知见或渡影家的血脉。」 所以…… 就让一切的悲伤── 全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吧…… 因为打一开始,她就决定要毁了两个家族。 「小依……」媛心伸出双手,握住了亚依的肩膀,好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小依,你还有我啊?我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吗?」 望着媛心眼中流转的真挚感情,亚依不禁愣住了。 她刚刚说的是…… 小依? 「亚依你并没有失去一切。」宇飞这时也走了过来,脸上掛着温柔的笑意,「惜茵早在这之前,就帮你和枫晨各创造了一个新的身分,让你可以不必以星亚依的身分活下去。」 宇飞蹲下身,深深凝望着她,声音温柔如水:「而且,我们都会陪着你。」 空气奇寒刺骨,亚依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又回头看了眼沉睡不醒的少年,顿时感到有股说不出的痛楚在胸口蔓延。 「所以一起活下去,好吗?」 一定要活下去…… 方才那张纸条上的日文,彷彿在她的心底浸染融化……那是渗入骨髓的暖意。 可是却很痛、很痛…… 真的很痛。 这刻。 晦暗无边的夜色只剩下月的清辉。 月,洒下万丝柔光,彷彿是在怜悯,也是在叹息,感叹这百年来的情爱纠葛。 少女再也止不住眼底的泪液,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过她冰冷的脸庞,滚烫得犹如浴火般的痛,最终形成两行清澄的泪。 她顿时像个孩子,在媛心怀里放声痛哭…… 月圆……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 变得冰冷…… 这一刻…… 心早已崩溃…… 止不住的滚烫泪水…… 浸湿了原本冷冰的脸庞…… 月圆…… 世界开始变得寂静…… 变得冰冷…… 这一次…… 才完全明白…… 原来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虚空…… 而自己却到最后才全然知道…… 寂静的夜。 宛如皓魄般的清冷光芒,微弱却很温暖,一点一滴,绽放出盛大的悲鸣…… 尾声—最真实的他们 不久。 星、影集团纷纷传出被併购的消息。 自此之后,便不再听闻有关两家的任何消息,如同人间蒸发似的,两个曾令黑市闻风丧胆的家族,都在同一天完全不着痕跡地消失了。 不禁令人想起,在一百多年前的日本,也曾有两大家族,他们掌握了日本重要的经济命脉,可是却在一场杀戮后,一夕之间全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可却造成了当年日本相当严重的经济危机。所以有人就认为,也许当年的星知见和渡影,就是现在消失的星氏及影氏家族也说不定。 ※ 十一年后。 天空彷若一潭温润的秋水,不耀眼的阳光将万物浸泡在一片微暖中。 女子细步走在墓园内,她穿着一套橙橘色的丝质洋装,外搭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微风徐徐。 深秋的微风带来了些凉意,轻轻吹动着她的裙角,同时,也掀起了满地泛黄的落叶,空气中顿时瀰漫着陈腐的气味。 女子的倩影纤瘦美好,她来到一块墓碑前,一看见碑前的人影,随即止住了脚步。 男子正放上一束花束,准备转身离开,没想到却与前方的女子碰个正着。 他先是愣了下,随后理所当然似的,向她扬起了一脸温文儒雅的笑容。 「好久不见。」碰到这种情况,女子率先开口,语气恬淡,接着继续迈开步伐来到男子的身侧。 她放好花束,与他一起望着眼前的墓碑。 良久,她再度开口:「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已经十一年了。」 男子淡道:「嗯……是啊。」 接续来而的,是一阵沉默。 女子偏过头,轻轻一笑,「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惜茵,我们会如何?」 凝视着那块墓碑,男子微笑回道:「结局应该会完全不一样吧。」 没错,会完全不一样。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们几个人的相遇,就全起于惜茵的计画。 「惜茵这个名字果然很适合她。」男子淡然而笑,笑容寧静而温柔。 「珍惜音乐……的确很符合她的感觉。」女子也笑了起来,可哀伤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更加鲜明。 当女子再度开口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新闻了,小依最近就会回国了吧?她终于成为和她母亲一样有名的珠宝设计师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叫小依?」 「当然,没人规定一个人的小名一定要和本名有关吧?」 「没别的意思,只是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特别有感触。」男子笑了笑,「我想她大概下週就会抵达机场了,想想还真是久违的重逢。」 「是啊。」女子的内心也不禁涌起一阵感慨。 忽然,男子的眼神沉了下去,「那么……他……」 「你说那傢伙吗?别提了,之前搞失踪,害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查到他的消息。」女子满脸愤慨,「现在正在经营一家保全公司,还算有声有色。」 「而且──」她的嘴角隐隐牵起了一个弧度,「他最近应该会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工作。」 看见她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男子大概也能略猜一二,不禁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当年的他们谁也没和谁在一起,而是决定分道扬鑣。 出国深造、成为集团接班人、开公司…… 这些年,彼此都在为自己所选的未来在前进着…… 微凉的清风拂来,女子忽然敛下笑意,「……反倒是我们,是不是该想想之后的事了?」 闻言,男子忽然正色,转身面向她,对于这个问题他似乎早有准备。 「虽然才刚接手集团不久,但我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合作案是与纪氏集团合作。」 非常满意的答案,女子也递上了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那有甚么问题,我一直在等你的这句话,我很期待这次和仲氏集团的合作案。」 「就让上一代的恩怨在我们手中结束吧,合作愉快?」女子坦然地在他面前伸出手,那双眸子如同十一年前的她,清灵澄澈。 「嗯,合作愉快。」男子也伸出了手回握。 此时的墓园里已不见多少人,只有满地的秋枫落叶,风一来,便勾起了阵阵轻浅的哀伤。 商业利益所產生的嫌隙,和流传百年那样的千仇万恨相比,实在不足掛齿,可是,却也是花了十一年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那晚,枫晨并没有死。 在那盛大悲鸣之下的刻骨感情,随着亙古的光芒乍现,照亮了整片无边的夜空…… 「而且,我要让你的那个预言,成为你第一个失败的预言,我绝不会让彦和我的悲剧再次发生在我们的后代身上。」 「你想怎么做?」 如同天命不可违,假如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那,就让它发生吧。 既然是相同的命运,我们所承受的悲伤与血泪,应该也是同样椎心泣血的痛吧? 在同样悲鸣下的你们与我们…… 我所能做的,就是给予那时的你们最需要的东西,也是现在的我,最不想要的── 我的生命。 「我要把我的生命贮存在这枚石头中。」 如果世间残缺不整的爱情,都能以同样残缺的另一半弥补,那会是何其的圆满呢? 「铃铃──」电话铃响彻了整间办公室。 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随即接起电话,断止了铃声。 片刻的安静后,是他沉稳而专业的招呼词。 电话那头随即也传来了客户的声音:「我们公司最近有位设计师即将在台湾举办个人展览,这段时间打算雇用你们旗下的保全。」 应答着电话里的人,男人那一张俊逸脸庞,嘴角正逐现浮现出一抹弧度…… 室内。 阳光充沛而明亮,光点沿着办公桌,聚集在了一个精巧的银製相框上。 玻璃反射出一道亮光,相框里放有一张相片。 相片中可见几位少男少女,他们穿着制服站在机场中央,脸上掛着属于那个年纪应有的灿烂笑靨,阳光兜头洒落,耀眼而美好…… 「你们是侦探社的吗?好像很有趣耶!枫晨,我们一起参加好不好?」 「他们同意的话,反正我们也还没找到社团。」 「那星同学呢?」 「参加,以后叫我亚依就好。」 然而── 相框里真正放着的,并非是照片,而是那── 最黑暗,也最耀眼的年华; 是最虚假,却也最真实的他们。 《星黑恋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