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星》


 1

    「南风又轻轻地吹送…‥相聚的光阴匆匆……亲爱的朋友请不要难过，离别以后要彼此珍重……」
    驪歌伴随着一股无形的忧伤响起，我望了望四周，不少人低着头抹着眼泪，抽噎声越来越响。
    而我，则趁机掩嘴打了个哈欠。
    今天，是我们国中的毕业典礼。
    彷彿整个礼堂只有我最不像个毕业生，等驪歌结束大家都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了，我依旧面无表情望着前方，心里os这个毕业典礼何时才能落幕。
    当典礼流程走到毕业生自由拍纪念照后，我终于松一口气，拿着毕业证书、奖状及奖品，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人群，离开这个礼堂。
    一个人，听起来很孤单吧？反正也无所谓，从小到大，我的生活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同伴，更何况毕业了还是换了环境，周遭人事物都物换星移，没有什么好留恋或不敢割捨的。
    我的字典里，没有「好朋友」这种狗屁东西。
    坐在礼堂后的花圃上，好好沉淀我自己，因为从此，我就要和这个地方说再见。
    不是这个学校，是这个地方。
    「宋紫鸳！」突然，有个声音从我后方传来。
    转头一见来者，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问道：「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他笑得灿烂，「拜託，拍照很无聊欸！而且里面超闷，就从后门溜出来啦。」
    我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哇，你好多奖品喔。」他指向我抱着的那一堆毕业奖，眼睛发亮，「没想到你三年级还是这么厉害。」
    「你要吗？这里奖品有重覆的，一个给你。」我把其中一个相同包装的塞进他怀里。
    他欣然接受，「宋紫鸳你人超好的欸，谢谢谢谢。」
    看他那么开心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对了，你想唸哪一所高中？」他问。
    当我把校名唸出来时，他的表情有些愕然，「跟我想唸的一样欸。」半晌，他又问：「但我觉得你应该要去唸更好的学校，为什么没有？」
    「我妈说过几天要搬家，离新家近。」
    「你们真的……要搬了喔？」他低声问。
    我点点头。
    我们都沉默了，然后我听到礼堂内传来阵阵欢呼声。
    「哈，也不错啦。因为我觉得我们会同班。」他打破了沉默。
    我一脸怀疑，「确定？」
    「哎呀会啦会啦，我们才同班两年而已，要不是三年级你被调去资优班，我们就三年都同班了。」
    「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同班？」
    「嗯！这样你就不会是一个人，只有我懂你的个性，别人又不懂，女生这样酷酷的也是一种特色啊，对不对？」他嘴角微扬，我的目光因为那个笑而失焦了。
    眼前这男孩，是国一开学后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目前还和我联络的人。
    我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冷，没有女孩子的那种娇媚，他能忽略我冷酷的性格而不断用他阳光的笑和话语温暖我，我真的有被他感动。
    好吧，他算是被我所认同的朋友。
    「那个……搬家需要帮忙吗？」他眨了眨清亮的双眸。
    「不用，谢谢。」我淡道。
    「好吧，有需要随时都可以call我。」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要先回去了，因为跟同学约好一起去吃午餐。」
    我点点头，微微挥了手跟他道别。
    「掰掰……喔，还有谢谢你的礼物。」他单手举起我给他的那个毕业奖品，在阳光下，他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扬起嘴角，目送他蹦蹦跳跳的背影离开。
    这个会真心对我笑的男孩，叫吴易帆，名字跟他本人一样，那么单纯。却又让人难以忘记。
    ＊
    寧静的夜晚，我一个人在家。这时候有电话声，便会完全破坏整个空间的静謐。
    「喂？」
    「紫鸳，我是妈妈。」
    「你又要加班了吗？」我微微皱眉。
    「嗯，可能七点左右才会到家，晚餐要记得吃喔。」
    「……嗯。」
    「唉呀，开心点嘛，我会尽快回去的啦！」
    「好啦，自己小心。」
    「知道啦，最爱你了，掰掰。」
    放下话筒，视线不经意触到放在一旁的照片，被一个小小的方形相框框着，我看着那张照片出了神，一股莫名的酸涩直涌心头。
    那是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一张照片。
    爸爸在七年前的工作途中发生意外，已经离开我们了，那时我还小，不知道爸爸发生了什么事，就连亲戚朋友都围在一个大木箱周围哭泣，我也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什么都没问。
    直到我真正明白爸爸再也不会回来，我才放声大哭。
    妈妈承担了所有家务事，为了让我一样过好日子，她寧愿加班多领些钱，也不顾自己累不累。时常看妈妈这样，我其实很心疼，只能认真把学生这个角色做好，让妈妈不需要为我操心。
    这也是我为什么寧愿选离新家近的高中而不去唸交通紊乱的都市里的明星高中。
    这是我目前能表达的一点孝心。
    手轻拂过照片里爸爸的脸庞，同时也牵起满满的思念。
    爸，我们要搬家了……
    ＊
    妈妈连续跟公司请了五天假，就为了搬家，新家是爸爸以前就买好的，他说我如果哪一天考到郊区的学校，可以搬到新家，暂时不用烦恼通车或住宿的问题。
    「呼！终于搬完了。」妈妈抹掉额间的汗珠，又看了看掛鐘，惊呼：「啊，十二点半了喔？」
    「嗯，饿了。」我接话。
    「好，我去煮好吃的。不过好像没有买瓦斯罐，你可以帮忙买六罐回来吗？以备不时之需。」
    「对街那边有卖吗？」
    「有，不用走很远就看得到，要小心喔！」
    「嗯。」然后我便走出家门。
    果然，才过一个红绿灯就买到了瓦斯罐，我踩着缓慢的脚步，嘴里哼着简单的调，没有多久就到家了，同时，我注意到这个方向除了我们家以外，旁边还有一栋房子，我们家二楼的阳台跟那栋房子二楼的阳台刚好成一直线，我才发现这两栋房子的外观是一样的，设计、顏色、楼层都一样，只是阳台的方向不同而已，如果有两个人各自站在两栋房子的阳台处，正好能趴在护栏上聊天。
    我不禁莞尔：设计这房子的人还真有心。
    也许是看得太入神，转身之际，就这么撞上一个人，我失去平衡，手一松，手中的袋子便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们同时出声。
    我连忙蹲下身捡袋子，没想到他比我早一步捡起袋子，我们的视线在蹲下的那一剎那对上，当我触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我马上移开目光，不多加注视。
    被我撞到的，是个年轻的少年。
    「对不起，我是看你好像在看什么，所以多注意你一下，有吓到你吗？」他的声音低沉，却意外地好听。
    「没有。」我仍低着头，只有伸出手接过他为我捡起的袋子。
    「你在看这两栋房子对吧？是不是哪里吸引住你？」他又问。察觉到他慢慢弯下身，似乎想看清楚我的表情。
    我赶紧让长发遮住侧脸，「没有，没什么。」然后急急地转身，「谢谢。」留下这句话，我始终没正视他。
    关上家门，我用背紧抵着，刚才那少年的声音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宋紫鸳，你到底怎么了，对方只是问话并没有恶意，你何必这么冷淡？
    甩甩头，我阻止自己再去回忆那双像星星那么清亮的眼眸。
    走进厨房，妈妈正在炒菜，我把瓦斯罐摆进橱柜，问了个问题：「妈，隔壁那栋房子有人住吗？」
    「有啊，改天我们送个小礼给他们，既然都是邻居了就好好认识一下。」
    望着妈妈的背影好一会，我没有再说什么。
    失去最爱的人之后，最害怕的就是寂寞吧。

 2

    星期日早上，我骑单车到附近的书店逛逛，用一个早上的时间看了三本厚厚的推理小说，情节血腥、悬疑、疑点够多、结局依然迷离，这种帅气的剧情是我最爱的。
    然而，当吴易帆知道我这种「嗜好」后，竟摀着脸说我是变态。
    因为他喜欢看的是王子与公主过得幸福快乐的故事。
    回到家，刚好中午十二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水果礼盒，我出门前明明没有这东西的啊。
    「紫鸳，我饭煮好了！」妈妈从厨房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饭匙。
    「这哪来的？」我指着那个水果礼盒问。
    「那是我早上去买的。你出门没多久，隔壁邻居就来按门铃，邀请我们今天晚上去他们家吃晚餐，他们手脚比我还快，所以我就买个礼盒送他们当作回礼。」
    「今天晚上？」我转了转眼珠子，「来按门铃的是个怎样的人？」
    她嘿嘿地笑，「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大叔，他有两个儿子喔！我也跟人家说我有个女儿了，所以你晚上不能缺席。」
    「喔。」虽然对这类型的聚会没兴趣，但我倒蛮好奇跟我们住相同设计的房子的是怎么样的人。
    至少陪着妈妈做她感兴趣的事，让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也好。这样，爱她的爸爸，也会感到欣慰吧！
    ＊
    打开落地窗走出去，正好通往阳台，我的房间在二楼，放眼望去，对面阳台上放了一个小盆栽，落地窗被布帘遮住了，我看不到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只能说房间在二楼的那个人很喜欢黄色吧，阳台上的小盆栽是黄色的，连布帘也是黄色的。
    「紫鸳，你好了吗？不可以穿得太随便喔！」妈妈在房门外喊着。
    紫色t恤加黑色牛仔裤应该不会太随便吧？
    关上落地窗，我也把布帘拉上，布帘的顏色是我喜欢的淡紫色，在我们搬进来之前，房间就差不多都佈置好了。
    突然，一段回忆浮现在脑海里……
    「紫鸳，你喜欢什么顏色？」
    「紫色！」
    「好，那爸爸把全世界的紫色都送你。」
    「什么时候送啊？」
    「有一天你就会知道了……」爸爸笑得神秘，眼底尽是柔和。
    轻抚那紫色的布帘，我的胸口一阵酸涩。
    没想到爸爸一直都记得……
    提着水果礼盒，我跟妈妈到隔壁那栋房子去按门铃，来应门的，果真是一位中年大叔，年龄也和妈妈差不多。
    他看到我们，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来，快进来，不要客气，找个位置就坐。」
    「谢谢。对了，这是给你们的，刚搬来就到你们家吃饭还真不好意思。」妈妈把水果礼盒拿给大叔。
    「跟我客气什么，是我邀请你们来的，我还怕我的厨艺不合你们胃口呢！」大叔苦笑。
    「别这样讲，能成为邻居还要靠缘分嘛，是不是？」妈妈伸手把我拉到身边，「这是我女儿，宋紫鸳。紫鸳，叔叔姓韩，快打招呼。」
    「韩叔叔好。」我低了低头。
    「你好你好，紫鸳跟妈妈一样漂亮呢！」韩叔叔友善地对我笑了一下，「啊，赶快先坐，我去叫我儿子帮忙端菜过来。」
    见韩叔叔走上楼，我用手臂撞了撞妈妈，悠悠说道：「还蛮帅的。」
    「啊？」她一脸困惑。
    「我说韩叔叔。」
    她愣了一会，脸就一下红了起来，羞涩的表情实在太稀奇，我转过头憋笑，她恼羞就乱拳落在我肩头，「你在说什么东西啦！」
    任她的花拳捶在身上，我悄悄弯了嘴角。
    不久，楼梯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我们闻声抬头，韩叔叔身后跟了两个男孩，他们就是韩叔叔的「两个儿子」吧？
    「这两个是我的儿子，大儿子比较爱笑，小儿子话是少了点，不过蛮懂事的……」
    不知怎么，当我的目光触到他大儿子时，我突然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他也看着我，那双眼里的光芒如星星般耀眼，透澈而明亮，使我没勇气直视。
    他，就是前几天被我撞到的那个少年。
    他一见到我，眼神先闪烁了一下，唇角在下一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越勾越深。
    别告诉我，这件事情有那么巧。
    「紫鸳，怎么了吗？」见我神情异常，韩叔叔皱了皱眉，「我大儿子你见过？」
    「偶然见过一次。」我回答。
    不经意瞥见，他大儿子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我们五个人就围坐在餐桌前用餐，大人们聊他们的，我们小孩子只是陪客，在旁边安静吃饭就好。
    「……紫鸳要升高一了，为了读这边的高中才搬来这里住。」
    我愣了一下，妈也真是的，好好的干嘛又提到我？
    「我小儿子今年也要升高一欸！这样他们就是同学囉？」韩叔叔放下筷子，对他的儿子们说道：「你们还没自我介绍喔。」
    大儿子抬头，「我叫韩泽星，要升高二了。」
    「韩默星。」小儿子淡道。
    看了韩默星一眼，我瑟缩了一下，他这人不但话少又不常笑，连眼神都是冷的。
    跟他哥是天壤之别呢。
    「紫鸳刚搬来这里一定不熟，开学的时候跟泽星他们一起去学校应该没有问题吧？」韩叔叔如此提议。
    「这样就麻烦他们了呢。」妈妈的语气很不好意思。
    「不会啦，阿姨，多一个伴也不错啊。」韩泽星说，我则差点被白饭噎死。
    「你人真好，那就真的要麻烦你们了，我们家紫鸳啊，话少又难相处，让我很担心啊！」
    我冷冷地瞧了妈妈一眼，「谁叫你说我坏话的？」
    除了韩默星跟我，大家都笑了。
    妈妈望了望四周，疑惑问：「太太没跟你们住一起啊？」
    这问题一出来，他们一家人面面相覷，空气突然凝结，连我都察觉他们变得不对劲。
    妈，看你问了个好问题。
    「咳，」韩叔叔轻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脸慎重地说：「因为一场病，已经过世了。」
    这回答，让我有些震惊，这时，韩默星微微皱眉，终于有了点表情。
    气氛，瞬间冻结了。
    「真抱歉，我不该问的……」妈妈满脸歉意。
    韩叔叔摇头，「这不能怪你，受苦的都是孩子。」
    「其实我先生也过世了，因为工作意外，我们难过，孩子也跟着无助，只能辛苦点，弥补孩子失去的幸福吧……」妈妈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愁意，我心一揪，困难地嚥下嘴里的饭。
    「听到这些我很难过。」韩叔叔苦笑，「不过我们很有缘，处境一样，连心情都一样。」
    胸口越来越闷，我站了起来，这举动，引起大家关注。
    「我……到门外走走。」我跟妈妈传达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往大门走去。
    「让她去吧，孩子不喜欢沉重的话题。」这是韩叔叔的声音。
    走到门外，里面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见。我试着让心静下来，内心虽没有汹涌波涛，却阵阵刺痛神经，使我忍不住想逃，逃开没有人的地方，没有关切，没有声音……
    我只是，习惯一个人。

 3

    我坐在他们家门口，望着自己的家。天空逐渐染上夜色，往二楼望去，那淡紫色的布帘因为光线不足而呈现深紫色。
    天色不够暗，星光不够清楚，我屈起膝，头发垂到胸前，任微风吹拂。
    突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我回头，一双璨眸随着一抹笑散放出暖意，静静地望着他，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毕竟今天我是个客人。
    韩泽星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对于他的主动接近我并没逃走，也许是因为这样太不礼貌或不需要，也许是因为想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该长大了，我不能再幼稚。
    「没想到前几天搬来这里住的是你。」他轻声道：「抱歉，那天吓到你了。」
    「没关係。」我回他一抹浅笑，「我只是在猜我的邻居是怎样的人。」
    「哈哈，有让你满意吗？」
    「至少没觉得失望。」我被他牵动了情绪。
    半晌，他侧过头来，「你叫紫鸳，是吗？」
    「嗯，宋紫鸳，紫色的紫，鸳鸯的鸳。」
    「刚刚听阿姨说你要读的高中跟我们读的是同一所，我不但是你的邻居，还是你的学长欸。」
    「嗯，多多指教。」双手抱膝，我淡淡地说：「应该有听我妈说了吧，我这个人个性本来就冷淡，话不多，不擅长社交，所以朋友也不多。你能接受我这样的邻居吗？」
    他愣了半秒，然后无所谓地把手一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善良。」
    闻言，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而且，你跟我弟很像。」他继续说：「你别看他这样酷酷的，不爱跟人往来，他可是比我还温柔、比我容易心软。」
    是吗？我半信半疑。
    这就是所谓不能「以偏概全」的道理吗？
    头微仰，我看向我们家的二楼阳台，「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他毫不犹豫。
    「二楼能通往阳台的房间是你的吗？」
    「呃，不是，是我弟的。」
    眸歛下，我微微挑眉。
    「怎么了吗？」他问。
    「他很喜欢黄色吗？」
    他难掩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淡道，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
    良久，传来他的轻笑，我纳闷地瞥了他一眼，他说：「你这女孩子太可怕了。」
    我微笑而不语。
    我们就这样坐在他家门口，沉默地坐着，气氛不尷尬也不曖昧，直到夜幕低垂。
    倏地他站起身，拍拍裤子说：「还不想进去吗？」
    「嗯。」
    「好吧，那我进去囉？」见我没出声，他又说：「太孤单了就进来没关係，里面还是比较温暖。」
    「嗯。」一应声，才发觉嗓音有些沙哑。
    因为他的关怀，使我的心感到酸酸的，连喉咙也发疼。
    被家人以外的人关心的感觉就是这样吗？我们也不过才刚认识而已。
    韩泽星有种能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像春天的微风，像夏季的星光，像冬日的暖阳……我不会排斥。
    喉间像被什么堵住般，让人招架不来。
    我始终说不出「谢谢」两个字，对其他人。
    不久，我身后的门又被人打开了，以为是韩泽星怕我一个人太孤单，所以又跑出来，还没等对方开口，我就先说：「我再一下下就进去，不要管我。」
    话一落下，四周变得好安静，在这万籟俱寂的时刻，我的呼吸声特别响。
    他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像刚才一样坐在我身旁，我抬眸一看，微愣了一下。
    他不是韩泽星，是韩默星。
    一个话少、不常笑、眼神很冷的男孩。
    对他说了那句话，我很尷尬，「抱歉，我以为你是韩泽星。」
    「没关係。」他低低地说。
    莫名地，他的出现带来了些微寒气，跟他哥的确天壤之别。
    静静凝视了他一阵，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冷冷的目光，散发着有些孤傲的气，面无表情之下，不知道也藏了多深的执着。
    「你也出来沉淀心情？」我问。
    「因为话题太沉重。」他淡淡地回答。
    我呆愣了一会，难得有人跟我有同样的心情。
    天色暗了，他的神情我并没办法看得很清楚，藉着点月光，只能看见他眨呀眨的眼睛，月光洒落在他的睫毛上，有点像未乾的眼泪，有点凄美。
    「同病相怜吗？」闻言，他侧过脸注视我，深色的眼瞳倒映着夜空的顏色。我指了他，又指了我，说：「我们。」
    他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有点苦的笑，但透着欣慰，也蛮好看的。
    莫名地，这样单纯的并肩坐着，我找到了点安全感。
    「你不太喜欢讲话。」他悠悠地说。
    「你也是。」
    「你不爱笑。」
    「你也是。」
    「你习惯一个人。」
    「你也是。」
    「你会逃避。」
    「……你也是。」
    我们同时看向对方，然后不约而同笑了。
    「没想到我们还蛮像的。」微光中，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靠缘分的。」我说。
    因为工作意外，我失去了爸爸，因为病魔缠身，他失去了妈妈。还没成年，我们就失去了自己部分的幸福，就像生命被剥夺了一角，再怎么努力地快乐，都无法弥补心灵上的空虚，明知道要在离别中学会坚强、学会成长，内心仍然不愿接受事实，挣扎的痛、思念的难受，使自己把自己拘禁在沉闷的流里。既然心这么执着，那就把心关起来，既然都会难受，那就不要释出感情，就不会因为感情生气、痛苦、流泪。
    沉默，可以听得多一点。
    听多了，就懂得沉默。
    习惯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你叫紫鸳吗？」
    「嗯，宋紫鸳。」
    「不错。」顿了顿，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名字。」
    低着头，我微扬了嘴角。
    紫鸳，是爸爸帮我取的名字，他说，紫色代表一种幸福。
    紫鸳，一隻幸福的鸳。

 4

    那天，妈妈大概是跟韩叔叔聊开了，例如失去另一伴后的甘苦谈，或者是工作中的压力之类的，有了对象好好发洩，所以那顿晚餐吃到快九点。
    知道二楼的房间是韩默星的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到阳台，往另一边阳台眺望。透着黄色布帘，可以知道房里的灯是亮着还是关着的，偶尔可以藉着光看到他在房里走动的影子，但我就是从没撞见他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暑假快结束了，某日晚上，吴易帆打手机给我，问我搬家搬得如何。
    「不错啊，晚上还可以到阳台外面看星星。」我回答。
    「真的喔？听起来好讚。」他很羡慕地说。
    「暑假快结束了。」
    「是啊，唉……」他开始叹气，「我妈叫我自己骑脚踏车去上学，我就要很早起床，不然一定迟到。」
    「不要赖床啊。」
    「唉，我已经准备好十个闹鐘了。」他语气很无奈。「对了，你要怎么去学校？」
    「新家离学校不会很远，用走的。」
    「嗯，放心吧，我们命中注定是同班同学。」他百般肯定。
    我淡淡地问：「机率，你都算过了？」
    「唉呀，别想那么多嘛，不要否认我的第六感。」
    「你最好是有第六感。」我马上泼冷水。
    「哈哈哈……」
    ＊
    站在镜子前，我把上衣的扣子都扣上，镜子里的我，穿了水蓝色的制服，黑色的百褶裙，从国小至今，我唯一觉得好看的制服只有这套。
    将头发撩至胸前，过了一个暑假，又稍微长了点。
    对镜子里的自己摆出一抹微笑，新的学期，新的开始，我，依旧是我。
    打开落地窗，往对面阳台一望，那黄色布帘仍然没被拉开。
    走下楼，一个三明治和一杯豆浆摆在桌上。
    「紫鸳，早安。」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门边传来，「嗯，你穿这样好看。」
    「妈，不用帮我准备早餐的，你就睡晚一点。」我微蹙眉头，淡淡说道。
    她笑着朝我走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太累啦！你放心，女儿有早餐吃最重要。」
    一股暖流窜进心头，动了动嘴，我低语：「你真的很乱来。」
    「拜託，我是有多老？做个早餐没事的啦！我也有睡饱喔，今天上班会很有精神。」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臂，问道：「对了，泽星他们应该会陪你去学校吧？」
    耸肩，我把豆浆一饮而尽。
    「昨天韩叔叔有打电话来，他说泽星他们已经答应要陪你上下学了，有人陪才不会对新环境太陌生。」
    「你跟韩叔叔什么时候开始电话交流的啊？」我完全忽略妈妈要指的重点。
    「邻居要个电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啦。
    「喔。那我先走了，掰。」带走三明治，我跟妈妈道别。
    把家门关上，隔壁似乎还没人走出门外过，我坐在门口，开始吃我的三明治。
    天微亮，鱼肚白是清晨的顏色。话说，我怎么会坐在门口，等待什么？
    等待人陪我一起去学校。
    蛮可笑的，我竟然会等人陪我一起上学。
    低下头，发丝跟着垂下，看着几隻蚂蚁在搬麵包屑，我暂时转移注意力。
    其实我应该要慢慢释怀，毕竟两家都是单亲家庭，他们对我释出的应该是真正的善意，我应该……不需要漠视他们吧？世界上也许不是只有一个吴易帆……
    「你是在等我吗？」突然，一个男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韩泽星的暖笑映入眼帘，走在他后面的，是韩默星，他们穿着制服，背着书包，很有高中生的模样。
    「嗯。」我低应，随后站起身。
    「抱歉，有没有等很久？」他表露歉意。
    「刚好是吃完一个三明治的时间。」我拿着吃完的三明治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浅笑，「那就一起走囉？」
    那温柔的微笑，使我有些诧异。
    他的笑，不免让我想起吴易帆，当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我是个无情又难相处的人后，只有他还坚持要跟我当朋友，总是以那种温暖的笑容跟在我身边，他的真诚终究感动了我。有次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他就这么说：「就说嘛，你长得也蛮漂亮，不笑多可惜。」
    虽然我和韩泽星才见过几次面，但他对我的态度毫不虚偽，他的笑容、他的柔和，逐渐侵占我的思绪。
    在深处，彷彿有什么正在融化。
    当我回神那一瞬，我和韩默星对上视线，我对他微微点了头，他也以相同方式回应我，算是一种，沉默的默契。
    在深处，彷彿有什么正在微笑。
    走了一段路，学校终于到了。
    「二年级比较远，我先过去好了，韩默星方向感不错，你跟他一起去找教室。」韩泽星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韩默星站在原地，瞥了他哥的背影一眼，微微抽了嘴角，他看了校园平面图几眼，然后对我说道：「他知道我方向感不错，可能不知道我是新生。」
    我忍不住笑了。
    他的手往我身后指了指，「往那里走吧，一年级应该在那栋。」
    到达一年级的楼层，我拿出一个信封，里面印有我的班级，我回头向走在我后面的韩默星说：「我在2班，直走就到了。」我挥挥手，代表「再见」。
    不久，我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欸。」
    回眸，他依旧走在我后面。
    「怎么了？」
    他把那张印有班级的纸收回信封里，淡道：「我也在2班。」
    世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不但是邻居，现在起又是同班同学了。
    「那就一起走吧。」很无言地，我说。
    一走进教室，我往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望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抬头之后，我被那耀眼的笑容照得睁不开眼。
    「宋紫鸳？！哈，我太神了太神了！你真的跟我同班！我真的会佩服死我自己！」吴易帆从位子上衝到我面前，还不停佩服自己。
    那一瞬间，我彻底傻了。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吴易帆不顾眾人把我拉到他的前一个座位，当时也有不少人已经到教室，看来大部分的同学都知道我叫宋紫鸳了。
    韩默星默默地扫视剩下的空位，最后选择坐在吴易帆的左边，也就是我的左后方。
    既然吴易帆跟韩默星都跟我同班，我在这个班至少已经有同伴了。
    我们的班导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看来刚教书没多久，等她自我介绍完，就开始选班级干部了。
    「首先是班长，有没有同学要自愿的？」
    吴易帆点了点我肩膀，「你提名我好不好？」
    我困惑，「你怎么不毛遂自荐？」重点是，班长这辛苦的干部他竟然想当，他吃饱太间啊？
    「有点不要脸。」他说。
    「班长欸，你确定？」
    「我国中当了三年卫生股长，我怕到时候又被选当卫生，你就帮忙提名一下嘛。」他双手合十，眼睛眨呀眨的，「拜託……」
    「好啦。」心软是致命的脆弱，我举起右手：「我要提名。」
    「好，请提名。」
    「吴易帆，我后面的这位同学。」
    班导翻了翻名册，在黑板上写下「班长吴易帆」，「易帆同学，你可以尽到班长的责任吗？」
    「可以！」我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笑得很灿烂。
    「接下来是副班长，有没有人要自愿？」班导看了看我们，半分鐘后，仍然没有人举手。「没有自愿的吗？这样我要点名囉。」
    台下一片寂然，同学们面面相覷。
    「易帆左边的那个同学……第二排最后一个，副班长给你当ok吗？」
    所有目光集中在第二排最后一个——韩默星身上，他缓缓抬眸，无视于周遭的目光，甚是瀟洒地回答：「都可以。」
    班导欣慰一笑，「那副班长就麻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韩默星。」
    班导再次翻看名册，在黑板上写下「副班长韩默星。」
    接下来的干部，几乎都是直接被班导点名而当选，在选其他干部期间，我注意到了班上有些女同学不时瞧向韩默星，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当事人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我不禁莞尔，一个男孩子这样的冷酷竟也能成为焦点呢。

 5

    「宋紫鸳，你要直接回家啊？」放学鐘响后，吴易帆背着书包问我。
    「嗯。」
    「我有脚踏车，要不要我载你？」
    「不用了啦。」见他略显失望，我又说：「其实不会很远，我不想麻烦别人。」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掰掰！」他重拾笑容，与我挥手道别。
    所有同学都走光了，关门的工作当然是由我来，当我关上门，才发现韩默星一直站在窗边，一副等人的「架势」。
    我有些被吓到，「你还没离开啊？」
    「等你。」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喔对，说好连放学也要一起回家的。
    并肩走着，这感觉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欸。」一路上都很安静的他，突然出声了。
    「嗯。」
    「你跟他以前认识？」
    「谁？」
    「班长。」
    看着前方，我回答：「同班了两年。」
    「感情还不错呢。」他似笑非笑，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竟然还有吴易帆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则苦笑，「全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喜欢我的冷个性。」
    隐隐约约，他的眼神动了一下。
    走到校门口，我停了脚步，「等你哥吧。」
    「不用，他传了讯息说他要跟同学去吃饭，叫我们先走。」
    跟同学去吃饭吗……看来个性真的与人际关係密不可分。
    傍晚的街道很安静，偶尔听得见虫子的鸣叫，西边的彩霞把云朵染成橘红色，从我的角度来看，夕暉的顏色照在韩默星的头发上，和他冷冷的脸部线条搭起来，还挺好看的。
    「你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第二个陪我放学的人。」
    「是吗？」他微微挑眉，「第一个是班长吧？」
    「嗯。」半晌，我自己笑了出来，「很可笑吧？跟我走回家的人竟然都是男生。」
    他瞥了我一眼，正色地说：「我不觉得可笑。」那低低的嗓音，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因为你是这辈子跟我对话最多次的女生。」
    在深处，有什么抽动了一下。
    这大概也是我听过他讲最多话的一次。
    「那天你来我们家吃饭，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从你讲的话和看人的眼神看得出一种孤傲。」顿了顿，他说：「你，是我还没排斥过的女生。」
    我微怔，我们两个会不会太像了点？
    走到我家门口，他唤了一声：「宋紫鸳。」
    「嗯？」
    「二楼靠近阳台的房间是你的吗？」
    正准备开门，我被他的问题止住了动作，「嗯。」
    「你喜欢紫色？」他偏了偏头。
    我愣住，凭我的推测，他肯定曾到过阳台，并且看到了我布帘的顏色……
    「你觉得呢？」我不打算正面回答他。
    他微微一笑，接着转身回自己家。
    靠在门边，书包随着一身疲惫落至地板。
    你，是我还没排斥过的女生。
    难道说，他也把我当成同伴了吗……
    ＊
    隔天第一节下课，在我后面的吴易帆开始哀号。
    「天啊，怎么有这么多，当我是无敌铁金刚喔……」
    我转过头去，他桌上放了三大叠书，而他正很吃力地想拿起来。我皱眉，「你在干嘛？」
    「图书股长被叫去集合了，他叫我帮他搬书……」他回答。
    我看他都快被书本淹没了，这时，有隻手已经拿走了半叠，仰头一看，那「救命之举」的主人竟然是韩默星。
    我猜吴易帆大概是吓傻了，他嘴巴张得开开的看着韩默星，一边不可思议地唸着：「副……副班长……」
    「要搬去哪里？」
    「喔……喔！这两叠图书馆，另一叠导师室。」他似乎受宠若惊，笑得有点尷尬，「谢谢你欸……」
    「你也搬一叠吧。」韩默星突然看向我，眼神彷彿不容我拒绝一般。
    摸摸鼻子，我拿起要搬去导师室那一叠，「导师室在二楼？」
    「对！谢谢你喔宋紫鸳！」吴易帆脸上盪开笑容。
    走出教室，我终究想不透，韩默星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剎那，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我手上三分之一的书，定神一看，那人好像是班上的女同学……
    「看起来很重，我帮你拿一些。」她笑了笑。
    我诧异地望着她，一时无法回神。
    「我叫李羽洁，你叫宋紫鸳对吧？」
    我困惑地瞇起双眼。
    「班长嗓门那么大，谁都听得到嘛。」她吐吐舌头，「对了，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嗯。」
    「你跟韩默星认识啊？」她向我凑近了些。
    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低应：「不认识。」
    「是喔……」从语气中听得出她的失落，「因为我昨天想找他讲话，可是他好像蛮冷漠的，我看他刚才有主动叫你搬书，所以才以为你们认识。」
    「他的个性本来就这样吧。」代替韩默星，我这么说。
    「你也是啊，你们两个话都好少。」她埋怨似地说。「还好我有出来帮你搬书，说不定除了班长副班长之外，我是班上第一个跟你讲过话的人。」
    对于她的这些话，我只是静静地听。
    因为我还不清楚，她会接近我是不是另有目的。
    中午吃饭时，吴易帆捧着午餐把我找去司令台边，等他扒了一口饭后，才说出他找我出来吃饭的原因：「我要找人抒发我被吓到的心情。」
    「你在讲韩默星啊？」
    「bingo！」他点头，「我看他这个人冷冷的蛮恐怖的，没想到会主动帮我搬书，完全是外冷内热啊！」
    「哪有那么夸张。」我忍俊不禁。
    「可是他居然跟你讲了话。」他开始怀疑，「你们是不是本来就认识？」
    「这话怎么讲？」是有多明显，已经两个人觉得我们有问题了。
    「你想，两个都话少、不爱接触人群的会主动跟对方讲话不是怪怪的吗？两匹独行的狼会莫名其妙面对面点头打招呼喔？」
    他的分析很合理，我也不好意思再反驳，「我们是邻居。」
    「咳、咳，」他差点被饭噎死，「真的假的？」
    「搬到新家后，住隔壁而已。」
    「哇，你牵了好多条缘分的线喔。那他会帮我搬书是不是也是因为你的关係？」
    耸肩，我答道：「也许他自己认为你人不错。」
    在聊天的同时，我们也把午餐吃完了，然后，他打了一个哈欠。
    「要午休了。」他看了看錶。
    睨了他一眼，我提醒道：「你吃到下巴去了。」
    「喔，谢谢。」他把黏在下巴的饭粒弹掉，接着站起身拍拍裤子，「回教室吧，快打鐘了。」
    「我不回去。」
    「干嘛？想翘课啊？」
    「只是午休不回去而已，再帮我找个不在教室的理由。」
    「好，我会跟班导说你拉肚子要蹲厕所。」
    「吴易帆！」我转头朝他吼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啦，我会想一个更漂亮的理由，要记得回去上课喔！」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跳下司令台，决定利用午休时间熟悉校园。
    中午紫外线有点强，为了避免被晒伤的危险，我暂时躲到操场边的一排榕树下，附近还有一个竖立着海豹雕像的喷水池，一个很明显又特别的地标。
    「原来，不是只有我会翘课。」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转身一看，韩泽星双手插在口袋哩，眸里是满满的笑意。
    「呃……」被学长撞见自己的行为，不免有些尷尬。
    他却笑出声，「既然我们这么有默契，就在这里乘凉吧。」
    我们坐在树下，远离恼人的紫外线。我悄悄注视了他一阵，发觉他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虽然才大一岁而已，但表现出来的举止比同龄的男生成熟许多，依我的观察，韩默星脸蛋像韩叔叔，逼着自己坚强的个性也像韩叔叔，至于韩泽星……
    应该是像他妈妈吧。
    「你这样看，我会害羞的。」盯着前方，他轻声。
    我转回头，低低地笑了，「你妈妈一定是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女人，」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否则不会有个笑起来就能让人感到温暖的儿子。」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失去了亲爱的人，你能继续微笑面对未来，但我做不到，我害怕离别、那种捨不得的感觉，所以我学会对人冷漠，我就会是一个人，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因为那只是同情，只是虚偽。」突然说出这么多话，内心那些负担彷彿减少了一半。「韩默星以前一定不是这样，对吧？」
    他凝视了我数秒，「没错。」并叹了口气，「除了我和爸爸，他几乎无视于别人，他觉得失去妈妈就像失去依靠、别人主动接近他都只是看他可怜，所以他心里没有朋友两个字，失去妈妈也让他对外人关上心房。」
    我闭上双眼，像是在聆听我自己的心声。
    「……你跟他真的很像呢。」
    我低头不语。
    「不过沉默寡言的你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是不是表示你把我当成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依旧沉默。
    「如果是这样，我很开心。」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鐘响了。「午休这么短啊……」他喃喃自语，像在抱怨时间过得太快。
    接着我们站起身，他朝我走近一步，伸手轻拍我的头，说：「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收回手，他对我微微一笑，之后便转身离去。
    我愣在原地，迟迟都没回神。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6

    在我的观察下之下，李羽洁是个活泼外向的人，没几天，身边就多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们也不时成群围到我身旁，好像希望我加入她们的圈子似的，几乎都是李羽洁带头，其他的女生跟着附和，她们最常聊的对象，是韩默星。
    「紫鸳，你觉得韩默星怎么样？」李羽洁支着下巴，眼睛眨呀眨地问。
    「什么怎么样？」我不解。
    「你不觉得他很帅吗？虽然是蛮冷漠的，可是他真的超帅的，尤其是体育课打球的时候。」
    「是喔？」有看过他打球的样子，但并没特别注意。
    「而且啊，听说他红到别班去了。」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说。
    「我们班有那么帅的男生真的超幸福的！」一个短发的女生捧着脸，神情洋溢着喜悦。
    我忍不住抽搐，这些人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也许是我不懂少女的爱慕之情。一节下课过了五分鐘后，李羽洁从教室外走进，到韩默星桌前，柔声地说：「韩默星，班导要找你，因为班长不在，所以副班长要代替一下。」
    只见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站起身，连看对方一眼也没有。
    李羽洁见状，便贴了过去，「我陪你去！」
    「不用了。」他冷冷拒绝了。
    吃闭门羹的李羽洁摸摸鼻子，有些不悦地嘟起嘴。这一切，都正好被我的馀光捕捉到了。
    或许，韩默星早就清楚：别人的主动接近只是因为他的外貌。也难怪他会漠视外人了。
    因此我更加怀疑，她们也是用相同的心态向我示好。
    放学我几乎都最后一个离开，关上教室的门，会看到韩默星靠在柱子旁等我，每天是如此，没有例外。
    正当我们要走下楼时，突然一个人影从转角处窜出来，「嘿，我就知道你们都一起放学。」
    「吴易帆你不要突然吓人好不好。」我瞪了他一眼。
    「韩默星你的笔记，我抄完忘了还你。」他完全不理我。
    「谢谢。」韩默星接过笔记，淡淡地说。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我忍不住问。
    「因为你跟他超像的，所以相处起来不是困难。」吴易帆挑眉。
    「如果他不想理你，看你找谁相处。」
    「喔……我还有你！」
    「我也不理你。」
    「呜……宋紫鸳你对我最好了啦……」
    「噁心。」
    深怕他待会儿就飞扑过来，我绕到韩默星旁边，让他走在我们中间。
    如果我没看错，韩默星刚才是笑了吧？
    吴易帆跟我们在校门口道别，然后我就跟着韩家两兄弟一起走回家。
    回到家不久，电话就响了。
    「喂？」我从容不迫地接起。
    「紫鸳吗？你到家了啊？」是妈妈。
    「刚到不久。」
    「今天我可能八点才会到家……」
    「又加班啊？」在心里，我悄悄叹气。
    「嗯，事情有点多。晚餐就自己弄点什么来吃，知道吗？」
    「喔。」自己处理晚餐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妈妈总是把工作摆第一，身体状况不好也依旧逞强，挺让人操心的。「天黑回来要小心。」
    「好啦，我去忙了，掰。」
    简单煮了一碗泡麵果腹，回到房里，连灯也没开，我拉开布帘，打开落地窗，倚在阳台栏杆前吹风。彩霞把云朵渲染成粉紫色，微风吹动细碎的云朵，整片天空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往对面望去，藉着黄色布帘，可以知道房里的灯开着。
    就在这时，对面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人，韩泽星换上了便服，似乎要去哪里。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不经意地，他头微仰，正好与我对上视线，暮色倒映在他的双眸，有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轻勾嘴角，「我要去买晚餐，你要陪我去吗？」
    愣了一下，我才回神，「现在？」
    他点点头。
    我们对望了几秒，我把身子移离栏杆，「等我一下。」反正间着也是间着，陪他去散个步也不错。
    近距离一瞧，他的头发微湿，从身上飘来一阵香气，应该是刚洗完澡吧，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视线，他问道。
    我移开目光，「……没有。」
    「那就走吧。」他温柔一笑。
    如果说韩默星是冷到极点的冰山，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暖男了。
    「今天的天空是紫色的欸……」他望着天讚叹。
    我也仰着头，看着那一片紫色，淡淡地笑了。
    他注视我半晌，然后从口袋拿出手机，问道：「介意我要你的手机号码吗？」
    我呆住几秒，等短路的大脑恢復正常状态，我才唸出一串数字。
    当一个人跟你要电话号码，就代表他想走进你生活里。
    也许这对别人来说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但我的手机号码目前只存在于两个人的通讯录里，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吴易帆。
    如今，多了韩泽星一个。
    他停在超市门口，问我吃晚餐了没。
    「吃了。」我回答。
    「吃了些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有点怪异。
    「这不重要吧？」我逃避了他的目光。
    下一秒，他向我走近一步，弯低身子，我毫无防备，他的脸就这么凑了过来，彼此距离不到一公分，他的鼻子碰到了我的脸颊。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反射性后退一步，「你想干嘛……」
    「有泡麵的味道喔。」挺直身子，他说道。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
    「阿姨还没下班对不对？」见我睁大眼睛，他又说：「不然你怎么可能吃泡麵这种不健康的东西。」
    嚥下口水，我感受到被看穿的危险。
    他轻笑，「我一下下就买好，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就走进超市，留我一个人在街角。
    而我始终猜不透，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晚餐是吃泡麵的？
    不久，他提了两袋东西出来，瞥了他一眼，我问道：「韩叔叔也还没下班吧？」
    「喔？」他挑眉。
    「看来你是个好哥哥，会帮弟弟买晚餐。」
    愣了一下，他笑着搔搔头，「谢谢夸奖。」
    看着他手上提着的袋子，不知怎么，感到有些落寞。
    真糟糕，我竟然有点羡慕韩默星。
    走到家门口，韩泽星叫了我一声：「紫鸳。」
    回头，他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颗苹果，「手给我。」
    有点莫名其妙，我还是把手伸出去，他将那颗苹果放在我的手中，微凉的触感也停留在掌心。
    「喂……」我抬眸，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吃点水果比较营养。」他说，「谢谢你陪我去买晚餐，明天见喔！」
    见他转身就要走掉，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赶紧叫住他：「那个……」
    他停止脚步，缓缓回头。
    一被那双眼注视，我便乱了思绪，「那个……」踌躇了很久，我才吐出一直该说，却又难以啟齿的话：「谢谢。」
    站在原地，他的脸庞绽开一抹暖笑。
    手中那颗苹果的芳香，不知何时就瀰漫在空气中了。

 7

    再一个月后就是校庆了，学校採上午园游会，下午运动会的方式举行，班导跟我们大概说明了一下。
    「各个干部再来会比较辛苦，要麻烦你们了，尤其是班长副班长，还有学艺股长，其他同学能帮忙的也尽力帮忙，这是团体荣誉……」班导在台上说得口沫横飞，我则撑着头快要睡着，至于其他人已经开始在私底下热烈讨论。
    不就是校庆嘛，早上绕校园吃喝玩乐，下午看啦啦队表演和选手们赛跑，每年校庆，我都是班上最没兴致的人。
    下节一下课，李羽洁她们那一群女生就围到我桌前，李羽洁先说：「我们这里有学艺、风纪还有卫生，如果你愿意，可以帮忙我们这边的事情吗？」
    「我！我是学艺！大概有好几张海报要做，你会帮我吧？」她是那个戴眼镜的女生。
    我被围在中间，好几双眼睛眨呀眨的，等我给予回答。
    而我只是愣着，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再背叛自己，对自己说好不要太容易因为别人的热情妥协，说不定我的付出到最后都只能化为泡沫，而那些热情都只是曾经，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对我释出的……
    「我……」我还是害怕，被利用过后心碎的感觉。
    「喂，不好意思喔，宋紫鸳是班长我这边的人，你们去拉别人吧。」就在这时，吴易帆穿越阵容，把我从座位上拉起。
    「班长！哪有人这样的！」李羽洁微慍。
    「先抢先赢，我是班长，现在要听我的。」他的语气一点也不轻率，还多了几分平时难有的严肃。
    「欸，我先问紫鸳的，你怎么没问她意见就把她抢走！」戴眼镜的学艺股长完全不知好歹。
    「喔……班长你吃醋啊？」有女生哂笑。
    吴易帆低吼一声，然后转向在座位上睡觉的韩默星求救，「韩默星快来帮忙啊！这群女的有够难搞。」
    听到韩默星三个字，所有女生都住嘴了。
    韩默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但多了几分睡意，他往我这个方向走来，伸出手将我从人群中拉开，剎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拉住我手之上。
    「吵死人了，」他声音低哑，「她是我这边的，谁再为难她试试看。」
    「韩默星……」那些女生惊呼。
    我则快爆出青筋，这些人真的越来越乱来。
    「算了，我们去找别人吧。」李羽洁淡淡地说，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韩默星这才松开手，轻声说：「没事了。」然后又回到座位，继续睡他的觉。
    我则走出教室，靠在墙边，让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跳平復下来。
    难道从此以后，都只能靠韩默星帮我解围吗……
    「你还好吗？」吴易帆走到我身旁关心。
    望着远方，我没有回答。
    「那群女的是怎么回事？看不出来你不想理她们吗？」
    「因为韩默星吧。」我说，「想跟我维持关係好来接近他，你没看到李羽洁刚才脸有多臭。」
    「唉，韩默星那傢伙真是要命。」
    「是谁说他人不错的？」
    「长得比我帅这点不算啦！」
    吴易帆乾净的嗓音，让我的心情逐渐晴朗。
    但，我总不能老是这样躲躲藏藏，万一吴易帆他们不在我身边，我又该怎么办？
    放学时间一到，我跟韩默星一起走出校园，到校门口时，韩泽星已经在那等着，身旁还多了个女生。
    不需我开口，韩默星就先问了：「哥，她是……？」
    「她是我同学啦，她说她看到我们跟紫鸳一起放学，想认识一下紫鸳……」韩泽星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
    原来她是学姐啊。
    她露出笑容，「嗨，我叫方心媛。」她有一副秀丽的面孔，笑的时候会牵动眼角，好像连眼睛都会微笑一样。
    「你好。」我点点头。
    韩泽星用手肘撞撞她，「你好了没？就说是邻居而已，干嘛那么好奇？」
    她嘟起嘴，「人家就觉得她跟其他学妹不一样嘛！」接着，她一脸期待看着我，「紫鸳，我们去吃冰好不好？我想跟你讲讲话。」
    「你很夸张喔，才第一天认识就要带去吃冰。」韩泽星转头看向我，「紫鸳你别理她，她本来就很三八。」
    「说谁三八！」学姐捏了一下韩泽星的手臂，又穷追不捨地拜託着：「紫鸳我们去吃冰好吗？我请客。」
    犹豫了一下，我点点头，她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我怕韩泽星的白眼等一下翻不回来。
    「我不放心，我要跟去。」韩泽星说。
    「那，我先回去了。」韩默星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们三人到附近的冰店，点了一碗超大的芒果冰，而这样与别人一起吃冰，至今还是第一次。
    「我有听韩泽星说你不太跟人往来，话也很少，他叫我不要自己去碰钉子，我就越想认识你，其实你也没我想像中那么孤僻，我还蛮羡慕你这样的个性，在家我妈都说我很聒噪，可是我就是喜欢讲话嘛！」学姐滔滔不绝，但她的声音我竟不感觉刺耳，这一点让我有些讶异。
    「是啊，」韩泽星挖了一匙冰，「我支持你妈。」
    学姐站起来弹了他额头一下。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弯了嘴角。
    坐下来后，她又继续说：「紫鸳看起来很聪明稳重啊，应该是其他人不懂怎么跟你交往吧，要像我这样，把对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融化，像这些冰，进入口中以后就被温暖包围……」
    韩泽星打断她，「你想卖弄文学也不要现在吧？」
    「你瞧不起我喔？」
    「我哪敢啊。」
    一汤匙的芒果冰，在舌尖慢慢融化，那一股沁凉伴随着不知不觉涌上来的暖流在心头交会。学姐的那一番话如果是出自于内心，那么我现在这种感觉便不是做梦，这种被真诚温暖的感觉，和看见吴易帆的笑容时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被感动的感觉，绝对错不了。
    ＊
    为了这次的校庆运动会，老师藉着体育课的时间选出代表班级参加个人赛的选手。测完秒数，我被推派代表参加两百公尺个人赛和女子八百接力，我们班女生测完男生才上跑道测秒数，本来想看看班上男生跑多快的，李羽洁却在这时跑来跟我搭话。
    「紫鸳你好强喔，你有参加过田径队吗？」
    「没有。」
    「那……加油！运动会女子两百公尺的冠军就交给你了。」
    「嗯。」我淡淡应声。
    似乎也失去了跟我讲话的兴致，她自觉无趣便摸摸鼻子走掉了。
    男生很快就测完秒数，见吴易帆边向我走来边忙着擦汗，我连忙问：「你又是跑第一了吧？」
    「你错了。」他摇头，「韩默星他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运动神经这么好！男子两百四百和八百接力他全包了！」
    我有点傻掉，吴易帆从国中开始就常在个人赛拿冠军，没想到有人会跑比他快。
    「我问他有没有参加过田径队，他居然说没有！完全不可思议啊……」他还是不敢相信韩默星比他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拍拍他的肩，算是小小的安慰。
    要集合的时候，韩默星跟我说：「没想到你蛮会跑的。」
    看了他一眼，我回：「我是文武双全。」
    他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上完体育课，把沾满汗水的体育服换回制服后，我在楼梯口看到李羽洁她们那群女生围成一圈，个个脸色凝重，毫无光彩，我躲在最后一排女生置物柜后面，听她们在谈论什么。
    「你们不觉得宋紫鸳很自以为吗？跟她讲话好像欠她很多一样，爱理不理的，要装酷也不是这样吧？」这是李羽洁的声音。
    「真的，我们的态度又不是很差。」有人附和。
    「以为长得好看点就嚣张，重点是，班长都站在她那边，连韩默星都护着她！她凭什么……」李羽洁很生气。
    「消气消气，为那种人动怒不值得。」
    「要不是为了让韩默星注意到我，谁要对她友善！」
    闻言，我眼睛瞬间睁大。
    就算早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我心一横，走了出去，虽然同样是以一张冷脸出现在她们面前，但这次她们一看见我，每张脸都瞬间惨白。
    「原来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我冷然。
    李羽洁的表情整个垮下来。
    「你觉得韩默星会接近吴易帆是因为他跟我感情不错，你认为只要是我的好朋友，韩默星就不会那么冷淡，所以你就是想用这个方式，达到你的目的，对吧？」
    「你不要含血喷人！」她恼羞成怒。
    不想浪费时间跟她争论，我对其他女生说：「其实你们也希望被韩默星注意不是吗？只是因为李羽洁所以不敢抢她风头而已。」
    她们低着头，没人有勇气否认。
    气氛变得很沉重，不少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绕过她们，默默地离开。
    「宋紫鸳你不要太过分！」走了几步远，从后方传来李羽洁尖锐的嗓音。
    用嘴角，我拉开一抹淡淡的苦笑。
    最终我还是……被讨厌了呢。

 8

    接下来连续好几天，李羽洁那群女生都没再主动找我讲话，吴易帆观察力倒是不错，他也发觉班上气氛怪怪的。
    「那些女的终于想通了是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还好吗？」看到我的笑容，他担心地问。
    「我很好。」我这么回答。
    不会有人再利用我、假惺惺地对我，怎么会不好？
    ＊
    今天妈妈准时下班，煮了我爱吃的糖醋鱼和味噌汤。
    「今天煮的好不好吃？」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头也没抬，「嗯，有进步。」
    闻言，她笑得好开心。
    这两道菜，其实是爸爸教妈妈做的，因为我爱吃，所以妈妈决定让爸爸教她，当时，爸爸的厨艺可是比妈妈好。
    第一次做出来，爸爸先试嚐了一口，他的脸马上揪成一团，糖醋鱼的鱼煎得太焦，醋放太多，味噌汤是口味太咸。这样边学边做，妈妈做得越来越美味，我也越来越期待妈妈做的菜，虽然久久才会吃到一次，但她精心烹煮的菜餚可是一次胜一次。
    回到房里，我把明天要小考的科目大略复习了一下。看了看时间，觉得顺便预习几页也无妨，便往后翻阅，但脑袋里似乎填满了其他思绪，怎么读也读不进去……
    你跟韩默星认识啊？
    你不觉得他很帅吗？虽然是蛮冷漠的，可是他真的超帅的，尤其是体育课打球的时候。
    你，是我还没排斥过的女生。
    紫鸳，你觉得韩默星怎么样？
    因为你跟他超像的，所以相处起来不是困难。
    她是我这边的，谁再为难她试试看。
    紫鸳看起来很聪明稳重啊，应该是其他人不懂怎么跟你交往吧。
    要不是为了让韩默星注意到我，谁要对她友善！
    翻课本翻了老半天，我一句话也没完全看懂，叹了口气，我闔上课本，将自己连同莫名其妙的心情瘫在床上。
    翻来覆去好一阵，再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我悄悄从床边的抽屉拿出我搬家时一直带在身边的相框，看到相片中爸爸拥着我笑得灿烂，内心便涌进一股酸楚。
    如果爸爸没有发生那场意外，我是不是会更快乐？
    如果爸爸没有离开我们，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孤单、我是不是就不会执着于封闭自己？
    如果爸爸还在，我们是不是就算幸福的一家人？
    这些念头一浮现，我忍不住苦笑，说好从此要为己的幸福而活，没想到我仍然希望挽回什么……
    眼睛酸酸的，没有眼泪流下，唯独心像被丢弃在荒漠，悲沉而无助。自从因为爸爸过世而大哭一次之后，我从没为任何事哭泣，包括想念爸爸的时候。
    因为我想坚强，我需要坚强。
    突然，手机铃声划破这一片寂静，萤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引起我的困惑。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打来？
    「喂？」我把手机贴向耳朵。
    「是我。」这声音，难道是……
    「韩默星？」
    「嗯。」
    觉得不太对劲，我从床上弹起，「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他语气平静，「跟吴易帆要的。」
    「……」那傢伙，可能连自己把别人卖了也不知道。
    「你睡了吗？」
    起了测试他的念头，我往枕头的方向一靠，「睡了。」
    对方静默了一阵……「骗人。」
    「你又知道我骗你？」
    「如果你睡了，房里的灯怎么一直没关？」
    我愣愣，既然他看得到我房间的灯是亮着的，那他现在不是在……
    「打开落地窗吧。」他说。
    我跳下床，掀开布帘，打开落地窗，往对面阳台一望，韩默星靠在阳台的护栏边，手机还贴着耳朵。
    藉着点月光，我能看见那双淡漠的眼瞳，此时宛如整片夜空倒映在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深邃而透澈，手机的蓝光有些刺眼，照出他薄薄的唇，也照出淡淡的孤傲。我慢慢把手机滑下耳际，触到脸颊时，感觉有点烫。
    深夜，我们无声地对望。
    这样在各自的阳台上面对面还是第一次，隔着栏杆，我问他：「这么晚了出来干嘛？看星星？」
    「吴易帆觉得你怪怪的。」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夜里很清晰，「我也这么觉得。」
    我眸歛下，他特地找我到阳台，就是为了这个。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如果告诉他「其实是因为你所以我被同学利用」这种话，也无济于事吧，我这种人，到哪里都是会被排挤的。
    「你不想说也没关係。」他淡道，「但是有些话跟我讲，我会听的。」
    抬头望向他，想捕捉他眼神里稍纵即逝的一丝温暖。
    他的那句话，触动了我心弦。
    「其实我以为已经放下，」靠在护栏上，我感觉空气中带点苦涩，「没想到我还是在乎。」
    生死离别，是这个世间的递嬗，那些曾经与回忆，比什么都让人怀念，但我不能活在过去，我必须快乐地活着，为自己而活。
    国小的时候，同学都会从家里带饼乾糖果到学校和大家分享，同学也会分我吃，即便我从不带零食到学校和他们「礼尚往来」，我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愧疚，毕竟我不是会向人讨东西的人，零食也都是他们自愿要分我的。
    但有一天，一些同学的对话不小心被我听见了。
    「宋紫鸳从来都没带饼乾分我们，还要请她吃我们的东西吗？」
    「对啊，我们好像对她太大方了。」
    「其实我是看她没有爸爸很可怜，所以同情她才自愿请她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虽然我才国小，但知道同学对我好都只是因为同情我或可怜我后，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我才不可怜！只是爸爸比较早离开而已！
    从此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过着像独行侠的日子，因为我刻意的冷漠、疏远，没人会再找我讲话、请我吃饼乾。
    李羽洁对待我的心态被我看破后，这段不愿再忆起的往事也跟着浮现在脑海，应该要随着年龄增长而淡去的记忆如今依旧清晰，像一道难以除去的疤痕，能说我已经习惯了而不在乎吗？
    从胸口传来的微痛，证明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看来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他说。
    我微微牵动嘴角，牵起一抹酸楚。
    「想爸爸了？」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
    捧着双颊，我轻叹：「想到快疯掉了……」这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有些惊讶，藏在心底已久的话，在韩默星面前我竟毫不掩饰就脱口而出。
    他彷彿也显些吓到，我瞥见他的表情闪过错愕。
    收回情绪，我一脸歉然：「抱歉，吓到你了。」
    「没什么，因为我的心情跟你一样。」他仰头望着天空，「你想听故事吗？」
    「你说。」我也想知道，他会说怎么样的故事。
    他身子微微往前倾，用低平的声音道出他的故事……「我妈是个很爱看星星的人，只要有星星的地方，她都会叫爸带她去看，就是因为我爸有带她到天涯海角去看星星的能耐，妈才会嫁给他。可是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很爱看星星看到半夜，爸觉得她再这样会撑不下去，就劝她不要看太久，可是妈状况真的很不好，没多久就走了，那天刚好是我的十岁生日……」
    他语气的平淡，就像极力在隐忍什么。
    「本来爸买了蛋糕要到医院四个人一起庆祝，我放学之后看到爸躲在角落哭得好伤心，手里还抓着绑蛋糕盒的缎带，哥把我拉到旁边，跟我说不能庆祝我的生日的时候，他眼泪也掉下来了，当时我只觉得心好痛好痛，什么感觉也没有，等到只剩我一个人，我才哭出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过生日。」从护栏的空隙中，我看见他握紧的双拳。
    「你知道我们名字怎么来的吗？」
    我摇头。
    「我妈很喜欢星星嘛，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像耀眼的星星一样，我哥天生眼睛就漂亮，很有光泽，所以就被叫泽星。我因为刚出生的哭声很小，哭的次数也不像别的婴儿一样频繁，总是很安静，我妈觉得我长大一定也是个安静沉默的人，所以就取名叫默星。」
    韩默星，一颗沉默的星星。
    「你妈真的是星星迷欸。」我笑道。
    他又说：「我妈曾经讲过，如果她有生女儿，会把她叫做『紫星』。」
    我愣然，「那……你知道紫色代表什么吗？」
    他看着我，嘴边盪开一抹浅笑，「代表一种幸福。」
    目光洒在他眸里，映出一片柔和，抬头一望，几颗星星点缀着夜空，今夜的感觉和对面阳台那男孩的微笑宛如做梦般那么不真实，但我却实实在在得到男孩的信任，听了一则使我深受感触的故事。
    我也希望他妈妈下辈子能有个叫紫星的女儿，紫星，一颗幸福的星星。
    深夜，我们对彼此微微一笑。

 9

    班长果然是个不容小覷的干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才第一节下课我就听到吴易帆的呼唤：「宋紫鸳，要不要来帮我？」
    转头一看，他拿着一叠报告对我眨眼睛。
    「要干嘛？」
    「老师要我这节下课交给他，我们一人一半拿过去。」
    「喔，好啊。」我帮他接过一半的报告。
    同时，一个装甜美到让人想吐的声音闯进耳膜……
    「韩默星你要去哪里？」在韩默星站起身的瞬间，李羽洁赶紧靠了过去。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还钥匙。」
    「我也要交东西，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
    她仍旧不罢休，「你是要去总务处吧？我们好像有顺路……」
    没等她讲完，我就看到韩默星朝我们走来，他看了我们手上的东西一眼，然后对我说：「一起走吗？应该顺路。」
    我跟吴易帆对看一眼，才点点头：「嗯。」
    馀光瞥见，李羽洁在原地狠狠地瞪着我。
    中午的时候，我盛好饭后放在桌上先去了趟厕所，回来后我却傻住了，盘里的饭菜通通消失了，只剩几粒白饭黏在边缘，还有好几片树叶。有点不爽，我抬头往李羽洁的方向看去，她们那群八婆正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哂笑。无可奈何，学校的午餐也不是多美味，我把钱带着，打算去福利社买麵包吃。
    「宋紫鸳，你去哪里？」见我要离开教室，吴易帆捧着午餐跟了上来。
    「今天的午餐不好吃，我去福利社。」我说。
    他点点头，嚥下嘴里的饭，说：「我陪你。」
    到福利社门口，他叫我帮他拿着午餐，他会帮我买，钱还来不及给他，他就衝进去了。
    他买了一个麵包、一杯果汁给我，我们像上次一样坐在司令台边，那是一个中午也照不到太阳的地方。
    「这些总共多少？」我问他价格。
    「什么多少？我请你的。」
    果汁瓶上的水珠从我手指滑到手腕，我皱眉：「不好吧。」
    他看着我，说：「你也帮我很多忙，我早就想请你了。」
    「又没什么……」我低下头。
    「你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很感谢你。」
    我愣住。
    见我像木头一样望着他，他对我笑了一下，「快点吃啦。」
    看着手上那我最爱吃的草莓麵包，心里突然一阵感动。
    「谢谢……」我很小声地说。
    他停止扒饭，转头看我，「你刚刚有说话吗？」
    「没有。」
    「可是我好像有听到……」
    「你幻听吧。」
    我忍不住笑自己：都说了还不愿意承认。
    不过真的，谢谢你，吴易帆。
    午休我没有回教室，吴易帆一个人先回去了。在校园里走啊走的，不知不觉就绕到操场边的那排榕树下，再走几步，就能看见那个竖立着海豹雕像的喷水池，让我想起开学第二天在这遇到同样不回教室午休的韩泽星，那天，莫名地跟他说了好多话，始终，他都没以异样的眼光看我。
    他对任何人，是不是都那么善解人意？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我回头一瞧，忍不住莞尔。
    那脚步声的主人，是心媛学姐。
    有没有那么巧？来这里都能遇到认识的。
    「学姐。」我淡淡唤了一声。
    她笑开来，「你真的在这里欸！」
    我困惑地偏了头。
    她解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讲到话，泽星就跟我说，午休来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你会在。」
    「那他呢？」
    「看到你在，他就先回去了。」
    「为什么？」
    她拉拉我的手，说：「先坐下吧，我再告诉你。」
    我听话地坐下了。
    「我看他要回去，我也问了为什么，他说如果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当朋友，那他就不能出现，他认为你会看在他的面子上而假装对他身边的人表示好感。」接着，她俏皮地勾起嘴角，「不过事实好像证明你并不讨厌我。」
    我想我大概是傻住了，那种涌上心头的强烈感觉，难以言喻。
    「你的心是被泽星的温暖融化的吧？」她瞇起双眼。
    我低语：「大概吧。」因为他对我笑得太温暖，眸里的真诚太让我感动。
    她掩嘴轻笑，「果然是个暖男啊。」
    「学姐，」我抬眸问：「你跟韩泽星很要好吗？」
    将落至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她凝神望向远方，「他这个人啊，跟谁都嘛很要好，还是我们学校的万人迷呢！」说着说着，嘴角便弯了起来……「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是班上跟他感情最好的女生。」
    我微微点头，表示有在听她讲话。
    「但是我看他这么在乎一个女生还是第一次欸。」她看着我说。
    「在乎？」
    「他知道我要来找你，还特别跟我叮嚀：不要问跟家庭有关的问题、跟你说话要面带微笑、如果你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就转移话题，还有不要问为什么你会沉默寡言。虽然我不清楚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突然告诉我这些，我有点吓到呢。」
    我一脸呆愣地望着她。
    「我是不会那么白目问你那些问题啦，因为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这样我有很多话想说的时候，就有人会听了，尤其是你，都会静静地听，不会不耐烦。」
    心媛学姐的甜笑，逐渐融化我心房。
    「那学姐有被排挤过吗？」我忍不住好奇。
    她想了一下，「排挤是没有，但是有被误会过。我最讨厌那种感觉，心情会很糟，我就会一个人去跑步，跑到累了、喘了，也就没力气再生气，后来解开误会，就没事啦！」
    她一脸乐天派的模样，又让我愣了几秒。她拉住我的手腕，带我到跑道上，正感到疑惑，她就说话了，「你有代表班上参加个人赛吗？」
    「女子两百公尺个人跟女子八百接力。」
    她惊叹，「哇！真厉害，我只有女子一百公尺个人赛而已。」
    我淡淡一笑，她太大惊小怪了。
    「其实啊，跑步可以是一种享受，当风从脸旁拂过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事物在干扰，不愉快的事都会跟着散掉。」她站在起跑线上，做好预备动作，「来，我们一起跑。」
    「现在？」我睁大眼睛。
    她点头，「嗯，享受一下跑步的感觉。」
    我也只好做出预备动作，转头等她下指令。
    「数到三就跑喔，一、二……三！」尾音一落，我抬腿就向前衝刺。
    在跑道上快速奔驰，风声在耳边咻咻作响，我跑得轻盈，这样近似飞奔的感觉，莫名地，让心舒畅了起来。
    发觉另一跑道的脚步声消失了，我缓缓放慢脚步，在一百公尺终点处回头，心媛学姐停在离起跑线六十公尺的地方，静静凝视着我。我微微喘气，站在原地不动。
    只见她缓缓把双手放在胸口，做出一个心型，然后比了个大姆指朝上的手势，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正在微笑。
    我把右手手掌摊开，移至眉间，做个回礼的动作。
    如她所说，原来跑步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
    最近几天，我身边的东西接二连三的消失，先是盘子里的饭菜，再来是水壶里的水，接着是我放在桌上的萤光笔，我笔盖都没开过，还是全新的呢！想也知道是哪一伙人干的好事。
    她们有没有这么勤劳啊？我真搞不懂。
    有天我因为午餐又被动手脚，正准备去福利社，吴易帆就跟出来了，「又要去福利社？」
    「嗯。」
    「你最近是胃口不好吗？」他突然问。
    我微愣，「……还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但我察觉到他开始怀疑我对他隐瞒了什么。
    直到有次我在楼梯口听到这段对话……
    「你们在干嘛？」这是吴易帆的声音。
    「班长！」听得出来，这是那群八婆的惊吓声。
    「那不是宋紫鸳的铅笔盒吗？你们拿着它在垃圾桶前干嘛？」
    很好，原来这次换我的铅笔盒。
    「这么无聊的恶作剧也有人要做。」吴易帆冷笑，「她的午餐也是被你们动手脚的对不对？」
    「你又没证据，关我们什么事？」李羽洁死也不承认。
    对于那群行为幼稚、行事后又没胆承认的人，我早已心灰意冷。我靠在楼梯扶手旁，继续静静地听。
    「你们不要太过分好不好？她有得罪你们吗？」吴易帆口气微慍。
    「我们就是讨厌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本事你要帮她出头，连韩默星都护着她！」
    「人家有本事跑步比你快、肚量比你大、长得也比你漂亮，你们的行为本来就不对在先，不要那么多理由！」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愤怒，「铅笔盒拿来。」
    接着，我听到铅笔盒落在掌心的声音。
    「我相信你们不是真的那么不成熟，这种无聊的行为，别再让我看到。」他是以班长的身分，对她们提出警告的吧？
    低头一看，我竟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
    把手指松开，我闭上双眼。
    其实你并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的……

 10

    这个星期六，妈妈没有休假，我一个人待在房里，耳朵塞着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
    突然，手机在大腿旁震动，拿下耳机，我注视手机萤幕几秒。
    打来的人，是韩泽星。
    「喂？」
    另一端，传来很温暖的声音：「你在房间吗？」
    「在。」
    「那打开落地窗吧。」
    掀开布帘，打开落地窗，我往前一望，以为他在对面阳台，但对面的落地窗是关上的，黄色布帘也没拉开。
    「往下看。」手机里他的声音好像跟外面的声音重叠了。
    傍晚时分，夕阳斜落在地平线，韩泽星站在他家门前，手机贴着耳朵，馀暉洒在他的头发上，闪闪发光，很照眼。
    把手机收回口袋，我往下探问：「要去买晚餐吗？」
    他摇头，「今天我爸煮。」对我笑了一下，他问道：「只是散散步，要不要一起？」
    「好，我下去。」也好，整天闷在家也没事，出去散散心倒无妨。
    并肩走了几步，我问他：「要走多远？」
    他扬眉，「怕我绑架你吗？」
    「不是啦，我要等我妈回来一起吃饭。」
    凝视我一阵，他称羡：「真是个乖女儿。」
    我莞尔，「你也不差啊。」
    「女儿总是比较贴心的。」他感慨：「可惜妈妈来不及给我们孝顺了。」
    「你有一个好爸爸，没关係的。」
    说也奇怪，怎么是我在给他安慰？
    「让你安慰的感觉还挺好的。」结果他这么说。
    「你没事吧？」我睁大眼睛，往旁边退了一步。
    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在班上过得好吗？」他随口问问。
    沉默半晌，我才回答：「生活剧情还蛮精彩的，但朋友只有韩默星和另一个男生。」
    「同学还是不能接受你的个性吗？」
    「是啊。」我抬头望着天边的彩霞，「不像某个人是万人迷，人见人爱。」
    他愣了一下，然后双眼微瞇，「是方心媛跟你讲的对不对？」
    「呦，被发现了。」我咋舌。
    「拜託，只有那个大嘴巴会跟你讲这个。」
    我们走到上次他来买晚餐的那家超市后就折返，我妈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紫鸳，」他轻唤，「以后可以再找你出来散步吗？」
    「嗯。」我点头，「也找韩默星一起吧。」
    见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解释道：「我们三个一起，比较有像家的感觉。」
    他微笑答应，但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点复杂。
    吃晚餐时，我问我妈：「下礼拜六学校运动会，你会来吗？」
    她犹豫了一阵，「可能没办法喔……」
    我垂眸，「嗯，没关係。」
    明明没有什么，怎么觉得心痛痛的？但我又不禁苦笑，明知道妈妈把工作看得比较重，这不是白问吗？
    回到房里，那股失落的感觉依然存在。
    我只是想……让妈妈看到我跑步的样子。
    走到阳台上，透过黄色布帘，我知道对面房间的灯亮着，所以韩默星就在里面。今夜的风微凉、云层不多，我拨了通电话给他。
    「喂？」没多久，他就接起。
    「出来阳台吧。」
    「怎么了吗？」他的语气多了点关切。
    「没什么。」我淡道：「只是想找人讲讲话。」
    掛电话后，他就从房间走到阳台上，靠在护栏边，静静望着我，等我开口说话。
    将身子往前，我问他：「你跟你爸说下礼拜学校运动会的事了吗？」
    「说了。」他低应。「但是他没空来。」
    「是吗？」感觉喉咙有点乾涩，我苦笑：「我妈也是。」
    他看看我，淡淡笑了一下，露出「你的心情我都懂」的表情。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安慰。
    「欸，」我叫他，「你会弹吉他吗？」
    「会一点，怎么了吗？」
    「我爸也会弹吉他。」心血来潮，我请求：「可以弹给我听吗？」
    「现在？」他瞪大眼睛。
    「嗯，你有乐器吧？」
    「房里有一把。」他转身回房，「等我一下。」
    半晌，他果真背了一把吉他出来。
    「在这里弹不会有人嫌我吵吧？」他看了看四周。
    「不会啦，吉他声音不大。」我已经在期待他的表演了。
    他开始调音，「想听什么？」
    「你会什么弹什么。」
    他动作俐落做完调音工作，接着拨了几个单音加和弦，等听到清楚的旋律，大概就是进入正曲了吧。
    低沉的音色带点感伤，幽幽地传进耳里、心里。我将下巴抵在护栏上，安静地听他弹奏，而目光则不自觉从他拨弦的手指移至他的脸庞。
    当初听爸爸弹吉他都是在深夜，我躲在房门后，偷听隔壁房传来的吉他声。白天，爸爸又工作，所以我根本没机会看到他弹吉他时的样子，只能等深夜爸爸在房里偷偷练吉他时，我在自己房里偷偷地听。
    眼前这男孩虽然冷酷，但弹起吉他来还蛮帅气的。
    「你笑什么？」忽然，他抬头瞅了我一眼。
    我呆住，我竟然看着他笑了……
    「我知道我弹得不太好，但不要表现那么明显。」
    我急忙否认，「哪里，我听得很有感觉。」
    沉默片刻，他低低地说：「别把我当你爸，我还很年轻。」
    我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人还蛮幽默的。」
    说也奇怪，我就这么被音乐牵着走，刚刚哀伤的曲调不知何时换成了轻快的曲子，心情也不像刚才那么低落。
    「欸，你怎么没唱歌？」
    他继续弹，完全没理我。
    「你唱几句好不好？」
    「不好。」他完全不考虑。
    「我想听啊，你唱一下啦，只有吉他声太单调了。」
    「不要。」他头也没抬。
    「唉，小气。」我撑着头，就此放弃。
    他仍然继续弹，但我瞥见他悄悄扬起了嘴角。
    飘盪着吉他声的夜，似乎更加温柔了。

 11

    一个星期过去，今天，是我们的校庆。
    上午的园游会，已经耗掉我大部分的精力，吴易帆是班长，本来就要负责大部分事务，但有韩默星和一些比较热心的同学在帮忙，总觉得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看自己班摊位的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地上，暂时休息一下。
    不久，手臂传来一阵冰凉，我抬起头，韩默星正拿着一瓶冰的矿泉水，「给你。」
    接过水瓶，我心头一暖。见他也流了不少汗，我对他说：「辛苦了。」
    他抹掉流到颊边的汗珠，「副班长嘛，应该的。」
    「韩默星！过来帮忙一下！有人快不行了。」
    闻声，我们同时回头，李羽洁在摊位前对韩默星招手。
    韩默星瞥了她一眼，然后对我说：「我先去忙。」
    我点点头，他便回摊位继续帮忙。
    不经意和李羽洁对上视线，她看我的眼里彷彿有火光像要把我给吞掉一样。
    下午的运动会，热闹程度跟园游会相比丝毫不减。集合个人赛的选手发下代表号码，大家就开始做暖身运动。
    「现在要进行男子两百公尺赛跑，请选手们准备就位——」
    我们班的代表是韩默星，他神态自若，完全没半点紧张的样子。班上女生由李羽洁带头，全部疯狂地大叫。
    「加油，拿第一名回来，把田径队的电惨！」吴易帆拍拍韩默星的肩膀，很有信心地对他说。
    「你也一样，别跑到一半跌倒，就好笑了。」
    「喂，你真的很坏欸！」
    韩默星经过我身边时，我小声说了句「加油」，他停下脚步，回眸。
    「youtoo.」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当韩默星一站上起跑线，班上同学又开始尖叫，还有不少别班的为他加油，一下子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他们到底是哪一班的啊？
    鸣枪后，韩默星轻松地跑在最前面，把其他选手拋在身后，一下子就衝到终点，完全不给田径队的面子。老实说，第一次看他跑步，我也有些傻眼，怎么有人跑这么快啊？
    看着他因为快速奔驰而随风扬起的瀏海，我反而发现他异于平时文静的一面。
    那些为他加油的人兴奋地又跳又叫，看来并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下一轮是二年级的选手，正当我准备坐下休息，突然有段对话止住我的动作。
    「快看！是韩泽星欸！」
    「真的欸，原来他代表两百公尺。」
    他们一家是都飞毛腿就对了……
    「泽星学长超帅的！加油！」
    「白痴喔，这么远你喊再大声也没用。」
    往起跑点的方向一看，韩泽星膝盖微弯，已经做了预备动作，待枪声响起，他快速向前奔驰，最后跟第二名相差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拿了第三名，也是蛮漂亮的成绩。
    「泽星学长第三名耶！」
    「天啊，好帅——」
    那几个女生高兴地抱在一起，完全无视于外人。
    我抽抽嘴角：她们会不会太夸张了？
    「现在要进行女子两百公尺赛跑，请选手们准备就位——」
    我把头发扎起来，准备去集合时，吴易帆跑过来对我比个加油的手势，「我很看好你，加油。」」
    「你呢？什么时候跑？」
    「我跟韩默星都是四百公尺，应该是等两百公尺的都跑完吧。」
    点点头，我往起跑的位置走去。
    就定位后，比赛即将开始，在这期间，我还环看四周一遍，都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看来……我妈真的不会来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尽力跑到终点。枪声一响，我拔腿往前衝，在我隔壁跑道上的选手遥遥领先，第一名非她莫属，跟她差了几步距离的我则第二个抵达终点。
    我微微喘气，回到休息区，准备下一场的八百接力，就在我慢慢走回休息区时，映入眼帘的两个身影使我定住脚步。
    妈妈和韩叔叔站在一起，他们就在我的面前！
    我快步上前，「妈，韩叔叔，你们不是说没办法来？」
    妈妈笑道：「给你们惊喜呀！我跟韩叔叔说好今天一起休假，来看你们比赛。那时候看你蛮失望的，我就决定跟公司请假了。」
    「所以……你们都有看到我跑……」
    韩叔叔点头，「有喔，你跑得很快欸！你妈一看到你往前衝，不顾形象大喊加油，旁边的人都被她吓到了。」
    「什么不顾形象啦……」妈妈睨了韩叔叔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
    现在正进行着男子四百公尺个人赛，韩默星以惊人的速度得了第一名，还破大会的纪录，吴易帆则得第二名，输给一个田径队的。
    「你两个儿子也都很厉害耶！」妈妈对韩叔叔说。
    岂止很厉害，根本是专门生出来赛跑的。
    「哈哈，他们运动神经比较好而已啦。」他口上这么说，但眼里泛着的光芒却不那么一般，柔和中带着感动，欣慰地看着在终点处擦汗的韩默星。
    这一切，全被我看在眼里。
    我悄悄离开，往二年级的休息区走去。很巧地，在途中就遇到韩泽星，他一看见我就笑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有默契。对了，心媛学姐成绩如何？我没看到她。」
    「我们这届女生飞毛腿太多了，她第四已经很厉害了。」
    「是选手差距很小的那一轮吗？」我逐渐回想起来，「难怪没看到她。」
    抬眸一看，韩泽星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我转过头，韩默星微喘着气朝我们走来。
    「不错嘛，还破了纪录。」韩泽星微笑道。
    「好累。」他动了动脖子。
    此时，我才想起我离开休息区的目的，「你们跟我回休息区一下。」
    「怎么了？」哥哥面露疑惑。
    「嗯？」弟弟表情淡然。
    「惊喜。」不多说，我想他们也猜测不到。
    当他们看到那个明明说了没空无法出席校庆的父亲此刻竟站在休息区时，全愣在原地，傻住了。
    韩叔叔回头来，笑容可掬地向他两个儿子挥挥手。
    「爸，你怎么有空来了？」韩默星最先提出疑问。
    「请假就好啦，儿子的校庆还是比较重要。」韩叔叔摸摸他的头，「我有看到你跑步喔，超快的。」
    韩默星搔搔头，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我，觉得这画面好美。
    「怎么啦，这表情。」韩泽星微微低头看我，关切道。
    「什么表情？」
    「就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我低头不语。
    「其实我有看到你跑步。」他扬起嘴角，「超快的。」
    看了他一眼，我低笑了一阵。
    「满意了喔？」
    他以为，我是因为没人夸奖我跑步快，所以看到韩叔叔讚赏韩默星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其实我是希望自己在跑道上奔驰的样子，也能让爸爸看到。
    「你以为我就这么好哄？」
    「因为我懂你。」
    「少来。」我不自觉别开脸。
    「就算你想把自己的心情藏得好好的也没关係，」他将脸凑近我，在我耳畔低语：「至少，我有逗你笑的机会。」
    直到他已走远，他喷在我耳旁的气息依旧温热，搔得耳朵痒痒的，代表曾经有人在那留下一句动听的话。
    至少，我有逗你笑的机会。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12

    校庆结束后那个礼拜，就是段考週，期中考一考完又放假了，班上同学开始相约出游、看电影、逛街，也不会担心自己的成绩会不会太差。
    「韩默星，我们星期六要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也一起来？」李羽洁那群八婆一放学就往韩默星身旁凑过去。
    他将书包往肩上一晃，站起身回答道：「我没空。」
    「你考虑一下嘛，我们要看最新上映的科幻片……」
    「没兴趣。」他冷冰冰地回绝。
    李羽洁咬着唇，眼珠不停地转，她想尽办法约对方出去，但对方始终不领情，她堵在韩默星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如果没事，我要先回家了。」说完，韩默星绕过她，直直走向我。
    然后，我们一起走出教室。
    那一瞬间，我彷彿感觉到身后有好多双眼睛喷出火光。
    跟我一起看好戏的吴易帆随后跟上，把手搭在韩默星肩上，说：「你好跩啊，人家约你还拒绝得那么爽快。」
    「你想去可以代替我。」
    「哈，其实我也没兴趣。」吴易帆突然看向我，「不过如果是宋紫鸳约我我就有兴趣。」
    「约你去跳楼要不要？」我冷然问道。
    「如果一起跳的话。」他还是嬉皮笑脸。
    ……真是一个神经病。
    韩默星听着我们的对话，嘴角微微扬起。见状，我的心也飘扬了起来。
    看来我也成功逗一个人笑了。
    ＊
    星期六，刚段考完，我在家间得发慌，但为了在家里多陪陪妈妈，所以没打算出门。
    早上十点不到，就有人按了门铃。
    「紫鸳，帮忙应一下门好吗？」
    我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嗨。」韩泽星站在门外，等我表现出惊讶。
    再往外一看，韩默星双手插在口袋，靠在门外的柱子旁，侧着身子对我点点头。
    我愣然，「你们……」
    「紫鸳，是谁啊？」妈妈从客厅内走了出来，一看到来者，便热情地想请他们进来坐，「是你们啊，进来进来，我去切水果给你们吃——」
    「阿姨，不用了，我们是想问紫鸳可不可以跟我们出来？考完试了，出去散心一下。」韩泽星说。
    「喔，可以啊。」妈妈爽快答应。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妈……」
    她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太无聊，可是人家都约你了，不好意思拒绝吧？」
    我看了看他们，他们眨着眼睛，等待我的答案。
    「去啦，开心最重要。」妈妈推了我一把。
    犹豫了半晌，我点点头，慢慢走出门外。
    这时，韩默星突然移动到我身前，对我妈说：「我们会在傍晚以前把她安全送到家，阿姨可以放心。」
    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说了什么，但我相信妈妈对他冷冰冰的印象一定会改观。
    「欸，」韩默星看了看我的脚，「你这鞋子可以走远路吗？」
    「应该没问题吧。」因为是休间鞋。
    「嗯，因为有点距离。」
    「到底要去哪里啊？」我还是忍不住问。
    「到了你就知道。」韩泽星一脸神祕，「除了你，我们从没带别人去过。」
    关子卖得真绝，我更好奇要去哪里了。
    路途中，韩默星在花店买了一束花，接着转个弯，我便了解目的地是哪里，也了解韩默星为什么要买花，还有为什么除了我，他们从没带别人去过。
    那地方，就是墓园。
    跟着他们走到其中一个墓碑前，韩默星把花放下去，缓缓地跪下。
    「妈，我们来看你了。」他嗓音低哑，「学校上礼拜校庆，我以为爸真的不会来，可是最后他还是到了学校，他说我跑超快的。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很希望让你看到我跑步的样子……」
    我嚥嚥口水，也嚥下一股酸楚。
    「我在班上有两个朋友，一个总是把温暖带给别人，不会因为对方个性比较冷漠就说间话。另外一个，就像是我的影子……」他顿了顿，「她是个很懂事的人，跟我一样，不喜欢把情绪坦露在外，不太喜欢讲话，不爱笑，会逃避，习惯一个人……有时候我还觉得，我其实没有她那么勇敢，她可以在我面前说她想爸爸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连想念你的勇气都没有，我怕自己会崩溃，我应该要为自己而活，可是……真的……我好希望你还在……」
    他真挚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在我胸口，隐隐作痛。
    「爸爸应该是最痛苦的，他会看着你的照片偷哭，被我们看到了还不愿意承认。哥也是，你以前送他的东西他一直都收得好好的，连我都不给碰……」
    我悄悄望向身旁的韩泽星，他一脸平静，毫无风浪般。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轻声开口：「我弟啊，只有来这里才会一直讲一直讲，好像把平常没说的话都酝酿来这里了。」
    看着韩默星的背影，我好奇问道：「为什么会带我来？」
    韩泽星说：「因为……」
    「因为缘分。」不让他哥解释，韩默星就先回答了，他站起身，看着我说：「紫色，代表一种幸福，我妈很喜欢紫色。」
    我愕然。
    「我们都是单亲，所以会找你来这不奇怪，而且你的名字就有一个『紫』，记得我跟你说过，她如果有女儿，会取名叫『紫星』。」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还好没生，不然她一定被宠坏。」
    他们两个都笑了。
    我站到墓碑前，凝视上头的照片好一阵，照片中的女子很年轻，五官的轮廓也漂亮，那靦腆的笑容和韩默星笑的时候竟也有几分相似。
    「我知道我妈很漂亮，但你再看下去她会害羞的。」韩默星说。
    「她应该不会介意的，让我再多看几眼。」我轻触照片，让同样跟我都喜欢紫色的女子的面容烙印在脑海里。
    我看着照片，低喃：「你很幸福，有两个那么爱你的儿子。」声音很小，也许他们没有听到，也好，这就成了我们两人的祕密。
    离开墓园，已经接近正午。
    我们三人到附近的餐馆吃完午餐，韩泽星看了看錶，问：「还有好几个小时可以耗，想去哪里？」
    「都好，反正我对这里不太熟。」我耸肩。
    他们兄弟两人互看一眼，眼神交流一阵后，韩泽星看向我，扬了扬眉：「那好，带你去那里。」我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走了。
    欸……好歹也透露一下地点吧。
    后来，他们带我转入一条小径，越往前走，视野便越宽阔，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这里还算市区吧？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呵，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韩泽星低笑，「其实啊，从这里抄一条捷径出去，很快就到家了。」
    「可是……这么大的草坪，要有人定期来修剪吧？」我眨眨眼睛。
    「嗯，没有错。以前，我爸就是常带我妈来这里看星星，后来，我们兄弟两个偶尔也会跑来这里，就算只有躺着吹风也好。本来这里有计画要建楼房，因为这么大一块土地不用太可惜了，我们知道后马上去抗议，说了一大堆理由请求不要破坏那么美的地方，甚至跑去找里长商谈，我们的意见他们后来也接受了，所以一直都维持这个样子，毕竟这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求婚的地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片草原被建筑物破坏。」
    原来，韩叔叔是在这里向他的情人求婚的。
    走到草地上，韩泽星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他伸出右手，遮住刺目的阳光，轻唤：「你也躺下来啊，很舒服呢。」
    而我只是在他身旁坐下，屈着膝，若有所思望着远方。隔了数秒，我撇头一看，韩默星不知何时躺在我右手边，阳光洒在他身上，彷彿被眾多光圈包围着。
    分别躺在我两旁的韩泽星和韩默星，虽然人都长这么高了，但此刻将自己浸在阳光下的绿草中，依然像孩子般，离不开回忆的怀抱。
    看着他们，我微微弯了嘴角。
    韩泽星，温柔体贴，一个不折不扣的暖男。韩默星，外表冷酷，其实非常善解人意，相处久了便会看到他不同的一面。
    这两颗星星，已经不知不觉在我的生活中闪烁着光辉，逐渐照亮我的生命。
    如果他们的妈妈看见自己儿子现在的模样，并散发自己独特的光芒，一定会很高兴吧……
    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棒又难忘的假期。

 13

    週一，第三节课。
    班导手上拿着国文段考考卷走进教室，台下同学呼声四起，赶紧坐好等待发下考卷和公佈名次。
    但是……班导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这张考卷，一半的人不及格。」这话一出口，许多同学都垂下了头。「题目不难，但是上课在神游的自己心里有数。」
    班导看了看台下的同学，才开始发考卷。
    「宋紫鸳，九十二分。」
    第一张考卷就是我的，难不成我全班最高分？
    这时，有个男同学发出「哇」的惊叹声。
    班导马上投给他一记超杀的眼神，「你哇什么哇？人家有本事考九十二分，你咧，三十七！你到底把国文科当什么？每次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连点面子也不给我！」
    「哼，九十二不就很了不起。」李羽洁在座位上冷哼一声。
    我面无表情盯着黑板，装作没听见。
    班导发完考卷，便开始公佈这次期中考的排名……「第一名，宋紫鸳，请各位同学给她掌声。」
    掌声此起彼落响起，我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
    「第二名，韩默星，也请各位同学给他掌声。」
    原来韩默星在学科方面也表现优异，让我有些惊讶。
    我抬起手，发自内心地给予掌声。
    班导公佈完名次后，一脸正色地说：「每次段考，我都要跟我的学生讲，现在的考试成绩也许对你们来说无所谓，可是你比别人多学了点，多努力点，还是比较吃香的。马齿徒增，出社会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那坐在这里混日子有什么意义？未来你又能干些什么？」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学习本来就是为了生存，脑袋多装点有用的，比较不容易白白吃苦。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后，班导以这句名言提醒大家，总归一句就是期勉我们积极上进，不要这个时候就放弃自己。
    就像感情一样，时常去接触它，生活就会充满酸甜苦辣，它可以丰富到溢满胸口。反之，人类只是冷冰冰的躯壳罢了，如同放弃自己一半的灵魂，这种人，会逃避很多事。
    而这种人也不会知道，其实自己活得很辛苦。
    下课后，吴易帆把我叫住：「宋紫鸳，教我一题数学好不好？」他苦着一张脸，「证明题超难。」
    「我先去厕所，等一下就教你。」
    「好喔。」
    走到厕所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问题后，我想把门打开，却好像被卡死一样，动了动门锁，依旧无济于事。
    奇怪，刚才明明还检查过，这门是正常的啊！
    我试着用身体去撞门，但锁还是没松脱，正当我开始紧张时，「哗」的一声……一桶冰冷的水从头上向我泼来，我愣在原地，全身都湿透，还有水滴缓缓从发尾落下……
    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根本就像做梦一样，我也忘了自己还被锁在厕所，愕然地看着自己像隻落汤鸡的狼狈样。
    门外爆出一阵笑声，尖锐而刺耳。
    其中，李羽洁笑得最大声。
    我默默地蹲了下来，待她们嘲讽的声音渐远，我轻轻转动门把，门一下就开了。然而，我重新关门，上锁。
    现在出去能怎样？回教室上课？以这副模样？
    她们对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紫鸳！」突然，一个男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喂！在就讲话。」
    「在……」我阻止自己哽咽。
    那声音，略带焦急，是韩默星的。
    「第二间吗？你还好吗？」
    「……」好才有鬼。
    「开门可以吗？」
    「不行。」被他看见我这副鬼样子，我乾脆去死算了。
    「开门吧。」他语气平淡，「就算你见不得人，也让我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事。」
    靠着墙，我犹豫了很久，直到身体已经感觉到寒冷，我才转动门把。他知道门开了，便自己将门开到最大，不出乎我预料，他看到我之后，表情就呆掉了。
    我淡淡问道：「你怎么会找我？」
    回神来，他回答：「我看到李羽洁那群跟在你后面出教室，动作很奇怪，而且已经打鐘了，吴易帆说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才开始怀疑。」看了看我，他的表情很冷，「看来她们巴不得把你杀了。」
    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我突然觉得好冷。
    抬眸，韩默星已经凑进来，他一脚踩进水滩，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双脚已经腾空，他使力将我抱起，我整个人吓傻！
    我心一慌，「喂，你干嘛……」
    「你觉得沿路踩水到保健室比较好吗？」
    「你疯了！」我动了动身体，「我自己走啦！」
    「被我抱是这么难堪的事吗？」他看了我一眼。
    「你……也会湿掉。」我沉下了声音。
    「你为什么不先担心你自己？」他反问我。
    我沉默了。总之，他还是坚持抱我去保健室。
    他先走到教室外，把吴易帆叫出来，吴易帆看到我们，不对，应该是看到「我」，眼睛瞪得很大，「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韩默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跟老师讲一下，我带她去保健室。」
    「喔……」
    莫名地，我发觉吴易帆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偷偷往教室内一瞧，李羽洁那群表情惊恐地望着我们这边，我抬眸看了看韩默星，他虽然没说话，但漠视她们的脸色是难看到不行。
    我轻轻将头靠上他肩膀，彷彿寻到了点依靠。
    说真的，他会到厕所找我，我已经很感动了。
    突然，头上传来他一阵轻笑。
    「你笑什么？」
    「你。」他唇角扬起，「好惨。」
    「现在才发现啊？」
    他笑而不语。
    一进保健室，我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紫……鸳？」那熟面孔惊讶地望着我。
    「心媛学姐！」这……也未免太巧。
    「哇，你去哪里弄成这样子？」
    正想着该如何啟口，韩默星就帮我回答了，「下课有人在厕所玩水，她不小心被泼到。」
    我愣然，他居然……为了我扯谎？而且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心媛学姐没怀疑什么，「没受伤就好。」
    「那你呢？」换我关心她。
    「肚子有点不舒服，来休息一下。不过已经上课，我要回去了。」她朝我挥挥手，「掰掰囉。」
    韩默星这才把我放下来，他要我把制服脱掉，让他吹乾。
    好险我都习惯在制服内加便服和安全裤，不然照今天这种状况来看，制服都变成透明的，不丢脸才奇怪。
    他递给我另一支吹风机，「把便服跟头发吹乾吧。」
    我默默接过。
    「把布帘拉上。」他转身背向我，「我不会偷看的。」
    看着他为我吹乾制服的背影，不知怎么内心感到暖暖的。
    真要说的话，我的便服其实没什么湿，真正遭殃的，是头发跟制服才对。躲在布帘后，让吹风机的声音填补沉静，声音不算大，却逐渐唤起一些感觉，那个在布帘另一边帮我吹乾制服的男孩，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的，他却在我无助时以救星的姿态出现，给我一道曙光。
    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韩默星。」我切掉吹风机的开关。
    「我在。」
    「你先回去上课吧，我没事了。」
    他关掉吹风机，淡淡开口：「你是觉得我并不需要为你做这些吗？」
    我沉默不语。
    「还是我因为你而少上一节课，你觉得愧对我？」
    双眼盯着地板，我依旧沉默。
    「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我要做什么，是我在决定的。」他说：「假设今天是我被泼水，我相信你也不会漠视不管。」
    然后，他又打开吹风机的开关。
    假设今天是我被泼水，我相信你也不会漠视不管。
    没错，我绝对不会。
    过了几分鐘，他已经把制服都吹乾，「把手伸出来拿吧。」
    整理完服装仪容，我掀开布帘，他背对着我站着，见他就要转过身来，我出声阻止：「先不要转过来！」他的动作瞬间定格。「这样我比较容易开口……」
    望着他的背影，我鼓起勇气……「谢谢你，今天的一切。」
    谢谢你，到厕所找我；谢谢你，抱我来保健室；谢谢你，利用上课时间帮我吹乾制服；谢谢你，那担心的眼神。
    穿在身上的制服，还有吹风机吹过的温度。
    他慢慢转身，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眼神，感到尷尬的我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驀地，他抬起手在我脑袋上摸了两下。
    「如果真的要谢我，答应我一件事。」他说。
    「嗯？」
    「在这里乖乖坐着冷静休息，下课鐘响再离开。」
    「……」这是哪门子条件？
    他挥挥手，「我先回去，掰。」
    直到他离开保健室，我仍忘不掉在听见我道谢后，他摸我头时嘴角微扬的样子。

 14

    后来，我真的坐在保健室休息，等鐘响了才离开。
    现在是午餐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教室那条走廊有不少人把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几秒，让我感到很困惑，一进到教室，气氛又整个大变，最明显的是一群人正安慰在哭泣的李羽洁。
    看到我回来了，那群八婆全用鄙视的眼神看我。
    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午餐带着，我们去外面说。」吴易帆在我耳畔轻语。
    看来我似乎成为全民公敌。
    跟着他坐在司令台边，他静静扒饭，然后幽幽说道：「我都知道了，你是被李羽洁泼水的。」
    我微愣。
    「一下课，我就问韩默星你到底怎么了，他说现在不方便告诉我，就把李羽洁找出去了，我偷偷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在靠近厕所那边的楼梯口停下来，他直接问李羽洁为什么要泼你水，李羽洁的脸整个变得苍白，他又问说宋紫鸳到底抢了你几个男朋友需要你这样对她，然后李羽洁就哭了，她说她就是讨厌你一副高高在上，又没做什么男生就主动靠过去，这种人为什么韩默星要帮忙出头，韩默星一听到这句话脸一整个很难看，他说：『不要嫉妒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你更没资格把情绪发洩在别人身上，她知道这种恶作剧绝对是你做的，可是她一点怨言也没有，你还有资格嫉妒人家吗？』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只知道韩默星有说：『这种事，别再有第二次。』」
    「那他……去哪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道，他不管李羽洁就一个人跑去楼下了。」他抬起脸，「你在关心他吗？」
    吴易帆的眼里，有种我看不透的深沉。
    「总觉得他越来越乱来。」我这么回答。
    我不懂，他为什么还要跟李羽洁说那些？他怕我禁不住伤害吗？还是……只是纯粹帮朋友出头？
    我脑海里的思绪变得越来越复杂。
    「对了，为什么我一回来，连别班的也要多看我几眼？」这是让我最感怪异的。
    「大概是韩默星那个万人迷抱你的时候被大家看到了，自然就引起注意啦。」
    我真的已经成为全民公敌了。
    「我真正想说的是……」他转过头来，脸上有着淡淡担忧，「你还好吗？」
    「嗯。」我微微点头，「说真的，不管是你，或是韩默星，至少我还有你们，会跟我站在同一条船上。」
    沉默半晌，他唤：「宋紫鸳，我们是朋友吧？」
    「嗯。」
    「是好朋友吧？」
    「……算吧。」
    「那就对啦！真正的朋友不可能连对方遇到困难都不担心的。」他搔搔头，笑了一下，「你别说那种感性的话，我会吓到的。」
    我抬头浅笑，内心犹如被春风拂过。
    眼前这阳光似的男孩，捧着午餐同样笑得灿烂，是他，渐渐把我拉到有光亮的地方，那双清亮眼眸的背后，藏着一份对我不离不弃的感情。
    但愿他一直能保有这温暖的特质，对我。我自私地想着。
    ＊
    午休我没回教室，我坐在操场边的那排榕树下，望着海豹喷水池喷出的水柱，让思绪暂时飘到远方。
    你觉得我并不需要为你做这些吗？
    还是我因为你而少上一节课，你觉得愧对我？
    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我要做什么，是我在决定的。假设今天是我被泼水，我相信你也不会漠视不管。
    他怎么可以……这么了解我？而且还是在隔着布帘的状况下……难道就因为我们个性相似？
    我的心里，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疑惑。
    在寂静的中午，一个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打破这一刻静默，我闻声回头，一阵风吹动他的头发，也吹起一弯暖笑。
    他走到我身旁，坐下问道：「你还好吗？」
    我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关心，所以我微微点了头。
    但他却这么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是我知道我弟有带你去保健室。」见我一脸讶异，他补充：「听方心媛说的。」
    是心媛学姐告诉他的啊……
    「而且是被他抱去的。」他双眼微瞇，「他趁机吃你豆腐喔？」
    「不是这样。」我微微逃避他的双眼，「我不小心被水泼到，韩默星刚好看见，不希望我沿路踩水才抱我去的。」
    「喔，这样啊。」他似乎也不疑有他，「嗯……你真的还好吗？衣服有没有吹乾？」
    「嗯，我没事。」
    「那你坐在这里是不想睡觉？还是在沉淀心情？」
    「在想一些事情。」望着远方，我淡道：「我在想，我的存在带给了这个世界什么。」
    爱迪生用他百分之一的天赋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发明电灯，带给世界取代传统油灯的光明；牛顿坐在苹果树下，发现了万有引力；泰戈尔生花妙笔，留下了许多美丽的诗。他们也是平凡人，却深受人民崇拜，我也是平凡人，但有人却巴不得我消失，彷彿我的存在是个障碍。
    「你想知道吗？」
    以为他会笑出来，然而，他却这样问我。
    那比星星还漂亮的双眼里，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祕密。
    于是，我点头。
    「举例来说，你的存在让我懂得去了解一个人，本来我并不会去好奇哪些人事物的，自从认识你，我就不知不觉想了解你这个人，要先了解，才知道怎么相处。后来发现，我不够注意身边的人，我并没有深入了解每个人的喜好或个性。」他说：「所以，你也有影响到我啊。」
    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而且，你给我的感觉还蛮不错的，你知道吗？我跟学弟妹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就是……不太需要降低自己年龄这样子。」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老气横秋吗？」
    「不是啦！是成熟，成熟！」他强调，差点没被笑死，「说真的，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微愣了一下。
    「那，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他笑着问。
    他说，我的存在让他懂得去了解一个人。
    他说，我影响了他。
    他说，我是个成熟的学妹。
    他说，我是个很特别的人……
    望向那双深澈的眼眸，里头闪烁着盈盈笑意，和我第一次去他家时，是一模一样的感觉。
    当时，我没勇气直视，现在，那双眼里有我渴望的温暖。
    「嗯。」结束这意味深长的凝视，我别过脸，轻语：「有。」
    你不只给了我答案，还给了我方向。
    ＊
    妈妈今天又加班了。
    她回到家差不多也七点半了，吃过晚餐，我披上一件薄外套走出门外，越来越短的白昼，让我不禁担心起妈妈有没有携带外套，这种日夜温差大的季节很容易生病的。
    这时，韩叔叔开车回来了。
    停好车后，他朝我走来，「紫鸳，最近好吗？」
    「嗯。」我微微点头，「叔叔下班了？」
    「对啊，今天没事了，早点回来。」他偏头，「我有跟泽星说会提早下班，他没提啊？」
    「他不会什么事都跟我讲的。」我乾笑了一声。
    「这样啊……我看你们感情不错。」他蹲下身，在我家门口坐了下来，「坐吧，陪叔叔聊聊天。」
    我坐在他身旁，凝视他侧脸一阵，发觉真的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似乎在酝酿情绪，半晌后他才开口：「我觉得默星变了。」
    闻言，我愣住，「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以前他都是默默地，顶多看到我叫一声『爸』，或是我叫他做什么事他会帮忙，我知道他一向沉默寡言，可是最近他居然主动跟我讲话，他会问我『今天上班顺利吗？』或是『你什么时候要煮我喜欢的玉米浓汤？』说真的，当下我很高兴欸！」他的脸上盪漾着我从没见过的喜悦。
    难道韩默星他打开心房了吗？我也悄悄弯了唇角。
    「还有，我平常其实很少听他弹吉他的，这几个礼拜我常听到他在房间弹，虽然很好奇他的这些改变，但我没问他为什么，想说儿子开心就好……」
    莫名地，我的心竟微震了一下。
    「我看默星早上跟你一起上学的时候，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脸，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你的关係。」他转头望着我，眼里泛着闪闪波光，「说真的，那孩子从他妈妈离开后就从没真正敞开心胸去看这世界，自从你搬来这里，他就慢慢在改变，我觉得是你把他的心打开的。」
    但我并不是很活泼外向的人……真的是我影响了他吗？我半信半疑。
    「你妈还没下班吗？」韩叔叔换了话题。
    「加班。」我淡道。
    他眉头微蹙。
    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没想到他却开口了：「有时候啊，我跟你妈晚上会坐在你们家门口，就坐在这边，算是促膝长谈吧，她跟我说过，你很孝顺，也很乖，从小就很独立，不用她操心，但你似乎不喜欢她常加班，怕她太累……」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她又坚持说加班有加班费，该做的事总该做完，不然只是往后延。我是知道她的个性的，她想要，谁阻止得了她？」
    他叹了口气，「父母都希望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只是我觉得她一直在勉强自己，我如果看她一脸疲倦，我就会叫她回去睡觉，不要聊天了，她又坚持要把话说完……我看她挺寂寞的，除了工作，没人能听她紓解压力，她又不忍心去吵你，我就当一下那个聆听的角色。」
    他的话，使我胸口一闷。
    「其实看你妈那逞强的样子，我也会担心……」他的侧脸流露出一种担忧，淡淡的，让人陷入茫然。
    转回头，我垂眸，悠悠唤道：「韩叔叔。」
    「嗯？」
    「不可以爱上我妈喔。」
    他面露错愕。
    「我知道我妈看起来就是那种会让人很想保护的人，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我也知道我妈其实很寂寞，所以我已经很期望她都能准时下班了，」吐出一口气，我说：「讲了这么多，我还是要自私地说一句：因为我希望，我妈还是属于我爸的。」
    也许我的这份坚持，就是遗传于我妈吧。
    风拂过我们的脸庞，却拂不走彼此心里的寂寞。

 15

    下週五是圣诞夜，有人提议晚上要开圣诞派对。
    「你们啊，就只知道派对派对，到底有没有在唸书啊？」班导听完同学们的计画，很无言地摇头。
    「班导你也来嘛，多点人比较热闹。」有人这么怂恿。
    「那请问谁要顾我的小孩？」
    「把他带来也没关係啊！我们包个圣诞礼物给他。」
    班导算是动了心，「好啦，我考虑看看。」
    台下开始欢呼……
    「等你们确认人数还有制定好流程再告诉我。」
    「noproblem！」
    「欸，宋紫鸳，party欸！你会来吧？」吴易帆一脸兴致勃勃。
    我微微抬了头，「你知道我一向不爱那种场面。」
    「喔……不要这样啦！我也就跟你比较要好而已。」他转过头去询问韩默星：「韩默星，你会来吧？」
    「不会。」答得还比我乾脆。
    「……」吴易帆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不由得心生怜惜，我叹口气道：「好啦，我会来。」
    此话一出，那两人同时望向我，一个表露惊喜，一个平静但困惑。
    「呜……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少噁心了。」和韩默星对上视线，我投给他一个眼神，「你也来吧，算是陪我们。」
    我想，以我们的默契，他应该知道如何随机应变。
    只见他犹豫了一阵才点点头，之后便别开了视线。
    吴易帆见状，像见鬼似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瞇起双眼对我说：「喔——你也会色诱。」
    「你再乱讲话我就不来。」我冷冷道。
    ＊
    午休我又溜到操场边的榕树下，假借肚子不舒服想去保健室之名逃离那并不适合我待着的教室。
    你也来吧，算是陪我们。
    我倏地愣住，我那时跟韩默星说了什么？陪？已经习惯一个人的我竟然说了「陪」这个字？而我也因为看到吴易帆那张炫然欲泣的脸而心软，答应他会参加派对？
    我做了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难道说我其实一直是寂寞的？
    怎么可能，一定是我临时找不到让韩默星参加派对的理由才随口说说的。然而，我却对自己的这番解释感到好笑，而不自觉笑出声来。
    只是笑出点苦涩罢了。
    将视线放远，我在海豹喷水池旁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瞧，在风撩起她长发的那一刻，我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心媛学姐，她低着头，并没注意到我。
    我慢慢走上前，大概是脚步声太轻了，她仍然没抬头，我在她身前蹲下，瞥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和恍惚的眼神。
    她总算回神了，「紫鸳？」她睁大双眼，有点惊讶会被我遇到。
    我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有吃饱吗？」
    「有。」她笑了笑，又把头转回去。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袭来，平时的她应该是多话的，今天却这么沉默，而我又从她飘忽的眼神中发觉不对劲。
    「学姐，」我悠悠道：「你有心事。」
    她低喃，「啊……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淡淡一笑，支着下巴待她倾诉。
    她抿抿嘴，踌躇了一阵才啟口：「我是来这里静一静的，顺便确认一件事。」顿了几秒，她说：「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
    我望向她，眨了眨眼。
    她转过头来，「我喜欢泽星，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虽然她努力把嘴角拉开弧度，但眼底的惆悵却使我心一揪。
    我并不知道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我猜学姐对于这样的心情是无奈的。
    当她说她喜欢韩泽星时，我其实没特别讶异，内心是异常地平静，但我却说不出安慰或鼓励她的话，这种莫名的感觉我无从解释，连自己都感到疑惑。
    「我可能早就喜欢上他了，只是基于我们是好朋友的理由一直不敢承认罢了，然后最近看他跟其他女生讲话，那种感觉就越强烈，我阻止自己不要陷下去，把事情变得复杂，可是他那么温柔善良，我就越无法只把他当好朋友……」
    此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韩泽星温暖的笑容。
    会使别人一不小心就陷进去的笑容。
    「那，你会告白吗？」我问。
    「我怕告白之后，连朋友都当不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快被风吹散。
    那一剎那我彷彿看到我自己，怕释出感情后无法承受所受到的伤害，所以选择逃避，甚至把心都关起来了。
    但我不希望一向乐观开朗的学姐被此束缚着。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呢？」她愣愣地看着我。「你可以问问他，看他有没有也把你放在这里。」我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淡淡地说。
    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定。
    「就算没有你期望的结果，至少你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我微微一笑，「学姐是个很不错的人，也许会成功。」
    她看向我，眼里氾滥着感动。
    但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还是我只是纯粹不想看见学姐眼里的惆悵？
    如果她告白成功了，他们两个一定会成为人人羡慕的校园情侣。
    「紫鸳，谢谢你。」她对我道谢。
    我的心猛地一缩。
    鐘声响起，一声声敲着，敲在胸口，也敲出淡淡的悵然。
    我低下头，嗓音乾哑：「没什么。」
    我所做的这些，根本不值得你道谢。
    ＊
    今天晚上是圣诞夜。
    我跟我妈说班上有办活动，可能九点后才会回家，她点点头嘱咐我要注意安全。
    「泽星跟默星都去吗？」她问。
    「韩泽星应该没有，那是我们班自己办的。」
    「这样啊……其实韩叔叔本来是找我们到他们家吃火锅，不过你要去学校，我就自己去囉。」
    我停在门前，止住要开门的动作。
    「妈。」我低唤。
    「嗯？怎么了吗？」
    「你觉得韩叔叔这个人怎么样？」
    背对着她，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错啊，人客气，也蛮健谈的。」静默了半晌，她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这么问。「你怕我爱上韩叔叔吗？」
    咬着下唇，我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突然豁然起来：「放心啦！我跟韩叔叔是因为年纪差不多所以比较有话聊，彼此心里都有掛念的人，怎么可能还去爱别人？」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的心也少了那份纠结的感觉。
    「我问问而已……」
    「少来！都养你十六年了哪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走近我，轻抚我的头发，「乖女儿，不要没事胡思乱想，玩得开心点，知道吗？」
    「好啦，掰掰。」
    走出门外，一阵冷风刮过脸庞，使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韩默星曾说他妈妈身体不好，我妈她身体也不太好，个性又执着，我是怕韩叔叔把妈妈当成她妻子的影子，才心生担忧的。
    往左一看，他们家的灯亮着，不知道韩默星去学校了没……
    「喂。」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转头一瞧，韩默星靠在我家门柱的侧边，而我竟然没注意到他。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外面很冷欸。」
    「你才知道，我都快变成冰块了你还不出来。」
    「又没人叫你在这里等……」我囁嚅，却有一股暖意流进心里。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他沿路对着手哈气，貌似手真的快被冻僵，双手放在大衣口袋内的我，还保留着点温热，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双手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和手掌，他愣愣地看着我，但没有反抗。
    「你手太冰了吧。」我讶然。数秒后，我对他笑了笑，「有没有比较温暖？」
    他却说了一句挺杀风景的话：「你今天有吃错药吗？」
    「囉嗦什么，要不是你在外面吹冷风等我，我才不做这种事。」我瞪了他一眼。
    他便任我将自己的温度传至他掌心，过了一下子，他的手暖和了，我才单手握住他，随着步伐在腿边微微摆盪。
    悄悄瞥了他一眼，我的目光却就此停住。
    他静静凝视我们交握的手，眼中的缄默流动着我看不透的深沉。

 16

    还没进到教室内，我们就在窗外看到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生，班导牵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使我忍不住将目光多停驻几秒。
    那是一个母亲疼惜自己孩子的表情。
    「嘿！你们终于来了！」眼尖先看见我们的吴易帆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了吧？班导她女儿超可爱的。」
    「煞到了吗？」韩默星半开玩笑地问。
    「想太多，她才四岁欸！」
    走进教室，我就很巧地和李羽洁她们那群对上视线，有些看到韩默星竟然会参与这种活动，纷纷投来惊讶的眼光，但瞥见他身旁的我，每个都露出厌恶的表情。
    似乎早就察觉会无法融入气氛的韩默星低声问我：「你在这里会玩得开心吗？」
    苦笑着，我摇头。
    接着，他跟吴易帆说：「我们突然想起有些事，要离开一下。」
    吴易帆也不疑有他，「喔，要快点回来喔！」
    韩默星拉着我往外跑，到楼梯口时他才放开手。
    他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把手机关机。」
    「为什么？」
    「在逃跑的人要躲过一些追查。」
    半晌，我才顿悟他的意思。把手机关机后，我再次问他：「那，逃去哪里？」
    他轻勾嘴角，「看得到星星的地方。」
    这次，我马上就懂了。
    第二次来到草原上，草短了许多，草坪上叠着一堆一堆除掉的草，还没请人来运走。
    抬头一望，暗色的天空闪烁着星斗，让夜都耀眼起来，据说冬天的夜空是最灿烂的，看来并不是传闻，而是真的。
    「有看到冬季大三角吗？」韩默星仰着头问道。
    「不知道从哪找起欸……」
    他妈妈就是喜欢看这样的满天星斗吗？
    一直维持仰天的姿势，脖子真的会受不了，我动了动脖子，而他依然凝望着天空，天色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那样子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睨了自己脚边的草堆一眼，我唤他一声：「韩默星。」
    他转头看我。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一把草往他身上丢，虽然等他反应过来后有后退一步，但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草。
    他睁大眼睛看我，我则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我并不知道他另藏暗器……不，是脚边也有一堆草，就这么被他弄得满裤子都草，速度也是快得我来不及闪开。
    「啊！」我一踉蹌跌坐在地上。
    他拨掉身上的草，幸灾乐祸似地说：「谁叫你偷袭我。」
    趁他失去警觉性时，我又抓了一把草往他身上扔，这次我学聪明了，拔腿就跑！
    「喂，你不要跑！」他很快地追上来。
    我就这样在草原上跑给他追，快被他追上时，我就抓一把草往后丢，暂时再拉开点距离，这样他丢一把、我丢一把，很快我们就像被杂草淹没。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我转过头去把他的双臂扣住，停下来喘气。
    他也微微喘气，呼出的热气成了一阵阵白烟。
    不久，传来他的轻笑：「原来你也有幼稚的一面。」
    「不然呢？班上在开party，我们也要自寻其乐嘛。」笑得无奈，我说。
    我们把身上的草拨乾净，然后坐在地上休息一会。
    大概是长大以后玩得最疯的一次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好，是听到妈妈说了那些话，还是跟韩默星相处在一起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总之，从派对逃出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抬头望了望星空，我也渐渐想起一些事，不想面对却一直存在的事。
    「快八年了。」我低低地说：「爸爸离开快八年了。」
    韩默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小时候冬天手常常是冰的，我爸的总是很温暖，而且我又不爱数数，所以我爸就会用他的双手传热给我，像这样……」我再一次用双手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和手掌，「然后叫我从一数到一百，我的手就会变温暖。」
    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冰冷。
    「那时候我觉得我爸好神奇，他讲的话都会成真。」盯着我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我深深叹息，「只是我们的手会这样握着一辈子这句话不会成真了。」
    「你这样握也会握出问题的……」
    「什么？」
    「没事。」他别过脸。
    我不加追问，只有改单手贴住他微凉的掌心。
    屈着膝，暂时感受不到寒冷。
    过了一会，我好奇问道：「吴易帆星期一会不会生气？」
    「一定会。」说完，他悄悄打了个哈欠。
    莫名地，对吴易帆產生了点愧疚感。
    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缓缓说道：「其实我不知道吴易帆是怎么想的，班上明明有很多人，他怎么偏偏喜欢跟我们在一起，他这样快乐吗？那时候我是看他欲哭无泪才答应他会参加派对，他都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放他鸽子……」
    忽然肩膀一沉，我低头一看，韩默星将头靠在我肩上。
    「喂，你干嘛……」
    「累了。」
    原本绷紧的心，在他带有倦意的话出口后得到紓解。
    他的头发映着星光，还有淡淡的夜色。
    原来，不管是谁，都有依赖人的一面。
    在我嘴边的笑意随着目光同时停顿了一下……
    在这期间，我们的掌心一直贴着，不曾放开过。
    将手稍微收紧，决定趁机贪图一点温暖。
    ＊
    星期一，天气依然冷得可以结霜。
    我跟韩默星一起走进教室，在这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厚！你们到底失踪去哪里！」吴易帆一见到我们就开始审问。
    「不是说有事情吗？」韩默星倒是很淡定。
    「可是太奇怪了吧，我打给你却关机，打给宋紫鸳也关机，这叫我去哪找人？知不知道我多担心啦！也没有人回电给我……」
    「没事啦，我们不是四肢健全出现在这里了？」我试着浇熄怒火。
    「哼，害我后来根本没心情玩。」
    我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却又对他感到抱歉，今天早上我才把手机开机，映入眼帘的未接来电，对我来说是个惊人的数字，一共有二十通，週六十五通，ˊ週日五通，当时我还愣了好几秒，不知道到学校后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们「一去不返」的原因。
    「别气了，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这个人情先欠着，以后我会还。」我向他这么保证。
    他这才露出笑容，一副天真孩子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韩默星悄悄抿嘴笑了。
    早自习结束，班上那群八婆莫名其妙起了骚动，淡淡瞥过一眼，脸微红的李羽洁似乎是被她们推出去做什么事。
    「韩默星！」不久，李羽洁的声音闯进耳膜。
    虽然知道并不是在叫我，我却还是停住手边动作。
    「我记得星期六你有出席啊，怎么后来就走了？」
    「有事情。」他语调平淡。
    「宋紫鸳也是？」
    「……嗯。」
    「是喔……我本来那天要送你圣诞礼物的说，现在给你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忍不住转头，目睹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李羽洁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他桌上，那是一条十字形的项鍊，「我觉得你戴会很好看，希望你会喜欢喔！」
    「嗯。」
    下一秒，李羽洁往我的方向看来，眉毛微挑，眼里的骄气刺痛我的眼睛，似乎在向我炫耀她的胜利，但我不明白她这举动是为了什么。
    虽然我很快就避开那道目光。
    第一节班上要去实验室上课，当那群聒噪的八婆走出教室，吴易帆在这时候回到教室拿课本，韩默星则走到他身旁，将手中的十字形项鍊掛在他手腕上。
    我困惑地望着韩默星，「这不是——」
    「嘘。」他将食指抵在唇间，要我守住祕密似的。
    「这啥？」吴易帆拎起项鍊端详。
    「人情。」
    过了好一阵，吴易帆很夸张地点头，并拍拍韩默星的肩膀，「默星，我真的没看错你。」
    「不要噁心，给我收好。」
    我跟在韩默星身后离开教室，我走近他，低唤：「韩默星。」
    他回眸。
    「你很诈。」
    「不对，」他纠正我：「是厉害。」

 17

    朦胧中，我好像听到手机在响。
    睁眼后，灯未熄，课本摊在桌上，我却不小心睡着了。拿起手机一看，萤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似乎响了有一阵了，看来不是诈骗电话……
    「……喂？」
    「喂…‥紫鸳吗？」
    听到对方的声音，我失神足足五秒。「心媛学姐？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当然是我跟泽星要的，我刚刚才跟他讲完电话……」
    听到她尾音带点叹息，我大概知道她是想找我倾诉。
    「紫鸳，泽星他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我屏住呼吸。
    「我是先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听到他的回答，我就不打算告白了，他说，那女孩让他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胸口感觉有点沉重，是因为好朋友的心里住着别人而感到不是滋味吗？我逐渐能体会心媛学姐的感受，毕竟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温柔，是足以将人的心融化的。
    而我竟然也依赖他的温暖。
    「紫鸳，你有在听吗？」
    「嗯？」我回神。
    「我是问，你有听过他讲过这件事吗？」
    「没有。」
    「这样啊……因为他没直接说他喜欢谁，我也没心情再多问，虽然心里的大石落下了，可是感觉还是酸酸的。」
    「那去跑步吧。」我浅笑。
    「哈，这么晚了，我也懒得出门。」她的声音不再沉闷，「紫鸳，我反而觉得你比较像学姐欸！」
    我在这一头微笑。
    而且，你给我的感觉还蛮不错的，你知道吗？我跟学弟妹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就是……不太需要降低自己年龄这样子。
    脑海里浮现的，是他动听的话语。
    其实，他也曾经这么对我说过。
    ＊
    一天中午，我找吴易帆去司令台边吃午餐。
    他惊讶到嘴张成o形，「欸？你居然会主动找我去……」
    「不去就算了。」
    「谁说不去？」他笑得很深，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开心，「等我一下。」
    然后我们各自捧着午餐坐在司令台边，我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他，他疑惑地瞅了我一眼，我则模仿韩默星的语气帅气说道：「人情。」
    他愣了一下，之后像瞬间领悟什么似的，露出感动的表情。
    「不要肉麻，谢谢也别说了。」趁他要说出感性到让我起鸡皮疙瘩的话之前，我先制止了他。
    看他用富有感情的眼神盯着那支鸡腿，我实在忍俊不禁，不过是鸡腿而已，有必要像被救一命那样感动吗？
    「我这个人啊，就是会把别人对我的好一直记着，不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他抬眸，笑吟吟地说：「所以我一定要说谢谢。」
    「好啦，赶快吃饭。」他看得我都难为情起来。
    一会儿之后，他叫了我：「宋紫鸳。」
    「嗯。」
    「你对韩默星有什么看法？」
    我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起初，以为他是那种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人，孤僻且难以相处，就如我的影子。现在发现，他并没外表那么冷酷，偶尔还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和不愿袒露于外人的另一面，心情低落的时候，有他在我会感到很安慰，他似乎总能看透人的内心，还有一份与我相似的执着。
    「他蛮稳重的啊，有些地方跟我很像，跟他讲话也不用顾忌什么。」觉得他突然问这种问题很不正常，我便反问：「干嘛？你暗恋他喔？」
    「我觉得他不太对。」他答非所问。
    「啊？」
    「他的个性明明是那种乾脆又被动的，而且不太跟女生有往来，可是他知道你被李羽洁泼水，不但抱你去保健室，还找李羽洁去问话。还有，本来他不想参加圣诞派对，却因为你改变主意，我猜后来你们离开派对，他应该也是跟你在一起吧？」他直直看进我眼瞳，看得我都有点心虚，「你是当事人，不会觉得他这么做很奇怪吗？」
    「就算他是因为我才做那些事，又怎么称得上奇怪？」
    「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正色说道：「就是他喜欢你。」
    嚥下口中的饭，我差点噎住。
    他的话使我难以理解。
    「以旁人的角度观察，就算讲他只把你当好朋友，也是很难说通的——」
    「吴易帆，你是吃饱太间吗？」我打断他的高谈阔论，「你想写小说我是不反对，但不要在现实生活中随便套用。」
    「我是认真的……」他怯了声。
    「我也认真地告诉你，不要讲那些干扰我吃饭的心情。」将视线移回饭盒上，我的口气比他更正经：「快吃。」
    「可是就……」
    「还继续啊？」
    他马上住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扒饭。
    其实那些问题我并不是完全没思考过，究竟韩默星为什么会特别留意我，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难道这种举动对于他是很反常的吗？还是他对我的关心，在旁人眼里太过曖昧？
    我越来越不懂，思考这些问题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寒流走了，气温逐渐在回升。
    停在海豹喷水池旁，我有些期待今天会遇到谁，若韩泽星或心媛学姐都没来，我就得独自待到午休结束。
    令我有些意外，我居然已经习惯他们的出现。
    突然，我的头发被人轻轻撩起。
    转身，韩泽星眼里映着淡淡的笑意。
    「剪头发了？」
    「发尾有分岔，妈妈帮我修了几公分。」
    他依然凝视着我，眼底的柔和快要溢出。
    「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
    摇摇头，他说：「以前我问你问题，你只会很简短地回答『嗯』，现在你已经会完整给我答案。」
    我怔住。
    原来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我嘴角微扬，「代表我已经习惯你出现在我的生活。」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仍捕捉到他眼神闪烁的那一刻。
    我有点羡慕，那个住在他心里的女孩，她可以独占他的温暖。
    我们坐在喷水池旁，阳光洒落在我们坐着的地方。
    「我听心媛学姐说你有喜欢的人，方便说是谁吗？」我很好奇，除了心媛学姐之外，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一类型。
    他十指交握在一起，神情复杂地望着我。
    半晌，他低声问：「你很在意吗？」
    他的话让我的心抽动了一下。
    低下头，垂落的发丝遮掩了他投来的目光，「问问而已。」
    「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我重新抬眸。
    「老实说，第一次见面我就有被她吸引，她散发出来的孤傲让我觉得她并不陌生，她的心不像外表一样冷酷，她笑的时候很漂亮，我常常偷偷注意她，她让我看见不一样的世界，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别人的心里占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他将视线停在我脸上，「有得到你想要的回答吗？」
    「可以直接一点吗？」我搔头，而我仍不懂他为什么一直在卖关子。
    「直接一点？」他挑眉。
    下一秒，他拉住我的手，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他的身体已经靠过来，我被一股力量拉进他怀里，他把手绕到我颈后，我能感觉他把下巴抵在我肩上。
    我的心跳彷彿已停止。
    他、他在干什么啊？这里还是学校吧？
    「喂，你干嘛……」
    「不是说直接一点？」他的声音近在耳畔。
    「……」我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圈在我身后的力道微微加重，「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连我跟你告白都听不出来……」

 18

    我不知道韩泽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让我最不敢相信的是，他喜欢的人是我。
    打从心底，对心媛学姐感到抱歉。
    所以我选择沉默，对谁都好。
    韩泽星并没有勉强我给他一个答案，我也不用因此逃避，仍像往常一样，没有改变我们的相处模式。
    因为世界上要逃避的事情太多了。
    只是，彼此心里的某一区块，已经不一样了。
    一个还算晴朗的傍晚，我接到一通韩泽星的电话，他说他想到附近散步，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去。
    打开家门，韩泽星一贯往常迷人的微笑，而这次，他身旁多了一个韩默星。
    他果然有记得我说的话。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我低头看看我们的步伐，三个人脚步的速度、左右脚踏步向前的顺序，竟然一模一样。
    于是，我陷入沉思。
    其实我不是个懂爱情的人，更不会去探讨如果爱情里出现三角关係或是多抢一这种状况该如何争夺或退让，那样的世界太过复杂，我没兴趣给自己添麻烦。
    因为如果是你深陷其中，你只会想逃。
    我已经有同伴，我不会再奢求。
    当时我并不知道，幸福早就在我身边围绕。
    ＊
    自从韩默星收了李羽洁的圣诞礼物之后，李羽洁又开始跟我作对，没事就缠着他，或是我经过她身边也要绊我一脚。
    我不懂，这样她到底有得到什么。
    一天，我在楼梯口听到李羽洁叫韩默星的声音，我止住脚步，明知道这举动很不应该，但我还是躲在角落偷听。
    「韩默星！」
    「干嘛？」
    「不要走那么快嘛！」
    「我的速度就这样。」
    「你就会等宋紫鸳。」
    他们的声音更近了，但脚步声好像停了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李羽洁的口气变得有些激动。
    最近，我常听到这种告白的台词。
    「知道又怎样？」
    「那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除了宋紫鸳，其他的你都不在乎？」
    我闭上双眼，她近乎咆哮的问句，击痛了我的胸口，就像在斥责我是个不值得在乎的人。
    「你想知道为什么？」韩默星的语气依旧冰冷，「那我就告诉你。因为，除了单纯，我看不见别的。」
    沉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啜泣声却逐渐清晰。
    从楼梯口走回教室，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晚上，我将落地窗打开，走出阳台，拨了通电话给韩默星。
    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放学又看他的脸色比平常凝重，我可以猜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嗯。」他接起电话。
    「出来吧，我在阳台。」看着对面透点灯光的房间，我说：「对了，我想听你弹吉他。」
    「嗯。」他连话都懒得说了。
    他拿着吉他走到阳台上，开始做调音动作。
    「好久没听你弹了。」我说。
    「因为太冷，不想出来。」他抬起头问：「想听什么？」
    「都好。」轻轻倚在护栏上，那感觉十分愜意。
    他只要一弹起吉他，那分清冷就全消失无踪，他脸庞映着夜色，有种不能言喻的唯美。原本在他拨弦的手上的视线，不知不觉又移到他脸上了。
    如果弹吉他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当然最好了。
    「欸，我想听你唱歌。」
    他像上次一样，继续弹他的，连头都不抬。
    「可不可以啦……」
    「不可以。」
    「唱一句就好。」
    「不要。」他就是死也不想唱。
    「怎么还是那么小气。」我撇撇嘴说。
    他抬起脸，微微扬了唇角。
    看到他笑，我也就放心了。代表他心里的云层已渐渐散去。
    如果我这样单纯的关怀让你的心情变得晴朗，我也引以为傲。
    ＊
    等期末考结束，高一上学期也就画下句点。
    一大早，心媛学姐就打电话给我，说除夕那天是她生日，班上同学要帮她庆生，问我要不要去。
    「学姐，期末考还没结束你知道吗？」我抽了抽嘴角。
    「唉呀，先策画一下嘛！人家可是很期待你会来的。」
    也是，她这种人是不会为成绩而烦恼的，我都忘了。
    「可是……你知道我不爱那种场面。」
    「泽星也会来啊，你不用担心。」
    但我不能够把握自己的冷酷在生日派对上不会遭到排斥。
    「对不起，我没办法走进那样的圈子。」我还是没勇气冒险。
    「唉，好吧，我不勉强你。」她的声音略显失望。
    「抱歉，不是不给你面子，生日礼物我再请韩泽星带去给你。」算是我拒绝她的邀请的补偿。
    「我知道，毕竟都是我同学，你会觉得比较格格不入。」她温柔说，「那就期待你的礼物囉！」
    在电话这一端，我微微笑着，感激学姐的谅解。
    受伤过的心就像贝壳，怕被人触碰，又留下伤口。
    但，我能逃到什么时候？
    下午的打扫时间，班长副班长等等干部不断被传唤，不是收扫具，就是被叫去集合，吴易帆跟韩默星都忙得不可开交，看着他们空着的座位，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很莫名其妙地。
    在我打算拿出其他书本来翻看时，我的桌子被人拍了一下。
    抬眸，李羽洁冷着一张脸站在我桌前。
    「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问你。」
    以为早就撇清关係，没想到学期末了还要这样冷眼相看。
    百般无奈地起身，我跟在她身后，暗自猜想她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韩默星会拒绝她吧。
    她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我。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自以为这架势很骇人，「你跟韩默星是在交往吗？」
    她的问题我听了很刺耳。她凭什么可以这样猜测？
    「你想听什么答案？」我反问。
    「实话。」
    「没有。」
    「是吗？」她冷笑了一声，「可是你们关係很曖昧。」
    我把头低下，把眼睛闭上，很想顺便把耳朵塞起来。
    「你每天都跟两个学校的万人迷一起放学，这件事不是只有我知道，大家都在谣传宋紫鸳脚踏两条船，八卦满天飞。」她伸手推了我一下，「你现在是怎样？以为不讲话我就会放你走吗？」
    我抬头，怒气和倦意一併涌上，「你要我说什么？」
    「我不需要你说什么，我只要你离韩默星远一点！」她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既然你说没跟他交往，那就离他远一点证明给所有人看啊！」
    她以为用激将法我就会马上妥协，但有股酸酸的感觉却堵在我胸口，使我呼吸困难。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怕，表面装得很冷漠，实际上不是这样吧？到处留情之后让男人接近你，好掩饰同性朋友少得可怜的事实吧？」
    我微微张嘴获取氧气，因为头像被炸开那样的难受。
    也许她说的并不全然是错的，其实我根本就不独立，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里我都是熬过来的，只因为我想去习惯、试着去习惯，证明我并不寂寞，事实上我有多么渴望身边的人会永远不离开，而且是真心地留下来，不是为了同情或是可怜。
    原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直到李羽洁说了那句话，和看到他们两个的空位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后，我才顿悟一件事……
    我早就背叛了我自己。
    「宋紫鸳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那么自私，韩默星早就属于我……」
    李羽洁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渐渐听不清楚她在辱骂什么。
    她只不过是执迷不悟、心有不甘罢了。
    「你说够了没？」突然，一个男声在我背后响起。
    睁眼一瞧，李羽洁咬着唇，面色难看地往我身后看去，我缓缓回头，吴易帆皱着眉，表情微慍。
    吴易帆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自己得不到的，不要都怪到别人头上，你没权利，更没资格！」
    我低下头，调整不太平顺的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帮她讲话！」
    「你错了，大错特错。」吴易帆的语气很淡，「你会讨厌宋紫鸳，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
    说完，他一个转身，抓住我的手腕就走。
    从他刚才淡漠的口气和抓住我手腕的力量，我知道他在生气。
    但是离开那个空间以后，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目前司令台附近没什么人出入，停在小阶梯上，他慢慢松了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坐下来，目光放远，我找不到焦距。
    这一刻的静默，特别怪异。
    一会儿，我也拉了拉裙摆在他身旁坐下，决定主动打破沉默：「你都忙完了？」
    他点点头，「嗯，回来就听到她对你讲了那些话。」
    我的嘴边牵起一抹淡淡的苦笑：看来他都知道了……
    「你沉默也要有个限度吧？」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炯炯而深沉。
    避开他的目光，我低头不语。
    他又向我凑近了些，「你不要一个人忍受所有事好不好？你可以说我们都会听的。」
    眼眶热热的，彷彿要灼伤眼眸，嚥下口水，堵在胸口的那点酸涩却怎么都嚥不下。
    内心有个疑惑，我一直没机会得到解答。
    「吴易帆。」
    「我在听。」
    「……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在更早之前，我就很想问他了。
    他愣了一下子，然后笑着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出隐藏在心中很久的祕密。
    「就算知道不会有希望，我还是藏不下去了，」他整个人面向我，嘴唇那弯弧度，我看不到任何喜悦，「我喜欢你，从国中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的表情，和当初心媛学姐跟我说她喜欢韩泽星时眼底的悵然竟然是重叠的！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注意到我这样没特色的人，我没有韩默星那么帅、没有他聪明、没有他成熟，你怎么会喜欢我嘛对不对……」
    静静望着他喃喃低语的模样，我有点哭笑不得，拿自己跟韩默星比较，其实明明是在吃醋。
    一丝疼惜，从内心深处开始萌发。
    「就算你没有喜欢我也没关係，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成最重要的朋友，我跟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陪在你身边。」他一脸忠诚看着我，「所以，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我点头。
    「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微微一笑，我点头。
    「那，你可以让我抱一个吗？」
    「不行。」死小子，真是得寸进尺。
    「哈哈……」但他仍然笑得灿烂。「耳朵过来，再跟你讲个秘密。」他手掌贴在嘴边，要我把耳朵凑上前。
    「不会是想偷亲吧？」我还是防范些为妙。
    「我是有那么变态喔？」他哭丧着脸。
    最后，我还是把脸凑过去，让他说完那个秘密。
    说完以后，他微红着脸快步离去，我则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19

    学校开始放寒假了，我会庆幸的，大概是暂时不需要受到李羽洁和那群八婆的睥睨吧。
    或者，也暂时让自己静一静。
    「我不是你完美的白马王子，但我可以是最勇敢的骑士。」
    那天吴易帆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认识了三年多，我竟然从来没发现他对我的感情。
    国中毕业典礼那天，他从礼堂偷溜出来，拿到我的毕业奖品时，他笑得好灿烂；知道我高中也跟他同班时，他的嘴角快要勾到耳垂；班上要办圣诞派对，他兴冲冲要我们参与，我们却让他失望；他跟我告白的时候，眼里竟然泛着泪光……
    他是冒着失去我的风险，在对我坦白。
    我真的……欠他太多了。
    轻轻叹口气，我掀开布帘，打开落地窗，望着对面的黄色布帘和黄色小盆栽，决定找人陪我消磨这整个下午。
    我找了一条橡皮筋，瞄准对面的落地窗，橡皮筋从我手上快速射出，在窗上留下「啪」的一声。
    不久，黄色布帘被掀开，韩默星一双深澈的眼眸往我的方向瞅来，带点困惑。
    我抬手在面前挥了挥，他打开落地窗走出来，瞥见脚边的橡皮筋，又看了看我，才把它捡起来，但开口就是一句：「你手机是没电还是坏掉？」
    「都错。我用这么省钱的方式叫你，你还赚到一条橡皮筋欸。」
    他看了我一眼，问：「你不会现在就想看星星吧？」
    「我要去书店，要不要一起？」
    「好啊。」他没有犹豫很久。
    「那顺便找你哥吧，如果他有空。」
    他点点头，算是答应当传声筒。
    在我走出家门那一刻，兄弟两人也正好在将门上锁。
    韩泽星看了看手机的时间，问我：「要走路去吗？会不会走太久？」
    「我觉得不远，而且我是要去那里看免费的书，不是要买东西。」我说。
    韩泽星用手臂撞撞韩默星，「喂，你们有相同嗜好欸。」
    我跟韩默星对看几秒，然后相视而笑。
    走进书店，屋内的温度相较于外头的寒冷，让全身的血管都放松许多。
    从我们踏进书店那一刻，我注意到不少年轻女生偷偷打量着他们兄弟俩，但他们丝毫都没察觉。
    逛到熟悉的那排书架前，一系列的推理小说轻易就抓住我的目光，我抽出第一集，便坐在走道上准备进入另一层次的世界。
    「你是这里的常客吗？」韩泽星蹲下身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道：「不算。」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吗？」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看你好像快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看着自己倚着后面的书架、屈起膝的舒适姿势，我低声笑了。
    没多久，韩默星也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我身旁，手中跟我拿的是同一类的书。
    「原来你也偏好这类的。」他轻勾嘴角。
    「血腥又悬疑，诚心推荐。」看到与我有相同嗜好的人，内心的激动难以言喻。
    听到我们这番对话的韩泽星，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们：「我觉得很神奇，你们两个上辈子是不是出于同一个灵魂？个性像也就算了，不但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样，有这么夸张的巧合吗？」
    我和韩默星愣愣地望着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但也许……
    在命运的背后，有什么在操控着。
    无法确定或证明，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更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或是……失去什么。
    人类，其实还太渺小。
    ＊
    那天从书店回家的路上，我到精品店买了一对夜光的护腕，然后交给韩泽星，请他帮我转交给心媛学姐。
    那对护腕是粉红色的，如果她晚上想去外面跑步时，戴着它，就如同我也陪着她跑一样。
    凝睇了那对护腕好一阵，他沉沉地问：「为什么不去？」
    「你知道的理由。」我说。
    半晌过后，我听到他轻微的叹息，接着，他摸了摸我的头。
    很轻，很轻地。
    其实他是很希望我去参加庆生派对的。
    「我回来了！」下午五点，妈妈准时下班。
    「妈。」我轻声唤，视线停在她黯色的眼瞼上。
    「妈去煮好吃的，你在客厅等喔。」
    「嗯。」我的目光跟着她进到厨房才移开。
    妈妈切菜的声音不断传进耳膜，还有她的黑眼圈及一脸倦意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起身走进厨房，把还在水槽的白菜泡在盆里洗净，妈妈看我逕自跑来厨房，便温和道：「不是说在客厅等我吗……」
    「你看起来很累。」
    「紫鸳……」
    「我是怕你把盐加成糖才来这边看看的。」我淡道。
    「厚，我煮几年了你还不信任我啊？」她伸手捏了我耳朵一下。
    我摀着耳朵，「痛欸，专心煎鱼啦，等一下焦掉。」
    「知道啦！还要你说……」
    偷偷看了妈妈一眼，虽然岁月真的不饶人，但她笑起来还是像当时一样年轻、漂亮。
    像那张相片一样。
    「除夕那天是什么时候？」妈妈把鱼放到盘子上，边问。
    「下週二。」因为那天是心媛学姐生日，所以我特别有印象。
    「我的班刚好上到除夕前一天，老闆说放到初五，所以我想说星期一那天下班后，我们母女两个去吃大餐，就我们两个，你觉得怎么样？」
    「ok啊。」我们也好久没去外面吃饭了。
    她拍了手掌一下，「好，就这么决定，我一下班就会打给你，在家等我电话。」
    「所以你要养足精神才有本钱吃大餐啊，不要再工作到太忘我了。」要不是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才不会这样担心。
    小时候爸爸曾经告诉我，如果他老了或是离开人世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因为妈妈不会照顾自己，个性又很硬，她是爸爸这辈子最掛心的女人，希望我懂事以后能好好孝顺妈妈。
    当时我只听懂以后要照顾妈妈，现在我终于能体会爸爸对妈妈的那份爱，又深又珍贵，不容被取代的爱。
    「好啦，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比老婆婆还囉嗦啊？」
    「还不都是你不会照顾身体。」
    「知道啦，我的乖女儿，不过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不多赚点钱怎么带你去吃饭嘛，对不对？」她把下巴抵在我肩上，眨着眼睛说道。
    在心里叹口气，我彻底投降。
    我似乎也不能全盘否定她的固执和坚持。
    而我则越来越期待下星期一的到来。
    ＊
    翻了翻薄薄的日历，明天过后，就是新的一年。
    从下午四点开始，我就在一楼等妈妈的电话，等待的时间又总是特别漫长，我索性拿出手机来玩，算是消磨点时间。
    果然转眼间就五点了，但这期间却一通电话也没有，都年终了，业务不会再那么多了吧？
    我还开了门出去看妈妈的车开回来没，希望仍然落空。
    大约五点半，电话响了，我收好手机，箭步往电话的位置去，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
    「喂？」
    「喂？紫鸳吗？」另一端的声音却是男的。
    我的心倏地沉了下来，「是韩叔叔喔……」
    「紫鸳，你妈在公司昏倒了，已经被送到医院去……」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心跳也彷彿停止。
    「她老闆说她的通联纪录最后是打给我，所以就联络我去一趟。我给你医院地址就好还是我现在赶去你家载你？」
    他在说些什么？
    我嘴微张，忽然有点晕眩感。
    为什么……为什么等候多时的结果是接到一通噩讯？为什么到最后一刻还要让我承受这种痛苦？
    他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一片空白，心里某处隐隐作痛，握着话筒的手也逐渐失去知觉。
    「紫鸳？紫鸳你有在听吗？」另一端的声音比刚才更焦急。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呼吸，怔在原地，胸口传来的痛楚使我快要窒息。
    为什么连让我跟妈妈出去吃饭的机会都要剥夺？
    为什么……

 20

    拦了一辆计程车，我把手中的纸条交给司机，「到这家医院，能开多快就开多快！」
    对于我的急迫他只是点点头，彷彿见惯像我这样的乘客了。
    我握紧双拳，一脸不安地望着窗外。
    妈，你千万别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走进医院，浓得刺鼻的药水味差点使我昏眩过去。
    找到韩叔叔，我急忙朝他跑去，「韩叔叔，我妈她怎样了？她有没有怎么样？」
    「你放心，医生说你妈是疲劳过度又营养不均衡，才会贫血昏倒，它们已经帮她注射营养剂，要住院再观察个几天。」
    听见妈妈没有大碍，我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韩叔叔及时扶住我，我突然感到全身无力。
    「紫鸳你还好吧？你脸色好苍白。」
    「我没事……」宋紫鸳，你必须振作！
    「对了，刚才我有跟你妈的老闆聊了一下，他跟我说你妈一直是很负责又认真，要加班也都是她自愿的，老闆也不忍心她这样勉强自己，就是怕有一天会出事，所以下班时间一到就会叫她回去，他说你妈是个很难被说动的人，今天你妈突然在公司昏倒，他是最紧张的那一个，他打给我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抖……」
    事到如今，她依旧在勉强自己。
    韩叔叔轻拍我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你妈的病房。」
    白色的病房内，妈妈闔着双眼，脸色苍白，正在打点滴，散在肩头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静静注视着，多注视一秒，我的胸口就愈疼。
    「不要担心，她只是在睡觉。」韩叔叔虽然口上安慰我，但脸上仍免不了几分担忧。
    把妈妈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她的手很凉，我的心更凉。
    你明明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啊，连老闆都不敢勉强你，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你只要健康平安我就很满足了，我们不是说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去吃饭吗？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们给我承诺之后却都做不到？
    我好想告诉她，一个人没有了健康，就等于没有了生命，什么都没有了。
    我很害怕，又再失去什么，真的很害怕……
    「紫鸳，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要不要先回去？你妈应该没事了，等她醒来再来看她，好吗？」
    我没有回答。
    「如果这时候你也倒下了，更不值得，今晚好好睡个觉，我跟我儿子说一声，我就在医院等你妈醒来，第一个就通知你，这样好不好？」他尽量说服我，我却对他產生歉意。
    「可是就要过年了，才这样麻烦你……」我低着头，越说越小声。
    「讲这什么话！我跟你妈还能算朋友关係吧？这点小事没什么你别放心上，我有你家电话，等我打去没问题的。」
    他的乾脆，让我傻住一下子。
    我能够相信他吧？
    踌躇一阵之后，再望了病床上的妈妈一眼，我轻声唤道：「韩叔叔。」
    「嗯？」他看着我。
    「谢谢……」有点彆扭吧，我感觉我的声音稍微变了调。
    「不会。」他微笑，并挥挥手，「晚安。」
    离开医院，我再次拦了一辆计程车。
    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的景色，被路灯照得一片模糊。
    眼眶湿湿的，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却什么也没有流出来。
    今晚，我什么也没吃。
    回到家，我直接窝进房间。就算知道妈妈已从昏迷中转为熟睡，心中的恐惧仍未消退。
    从床边抽屉拿出那个我珍藏的相框，轻轻抚摸相片中的每个线条、每个笑容的轮廓。
    八年前夏天，爸爸在职场上发生意外，送到医院四小时后不治。今年冬天，妈妈在公司倒下。
    我就只剩妈妈一个亲人而已，只剩脑海里那些不想忘掉的回忆，若命运再度从我身边夺走什么，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紫鸳，妈妈身体不好，如果爸爸不在了，你要代替我照顾她喔！」
    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回盪……
    「她是我这辈子最掛心的女人，紫鸳会让我放心，对不对？」
    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整个耳里充满了回音，使我感官发麻、头痛欲裂。
    我用手捂着脸，想减缓一些难受。
    爸，真的很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
    我几乎是累到睡着的。
    醒来以后，梳洗完毕，我到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就到客厅等电话。后来想想坐着苦等也不是办法，我到附近的小吃店买了一碗四神汤，再去超市买一袋苹果，如果妈妈都还没吃东西，这些一定很补。
    回到家，我继续坐着等电话。
    在等待的期间，我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十一点！我这一觉睡得还真饱，差点就过中午。再定神一看，有两封简讯……
    第一封是吴易帆的，他说他们家今年要去广州过年，先跟我说一句新年快乐，最后还附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眼前彷彿浮现他俏皮的模样，我不自觉笑了。
    简单回传过去，我继续点阅，第二封是心媛学姐的，她说他们那里有够热闹，大家都玩翻了，还说已经收到我的礼物，她很开心。
    淡淡的笑意，随着嘴角缓缓勾起。
    十分鐘后，电话响了，韩叔叔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妈妈已经睁开眼睛，我可以过去探望了。
    掛掉电话，我松了一口气。
    凭昨天的印象抵达病房，韩叔叔半靠在门前，貌似在等我，一见到我，他便展开笑容，但脸上明显留有倦意。
    「韩叔叔。」我上前打招呼。
    「昨天有睡好吗？」他笑着问。
    「别说我，让你在医院过夜我很不好意思。」
    「还好啦，以前我老婆住院我几乎天天睡医院。」他一脸无所谓。「快进去吧，我在外面，不打扰你们。」
    我默默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颗苹果递给他，他愣愣地望了我一眼。
    「我给你准备的补品。」
    他惊讶了半晌，然后感动地接过苹果，「谢谢，我真幸福，还有苹果吃。」
    我微笑着摇摇头，「不客气。」
    你的付出，我会牢记在心。
    轻轻把病房的门关上，我把补品放在旁边，妈妈知道我来了，便想撑起身子，她略显吃力的动作我看了一阵揪心。
    「别乱动，你现在是病人。」我皱眉。
    她拉拉被子，重新躺了下来。
    「我给你带了东西，要先吃吗？」
    「还不是很饿，我等一下吃。」
    「那我先帮你拿出来，记得要吃完。」我把补品都摆到外面，让她比较方便拿取。
    突然，她用很轻的声音唤我：「紫鸳。」
    「嗯。」我淡淡应。
    「对不起喔，昨天的大餐没有吃成。」
    我停住动作，「你不要说对不起，先等体力恢復再说。」
    她开始耍赖：「不能回家休息吗？」
    「不行。」我口气坚决。
    「可是多住一天就是一天的钱，过年这种喜气的日子，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为什么你这么在意钱？」我看着她，表情不悦，「这几天先把身体顾好，不要想工作的事，不要想钱怎么样的事，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算我拜託你好不好？」
    她微怔，接着又说：「如果我不努力工作，怎么有钱生活，怎么有办法照顾你……」
    「你已经很努力了！」我激动了起来，音量稍微大了些，「我觉得这样就够了，没有健康，有再多钱有什么用？因为工作把自己逼倒一点也不值得，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忧愁地叹口气：「我不过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只是怕你跟爸一样！」我脱口而出，再也不能隐忍，紧紧握着双拳，就算指甲嵌进掌心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诧异地睁大眼睛。
    「爸因为工作走了，万一连你也这样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我下意识遮住双眼，从胸口涌上来的微热，隐隐刺痛我的眼。
    我赶紧嚥下那股熟悉却又陌生的酸涩，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
    「紫鸳，你听我说……」
    「我只剩下你而已，我也跟爸答应过会注意你的健康，」眸敛下，我的唇微微颤抖，「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好不好？」
    她神情黯然，没有说话。
    不断涌上的酸楚促使我想逃离到没有人的地方，收回情绪，我低声道：「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
    「紫鸳……」她的呼唤带着点疼惜。
    我转身离开病房，韩叔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正要开口，我就抢先一步：「我晚点会再来。」并勉强挤出一丝笑。
    「喔……好。」他点点头，还多注意了一下我不太自然的表情，「对了，昨天我打电话回去有特别交代泽星跟默星不要吵你或问你问题，他们没有这样吧？」
    「嗯。」停住脚步，我平静地说：「没有。」
    离开那满是药水味的地方，一辆计程车从我面前驶过，我没把它拦下。
    我像个失魂的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每往前一步，那种酸到发疼的感觉就越浓，我用力按住胸口，嘴角一扯，眼前便一片模糊……
    直到有东西从我颊边流过，我才伸手去擦。我不断用手臂想办法抹掉，却都只是白费力气，它不停从眼眶夺出，使我看不清楚面前的道路。
    我已经八年没触碰到那种东西。
    突然，我感觉手背像被什么滴到，冰冰凉凉的，再过几秒，隐约看到柏油路上印了水渍。
    原本晴朗的天，竟下起雨来了。
    整条街道，只剩我没有撑伞。冰冷和灼热的水滴从我脸上交错流下，我继续往前走，也没进骑楼躲雨。
    这时候的我，感受不到寒冷。

 21

    我不知道自己变得多狼狈。
    这场雨直到我走到家门口仍旧没停，反而越下越猛，我停在家门前，任凭雨水打在我头发上、脸上、身上，如果能浇熄我心中那份不安、对爸爸的那份愧疚，我会记得这场雨，永远永远。
    我的眼眶依然是热的，代表我还不够坚强。
    这八年来，我只是在忍耐。
    忽然间，雨似乎停了，一滴滴又冰又冷的雨水不再落下，但我仍听见在剎那间变得沉闷的雨声。
    抬头一看，我的头顶上出现一把伞。
    「别这样，会感冒的。」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在这个时刻居然……
    有一点点温暖。
    抿抿嘴，他的声音让我鼻头又一酸，我揉揉眼睛，不打算转过头去。
    韩默星，他总是在我最无助时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柔和。
    我将脸埋入掌心，没有回答他。
    我怕我只要一说话，就会在他面前崩溃。
    「你全身溼透了，先进去换衣服，等一下我们阳台上见。」说完，他把伞塞进我手里，就要离去。
    我赶紧伸手抓住他，他微颤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几乎是反射性地伸出手……
    我只是……不希望他就这样离开。
    他转回身子，低低地说：「那我在你家一楼等你，可以吗？」
    我点点头，这才把门打开。
    门一开，才发现室内原来这么暖和。
    「你把自己弄乾，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他拍拍客厅的沙发，让我混乱的心境逐渐平復下来。
    我到房间把溼透的衣服换下，并用吹风机把头发吹乾。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睛微肿，那陌生的样貌让我不禁愣住半晌。
    回想我刚才拉住他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害怕，害怕嚐到失去的感觉，所以他要走时，我才会那么紧张。
    走下一楼，韩默星坐在沙发上，正专心地观察着摆在桌上那小玻璃盆里的小植物。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已经下来，又把视线移回那株小植物上，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上头的叶子，像个找到乐趣的孩子般。
    「那我妈种的。」坐下以后，我说。
    「喔。」他点点头。
    整个空间很寧静，一点也没有除夕的样子。
    以前的这个时候，爸爸会到门外贴春联，我就喜欢把摆在他脚边的浆糊弄得双手都是，黏糊糊的，爸爸见状会把我赶去洗手，还边唸着：「拜託，那么脏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在厨房准备年菜的妈妈看我们和睦的样子，也会忍不住咯咯地笑。
    想起那些美好且难忘的往事，我的喉咙又一阵乾涩。
    没有爸爸一起过年，我们的欢乐少一半。
    现在连妈妈都住了院，我的心就像被掏空，妈妈身体不好这是事实，但我不敢去想这样的状况是否还有第二次，我不要妈妈再忍受身体上的痛苦，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什么都别发生，就不会难受、不会痛心……
    所有回忆一股脑聚集，胸口一闷，眼泪便啪啦啪啦直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捂住嘴，将啜泣声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将我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只是这样一个举动，我的肩膀抽得更厉害了。
    我的头靠在韩默星的胸膛上，聆听他沉沉的心跳，我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闷声哭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背。
    这样的怀抱是意外地温暖，他的举动是出乎预料地温柔，让我捨不得放开。
    捨不得放开，这一丝温暖。
    一会儿过后，我的情绪稍微缓和点，这时韩默星低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宋紫鸳。」
    「嗯……」我依然被他抱着，只是已经哭到没有力气。
    「我喜欢你。」
    我哭丧着脸：「你现在说这什么鬼啦……」
    「我也不想现在讲啊，可是你这样诱惑我，我已经忍不下去了。」他很无奈地说。
    定神一看，我还靠在他怀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我将脸埋得更深，「韩默星你疯了……」
    真的疯了。
    他轻笑一声，声音小得我快听不见：「是啊，我也觉得我疯了。」
    静静躺在他胸前，我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知道我哥喜欢你。」
    我心一紧，「你为什么知道？」
    「拜託，我认识他快十七年了。」
    微微皱眉，我抓着他衣服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其实吴易帆也喜欢你。」他接着说。
    我倒吸了一口气，被细心的他察觉后，他喃喃道：「看来他们两个手脚都比我快。」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说你都知道？」我终究想不透。
    「眼神。」他淡道：「嘴巴可以说谎，但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我愣然。
    他抱着我的力道逐渐加深，「所以，就让我贪心这一次吧。」
    我已无馀力再多想或多说些什么，脑袋一晕，我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当我再次睁眼，已经下午两点了，而自己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撑着头，似乎那里刚爆炸过。
    起身凑近窗口，雨已经停了，但窗外的树叶还滴着水珠。
    不久前，我是躺在韩默星怀里睡着的吧？
    摊开手掌，彷彿还残留点他的温度。
    他今天会答应我多留一会，是因为他爸在医院、他哥又去参加心媛学姐的庆生会，没人会注意他吧。
    从口袋拿出手机，有一封未读的讯息。
    「谢谢你，在你最需要依靠时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多贪心了几分鐘。天空已经停止哭泣，希望你也别再流泪。」
    短短几行字，却让温热溢满我的胸口。
    给他回传一个笑脸，同时我也微微地弯起嘴角。
    将手心贴近脸颊，想把它的温度深深印在肌肤上、心上。
    也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时，成为我唯一的依靠。
    ＊
    三天之后，妈妈出院了。
    「医生说不可以疲劳过度，要多喝水、多吃水果、三餐要正常，有没有听进去啊？」我挽着妈妈的手，正色地叮嚀。
    「有——」她大力地点头。「从今天起通通都听你的好不？」
    我别过脸，故作赌气样，其实正偷偷抿嘴忍笑。
    陪我们办出院手续的韩叔叔目睹我们母女俩对话的画面，在一旁悄悄笑了，那一幕被我瞧见，那抹笑里透着欣慰，但更多的是苍凉。
    初五过后，妈妈又去上班，但她每天都准时下班，我也没再接到她说要加班到几点的电话。
    这几天虽没有寒流，却有下不完的雨，每次往窗口一看，映入眼帘的总是成串的雨丝。
    然而，雨天便会让我想起那一天，那个悄悄撑伞帮我挡雨的人，他的出现、他温柔的语气、会让人忍不住贪图他的温暖。
    有时云层散去，阳光洒进屋内时，我会想起另一个把苹果的芳香送给我、总是笑得很温暖的人，他时常说些让我愣住好久的话，那样销魂的身影，会让我忍不住多注视几眼。
    好几天没看到他们了，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突然，我听到像是什么撞击到落地窗的声音。
    走去查看，我掀开布帘，视线落下，一条橡皮筋掉在阳台一隅。
    因为外面气温低，落地窗看起来很雾，我用食指在眼前的玻璃上画一个圆圈，把凝结成的水珠抹掉，往对面一望，忍不住莞尔。
    韩默星也同样在他的落地窗上画一个脸一般大小的圆，一双深邃的眸子正闪烁着光。
    他用手在雾雾的玻璃上写下「最近好吗」，我以相同的手法写下我的回答：「我很好。」
    他又继续写：「我是不是更省钱」，我低低地笑了，随即往下一行写道：「感觉不错啊」。
    停顿了几秒，他慢慢写下：「我喜欢你」。
    我愣住，隔了很久才又写：「你讲过了」。
    他的字已经到了落地窗的中间：「怕你忘记」。
    不知道接下来该回答什么，我只好在玻璃上点出一串删节号。
    「那……再见。」对面的落地窗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虽然还没把整片玻璃写满，但不断往下滚落的水珠已经毁了字原本的模样，我在偏右的位置写下：「嗯，再见。」然后画了一个笑脸，眼睛还是瞇起来的那种。
    他微微抬手挥了挥，就把布帘拉上，连那些字都没抹掉，但因为他已经拉上布帘，所以他写的字也不太明显。
    然而，「我喜欢你」那四个字却特别清晰。
    手机在大腿边震动，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封简讯。
    寄件者是韩泽星。
    「好几天没看到你，最近好吗？虽然不知道雨何时会停，但我现在只想说一句话——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望着手机萤幕，我陷入深深的思绪中。

 22

    转眼间，寒假结束了，时间如流水，又流到一个新的学期。
    一如往常，我和韩泽星、韩默星一起走路上学，跟他们走在一起，突然觉得有点不太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我有点说不上来。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又长高了？」
    「有吗？」哥哥倒是没注意。
    「是你变矮吧。」弟弟毫不客气浇我冷水。
    瞪了那个在偷笑的人一眼，我说：「有长高就直说，不要偷呛我。」
    「我哪敢？」
    「那最好。」
    时间久了会发现，似乎互相开点玩笑才是属于同伴之间的相处模式。
    过去那个假装习惯一个人的我，已经逐渐被淡化。
    虽然他们都向我表达了真正的感情，但我们依然是能一同追求幸福的同伴。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进教室，像一条活龙的吴易帆马上蹦到我面前。
    「广州好玩吗？」我问。
    他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唉，那边的腔调我听了很不习惯，回台湾以后那些大陆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围绕，睡觉还会梦到一大堆人讲些我听不懂的话，怪可怕的。」
    听完他的描述，我忍俊不禁。
    「嗨，韩默星。」他又跑去把手搭在韩默星肩上，「寒假有想我吗？」
    「为什么要想你？」
    「厚，你很不幽默欸，配合一下会死喔？」吴易帆不满地噘起嘴。
    「老师教过不可以说谎。」
    吴易帆要躲到角落去画圈圈了，「呜……一个人那么帅，讲话怎么可以讨厌成这样……」
    韩默星看了他一眼后就不理他了。撇过脸去，韩默星头一低，淡淡的笑意从嘴边晕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但我却没有看漏。
    ＊
    中午吃饱饭，我转头一看，韩默星不在座位上，从刚才就不见人影，我很好奇他这时候会去哪里。
    我往司令台的方向走去，但那里似乎早就有人，再凝神一瞧，我的双脚像被定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向前。
    韩泽星和韩默星两兄弟坐在司令台旁的小阶梯上，两个人神情都很凝重，我暂时将背抵在墙后，这时候，我应该不适合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久，我听到韩泽星先开口：「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的胸口莫名地震了一下。
    「以前你跟我喜欢上同一种东西，我都会让你，因为我是哥哥，而你也是个懂事的弟弟，我的退让绝对值得。可是在爱情里，抱歉，我没办法让你。」
    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不知怎么我觉得心很痛。
    「那你知道她喜欢谁吗？」韩默星问。
    韩泽星苦笑了一下，「如果知道，我就不会找你来这里了。」
    「原来，我们也会有竞争的时候。」
    「谁叫我们爱上同一个人。」韩泽星无奈道，「有时候我会怕，因为你们两个个性那么像，喜欢的东西也差不多，你们又同班，可以相处的机会比较多。」然后他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不过我会靠自己追到她，比赛从现在开始。先走了！」
    悄悄把头往外探，韩默星望着他哥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拧起。
    看到这一幕的我，清楚明白：我错了。
    当一对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孩，没有人退让，便成为竞争。
    亲人之间的竞争，比什么都残酷。
    自认为我们一直是单纯的同伴，我却没想过，时间会让一切都变得太复杂，会让人忘了最初的模样。
    而我们再也回不去当初，当初淡淡的所有。
    ＊
    晚上八点多，心媛学姐打了一通电话给我。
    「紫鸳！好久不见。」
    「学姐找我啊？」
    「嘿，我跟你讲，我晚上有戴你送的护腕去外面晃一晃，超萤光的，好漂亮喔！连隔壁邻居的小孩都好奇凑过来看。」她说话的语调是扬起的，可见她在另一端表情多灿烂。
    「你喜欢就好。」我淡淡地说。
    「喔，还有，下礼拜六就是泽星生日，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从没听说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真的假的？所以你还没准备他的生日礼物？」她惊讶问道。
    「他没说他生日在什么时候。」我说：「你这么一提，我真的要开始思考该送他什么了。」
    「嗯……我知道他喜欢绿色，很会踢足球，好像也蛮喜欢足球的，他喜欢看书，尤其是武侠小说那类的，如果是棋类，他喜欢西洋棋，他每次去我们班一个男同学家跟他pk西洋棋，屡战屡胜，超厉害的……」她滔滔不绝，似乎已了解韩泽星很深，像在说自己的事情那般轻而易举，「啊，还有，他好像很想要一个相框，他只要看到相框都会露出那种可遇不可求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的那些，我完全都不知道。
    我从来就没有主动去了解他，去发现他喜欢什么，都已经半年了，他的喜好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探得的。
    就连他的生日，也是心媛学姐说了我才知道。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他追？
    「学姐，我很愧疚。」我缓缓道：「你这么懂他，他应该属于你才对。」
    「你在说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啊，不用说什么愧疚的。」
    咬咬牙，我觉得我这个同伴当得很失败，「他的兴趣喜好你都知道，我还是今天听你讲才了解这么多。」
    沉默几秒，她轻轻笑了……
    「因为我喜欢他。」她说：「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会去注意他的动作、他的一切，去关注他的兴趣、生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是很自然的，你的眼睛就这么追着他跑，只要他平常仍会对你笑，就算他心里那个人不是自己，也已经够了。」
    听完学姐说的，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对于爱情，我实在懂得太少，也许是我从来就不想去了解。
    因此，让自己在学姐面前这么狼狈不堪。
    「所以你不用觉得自己怎么不如谁，你本来就不苟言笑，哪像我这个人这么聒噪，你不会主动去发掘他的喜好而知道比较少，这也是很正常的啊！」
    「……」
    「你不要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这可是我最内心的话。」她笑了笑，问道：「这样知道大概可以怎么挑礼物了吧？」
    「嗯。」我勾起嘴角，「谢谢学姐。」
    「哈哈，不会啦！那就这样囉，改天聊。」
    掛电话后不到一分鐘，手机又响了。
    这次打来的，是韩默星。
    望了手机萤幕好一阵，我才接起：「喂？」
    「在忙吗？」
    「没，」我将身子往后靠在枕头上，「有事吗？」
    「没什么事，」他的声音让我耳朵麻麻的，「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温和，但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应他，只能抿抿嘴，默默玩着被角。
    同时，内心彷彿有什么在萌芽，搔得某处痒痒的。
    就在我们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时，我突然找到话题，「韩默星。」
    「嗯。」
    「下星期六你哥生日，你买好礼物了吗？」
    电话里只传来他规律的呼吸声。
    「还在吗……」
    「……还没。」他这才回答。
    「那我们星期六早上一起去买他的礼物好不好？」
    隔了几秒，他才又回应：「嗯。」但声音变得较淡漠，已没有刚打来时的温和。
    他今天沉默的时间长度搞得我快心脏病发。
    「那，掰掰囉？」
    正要切断通话，他的声音又从另一端传来：「欸。」
    我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我瞬间愣住。
    中午他望着他哥远去、脸上那淡淡的痛苦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还有他哥对他说的那些话，忽然间都清晰了起来……
    头往后仰，我低低地说：「才不告诉你。」
    「是吗……」他的尾音缓缓飘开，「小气。」
    「叫你唱歌都不要，才小气。」我翻旧帐。
    他在那头轻轻笑了，很轻很轻的那种笑。
    最后，他还跟我说了一句话，在那句话之后，他淡淡说了「再见」，就掛了电话。
    「嘟」的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手机慢慢滑落耳际，他的那句话依然在我心头回盪。
    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一波一波地涌出。
    「等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不再欺骗自己的时候，我就唱歌给你听。」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想嚥下那口苦涩。
    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对我说那种话？
    闭上双眼，仍感觉到一股酸楚，隐隐刺痛我的眼。

 23

    放眼望去，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走着走着，我看到三个人站在前方不远处，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的模样逐渐清晰，分别是吴易帆、韩默星和韩泽星，他们微笑着向我招手，我迈开步伐朝他们跑去。
    就在我快要跑到他们面前时，一个身影衝出来挡住我，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羽洁。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但眼里的霸气让人不寒而慄。
    「请你滚。」从她的齿缝流出这三个字。
    我站在原地不动。
    「你没听到吗？韩默星是我的！我的！离他远一点！」她怒吼，近乎歇斯底里，「我不想看到你，滚开！」
    她的声音使我耳朵发疼，但好险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取代的是心媛学姐。她微微一笑，但表情很悲伤，「你知道吗？被泽星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好羡慕你喔，紫鸳……」
    「学姐……」我心一慌，伸出手想碰她，却在我碰到她前一秒，她的身体变得透明，然后在我面前，消失了！
    接着，出现的是妈妈，她张开双臂，我想衝向前，却怎么也无法靠近她……
    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紫鸳，你幸福吗？」
    我佇立在原处，想说些什么，喉咙却热热的，发不出声。
    「你幸福吗……」妈妈的问句变成一波一波的回音，不断在耳边回盪。
    最后，连妈妈的身影也消失无踪，我已经开始着急，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为什么我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就在我手足无措之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影让我突然忘了呼吸。
    那如阳光般和煦的笑脸、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的面貌，勾起我对他深刻的记忆和从不停歇的思念，望着他，我忍不住呼唤那好久没接触到的称呼：「爸……」
    他对我笑着，我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一股想紧抓住他的衝动，在血液内流窜。但我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他的身影太过虚幻，彷彿随时都会碎裂。
    「紫鸳，你知道什么叫幸福吗？」爸爸富有磁性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叠，「看看身边的一切吧，不要想办法回头了。」
    我的脑袋像被用力搥击了一下，一时无法理解。
    「如果什么事你都逃避，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那和蔼的脸庞多了几分严肃，「不要被回忆困住了，追求你想要的，你喜欢的，你也长大了对不对？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女孩了……」
    「爸－－」我蹲坐在地上，眼眶忍不住迸出泪水。
    「我的乖女儿，爸永远活在你心里，可是你希望却又忍不住逃避的那些东西，要靠自己去追求，知道吗？」
    我摀住脸，努力压抑自己崩溃。
    「那……你要加油喔，爸先走了。」语落，他便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我急忙向前追去，「爸！不要走！」他像没听见似的，离我越来越远，「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的背影逐渐模糊，一点一点地淡去，直到完全消失在我视线里，我依然扯着嗓子喊：「爸，拜託你不要走！回来好不好？」但我的嗓音却沙哑得可怕，而且越来越无力，「爸……你回来！回来……」
    猛地睁眼，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微微喘气，四周是再也熟悉不过的房间里的摆设。
    用手往额间一抹，竟抹下了一层冷汗。
    原来……是一场梦啊。
    但梦里所有的一切却是那么真实，那些声音还在耳边围绕……
    看看身边的一切吧，不要想办法回头了。
    不要被回忆困住了，追求你想要的，你喜欢的，你也长大了对不对？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女孩了……
    闭上双眼深呼吸，我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
    你知道吗？被泽星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好羡慕你喔，紫鸳……
    紫鸳，你幸福吗？
    我不想看到你，滚开！
    我捂着耳朵，却始终掩不住那些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又恢復了寂静，但这时，有个温暖的声音在脑海里传开……
    等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不再欺骗自己的时候，我就唱歌给你听。
    那个声音，附着一点点悲伤，和一个毁不得的承诺。
    按住胸口，感觉那里微微泛疼。
    *
    今天，是韩泽星的生日。
    我跟韩默星上午约好一起去买韩泽星的礼物，逛了几家精品店，一直没看到适合他的东西。
    在一旁跟我挑礼物的韩默星见我眉头都蹙起来了，忍不住说道：「你乾脆买一盒松饼送他好了，他也爱吃。」
    「不行，送吃的不够诚意。」我口气坚决。
    后来，一个摆在橱窗内的相框吸引住我的目光。
    那个相框是金色的，在灯下显得闪闪发亮，框上立体的西洋棋图案有白军和黑军，使整个相框不单调，反而有种高贵之气，能将最珍贵的回忆收藏在内。
    ……很适合他。
    将相框从橱窗内小心翼翼取出，根本连价格都没瞄一眼，我就去结帐。
    韩默星跟在我身后走出精品店，看到我端详着那个相框，他淡淡道：「他一定会喜欢。」
    闻言，我抑不住买对礼物的心情，开心地绽出笑容。
    他凝视我的笑，表情呆住好一阵。
    过了一下子，他出声：「欸。」
    「嗯？」我转头看他。
    他盯着前方，那表情让我心忍不住一揪，「如果你跟他告白，他会更开心的。」
    我困惑地望向他，彷彿有东西堵在胸口，使我喘不过气。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送韩泽星的生日礼物是跟他告白，他会比较喜欢吗？
    难道……他也希望我去跟他哥告白？他不是说他喜欢我的吗？他是以什么心情在说那句话的？
    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他。
    「咳，」我轻咳一声，转移尷尬话题，「那你要送什么？」
    「足球数独。」他拿出一颗塑胶的足球，上面印有一些数字，还有几格空白格子。
    听心媛学姐说，他也蛮喜欢足球的。
    老实说，我很想告诉韩泽星：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这么了解你又对你这么好的弟弟。就算你跟他说了要竞争什么的话，他还是把你的心愿告诉我，也买了生日礼物要送你……
    你已经很幸福了呢。
    到我家门口时，韩默星没有直接回他家，而是停在我身边说：「晚餐吃完等我电话，我们一起送。」
    我点点头，就要开门进去。
    不料，我的手忽然被他拉住，「紫鸳。」
    我浑身一颤，像机器人一样慢慢转头，动作很僵。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柔，甚至还有点……悲伤？
    他静静凝视着我，阳光洒在他的发上、脸上，那双深邃而透澈的眼瞳里映着两个茫然的我，他就这样深深看进我眼里，彷彿要把我吸进去，彷彿……
    要把我烙印在什么地方。
    我嚥下口水，「怎么了？」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拉着我的那隻手一使力，便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暂时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我没有推开他。
    这种感觉让我回想起除夕那天，那个乱糟糟的雨天，那个悄悄撑伞为我挡雨的人，那个让人捨不得离开的怀抱……
    「让我贪心最后一次就好。」他的气息近在耳畔。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倦了，那种淡淡的语气现在听起来却像是要放下什么。
    半晌他放开我，一抹微笑在他的脸庞上短暂停留，很淡、很淡的。在我离开他怀里那一刻，竟有种空虚感窜入心里。
    尔后，他抬起手挥了挥，「记得等我电话。」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去。
    而我依然在原地，望着那个有点落寞的背影，微微揪了心。
    在他转身的瞬间，眼神闪过一丝我不忍看的黯然。

 24

    不应该的。
    韩默星不应该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他的眼神应该是略微冰冷、不屑一顾的，为什么那样哀慟的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还有，为什么他要突然抱住我、对我说那句我仍摸不着头绪的话？
    让我贪心最后一次就好。
    碰碰耳朵，以为那有温度的气息还在耳边。
    他那句话、那个突然的拥抱，像是在暗示，他要就此离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越想，我的心就越疼。
    手机忽然饗了，我拿到眼前一看，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疾不徐地接听。
    「嗯。」
    「吃饱了吗？」另一头的声音平淡却温和，使人想紧紧抓牢。
    「刚吃饱。」我回答。
    「那我们到草原集合，我叫我哥去那里等了。」
    草原，那个载满回忆和幸福、能仰望星空的草原。
    选这样的地点送礼，真是别出心裁。
    「好。」我说。
    「那就这样，掰。」
    我忍不住叫住他：「韩默星……」
    「嗯？」感觉得出来，他又把手机贴回耳边。
    「……」能不能……别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那样深入心底的凄凉不适合你。
    会让人心疼。
    可是这种话我该怎么说出口？
    于是，我沉默了。
    「有话等你回来再说吧，别让我哥等太久。」
    瞥了装相框的袋子一眼，我决定还是先送礼，「嗯。」
    结束通话，我往草原的方向走去。
    夜色很深，今天的星空不是很灿烂。
    远远一眺，韩泽星站在草原上，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会儿，他发现我正朝他走去，立刻漾起笑容。
    我把装相框的袋子藏在背后，再张望一下四周，没见韩默星人影，大概是还没到吧。
    站到韩泽星面前，我才把礼物亮出来，移至他眼前。
    「生日快乐。」我说，并观察他的表情反应。
    他先是睁大双眼，才愣愣接过礼物，「谢谢……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我不记得有跟你提过。」
    「心媛学姐说的。」我老实回答。
    「喔，原来。」喜悦溢满他的脸庞，「昨天她送我一个绿色马克杯，我还蛮喜欢的。」
    我淡淡一笑。
    「还有，我弟送我的是足球数独，你看。」他从口袋掏出一颗我很眼熟的足球，「那小子也蛮会挑礼物的。」
    凝视那颗足球数独数秒，我眸敛下。
    看来……他已经先送了呢。
    韩泽星藉着夜晚一点光端详我给他的袋子，笑着说：「你的礼物看起来很特别，我要回家再看。」
    望着他的笑顏，我相信他真的会觉得那礼物很特别。
    「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他突然这么问。
    我则一头雾水，「我说了，生日快乐啊。」
    他微微倾了头，「你没有要再说什么吗？」
    「……没有啊。」我更加困惑了。
    「可是我弟跟我说，你是要跟我说一句很重要的话，而且是我很想听到的……」
    我怔在原地，胸口泛起波澜。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等到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不再欺骗自己的时候，我就唱歌给你听。
    如果你跟他告白，他会更开心的。
    让我贪心最后一次就好。
    然后我再也无法思考。
    「他现在在哪里？」我急急地问道：「韩默星在哪里？」
    「他送完礼物就从那边回去了……」韩泽星指着我身后那条小路，一脸纳闷看着我，「怎么了吗？」
    我没有回答，转身就往小路跑去。
    我要找他。
    风拂过两颊，明明是温柔的晚风，我却感到刺疼。
    他在司令台旁的小阶梯上望着他哥远去的愁苦表情，和近来他眼里的黯淡，都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如果你跟他告白，他会更开心的。
    当时我就该发觉，他在做一个决定。
    当一对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孩，没有人退让，便成为竞争。
    韩默星不希望他和他哥成为竞争对手，他甘愿退出比赛，让我去跟他哥告白，只是想把我让给他哥去追。
    在不容许退让的爱情里，韩默星退让了。
    所以下午他的那个拥抱和话语中的悲凉，让我觉得他像是要放下什么，原来是要放下对我的那份感情。
    怎么有人这么傻？
    一路上根本没什么红绿灯，我直直往前跑，在我转进一条小巷时，我慢下脚步。
    一个高佻的身影在巷子右侧，移动的速度很慢，从背后能知道那人影正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旁边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就这么望着他落寞的背影，鼻头不自觉发酸。
    咬咬牙，我再次迈开步伐，向他跑过去。
    我的脚步声很急促，他仍然没回头，直到我挡在他面前，他才缓缓抬眸。
    那一剎那，我看见他眼里的惊讶。
    对上他的目光，我微微喘气，从草原跑到这里已经耗掉我一半的体力，我听到自己心跳的节拍，很快，很响。
    「你……跟我哥讲了吗？」他淡淡开了口。
    看到他勉强自己微笑的模样，我的心又一紧。
    「你是白痴吗？」此话一出，我才发现语中有怒气，「这样你有比较快乐吗？」
    他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我哥会给你快乐。」
    「你知道什么！你不是说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那你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喜欢谁？」我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那么激动，也从来没把真正的情绪坦露在外。
    我听到他的声音会放松、有他在身边会感到安全、心情低落时希望他陪着、被他抱着会觉得温暖、看到他悲伤的表情会心疼、知道他擅自把我跟别人凑对会生气……也许这些感觉，再也不是我所认为的那么单纯。
    原来，我对他……
    「我喜欢的是你……」我握住他的手腕，轻声说。不是声音放温柔，而是因为刚才跑太快，连说话都快没力气。
    他微颤了一下，一副刚从梦中惊醒的模样。
    真要说起来还是我太迟钝，现在才发觉他早已停驻在我心底，却让他落寞了那么久。
    「是真的吗……」他还不敢相信。
    「不信就算了。」算是有点赌气，我放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的确，我真的被回忆困住了，明明幸福就近在眼前，我却没勇气抓住，反而因为潜意识的逃避让幸福差点溜走。
    我用手捂着有些发热的脸，微微闭上眼睛。
    好累……
    突然，一双手臂从背后环绕住我。
    我倏地睁眼，但没有回头。
    他轻轻靠着我，什么话也没说，而我也静静让他这样抱着。
    除了他的怀抱，我谁都不要。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我以为真的追不到你了。」
    那温温的气息喷在耳边，让我莫名地怀念。
    我悄悄勾起嘴角，轻轻拍着他环在我颈间的手。
    真正的幸福，要靠自己去追求。
    低头一望，藉着路灯，我看到两个重叠的影子。
    连影子也不再寂寞。

 25

    现在我跟韩默星在学校相处的方式跟之前差不多，大概是我们都不想一开始就引起太大的骚动。
    我的主要谈天对象还是吴易帆跟韩默星，至于其他人都略知我们的个性，所以也不太会主动跟我们搭上话。
    偶尔上课时，我会转头看看韩默星，看他单手撑头、偷偷小憩的模样、看他持起笔抄笔记的专注表情，有时他如果也正好望向我，他会给我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的日子真的会甜到不行。
    一直以来观察力都不输侦探的吴易帆就坐在我后方，我和韩默星的眉目传情，他当然不会看漏。
    「我觉得你们怪怪的。」一节下课，他悠悠地说。
    「来，我勇敢的骑士，」我岔开话题，把写好的作业本递到吴易帆面前，「麻烦帮我交到前面好不好？」
    他睁大眼睛看我，嘴巴微微张开，脸颊慢慢泛起红晕。
    想必他在讶异我居然还记得上学期末他在我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好。」他大力点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接过我的作业本，「当然好。」
    他笑开来的天真模样，使我忍不住莞尔。
    趁他交作业本到前面时，韩默星叫了我一声，我转过头，他在座位上微微挑眉：「你刚叫他什么？」
    「骑士。」我回答。
    他别过头笑了。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灿烂。
    ＊
    午休鐘响，我没有回教室。
    独自走向操场边那排榕树下，任风吹动裙摆、长发，偶尔这样静静的一个人，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会让我想起过去还没有他们的日子，以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不断在滋长的孤独，其实那些日子都是忍过来的。
    突然觉得，内心整个舒畅了起来。
    沿着那排榕树往前走，直到海豹喷水池映入眼帘，我的目光也就此停住。
    韩泽星坐在喷水池旁，右手手掌浸在清凉的水里。
    他很快就发现我，他把手移出水面甩了甩，朝我挥着手。
    真巧，我们又在这里相遇。
    走到他身边坐下，凝视他侧脸一阵，我看到他眼里有种难以察觉的失落。
    「我是不是输了？」突然，他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眨眨眼睛，望着他嘴边那抹淡淡的苦笑。
    即便内心再怎么揪痛，他仍旧掛着微笑，我几乎没看过他没有笑容的脸庞。
    只是那种笑，没有喜悦。
    「没有。」我说。
    对我而言，你没有输。
    「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差点就被风吹散。
    「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他浅浅一笑。
    虽然明知道这不是很好的安慰，甚至对他是另一种残忍，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减少对彼此的伤害。
    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就别开视线，「你别这样笑，会让我想抱你。」
    之后，我们都沉默了。
    韩泽星是个笑起来很温暖的男孩子，从第一天认识他，我就这么认为。
    他的眼里总是映着柔和，一开始我不敢直视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学会面对他真诚的目光。
    他总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善良。
    说他是个万人迷，我并不惊讶。
    他能给我温暖，但那一份幸福、心动的感觉，只有一个人能给我。
    我终于能够明白，现实里的爱情是这么残酷。
    韩泽星拍了拍我的手臂，我才从思绪中回神。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吗？」
    我点头。
    「我们两个坐在门口讲的那些话，都记得吗？」他让我逐渐勾起那些记忆，「我有告诉你，我弟虽然看起来酷酷的，可是他比我还温柔、比我还容易心软。」
    「嗯。」当时，我还半信半疑，「记得。」
    「我那时候没说错吧？」
    我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所以，如果是他，我会放心。」
    我抬眸，他正对我微笑。
    他的那句话，包含了太多层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看出我心里的人是谁，他必须放弃自己的那分执着。
    从他语气的转变可以听得出来，他其实真的不捨和自己的弟弟竞争，尤其是面对感情，不忍争夺，又不甘退让。
    这样可敬的亲情，如生命般珍贵。
    「我弟没谈过恋爱，但他的个性我是很清楚的。」我很专注地听他说话，「如果你无缘无故对别的男生笑，他会吃醋；因为他容易心软，所以如果他在生闷气，你对他撒娇、抱抱他，他心情就会变好；他很善良，如果你被欺负或遇到困难，他一定会帮你出头；我弟他也很聪明，他那双眼睛很可怕，你别看他这样不苟言笑，其实他都在观察周遭，连你被他看透了都还不知道……」
    我看向韩泽星，眉头不自觉蹙起。
    「过去他习惯一个人的日子里，沉默让他看到更多，看多了，他也就越懂得沉默。」我在他眼里看到对家人满满的怜爱，「他其实很需要关怀，可是他都不会说。」
    如同过去的我，因为沉默，可以听得多一点，听多了就懂得沉默。那些不与别人接触的日子哩，他习于观察，我习于聆听。
    他可以看透别人的心里和眼神，我可以听出别人话里的真正情绪和目的。
    但是……「为什么？」我淡淡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韩泽星深深凝视我，「因为我相信他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他的回答让我的胸口震盪一下。
    脑海里彷彿有个相似的声音，越来越清楚……
    我哥会给你快乐。
    我从草原追到巷子那天，韩默星对我说了那句话。
    我顿时哑然。
    弟弟知道哥哥是个能给予温暖的人，所以弟弟深信哥哥会给我快乐；哥哥知道弟弟是个善良温柔的人，所以哥哥深信弟弟会给我幸福。
    我感到很羞愧。
    他们对彼此的爱的份量太重，谁也无法和他们相比。
    韩泽星和韩默星，他们是真正的赢家。
    直直看进他拥有美丽光泽的眼瞳，我缓缓说道：「谢谢。」
    也许这两个字和他给我的相比似乎很微不足道，但现在我能给他的，只有这样而已。
    他微笑着摇头，他的笑在这样的时间点里显得太暖，「不用谢，如果你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这都是我该做的。」
    下课鐘跟在他窝心的话语后敲响，我起身对他说：「我下节课要去专科教室上，先走囉。」
    他点点头，随后也站了起来，「那放学见。」
    在我面前的这个无时无刻都那么温暖的男孩，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往前走了几公尺，发觉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我停下来回眸，韩泽星还站在喷水池旁，默默凝望着我。
    回忆起上学期我和心媛学姐在跑道上跑步的那个午休，我们也是相隔一段距离对望。当时，她对我做了一个动作，用双手做出一个心型，再比一个大拇指朝上的手势。
    犹豫了半晌，我慢慢把双手移至胸前，做出一个心型，接着翘起大拇指。
    他大概也看懂了手势，因为我看到他扬起的嘴角，他微微弯腰鞠躬，表示他的回礼。
    其实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在我心中，你是最棒的。
    我会永远记得，那个不吝惜和我分享苹果芳香的男孩。
    若回不去从前所有淡淡的一切，我也不感到遗憾。
    因为那份不朽的情感，会一直在我们心里。

 26

    一天放学，韩泽星打趣问道：「我会不会变成电灯泡啊？」
    我跟韩默星不约而同望向他。
    其实我们都听得出来，他只是在说笑而已。
    但我还是给他一个回答：「我觉得这时候我们就像家人一样，你不用想那么多。」
    「嗯，这答案我喜欢。」他满意地笑道。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前些日子里因为有他们的陪伴和像家人一样给予依靠，我才能放下长期以来的执迷不悟，看清一些事。
    人生中的歷练，造就了更成熟的心灵。
    ＊
    明天星期六，这一週妈妈休两天，所以她下班回家就做我爱吃的糖醋鱼和味噌汤，好满足我的口腹之慾。
    「我觉得我做得不错。」她嚐了一口她的料理，满意地说。
    看着她一口接一口，我唤了她一声：「妈。」
    「嗯？」她抬头。
    「你有变胖欸。」
    「我变胖了？」她不敢置信地捧着脸颊，「真的吗？我变胖了？我居然变胖了？」
    「代表你营养有够啊，紧张什么。」我莞尔。
    「哎！你不懂啦！我还很年轻不能现在就发起来啦！」
    「你很漂亮，不会因为多点肉就走样好吗？」我真的快败给这个可爱的老妈。
    听我说她漂亮，她这才笑开来。
    几秒后，我又叫她：「妈。」
    「嗯。」
    「你觉得……韩默星怎么样？」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作思考样，「嗯……不错啊！又帅又懂事，看起来蛮稳重的。」
    果然是这样的评价。
    「干嘛问我这个？你喜欢人家喔？」
    我差点被噎住。
    ……她的定论下得太不含蓄了。
    见我低头不语，妈妈自顾自地说：「其实啊，我也很希望有个会疼我女儿的儿子……」
    「妈，你很三八欸。」她都不会说到害羞，我已经听得很不好意思，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我是说真的，才没在跟你玩，我觉得你们蛮配的啊。」她一脸轻松，我则哭笑不得。
    而我又为什么把她带进这种禁忌的话题？
    妈妈这般大剌剌的个性，我可是一点也没像到她。
    「不然这样吧，你把他们兄弟俩都带回来，那两人好像都不错，要选择真的太困难了。」
    「你真的很三八。」我已经彻底投降。
    帮忙洗完碗盘，我就回房间去，刚打开房里的灯没多久，我听到一声轻响，似乎是打到落地窗的声音。
    掀开布帘，隐约看见阳台上有一条橡皮筋。
    我走到阳台，先把橡皮筋捡起来，再慢慢把视线向上移……
    韩默星托着下巴靠在护栏上，唇角勾得好看。
    那双眸子里盈盈的波光如水，深邃而透澈，快要把我淹没。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问。
    「没有很久，看你灯开了才射橡皮筋的。」他指指天空，「顺便看星星，虽然没几颗。」
    我把手臂靠在护栏上，「那，你找我喔？」
    「只是想看看你。」
    一股暖流窜进流动的血液里，使我的脸微微发热。
    糟糕，他的话太直率了。
    「你什么时候要唱歌给我听？」这时，我忽然想起他的那个承诺。
    他却偏了头，一脸「我有说过这种话吗」的表情。
    「少装蒜，你说等我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后就唱给我听，我可没忘记。」
    他的眼神总算闪烁了一下。
    我对他浅浅一笑，「我已经找到幸福囉。」
    他瞬间呆掉。
    以他的聪明才智，他会明白的。
    半晌过后，他有些害羞地捂住脸，「你太狡猾了。」
    但他还是回房把吉他拿了出来。
    我猜想他大概也很讶异吧，当时他只是利用我想听他唱歌这个原因做诱饵，希望我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而他可能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会主动找他兑现承诺。
    毕竟那句话听起来是有点悲伤的。
    他照常先询问我的意见：「你想要我唱什么？」
    「都好。」
    他难得要唱歌给我听，我怎么好意思再要求什么？
    「不介意儿歌吧？」
    韩默星，你其实是专门坑人的对吧？
    「嗯，什么都好。」我真的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接着，沉沉的吉他声从他的指间流泻而出……
    等他一开口，我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他。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节奏很慢，却不失歌曲的本质。
    这首〈小星星〉因为他独特的嗓音变得不太像儿歌。
    韩默星弹吉他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将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
    刚搬来这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在他身上发现自己的影子。
    那孤傲的气质，对想靠近他的人而言是很大的挑战。
    然而，我跟他的故事就是从此开始。
    我被李羽洁泼水，他跑到女厕找我，又陪我去保健室吹乾衣服时，我看见他的真诚。
    当我听到吴易帆说他为了那件事找李羽洁谈话时，我看见他的正义。
    班上办圣诞派对那天，他不畏低温在我家门外等我，没有先落跑，我看到他的体贴。
    当他终于明白我是为了吴易帆的请求才参加圣诞派对，所以带我偷偷逃出教室时，我看到他的善解人意。
    除夕那天，我忍不住掉眼泪，被他发现后将我拥在怀里安慰那一刻，我看见他的温柔。
    在我知道他是因为不捨和他哥成为竞争对手才希望我向他哥告白后，我看见他的善良，还有他的傻。
    认识他，我才开始了解自己，放下一些执着。
    死去的幸福不会再回来，从他出现在我生命中之后，我就该知道，真正的幸福不需要奢求。
    虽然我真的从没料想过，在我的人生里，会有个男孩在阳台上弹着吉他、唱歌给我听。
    这个男孩，填满了我幸福的缺口。
    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个人是他。
    他的歌声并不是扣人心弦的那种类型，但却有打动人的本事，也许是因为歌词里有配合时辰的星星，也许是因为他唱歌的专注模样。
    听到他已经唱到最后一段，我也跟着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我最喜欢韩默星……」
    他抬起脸看我。
    我自己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唱出来才发现有押韵，而且凑得很刚好。
    「你刚才有唱歌吗？」
    「有啊。」
    「你最后唱了什么？」他微微瞇了眼。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没有什么啊。」
    「我明明有听到……」
    看着他，我只是微笑，没打算解释什么。
    他其实听得很清楚，从他抬起脸看我那时，我隐隐看见他的双眼荡漾着波光。
    莫名地，那份喜欢他的感觉越来越浓，最后一句歌词，是我发自内心唱的。
    我已经无法失去他。

 27

    隔天早上，我七点半就醒来了，而妈妈大概是还在睡觉，因为她不在客厅，厨房也没有准备早餐。
    自从她那次贫血昏倒后，我便强制她，只要放假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要清晨就起床导致睡眠不足。
    看来她真的愿意听我的话养好自己的身体。
    从冰箱拿出两块白吐司，一块瀟洒地用嘴叼着，一块放在盘子上，抹上妈妈最喜欢的花生酱，再温一杯牛奶，放在桌上，等她醒来就会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当视线转移到桌上那个种小植物的小玻璃盆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除夕那天，韩默星就是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观察那株小植物，还伸手轻轻碰了碰叶子。
    他似乎很喜欢种小植物，他的阳台也摆了一个黄色小盆栽。
    我学他伸出手，轻触新长出的小叶子，它微微摇晃身躯，像在炫耀它的小小新生命。
    当时我心情沉闷，无心注意韩默星，今天仔细回想，原来他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昨天晚上我们两个待在阳台上快一个小时，我还跟他借了吉他，身子高手又长的他身体向前一倾，吉他就从对面阳台跑到我手上了。〈小星星〉的指法很简单，不到十分鐘他就把我教会了，他一个音一个音耐心教我，等我连节奏都抓到后，我才把吉他还给他。
    所以到现在，我的脑子里都是他的声音，不断在耳边縈绕。
    突然，手机铃声划破早晨的寂静。
    拿起手机一看，萤幕上闪烁的字使我的内心泛起涟漪。
    同时也满怀期待，拨出电话的人想跟我说什么。
    「喂？」
    「吵醒你了吗？」那温和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在吃早餐了。」
    「那今天吃完晚餐能找你出去吗？」
    「要去哪？」
    对方沉默了，以为他是没听清楚我的问题，正要再重复一次时……
    「约会。」他吐出这两个字，还隐隐带着笑意。
    我嚥了嚥口水，感觉有点不真实。
    「答应我吗？」他的语气这样温柔，弄得我心都麻麻的。
    「会去看星星吗？」我问。
    「你想去就带你去。」
    「好，交易成功。」
    他轻轻地笑了，「那吃饱饭打给我，我等你。」
    「嗯。」
    掛电话后，我的嘴角依然是扬起的。
    ＊
    下午七点，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淡紫色的洋装，那是去年我生日时，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但我一次也没穿过。
    既然韩默星说是约会，那么它也许就能派上用场，总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一点。
    那件洋装是夏季服装，所以再套上一件薄外套就不会太冷了。
    妈妈在客厅看电视，见我今天的打扮稍微特别了点，便好奇问：「穿这么漂亮要去哪里啊？」
    「跟韩默星去看星星。」我照实回答。
    她先是愣了几秒，才挑眉说：「我就说你们有问题。」
    「不会太晚回来——」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急着打断我：「不用，星星就是要越晚越好看，放心，我不会锁门。」还边把我往门的方向推，「快去，别让人家等太久喔。」
    她挥挥手跟我说再见，然后就关上门。
    在门外的我哑然失笑，妈妈这天真的个性到底是像谁？
    我照约定打电话给韩默星，不到一分鐘，他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眼前。
    他穿着浅黄色的t恤和黑色牛仔裤，我忍不住莞尔。
    今天，我们身上穿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顏色。
    他微微一笑走近我，我心跳忽然有些加快，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微风往反方向吹拂，半路我抬起头，悄悄凝视韩默星的侧脸，那近乎完美的线条、俏挺的鼻、此时淡漠却使我觉得温柔的双眼，我就这样静静把目光停在他脸上，捨不得移开。
    我终于能了解为什么他以这张俊俏的面容就成为万人迷。
    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我说：「你在这等我，我买个东西就出来。」
    我点头，目送他走进旁边的店里。
    仰头一望，那间店正是我们为韩泽星买生日礼物的精品店。
    我站在玻璃窗外，欣赏橱窗里摆的小东西。天色渐暗，店内的灯光也愈明亮。
    过了一会，我感觉到有人贴近我后背。
    抬眸一看，则迎上韩默星一双深澈而迷人的眼睛。
    「很漂亮。」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边。
    「什么？」
    他看向前方，「你自己看。」
    循着他的视线往前一望，玻璃窗上映着我们两个的身影，韩默星似笑非笑，我清楚看见我穿着洋装的样子，而他的双臂环住我肩膀，姿势接近拥抱。
    所以他是在夸我漂亮？我忍不住羞红了脸。
    我往回走，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尔后他跟上来，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的很多举动都让人难以预料。
    他微微低头问道：「给我牵吧？」
    瞥他一眼，我低声笑了笑，那种甜滋滋的感觉，又开始蔓延。
    我什么也没回答，只有紧紧回握他的手。
    走到草原时，我们的掌心相贴已经变成十指相扣。
    仰望宽阔无边的夜空，宛若仰望全宇宙，一颗颗星星高掛着，闪呀闪的，像在对我眨眼睛。
    韩默星松开手，转身面向我，「你想知道后来我哥又跟我说什么吗？」
    他的话勾起我的好奇心，「说什么？」
    「他说，他生日那天，你到这里送完礼物，知道我已经先离开，你二话不说跑去追我，他就明白：他输了。」
    我是不是输了？
    所以我在海豹喷水池遇到他时，他才会这么问。
    「他还说，你的表情很焦急，他没看过你那样子。」说着，他向前把我抱在怀里，「对不起。」
    我知道他是为他逕自要我跟他哥告白那件事而道歉，但那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愧疚和心疼，听得我一阵鼻酸。
    我将手绕过他的腰，轻抚他的背，「都不重要了……」
    过去的所有悲伤与不快乐，都不重要了，有你在，就已经足够。
    他放开我，我看见他眼底氾滥着感动。
    接着，他把食指抵在唇间，走到我身后，「别转过来。」
    我只好乖乖看着前方，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唯独感觉颈间触到一阵冰凉，他回到我面前，看看我，露出满意的表情。
    我的胸前多了一条项鍊，坠子是一颗紫色的星星，散发着微微的紫光。
    好美。
    「这是我刚才在精品店买的。」他说：「其实上次去买我哥的礼物我就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
    摸摸那颗星星坠子，温暖溢满我的胸口。
    「你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吗？」他一脸神祕。
    我摇头。
    「它叫『幸福之星』，我是被它的名字吸引的。」他拉拉我的手坐了下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我轻声：「因为……紫色代表一种幸福。」说着，内心便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它果然很适合你。」他欣慰地弯起嘴角。
    「谢谢……」我握紧他的手。
    我们背靠着背，仰望被灿星点缀的夜空。
    韩默星说，他要把他给我的幸福都寄託于那条坠鍊，它会陪着我一辈子，不再让我难过、寂寞。
    当人生中有人对自己说这种话时，代表对方已视自己如生命般重要。
    「如果我不要你了怎么办？」我以开玩笑的口气问。
    他说，我还是要戴着它，我绝对会捨不得他的。
    我贴在他掌心的手，微微收紧。
    春天的晚风拂过我们的脸、我们的发、我们敞开接受这个世界的心扉。当阴雨天时，撑起用爱聚成的伞，原本的阴霾和暗沉将会转为晴朗而充满温暖。
    「韩默星。」我轻唤。
    「嗯？」
    把头微微往后仰，抵在他有温度的背上，我相信这一刻，将是我们最美丽的回忆，「我很幸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幅度侧过身，用另一隻手宠溺地抚过我的头。
    胸前那颗「幸福之星」闪烁的紫色光辉，比天上的所有星星都耀眼。星光看来再也不清冷，而是被眾多温暖包围。
    爸，我现在很幸福，妈也是。
    你呢？
    【全文完】

 后记——留住美好的一刻

    说真的，写完了这个故事，我有被自己感动到。塑造了两个角色都沉默寡言又不苟言笑，跟我的性格是呈现两极，对我而言算是蛮大的挑战。
    主轴反而不是爱情故事，比较着墨在亲情的部分，但原本是计画要写一篇令人揪心的爱情故事，所以最后还是回归当初设计的轨道，为紫鸳、泽星和默星的心情多加些铺设。
    这是第一个我写到心会痛的故事。当紫鸳妈妈住院，紫鸳抑不住情绪说出真心话时，我持笔的手会微微颤抖；当默星跟紫鸳说如果她跟泽星告白，泽星会更开心时，我感到心的某处在抽痛；当默星决定在爱情里退让，抱住喜欢的人并告诉她「让我贪心最后一次就好」时，我会想哭。
    我会觉得结局不是我最看重的，过程比结局更使人动容，因此我都把主要的情感着墨在中间桥段。虽然我认为真正的故事是说不完的，但人的生命确实有限，我们必须取出其中的精髓，浓缩成一个值得留在别人心里的故事。
    所有角色中，紫鸳大概是改变最多的人，我说的是内心的改变。从一开始的封闭自己、没勇气释善、害怕受伤，直到周遭陆续出现融化她冰冷心房的同伴，她才明白自己一直在错误的理念里，想要坚强，毅力却不够，她以为所谓的幸福就是爸妈陪伴着自己，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从没打算看看身边的一切，一再错过抓住幸福的机会，但她因为得到同伴的忠诚和温暖，脱离过去孤独、困在回忆里的生活，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而我特别欣赏的是她对妈妈的孝心，在眾多母亲眼中，她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
    如果要说哪个角色最受欢迎，几乎都投票给默星吧，外表俊秀冷酷、性格和紫鸳相似，其实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孩和亲爱的哥哥，他内心是很矛盾的，他不愿与自己重要的人竞争，却又捨不得放下自己心爱的人，然而他还是选择相信哥哥，他能给女孩的，哥哥一定都做得到。
    一个让她感动，一个让她心动。
    因此，女孩最终的选择改变了这一切。
    女孩已经知道，她要的幸福就近在眼前。
    悲伤的回忆太过凄凉，一想起便忍不住心碎，那就珍惜愉快的时光，将难忘的每一刻印在记忆深处，或用相框框起来，回想过去种种，便不再只能流泪，还能使人绽放笑容。
    留住美好的那一刻，按下快门，人生不再黯然。
    每个人都是一颗幸福之星，能为别人带来幸福，也能让自己散发出美丽的光辉。
    愿这个故事会伴随幸福在大家心里停驻。
    紫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