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 一、 他架起了弦,微偏过头,曲肘撑扶在没有人的半空中,努力的拉着想发出点声音。 鲜血自唇畔缓缓流淌而下,染透青丝白发,雪花在半空中无声无息的飞跌,而后融进了温热的血流中,失去顏色。 很多年了……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梦。 夜里睡着后,是漫无边际的黑,只有微微的光线,像是日蚀后自日轮边透出的淡光,依稀勾画着不清楚的景象,似有若无。 他一次次在夜里,看到自己自高台摔跌而下。急速坠落的速度带来的压迫,似一隻用力将他压进水底的手,他在黑暗的夜空里如断线的纸鳶般,无头绪的扑跌了几次,重重摔进无底的深夜中。 他一度以为自己死了。却在惠比寿无良的用力一针刺醒他全身的痛觉的同时,发现他又再一次被阎罗王踢出鬼门。 于是他撑扶着像是要散掉的骨肉,无视于全身包裹的布条,勉强坐起身,朝瞪大眼想骂人的惠比寿和泊寒波伸出了奇蹟似的没有受伤的手掌。 「给吾一口烟吧。」 他啟唇重重叹了口气,寒冷的落下孤灯,随即将他的气息化成一口白烟。 他困难的抽着气呼着几口气息,贪恋的看着半空里的白烟,活脱脱一个到死都离不开烟的老烟癮样。 鬼梁天下的步伐声缓缓靠近,他心底明白必是料定他必死无疑。 很想再听见的弦声,让他不死心的将弦自断去的琴架上取下,用力缠在自己的指上,再度用力拉扯着,却只听得一声重重的「磅」响,琴弦被寒风冻得生硬,耐不住操磨的断去,他倏地软了身往后瘫去,没有太过冗长的摔落,他旋即摔躺在雪地之上。 鬼梁天下急步走上前,开始在他耳边吼着一连串的话,碎断的神智听不见,他只看到鬼梁天下不相衬的眼神,自雪花的那头冷冷的照来,失神的剎那,他以为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被用力抱起,而后甩上了背,背着他的人努力的跑着奇怪的缓速,他感觉身子一分分的沉重,像是随时要沉到水底,他甩了甩头,勉强问道:「鹿台的夜路……长吗?」 鬼梁天下微微一僵,似乎没听懂他的问题,于是他又问了一次,「要多久的时间,才追得到过去的脚步?」 沉默了片刻,鬼梁天下终于说道:「慕少艾,没有人追得到过去。」 「喔,了解。」他慎重其事的頷首,「你看过过去的模样吗?」 鬼梁天下沉默不语,只将这荒谬的问话当做是他死前的囈语,却忽听得慕少艾低低笑道:「很多人一辈子都只活在过去,不用追,因为根本没有离开,也走不了。南宫神翳是,认萍生也是。地狱的模样,吾花了一生的光景去看,到如今已看到了底处……」 「世上根本没有地狱。」 「黑日。」 勉强对上鬼梁天下回头的一眼,慕少艾淡淡一扯唇,「你会很快就明白。」 不理会鬼梁天下惊疑不定的注视,慕少艾深吸了口气,唱声道:「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一直到慕少艾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之中,鬼梁天下才犹如被解开禁箍一般,大梦初醒的回过神,正想举步往前走,眼前银白色的月光下,赫然出现身穿长袍的南宫神翳,如蛇般的长发在夜空中嚣张的翻飞,留着尖细的指片的十指如枯枝般大张,朝他诡魅的一勾手,却在下一瞬消失了踪影。 是错觉? 用力一摇头,再度拾步往前,眼前却瞬间出现了重重的茧道。 白头的宫女坐在廊下,大张着无牙的嘴,空洞的双眼茫然的痴望着远方,咿呀咿呀的唱着,已绝丝竹的深宫,重重的茧道,回盪着碎不成音的字句,宛如招魂。 萍生……萍生…… 「喝!」 二、初 月光下,河水潺潺的响声,在耳畔不断的流淌。 慕少艾坐在水畔,低头看着清澈得可以直接见到水底游鱼与碎石的河流,看着血红的花瓣在水面载浮载沉。 第一次见到南宫神翳,是慕少艾一群人同时见到的。 以能唤死回生的诡异邪术崛起,翳流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红遍武林。 那时他们都还不够老成世故,行事常常是一个念头就去做。笏政的一句话,让慕少艾与泊寒波有了亲眼一见的兴趣,于是他们其他人便理所当然的做陪。 听闻到南宫教主将例行前往南访苗人,他们坐在市集中的小楼上,选了个视野颇佳的地点,等候一见传说中黑派教主的队伍。 没有其他武林中的教派出巡的嚣张声势,只一顶深青色的软轿,在四名足不点地的高手扶持下,飘行于飞舞过半空的丝线上,软轿的四週全是神情严肃的武者,各自端着做为见面礼的奇珍异宝。 非常的安静,原本热闹的市集在剎那间绝了声响,像是一座死城。 慕少艾与一旁的惠比寿互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起身大步往栏杆前而去,只见软轿飞行过下的行人全都停下,青青紫紫的脸色,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心底暗自一震,慕少艾抬头正想问身畔的惠比寿,不期然瞥见轿中斜倚着软榻的人,正似笑非笑的冷冷睨着宛如死城的景象。 视生命如玩物的冰寒神情,让慕少艾瞬间一窒。 「少艾……慕少艾。」 猛然回神,看见的是笏政担心的神色,以及欲言又止的惠比寿。 是了,他想起自己一口气也没换的抓着惠比寿就衝向忠烈王府,向笏政说明他的打算。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抬头看向笏政,他扬起一惯平稳的浅笑。「吾已经做好准备。」 他猛然伸手探入水中,握住了水面上漂流而过的花瓣,寒冷的河水立时不留情的冻红了他的手掌。 「认兄弟倒是颇有雅兴。」 抬眸,看向在一旁悠然坐下的醒恶者,慕少艾缓缓伸开手掌,「拘那。教主不也是风雅之人?」 「南宫所取的是它的毒。翳流上上下下皆不似你,没有这等怜花赏花的风雅。」 「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人之常情。」 「比之美丽,或许权力才是真正迷人的存在?」 微微一哂,慕少艾不露喜怒的淡道:「认萍生是间散之人,争不来权力,只会耍弄些花花草草的小把戏。」 「就是这种花花草草的小把戏,才让人无可提防。」 微掩眸,慕少艾似笑非笑的接道:「恶者所言甚是,认萍生受教了。」 瞇眼盯着眼前的青年,醒恶者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听得一声冷魅的低笑。 「恶者倒是好大的雅兴,竟对吾的花匠有了兴趣?」 回过头,只见身着白色软袍外覆赤橙色的纱袍的南宫神翳,缓缓走向两人。 醒恶者起身迎上前道:「你不是在前殿忙着?」 笑而不答,南宫只是转头看向一旁仍维持着坐姿不动的慕少艾,「认萍生,随本座到前殿听封。」 抬头看了南宫一眼,慕少艾一撢衣袍,缓缓站起身,「是。」 行过醒恶者的身畔,忽见醒恶者神情微异的瞧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三、转 步出前殿,慕少艾依旧在思索着醒恶者离去前的神情,冷不防撞上抱着花篮的宫女,篮中的花洒了一地。 「抱歉。」 「没事。你无恙否?」弯下身子替宫女将一地的花一一拾回花篮中。 宫女见状连忙阻止他,「首座大人,这种事让奴婢来做即可。」 首座大人?是谁? 脑海中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些景象,似乎有不少恭贺的讚言,对了,他是首座。由一个毛遂自荐入翳流的花匠,一跃而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座,只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收回神,握住宫女被花枝割伤的手,他掏出随身的布条,「这花有毒,不儘速处理会在手上留下痕跡,让吾替你处理吧。」 宫女闻言微粉了脸,覷着慕少艾的脸囁嚅的说道:「多谢。」 迅速替宫女处理过伤口,慕少艾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踩着一惯不疾不徐的脚步往前走。 首座?猝不及防的加封,虽然对于他潜入此处的目的有所助益,但是却也同时代表他即将面临的杀戮。 他还想再多演一段时日的,就做一个镇日与花草为伍的花匠。 但是他无可选择。 心头陡地一颤,他猛的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踩进了及腰的河流中,茫然回头四望,滚滚的流水不断将拘那如血的花瓣冲至他的身上,黏附了他一身,像是点点飞溅而上的鲜血。 四、困 虽然做了翳流首座,认萍生依旧是认萍生,还是一派间人的模样,镇日没事时就在花花草草间,翳流的事,都让暖风隔绝在姹紫嫣红外。 在花丛外停下脚步,南宫神翳不露喜怒之色,弯身看向倚在花架下小憩的认萍生,看着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裊裊的白烟,徐徐蒸腾而上,模糊了认萍生的容顏。 与慕少艾一同望去,烟雾矇矓间,位于翳流高处的小院可望见的翳流全景,全隐在若隐若现间,似真似幻。 「萍生,好看吗?」 「萍生,不好看。」 唇淡淡一掀,慕少艾懒散的抬了下眼看向南宫,没带太多的敬意的回道。 「教主怎会来到间人窝居之所?」 莞尔一笑,对慕少艾的话不以为意,南宫一撢衣袍,就近倚着花架的另一端坐下,要笑不笑的瞟向继续吞云吐雾中的慕少艾,「翳流的首座能得清间,本座自当清间。」 没有看向南宫,慕少艾只淡淡说道:「难得无事,望教主不介意萍生间散性子做祟,失礼之处,还请包涵。」 握住烟管,南宫直看向依旧盯着渺茫的远方,不知在看什么的慕少艾,「本座记得你方进翳流时是没有这习惯的,何时迷上了烟?」 「一时好奇,不慎沉迷。」 「一时好奇啊……这样说来,好奇心倒真是伤人之物。」 「教主也为好奇所苦?」 「是啊……本座确实也为这难得一动的好奇心而苦,一步探索,却是无尽头的深涉,萍生,你说本座该当如何?」 举起烟管,慕少艾回眸瞟了南宫一眼,「戒不了,就放纵沉迷吧。」 「放纵沉迷?哈……这倒是颇像你的作为。本座是一教之主,焉得受制于他人?」 微挑眉,慕少艾难得有兴趣的看向一脸慨叹的南宫,「依教主的能为,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心。一颗身在翳流却不留在翳流的心。」 「翳流的教眾对教主是忠心不贰的。」 「那你呢?萍生。」 「萍生对教主自然是忠心的。」 一转眸,轻如吹气的冷嗓不轻不重的问道:「对南宫神翳也是如此?」 心中微微一凛,慕少艾敛起四游的心神,谨慎而答,「教主所言,认萍生不明白。」 微倾身,靠向慕少艾,满溢邪气的修眸隐隐透着一股异色,「萍生啊萍生,本座所言,你真是不知?」 微微一笑,慕少艾打定主意装傻,继续说道:「教主的心思,萍生焉得明白?」 「萍生,你要本座拿你怎生是好?」 猛然握住认萍生的手凑至眼前,长睫微垂,专注的看着眼前修长丰润的手。 好一双染满血腥的手,却是这般丰福圆厚。 「教主的决定,萍生自当遵行。」 轻转幽眸,南宫神翳向前凑近了慕少艾的耳畔,低低柔道:「那……若是本座说要吃了你哪?萍生,你可也得乖乖成为本座的盘中肉?」 镇定自若的回望,「教主想一试人肉的滋味?」 「萍生,你可真是转移话题的高手。」一抿唇,南宫神翳懒散的徐挥了下手,「你应该知晓本座对吃食一向无甚兴趣,更遑提是人肉了。」 「所以此项假设本没有存在的根据,萍生自当无惧。」 「非也。萍生,你又错了。本座虽是罕少吃食,不过你这身仙骨,吾倒是颇有兴趣一试。」 语罢猛的拉过慕少艾的手,凑至唇畔张口就咬,却是直勾勾的盯着依旧面色不变的慕少艾。 「滋味如何?」 扫兴的一甩慕少艾的手,南宫神翳撑起身子,瞟了慕少艾一眼,悻悻而言:「你就这般篤定,本座绝对不会吃了你?好大的自信,可是本座让你给爬上了头了?」 不语而笑,慕少艾适度的选择了沉默。 「萍生,告诉本座,如何才能留下你?」 「萍生对教主忠心无贰。」 「本座要的可不是你的忠心。本座要的是你的感情,你只对本座一人的心。本座是如此的爱你,就是将你一点一点的吃入腹中也不够。」 「教主对萍生的厚爱,萍生一直铭记在心。」 「那不是本座要的。」 冷淡的眼眸与南宫神翳直接对上,透着不为所动的篤定,「教主所要的感情,灭绝五伦的萍生本无,如何能给?」 瞇起眼眸,南宫神翳微动怒气的说道:「好一句如何能给。本座能起死回生,又岂会要不到区区一个认萍生的感情?」 与南宫神翳对望一眼,无惧于他瞬间笼罩而上的寒气,慕少艾缓缓扬起笑容,「是吗?吾,拭、目、以、待。」 与慕少艾挑衅的眼神对望了片刻,南宫神翳没有被激怒,反而抚掌一笑,「萍生,你动怒了。」 哑然看向笑得开怀的南宫神翳,慕少艾没有开口,却见南宫神翳一撢衣袍站起身。 「记住本座的话。」 看着南宫势在必得的眼神,慕少艾摇头一笑,「教主,人心是没有办法强取而来的。任凭教主有天赋异能,亦是无法勉强。就如同纵然奇术能操来一时的云雨,却无法永远掩住烈日。」 「是吗?在翳流,本座就是天;在当今的武林,本座亦是一方之霸。」南宫弯下身子与慕少艾平视,冷魅的勾唇而笑,「云雨确实无法永远遮掩烈日。但是只要一日有翳流存在,天上将只有黑日。认萍生,趁早认清你自己的处境吧。」 语罢,南宫神翳猛然握住慕少艾的下頷,在他的唇上狠狠一咬,而后直起身,踱着缓步从容而走。 一直到目送南宫神翳远走后,慕少艾抬手抹去唇上的血跡,终于松懈精神的蹙起双眉,自我解嘲的低喃,「呼呼,再这样下去,药师吾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吓,嘖嘖。」 撑起身子正想走回屋内,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伸出在半空的手来不及掌握半分,被乏力的冷寒深深捕获。 *** 一片漆黑中,处处是鲜血的味道。慕少艾蹙紧双眉,身为医者的本能直觉的想跨步向前,却听到南宫神翳的寒嗓冷冷响起。 「萍生,这次若是没有你,本座难以轻易取得想要的离魂草。」 欲跨出的步伐驀地止了,慕少艾瞠目瞪着南宫背着光线的身影,看着他对脚畔倒地的断首无动于衷的一步步踩过,半空中随着言语而摆动的手腕,白皙得像是怨灵的枯爪,慕少艾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南宫神翳却将仍带着血的离魂草凑到了他的眼前,身上的气势逼得他不得不伸手接下。 「萍生,这都是你的功劳。」 掌上的离魂草,巴掌大的叶面上交错如支流的叶脉,因为吸食了遍地的鲜血而透着醒目的鲜红,慕少艾屏着呼吸看着它,却见纤细的枝叶忽地激烈的发颤,鲜血像是泪水一样的喷洒,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都是无法洗去的印记。 「萍生,这都是你的功劳。」 「若不是你,本座无法轻易取下离魂草。欧阳府一族上下百口,都是因你之计而亡。」 「百条命……」 手中的离魂草像是被煮得发红的铁,慕少艾翻掌就想拋下它,却被南宫神翳握住手,用力闔上他的手掌。 「它是你的了,萍生,你的赏赐。本座天下无双的首座。」 离魂草叶上的细绒像是一根根的倒鉤,深深陷入掌心,烙进他的血中,一个真正的黥印。 他是手刃无辜妇孺的罪人。 南宫神翳的语调瞬间一转,隐隐含着威胁的怒意,「萍生,你不开心吗?」 醒恶者的催促,「还不叩谢教主的恩赐?」 「吾……」 下意识的想拒绝,却见南宫神翳一步步逼近,修长的魅眸里染上鲜血的红晕,透着疯狂的眼神,「萍生,你在犹豫什么?」 沉窒如山的气息罩面而来,慕少艾被逼急的反掌击出沉重的杀招。 鹿王见状,连忙紧急抓过正专注的施以金针的惠比寿往一旁跃开,并在慕少艾宛如杀人机器一般失控的胡乱挥掌中扬声大吼,「慕少艾,醒来!」 入耳的大吼,将慕少艾震得脑中一空,眼前自黑暗中浮出数张脸孔,半晌终于清楚的描绘出一张熟悉的脸,而后睁开双眼,却是对上两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生死之交的容顏,陌生的是不曾见过的惊魂未定。 「吾……」扶着额际坐起身,慕少艾甩了甩头,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成两半似的。 「真是太危险了。若不是侨装成卖烟草的小贩,察觉你的不对,要我们侨装成小贩进入翳流,只怕你就要默默驾鹤西归了。」 暗自运气检视着全身的气流运行,慕少艾依旧是天下无事的微笑,「呼呼,药师这不是安然无恙了?」 「那是阎罗王还不想这么早收一个人来扰他清静,你才能捡回小命。慕少艾,你还记得当初下暗示时惠比寿说过的话吗?不要用慕少艾的身份去检讨认萍生的行为。否则下场是什么,你自己也相当清楚。」 默默听着泊寒波担心的低语,慕少艾扶着头,倚躺在背后的软垫上,却是神情沉重的遥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这是一场戏对吧?」 「慕少艾?」 握紧手中的烟管,慕少艾神情迷乱的低道:「吾知道吾顶着认萍生的身份,去演一齣戏。但是……在这之中牺牲的人呢?死在吾的手下的人呢?能够因为一句武林正义就洗去吾双手的血腥吗?」 看着慕少艾难掩憔悴的神色,惠比寿终于忍不住说道:「终止这一切,终止这当初本就是荒唐至极的提议!少艾,你是正常人,再怎样做也演不来杀人魔的残忍!」 「杀人魔的残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慕少艾无言的沉默了片刻,南宫神翳这几日反反覆覆的试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埋首在自己的两掌之间,耳畔不绝于耳的哭号,如影随形的跟随,慕少艾心痛如绞的缓缓闭上眼,「确实是不够像……吾应该再努力些……就是为了那些不得不被牺牲的人……」 这一步踏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就如同脸上罪人的黥印,这一世,他将再也抹不去。 一旁的泊寒波与惠比寿不解的看着他异常的反应,「慕少艾?」 缓缓放下双手,慕少艾再度抬起脸,对上两人的眼神,却是两人全然陌生的残酷与冷嘲,没有过往的温雅良善,只有怨世的森寒,「慕少艾,是谁呢?」 「这……」 不等两人再有反应,悠然自若的自床上站起身,慕少艾抬起手,慵懒的顺了顺长发,金眸冷冷四瞟,隐藏着的是难以明瞭的心思。 几个月来因为强加的人格与原本人格的对衝而造成的失神全然消失,只有冷静得令人发寒的语气,「翳流教规有令,不得让外人在教中多留超过一个时辰。来人啊……送客!」 「这……!」 待两人被宫人请出后,慕少艾一撢衣袍,鲜红的拘那花在步伐下点落点点嫣红。 在镜台前坐下,轻抚着唇上未癒的伤口,心知南宫神翳对他存有疑虑,他势必得主动做些什么以取信南宫神翳。微掩眸思忖了片刻,而后再度开口:「传令下去,马上准备,一刻后吾要前往面见教主。」 五、骗局 室光曖曖,裊裊白烟像是双头蛇,在半空中交会着撕咬,而后散去。 慕少艾微瞇着眼,放下手中烟管,半躺进南宫神翳为了他成日掛在口上的一把懒骨头,命工匠以竹籐编成卵形,在籐条交错的空隙间密密缝上软垫,做成可容纳三人同时收起双腿坐入的巨大软椅,瞟了眼跪在软椅前的宫人。 「你说教主要吾今夜到后山去?」 「是。」 「吾知道了,下去吧。」 挥手让宫人离开,慕少艾以指尖轻点着烟管,思忖着南宫神翳的用心。 自从下定决心要演好认萍生这个人后,他屏除良心的阻拦,向南宫神翳讨来一队的部将,潜进散佈在西南方,同样以施毒闻名的数支教派,将其收归翳流之下,不过短短半年,翳流在他的手中急速壮大,虽仍是以檯面下的暗盘行事为主,却已是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头号魔教。 他一度以为面对翳流的壮大,南宫神翳应该会趁着气盛之时,一股作气的取下目前中原上与正道分庭抗礼的魔界或是世家,却不见南宫神翳有任何动作,他忙得紧,南宫神翳倒间了起来,三天两头里净想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一会儿说是要变魔术的让死人弹跳,一会儿要教中长老表演悬丝操偶的绝技,镇日里耍疯似的玩闹,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这个江湖最有名的大魔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前些日子里见南宫神翳将大部份的教内劳役调至了后山,自己也跟了进去,他心疑想探问,却被禁止进入。 究竟想做什么?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过了晌午的天空,随着冬日的迫近而渐早收去光线,眨眼已黑沉沉的一片。 慕少艾伸了个懒腰,直起身下了籐椅,拿起烟管,张开双臂让见他起身后靠近的宫人着整衣袍。 罢了,就去看看南宫神翳在玩什么把戏。是招,便也就接了而已。 * * * 一个时辰的路程,软轿轻摇,昏沉欲睡。 提气不过半个时辰能登上的后山,被南宫神翳派来的抬轿宫女的脚程一缓,硬是多花了两倍的时间。待到山上,已是戌时末了。 布帘一掀,入眼的景象饶是见过天下奇景的慕少艾,亦是大吃一惊。 巨大的楼台罩立在山顶,竟像是将山头削了去似的。 偌大的高台上,白色的毛毯平展在地,在放在地上的碗口大的夜明珠照耀下,延伸至洒落的月光下,融成夜空中一条通往天宫的光道。 慕少艾怔了片刻,定过神,走入台中,已见到翳流的眾长老和分派的干部以及醒恶者坐在两侧。 躬身一揖算是打过招呼,在宫女的引领下走至一旁的座位坐下,方坐定,一声鼓响驀地响起,句大的鼓响,震得夜风也骤然转向。 一片寂静中,淡淡的香气揉进了夜风中,初时几要以为是错认,渐渐得浓郁了起来,而后是数十名身着黑色纱裙,腰间覆以五色彩线织成的饰布以及以银释所製成的铃鐺和碎花等为坠饰的腰带,面罩薄纱的女子,在清脆的响声中快步舞出。 注视着在平台上旋舞的女子,向来喜爱美人的慕少艾虽身处不对时亦是不对地,却也无法不讚叹眼前的景色。 夜里的山嵐深重,平台外的景象在黑夜和雾气下,已矇矓不清,平台上交错旋舞的女子,在流云似的山雾间,却像是在云上起舞。 随着音乐的声音一变,眼前的人匆匆往另一旁退去,而后是数名身着大红色罗裙,肩上披着一条纱巾的女子,手挽着手,赤着足踏舞而出,足踝上的铃鐺,在夜空中一阵又一阵的响着,回盪着如轻笑般的声音。 一曲舞罢,只见女子竟放开了交握的手,向坐在两侧的人跑来,并取下纱巾往面前的人的颈上一套。平日里总是杀气凛凛的将领,竟无人阻止。 而后是一阵突然响起的歌声。翳流的教眾多来自中原的西南,因山形阻隔,因此语系甚多。在台上回盪的歌声,数种不认识的语言交错回盪,却不因此而互相扰乱,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一曲歌罢,有人伸出手握住女子的手,亦有人取下颈上的纱巾归还。 对于眼前的景象已明瞭在心,慕少艾收回视线,却冷不防被人圈住了颈项,定神一看竟是一条纱巾! 好笑的取下颈上的纱巾,慕少艾正想回绝,抬头赫然见到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宫神翳! 「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曾想过会在此地听到的越人歌赫然入耳,慕少艾在心底暗抽了口气,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唱着情歌,却是一样诡譎难测的眼神的南宫神翳。 这个邀请,应是不应? 握住南宫罩至他的颈上的纱巾,慕少艾直盯着笑得诡譎不明的南宫,心知所有的教眾正看着他,看他要如何做。 如果他是慕少艾,他必定会避重就轻的解决。 但是他已不是慕少艾,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认萍生。 于是慕少艾牵起一抹笑,在眾人瞠大眼的注视下,弯身抱起明显看得出一愣的南宫神翳,自入翳流后从来不曾开朗过的心有一瞬间的笑意,望着不语的南宫神翳,心情颇佳的笑道:「今日既无上下之别,那萍生就不客气的接受这天外飞来的福气了。恕萍生先行离席。」 现下,骑虎难下的人,倒变成是纵虎的人了。 * * * 撑坐起身,身畔的人已不知去向。 原来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有恐惧的时候。 冷冷一牵唇,却牵动了伤口,引得慕少艾微蹙了下眉,却没有影响他难得的心情。 或许是没想过玩笑开过头的后果,于是昨夜两人便免不了的在床上大打出手。 看不惯他将天下事只当做指掌间的玩物的不可一世,想让南宫神翳感受一下出乎意料的感觉,却没想到自己竟认真了起来。 计画之外的变局,不知道南宫神翳会否在大怒之下将他推出去砍头? 想过各种南宫神翳可能的反应,对死无惧,因此慕少艾也不甚惊恐,着装后回到房中梳洗,而后等待着南宫神翳的回应。 一整日,却始终不见传令的使者。 第二日,南宫依旧不曾召见他。 一连等了五日,慕少艾决定主动求见。 等了许久,终于得以进入一见南宫。 走进宫内,却见南宫神翳神色自若的坐在椅上,与所有想像过的反应全然不同,倒像是他大惊小怪。 或者是他想错了? 收起心中的疑虑,慕少艾恭敬的一揖,「认萍生见过教主。」 翻过手上的竹简,南宫神翳没抬头,阴柔的嗓音亦听不出情绪,「萍生,本座近日有事要前往南方,你随行吧。」 「是。」 等了片刻,不见南宫神翳开口,沉窒的气氛压迫得难受,闷着挨打不是他的作风,既然南宫神翳不谈,慕少艾决定主动问起:「那夜的事……」 「关于此行的一切,就由你负责打点。」 「萍生不会接受任何惩处?」 抬起头,南宫淡淡开口,冷漠得像是事不关己,「如你那夜所言,是本座应允你这样做的。」 与南宫神翳对视了片刻,那夜南宫神翳强隐却仍隐不住的脆弱眼神,和眼前依旧诡譎难测的眼神,难以相连。飞快的思忖,慕少艾决定按兵不动,将心中的纳闷吞下,恭敬的一揖,「是。认萍生告退。」 直起身,慕少艾转过身,缓缓往门外而走,却忽听得一声叫唤。 「萍生。」 停下脚步,慕少艾不回头也不应声,片刻后,背后传来一阵淡淡的轻叹,而后是自背后环抱住他的腰的手。 「萍生,你让本座该怎样待你……」 似叹的轻喃,自耳后拂来,慕少艾垂下眼帘,直盯着腰上的手。不同于他丰润的手,南宫神翳的手纤瘦而削薄,不似寻常练武之人四季皆温的手,丝丝的凉意,透过衣衫,直接贴在他的腰上。 依旧选择沉默。 「本座为了让你欢喜,镇日里费尽各种心思,甚至在后山筑起鹿台,连尊严也给你,却只换得你一句惩处……」 让南宫神翳语气中沉重的绝望微微一震,慕少艾却是不露半点情绪的截去他的话,「教主的厚爱,萍生谨记在心。」 「本座要的不只是如此。」紧握住慕少艾的手,南宫神翳低声轻喃:「本座知道感情事难以勉强……那么至少……答应本座,永远陪在本座的身畔。」 看着南宫神翳紧握在手腕上的手,慕少艾没有开口,若这是苦肉计,那么南宫神翳成功了。慕少艾确实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南宫神翳,因为他到底仍是慕少艾,不是认萍生。 「认萍生会永远留在教主的身侧。」 难抑心头激动的承诺,却在脱口后才发现,其实这仍究是一个谎言,因为认萍生根本是不存在的,又何来永远? 在这个为了毁灭翳流而造的骗局里,什么都不是真实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谎言,更将谎言当做誓言。却不知究竟骗了谁? 因为此刻,他竟真的希望去相信,这一个谎言的承诺。 六、极 望着眼前挥袖而舞的眾人,转眸瞟向身畔倚躺在椅上,微瞇着眼小憩,像是覷间而发懒的猫,全然不见平日森寒的气息的南宫神翳,慕少艾有一刻的恍神。 自南下以来一个多月,南宫神翳镇日就是安排着歌舞表演,不然就是兀自悠悠而眠,醒来的时候,面对他的注视,兴来就是凑至他的身畔与他天南地北的乱聊,或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倒像是将翳流的教务,都拋到九天云外。 看了下窗外的天色,慕少艾找了个藉口自大厅中走出,在偏僻的长廊处停下脚步,吹了声口哨召来盘旋在上空附近的信鸽。 那是他与笏政联络的方式。 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纸条,入眼的是一贯的问好,以及询问。 南宫神翳……回眸瞟向歌声传来处,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慕少艾忍不住莞尔。 先是鹿台,而后是游行馆的歌舞不休,敢情南宫神翳真打算演起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的昏君? 若真是如此,那倒也没有非铲除翳流的必要了。 虽说一开始进入翳流的原因是为了毁灭翳流,但是如果南宫神翳再也不杀人,也不再侵犯中原,他也没有非杀南宫神翳不可的理由。 当初抱持着面对令人发指的大魔头的心理准备,以着壮士断腕的牺牲精神来到翳流,迎接他的却是计画内取得的信任,和意料外的深情。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南宫神翳想讨他欢心的举止,他看在眼底,虽不全然茍同,却无法不感动。 他已几要无法忆起,当初是如何在心中立誓非要杀除南宫神翳不可的激盪。 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慕少艾沉吟了下,取出袖中的笔,在纸条上写上,「计画有变,暂缓出兵,待吾回转中原再议。」 扬手让信割再度飞回空中,而后旋过身,快步走回大厅,却见大厅中的歌舞,不知何时已止歇,入眼的是分坐在两侧的翳流眾长老,以及不知何时前来的醒恶者。 这是……? 「萍生,你过来。」望见慕少艾出现,南宫神翳指向身畔不远处的位子,阴魅的脸上,扬着抹淡得如新月勾痕的笑意。 依言走上前,方坐下,却见南宫神翳一挥手,数名宫人抬着一只只巨大的茧,出现在大厅之上。 待宫人走近将茧放下,赫然发现每一只茧正在缓缓扭动,随着茧扭动的动作,青色的液体不断的流出,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诡异又令人作呕的景象,令慕少艾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让人扎进了冰针似的,几伶伶的打颤。 轻勾纤指,因长年接触毒物而透着红紫色的指甲,滑过慕少艾的脸颊,极度亲密如唤情人的低喃,「萍生……让你猜猜,那是什么?」 压住心底莫名涌起的恐惧,慕少艾微微一哂,不露情绪的回应,,「教主的用意,萍生不明白。」 「认首座是好友最推崇的智者,怎会看不透箇中玄机?」 望着噙着抹冷笑的醒恶者,心知他有意挑衅,慕少艾不动声色,扬起惯常的微笑,「恶者过奖,认萍生到翳流不过是这阵子的事,承蒙教主厚爱,予萍生首座一职。对翳流,到底是比不上恶者的明白,还是让恶者为萍生解惑吧。」 「好了,你们两人就别再互相推辞了。答案,马上就揭晓。」躺回椅中,南宫神翳懒散的一摆手,支颐看着大厅中蠕动的越来越激烈的茧,像是在等一齣戏。 在数个激烈的蠕动之后,茧的尖端渐渐融出了一个缺口,而后是浑身皆是黏液的人,自茧中行动僵硬的爬出,双手弯成爪,锋利的指甲,在大理石打磨的地板上,随着爬行的动作,割出一道道的痕跡,发出刺耳的刮磨声。 随后探出的脸,上仰的眼,翻出的白眼,全佈满鲜红的血丝,脸上的青筋暴露,狰狞的表情,让慕少艾在心底暗暗蹙眉。 「萍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便是你带回的那些西南部族的战俘,全让本座植入了虫蛾,用毒液和虫蛊培养成蛾人。他们有翅,能飞,更能随意抓附在任何物品之上,将是翳流最得力的杀人武器。本座已派人将数百个茧放至中原的各处密林之中,待茧中的蛾人孵化之时,那一场瀰漫在中原上的血雨,便是是本座送予你的礼物。本座给你的这个惊喜,你可有满意?」 压抑住心底一瞬间窜上的冷意,慕少艾淡淡问道:「礼物?教主为何突然想送萍生这样的大礼?萍生受宠若惊。」 「萍生,你忘了鹿台上,你亲手接下本座予你的定婚信物了吗?」 微微一怔,慕少艾紧盯着南宫神翳,似是想确认这是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玩笑。 一旁的眾长老和醒恶者,已识趣的先行离席,偌大的厅中,只剩下两人在无声的对望。 扯动僵硬的唇角,慕少艾故作轻松的开口,「教主这个玩笑,让萍生几要错以为真了。」 敛去眸中的笑意,南宫神翳沉下脸,「本座可没有将婚姻大事做儿戏的心情。萍生,你既已当眾接下本座的纱巾,就由不得你反悔了!」 被南宫神翳语带威迫的话挑起了心底的怒意,慕少艾挑衅的回道:「认萍生从来不遵礼法。」 「不能为本座破例?」 望着南宫神翳罩着霜寒的艳容,慕少艾一勾唇,躬身状若恭敬的一揖,却是不留情的嘲弄,「教主,这就如同由男变女一般,只是一个荒唐的空想。」 冷冷哼笑,南宫神翳瞇起眼,「你以为本座不能吗?」 神态自若的对上南宫神翳透着逼人杀意的注视,慕少艾扬起灿烂得刺目的笑容,刻意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若教主真能由男变女,认萍生便立刻娶你。」 未料南宫神翳却不见恼意,只是神色诡譎的瞟了慕少艾一眼,「记住你的话,萍生。」 待南宫神翳拂袖而去后,方才的恐惧一瞬间涌上,深知时间刻不容缓,慕少艾连忙找了个藉口离开翳流,设法联络笏政的人。 * * * 虽然笏政派出大队的人马尽全力搜捕翳流放出的茧,奈何地广林多,费了数天的工夫,仍是无法全数搜出茧,却让已迫不及待孵化的蛾人,杀得一片鬼哭神号。 收到忠烈王府传来的消息后,慕少艾难掩颓丧的坐在椅上,沉默的猛抽着烟,一整个上午,就在烟雾裊裊间消磨去。 他怎会天真的以为南宫神翳会放弃杀戮? 究竟是什么时候疏漏了,如此耗大的工程,他怎会全然不知? 南宫神翳刻意瞒他,真的只是为了讨认萍生欢心?还是其实南宫神翳根本不信他? 思忖了许久,仍是想不出答案,慕少艾放下烟管,抬头却见到姬小双神色紧张的奔入。 「首座大人!」 「发生何事?」握住急着一把扯住他就要跑的姬小双的手,慕少艾蹙起眉。 是什么事让一向镇定的翳流大将急得六神无主? 「教主……教主的状况不对,请首座大人快随小双前往!」 「教主?」心知事态严重,慕少艾转过身大步往南宫神翳的寝殿而去。 * * * 快步走入寝殿,只见宫人全都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偌大的床上,床被满是激烈挣扎所留下的痕跡,床的一角,青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洩在床沿,包覆住不断发颤的人。 「教主发生何事?」 虽然心冷于南宫神翳的残狠,但是心知此时南宫神翳出事,对他并无好处。慕少艾收拾凌乱的心情,冷静的转向一旁吓白了脸的宫人。 「教主这几日都闭门练功,谁也不见。今晨我们依着教主交代的时间,将汤药送往教主的房内,却见教主痛得浑身痉挛,在床上不断的打滚。」 慕少艾闻言立刻坐上床,挪身至南宫神翳的身畔,同时问道:「教主练什么功夫?又喝下什么药?」 「教主练的是逆行经脉的阴功,并要我们每日依时辰送来他亲自配的药,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靠近南宫神翳,撩开激烈翻滚后缠附在身上的长发,才发现南宫神翳已痛得晕了过去。 握住南宫神翳的手,慕少艾抬手向宫人一招,「将药端来给吾。」 「是。」 宫人方转身跑出,南宫神翳一蹙眉,豆大的冷汗又再度开始急冒,却猛的睁开眼看向慕少艾。 「让……她们……不用去了……本座服下的……全是至阴的药……不碍事。」 「至阴的药?」 正想再追问,却见南宫神翳闷哼一声,缩起身子痛苦的紧咬着唇,浑身急剧攀升的热意,连坐在他身畔的慕少艾也感受到了。 「你到底练了什么功父?」 让眼前怪异的景象弄得一头雾水,慕少艾蹙眉问道,却听得一声喀嚓的响声,像是骨节错动的声响,让他驀地一怔,还在想,又是一连串的响声,像是将一根根的骨头,全都拆下了似的。 难道…… 心中猛然窜上的念头,慕少艾猛地握住南宫神翳的衣袍,用力扯开,入眼的赫然竟是身骨正在剧变的模样! 「你……」 「记住你的话……萍生……」知道慕少艾已明瞭他的做为,南宫神翳扯唇一笑,旋即再也撑不住的昏厥。 * * * 在南宫神翳的床畔待了七日,看着南宫神翳在反覆的痛楚中一次次的昏厥,而后终于不再听见骨节移动的响声,眼前的人,也由男身,赫然变为女体。 自进入翳流之后,面对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情景,慕少艾以为自己已见怪不怪了,但是眼前的情景,却仍是让他又惊又恐。 南宫神翳…… 他万万想不到,南宫神翳竟真会为了他一句话,由男身变为女体! 南宫神翳是真的爱他吗? 他已找不到否认的话。 这般极端的手法,强烈的让人不能忽视的情感,却让他自心底深处发寒。 他错了,南宫神翳不只只是一个作为让人发指的魔头,根本是一个狂魔! 思忖间,南宫神翳已醒过来。 「萍生……」 回过神扶起南宫神翳,慕少艾忍不住嘶哑着嗓子低问:「这样做,值得吗?」 「若能换得你在本座身畔长伴,这不过是小事一件。」 望着神情透着令人惊骇的执着的南宫神翳,慕少艾沉默了许久,最后疲惫的微掩眸,带着叹息的低问:「婚礼在何时举行?」 握住慕少艾的手,南宫神翳虽是一脸苍白,却仍不减脸上瞬间绽放的光彩,语气愉悦的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七、怀珠 慕少艾坐在大殿之上,木然的看着来往走动的人,是婚礼的主角,却像是摆错位置的人偶。 「萍生……萍生……」连唤两次不得回应,南宫神翳用力握住慕少艾的手,逼着他回过头来。 看着戴着头冠,身着大红色的喜裙的南宫神翳,慕少艾淡淡问道:「结束了?萍生先行告退。」 语罢,竟真的起了身,在眾人瞠目的瞪视下,大步走下阶。 南宫神翳走下王座,提起裙摆快步走上前,拦下慕少艾,「你还记得你的承诺?」 望着眼前难得明显见出在盛怒之中的南宫神翳,不同于平日喜怒难分的诡譎,变为女体后扫去男身时总觉得不太协调的过份阴柔,本就清艳绝伦的容顏更添媚色,慕少艾微挪开眼,压下一瞬间的动摇,淡淡回应,「萍生已依言娶了教主。」 「本座要的不是虚应的形式,你当了一整日的空偶,你以为本座眼盲,看不出来吗?」 无视于南宫神翳的怒气,慕少艾勾起唇角,心情颇佳的提醒,「教主不也说过,人的感情,无法强求。」 一声清脆的响声顿时响起,南宫神翳紧握着被捏为碎片的酒杯,神色阴鷙的盯着慕少艾。 「教主若无事,那萍生便就此告退。」 一揖身后旋过身大步走向大门,带着杀气的碎片已飞射过他的周身,割破大红色的礼袍。 突然的变化,让殿中的人全都噤若寒蝉。带着杀气的碎片飞扫过慕少艾的衣角,射穿一旁以檜木做成的灯柱,登时倾了下来,突然的变化,令站在灯柱下的舞姬吃了一惊,吓得软了腿,竟是只能待在原地看着灯柱导下,慕少艾连忙将她拉至一旁。 方站定,只听得一声鏘响,银冷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慕少艾急忙推开跟前的舞姬,同时出手拦下。 「教主?」以烟管拦下再度劈向舞姬的一剑,回眸看向持剑者,竟是不知何时抽出一旁的护卫的长剑的南宫神翳。 「让开!」 冷冷低喝,南宫神翳抬手又是一剑,舞姬虽是吓得脸色苍白,却也不敢闪避,只能待在原地,看着慕少艾与南宫神翳两人。 「教主为何要杀她?」 「让开!」见慕少艾频频拦截,南宫神翳心火骤提,这次催动了真气,重重劈砍而下,烟管顿时一断为二,同时砍中了舞姬的手臂,顿时血涌如柱。 见南宫神翳又要挥剑,慕少艾情急之下连忙握住南宫神翳的手,挡在痛得冷汗直冒,却不敢吭声,只是恭敬跪下等着领死的舞姬的面前,「为何执意要杀她?她做了什么?」 「好一个灭绝五伦的认萍生!小小一名舞姬的命,竟让你看得如此重要?不惜衝犯本座也要保全她的性命?」 心头猛地一惊,慕少艾敛住心神,冷静的回道:「萍生只是认为今日是教主的大喜之日,不宜动武。」 「哦!你倒是在意了起来?」冷冷一哼,南宫神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反手甩过长剑,又要再度出招,慕少艾连忙挡住南宫神翳。 「教主就是要赐死,也请让她死一个明白。究竟她犯了什么错?」 絳色的唇冷冷一挑,淡淡哼道:「她犯了什么错?就只是分走了本座最心爱的眼神,就够她死万次来赔。」 入耳的答案,让慕少艾驀地一怔。 就只是因为这样? 说不出心底的感觉是什么,「萍生明白,教主可以动手了。恕萍生先行告退。」语罢拂袖而去。 * * * 回到房中后,慕少艾挥退所有的宫人,独自坐进卵形椅中,抚着发疼的眉心,拿着宫人另製的烟管,吞吐着烟雾。 不到片刻,果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后是绣着金线凤凰的红履,映入眼帘中。 在一旁坐下,南宫神翳放下手上的玉盘,拿起盘上的酒杯,将其中一杯递至慕少艾的手中,软声道:「萍生……今后你在世间上最亲的人,就只有本座一人了。本座知道你对教眾的爱惜,也不与你计较方才之事。」 微掩眸,没有看向南宫神翳,慕少艾扬着事不关己的淡笑,淡淡的回答,「教主,萍生此生无系,如萍而生。何来最亲之人?」 抬眸看向南宫神翳恼意横生的艳容,慕少艾无惧的等着南宫神翳的反应。 虽然心知惹恼南宫神翳并无好处,但是这段日子以来被扰乱的心思却让他无法自抑的想要激怒南宫神翳。 没有预想的狂怒,南宫神翳直盯着慕少艾,以着令慕少艾心颤的注视,犀利的问道:「萍生,你近来极力惹恼本座。是为什么?」 不等慕少艾回答,南宫神翳弯起絳唇,带着一抹愜意的微笑,环上慕少艾的颈项,低声轻喃,「萍生,是你的心乱了。」 像是被在心头扎了一针,慕少艾驀地浑身一颤,直逼入眸中的是南宫神翳自信中带着欣喜的双眸,被戳中心底的感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慕少艾强抑下心底瞬间崩溃的慌乱,在南宫神翳再继续深究前,一把抱起南宫神翳。 这些日子,他满心只想着南宫神翳令人发指的行为,却反倒忘了南宫神翳更令人心惶的敏锐。。 「萍生?」 定下心神,慕少艾以着似笑非笑的口吻戏道:「萍生生平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美人,面对教主的艳容,又如何能不心乱?」 看着逼近的床榻,心知慕少艾在逃避,南宫神翳微挑眉,本欲到口的话,一转又嚥回了腹中。 认萍生想要以此转移话题,配合又何妨? 没有拒绝的环抱住慕少艾的颈项,南宫神翳魅然一笑,故意说道:「这倒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本座求欢。」 盯着南宫神翳的笑容,慕少艾故意扭曲话意的说道:「萍生虽无心,却不是禁慾之人。以教主之色,萍生岂有拒绝之理?更何况教主要的,不也就是一个床伴而已?」 没有理会慕少艾故意的贬低,南宫神翳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凑近慕少艾的颈畔,坏心眼的轻声喃道:「萍生,你说谎的技术,真不是普通的差……不过,本座不介意。」 让入耳的话微微一震,慕少艾还想再细想,已被南宫神翳强行吻住。 * * *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此的情况? 坐在花架下,慕少艾抚着额际,强忍住大叹出声的衝动。 计画着潜入翳流,也计画要得到南宫神翳的信任,却没想过……他竟有娶南宫神翳为妻的一日! 他开始觉得,被网在网中动弹不得的猎物,其实应该是他才对。 南宫神翳看似处处退让,处处以他的想法为重,却是一步步在完成心愿;看似佔了上风的自己,却反而是被逼得无路可退。 一想到再过几日和泊寒波眾人约好的会面,想到他们得知他竟娶了南宫神翳时必定的反应,慕少艾就想掩面呻吟。 「首座大人,教主请你到他的寝殿去。」 「吾随后就到。」 起身,拂去沾上衣袍的拘那花,却赫然发现花瓣不知何时印上衣袍。 执起衣袖,看着点点嫣红的印记,倒上些水,以绢帕擦了几次,却是越晕越广,慕少艾微蹙眉,索性放下衣袖转过身而走。 * * * 听到熟悉的足音,南宫神翳难得失去一惯的镇定,起身难掩笑意的跨出了一个大步,似是急着想走上前,却又猛地缓了步伐,稳住身子缓走,直走至慕少艾的面前,竟拉住他的手轻晃,扬着不是一教教主该有的娇羞笑容,像是急着想献宝却又想耍弄神秘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孩童。 「萍生。本座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是什么事让教主如此欣喜?萍生愿闻其详。」 「你曾说过,世上再无与你亲近之人,即使是与你成婚的本座亦不是。那么……与你骨血相连的至亲,你说何如?」 入耳的话,慕少艾一时反应不过来,回过神后顿时瞪大双眼,「你……」 「本座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现在震撼中半晌,慕少艾终于回过神,再忍不住喊道:「疯了!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望着笑看着他犹自陷入震惊之中的南宫神翳,慕少艾神情凝重的开口,「男人有孕,这全然违反天道的事,必然会遭致不幸。」 「萍生,你为本座惶恐了?」傲然一笑,南宫神翳放开手,缓缓往前步去,而后回过身,全然不见杀意的容顏,洋溢着令人心动的光彩,「本座既名号神翳,自当无所不能。本座绝对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望着笑得篤定的南宫神翳,慕少艾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完全说不出话的时候。 * * * 猛地惊醒,慕少艾睁大双眼,盯着昏暗的眼前,梦里的景象,犹然徘徊不去,惊魂未定。 自听到南宫神翳告诉他有孕的消息后,他便再也不曾安稳的睡过。入了夜里,不是梦见有着与自己相像的面孔的孩子,凄声质问着他为何要杀了母亲,便是梦见那孩子笑着挥剑刺向他的心窝;又或是梦到生得怪异不似人类的怪物,朝他扑来,而南宫神翳却笑着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孩子。 混乱无章的梦境,白日里压抑的恐惧,在夜里全都具象化的扑向他,无情的攻击着他,撕扯着他的心神。 -少艾,万一南宫神翳真的生下了你的孩子,你还杀得了…… 泊寒波欲言又止的神情,在眼前一晃而过。 无法否认,他已确确实实变成了困在蛛网上无处可走的小虫,闯进翳流这致命的毒网之中,妄想着破网而去,根本是不自量力。 如今,他既已双手染满血腥,甚至与翳流之主有了难以斩断的关係……他还能离开翳流?他还是慕少艾吗? 转过头,身畔的南宫神翳正陷入熟睡之中。 自有孕之后,南宫神翳便一日比一日更加慵懒,镇日里大部份的时间都躺在椅上,或是看着药书,或是抚琴自娱,偶尔前往大殿决定几项重大的教务,其它的时间都在睡。 望着南宫神翳只略看得出凸起的腹部,慕少艾凝了双眼。 趁孩子尚未成形,此刻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只要製造一个小小的意外……甚或是一个藉口…… 没有察觉的杀意,随着思绪的飞转渐渐上升,慕少艾伸出手,缓缓靠近南宫神翳的颈项。 此时的南宫神翳绝对打不过他,只要一举,他便能同时除去…… 虎毒犹不食子。 那他这样做……又算是什么? 停在南宫神翳颈上的手,犹豫了几次,始终无法狠心掐下,最后停在小腹上,慕少艾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的孩子。 却在他不能爱上的人身上。 谁来告诉他,到底他该怎样做? 在慕少艾兀自陷入深思间,南宫神翳睁开了双眼,「萍生,你醒了?」 看着南宫神翳犹带着睡意而慵懒的笑容,以及向他伸出的手,慕少艾小心的扶起南宫神翳,「嗯。」 握住慕少艾的手,南宫以着略带着撒娇的口吻蹙眉喃道:「萍生,本座想喝水。」 「吾倒给你。」 走至桌前,方执起茶壶,南宫神翳已自背后搂住他,并靠上他的背,全然不见平日的傲气的嗓音,自背后低低传来,倒像是哀求。 「萍生,吾知道你少有感情。不过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想办法爱他,好吗?」 如果是心高气傲的命令,他可以冷心拒绝;但是软弱的请求,却让他无法泯灭良心。 改去了自称的哀求,让慕少艾心头狠狠一颤。 低头盯着眼前的茶壶,久久,慕少艾终于还是转过身,抱住南宫神翳,低声轻喃,「答应吾,就当做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别再任意杀人了,至少在孩子出世之前,别再这样做,好吗?」 紧握住慕少艾的手,南宫神翳垂下眼睫,难抑激动的说道:「萍生……你终于肯接受了……本座答应你,不要说是这段时间……就是往后数十年,数百年……本座都能够答应你……」 握着南宫神翳的手,叠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慕少艾没再开口,也不愿多想。 就算这是一个美好的谎言,能否就这样骗他一生一世? * * * 自大殿中走回,脑海中盘旋的仍是方才教中长老提出的几个问题,慕少艾皱着眉头缓缓走回南宫神翳所住的宫殿,随着越来越靠近,随风飘入耳中的琴声渐渐清晰了起来,让慕少艾不自觉的松了眉头。 悄然走进,只见南宫神翳正坐在廊下,神情平静的抚着面前的古琴,身畔坐着数名宫女,正在缝製衣衫。 看到慕少艾出现,宫女匆匆起身,拿起竹篮一揖身后离开。 「如何?翳流的教务,首座大人还习惯吗?」看着慕少艾在身畔坐下,南宫神翳打趣的笑问。 「翳流没有良心的大教主将教务全丢给吾这小小的首座,吾能说不习惯吗?」好笑的回了一句,慕少艾低头看向南宫神翳已越来越见隆起的腹部,忍不住伸手轻抚。 身为医者,他替无数个妇人接生过,但是自己的孩子,这还是头一遭。 「萍生,你的医术与吾不分轩輊,你倒是替吾瞧瞧,这孩子最近在闹些什么?」 「有哪里不对劲吗?天气虽然颇为炎热,还是该小心些……」闻言,慕少艾神容一整,连忙握住南宫神翳的手就要搭脉。 「吾随便说说,瞧你紧张的。」好笑的抽回自己的手,南宫神翳摇了摇头,抬手掩脸,难掩疲惫的撑着椅子站起身,「这几日染上了睡神,镇日里只想睡。吾累了,到屋里去吧。」 「嗯。」上前扶着南宫神翳,慕少艾盯着南宫神翳掩不住憔悴的神情,心里明白必是有所不对劲,只是南宫神翳不说。 罢了,孕妇最大,就先顺着吧。 * * * 因为南宫神翳明显的憔倅,慕少艾特别吩咐宫人煮些补气的药,让南宫神翳服下。 一连服了数日,却不见好转,反而更见憔悴,甚至连脸色都明显的苍白了起来。 翻遍医书,却找不到相关的记载。毕竟男人变为女身,竟又有孕,到底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自然是无可借镜。 暗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医书,方走出书房,却见到长廊那一端起了不小的骚动。 快步走上前,入眼的是不期然出现的醒恶者,正扶着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南宫神翳往屋外而走。 「恶者。」上前拦下醒恶者,慕少艾看向冷汗如雨的南宫神翳,忧心的问道:「教主发生何事?」 「他使用逆行经脉修练阴功的方法转男身为女体之事,你应该知道吧?」 沉重的看向几乎已昏厥的南宫神翳,慕少艾不语的頷首。 「盛夏将至,正是一年中阳气最盛之时,对他的女体的损伤亦是最大的时候,而且他又有孕在身,更是大大的消耗了他的功体。再待在此地他会有性命危险,吾先带他到它处一避。」 望了南宫神翳一眼,心知醒恶者不可能伤害南宫神翳,慕少艾一揖身,「萍生教务在身,不能同行,那就有劳恶者了。」 抱起南宫神翳,醒恶者深深看了慕少艾一眼,「翳流就暂时交给你了,别让他失望。」 语罢,醒恶者催动真气,眨眼已消失在长廊之间。 在长廊间独自站了半晌,慕少艾终于是转过身,缓缓走入屋中。 八、嗜血(上) 做主翳流后,慕少艾便藉传南宫神翳的口諭,将翳流对外的扩张全都缓了下来,改而鑽研更深的毒物的研究以及互相解破对方毒药的比试,并定于月底时于教内举办毒王之争。 翳流的教眾本就好强喜斗,因为南宫神翳禁杀的命令,不能轻易与人动武,索性也就全心于毒物的研究,一时翳流所在方圆百里,日日飘着令人神迷目眩的香气,种种奇花异草更是遍植各地, 在夏日的烈阳下,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令人恍有如回春日的错觉,殊不知眼前的美景,却处处能轻易致人于死。 一连三个月,翳流几乎从武林道上销声匿跡。 笏政见翳流并无动静,便与正道协商,将战火先集中至在中原正道与翳流的缠斗间悄然壮大的魔界。 面对忠烈王府传来暂缓对翳流行动的消息,慕少艾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与南宫神翳间的纠葛越来越深后,一直担心的终有一日势必面对敌对时的衝击,随着未出世的孩子,似乎被缓了下来,他甚至开始在心中想着,若是南宫神翳真能自此再也不大操干戈,他便不需要挥剑相向。 日子在每日的忙碌里,过得飞快。两个月的时间,眨眼间流逝。在它处静养的南宫神翳,每隔五日便会让在身边的心腹送来纸笺,简短的问过教中的近况后,就是叙述自身的情况。 两个月来,十八张的纸笺,收整在慕少艾为了方便处理教务而搬至书房中就寝的床畔。未出世的孩子的消息,填满了慕少艾难得的空间时间,也充斥在慕少艾与泊寒波往来的书信里,甚至为此引来泊寒波玩笑的戏语。 停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窗外高悬中天的月,不知不觉间,已是夜阑时分。 慕少艾站起身,伸展了下筋骨,往床边而走,方拿起近日睡前总会拿来一一看过的纸笺,忽听得一声低沉的鸟叫,那是忠烈王府负责急事的特使。 走出廊外,半天中飞旋的鵰收起双翅,直衝向慕少艾面前,而后稳稳停在慕少艾平举在半空中的烟管上。 取下牠送来的纸条,拍了拍兴奋的直蹭着他的鵰,让牠趁着夜色掩护迅速离开后,慕少艾回到书房内,摊开纸条,却是瞬间蹙起双眉。 『近日接连数名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莫名失踪,据村民的证词,最后见到失踪女子时,她们都是神情恍惚,颇似中了翳流的勾魂术;今日黄昏时,有一名樵夫在翳流所在的林郊发现了被丢弃在草丛中的尸身,正是失踪女子的其中一人,全身的血液皆已流尽。因为尸体在翳流的据地附近,再加上村人口中疑似勾魂术的形容,翳流自是脱不了嫌,笏政希望你能替他查明此事。』 阴年阴时阴月出生的女子……她们的血,能做什么? 数种可能同时涌上,慕少艾还在想,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醒恶者离开前的话。 -盛夏将至,正是一年中阳气最盛之时,对他的女体的损伤亦是最大的时候,而且他又有孕在身,更是大大的消耗了他的功体…… 极阴之血,正是练阴功的人最常拿来做为辅助的东西,难道…… 猛的变了脸色,慕少艾连忙在心底摇头否定。 南宫神翳已答应过他,不会任意杀人。……任意…… 如果是有目的的呢? 暗叹了口气,慕少艾心情沉重的在床沿坐下,久久无语。 一整夜,就在无眠中悄悄流逝。一直到鸡鸣破晓,慕少艾才猛地回过神。 与其胡乱猜臆想,不如直接去找南宫神翳问个清楚。 * * * 离开晌午已过了两个时辰,炎日才消了几分。 夏日过盛的阳气,对以自身的功体护住胎儿南宫神翳而言,是一场搏命的战争;而闰七月所造成被延长了的夏日,更拉长了这场逼命的战争。 随着盛夏的逼近,南宫神翳已由一开始的少食,到最后的完全无法进食。每日自破晓开始,一整日直到日落的催命的消耗让南宫神翳筋疲力尽,就只是要维持胎气不受侵扰,就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 即使是日已西落,但是盛夏的阳气却不曾因为日落而消失,依旧强势。不分日夜的消耗,短短不到数天,南宫神翳几憔悴得几要无法撑住衣袍。 心知如此下去南宫神翳必然撑不过这年的夏季,因此醒恶者让翳流的高手,用勾魂术唤来邻近的几个村子和城里,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少女,以纯阴之血为药引,让南宫神翳一日连喝六次,补充南宫神翳修练阴功所需要的气,总算是稳住了南宫神翳的情况。 「各位姊姊,夫人喝药的时间又到了,又要麻烦你们了。」 梳着双叉髻,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宫女,拿着一只瓷瓶,快步来到宫殿后的小院,扬声叫道。 因为不想惊吓被勾魂术招来的女子,所以醒恶者特别找了十馀名年龄在十一二岁间的小宫女来负责照顾负责供血的女子,不让翳流中的其他人出现,并谎称南宫神翳是染上怪病到偏郊来养病的官夫人。 「青儿,夫人的状况还好吗?」 听到宫女的叫唤,住在第一间厢房的少女,推开木门快步走出。 「小婉姊!」见到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青儿笑吟吟的上前去,拿出绣花针,在小婉的指尖扎了下,以瓷瓶接住流出的鲜血,「夫人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大夫说再过一个月,夫人就不用喝药了。届时各位姊姊也能回家了。夫人要青儿向你们说,很抱歉让你们为了她的病离家至此,她一定会好好的答谢你们的。」 「不用了……」小婉闻言,连忙直挥手,「这三个月来,夫人已给过我们太多东西了。我们每个人轮着隔十天就能回到家中去一次,待个几天再回来。每次要回去时,她又赏给了我们不少的银两,她对我们已经很好了……」 「小婉!」 一名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自长廊边走过,见到正在交谈的小婉与青儿,忽地快步衝上前拉过小婉,「别再给血了!你不知道外面现在都在传什么吗?我这次回家时,听说前几日在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一名全身的血都被喝乾的女尸。你知道那是谁吗?那个女尸就是十天前半夜突然胡闹想要回家,然后就逃走的蓉儿!」 「全身的血都被喝光?我们的血不是只是做为药引,只需要一点点就好了吗?」瞠大眼,小婉纳闷的问道。 「谁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说的话,是真是假?」 忿忿不平的说着,而后她猛的扯开嗓子大叫,「大家快走吧!这里的夫人是喝血的妖怪!再待在这儿,大家都会没命的!」 「紫彤姊姊!」青儿没料到她会这样做,先是一愣,连忙上前拉住紫彤的衣袖,「别这样胡乱说话,夫人听到了不知有多伤心!」 其他的姑娘听到了紫彤的大叫,皆从厢房中纷纷走出,围着三人,七嘴八舌的问着。 「紫彤,你说的是真的吗?」 「好可怕……」 「我要回家!」 被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得无措,青儿正在慌乱间,其他的宫女听到骚动已赶了过来。 「大家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紫彤见状,连忙大声嚷嚷着,同时衝上前去用力撞开迎面而来的宫女,就往外头跑,其他的女子见状,亦跟着四散往宫外而跑。 「不好了!」 见一屋子的人全跑光了,青儿吓白了脸,连忙跟其他被撞倒的宫女一起四处追寻着逃跑的女子。 八、嗜血(中) 将翳流的教务暂时交由寰宇奇藏代理后,慕少艾便离开翳流的主坛,前往南宫神翳所在的行馆。 方靠近行馆,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而后是数名少女提着裙摆,脸色发青的飞奔而来,慕少艾连忙拦下跑在前头的少女。 「发生何事?」 被拦下的女子,看了慕少艾一眼,见他眉眼皆隐隐透着一股正气,不似恶人的模样,便紧抓着他的衣袖道:「请救救我们!」 「救你们?是什么事?」 尚未听到回答,只听到行馆内传出,「还有紫彤跟晓柔,和小婉……快!别让她们跑了!」 「他们要我们的血!已经有数个姑娘被抓了回去,求你救救她们!」 扶住急着就要下跪的少女,慕少艾蹙起眉,「为什么要你们的血?」 「他们用我们的血下药……已经有一个人被喝乾全身的血死了……」 闻言,慕少艾顿时脸色一变。 眼前似又出现那日在大殿上破茧爬出的蛾人,刺耳的刮磨声,震得慕少艾脑海一空。 还在震撼之中,行馆内的宫女已衝出门口,欲抓住衝出宫门的三人。慕少艾见状,连忙出手拦阻。 「住手!」 「你是谁?」行馆的宫女,尚不曾见过上任不久的首座,不知慕少艾是何身份,只当他是上门来寻衅的,登时杀气骤起。 「用人血为药?当真有此事?」不理会宫女的大喝,慕少艾只是沉声问道。 「与你何关?让开!不然便摘下你的项上人头!」见慕少艾意欲阻拦,青儿一把抽出剑,身畔的 数名宫女亦同时甩出剑,齐向慕少艾攻来。 旋身避开宫女直杀而来的剑招,看似年幼的宫女,每一式却都是凌厉狠绝的杀招,让慕少艾不由得暗蹙眉头。 这不是一般的打杂宫女。 不想多做拖战,慕少艾催动真气,以烟管在眨眼之间击中宫女的大穴,定住了她们的行动,而后快步走入行馆之中。 * * * 绕过屋前的回廊,又点住数名宫女的穴道,慕少艾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的闯向主屋,而后便见到守在门前的姬小双。 见到慕少艾突然出现,姬小双虽是纳闷,却还是上前一揖,「首座大人。」 「教主现在在屋内吗?」 「是。需要小双前去通报教主吗?」 「不用。吾只是担心他的状况,所以前来一看。你先下去吧。」 草草交代过后,慕少艾大步就往屋内而走。 走入屋中,只见南宫神翳正坐在躺椅上,闭眼小憩。 听到脚步声,南宫神翳睁开眼,难掩诧异的看向大步走至面前的慕少艾,「萍生……你怎会突然到此地?」 「这段时间,你杀了多少人?就只为了稳住胎儿,就牺牲其他人的性命?甚至饮人血……你还是人吗?」难抑忿怒,慕少艾难得失去惯常的镇定,几乎是咆哮着质问。 「杀了多少人?是谁胡言乱语?」蹙起双眉,收起笑容,南宫神翳站起身,阴着脸缓缓说道:「数月不见,一见面就向本座问罪。认萍生,本座容你,不是让你任意撒野,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让南宫神翳带着警告的语气,彻底引爆被欺骗的忿怒,慕少艾沉下脸冷声说道:「堂堂一教之主,所做的承诺也不过是欺骗他人的谎言,如此轻言,又岂是一教之主该有的威信!」 闻言,南宫神翳瞇起眼,凝着艳容问道:「认萍生,你倒是说说本座哪里骗你了?」 「那些少女是怎样一回事?你饮她们的血?」 「本座是用她们的血入药,那又如何?」 「用她们的血入药?何止是入药,根本是喝乾她们的血吧!南宫神翳,你根本不是人!」 蹙起双眉,南宫神翳动气的大喝,「认萍生!」 下一刻,一阵抽痛猛的袭来,南宫神翳登时微晃了下身子,连忙扶着桌缘稳住自己。 「自己做过的事也不敢承认,你还配做一教之主吗?」 强忍着异样的痛楚,南宫神翳凛着脸冷冷说道:「本座的行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放了她们。」 握紧拳头,南宫神翳咬牙道:「不可能……就只差一点……本座绝不可能到这个时候才放弃!」 「你何曾放弃过自己的目标?从头至尾,你何曾真心的对待过吾?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口口声声说吾是你最重视的人,你真的相信过吾?吾想相信你,但是你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吾失望!你不放走她们?那吾走!」 语罢,慕少艾旋过身,大步就往门外而走,南宫神翳先是一愣,连忙急步追上前。 * * * 大步走出,门外一片风狂雨骤。 夏日的大雷雨,虽然雨势惊人,却不曾送来让人清爽的凉意,只有令人更添心闷的温热和湿气,充斥在四周。 「萍生!」在阶前追上慕少艾,南宫神翳连忙握住慕少艾的手,想拦下他。 被欺骗和背叛以及让人戏弄的痛楚和羞辱冲昏了理智,盛怒中的慕少艾没有多想,只是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拉扯之间,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已走到阶畔,一步踩空,南宫神翳已往下摔去,心头猛地一颤,慕少艾几乎是出于直觉的将南宫神翳扯入怀,两人一同滚落阶下。 「教主!首座!」守在不远处的姬小双见状,连忙衝了过来。 「吾没事。」撑起身子,抬手示意姬小双无须帮忙,滚下阶时为了护住怀中的人而不能自顾,狠狠敲上石阶的额角隐隐作疼,慕少艾伸手胡乱一抹,将雨水抹去,连忙检视着南宫神翳的情况。 「教主……」在两人的身畔蹲下,帮着慕少艾扶起南宫神翳,姬小双手足无措的看着南宫神翳惨白的脸色,「教主……要去请醒恶者来吗?」 紧抓着慕少艾的衣袖,南宫神翳咬牙低道:「不用……本座……」 话未说完,人已昏了过去,慕少艾连忙抱起南宫神翳,往屋内急步而去。 * * * 大雨倾盆直下,阵阵电光不断的劈过天际,将漆黑的夜照得一阵一阵的发亮。 小屋的木门被撞得像是要穿破了似的,令方放下针袋准备煮饭的惠比寿惊讶的自厨房中快步走出。 「来了!不要心急。」 方拉开门,竟是慕少艾带着一身的雨水脸色苍白的衝入,拽着惠比寿的手就要走,惠比寿连忙稳住身子。 「少艾……等等!发生了何事?你要带吾到哪里去?」 「将针袋带着,吾路上解释给你听。」 「好……雨这么大,至少让吾带把伞和簑衣吧……」 * * * 惠比寿与慕少艾一同衝进屋内,只见守在床前的姬小双慌慌张张的衝至两人面前。 「教主的情况不对……好像快生了!」 「胡闹!未完全成形是如何生?」沉声斥了句,慕少艾抓着惠比寿急忙衝进房内,同时交代道:「守着房外,别让其他人闯入!」 衝进房内,只见床上的南宫神翳已醒了过来,紧握着床边的纱帐,频频喘着气,全身已被冷汗濡溼。 两人连忙衝上前,惠比寿迅速打开针包,配合慕少艾迅速下针,而后让姬小双赶去抓了帖药回来。 忙了一整夜,终于暂时稳住胎气。 慕少艾走出房内,与惠比寿两人坐在一旁的书房内稍做休息,两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疲惫和沉重。 沉默良久,惠比寿终于还是打破沉默,「少艾……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的功体严重耗损,再这样下去,他会维持不了女体,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吾一定要设法保住孩子……如果万一……后果,将是我们最不想见到的……」 平日的南宫神翳已是残狠骇人的魔头,若是让他陷入疯狂……那……将有多少人丧生在他的手上? 「要稳住他的功体,只剩一种办法可以一试,只是……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看着紧蹙着眉头的惠比寿,知道惠比寿所指为何,慕少艾一闭眼,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的状况就暂时劳烦你,吾有事,必须离开几天。」 望着慕少艾沉重的走出,惠比寿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 * * 是夜,平静的山庄,被无声无息的腥风所笼罩。 带着数名翳流的高手,慕少艾扬手,翳流的教眾旋即衝入,顿时一阵惨叫。 看着火光窜出的山庄,慕少艾虽是心头阵阵难受,却只能握紧双拳。 南宫神翳还不该死,不当在此时死。一旦南宫神翳在此时死了,他先前所做的努力全付诸流水。 八、嗜血(下) 自外赶回,慕少艾方踏进行馆,却见翳流中的各坛坛主皆跪在大厅之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请让我们助教主。」 望着跪在大殿之中的眾坛主,慕少艾深吸了口气,没有开口,只是转过身,往房内大步而走,眾坛主见状,连忙起身跟了进去。 * * * 情况危急,因为摔下时震伤,造成南宫神翳本就起伏不定的情况更是恶化,一般的补阴法,已无济于事,慕少艾命眾人帮忙,在房内摆设阵法,将南宫神翳连人带床,挪至用阵法引来的阴气最盛的方位,以自南方的巫坛抢来的法器让翳流的巫者集而施法,并在南宫神翳的身畔置上七盏延命灯。 翳流的教眾则不分日夜的输送真气给南宫神翳,并让南宫神翳喝下以沙参、玉竹、天冬、石斛、枸杞子,灵芝和紫河车等入药的药汤以滋阴,并护元补气。 由于南宫神翳情况紧急,翳流等不及向黑市购买紫河车,翳流的高手便三人一组,四处狙杀邻近村镇的孕妇,将剖腹取得的紫河车以清米泔摆净,竹器盛,于长流水中洗去筋膜,再以乳香酒 洗过,篾笼盛之,烘乾研末,而后送至慕少艾的手上。 短短不到数日,数名孕妇接连在睡梦中丧生,让附近的城镇一时人心惶惶。 在馆外等了一整夜,终于见到慕少艾独自走出,惠比寿连忙上前拉着他到一旁僻静处。 「笏政已经派人开始着手调查盗胎者……你知道翳流的教眾拿来的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虽然心知短时间内要拿到如此多的紫河车其中必定有问题,但是慕少艾却没有心思去想。望着惠比寿担心的脸,慕少艾蹙眉苦笑,「就算他们不说,吾也明白。」 闻言,惠比寿一愣,连忙问道:「那你为什么……」 「吾的双手已染满血腥,又岂差了这一次?」一闭眼,慕少艾淡淡说道:「如果南宫神翳在这个时候死了,吾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语罢,两人顿时陷入沉默之中,久久,慕少艾才再度开口,「吾已回不了头了。如果你觉得很可怕,你可以离开,也可以去告诉笏政,吾不会怪你,因为这才是正确的。」 「少艾……吾不是这个意思!」看着慕少艾憔悴的容顏,惠比寿深叹了口气,「是朋友,吾没有道理见你独自陷在痛苦之中。南宫神翳出事,你也不好受吧……怪只怪那日……我们太急着将消息传给你,没有审慎处理,等到发现时,已无法挽回。」 拍了拍惠比寿的肩,慕少艾摇了摇头,又再度走回行馆之中。 * * * 一个多月的安胎,耗尽一切心神,仍是不见起色。 南宫神翳望着再度坐上床畔,准备输送真气给他的寻翼兵河,抬手制止他,自床上起身道:「为了本座,教中已有太多人牺牲,本座的情况,本座自己明白。已经够了,你们都离开,让本座独自一静。」 「教主!」 连忙跪倒在地,寻翼兵河还想再说,已被南宫神翳翻掌击出,而后房门被自内栓上。 任凭眾人在门外使尽各种方法,仍是撞不开房门,一整夜,就在惶惶不安中消失。 第二天一早,慕少艾与接获通知终于赶来的醒恶者和教中眾长老费了数番功夫,终于开了房门,入眼的是自床上流淌在地已乾涸的血痕,以及已陷入昏厥倒卧在犹如散了一床的已乾涸的鲜血中的南宫神翳。 「教主!」 站在疯了似的仆倒在床边号哭的翳流教眾之中,慕少艾忽的有种窒息的感觉,胸腔中的氧气似乎全被抽尽,他只能木然看着一屋子啼哭的人,一步也动不了。 * * * 站在门外,慕少艾沉默的看着又一次被南宫神翳狠狠砸出的药碗和轰出门的宫女,抬手示意宫女收拾后离开,慕少艾握紧双拳,走上阶,却见姬小双朝他摇了摇头。 「首座大人,教主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你还是别再刺激他了。」 拍了拍姬小双的肩头,慕少艾苦笑了下,「你下去吧。」 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想起这段时间的一切,慕少艾一阵黯然。 忠烈王府经过再三调查之后,查出武林中另有一新的势力,正积极寻找阴女之血,而且在南宫神翳已不再需要人血后,又有数名女子被喝乾全身的血而亡。虽然尚不明意图,但是至少可以确定,那件事与南宫神翳确实无关。 而他却为了错误的判定,前去找南宫神翳,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步入房中,入眼的景象,让慕少艾大吃一惊。 散在地板上的长发,不过数日的光景,已由青丝褪成白发。 失去胎儿的那夜,功体大损的南宫神翳又同时遭逢女体转为男身的变化,不分日夜的痛了七日,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真气。 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的南宫神翳,漠然的神情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挺直着背脊,麻木的坐着。 「教主……」 没有看向慕少艾,南宫神翳冷冷低喝,「本座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出去!」 不理会南宫神翳的命令,慕少艾再度往前踏出一步,披散在地的白发瞬间凌空而起,挟带强烈的杀气狠狠击中慕少艾面前的地板,将地砖震成数片。 不为所动的继续往前走,下一刻白发已激射而来,缠上慕少艾的颈项和手脚,将他綑得无法动弹。 催动真气,白发狠狠的绞紧,勒得颈下染红了一片。 没有挣扎,虽然致命的压迫让慕少艾已几要无法呼吸,慕少艾却仍是勉强的出声:「吾……很抱歉……」 话方出口,下一秒慕少艾已被重重甩了出去,压下习武之人惯性的自我保护,慕少艾硬生生撞上不远处的大柱,只觉得骨节似乎错了位,痛楚令他半晌起不了身。 「滚!」强行催动真气后,气空力尽,南宫神翳再也撑不住的趴倒在地,频频急喘着气。 偌大的寝殿内,一声声似断似连的喘气声,在沉窒的寂静中格外清楚。 察觉到南宫神翳的异样,慕少艾撑起身,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南宫神翳猛地呕了口鲜血。 接获宫人通知急赶而来的醒恶者,已急衝而上。 迅速点住南宫身上的大穴,醒恶者一把抱起已陷入昏迷的南宫神翳,大步走出寝殿。 「恶者……」 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勉强撑着往前走的慕少艾,醒恶者淡淡说道:「他耗了太多的真气,吾送他至茧道休养。至于其它的事,等他恢復过来后,你们想怎样解决,与吾无关。」 八、嗜血(终) 在茧道中待了两个月,南宫神翳才回到寝殿之中,却不让任何人进入殿中,即使到大殿中议事,亦是戴着帷帽,双手都戴上手套,让人完全瞧不见他的模样。 如此也过了一年。 一年来,任凭慕少艾用尽各种方法,南宫神翳始终不肯私下见他,除了大殿议事时的交谈,其它的时间,翳流中的眾人谁也见不到南宫神翳。 站在南宫神翳的寝宫外,望着戒备森严的寝宫,慕少艾暗叹了口气,转过身欲离开,忽听得一声低笑。 纳闷的低下头,只见一个年约六岁的虎娃儿,甩动着尾巴,睁着大眼指着他的脸咯咯直笑。 蹲下身子,慕少艾摸了摸虎娃儿的头顶,「小朋友,笑什么?」 「你的眉毛好长,真怪!」用力扯了下慕少艾的长眉,虎娃儿笑得十分的嚣张。 「阿九!」 一路追着虎娃儿而来的妇人,见状几乎没吓飞了魂魄。 「首座大人,抱歉。」 一把抓过好动的孩子,妇人吓白了脸,仆倒在地频频磕头。 「没事的,不需要这样。」遏止拚命磕头的妇人,慕少艾笑着扶起了她,「让他别到这里来,教主看到他会难过的。」 自从南宫神翳流產后,主坛中的翳流教眾便有默契的将年幼的孩子送出宫,免得教主触景伤情。 「是。」 恭敬的一揖身,妇人牵着犹自蹦蹦跳跳的虎娃儿,离开慕少艾的视线。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慕少艾暗叹了口气,又望了南宫神翳的寝宫一眼,而后旋身离开。 * * * 将忠烈王府送来的纸条再度烧去,慕少艾闭上眼,靠在椅上,兀自吸吐着烟雾。 如今的他,已失去了杀南宫神翳的能力,更何况,他已变相的毁了南宫神翳。 受了流產一事的重大打击,慕少艾虽然没再见到南宫神翳,却还是从负责南宫神翳起居的宫女口中,听到了些许他的消息。 说是他已几陷入疯癲的状态,一到夜深的时候,就独自坐在房内,一会儿笑,一会儿发怒,或是上一刻还平静的说着话,却在眨眼间将眼前的人丢了出去。 「坐第一张椅子的!有怪怪长眉的老大叔!」 纳闷的转过头,只见到曾见过一次的虎娃儿蹲在树上,顽皮的甩动着尾巴,正圈着手靠在嘴前,乱叫一气。 好笑的走至窗畔,果然见到树下一堆又急又气的宫女正在想办法要将他抓下来。 「都下去吧。」 挥手让宫女离开,慕少艾抬头看着在树上晃来晃去的虎娃儿,松开了眉头,「快下来吧,在树上盪太危险了。」 「才不会!阿九是会爬树的山大王!」扬高双眉,得意的叫道,却在下一刻滑了下手,险些摔下。 「阿九再不下来,就没有糖吃了。」 大眼灵动的转了一圈,直盯着慕少艾,似乎想确定他有没有糖这件事。见慕少艾真的自柜中拿出一罐麦芽糖,虎娃儿眼明手快,立刻自树枝上盪进屋内,稳稳跳到了慕少艾的身畔。 「给我!」 「首座的麦芽糖,是不给不听话的小孩子的。」 「阿九很乖的!」响亮的回答,虎娃儿眨眼立刻跳至不远处的椅上,正襟危坐。 「真的啊……那是首座错怪了你囉?」 「当然。」理直气壮的回答。 「哈哈...」将麦芽糖罐递给嘴馋的虎娃儿,慕少艾摸了摸他的头,「你是谁的孩子?为何到这儿来?」 「阿九的阿爹是坛主,很厉害的!」虎娃儿一说起爹,双眼顿时发亮,舔了下手,麦芽糖罐先放到椅上,而后跳下椅子,有模有样的抬起下巴走着。 「阿爹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下去吧...」学着大人的举止,虎娃儿逗趣的动作,令慕少艾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阿九的爹不知道教主最近不想看到小孩子吗?」 摇了摇头,阿九甩了下尾巴,又跳回椅上,抱着麦芽糖罐,开心的挖了一团,「阿爹说教主一定会救阿九。」 「阿九怎么了?为何要教主救?」上下打量眼前的虎娃儿。 「这里……」指着心口,虎娃儿歪着头,「阿爹说阿九的心少了一半,活不久的。」 「嗯?」闻言,慕少艾立刻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确实与常人有所不同。 半心症……除非换心,否则根本活不了。 「阿九才没病呢!你看,阿九又能跑又能跳,哪里像个病人?」 望着眼前天真的孩子,慕少艾好笑的摇了摇头。 学着慕少艾摇了摇头,虎娃儿舔了下手上的糖,眨了眨眼,一溜烟又窜到了屋外,远远扯开嗓子叫道:「阿九少爷要离开了,长眉毛的大叔,下次见了。」 * * * 因为慕少艾每次见面都会给他糖吃,贪着糖吃,因此阿九便常常偷跟着慕少艾。 看着进入大殿后,已坐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出来的跡象的眾人,虎娃儿打了个呵欠,失去了等候的耐性,蹦蹦跳跳的往殿后跑去。 议事结束,南宫神翳便先行离座,方走出大殿,便听到枝头上传来一声啪响。 「保护教主!」 看着护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仍是抓不住藉身形娇小之便,在眾人之中溜走自如的孩子,南宫神翳抬起手,示意护卫离开,而虎娃儿则一溜烟窜至他的面前。 看着睁大双眼与自己对看的虎娃儿,南宫神翳蹲下身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触着孩童略圆的脸颊,「你是谁的孩子?」 没有回答,虎娃儿只是转着大眼盯着南宫神翳,猛的一把用力掀起帷帽。 微凝了脸色,南宫神翳未开口,虎娃儿已兴奋的衝着他哇哇叫,「大姊姊,你以后嫁给阿九当老婆好不好?」 听到殿后的骚动,慕少艾走出大殿,见到南宫神翳正在与阿九交谈,便没有出声的退至一旁。此刻听到阿九的话,几乎没当场笑出声。 盯着不像说谎的虎娃儿,南宫神翳迟疑的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本座的脸……」 歪过头,虎娃儿一脸纳闷,「大姊姊真奇怪,为什么要自称是椅子呢?本座是什么?跟坐第一张椅子的大叔有什么差别?」 言,南宫神翳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低笑出声。 「阿九,你跟坐第一张椅子的大叔熟吗?」 「很熟啊……他每次都会拿糖给阿九吃,但是自己又一直盯着,好像很想吃的样子。想吃就直接说不就好了!阿九才不是小气的人!」 仔细的听着虎娃儿的童言童语,南宫神翳微微一笑,却听到虎娃儿响亮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大姊姊是教主吗?那大姊姊可以救阿九的命吗?」 「阿九怎么了?」 「阿爹说阿九少了半颗心。」嘟起嘴,虎娃儿直甩着尾巴,「阿九很健康的,只有生过几次病,平常很少生病的。阿九不要吃药,但是也不想死掉。」 伸手搭上虎娃儿的手腕,南宫神翳静思了片刻,而后站起身背过身子,却是对着走向前的慕少艾淡淡说道:「他的半心症已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年龄。你随本座来吧。」 望着南宫神翳的背影,慕少艾心头一震,低头却见虎娃儿直尾着尾巴朝他眨眼。 * * * 两人讨论过后,决定替阿九动手术,虽一时无法找到适合的心,但是先在阿九的半心中植入能维持他的生命的替代品。 结束手术后,已是深夜。 慕少艾将仍未清醒的阿九抱回房后,便寻着南宫神翳的身影,走到屋外。 「既然他已经无事,本座离开了。」 望着南宫神翳的背影,明显清瘦不少的身子,以及恢復光泽却再回復不了青丝的白发,慕少艾眨了眨眼,眼底,一阵酸涩。 「教主。」上前拦下南宫神翳,慕少艾紧盯着他,「那件事……吾……」 抬手制止慕少艾,南宫神翳神情漠然的淡道:「一厢情愿的感情,根本只是一个笑话。今后,你仍是翳流的首座,也只有如此而已。」 望着南宫神翳冷淡的容顏,慕少艾心头一阵苦涩,却是只能沉默,忽听得南宫神翳再度开口。 「至于那害死本座的孩子的兇手,本座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此好过!」 无言的目送南宫神翳远走的背影,慕少艾独自在夜风中站了半晌,才缓缓走回屋内。 * * * 重整翳流的南宫神翳,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出了当日的兇手,正是潜伏在暗夜的嗜血族。 血堡与闍城的争斗,让血堡在得知闍城的闍皇正积极寻找阴女以为传子之用后,便联合深恐皇后会抢走自己的地位的闍皇情人,联手狙杀阴女。 本以为南宫神翳查出了兇手之后,会立刻对嗜血族进攻,南宫神翳却是突然挺止了一切活动,一连十日都不曾出现。 在床上辗转了几次仍是无法入睡,忽听得宫女低唤。 「首座大人。」 「何事?」 「教主要首座大人即刻前往茧道。」 难道又出事了? 心头一颤,仓促赶往茧道,方靠近,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心头驀地一跳,慕少艾随着姬小双快步走入,却见茧道的中央,南宫神翳正坐在椅上,面前全是一个个悬掛在半空中的茧。 视线扫过容顏与过往无异的南宫神翳,慕少艾只觉得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却仍是躬身一揖,却见南宫神翳忽地站起身,催动真气,眼前的茧开始缩紧,阵阵的惨叫瞬间充斥在茧道之中,但见南宫神翳闭目练神纳气,不过片刻,惨叫声歇止,扭曲变形的茧自半空中掉下,断开的丝间赫然可见萎缩变形的乾尸! 慕少艾惊愕的瞪视着滚至脚前的乾尸,却见南宫神翳再度调过吐纳,而后睁开双眼,直望着他,薄唇轻掀,冷冷一笑。 「认萍生……还是本座应该叫你……慕少艾?」 九、烽火(上) 错愕的看着南宫神翳,慕少艾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 「教主说什么,萍生不明白。」强自冷静,慕少艾维持着笑,同时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萍生当然不明白,但是慕少艾明白。」冷冷哼笑,南宫神翳扬起一抹魅惑的笑,冷冷讽道:「欺骗人,利用他人的感情,将别人耍弄在指掌间的感觉,如何?中原鼎鼎有名的药师?翳流的首座,做起来滋味如何?」 望着南宫神翳阴沉的神色,心知他已知道一切,慕少艾也不再做迂回,直截了当的问,「你是何时发现的?」 「你以为呢?」漫不经心的轻抚着茧道中充斥的茧,南宫神翳长睫轻掩,似笑非笑的补上一句,「聪明如你,又怎会不知道本座是何时明白的?」 没有回答,慕少艾只是一摊手,淡淡笑道:「既然南宫教主已发现了吾这个中原卧底,那么,要杀要剐,就随便你了。」 这段时日以来在杀与不杀的拉距间挣扎,内心的交战,是无止尽的痛苦。被发现了也好,如此他就能从这团乱局之中解脱了。 「杀你?」回过头,看向慕少艾,南宫神翳脸色驀地一变,明显的愤恨,在冷艳惑人的容顏上,却依旧美得令人心颤,「就只是杀了你,无法弭平本座的怨恨。本座为了你,拋弃尊严,甚至由男身变为女体……这一切,竟只换得欺骗。慕少艾,这就是你的正道?」 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人,慕少艾苦涩的一笑,「教主要这样想,慕少艾也无话可说。」 缓缓踱至慕少艾的面前,而后扬起手,慕少艾闭上眼,静静等候着死亡的到来,迎接他的却不是夺命的重掌,而是在脸颊上徘徊的轻抚。 错愕的睁开眼,却见南宫神翳神情痛苦的盯着他,「本座恨你……却又该死的无法杀你……」 望着南宫神翳,慕少艾几度欲伸出手,却仍是硬生生的忍下,「教主还是杀了吾吧。否则只要慕少艾在的一日,终有一日,必定会毁灭翳流。」 不语的望着慕少艾半晌,南宫神翳忽地用力捏住慕少艾的颈项,「想逼本座杀你?本座不会杀你。但是也别以为本座会轻易的放过你。本座以恨为锁,上天下地,也让你无门可走。慕少艾……本座会让你永远只能做翳流里的认萍生!」 让南宫神翳的话一愣,慕少艾还想再开口,已被南宫神翳一掌击昏。 *** 眨了眨眼,方清醒的意识仍有些模糊,入眼的景物,半晌才看清是南宫神翳的房内。 慕少艾勉强坐起身,却见一名宫女快步迎上前来。 「首座大人。」 望着宫女,慕少艾沉默了半晌,几度挣扎,终于有些自嘲的问道:「吾……还能出去吗?」 「首座大人为何如此说?」宫女显然不太理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慕少艾。 「你是说?」这下子慕少艾是真的吃惊了起来。 「首座大人要到哪里去,是首座大人的权力。教主只交代将这封信交给首座大人而已。」 纳闷的接过宫女递上的信,见宫女离开后,慕少艾拆去蜡封,南宫神翳飘逸中带着嶙峋骨气的字跡顿时入眼。 「若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本座不会拦你。只是……离开翳流,你还有立足之地吗?」 望着信上的字,慕少艾驀地一愣,匆匆起身穿整衣袍,一路往翳流外快步而去。 *** 离开翳流的范围,走入附近的城镇,只见路上的行人,一望见慕少艾的脸,竟是仓促的拔腿就跑,不过眨眼功夫,整条街上的人跑得一乾二净,连店家都关起了门,路上的小贩也惊惶的负起担子就跑。 错愕的看着瞬间恍若死城的空巷,慕少艾定了定神,再度往前走,一路上,每个遇到的人皆是拔腿就跑,甚至有人边跑边喊着饶命,不少人在急忙的逃跑中撞成一团,甚至踩过摔倒在地的人而过。 慕少艾上前想扶起摔倒的人,不料那人竟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虽然猜想过南宫神翳做了什么,却没想到竟造成如此深厚的影响。 由一开始的错愕,到木然,慕少艾踩着沉重的脚步,不自觉的缓缓往忠烈王府前而走。 未靠近忠烈王府,远远,已看到数面白幡在半空中飘扬。 停下脚步,望着门前神情肃穆的迎接前来弔唁的宾客的忠烈王近侍,心知此时自己不适合出现,打定主意欲转身而走,已有人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瞧这个人是谁?」 看着横挡在面前,指着他大声嚷嚷的人,慕少艾没有理会,只是步伐一转,又要离开,一柄长剑已飞射而来,慕少艾微侧过身子,避开长剑,却听到一声愤恨至极的怒吼。 「认萍生,还我妻儿的命来!」 像是驀地被定住了身子似的,慕少艾僵立在原地,任怒吼着狂奔而来的人,持刀砍上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避开。 一刀落空,持着刀的男子,又再度劈砍而来,没有招式的挥刀,看起来甚至像是将刀拿来做锄头拿一般。 在原地左右交换步伐,轻易的闪开不断挥刀砍来的男子,虽然对方的攻击对他搆不成威胁,但是那写满愤恨的双眼,却锁住了慕少艾。 出于直觉的使用上乘轻功避开渐渐的开始提剑加入的眾人,慕少艾的心思,却也同时远走。 正在一团混乱之际,赫然听见一声大吼。 「保护首座!」 闻言,正持着刀剑胡乱劈砍的眾人登时全住了手,本就因为频频落空而开始显出惊惶之色的脸,更是瞬间刷白,有些人甚至当场转过头就跑。 只见两名蒙面者,一左一右飞跳而至,自两旁架起慕少艾的手,跃上屋簷,眨眼便消失了踪影。 *** 飞快的跑出了城镇,到了附近的林中,慕少艾终于停下脚步,稳住身子,并抽回自己的手。 望着怔在两旁似乎在犹豫着的人,慕少艾扬起唇,好笑的说道:「好了,半路认主的两位,是不是也该拿出真面目来表示诚意?」 「啊,被看出来了?」 「一定是惠比寿你露了马脚!」贯彻先讲先赢的泊寒波,跳脚的叫道。 「怎会是吾?」 「两位别争了,翳流的教眾在大庭广眾面前行事时,是不会蒙面的。更何况,翳流阶层分明,岂容任意架走首座而逃之事?」 两个人闻言,不约而同的扯下面罩。 泊寒波上前蹙眉道:「少艾,你一路走来,应该也猜得出南宫神翳做了什么吧?」 「吾曾臆想过他的作为,却总是无法企及真相的残狠。坦白告诉吾吧,事情必然很严重,药师的心脏在入翳流的这段时间练得很勇,吓不死的。」扬着一抹笑,慕少艾打起精神自我揶揄着,却没让与他相识多年的两人漏看他极度欲隐起的愁闷。 「南宫神翳派人四处散佈你杀人取胎之事。而后派人侨装成你的模样,带着翳流内的高手,故意在大街上出现,引起眾人愤而追打,然后一一杀之,以引来正道和忠烈王府的打手,以及路见不平的侠客,便将人抓走,数日后再丢出只剩萎缩的枯骨的乾尸,或是丢在城镇的中央,或是悬掛在城门上,并在尸身上绑上吊牌,写上死者的名字……」 一旁的惠比寿,见泊寒波住口,连忙追问,「少艾,南宫神翳为何如此做?他发现了你的身份?」 「他确实是发现了吾的身份。」 惊讶的挑高双眉,惠比寿忧心的喊道:「那你还待在翳流?他会杀了你的!」 「他不想杀吾,他要吾,永远留在翳流做认萍生。」 走至一旁的大石上坐下,慕少艾取出烟管,默默吞吐;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泊寒波与惠比寿,虽是有心想要安慰慕少艾,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得各找了个位子,在两旁坐下。 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一时只闻竹叶随风摇晃的挲响。 过了许久,泊寒波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慕少艾,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做?反正不管如何,吾和惠比寿挺你到底就对了。」 望着身畔的两人,慕少艾心头一暖,低头掩饰眸底太过激动的感动,慕少艾收起烟管,站起身,「你们的好意,吾心领了。让吾好好想想吧……」语罢,旋过身带着一身掩不住的萧瑟,踏着清冷的月光而去。 「喂,慕少艾……」 拦下想上前拦住慕少艾的泊寒波,惠比寿朝他摇了摇头,「这段日子,他也已心力交瘁了,让他休息过后,再好好想想该怎样做。」 「当初应该打昏他也要拦着他别去翳流的……哎哎!」 *** 回到翳流,已是深夜。 慕少艾独自回到房内,在床上躺下,翻来覆去,却是怎样也无法入睡。 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不断的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没有想过的事全都一件件接踵而来,打得他只能慌慌张张的应接,被牵着胡乱走踏。或许错就在当初他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就是因为想得太简单,所以才会如此的手足无措。 南宫神翳的性子,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就算没有全摸透,至少也知道个七八分。 对待敌人,翳流的教主,绝对是心狠手辣的极至。爱恨皆走在极端上的南宫神翳,这次因为嗜血族的争斗而无端被波及,还有间接促成的忠烈王府,还有自己,只怕皆难以脱身了。 面对南宫神翳的嫁祸,他却无法怨恨,甚至无法怪他。 到底一开始是自己先欺骗人,受到报復其实是理所当然。 暗叹了口气,始终无法入睡,慕少艾索性坐起身,倚着床边,无言的看着窗外,直看至东天发白。 九、烽火(中) 一连数日,慕少艾没再离开翳流,却也不曾踏出自己的宫殿,就像是当初他方至翳流不久时一般,镇日不是在屋内坐着,就是在花架下待过一整日。 心里明白,避无可避,他终究仍是必须面对问题。让南宫神翳一搅和,如今的他,已完全没有退路了。不是留在翳流做认萍生,就是放手一搏。 做一辈子的认萍生,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根本没有其它选择的路。 只是……毁了翳流,杀了南宫神翳,他就真能回到过去的慕少艾吗? 掩眸,慕少艾苦笑了下,心底明白答案,只有更添苦涩。 心底已做出选择,与南宫神翳挥剑相向便是不久就必须面对的,但是他却想着在那日到来之前,再见南宫神翳一面……不过只怕南宫神翳现在见到他,很难忍住衝上前来掐死他的衝动吧! 自嘲的一笑,在花架下又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日又西沉,慕少艾还是只能起了身,往屋内而走。 随意的用过晚膳后,遣退所有的宫女,慕少艾坐进卵形椅中,兀自吞吐着烟雾,思忖着下一步的计画,但是紊乱的心绪始终静不了,反反覆覆想了数次,总是不满意,倒是疲惫悄然涌上。 虽然极度疲惫,但是慕少艾却仍是无法入睡,闔上沉重的眼帘,房里静得窒人,只有搁在椅旁的水烟,偶尔传出几声燃烧的响声。 一片寂静中,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缓缓挪进屋内。 来人在房中停下脚步,而后走至卵形椅前,在椅畔坐下。 心里明白进房的人是谁,慕少艾却没有睁开眼,维持着不动的姿势,与坐在一旁的人各自沉默。 脑海中驀然浮现大喜之日的那夜,南宫神翳端着酒走入,也是像现在一般,坐在他的身畔。 这样想着,赫然忆起,那夜的交杯酒,他们两人,竟谁也没有饮下。 -今后你在世间上最亲的人,就只有本座一人了…… 南宫神翳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慕少艾紧闭着双眼,眼前的漆黑驀地燃烧了起来。 身畔的人坐了许久,终于站起身,走至慕少艾的另一侧,将烟管中的火熄了,而后缓缓往房门口而走。 几度想睁开眼,却始终没有,一直到脚步声已完全消失,慕少艾才睁开双眼,悵然的看着空盪的房内。 *** 隔日清晨,天未亮,宫女已进房内,唤醒慕少艾梳洗,而后赶往大殿前的广场。 主祭的巫已在台上念起咒文,台下翳流各坛的坛主,皆身披战甲,神色严整的跪成两行;南宫神翳身着白色的软袍,外罩黑色的纱袍,独自跪在阶上,面前不远处的小几上放着一柄长剑,雪白的长发,与平日一般严整的盘梳而起,垂下的几綹长发飘过面前。 走至南宫神翳背后不远处跪下,慕少艾没有心思听取台上根本听不懂的咒文,只是覷着跪在面前不远处的南宫神翳。 台上主祭的巫念完了咒文后,数名戴着面具的巫女,手持一串银铃,自两旁衝上祭台,边摇着铃边跳着祈福的舞,而后衝下台在每一位坛主头上皆丢下一把和着香灰的彩纸。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只见南宫神翳站起身,猛地抽出面前的长剑,走上祭台,手起剑落,祭坛前沉黑色的巨石,瞬间变成无数的碎片爆开,整座广场亦同时一阵天摇地撼。 举起长剑,南宫神翳脸罩杀气,冷戾的说道:「嗜血族以死人之身横走,那么翳流就用活尸来应接!」 语罢,台下的教眾齐声大喝,而后磕首而拜。 随后战鼓急鸣,各坛的坛主纷纷起了身,依序走出广场。 望着松手让宫人收走长剑,缓缓走下台的南宫神翳,慕少艾兀自站在阶下,看着南宫神翳走下,而后与他擦身而过。 再忍不住,慕少艾猛地旋过身握住南宫神翳的手,却见南宫神翳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他。 「你……」困难的开了口,望着南宫神翳冷淡的艳容,到口的话,乱无章法,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深黑色的眼瞳像是两潭无波无底的黑水,对上慕少艾情绪复杂的眼眸,「本座很快就会回来,休想耍花样。」 抽回自己的手,南宫神翳淡淡拋下一句,转过身大步离开。 「南宫神翳……」 目送迅速远走的背影,慕少艾独自站在广场上,竟有天地只剩一人的孤寂感。 九、烽火(下) 与嗜血族正面交手,翳流虽在初交手之时,饱受不死之身的挫折,陷入苦战之中。 但是在一次次的交手中,南宫神翳仍是看出了嗜血族的弱点。 战况顿时反转,避开在夜间与敌人缠斗的可能,翳流故意选在天将明前突然鸣鼓进攻,且战且跑的引战,刻意拖至天明之时,待天色一晚,所有的活人立刻藏起,派出用蛊虫操纵的死尸,阻挡嗜血族倾巢的攻击。 翳流的主力军皆随南宫神翳离开,只剩寰宇奇藏坐镇,心知此时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慕少艾谨慎留意着南宫神翳与嗜血族的战况,等到双方战得难以抽身之际,悄然送信予泊寒波,让忠烈王府暗中召集眾高手,等候进攻之机。 等了数日,探得频频战败的嗜血族一路向北而退,心知南宫神翳有意斩草除根,必会乘胜逼杀,待大军渡过黄河之后,便是进攻翳流之刻。 *** 收到忠烈王府传来的密报,慕少艾託辞要离开翳流散心,却是走出后又折回将准备多日的数种烟草放至宫中数处,倒上油,而后丢上火把,浓浓的烟雾顿时急涌而出。 趁宫人手忙脚乱的扑火之际,便对天发射信号弹,而后毁去翳流宫内阻挡敌人攻入的铁门,忠烈王府与正道的高手,便同时夹攻而来。 绕过一团混论的人群,慕少艾快步走到茧之道,在各处点火,将翳流最后的伏军烧尽,而后便绕向后门,快步离开翳流。 因为知道慕少艾的难处,笏政也无意为难他,进攻翳流的行动,慕少艾不参予直接的对战。 *** 秘密进入忠烈王府,方走进书房,已见到笏政坐在桌前,还有满脸忧心的泊寒波,以及惠比寿和数名中原正道的为首者。 「辛苦你了。」见慕少艾自暗门走出,笏政站起身,迎上前搭上慕少艾的肩头说道。 没有回答,慕少艾只是在一旁坐下,接过茶,不发一语的喝着。 见慕少艾似是心情鬱闷,笏政顺口转移话题,回到桌前坐下,「今早派往河北追击南宫神翳的大军,已追上黑派的脚步。最快,今夜将是第一次交手。」 默默听着笏政与眾人讨论着进攻的状况,慕少艾放下茶杯,淡淡开口,「南宫神翳随行的大军中,有能在空中发动攻击的蛾人,应加派弓箭手前往。」 「但是一般的箭无法射伤他们……」 「在箭尖加上倒勾,于箭尖抹上有强烈腐蚀性的药物,并在箭上装上火药,箭尾蘸上油,点火射出。箭尖的腐蚀能助箭射进娥人的体内,待火药引爆后,便能将他们炸成碎片。」 「嗯……好,命人马上去办!」笏政扬手,让府内的下人交代下去。 心知慕少艾对翳流的一切瞭如指掌,眾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与问题,并不时向慕少艾请教。 *** 接获主坛危急的消息,南宫神翳立刻挥军欲赶回,却遭到路上的夹杀阻拦。 与嗜血族之战,已耗损的兵力,更是损折过半。 一路且战且走,渡河之际,却又遭到等在河边的暗袭,造成死伤惨重。 待终于赶回西南,已只剩去时四分之一的兵力。 战了七个多月,心系主坛的安危,而功体的耗损虽在之后用吸功之法补回,却仍是不及过往,长途的奔战,让南宫神翳心力交瘁。 越往南行,夹杀的人马越来越多,带着数名高手杀出重围,南宫神翳一行人日夜不休的赶了七日,眼看离翳流只剩数十里,自树林中忽又杀出一队人马。 「教主!」七日不曾闔眼,再加上数月的战事,眾人已是筋疲力尽,见翳流已不远,方停下脚步歇息,不意又见拦阻,顿时一惊。 望着自林中走出的人,南宫神翳起身,催动全身的真气,一步步缓缓走上前,而后一揖。 「本座乃是黑派教主南宫神翳。未知高姓大名?」 被南宫神翳的气势所慑,为首的男子微微一怔,而后开口,「吾乃鬼梁兵府之主,鬼梁天下。」 「一府之主?」轻喃了句,南宫神翳冷冷一笑,「很好。今日本座就与你一争护属之心!」 语罢急提真气,登时长发衝冠而散,雪色的长发在黄昏的林间飘荡,托着离地而起的纤瘦身影,恍如鬼魅。 纤细的手指一招,南宫神翳魅然而笑,「来吧!」 让眼前艳容与杀气同样慑人的容顏一怔,鬼梁天下强自回过神后,见身畔的眾人皆仍陷在呆愕之中,连忙扬声喝道:「祸世妖物,鬼梁兵府今日要为武林除去大害!」 语罢提剑抢攻上前,却见长发激射,身畔的数人已闷哼倒下。 心头一惊,心知此仗难以应对,鬼梁天下与眾高手收敛心神,搏命而攻。 一时树林间兵刃之响不绝,再度为征讨翳流之战,开出另一簇红花。 *** 自翳流与中原对战之后,慕少艾参与前几日的拟战后,便离开忠烈王府,回到居处。 在居处中待了数日,接获翳流主坛已遭攻破的消息,慕少艾忽地想起了自己曾与南宫神翳联手救回一命的阿九。 不知虎娃儿现在的状况如何? 挣扎了一日,慕少艾还是前往翳流。 进入翳流的范围,入眼的宫墙有多处已被震垮,过往金碧辉煌的宫殿,处处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跡。 虽然主坛已被攻破,被忠烈王府的驻军监督的城内翳流教眾,眉宇间仍不见丧志之色,或许是因为教主仍活着,因此他们仍未全然绝望。 走过街道,快速走进宫中,慕少艾随手抓过一名路过的巡兵,「你有见到一名,看起来大概六岁左右的虎娃儿吗?」 「有……他在主坛被攻破时,与他的家人一起自城墙上跳下,其他的人已当场命绝,他因为先跳下的家人做了底,所以没有丧命。」 闻言,慕少艾心头驀地一紧,「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那边。」指向转角处没被烧毁的宫殿。 「多谢。」 匆匆走进宫内,只见阿九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小小的脸苍白的吓人。 「阿九。」拍了拍阿九的脸颊,慕少艾低唤了句,不见反应,料想应是摔下时敲伤了头,或是受了惊吓。一咬牙,慕少艾一把抱起他,转身就往宫外而走。 *** 将阿九带回住处照顾后,不到几日,情况已有了明显的好转,陷在昏迷中的虎娃儿也醒了过来,却是睁大双眼迷茫的盯着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慕少艾,你打算怎样安置他?」看着正拿自己的手练牙的虎娃儿,朱痕耐性极好的摸了摸阿九的头,换来一阵心情颇佳的甩尾。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跟着吾吧。」 朝阿九一拍手,只见他兴奋的睁大眼,甩着尾巴扑了过来,蹭着慕少艾的肩头。 「也好,吾看他挺黏你的,说不定将你当成虎娘了。」 「什么虎娘!」好笑的拍了拍抱着他的手臂耍赖的阿九,慕少艾还想再说,忽听得一声鸟叫声。 放下阿九,走出屋内,接过巨鵰送来的纸条。 「南宫神翳已回到主坛。」 他还活着! 惊讶的看着手中的纸条,慕少艾一时说不出心头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浑身无法自抑的轻颤。 他一度以为自己曾恨不得手刃南宫神翳,也曾经以为自己这世都不想再见到那令他又惊又恐又不知所措的人…… 但是,为何听到南宫神翳尚活着的消息,他却如此的欣喜? 「慕少艾,发生何事?」久等不见慕少艾进屋,朱痕抱着阿九走出屋内,却见慕少艾闭着双眼,紧握着拳头,脸上抑不住的激动之情,与这几日死气沉沉的神容完全不同。 「朱痕……」睁开眼,慕少艾深吸了口气,用力握紧手中的纸条,「阿九就交给你照顾了。如果……吾没有回来,请代吾好好照顾他。」 「慕少艾!你又想做什么?」拦住转身就要走的慕少艾,朱痕皱起眉,「别每次将事情丢过来就要吾接,你不交代清楚,这次吾说什么也不帮你。」 望着朱痕,慕少艾暗叹了口气,张开拳头,让朱痕见到掌中的纸条,「吾要去见南宫神翳。」 紧盯着慕少艾,朱痕沉默了半晌,抱着阿九转过身往屋内而走,「要是他因为水土不服被吾养死了,不能怪吾。」 感激的目送朱痕走入屋内,慕少艾转过身,毅然往翳流而去。 *** 再回到翳流,因为南宫神翳的出现,一度已投降的翳流教眾,再度群起奋力攻击,杀得忠烈王府的驻军一时败退,暂时撤至宫外,等候一路追杀南宫神翳的大军前来会合。 停下脚步,看了眼大火处处焚烧的宫殿,慕少艾回头再看了眼宫门外的街道,而后快步走入。 在一片浓烟的宫殿中走了片刻,一路避开巡守的兵士和灭火的宫人,在火场中走了一个时辰,仍是不见南宫神翳,却听到一声大喊。 「教主的寝宫失火了!」 闻言,慕少艾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身,快步往寝宫的方向急步而去。 *** 到达宫门外时,大火已窜向天际。 慕少艾看了眼四周急着扑火的宫人,上前抢过一桶水,兜头淋下,便急衝而入。 绕过火势惊人的大厅,衝进书房中,慕少艾迅速翻找了片刻,已找到自己收在书房中,陪着他渡过一段时日的纸笺。 将纸笺揣入怀中,浓烟已瀰漫了整间书房,慕少艾连忙快步衝出。 九、烽火(终) 站在广场中,看着直窜入天际的大火,南宫神翳抬手示意宫人不用再忙着灭火,要姬小双整合剩下的教眾到阶前。 四顾了眼剩下不到百人的教眾,南宫神翳虽是伤势沉重,却仍是不减王者的气势,淡淡宣佈,「忠烈王府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即刻离开主坛,分散往南方而逃。」 「小双愿与教主共进退!」闻言,姬小双立刻扑倒在地,其他的教眾亦同时跪下。 上前扶起姬小双,南宫神翳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南宫神翳可以死,翳流不能灭绝。只要本座丧命,中原就不会再将主力放在翳流的身上,你们才有生存的机会。」 「教主……让小双假扮你的模样……」 抬手制止姬小双未完的话,南宫神翳淡淡说道:「此役已将本座的功体将近耗尽,本座之身受到严重的损坏,即使不战死,亦难以续命。不要浪费性命。」 语罢,翳流的教眾皆泣不成声。 「本座虽败,却不愿死于敌人之手。本座将自焚于鹿台之上,待此事平息后,小双,你再将本座的枯骨送至醒恶者的手上,他知道本座的用意。快走吧!」 「教主……」一行人又哭了片刻,心知时间不多,只能仓促收拾了下包袱,自暗门离开。 收拾完包袱之后,姬小双再看了在大火中的宫殿一眼,正想离开,不意见到慕少艾自廊下走过,怒意上身,一个箭步衝至慕少艾的面前,扑上前紧掐着慕少艾的颈项大吼,「教主有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见姬小双忿怒的衝来,慕少艾本无心避开,不意听到南宫神翳,连忙推开他追问,「教主人在哪里?」 「教主要到鹿台去自焚……都是你的错!吾要杀了你!」 「你说教主到鹿台去自焚!」错愕的看着气得脸色翻红的姬小双,慕少艾连忙转过身快步往鹿台的方向急衝而去。 *** 衝至鹿台下,鹿台下已起了火,浓浓的烟云,令慕少艾寸步难行。 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乱走了片刻,仍是不见南宫神翳,慕少艾索性扯开嗓子边走边大喊。 「教主!」 喊了片刻,仍是不见回应,浓烟越来越重,慕少艾强忍着难受,边咳仍是继续大喊,「教主!」 绕过鹿台下的回廊,走上阶,被凌空而降的白发捲起,往鹿台上拖去。 眼前驀地清晰了起来,宽阔的高台上,大雪积满高台,像是那夜的白毯,却少了迷人的韵致,透着令人心颤的酷寒。 「翳流已如你所愿的灭了,还来找本座做什么?想要亲自确定本座的生死吗?萍生,还是该叫你少艾?」 坐在高台上,南宫神翳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败者的落魄,只有一惯难以看透的阴沉诡譎。 望见南宫神翳,慕少艾难得好心情的微扯唇,「教主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好个萍生,当真如此无心无意?既然如此,本座今日便拖你陪吾同葬火台。」 恼怒的蹙起眉,长发驀地一甩,将慕少艾重摔在地。 散了一地的纸笺,引起了南宫神翳的注意,怔了下,仍是上前将纸笺捡起。 入眼的字,让南宫神翳心头一紧,登时软坐在地。 那曾经让他拚命也要护住的孩子…… 撑起身子,在南宫的面前停下脚步。 「常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堂堂黑派的教主陪吾同葬,且犹能于死前一见烽火美景和美人,这一世也算是不枉费了。」 收拾了下散落的纸笺,慕少艾朝南宫神翳伸出手,「还吾吧,教主。」 抬头看向慕少艾,南宫神翳再度问道:「你回来,是为了这些纸笺?」 没有回答,慕少艾陷入沉默。 「萍生,你可曾爱过本座?」 闻言,心头微微一怔,慕少艾微掩眸,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你与吾既已将死,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与南宫对看了片刻,慕少艾一撢衣袍跟着坐下,「吾的双手,在翳流的这段日子已染满血腥。死,可以是一种解脱。」 无言的看着慕少艾,南宫神翳沉默了许久,忽地魅然一笑。 「萍生,本座有没有说过,你的说谎技术……真的是很差劲……」 安静了片刻,慕少艾苦笑了下,「这个世上也只有你南宫神翳能让慕少艾哑口无言。」 将手中的纸笺递还给慕少艾,南宫神翳猛地将慕少艾扯向前,强吻住慕少艾,慕少艾先是一愣,而后几乎是发狂也似的用力抱紧南宫神翳,热切的回吻着他。 眼看火势已越烧越大,南宫神翳微掩眸,探手滑入慕少艾的胸前,贴上慕少艾的心口,在慕少艾的耳畔低道:「本座虽然恨你毁了翳流,却无法不爱你……别以为你能以死就此摆脱本座,本座要你永远记住,只要翳流尚有一脉尚存,萍生,吾会再回来的。」 语罢一提真气,将未及反应过来的慕少艾轰出高台,高台受了浑厚的内力一震,已被大火烧去大半的鹿台瞬间倾倒,发出震耳的响声。 猝不及防的被击出,慕少艾只觉得自己被一隻无形的手扣住,猛然往下压去。快速坠落的压迫,在失重的掉落下不断增加,强运起真气,终于勉强稳住身子,却仍是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之上。 躺在雪地上,慕少艾抬头看着在火燄中不断往下倒塌的高台,似又见到那一日的景象。 南宫神翳身着纱裙,佩着银饰,踩着诡异的步伐身姿婀娜的舞动。 那时飞扑至脸上的纱巾,像是夜色一般,笼罩住他,将他困在无天无日的深夜之中。 如今都结束了。 爱吗? 勉强抬手抚上胸前,才发现方才南宫神翳探入他的胸前时,竟是塞进了当年的那条纱巾。南宫邪魅的媚眸在眼前一闪而过,慕少艾对着夜风松开长指,让纱巾随风而走,心头有些东西似乎也跟着随风而去了,再也取不回来,空洞的伤口在风吹下格外的痛。 或许吧……但是……都已不重要了。 缓缓闭上眼,意识似乎开始模糊了起来,耳边却清楚的响起了南宫神翳当日唱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轻啟唇,慕少艾困难的跟着缓缓唱道:「今夕何夕兮,搴洲水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沉寂入黑暗之前,最后盘旋在脑海中的,是南宫神坐在他的面前,一身大红色的罗裙,冷艳的容顏上,扬着惑人的笑容。 两行泪,在漫天火光中,悄然隐没。 终、漫长的等待 在翳流的那段日子,随着翳流的消声灭影和慕少艾的远离江湖而逐渐沉寂,一直到慕少艾代替素还真成为檯面上的正道领导,在往生渡死再见僰医人,过去的一切,又再度被挑起。 自竹篁居而回的当夜,整夜无眠,见慕少艾醒着,阿九便也不肯就寝,在屋前屋后跑来跑去,痛快的玩了个大半夜,一直到阿九已撑不住的入睡,慕少艾终于步下已一段时日没有前往的琉璃仙境崖底。 到了崖底,却见素还真早已泡好一壶茶,坐在崖下等候。 望见慕少艾出现,素还真站起身。暂时卸下正道的责任,让素还真难得表现出压抑的玩心,「好友,素某久候大驾。」 「呼呼,看来你是人在崖底,眼却是留在崖上。药师要好好注意,免得什么时候被你发现了糗事也不知?」在对面的椅上坐下,慕少艾笑着回了句玩笑话。 「哈……素某只是从药师的眾好友口中,约莫猜想药师此次上崖,会遇到怎样的事。今日的往生渡死一行,药师必是有所收穫。」 轻呵了口烟,慕少艾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当年的事,还是不愿告诉素某吗?」 自离开八斗坪后,素还真便一步步走入中原正道的核心,并看上了地气为正道接下来的气流向之处,因此便有意以此为居,不意遇上了同样看中相同的一块地的慕少艾。 初见慕少艾时,极度沧桑和几无生趣的眼神,让素还真暗暗吃了一惊。故意提出以跑步为比试,倒不是真心想比赛,只是想激起眼前人的一点生趣。 比试开始后,慕少艾看似认真,却又不时恍神,一直到两人跑过一座山时,望见已荒废的宫殿,慕少艾竟停下了脚步,于是素还真便胜出了。 回到起始点,慕少艾的一干友人,听到他的叙述,竟是脸色大变的飞奔而出,倒险些撞着了姍姍来归的慕少艾。 自关心慕少艾的人口中约莫探得了当年的事,心知那是慕少艾心中永远的遗憾,因此素还真虽是关心却也不多问,就等着慕少艾主动开口。 没想到,这一等,竟是百年。 没有看向眼前的素还真,慕少艾放下烟管,盯着裊裊的白烟,如梦囈般的低喃,「自那年之后,吾再也不曾好好入眠。吾的梦里,都是一片昏沉,失去了照耀景物的光,一遍遍重复着那夜……吾自高台摔下时的景象……」 * * * 曾经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但是南宫神翳留给他的衝击,却不曾在时光里消失。 在百年的夜里,不管身畔有多少好友因为担心而藉故赖在他的床上,或是在床下打地铺而眠,一闭上眼,入了梦,又是只剩一人的世界。 他已永远被遗留在那夜的广场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神翳远走的背影。 曾经几度握在掌中的手,却最终仍是失去。 他不只一次的想过,当年如果他曾经试图真正相信过南宫神翳,今日的结局是否完全不同? 但是当年他却始终没有勇气面对,面对南宫神翳,面对自己的感情,只能在梦里,一次次重温失去的当下。 南宫神翳,成了烙在他的骨上的伤口,每每想起,就是摧骨的痛。 那十八张的纸笺,他小心翼翼的收着,却仍是免不了在百年的时光后,变得脆而易碎。 他甚至已忘了南宫神翳的容顏,忘了翳流春日里的姹紫嫣红,忘了他在鹿台上看到的光景,但是他却永远忘不了,南宫神翳唱给他听的那首越人歌,每想起一次,便要难受一次。 从来没有想过,南宫神翳竟会再度出现。 但是翳流的再现,却让他不由得开始去相信,南宫神翳当年最后的一句话。 -本座虽然恨你毁了翳流,却无法不爱你……别以为你能以死就此摆脱本座,本座要你永远记住,只要翳流尚有一脉尚存,萍生,吾会再回来的。 如果南宫神翳真的再度出现,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 * * 将北辰元凰送进翳流后,虽然事先已动了手脚,但是慕少艾却仍是不免忐忑,南宫神翳的能为,在翳流那段不算太长的日子所见的一切,却足已让他用百年的时间仍是忘不去。 独自进入翳流的大殿,看着垂放至地的布幔,慕少艾还未开口,雪色的长发已穿过布幔,将他捲起,令慕少艾驀地一惊。 「萍生,百年不见,还记得本座吗?」 瞪着用长发将他捲起的人,刻意模仿的语气,却仍是学不来百年来记在灵魂深处难以忘记的诡魅,定了定神,慕少艾勉强一笑,「这个玩笑不好笑。这种感谢的方式,药师的心脏不够强韧,受当不起。」 「哈哈……」北辰元凰朗声一笑,松开了箝制,「不过吾还是要感谢你的安排。」 望着北辰元凰身畔随着真气飘扬的长发,慕少艾低眸笑道:「如果真的要感谢,哪……药师只有一个要求。」 「说吧。」 「不要用南宫神翳的模样出现。」 「百年前的纠葛,你到现在犹然恨他?」惊奇的微挑眉,却见慕少艾神情不变,看不出在想什么,北辰元凰无所谓的笑道:「吾也无意顶着张死人脸过活,不用你说。」 死人脸吗? 用南宫神翳的身骨,继承他的功体,并接手翳流,这样的身份,说出来格外讽刺。 走出翳流的宫殿,慕少艾回头再看了眼夜色中依旧不减光彩的宫殿,却只感受到满心的萧瑟,耳畔又再度响起了南宫神翳的歌声。 又一次,南宫神翳再度毁在他的手上。 这次……应该是彻底的死绝了吧? 那他可以安心了…… 牵唇想笑,却嚐到了酸涩的味道。 前行的夜路上,凄清的月光下,似乎仍可见到南宫神翳散着白发,朝他诡魅的伸出手,但是心底却清楚的明白,这一世,他们已不可能再相见。 * * * 通往水晶湖的路,漫长得像是到不了尽头。 意识在极度的痛楚过后,开始飘散。 百年前的时光,在半睁的眼眸中,被眸底破碎的月光照亮。 以为已经忘记的容顏,不断的出现在眼前,婀娜的舞步,回眸时诡魅的盯视,以及最后别离时的景象。 大火烧尽翳流宫殿的那夜,飘落的大雪,陷进了他的肌骨,封锁了他接下来百年的阳光。 他在黑日下过了百年,陷在无尽轮回的痛苦,到如今,总算到了尽头。 水晶湖已近在咫尺,双眼已无力睁开,入耳的声响变得格外清晰,水声清泠的响着,像是将心头的一切全都洗去。 都结束了…… 今后武林里的风风雨雨,再也与他无关了。 * * * 见到鬼梁天下送来慕少艾的尸体时,泊寒波眾人虽是一慟,却心知这是慕少艾自己选择的路。 他们建了艘小船,点上一排蜡烛。 烛光照耀下的慕少艾,安详如睡。 他们知道慕少艾已很久不曾好好入眠,因为他用一生的时间在白日里奔波,到了夜里,却还是用尽全力一次次追着无可弥补的过去。 到如今,他总算是能够好好入眠。 将慕少艾长年收着的纸笺放进他的怀中,泊寒波红了眼眶,最后一次深深看了慕少艾一眼,使劲一推,小船缓缓破水向前,向远方的海平线而流。 慕少艾恬静的睡容,渐渐被初出的金阳沐浴,而后消失在金光之中,迎向百年过后的第一个朝阳。 纠缠着他不放的那段过去,也随着消失的小船,一同隐没,只成为武林腥风血雨的无奈中,埋没在尘埃里的一页。 * * * 看着换心过后一夜长大的青年,在记忆重回之后,已消逝的纯真眼神,让朱痕心中一阵凔凉。 「不管如何,未来的路,是你自己的。该做的,慕少艾都已经做了。想要怎样做,就看你的决定。」 「吾要报仇!」紧握着拳头,脱去稚气的脸,已不是当年在慕少艾跟前蹦蹦跳跳的虎娃儿。 暗叹了口气,朱痕没有开口,只是转过身,走进屋内。 而青年,则背着百年前的旧事,踏上了景物全非的江湖。 * * * 到江湖中走了一遭,才发现一切已全然变了模样。 再起的翳流已不是当年的翳流,换了教主后的翳流在短短几年的时光中又再度覆灭;当年的忠烈王府也早已灭绝,忠烈王笏政更是已不在人世。失去的时光,已再也回不了。 认清事实后,青年在翳流的旧地痛哭一场,像又回到了那年,跟着母亲爬上城墙,看着城下杀入的大军,害怕又无助的抓着母亲的裙摆哭着的虎娃儿。 但是如今,已不会再有人对他伸出手。 泪眼矇矓间,一阵木杖敲地的响声,让青年微抬眼,入眼的是一名拿着木杖的老者,在他的身畔微颤着身子蹲下,与他一同看向翳流的旧城。 「孩子,为什么在这里哭?」 「翳流已灭绝……所有的人都死了……教主也死了……」 瞟了眼云雾笼罩下的旧址,老者不屑的冷冷一笑,「翳流是不会灭绝的。」 呆愣的看着老者莫测高深的笑容,青年一时愕然。 「只要翳流一脉尚存,便不会灭绝。小兄弟,吾有一件事要你去替吾办,为了翳流,你肯吗?」 望着老者,青年抹了抹眼泪,一甩长尾,振奋精神答道:「吾去!」 「很好,乖孩子,也不枉教主当年救过你一命。」老者微微一笑,自衣袖里取出了一张地图,「到这里去,去附近的乱葬岗找出骨上有刻纹的人骨,带到茧之道去。」 接过地图,站起身,青年毫不迟疑的快步离开。 目送青年远走后,老者回过头,看向云雾下,那曾经矗立着在翳流的主坛所在百里外,仍可见到高台的后山,缓缓弯下身子,跪倒在地,触地而泣。 「教主……眾人已等你很久……很久了……」 黑日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