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不谈情》 第一章 反差01 车子每往前驶进,内心翻腾的紧张就越是增添一分,此刻的心情,忐忑的如同滚烫沸水。 「婷婷,我已经拜託朋友让你转进比较好的a班了。」说话的人是我爸,也是这趟车程中握着方向盘的主人,放心之馀,他的尾音还透露出骄傲。 「没事干嘛调工作啊,离开台北就没有捷运了,好麻烦。」不自觉噘起嘴,随口嚷了几句怨言,想到自己以后将在台中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就觉得头疼。 「别担心,老吴会载你上下课,不会不方便啦。」 副驾驶座的妈也跟着扬起嘴角,转头安抚我,「反正立源也跟着来台中了,刚好曹爸买了辆新车,如果想去哪里玩,就一起出去兜风吧。」 「我只想回台北。」 「别这样啦,我们找一天去吃好料,算是补偿你吧。」 我没再回话,只是漫无目的看着车窗外街景,任由自己被载去新学校。 「你好,我是顏政达,身旁这位是内人。接下来三年,小女承蒙贵校照顾了。」 「没的事,顏总。」晴光大学刘校长的态度相当客气,「多年来,真的感谢你们集团对学校的教育经费补助,否则我们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他紧握父亲的手,满是感激,「敝校肯定竭尽全力,给这两位孩子最好的一切。」 当初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度,在两老的逼威利诱下,我不得已报名转学考,原本抱持反正不容易考取,所以毋须严肃的心态,但如今一想,我似乎太轻忽父亲在社会上的地位与势力。 身后,沉默的我对长辈间的客套官腔习以为常,却也有所领悟── 社会上,比能力更加重要的便是人脉和金钱,父亲正好两者兼具,至头到尾,转学考充其量只是个形式,就算没通过,父亲也能够有办法让我来这里。 父亲顏政达是爷爷的独生子,年纪轻轻留学回台后,和当时在英国相恋的母亲走向红毯,随后顺理成章接手公司事业,传承家族对他的冀望,成为顏氏企业的总裁。 而母亲先前提及的立源,和刘校长所说的曹少爷是同一个人,曹家和顏氏企业是多年的世交,两家族多年下来相当友好,也因此,我和立源从小就是青梅竹马,感情可以说是相当深厚。 但就算如此,对于立源跟着转学到台中这件事,我仍感到不甚理解。 父母和校长相谈甚欢,和乐的气氛丝毫不减,十分鐘后,我趁着空档出声,「我可以去逛一下学校吗?」 「无聊吗?」父亲回头关切,「等等我们一起?还是曹爸爸他们来之后,我叫立源陪你?」 「不用了。」我微笑婉拒,没多久便走出校长室。 因为还没有正式上课,学校人潮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提前搬宿的住宿生。 没多久,一方草坪映入眼帘,我走近之后随地坐下,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感受微风的清凉,绿地绵延不绝延伸到另一头,远方伴随着艷阳洒落在地,彷彿替万物注入了生命力。 我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却发现某一张不小心把人拍入镜了。 右下角落,某个陌生男孩背对着我,独自坐在草坪,手上拎着吉他,他身旁则是散落的乐稿跟背包,在绿意盎然的衬托下,增添不少文艺气息。 凝视这个无违和的画面几秒,我没多想,只是站起身,轻拍沾在衣服上的草屑,动身到学校其他地方晃晃。 之后,我在返程绕回草坪区,一阵悠扬的旋律悠然传入耳里,我下意识转头,发现男孩仍在原位,他弹奏的是王菲原唱、后来方大同翻唱的〈红豆〉。 这首歌不只是音乐旋律轻松简单,更深得我心的是歌词:没有过于锋利、麻辣的语汇,反而像在诉说平淡朴实的珍贵,字字句句蕴含真挚浓厚的情意。 不知不觉,我在不远处的台阶席地而坐,没多久,跟着哼起旋律,甚至轻轻唱起歌。男孩因为听见隐约传来的声音,停下弹奏的动作,转过头,好奇的眼神停驻在我身上。 和陌生人突然四目相接,我因为意外而有些愣住,对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然而,平静如水的眼底却隐隐透出微光,无法忽视。 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让人不自觉想多看两眼。 半晌,我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只是听你弹琴很好听,刚好我非常喜欢这首歌,就跟着哼起来了。」 「喔,没关係的。」他点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呃??该特地解释说我是新生,还是转学生?想了几秒,我最后只是点头,没多作解释。 看男孩还想开口,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我赶紧从包包拿出手机接听,「喂,妈,等等要吃饭吗?好,我现在马上回去。」 收线后,我再次看向吉他的主人,他也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轻描淡写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说你弹得很好听。」 「谢谢你。」他说,依旧是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接着男孩向我道别,我也朝他挥手,「掰掰。」 一直到走远后,脑中依然时时刻刻出现被夕阳染醉的天空、墨绿色草坪,以及男孩弹琴时专注的侧影。想着想着,脚步也不自觉跟着轻松起来,嘴里甚至继续哼着那首〈红豆〉。 回去之后,除了爸妈和几位主任,还多了立源一家人,热闹的谈笑不绝于耳,简直像一场小型同乐会。 「采婷刚刚去新环境走一走吗?」气质脱俗与满腹诗书的曹妈妈,一度是我特别憧憬的对象,是个思想独特却又不失典雅的女人。 我点头,和两位长辈问好,「伯父、伯母好。」 立源同时走到我身旁,「干嘛不等我来再一起逛?」 「很无聊,就先出去透透气了。」 「别那么孤僻呀,反正有我一起来新的环境,你就不会孤单啦。」 「嗯。」 被他那双殷切眼神盯的无法直视,我只好安静拿出手机,作为无声的回答。 当天晚上,和父母亲三口来到知名集团旗下的连锁餐厅大啖美食。 「爸敬你。」父亲举起鸡尾酒,「希望采婷接下来的生活平顺美满,到新的学校也要好好读书,然后??别没事和其他男生走太近。」他开始无谓的嘮叨叮嚀。 「有立源在,谁敢乱来?我可不认同立源以外的女婿喔。」妈在一旁接腔。 我眉头蹙起,忍不住扳起脸,「讲过多少次了,真的很讨厌你说这种话。」 「采婷今天是我们的老大,别老说些让她不舒服的话。」父亲赶紧跳出来当和事佬,母亲只好中断话题,佯装没事,两老聊起其他话题。 我啜了口红酒,让酒精暂时麻痺理智,却让内心浮起的焦躁感更清晰可见。 母亲刚刚那番调侃早已听了不下百次,而父亲也只是看在今天的场合才替我缓颊,这么多年来,从各种明示暗示之中,早就看出他们想凑合我和立源的端倪,对此,心中只觉得无可奈何。 思绪至此,就感觉整颗心被乌云笼罩,闷闷的,找不到透气的出口。 开学第一天,和立源才刚进入新教室,就感觉到四面八方迎来的好奇目光,看来,转学到这个系的消息,大部分同学早就有所听闻。 「曹立源和顏采婷,对吗?」一位皮肤黝黑的男孩主动向我们走来,我和立源先是面面相覷,最后都愣愣点头。 「我是班代,叫我老皮就好。」他率先自我介绍,曹立源笑了笑,我也跟着弯起嘴角。 「这是老师要我转交给你们的东西。」老皮拿起桌上一叠资料,「系上有个传统,大二要在迎新大会上分组表演,作为欢迎学弟妹的仪式,虽然你们是转学生,但也要参加演出,因为这有算学分。」 他将其中一份资料交给曹立源,另一半则递到我手上,「组别是两班採乱数分配,还不认识班上其他朋友没关係,到时候会有人主动来找你们。」 话至此,外头的一阵叫唤打断他的解说,「大致上是这样,我现在临时有事,得先闪了。」才准备匆匆离去,他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啊!很高兴你们来音乐系,有事都可以问我。」语落,他走出教室和朋友会合,笑闹声随着他们的离开也逐渐远去。 「还真热心呀。」望着那些人逐渐缩小的背影,曹立源不禁笑。 「是啊。」 大咧咧的温暖笑容,宛如此刻窗外洒落而入的艷阳,耀眼金光让人一时之间睁不开眼。 第一章 反差02 「你是顏采婷吧?」 抬头,一个可爱娇小的女孩站在面前,「我是和你同组的同学,名字是周又萱,可以叫我柚子。」她在我前方空位坐下,「我负责长笛,也是a班的。」 稍微自我介绍后,我们两人间聊一阵,虽然大部分是她发问,我负责回答问题,不过,一来一往还算是融洽甚欢。 「以后可以叫你婷婷吗?」见我点头,她予以嫣然一笑。 「我带你介绍我们这组的其他成员。」柚子拉起我的手,我们来到黑板前,「阿亮,你看我带谁来。」对方转过头来,和我四目交接。 「他本名叫做李明亮,他是班上的副班代。」 李明亮染了头红发,五官清秀标緻,在发色的衬托下,确实人如其名,带有「明亮」感。 「我是指挥组的,同时跨领域到声乐,这次迎新负责主唱部份。」 柚子在这时见缝插针,「李明亮以前是黑发,暑假才去染成这个奇怪的顏色。」 「什么奇怪?你现在这个头才奇怪吧,以前直发不是好看多了?」 李明亮指着柚子一头波浪捲,不甘示弱回击,柚子嘖他一声,「现在是有差到哪去?」 「学音乐的女生当然要直发才有气质。」 「我这种捲是可爱的捲啊。」 「你是贵宾狗那种滑稽的捲,你有看过贵宾狗吗,我表妹家有养。」 「喂!」 受到欢快气氛的感染,我忍不住噗哧一笑,进到教室前的紧张与不安,似乎随着他们的吵闹而逐渐驱散。 之后,柚子带我在走廊间晃,准备带我去一间平常鲜少人经过的教室,我问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带你认识这组另一个女生,她叫唐茜妃。」她指着资料上某个名字,「不觉得茜妃的名字像是中国古典小说里才会有的名字?」 我望了一眼,这几个字的确是相当文艺的组合,柚子接着笑了笑,「她是b班的,茜妃不只是名字很有古典美,本人个性也很有气质,我都叫她妃妃,大部分同学叫她candy,我们主修科目都是长笛,但这次表演她选另一个乐器。」 「是喔,她选什么??」还没问完,她已经打开喇叭锁,门开啟那刻,悦耳旋律同时流泻开来,隐隐传入耳中。 「妃妃,你看我带了谁,她就是顏采婷!」柚子雀跃对女孩又叫又跳,身后的我,趁机一窥唐茜妃的真面目,她拥有一綹又黑又长的直发,皮肤虽然没有广告女明星的白皙,却也够亮眼了。 如柚子所言,candy的确有「公主」的气场,而那种气质并非装模作样,而是从小到大由环境培养而成的性格。 视线转到离她不远的桌子,片刻,我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一扬。 古箏这乐器??果真很适合她来弹奏。 柚子说,candy出自音乐世家,母亲和姊姊都是音乐老师。小时候去姑姑家拜访,看到她琴房里收藏多年的古箏,从此对这乐器一见钟情,父母当时想让她精进钢琴,后来认为孩子年纪小,多学个古箏也不错。长大后,candy对古箏的热忱仍然澎湃,但面临考大学那时,古箏只能报名几所特定学校的国乐系,和一般国立大学主攻的西洋音乐有所衝突,也因为她多年以来以古箏为重心,对钢琴没有放太多心思,与父母的企盼背道而驰,升学方向成为导火线,最后爆发家庭革命。 后来,唐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没有选择其他主修乐器进入一般大学,从此不准她再学音乐。 回忆至此,candy淡淡说道,「学了音乐十几年,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所以,你后来才去学长笛,是吗?」 「高二的我,对未来很徬徨,立场也无法坚定,一直犹豫要抗争到底,还是就此妥协?之后,我姑姑主动找我聊天吃饭,给我很多见解,希望我不要轻易放弃,顺便问我有没有考虑长笛,她说多学一个乐器有益无害,只是时间比较紧凑,那段时间会比别人辛苦。」话至此,她莞尔一笑,「那些鼓励给我很大的动力,没有考虑很久就决定接受,现在才能考上晴大的音乐系。」 我不禁对candy感到敬佩,虽然我也喜欢钢琴,但捫心自问,有没有像她同等份量的热情? 我想,答案是有些犹豫的?? 话题告一段落,我环顾四周,突然心生疑问,「为什么要在人少的地方练古箏?」 「毕竟长笛才是系上主修,在琴房练习合奏或组曲的时候,不太适合带古箏,就会用偶尔的空堂时间来这边练,旧教室人少,不会吵到同学。」 我頷首,表示理解,candy接着随口问柚子,「你有带她去认识其他人吗?」 「目前只有我们和阿亮,还没到你们班,大家都在吗?」 「早上有在系办附近遇到浩子跟小威,至于小飞??好像没看到喔。」 「小飞没来?今天开学第一天欸,他果然又再耍神秘了。」 「可能只是睡过头吧,他昨天有来。」candy淡淡扬起嘴角。 我们三人于是起身到b班,还没走到门口,从教室外就能感受里面热闹哄哄的氛围,在这之前,走廊上也遇到不少人,她们都热络向对方打招呼问候。 柚子说,我和立源转学到这里的事情,先前已在系上传得满天飞,大家也略知我们的家庭背景和普通人有些差异,难免会遭来几对好奇的目光。 「你不用担心啦。」candy朝我温柔一笑,「大家没有什么批判或是偏见,只是觉得大二才转学来的算是少数,多少感到新鲜而已。」 「对啊。」柚子同样补充,「刚刚跟你聊得很开心,我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的真诚,让心头瞬间涌上感动,我点头表示谢意。 之后,我与浩子、小威打了照面,浩子和综艺团体「浩角翔起」里面的浩子神似,才会有这外号;小威最喜欢的乐团是苏打绿,因为喜欢打鼓,所以和团体鼓手「史俊威」取了同一个小名。 随后,柚子问起小飞的行踪,浩子和小威纷纷摇头,表示没看到人影。 「会不会又在打工?而且今天开学日,本来就没什么正事要做。」小威扭动脖子,慵懒说道,「唉??好无聊,好想回去睡觉。」 柚子嘟噥,「这人就是这样,老是喜欢把自己行踪搞的这么神秘。」 于是,开学这天,我没见到小飞,却两次听到柚子用「神秘」形容他。 在这两字牵引之下,我不禁对小飞感到好奇。 隔天中午,汗流浹背的我环视组员一轮,仍不见那位神秘小飞的踪影。 「小飞咧?该不会又没来吧?」柚子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同样对烈日当头吃不消。 「打过电话了啦。」小威挥手机示意,「他昨天果然是去上班,好像两三点才回到家吧,打了好几通后才接。」 「这傢伙也太折磨自己了吧。」candy感叹。 「喂!说曹操曹操到,他来了。」 浩子开口,一群人接着看见男孩快步走来,最后进入大伙的视线,「抱歉,我昨天忘了调闹鐘,所以睡过头了。」他歉然说道。 「放假两个半月无声无息,大忙人,我可终于见到你了。」柚子忍不住调侃。 「廖子飞,赚钱要紧,身体也要顾啊。」阿亮插嘴,「新同学昨天还扑了个空,没见到你呢。」 他微笑,然后与我四目交接,此刻,小飞的脸庞才真正映入我的眼底。 然而,我在看见他的那刻,反应却是怔然。 他是前天在草坪上弹吉他的男孩。 第一章 反差03 相较我的惊讶万分,廖子飞倒是面色平静,礼貌性点头后,他就将目光移往别处,开始和浩子、小威间谈,似乎对前天发生的插曲没有半点印象。 「别介意,这傢伙本来就这样,常常面无表情,也比较慢热,但相处久了就知道是个好人。」candy大概是看穿我的心思,她走到身旁,「顺便介绍一下,小飞本名叫廖子飞,专攻小提琴。」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好,大家集合完毕。」柚子拍掌,很快进入正题,「你们会想要用什么样的歌曲?目前暂定主唱是阿亮。」 「一定要是台湾的歌曲吗?」我好奇询问。 「当然不用,不过李明亮英文蛮烂的,别对他抱太多希望。」柚子放了一记冷箭,大家爆出笑声。 半个小时后,分组讨论告一段落,眾人纷纷移驾到下个目的,我趁机往廖子飞的背影跑去,「哈囉,你还记得我吗?」我轻拍他的背,「前天你在弹吉他的时候,我们有聊天一下。」 廖子飞转过头来,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温度的客套,彷彿我只是个顺道问路的陌生人,与想像中落差甚大的态度让我呆愣许久,一开始想释出的善意与笑容,也在此同时吞入腹中。 「是吗???」良久,他才幽幽开口。 我仍想追问,语调却逐渐转弱,「你那时候在草坪上弹红豆这首歌,有印象吗?」 「忘记了。」 闻言,我再度怔然,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廖子飞眼底那道光早已经不復踪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的面容。 「怎么了?」他又问。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相认,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囁嚅答覆,殊不知,话都还没说完,廖子飞就头也不回往前走,我的音量也随着他背影的远离,再次变小。 有种莫名奇妙的感受油然而生,让我很不是滋味。 自从那次和小飞初见面,对他的态度心生疙瘩后,接连影响后来几次讨论的心情。 只要对上他冷漠的双眸,尷尬顿时涌上,我在脑中不断回想自己究竟哪时得罪他,才会对我產生如此浓烈的敌意,但任我想破头,还是苦无答案,毕竟,来到新环境后,除了廖子飞,和其他同学相处的都算是融洽,正因为如此,他的反应更加让我困惑。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学弟妹投给我们啊?」柚子将头偏向一侧,认真思忖。 「乾脆给廖子飞solo吧,这样应该可以把学妹的票全数包办。」浩子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我听了也不禁莞尔,并且偷看廖子飞的反应,主角专心一意在碗中飧,时而就话题牵动嘴角,眼神没有随着大家的目光去正眼看谁。 几天观察下来,他的人缘并不差,但鲜少主动和其他同学打交道,大概是天生散发神秘感,加上拥有好看外表的缘故,廖子飞在系上虽然低调,却也是同儕讨论的话题之一。 当鐘声响起,其他人准备赶接下来的通识课而鸟兽散,廖子飞准备回家,他于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candy来到我旁边,眼角不经意瞥见手上的乐谱,她面露困惑,「采婷,这是你的钢琴谱吗?」 我停下整理背包的动作,跟着认真看,的确跟我印象中的旋律有出入,翻到背面,右下角有candy娟秀的铅笔字跡,上头写着「小提琴」三个字。 「sorry,我拿成小飞的谱给你了。」她惊呼。 我抬眸,看到廖子飞还在不远处,低着头,像是在传手机讯息,还没等candy再次开口,我已经迈开步伐追上他。 「廖子飞!」 他的脚步算快,为了拉近距离,即便气喘吁吁,我仍用尽全力狂奔,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连续唤了几声,他才终于转头,「什么事?」他依旧面无表情。 大概是跑的有点累,加上他依旧故我,这次的冷漠令我没由来感到恼怒,手拎着谱,我言简意賅说明,「谱拿反了,这才是你的。」 沉默几秒,他从后背包拿出乐谱交换,从头至尾一句答谢也没有,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我终于忍无可忍,「我是有哪里得罪你了吗?」我在他身后冷然道。 语落,廖子飞停下脚步,我加重语气,提出这些日子以来的质疑,「我想来想去,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有必要跟我讲话就摆出死人脸吗?」 将心中不快趁机一次发洩,我定眼凝视廖子飞的背影,屏息以待回应。 「我对谁怎样,不用向你报告吧?」他回头看我。 「咦?」每次他说的话总让我错愕。 「你觉得要被别人放在心上是应该的吧?」 虽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却能明显嗅出这句话的酸,我不禁皱眉,「虽然不清楚你的意思,但我并没有??」 廖子飞硬生生打断,「你们这种人都是这样。」语落,没等我回答,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双脚因为错愕而动弹不得,等到真正回神,小飞早已不见人影,留下我茫然站在原地,只能瞪着他的背影发怔。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的话不闻不问,直接走人,想到这,我懊恼地敲了一记自己的头,就算争执没有赢他,起码要问出他冷淡的理由才是! 我颓丧转过身,才发现我和candy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她什么也没说,笑盈盈盯着我看。 她是多久前就在那里的?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她有听见廖子飞说的话吗? 看我一脸困惑,candy主动往我靠近,她率先开口:「小飞对你很不礼貌吧?」 我没否认,只是垂下头,「他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这不是你的错。」candy轻拍我的肩膀,「或许也不是小飞的错。」 我抬眸,仍是一脸茫然,candy提议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天,我们达成共识,决定去那间旧教室。 还没到长廊的尽头,她又开口,「听说小飞以前的生活挺困顿呢。」 「什么?」听到她提起小飞,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听听就好,毕竟这些也只是听别人讲的,没有跟本人确认过。」一改原先的轻松,candy神情变得认真,「小飞家里的经济状况好像不太好,他几乎忙着打工,留在学校的时间很少,早上的课也是打瞌睡度过,原本还以为他是不是整天吃喝玩乐,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苦笑,「他这种态度不是针对你,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小飞一向对树大招风的有钱人避之唯恐不及,去年班上有个长住国外的同学,当时就略有听闻两人互看不顺眼,还差点打架。」 我有点错愕,「为什么?」 「那同学是个从小到大被爸妈放手心疼的心肝宝贝,某次小组表演的讨论会,讲着讲着,两个人忽然针锋相对,闹得不太愉快。」 我呆愣许久,才又追问,「后来呢?那同学还在你们班上吗?」 cand摇头,「没有,他后来就出国读书了。」 「是喔??」 回忆至此,candy不禁哂笑,「一开始,其实我们都不太敢接近小飞,但自从这件事以后,班上很多人觉得他很有个性,开始有几位同学会找他攀谈,也发现他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乖戾。但小飞依旧很神秘又难以捉摸,问他平常去哪,一概回答打工,认识他以来,感觉只能对这个人了解到某个程度,之后就无法深入了。」 经由她这么一说,廖子飞前些日子表态出来的冷漠,似乎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知怎地,强大的好奇心自心底涌上,我忍不住臆测,男孩在神秘外表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性格? 「采婷,你看。」candy突然出声,打断沉默的空气和沉浸以久的思绪,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从这间旧教室的窗户望去,落日时分的天空,罩上一层薄雾,大地在馀暉的拥抱下,周遭变得寧静柔和,令人不自觉陶醉其中。 我们凝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出了神也不自知,橙色光芒让我忆起开学前一天,夕阳洒落的那块草坪,以及馀暉下弹着吉他的廖子飞。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一章 反差04 早上爸捎来电话,希望我早点回家,晚上陪他们两老共进晚餐,从语气听来,似乎是个重要的日子,但一时半刻却没半点印象。 钥匙插入孔内,转动几下以后顺利进门,正好撞见妈拿着两件礼服,在立身镜前仔细比对,举棋不定。瞥见我倒映在镜中的身影,她兴高采烈转身,一脸喜色,「你回来的刚好,帮妈看看是杏色适合,还是紫色?」 我上前一瞧,两件衣服没什么太大差别,「今天什么场合?很少看你这么不果断。」 「我和你妈的结婚纪念日。」爸乔着领带,从卧室不疾不徐走出来,脸上漾着笑容。 「是呀。」妈附和,同时轻抚我的头,「来到这里以后,就想多找机会和女儿吃饭呢。」 最后,杏色雀屏中选,整装后全家随即出发,我们来到一家名为「日出」的高级连锁餐厅。 日出在全台虽然分店数不多,歷年收益却相当可观,会来这里的,几乎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预约制度使得日出即使每逢週休二日,人数也会控制在一定范围,让宾客不被嘈杂围绕。 「这间台中分店,可以说是开创了先例。」当车子驶进地下室,父亲同时开口,「为了讲究典雅气氛,台北的日出都是邀请有名的乐队驻唱,不过,去年成立台中店的时候,投资周转出现紕漏,双方合作一度差点破局,两边僵持许久,最后交给几个大学生担任演奏。」 「大学生?在这种地方表演耶。」我有些惊讶,回忆从前在北部的经验,脑中把那些老练成熟的市立乐团,换成几张年轻人的生涩脸孔,总觉得格格不入。 见状,父亲笑着继续说,「一开始我也很反对,毕竟这里是高档餐厅,虽然没什么偏见,但总觉得由大学生接手有点草率。」 「后来呢?」 「之后呀??说是幸运吧?最初只打算试用一个月,但或许是我们太小看年轻人了,那几个孩子虽然学歷平平,音乐能力却无庸置疑,且对工作的态度相当积极,懂得适时跳脱制式思维演出,结果,当月回响远远超乎预期,收到很多正面评价,营收一度和总店不分轩輊。」 闻言,我暗自在心中嘖嘖称奇,同时进入店里,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上前招呼,「顏总裁,欢迎。」对方除了头发多处挑染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耳有好多耳环。 「阿健,好久不见。」似乎是见到熟人,父亲对他绽出和蔼笑容,甚至亲切地拍他肩膀。 名为阿健的男孩再次点头致意,接着带领我们到座位,「我们特别将中间的贵宾席留给您和夫人。」 「客气什么呀,实在是??」母亲故作推拖,脸上却相当惊喜,看来也对今天的安排相当满意。 「如果不是顏总裁和其他老闆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的日出,小的在这边代表全体员工,先预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他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接着,将菜单递给我们后便先行离去。 刚坐下来,我新奇地四处张望,大概因为今天比较早来,加上又是平日,店里没什么人潮,只有角落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块。 「刚刚那位阿健,是这里的服务生?」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我问父亲。 「是我一个工作伙伴的小儿子,叫做蔡语健。」父亲娓娓道来,「阿健从小不喜欢唸书,个性也比较反骨,闹过很多次家庭革命,蔡老闆到后来索性转念,要他高中毕业后出来独当一面,于是,误打误撞就来日出上班了。」 满意之馀,父亲的语气还带有引以为傲,「虽然不是读书料,但自从他出来工作后,倒也没让他爸失望过,算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孩子。阿健正巧和你同年,别看他外表一副吊儿啷噹,他在日出已经是管理职了。」 闻言,目光不自觉飘向穿梭于吧檯前的阿健,此刻,他正发挥极致效率下达指令,环视了其他服务生一轮,我在心中不禁臆测: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背后也许都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随着夜色降临,店里变得比稍早热闹,晚上七点半,阿健站上前方舞台,台风稳健的他拿起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道:「感谢各位贵宾今晚的蒞临。首先,今天是我们日出大股东──顏政达总裁和夫人的结婚纪念日,让我们给予最诚挚的掌声,祝福这对贤伉儷永浴爱河、白头偕老。」 话才刚说完,四面八方纷纷热烈鼓掌,父亲和母亲一同起身,点头接受眾人的庆贺,椅子上的我,同样被这幸福洋溢的气氛感染,跟着拍手。 「爱不是奇蹟,而是幸运的结合,只要我们愿意信仰,每个人一定都能遇到紧握自己的那双手。让我们欢迎本日开场歌──因为爱情。」 低垂的红色布幕在此刻缓缓被拉起,黑暗中,吉他手缓缓拨动琴弦,为这首歌开啟轻柔的前奏。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前奏是男女各自独唱,此刻,台前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贯穿心脏的好歌喉,光是这样,就足够引起观眾的骚动,少数人跟着音乐的旋律,举起手左右摇摆,还有些人哼起歌词,我则和大多数听眾一样,安静打着节拍。 到了副歌对唱的部分,灯光瞬间亮起,整个表演团队清晰映入眼前,观眾席多了些欢呼和摆动,只有我,一脸惊讶,我甚至停止拍手的动作。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 〈因为爱情〉词、曲:小柯 那个男主唱,正是廖子飞。 直到歌曲都已经告了段落,我仍没回过神,只是错愕盯着台上的他。 此刻,他不是学校那个沉默寡言的同学,而是活跃于知名餐厅的乐团主唱,廖子飞眼底流露的尽是专注,和平常是截然不同的灵魂。 回过神来,阿健已经走回台上,「接下来,要请我们这位小宥嘉带来经典情歌──我只在乎你,希望在场所有人都和顏氏夫妇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还没意会到他口中提到的小宥嘉是谁,琴声已下,廖子飞从容不迫坐在椅子上,全场默契十足的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的歌声繚绕整个空间??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我只在乎你〉词:愼芝/曲:三木/演唱:邓丽君 邓丽君这首经典老歌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廖子飞的歌声确实震撼了我的耳,撼动我的心。不少观眾情绪受到共鸣,馀光瞥见角落有位中年妇女不停用手帕擦去溢出眼眶的热泪。 视线转回舞台,双颊同时凉意拂过,我下意识用手捧脸,才发现眼泪悄悄划过的痕跡。 对此,我明显一怔,没想到自己竟也因为廖子飞的歌声而动容?? 接下来,由女主唱带来两首梁静茹的成名曲,廖子飞没再拿起麦克风,而是专心在一旁弹钢琴伴奏。 思绪迟迟无法回归,直到中场休息才被掌声打断,我眼睁睁目送他们走进后台。 该上前说些什么才对。 我转向父亲,随口说了句想认识女主角,父亲听了不疑有他,马上招手向阿健示意,两人低语几句后,我就在阿健的带领下离开座位。 走到一半,我拉了他的衣角,轻声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要找男主唱。」 阿健停下脚步,一脸好奇,我只好解释,「男主唱廖子飞是我的大学同学,但为了避免麻烦,我才跟我爸说要找女生。」 「我懂了。」闻言,阿健只是不明显的笑开来,「蛮聪明的喔。」 话至此,摸黑的路正好走到尽头,前方的他打开某扇门,强烈日光灯瞬间袭来,视线模糊之际,我听见阿健吆喝,「小飞,你还说不会有同学来这边吃饭,你看??」 抬头,几分鐘前还在台上的表演者,此刻围坐在圆桌嗑便当,发现来者是我,廖子飞的表情比我刚才发现他时还错愕。 「小飞的大学同学?」贝斯手开口问。 「她是顏政达夫妇的千金女儿,算是今天庆祝的主角之一。」阿健解释,所有人脸上都写满惊讶。 「小飞都不跟我说你们系上有没有正妹,真的很小气。」 「小飞在学校有没有很受欢迎呀?你有没有发现他长的像林宥嘉?」 除了廖子飞和那位女主唱,其他三个团员凑向我,一口气拋来各式问题和寒暄,我顿时不知所措,只能呆愣应答。 突然,右手被强力一扯,廖子飞拉起我,快速离开其他人的视线。 第一章 反差05 「廖子飞,你要去哪?」 任我怎么问,男孩都一声不吭,把我拉进去另一间休息室后,廖子飞关上门,处于错愕的我,只能直盯他的背影发怔。 惜话如金的廖子飞,总算打破沉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我爸妈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来日出吃饭,这次是我们全家搬来台中,才会光顾这间分店,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台上那个人是你。」 「是吗?」廖子飞犹豫一会,又再开口,「那你能帮我保密吗?」 我一呆,他又逕自补充,「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原本以为会听到话中有话的数落或讽刺,他此刻的低声下气,让我相当意外。 「好,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沉静片刻,「请你诚实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廖子飞愣住,见我态度认真,他眼睛微瞇,「你就这么在意这件事?」 「不明不白被讨厌的感觉很差。」我诚实说道,「转学来晴大,第一个遇到的就是你,所以,分组会议看到你的时候,我很惊讶也很开心,结果打招呼却被漠视。」我咕噥,视线不自觉飘向他,「撇开这些不谈,我总可以知道自己被讨厌的理由吧?」 几秒过去,始终面无表情的廖子飞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的反应让我倍感意外,「笑什么?」问出口的同时,我也发现另一件事──这是第一次,廖子飞在我面前笑。 明明笑起来比较好看。 「candy应该告诉你了吧?」 我不自觉皱眉,不明所以。 「我家境很差,从小就必须打工,所以我对有钱人有很深的偏见。」廖子飞解释,口吻轻描淡写,我没料到他会开门见山聊这件事,整个人傻住,虽然有从candy那里略有耳闻,但此刻听着当事人说出真相,我还是相当惊讶,这也代表,同儕间的谣传并非空穴来风。 「抱歉??」不知作何反应,我只能歉然道。 「道歉什么,你又没做错事情。」 我撇嘴,同时想起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是candy告诉我的?」我狐疑看他。 「她来找我,说我对你太失礼。」 我受宠若惊,想不到candy如此情义相挺,廖子飞乾笑,「被她讲完,觉得自己很幼稚。」 看他有些困窘,瞬间,我对于几週前的疙瘩不再介怀,「那我们算朋友了吗?」 我小心翼翼确认,这回,廖子飞答的倒是爽快,「没有道理不是啊。」 算是写下友谊的起点后,我新奇地四处张望,「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啊?」长那么大,这是第一次来到餐厅后台。 「钱多啊。」他相当不以为意。 「就这样?」 「不然应该是什么高尚的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打断,「我只是发现,你在这里还蛮开心的,跟平常在学校的样子差很多。」 「嗯?」 「同样都是玩音乐,刚刚台上的你却比平常还要投入,你应该很喜欢很喜欢这里吧?」 原本面无表情的廖子飞,接着,他慢慢笑开来。 「一开始,因为日出是有钱人才会来的地方,遇到同学的机率很低,加上薪水优渥,才会选择这里。我本身很喜欢音乐没错,但真正让我愿意待在这里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些傢伙。」 「你指的是你的伙伴?」 「带你去认识他们吧,反正大家都是学音乐之人。」廖子飞没正面回答,答案却也从眼底呼之欲出,他从桌子上跃下,带着轻松步伐前去开门。跟在身后,我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像他和学校里的廖子飞是同个人。 回到一开始那间休息室,一群人看到我们回来,好奇的目光再度投来,「你叫什么名字呀?」贝斯手好奇问我。 「她叫顏采婷。」还没开口,廖子飞已经代替我回答,接着,他逐一介绍团员,「这位是贝斯手,谢宏恩。」 「吉他手小白,因为皮肤很好才有的绰号。」我看向小白,在他对我绽开笑顏那刻,我发现到他那左边脸颊才有的酒窝。 「他是鼓手,叫他璽哥就好。」 「最后,这位是女主唱孙蔓,大部分听眾都直呼英文名字emily。」随着廖子飞的话,我将视线停驻在孙蔓的脸上,她抬头,朝我予以一抹温暖笑容。 「有很多客人都说小飞是小宥嘉。」回过神来,宏恩兴致勃勃地和我攀谈,「是不是有像?」 我看他,说也奇妙,以前天天在学校见面没有这种感觉,此刻定眼一瞧,还真的有几分神似。 「不是吧,连你也这样说。」 其他人笑开来,我不自觉受欢愉气氛的影响,跟着一同莞尔。 这时,门无预警被打开,大家反应一致往声音来源望去,阿健靠在墙边宣布,「顏小姐,你爸妈准备买单回去了。」 「这么快?不听我们后半段的演出?」宏恩问。 「原本打算待到最后,但临时接到重要电话,需要提早离开。」 「既然我爸妈还有事,那我也得先走了。」我捉起随身包包,动身准备离去。 「欸,新朋友!」身后传来宏恩的喊声,我忍不住回头,「有空可以多来这里玩啊。」语落,其他人纷纷附和,我看向廖子飞,他只是勾起浅浅笑容,没多说什么。 「好,掰掰。」我微笑允诺,跟随阿健的脚步走至收银台,在等候爸妈结帐那时,我的视线仍停留在休息室方向。 方才经歷的一切还在脑中兜圈,恍如梦境,半点真实感都没有。 第一章 反差06 坐上车以后,以为父亲会问起刚才的事,结果两人意料面露凝重,气氛明显低迷,车程也比刚才去餐厅时快了许多,我不禁纳闷是否公司发生事情,才让他们不见喜色。 正想啟齿询问,父亲率先开口,「本来没有打算这么早离开,不过爸爸接到电话,我们得现在赶去公司。」从后照镜看他,面无表情的父亲,眼神饱含了惶恐和焦躁。 「没关係。」我坐起身,从后座轻拍父亲肩膀,「公事之馀,身体也要顾好,别累坏了。」语毕,转过头,定睛于副驾驶座的母亲,「妈,愁眉苦脸会长皱纹喔。」 经我这么一说,他们互视彼此,总算笑顏逐开,「婷婷长大了,想法也变得很成熟。」母亲笑道。 目送离去的车屁股,我独自进入家门,意识很快随着床铺的柔软而消逝得无影无踪,那天晚上,爸妈最后一夜未归,隔天是立源的来电唤我醒来。 「采婷,你醒了吗?」 「嗯??刚起床。」我使尽全力撑起身体。 「我们一起坐车去学校吧。」 我一愣,「等等,你不用??」 话还没说出口,他冷不妨打断,「老吴等等会先开来我家,你不用急,慢慢来吧。」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到学校。」 我把没说完的话衔接,但立源只是淡淡说道:「我先去整理东西,等会见。」 就这样,错愕盯着被他结束通话而发出嘟声的手机,约莫两三分鐘后,我才认命爬下床。 这是第一次,心中强烈涌上排斥上学的念头,但这究竟跟刚才那通电话有没有关联?又或者只是窗外天色并没有想像中晴朗? 无论什么原因,我都无心往下细想。 早上是两班共必修的西洋音乐史,远在教室门口,我看见柚子向我招呼,正打算走去会合,立源拉我的肩,「就坐这里吧。」 「我想跟他们坐。」 我指向柚子和阿亮的方向,决定朝他们的位置靠近,身后的立源脱口而出,「自从来这边之后,我们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以前明明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为什么来新环境就变成这样?」他的语气听来相当落寞,「改变的人到底是你还我?」 「这有衝突吗?」我回头,不自觉口吻微慍,「你知道我最反感的是什么吗?就是你永远不顾我的意愿,自以为理所当然替我决定任何事,要好就得绑在一起?他们和你也是同班同学,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认识那些人,为什么非得要自成圈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曹立源没回答,双方僵持许久,我放弃无谓的争执,妥协似的沉沉叹气,往原方向走回去,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想喝什么吗?我去帮你买。」为了赔罪,他以最快的速度拿出钱包,往学生餐厅的方向奔去。 看着他背影渐小,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却愈加胀大,立源的话像是cd跳针,在脑海里重复不停。 「以前明明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为什么来新环境就变成这样?」 这算是改变吗? 从小至今形影不离,理所当然招来多次质问,但我一概没放在心上,对于其他人的狐疑也直接选择无视,甚至可以从容面对各式「桃色緋闻」的臆测,然而,现在却无法自在坦然,不时对他的关切感到压迫,甚至冒出想要挣脱掌控的念头。 改变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早安。」 身后捎来问候,把遥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回过头,廖子飞一脸睡眼惺忪貌,把包包放在我前面的位置,最后坐下。 我心生一念,拿原子笔戳廖子飞的背,尖锐的触碰使他转过头,我刻意压低声音,好奇询问,「你是几点下班啊?看起来整个人精神不济。」 「很多杂事,通常都十二点以后才离开店里。」他简短说道。 「那你回家都几点了?很晚吧?」 「早就习惯了,一个礼拜也只有今天必修课是早八,所以比较想睡觉而已。」 「那个??」我把音量降得更低,「你的其他团员也都是学生?」 廖子飞頷首,「是啊,我们是高职同学。」话至此,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你对哪个傢伙有兴趣吗?我不介意当月老喔。」 曖昧笑容让我一愣,我急忙澄清,「少在那边乱想。」我话锋一转,「昨天一直没说,你们的表演很棒。」我看他,竖起大拇指,心里由衷讚叹。 「谢谢。」廖子飞勾起浅浅笑容,「在学校尽量不要太常聊到工作的事,我怕别人起疑,毕竟??」他瞅了我一眼,接下来的话却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听得不是很清楚。 「你说什么?」 我整个人向前倾,廖子飞正准备复诵,一声叫唤打断我们的交谈,「采婷。」立源拿着奶茶和巧克力往我们的座位靠近,我瞥见他眼里闪逝一阵奇怪的情绪。 但没多久,他又恢復笑脸迎人的模样,假装不经意想加入话题,「在说什么?」 我怔住,不知道如何解释,廖子飞脑袋倒是转得飞快,「我跟顏采婷是迎新演奏的同组组员,刚好聊到其他队员的事情。」简单搪塞过后,他回头趴下,一副作势补眠。 我盯着眼前的背影发愣,直到立源将零食递到面前,才把停留在廖子飞身上的视线抽离。 后来,到下课为止,和谁都没再交谈。 「回来啦。」 一进家门,我上前给母亲拥抱,「公司还好吗?」 「嗯,目前没有什么大碍,不用担心。」母亲予以宽慰笑容,但语气听来仍是倦意十足。 我来到爸妈房间门口,只见父亲轻拍床垫一隅,示意要我坐下,「最近公司事情比较棘手,爸妈可能没办法这么常待在家里了。」他语气相当沉重。 闻言,我心一惊,「发生什么事?」 父亲摇头,似乎没打算多提,「别担心,只是最近需要常常待命,撑过这阵子就好。」他接着问,「我主要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去打工?」 「咦?」我更意外了,「怎么会突然要我去打工?」 「别想太多。」父亲拍了我的肩膀,试着用笑容缓和,「我只是想,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常在家陪你,正好蔡老闆说可以到他公司上班,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蹙眉,对这提议不太苟同,「不然这样吧,爸,我和你们一起到公司,看有什么忙我能帮??」 「不可以。」父亲厉声打断,口气绝决,没有妥协的馀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希望你接触这么复杂的环境,如果真的不想上班,爸爸也不会勉强你,看这段日子要不要先跟立源一起回他们家,你总有个伴。」 闻言,我脸一僵,赶紧摇头否决,「我不要去立源家。」 「那??刚刚提的打工有没有兴趣?爸爸已经跟蔡老闆讨论过了,你可以去日出帮忙,到了下班时间,我请他们派人送你回家。」 「日出?」我略感诧异,「那间不是??」 「对。」父亲頷首,「就是我们几天前光顾的那间餐厅。」 那间不正是廖子飞工作的地方吗?我在心中暗想,没有说出口。 「爸爸跟阿健也很熟,如果你需要,我会请他们腾出一个空间给你??」父亲仍滔滔不绝,我的思绪却早已纷飞,不知为何,脑海一片混沌中,唯有廖子飞站在舞台唱着〈我只在乎你〉的模样愈发清晰。 许久,我才终于听见自己应允,「好。」 第二章 缘份01 再次来到日出,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嗨,顏家大小姐。」抵达门口没多久,就见阿健从侧门出来迎接,「大小姐」这称呼让人听了很不习惯,但鑑于和他不是熟人,当下,我也只是尷尬笑了笑。 「小女就麻烦你了。」父亲一本正经,「我知道这样拜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没让她吃过苦,之前和你父亲聊过,知道这里有很多同龄的孩子,所以我比较信任这边。」 「伯父你放心。」阿健客气微笑,「大致来龙去脉我都了解,日出目前没有很缺人,但尖峰时刻比较忙碌倒是真的,多了令嬡的协助,也是替店里其他员工分担,我会尽量不要排太繁琐的工作给她。」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心中大石终于放下,父亲流露出舒坦笑容,随后又交待几声,最后,父亲在离开前看我一眼,「爸先走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阿健沟通。」 我轻轻頷首,老吴的车同时驶近,和父亲互相道别以后,目光直盯着逐渐驶离的车子,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走吧。」阿健爽朗的语调从耳边传来,我这才抬头,跟他走进店内,经过吧檯时,他端了杯奶茶给我,我们最后在某间休息室停下脚步。 坐下没多久,阿健介绍起我手中的饮料,「喝喝看吧。」 我轻啜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使我不自觉的牵起嘴角,「很好喝。」 「既然是第一天工作,先请你帮我整理这间休息室,好吗?」他开门见山说道。 「没问题。」环顾眼前的小空间,我没多想便点头允诺,再度抬眸,发现阿健视线仍停在我身上,「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阿健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来这。」他继续说,「我没有任何冒犯或是不欢迎的意思,但听总裁说,他原本有意让另一家人照顾你,你选择来日出,我还挺惊讶的。的确,我不会分配艰鉅的任务给你,但既然没有经济需求,怎么寧可到餐厅当工读生?」 我犹豫一会,最后勾起苦涩笑容,「我和那家人的小孩最近有些疙瘩。」 「吵架了?」 和一个初识的人聊心事,是否妥当? 几度考虑要不要道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但盯了他半晌,我最后只是耸肩,「有点复杂。」 见我没有说明的兴致,阿健倒也不勉强,开始和我聊起学校日常,识相的没再提起曹立源。 阿健离开没多久,又来了一位新朋友。 「小飞的同学!」我回头,发现是宏恩,「没想到上次是初次见面,这次我们就变成同事了。」他大摇大摆走进来,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别急啦!五点再开始动作就够了。」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新手,第一天就偷懒不好吧?」 「你爸是我们的金主耶,谁敢说什么?先陪我聊个天吧。」 「你确定?」我嘴里嘟嚷,却也默默往他靠近,宏恩顺势腾出空间给我,「想聊什么?」我问。 「当然是先聊你。」他咧嘴一笑,「小飞说你是从台北来的转学生,怎么想来这?」 「是因为父亲工作才搬来台中,原本我并没有打算转学,但这是父亲的坚持,就一起来了。」 「是喔??」他偏头,没对这件事深入探究,反倒问我,「那你跟小飞在学校熟吗?」 「没有,我们同系但不同班,而且??」我打住,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让他知道。 「而且怎样?」 「其实,第一次看到廖子飞在这里唱歌时,我很惊讶,因为他在学校给大家的印象很神秘,跟在这里完全不一样。」 而且一开始他还很讨厌我。 我硬生生把原本的话吞下肚,只是在心中反覆囉嗦着。 听完,宏恩只是淡淡一笑,私毫没感到讶异,反而像早有预料的了然于心,「果然是我们最帅的小宥嘉,还是那么有性格。」 「你不好奇吗?你应该没看过他冷漠的样子吧?」 「虽然他在这里很自在,但认识那么多年了,小飞的其他面向,我们当然也都看过。」 「既然你说他喜欢音乐,我们读的也是音乐系啊,为什么换了环境就老是扑克脸?」 「人的问题吧。」宏恩扬起意义深远的笑,「因为这里有我们和孙蔓嘛。」 「孙蔓??」我回想,意会到这是女主唱的名字,「廖子飞喜欢她?还是他们是情侣?」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啦。」宏恩又笑,却没再打算解释下去,「简单来说,大家真的认识很久了,也拥有很多珍贵的回忆,乐团里的每个角色缺一不可,对了,阿健也是其中之一喔。」 话至此,我忍不住纳闷自己是不是神经太敏感,从他刚刚的话里,「孙蔓」是另外被提到的名字,似乎她的重要性更甚于其他人,但想了想,如果小飞喜欢她,或是他们原本就是一对,也是正常的吧? 我用力摇了脑袋,甩开刚刚那段毫无意义的纠结。 「谢宏恩,提早来是为了把妹?」转过头,发现阿健倚在门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我们瞧。 「怎么这样讲话?我是跟新同事交流啊,来到新环境,当然要表示欢迎。」他回得理所当然,两个人处之泰然,完全不像上司和职员。 「还交流?偷懒的理由永远一大堆。」阿健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你先滚去外面,把桌椅擦过一次,少在这边吓坏别人。」 「是的,长官。」刻意挺直背桿,宏恩比了个yessir的手势,再把视线回到我身上,「我先去忙,休息时间再聊,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话说完,他就领着轻快步伐离开。 「他就是这样,直来直往,但也常常让人有想揍他一拳的衝动。」阿健意味深长望向门外,语带笑意告诉我这些。 「不会,跟他聊天很轻松。」我微微一笑,听完,阿健只是莞尔,就跟着回到工作岗位,我也着手开始工作,打开气窗,徐徐微风透入纱网,外头的新鲜空气稀释了室内浓厚的灰尘味,洒落的夕阳馀暉,替整个房间注入了生命力。 墙面上,几张日出的官方海报整齐陈列眼前,上面还有不少知名艺人「到此一游」的签名纪念,正当我看得出神,最角落的「日出记忆」四个字,突然引起我的注意,好奇心的驱使像是磁铁,让我不禁凑上前,想仔细一探究竟?? 第二章 缘份02 走近一看,发现上面钉了不少照片。 首张是几位身穿战袍的主厨群,握着汤勺、锅铲的模样显得相当专业;另一个则是服务生在吧檯前露出靦腆笑容;随后,映入眼帘的,也是服务生合照,阿健站在正中间,画面中的他,咧嘴瞇眼的笑容相当灿烂,他旁边搭着一位男士的肩膀,看着两人有些相似的容貌,我不禁猜测对方就是阿健的父亲。 我津津有味的继续瀏览,直到再看见几张熟悉脸孔,我的目光同时打住。 乐团所有人坐在舞台前,脸上漾起开怀笑容,盯着廖子飞上扬的嘴角,我在心中暗自嘖嘖称奇,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左边的孙蔓把头偏向廖子飞,像是倚在对方肩膀上。 这一幕,让我看得差点出神?? 「因为这里有我们和孙蔓嘛。」 宏恩说的话彷彿蚊鸣,不时在耳边轰轰作响,我甩头,命令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定下心看团员们的其他合照。 没多久,视线正好触及一张大伙身穿白色衣服的照片,一开始还以为是团服,但发现他们面容略显生涩,我在几秒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的高中时期,每个人的制服胸口处还绣着高中校名和姓名。 照片里不外乎有阿健、廖子飞、孙蔓、宏恩、小白、璽哥,阿健当时的发色是自然黑,且左耳只有一个耳环;宏恩和璽哥没什么变;小白的头发比现在长不少,但仍然可以从酒窝认出他。 差异最大的就是孙蔓跟廖子飞,高中的孙蔓是素净简单的黑色中长发,现在的她女大十八变,酒红色系搭配大波浪捲,加上适时的妆容打扮,添了不少魅力。而廖子飞当年染了一头褐色,飞机头造型和现在大相逕庭,阳光少年与如今营造的「神秘感」相去甚远,我对此诧异万分。 然而,最让人惊奇的并非廖子飞的改变,而是照片里多了一位不认识的金发女孩,炯炯有神的双眸,以及那白皙甚于candy的肤质,活脱脱像是从日本漫画走出来的女主角。她站在小飞和孙蔓的中间,所有人都把青春与笑容凝结在画面里。 我把目光移往别处,发现其他照片没有这女孩存在过的痕跡,不免纳闷,这位是他们早已失联的重要朋友?还是曾经是日出一员? 不晓得为什么,这个美少女让我感到格外好奇?? 还在臆测其他可能,门外一阵熟悉且不耐烦的语调越来越大声,没多久,廖子飞面色不悦走入休息室,「没什么好说的,讲再多也是浪费时间,你不是不知道,今天这些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你有不接受的理由,只是,我看她也挺可怜的??」紧跟在身后的阿健,同样表情凝重。 「可怜个屁。」廖子飞没由来的激动,让我有点吓到,他这才注意到我,敛下张牙舞爪,淡然的挥手打招呼,像是欢迎,也像对刚刚的举动不好意思。接着,廖子飞目光再次回到阿健身上,「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是她,她凭什么谈后悔?」他口吻依旧火爆。 「我知道。」阿健叹口气,「我没有要怪你,只是想提醒你别急着抗拒,我不希望你在很久以后,也对现在的决定懊悔。」 话说完,阿健很快就离开休息室了,留下愤怒过后一脸肃穆的小飞,以及依旧处于错愕中的我。 明明才让休息室变得通风,现在又再度垄罩于低气压,彷彿随时都会酿成灾。 漫长沉默持续许久,暴风圈总算解除,廖子飞转而关切我的状况,「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 「嗯,还应付得来。」 廖子飞点头,「太累或忙不过来,都可以跟我们说。」语毕,他站起身,迅速捉起制服便匆匆离开,留下木然的我。 在一天之内见识到各种情绪的廖子飞,某种程度来说,倒也算是发现了个新大陆吧。 休息室空间不大,但认真整理起来,还是费了不少力,或许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已经习惯有专人打点,此刻的我满头大汗,就算已经把电扇风力调到最强程度,还是不足以吹散满身的疲倦。 「你是采婷吧?」 我回头,和孙蔓对上眼,「嗯,你好。」 「这里很久没人仔细整理,看你全身都是汗,擦一下吧。」她把湿纸巾递来,我缓缓接过,并且向她道谢。 「我们才要跟你说谢谢。」她嫣然一笑的美丽模样,让我一时看呆了。 没多久,其他团员们陆续走进休息室,首先注意到环境改变的是小白,「这里变好乾净。」他忍不住惊呼。 「新同事,你蛮厉害的喔。」宏恩竖起大拇指,我勾起嘴角的弧度。 「今天会不会太累啊?辛苦你了。」璽哥问我。 我摇头,「比起我,你们才真的辛苦吧,听说你们都很晚才能下班。」 「没什么啦,身在江湖嘛,为了钱,总要有点牺牲。」 小白也兴致盎然接话,「至少我们是跟熟悉的人共事,没有太大的职场压力。」 「回来啦。」璽哥突然朝门外喊,随着这句话,大伙视线一转,几秒过后,廖子飞垮着脸入座。 「是又怎么啦?你被阿健叫去说了什么?」孙蔓首先关心。 淡漠瞥她一眼,廖子飞没说话,只是替自己倒了杯冰开水,二话不说狠灌好几口,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没有半点分享的意愿。 位于对桌的宏恩看我,趁势换了话题,「不想提就算了,今天你同学第一次来店里帮忙,总该关心一下吧。」 覷了我一眼,廖子飞还没开口,就被外头阿健的吆喝打断,「喂!九点半继续上工,然后??」他停顿片刻,环视我们几人,「小白,9:45把顏采婷载回家,顺便把厨房后面的垃圾拿去倒,我车钥匙给你。」说完,钥匙圈同时脱离原主人的掌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拋物线,最后成功掉入小白怀中。 半小时后,我替小白推开厚重铁门,「谢谢你。」他说,明显的笑窝同时浮现。 「需要帮你拿一个吗?看这两包好像都蛮重的。」看着他手上沉甸甸的垃圾袋,我忍不住问。 小白连忙摇头,「没关係啦!好歹我也是男人,怎么好意思叫你这个新同事来做?」 「我比较不好意思吧,还麻烦你送我回去。」 「既然已经答应你爸,当然要做到。」他说,双手朝子母车用力一甩,两包塑胶袋都正中车内,「当你的司机也有好处,我正好趁机来外面偷懒一下。」小白嘻笑回应,一派轻松走到洗手檯。 看他乐在其中,我也不自觉笑了,「你好像挺高兴嘛,以后该不会变成大家争相送我回家?」 「有可能喔。」小白挑眉,我们走到电梯,准备前往地下停车场。 「小白?」 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我发现小白原先堆起的笑脸逐渐褪去,于是,好奇的我也转过身?? 第二章 缘份03 一位看来已为人母的中年妇人站在我们面前,我盯着她,也偷偷来回留意小白的反应。 乡土剧、八点档的各式奇葩情节,在心中导了齣无声剧场,我掉入自己的想像,揣测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 亲戚、前女友的妈妈,甚至连「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的念头都跟着浮现,横亙在三人之间的沉默,直到小白问候才打断,「伯母好。」 妇人明显松了口气,「今天这么早下班?」她目光在我身上停驻片刻,「这位是女朋友?」 我瞠目结舌,小白依旧心平气和,「不是,她是公司重要的客人。」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随后又问,「子飞呢?他也还在上班吗?」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我再度聚精会神聆听,对方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廖子飞吗?是熟人? 「嗯。」小白简洁回答,不愿透露细节。 「小白!」妇人激动拉住他的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们都不知所措,「能不能拜託你,帮我说服那孩子?算是我自私的请求,求求你们??」不知情的我,木然目睹女人几近脆弱的歇斯底里。 小白眼底像是不忍,也像是包含了微慍的成分在内,许久,他才终于正眼回应,「伯母,我是外人也是晚辈,不好意思做评论,但如果小飞自己不愿意释怀,就算我们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力气。」他向退后一步,「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小心身体。」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电梯门正巧开啟,「抱歉,我得先送这位小姐回家。」小白再次鞠躬示意。 当门关上那刻,我正好与妇人哀戚的眼神交会,等到只剩我们两人,他明显松口气而轻吁一声,身旁的我,心境则是五味杂陈。 「你家的地址是这边吧?」 我点头,接下来十分鐘车程,没有人主动攀谈,车内安静的气氛让人难免尷尬,我时不时注意小白,却没有勇气打破僵局,诡譎沉闷的氛围,直到某个停红灯的路口才停止。 「刚刚的事,希望你不要主动跟小飞提,也不要随便问他。」定眼望着前方,小白突然开口。 我转头看他,小白继续说,「这不是我的私事,所以,我也没办法多透露什么。」停顿片刻,他才又说,「时间到了,你应该就会知道了。」 涌入车窗的颯爽凉风,在这刻变得刺骨,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缘由,我竟没由来的感到心疼。 后来的车程,我们谁也没再开口。 中午的课一结束,我首先往厕所靠近。 「顏采婷。」我回头,发现是廖子飞,他稍微环视四方,确定没其他熟人才又啟齿,「放学后你会去店里吧?」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我载你去吧。」闻言,我整个人呆住,错愕瞪着他看,「下课到侧门停车场等我。」说完,他就转身进入楼梯,消失在长廊另一端。 真正反应过来后,原本打算传简讯或是打电话确认,但在拿起手机那刻,才赫然发现自己没有廖子飞的连络方式。 要是突然问candy或是阿亮,也蛮奇怪的吧?毕竟在他们眼中,我和廖子飞并不是太友好,何况,廖子飞在日出上班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思忖到最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轻举妄动,决定下课后直接到他说的地方赴约。 「你来啦。」 我转头,看见廖子飞从容走入视线,没想到他真的赴约,我半信半疑问他,「约在停车场,你不怕被同学撞见?」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他轻轻一笑,将安全帽递到我手上。 这是第一次坐上机车让别人载,我莫名有些不自在,手不知道该往哪摆才好,前座的他大概看穿我的疑虑,「要是觉得彆扭,可以抓后面的握把,但你自己要小心点。」 我二话不说照做,车子同时发动,顺利离开学校。 原本以为他要直接去店里,但骑了三、四分鐘,渐渐发现从旁而过的街景有些陌生,经过的路名也没什么印象,我先是纳闷,随后出声询问,「不是去店里吗?」 「嗯,但在这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风把他的回覆捎来,低沉嗓子伴随风的沙沙声,显得有点模糊。 四十分鐘过去,我们停在某个海滩外围,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四周静謐的只剩海浪一次次拍打上岸的声音,四点过后的阳光不再炽热难耐,却依旧挺立于海岸线的另一端,洒下点点金光在海面,点缀的好不美丽。 如此美不胜收的画面,使我不禁看出了神。 「下去吧。」把车停妥,廖子飞对我说,见我没动作,他接着补充,「放心吧,我会在上班时间之前回到日出,反正都已经来这里了,就待一下吧。」 我们最后坐在岸边的矮墙,没有下水。 「五、六点的夕阳景色更吸引人,整片天空和大海像被染醉一样,很美。」 顺着他的目光,我的视线同样随着浪花摆动,「现在这样也很美。」 「听说,你前天已经见过我母亲了。」廖子飞话锋一转,我惊讶转头,思绪连带想起前几天的事情。发生插曲的当天晚上,一直到回家后,整个脑子还是乱哄哄的,那时就想过,那妇人是不是廖子飞的母亲,然而,就算有所预感,我在得知事实那刻仍然倍感讶异。 所谓的心理准备,永远不会有做足的一天。 种种跡象显示,他们母子并不如一般家庭的和谐,再怎么迟钝如我,也能察觉当时小白和妇人之间的诡譎气氛。 「嗯,长得蛮漂亮的。」问什么其馀的问题都不忍、也不敢,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了。」 我一边阻止沙子吹进眼睛,透过凌乱发丝的空隙,看到廖子飞出奇平静,他的表情像在讲陌生人的故事。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是我脑中浮现的第一个疑惑,可我没问,只是静静凝视他,或许他也不希望我东问西问吧。 此刻的廖子飞,需要的只是安静的诉说。 第二章 缘份04 那一年,面临经济不景气,廖子飞父亲的工厂陷入危机,财务状况可说是惨澹无比,很多同业早已因此关门大吉,而他爸爸的公司为了压制成本,老闆于是决定裁员。 廖父在大专毕业后便投效这间公司,年资和经歷得以接连三次都未成为刀俎下的代罪羔羊,但留下来的员工也未必轻松,反而成了炼狱的开始。虽然保住饭碗,工作量却加重不少,且加班费成为有名无实的存在,大家纷纷叫苦连天。 从那之后,廖家在生活方面的开销,变得必须咬牙节俭才能勉强度过,廖母出生小康家庭,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对于这样的窘境理当吃不消。 何况那时,廖子飞刚满四岁,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支出一向是重担,好几次,廖父劝妻子去找份工作减轻经济负荷,但她不肯,夫妻俩吵架越来越频繁,廖母时常在深夜把自己灌个烂醉,藉着酒精痛斥丈夫无能,怨懟自己的命运颠簸崎嶇。 当时的廖子飞,对一切都感到恐惧,他不晓得母亲为何歇斯底里,摸不透爸妈愁眉苦脸的原因。 忐忑不安的生活,在他五岁那年划下休止符。 那天,幼稚园老师叫大家画全家福,命令一下达,所有孩童闹哄哄的开始动工,只有廖子飞不动声色,只是盯着白纸发呆。 「怎么啦,为什么不画?不想吃点心?」班导师朝他走来,柔声询问。 他挤眉弄眼,像是用力忍住即将夺眶的泪光,「爸爸妈妈现在每天都在吵架,也对我很冷淡,只要想到他们的脸,就会想到讨厌的事??」说到这,他忽而抬眸,「我可不可以不要画?」 面对幼童的无助,班导师感到心疼,她想了几秒,在小飞对面的椅子坐下,「小飞,你希望爸爸妈妈开心,对吧?」她问,年幼的廖子飞则是一脸狐疑。 「他们只是最近遇到一些事,心情起伏比较大,才会不小心冷落你,你乖,把心里想要的家画出来,他们看到就会很开心。」 「真的吗?」 班导师頷首,温柔轻抚男孩的头,「你是他们的宝贝耶,怎么捨得让你难过?」 语落,得到安慰的廖子飞破涕为笑,对老师道谢之后,便专注埋首于那幅画作。 几个小时后,当车子驶入熟悉的街口,廖子飞和老师一同走下车,这段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想快点到家。 一接近门口,两人发现门竟然没锁,正感到事有蹊蹺,就听见里头传来争执声。 「轩芳,你不要走好不好?」男人的声音首先传来。 对方满脸嫌恶,厚重行李箱横在两人中间,「跟着你这种穷鬼,有什么值得留下的理由?」 「拜託你,等我撑过这段时间就好,我不能没有你??」 廖冠辉几乎双膝跪地,但任凭他怎么恳求,都不改女子的决心,「等你把钱都赚回来再说吧,我只想过好日子。」她亲暱搂着陌生男人的肩,「我要的,是衣食无虞的生活。」 「你怎么能因为钱离开我?我们以前??」 「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女人厉声打断,「没有钱,没有好日子,你凭什么?」 男人抬头,脸色前所未有的哀戚,灵魂彷彿被人夺走,「孩子呢?小飞呢?就算你再怎么痛恨无用的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无辜的小飞?」廖冠辉黯然的神色突然骤变,「你该不会要带走小飞吧?他是我儿子,我可不准!」 「哈!」女人讽刺笑出声,「小飞无辜,我就不无辜?我连养自己都有问题,还养他?他是你儿子就归你吧,我一点都没有要抢的意思。」语落,她毫无留恋的转身,「走吧。」 下一秒,许轩芳和陌生男人走出家门,廖子飞就定定站在那里,此刻的他,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女人没料到会撞见孩子,她先是傻住,却什么话也没说,最后别过脸,拉着陌生男人的力道加重了些,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廖家。 小男孩仍旧没有开口,只是安静走进家中,视线停在墙上的照片。 夫妻从热恋以来所有甜蜜合照,象徵着当时至死不渝的承诺,如今,这些都只是回忆下的產物,当男人无助跪在地板掩面痛哭,女伴果断和别人离去,连一丝眷恋或不捨都没有,更别说是眼泪。 或许冷漠无情也是会遗传的吧?当时的廖子飞,没有爸爸肝肠寸断的哭喊,也没有后来爷爷奶奶的大发雷霆,他反而像母亲同样面无表情。 自那天起,他无声明白到──母亲这个词汇,将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因为我妈,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对有钱人很反感,现在却又因为你来日出,把你重新归类为朋友。」廖子飞嘴角勾起悲愴,「你一定觉得我先入为主,而且莫名其妙吧?」 他说完,兀自笑了起来,嘲笑自己的幼稚,视线始终望向无尽海面的他,大概没看到我的无声摇头。 「时间也差不多,该去店里了。」廖子飞站起身,拍掉那些沾在裤子上的灰尘,我跟在身后,不时凝望男孩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故事的催化,还是正逢日落的馀暉洒落,此刻,空气里多了份寂静与落寞。 我不自觉叫住他,廖子飞转头,一脸困惑,「等我一下,我想把这边拍下来。」我说。 当汪洋海面与柳色天空同时映入眼帘,正准备拿起手机,原本离我已经有段距离的廖子飞,也正巧掉头走到我身旁,「有空的话,再来看夕阳日落吧,到时候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在我按下快门键的同时,他如此说道。 我转头,只见他眼底都映着笑意,视线又专注掉入那片海,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道现在的廖子飞在想什么。 第二章 缘份05 「怎么啦?看你今天好像心不在焉。」驾驶座的小白,从后照镜对上我的视线。 「没什么。」我牵起笑容,他也没再追问,继续专注开车,倒是他的关切,让我想起另一件事,「小飞已经跟我说他母亲的事情了。」 「是吗?」他视线一移,「我有叫他斟酌要不要告诉你,动作蛮快的。」 「你们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些事吗?」 「当然。」碰巧遇到转弯,引力的驱使下,我们同时倾向一侧。 「为什么他母亲又回头来找小飞?」 「说是突然重新醒悟,新欢太大男人主义,所以怀念前夫和孩子,想回到从前一家三口的日子。」小白顿了顿,「不过,听了实在很讽刺,从小飞有记忆以来,这么温馨的片段,倒还比较像书上的故事,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在他记忆里只剩下无情吧。」小白说的轻快,但从他语气里,仍能明显听出不谅解。 「所以,你们都没有想过劝小飞回心转意?」那天妇人受伤的脸庞在脑海里清晰可见,让我无从想像,这样的女子,竟曾经狠心背叛小飞和他的父亲。 「接受那样的母亲?让这种人称心如意,小飞当年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不用说他会拒绝,连我也觉得不应该。」 「可是阿健不是常常劝他?怎么你们反而不是这样想??」 闻言,小白沉默半晌,才又再度啟齿,「你应该知道,他母亲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吧?」 我愣了一会,安静点头。 「当年他爸工厂发生问题,她连扶养孩子的责任都急着拋开,跟别的有钱公子跑掉,这件事隔没多久,小飞父亲的公司终究还是面临倒闭。」小白语气沉重,「从那时候开始,直到现在,小飞家里的经济都无法恢復多年前的风采,现在他母亲一时后悔回来了,未来就不会因为现实的残酷而再度拋下他们?」 语落,我愕然的无话可说,视线和思绪久久不能回復。 「对你而言,他母亲看起来憔悴可怜,但这一切是她自己造成的,不是吗?」小白反问我,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你没有目睹小飞陪父亲撑起家计的辛苦和煎熬,他从国中就开始打工,比起他牺牲的、承受的,他母亲一时不堪寂寞算什么?」 我安静不语,默默听他替小飞辩驳,听着他口中小飞曾度过的生活。 「阿健会劝他,是不希望小飞跟他妈妈一样,后悔自己的决定。」前面的交通号志变成红灯,小白渐渐减缓车速,最后停下来。 「在我看来,阿健虽然自给自足没错,但他毕竟是富家子弟,无法感同身受小飞的苦楚。我相信小飞也是这样想,但知道阿健是为自己好,所以他一再拒绝,却始终没把话说明白。」 此时,绿灯正好亮起,车子重新动了起来,心思因为最后一段话而停滞,以至于我没仔细听小白后来那段像是自言自语的细声呢喃:「没有人承受的起第三次的离去。」 隔天醒来,才一张开眼,便听见楼下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原本以为只是错觉,翻了个身后,我发现那语调相当耳熟?? 是母亲的声音! 本来蜷缩在被窝的我,瞬间整个人从床上弹起,一衝下楼梯,好几张写着「查封」的字条怵目惊心,我转过身,搀扶跪地不起、痛哭失声的母亲,「妈,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的是,当她抬头,我发现这个人不是母亲,吓一大跳,而陌生女子显然不介意我们是否相识,她只是奋力挣脱我,继续没来由的哭天喊地。 「为什么只会叫我出去工作,男人的担当在哪里!」此时,女人站起身,面对一隅歇斯底里哭吼,「你这时间不滚去睡觉,在这里干嘛?你也想跟你爸一样气死我吗?」 我朝后一望,某个目测年约四、五岁的孩童,茫然盯着女人,眼底清楚映照出恐惧。 「我叫你去睡觉,你是听不懂是不是!」女子不自觉提高音量,语调尖锐,她甚至拿起脚边的酒瓶,准备朝年幼的孩子砸。 「不要!」被这景象吓到的我,顾不得满腹困惑,二话不说衝上前,趁陌生女子还没回神,我快速抱起男孩,往自己房间跑,「小朋友你是谁?怎么会在这?楼下那个人又是谁?」面对连珠砲的发问,对方眼眶红润,没有作声,一脸泫然欲泣,却又努力忍住不哭。 来到二楼,推开房门那瞬间,却见陌生女子再度映入眼帘,我一时吓傻,脚步踉蹌,还险些跌倒。 现在是白天遇到鬼了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女子只是淡漠看我们一眼,就对着里头冷酷说道,「跟着你这种穷鬼,有什么值得留下的理由?」 我探头看了房门,一个憔悴的男子跪地不起,我再次被这样的情景震慑住,正想确认孩子的安危时,却发现──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挣脱我的怀抱,安静站在身旁,眼神直视房间内的场景,不曾移开视线。 另一方面,里头仍旧没有停止争吵的跡象,一来一往都是几近抓狂的吼叫。 「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女人厉声打断他,「没有钱,没有好日子,你凭什么?」 男人抬头,哀戚神色让人忍不住发颤,眼神空洞的仿佛死去,「孩子呢?小飞呢?就算你再怎么痛恨无用的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无辜的小飞?」 小飞? 我猛然转身,原本素不相识的女人,恍惚之间竟感到熟悉,想起自己似乎和这张脸有过一面之缘,当故事逐渐拼凑,一股电流火速窜过全身,顷刻之间,我只感到天旋地转,最后,我忍不住看了小男孩一眼,那双清澈双眼,让我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过去的廖子飞。 眼前这些画面,是曾经在他眼前真实上演的童年。 这时,廖子飞父亲的大吼同时灌入耳膜,我的思绪再度被拉回夫妻俩的对峙,「你该不会要带走小飞吧?他是我儿子!我不准!」 「哈!」女人尖锐的笑声刺穿稀薄的空气,「小飞无辜,我就不无辜?我连养自己都有问题,还养他?他是你儿子就归你吧,我一点都没有要抢的意思。」 语毕,女人拿起搁置在地上的大包包,准备往外走,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她没再瞧我,快速迈步离去,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声响,在这个眾人沉默的时刻,显得分外清楚,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为止,那声音仍回盪在耳畔,挥之不去。 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寻找廖子飞的身影,来回在走廊流连两三趟,都没有再看见那张稚气脸庞。 小孩版的他不知所踪,我却在折返一途听到声音,赶紧跑回自己房间,往里一看,男孩盯着墙上若有所思,却迟迟不发一语。 躡手躡脚走进房内,顺着那人目光一望,瓷白色墙面掛满甜蜜合照和全家福,照片中的男女是方才争吵的两人,而孩子正是童年的廖子飞。 我难掩惊讶而不小心叫出声,陌生男孩发现动静,他转过头,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在见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以后,我更是诧异万分。 眼前的人,是长大后的廖子飞。 本来在学校就时常面无表情的他,此刻的漠然神色让人自心底发寒。 「丢下孩子的母亲,走投无路的爸爸,这就是我的童年。」 语落,我愕然抬眸,廖子飞却没看我,他直接越过身旁,笔直往门外走去。 恍惚好几秒,我衝出房门,焦急地左顾右盼,迫切想找到他,廖子飞却早已消失在长廊尽头?? 第二章 缘份06 「啊!」 我尖叫出声,整个人猛地坐起身,惊吓情绪还没褪去,赶紧环顾四周,清晨的煦阳从窗边洒落到木质地板,阳光同时照亮我的脸,这才慢慢恢復理智?? 此刻,我才终于确定,方才是场縹緲梦境。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几分鐘前,明明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但当思绪真正回到现实,多少还是感到恍惚,好似刚才真的穿越时空。 抬头张望周遭,明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却还是忍不住确认墙壁上的海报与相片,确定没什么奇怪之处,我往门边的方向一瞧,竟望到有些出神。 叩叩叩── 深入的思绪被打断,突如其来的声音,我吓到明显抖了一下,平凡无奇的敲门,却让我联想到梦境里廖子飞母亲离开时,高跟鞋清脆踏地发出的回音?? 「婷婷,你醒了吗?」母亲在外头喊。 温柔熟悉的叫唤,终于把我魂魄拉回来,我赶紧应声,「我醒了!」 闻言,母亲转开门,「你做噩梦啦?」 「咦?」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刚刚在楼下听到你的声音啦,突然叫一声,还以为怎么了。」她在床沿坐下,轻抚我额间的瀏海,「你气色从昨晚就不太好,是学校准备表演跟作业太累吗?还是有发生什么事?」母亲又问。 我不知道该从何啟齿,只好低头不语,见我没有回答的意愿,母亲站起身,「不想说没关係,但你要记得,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和妈说,知道吗?」 我轻轻頷首。 「赶快梳洗下楼吧,妈今天有准备你最爱喝的奶茶。」语毕,母亲就离开房间,匆匆下楼继续张罗早餐。 走向衣柜准备打理,镜面反射出睡衣t恤满满的汗渍,间接透露我有多深陷于刚才那场梦境。 我愣了几秒,最后轻叹口气。 「顏采婷,把东西放好之后来找我。」才刚放下背包,阿健的声音冷不防传来。 「噢!好。」 走入办公室,男人心思全神投注在满坑满谷的文件堆,看到眼前是我,他笑了一下,指着旁边沙发示意坐下,在他倒水时,我主动问,「今天要指派什么工作?」 「在这之前,我想冒昧问你一件事。」把水杯递来,他顺手拿起办公桌上几叠资料夹,「你对pt服务生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意料之外的问题使我愣住,我听见阿健接着又说,「我已经先请示过你父亲,虽然这不是令尊本意,但他似乎也不反对。」他笑脸盈盈,「我很了解顏总裁,让你多一些社会经验,他会很乐见其成,不过,决定权在你,如果你觉得没必要的话,那也无所谓。」 「这是你主动跟我爸提的?」 阿健点头。 再次停顿片刻,我轻吁一声,「为什么?」我满是不解。 阿健嘴角的笑意渐深,「因为我想改变你呀。」他丢来耐人寻味的答案。 「改变我什么?」 「让你不要只是个大小姐。」 我嘴角明显抽动,迟疑片刻,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可是你老是说大小姐,我听的不是很喜欢??」 对此,蔡语健新奇挑眉,却丝毫没有感到抱歉的样子,他打趣看我,「的确,没人喜欢被这样叫,但老实说,你在别人眼里就是大小姐啊。」 这回,我除了错愕以外,还感到莫名其妙,看我一脸有话要说,阿健连忙制止,他还见缝插针发问,「你来日出以前,和小飞的关係应该不好吧?」 我呆住,「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 「他才不会说这些。」蔡语健摇头,「只是以前认识跟你类似的人,在和小飞变成朋友前,也交恶过一段时间。」他笑了笑,「不过,那个人性格比较糟糕,他当初是因为找碴,才会跟小飞关係不好。」 「是喔??」我顿了顿,随后又问,「这跟我们原本的对话有什么关係吗?」 「我只是想说,我也是总裁家的小孩子,你拥有的生活步调,我也是略知一二。」他目光一转,视线停在办公桌上的名牌,「但这些对我们稀松平常的一切,在小飞眼里,却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 我明显一怔。 「在普通人眼中,我们和小飞的世界,应该一生都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就这么结缘了。」他抬眸,我们两个就这么四目交接,「我认识小飞以后,生活周遭起了很大的变化,后来也算是因为他,最后选择不唸大学,直接来这里工作。 「当我不再是总裁的小孩,而是用全新的姿态去面对这个社会,我看到很多也学到更多,可能我在老爸庇护下,时常还是会受到礼遇吧,但那又怎样?我内心比谁都清楚,自己早已焕然一新,和从前那个养尊处优的小鬼相比,已经有所不同。」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没再接话,而是专注倾听他的肺腑之言。 「所以,我想以过来人的身分告诉你,趁年轻的时候,多去体会和挑战,日后肯定受用无穷。」看着我,阿健最后笑道,「相信我,小飞是个值得你去改变的朋友。」 第三章 改变01 中午休息时间,candy提议到新开的韩式料理店用餐,我和柚子欣然同意。 「这家菜色应有尽有,虽然价位不便宜,不过很值得。」candy由衷推荐,热腾腾的石锅拌饭发出滋──的声响,光是听到声音,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在等待下道主菜的空挡,话题莫名来到晴大的圣诞节。 「采婷是转学生,应该不知道。学校主要信仰是基督教,所以,圣诞节对晴大而言是很重要的节日,在圣诞夜当天会办很多活动,很漂亮也很热闹。」 一旁的candy顺势补充,「当天会有很多观光客来学校参观,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参加敲鐘仪式。」 「敲鐘仪式?」 「嗯。」candy頷首,「午夜十二点的前几分鐘,教堂会开始敲鐘,第一百下正好是整点,也就是圣诞节那刻。」 「当下,四周虽然一片漆黑,不过好几对情侣就够闪了。」柚子再次接腔,接着,她对着我投以曖昧一笑,訥訥问道,「采婷,我一直很想问你,曹立源是你男朋友吗?」 我微微蹙起眉,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重复高中以来无数次的解释:「他只是青梅竹马。」 「是吗?」柚子恍然大悟,歉然说着,「抱歉,实在是因为太好奇了,才会忍不住问你。」 「没什么啦。」我笑了笑,表示不必放在心上,「从以前就常常被问,不认识的人,难免会多加联想我跟他的关係。」 「曹立源也是很招女生喜欢的类型,在班上讨论度很高,看他都在你旁边,所以才误会你们是一对。」 我没有就着她的话继续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往别处,却撞见candy盯着我瞧,脸上似笑非笑,正想开口问她,大腿传来一阵酥麻,暂时转移注意力,打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多了封新讯息。 智慧型当道的世代,收到简讯的频率骤减,发信方若不是罐头广告,大概就是个念旧的人吧? 我不以为意开啟收件匣,却不禁愣住?? 「哇,吃好饱!」走出店门口,柚子心满意足,「陪我去买瓶水,快渴死了。」 虽然是十一月,中部仍然艷阳高照,晒得有些躁热,我们走进便利商店,在柚子准备排队的空档,我再次拿起手机,不知不觉点选方才瀏览过的收件匣,又看了那封讯息。 廖子飞:你今天课到三点吧?那我们一样约停车场见。我是廖子飞,你可能没有我的电话。 我没有回覆,只是把这串号码存到联络人名单,便跳回主画面,将手机丢回包包。 再次抬头,刚好对上candy的目光,她就像刚刚在餐厅一样,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我,被她这么一盯,我这才想到先前被耽搁的疑问,「怎么了?脸上有什么吗?」我问。 「没啊。」她这么回答,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来,一副想说些什么。」 candy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随口一问,「采婷,你有没有在网路上看过一则男女生暗恋人的分析文章?」 我愣住,没多久摇头,「你讲得有点模稜两可,我不太清楚。」 「有人说,当一个男孩喜欢女孩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女生本人没发现;当一个女孩喜欢男孩的时候,大家都不晓得,只有女孩自己知道。」 我依旧一头雾水,「你要跟我说的就这个?」 「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身旁的女生,一被问到自己和青梅竹马的关係,就明显面有难色。」 语毕,原本停驻在杂志架上的那双视线,转而直勾勾望向我,candy轻声询问,「曹立源喜欢你,对吧?」 我错愕,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回问她,「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其实这只是我的大致猜测,不过,我这方面的预感常常很准,一种直觉吧,何况他表现还蛮明显的。」她嫣然一笑,「你听来应该觉得很荒谬吧?不过,所谓『感觉』就是那么抽象,爱一个人如果非得找理由,那就不是爱啦。」 「你又怎么确定是他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我又问。 「刚刚不是说了?根据网路上理论,当女生爱上一个人,只有她本人知道。」 「这说法真的合理?」想起偶像剧也常上演女追男的戏码,我不禁对乡民们流传的版本感到纳闷。 「没有绝对吧,我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最主要是我感觉不到你对他也有意思。」见我沉默,她把话题拉回最初,「所以我有没有猜中?」 片刻,我投以无奈笑容,诚实点头,「你的直觉真的一向这么准吗?」 「不一定,不过倒是蛮容易猜中朋友喜欢谁,也看过几对曖昧阶段有可能成为情侣的人,后来都成真了。」她轻描淡写说着,我则是哗然。 「这也不算是直觉啦,大概是我比较擅长当观察者,很多事情其实都能从平时的互动意会到。比如说:看着爱人的神情,和普通朋友的眼神,一定有所差异;又或者,当我们喜欢一个人,思绪就容易被对方的一顰一笑牵引,行为举止变得不像原本那个自己??太多可以说了,举例不完。」 「光从这些事就能看出来?」我还是半信半疑。 「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机率很高。」她笑脸盈盈,「所以,哪天采婷喜欢上谁的话,我搞不好也能观察出来。」 那一刻,我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后来,还想问些什么,柚子正好领着水瓶和预料以外的零食向我们接近,原本那瞬闪过脑海的纳闷,随着她脚步的到来,在须臾间一併趋走,烟消云散。 第三章 改变02 「抱歉,今天晚下课了。」一抹黑影遮住手机光源,同时,廖子飞的声音也传入耳边。 我轻拍裤子,从石阶上一跃而下,和廖子飞相偕走到机车旁,当车子发动没多久,身后的我突然叫他,廖子飞回头,「怎么了?」 「今天上班前,会去那个海滩吗?」闻言,前方的廖子飞明显面露意外,我继续说,「我觉得那里很漂亮,突然想再去一次。」 「你想去那里?」在我上车时,他再度确认。 见我点头,廖子飞绽开笑顏,爽快允诺,他将把手往反方向一转,直接往海边的方向驶去。 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放眼眺望,湛蓝的海平面洒落金色粉末,好不美丽,儘管隔了两週没来,但那时初来乍到的激动情绪,仍如同大浪,滚滚不止。 「不知道阿健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提议我正式成为pt的事?」在摘下安全帽时,我问他。 「有稍微耳闻。」 「我已经决定接受,要真正成为日出员工。」 刚停好车的廖子飞抬眸,「有发生什么事吗?怎么突然决定要做?」 我一愣,思绪同时飘到白天那场梦,不知如何解释。 不管怎么样,在廖子飞面前说我梦到他,这未免过于诡异?除了不忍再次戳他的伤疤,和熟稔不久的廖子飞说这种事,总觉得莫名彆扭。 深吸一口气,我决定用其他理由带过,「也没什么啦,之前就觉得阿健说的很有道理,加上我爸妈对我在日出工作也不会反对。」 廖子飞没多想,他牵起嘴角,「恭喜你做了新决定。」 见他露出贝齿,我也终于放宽心,目光再次回到远方。 「你很喜欢这里吗?不然怎么又提议要来?」他突然问。 「我是台北人,都市的步调太快,爸妈以前事业没这么稳定的时候,几乎没日没夜忙公司的事,除非偶尔有长休假,可以开车去郊区看风景以外,平常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自然景物。」 「是喔?」他脸上透露新奇,接着,廖子飞伸手,笔直指向天空另一头,「这里是湿地,现在已经算是野生动物保护区,和我们一般看到的海边不太一样??」他开始对这里做了简单的介绍,我坐在一旁仔细聆听,时不时跟着点头。 「你好厉害,明明不是专攻地理或生物,竟然对这里这么瞭若指掌。」待他的「课堂」告一段落,我忍不住出言称讚。 他先是呆住,回我一记泰然笑容,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口吻回应,「只是以前常来而已。」 那时的我,大概是被美景羡煞到无法轻易移开目光,以至于没有发现,他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背后隐藏的万千情绪。 回过神来,廖子飞话锋一转,提议下去踩水。 「这里很远,以后不一定有空常来喔。」见我举棋不定,廖子飞再次殷切鼓舞,而他这次成功说服了我。 说的也是! 赤脚踩水那刻,沁凉迅速蔓延全身,此刻的舒爽,把这些日子的烦闷都一冲而散,我像个孩子雀跃地随意走踏,廖子飞把注意力移到地面,口吻变得兴奋,「你看,有螃蟹。」 顺着目光所及,我也低下头,廖子飞随手抓起小傢伙,将它捧在手心,端向我,「很可爱吧?」 平时几乎不接触野生动物的我,对他手中的玩意感到新鲜,脸上不自觉增添几分欣喜,没多久,我也低头抓了另一隻螃蟹,牠在掌中爬行的搔痒感,使我忍不住发笑。 见我玩得乐开怀,廖子飞小心嘱咐,「小心别被钳子咬到,璽哥以前也养过螃蟹,他们真的是用钳子夹食物,超逗趣的。」他两手比出钳子一样的ya手势,栩栩如生做出剪刀的动作。 「真的吗?我都没看过。」 「那小子很喜欢小动物,不知道养过多少宠物。」 一提到乐团里的朋友,廖子飞就会褪去原本冷漠安静的表象,不只是话变多、笑容也变得频繁。 他们究竟一起走过多少事?打从初次在日出与其他人打过照面后,这困惑偶尔会浮上心头,后来,在休息室看到那张高中照片以后,这方面的疑问也出现的更加频繁。 不晓得为什么,脑海忽而浮现某张生面孔,也就是相片里我唯一不认识的漂亮女生。 「在想什么?」廖子飞的询问,拉回刚刚飘走的思绪,我只是摇头,没多说什么。 之后,我们刻意提早上岸,坐在矮墙稍作休息,让风吹走身上的海水,顺道俯瞰整片美不胜收的风景。 我开啟手机的相机功能,捕捉这一瞬间的良辰美景,顺道问他,「你是不是常常跟乐团的人来这里玩?」 语落,对方先是愣住,许久才回应,「怎么这么问?」 「和乐团的人接触过,发现他们也和你一样,把彼此视为不可或缺的存在,这样的革命情感,在我看来??很羡慕。」我低语,「来海边这两次,你表现出的不是平常的疏离,反而是在日出那种真实的快乐。一个人最真的样子,应该只会在信任的人面前、安心的环境下,才会无形显露,所以,我才会下意识有这种直觉。」 廖子飞没说话,从头到尾始终安静聆听,嘴角时而勾起笑意,让我不禁好奇他的想法。 我们两人就这样各有所思,无声凝视眼前逐渐被夕阳染醉的天空。 第三章 改变03 和阿健表明我的决定后,他看来很开心的样子,没多久,阿健从抽屉里拿出资料,「这是工作内容的重点简述。」 美其名说是简述,但身为高级餐厅的工作人员,要注重的细节和规矩其实相当繁琐,放眼望去,白纸上密密麻麻的条列式文字,让我一时感到晕眩。 注意到我神情有异,阿健搭上我的肩膀,语气一派轻松,「别闷着一张脸啦,我会请人好好带你,我们先去拿衣服。」 就这样,我走在阿健后头,愣愣往休息室方向走去。说也奇怪,这不是第一次来日出后台,但紧张、却又夹杂雀跃的心情还真是前所未有,抚平紊乱的胸口,我做了几个不太明显的深呼吸,才稍微平復下来。 打开休息室的门和日光灯,阿健直接走向某个堆满箱子的角落,「我们服务生都是穿全身黑,你应该有注意到吧?」他挑出其中一套,大致在我身上比划,「嗯,应该行的通。」 「阿健,小飞说你找我?」后头突然出现声音,我们同时转头,一个长相白净的女孩站在门口。 「这是今天正式报到的新人,名字叫顏采婷,这週给你带她,给你一个小时帮她画重点,七点准时上工,我先去外面忙。」 说完,阿健就快步离开,目送他忙碌奔波的背影,儼然是个真正的大人。 「你叫采婷吧,我方便知道你的全名怎么写吗?」回过神来,女孩已经朝我走近,我赶紧在空白纸张的一隅写下姓名,两人相互介绍起自己。 女孩名为苏珮珮,日出成立没多久,餐饮科的她就来应徵外场服务生,一开始是纯粹打工,几个月后,为了因应学业,顺势留在这边实习,她在日出已经待了将近两年。 认识告一段落,珮珮将萤光笔递给我,直接切入正事,「来吧,我跟你说几个必看重点。」 我缓缓接过,安静照她的指令做笔记。 「主餐要特别介绍的就是肉的產地,这段比较重要??提到海盐的部分一定要记住,因为很多客人会问来源。 「下面这些专业术语,必须讲到跟讲义一字不漏,整段可以直接画星号,全部都要背熟。 「笑容的重要性就不用强调了,就算顾客无理取闹,也要练就皮笑肉不笑的功夫。」 「真的会有讨人厌的客人?」我忍不住发问。 「以前我不疑有他,带着满腔热忱踏入职场,但真正工作,才发现世界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都存在。」她耸肩,无奈苦笑,「尤其高级餐厅,接到客诉的机会更频繁,大部分都是摸摸鼻子认命。」珮珮接着陈述几件亲身经歷,若不是从她口中听到,我很难想像这些案例真的发生在我们所处的日常生活。 「摆出消费者架子的同时,他们好像都没想过,自己小孩以后也会出来社会面对人群。」语末,她重叹口气,「有时候,人与人们之间,需要的只是将心比心。」 一旁的我深感同意,她瞥一眼墙上时鐘,距离阿健规定的时间点还绰绰有馀,珮珮说她想聊我的事,我简短说自己是因为父亲工作调度的关係,才会转学来这里。 「这不是很奇怪?你爸妈到台中工作,没道理你也要一起来吧?而且北部的资源更丰富啊,这实在??」大感疑惑的珮珮认真分析,直到她撞见我一脸尷尬,才赶紧打住,「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摇头,「没关係,我懂你的意思,我自己当初也不想离开台北,来的很不甘愿。」 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参透这个决定的背后原因,但换个方向思考,若不是转学,我不会认识柚子、candy,也不会认识廖子飞,更不会来到日出,甚至决定在这里上班?? 「听阿健说,你是小飞的大学同学?」回过神来,珮珮又问。 「我跟他同系,但不同班。」 「你在学校跟小飞很要好吗?不然怎么知道他上班的事。」 「其实没有。」我尷尬笑了笑,「我是跟爸妈来日出吃饭,发现他在台上唱歌,才会知道这件事,系上反而跟他没什么交集,廖子飞在学校不多话,蛮神秘的。」 珮珮点头,「你说的也是,其实在这也半斤八两啦,简直是谜一般的人。」 「在日出也是这样?」补捉到珮珮话里的不对劲,我忍不住反驳,「不会啊,在这里他很活泼也很爱笑,你如果看过廖子飞在学校的形象,就不会这样说了。」 「这我知道,我指的是小飞刚来日出的时候。」珮珮耐心向我娓娓道来,「乐团刚成立那时候,主唱只有孙蔓一个,廖子飞虽然工作认真的无可挑剔,但总是抑鬱寡欢,苦着一张脸,给人一种不寒而慄的距离感。」她视线不知不觉转到那面照片墙,像在回忆,「一开始,他在日出只会和阿健,还有那群高中朋友主动攀谈,我以前有点怕他,其他同事也会私下讨论小飞,说他都不笑、好难亲近??这些。」 「会不会是他比较慢热,所以之前不太主动打交道?」 「我觉得不是,那段时间,他就算和阿健他们讲话,也几乎不怎么笑,与其说是慢热,倒比较像心里有伤。」 我反应一愣,珮珮则是继续说道,「之后,他才渐渐变得开朗,老闆无意间发现他唱歌低沉有力,小飞那时候已经比较外向,敢跟客人互动,所以后来就变男主唱。」 我嘖嘖称奇,想不到廖子飞也在日出也有过这种时期,明明有他视为患难之交的高中好友陪他玩音乐,为什么有段时间还是不快乐? 我没再多想,因为珮珮一看到指针上的数字,马上惊叫不妙,「我再不出去的话,就要被阿健巴头了!」 「你还敢说,今天有两间公司经理约会面,等等小飞他们就要上台,可没人帮你端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阿健早就来到门边,见状,珮珮没再间聊,离开休息室后直接上阵。 「珮珮在这里的工作经验很丰富,她应该解释的很详细,回去这几天把笔记消化一下,下礼拜开始上班。」语末,他对我比了打气的手势,「加油。」 见状,我不自觉弯起嘴角,藉着这抹无声笑容,向他倾诉心中满满的感谢。 顏采婷的第一次工作生涯,正式起笔。 第三章 改变04 「莫名其妙。」一直到走进休息室坐定,我还是愤怒未消,仍感到忿忿不平,「就是吃个牛排而已,他跩屁啊?」 「认真生气就输了啦,来喝杯水降火气。」语落,冰水随之递来,我狠灌一大口,却还是难以嚥下刚才承受的无理刁难,光是稍稍回想,无名火就也同时油然而生。 「就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公司的,小心我叫我爸去拆伙。」 「哈!」我认真生气的模样,在珮珮眼里却是傻劲十足,「就跟你说过了,服务业没有原本以为的简单啊。」 我看她,最后无奈叹气。 的确,回想上班第一週那时,紧张情绪彻底佔满神经,举手投足间都不敢轻举妄动,深怕一个口令、一个sop会出紕漏。 不知不觉,在日出上班也大约一个月了,虽然对珮珮和服务生比起来,我依旧是菜鸟等级,但服务业所见识到的人情冷暖,也差不多被我遭遇过一轮,当客户善意攀谈,或是简单的「辛苦了」、「谢谢」,就足以让马不停蹄的我们感到窝心;反之,找碴也碰上不少次,嫌弃不专业、态度不佳、知识不足??等理由,对我们而言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遇过顾客回馈单的意见栏写着:店员长相不顺眼。 这什么鬼理由? 起初,自己很容易和不讲理的客人过不去,对此,珮珮、阿健、小飞都曾接连安慰,要我把刺耳的批评当耳边风,久而久之,虽然还没豁达到完全不在意的程度,但想法不再像之前偏激,心情也没那么容易受影响了。 在日出,每个人的休息时间不尽相同,依照当日服务生人数弹性调整,时间表定半小时,而乐团的驻唱一律七点开始,十点半结束,八点半到九点固定休息,因此,和廖子飞的接触不再像初识那时频繁,有时候外场顾客多,休息时间又错开,整晚几乎不太能够相聚间聊。 这天,趁着休息时间,我来到吧檯找调酒师宇豪。宇豪大学就读电机系,主修和餐饮毫无瓜葛的他,大二因为学校朋友的一再怂恿,而加入调酒社,他当时未曾想过,无心插柳的决定,竟让他日后考取调酒证照,甚至现在靠它餬口。 正式到日出后,偶尔我会来吧檯找他攀谈,宇豪不仅手艺高招,本人也相当健谈。 「来,给你。」 听到廖子飞和孙蔓在台上演唱〈私奔到月球〉,酒杯正好出现眼前,盯着玻璃杯内的蓝色液体,我好奇问,「这是什么?」 「蓝鸟。」他说,同时伴随浅浅一笑,「我个人很喜欢这杯喔。」 「为什么?」 「调酒里面,最重要的原料是五大基酒,分别是gin(琴酒)、vodka(伏特加)、tequila(龙舌兰)、rum(兰姆酒)和whisky(威士忌),也就是说,调酒大部分以这些做主体味道,不过,有的也会搭配两种以上的基酒,长岛冰茶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宇豪拿起其中一瓶,「在这之中,gin是我最喜欢的一种,不只是本身香气使人着迷,微微苦涩更能加强味蕾的享受,琴酒因此成为调酒首选,它甚至有鸡尾酒之王的美名,再加上蓝鸟的顏色??」他顿了顿,「不觉得蓝鸟就和爱情一样?」 「啊?」他抽象的比喻使我一愣。 宇豪轻哂,「我觉得,蓝色是所有顏色里,最迷人的一种。天空和大海,乍看之下俯拾即是、随处可见,但当我们抬头,或是放远目光,才会惊觉到它们其实遥不可及,并非垂手可得。」 话至此,他笑了笑,「爱情不也是这样?像蓝鸟一样香味四溢,美好的让人趋之若鶩,也同时拥有苦涩和忧鬱,即便如此,许多人仍然对爱情抱着期盼,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语毕,他忽而抬头,目光也随之到我身上,微微一笑,「你应该交过男朋友,懂那种感觉吧?」 我沉静一会,想起高中时曾短暂交往的男友,缓慢点头,「有,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感情基础没有很深刻。」我自嘲,「很逊吧我?」 宇豪不以为意,「我有的朋友至今单身二十几年,有的枕边人来来去去,还有的跟旧情人藕断丝连??」他泰然一笑,「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刻苦铭心的人而已。」 我不知不觉噤了声,脑袋逐渐停止运转。 「我深信每个人的生命里,肯定会遇见这样一个人,无形之中改变原本的你,能把你逗笑,也有本事让你哭,就算两人没能走到最后,但偶尔想起对方,心脏还是会因为那个人而颤动。」 宇豪最后这么说。 在休息室等候十几分鐘,小白这才匆匆忙忙跑进休息室,「抱歉,还让你等我。」 「没关係,阿健事先跟我说了。」 闻言,小白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他一把捉起桌上的车钥匙,「我们走吧。」 十二月的脚步渐近,夜幕降临的同时也捎来寒意,隔着车窗,我仔细观察街头的红男绿女,前座的小白则是习惯性按下播放键,音乐声马上繚绕车内。 「这是什么歌?听起来像是饶舌。」虽然不像既定印象中的饶舌那样紧凑,词曲却相当轻快。 「是啊,热狗你听过吧?」 我頷首,「我知道,不过听不太出来。」 「女生似乎没有听饶舌歌的习惯。」后照镜映照出他微勾的嘴角。 「歌名是?」 「mc来了,我们都蛮喜欢的一首歌。」 「我们?」我不禁纳闷,「而且,怎么有歌叫做mc?」 小白笑出声,从容不迫替我一一解惑,「我说的我们是指乐团啦,我、小飞和阿健特别爱,至于歌名,这首歌的mc是merrychristmas,不是女生的好朋友。」 「是喔?」我好奇挑眉,「但好像没听过你们唱饶舌歌?」 「那是为了因应客群。」小白再度莞尔,「来日出大多数是谈生意的商人,m型社会的中前段,为了生计嘛,必须考量这种歌路的接受度。」 「是曾经唱过饶舌歌曲,结果得到负评?」 「没有这么直接,不过刚营业的时候做过市场调查,饶舌的支持度不高,所以就没被採用半次了。」他无所谓的耸肩,「但这也在意料中啦,毕竟日出其他分店都是名扬国际的乐队,想要马上跳脱风格,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原来是这样。」 「说到这首歌,圣诞节的确快到了,有计划了吗?」 「还没想到那么远。」 「已经十二月初了,哪里远。」小白轻笑,「你没参加过自己学校的圣诞活动吧?去年我有去敲鐘倒数,现场好热闹。」 「你们乐团一起去的吗?」 小白摇头,「阿健是主管,不能请假,那天小飞替别人代班,所以加我只有四个人。」 「代班?」我有些意外。 「嗯。」小白解释,「虽然阿健圣诞夜破例放我们假,但小飞为了doublepay都会去上班。」 「廖子飞和你们明明这么要好,结果连圣诞夜这个难得放假的日子都不放过?」 「依我对小飞的了解,今年可能也会这样吧。」 我哗然,一时无言以对,之后,和小白没有再多做交谈,车内只剩下〈mc来了〉这首轻盈的曲调和歌声,一次次的重覆着?? 第三章 改变05 看了看錶,三点零五分。 正准备拿出手机,腹部一阵刺痛清晰传来,我下意识捧住肚子,几秒后,发觉事态不对,我赶紧点进行事历。 该死的生理期! 才和小白在车上听〈mc来了〉这首没多久,想不到就真的来报到,翻开包包,果然没有卫生用品。 这下怎么办?待会还要坐别人的机车后座?? 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藉口打发,姍姍来迟的廖子飞却来了。 「sorry,每次礼拜三都让你等。」他准备牵车,回头,见我还杵在原地,廖子飞一脸纳闷,「怎么了?」 我抿唇,「呃,你先去店里好了,我今天想先回家。」 「我记得你家离学校不近啊,你又没车,公车要搭多久啊?」他提议,「如果有事要回去,我可以载你。」 我一惊,赶紧摇手拒绝,「不用了啦。」 见状,匪夷所思的廖子飞先是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整个人傻住,原本处于挣扎边缘的心,在触及廖子飞的瞳眸后,我最后弃械投降,如实吐露,而满肚子困惑的廖子飞,听到关键字句后,也终于恍然大悟。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知道的。」他对我的尷尬坦承,感到有些自责。 「没关係啦,是我自己忘了带,我没怪你。」 「那你在这等一下,我去买。」 「啊?」我再次怔住。 「反正美妆店不会太远,很快。」还没来得及制止,廖子飞逕自跳上车,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至于被他暂留在这的我,错愕情绪尚未平復,买卫生棉??这不是男友才会帮女朋友做的事? 当下,我也不禁好奇,廖子飞有没有交过女友? 疑惑闪过脑海的当下,我同时想起孙蔓,心脏明显颤了一下。 混乱的思绪未解,还在跟理智鬼打墙的同时,手脚俐落的廖子飞很快就骑车回来,他停车后,匆匆从车厢拿出纸袋给我,「刚刚没问清楚你用哪种,我就离开了,只是应急用,应该没关係吧?」 我頷首,二话不说直奔厕所。 站在洗手台前,我看着镜中的身影,没由来感到汗顏,只是生理用品,自己刚才的反应也未免过于小题大作。 片刻,我冷静深呼吸,轻拍脸颊,告诫自己别再失态。 不同于刚刚像是落荒而逃的窘境,这次我豪迈步出厕所,笔直往停车场前进,「谢谢你。」走到廖子飞身旁,我向他道谢。 「举手之劳。」他莞尔,并且问我,「应该能出发了吧?」 「嗯。」我朝他走去,趁廖子飞整理车厢的空档,假装若无其事问他,「你以前有帮女朋友买过吗?」 当下,他嘴边的笑容忽然冻结,整个人明显僵住,原本轻松的氛围,顷刻之间风云变色。 我很快意识到有异,赶紧转移重点,「我没有要窥探隐私啦,只是想说,如果是初次帮女生买的话,应该会有点尷尬,才会好奇问一下。」 廖子飞很快就收起失守情绪,说道:「阿健以前追女生的时候,也常常跑腿帮忙买卫生棉,这东西有什么好惊奇的。」 「也对啦,以前高中有那么多女生,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乾笑,敷衍作结。 坐在他身后,除了庆幸自己在踩到界线之前紧急煞车,另一方面,却又对他的反应感到纳闷,女朋友的话题是禁忌吗?竟然让情绪内敛的廖子飞瞬间愀然变色,甚至顾左右而言他。 心知肚明这话题无法再深入,为了活络气氛,我把焦点转移,「你圣诞节有什么计划吗?」 「不晓得,应该是去上班吧。」 「我听小白说,乐团那天都会特准放假,这样还去公司上班喔?」 「钱能多赚一天就赚啊,你这有钱人家的千金不会懂啦。」 要是以前听他这样讽刺,我肯定七窍生烟,但自从与他熟稔后,面对偶尔的调侃,我倒能够欣然接受,一样的字句,在不同语气的催化下,代表的意义天差地远。 「身体健康才是本钱,你爸如果知道你只顾赚钱,肯定会生气。」 「他上的班比我多也比我忙,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干嘛不跟小白他们一起出去玩,耍什么自闭啊?」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你也没参加过晴大的圣诞活动?」 他愣了一下,半晌,缓缓点头,「有。」 「小白明明说你去年留在公司上班,怎么也有去参加?」 「我是台中人啊,晴大圣诞节每年都有,我高中的时候去过。」 「原来如此。」 前方一个红灯,廖子飞不疾不徐将车速减慢,车子安稳停在格子内,他的问题随风捎来,「怎么会跟小白聊到,还知道我去年待在公司?」 「那天回家路上,听到〈mc来了〉这首歌顺口聊到的。」我想起小白说过,廖子飞也很喜欢饶舌歌。 「是喔。」 「他说,去年放假有来晴大的鐘声倒数,但你偏偏要留在公司上班,没跟到。」 「然后呢?」他依旧语气平平,没有起伏。 「我说你们明明这么要好,干嘛非得上班,小白说,上班情有可原,他们也不好意思逼迫你。」 他淡淡一笑,「你也真无聊,我上不上班干你屁事。」 廖子飞今天没去其他地方晃,而是直接到店里,站在店门口停车场,我忍不住咕噥,「还以为今天有机会看到海水。」 他接过安全帽,「冬天快到了,你是想冷死喔?」他看我,「生理期还想去海边玩?」 「这又没衝突。」 「最好是。」 我吐舌笑道,他按下电梯按钮,两人一同进到公司,「今天这么早?」我们的早到让阿健感到新奇。 「天气冷,室内最舒服。」 把背包摆好,廖子飞又走出休息室,不知道去了哪,我起身走到角落,打开窗户,当刺骨寒风毫不留情灌进来,首当其衝的我,不经意打了个哆嗦,他正巧折返回来,「你在干嘛?」 「保持通风啦,窗户打开比较好。」我走回圆桌附近准备坐下,廖子飞却忽然叫我一声。 「这是舒经药,刚刚在美妆店顺便买的。」把马克杯推向我,接着,他拿出小盒子,「这个东西没有单卖,呃??因为我不知道哪个有效,想说普拿疼是有名的牌子就买了。」 我愣愣看他,廖子飞又说,「你带回去吧。」把包装盒安静摆到杯子旁,他说自己要先出去帮忙,离开之馀,不忘叮嚀我小心身体。 廖子飞离开之后,我目光直盯着马克杯不放,翻腾而出的缕缕轻烟,很快就融入空气,我的情绪却久久无法消退。 最后,我用双手将杯子捧住,轻轻喝下一口,自他手中递来的这杯舒经热饮,在温度催化下,迅速暖了全身。 也暖了我的心。 第三章 改变06 一打开车门,前座的老吴向我捎来问候,「早安。」 「早。」我关好车门,同样回以笑容,随后,我将手上的折价券递上,「圣诞节快乐呀!今天和家人去吃顿好料吧。」 老吴先是一脸狐疑,伸手接过后,看到折价券上偌大的「日出」两字,整个人愣住,「大小姐,这间店不是很贵吗?」他作势想退回,而我早已有预感,赶紧退到他无法伸手可及的角落,举起双手,「老吴,现在要专心开车啊,你想害死我吗?」 见我这幼稚举动,他觉得好气又好笑,随即,赶紧表明立场,「这礼物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我们家来台中后,你多久没好好陪老婆了?明天学校难得放假,等等就回去和家人聚一下吧。」我使出威逼利诱,「如果这顿饭你不去吃,我会跟我爸告状喔。」 听完我那无理取闹的感谢,老吴总算没再反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还只是白天,整个校园却早已陷入过节氛围,无论是广播中耳熟能详的轻快歌曲,或是琳瑯满目的吊灯、饰品,都一再提醒世人这个浪漫节庆的亲临。 「采婷,圣诞快乐!」在装水的空档,远远就传来柚子朝气十足的问候,我转过头,发现她身旁还有candy。 「圣诞快乐。」我莞尔,「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 candy率先回答,「跟几个高中朋友约好了,吃饭之后要去朋友家过。」 「你呢?穿那么性感,一看就知道要去哪里happy。」瞧柚子一身火辣的精心打扮,我忍不住调侃。 她听了,倒也大方分享,「当然是去夜店狂欢啊,你要不要去?」 「不用了,我对那种场合不习惯,而且要是被我爸知道,我就惨了。」我微笑婉拒。 「真可惜,大家一起在包厢跳舞,小酌一下也很好玩啊。」柚子明显面露失望,忍不住嘀咕几句。 「有什么好失落的?你把我的份一起玩,但别醉到不省人事就是了,听阿亮说,你喝醉后的样子让人不敢领教。」 闻言,身旁的candy笑出声,「这倒是真的,去年学生之夜,要不是有阿亮这个护花使者,真不知道这女子会沦落到哪张床。」 「你在乱讲什么啦!」柚子脸上浮起尷尬的红晕,「学古箏的有像你讲话这么粗俗吗?」 「害羞什么,事实啊。」candy不以为意,她接着问我,「采婷呢?圣诞节怎么过?」 「我过得很简单啦,应该就是跟爸妈吃顿饭而已。」 「我也和我妈妈有约耶,不过我们是约明天。」柚子问,同时,她忽然心生一念,「那吃完饭可以叫你爸妈载你来学校呀,顺便逛一下晴大的活动。」 不只是柚子殷切邀请,candy也点头表示附和,「也对,既然是外地人,又是晴大学生,如果没来过就落伍了。」她笑了笑,「你爸妈感情这么好,很适合一起数敲鐘。」 两人的殷勤怂恿让我有些动摇,我最后笑应,「我会提看看啦,但不确定能不能成行。」 经她们一提,我也发现自己许久没和爸妈好好相聚了,自从父亲加倍忙碌于公事后,就连三人一块吃饭都成了奢侈的心愿。 这两个月以来,除了父亲开始早出晚归,甚至几天没回家,连母亲在外的时间也跟着变长。日子虽然如往常般的风平浪静,内心某部分仍觉得不太踏实,即便母亲屡次强调公司没有异状,一旦追问,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只推辞说时机不够成熟,始终不肯诚实以对。 縈绕心头的不安,仿佛走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似乎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一无所有?? 中午鐘声一打,班上浮躁气氛瞬间被打散,看着同学热烈讨论,我没有加入大家的谈话,而是独自走出校门,准备到附近餐厅解决午饭。 屏息等待眼前的号志换为脚步轻盈的小绿人,包包里突然响起音乐,见来电者是母亲,我随手将它接起,「采婷,你下课了吗?」母亲在电话另一头询问。 「刚结束,今天这么早吗?那我们晚上要约几点?」 「呃,晚上的事,你听妈说??」母亲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她丢来坏消息,「你爸今天公司有事要忙,妈可能也不会回去了,所以??」 我登愣几秒,「取消?」打断她,我茫然问着。 母亲后来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脑袋一片空白,几秒后,我才具体发现自己被放鸽子的事实,无名火同时自心底油然而生。 「对不起啊,等工作告一段落后,爸妈改天再补偿你,好吗?」母亲歉然说着。 「不必。」连基本的再见两字都一併省略,把母亲的叨念和关心都丢到外太空,我冷然拒绝,粗暴掛上电话。 这里不是台北,距离初来乍到也才过了三个月,我没有随约随到的姊妹淘,最好的两个好友也各自有安排,就连哪里适合过节,我都一无所知。 来到异地的首次圣诞夜,就这样被搞砸了。 「这里是必胜客,请问是顏采婷小姐吗?」 听到男孩朝对讲机客气询问,我赶紧应声,匆促走往大门接应。 「来,你的大披萨。」趁着我翻找钱包,外送员随口关切,「家里吃圣诞节大餐?」 「对呀,和我爸妈。」我尷尬虚应,男孩把找的零钱和食物一併交到手上,在我关上门前说了声:「祝你圣诞节快乐!」 我愣了一会,片刻,我也轻声回应,「你也是,圣诞快乐。」 大概是因为多了那声祝福,直到对方机车驶离,我仍站在原地,待亮光完全消失在视线后,我才回过神,将披萨端进屋。 然而,食物摆到餐桌上,困扰才具体浮上檯面。 我把餐盒打开,马上剥下一片嚐鲜,没想到今天连吃披萨都不对味,酥皮的软硬不太得宜,凤梨果肉的汁液咬起来也没有以往浓郁,也许是低落心情所致,原本热腾腾的美食,今天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 再者,一个人叫了这么大的披萨要干嘛?虽然自己不算是小鸟胃少女,但胃口也没有惊人到能够征服全部,而且正好遇到节庆优惠,店里还加送一瓶百事可乐。 我最后叹口气,想要佯装热闹,才发现无法自欺欺人,在圣诞节的围绕之下,一个人形单影隻反而显得突兀而孤寂。 倒饮料给自己的同时,我再度想起刚才那位外送男孩,也不经意联想到廖子飞。 无法尽情过节,会是什么心情?他们爱的人、爱他们的人,又是什么感受?应该在某处等着他们一同共襄盛举吧? 思绪至此,我双眼直盯眼前的美食,没多久,穿上了厚外套?? 第三章 改变07 究竟萌生什么念头,让我直觉性走来这里,真正的理由连自己都摸不透,先是因为犹豫不决而佇足门口,好一段时间后,我才鼓起勇气,拎着披萨和饮料进入店里。 「顏采婷?你今天怎么会来?」在收银台附近走动的阿健马上眼尖看到我,脸上闪逝一阵讶异,「不是没班?」 我举起食物,朝他比划,「想吃披萨,但是一个人吃不完,所以就带来分给大家。」说话的同时,我也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廖子飞的身影。 「没安排活动?怎么有空来这?」阿健问,同时拿走其中一片披萨。 「不赶时间。」不知何故,我随口扯了小谎,接着询问,「今天大家都不在?」 「你现在不就看到我在上班吗?」 「不是啦,我是指??廖子飞、小白他们。」我解释,眼神仍没有停止搜寻。 「他们都不会来呀,我特地要他们今天放假一天。」 「都放假?」我一脸狐疑,「我之前听小白说,廖子飞就算放假还是会来上班耶。」 「搞了半天,你跑来这里是找小飞?」敏锐的阿健抓到我话里的重点,痞痞的脸突然坏笑起来,表情充满了曖昧。而我,经他这样一说,耳根莫名热起来,当下,我感觉到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就是问一下而已,你想到哪去?」我假装镇定,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因为阿健刚才不单纯的笑容,连带着被误会的紧张感袭来,才会有刚刚的反应。 闻言,阿健也没再调侃,他转而认真解释,「去年他是硬拗要上班没错,不过,我今年使出杀手鐧,把他赶回去了。」 「为什么?」 他偏头,思索半刻,才轻声说道,「也没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他没日没夜的工作。」 「是吗??」我顿了顿,得知廖子飞不在店内,赶紧转移话题,「那披萨就让你独享吧,算是慰劳你圣诞夜还得上班,我差不多要去搭公车了。」 阿健看着我,眼神看来想说些什么,不过,他到最后只是淡然一笑,便挥手向我道别。 「希望你的圣诞夜很难忘。」离开前的最后,他这么说着。 夜越是深入,圣诞夜氛围也更加高亢,沿途经过两间ktv和一间知名夜店,店外都簇拥着人潮,眾人脸上纷纷堆垛笑容,看起来都引颈期盼圣诞节的来临,而我,此刻隔着车窗,遥望外头的灯红酒绿。 视线转回车内,狭小空间里没有太多人,有三三两两身着制服,正在聊天的高中生;也有满脸倦容,正在座位上打盹的上班族,似乎没有人像我一样,是准备到学校参观活动的。 十五分鐘过后,我在校门附近站牌下车,入了夜的晴大,在点点星光及圣诞装饰的衬托下,的确比白昼时更加迷人,平日因为忙练琴,加上后来到日出当工读生,已经很久没像今天一样,这么仔细端详学校。 我首先到设计学院参观展览,顺道瀏览传播学院的团康活动,接着,经过礼堂前的广场,那里陈列五花八门的q版公仔,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替这些造景留影。 接着,我往草坪的方向前进,平常人烟稀少的草地上,今天格外热闹,正准备到其他地方间逛,某个熟悉的人影浮现眼前,和过去某刻重叠,我甚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带着不太肯定的心情和语气,我朝着草坪某处,喊了某个名字,男孩在三秒之后回头。 「真的是你!」 发现是廖子飞,我加快脚步走向他,「你怎么在这?」问话同时,我也环顾四周,以为他会和小白、孙蔓等人成群结伴,但廖子飞似乎隻身一人的样子。 「你呢?又怎么会来?」他没回答,而是反问我。 「本来和爸妈约好吃饭,结果他们临时打电话来,说要忙公司的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我一脸无奈,「倒是你,怎么没跟小白他们一起?」 「晚点要跟他们会合。」 「他们也在学校?」 「没有,在市区附近打保龄球,等等十二点多要一起吃宵夜。」 「那你怎么没跟着去?」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轻描淡写,「就是想体验一个人过圣诞节那刻的感觉。」 我一愣,不自觉看他,廖子飞微扬起嘴角,无声笑容好像什么都倾诉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哇──」 身后突然响起热烈欢呼,打断我们的对话,我和廖子飞回头,发现市集附近起了骚动。 循着喧闹源头凑近,依稀听见某位男子的自白,实际内容没有听的很清楚,直到越来越接近摊贩,他的声音才逐字清晰。 男子把原先藏在身后的双手向前摆,将盒子捧到对方面前,单膝跪地,深情款款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才刚问完,围观的眾人马上鼓譟起来,「答应他!答应他!」的声音此起彼落,女主角先是呆住,接着开始哽咽,摀嘴同时也点头如倒蒜,男子看见自己的可人儿答应了求婚,赶紧站起身,替女友套上定情戒,群眾见状,欢呼声也比刚才更热情了。 「好感人。」这是自己第一次目睹别人求婚,亲眼见证如此感动的场面,我感觉到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扉。 之后,求婚插曲告一段落,我在市集买了两个小巧精緻的钥匙圈,等到大约十一点半,我和廖子飞走回两人相遇的定点,眼前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孩,身着红绿相间的格子衬衫,搭配深色牛仔裤,正坐在台阶把玩吉他,自弹自唱几首耳熟能详的情歌。 这一幕光景,竟让我想起自己初遇廖子飞的那天?? 「这种感觉好奇妙。」我听着男孩唱着梁静茹的〈情歌〉,突然有感而发。 「嗯?」 「我想到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巧遇你在这弹琴,自己听到后来,还忘情到唱出歌词。」 回想到这,我不自觉笑开,「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很有缘?」 廖子飞先是安静凝视一切,不久,他嘴角勾起浅浅微笑,没有否决。 十一点五十五分,原先集散在校园各地的人们,纷纷涌入大草坪,想和亲朋好友佔个好位置,一同欢庆圣诞节。 「一、二、三??」数数声开始之后,现场气氛也随着数字的递增更加高昂,原本对于晴大的圣诞活动没有抱有太大期待,但此刻,我庆幸自己那时候决定搭上公车来到这里,整个人此刻的心情就好像飘在云霄之际,相当亢奋。 「九八、九九、一百!圣诞快乐!」十二点整,晴大上空绽放烟火,校园周遭开始播放圣诞歌曲,大家的情绪也在此刻鼎沸到最高点,我受到气氛渲染,整个人又跳又叫。 「有没有这么开心?第一次过圣诞节?」过于兴奋的反应,让廖子飞看了不禁哑然失笑。 我先是点头如捣蒜,却又连忙摇头,「更正,第一次过这么特别的圣诞节。」同时,我从包包拿出其中一个钥匙圈,「这个送你当圣诞礼物,刚刚一看到就马上想到你,廖子飞的飞,象徵飞翔。」 当翅膀图腾映入眼帘,廖子飞整个人呆住,「我们也只是遇到而已,送什么礼物啦!」他赶紧摇手,「花钱买的自己留着啊。」 「你拿去啦,如果没有巧遇你,我就会自己一个人站在这边渡过圣诞节,我很难想像那种感觉有多失落。」我紧捱着他,不打算收回,「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别拒绝。」 说实话,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坚决要把钥匙圈送他,好像在买下它的那刻,心底就有道声音告诉我非得这么做似的。 终于,拗不过我,廖子飞说了谢谢,拿起钥匙圈,仔细瞇着它瞧,当那抹不明显的笑意再度绽放,我感到既欣慰又温馨,自己跟着廖子飞笑了起来。 「我也一直以为,今年会自己渡过圣诞节那一刻。」他轻语,却没看我,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十二点当下,虽然天气仍旧冷得让人直拱起背,我却感受自己被满满的暖意包围,心中无比踏实。 「希望你的圣诞夜很难忘。」 想起阿健那时候的祝福,我不自觉扬起嘴角笑了。 那时候,谁也没料到,短短十分鐘后的一通电话,竟把我从天堂推入地狱?? 第四章 转折01 敲鐘仪式结束后,熙攘人龙一致往外鱼贯而出,顷刻间,校门口附近因为人车拥挤的情况,交通开始有些堵塞。 「你等等要去哪?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一边在人山人海中缓慢移动时,廖子飞问我。 「你们难得今天有机会相聚,这样不会打扰?」 「想那么多干嘛?大家都是同事,有空就来啊,但记得跟你爸妈报备一下。」 「我可能要先问我妈,如果她不答应的话,你就先走吧,我再自己叫我爸来载我回去。」 望了眼四周满满的人潮,廖子飞的声音既清晰又模糊,「现在塞车这么严重,你爸忙公司的事也累了吧?如果真的不行,我就先载你回家。」 说巧不巧,在他提议完的当下,沉寂已久的手机忽然发出声响,母亲正好来电。 「说曹操曹操打来。」我莞尔,并接起电话,「喂?」 对方没回应,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本以为是收讯不好,我再度开口确认,「妈?」 好一段时间过去,我才听出那是女人极力忍住悲鸣的低声啜泣。 接下来几秒鐘,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连廖子飞停下脚步打量我的异状都没察觉,满脑子都是那些炸入耳膜的关键字句。 父亲、医院、加护病房?? 「顏采婷,你还好吗?」廖子飞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妈说了什么?」廖子飞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突然,后方路人不小心撞到我,这个碰撞,让打了死结的脑袋瞬间清醒,电话那端零碎的隻字片语,也短时间内被拼凑出个大概,我整个人大声惊叫,「计程车在哪?」 不只是廖子飞,附近其他人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到,廖子飞挡住我的去路,「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在开刀房,我现在要去医院。」像个没有方向感的无头苍蝇,此刻我只想突破重围,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爸妈所在之处,情绪慌乱下,整个人横衝直撞的乱窜。 「你先不要慌!跟我走!跟我走就对了。」失控仓皇之中,廖子飞一把扯住我的手,倏地,我失去行动能力,只能任凭他抓着我前进。 好不容易走出校门,我却再度脱离控制,衝向大马路,准备拦计程车,眼明手快的廖子飞将我抓回人行道,「这又是在干嘛?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他口吻有些不悦。 我失神盯着他,此刻,连说话都觉得困难,「我只是想赶快到医院,我想招计程车??」 「现在这么晚,一个人搭计程车不安全,我直接载你去医院吧。」 我呆住,「你不是跟小白他们有约了?」 「你自己看,现在车那么多,等等更多人出来就只会更塞。」他指着马路另一端,「今天叫计程车的人一定不少,现在人命关天,你也想赶快看到你父亲吧?」 我愣愣点头,凝聚在眼眶已久的泪水也终于不受控制,扑簌簌的落下。 见状,廖子飞将卫生纸递向我,「到医院前记得把眼泪擦乾,要是你妈看到你哭,一定更难受。」接着,抓起我空着的一隻手,他加快脚步朝摩托车走去。 「时间有限,等等抓紧我。」上了车,在戴上安全帽的空档,他如此下令。 这次,我顾不得从前的顾虑,双手环上他的腰,头也顺势靠在背上,速战速决的廖子飞,二话不说发动车子,才一下子的功夫,我们就上了道路。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恐惧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当下的我,就好像气绝前的小女孩抓到浮木一般,原本的惊慌失措,也逐渐转为安心。 往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个人,总会连带忆起圣诞夜发生的一切,不只是钥匙圈、陌生人求婚、自弹自唱、倒数午夜??等,包括后来前往医院的记忆,都是那么歷歷在目。 无论是他在校门口前那鏗鏘有力的字句,又或者是奔驰在街道时,从宽厚背脊传来的温度,对于当下脆弱的我来说,都是重要、以及说什么也必须紧握住的依赖。 八个月前,时序大约座落四月初的春假,我和系上同学离开喧闹的北台湾,到垦丁感受阳光的热情和海潮的咸味。 屏东恆春就同它的名,是个四季如春的热情小镇,寒假造访有些不合时宜,暑假又太过炙热,经过几番讨论后,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衝这么一趟,是个既折衷又完美的计划。 那次旅行整整玩掉四天四夜,在垦丁小酌啤酒、烤肉,对着无涯大海和满天星空,放肆大喊聊是非;第二天下午移驾到高雄,崇尚自然中又带着观光客的路线,前进驳二艺术特区、到西子湾一览夕阳馀暉、搭乘渡轮到旗津、在瑞丰夜市尽情吃喝,所有色香兼具的美食无一不放过;到了第四天,原本吃完早点就准备回府,但大概是贪恋南台湾的气息,捨不得早早离开,我们最后没有按原订计画坐高铁,反而是跳上台铁车厢,同样向北,却是往台南前进。 不过,碍于时间有限,我们在古都台南并没有久留,仅参观几个着名歷史景点,吃了几间朋友推荐的知名美食,最后才尽兴搭晚上十点多的车回家,也许是太尽心尽力在那趟旅程中玩乐,大家最后回到台北时,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料到,在碰撞瓶瓶罐罐的垦丁夜晚,爸无预警在公司倒下,在家里接获通知的母亲彷彿遭到雷击,匆忙之际赶到医院后,医生没有开门见山说什么,反而语重心长的说父亲需要做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隔天,差不多是在夜市里大开杀戒的时间点,卧在病床旁小憩的母亲被医生叫去,当住院医师提到了「癌」这个字,母亲差点站不稳,几乎就要昏厥。 父亲经由一连串精密仪器的检验后,被证实是胃癌第一期。 除了必须定时服药、充足休息,医生同时建议,如果能够换个清幽的环境,对于病情的恢復更有帮助。 原来,调职从头到尾都是幌子,不为别的,父亲只是希望到台中的疗养期间,还能够随时见到家人,无缘无故转学到台中,以及近来不见父亲踪影,背后的真正原因,直至这刻才水落石出。 今天中午,父亲感到些微不适,也是因为这缘故,晚上的饭局才会取消,没想到,大约十一点多,父亲开始剧烈咳嗽,甚至咳出血来,接着就失去意识,亲眼目睹丈夫被推进手术房的母亲,再也承受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才会顾及不了那么多,在深夜打给我。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现在才告诉我?」踏进这里已经好些时间,我依旧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心希望忽然听见闹铃大响,或许睁开眼睛,还会发现母亲就在床边,用她一贯温柔的声音唤醒我。 那么,就算跟廖子飞经歷的圣诞节回忆会跟着烟消云散,我也甘愿。 但现实是,母亲脸上也没有半点笑容,她大概是哭累了,整个人瘫在我怀里,神情是难以掩饰的憔悴。 母亲说,父亲之所以不告诉我,是不愿见我为他操心,于是,他选择迂回的方式,还以为这样能瞒天过海。 想到父亲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身心灵的苦难,一阵哽咽莫名从中而来,我甚至差点被眼泪呛到说不出话。 「婷婷,你是怎么来医院的?」 此刻,母亲才意识到现在正处于深夜,对于我如何隻身到此感到纳闷,我背脊瞬间发直,赶紧四处张望,发现廖子飞的踪影早已消失。 沿着走廊小跑步,接连经过几个诊疗室,都扑了空,原本以为他已经离开医院,正准备打电话确认,却正好在户外中庭瞧见他的身影。 廖子飞佇立在某位脑科权威的看板前,似乎很认真在看海报里的文字叙述,他甚至没发现我站在他身后,拍了他两下肩膀,才反应过来。 「怎么在这里?」我问。 「没什么。」廖子飞若有所思,看着急诊室里面来来往往的值班人员,「只是不太喜欢医院的气氛,就跑出来透气了。」 「你不是和小白他们还有约吗?」我看了手机时间,赶紧催促他,「已经一点多了,赶快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我再找一天请你吃饭,好好答谢你。」 听完,廖子飞并没有转身离去,他把目光投回我身上,欲言又止,像有话要说?? 第四章 转折02 「你爸还好吧?」许久,廖子飞才开口询问。 我摇头,「我爸四月就被检验得了胃癌,他们却什么也没说,我到刚刚才知道??」说话的同时,原本努力抑制住的眼泪,因为这席话而再次模糊视线,身旁的廖子飞,在听到胃癌两字,也明显愣住了。 「还好我有赶来,不然,以我妈的个性,一定会承受不住。」我苦笑,「要不是你及时提醒我冷静,还好心载我来医院,我可能到现在都还困在车潮里。」 「都是朋友,这种事有什么好客套的?」他的口气不以为意,要我别庸人自扰。 我深呼吸,朝他摆手,「我已经没事了,你赶快去跟他们会合吧。」 回头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后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直到走了大约五步,「顏采婷。」廖子飞忽然喊住我,「你把我当朋友吗?」 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让我一时登愣,「什么?」 「是朋友的话,就聊聊吧。」他看我,泰然一笑。 当廖子飞把其中一杯咖啡递来,接过杯子当下,除了热饮的高温,我也不小心触碰到他指尖的冰冷。 「不进去医院聊吗?你手好冰。」坐在距离大厅不到十公尺的户外中庭,我双手紧捧咖啡,以利暖和身子。 廖子飞朝内一瞥,没几秒就果断婉拒,「不了。」 我看他。 「通风不好,而且都是药的味道,心情容易变差。」他煞有其事的简单补充,这才将目光转回我,「你会冷?」 「倒是不会。你说的没错,长时间待在里面,的确让人变得压抑。」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地方??」 寒风无预警颳来,他的头发顺势扬起,廖子飞微瞇着眼,作势防止沙子飞进眼睛,也像是正在回顾些我不知道的心事。 「你可以开始说了。」回过神来,他走到我对面的椅子,啜了口热饮。 接下来,我毫无保留地转述母亲所言,其中,包括春假时父亲就被检验出癌细胞,以及第一次在日出见到廖子飞、提早离席的那天晚上,还有父亲撒谎说最近得忙于公司的事??等。 「所以,你转学到台中,是因为你爸生病?」 我点头。 「难怪,那时候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什么意思?」我抬眸。 「没什么,只是当初有点纳闷,为什么企业总裁需要调职,最奇怪的是,自己调工作就算了,女儿已经是大学生,还跟着到台中?想到最后,就觉得这家一定是讨厌又骄纵的有钱人。」 「你阐述的真直接。」听完,我没感到任何不快,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事实证明,我也是个短视的人,只看表象就下定论,但其实,每个人都不会只是外表上,或是耳闻的样子而已。」讲到后来,他也不自觉笑了。 冷风再度无预警袭来,伴随着廖子飞嘴角的一弯弧度,同时吹进我的心底,在这个绝望的夜晚,被不安和徬徨所筑起的层层冰霜,因为他的那抹笑容,正悄悄的瓦解??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我听见母亲远处传来的叫唤而中断,才发觉自己竟聊到忘我,连母亲还留守在手术室的事都一併忘记。 看了眼我身后的廖子飞,母亲明显感到有些困惑。 「妈,他就是送我来医院的同学,也是日出的同事,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人刚好在我旁边。」我赶紧解释。 「原来是你呀,谢谢??」母亲听闻,喃喃自语走来,弯腰道谢。 廖子飞頷首,「同学一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爸爸开刀已经结束了,等等就可以进去看他。」 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又惊又喜,「爸醒过来了?」 妈摇头,「要等麻醉退了才会清醒。」她苦笑,「等等他要是看到你,肯定会很激动。」 我拿起身旁包包,准备到病房探望,廖子飞也同时起身,「既然你父亲没什么大碍,我就先回去了。」 我一愣,「你现在要回家了?」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外面大街,鼎沸人龙和车群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入夜后的枯索萧条,四周毫无生气,反而充斥寂寥。 「外头很冷吧?要不要等白天再回去?顏妈妈等会到便利商店买热粥给你们。」妈也开口挽留,似乎不忍他在这时间点骑车回家。 他摇头,乾脆地婉拒,「没关係。」话说完,廖子飞转而将视线投向母亲,鞠躬示意,「伯母,您要保重。」 「真的谢谢你。」母亲一脸感激。 廖子飞向我们道别后,母亲站在身旁叮嚀,「等你爸爸康復了,找个时间请你同学吃顿饭,好好谢谢他吧。」 「嗯。」我心不在焉回答,眼神仍紧追着他离开的背影不放,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夜,真是七上八下啊?? 父亲醒来,是半小时后的事了,当他睁开眼一见到我,果然是藏不住的激动,但不晓得是源于病情揭穿的惊慌,还是自己见到妻小的澎湃感动。 「女儿都这么大了,也该让她知道才是。」母亲解释。 我的视线随着母亲,移向他们交叠的手。 爸妈的感情一向和睦,从我有记忆以来,鲜少发生争执,一家三口吃饭出游时,他们总是不避讳的牵手拥抱,我也早已习惯他们长时间以来高调的甜蜜。 但这是第一次,他们牵手的画面刺痛了我的眼,毒辣感觉迅速蔓延全身,我感到喉咙乾涩,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父亲望着我,苦笑并低哑道,「抱歉,你别生爸爸的气。」他声音不如以往朝气蓬勃,反倒像是用尽全力,才把话说出来一样。 这虚弱的嗓音不禁让我眼眶再度一热,我将手叠在他们之上,「好好休息吧。」 话说完,我藉故离开病房,房内的气氛太令人惶恐,压迫感强烈的快要把我吞噬,几乎喘不过气,我缓步走进厕所,一见镜中反射而出的倦容,我赶紧搧了搧红润的双眼,想趋走想哭的感觉。 刚才如果再久留的话,眼泪肯定会不受控制,夺眶而出,要是让母亲看到我哭,肯定会受我的情绪感染,这绝对也不是父亲乐见的情景。 叮── 包包传来的震动及铃声,把我的注意力转移,我打开手机屏幕,进入收件匣。 廖子飞:有什么需要就儘管说,记得好好休息。 是廖子飞。 不晓得为什么,短短几个字让我倏地鼻酸,清晰的手机萤幕渐渐变得模糊,我蹲在洗手间外头的墙角,掩着半张脸,静静的哭泣?? 第四章 转折03 从家里到日出的车程比平常久了一些,虽然提早出门,却没料到路上会有塞车,等到我抵达店里时,大部分的人都到了。 「谢谢你昨天的披萨,双薪之外还有大餐吃。」经过吧檯,宇豪端着酒杯叫住我,说这是他最近的新调酒,要我成为第一位品尝者,以示谢意。 「我分享美食,你却叫我当白老鼠?」 他笑出声,「话不能这么说啊,这是谢礼,小妹就赏我一个面子吧。」 我微笑道谢,接过酒杯后,朝休息室走去。 「顏采婷,听说你昨天带好料的给一群同事。」见我一进门,宏恩首先抗议,「竟然还选在我们被排休的日子,你太贼了吧。」 「谁会特地选你没上班的日子,你以为你多伟大?」孙蔓笑应。 「之前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就有提到圣诞夜放假的事。」小白补充,「你就说吧,对我们有什么偏见,现在讲清楚。」 「这么在意干嘛?大不了我改天再带好吃的请你们嘛,很幼稚耶。」听他们这样逗嘴,我难掩笑意,笑了出来。 话至此,环顾的眼神正好落到廖子飞身上,他并没有加入谈话,仅在一旁细细聆听,偶尔露出笑容,廖子飞牵动的嘴角,同时牵起昨天的记忆,当我再对上他平静的脸及深邃的眼睛,莫名尷尬袭上心头,我只好找其他话题,「那你们昨天都去哪庆祝?」 「简单过而已,傍晚先找间ktv,再吃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到璽哥家打麻将小酌。」宏恩简单说明。 「平常唱了那么多歌、听那么多音乐,放假还去ktv?」 「这都是孙蔓的鬼提议啦!真的是很爱唱。」逮到机会,宏恩反泼孙蔓一桶冷水。 「我就是不想在外面受寒受冻啊。」她看了廖子飞一眼,瞬间想起什么似的,换了话题,「倒是你,昨天到底去哪?整个晚上都没看到人。」 此话一出,我整个人呆住,视线跟着转往廖子飞,他没有正眼看我。 「别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爱整天唱歌。」小白笑,倒也没忘记调侃廖子飞,「去年是上班,今年在家睡大头觉,真的很无趣耶。」 我愣愣盯着廖子飞,没想到他离开后并未赴约,而且这样听来,其他人并不知道我们在学校相遇,一起庆祝圣诞节,甚至他送我去医院,陪我度过漫长黑夜?? 「就很累啊,圣诞节这种属于外国人的节日,有什么好过的?」他说的轻描淡写。 我噤声,安静看着他和其他人继续拌嘴,一时之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鐘声响起,有些人收起桌上的课本和乐谱,往琴房的方向走去;有些人三三两两聚在教室门口讨论课馀活动,而我,没有结伴,准备前往停车场。 远处就看到廖子飞倚在自己的车旁,正聚精会神看着手上的杂志,「嗨。」我上前拍他,他这才从书中探出头来,「你今天比较早喔。」 「没有,到一下子而已。」廖子飞打开车厢,把手上的杂志放进去,拿出安全帽和手套开始穿戴。 「你还拿了本杂志起来看,我以为你等很久了。」 「你说这个?」他指了指车厢里那本,我点头,廖子飞手指向不远处的老伯,「这本是我刚刚跟他买的。」 「什么?」 我面露狐疑,廖子飞拎起杂志,指着上头的「bigissue」字样,「里面有很多生活时事、社会议题、人文艺术??的报导,但bigissue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你看到的销售员,都是受过训练的无业游民或是街友。」 我愣住,马上又往对方一望,印象中的街友,总是群聚地下道或是路边小巷,反观眼前这位老伯,除了看出来有一定岁数以外,从他体面的打扮及慈眉善目的脸庞,和我以前对「街友」的形象难以衔接。 廖子飞继续解释,「销售额一半回收成本,剩下就归于他们的所得。」他莞尔,「这些人虽然穷,却穷得有自尊、有志气,不会光等别人施捨,而是用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我很佩服。」 「原来如此。」 「走吧。」话说完,廖子飞跨上机车,车子没两下就发动了,发出轰轰的声响。 「等我一下。」我突然开口,在廖子飞还没反应过来前,我来到老伯面前,「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一本吗?」 「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对方受宠若惊,频频向我道谢,冬天的阳光洒落在他笑容可掬的脸庞,替他带来温暖,也让我有了帮助人的满足感,彼此都宛若重获新生。 「不客气。」 我最后笑了笑,走回廖子飞身旁,我们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啟程。路上,廖子飞提议先到别处晃晃,我欣然同意,他带我来到市区某个新建的造景公园,走在他的步伐之后,我到处看了看,平日下午并没有什么人,视野相当辽阔。 一走入草地,廖子飞找了个空位席地而坐,我也跟着盘腿坐下,「圣诞节那天很抱歉,拖到那么晚,害你连跟他们的约都没得去。」我首先开啟话题。 廖子飞面露困惑,几秒后,他才意识到我所指何事,「不用把他们那天说的放在心上,我本来就不打算去赴约,他们也不知道我其实有去学校。」 「咦?」他这么一说,反倒换我更加纳闷。 「我对圣诞节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比起人挤人参加盛会,上班还比较实际,这次是因为阿健下了最后通牒,待在家里也无聊,才会想说绕去学校看一下。至于小白他们,如果直接拒绝的话,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放过,所以就先假装答应了。」 话至此,廖子飞将手放在嘴巴前,「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要帮我保守秘密。」 当我们四目交接,他那双像孩子般无害的瞳眸,令我无法招架,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片刻,得到我的首肯后,廖子飞满意的笑开来,转而换了个姿势,整个人放松躺在草地上,我沉默望着他,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胸口浮躁不安,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所有的一切,好像从圣诞夜那天开始,就悄悄產生化学变化?? 第四章 转折04 这天,趁上班前的空档,我抽空到医院探望父亲。 「今天几点上班呀?」母亲问,顺便将削好的苹果端到我面前。 「这里到日出应该有段距离吧?等等帮采婷叫计程车去吧,赶公车太累了。」 「不用啦,今天六点的班,时间很充裕。」我莞尔,看来父亲精神很好,说话也渐渐回到从前的口气和份量。 孰料,下一秒,父亲突然正襟危坐,神情和语气变得拘谨,每当他陷入思考,或是遇到重大抉择,就会有这样的表情,「采婷,爸爸觉得有些事必须和你说。」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不同以往的严肃气氛,让我如坐针毡。 「我知道你现在专攻音乐,我也不反对以后朝这方面继续发展,但是,公司终究需要有人来接手,最近,关于这方面??是真的该做点打算。」 乍听之下,原以为父亲言下之意是指来日不多,我的口吻不自觉急躁,「爸,你在乱想什么?护士说过,第一期是可以完全痊癒的耶。」 他淡然道,「这我当然晓得,但是命再硬,能活得比你久吗?」 「??」我愕然语塞,没得反驳,父亲说的不无道理。 从小,因为没有其他手足的缘故,旁人各种明示暗示都使出来,认为父亲应全心全意栽培独生女,让我成为企业接班人,然而,这么多年来,一家人从未对此事促膝长谈,他也不曾用任何决定来牵制我,仔细一想,二十年来,转学到台中这件事,大概是他唯一绊住我的决定。 公司会是下一个牵制吗? 思绪至此,我不自觉心生防备,警戒望着父亲。 「爸爸认真问,你有兴趣接管公司吗?」 终究问了出口。 此话一出,我整个人彷彿定格,父亲继续说:「这件事,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就算装不在意,问题也不会因为刻意忽略而自动消失,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做取捨。」 父亲说的轻描淡写,秀宇却始终紧蹙,母亲也不知不觉放下水果刀,掛在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收起,转而一言不发。 「采婷,你是否有想过,若真不想接手公司事业,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我沉默摇头,毕竟,父亲不曾问起,我何必庸人自扰烦恼这些事? 然而,侥倖度过这几年,这记当头棒喝,让人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与急迫性,接管权没有下落的事实,如今清晰摊在眼前,并随着父亲接下来拋出的震撼弹,更是足以让我多年的自由世界崩塌。 「如果真的无心,以后可能得和其他企业的二代成亲。」 我睁大双眼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盯着父亲。 「到时,由你未来的丈夫来接管公司。」父亲最后这么说着。 「你脸一定要那么臭?」 往身旁一瞥的同时,阿健正巧抬头,我们心有灵犀的四目相接,他投以爽朗笑容,我也礼貌性勾起嘴角。 刚才,父亲短短几句话,让全家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就在那时,清亮敲门声响起,让我们一家人错愕回头,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来者究竟何人。 「伯父我来了!现在方便打扰吗?」当熟悉问候传入病房,我不自觉愣住。 是阿健。 他怎么知道爸住院的事?这时间点又怎么会来? 还没理出头绪,母亲已经前去开门招呼,「请进!一点也不打扰。」 「伯父伯母好!顏采婷也在?」他语气轻快,「你今天要上班吧,等等可以一起去日出。」 「呃??谢谢。」看阿健提了袋水果进来,应该是有备而来,我难掩满腹疑问,「你怎么知道我爸的事?还知道在哪间医院哪间病房。」 「顏总裁是我爸的生意伙伴,这么大的事情,我爸怎么可能不知情。」他微笑替我解惑,同时,将礼盒递给母亲,「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 「你人来就好,带这些多见外。」 「我爸特别叮嘱,要顏总裁吃好穿暖,早点回到工作岗位,才能陪他赚大钱。」 闻言,父亲乐得开怀大笑,原本低迷的死寂,因为阿健的意外探访,重新活络起来。 「你从我去日出的时候,就知道我爸生病的事了?」 「嗯。」阿健没否认,「原本就约好今天下午去探望,没想到会跟你巧遇,我有点意外。」 「怎么?不想看到我?」 「没有啦,只是看你在日出这几天,对你爸住院的事隻字未提,我想说,你大概不希望别人知道,乾脆错开时间,省得你心烦意乱。」 他没有调侃,反而相当真诚,听完解释的那一刻,我对阿健无声的体贴有些感动,「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 「我没有怕别人知道,只是大家工作都忙,突然要找个人说这些事,还真不知道从何讲起。而且,我爸治癒的机率将近百分百,如果这样还哭哭啼啼,是不是有点软弱?」 「干嘛这样想?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很正常啊。如果遇到任何困难,不要吝嗇求助,除了我,大家只要是能力所及的忙,一定能帮就帮。」 他字里行间的认真再次打动我,我对阿健投以感激的笑容,「谢谢你,我是真心的。」 「都说我会赴汤蹈火了,你就别再苦瓜脸了吧。」他投以戏謔的目光。 回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无能为力的感觉再度涌上,掐得我动弹不得。 「阿健,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说,他转头看我,「如果有一天,你爸给你两条路,一是捨弃自己的兴趣,接管家族企业;二是未来得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两者必须择一的话,你会怎么选?」 阿健听了,先是安静片刻,随后,他挑眉反问,「这就是你现在遇到的难题?」 那双眼神既犀利又透明,我知道自己的表情骗不过他,但莫名的自尊心作祟,当下,我不愿拉下脸承认,只是别过视线,「你先告诉我,如果是你,会选哪个?」 见我转移话题,阿健倒也识相的不再追问,反而爽快说道,「当然选第一个。」 闻言,我重新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以前上过某个老师的课,他常对我们说:『先做该做的事,再做想做的事。』因为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做热爱的事,哪怕是工作的空档、週休二日,甚至是退休后的生活,永远都不嫌晚。 「另一方面是,很多事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有时候,拓宽舒适圈,除了变得比别人强,可能还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没有出声,继续听阿健分析。 「可是,人就不一样了,就算只是表面或名义上,我也无法接受自己和陌生人共度未来。不喜欢的事情,如果有对的人陪伴,勉强能变成好事;但喜欢的事情,和不喜欢的人做了以后,就很难认定是好事吧。」 我没再回应,只是訥訥点头,陷入一阵不算短的沉默。 面对我的疑问,阿健却不费思考就给了答案,他的生活环境与我相仿,想必我此刻面临的选择,他也曾遭遇过吧。 小时候,我知道自己家境较一般人优渥,物质生活不虞匱乏,但现在才发现,雍容华贵的背后,一间公司、一家企业、几千个家庭的生计??身后要承担的责任,原来如此沉重。 思绪至此,我不自觉摊开掌心,几秒后又缓缓紧握拳,这样的动作来回重复好几次,依旧不敢置信,小小的手,却握有庞大的权利?? 第四章 转折05 到了日出后,阿健要我先到休息室集合,说有事要宣布。 休息室里,其他人似乎都抵达一段时间了,除了廖子飞趴在桌上补眠以外,小白等人都在座位上互相嘻闹。 跟在我后头的阿健找了张椅子坐下,喜孜孜提议,「跨年要来了,我们31号结束后,也去庆祝一下吧。」 这就是他要宣布的事? 看阿健此刻孩子一般的兴奋模样,我不自觉笑了。 「好啊,就等你这句。」喜爱热闹的宏恩首先附议。 「不过要去哪?我不太想参加人挤人的跨年活动。」小白有了其他见解。 「孙蔓,你爸不是有一间爷爷名下的房子,就是我们高中常去的那栋别墅呀,在那边啤酒配烧烤怎么样?」 我没去过宏恩口中叙述的大房子,不过,从他迫不及待的语气推测,应该是个适合开派对的地方吧?猜想的同时,我也不自觉把目光停驻在孙蔓身上,然而,相较于宏恩的满心期待,孙蔓的表情却是相当尷尬,像是顾忌着什么而没有清楚表态。 「去那边不能太大声,别忘了,以前还被抗议好多次。」廖子飞终于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口气听来闷闷的。 他话一说完,气氛瞬间变得诡异,环顾大伙,我无意间捕捉到其他人眼底的复杂。 怎么回事? 「不然??来我家?」半晌,我决定打破沉默。 「不会影响到伯父伯母吗?」好几秒后,璽哥首先开口提问。 此话一出,斜躺在椅背放松的阿健没开口,我却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同样屏息以待我的回答;而另一位知情,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的廖子飞,也稍微抬头看我。 「他们早就有所安排了,所以无所谓,客房够大,我们家也有顶楼,可以在上面聊天,放烟火的视野很好。」 「顏采婷都这样诚挚邀请了,不然今年就去她家跨年怎么样?」宏恩再次炒热气氛,兴奋拍着阿健,阿健表示只要我不介意,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其他人没别的意见,讨论正式告一段落,阿健要我们赶紧换衣服,准备上工。 在话题结束后,几乎所有人马上回归到原本的忙碌,只除了孙蔓停驻在廖子飞身上、那久久不移的目光,以及忽然变回学校那个模样的廖子飞?? 看似微不足道的两件事,却让我留心许久,思绪迟迟不能回归。 回程途中,我和小白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车里播放的是舒服的轻音乐,很符合下班后需要放松的此刻。 听到小白提及廖子飞,我想起他刚刚不自然的态度,若是平常在学校,或许早已见怪不怪,但在日出,几乎没看过廖子飞像今天一样沉默寡言,接着,我莫名想起孙蔓,疑云再度浮上心头。 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係? 「小白,听说你们几个是高中同学?」我随口问。 「嗯,但其实大家都不同科系,我跟璽哥、宏恩是观光科,阿健跟小飞读资处,孙蔓唸应外,我们是加入热音社认识的。」 「热音社?」我莞尔,「好一个让人不意外的原因。」 「对啊,像不像五月天?」见我笑出声,小白也幽默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们也认识五年了耶。」 闻言,小白仰起头,思考的同时也跟着计算,「其实我们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这么熟的,我们五个人,并不是都到高中才认识。」 「咦?」我更加好奇。 「小飞和阿健唸同一个国中,当时他们交情很差,还打过架。」 「打架?」看他们明明如同换帖兄弟,我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两个人的家境你略知一二,你应该也知道,小飞对有钱人很敏感,容易產生偏见,加上阿健当时和家里关係不太好,国中就是叛逆期嘛,一来一往有误解,就莫名其妙打起来了。」 「只是以前有认识跟你类似的人,在和小飞变成朋友前,也曾交恶过一段时间。」 原来,阿健当时说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你们里面,阿健跟廖子飞认识最久?」 「不是,最久的是小飞跟孙蔓,他们是青梅竹马,两个人认识快十五年了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使我一愣。 「而且高中一开始,小飞也不是自动自发来热音社,是孙蔓很喜欢唱歌,拉着小飞一起加入,阿健会进社团也算是她的功劳。」大概是想起过往回忆,小白嘴角不自觉勾起,「那三个人读同一间国中,印象中,他们从一上高中就形影不离。」 之后,小白继续说着热音社的其他趣事,我却听得有些恍惚,思绪还几度走了神。 孙蔓和廖子飞,原来是青梅竹马?? 隔天,柚子提议去旧教室找candy练琴,前往途中,走廊某个熟悉身影引起我的侧目,到旧教室后没多久,我又折回转角,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廖子飞独自倚在楼梯口的栏杆,静静凝视无云的天空。 在学校同学的眼中,廖子飞就是个神秘又孤僻的人,但是,因为自己亲眼见过他在日出的性格,如今,我越来越不习惯男孩原先冷漠的样子。 我不只一次存疑,为什么他在这里始终抑鬱寡欢? 「不喜欢的事情,如果有对的人陪伴,勉强能变成好事;但喜欢的事情,和不喜欢的人做了以后,就很难认定是好事吧。」 脑海莫名浮现阿健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在更早之前,宏恩也说过,是因为人的问题,所以廖子飞才会有不同的面貌。 是因为在日出有他喜欢的人吗?是孙蔓吗? 深呼吸,在心底告诫自己别多想,用短短几秒缓了缓情绪,我以最自然的口气叫了他。 「你怎么在这?」廖子飞回头,似乎有点意外。 「柚子跟candy想在旧教室练琴,我陪她们来的。」我反问:「你呢?」 他勾起轻浅笑容,摇头,「没什么。」 「今天不赶着去上班?」 廖子飞看了看錶,「才三点半,不急。」 「对了,跨年夜那天我不会去上班,会先待在医院照顾我爸,等到十点多的时候再到我家会合。」 「你一个人从医院回家?」 我摇头,「阿健会来找我,我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他轻笑,「那小子表面痞痞坏坏的,做事倒是很体贴。」 提到阿健,我也再度想起那道选择题,这件事,除了当天试探过阿健以外,就没再和其他人提过。 几度犹豫,我最后还是开口,「如果你是一个企业世家的后代,有一天,你爸给你两个选项,一、捨弃自己的兴趣,接管家族企业。二、以后娶他指定的人选。一定要选的话,你要哪个?」 突如其来的选择题让廖子飞一愣,但没几秒,他果断和阿健选了相同的答案。 「你怎么能这么篤定?」 「因为这就是我的亲身经歷,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在你看来,我现在从事的工作的确与音乐相关,但在日出,我其实也要做很多服务生该做的事,像是洗碗、倒垃圾??那些,而且,我从国中开始,就开始接各种工读打杂,并不是一开始就能随心所欲的唱歌、玩音乐,我没本钱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还是得全力以赴,因为别无选择。」 原本只是想参考他的意见,想不到在听完廖子飞的经歷后,我心底涌上一阵惭愧。 「抱歉,我好像立场有点偏了。」见我沉默,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点尷尬的笑了笑。 「没关係,你说的这些,倒是让我想了不少。」 他忽然关切,「怎么会这样问?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望着他,轻吁一口气,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把盘旋一整晚的想法娓娓道出。 「没有意外的话,我可能会转系吧。」 第四章 转折06 廖子飞傻住,我大致向他转述昨天和父亲的交谈。 「我爸说:如果我自己不打算管理公司,未来就会由家族选定的人接手,而那人也就会是我的结婚对象。」 他瞇起双眼,反覆咀嚼理解,「这就是所谓的企业联姻?」 我点头,「大概就这方面的意思吧。」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我再度苦笑,「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你呢?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廖子飞问我。 「当下很迷惘,不晓得怎么做才对,我有问过阿健的想法,你们背后的理由不太相同,选择的结果却一样,各自的原因也都让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才会有想要转系的念头,也许是企管吧,但还没有完全定案。」 「不考虑双主修或辅系?」 「啊?」我一怔。 「你爸没有禁止你继续学音乐,只是需要你放心思在公司的事,既然话没说死,没说两者兼顾不行吧?你也不用急着现在划清界线,等研究所再转换跑道也不迟,反正公司是你们家的,只要在该专业的地方专业,该有的东西做到位,大学是不是商学院,应该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没想过这么多。」 「那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考虑,再怎么说,你手上可是握着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权利。」 心头蒙上一层云,我叹口气,「如果可以选择,我一点也不想拥有这些,看在别人眼里或许光鲜亮丽,但对我来说却太沉重,而且,它让我失去了自由。」 「不管是谁,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啊。」廖子飞不以为意。 「如果我出生在一般家庭,就不用面对这些事,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廖子飞摇头,嗤之以鼻,「如果你是我,虽然不必为了接管公司去考虑双主修,也不用担心未来得娶一个不爱的人,但是从国中开始,为了还清家里债务,下课不能出去玩,都在打工赚外快中度过,这样有比较自由?」 他的话,让我一时语塞。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身分地位,必然会受到一些非自愿的约束力,这个社会才得以运作。国小的时候,恨不得早点升上国中;真的读了以后,又开始羡慕高中生,人生就是这样,永远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还没长大前,我们羡慕大人可以决定很多事,以为他们拥有百分之百的自由,但是,等自己真的变成大人后,才发现限制其实更多了。 「《丑女大翻身》这部电影,不晓得你有没有看过,里面有一句:『只有上帝能随心所欲做任何想做的事,而我们人呢,只要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就行了。』这也是我爸最常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说到最后,廖子飞泰然一笑,「没有谁能够完全的自由,我们很渺小,只能尽力追求最大的自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中断了发言,只是直盯着他瞧,看我迟迟没说话,廖子飞有些困惑,「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你不当人生导师有点可惜。」 我发自内心感叹,两人同时笑出声,繚绕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转眼间,今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号了。 听到我说考虑双主修,以及之后要考研究所的决定,父亲有些意外,我大致转述了自己和廖子飞的聊天内容,起初,爸以为这些意见是阿健提供的,得知另有其人后,他对未曾谋面的廖子飞讚誉有加,说是很难得有这样的年轻人。 「你们怎么来啦?」母亲愉悦的语调,中断了我和父亲的谈话,转过头,我明显愣住。 曹家爸妈笑脸盈盈朝我们走近,立源则是落于他们两人之后。 「一直就想找时间来探望,我老公的行程却很不固定。」说话的人是曹妈妈,「采婷现在得跑医院照顾爸妈,还应付得来吗?」 「她现在像个大人囉,上课之外还跑去上班了。」 爸说完,曹家同时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尤其是立源,因为对我的近况毫不知情,他的眼神写满讶异。 「去你的公司上班吗?现在不是才大二而已?」曹爸爸追问。 「蔡董的小儿子和她同年,现在在日出当主管,我一开始只是打算找点事给我女儿做,顺便请他载我女儿回家,结果,不晓得他们年轻人怎么聊的,竟然就打算在那边上班了,做得挺顺手的,看她没什么不适应,我就由她去了。」爸笑了笑,「他跟采婷蛮投缘的,感情还不错。」 闻言,我竟莫名感到好笑,忍不住反驳,「谁跟阿健感情好啊。」 立源看我一眼。 曹妈妈在这时打岔,「当工读生很累耶,如果没有地方去,可以来伯母家玩啊。」 「不会啦,日出的同事都很照顾我,完全不会辛苦,之后有时间的话,会常去探望你们。」我堆出笑容,巧妙婉拒她的殷切邀请。 「那今天跨年夜,采婷要不要来我们家住,一起庆祝新年,我请管家多准备点好料。」 我再度心生一惊,「不用了??」 「不用客气啦,你一个人待在家多孤单?」曹妈妈丝毫未察觉到有异。 我抿唇,正犹豫该怎么回应,母亲已开口替我解释,「等等蔡董的小儿子会来接采婷回家,几个同事已经约好要办跨年party。」 「啊?原来已经有局啦。」伯母这才恍然大悟,直叹好久没相聚很可惜。 这时,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大伙的交谈,我看了看錶,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如我所预测,门外的人果真是阿健,他看见除了我们一家以外的人,笑容中也带了些疑惑。 「你就是蔡董的小儿子?和你爸长的好像。」曹爸相当惊喜。 「我是蔡语健,伯父好。」阿健弯腰招呼,曹爸见状,笑的乐不可支。 「阿健,来跟伯母拿点钱买饮料,今晚跟大家好好玩。」妈眼明手快掏出钱包,不顾我们的推辞,决意塞了一千块到我手上,阿健只好一再向妈道谢。 和在场所有人道别后,我准备和阿健离开病房,想不到,就在开门前一秒,原本闷不吭声的立源,竟道出惊人之语。 「听起来蛮有意义的,我也想到日出上班看看。」 「我知道医院容易让人心情不好,但一定要每次载你回去,都摆出这张脸吗?」 我假装没听见阿健的话,瞪着车窗,赌气似地沉默不语,即便我比谁都心知肚明,阿健并不是我该发脾气的对象,相反,我还得感谢他才是。 见我不回应,阿健又继续说道,「多亏那男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变脸的样子。」 「说来话长。」窗外的街景在眼前呼啸而过,我冷冷补充,「他是曹总的儿子。」 「照理说你们应该蛮好的吧?但看你表情好像不是这样。」阿健挑眉,「难道他是你前男友?」 「你想太多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我深吸一口气,向阿健坦承,「我不喜欢他,但他喜欢我。」 还以为他会很意外,想不到非但没有,阿健甚至还笑出声,我对他的反应不解,「笑什么?」 「不难看出来啊,而且,他之所以一起来台中,也是因为你吧?」 这下,换我比较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台中分店刚开幕没多久的时候,我还没正式接下餐厅,有一次,我爸约你父亲去日出吃饭,那顿饭局我有去,曹总也在,当时,有听到你父亲跟曹总的间聊。」话至此,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所以,我对你和曹立源,早就有所耳闻。」 「你说,曹爸跟我爸,聊到我跟曹立源的事?」 阿健頷首,「他对你的好,早就尽收大人眼底,别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没人明讲而已。」 我叹气,和他据实以告,「我很常收到爸妈的明示暗示,但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因为事业,才会把我们送作堆。」 「我想并不尽然,门当户对的确很重要,但对他们来说,心里最期望的是你能有个好归宿,钱的部分,根本就不用担心,你们家又不必靠联姻去巩固势力。」话至此,他瞥了我一眼,随即又说,「除非你打算嫁给别人,让老公管公司。」 语落,我愕然看他,阿健的表情依旧一派轻松。 那天在车上问的问题,他果然听出来了。 不等我回应,阿健又把话题绕回最初,「你也别杞人忧天了,我已经表明目前不缺人,店里的事,我爸还算是尊重我的意见,不会随便为难。如果还是不行,我就把你炒魷鱼,你不在,他怎么可能还会来日出?」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放松,「从他要跟着我来台中开始,就让人觉得压力很大,结果刚刚还说出这种话,真的很无言。」 瞄了我一眼,阿健轻哂,「总觉得他是个自我的人呢。」 我抬眸,他继续分析,「乍听之下是勇敢追爱,但其实,这种人对于别人的声音不看不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那一面。」他讲到最后笑了笑,「反正他对我也不太友善,我也不想以后得看少爷的脸色来管他。」 「他对你不和善?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阿健耸肩,伴随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能觉得我的存在对他是个无形的威胁吧。」 第四章 转折07 抵达我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十分鐘后,桌上堆满烧烤和瓶瓶罐罐的啤酒,电视正实况转播各县市的跨年晚会,他们几人明明才刚下班,脸上却毫无倦意,在酒精和美食的催化下,气氛很快就陷入热络。 「是萧敬腾耶!原来他今年有来台中喔?」 「等等好像还有f.i.r,好几年没听到他们了。」 「你们知道我最喜欢他们的哪首歌吗?」宏恩陶醉地哼起歌词,「把爱放开,把手放开,如果你的心已不在??」小白一听,也跟着唱起旋律。 「不要嗨过头啊,等等唱到忘记倒数就搞笑了。」孙蔓好心提醒。 「放心啦,还有十分鐘啊。」宏恩摆手,又把话题绕回f.i.r,「你们记不记得另一首成名曲?《斗鱼》里面的??」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我一边回想,跟着记忆中的调性,唱出lydia的副歌歌词。 「对!就是这个。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风乾后会留下彩虹泪光??」 「你这是职业病吗,下班了还在讨论歌。」阿健忍不住调侃,眾人听了哈哈大笑。我转过去,偷偷瞥了眼廖子飞,此刻的他,虽然不像宏恩一样亢奋,但也笑得开怀。 「谢宏恩,你别唱了。」璽哥吆喝,指向电视斗大的倒数,「等等一人乾一罐。」他说,身旁的小白把脚边的啤酒递给每个人。 「趁这段小空档,我要谢谢你们。」阿健忽然有感而发,「一起把今年的不愉快拋到脑后,新的一年,除了朝各自目标迈进,也希望我们继续紧紧相依。」话刚说完,电视萤幕传来鼎沸的人声,距离2014只剩下十秒鐘。 最后五秒,我们跟着几十万、几百万的民眾齐声吶喊:「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2013,正式在我们酒罐的碰撞声之中,画下完美句点。 「把爱放开,把手放开,如果你的心已不在??」萤幕这端,不受电视嘈杂人声的影响,宏恩正拿着竹籤,把上面一串七里香当作麦克风,唱的如痴如醉。 「他是藉酒装疯吧?」小白口气无奈。 我看宏恩如此投入,灵机一动,「我家有卡拉ok伴唱机,大家要不要乾脆来唱歌。」 「唱歌?」阿健耸肩,「我无所谓,但那五个人每天唱歌,不知道会不会腻。」 打量着情绪高昂的宏恩,小白一脸嫌弃,「看有人唱得这么爽,应该是没什么差吧。」 我从柜子底层拿出尘封已久的伴唱机,为了先让宏恩过癮,我们一连点了三首f.i.r的歌,以满足他的歌唱慾。 「接下来要唱什么?」阿健盯着歌本,没有头绪,除了已经开嗓的宏恩,其他人也陷入了深思,毕竟大家都以唱歌维生,如果只是把耳熟能详的情歌拿出来一唱再唱,似乎就失去乐趣了。 我灵光一闪,心血来潮提议,「饶舌歌呢?我听小白说过,你们还蛮喜欢饶舌歌的,对吧?」 听我这么说,包括宏恩,大伙都转头看我,一脸新奇,小白嘴角勾起笑意,「你还记得这件事啊。」 「顏采婷,你也听饶舌歌?」璽哥问。 「很少,只听过几首,但不排斥,大家如果有喜欢的就尽量点,我想听你们唱。」 「叫小飞跟阿健唱〈嗨嗨人生〉啦,这可是主打歌。」 小白提议,璽哥二话不说附议,开始翻找歌本,宏恩则是硬拉两位主角起身,突然被拱上台的阿健和廖子飞,即便直嚷着没必要,身体却很快融入旋律,气氛马上推向高潮,台上两人可以说是乐疯了,除了对歌词熟稔的瞭若指掌以外,还不时跟着mv带动唱,我对这个景象感到稀奇,毕竟认识至今,从没看过他们此刻这么放松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整个人好像都要随着音乐飆上云端。 几首歌过去,萤幕在这时切换成抒情乐,旋律相当熟悉,但我一时却想不到歌名。 「这谁点的歌?」我起身,视线正好触及廖子飞的侧脸,说也奇怪,他先前的笑容已不復见,此刻正沉默喝着啤酒,没跟任何人对到眼。 「是我。」另一方面,孙蔓从阿健手中接过麦克风,全场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寧静。 那时我们总有好多话什么事都可以讲 我的爱情比你早却一直放在心上 后来你们之间的变化我不想再多说话 经过了相遇和挣扎我还是无法将他放下 那是多久后的事了有一天你突然问我 在那个时候是否也爱着他 我也很想他我们都一样 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只是那时的他是因为你他开始飞翔 我也很想他在某个地方 我少了尷尬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还是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我也很想他〉作词:彭学斌/作曲:彭学斌/编曲:杜自持 和孙蔓只有咫尺之隔,今天的她,不只是甜美歌声无可挑剔,旋律中彷彿隐含某种动魄情感。 起初,我专心一致聆听歌曲,但随着第一次的副歌结束,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廖子飞,发现整首歌下来,他看起来无精打采,整个人动也不动,乍看累了,却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配乐进入尾声,除了廖子飞,在场的大伙都予以掌声, 几杯黄汤下肚后,大家的意识也不如最初的清醒,唱到最后,宏恩被麦克风的线绊倒,狼狈的丑态,逗得哄堂大笑。 等到所有东西收拾完毕,时针已经悄悄指向四,大伙早已疲惫不堪。 五个大男孩被安排在一楼的和室大通铺,那里以往是逢年过节,长辈用来泡茶或是下棋的首选,除了角落堆放一些用品外,平时并没有什么使用。 「哇,连睡地板都睡在这么高级的地方。」 我刻意使了眼色,他只是对我嘻皮笑脸,整个人大字形躺在上面翻滚。 十分鐘后,我起身离开,正好在楼梯口和廖子飞撞见,冲完澡的他眼带睏意,神智却依旧清醒,我首先关心,「热水还可以吧?」 「嗯。」见他点头,我微笑,准备要上楼梯时,对方出奇不意叫住我,走上台阶的双脚突然打住。 我转身,对上他的视线,「今天谢谢你。」廖子飞缓缓说道。 「喔,玩的开心就好啦!」 他离开后,我也收回视线,继续往二楼前进。但是每往上踏一步,心中同时有块大石咚、咚??的往下坠落,脑海浮现他最后几秒的笑脸,对比早些时候的异常沉默,内心某方面总觉得不太踏实。 走回自己房间,里面的孙蔓正敷着面膜。 「跟我睡会不会太挤?要不要我找个垫子打地舖?」几个小时前,我主动提议两人共睡一张床,孙蔓总觉得不好意思。 「我这张是双人床,不用介意。」 话虽如此,自己的紧张程度其实也不亚于她,对我而言,孙蔓一直是个美丽却又带有距离感的女子,虽然在休息室时常寒暄,不过,更多时候,我都是站在餐厅角落听她唱歌。比起朋友这称谓,「崇拜」或许更贴近她之于我的感觉。 「真的不必担心啦。」经我再三保证,她这才放下心,「我先去洗澡,累了就先睡没关係。」我又说,她则是点头。 进到浴室约五分鐘,我才想到洗面乳被搁置在书桌,打算折返回房间,为了不吵到楼下的男生,我刻意放轻脚步,躡手躡脚前进,终于,在门前站定,准备扭开把手?? 「你今天醉了,赶快睡吧。」 是廖子飞的声音! 我的动作嘎然停止,整个人冻结般的呆立在原地。 什么情况?他们两人竟独处一室?? 怎么办?撇开晚上得睡哪不谈,更重要的是,现在该做何反应?总觉得突兀破门而入,或是留下来偷听,都不是正确的行为?? 因为怕廖子飞随时开门撞见我,不容许有太多思考时间,几番挣扎后,我决定硬吞住满腹疑问,装作没事般的走回浴室。 淋浴时,汩汩热水迅速冲走身上难闻的味道,却无法褪去沉重的心情,短短二十分鐘,脑海中却跑了部长片电影,不同时空的细琐片段都在此刻浮现,我想起小白说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想起孙蔓不只一次被调侃、想起廖子飞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之后,那僵硬不自然的神情??种种跡象,让我不得不猜测他们两个是恋人,或是曾经相爱过。 当思绪至此,心中某个角落像是缓缓崩解,说不上疼,却能够感觉到似有若无的刺痛?? 确认房内毫无动静与声响之后,我才慢慢压下把手,朝里看去。 廖子飞早已经离开,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孙蔓还没睡这件事,倒让我有些讶异,此刻的她,正安静躺在床上听音乐。 没多久,她也发现我的目光,于是摘下耳机,「你洗好啦?」 我轻点头,顺势将门带上,「我以为你睡着了。」 「明明很睏,却没什么睡意。」 「是因为跨年气氛很嗨?」 孙蔓偏过头,认真思索,「有可能,接下工作以后,很久没玩这么疯了。」 「你以后会继续留在日出当歌手吗?」我顺着这话题,随口一问。 「没意外的话,有可能会一直下去。」她稍坐起身,「虽然现在唸的是外语,但毕竟不是名校,能力也普通,如果拿这个去餬口,赚的搞不好比现在还少。」 「听小白说,你们几个是热音社认识的。」 「嗯,不过我和其他人又有点不一样,小飞他们喜欢弹奏乐器,我是喜欢唱歌。」 听她提到小飞,我又不自觉想到刚刚的事,原本强压下去的满满疑问,再度源源不绝涌上。 「孙蔓。」我鼓起勇气开口,「你介意我问一个私人问题吗?如果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係。」 她觉得有趣,饶富兴味看我,最后点头,「你问吧,我听听看。」 「你和廖子飞是情侣吗?」 我吞吞吐吐问出口,孙蔓的表情明显起了变化,却没有回答,彼此气氛顿时陷入尷尬,像小石子投入湖中掀起涟漪,却又马上趋于平静,看她沉默,我登时有些紧张,还在犹豫要不要转移话题,她说话了。 「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 我一怔,沉吟片刻,才决定娓娓道来,「之前看你们互动匪浅,心里就有点纳闷,小白有说过,你们是青梅竹马,再加上??」我开始有些支吾,「其实,我刚刚中途想要回来拿洗面乳,但我在门外听到你和小飞的声音。」看孙蔓面露惊讶,我赶紧澄清,「我保证,我没有偷听对话,虽然有迟疑几秒,但很快就折回去了。」 一阵尷尬后,我替自己草草作结,「因为这些事,我才会这样猜。」 「抱歉,你那时候在门外一定很困扰吧。」她歉然说道。 我乾笑摇头,孙蔓接着又说:「我们不是情侣,以前不曾是,现在也不是。」话至此,她眼神变得有些不同,「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小飞吗?」 那一刻,我整个人像是化石般的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赶紧回答:「怎么可能。」 「但我不是这样认为,你对他的事情很关心。」她眼神紧追着我不放。 「我的确对他感到好奇没错,但那是因为廖子飞在学校很神秘,和在这里的时候截然不同,才会觉得新奇,没有『喜欢』的想法。」 孙蔓看我,似乎还是对我的回答存疑,我正想继续辩解,她再度语出惊人,「我曾经很喜欢他。」 「啊?」我傻住。 「我觉得你喜欢小飞,但你说没有,也许是我直觉错误,也可能是你在骗我,甚至,你根本没察觉到。无论哪一种,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了彼此间不同的看法造成不快,我不想伤了和你之间的和气,所以到底有没有喜欢,你没有义务要跟我解释。」 说到这,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半晌,孙蔓再度啟齿,「你所纳闷的一切背后,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会想听吗?」 我先是迟疑几秒,最后才点头。 虽然孙蔓认为我喜欢廖子飞的这想法,令我感到荒谬至极,但不得不承认,对于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我的确很想知道。 有关于那神秘男孩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好奇。 孙蔓打开手机内某本相簿,首张画面马上映入眼帘:是一对约莫五、六岁的小朋友,站在某户人家门口的合照,平凡无奇的画面,却让我愣了许久。 因为照片中的男孩,曾经闯入我的梦里。 那是童年时代的廖子飞。 第五章 往事:拥有01 在孙蔓的记忆里,廖子飞和其他男孩总是与眾不同。 比起那些乐于欺负异性、打小报告,尤其又爱哭的臭男生相比,廖子飞在幼稚园同儕的眼中,几乎等同白马王子的存在,不管是帅气脸庞、耍酷风范、绅士行为??等,他样样俱备。 拥立他的粉丝眾多,就算廖子飞什么事也没做,小女生们依旧会为他争风吃醋;相反地,讨厌他的人也不少,大多数男生恨他恨得牙痒痒,除了他抢走所有女孩的芳心以外,还有个主要原因是──他对谁都很冷淡。 除了必要以外,廖子飞在幼稚园里,通常只和老师跟孙蔓说话,男生喜欢起鬨说廖子飞和孙蔓是一对,这让几个女生不太喜欢孙蔓,因此,孙蔓几度想痛扁那几个造谣的事主,心底深处却又有点高兴被这样说,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快乐的心情。 她不晓得为什么廖子飞不跟别人说话,但她知道廖子飞会跟她说话,是因为廖爸爸。 那是在平淡无奇的某天,孙蔓一下车,就看到爸爸站在家门口等她,「今天过得还好吗?」抱起她绕了几圈后,孙爸爸问。 她笑着点头,见父亲没打算立刻进屋,孙蔓四处张望,「爸爸怎么在这里?」 「之前偶尔会来家里的冠辉叔叔,你还记得吗?」孙尚维伸手指着对面社区,「他要跟他的儿子搬来这里住,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 「怎么只有两个人?冠辉叔叔没有老婆喔?」 孙爸抿唇,笑得有些难为情,「她老婆和你妈妈一样,都到很远的地方旅行了,这是秘密,不可以跟别人讲,等一下看到叔叔还有他的小孩,也不要乱说话。」他伸出小指,「跟爸爸打勾勾,有信用的人才会成功。」 「好。」她想也没想的伸手回勾。 孙蔓没看过自己的母亲,「到远方旅行」是他们对外人解释时美化的理由,对于妈妈这号人物,她既不想念,也没有感到半分悲伤,毕竟她对那女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没有得到就不会有失去,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吧?父亲还有爷爷、奶奶三人满溢的爱,让孙蔓的童年即使没有妈妈也很愜意。 在家门口站了大概五分鐘,孙蔓的父亲朝巷口招手,同时,一辆货车缓缓进入视线,引起孙蔓的注意。 「找路还顺利吗?」 「还行,只是这一两年比较少来,刚下交流道的时候有点小迷路。」廖冠辉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见到站在旁边的孙蔓,他笑得和蔼,「孙蔓,好久不见啦!记得叔叔吗?」 孙蔓点头,冠辉叔叔在她印象中,是个热爱下棋的男人,「叔叔好。」 廖冠辉俐落跳下车,在关门前,他对着副驾驶座喊道,「小飞你等我一下,爸爸帮你开门。」 孙蔓掂起脚尖,对名字主人感到好奇,几秒后,总算见到小飞的庐山真面目。 男孩怯懦站在父亲身后,面对两张生面孔,廖子飞的眼神透露出警戒,相比之下,孙蔓倒是毫不避讳的直盯着他。 「你好。」孙父率先主动打招呼,「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叫我孙叔,或是尚维叔叔都行。她是我的女儿,名字是孙蔓,以后你可以跟她当好朋友。」 「小飞,有礼貌一点,快跟叔叔问好。」廖冠辉催促着。 廖子飞不愿搭腔,抓着父亲裤襬的力道不曾减退,见状,孙尚维赶紧打圆场,「小孩子难免怕生,今天奔波也累了,等等来我家坐一下吧。」 进到孙家,两个大人正在客厅交谈,安分守己的孙蔓,时不时听见两个男人的谈话内容。 「小飞还好吗?」 廖冠辉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整个人充满倦意,「我寧可他大哭大闹,问我妈妈去哪,也不希望像现在这样封闭,看他不闻不问,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年幼的孙蔓,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接收讯息,得知廖子飞和自己一样没有妈妈,小巧的脑袋同时冒出疑问:廖子飞被妈妈疼爱又被拋弃,会是什么心情?思绪至此,她的视线也不自觉朝某方向一望。 走到后院,廖子飞独自坐在草地上,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天空发呆。 「你干嘛一个人在这里?」 身后的孙蔓主动开口,这是两人首次对话,廖子飞却没有要回答的打算,他转头瞪她,不晓得是不想回答,还是责备她的多管间事。 「我爸说,别人问事情的时候要回答,不然很没礼貌。」孙蔓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走到廖子飞面前,颐指气使的指着他鼻子说教。 「无聊。」 「你们家为什么要搬家?」 「我爸说的。」虽然是开口了,却是惜话如金的要命。 孙蔓还正想问下去,孙尚维在这时正巧走来,对两个孩子下令:「快过来吃水果。」 走回客厅,孙蔓在吃东西的同时,忍不住打量廖子飞,她发现,这男生只愿意与自己的父亲互动,而且,就算开口,也几乎不超过一句话,原本想当朋友的想法烟消云散,她顿时觉得自讨没趣。 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是孙蔓对廖子飞所下的註解。 「你刚刚跑去干嘛了?」 「没干嘛。」 「刚才看到他和蔓蔓在聊天,应该没多久就会熟起来了。」 孙蔓无言以对,她一点也不认为那种情况会跟聊天画上等号,何况这个人还耍性子、摆出方块脸,完全不肯搭理自己。 「是吗?」廖冠辉听来还挺高兴的,他轻拍自家儿子的头,「要好好跟孙蔓相处,好吗?」 那一刻,他们四目相交,这是从两人打照面以来,孙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廖子飞深邃的眼眸很慑人,以至于这对视持续了好几秒。 廖子飞看她,没回答好还是不好,只是非常轻的点头,就低下头,继续把玩自己的手指。而孙蔓则是又观察对方好一阵子,才渐渐收回视线。 那是孙蔓与廖子飞相识的最初。 这天,孙蔓走在路上,廖子飞也一如往常,安静跟在身后。 和廖子飞结伴从幼稚园走回家的时间,对孙蔓而言相当漫长,这段路程中,除非孙蔓主动提问,否则,廖子飞几乎一言不发,就算问了,也不是所有问题都愿意回答。这要不得的个性,让孙蔓对他很感冒,但碍于他是爸爸朋友的小孩,她也只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走没多久,远方一声呼唤,让两人同时回头,那是幼稚园同班的某个女生。 「廖子飞,我很喜欢你!」那女孩递给他一张纸,孙蔓猜那大概是情书。 不过,信的男主角迟迟没有伸出手接收,他轻语,「我要回家了。」 「你收下来啦。」女孩作势拉他的手,但廖子飞手脚俐落,很快把双手插入口袋,躲过攻势。见此,对方表情明显有些错愕,却还是不肯死心,「你还没回答我耶,你住这边吗?」 他不愿表态,转往回家的方向,对孙蔓说:「走吧。」 「孙蔓?」随着廖子飞的视线,对方这才发现孙蔓的存在,这种忽视让孙蔓不是很舒服,下一秒,女同学挡在她面前,质问她:「你干嘛跟廖子飞走在一起啊?你不是都坐车回家吗?」 「呃。」她支吾其词,「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啊!」还没说完,右边手腕忽然被一道力量强行往前拉,廖子飞紧抓住她,两人头也不回的向前跑。 过了几个街口,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的孙蔓,调整呼吸后,她瞪着廖子飞,「你干嘛不等我把话说完啦?」 他盯着她,许久才回应,「我爸说,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天啊。」孙蔓快败给他,「她又不是陌生人,是同班同学啊。」 「不熟的人就是不认识,跟陌生人有什么两样?」 这大概是目前听到廖子飞说过最多话的一句,乍听之下不合逻辑,却又好像有点道理。想了想,孙蔓懒得再争论,反而话锋一转,问出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困惑,「你为什么都不和别人讲话?」 「??」 几週下来,孙蔓逐渐抓到和廖子飞的应对模式,一旦他沉默,代表他绝口不提,识相的孙蔓很快就放弃等待,改问另一件事,「那你为什么和我说话?」 「我爸说,要好好跟你相处。」 这次,廖子飞没有太久的迟疑,虽然这回答让孙蔓难以理解,但她也没有再问下去,只说了声:「走吧。」就准备朝家的方向走。 不一样的是,那次插曲过后,两人回家不再是一前一后,开始平行而走。 第五章 往事:拥有02 「来,爸爸看衣服合不合身。」孙尚维唤女儿过去,把她转了两圈后,最后满意点头。 过完暑假后,孙蔓和廖子飞即将升上小学,迎接截然不同的生活。学校比以前远、课后有作业、也规定得穿制服,唯一不变的,就是两人依旧一起上下课。 与此同时,廖冠辉领着廖子飞来到她家,他同样身穿新制服,「你干嘛跟我穿一样的啊?」孙蔓问。 廖子飞冷冷看她,没有回答,「你穿裙子好丑。」反而藉此毒舌一番,孙蔓听言,直接往他背上打了几下。 两年过去,廖子飞不再像从前封闭,母亲离开的事实他从未忘怀,但在这里的日子,无形之中洗去伤心事,有关爸妈离婚前,那些针锋相对与激烈口角的回忆,如今早已变得模糊。虽然家里的财务状况并没有明显好转,但廖子飞不再抑鬱寡欢,逐渐重拾快乐,没有初来乍到时的沉默,最初那个冷酷绝情的小男孩,如今,都能和大多数同学打成一片。 另一方面,孙蔓成了廖子飞最亲密的知己,无论是廖子飞的家庭背景,还是生活上的琐事,她无一不晓。两小无猜的他们,每次约定事情,或是说完秘密后,就会打勾勾。 多年后,每当孙蔓回想起小时候,她总会想到这年。 对她而言,那是两人走向改变的最初,只是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 这一年,孙尚维决定再婚。 八月盛夏,外头炙热的令人发昏,睡完午觉的孙蔓走出房门,却看到一个陌生女孩站在楼梯间。 大白天的,见鬼吗?她下意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踩在木板上的声响,惊动眼前的人,对方转过头来,两个女孩终于四目相接。 那一刻,孙蔓和她只是大眼瞪小眼,两人都面露困惑,气氛沉寂的只剩下四周嘈杂的蝉鸣。 「だれ?(你是谁)」几秒鐘后,小女孩先开口,却讲了一串孙蔓听不懂的话。 「啊?」她还以为对方是含滷蛋,话讲在嘴巴里,「你说什么?」 问完,小女孩沉默,眉头更加深锁,孙蔓金刚摸不着头绪,正想问她是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yuki、yuki」的呼唤,「蔓蔓?」一位女人朝她们走来,在见到孙蔓时面露讶异。 不只是她,孙蔓也相当惊讶,「伊静阿姨??」 她口中的伊静阿姨,全名是卢伊静,正是孙尚维的再婚对象、孙蔓的后母。 卢伊静向前一步,语气温柔,「你好吗?好久不见了呢。」 「お母さん。(妈妈)」小女孩又说话了,但孙蔓还是有听没有懂。 卢伊静转过身,讲了一串孙蔓听不懂的语言,对方依旧蹙眉,目光紧盯着孙蔓不放,「お姉さん?(姊姊)」口中喃喃有词。 话至此,孙蔓终于忍不住满腹疑问,「阿姨,这个女生是谁?」 原来这女生是卢伊静的孩子,先前嫁去日本的卢伊静,和前夫拥有一对兄妹,但由于重男轻女,妹妹从小在家族就不得宠,所以她决定带走女儿,哥哥则留在日本。她的名字是夏川悠希,比孙蔓小一岁,以前从没来过台湾,理所当然只会说日文。 孙蔓先前不晓得卢伊静另有儿女,对于突如其来降临的妹妹,她觉得很新鲜。 不过,相对孙蔓的怡然自得,悠希却是戒慎万分,按照卢伊静的说法,她在日本的生活并不快乐,先前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踏入另一个家庭。此刻,她紧挨在母亲身旁,一声不吭。 跟小飞当时如出一辙呢。 看着她,孙蔓在心底无声说着。 「所以,伊静阿姨还带了她的女儿来喔?」隔天,孙蔓和廖子飞按照惯例,一起走去学校,廖子飞约略知道孙尚维再娶,但对背后细节并不了解。 「嗯,而且她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黏在她妈妈旁边,问她什么都不说。」 「呵。」他轻勾嘴角,「你就说:『不回答别人话是很没礼貌的。』就好了。」说话同时,他学起孙蔓盛气凌人的模样。 「没用的。」孙蔓一脸烦恼,「她是日本人,完全听不懂中文,我们连语言都不通,怎么可能对话?」 「我大概可以体会她的心情,爸妈少了其中一个,已经够难过了,还搬来陌生的国度。」廖子飞开始分析,似乎对她的遭遇很能感同身受。 孙蔓瞇起双眼,饶富兴味看着廖子飞,「你真了解她,好速配喔。」 「你有病啊?」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对她的少女猜想不以为意。 一个礼拜后,他们在回家路上,与伊静母女不期而遇。 「蔓蔓!」熟悉的叫唤,让廖子飞和孙蔓同时转身,廖子飞面露困惑,因为他并没有见过卢伊静,但看孙蔓二话不说朝她们跑去,他也就安静跟在后头。 「阿姨,你们怎么在这里?」 卢伊静笑着解释,「在家有点无聊,就带悠希出来走一走,顺便教她一些简单的中文。」 「悠希以后会留在台湾唸书吗?」 「会啊,所以这一年要尽快让她学好中文,明年就能去读小学了。」伊静看了姐妹俩,视线最后定在孙蔓身上,「蔓蔓,你会介意悠希当你的妹妹吗?」 「不会啊。」孙蔓直爽地笑开,「多一个家人,就不会孤单了。」 「那就好。」卢伊静也宽心的笑了,这时,她注意到孙蔓旁边的男孩,「这位是?」 「他就是廖叔叔的小孩,叫做廖子飞。」孙蔓郑重介绍,同时,她迅速转过身,「她就是伊静阿姨,那女生就是我妹,夏川悠希。」 「阿姨好。」廖子飞点头招呼,最后,他把目光放在悠希身上,静静注视着她。 从悠希的眼神里,廖子飞彷彿看到过去那个自己:胆小、害怕、无助。他发现,悠希明明听不懂谈话内容,却还是很努力不漏掉任何讯息,尤其她在听到「悠希」,也就是自己的名字时,眼神会变得更加专注。 他记得孙蔓说过,伊静阿姨都称呼她的日文名字「yuki」,所以,悠希应该是意识到自己被提及,可惜,她无法领略他们的意思,只能专注安静在一旁聆听。 孙蔓说的没错,她和两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思绪至此,他走到悠希面前,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突如其来的问好,让在场其他人反应不及,尤其是孙蔓和悠希,她们都没猜到廖子飞会有这个举动。 几秒过去,廖子飞才意识到悠希听不懂中文,登时有些尷尬,「啊,我忘记她只会说日文了。」 悠希一脸困惑,她看着伊静,眼神示意着自己需要翻译。 「初めまして。(初次见面)」她母亲说,而廖子飞和孙蔓则跟着在心底反覆叨念,他们忽然觉得日文说起来充满了韵味。 悠希听完,大概是有些受宠若惊,半晌,只见她轻轻牵动嘴角,虽然是个不太明显的笑容,但清亮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欣喜。 「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します。」 短短的「你好」两字,她却回了一大串,廖子飞先是皱眉,不知道对方究竟表达多少词汇,但从悠希的表情看来,似乎是释出善意的一句话,于是,他们两人就这么相视而笑。 隔天,放学回去的路上,孙蔓和廖子飞提起悠希,「昨天啊,我爸跟阿姨开始教悠希说中文了。」 「都教些什么啊?」 「很多,看到什么就教什么,主要先学一些简单的打招呼。」 「你有问阿姨,说她昨天回答很长的那句是什么意思吗?」 经廖子飞这么一提起,她才猛然想起这事,「本来想问,结果后来就忘记了。」 「是喔?」廖子飞偏头,「下次我问阿姨看看。」 「你昨天怎么会突然跟她打招呼啊?真不像你。」想到昨天廖子飞的举动,孙蔓仍旧不能理解,毕竟,对方是个完全不会说中文的人。 「会吗?」廖子飞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然我应该怎样?」 「你以前常说,不熟的人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跟别人搭话。」 「是吗?」廖子飞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她跟我以前很像吧,莫名比较有亲切感。」 「你也这么觉得?」 「很像照镜子,看到以前的自己。」廖子飞轻踢地上的碎石,心中若有所思,「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停下脚步,对孙蔓说,「我们应该要好好跟她相处,让她开心一点。」 那一刻,孙蔓感到有些恍惚。 「要好好跟孙蔓相处,好吗?」 模糊的画面掠过脑海,孙蔓想起廖爸爸的温柔叮嚀,她忍不住问,「这也是你爸说的?」 「我爸?我爸怎样?」廖子飞却不太理解。 「没事。」孙蔓没解释,只是简单搪塞过去,却在后来的路程上,反覆咀嚼着廖子飞说要好好相处的那席话。 第五章 往事:拥有03 「看吧!每次都拖拖拉拉。」孙尚维朝房门喊道,过了三十秒,孙蔓才拉着书包匆忙跑出来。 廖子飞覷她一眼,忍不住抱怨,「慢死了,果然叫孙蔓。」 孙蔓没有理会,拿起桌上的早餐,准备到外面穿鞋子,廖子飞也跟着往大门靠近,同时,一声怨言悠悠传来,「我也想要唸国一啦。」悠希嘟起嘴巴,一副楚楚可怜,「这样都没人陪我去学校。」 从今天开始,孙蔓和廖子飞升上国中,他们又换了一套制服,而悠希还只是个六年级生。 「我也想要跟姊还有小飞一起去上课。」悠希垂下脸,低头把玩着自己的长发。 「悠希。」穿戴完毕的廖子飞叫住她,「乖一点,今年会过得很快的。」 闻言,孙蔓抬头,瞥了廖子飞一眼,再转过身安抚悠希,「对啊,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对小孩子而言,一年的时间并不短,但就算悠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顺从,玄关处的她认命点头,在心中暗自祈求时间偷偷过得快一点。 国中的路程和国小相去不远,却是反方向,他们一边讨论不着边际的话题,接着,两人停在马路口等待。 突然,孙蔓煞有其事的朝后一望,引起廖子飞的注意,「怎么了?」他问。 「只是在想,我们上次两个人上学是什么时候?」 以脚下的十字路口为分界点,以前都是左转方向,今天开始,孙蔓和廖子飞将经歷和过往截然不同的街景,这一回头,孙蔓彷彿看到三人并排而行、说说笑笑的身影。 「好久了。」廖子飞也顺着她的目光,「悠希应该很不习惯吧?」他突然说。 孙蔓看他,再想起妹妹,最后苦笑,「嗯。」 「明年就能一起上学了。」这时,号志同时换成小绿人,廖子飞迈开步伐,「走吧。」 不远处,孙蔓佇立原地,没有立即跟上,看着廖子飞的背影,她忽然惊觉,自己幼稚园和廖子飞单独上学的时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脑海浮现当年,街口那一前一后的身影,孙蔓感觉到一丝甜和苦涩同时在心底化开,然而,这种奇异的感觉,她无从解释。 隔年,悠希跟着就读同一所国中,三剑客再次合体。 升上国二的廖子飞,为了负担家计,开始在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老闆是对年轻夫妻,也是孙尚维多年的好友,几年前,辗转得知廖家的处境,便有此提议。 这个年纪的学生,很少有人得凭着自己的力量挣钱,当其他孩子烦恼着要去哪偷间,廖子飞无暇玩乐,他的青春几乎在端盘子度过。 上班日一週就佔了四天,孙蔓和悠希常相约到店里等他下班,而週四正逢孙蔓补习,能探班的人就只有悠希一人。姊妹俩并不会固定探班,但每逢礼拜四,餐厅里一定会有悠希坐在角落的身影。 「不无聊啊?我看你刚刚电视都看到要打瞌睡了。」回家的路上,廖子飞问她。 「在家也是没事做啊,去你那边总有个伴。」悠希这样说,而这番说法也不晓得是第几次提起了。 「你还真黏你姊,怕寂寞成这样。」廖子飞失笑。 通常,悠希只要听到这句话,就会骂廖子飞几句,不过,今天她却反常安静,直盯着廖子飞。 「干嘛?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很依赖你和姊姊。」 悠希的眼神清澈如水,直勾勾望入廖子飞眼底,他心一震,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我刚刚不是在骂你啦,那句话只是??」 「小飞。」这声叫唤,让他原本避开的视线又硬生生转回去,「一直这样的话,我以后交男朋友、甚至结婚之后,我老公会不会讨厌你啊?」 廖子飞愣住,一时无法反应,半晌,他视线飞快移往别处,「认识这么久,我们也没怎样啊,就叫他适应之后再娶你。」他吞吞吐吐说道。 此话一出,悠希很快就绽放笑容,「好,你说的算。」 语毕,她顺势走向天桥,廖子飞却是杵在原地发怔,悠希方才那抹容顏,以及此刻的背影,都清晰刻入他的眼底,久久挥之不去。 复杂万千的情绪化作热气,整个胸口被燻得透不过气,那个当下,廖子飞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升上国中后,廖子飞的生活重心就是分担家计,学校方面,他尽可能不惹事、不闯祸,当个安分守己的学生。 抱持这样想法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拿到记过单。 这天,趁着吃午餐的空档,廖子飞独自溜到顶楼透气,目视艳阳洒落整个校园,他倚在墙边,这时,刺鼻的菸草味从不远处传来,使他不禁皱眉。 睁开眼,试着寻找气味的来源,不远处,除了浓浓菸味以外,伴随几个男生的嬉闹声,他们正聚集墙角打牌。 其中,某个男同学同样眼尖发现了他,「喂!你是谁啊?」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盯着廖子飞看。 坐在最中间,看起来像是带头者的男生嘴角微勾,「有事吗?」 「学校里应该是不能抽菸吧?」廖子飞淡淡说道。 「关你什么事?」其中一个男生反驳。 「是跟我无关,但我现在也在这个空间,顶楼应该不是只属于你们的吧?」 「你是皮在痒是不是?」某位同学语出挑衅,却遭来老大的眼神示意,只好赶紧闭嘴。 「不抽菸可以,但先拿点钱来。」老大没有怒发衝冠,反而笑盈盈伸出手。 闻言,廖子飞眉头更加深锁,「什么?」 「八年三班廖子飞。」他看着制服,喊出上面绣的班级姓名,「听别班的说,你下课之后都去打工,年纪轻轻赚不少喔。」 「??」 「到底是多爱钱?」对方失笑,眼底尽是嘲讽,「我跟你说喔,这种观念是不对的,拿来让我帮你分担,顺便改一下拜金的坏习惯。」 廖子飞沉默不语,男孩继续说:「但我得先澄清,我绝对不会暗藏啦,因为钞票这种东西,拎北一点都不屑。」他轻蔑瞪着廖子飞,两人明明不认识,那双眼神却像在看天地不共载的仇人。 「老大钱太多吧?区区国中生赚的东西对你来讲算什么?」他旁边的小弟帮腔。 「你钱是拿来买ps2吗?明年就要考高中了,不要这么堕落嘛。」男孩拿起菸,视线依旧紧盯廖子飞不放。 旁边的男生也随之起舞,「你一个月赚多少?有一万吗?」 男孩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不知道怎么赚的,如果是脱脱衣服的话,十万应该??」直到他的右脸颊出现一股衝击的力道,说话声也暂时中止。 「干!」男孩踉蹌倒在地,手上的菸蒂也随之掉落。 廖子飞朝他衝去,狠狠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最好闭上你的狗嘴。」 「闭什么嘴?缺钱乱干人怕人讲?我狗都比你牛郎好。」对方仍不忘叫嚣,廖子飞二话不说又给他吃一拳,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我真的是拿你没办法!这学期到底要看你几次?」学务处的罗干事雷霆大发,指着男孩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教人退避三舍,那男孩却不以为意,安静任凭他叫骂,站在旁边的廖子飞猜想对方大概是个时常受惩处的问题学生,才会对这种场合无感。 「又抽菸,等等你爸来学校,是要怎么交代?」瞅着他,罗干事口吻相当愤懣,鼻孔的气随时都在喷发。 「没怎么办,要转学还是怎样的就赶快用一用,我无所谓。」 「你给我闭嘴。」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干事更生气了,「这么简单的话,我比谁都希望你给我滚出这学校。」 与此同时,学务主任也正巧走进来,「班级姓名报上来。」 「八年三班廖子飞。」廖子飞訥訥开口,除了有几次服装违规以外,他还没有因为打架这类的大事被留下纪录。 干事训着另一个男孩,「不该开口的时候一直说鬼话,现在要你报资料,是哑了吗?」 学务主任无奈填着表格,「八一三的蔡语健,还有什么好讲的,乾脆转来学务处上课好了。」名为蔡语健的男孩不予以理会,心定神间看着旁边的鱼缸,好像两位长辈说的话与他无关。 蔡语健??廖子飞在心中默唸这个陌生名字,觉得自己破天荒的衰,竟然和学务处常客种下孽缘。 此时,一名黑衣男子冒冒失失衝进来,「不好意思!」他的出现,吸引全场的注意力。 「别紧张,反正你差不多也可以把这当自己家厨房了。」 「蔡总说他会解决,只希望各位老师手下留情,别再记他大过了。」 蔡总? 不自觉望向蔡语健,想到他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对这人更是一屑不顾,廖子飞一向痛恨钱,也对有钱人感到鄙视,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难忍怨气,朝蔡语健大打出手的缘故。 那些话对廖子飞而言不但是种羞辱,更让他感到噁心作呕。 「大过销了又记、记了又销,有用吗?今天放他一马,下礼拜还不是照常来报到?」罗干事一点也没有打算通融的意愿,他拿起惩戒单,细数蔡语健的罪状,「抽菸的问题也越来越频繁,你要在外面抽几包我已经管不动了,但这里是学校,直接把顶楼当自家阳台,菸蒂随处乱丢,找死啊!」 「少爷,你也说几句话吧。」男人汗顏推了推蔡语健的肩膀,似乎对于此事也爱莫能助。 蔡语健一贯淡定,「早就说转学不就好了吗?」 「你明知道这是不行的??不要闹彆扭,跟对方道个歉吧。」 他嘖了一声,这才将视线重新定在廖子飞身上,「抱歉。」毫无起伏的两个字,与其说是没温度,冰冷还更加贴切。 「有人像你这样道歉的吗?好像是人家对不起你一样。」 「没关係。」廖子飞出声,阻止主任的絮絮叨叨,他认真看着对方,「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再动手打人,没有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语落,廖子飞感觉到蔡语健朝自己投来的目光,沉着气,谁都没再开口。 第五章 往事:拥有04 两人各拎着一张记过单,一前一后步出学务处。 看到白纸上「小过」二字,廖子飞没由来感到懊恼,不知道回去如何交代。虽然他对惩戒并不放在心上,但廖爸爸可不是这种性格,他一点也不希望父亲替自己穷担心。 盯着走在前方的蔡语健,对方那副好像事不关己的态度更是让他无语。 「小飞!」抬起头,发现孙蔓和悠希都杵在墙角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悠希二话不说朝他衝去,焦急询问,然后在廖子飞还来不及回话时,就拎起他的手四处张望,「你有受伤吗?」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廖子飞有点措手不及,他呆了一下,接着巧妙移开,「没怎样啦,哪有人像你这样看的?本来没怎样,搞不好都被你拿到变残废。」语毕,廖子飞把双手插入口袋。 后来居上的孙蔓,不同于悠希的仓皇,她冷静在身后看了这幕几秒,随后,单刀直入关切状况,「怎么会打架?」 廖子飞发出喟叹,但不打算解释,「说来话长,有空再讲吧。」 再次抬头,就见蔡语健被他的小嘍囉簇拥,争先恐后想知道惩处结果。 「小过。」蔡语健摊手。 「那个三班的不是主动打你吗?他也是小过?」其中一个男生问,蔡语健点头,「这算什么?」他一脸忿忿不平。 「好了啦,你想害阿健又被找碴吗?」几个人回头,当他们看见廖子飞身旁的悠希,反应却是明显愣住,随后,听到几人交头接耳,「那不是一年级的日本人吗?怎么会在那傢伙旁边?」 「我靠,本人真的有正。」 「她该不会是廖子飞的女朋友吧?」 「他们什么关係啊?另一边好像是十班的女生?」 蔡语健因为这群人的嘰嘰喳喳感到一阵不耐,他跟着回头,用不善的眼神打量他们一番,良久,他忽而开口挑衅,「原来赚钱是为了养女人?」 原本下定决心不去在意,廖子飞却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所以爱钱的是你旁边的女人吗?还两个?」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廖子飞再一次难忍怒气,作势衝上去教训,悠希见状,赶紧抓住他的手阻止。 「小少爷,别这样。」这时,黑衣男子护在蔡语健面前,转过头劝诫一会,深怕主子再捅出篓子,蔡语健这才没再开口,和他的朋友悻悻然离去。 「廖子飞。」原本沸腾的血液,在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后,廖子飞怒气全消,他转过身,不敢对上学务主任的视线,「你们班导师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了,那种学生讲的话就当是噪音,不必在意。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了解吗?」 「谢谢主任。」廖子飞鞠躬道谢,抬起头时,又意味深长往蔡语健离开的地方望去。 不晓得是冤家路窄,还是以前对这人毫无印象,打架风波过后,廖子飞经常遇到蔡语健,有时候他与朋友成群而行,也看过他独自在走廊间晃,甚至,廖子飞会在学务处门口撞见罚站的他。 虽然有过不愉快的打架经验,但后来不期而遇时,彼此没再恶言相向,打招呼更是不用说的不可能,只是淡淡瞥对方几眼,就又默默移开目光,异常冷静的互动,就像一对刚分手的恋人。 两人的关係就好似美苏冷战,而这种表面的和平,却在某天起了微妙变化。 这天晚上,餐馆临时公休一天,廖子飞课后时间就这么空下来,对一个把上班视为例行公事的工作狂而言,难能可贵的空档,反而让他格外不习惯。 电视台重复转了好几轮,放学后买回来的便当早已草草解决,廖子飞感觉时间流逝的相当缓慢,他不禁心生纳闷:身边同学这个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思索一阵,廖子飞决定到附近的体育场跑步,接着,想起今天是礼拜四,他拿出手机,拨号给第一瞬间想起的那个人。 五分鐘后,悠希穿着风衣出现在自家门口,「真是间不来的一个人。」悠希看他,忍不住笑出来,「难得放假,也不好好在家休息。」 「运动也算是种休息。」他举手,做出拉筋动作,「走吧,你正好可以减肥一下。」 「我哪有胖!」悠希用拳头捶他的背,廖子飞装作痛苦的样子,路灯照耀下,把两人打打闹闹的身影拖的很长、很长?? 好不容易抵达体育场的休息区,两人却发现某个意料之外,却几分熟悉的身影。 听到不远处的嘈杂声,当蔡语健回头,三人就这么面面相覷,大概没想到在学校外面也会遇到,蔡语健的表情也相当意外,但情绪并没有停留太久,他马上又转过头,继续抽菸。 「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见状,悠希马上拉住廖子飞的手,她与蔡语健也有一面之缘,知道对方是之前和廖子飞打架的对象,想赶快离开。 不过,相较于悠希面露不安,廖子飞的排斥感倒没那么强烈,或许是因为和他已经巧遇太多次,廖子飞心底相当平静,「你先去跑吧,我想先做其他的。」 「可是??」悠希看着蔡语健,还是不放心。 「不会怎样,你快点去。」几句一来一往过后,悠希没再强求,独自走向跑道,一边离开的同时,她还不忘回头看几眼。 没多久,蔡语健的电话响起,原本放空的他忽然清醒,对萤幕发出叹息,最后无奈接起。从蔡语健的应答,廖子飞不经意猜测电话另一头是他的亲人,听起来似乎是催促他回家,不过,眼前这个人,讲话与其说是没有耐心,倒不如说他像隻刺蝟,字里行间都尖锐的足以扎伤人。 一分鐘过去,蔡语健的口吻越来越不耐,甚至还激动站起来理论,虽然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廖子飞却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安静听着他和电话那头的争执。 沉静片刻,原本准备收回视线的廖子飞,发现蔡语健距离楼梯只有一步之隔,若稍有个闪神,就会从楼梯摔下去,但拿着电话的本人似乎没意识到。 廖子飞拧眉,顾不得那么多,一个箭步衝着他走去,蔡语健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整个人就被强拉到一旁,他原本想破口大骂,但转头,才渐渐明白廖子飞的用意。身后的阶梯,垂直高度少说也有两三米,真的摔下去的话,头破血流不是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被救一命,他草草结束通话,凝视着廖子飞,「谢谢。」从语气中甚至还听得出他的馀悸犹存,没等廖子飞回答,蔡语健又问:「你怎么愿意救我?」 「有什么理由不救你吗?」这问题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前几个月打了一架,我对你讲话的口气也不是很好。」 廖子飞感到好气又好笑,「如果为了这种理由就眼睁睁看你摔下去,那也太缺德了吧。」 几秒过去,笑容出现在蔡语健脸上,这不是廖子飞第一次看他嘴角上扬,但这抹笑,和之前看到的几次,意义却截然不同。 「你为什么要打工?」蔡语健突然好奇。 敏感的词汇使廖子飞心生戒备,不知道对方又想做什么,「这次我是真的打从心底想问。」蔡语健赶紧举起双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家里没钱。」廖子飞简单扼要回答,那口吻瞬间多了寒意,好像变了另一个人。 蔡语健没再细究,他反而顺势坐下,倚着台阶,视线停驻在繁星点缀的夜空,「有钱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好。」 他这席话,引起廖子飞的注意力。 「同学羡慕鞋子很潮、新衣服很多,但他们没办法体会,那种无法自己决定未来的无力感。」说完,他沉沉一叹。 「谁阻挡你的未来?」 蔡语健偏头,表情似笑非笑,一脸无奈,「我爸。」 廖子飞同样看他,却没说话。 「我上面还有个哥哥,他从以前就比我还会读书,个性也很成熟。」他嘖了声,「真他妈不懂,为什么已经有人接手家族事业,我却还要被逼着做这些事。」 「这就是你为什么整天在学校惹事的原因?」 蔡语健转过头,表情愕然,讶异之馀,带着被揭穿的困窘,「你??」 廖子飞嘴角轻微上扬,「没什么,猜的。」 「你真的很酷。」蔡语健看他,只觉得有趣,「跟我在学校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怎么说?」 「很多人知道我爸是企业家,都想跟我攀关係,但你好像对我很不以为意,似乎还很不屑。」 「因为穷怕了。」廖子飞不经意仰起头,月光清晰透入眼底那片海,「尤其当你从有变成无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更强烈。」 他闭上双眼,时空彷彿凝结,听不见原本嘈杂的蝉鸣与人们交错的喘息声,蔡语健的问题也嘎然静止,小时候零碎的记忆片段,却在此刻不请自来,快速掠过脑海。 「这话什么意思?」蔡语健忍不住发问,这才中断他的思绪。 对此,廖子飞不愿深入透露,没点头,却也没摇头,蔡语健只好转移话题,「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那个一年级的日本人,是你女朋友?」 电流飞快窜过全身,廖子飞明显停顿片刻,接着,眼神再次警觉起来。 「我几个朋友都很哈她,那天看她来找你,大家都在讨论你们是不是情侣,我是对她还好啦,但毕竟她也是大家认定的天菜学妹,所以有点好奇。」 廖子飞摇头,「我们不是情侣,只是从小认识到现在的朋友。」 「那天站在旁边那女生也是?她好像是我们那届的。」蔡语健指的是孙蔓。 他轻轻頷首,「嗯。」 「这么说来,你们三个是青梅竹马?」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原来如此。」蔡语健恍然大悟,「真可惜,看你跟学妹挺配的,本来还等着看那群猪哥心碎的样子。」 「有什么好可惜的?」廖子飞不禁失笑,「我还怕被她的粉丝追着打。」他表情却有些五味杂陈。 「儿时玩伴在学校无人不知,应该不只我会误以为你们是情侣吧?」 廖子飞苦笑,同时,视线不经意追寻着悠希的去向。 几秒后,他的眼神变得较以往柔和,同时带了些意味深长。 那双停驻在悠希身上的目光,专注地再也移不开。 第五章 往事:拥有05 「欢迎加入管乐社!学弟妹有兴趣都可以参考一下喔。」 「手语社欢迎你!」 九月了,却蝉鸣依旧,一点也没有秋天的跡象,面临开学季的到来,此刻,阳信高商的社团博览会挤满人潮,许多稚嫩的新生面孔,就是学长姐卖力推销自家社团的动力。 「累死啦!学长,福利社在哪里啊?」阿健的语气充满不耐,炽热的艳阳让整个操场活像个烤炉,他只能拿手上几张宣传单猛力挥,来驱走躁热的空气。 「别这样啦,赶快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社团啊。」戴眼镜的学长话虽这么说,但在说话同时,也是不停的用衣服擦汗,想必同样对这天气吃不消。 「好无聊。」阿健不以为意,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个人身上,「你咧?有看到什么有兴趣的吗?」 廖子飞摇头,大概也不是特别想加入什么社团,「还好,而且我要打工啊,没时间搞这些。」 这种制式回答,阿健听了不下百次,他照例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你这工作狂。」 廖子飞没有反驳,只是像以往一样轻轻勾起嘴角。 自从廖子飞在操场拉了把险些摔下去的阿健,他们便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只要一句简单的邀约,两人就到操场一起跑步,甚至深夜时也会小酌讲心事。 起初,都是阿健一股脑说着自己身边的事情,有几次他会好奇反问对方,但要是廖子飞保持缄默,或是没有打算回答,他倒也不勉强,反而很能够转移话题。后来,在信任构筑下,连关于廖子飞母亲的一切,阿健成为第三个知晓的朋友。 再之后,面临升学填志愿卡,原本已经打算到私立名校的阿健,不知何故,放榜结果反而和廖子飞分发到同所综合高中,更巧的是,他们甚至同科同班。对此,廖子飞曾经试着了解情况,阿健却未多做解释,只说他一点也不喜欢唸书,久了以后,廖子飞也不再多问。 「小飞!」远方的呼唤,引起两人的注意。孙蔓在摊贩旁边的树荫下乘凉,而且她并不是隻身一人,旁边还坐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孩,从长相来看,廖子飞推测对方应该是学长。 「那不是孙蔓?她也唸这?」和廖子飞熟稔之后,阿健也和孙蔓有过几次照面,不过,彼此的生活圈并不大相同,两人基本上只会礼貌的打招呼。 廖子飞点头,阿健忽然心生感触,「要不是夏川小我们一届,现在应该也会看到她吧?」 突然提到悠希,一旁的廖子飞不经意抬眸。 「真看到这情景的话,我大概会误以为现在还是国中吧。」阿健继续说着。比起孙蔓,他和悠希偶尔会在操场碰面,两人也有过几次聊天,让阿健班上那群「悠希粉丝」羡慕得要命。 「她喔??最讨厌这种时候。」廖子飞想起自己刚升上国中那时,悠希也是相当不情愿,当年扳着小脸、嘟起小嘴的那张表情,好像还清晰可见。他一边说,和阿健也逐渐往孙蔓所在靠近。 阿健和孙蔓会面后,互相点头,「原来你也是唸这里。」她的语气听来有些讶异。 「嗯,我还跟小飞同班。你呢?」 「我唸应用外语。」她勾起嘴角,接着,介绍坐在她旁边的陌生男孩,「这是我们学长,也是热音社的副社,他姓阮,可以叫他软糖。」 「你想加热音?」小飞问,视线同时转往不远处的热音社摊子。 「对啊,你顺便一起加入怎么样?」她笑脸盈盈,「我跟学长说我可以帮他募到另外一个社员,就是你啦。」 听闻,廖子飞平静的神色忽然秀宇微蹙,「我没空。」 「什么没空?你也很久没弹吉他了,正好可以加社团玩一下啊。」 一旁的阿健心生惊奇,「你会弹吉他啊?」 「嗯,他国中自学吉他,音乐细胞好得很。」 面对孙蔓的讚扬,廖子飞自己反而不以为意,「早就忘光了。」 「听学妹说你很厉害喔。」原本安静聆听的软糖学长忽然出声,「我以副社长的身分,希望你能够加入热音社大家庭。」他的邀请直接俐落,让态度坚决的廖子飞顿时不知所措,似乎有些动摇。 「真酷,我也想看你弹吉他!」阿健惊叹。 「另一位学弟有兴趣吗?也可以加入呀。」 「但我不会弹耶,小时候钢琴也只学了快一年而已。」 「除了正规的乐团练习,也有很多初学者可以学新乐器呀,不用看得太严肃,就当作有个地方可以玩音乐就好,喜欢唱歌也欢迎加入喔。」 「是喔?」阿健眼睛一亮,「如果不学乐器,挑战主唱也可以吗?」 「当然。」听到学长肯定的回答,阿健面露喜色,加入怂恿小飞的行列,「一起加啦。」 「下礼拜会举办社团欢迎会。」学长朝他们递来传单,「来的话还有点心吃,期待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喔。」 默默接过单子,廖子飞盯着上头诚挚的邀请语,瞥了眼兴致勃勃的阿健,最后视线落在孙蔓身上,面对她充满期待的神情,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鐘声响起,三人一同步出教学大楼。 刚才的迎新表演相当精彩,孙蔓和阿健从离开教室后,两人就聊个没完没了,随后,孙蔓推了一把沉默许久的廖子飞,「不错吧?要不要加入?」她问。 然而,廖子飞却是避重就轻耸肩,「再看看吧。」 「为什么?」孙蔓有些错愕,还以为看了场表演后,他会改变想法爽快答应。 阿健瞥了她一眼,再次把视线放回廖子飞身上,「你不是喜欢音乐吗?实力也很强,为什么不想加?」 刚才,学长姐提议让几位熟习乐器的同学露一手,廖子飞的吉他即兴演出得到满堂喝采,孙蔓说的没错,这傢伙对于音乐真的很有两把刷子。 「上次社团博览会就说过了,我要打工,不想花太多时间和金钱在这些事上面。」 「廖爸不至于反对你吧?他不是一直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吗?」孙蔓咕噥着,好像真的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廖子飞不愿与她争辩,他敛下眼并转过头,什么话也没说,忽视的举动却让孙蔓更加耿耿于怀。 阿健没打算加入他们的争执,说句心里话,他们也不是情侣,这应该也不算吵架??吧?看了眼手机,发现今天是礼拜四,「欸!今天悠希应该也有去跑步吧?」他出声,打断眼下的话题。 孙蔓面露困惑,廖子飞则是点头,「对啊,应该差不多回家了。」 「什么跑步?」孙蔓听得一头雾水。 「之前还没毕业时,小飞和夏川常常约礼拜四去跑步,有时候我们会遇到。」 「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你礼拜四不是要上班?」她问,目光转到廖子飞身上。 「我后来改时间了,你礼拜四要补习啊,特地跟你说跑步这件事有点奇怪吧?」 不知怎地,对于现在才知晓这件事,孙蔓莫名有些介意,但她只是长长「喔──」了声,就没再追问下去。 走到十字路口,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让阿健忍不住出声,「那不是校花小姐?」 闻言正在等候饮料的悠希回头,对三人开心挥手,「姊!小飞!」 「喂,叫你的人是我耶,你这忽略会不会太明显?」阿健佯装不满。 「有看到你啦,好久不见。」 「这才对。」他悻悻然笑了,随后走来的廖子飞问她,「去跑步吗?」 「对啊,今天比较晚开始,所以也晚点结束。」她拿起饮料,插下吸管后狠吸一大口,露出满意的表情,「天气真的好热,没饮料都活不下去。」 「天天喝饮料,小心变胖喔。」 阿健毒舌警告,悠希给他一记白眼,还作势要打人,没多久,她捱到孙蔓身旁,「我好想赶快毕业喔。」她噘起嘴撒娇,孙蔓听着,只是苦笑。 「高中真的很棒喔,还有很多社团可以玩。」 「真的吗?」阿健的话勾起悠希的好奇,「那你们都选什么社?」 「我们刚刚才去听热音社的迎新演奏。」孙蔓莞尔。 「很棒耶!你们要加热音社吗?」 「有人就不要啊,一直说要打工,我跟孙蔓怎么劝都不听。」睨着一旁的廖子飞,阿健假装很委屈的样子。 「你干嘛不加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 廖子飞盯着她,露出「怎么连你也这样说」的表情,但对于悠希的撒娇跟无理取闹,却不像刚才跟孙蔓说话时理性的口吻,此刻的他,反而有些无力招架。 「你赶快加入啦,我想听你唱歌!」 廖子飞不再正视她的眼,他撇过头,「好啦,我再考虑啦。」现在的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有什么好考虑的啦?」面对廖子飞的敷衍,悠希依旧不死心,就这样继续跟在他的旁边嚷嚷。 角落,孙蔓没有像以往一样,上前加入两人的斗嘴,她只是将这一切,安静尽收眼底,心中百感交集,却什么话也没说。 第五章 往事:拥有06 「好,那我们第一次社课到这里结束。」慎瑋社长一下令,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揹起乐器,三三两两离开教室。 「好饿啊!廖子飞,你想吃什么?」阿健一边收着桌上散落的纸谱,问向他座位前方的男孩。虽然他一开始没有打算要在热音社学乐器,但经过几次讨论,心想学个音乐当消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去买了把贝斯了。 「随便去福利社买个便当吧。」廖子飞耸肩,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同时,坐在他右前方的孙蔓也整理完毕,走到他旁边一起收拾。 「学妹。」一声温柔呼唤传来,廖子飞和孙蔓同时停下动作,只见软糖学长带着微笑,「等等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知道学长询问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廖子飞便没再抬头,继续整理,受到邀约的孙蔓则是明显愣住。 她看了廖子飞好一下子,最后歉然说道,「抱歉,我和朋友已经有约了,可能没办法。」 「是小飞学弟吗?」软糖学长试探性问着。 「是啊,还有阿健。」 跟着被点名的阿健一怔,软糖学长没再追问,只是说有空可以再约时间,就回到讲桌附近的位置。 当他们离开教室走往楼梯间,阿健终于先出声,「闪球就算了,把我和小飞当挡箭牌是怎样?」 此话一出,走在中间的廖子飞不禁笑了。 「我说的是事实啊,讲得好像不能跟你们吃饭一样。」 「学长看起来蛮温柔的,而且又学音乐,很有气质耶。」小飞戏謔地分析起来。 听了这番话,孙蔓意味深长看他,「不要随便帮我凑对。」她淡淡说道。 三个人走进学生餐厅,各自选了午餐后,就在角落一处坐下。 「欸?你是廖子飞吧?」 饭扒到一半,陌生问候让三人抬头,就见另外几位同学映入眼帘,「你是?」廖子飞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却又觉得面孔有些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我们也是热音社的新生,刚刚在教室里跟你们隔得蛮远的。」其中一位略矮的男生首先开口,「不过,迎新会有听到你的solo,你太厉害了!」 「可以跟你们坐同一桌吃饭吗?」 孙蔓和阿健都点头表示欢迎,男孩兴冲冲坐下,主动报上自己名字,「我们都是观光科的,我叫谢宏恩,他是小白,另一位是璽哥。」其馀两人在被介绍的同时,也面露微笑示好。 「我叫蔡语健,叫我阿健就好,她是孙蔓。」 「你吉他去哪学的啊?」宏恩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小飞身上。 「我是自学的。」 「自学?太厉害了,可以跟你拜师吗?」 「你也太夸张了。」廖子飞不自觉失笑。 六个人的话题,就从音乐不自觉的蔓延开来,说也奇怪,明明是首次共进午餐,交谈中却丝毫没有冷场或是尷尬,反而热络的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鐘声响起才各自离去。 廖子飞他们升上高二后,热音社也在时间的推移中顺利接棒,学长姊们卸下职务,替考大学做准备,廖子飞高票当选成为新任社长,副社长则是孙蔓,社团也在轮替之中注入新血。 另一方面,悠希顺利考上服装设计科,起初,廖子飞和阿健极力说服她成为社团一员,但因为设计科实在过于忙碌,作业量也多,最后她还是没有加入。 不过,即便如此,仍时常会在社办发现她的踪影,许多美宣方面的事物她也会参与其中,悠希宛如热音社特助,比起同届的新生,她和这群人的交情反而更友好。 晚上七点的鐘声划破了夜晚的寧静,听见救赎的悦耳曲调,宏恩率先放下手上的乐器,直喊着肚子饿。 「根本无心练琴吧你。」看他悻悻然的样子,小白睨着眼,一边碎嘴。 「多体谅我吧,今天午餐没订到便当,只能吃福利社麵包,你知道这对一个发育中的高中男生有多残忍吗?」说话的同时,宏恩还不忘捧肚,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你的身高,就知道你常常没订到便当。」璽哥凉凉说道,他的话引起其他人发笑。 「社长想吃什么?」阿健边整理,朝讲台前那个男孩问。 廖子飞笑了笑,「都可以,给你们决定。」 「悠希要一起去吗?」阿健又问。 正在角落专心画设计图的悠希,忽然愣了一下,看了时鐘,她歉然笑了笑,「你们去吧,我作业还没完。」 「你就一起去啦,吃饱才有力气做作业呀。」宏恩跑到悠希身后,柔情说服的同时,也顺势搭上她的肩。 「喂,别闹她了。」廖子飞秀宇微蹙,拉开宏恩的手,轻声询问,「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吗?」 悠希微笑摇了头。 廖子飞还想说些什么,孙蔓就先开口,「就算不吃饭,也顺便跟大家走吧,早点回家,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学校。」 看了姊姊一眼,悠希最后终于妥协,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 一个月后,应用外语科全体学生参加某个国外短期研习的活动,到新加坡上课两週,孙蔓也在其中。 週五,当廖子飞等人在社办聊天,门口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慎瑋社长、软糖副社,还有三四个学长姊,笑脸盈盈走进教室里和他们寒暄。 「学长!你们怎么有空来?」阿健兴致勃勃。 软糖学长回应,「刚结束模拟考啊!想来这里放松。」 前任社长慎瑋笑嘻嘻提议,「明天大家都没事吧?今天晚上去喝点酒,嗨一下。」 「喝酒?也太突然了吧?」小白惊讶。 「学长姊们最近深受摧残耶,难得可以休息几天,学弟们不赏点面子吗?」圈圈学姊搭上小白和宏恩的肩膀,一副精神不济,「反正你们刚好都在,就当作是热音社临时的小聚会嘛。」 「孙蔓这两个礼拜刚好去新加坡耶,她下下礼拜才会回来。」璽哥解释。 「唉唷,那就更好啦,学妹不在,有个失恋的傢伙才可以不醉不归。」 「失恋,谁啊?」阿健疑惑。 「你们软糖学长啊,今晚好好陪他喝一杯。」 「学长你有女朋友?」「学长你喜欢谁啊?」「在一起多久?」 没注意到慎瑋学长的话中话,宏恩、璽哥和小白争先恐后追问,软糖学长只是露出尷尬的笑容,没打算解释。在一旁的阿健和廖子飞,没像平时一样跟着瞎起鬨,反倒出奇安静。 「咦?你就是孙蔓的妹妹,对吧?」一片吵闹之际,oreo学长发现了在教室后头安静的悠希,大方提出邀约,「学妹今天晚上也一起来呀,如何?」 「学长,她才高一耶。」廖子飞有些顾忌。 「别担心啦,如果不爱喝酒,也会有很多饮料啊,听说她唸设计科很忙,偶尔放松有何不可。」语落,他转头询问悠希的意愿,「学妹觉得呢?」 对方盛情难却,悠希找不到婉拒的理由,加上这几週为了作品集焦头烂额,她的确需要休息的管道,思索一下,她最后微笑点头。 另一方面,廖子飞却还是觉得不妥,「学长,她爸妈可能会担心??」 「学弟,她是你女朋友?」 此话一出,廖子飞和悠希同时愣住,无意间听到对话的阿健也回过头来。 「那个一年级的日本人,是你女朋友?」 「我们是儿时玩伴而已。」悠希澄清。 「儿时玩伴在学校无人不知,应该不只我会误以为你们是情侣吧?」 「既然学妹想去,就别限制太多啦,我们只是提几箱啤酒,去软糖家顶楼吃吃喝喝而已。」话至此,学长将视线转向廖子飞,勾起一抹坏笑,「你怕有人吃掉学妹喔?」 经oreo学长调侃,廖子飞尷尬抿唇,看到悠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好意思再反驳,只好由她去了。 阿健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切,想起当年自己在操场,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最后别过视线,没说什么。 那个当下,廖子飞、悠希,甚至是远在异地的孙蔓,都不曾料想到,这场平凡无奇的聚会,将对他们长久以来的三人世界產生巨变。 第五章 往事:拥有07 站在大楼最顶层,虽然都市难免有些光害,夜空中的繁星仍旧清晰可见,晚风徐徐轻拂脸庞,十月的天气正舒爽宜人,是个适合小酌的夜晚。 十几个男男女女随意席地而坐,没多久,慎瑋学长开始发啤酒,大伙聊起热音社的点点滴滴,一开始站上舞台的紧张、初次成为社团干部、接下重担后的种种经验??等,就连昔日社友的糗事也一併爆料。 在酒精催化下,大家虽然没有醉到不醒人事,几个人的神情已经不若平常的清醒,有一半的成员玩起扑克牌的心脏病游戏,不时发出刺激的尖叫声。 个性一向文静的软糖学长,今晚却是一股脑喝闷酒,恨不得让眼前所有黄汤下肚,看他大声哼唱〈你把我灌醉〉,看来的确受失恋所苦。 「你还喝啊你!」圈圈学姊作势想挡掉几杯,软糖学长却一点也不领情,他有些不耐的甩开她的手,碎唸了几句。 「学妹本来就对你没感觉,这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的啊,之后上大学会有更适合的啦。」慎瑋学长语重心长。 「不过我还是敬佩你,竟然可以喜欢孙蔓这么久。」 软糖学长没搭腔,他只是看着廖子飞、悠希和阿健吵吵闹闹的样子。 酒酣耳热之际,他们三人也有些微醺,毫无防备之力的悠希倚在廖子飞身旁,对方也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赖在自己怀里。 之后,阿健和廖子飞决定回屋里上厕所,看到悠希形单影隻,软糖学长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冒出的奇怪想法,他摇摇晃晃拎着酒瓶,在几位朋友的注目下,朝她走去。 「小飞?你去好快喔,你用飞的吗?咻──」感觉到有人接近,悠希回过头,纤细的食指摇摇晃晃,眼神有点迷濛,八成是醉了。 听到「小飞」两字,软糖学长想起孙蔓也总是小飞、小飞??的喊,他皱眉,忍不住伸出手,想触碰眼前这个女孩,酒精已经扰乱他的理智,没意识到对方是悠希。 同时,学长身上的阵阵香水味飘入悠希的鼻腔,她忽然惊觉对方并不是小飞,整个人瞬间清醒,手脚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逼近。 正走上来的廖子飞和阿健,好巧不巧撞见这幕,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廖子飞,一时半刻,彷彿电流窜过全身,软糖学长的迷濛神态和悠希的惊恐同时进入眼里,无名火自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和情绪,一点迟疑也没有,就朝两人衝去。 「啊!」悠希的尖叫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接着,只见学长踉蹌倒在地,大伙不禁哗然。 软糖学长抚着痛感依旧清晰的右边脸颊,几位学长姊赶紧衝上前,化解廖子飞的愤怒,悠希受到廖子飞的严实保护,却因为恐惧感还没消失,她喃喃又喊了几次小飞。 再次听到这两字的学长,神智终于清醒了些,慎瑋学长作势拉起摊坐在地的他,「你别再喝了。」 软糖学长无视身旁朋友,穿越眾人,眼神紧盯廖子飞和悠希,「回去问问你姊,我到底哪里不好了?她到底喜欢哪个王八蛋!」 这话一出,两人同样愕然,其他不知情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别闹了,你真的喝多了。」 「我没有!」他愤愤打掉慎瑋学长的手,「我跟孙蔓告白,她跟我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叫悠希对吧?她到底喜欢谁,对方不跟她在一起也无所谓吗?那傢伙到底哪一点比过我?你最好给我问到,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悠希浑身颤抖,廖子飞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没对软糖学长的话做任何评论,强压着满腔怒意,仅淡淡说道,「学长,你醉了。」 软糖学长还想说些什么,阿健忽然插话,「我打电话给家里的人,我们先回去好了。」 「也好。」慎瑋学长表情凝重,「抱歉,没好好注意他,害学妹吓到了。」 极力邀请悠希来喝酒的oreo学长,此刻也面露懊悔,「对不起,我不应该一直说服你来的。」 廖子飞摇头,此刻的他,没有力气吐出半句话,只想赶快离开。 之后,悠希在他和阿健的搀扶下离开屋子,夜已经深了,他们三个人在公车站牌处,等待阿健管家的到来。 原本哭哭啼啼的悠希,此刻躺在廖子飞的怀里睡着了,廖子飞虽然睁眼,却是倦意十足,阿健站在不远处,一边注意着马路上稀少的车辆,抽着菸,整个人若有所思。 已经很久没看到廖子飞如此衝动,上次他出手打人,是因为自己口出恶言羞辱他,认识了三年的廖子飞,一直是个以和为贵的傢伙,对于生活上的事情鲜少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就算当上了热音社社长,遇到社团的事务有所衝突,他也大多数选择礼让与妥协。 会让廖子飞竖起心中的刺,形成保护罩,除了金钱、他的母亲?? 还有现在他怀里那个睡得安稳的女孩。 零星火光很快就熄灭,蔡语健一脚踩熄菸蒂,「廖子飞。」他深呼吸,道出一句几乎肯定的问题,「孙蔓喜欢的人就是你吧。」 廖子飞整个人僵住,错愕望着他。 「但你喜欢夏川,对吧?」 阿健又说,疾风狠狠颳来,让廖子飞的脸又刺又痛。 明明秋天的脚步才刚到,廖子飞却觉得强烈寒意直窜全身,唯有胸口热的发疼,心跳节奏因为阿健最后那个问句,变得不再规律。 一路上都没人开口说话,管家以为三人是玩得太尽兴所以累了。 车抵达站牌时,刚被叫醒的悠希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小飞的怀里,有些尷尬的脱离,上了车以后,悠希就倚着车门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再次睡着了。 廖子飞任由窗外街景从眼前流逝,然而,悠希的温度还残存在胸口,阿健说的话也始终挥之不去。 一切,就连身为外人的阿健也看出来了?? 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悠希,他早就忘了,累积十年的感情,彷彿一切就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而孙蔓对他或许也是这种心情吧??廖子飞如此猜测。 或许谁都没有想过,三人的感情在时光累积下,也跟着越堆越满,原本以为能够忽视的情愫,不论是关爱、嫉妒,甚至是佔有,在他们都上了高中后,就再也藏不住?? 下了车,两个人目送车子离去,看着悠希的步伐不稳,廖子飞想上前搀扶,却被拒绝。 「别闹了,走路走得歪七扭八,你这样很危险。」 「小飞。」悠希转头,明亮的双眸写满悲伤,「你没听到吗?姊姊喜欢的是你啊。」 廖子飞错愕一愣,「你听到阿健说的话了?」 「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认识你们十年了,这需要靠阿健告诉我吗?」她目光不动,「我没从阿健那听到什么,但如果连他都看出来了,我还会什么都没感觉到?」 廖子飞别过头,安静不语。 见他沉默,悠希不理他,或许是酒意还没退去,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她开始回忆起往事,「你记得我们相遇的第一天吗?那时候刚来到台湾,只有妈妈陪在身边,我其实很害怕。」 她闭上眼睛,「姊姊想跟我说话,可是语言不通,所以不知道说什么。结果你就在街上对我说:『你好。』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笑得像太阳,真的想不到,你以前也是个孤僻的人。」 当热泪滑过脸庞,悠希语气变得哽咽,「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你和姊姊,我到底要怎么办?」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在马路口蹲下,把自己埋入双膝。 看着无助的悠希,心疼与怜爱瞬间涌上,对她的感情似乎到达临界点,满到快要溢出来,廖子飞决定豁出去,不再避讳,「我喜欢你。」 「可是姊姊喜欢你啊!」擒着泪的悠希猛然抬头,用尽全力吼出这句,深怕小飞没听懂。 廖子飞眼眶同样一热,「那你呢?不管孙蔓怎样,你有喜欢我吗?」 「小飞,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她顿了顿,「我比姊姊晚遇到你,你要我怎么办?姊姊她??」 悠希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廖子飞的吻,狠狠堵住她的唇。 当一开始的慢吻转为激情,他们也都失去思考能力,完全沉醉于对方给的一切,时间,也好像就此停止了。 「我们是不是相遇得太早?」 女孩站在男孩面前,嘴角虽然在笑,眼眶却是止不住的泪水,当热泪滴落在男孩手中,才发现那泪水滚烫的像要把他燃烧殆尽。 最后这声问句让廖子飞惊醒,他睁开眼,下意识瞧一瞧右手,似乎还有些馀温。 梦中的一切虽然模糊,他却已经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平常放假必定睡到自然醒的廖子飞,今天任凭他多么努力闔眼,也无法再次进入熟睡,不晓得是因为刚才诡异的梦境,还是现在躺在他身旁的女孩。 他终究还是无法忽视内心的声音,经过这一夜,廖子飞明白,他们三人再也回不到过去。 「小飞。」纤纤玉手环上腰际,廖子飞才注意到悠希也醒了。 明明认识这么多年,方才那秒肢体上的触碰,还是让他心跳加速,「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悠希又说。 「嗯?」 「你是真的爱我吗?还是你昨晚喝醉了而已?」她指的是这一夜的种种荒唐。 「我是真的爱了你好久。」廖子飞没有半分迟疑,只有篤定的认真。 「那就好。」悠希发自内心扬起笑。 他深深凝视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就是廖子飞最容易被她牵引的表情。 当廖子飞再次吻上悠希的唇瓣,两个人所有的烦恼、顾虑,都随着眼前的彼此,全都拋诸脑后。 第六章 往事:失去01 从孙蔓回国以后,她就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 平常打打闹闹的廖子飞和悠希,这几天却惜话如金,尤其廖子飞,和自己说话时依旧毒舌,却又多了份客气存在。 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改变,但气氛就是弥漫着无以名状的诡异。 问了宏恩和小白等人,孙蔓都一无所获,反倒被追问自己是否真被软糖学长告白,她这才辗转得知那天喝酒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他们两人知道软糖学长喜欢自己,心存芥蒂,才会有这反应吗?孙蔓暗自心想,却始终没问当事人。 她还问了阿健,不过对方只是耸肩,说自己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同。 抱着满腹疑问度过几週,在期中考刚结束的这天,孙蔓难得不用去补习班,各自打电话给廖子飞和悠希,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已经先离开,她虽然有些无奈,却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接近家门口,一边滑手机的孙蔓,远远就看到廖子飞和悠希的身影,她不自觉停下脚步。 心里没多想,准备走上前会合,廖子飞却倾身给悠希一个吻,此举,让身后的孙蔓相当衝击,整个人傻在原地。 「掰掰。」悠希眼里是藏不住的甜蜜,男孩点头,目送她进入大门,就走到对面的公寓,最后也回自己家,这一切都清晰映入孙蔓的眼底,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视线中,她的思绪仍无法回归。 五分鐘后,孙蔓走进家门,伊静面带笑容询问,「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刚考完试,补习班传简讯说不用上课。」 「姊!你不是说没补习?怎么这么晚?」一抬头,悠希站在楼梯口问她。 孙蔓抬眸,迟疑了几秒,才淡淡说道,「去了趟社团。」 「热音社最近有什么活动吗?」 她摇头,「没有,一点小事而已。」说完,安静进了自己房间,将房门上锁后,掛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孙蔓把自己用力摔到床上。 她思绪一团混乱,想起悠希的欲言又止、小飞的尷尬,最后,两人亲暱拥吻那一幕,狠狠刺痛她的眼睛和心。 凝聚在眼角的泪,在同时夺眶而出。 隔天,在合作社买午餐时,孙蔓和阿健不期而遇,草草聊了几句,她叮嘱要他转达事情。 「你回去跟小飞说,今天正副社长要开会,叫他下课去教学大楼的那间教室。」 「好??」阿健点头,「但你怎么不直接打电话跟他讲?」 「反正你们两个同班,刚好帮忙转达一下啊。」 不自然的反应,让阿健有些困惑,但察觉到孙蔓心情似乎不太好,他也就决定不多问,只是允诺请求。 当天下午五点,当廖子飞抵达教室,孙蔓已经在那里了,发现只有他们两人,廖子飞感到奇怪,「不是说各个社团的正副社长要开会?怎么只有你?」 孙蔓没说话,她只是安静走向门口,将门上锁。 「你干嘛?」廖子飞愣了一下。 「你和悠希在一起了吗?」孙蔓面无表情问他。 廖子飞整个人傻住,哑口无言,孙蔓冷静却又强势的重复,「我问,你和悠希在一起了吗?」 他依旧不语,沉默久到孙蔓打算复诵第三次,廖子飞这才坦承,「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头依旧低垂。 「我爸说要好好跟你相处。」 这瞬间,孙蔓想起当年他们两人的初遇。 平静无波的瞳眸里,深藏一股说不上来的魅力,孙蔓曾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小飞,或许就是被他的眼神所吸引。十多年以来,每当她注目着最熟悉的这个人,就觉得幸福与快乐源源不绝,如今,同样慑人的这双眼神,孙蔓却感到无尽悲伤。 半晌,孙蔓主动朝他走近,「我先声明我的立场。」此时此刻,两人只有五步之隔,「悠希是我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敢让她伤心难过,你就死定了。」 「??」发愣望着她,廖子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做不到吗?怎么不说话?」 「当然做的到。」廖子飞反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悠希说的?」 她摇头,「昨天回家撞见的。」 廖子飞再次沉默,好几秒过去,他才艰涩开口,「所以你今天才说有事,没和我们去上课?」 孙蔓眼神一敛,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转移话题,「反正,悠希如果不幸的话,我一定会找你算帐。」 「??好。」 对廖子飞和悠希而言,孙蔓都是一道跨越不过的心理障碍,否则,廖子飞不会将感情压抑这么久,悠希也不会在前段时间刻意回避。原本以为孙蔓会表明心意,然后控诉他、甚至大哭一场,廖子飞想过各式反应,就是没料到孙蔓会淡定以对,那语气甚至自在的像是讨论晚餐吃什么一样。 见她这么克制自己,廖子飞反倒无言以对,这几天想尽理由,沙盘推演好几回,想找时机坦承自己和悠希交往的事,但真正面对之际还是怯懦了,相比之下,孙蔓显得勇敢洒脱。 「那就这样,我该讲的都讲了。」语毕,孙蔓走向门口,准备离开。 「孙蔓。」 身后的廖子飞叫住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手不自觉停在半空,「怎么了?」孙蔓没回头。 「对不起。」低下头,廖子飞语气虚弱,用尽全力吐出歉意。 站在门前的孙蔓,沉默半晌才转身,「对不起什么?因为没告诉我,所以抱歉?」 「??」 这一刻,廖子飞恍然大悟,孙蔓是想装傻到底。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喜欢的男生,明明可以向自己表白,然后十几年的友谊在此中断,但孙蔓没有这么做,她选择祝福,同时,把自己的心意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从来就不打算把那份感情说出口。 今天,孙蔓之所以主动聊起,只是想让自己和悠希放心在一起,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彻底死心,让横在三人之间的纷扰和阻碍,能够无声无息的画下句点。 面对从小到大总是乐观开朗,不曾孤立无援的孙蔓,廖子飞猛然惊觉,自己或许就是这辈子伤她最深的人。 「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幸福,最重要的两个人既然相爱了,我应该比谁都还开心,不是吗?」她突然伸出自己的手,「小的时候,我们说完秘密都会打勾,你还记得吗?」 看着她,廖子飞没答腔。 「答应我,今天在这里说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孙蔓微笑询问,「好吗?」 迟疑了数秒,廖子飞才终于頷首同意。 缠绕的两指既紧密又坚定,这瞬间,雀跃的、生气的、快乐的、悲伤的??所有情绪和回忆都被勾起,却又像烟花一样倏忽即逝。 望向这个她爱了好多年的男孩,孙蔓在心底无声的说:祝你幸福。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勾勾手约定。 第六章 往事:失去02 这天,社团成员在璽哥的提议下,来到他位于清水的老家,眾人也难得有机会一探台中着名景点:高美湿地。 踏上台阶那刻,嘈杂嬉闹顷刻间嘎然静止,只因为大家纷纷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万里无云的苍穹,以落日为中心点,在广阔的天空渲染开来,紫与澄渐层的顏色交错出现。 「太美了吧。」孙蔓难掩惊喜,忍不住讚叹。 「今天运气还不错,云没有很多。」瞥了眼上空,璽哥弯起嘴角,踏在步道上的脚步渐快,没多久,他脱下鞋,向其他人吆喝,「前面更漂亮喔。」 此话一出,所有人将拖鞋摆放整齐,体验赤足踩踏的感觉,当冰凉感窜过全身,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大家朝着水域的方向前进。 往前走了十几公尺,他们又再次停下脚步,落日的光形成一道金黄色的纱,静悄悄投射在水面,馀暉并不刺眼,却是绚烂夺目,美得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像是在明信片里才会有的画面,此刻却真实映入眼中。 廖子飞瞠大眼,他也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迷住了,这些年来,他的重心不是打工就是社团,除了校外教学或是毕业旅行,平时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他专注凝视,要将这瞬间的感动狠狠烙印心上。 转过头,悠希的神情也是同样着迷,两人没说什么,只是极有默契的相视而笑,都因为此刻美景的沐浴,而同样感到幸福。 后方不远处,孙蔓安静望着这对佳偶,思绪专注到有人靠近都不自知。 「我一直以为,你和小飞会因为这件事而翻脸。」看着小俩口紧紧依偎,阿健出奇不意问着。 孙蔓看他,只是淡淡莞尔,「没必要呀,而且我也做不到。」 「你就真的不痛不痒?」阿健半信半疑,「如果是我,眼睁睁看喜欢的女生和最好的朋友卿卿我我,应该会疯掉吧。」 「要是我说完全没感觉,肯定是骗人的,但因为他身旁的人是悠希,就也没关係了。」 「看到小飞的女朋友是你妹,心情不会更复杂吗?」 「就某方面来说,难免有点心酸,但想了想,假如小飞是跟一个我完全不认识、后来才闯入他人生的新女孩在一起,我一定更不平衡吧,毕竟,自己是认识小飞最久的人,喜欢他这么多年,却输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肯定更不能接受。」 话至此,前方的悠希掂起脚尖,把脸凑近廖子飞的耳际,低头细语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廖子飞微蹲着身子,之后,男孩爽朗笑开,原本搂着悠希身子的力道也更紧了些,孙蔓将这几幕默默尽收眼底,「但是,他们两个都是我爱的人,爱得很深很深,深到只要他们能够快乐,我也会开心,谁和谁在一起,好像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仰起头,轻轻闭上双眼,「因为是悠希,所以才能够真心祝他们幸福。」 一个小时过去,太阳几乎隐没在浓厚的云层里,明亮柔和的色调早已不復踪跡,所望之处,深邃靛紫和艷丽朱红看似难以呼应,却又夹杂掺和的恰到好处。 回程,悠希像隻无尾熊,安分守己赖在廖子飞的背上,两人身上都充满了海风的咸味,手脚和头发甚至有些黏腻。 红灯让廖子飞的车速渐缓,他在停下来的空档回头,轻拍悠希,「你别睡着啊,等等还要吃东西看夜景耶。」 环抱在腰际的双手加紧了力道,悠希唤他,「小飞。」 「嗯?」 「我好喜欢那里,以后还要再去喔。」 「这样是苦了我耶,你知道从学校去的话,车程超过一个小时吗?」 「不管啦,我觉得高美真的好美。」她的手在廖子飞的双腿上不停槌打,作势撒娇。 廖子飞虽然嚷着累,但背后甜蜜的负担,仍旧让他嘴角失守,「知道了啦,受不了你。」 时而滂沱时而绵绵,数不尽的午后雷阵雨,是台湾初夏的写照。 从中午之后,天空就被黑压压的气氛笼罩,把阳台的衣服收进室内,孙蔓经过客厅,看到悠希正认真做作业,「很认真喔。」 「下礼拜就要评图,还有一堆东西没用。」悠希一脸无奈。 放眼望去,桌上散乱的设计稿和几叠布料,孙蔓不禁苦笑,「显得我好悠间,怎么你比较还比较像准考生。」 「唸设计本来就这样,等到真的期末考週,就会比较轻松了。」从繁忙的作业里抬头,悠希突然问,「姊姊以后还会继续唸外文吗?」 耸了耸肩,孙蔓倒是回答的乾脆,「没意外应该是这样吧,我只对文科有兴趣呀,你也知道我的数学一向很差。」 「有想过要唸哪里吗?」 她摇头,一脸纳闷,「怎么突然问这些?」 「因为我想唸晴大啊,要不要一起?」 「晴大?晴光大学?」她愣住,「为什么要读晴大?」 「因为他们设计系蛮有名的,又离高美很近,有空就可以跑去看海。」悠希双眼直发亮,「还有,你记不记得后来去夜市有遇到大学生,她当时提到晴大的圣诞节,回来之后查了一下,发现晴大的圣诞夜活动真的很有名耶。」 「你说的这些,算是理由吗?」她无语,对妹妹的跳跃式思维常感到没輒。 悠希的态度却是意外认真,「我是说真的,而且我也叫小飞把晴大当目标喔。」 「他?」孙蔓不解,「你确定他对现在唸的东西有兴趣?大学继续唸商科?」 「我叫他去考音乐系,那才是他真心喜欢的东西。」 「好像也是有道理??」 微不足道的认可,仍让悠希一脸雀跃,「是吧!」构思的同时,她嘴角始终上扬,「但其实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都唸晴大的话,就又能在一起了。」 摺衣服的动作因为悠希的这句话而静止,瞥了一眼专心裁布的悠希,孙蔓有些不自然的转移话题,「我们打算放暑假之后,在农历七月前去垦丁的白沙湾当作社游,你也一起来吧。」 「我?」悠希瞠大眼,指了指自己,「我不算是热音社的呀??而且有些同届的也不认识,去了很奇怪吧。」 「干嘛分这么仔细?看你最近忙设计展,都没怎么来社办了,暑辅也一定有作业吧?趁那之前,跟我们去南部放松一下吧。」 「知道了。」知道拗不过,加上自己也很久没好好休息了,悠希笑着欣然同意。 此时,后脑勺附近传来了一阵刺痛感,使她忍不住蹙起眉头,身旁的孙蔓,正巧捕捉到她脸部表情的转变,她不禁关心,「又头痛?」 「嗯??」沉吟的同时,悠希用力甩头,想摇走不适的感觉。 「我看你最近老是在头痛,是不是都没好好睡觉啊?」她依旧一脸担心。 「可能校内展览这两週比较累吧。」 孙蔓抿嘴,最后命令她,「今天给我准时睡觉,如果被我发现最近又熬夜到太晚,我会跟小飞告状喔。」 「好啦。」推了推孙蔓,悠希吐舌,「爱操心哪你。」 酷暑的温度可不是普通的折腾,所见之处都冒出汩汩热流,赤足踏上沙滩没多久,就被那直衝脑门的滚烫感吓到,热辣的高温迅速从脚底扩散至全身,大伙赶紧穿上事先预备的拖鞋,才没有遭到荼毒。 「阳光、沙滩、比基尼──」踩在沙滩上,宏恩对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吶喊。 这个时节,不可或缺的除了人字拖,当然还有吊嘎和海滩裤,不过,相对这些青春期男孩们的随性奔放,倒是没有女生穿比基尼,孙蔓等人都只是简便的背心搭配短裤。 宏恩他们早已按捺不住性子,东西还没摆好,就逕自奔向大海的怀抱,当大致的行李都置妥之后,孙蔓也决定下去踩水,夏天来到海边,总要值回票价。 「悠希,不一起去吗?不是很喜欢海?」防晒乳涂抹到一半,发现对高美溼地情有独钟的悠希一点动作也没有,孙蔓不免有些纳闷。 从伞底下探头,身戴草帽的悠希,让人看不清帽簷下的脸,但从不停用扇子搧风看来,似乎也觉得很热,「你先去吧,我好像有点中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这边有水,拿去多喝一点。」从背包拿出冰开水递给悠希,孙蔓顺便看了她几眼,「你脸色不是很好耶,昨天有睡饱吗?」 「有啦,我最近都很早就睡了。」 「那你赶快一起来,不然就浪费钱来垦丁了。」一边说着,孙蔓也离开伞下,往人群的所在过去。 玩了没多久,小白提议拍照留念,玩的不亦乐乎的廖子飞,这才意识到悠希不在身旁,他问孙蔓怎么回事。 「她好像有点中暑,我去叫她一起过来拍照。」 话说完,孙蔓和宏恩朝着大阳伞的方向喊了悠希的名字,没多久,悠希动作轻缓拿了台相机,朝眾人们接近,她不若以往雀跃自在,想必真的感到身体不适。 「你还好吗?」看她此刻羸弱的模样,廖子飞忧心忡忡的问。 皱着眉头,她还是撑起勉强的笑容,「应该是天气太热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当快门按下,第一张合照的每个人笑容洋溢,比着简单的ya,就在他们讨论下一张照片的表情和手势时,一道不算小的声响,中止了大伙原本沸沸扬扬的谈话。 只见悠希倒在一旁,失去了意识。 第六章 往事:失去03 原本以为只是单纯中暑,然而,悠希倒下之后却没有清醒的跡象,一群人顿时失去方寸,尤其是廖子飞,整个人完全傻掉,孙蔓总觉得不对劲,她没有迟疑太久,赶紧回到伞下,拿起手机拨打119。 在等待救护车的空档,其他人火速收拾好东西,由孙蔓和廖子飞陪同上救护车,宏恩等人则是坐计程车前往,其馀的学弟妹们在孙蔓的命令下,按照原本排定的时间回台中。 看着悠希毫无血色的脸,廖子飞惊愕无语,孙蔓手则是紧握悠希,明知道多此一举,还是想把自己的体温传到她身上,同时,孙蔓轻拍身旁那人的背,要廖子飞别想太多。 一到医院,悠希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推到诊疗室,当幕帘被拉上,两人顿时有种时空被隔绝的感觉,廖子飞失神倚靠在墙边,看得出来馀悸犹存。 没多久,其他人也赶到医院,看到廖子飞,他们赶紧衝上前,七嘴八舌问起情况。孙蔓说现在正在抢救,所以还不清楚。 好不容易鼓噪的气氛紓缓了些,安静许久的廖子飞突然开口,「现在是怎样?她最近不都好好的?」从语气听来,这句话是问孙蔓。 「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她最近很容易头痛。」 「头痛?」听见这两字,廖子飞感到有些意外,语气同时变得尖锐,「她又做作业熬夜了?你看到是不会叫她早点睡?姊姊是怎么当的啊?」 咄咄逼人的口吻,让孙蔓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她恶狠狠瞪视着廖子飞,对他的指责感到恼火,「我瞎子吗?我看到会不知道叫她多休息吗?廖子飞,你现在是在跟我大小声?」 「喂,别吵架。」见苗头不对,阿健赶紧上前打圆场,他看廖子飞,「你话讲的太超过了。」 廖子飞像赌气般的沉默,扭头离开现场,阿健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子,才又把视线移到孙蔓身上,「原谅他吧,小飞应该也是吓到了。你也知道,这个人只要遇到和悠希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 她点头,同时,一位年轻医生朝他们靠近,「夏川悠希??请问有亲属吗?」 「我是她姊姊。」孙蔓上前表态身份。 医生往孙蔓身后看了看,「没有长辈的家属吗?你看起来还未成年。」 「我们几个高中朋友从台中来这里玩,所以现在身边没有大人。」 「好吧,那就请你跟我来一下。」 到诊疗室以后,医师要孙蔓静待一会,接着,自顾自地在键盘上敲打,没几下功夫,一张图片呈现在电脑萤幕,看起来像是x光照片。 「你刚刚有说,你妹妹最近常头痛,刚刚在海边也因为头晕,所以没有下去晒太阳,结果拍张照之后就突然昏倒了,对吗?」 孙蔓一边聆听陈述,视线不时往电脑的方向飘去,不知怎地,看着那张图片,心中总觉得不太踏实。 发现她的目光所及,医生转而一同看着照片,表情有些肃穆,「很抱歉,但我必须要跟你说,以现有资料来看,你妹妹的状况并不单纯。」 「咦?」闻言,孙蔓整个人一愣。 「这是你妹妹头部的初步检查结果,有看到这个阴影处吗?」他指着后脑勺附近的某区块,孙蔓点头,「详细情形要做更深入的检查才能确定,但我得先告诉你,这有很大的机率是脑肿瘤。」 「什么?」就算对医学方面的知识再怎么不足,但这方面的皮毛她还听懂一些,当「肿瘤」二字传入耳畔的瞬间,孙蔓感觉到自己全身明显震了一下。 「确定脑肿瘤的话,还要再看看良性还恶性,如果检查出来是恶性的话??」 「就是癌?」孙蔓艰涩开口,她甚至得紧握拳头,才能逼自己把话问的完整。 「是的。」 「如果是良性呢?」转念一想,孙蔓又急忙提问,「良性的话不就无害,那我妹就没事了吧?」 医生回答却不如她所期望,「目前还没有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没办法把话说得太死。但就我推测,你妹妹在海边除了头晕,脑部肿瘤应该有压迫到神经,让夏川小姐出现畏光的现象。」 想起悠希在海边说什么也不愿晒太阳,思绪至此,孙蔓浑身颤抖,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医生用原子笔指着阴影处,画了几圈,「这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就算是良性,光是压迫到其他部位,也足够酿成生命危险。」 走出诊疗室,窗外的艷阳依旧高掛,孙蔓却觉得自己跌入没有尽头的黑洞,朝阳的温暖、光亮,好像都离自己越来越远?? 抵达长廊尽头,这才发现廖子飞早已回来,他和其他人都在门外等待着她的消息。 「怎么了,医生说什么?」廖子飞焦急询问,见孙蔓脸色不自在,更是增添一分紧张,「你该不会还在气我刚刚莫名兇你吧?」 「医生说需要详细检查才知道,但是??」孙蔓说着,音量逐渐变小,语调不稳,「很有可能??是脑肿瘤。」 说完,所有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四周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什么?」廖子飞呆住,「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东西吗?」 在他又要再次发飆以前,孙蔓抢先说,「我没开玩笑!我也希望悠希只是中暑,可是刚才听到肿瘤,医生还给我看报告和x光,她后脑勺有一块阴影,我??」眼泪呛得孙蔓再也说不出话,当热泪夺眶而出,一滴、两滴??孙蔓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她捧住双眼,无助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孙蔓,廖子飞没再开口反驳,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足以让人窒息的死白。 悠希醒来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刺鼻的药水味,让悠希睁开双眼没多久,又再拧起了眉,孙蔓以为她头痛又发作,不免有些心惊。 「我中暑昏倒了吗?」环顾了四周,悠希虚弱问着。 「嗯??算是吧。」不知道该如何啟齿,孙蔓只好回应的模稜两可。 「那醒来之后可以回家了吧?」 悠希想起身,身旁的阿健赶紧阻止,「喂!你才刚醒来,不要太勉强。」 她只好躺回原位,一脸歉然,「抱歉,我竟然发生这种事??害你们社游泡汤了。」 「??」孙蔓依旧沉默,眼神也不敢和她对上,就怕内心的恐惧会被悠希看穿。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说出实情,悠希听到了以后,又会作何反应?癌症这东西,有谁能够冷静接受? 还在紧张措词的同时,医生正巧来到他们的病房,「医生来了,我先打个电话跟爸妈报备。」孙蔓藉故离开,往大厅的方向奔去。 即使相隔两地,孙蔓还是明显感受到电话另一端的震惊。 「如果是良性,就没关係了吧?」卢伊静在电话那头问。 「医生说,脑子里的瘤会随着时间变大,就算是良性也会压迫到脑部,不管结果怎样,对悠希都不是好事。」 才刚解释完,电话那头的伊静难忍悲伤,字句之间夹杂着哽咽与啜泣,孙蔓也跟着受影响,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蔓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跟妹妹说,就等回来之后交给爸妈。」谈话的最后,孙尚维这么说着。 「好。」掛上电话,孙蔓无力地靠在墙边,前所未有的疲惫瞬间袭来。 几秒后,孙蔓轻拍双颊,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加油打气了一番,她回过头打算折返,却发现悠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眼神直盯着自己。 无预警看到妹妹,孙蔓当场傻在原地,手机也摔到地上。 「是真的吗?」 被恐惧吞噬的孙蔓,目光不晓得该放哪,面对悠希的提问,她只能低头不语。 悠希想再问出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此刻连大声质问的力气都失去,她最后放弃追问,喃喃自语,「为什么是我?」 孙蔓抬眸。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问题重复了几次,却没人回答,说到最后,悠希整个人跪在地上,脸上早已佈满泪痕。 看着妹妹陷入绝望,失魂落魄,孙蔓却无能为力,什么忙都帮不上?? 「316号王先生。」 一个看起来年纪半百的老伯,步履蹣跚往门边叫号的护士走近,简单确认了身分资料后,就进门看诊了。 廖子飞坐在等候椅,安静看着眼前的互动,直到诊疗室的门被带上,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 原本只是想避开所有人,在大厅附近间晃,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门诊区,现在的廖子飞,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孙蔓、阿健他们,甚至是悠希。 他只想逃离这一切。 大家都只是高中生,没有人是医学方面的专家,除了焦急等待,什么也做不了,知道属性之后呢?开刀会治好吗?还是电视上常常提到的化疗?那不是很痛苦吗?满满疑问顿时灌入廖子飞的脑子,神经好像打了死结,忍不住揉了几下太阳穴,突然,好像能够体会悠希平常头痛的感受。 闭上眼,多希望悠希可以走过来摇醒他,说这一切只是场恶梦、只是个精心策划的恶作剧;多希望睁开眼睛后,躺在病床上的悠希就能像以前一样,在他身边活蹦乱跳,抱他、吻他?? 廖子飞从来没这么无助过。 第六章 往事:失去04 离开行政大楼时,孙蔓只觉得自己踏出的每个步伐,都比前一步来的沉重。 刻意绕了半个操场,她进到平常鲜少经过的大楼,爬上二楼,最后驻足在服设科的某间教室外,里面有几位和自己身穿相同制服的女孩,她们正站在一个人体半身模型前,比手画脚的讨论,其中不时伴随嘻笑声。 「下课要不要去春水堂啊?最近真的是热死了。」其中一位俐落短发的女孩开口提议。 「对啊,好想赶快礼拜五??暑辅真讨厌。」 接着,没人把心思放在学校作业,反而讨论起最近有什么好电影可看,那人型model就这样孤伶伶站在她们身后。 孙蔓专注凝视桌上散乱的纸张,以及女孩们谈笑中的表情,她心中有说不尽的苍凉。 十七岁的悠希,本来也能笑得开怀。 她只是这样想着,最后缓步离开那个地方,手上领着休学申请单的力道不曾减去。 在他们从垦丁回到台中没几天过后,噩耗随之降临。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脑癌的消息对孙蔓一家人而言仍是晴天霹靂,那天,卢伊静当场痛哭,啜泣声回盪在诊疗间,她甚至差点昏厥。 自那天起,悠希失去了学生的身分。 剃去一綹长发,悠希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显苍白。廖子飞替她买了顶天蓝色毛帽,悠希笑说大热天应该要买草帽才合适,却还是任由廖子飞替她戴上。 「怎么会想到买蓝色?好歹我也是个少女,怎么不是粉红色或橘色之类的。」 「你不是很喜欢海?」他轻抚着她的头,柔声回答,「我觉得那才是属于你的顏色。」 「是吗??」她抬眸,望着窗外湛蓝晴空,正值七八月的酷暑,应该炙热的不得了吧? 暑期辅导应该开始了吧? 去垦丁前,她发愁暑假作业做不完,却又因为频频受头痛所苦,不得不早睡,本来都做好了通霄赶进度的准备,现在倒好,从回到台中后就匆匆来了医院,连家里的床都没躺热,更遑论那满坑满谷的设计稿。 思绪至此,她只觉得无奈又讽刺,难得不必为了作业叫苦连天,却是因为生病这理由,自玻璃窗上映出廖子飞的侧脸,她看着,竟有些出神。 连放弃喜欢的事物都这么痛苦了,喜欢的人又该怎么办? 这份爱情该何去何从? 住院三个月后,悠希在某天晚餐后,提出转院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好好的为什么要转院?」闻言,孙蔓微蹙起眉,身后的孙尚维和卢伊静也满是不解。 悠希没回答,只是拿着手上的杂志,指着其中一篇文章,「我想转到这里。」 接过书本,孙蔓看了看,表情变得凝重,「你疯啦?这在晴大那边,离我们家不近耶。」 「妹,你对这边的医生没信心吗?」孙尚维问。 悠希摇头,相较于这三个人的堪虑,她反而相当镇定,「没有,只是想换个环境。」 「你现在是在治疗,不是养生,什么换环境?」卢伊静鲜少对自己的女儿说重话,一旁的孙尚维也加入劝诫的行列。 而孙蔓,沉吟了一会,她这才开口问,「是因为晴大吗?」 提及关键字,悠希露出一抹柔和微笑,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孙蔓,「还是姊最了解我。」 「因为我想唸晴大啊,要不要一起?」 闻言,孙蔓语塞,原本劝退的话语,顷刻间都哽在喉咙,无法发出声音。 事后听完孙蔓转述的廖子飞,同样不可置信,他在得知当下,马上走进病房,「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转院是很麻烦的吗?」 「我是很认真的。」他的激烈反应,悠希一点也不意外。 不明所以的廖子飞又气又急,「你忍心看孙叔和阿姨整天为了你奔波到那么远?」 「我想转院不是没理由,只是你还没领略到而已。」 看悠希一副事不关己,廖子飞被她淡定的态度激到,忍不住爆粗口,「妈的。」扭过头,他满腔愤怒无处宣洩,「领略个屁?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要在那边玩文字游戏。」 一席重话让悠希敛下眼,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沉默许久,她问:「你记得我的大学志愿是什么吗?」 廖子飞登愣一会,「晴大?」他随后又问,「这不是小学生办转学那么简单,你知道吗?」 知道自己的音量无法盖过,悠希用食指比个「嘘」的手势,才得以打断廖子飞的絮絮叨叨,「你只说对一半,我希望是我们一起唸晴大。」 廖子飞怔住。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当学生,但你还可以,我想看着你去那个地方,然后,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陪你。」她恳切看着眼前的男孩,目光如炬,「不是都说,要让病人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随心所欲的日子也剩不多了,等走了之后??」 「什么走了?」他厉声打断没说完的隻字片语,「你可不可以不要又说这种话?」廖子飞一向讨厌悠希提到和死有关的话题,那会让他不知所措。廖子飞撇过头,不愿让悠希看到自己的脆弱,眼眶却早已经泛红。 看他如此压抑,病榻上的悠希也同样感到鼻酸,但她心知肚明,自己必须勇敢和坦然。虽然怨懟上帝给了这样的宿命,也想过用悲观去迎接死亡,但转念一想,如果连自己都不坚强起来,被丢下的廖子飞日后怎么振作? 对悠希而言,生命随时可能画下句点,然而,年轻气盛的小飞,才正要开始闯荡人生,他的未来还有好长一段路。她怎么能看着他,继续对生活消极? 双方静默许久,悠希打破寂静,「答应我,考上晴大好吗?」 颤抖的问句凝结在空气里,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悠希提出的任何要求,廖子飞从来不会拒绝,唯有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好」。 是不是一旦答应,就是间接默认悠希迟早会离开的事实? 廖子飞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某天,确定悠希熟睡之后,廖子飞到中庭买了杯美式咖啡,在等待的空档找个椅子歇息,像是把整个人的力气都赖在椅背,安静地闭目养神。 孙蔓和阿健正巧从大厅进入医院,看到廖子飞的身影,两人很有默契在他对面就坐。将其中一个便当递给廖子飞,孙蔓首先关切,「悠希今天还好吗?」 廖子飞摇头,「没什么胃口,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吐完又说想睡。」 肿瘤恶化的速度远超乎想像,即使每天接受药物和化学治疗,它依旧逐日扩大,悠希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并无大碍,一旦糟起来,头痛、呕吐等症状不说,有时甚至连睁眼都觉得勉强。 「因为压迫到其他器官,大部分清醒的时间也都觉得头很胀,也会剧烈头痛,她会越来越嗜睡,睡眠时间也会变长。」 廖子飞想起主治医师曾这么说过。 一想到此,他坐起身,解开橡皮筋后就沉默扒着饭。 看他一语不发,孙蔓只好转移话题,「等等你要去上小提琴的课吧?」 廖子飞点头,阿健则是疑惑,「小提琴?你什么时候学新乐器的呀?」 「他要考晴大的音乐系,需要专攻一个乐器。」孙蔓解释。 「音乐系吗??」阿健恍然大悟,想了想,喃喃自语几秒,忽然有感而发,「真羡慕你,找到目标和方向,还这么认真去执行。」 闻言,廖子飞抬眸,表情有些纳闷,「干嘛突然说这些?」 「前两天??」阿健深吸一口气,这才娓娓道来,「我爸问我,有没有要继续唸大学。」 他这席话,勾起孙蔓和廖子飞的注意力,阿健继续说:「他提议,如果真的对唸书没兴趣,就到他的公司上班,早点赚钱也好。」 「你的决定呢?」孙蔓问。 「还要再想。」喝了口搁在桌上的饮料,阿健苦笑,「好奇怪,明明从小到大最讨厌唸书,但听到我爸这么说,却觉得很不真实。」 「学生一直是最幸福的职业呀。」孙蔓用吸管翻搅着杯子里的冰块,想起自己替悠希代办休学那天,女孩们的笑语始终縈绕心头。 三个人,安静地各有所思。 第六章 往事:失去05 随着时间流逝,化疗副作用也越趋明显,近来呕吐的症状频频发生,加上寒流将至,双重摧残让悠希的身子日渐虚弱。 那年的圣诞节,比以往都还要寒冷,许久没有出外的悠希,提出在晴大度过圣诞夜的想法。 戴上廖子飞当时买的天蓝色毛帽,厚重毛衣外,又裹了件军绿色大衣,整个人相当鼓胀。 「简直像个小胖子。」廖子飞失笑,牵着她,两人以漫步的姿态缓缓走进校园。 他们随意在学校间晃,逛了二手市集,接着参观设计系所的期中展览,整晚下来,两人的手始终紧握,不曾松开一瞬。 他们最后在晴大的大草坪席地而坐。 「会冷吗?」廖子飞轻声问着。 悠希摇头,在廖子飞坐下的同时,马上紧扣他的手臂,「谢谢你,连这种请求都答应我了。」她微笑说道。 闻言,廖子飞无奈看她,「你才知道自己有多难伺候。」 还想说些什么,轻快的吉他弦声打断他们的思绪,转过头,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正忘情的自弹自唱,专注聆听几分鐘后,悠希忽然有感而发,「如果在那里弹琴的人是你就好了。」 「你想听什么歌?」 「我只在乎你。」 「嗯?」廖子飞没有听清楚,他朝悠希凑近,「什么?」 「那天我在网路上,听到林宥嘉翻唱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流眼泪了,大概是因为看着宥嘉就会想到你吧。」话至此,悠希抬眸,「我想听小宥嘉唱这首歌。」 廖子飞没多想,欣然同意,「好啊。」他将悠希揽紧,在她耳边低语,「唱整张专辑都可以。」 安静倚在他的怀里,此刻的温暖如此真实,悠希说什么也捨不得离开,「小飞,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身旁的廖子飞怔住,顿时无语,照理而言,情侣间听到这种话,大多感到幸福万分,然而,「这辈子」三个字,在廖子飞听来却是相当刺耳,欣喜与悲伤同时涌上心头,他的眼角不明显动了几下。 另一方面,悠希也没有多做解释,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这辈子」总有一天会殆尽,走到终点之前,她要把平常吝于表达的话、想做却还没完成的事,都鼓起勇气去实践。 如此一来,到分道扬鑣的那天,后悔少了点,她才能走的瀟洒。 「我想许三个愿望,好吗?」她忽而提议。 「你当是生日啊?圣诞老公公哪来那么多礼物?」廖子飞不经意笑出来。 「第一,希望我的家人、朋友,还有小飞都平安健康。」 「第二,希望小飞顺利考上晴大。」 「至于第三??」沉吟片刻,悠希扯开一抹笑,「希望小飞能够幸福。」 语落,眼前的廖子飞明显一愕。 「而我这辈子永远爱你。」 掛在她嘴角的笑意仍未褪去,悠希凑上前,主动环抱廖子飞脖子,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她在廖子飞的脸颊落下轻轻一吻,最后,安静倚在男孩沉稳的肩膀。 当悠希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那些曾有他和她的画面,想到最后,悲与喜都化作饱满的珍珠,无声淌过脸颊。 悠希心满意足的笑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她衷心感谢祂,让自己能在有生之年与他相爱。 闹鐘还没响,廖子飞就醒了。 清晨六点,依稀听得见几声鸟鸣,天空却还没完全转白,依旧灰濛濛的一片,原本打算赖床的念头,在一睁一闭以后决定放弃,他整个人坐起身,直接到浴室洗漱。 随后,廖子飞打开旧电脑,把萤幕定格在某个网站,就没再继续瀏览其他网页,倒是安静发起了呆。 他定格许久,直到时鐘发出不小的声响,走神的思绪被点醒,他抬眸,再次确认时针指到八以后,开始在键盘敲打一串数字,随后,廖子飞原本没什么起伏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他考上了。 得知圣诞节的其中一个愿望成真,悠希嗜睡的情形也跟着明显好转,振奋大伙的士气,他们相信悠希的病或许会好转,甚至完全康復。 他们是那样相信着的。 时序来到九月初,开学季的脚步渐近,最近,廖子飞常陪着悠希坐在窗边间谈,放眼望去,对面的景色一览无遗,有的时候回忆过去,也会想像未来,无话不说的他们,总是聊到悠希累了才作罢。 另一方面,孙蔓并没有选填晴大,而是就读离家近的另一间学校。 这几天的晴大相当忙碌,车辆时不时进出校园,大部分是新生陆续进驻宿舍,为崭新的生活做准备,至于廖子飞,虽然同为新生,但因为是当地人,他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开学前几天的某个深夜,原本听音乐配着时尚杂志的悠希,突然摘下耳机,叫住专心看小说的孙蔓,「姊。」孙蔓抬眸看她,「你觉得我会好起来吗?」悠希煞有其事问着。 「这有什么好问的?」孙蔓不疑有他,「你最近状况不是改善很多吗?当然会啊。」 还以为这个答案能让悠希面露安心,想不到悠希却陷入沉默,看起来抑鬱寡欢,孙蔓误以为她又身体不适,心生紧张,「你怎么了?」 「你也喜欢小飞吧?」她出其不意地问。 反应不及的孙蔓,双手和脑袋都停止运作,只能惊愕看着她,悠希又说,「好险你没有真的去读晴大。」 「什么意思?」 她眼睛跟着嘴角的弧度微弯,孙蔓看不到悠希瞳眸里的情绪,「因为我真的好希望你们两个永远在我身边,这想法很自私对不对?」 孙蔓没回答对或不对。 「以前还在日本的时候,家里重男轻女,所以,我都是孤伶伶一个人。」她轻叹,「现在回想觉得好奇怪,和哥哥明明流着相同的血,却跟陌生人没两样,有个成语我记得叫血浓于水吧?」孙蔓点头,悠希继续说道,「相比,我们明明是重组家庭,却从小好到大。」 「缘份吧。」 「姊和小飞读国一、高一的时候,我总是很害怕自己被孤立,可是,和小飞在一起,就好像把自己不喜欢的事,加诸到别人身上。」 「亲情和爱情本来就是两回事,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我喜欢小飞,却又希望你可以开心。」语气断断续续,悠希的视线蒙上一层薄雾,「有时候我会想,夺走你快乐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讲什么啊?」孙蔓哑然失笑,一副败给她的表情,「一直以来,小飞喜欢的人都不是我,就算勉强凑在一起,也不会真的幸福啊。」 「可是??」 孙蔓打断,「感情不是东西,你根本不需要自责。」 悠希明显顿住,喉咙一哽,「姊,不管是你还是小飞,都会幸福的。」良久,她这么回道。 「我很幸福啊。」孙蔓朝她嫣然一笑,「有你这个妹妹,是我这生最幸福的事情。」 伴随着阵阵呜咽声,悠希没有说话,眼泪却因为孙蔓的自白,掉得更兇了,孙蔓伸手抹去那些水痕,「现在,你的健康就是我和小飞最大的幸福,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病,等你康復,我们就一起唸晴大。」 悠希别过身,没有回答,随后,她拿起手边的随身听,「姊,有空的话,你可以听一下孙燕姿的〈我也很想他〉。」 「我也很想他?」 悠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每次听都会想起你。」 「那首歌在讲什么?」孙蔓好奇问。 「你靠近一点,我再跟你说。」 孙蔓没多想,主动站起身并朝她一倾,当耳朵贴近唇瓣的那刻,悠希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孙蔓耳边低语,「姊,我爱你。」 气若游丝的字句,后劲却是如此猛烈,她的心房无预警被破门而入,失神片刻,孙蔓硬逼自己吞下满腹哽咽,努力牵起嘴角,「我也爱你。」听到这席话,被爱与幸福簇拥的悠希,对她绽开灿烂如花的笑顏。 生命里能够拥有孙蔓与廖子飞,便足矣。 回过神,满满疲惫也同时袭来,「好像有点睏了。」悠希懒洋洋说道。 「已经十二点了。」孙蔓起身,熟练调整病床角度,并将灯调暗,「赶快休息,明天再来陪你。」直到孙蔓离开病房,关上门为止,两人的嘴角始终保持上扬。 然而,谁也没料到,那晚过后,悠希再也没有醒来。 第六章 往事:失去06 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孙蔓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墙上琳瑯满目的照片,一语不发。 首张照片是孙蔓和廖子飞的合影,那是廖子飞搬来这里半年,两人开始熟稔之后,某天孙尚维随手拍的,照片里的廖子飞还保有初来乍到时的戒备。 两年后,悠希来到台湾,合照开始以三个人为单位,某一张照片里,她和廖子飞穿着国中制服,当时还在读小学的悠希站在最中间,那赌气任性的表情逗笑了孙蔓。 细数下来,国中大部分是她和悠希的合照,孙蔓这时才惊觉到,从那时候开始,她与小飞的爱情各自展开,因此,与他的两人合影少之又少。 接着,高中加入热音社后,照片背景跟着繽纷多元,高美湿地、大坑??社员的足跡踏遍中部景点,在这之中,有一张是六人身穿制服,在学校操场的合影。 孙蔓记不得那张照片的确切时间,却格外留心,随后,她视线又往下移,发现那张之后就没有任何与学校有关的纪录,斑驳墙面的最角落,是三人在医院的合照,生病前后的悠希,连带改写了自己和廖子飞的表情。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鲜明回忆乘风而来,直捣心扉,悠希的话同时送入孙蔓的耳畔。 「姊,我爱你。」 那道声音很遥远,每个发音和语调却清晰无比,当下,鸡皮疙瘩瞬间涌上。 当滚烫热泪夺眶而出,孙蔓只能用手紧捧双眼和脸颊,最后,她终究难忍巨大的悲痛,在全身颤抖那刻,忍不住呜咽出声,从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到后来放声痛哭,孙蔓的眼泪怎样都止不住。 寂静房间里,只剩下孙燕姿重复唱着〈我也很想他〉,歌声伴随着哭泣声,久久没有停歇。 告别式办的相当简单,仪式结束的隔天中午,廖子飞就相约阿健到操场跑步。 下午两点,暑意未退,阳光辣到连睁眼都感到吃力,在晴大操场的角落,汗流浹背的阿健用手挡住光源,在心里暗骂对方,却又无可奈何。 回想起昨天,相较于悠希母亲的悲痛,孙蔓除了语气几度哽咽,蔡语健几乎想不起来,她究竟有没有放肆发洩?另一方面,出乎意料冷静的廖子飞,说话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不过也因为这样,让人更加掛心。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不是真的放下,只是像滩死水的表面和平。 「你还好吧?」远处,看廖子飞拎着一瓶水往自己靠近,阿健开门见山问着。 「还行啦,就是真的热了点。」 答非所问招来阿健意有所指的目光,然而,廖子飞没有理会,他逕自往操场走,接着,很快就开始起跑。 五圈过去,明显感觉脚步变得沉重,廖子飞的思绪不如最初那样专注,琐碎的记忆拼图陆续闪现,情愫、情绪与情感无处不在,都趁着此刻伺机而动。 「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します.」 两人相识的最初连语言都不通,但悠希伴随日文而牵起的靦腆笑容,即便歷经十多年,如今回想,依旧相当耀眼。 每当忆起这段往事,廖子飞总会不禁想着,或许自己在当年见到悠希的第一眼,就已经爱上她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很依赖你和姊姊。」 「一直这样的话,我以后交男朋友、甚至结婚之后,我老公会不会讨厌你啊?」 「依赖」两字,让廖子飞的心跳变得紊乱,同时,他无法遏止自己想像着悠希日后交了男朋友,失落之馀,更多的是自心底涌上的满满妒意。那时候,廖子飞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悠希抱持着特别的情感。 思绪稍微回到现实,汗水几乎浸湿全身,廖子飞却没有停下脚步,依旧马不停蹄跑着。 「你没听到吗?姊姊喜欢的是你啊。」 无论是那句话本身,还是悠希当下的表情,再次回想,都让人悲伤的想大哭一场。另一方面,廖子飞也清楚记得,那天是他们三人的终点,也是他和悠希两人的起点。 那一夜,当喜悦与苦涩同时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软糖学长的意外,他和悠希也不会被逼得去正视彼此的心意,更不会有那个吻伴随的失控脱序,而最后终于走到一起。 即使因此和孙蔓有过一段尷尬,他也不后悔那天吻了她。 「答应我,考上晴大好吗?」 终于如悠希的心愿考上这里,可是悠希却已经离开??那来到晴大还有意义吗? 意识恍惚之际,廖子飞似乎听见阿健喊着自己,但更多频率出现在耳边的,是悠希圣诞节最后的心愿。 「希望小飞能够幸福。」 「而我这辈子永远爱你。」 大脑明明早就麻痺,但想起悠希说过的话,心脏还是痛如刀割。 分不清喘息还是哽咽,廖子飞胸口一紧,呼吸也变得窒碍难受,汗水、泪水交错混杂,把视线搅的模糊不清。思念佔满他的脑海,廖子飞越是害怕、越是抗拒回想,过往暗潮却是愈发汹涌。 十多年相识、相恋、相捨的一切,此刻如同浪潮,不停拍打、碰撞着他,不曾停歇。 他的青春,都在爱着她。 呼吸的节奏被打乱,左胸口被掐到喘不过气,明明烈日当头,廖子飞却觉得自己被雨点痛打,全身都像千刀万剐的发疼。女孩的甜美笑容化为利刃,在廖子飞心底烙下最深、最难癒合的伤疤。 恍神的他,没注意到前方窟窿,一个反应不及,就这么踉蹌倒在地,身上的疼痛骤然停止,他哭不出半点声音。 身后,一发现情况不妥,阿健立刻小跑步来到身旁,只见廖子飞呆望着胳臂处的伤口,脸上佈满泪水与汗水。 这景象,阿健看了也于心不忍,他最后深呼吸,缓慢在廖子飞身后蹲下。 「没事的。」蔡语健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落在背上的那一下,也把廖子飞整颗心撞碎,这段日子所树立的坚强,在那刻彻底瓦解。 几秒过后,从前面传来的阵阵呜咽逐渐清晰,男孩身子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站在廖子飞后头的阿健受到情绪感染,眼眶同样一热,两个大男孩就这么维持着相同动作,许久没有移动。 那天,廖子飞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随着悠希的离去,而被狠狠掏空,他的世界再度变成一片虚无。 这是第二次,廖子飞爱的女人,离开了他的生命。 永远的告别。 第七章 谈情01 清晨五六点,外头的天色依旧黯然。 相簿最末张,生病的悠希笑得靦腆而含蓄,孙蔓凝视画面里的三人许久,才依依不捨收回视线。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孙蔓的口吻平静,「小飞进了晴大的音乐系,在学校附近的饮料店打工。阿健没有继续唸书,在他爸旗下的餐厅实习几个月后,就接手台中日出,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成立乐团的想法,总之,他就是说服了他的父亲,我们就进来工作直到现在。」 听完他们这十多年以来的纠葛,戏剧性的经歷,让我讶异的说不出半句话,虽然曾猜测过廖子飞背后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却没料到这段爱情如此刻苦铭心,在孙蔓陈述的同时,从前搁置于心的几个疑惑,也跟着迎刃而解。 我想起廖子飞在高美湿地看景象不自觉望出神,思绪掉入绵延海岸线的那张侧脸。 我想起廖子飞提到「女朋友」三个字那刻,笑容瞬间冻结的木然。 我想起廖子飞不喜欢过圣诞节。 我想起廖子飞站在医院中庭,深深凝望脑科权威海报的目光。 我想起廖子飞说不喜欢医院气氛时,眼底流露的黯淡。 一切都是因为死去的前女友悠希。 五岁那年,母亲的离去是因为对雍容华贵的追求,而生命中挚爱的悠希,短短年华因为突如其来的脑癌而殞落,接连两个爱的女人带来的噩耗,成为廖子飞心中最痛的刺,廖子飞不但穷到怕,也爱到怕了。 和廖子飞只有短短几个月的交情,也能清楚感觉到,事隔一年半,廖子飞还未走出悠希离开的伤痛,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内心却依旧深陷于痛苦的泥沼。 二度失去过后,如今的他,几乎只剩下音乐,男孩只能藉着不断的唱、不断的弹,才得以支撑自己度过失去悠希的日子。 我忽而忆起很久以前,小白在车上曾说过的话。 「没人承受得起第三次的离去。」 思绪至此,我感到一阵鼻酸,心疼的感触同时涌上。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问你喜不喜欢小飞吗?」孙蔓忽然问我。 我再次顿住,想了几秒,最后不解的摇头。 「我曾经认为,自己是离小飞最近的人,认定自己无法忍受小飞和别人在一起,在知道小飞和悠希的事之后,我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有段时间非常痛苦,毕竟,我真的也喜欢小飞好久了??」孙蔓苦笑,「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恨不了他们,甚至看到他们在一起变得快乐,还觉得很欣慰。」 我抬眸,而孙蔓继续说,「未来,他会再次喜欢上别人,但我比谁都清楚,悠希会永远活在他心里,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她无预警看我,「女孩如果爱上他,会很辛苦。」 突如其来投来的目光,让我顿时错愕无语,脑袋霎时嗡──的停止运作。片刻,回过神来,我反问孙蔓,「那你现在还爱小飞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已经不像当初执着了,大概是因为,在喜欢他的那几年,也能对等感觉到小飞对悠希的感情有多深吧,渐渐地,就体悟到自己不是那个让他心动的人。」 我沉静几秒,又问:「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故事?」 孙蔓耸肩,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视线转向窗外,换了话题,「好早喔!几乎要天亮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已经将近黎明,「你赶快先睡吧。」 她点头,稍微挪了姿势,很快地就进入梦乡,反倒是我,脑中反覆咀嚼着她说过的话,虽然感觉到眼皮相当沉重,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安然入睡。 那男孩的脸庞也不时跑到脑海里。 再次睁开眼,看到孙蔓早已经起身打理,我恍惚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睡得有些晚了,赶紧从床上跳下来。 「阿健有说,你晚上再去公司就行了。」相较我的仓皇,孙蔓倒是慢条斯理。 「这怎么好意思,我下午也没事,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上班呀。」 「你还是继续休息吧,昨天听我说那些,应该没怎么睡。」 我一怔。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知道这件事。」伸出小指,孙蔓作势与我打勾,「答应我好吗?」 愣了会,看着她微笑的神情,犹疑了好段时间,我伸出手,允诺孙蔓的请求。 视线落在紧勾的画面,我不禁思忖,那年的孙蔓是用什么心情面对廖子飞?嘴角用力撑起笑容,内心也能衷心感到快乐吗? 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两人成为情侣,要多隐藏自我,才能主动做出退场宣言? 思绪至此,我不自觉抿了唇,替眼前的女孩感到心疼。 「顏采婷,真的谢谢你啦。」站在玄关,穿好鞋子的阿健向我答谢。 「不会。」我微笑,「多亏你们,第一次跨年夜玩这么疯。」 视线不自觉环顾另外五人,宏恩、小白和璽哥聚在一块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孙蔓和廖子飞分别站在两侧闭目养神,谁也没主动找对方攀谈,一直到大伙都离开家里,从背影依旧能感觉到这份刻意维持的距离。 那些无论是爱或恨、怜悯或想念??等千千万万的情绪,或许早已离他们远去,抑或深埋于心中某个角落,不愿再展现于谁。 两週后,期末考的结束,替学期画下尾声,我和柚子、candy相约在学校附近吃午饭。 「终于可以睡到饱了。」柚子乐开怀地大啖沙拉,说是接连好几天没吃饱喝足。 看她粗鲁的狼吞虎嚥,candy忍不住失笑,「有点少女的样子好吗?」她接着好奇问我,「采婷寒假会回台北吗?」 我偏头,思索一会,「应该过年才会。」爸的病情在这几週的全心静养之下,身体状况稳定许多,回台北过年不是不可能。 柚子心生羡慕,用双手撑头看我,「好羡慕采婷喔,我都没去过台北。」 「想来的话,随时欢迎啊,我作东。」我莞尔。 「真的吗?」她整个人精神都来了,马上拿出小册子忖度规划,「既然你有可能过年才回台北,那约个年后如何?」指着行事历上面的其中一格,她又问,「初十四跟十五可以吗?那时候距离开学大概还有一个礼拜。」 「你有想去哪吗?」candy询问。 「我想去平溪许愿放天灯,感觉那里很浪漫。」两人就着这话题聊开,谈论到前几年火红的国片《那些年》,一旁的我,想也没想,欣然答应。 车水马龙的台北,年节时分反而难得冷清。 初三一早,先是陪父亲到医院復诊,医生表示,病情已经明显控制下来,但饮食和作息方面依旧不得怠慢,否则随时可能復发。 在回家途中,车上的老吴和爸妈侃侃而谈,大家默契一致,撇开公事不提,许久未见他们无忧无虑,难得的画面不禁使我会心一笑。 此时,手机传来震动,萤幕上面显现的姓名却使我愣住,半晌,我半信半疑接起电话,「喂?」 一个小时后,我隻身前往离家里最近的捷运站,在看到对方的当下,忍不住大声喊他的名字。 听到声音来源,原本专注看着告示的廖子飞转过头,露出不太明显的笑容。 第七章 谈情02 春节连假,大多数人通常都是举家下乡,或是和亲朋好友外出,但廖子飞和母亲早已断绝联络,每逢过年,只会和父亲回彰化老家吃顿年夜饭,阿健问他连假是否愿意到台北支援领双薪,他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难得空下来的这天,不习惯无所事事的廖子飞,决定出来间逛,但他对台北完全不熟,百无聊赖翻了手机,最后才会打这通电话给我。 「现在是找我来当地陪囉?」我笑,随即认真陷入思考,「不过台北市区几乎是百货公司,大部分知名景点都在郊区,有交通工具比较方便。」 「像是什么地方?」 「捷运会到的,应该就是淡水或者动物园。」看了看錶,「我个人是蛮喜欢九份和平溪,不过需要搭特定车次的客运和火车,早上去比较适合,不然车程会有点久。」 廖子飞想了想,半晌,他开口问我:「你的手机有地图跟定位吧?」 「有,怎么了吗?」 我问,接着就见廖子飞从口袋拿起一串银色金属,右手指向路旁某辆机车,「交通部分不用担心,我们走吧。」 达成协议后,我们决定去平溪看天灯,不算短的这段路程中,我们聊起阿健、小白等其他人的近况,也谈到几位系上同学。从跨年夜后,彼此都各自忙碌于期末考试和大大小小的报告,加上接连而来的寒假和过年,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能够悠间畅谈着琐事。 廖子飞的心情看似不错,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不忘表示些意见,甚至会扬起嘴角跟着笑,反倒是我,每隔着后照镜与他四目相对一次,就没由来地紧张,好在廖子飞专注于骑车,没有察觉到我的微恙。 带着不太明显的七上八下,我们顺利抵达目的地。 将车子停妥后,我和廖子飞毫无头绪晃了一会,他望着铁道上的男男女女,兴致勃勃提议到下面绕几圈,徒步同时,我专注滑着手机,想查询平溪有名的美食或景点,站在铁轨上的双脚,却一个闪神没走稳,险些拐到。 「喂,小心点。」廖子飞眼明手快扶了我一把,当下,虽然隔着厚重外套,他抓住手臂的力道却宛如一道电流,酥麻触感瞬间直窜心底。 然而,从铁轨下来,等我整个人站稳以后,他的手随之松开,那股奇怪的感觉也不着痕跡地消失了。 我愣愣看他,廖子飞以为我在发呆,他莞尔,「都来玩了还滑手机,你看吧,差点摔倒。」 「没有啦,我在查资料。」我拿出手机给他看。 他点头,视线正好触及身旁一整排栅栏,连带看见竹筒上密密麻麻的麦克笔字跡,「那就在这里站一下吧,你专心找景点,我想看那些东西。」 「喔,好啊。」我訥訥回答,却没有马上再次拿起手机,目光偷偷凝视廖子飞的侧影。 在如此严峻的寒冬,方才胸口一瞬间的燥热感虽然逐渐褪去,在这刻却又莫名的清晰起来。 菁桐车站以观光为大宗,沿路几乎都是写许愿筒、明信片的店家,和两三间贩卖古着小物的杂货店,走完铁道后,我们再次啟程。之后,逛了一轮平溪老街,两人都填饱了肚子,便来到十分车站,这里也是放天灯的主要胜地。 下车没多久,我和廖子飞先到吊桥附近走走,来到桥的另一端,有两三名妇人领着儿女,问我们是否愿意帮忙照相,结束后,相机主人向我道谢,此时,小孩群之中有个男孩,调皮打了身旁的女孩后匆匆跑走,女生反应过来后,嘟着嘴追上他。 「小青、诗诗,小心点!」另一名妈妈喊着,脸上没有不耐,反倒露出没輒的笑容。 我将相机归还,准备离开,发现廖子飞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不自觉受目光牵引,我跟着观察那些小孩,一来一往的童言童语中,不时夹杂着稚嫩笑声与兴奋过度的尖叫声,他们的情绪总是表露得如此直接,才会这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我朝廖子飞走近,「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孩很可爱。」 闻言,我不自觉莞尔,「我们也曾经是小孩子呀。」 「但也只是曾经了。」 「那又怎样?以后娶老婆生一对来玩啊。」 语落,廖子飞明显愣了一下,但没几秒的时间,他匆匆转换表情,自我解嘲,「我连自己跟老爸都快养不起了。」他越过我,「走吧。」 当下,我没有马上起步,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廖子飞的笑容带着牵强,空气中也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我们各有所思,走到人多的地方,看到铁道上不时有人准备施放天灯,满满的观光人潮分批聚集在各个天灯前,兴高采烈用毛笔写下心愿。 望了望四周,平溪这几年果真知名度大开,商家的广告看板匯集各国语言,几乎囊括中英日韩,时不时能听到摊贩与外国观光客的对话,这条路并不长,却充斥着吆喝与谈笑,拍照留念的更是不在少数,相较之下,和廖子飞两人此刻的安静,反而跟活络的气氛不太搭。 「帅哥美女,不放天灯吗?」坐在角落的大哥眼尖发现我们,他兴致勃勃从板凳站起,前来寒暄一番。 被他出奇不意的热情一问,我们同时吓到,廖子飞转过头,询问我的意愿,「你想写吗?」 「两个人是情侣吗?怎么有点害羞?」大哥开玩笑的加入我们的对话。 我愕然,廖子飞则相当淡定,他心平气和解释,「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 看廖子飞没受影响,放心之馀,我好奇望了纸天灯,心血来潮提议,「写看看吧。」 「嗯?」廖子飞扬眉,「要写吗?」他又确认了一次。 「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再来,你也难得来台北嘛,当一回观光客也无妨。」 原本他还有些犹疑,但想了没多久后,终于点头,「就一人写一半吧。」 「喂,你天灯都写些什么心愿啊?」从水蓝色纸袋探出头,我好奇问站在对面的廖子飞。 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扬,「身体健康和赚大钱,这两个而已。」 「这两个?」我重复他语尾三个字,有些狐疑,「这么大的版面,你该不会只写这样吧?」 廖子飞点头,而我依旧惊奇,「很浪费耶,好歹你也写个希望??」 「什么?」他不自觉抬眼看我。 希望交个女朋友。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及时採下煞车,赶紧吞回肚里,想起廖子飞先前的反应,那张淡然落寞的神情跃入脑海,我不自然撇嘴,在继续书写的同时,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觉得你说的没错,其实也没什么好写的。」 半晌,我抬眸,重新对上他的目光,「你已经写完了?」 「是啊。」他点头并反问,「你呢?」 「差不多了。」 「那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叫老闆过来。」话说完,他往店家方向走去。 将手中毛笔放回笔筒,我重新默唸自己写下的愿望:平安健康、学业顺利、友谊长存??看着看着,不禁心生感慨,人的梦想虽然可以广而大,但其实真正所祈求的,也不过是这些再平凡不过却又珍贵的小事罢了。 思绪正投入,不远处传来的哨声引起大眾的注意,原来是小火车即将通过,游客必须暂时撤离轨道,我依循指示,和人群一同往两侧走,在骑楼等待。 在我东张西望、四处环顾的同时,廖子飞的字跡也映入眼帘。 赚大钱养老爸 大家都身体健康 我轻轻勾起嘴角,视线没想太多的往下移,却因为接下来的字句而怔住。 悠希 お元気ですか? 和前面斗大的两个心愿相比,廖子飞刻意将这段话写在右下的角落,上头除了悠希的名字和一句日语,就没了下文。 唇角边的笑不知何时早已经消逝,木然看着短短两行字,我好几秒鐘都无法回过神。 第七章 谈情03 几个游客手捧胸前的摄影机,咔嚓声此起彼落出现耳边,身旁依旧充满嘈杂的交谈和笑语,小火车缓慢在眾人面前驶过,与铁轨摩擦,发出喀达喀达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被隔绝在这些人之外,只听得见脑子也轰隆隆的作响,整个思绪都停止运转。 没多久,火车的尾巴逐渐离去,人潮又从骑楼分散到铁道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偷看到廖子飞的心愿,匆忙走回原本站的位置。 廖子飞大约一分鐘后才重新出现。 「抱歉,我看老闆有点忙,就先在店内排队等厕所,他说他马上就出来了。」 我微笑摇头,「没关係。」我指向铁道上的人潮,「刚刚有火车经过,可惜你没看到。」 「我有听到声音,不过那时候前一个人刚出来,准备要进厕所。」他嘴角上扬,「小火车班次好像没很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他说完,老闆正好走来,中止我们的谈话,只见老闆动作熟练生火,没几分鐘的功夫,天灯底部发出微微红光,待一切差不多就绪,他作势要我们双手握住点火处的铁丝。 「哇──好温暖。」当温热袭来,我雀跃往火光靠近,对面的廖子飞则是安静微笑。 「好,我数到三你们就可以放手囉,一、二、三!」 我们同时松开手,目送天灯缓缓升起,像个急欲长大成人的雏鸟,捨去所有的桎梏和束缚,不顾一切的朝天空奔去,直到看不见底部的光,却还是能感觉到熊熊火苗奋力燃烧,残留在手掌的馀温也还没完全消散。 刚刚暂时遗忘的插曲,在此刻又浮上心头。 「喂,廖子飞。」我偷看他,「你相信这些愿望真的会传达到天上吗?」 他的表情,像是要紧抓什么,又像是单纯缅怀,凝悌天灯的那双目光却始终专注,没有移开,「我相信心诚则灵。」。 我重新抬眸,看着离我们远去而逐渐缩小的黑点,浮现脑海的,却是廖子飞留在天灯角落的「悠希」二字。 贴在日出休息室墙上的那张高中制服照,廖子飞和悠希的笑容不时掠过心头,当时的廖子飞,想必打从心底很快乐,也很幸福吧? 思绪至此,衝入眼角的热气,让我不禁别开视线,一阵鼻酸同时涌上,我轻轻闭上双眼,在这刻,自心底恳切祈求,希望女孩能够收到他的思念。 也希望站在眼前的男孩,在未来某天,能够重新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回程路上,和廖子飞聊到未来规划,「双主修的事确定了吗?」 「嗯,已经和我爸提议了,他也很赞成,年假结束后,就要开始准备申请资料了。」 「我高中是唸资处科的,有学一点经济和会计,不过,上了大学后,就几乎忘光光了。」廖子飞失笑,「虽然这些科目应该难不倒顏家大小姐啦,不过你还是加油。」他刻意学阿健的口吻。 「谢谢你的提醒和指点,不过,别学阿健乱叫什么大小姐啦,说得像是我娇生惯养一样。」我忍不住睨他一眼。 他笑,车子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家就在不远处,「这里好安静。」他四处看了看。 「是啊,因为是住宅区,十点过后就几乎没什么人车了。」 停在大楼前的便利商店,我下了车,将安全帽递给廖子飞,「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会。」他接过安全帽,「反正是我拉着你出去玩。」 「回去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挥手,准备走进大楼入口,却突然被廖子飞叫住,「怎么了吗?」我回头。 「今天很谢谢你。」路灯缓缓照亮廖子飞那张好看的脸,「我玩得很开心。」在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他眼底的光相当慑人。 这画面,使我不禁一怔。 还没回过神,廖子飞低下头,龙头快速转了方向,机车重新啟程,等到我意识过来,人和车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我重新转身,在进入大楼的路上,脑袋却没来由的闹哄哄,整个心思都被那个人佔据,仅是短短几秒的表情,我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廖子飞的身上,片刻都捨不得移开目光。 彷彿是那个笑靨点亮了这片夜色。 低头翻找包包里的钥匙,四周如同往常一般静謐,只有颯颯的风声不曾停歇。 寒风撩起长发,也撩起心湖的涟漪。 之后,轮到candy和柚子北上,我再次来到平溪,此刻,我站在铁轨上,看她们兴致勃勃写着自己的心愿,不知怎地,脑海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平静沉着的面孔。 我用力甩头,在心底命令自己别再分神,「我先去厕所喔。」我说,她们则点头示意。 排队人潮比想像中还要多,我拿出整个早上没用到的手机消磨时间,一位盥洗完毕的大婶没注意到我,我们在门口处撞个正着。 「喂,小心点。」 耳边传来的温柔声音,使我不禁呆住。 「妹妹,你还好吗?」回过神来,大婶从地上捡起我重心不稳而随之掉落的手机,正在向我问话。我环顾四周,才发现男孩根本不在附近,赶紧拿回手机并向对方道谢。 到底在干嘛啊我? 心思紊乱的走回原处,柚子和candy两人早已经写好心愿,没看见谁再动笔,我收起情绪,上前询问,「你们都写了些什么?」 「很多耶!」柚子侧过身,纸上满满的心愿映入眼帘,「不过,最重要就是allpass和身体健康。」她不忘笑道。 「还有祈祷能交个优质男朋友吧?」指着下半部的某行,candy不忘出声调侃。 「ofcourse!」柚子耸肩,毫不避讳,她们看着各自的愿望谈笑,我没有马上热烈加入讨论,只是不经意将眼神落在那一行字。 我要交男朋友! 悠希お元気ですか 忍不住将柚子充满朝气活力的脱单宣言,和记忆中内敛含蓄的心愿做了无声的比较,老闆和上次不是同一人,但眼前的大叔,也同样动作熟练的点火,细心叮嘱我们握好底部,相仿的流程,都不经意和回忆一一重叠。 「采婷,我们想要拍照。」柚子的叫唤中断思绪,我从她手中接过相机,望着镜头前这两人兴高采烈的神色,又忍不住想起廖子飞。 廖子飞明明什么也没说,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仍然心系悠希,孙蔓知道,阿健知道,就连我这个外人也感觉的到。 「准备放天灯了耶!」柚子一喊,我这才意识到老闆已经准备做最后倒数,片刻,承载柚子和candy心愿的天灯,就这么冉冉升空,身旁两人收起放天灯前的兴奋和笑闹,同时安静下来,专注凝视天灯逐渐远去的身影,我也同样沉默仰望。 一切就像那天一样。 「你相信这些愿望真的会传达到天上吗?」 「我相信心诚则灵。」 我思绪纷飞,男孩在路灯下的微笑重现脑海,胸口沉寂的那个角落,在此刻又活跃起来。 孙蔓曾说过的话,在这瞬间轻飘到耳边。 「你喜欢小飞吗?」 一阵呛辣倏地袭来,连带的几声咳嗽,引起了柚子她们的注意,柚子慌张询问,candy则是站在身旁轻拍我的背。 「没有!」我摇手,无奈苦笑,「天气有点乾,喉咙刺刺痛痛的,突然咳嗽呛到。」我低下头,作势嚥了几下口水,却在嘴角嚐到一丝咸,伸出手碰了碰脸,才发现原来连眼泪都呛出来了。 此刻,泪水与疯狂颤动的心跳,让自己惊觉到,一切并非天气的缘故。 而真正的理由,发现得太早,也太晚?? 第七章 谈情04 几个游客手捧胸前的摄影机,咔嚓声此起彼落出现耳边,身旁依旧充满嘈杂的交谈和笑语,小火车缓慢在眾人面前驶过,与铁轨摩擦,发出喀达喀达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被隔绝在这些人之外,只听得见脑子也轰隆隆的作响,整个思绪都停止运转。 没多久,火车的尾巴逐渐离去,人潮又从骑楼分散到铁道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偷看到廖子飞的心愿,匆忙走回原本站的位置。 廖子飞大约一分鐘后才重新出现。 「抱歉,我看老闆有点忙,就先在店内排队等厕所,他说他马上就出来了。」 我微笑摇头,「没关係。」我指向铁道上的人潮,「刚刚有火车经过,可惜你没看到。」 「我有听到声音,不过那时候前一个人刚出来,准备要进厕所。」他嘴角上扬,「小火车班次好像没很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他说完,老闆正好走来,中止我们的谈话,只见老闆动作熟练生火,没几分鐘的功夫,天灯底部发出微微红光,待一切差不多就绪,他作势要我们双手握住点火处的铁丝。 「哇──好温暖。」当温热袭来,我雀跃往火光靠近,对面的廖子飞则是安静微笑。 「好,我数到三你们就可以放手囉,一、二、三!」 我们同时松开手,目送天灯缓缓升起,像个急欲长大成人的雏鸟,捨去所有的桎梏和束缚,不顾一切的朝天空奔去,直到看不见底部的光,却还是能感觉到熊熊火苗奋力燃烧,残留在手掌的馀温也还没完全消散。 刚刚暂时遗忘的插曲,在此刻又浮上心头。 「喂,廖子飞。」我偷看他,「你相信这些愿望真的会传达到天上吗?」 他的表情,像是要紧抓什么,又像是单纯缅怀,凝悌天灯的那双目光却始终专注,没有移开,「我相信心诚则灵。」。 我重新抬眸,看着离我们远去而逐渐缩小的黑点,浮现脑海的,却是廖子飞留在天灯角落的「悠希」二字。 贴在日出休息室墙上的那张高中制服照,廖子飞和悠希的笑容不时掠过心头,当时的廖子飞,想必打从心底很快乐,也很幸福吧? 思绪至此,衝入眼角的热气,让我不禁别开视线,一阵鼻酸同时涌上,我轻轻闭上双眼,在这刻,自心底恳切祈求,希望女孩能够收到他的思念。 也希望站在眼前的男孩,在未来某天,能够重新找到属于他的幸福。 回程路上,和廖子飞聊到未来规划,「双主修的事确定了吗?」 「嗯,已经和我爸提议了,他也很赞成,年假结束后,就要开始准备申请资料了。」 「我高中是唸资处科的,有学一点经济和会计,不过,上了大学后,就几乎忘光光了。」廖子飞失笑,「虽然这些科目应该难不倒顏家大小姐啦,不过你还是加油。」他刻意学阿健的口吻。 「谢谢你的提醒和指点,不过,别学阿健乱叫什么大小姐啦,说得像是我娇生惯养一样。」我忍不住睨他一眼。 他笑,车子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家就在不远处,「这里好安静。」他四处看了看。 「是啊,因为是住宅区,十点过后就几乎没什么人车了。」 停在大楼前的便利商店,我下了车,将安全帽递给廖子飞,「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会。」他接过安全帽,「反正是我拉着你出去玩。」 「回去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挥手,准备走进大楼入口,却突然被廖子飞叫住,「怎么了吗?」我回头。 「今天很谢谢你。」路灯缓缓照亮廖子飞那张好看的脸,「我玩得很开心。」在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他眼底的光相当慑人。 这画面,使我不禁一怔。 还没回过神,廖子飞低下头,龙头快速转了方向,机车重新啟程,等到我意识过来,人和车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我重新转身,在进入大楼的路上,脑袋却没来由的闹哄哄,整个心思都被那个人佔据,仅是短短几秒的表情,我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廖子飞的身上,片刻都捨不得移开目光。 彷彿是那个笑靨点亮了这片夜色。 低头翻找包包里的钥匙,四周如同往常一般静謐,只有颯颯的风声不曾停歇。 寒风撩起长发,也撩起心湖的涟漪。 之后,轮到candy和柚子北上,我再次来到平溪,此刻,我站在铁轨上,看她们兴致勃勃写着自己的心愿,不知怎地,脑海浮现的却是另一张平静沉着的面孔。 我用力甩头,在心底命令自己别再分神,「我先去厕所喔。」我说,她们则点头示意。 排队人潮比想像中还要多,我拿出整个早上没用到的手机消磨时间,一位盥洗完毕的大婶没注意到我,我们在门口处撞个正着。 「喂,小心点。」 耳边传来的温柔声音,使我不禁呆住。 「妹妹,你还好吗?」回过神来,大婶从地上捡起我重心不稳而随之掉落的手机,正在向我问话。我环顾四周,才发现男孩根本不在附近,赶紧拿回手机并向对方道谢。 到底在干嘛啊我? 心思紊乱的走回原处,柚子和candy两人早已经写好心愿,没看见谁再动笔,我收起情绪,上前询问,「你们都写了些什么?」 「很多耶!」柚子侧过身,纸上满满的心愿映入眼帘,「不过,最重要就是allpass和身体健康。」她不忘笑道。 「还有祈祷能交个优质男朋友吧?」指着下半部的某行,candy不忘出声调侃。 「ofcourse!」柚子耸肩,毫不避讳,她们看着各自的愿望谈笑,我没有马上热烈加入讨论,只是不经意将眼神落在那一行字。 我要交男朋友! 悠希お元気ですか 忍不住将柚子充满朝气活力的脱单宣言,和记忆中内敛含蓄的心愿做了无声的比较,老闆和上次不是同一人,但眼前的大叔,也同样动作熟练的点火,细心叮嘱我们握好底部,相仿的流程,都不经意和回忆一一重叠。 「采婷,我们想要拍照。」柚子的叫唤中断思绪,我从她手中接过相机,望着镜头前这两人兴高采烈的神色,又忍不住想起廖子飞。 廖子飞明明什么也没说,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仍然心系悠希,孙蔓知道,阿健知道,就连我这个外人也感觉的到。 「准备放天灯了耶!」柚子一喊,我这才意识到老闆已经准备做最后倒数,片刻,承载柚子和candy心愿的天灯,就这么冉冉升空,身旁两人收起放天灯前的兴奋和笑闹,同时安静下来,专注凝视天灯逐渐远去的身影,我也同样沉默仰望。 一切就像那天一样。 「你相信这些愿望真的会传达到天上吗?」 「我相信心诚则灵。」 我思绪纷飞,男孩在路灯下的微笑重现脑海,胸口沉寂的那个角落,在此刻又活跃起来。 孙蔓曾说过的话,在这瞬间轻飘到耳边。 「你喜欢小飞吗?」 一阵呛辣倏地袭来,连带的几声咳嗽,引起了柚子她们的注意,柚子慌张询问,candy则是站在身旁轻拍我的背。 「没有!」我摇手,无奈苦笑,「天气有点乾,喉咙刺刺痛痛的,突然咳嗽呛到。」我低下头,作势嚥了几下口水,却在嘴角嚐到一丝咸,伸出手碰了碰脸,才发现原来连眼泪都呛出来了。 此刻,泪水与疯狂颤动的心跳,让自己惊觉到,一切并非天气的缘故。 而真正的理由,发现得太早,也太晚?? 第七章 谈情05 那天晚上,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由廖子飞和孙蔓共同合唱〈我只在乎你〉,替今晚揭开序幕。 我坐在两人下午待的位置,手边摆着宇豪替我调的蓝鸟,托腮静心聆听歌声的同时,视线却始终停驻在廖子飞身上。 并不是多心或敏感,虽然和舞台隔了一段距离,却能明显感觉到孙蔓和廖子飞有意无意的眼神交会,我摸不透藏在那两双眼底的真正心思,同时也心知肚明,无论那是什么,都是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的一道槛。 他们共同拥有的十五年故事,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轻易追上的。 我敛下眼,视线正好触及搁在一旁,几乎快被遗忘的那杯青蓝色液体,我拿起它,浅嚐几口,当清凉液体滚入喉咙,热辣也同时刺激感官,昏沉的思绪中,莫名想起宇豪很久以前对于蓝鸟的评价。 「爱情不也是这样?像蓝鸟一样香味四溢,美好的让人趋之若鶩,也同时拥有苦涩和忧鬱,即便如此,许多人仍然对爱情抱着期盼,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一刻,嚐到的尽是酸涩。 回过神来,孙蔓即将演唱最后一首歌,她带来飢饿游戏的主题曲,由泰勒丝所演唱的〈safeandsound〉,原本以为她会唱〈我也很想他〉,我抬眸,正好捕捉到廖子飞和孙蔓四目相接,廖子飞脸上有些愕然,而孙蔓仍是一贯的恬静微笑。 从以前就容易对他们两人的互动感到介怀,此刻看在眼里更是难受。 「怎么啦?看你今天没什么精神。」宇豪朝我走来,看我无精打采,他忍不住出声关心。 我坐挺身子,佯装没事笑了笑,「今天第一次上台唱歌,总觉得全身力气都被用尽。」 「原来是这样。」他莞尔,「你跟阿健主持的很不错,一定很努力吧?辛苦了。」 我点头,同时苦笑,想着并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如愿以偿,爱情就是如此。 「来吧,特调师特地给你的奖品,只有顏采婷独享,阿健可没有喔。」宇豪从点心柜拿出一块柠檬塔,嚷着说要犒赏我。 见状,我连忙挥手婉拒,「不用啦!这样拿店里的东西不好吧?」 「又没关係,你也常常喝我的特调饮料啊。」 「可是??」我还是有些迟疑。 「你收下吧。」他眼明手快端到面前,连刀叉都摆好了,不容我拒绝。 沉静几秒,在我终于妥协,他又煞有其事开口,「不过有件事你得保密。」 「保密我吃公司的蛋糕?」 「不是。」宇豪摇头,「跟你说,蛋糕是孙蔓和阿健叫我给你的,谢谢你帮了他们大忙,要我请你吃一个月的蛋糕。」 我登时怔住。 宇豪搔头,继续解释,「不过,要不停找时机请你吃蛋糕,实在太难了,想了几天,决定还是据实以告。」他莞尔一笑,「再怎么说,我认为你也有知道他们心意的权利。」 听完这席话,我忍不住朝台上的方向看去,只见孙蔓仍忘情唱着歌,而站在角落的阿健则埋首于工作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 我转头回来,若有所思凝视蛋糕几秒,才终于浅嚐一口,除了柠檬的酸涩,似乎还保有一丝清甜,那份馀韵留在齿间,久久没有退去。 瓷白盘上的那片黄澄澄,不只让我胃口大开,也似乎照亮了心底的阴暗角落,我想起在唱〈为你的寂寞唱歌〉之前,自己所说的那段自白。 努力,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发现,却也不会是徒劳无功,因为也可能在无意间尽收他人眼底。 连假过后,我陷入一段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除了期中考悄声降临,也为了双主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必须抽空探望父亲,蜡烛好几头烧,不得已之下,四月的班表骤减许多,有几次甚至得劳烦廖子飞和阿健顶替支援。对此,我除了心怀感激,也感到同等程度的愧疚。 月底的某天,我和阿健待在休息室划五月班表,放眼望去寥寥可数的上班日,我一脸惨澹,「总觉得对你们很抱歉??」 「没事的。」他轻拍我肩膀,「不就是代班几天?难不倒我们啦。」 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让我目光一滞,视线停在阿健刚刚触碰的地方,见我望出神,他也感到一阵奇怪,伸手在我面前挥了几下,「怎么了?」 静默几秒,我抬头看他,「总觉得你每次说『没事的』时候,都有一种魔力,好像再怎么天大的事情,最后都可以变没事。」 我想起清明节代替廖子飞上台那天,阿健也对我这样说过,当时,随着这句话落下,原先被恐惧与担忧佔据的心思,竟神奇的一点一滴趋于平静。 闻言,阿健挑眉,停顿半晌后,他低语,「明明是说一样的话,每个人却有不同的反应。」 还没搞懂他所说的箇中含意,廖子飞和孙蔓在这时走入休息室,以往他们总是各自来上班,清明节过后,只要遇上廖子飞没有载我的日子,他们两人几乎双双出入。 「这么早就来了?」阿健问向两人。 「哪里早?」孙蔓欲作势放下包包,身旁的廖子飞却捷足先登替她拿,这一幕落入我和阿健眼中,不只是我们两人,连孙蔓自己也倍感意外。 「你吃错药喔?」阿健的表情似笑非笑,「突然对孙蔓那么温柔。」 廖子飞没说话,只是安静把他们两人的包包放入置物柜,这景象在阿健他们看来理所当然,落在我眼里却是格外难受。 视线正好和孙蔓对上,原本就乱糟糟的思绪,变得更浑沌了。 我忍不住猜想,过去这么多年来,孙蔓就是这样注视着廖子飞和悠希吧? 意识到此,心中就算有几分疙瘩,我仍是硬逼自己收起失落,绝不在他们面前显露情绪。 清明节不只是改变廖子飞和孙蔓的互动,我和廖子飞的距离也无形受到影响。 自那天起,不知何故,我们的交集不再频繁,除了放学后照样一起到日出,其他时候,彼此只剩下单纯问候,或是偶尔间聊的交情。 这种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说穿了,和从前其实相去不远,但或许是直觉使然,内心就是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矗立在我们之间。 没什么变,却也同时变了。 对此,心里难免悵然,但为了能够淡忘对廖子飞的感觉,加上自己正如火如荼着手双主修的申请作业,忙碌的日子几近自顾不暇,时间一久,心里偶尔袭来的刺麻感,倒也不是那么让人发疼。 六月中旬,学期结束的那天,廖子飞突然传讯邀约,问我要不要去高美。 我怔然望着萤幕许久,在思绪停滞的同时,全身上下,彷彿只剩下心脏还存活着的奋力狂跳。 停在键盘的双手颤抖几秒,最后还是应允邀请,对于廖子飞,明知道他的个性比任何人都客气随和,我仍然难以拒绝他所提出的任何请求。 以往都是我等待廖子飞的次数居多,今天,当我走到停车场,他神色泰然坐在机车座椅,看起来已经待了一段时间,我向他走近,「这么早?」 「因为不会写,所以考试提早结束。」廖子飞无所谓耸肩,朝我递来安全帽,「走吧。」 我接过,整装待发后就啟程了。 不晓得是否因为久逢出游,或者单纯没有话题,一路上,我和廖子飞几乎安静以对,偶尔穿插两、三句而已。以前虽然不会聊到内心话,但单纯打屁倒也挺自在,然而,今天瀰漫四周的气氛却不如以往,寂静之中,我内心也不时涌入莫名忐忑。 到了高美之后,我们默契一致脱鞋下去踏水,亦步亦趋走在廖子飞身后不远处,我不时凝视他侧脸轮廓,有几次甚至差点看出神了。 明明知晓了所有故事,以为这会让我对他彻底瞭解,但回头细想,对于廖子飞,其实认识的仍然很有限,他还是一贯神秘,依旧藏满秘密。 或许,在那年悠希离开后,廖子飞就选择彻底关上心门,不让任何人走进,也不允许自己走出来。 当炙热阳光一次次洒在身上,赤足底下的阵阵清凉,没有带来消暑的快感,反而感觉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比前脚来的沉重。 「好像很久没来这里了。」回过神来,廖子飞轻声说着。 我尷尬,「是啊??」 「上了大学以后,我几乎没再跟朋友来这里。」廖子飞视线遥远,语调同时渐轻,「每次只要一来,就会忍不住想回到过去。」 他嘴里跑出来的最后二字,使我神色一凛,思绪停滞几秒,我表面仍尽力保持镇定,「过去?」我佯装不知情问他。 孰料,廖子飞在此刻转身,我们两人就这么对上眼。 「想回到悠希还在的那段过去。」他一字一句说道。 第七章 谈情06 我整个人傻住,「你说什么?」 「清明节那天,我和孙蔓一起去扫墓,她都跟我说了。」廖子飞重新转身,「包括她在跨年那天跟你说我们的故事,还有清明节那天,你主动提议帮我代班。」 没料到他早就知情,满满愕然袭来,我顿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原来??」良久,我才吐出不着边际的回答。 「所以我欠你一个道谢,很谢谢你那天帮了大忙。」浅浅笑容自廖子飞嘴角浮现,但他没有看我,而是将视线落在远方,「不然,又要错过了。」 我莫名喉咙一哽,「你真的很爱悠希,对吧?」同时,我也道出这几个月来,没向他坦承的事情,「其实,我们放天灯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心愿,你在上面有写到悠希的名字,还有一句日文??」 廖子飞感到意外,随后,他无奈苦笑,「那句话翻成中文就是『你过的好吗』的意思。」他不经意抬眼,「明知道是徒劳无功,却还是写上去了。」 「她会听见的。」我淡淡道,停驻在那张侧脸的目光没有移开,「她肯定感觉的到你有多爱她。」 虽然孙蔓曾表明自己喜欢过廖子飞,但在我知道廖子飞深爱悠希之后,就几乎没再深思廖子飞和孙蔓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 有几个瞬间,我不禁恣意想像自己能陪他走过伤痛,甚至未来某天有机会取代悠希?? 然而,他们两人这些日子以来逐渐频繁的互动,让我原本篤定的信念,开始有所动摇。 清风拂过脸颊,我在散乱的发丝中凝悌眼前那人的背影,最后忍不住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当廖子飞回过头,我也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想过,用一段新的回忆,去冲淡旧的伤心事。」 他没回答,却逐渐拧起了眉。 我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此刻,竟然有了想对廖子飞表明心意的念头。 「我知道你深爱悠希,也知道你和孙蔓的羈绊很深??」 「等一下。」廖子飞打断我,他伸手探入口袋,当一串银色吊饰映入眼帘,我同时停止呼吸。 那是去年圣诞节,我送给廖子飞的翅膀钥匙圈。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回过神来,他继续说,「可是我做不到。」 我怔然,顿时反应不过来,「你知道我要讲什么?」 「嗯。」廖子飞默默頷首,他口吻淡漠,「我没那么迟钝,就像我以前就知道孙蔓喜欢我一样。」 我愕然看他,片刻,当心思被看透的惊慌逐渐褪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廖子飞拒绝了,「喜欢」两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宣判三振出局。 「今天找你来,就是要把这个还你。」他把钥匙圈放入我的掌心,银製饰品的冰冷温度,稍微拉回我的思绪,廖子飞的声音也缓缓飘入耳际,「还得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我抬眸,表情仍是木然。 「这学期结束之后,我要暂时休学,去澳洲打工。」 整颗脑袋被这个震撼弹炸的体无完肤,「休学?」我语气颤抖,一头雾水。 廖子飞頷首,「我爸提议的,要我换个环境,去新的地方,让心情沉淀一下。」 「为什么??」 「当时是为了完成悠希的心愿,才会选晴大。」廖子飞敛下眼,「但是,在我开学前几天,她就走了,明明曾说过要在最近的地方陪我,结果,还没等到那天就先落跑。」他微笑,表情却很悲伤,「在这里唯一的动力早就没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我仍无法接受,「那也没必要跑到那么远吧??」 「就是要去够远,才比较容易走出来。」他顿了顿,「这是我跟孙蔓的约定。」 「孙蔓?」 「我们陪了彼此十五年,却也绑住对方太久,只要没有彻底分开,就无法跟新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们都会想起悠希??」他语气沉重,「以前我总觉得,有她们两姊妹就够了,但其实这种羈绊,却也把我害得很惨。」 我看着廖子飞,语气微哑,「你和孙蔓??」嚥了嚥口水,「有可能在一起吗?」 语落,彷彿全世界跟着静止,我们之间的氛围同时凝结,原本以为廖子飞会爽快否决,想不到,沉默过后,他却语出惊人,「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呆住。 「这个世界上除了悠希,第二重要的人就是她。」廖子飞说道,「我妈离家出走以后,那两年几乎是她陪我走出来的,假如那年悠希没有来台湾,或许我跟孙蔓后来就会在一起吧。」 我浑身僵硬,全身动弹不得,只能茫然看他,馀暉把廖子飞的身影拖的细长,却也把他拉的遥远,好像他也会在分秒流逝下离我远去。 「高二那年,跟悠希在一起的那天,我作了一个梦。」 廖子飞闔上眼,「梦的最后,孙蔓又哭又笑的问我:『我们是不是相遇的太早?』」他轻叹口气,「听完这句话,我整个人惊醒,后来,偶尔会作相同的梦,直到悠希死了以后才停止,这件事我从来没跟她们任何人提过,阿健也不晓得。」 我始终安静聆听,廖子飞继续说道,「跨年那天,听到她唱孙燕姿的那首歌,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莫名想到很多只有我跟她的回忆。」 「接下来这几个月,我都在不停思考着我和她的定位。」他顿了顿,半晌,廖子飞再度啟齿,「然后,扫墓那天,在回到日出的半路上,我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我诧异看他,廖子飞语气平平,「不过,她没想几秒就拒绝我了。」 「怎么会?」我更讶异了,「孙蔓不是喜欢你吗?」 「她认为,我是因为悠希才选择她,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永远都会有悠希的影子在,这种三人式的恋爱她没办法接受,而我也会很痛苦。」 我登愣看着廖子飞许久,最后艰涩开口,「你其实也是爱着孙蔓吧?」 廖子飞目光不动,平静如水的眼眸却起了细微波澜,他将视线对上我,「或许吧。」短短三个字,让我身子一震。 「『有些人虽然想珍惜,但还是希望他在别的地方。』她那时候就是用这句话拒绝我的。」廖子飞又说。 「咦?」 「就像梦里说的,我跟她相遇的太早,习惯在彼此身边太久,很多东西已经悄然变质,但我们都浑然不知,加上中间经歷很多事情,久而久之,那些情感最原先的样貌是怎样,我早就不记得了。」廖子飞语气微哑,「所以你问我:我是不是也爱孙蔓?我没办法完全否定,却也不是100%肯定,她应该也搞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喜欢我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已经不像当初执着了。」 那时问孙蔓现在对小飞是什么感觉,她是这样回答的。 「就这样。」廖子飞合掌,「结论是,我们达成不要在一起的共识,分开一段时间,让各自体验新的生活,所以这个暑假我要去澳洲,她去美国,但她九月就会回台湾。」他的口吻极淡,语气轻盈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扬起,「我的话??就不晓得了。」 我看他,最后鼓起勇气问,「你不会选择我,对不对?」 廖子飞看我。 「就好像悠希还在世的话,你就不会选择孙蔓一样;只要孙蔓还在身边,你就不会选择别人,是吧?」 「嗯,对不起。」唇角边的笑容已经消逝,廖子飞一本正经,语气也相当认真。 我微笑摇头,随后说道,「至少让我跟你告白吧。」 他一怔。 「虽然你刚刚想阻止我说,但想了想,我和孙蔓不同,这么多年过去,她或许已经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喜欢你的,我不想和她一样隐忍不说,我希望自己可以牢牢记住,在我因缘际会来到台中的这段日子,自己曾经对一个男孩动心。」 拿起原先紧握掌心的钥匙圈,夕阳折射下,我不自觉瞇起眼,手中的那对翅膀,好像随时都会展翅高飞。被那束光线螫痛了视线,我感觉到眼角逐渐沾上湿润,却还是撑起嘴角,堆垛出最灿烂的笑脸,「廖子飞,我喜欢你。」 一大片金光在这刻洒落,也缓缓照亮他那张脸,沉静片刻,一抹浅浅笑容自他嘴角浮现,当眼眶再度传来温热,廖子飞的回应同时传来。 「谢谢。」他最后这么说。 第七章 谈情07 两个礼拜后,我们到机场替廖子飞和孙蔓送行。 因为正逢毕业季,整个机场充斥离别情绪,时时刻刻都能够听见行李箱滚轮和地板磨擦的声音,站在出境大厅,目睹了许多归人和学子依依不捨和亲朋好友道别的场景。 我也在这天见到许多从前只是耳闻的人物,包括廖子飞的爸爸,还有孙蔓的双亲。 他们两人虽然是同天班机,航班时间却相差将近半天,廖子飞是中午时段,孙蔓则是晚上十点多。 「突然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叔叔真有点捨不得。」孙尚维眼眶早已泛红,「虽然你是阿辉的儿子,我可是把你当自己的骨肉啊。」 「孙叔,我知道。」廖子飞咧嘴一笑,「我一直把孙叔当作自己的爸爸。」他同时望向身旁的卢伊静,「阿姨也是。」 卢伊静伸手抹泪,并主动朝他张开双臂,他们三人就这么紧拥一段时间。 「爸!我才是你女儿吧?」站在我身旁的孙蔓凉凉道,「晚上最好给我挤出眼泪喔。」 「丫头,你吃什么醋啊?好歹我也看着小飞这么多年,心里当然会感伤啊。」 「蔓蔓,放心吧。」卢伊静从拥抱之中探出头,眼神充满笑意,「你爸其实更捨不得你,晚一点,他肯定哭得唏哩哗啦呢。」 「哪会?这小鬼这二十年来都在找麻烦,赶快跑远一点,我还乐得轻松。」孙尚维反驳。 卢伊静瞅他一眼,「昨天半夜不知道是谁偷哭喔?」 「喂!」孙尚维语塞,卢伊静方才那席话,让在场的大伙同时笑开来。 「爸,你还好吧?」不知不觉,廖子飞默默走到他父亲面前。 廖冠辉摇头,「爸爸是替你高兴,小时候你就跟我吃苦,从来就没给你过什么好日子。」他拿出卫生纸,擦拭眼角的泪水,「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国玩一玩、闯一闯,爸很开心。」 「等我以后赚更多钱,我就带你游山玩水。」他主动走入父亲怀里,父子俩依偎许久,我不经意瞥见廖子飞眼角的闪光。 接着,廖子飞朝我们走来,和大家一一道别。 「去了国外,不要再为了女人打架喔,我可救不了你。」阿健吸了吸鼻子,訕笑说道。 廖子飞搥他肩,「放心,应该没人会跟你一样欠揍。」他偏头,思索一阵,「我这辈子就只跟你打过架呢。」 「没记错的话还有软糖学长吧。」 他笑瞪阿健一眼,「你管好自己啦,菸少抽一点,知道没?」 闻言,阿健只是耸肩没回应,廖子飞接着走到我面前,「你不在这里,大家应该都会很寂寞。」 「学校应该不至于吧?反正我在那里过得那么神隐。」 「少来,candy跟小威他们都很喜欢你啊。」我顿了顿,「大家还不晓得你休学,开学应该会很惊讶。」 「那就麻烦你帮我跟其他人问好了。」他莞尔,同时想起另一件事,「之后双主修应该会很忙吧?加油。」 「嗯。」我頷首,并且瞧他一眼,「来个离别拥抱吧。」我主动提议。 廖子飞先是怔了一会,没多久倒也欣然同意,在两人触碰那刻,我同时听见自己胸口的微弱心跳。 和他分开过后,廖子飞又往旁边移动几步,位于人龙最末的孙蔓,理所当然成为最后一个和他道别的人。 「好奇怪,这大概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分开那么久吧。」廖子飞率先开口。 孙蔓悌他一眼,「而且还隔很远。」 「america和australia唸久了倒也挺像的啊。」 「无聊。」虽是这么说,孙蔓仍扬起嘴角,随后,她又叮嘱,「自己去那边要小心一点。」 廖子飞凝视她,许久过后才开口,「你也是。」接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廖子飞主动展开双臂,把孙蔓揽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只是身旁的我和阿健感到意外,孙蔓本人更是整个石化在原地,至于孙蔓的爸妈和廖父,还有宏恩等人,表情看来似乎也觉得新奇,不过也没太讶异。 「干嘛啦,突然变这么感性。」几秒后,孙蔓笑道。 廖子飞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他缓缓偏过头,往孙蔓耳边凑近,低声呢喃几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密语。 半晌,廖子飞松手以后,我发现原本情绪没什么起伏的孙蔓瞬间僵立,随后,她捂起嘴,眼眶倏地泛红。 「看来我们蔓蔓才是最捨不得小飞的人。」见此,卢伊静不禁莞尔。 廖子飞没说什么,只是泰然一笑,没多久便拖着行李,和我们挥手道别,直到男孩消失在视线中,我的目光才转而移到孙蔓热泪盈眶的脸上。 刚才在隐约之际,我彷彿听见廖子飞轻声对孙蔓说:「我爱你。」 即使知道大势已定,廖子飞却在最后和我做了相同决定,他选择把这份心情传达给孙蔓。 身旁的阿健,似乎同样心知肚明,他缓缓走到孙蔓面前,站在背对大伙的角度,把孙蔓的头抵在自己肩上,轻抚她的背,「没事的,你们都会幸福的。」 简短两句话像魔法,撬开了孙蔓的心门,她忍不住落泪,「你知道吗??在悠希走的那天晚上,她说她爱我,她还篤定的说,我和小飞都会幸福的??」孙蔓口气不稳,断断续续说着。 「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吗?只要他们快乐,你也会开心,谁和谁在一起并不重要。」阿健莞尔,「不只是你爱他们,夏川和小飞也是如此,他们比谁都渴望你能拥有幸福。」 闻言,孙蔓的身子再次剧烈颤抖,眼泪也掉得更兇,那份悲伤同样感染了我,眼角跟着涌上湿意。 「永远的三剑客,会一直幸福下去。」阿健最后微笑低应。 廖子飞啟程后,孙蔓一家提议到附近的自助吧用餐,以度过接下来的空档。 只是,当他们热烈邀请我们加入饭局时,阿健却反常婉拒,而且还要我陪他去某个地方。 「蔡语健,你现在是偏心吗?只打算送小飞而已?」哭过一场,此刻已经平復情绪的孙蔓,正双手扠腰质问他。 阿健笑了笑,「怎么敢?我只是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吃饭,小的跟你保证,傍晚就会回来机场。」 「你要去哪?」孙蔓蹙眉,「而且还要带上顏采婷?你不要就算了,还要连累别人少吃好料。」 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我,同样一脸纳闷。 阿健瞥我一眼,随后,再度笑脸盈盈,「她是有钱人,有差你这么一餐吗?」 「喂??」我忍不住推他,「我要陪你去哪,我本人总该知道吧?」 「商业机密嘛,就当作我要跟她爸谈生意。」蔡语健没再解释,他从皮包取出证件,放入孙蔓手里,「用这个当抵押,晚上我一定回来送机。」 孙蔓发愣接过,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倒也悻悻然收下它,下一秒,阿健便拉起我,匆匆和其他人道别后,我就在他的带领下,逐渐离大伙远去。 当他按下遥控锁,车门也应声开啟,「我们到底要去哪呀?」坐入车内,我忍不住问他。 「你爸在台北吧?」他挑眉反问,见我点头,他又说道,「那等等就先去叨扰一下,然后台北有间日本料里店,生鱼片听说超级新鲜,你就陪我吃吧。」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瞠大眼,「所以你出来这趟,就只是要看我爸?」 「你没在听啊?还有陪我去吃生鱼片啊。」 「就这两个行程,值得你刻意和孙蔓避开吃饭吗?她晚上就要飞美国了耶。」我大感不解。 「只是放风几小时而已啊,晚点就回去了。」他接着意味深长说,「反正好人做到底,我今天就担任整天的劝慰小天使吧。」 「什么意思?」 「再不把你带出来,大概吃到一半就哭出来了吧。」准备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下,阿健覷我一眼,「你不是喜欢小飞吗?他走了,你应该很捨不得吧?」 我傻住。 「小飞刚刚抱那一下,不只我跟孙蔓,你好像也吓到了。」阿健表情似笑非笑,「隐约听到了心碎掉的声音。」 我脸色刷地发白,语气颤抖,「你为什么知道??」 「我谁啊?蔡语健耶,从圣诞夜你特地来店里,我就有在猜,加上后来那么殷勤想替他代班,孙蔓有跟我说,你已经知道夏川的事情,心底就差不多有谱了。」 话至此,阿健转过头,清亮的双眸和我对上,「我以前能看出小飞喜欢夏川,孙蔓喜欢小飞,当然也就不难发现你对他的心思囉。」 他语气轻描淡写,我眼眶一热,当脑海再度浮现馀暉下的人影,我敛下眼,「我有跟廖子飞表白过,但被拒绝了。」 「嗯,那个笨蛋对感情也是很敏锐,应该也有察觉到。」 我没回应,也没再抬头,直到手背传来一阵冰凉,阿健同时将右手绕过我的背,把我往他身上揽,「失恋快乐。」 我的思绪随着他口中「失恋」二字而呆滞,随后,隐忍已久的情绪,也在下一秒宣告溃堤。 倾泻而出的热流,就这么扑簌簌滑过脸庞,无论我怎么努力哽住呼吸,都无法让洩洪的泪水停住,滴落在手掌的水痕,一次比一次还要滚烫难耐。 阿健朝我一望,「你之前不是说过,每次我讲『没事的』时候,就有种让人变平静的魔力吗?」 我看他,眼泪仍没有完全止住。 阿健兀自回忆,视线变得遥远,「夏川离开的时候,我也讲过这三个字,结果,原本在告别式完全没掉眼泪的小飞,听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大哭。」 我安静不语,胸口却又莫名一紧。 「没事的。」阿健又说了一次,低哑道,「如果哭了以后可以雨过天晴,那就用力哭吧。」 我先是呆住,当眼角不自觉抽动,哽咽的感觉再次袭来,将近半小时,我在阿健怀里颤抖不已,泣不成声。 一片汪洋泪海中,最后闪现在脑中的,是与廖子飞在日出初见那时,他和孙蔓共同演唱的〈因为爱情〉。 当时男孩瞳眸里的那道光,和翅膀吊饰反射的光亮一样耀眼。 搁浅许久的他,如今终于能够展翅翱翔。 最终章 不朽 后来,我没再见过廖子飞,大部份他的近况,我几乎是从阿健的口中得知。 孙蔓在九月中结束旅程,因为她在游乐园打工,回到台湾时,除了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还带上一身小麦色肌肤。虽然从脸书照片约略得知她晒黑不少,到机场接送的那天,我和阿健还是吓到了。 「去的时候白白净净,怎么回来成了个土着啊?」阿健拎起她的手,和自己肤色做比对,不禁嘖嘖称奇。 孙蔓用力甩开,狠瞪他一眼,「这么久不见,怎么还是一样讨厌。」她随后看我,马上变换神色,「我帮你买了很多礼物喔。」孙蔓喜孜孜说道,「美国买东西真的比台湾便宜很多,买起来超爽的!」 我受宠若惊,还没回话,阿健在此刻见缝插针,「那我咧?」 孙蔓凉凉看他,「你又不是女人,需要衣服和保养品治装,要什么礼物?零食分你吃就不错了。」 「小姐,请捫心自问,你这样合理吗?」他猛扎孙蔓的背,「我跟你国三到现在好歹六年交情,顏采婷这个新同事都有礼物,为什么我没有?」 「抱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中跟你没有很熟。」孙蔓訕笑,两人逗趣的对话,让一旁的我不自觉跟着莞尔。 在一阵笑语之中,我们也升上了大三。 音乐系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加上这学期开始修习企管系课程,五天的课表几乎满堂,不过,我仍继续在日出担任工读生,每天生活都相当充实。 开学过后,同儕间也陆续得知廖子飞休学的消息,对于此事,柚子等人都感到有些惊讶,但诚如廖子飞那时所言,他在晴大一直是个神隐人物,大家的好奇只维持没几天就逐渐消弭。 而我,即使是面对柚子和candy,我仍没有提及自己和廖子飞曾有过的交会,和男孩共度的那段过往,就这么臣服于时间的洪流,成为内心深处的秘密。 三个月后,我和孙蔓等人相约到晴大过圣诞节,阿健因为上班无法参与,和我们约午夜一起吃宵夜。 看似毫无新意的人群组合,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总是活泼热情的宏恩,从大二开始就在营队担任队辅,而十月中的某个梯次活动里,不巧碰到同组组员有事,在宏恩的盛情请求下,孙蔓就这么顶替上阵几次。 大家都没料到,孙蔓会因此写下新的缘份,一个月后,她在某天的休息时间,甜滋滋地宣布自己交男朋友的消息。 后来,远在异地的廖子飞得知这件事后也捎来祝福,同样很替她感到开心。 「人生就是出奇不意,永远不知道下个转角会遇到什么。」 当我看着孙蔓依偎在男友怀中,想到的是几週前得知消息时,阿健说过的话。 在身边这阵喧闹嘈杂中,我的内心却格外平静,思绪不自觉掉入一年前的这天。 不晓得现在的廖子飞,是有人相伴,还是依旧隻身一人? 摊开掌心,去年的钥匙圈映入眼帘,虽然午夜的夜幕重重,那对翅膀却依旧耀眼。我先是沉默几秒,随后缓缓闔眼,心中暗自祈愿,希望远方的他,在这天也能过的快乐。 睁开眼,正巧对上孙蔓的侧脸,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表演,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现在的孙蔓,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吧? 「你们都会幸福的。」 凝视眼前美丽的女孩,想起在机场那日阿健说过的话,我再度牵起嘴角。 都会幸福的。 两年后,2016年6月。 「采婷快来!」 目送爸妈上车后,刚踏回校园没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柚子的叫唤,我拿下学士帽,「前几天还拍不够啊?」 「是没错啦,但毕竟是毕业典礼,还是要多拍几张,这种日子怎么可以不打卡一下?」话至此,柚子换了张哭丧脸,「而且你不是台中人呀,以后很难见面。」 「你也想太远了吧?」我不禁哑然失笑,「别忘了,我企管系的课没修完,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真的毕业。」 身旁的candy也莞尔,「这女人就是这样,总会莫名其妙感性起来。」 「那都是爱的见证。」柚子扬起嘴角,「我肯定会很想念你们两个。」 我们三人相拥一段时间,再次松开时,眼角同时瞥见熟悉的人影往这里走来,「采婷,那是你朋友吗?」发现那两人朝我们投来的目光,柚子忍不住好奇问。 和孙蔓四目交接后,我轻轻点头,「嗯,而且他们也都是廖子飞的朋友。」 「小飞?」听到久违的名字,candy不自觉拧眉,「你朋友?廖子飞的朋友?」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们,就是我来到台中后,去了日出当工读生,而廖子飞和他的高中同学组了乐团,在那里当驻唱歌手,所以我跟他变成同事,后来也认识了他在那边的朋友。」 她们两人睁大眼,相当诧异,「你和小飞?」 「是啊。」我微笑頷首,「但廖子飞不想让学校同学知道,所以要我保密。」 「完全看不出来你跟小飞这么熟??」柚子仍处于震惊,她又往孙蔓的方向看了两眼,几秒后,表情变得狐疑,「不对呀,那个男生??不是采婷你男朋友吗?」 我笑而不应,孙蔓他们也在这时走到身旁,孙蔓率先递上花束,「采婷,毕业快乐。」 「谢谢。」我欣喜接过,视线转而移向孙蔓身旁的那人。 柚子的目光来回在我们之间扫荡,几秒后,她难掩好奇而开口,「你是蔡语健对吧?采婷的男朋友?」 阿健先是挑眉看我一眼,随后莞尔,「我那么有名喔?」 孙蔓冷笑,毫不留情吐槽,「想必是负面消息居多。」话说出口,我们两人同时笑开来。 「刚刚听采婷说,你们都是廖子飞的朋友,是吗?」柚子又问,「他们平常在学校根本不熟啊,这消息实在太震惊了,我们需要证实。」 阿健和孙蔓先是相视彼此,没几秒,阿健凉凉说道,「谁跟他好?我还跟他打过架。」 「打架?真的假的?」柚子惊呼,「为什么?你也贬低他的家境?」 他一怔,和孙蔓互看之后,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健随后清了清喉咙,「不是喔,是因为我女朋友那时候喜欢小飞,所以我太生气了,心生嫉妒才揍他。」 此话一出,柚子和candy两人哗然,我和孙蔓则哭笑不得,阿健接着看向我们,「不要看这两个女人好像感情不错,她们以前也都为了小飞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 看柚子她们几乎要信服阿健的天花乱坠,孙蔓的表情啼笑皆非,「采婷,你男朋友当时根本就是用瞒天大谎才把你骗到手吧。」 「是啊,明明没读大学,口条倒是比我们流利。」 「喂,不要歧视上班族喔。」阿健搭上我的肩,「偷讲坏话,别以为我没听见。」 我哑然失笑,正好看到李明亮和小威经过附近,我突然心血来潮,「我们也来拍毕业服吧?」 「我们?」阿健面露新奇。 我点头,「对啊,我去借两套,孙蔓也一起拍吧。」 蔡语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披上学士服,他新奇戴上帽子,饶富兴味打量身旁的孙蔓,「没想到还会跟你再穿同一套衣服。」 听闻,孙蔓跟着莞尔,「从国中到现在,真是孽缘不断。」 看他们两人笑语不曾间断,我不自觉受这样的画面感动而微笑,这时,把衣服借给孙蔓的candy,悄悄来到我身旁,「采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 「你男朋友说的是真的吗?你之前真的喜欢过小飞?」她眼底充满好奇。 我登愣半晌,随后才坦然承认,「嗯,真的。」 「还是不敢置信呢。」她惊呼出声。 「很奇怪吗?为什么这样笑?」发现她眼底的笑意不减,我忍不住纳闷。 「没什么啦。」candy摆手,「只是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和你聊过男生喜欢一个人,和女生喜欢一个人的理论,你有印象吗?」 我陷入沉吟,零碎的画面在脑中慢慢浮现,「我记得这件事。」 「现在想一想,这理论还真是有点准,在学校相处这么久,我完全没发现你对小飞的心思。」 闻言,我先是怔忡片刻,最后扬起嘴角回她,「其实一点都不准。」 「咦?」candy愣住。 抬眼那刻,视线正好触及阿健和孙蔓两人用手机玩自拍,「当时喜欢廖子飞的这件事,他们两人都看得出来。」 「是吗??」candy追随我的目光所及,同样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她忽而说道,「原本小飞今天也会在这里吧。」 我看她,接着,再次凝悌眼前这两人,却在内心拼凑出另一个想像。 此刻,我彷彿看见廖子飞身穿学士服,和孙蔓、阿健三人一齐在校园某个角落嘻闹。 这个画面,和很久以前在日出墙上看到的那张高中制服照,重叠了?? 「顏采婷,快来啊。」阿健一声叫唤,中止了我的思绪,他朝我招手,「不是你提议要跟男朋友拍照的吗?」 我莞尔,这才缓步朝两人走去。 一个小时过后,我和阿健漫步在校园,间晃同时,我也不时向他介绍起学校景点。 「我倒也不是第一次来啦,不必说的那么详尽。」阿健訕笑,但话虽如此,对于我提及晴大的一切,他仍是悉心聆听。 和阿健之间,并没有太过惊心动魄的经过,两人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展,在去年的夏天走到一起。 「下礼拜是一年纪念日,有没有想去哪庆祝?」当我们穿梭在走廊时,他忍不住问道。 我偏头思索一阵,「你上次不是说宏恩家附近有间有名的烧肉店?就吃那个好了。」 「好啊,等等来订位。」 这时,我们不知不觉走到学校的大草坪,我目光一滞,眼前的景色,让我想起自己和廖子飞的首次相会。 「怎么了?看得那么出神?」阿健亦步亦趋走在身旁,似乎也发现我的思绪逐渐飘走。 「我应该有说过吧?我来到晴大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廖子飞。」我指向草坪某个角落,「他当时就坐在那里,一个人自弹自唱王菲的〈红豆〉。」 闻言,阿健朝我指的方向望去,随后勾起唇角,「怎么?想念他喔?」 「无聊啊你?」我瞅他一眼,「你最近没看他脸书近况?」 「你是指那傢伙在澳洲终于交女友吗?」阿健笑开,「这我当然知道,希望你不要又心碎偷哭。」 面对他的调侃,我先是不以为意,半晌,我语气认真叫住他,「蔡语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 「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会让你感到不安吗?」我直勾勾望着他,「之前曾经喜欢小飞的这件事,会影响你的心情吗?」 阿健先是明显怔住,没多久,一抹轻浅笑容自嘴角浮现,「以前的确会,但真正在一起之后,反而渐渐觉得还好了。」 我专注聆听,而他又继续说,「不过,假如小飞真的把你抢走,我可能也没办法生气吧?」 「为什么?」我傻住。 「对我而言,小飞除了是我朋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像孙蔓当年能够笑着祝福小飞和悠希,我对他也有同样的心境。」他朝我泰然一笑。 我深深凝视阿健片刻,最后,主动拉起他的手,「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看我。 「虽然在晴大认识廖子飞在先,但认真说起来,你其实是我在日出第一个遇见的人。」我目视男孩,与他走过的回忆,无论对话还是画面,都在此刻变得鲜明,「我们相遇的时间很刚好。」 听闻,阿健没回话,眼里的笑意却渐深。 「而且,我一直想跟你道谢,谢谢你邀请我来到日出,成为你们的朋友。」 「不是怪罪?」他好奇提出假设,「如果跟小飞没那么多交集,也许根本不会喜欢上他,也就不会失恋了。」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我语气一派轻松,「如果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我们就也不会在一起啦。」 他口中唸唸有词,没几秒便反应过来,「那是〈红豆〉的歌词吧?」 「这么厉害?才两句也听得出来。」 「当然。」阳光照耀之下,蔡语健的笑容和他的耳环同样夺目璀璨,「19届主唱不是当假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 「时间差不多了,去找宏恩他们吧。」阿健看錶,「璽哥和小白也是今天毕业,大家约一起吃晚餐。」 我点头,同时紧勾住他的宽厚手臂,直到夕阳西下,两人口中哼唱着〈红豆〉的旋律,仍没有画下休止符。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寧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红豆〉词:林夕/曲:柳重言/演唱:王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