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界》 车祸 1 事情该从哪一场车祸开始说起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着面前疾驶而过的车辆,一阵反胃自喉头涌起,处在晕眩的状态和无法聚焦的视线,让我霎时全身直冒冷汗;回想刚诊所医生说的话和手里的药袋,也只能无奈原地苦笑。 「目前检查结果您身体状态一切正常,如果还是持续感觉不舒服,我会建议您去看身心科,或许可以提供您进一步的帮助。」 「依问卷结果,您有焦虑的徵状,肌肉和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这或许和工作压力与睡眠有关。建议您下班后尽量让身体放松,像睡前泡脚或是下班回家泡个热水澡,最重要的还是搭配适度的运动,会有助于您改善目前的状态喔!」 「我开些药给您,回去记得按时服用;记得要运动啊!」看着忙碌不已还笑脸盈盈的医师,虽然过程中一度感受到他的不耐烦,但还是很感谢他愿意花精神在我身上;这个月我已是第三次去找他,原因无它,就是身体不适已按时服药却未见改善。 这样的状态自甚么时候开始?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吧?还是国中?我也不记得了。最近在过马路时,看见车子总有股莫名的恐惧,会不会因为曾经发生过车祸?身边热心的亲朋戚友这么提醒我。我想了想,确实也有那个可能,但为甚么现在才出现徵状呢?又是哪一场车祸造成这种状态? 没错,自出生到现在几十个年头里,我发生过不止一次的车祸。 可能你会觉得这世代文明都市人车多拥挤,车流量高的时候难免擦撞,人一辈子车祸个5次10次都还是个正常,有甚么好意外的?但我口中所指的车祸不是自摔车、稍微碰撞、稍微擦伤或被擦撞的那种,而是人身被车子亲吻过的那种。 记得第一次发生车祸的地点就在学校前面。 那一天,下课鐘敲响后,我一如往常怀着愉悦的心情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好好补眠;青春期的孩子总可以睡个十几小时都还嫌不够。好不容易衝了第一,週遭都还没甚么行人和车子,正当过斑马线走向学校对面骑楼时,一辆银白色轿车从斑马线旁的小巷子窜了出来,直直开向我,我估摸车子会在我面前转弯开过去所以站立着不动。结果,我亲眼看着车子的左前灯亲吻上了我的右侧大腿。 车子擦撞大腿的力道并不大,或许因为撞上的地方是右侧口袋,里面正好放着厚实的小册子和钱包,所以我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事发突然让我傻在原地。当我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车子里的驾驶,是个瘦削身着有领运动衫的男人,车里只有他一人,正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的看着我。两人视线对上的当下,他才如梦初醒般下车朝我走来。 「你有没有怎么样?腿脚有没有怎么样?我没看见你走出来,你怎么会在斑马线上?」如果没有后面那两句,我真心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心想:我已经走在斑马线上,你车子之后才从旁边窜出来的好吗?但我一句都没说,只呆滞的看着对方。 「你没事吧?没事我走囉?我走囉?」他边走边频频回头确认,同时望向四周像在确认些甚么,确定我没事后,他赶紧上车准备开车离去。「啊刚不是没人吗?怎么突然出现个人在斑马线上呢?」关上车门前,我听见他嘟噥着这一句。 我大手一挥,示意他赶快离开,毕竟感受不那么好,我也不想再看见那车那人。待车子开走之后,我才不放心的伸手摸了摸右侧大腿,确认是否还完好如初。 其实那一下是有些力道的,耳边还回响着尖锐的剎车声而我的腿竟一点事情也没有,想想真的挺不可思议。正当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迈出步伐准备回家,才踏出第一步,就感觉脚底像被甚么东西向上托了一下。 心底暗暗吃了一惊仍只能故作镇定,至到回家才跟母亲报告了这事,她紧张兮兮的检查了我的腿,确认没事后皱着眉头嘱咐我下次小心点才让回房休息;那一年,我十七岁。 第二次车祸在距离大学不远的三岔路口。 那时大学刚毕业不久,我准备在当地找份工作。每天骑着摩托车东奔西跑忙的焦头烂额,除了找工作还得打工张罗每月住宿费和伙食费。就在某天清晨打工结束准备回宿舍休息之际,在距离大学不远处的那个三岔路口,我骑着摩托车停在待转区里等待红灯转绿,没想到在对向车道号志黄灯快转成红灯时,突然衝出一辆重型摩托车,将停在待转区的我撞飞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在摔出去的当下彷彿整个时间是静止的,甚么都来不及想,只知道自己被撞击力拋飞至半空,会摔在三岔路的交匯处;那一剎那的记忆特别深刻。 摔出去后,人躺在大马路中央还没回神就反射性的坐了起来,热心的民眾一边七手八脚的把我扶至骑楼下,一边帮忙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捡来归还。大哥大姐们看我动作变得缓慢,似乎话也不太能说清楚,不放心的叮嘱我一定要去看医生后,才各自匆匆的骑车赶去上班。 重机骑士看起来像没什么事,虽然他也摔了出去。身着白色衬衫的他像没事的朝我走来,他说会帮我把摩托车修好,我很吃力的对他说了手机两个字,他马上意会说再给我买个新的,留下了电话和几张大钞人就先赶去上班了。 当时摔坏了摩托车、手机、钥匙和一些杂物,最麻烦的还是大片皮肤瘀青挫伤、手腕扭伤和手臂锁骨隐隐作痛。我有好几个月没能好好的说话,开始偶而头疼晕眩想吐的徵状,好朋友们把我领去医院给医生瞧,医生不愿意让我做更进一步的检查反而说我人好好的将我赶离开了,气的一眾好友们对那些所谓的『老医师』破口大骂。 我伸手阻止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争执,选择离开不愿意替我医治的医院,那时候我还没完全从车祸中恢復过来,思绪总是一片混沌,总没办法好好的把话说清楚;但我很感恩自己活了下来。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第三次车祸发生在人烟罕至的產业道路上。 工作了几年后,我又回校升学领了个硕士学位,毕业后很顺利的找了个在当地园区的工作。一开始一切都还算蛮顺利的,至到某次上班途中被从小巷子里窜出来的轿车撞倒了。 这一次没那么幸运,事情发生在上班途中行经的產业道路上。那条路宽不及三尺,放眼望去两侧都是稻田,所以紧挨着道路两边的是引水用的小沟渠。就在我骑车穿越產业道路时,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辆老旧褐色轿车,就这样硬生生的把我连人带车『推挤』进了小沟里,因右膝先着地,起来时发现右膝整个肿了起来。 因为这起事故,本来规画好的工作全都泡汤了。肇事者还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理由是他是有家室的人不适合常探访受伤的单身女子,同时还嫌修车费太贵。最扯的要数当地警察,笔录时竟还嘱咐我对整修產业道路的公司提告;是怎么样一个乱七八糟的状态,想起来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头疼。 因膝盖髕骨骨折,需休养至少3至6个月,想当然尔工作自然就弄丢了,医药费没有着落连至警察局备案后续还出现吃案的状态,完全就是一团乱。车祸后察觉腰部活动似乎有些不寻常,回院复诊医师只说看起来没有甚么大碍,『只是』某节腰椎间距看起来似乎有被拉开一些。 当所有的不良善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人心里想着『那个小姐看起来这么年轻应该没事,还有一条命就不错了』的时候,『那个小姐』因隻身在外打拼,正一个人同时遭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煎熬和困扰。 不怨恨吗?不太可能,可是怨恨辛苦的是自己不是别人,所以我在辛苦三年后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怨恨这件事,就为了斩断和不愉快情绪的联系。 那一年,我三十岁。 至今我仍怀疑,那三次的车祸,我真的都活下来了吗? 车祸 2 「你这个人很容易被惊吓到。」 拗不过身边好友们的热心帮忙,在第三次车祸復原后,被带至住宿不远处的一间宫庙进行所谓的『收惊』。这里的居民深深相信,婴儿夜里啼哭不止或是车祸(尤其是有见红受伤的)都需要请神明帮忙做收惊的动作。原因是三魂七魄可能被吓得飘散了,而人需要健全的三魂七魄才能过上健康快乐的生活,所以找回失散的魂魄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此,我就被一群热心的乡亲好友带去宫庙收惊了。 看着煞有其事的宫庙大姐嘴里唸唸有词,身边的朋友还在懊恼太晚把我带过去,小公寓里因为点香濔漫着烟雾和一种古老的味道,当下我是真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偶而有人从你身边经过或是突然的敲门声,你都会吓一跳,或有人轻拍你肩膀,也会让你吓一跳;因为那是你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些...」 大姐对着我话还没说完,就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朋友窸窸窣窣的聊起来,过程中还不忘朝我这努嘴瞥几眼,说的很认真但我一句都听不见。随着大姐话语渐落,朋友们逐渐睁大了双眼,有个还面带恐怖神色的看着我,让我被看的打从心底发毛。我开始想远离那个地方,因为心里不高兴自己被当成外星人那样招待,也对朋友们的反应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干甚么?先坐在这里等一下,我们还没开始,还在准备呢!待会会一个个叫名字,当叫你名字时,你要记得过来。现在可以先跟神明打招呼,点个香拜拜呀!」 大姐成功阻止想开门偷溜的我,她话一说完就忙着张罗东西去了。 我傻笑看着朋友们,顺势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本想趁着他们聊的忘我之际偷溜,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我乖乖坐着望着屋内各角落散乱放着零食、运动衫、供品和祭祀用香和冥纸等,只能说是凌乱不堪,心里难免开始有点焦燥,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回家去。 客厅沙发区是宫庙招待信眾的地方,大家几乎都坐在这里喝茶水嗑瓜子聊天。再往里走去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个採光很好的独立空间,神坛就安座在那里;而整层楼是开放式的,除了厕所和厨房以外,其它地方并未有明显的隔间。 「这个宫庙很灵验,你不要看这里小小的,很多人都会过来参拜。桌上那些供品全都是别人带过来的,还有你看下面的那篮鸡蛋,一个人只能带一颗蛋过来拜拜,你可以数数看里面有几颗,就知道有多少信眾了。当然信眾不止鸡蛋的那个数量啦!」 其中一个好友热心的介绍着这间宫庙的辉煌战绩,开口就说亲戚家小孩夜里啼哭不止,之前带来宫里收惊,回家晚上一夜好眠到天亮,夜里再也没有啼哭吵闹的情况。 还有另一名好友也开口说先前运势不好,车祸官司诸事不顺,后来在宫主帮忙下安排了一次祖先祭祀超渡,外加前往知名地藏菩萨庙拜拜懺悔,现在才能捞的风生水起。 我没那个心情听她们在那边口沫横飞,眼睛扫向四处探索着陌生的环境,发现在神桌最下方确实有个盖着红布巾的小竹篓,里面放了满满的鸡蛋,估计那个量至少有二、三十颗吧?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碗,里面盛满了水,碗底是现在的流通货币,数量还不少。 长这么大我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感觉有点诡异,心里也不自在。看着神桌上的神明,有些头上盖着布条方巾,神明们都被长久以来燃香祭拜的烟燻成墨褐色,就像身着制服的上班族那样的顏色划一,和神桌顏色近似几乎融成一体。我注意到方巾上有些看不懂的字,也发现桌边角落和窗外的铁架上,都掛着快要分不清顏色的三角旗,觉得有点奇妙。 看着朋友一个个被叫唤至神坛中间站立,宫主嘴里唸唸有词手中握着一大把的香,让站在祭坛中的人闭上眼睛,然后握着大把香的手开始在那人头上、面前、身后、上下左右侧快速的在空中写着一些甚么看不懂的字。当她开始写,嘴里就会开始唸,唸的不是闽南语也不是客家语系,完全听不懂她在唸些甚么。 「神明透过她的嘴在跟看不见的沟通啦,不要乱讲话,只要诚心、尊敬神明就对了!」 就在两个信徒小声的争论着宫主操作的是哪国语言时,一位大婶带着虔诚敬仰的态度打断了那两人的话,并让大家安静的待在客厅候着。除了我以外,屋里的人基本上都不是第一次到访的客人,都很清楚在宫主办事时必须保持肃静的这项规定,被叮嚀后就更不会再有人多话。 「跟神明报你的名字,出生年月日,要农历的喔!还有家在哪里。在心里唸就好了,不必说出来。」 终于轮到我站在祭坛中间,我是最后一个被叫名字的,因为是第一次到访,宫主特别叮嚀我对神明做简单的自我介绍,要心怀虔诚的跪在神前详细清楚的报给神明听。我相信这世上有神,也相信这世上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了让自己和带我来的亲朋好友们安心,就诚心诚意的跪在地上跟神明说说心里话。 待说完跪在地上拜了拜,宫主又让我站起来走到祭坛中间。她开始口中唸唸有词,声调和先前的操作大致相同,但我看她的脸从轻松自若到紧皱眉头,豆大颗汗珠开始自额角滴落,平缓的语调也渐趋急促,因不了解到底正在发生甚么事让我感到非常疑惑,却看见宫主手上的大把香突然自燃瞬间整把烧光。 本来闭着眼的宫主这时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在本来安静的空间里,那瞬间显得更加诡异,我仿佛听见她额头汗珠滴落地上的声音,不知是谁在那个瞬间倒抽了口凉气。 「你先坐在客厅休息,待会我们再继续。」 才刚说完就见她眼白向上翻,身体倒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抽搐抖动着,把坐在客厅的大家吓了个不轻。办事人员见状赶紧走过来,拿了神桌上长条布巾盖在她身上,包括头也被盖着了。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也是挺惧怕的,但带我过去的那一群亲朋好友全都吓得脸色苍白,没有谁愿意过来搭救我。 「你不能走,等宫主醒过来,在午时以前我们必须完成这个部分。」 宫主身边的办事人员手拿着三角旗,一手拉着我很坚定的说,这时我的心才稍微平復了下来,儘管心情忐忑情绪也有一点,至少有个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对着办事人员点点头,就安静的在神桌前坐下来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宫主缓了过来,马上就找到坐在神明面前的我,准备再次重新开始。看着她手里拿着大把香,我虽然心里害怕,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能逃走,必须配合将第二次仪式完成才能将这件事告一段落。 这一次她唱诵的音调和先前几次完全不同,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调,我的心就像被扣住那般随着声调起伏產生喜悦哀伤的感受;那音调像老奶奶用某种听不懂的语言在说故事,又像哄着闹脾气的小孙儿别哭闹。 终于好不容易第二次仪式完成,我听宫主深深的吐了口气后宣告仪式结束,那时我心里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看着宫主诧异的表情,还在估摸着她那句话的意思,就轻轻地回了句: 「对啊,我不是在地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她急匆匆的澄清。 「啊?甚么意思?」我被她的话整矇了,不然我是外星人吗? 「你只是刚好在这里,在这个身体里;要好好保重身体。」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像要把我看穿那样。 「谢谢您。」当时我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些甚么,只好敷衍搪塞过去。 这是在我甚么都还不清楚的状态下,第一次被提醒的经过。 地震 1 离开宫庙后,那群亲朋好友逐渐离我越来越远,只因为宫主最后那句话让某些人產生了恐惧。 也有几位对我感到特别好奇,三天两头总爱约我吃饭聊天说『鬼故事』。后来发现我没阴阳眼也和一般人无太大差异,顿时对我没了兴趣,慢慢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然后我又回到了一般正常生活的上下班节奏。 天气酷热,连日未下一滴雨,甚至连树上的小鸟也因中暑掉落地上,正当我为那隻命运难测的鸟儿感到紧张时,却发现附近贪玩爱闹的小猫小狗们或许因为天气热完全不见踪影,我暗自松了口气,决定护着鸟儿至到牠好转醒来。 就在蹲下为热晕的小鸟遮荫时,脚底传来阵阵敲鼓般的节奏,我心想糟了,马上一阵晕眩感袭来,心跳变得比平常还要快一些,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耳朵传来不间断咚咚...咚咚的声响,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无奈缓缓抬头看着灿烂耀眼的大太阳,我努力保持清醒回想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是在甚么时候?对了,就是那一次大地震,刚入学的那一场大地震。 那时候的大学,为了让新生顺利迎接大学生活,在还没开始正式上课前几乎都会举办为期一週的新生训练营,而且强制所有新生都必须参加。学校宿舍则会在开学前两週提前开放让新生迁入,除非家住附近否则大一新生无不例外都必须住宿,所以开学前一至二週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学校附近店家生意最好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时正值秋天,虽说天气并不热但却异常的闷,宿舍通风不良让我常闷得全身汗湿。刚上大学那时,因从小就养成晚上九点就寝的习惯,最晚不超过十点我就会进入准备睡觉的状态。但在宿舍里洗澡刷牙连上大号都需要排队,有时候人太多难免排太晚,不然我都早早就爬上床休息。 那天也是一样,累了一整天的我早就爬上床进入熟睡状态,至到半夜一点半左右,被一阵猫叫式的呼唤声叫醒。 「呜...地震...好可怕...大家快起床......」下铺室友一阵猫叫式的呼唤声,很轻柔却神奇的把我叫醒了。 我们大学一年级女生宿舍都是四人一间的居多,只有研究生可以申请两人一间的房间,窗边是左右两边各两张书桌,里边则是上下舖。我睡在上铺,声音从下铺传来,宿舍在晚间十一点后都会将全栋室内灯熄掉但檯灯除外,那时下铺的马上就发现檯灯不会亮,接着我们发现所有的插座都被断电了。幸好我和下铺的习惯身边带着小手电筒,四周一片漆黑中摸着并打开了小电筒后,才稍微看的清房间週遭。我凭藉着微弱的灯光跳下床后,发现另一边上铺的女生还在熟睡中。 一开始呼叫大家起床的小女生已在瑟瑟发抖,我们三个非常犹豫是否该弃开熟睡的那位跑下楼,因为外面已是嘈吵声不断,间中发生馀震还夹带着外边些许的惊叫声。身高堪比模特的另一位善良室友不愿弃下熟睡的那位,伸手拍了拍那女生,她却还是没有醒来,后来我们准备三个人把她扛下楼的当下,她却奇蹟般地起床了。 这时外边传来教官用喇叭说话的声音,嘱咐大家携带重要物件和外套到学校大草场集合,有收音机的要记得带着。我们四人带着个人重要物品匆匆跑到学校大草场集合,发现四週挤满了人潮,住宿生几乎都已赶往那聚集在一起,教官和楼长正按着名单每栋楼舍一层一层的清点。半夜近两点的户外温度着实较低,最后被叫醒的那名室友正哆嗦着喊冷,我们打趣着说差点把她用扛的抬下楼时,有人扭开了收音机吸引部分同学聚集聆听。 一听之下发现,邻近隔壁县发生了预估规模6级以上的大地震,这下大家彻底吓到了,有些人开始惊慌,有些人开始啜泣,也有人努力安抚照顾同是住宿生的大家。有手机的同学开始忙碌的打电话,也很慷慨的借电话给需要的同学,只是那时电话线路部分已断开无法拨接。 「有同学还在寝室里没有出来?哪一寝的?有人去叫她们了吗?」教官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上前报告的楼长神色惊慌,尤其对上教官不耐烦的表情她显得更加恐惧了。 「甚么?门没办法打开?那窗呢?都被挤压着了没办法打开?几楼?一楼?我跟你说,你去找几个男生跟我们一起过去,还有你去找男教官跟他报告这件事,也请他帮忙看一下女舍的同学。来,我们走!」平常让人觉得特别讨厌的女教官,这时候显得特别可靠。 这是一个特别漫长的夜晚,拖着一身疲累想睡又不能睡,宿舍就在眼前却不能进去,因建物老旧大人担心我们会遭遇危险。临时被聚集在大草场的大家有些衣着单薄了些,旁人看了都会觉得冷,那时候儘管彼此不认识但胜在青春年少,互相护着取暖心理也感觉特别温馨。 从宿舍走出来后,整个晚上我都听见扑通扑通的声响,就像心跳声那般规律。剧烈地震后馀震不断,每一次震动都从脚掌心传来冒泡泡的感觉,被具象化的泡泡就像是有甚么东西把我的脚掌一下一下的向上托;当然我以为那是自己太过敏感才留下的错觉。 「救出来了,救出来了!」女教官如释重负般笑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位裹着被子的学姐和楼长,正当大家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之际,后面被救出的某位学姐突然晕了过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将她送去临时设置的救护区。 我专心听着收音机传来的即时播报,这次地震造成附近县市全部断电之后很有可能还会断水,灾情似乎非常严重。邻近山区的一个小村落,自地震发生后至今音讯全无,而通往村落的道路受地震影响完全无法通行,整个灾情多惨重得等天亮后才能清楚得知;听着收音机传来一则又一则的新闻,我的心也随之往下沉。 转头一望,看见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室友,心里突然一阵羡慕。对啊!得好好睡一觉,待天明才能有精神的做些甚么,那种状态下即便已非常疲累睏倦,我却怎么都还是睡不着。 「各位同学,大家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可以回家的想办法找车子回家,没办法回家的看看是不是到同学家借宿几天再想办法。刚刚已经宣佈了学校停课两週,这两週大家好好放松休息,没事别乱跑,外面现在灾情严重,大家好好保重。上楼收东西的时候注意安全,分批进去,不要一次太多人以免危险。以上!解散!」 天微微亮,大家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找个电话打回家报平安。熟睡的室友终于醒了,一脸迷糊的看着大家还不清楚甚么状况,待回神听其他室友说明后,她飞也似的跑回寝室收东西准备回家。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啊?在这里会不会没有东西吃?外面的店家应该没办法开门做生意吧?」模特般的室友第一个对我提出邀约。 「对啊,还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猫咪般的室友也热情的开口建议。 留下的两位室友很热心的对我提出邀约,毕竟这次灾情有多严重都还不清楚,相对也表示会停课多久都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家,我还可以带你四处逛喔,我老家那可是有很多美食的地方!」猫咪般的室友满脸认真的对我说。 「我还是留下来吧,还有很多同乡没办法回家,我们正好可以作伴。」我对相识不久的室友们非常感激,但想起其他同乡的学长姐和同学们,还是婉拒了让人心动的邀请。 地震 2 有人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想离开学校,也有人庆幸获得更多额外的休假时间,更多人惊慌失措的在想办法和家人取得联系,部分在宿舍外广场站着的同学相互商量寻找可共乘回家的交通工具。既然已打定主意和没办法回家的学长姐及同儕们同进退,我就安住了心,准备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后,就掏钱出去买些可以放置的糖果饼乾当储粮。 学校前面那条街,在街头巷尾处各有间便利商店,中间有家老旧的五金杂货舖,除此之外其他全都是卖吃的商店;毕竟唸大学的孩子还在长且最是能吃。我跟熟悉的学姐从街头走到巷尾,除了街头那间便利店外,竟没有任何一家店舖开门做生意。 回头再看挤满了人的便利店,里面只有两名店员,整个区都停电了却硬把门打开做生意,除了冰淇淋的冰柜被锁上外,其他放置饮料的冰箱还是开放的,让大家可以自行拿饮料到柜檯结帐。我们注意到消失最快的是桶装水和大包的白米,接着就是大串大串的卫生纸了。我们拿了些罐头食品和泡麵,匆匆结帐就跑回去和留宿学校的大家会合。 除了停电外,确实透过收音机我们也知道了这区会停水,政府决定实施分区供水政策,透过各种媒体不断提醒大家要记得储水。因为特殊情况,我们被获准留宿学校,但基于安全性考量大家只能在宿舍前广场或一楼交谊厅打地铺。运气很好的是,学校拥有足量的备用储水和备用发电机,我们住校反而不需要担心水或电的问题,后来偶而还看见部份居民走进校舍浣洗衣物或盥洗,只要不是太过分基本上我们都睁隻眼闭隻眼。 第一天,部分同儕和学姐因恐惧感不敢入内盥洗,寧可使用户外水龙头简单洗漱擦拭身子,较麻烦的是吃的问题,很多时候能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麵就不错了,更不用说甚么营养均衡之类的了。幸好住附近的学长姐走来探视,发现我们粮食不足后积极安排每天带热食给大家,那样的举动真的特别让人感动,所以在她们邀约前往灾区服务的时候,我马上就答应了。 隔天一大早我如约而至,跟学长姐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参访,才走到半山腰就遇见了一群特别的人,身旁还跟着两隻活泼的狗儿在跑跳着。那时我对狗儿是害怕的,不知为何其中一隻狗儿对我特别亲近,还会跑来跟我互动玩耍,虽然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外表其实心里早就吓傻了。 当然错愕的不只是我,还有那群带着狗儿往上走的人,用某种特别的眼神盯着我直瞧。学长姐似乎跟那群人是相熟的,她们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朝那群人挥了挥手,并快步走向她们。 「狗仔竟然认错了人,牠以为你们身后的小学妹是曾经住在我们这儿的某人呢!真奇妙!没见过牠对陌生人这么热情。」其中一位比我还年轻许多的小妹妹笑着说。 可能因为这层缘故,我们被热情招待进去和大家一起用早餐,只是用完早餐后得帮忙製作送往灾区的馒头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群人住在山上某间古老的三合院里,我一走进去就呆住了。在二十几年前生机饮食还不普及的年代里,有一群人已经在过超现代的生活,只见用餐区里的早餐分成生食和熟食两块,一边是早上现摘洗好的蔬果叶菜,一边是热腾腾的杂粮馒头粥品小菜;生食区并未放有现代的那种调味佐料。 「知道要怎么吃吗?先吃生,再吃熟,这样才顾胃。如果不敢吃生的也没关係,吃馒头粥品就好。」一位小姐姐亲切的笑着对我说,我只是怕生的微笑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些甚么。 我好奇并勇敢的拿了些叶菜水果,用心品嚐那些嘴里咀嚼的味道,嚼着嚼着口里有种专属于叶菜的辛香味狠狠地盖过了其他所有蔬菜的味道,也把我呛的不轻。那一家人很友善的笑着给我递了杯水,并一一告诉我各种蔬菜的味道和属性,只可惜我没有慧根,除了紫苏叶和茴香外,其他一概完全不记得。 在那里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也让我得以暂时忽视自己的心跳声。 是的,从地震那晚开始,我总是反覆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脚下也总会突然传来阵阵晃动,有时候上下,有时候左右,有时候一下一下的像被甚么东西用力往上托;这些感受一直在提醒我,让我处在一种随时准备逃跑或应对危险的状态中,完全无法脱离。 「不对!要像这样用力搓,用力搓之后再将麵团团在一起。」厨房的大姐看不过去,直接过来手把手的教我。 厨房里的每个人都在用心揉麵团,麵团处理好之后还要整成一颗颗馒头,最后才是进大蒸笼蒸熟,蒸熟后还要放凉一袋袋打包好再送出去。 虽然小时候曾经看过婆婆妈妈们在厨房里做包子馒头,说实在的自己是负责吃的那一个,甚么时候下去动手做过了?看着大家汗流浹背的样子,我的内心为自己没能帮上甚么忙而感到汗顏,只能更加努力的埋头揉麵团。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再晚点天就热了,我们这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呢!」大姐笑着把我们赶出厨房,还把刚出笼的几颗馒头装袋好塞进我们手里。 「这怎么成,不是要往灾区送去的吗?这我们不能收。」学长姐笑着婉拒了大姐的好意。 「你们看那些麵团,我们准备送出去的杂粮馒头有不下几百颗,不差你们手上这几颗。留着,回家好好吃,慢慢吃,珍惜粮食,分享着吃。」大姐诚恳的对着我们说,重点还在于『珍惜粮食』这四个字。 我看着手上的几颗大馒头实在嘴馋,只是宿舍没有冰箱,久了怕会坏掉。留宿的学长姐们对食物多少还是有点嘴叼,杂粮大馒头没有太复杂的味道,若没有沾酱或汤汁,恐怕她们是不会吃的。 最后我决定留下两颗,其他的还是拜託大姐送往灾区就好,同行的学长姐两人则是各留了一袋,兴高采烈的准备带回去和同住的学弟妹们分享。 「学妹,你走路怎么怪怪的啊?」走路下山途中,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学长突然开口问。 「有吗?」我自觉走路跟大家一样正常,正在纳闷中只听学姐补了句。 「对啊学妹,你是顿一下顿一下的走耶!」学姐语气里充满惊讶,边说还边模仿自己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有够诡异。 「我有这样走路吗?」那模样让我感觉非常错愕,明明我跟大家一样正常的走路啊?怎么学姐走起来像在跳舞一样? 经过学长姐那么一说,我开始注意自己走路的姿态和活动方式,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脚下被甚么托了一下而几乎摔倒,那当下我马上心想算了,可以正常走路就好。 下山后,我急匆匆的和学长姐们说了再见就跑回宿舍,想和学姐们分享得来不易的杂粮馒头。只是很可惜,大家浅嚐两口后发现杂粮馒头没味道就不愿再吃,最后就我自己消灭了那一颗半的杂粮大馒头。 那时我没有这种晕眩的状态,还以为是因为年轻,就算好几天没睡也都没事。但自那次开始,偶而会发生反覆听见心跳,脚下传来阵阵晃动,像处在准备随时逃跑或是战斗的状态,尤其好发在工作繁忙或急需撰写报告的时节,怎么都消除不了这样的身体记忆,让人很是疲累。 我低头看着逐渐缓过来的小鸟儿,牠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翅膀,还有双灵活的大眼睛,就在我庆幸晕眩感逐渐消失的那会儿,牠眼睛巴眨巴眨两下轻轻振翅就飞走了,飞进拥有茂密树叶的大树里。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天晚上,我们真的顺利逃离至大草场吗?我们真的还活着吗? 火灾 1 日子一天天的过,焦虑的徵状让我越来越没办法像过去一样正常生活,吃药容易让人精神无法集中且昏沉欲睡,不吃药却又会因为过度紧绷让生理和心理都產生不良反应,诸如:心悸、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容易着急,或是失眠等。 夜凉如水,我看着床边许久未洗的纱窗上蒙了层灰,一旁的掛鐘指针默默地告诉我,现在已是凌晨三时三十分,几近天亮的时辰而我还是精神奕奕的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静謐的夜晚,在一个人住的小套房里,我躺在床上感受着心脏传来的跳动,或许是因为安静,所有本来让人忽视的活动痕跡都变得特别明显;像是呼吸。 无法解释的恐惧感慢慢张开萝蔓捉住了心室,思绪在脑袋里不受控的各种跳舞,就算知道楼下有二十四小时站岗的警卫,各楼层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住满了人,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无法让我感到安全。 轻叹了口气,高压的工作和过度运作的脑袋让人在夜里无法好好休息,我不想借助酒精或药物入眠,竟只能这样无助地看着天花板,忍受各种平日里被安放在心中各个角落的喃喃自语。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大停电的午夜醒来的可怕经验。 那时候应该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平常一觉到天亮的我,不知为甚么在那个夜里突然醒了。我努力的睁开双眼,发现四周漆黑一片,怎么努力瞪大双眼四周还是只剩下漆黑,我伸手往身边探了探,摸着盖在身上的凉被,心理思忖着父亲在夜里都会留盏小夜灯,怎么灯不亮了? 不会是我瞎了吧?那时心里只剩下恐惧害怕的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因,总觉得所有声音会被这片没有边际的漆黑吞噬殆尽,我感觉自己呼吸是急促的,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敢动,以为全世界都被眼前的整片漆黑淹没了,包括躺在床上的自己。 不知道睁着眼睛紧拉凉被多久,那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处在震惊混乱中的我拼命的思考,我怎么就死了呢? 至到小夜灯骤然亮起,我才感觉自己全身肌肉紧绷到快僵硬的程度,耳边高密度像有重量那般的安静也突然消失了,整个人一下子完全的放松下来,那样的感觉让我第一次了解甚么叫做『安心』,也让我意识到自己打从心底的庆幸着,还好我没死,我想活着。 那时小小的我,心里默默以为漆黑就等同于死亡,所以漆黑让人恐惧。 那样的恐惧深植在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在特别安静的独处空间里,或是完全没有光亮的漆黑中,我总是会莫名的感到恐慌或是处在过度的兴奋情绪中,但我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属于自己的秘密,也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件事。 曾经的伴侣觉得我很黏腻,总认为我不能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觉得我不够独立自主也不懂得爱自己。我了解自由是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渴望,但在这个时代里谁不是无时不刻拿着手机,把自己每分每秒用各种个人的或团体的活动填满,又有谁真正懂得享受跟自己独处呢? 不想自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爱或被爱的理由。 分针和时针不断地继续往前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我知道自己的精神紧绷到一个临界点,身体感觉越来越沉重,我很清楚自己需要充足的休息也很尽力不让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耳朵开始自动捕捉每一个琐碎的声音,我的心,也完全无法放松休息。 曾经我是睡的那么沉,不需要借助药物或是任何其他的东西,那时候还正常运转的生理时鐘就像牢牢刻画在身体里的记忆,时间一到自然就会想要吃饭睡觉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你睡的那么熟,甚么时候被别人整个抬走都不知道,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要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半夜发生甚么事情该怎么办?」我最亲爱的母亲曾经这么对我说。 她对女儿夜里熟睡的程度感到不可思议,甚至热辣辣的一巴掌打在大腿上翻过去还可以继续睡,几乎已堪比哆啦a梦漫画里大雄的三秒熟睡法。 可以熟睡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难怪姑姑奶奶们老是宠溺的让孙子们假日回家多休息多睡觉。 甚么时候开始的失眠徵状?是那次火灾以后吗?我也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每次失眠一定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组成后发生,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看着桌上未喝完的黑咖啡,想起冰箱里还放着几瓶无糖绿茶,让我想起了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不自觉在生活某个片段或某种惯性动作里,想起了曾经以为会在一起一辈子的那个人。 「你先睡吧,我再用一下电脑,晚点睡。」她那时还是名学生,像个小男生一样总是晚上不睡玩电脑,也不知道都在忙些甚么。 「你不要太晚,早点睡。」虽然不太开心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电脑上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毕竟我习惯安静少话,只知道把话闷在心里,其实上了整天班早就累了。 「好,我知道。」她头也不回地盯着电脑,但我知道她正在开心的笑着。 已过了晚间十二点,我实在感到太过睏倦,她或许是贴心的想把床让给我一个人躺着舒服的睡,熄了灯后她就走到电脑前坐下,自己安静地忙起来。可能因为知道她就在身边吧,那时我睡的特别安稳。有时候会被她突然忍俊不住的短促笑声吵醒,被吵醒的人脾气能有多好?几次忍不住让她不要吵,她也只是笑着哄着安抚着我,好让我可以安稳地继续睡。 那天晚上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香氛蜡烛,她温柔的介绍着香氛蜡烛所使用的精油成分及效用,同时分享着製作成蜡烛的缘由并将蜡烛点燃,我们难得躺着聊天不知不觉竟就睡着了。 「劈!劈啪啪!劈!」一阵奇怪的声响,让本来熟睡中的我渐渐有了意识。 那时我只觉得非常的睏倦,连睁开眼皮都觉得非常困难,心里萌起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在我脑海里突然映出儿时感到恐怖的那阵漆黑,然后在那片画面中我开始逃跑,拼命的逃跑,至到听见房间里断断续续的霹啪声响。 那阵声响让我睁开了眼睛,一张开眼就看见房里瀰漫着阵阵黑色烟雾,本来放置香氛蜡烛的桌子冒起了一小团簇火,可能是因为秋转冬的时节,那样的室内温度竟让人觉得温暖的刚好。虽然睁了眼,但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很想甚么都不管就直接躺下继续睡,但心里响起了警讯告诉我不能就这样继续睡去,只好使劲摇晃着躺在我身侧的她。 「快,快起床,着火了。」她睡得很熟很沉,任凭我怎么摇晃她都没有想要起床的意思,我也觉得身体软软的,完全没有力气。 「嗯......怎么了?不睡觉?......」终于她皱着眉头有了一些反应,我持续摇晃着她的肩膀,同时开口说道:「有火,着火了。」 「甚么?」迷糊中她逐渐睁开了眼睛,一看见燃烧中的木桌子,她整个从床上跳了起来,换她狂摇着我的手臂说:「你还好吗?着火了!赶快!赶快去拿水,拿水扑灭。」 她说着人就跑到厕所里,匆匆拿了洗脸盆装水,一走出来就把整盆水倒在桌上,火势随即马上被扑灭,而房里桌上地板四周全都被整湿了。 「你不起来吗?还好吗?快起来吧?」她看着我的脸上写满了担心,因为我始终没有爬出被窝,眼看火被扑灭马上转过头又沉沉睡去。 再次昏睡过去之前,我听见她似乎很忙碌的声音,可是我完全不在乎,只想让身体获得充足的休息,于是再次安稳的进入梦乡。至到隔天早上起床才发现,自己鼻孔里满佈黑色烟灰, 不管怎么洗都没办法完全洗乾净,这才有了险些发生火灾的真实感,心里暗暗捏了把冷汗。 火灾 2 一夜无眠到天亮,伸个懒腰又是一个需要双倍浓缩咖啡的早晨,反正都睡不着,乾脆早点梳洗出门上班去。 好像从那次之后吧,我和那个可爱的她开始渐行渐远,一直到她研究所毕业踏入社会后,最终我们两人走向了不同的两个世界。记忆和岁月总会產生无法预测的化学作用,曾经各种的辛酸磨歷和衝突,最终变成了隐藏在生活中的各种感触或感动,每每想起自己曾经因为想睡觉却又想陪着她上班而哇哇大哭的样子,莫名觉得青春真是美好。 我曾经以为爱情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找一个命中注定的人相知相守相爱到老,没有甚么比这件事情更重要了;也曾经多少次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去爱了,却又再一次意外的和美好灵魂相遇。 现在我觉得,从出生到死亡,在每一天都代表着更加走近死亡一点的状态下,活着,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而活着,就是件充满爱的事情,也只有活着,才能继续爱下去。 坦白说,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醒来,或是她始终叫不醒,那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她还会在这世上吗?那时候的我,真的有醒过来吗?心底总是存在着种种疑惑,到现在还是很怀疑,那天晚上真的顺利躲过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火灾。 「你在发甚么呆啊?」前两个月新来一名顶着博士学位光环的工读生戴着一副金框边眼镜凑过来,老实说只要想起她是因为新任所长特别要求才得以混进公司的,我就打从心底对她完全失去了好感。 「嗯,在赶报告不好意思,还有下午要交出去的简报档。」听见她的声音,我反射动作马上打开电脑里的简报档;没事做的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蒐集他人资讯情报』。 还记得前两天往小办公室找小组长时,经过她的位子发现她竟然在上班时间整理自己採买各项物品的收据,顿时心里就冒起要对这个小女生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想法。想当然尔,能在公司这样的大家庭里『做自己』除了要有相当的勇气之外,还得有非常坚强的后盾。 当我正因为前一晚失眠却又不得不赶上班忙工作而头痛不已的当下,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没事到处间晃的『间杂人等』,不能赶走她,那我低头总可以了吧?低头继续赶工下午得交出去的简报,不再理会那些『间杂人等』。 有时候忙着难免会想,那时候的那个她是不是也这样子忙着研究所的各种报告,而无暇顾及上班忙着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的我?那时候我们见面次数越来越少,我以为是自己视野不够广阔生活不够精彩,所以无法融入她的理想生活,才会到最后两个人无话可聊。 所以后来有机会回学校升学我就去了,默默努力想变成她曾经的样子,以为可以更贴近她心中的想法,但最后发现还是一样,我不知道曾经口中喊着『坚定』的她,描绘着美好未来蓝图的她,甚么时候为甚么将我从她的生命中排除了,就像从来不曾从她口中说出那些话一样。 其实我心里一直存在着一层疑惑。 那时候的她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对我非常的温柔体贴而且总处处护着我。虽然那阵子生活有些辛苦,每天充实卖力工作还是存不了钱,因为每月薪资不高但胜在老闆和善肯教导,同事之间相处愉快,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习惯也喜欢待在舒适圈里捨不得离开。 那样平稳的生活很日常,对我来说是非常幸福的,我曾经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了,等她毕业以后,两个人的生活或许可以更加轻松愉快些。 但就在那天夜里室内小火灾发生后,一切渐渐的走了样,我还清楚记得那之后她第一次对我咆啸的样子,让我怀疑是不是曾经的平稳幸福都只是自己的假想,还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以为的美丽误会,她从来都不是我记忆中美好的样子? 然后不知不觉的,我远离的原本的生活,远离了原本视为朋友的那群人,远离了让我熟悉和感觉舒服的那一切。然后某天,各种机缘凑巧让我不小心踏入全新的工作圈里,等待着我的是每天做不完的工作和机械式的生活,日復一日的重复着。 在这个全新的圈子里,保护自己为自己而活是必备常识,朋友或同事大家站在同样的利害关係上或可视为同一阵线,但别谈信任或关係是否牢靠否则受伤自己承担,职场上交朋友就还是算了吧!这里每个人都很聪明所以暗涌必不会少,不必说勾心斗角了,那视为知识分子聚集必然產生的自然现象。 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种生态,也不理解为甚么服务性质的工作反而歌颂精緻的利己主义,这怎么可能活的快乐呢? 医生曾经问我,为甚么觉得是火灾后世界產生了变化?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的,因为那场火灾留给我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以为我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那一次他开了好几种药,我细看了一下,除了焦虑症的药之外还包括了可以让我一觉到天明的『安眠药』,好几种药丸的副作用栏位都註记着:昏沉、嗜睡。我只能苦笑,吃了那些药还能正常上班回应长官临时的要求或问话吗?于是我一颗都没吃,不管在公司或回家后都按时照三餐的将药丸餵垃圾桶丢掉了。 当然我也曾经想过告诉医生,火灾以前的世界大家都那么的良善美好,火灾以后的世界大家变的自私只为自己,过去记忆中伴侣的说话态度在一觉醒来后变得完全不一样同样让我印象深刻,感觉自己像踏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空间里,至今还是适应不良。 但我知道要是我这么跟他说,他会以为我在现有的病因基础下衍生了另一种尚未釐清的徵状,然后无止尽的奇怪药丸攻击就会发生,虽然长久以来我都把药丸餵垃圾桶了。 「应该都已经告一段落了吧?一起去买杯咖啡,快点!」阴魂不散的人又来了,就算告一段落我也只想早点回家睡觉好吗?老子可是整晚没睡,整个已经爆累了。 「嘿!待会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喝两杯?」我还在整理东西,都还没答应那女人就已经自行规划安排完毕,我无奈地停下动作看着她,心想她是不是整天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这么的积极主动。 我看着她的嘴脸突然想起曾经有个朋友这样对我说,在世上最大的变数就是『人』,就像『唯一不变的定律就是变』那样,人的心总是千变万化,很多时候连自己在想甚么都未必真的清楚,所以人心变了,世界变了,或是伴侣变心了,就只是单纯的变了而已,不必想的太复杂。 我承认她说得非常有道理,人心发生变化的当下或许是各种潜在因素累积后的一次性爆发,那样隐藏的作用谁都看不见。但是一夜之间个性的明显变化,像似内向变成活泼、温柔变成粗旷、不擅言语变成妙语如珠,又或者是靦腆的竟变成搞笑的,你觉得有可能吗?我觉得不太可能,除非多重人格。 我收好了背包,也将整天的疲累装好,没有理会后面还在招唤的叫声,三步併成两步快速往车站方向走去,并祝福自己能够以忙碌整天的疲累换得一夜好眠。 旅馆 1 因为公司客户遍布全台各县市,为了维系客户关係一年中总得安排几次南下的行程,偶而工作繁忙不得不安排当天南北往返,对我来说一年这样跑一遍就已经够累了,却必须按季跑至少一年四趟,还未加上可能的临时拜访或其他状况。 这天不巧碰上颱风警报无奈滞留台南火车站,幸好找到家愿意收容我的民宿,虽心里百般不愿意花钱在非规划内的住宿上但也只能赶紧叫计程车前往;希望不是甚么奇怪的民宿才好。 雨下的很大,哗啦啦的声音不曾间断,从车窗望出去只看见部分骑楼和大马路已有积水的情况,让我不免担心风雨北上后台北是否会面对淹水的问题。坐在车里的我诚心祈祷着一路顺畅,下车时出于感激多给了一些车资,毕竟颱风天出勤也是不容易,而不会开车的我要是拦不到车也只能待在车站度过这几夜了。 一下车看见民宿外观马上就放心了一半,虽是老式建筑但经过整修而且是欧式装潢看起来挺有格调的,刚踏入民宿扫视室内就开始在心里盘算,明天周五全台的交通运输因气候因素全面停驶,然后就是週末的两天假期,而周一恰好是国订假日,马上询问老闆是否可以再多追加三晚的住宿,想趁这个机会一个人好好的安静休息一下。 幸好因为颱风的关係,临时取消订房的客人颇多,我很顺利的延长了住宿时间同时也解决的这几天的吃饭问题,毕竟颱风天也没办法出门,但人总得要吃饭的。 「您的房间在二楼转角,这是您的钥匙。」站柜檯的是老闆娘本人,她笑容可掬的从一大串钥匙里捞出了单支钥匙给我,还示意这里装有上下楼用的室内电梯。 「明天早餐会直接送到您的房里或是掛在门边上,我们这里没有用餐区,但有大眾休憩区也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沙发区。客厅沙发供客人看书交谈或稍作休息,有时候也会有些客人坐在这里享用下午茶。啊!如果您想坐在这里用餐也是可以的,毕竟这几天应该不会有甚么人入住了。」她伸手指向柜台前的沙发座椅,旁边放了件被重新漆过的欧式古董风扇,沙发前长方形的木茶几上还摆了几件装饰物件,视觉上别有一番独特风味。 「如果您想趁现在出去买点东西,您可以把行李箱暂时寄放柜台,从窗旁边这条小巷子走出去左手边正好有一间便利超商,买东西非常方便,需要帮您寄放行李吗?」漂亮的老闆娘笑着对我说。 「谢谢你,可是我没带伞。」淋了个全身湿的我现在只想洗澡,而且外面的雨不曾消停。 我看向留着一头吉普赛女郎黑长捲发的老闆娘,画着淡妆的老闆娘柜檯上的玻璃瓶中放着鲜活的薰衣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民宿里看似不经意的一角摆放着几束乾燥花和已整理过的古董家电,踏入民宿首先映入眼帘的几幅画作让人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观赏,简单不到十坪的接待空间生活品味随处可见。 老闆娘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吧?五官妆容非常年轻但招待客人的手腕灵活亲切,再加上那连身彩色长裙飘着某种神祕感,很容易让人產生不小心走入占卜馆的错觉。 「我们这里有爱心伞,需要随时可以借用喔!记得要还来就是。」她看我不停地望向落地窗外,伴随着大方美丽的笑容,她递出放在柜檯下的大雨伞。 我的随身行李箱里除了备用替换的一套轻便衣服外就是一袋文件、笔袋、一本随身读物和笔电及充电器,基本盥洗用具和必要的贴身衣物确实都没带,再加上嘴馋想吃些零食,这里可没有卖可乐和麻辣花生这些振奋人心的小东西。 「谢啦,行李箱再麻烦帮我寄放。」我接过了雨伞马上就推门走了出去,希望便利超商内一应俱全,我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能让我看到找到并一站式购足。 台南是曾经那个她的故乡,好几次我们约在这个城市约会逛景点,还有那有着许多美食的知名夜市,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两个人的相处。那时候应该还没有这家旅馆吧? 便利商店的店员正呆滞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雨,一脸茫然的他似乎在思考着是否能够准时下班回家。不出所料的,大雨的街道巷子没几个人,便利超商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任何其他客人,或许下雨气温较低也或许因为人少的缘故吧,里面冷的我直哆嗦,只想着把东西买齐了赶快离开。 「已经发布颱风警报了耶!待会你要怎么回家?」从转角另一边货架传来男性略带笑意的询问。 「不知道啊!我知道你家住附近,不然我去你家住好了,你得收留我啊!」敢情是哥俩好,马上不客气地开口求收留。 「那也要晚上有人来接班才能回家喔!你觉得大夜会来吗?」看来躲在转角的那一位是老鸟,马上道出让人不想接受的可能状况,说完还毫不掩饰的开心笑着。 「不会吧!!!」就像晴天霹靂般的打击,他从呆滞的表情瞬间切换成惊恐。虽知道是气候因素导致现在的状况,可就算脑袋里清楚这是不可抗拒因素,但情感上或说心里却无法完全接受事实,要是我恐怕也会感到无法接受吧?各行各业果然都有自己辛苦的地方啊。 「店长会来代班啦!先说好,我是不会收留你的喔!你可以考虑陪店长或是找其他住在附近的朋友,就这样。」转角哥可能受不了柜台哥没志气的样子,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一句,然后冷冷地不再开口。 「没良心。」口里虽这么说着,但脸上已露出笑意。 我捡好这几天需要的必需品,再添了些想吃想喝的饮料零食,就成了满满的一大篮。在想到可能过两天风雨变小就能出门买东西吃后,我翻了翻篮子准备将零食减量,却怎么都捨不得放弃任何一件被丢进篮子里的小零食。 结帐时,柜台小哥看着满桌的食物和日用品错愕了三秒后马上贴心询问是否需要购物袋,我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知道这几天是否能将这些量完全消耗掉?要是她在,一定又会嘲笑着我说,这些零食的热量会让我胖死。 回想起第一次和她一起去买零食,因为买的太多让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之后她总爱笑我拎着大包小包的就像个大婶。明知她是故意在逗我,可我每次都还是会因为被调侃而靦腆紧张的手足无措。 接过店员递给我的袋子,可能是饮料让我觉得似乎买多了,手上有那么点重量,我硬着头皮将袋子扛在肩上,撑着伞沿着原路走回旅馆。外边间歇性风雨看来好像已稍微减弱,就怕突然刮来的狂风连人带伞往大马路边的壕沟带去,这样的天气可是没人会发现谁不小心掉落在壕沟里。幸好民宿和便利超商真的很近,小巷子两边都是四五楼层高的建筑,形成了防护的屏障。 回到民宿天已全暗,民宿建筑外层的铁捲门大部分都已被拉下,外侧的铁闸门待我进去后已自动关上,老闆娘默默的将行李递给我,并将最后出入口的铁捲门放下,她笑着对我说她也住在这里,让我这几天能够安心的在这里休息。 不擅言词的我除了感谢也还只是感谢,带着行李和大包小包的零食,我走进房间准备好好的洗个热水澡。 旅馆 2 房里的热水不热,这样的天气有个安全的地方留宿就已经让人心怀感激,事实上是我不想走出房门一步,就算热水有问题也不想让人闯进我现在享有的独立空间。这个月一直在全台各处奔波,忙碌的节奏突然被颱风打断或许也是一种小确幸。 「喂?是!是!周二才会回去,事情已处理的差不多了,如期出货没问题,生產、认证和申请文件都已经填写好了,这几天也不会有人办公吧?谢谢您,先这样喔,晚安。」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半,这么晚的时间点长官特别来电关切竟只为了个案处理进度,隻字未提关于出差住宿费用或安全性的问题,着时让人感到心寒。 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双人床上,享受着柔软舒服的弹簧床垫,同时暖色系灯光搭配房间深蓝色的沉稳透过视觉传递着让心情平静的讯号,儘管外面风雨交加。床边小柜子上放着漂亮的装饰灯具,再过去整个墙面竟都是对外窗,这里白天採光一定非常好,但现在透过窗户只看见外边黑压压的一片,呼啸的风声听起来特别可怕,唯一还亮着灯的竟是刚才那家便利超商。 肚子已经开始有点饿,只是奔波了整天我实在又累又睏倦,刚才想就这么一觉到天亮不要浪费难得睡意正浓,才刚要睡去就接到长官来电询问今天的工作进度,让我睡意一下全都被赶跑了,心里还莫名升起了某种压力。儘管已知颱风天全台进入防灾状态,连大眾交通运输也全面停驶,实在不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办公,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在明天来临以前把所有需要文件准备好。 压抑想要持续工作的衝动,我将行李内和採购回来的所有物品整理摆放好后,特别将文件档案和笔电放进衣柜里,手机也调成完全静音的状态;这一晚,将会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夜晚。 所有事情忙告一段落后,我顺手挑了自己喜欢的饮料和袋装零食薯片,就躺坐在床边的懒人椅上。听着铁铝罐打开那一瞬间气体冲出来的声音,感觉自己内心有甚么也跟着被释放了,拿起身边的唯一一本书随手翻了翻,也不是真的想看书只是享受着那种感觉,看没几秒抬头看见梳妆桌边有张椅子,让我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约在旅馆房间里,本以为她不会来了,结果她走进来就毫不客气的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调皮的对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 我走过去想给她一个热情拥抱表示开心,她却在我拥抱着她时一手摁住了我的头,我还来不及想好怎么应对就已经被她的气息填满了,她给了我一个非常难忘的深吻。 之后每一次出去玩,只要有她在身边我就感觉特别安心,不管吃甚么或订了怎么样的民宿旅馆,都能吃睡的特别香。 还记得有一次买了太多夜市的小吃美食带回民宿,因为买太多了,两人吃撑了肚子都还没办法完全消灭掉那铺了满地的食物,结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人就这样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冬眠的状态。 印象最深刻的那次,应该是我们俩分别因为学业和工作不得不暂时分开两地,那次分开至少一年半载没办法再相见约会,在分开前我们相约一起度过的那个週末。那次我在她家不远处订了间简单舒服的旅馆,我们俩当作没事般逛夜市吃美食,她安静地陪着我走访了所有想去的景点和想吃的店,一样带着数不清的食物回到住宿处打算来个彻夜聊天作为暂时的道别。 「你真的要走吗?一定要回去吗?」她躺在床上没有预警的突然提问。 「嗯,都已经签约了,得回去工作。」我轻轻的回,心里也是百般不捨。 「不能留下来吗?」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语带哽咽。 「你要等我吗?」我心里怀抱着一丝丝期待,毕竟物理上的距离没有想像中遥远,自以为怀抱着期待俩个人就能拥有共同的希望和未来。 「我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她的眼里闪过超乎她年龄的成熟,我那时还并不太清楚她说的是甚么意思。 「所以你要离开我吗?」我开始有点紧张,毕竟没有真的弄懂她在说些甚么。 「我会一直陪着你,至到你幸福。」她的鼻音越来越重,眼睛却比平常还要更加明亮,就像在闪烁着光芒。 「我不想离开你。」终于我忍不住哭了,不管是甚么原因,我不想离开这让我感到幸福的片刻。 「还是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要分开?」她突然转头看向我,意有所指地眨着眼。 「私奔吗?」我猜她的小脑袋瓜里一定在闪着些有的没的。 「好啊,私奔到哪里?会不会马上被找到?不如我们就私奔吧?」她果然马上附和,整个人像醒了过来,一下皱眉一下数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些甚么? 「再两天就是必须履约的开始日,要是毁约我得赔不少钱,台湾就丁点这么大,私奔还是会马上被找到,这样以后我爸妈也不会谅解。」冷静的分析着所有的利害得失,我想好好地告诉她,私奔是不理智且百害无一利的行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们俩个身上都没甚么钱。 「我没想过你会真的离开我。」她突然的哭了起来,像个孩子那样无助而且下意识地拉着我的手,我从未看过她这个样子,顿时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如果死了,我们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在一起了。」我突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生活和人际都让人觉得疲累,当时我想着死了就能永远和对方在一起,而且也不必分隔两地各自难受的过日子了。 「要吗?还是我们就一起死吧?」那时候我们认识才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看起来却那么认真,平常偶而可爱偶而酷帅的样子不復存在,我看见她的认真和纠结都写在了脸上,明白她是认真在考虑是否要跟我一起殉情寻死。 「你是真的想要一起死吗?」我心里盘算着周遭附近的店家几乎都已经关了,最舒服的死法该数烧炭自杀,但也最是麻烦,得把所有的门窗缝隙和防火烟雾侦测器全都用胶带封死,还得买个可以烧炭的炉,要是旅馆是热感应器那也就没輒。 「要吗?」她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反问,我听出了她语气里藏有一丝的犹豫,也就停止了心中的各种盘算。 「现在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有卖烧炭用具的五金百货都已经关了,而且我也不想以上吊或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因为那样太丑,还会把屎尿弄得满地都是,我们还是睡吧。」我不喜欢屎尿到处都是,而她总希望保持着青春美丽的样子,我想这对我们来说都会是最好打住殉情的理由。 还记得那时候她总是说要在完全老去健康变差以前死去,我听了默不吱声心里却是难过莫名,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她怎么对人生呈现半放弃状态,觉得悲伤是因为她将终究会逝去的青春美丽看得比生命的过程还重。 隔天一早我就得到车站搭车北上,我们都很清楚那一个夜晚将会是暂时离别前的最后相聚,所以特别珍惜这最后的时间,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住。而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她有着寻死的心,以为她口中嚷嚷着四十岁以前离世不过是件玩笑,至到那天晚上,让我看见了隐藏在她心中至深的灰色空间,我才隐约感受到了她未曾对我说出口的绝望感觉。 我不理解,青春美好的生命即将展开之际,是甚么让她感到如此绝望? 我想自己已经不再有机会弄清楚这件事了,只希望离开了我以后的她现在一切安好,健康并且幸福快乐的生活着,至到永远。 窒息 1 结束了一季的出差拜访后,我开始准备年前已向老闆的报备的休假出国旅行,满心期待着再次满血復活的状态,毕竟平常工作压力也是有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主要还是因为身体状态在告诉我,你该休息了,秉持着『生命只有一次,钱再赚就有』的想法,才大胆的向老闆提出请假二週的要求。 没有预警的一场瘟疫大流行突然爆发,就像好久以前曾经的sars病毒,来的突然而且迅猛。就在武汉紧急宣告二十四小时内全面封锁的前两天,当地医疗和政府机关对该县市内疫情失速延烧情况竟然手足无措,在官宣县市全面封锁前已有消息走漏,陆续出现多部车辆连夜逃往各处的情形,迫使主管机关不得不在午夜祭出全面强力镇压手段,以防止未知名病毒的传播扩散。 在病毒爆发前一年已规划好的出国旅行并未因此打住,我们一行十来二十个浩浩荡荡出现在国际线的机场航厦,外头天还未亮四周已站满了戴着口罩面罩的人群。台湾因实施良好的出入边境管制措施及民眾高度自制力和良好的素养,几个月来在疫情并未对台湾境内造成太大衝击,大家还是一如往常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似乎和疫情没有太多交集。 儘管如此,公司老闆再三提醒我疫情的严重性,希望我可以好好考虑是否真要出国,我毫不犹豫的向她表示自己出国的坚定意志,她也只能满脸无奈的祝福我平安归来。 未上机前我们每人都收到主办单位分装好的一牛皮纸袋口罩、手套和消毒用小瓶酒精。临行前领队各种殷殷叮嘱,让大家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别在飞机上的密闭空间里用餐喝水上洗手间,以降低触及危险病毒的机率。 「就跟她说东西交给我一起带着,现在甚么时间点了,连个人影都还不见?」同行另一位小领队正站在一角着急的来回踱步,三不五时就拿起手机察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毕竟这次出国时间长达两个星期,出国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短期课程的文具书本和日用品已佔去至少一个大行李箱,还未包括御寒衣物、思乡用零嘴和因应各种突发状况可能需要用到的物品。 因长期一个人在外生活,也习惯了各种国内外出差旅行,我的行李非常简便,就是几套日常换洗衣物、备用鞋子、日用品及一件御寒用外套,所以行李箱几乎一半以上都还空的,或许还可以买些异国风情的伴手礼带回去吧? 看着身边每个人都推着个超大行李箱,难免心想是不是自己少带了甚么或忘了带甚么?同样的别人看着我也带着诧异的眼神,尤其看见我手上唯一的行李箱,那怀疑的眼神就像在说怎么东西带的这么少? 「快点,都几点了?东西带来了没?都跟你说帮你带,结果你还这么晚才出现。」边嘀咕边忙着分发之后会用到的课本等用品,但脸上神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带了带了,都在这边。」准时抵达的领队脸上闪过一丝尷尬,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始忙着手边的各种事,也不管另一个领队还在低头碎唸。 「第一次去上课吗?」转身一位全副武装的大哥笑着问候,稍早前只见他和另外几个人分别坐在各自的特大行李箱上聊着天,时不时还仰头哈哈大笑。 「对啊,我们都是第一次去。」回头看了眼决定陪我一起上课的挚爱,只见她脸带笑容点了点头未说一句,其实我们都因为第一次出国上课而兴奋整晚,现在正是开始想睡觉的时候了。 「怎么会想报名参加这个课程?是透过协会吗?」大部分的人员几乎都相互认识或可以说是彼此熟悉,对他们来说我俩就是个生面孔,在非常状态下还坚持着决定参加这次出国上课,想必对协会抱持着高度的认同或是有甚么特殊的原因。 「对啊,说来话长,我们是透过网路找到协会,参加过一次工作坊,后续我有回去继续上静坐和瑜珈课一段时间。听老师说有今年有安排出国训练课程,我们就一起报名参加了。」事实也是如此,没有太多的加油添醋。 「你们怎么会想透过网路找协会啊?是因为朋友介绍吗?还是哪一个老师介绍?」大哥突然好奇心爆棚。 「是因为偶然买下的一本书。那天我在某家书店里逛了许久,最后挑了本似乎放了有段时间的书。买书的时候,老闆娘莫名眼眶泛泪的对我说:这本书终于找到它的归属,太让人感动了。因为这句话,让我对这本书多了些好奇心,看完后就自己上网搜寻不晓得书本第几页的协会资讯,然后就走到了这里。」那真的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至到现在老闆娘当时的表情还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曾经听说有些人都是因为看书后自己找来,没想到你们也是,这还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大哥歪着头就好像在思考些甚么。 「只有她啦!我不是。但那次工作坊我也有参加,这次听说有两週的师资课,我因为时间上还可以配合就来了。」猛打呵欠的李姑娘笑着搭腔,平常她是可以不开口就不开口的类型,不知怎地心血来潮。 「你说的那本书是『看见xxxxxx』吗?」大哥微笑看着我们,好奇的开口问。 「对耶!你也知道这本书吗?还是你也是这样找到协会的?」他正确的道出了那本书名,让我好奇他是否也跟我一样,自己找来协会并持续在这里学习。 「我看过那本书,但我是因为老师介绍才过来的,我听说过有人因为书找到协会,没想到你就是。」大哥非常的亲切,接着就不断的叮嘱我们要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 「差不多要准备上机了,大家要喝水的先喝水,要上厕所的赶快去,待会航程中尽量避免用餐喝水和上厕所,还有记得随时消毒洗手。」小领队像个母亲一样照顾着大家,边叮嚀边检查着大家是否都戴好了口罩和手套,反覆清点确认大家都已待在候机室里,至到踏入飞机大家坐好后还再一次点算人数,确保大家都已经上机。 这一趟旅程时间比想像中还要长,李姑娘或许因为平日里工作太劳累再加上昨晚收东西没睡好,她在坐好前一秒才兴致勃勃的告诉我要看遍机上的好电影,沾上座椅还不到三秒马上就开始打盹进入准睡眠状态,让认真搜寻电影资料库的我有些傻眼。 她这种到哪都可以好好睡的习惯着实让我羡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在身边让她感到很安心,还是因为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太少了,每次搭乘长途的交通工具她都可以完全熟睡,就算把她吵醒,她还是可以在睁开血红的双眼后转头继续睡。 不像我,严重失眠的都快精神衰弱了。 听说静坐冥想有助于进入睡眠,瑜珈这种较舒缓的拉筋运动也有助于维持健康和身心平衡,所以我带着科学的研究精神投入了这项活动。 在协会里经过多月的练习我发现一件事,静坐冥想和瑜珈都有助于维持平稳深沉的呼吸,而平稳的呼吸确实可以让我进入深沉的休息状态。最神奇的是这样的休息状态就像一个不需要调时间的计时闹种,只要满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屡试不爽。 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一天里我能拥有一段真正的完全的休息时间,舒缓了因为失眠带来的紧绷压迫感。 窒息 2 这次飞行时间约7个小时左右,是台湾直飞新德里的航班,因为睡眠障碍,我在飞机上只能看着身边的乘客一个个呼呼大睡。为了飞行安全,起飞和降落时不能使用电器电子產品,飞行期间没有网际网络供乘客进行线上娱乐活动,不能滑手机但有电影可以看,也有简单的内建游戏可以玩,估计是安抚小朋友才装上的。 比起冷冰冰的萤幕我比较喜欢书本的触感,于是乎在一片打呼声此起彼落的座位区,我翻开了才拿到的课本。课本前几页是行程表,往后几页才是举办课程的核心重点,和一些练习的注意事项。课本一直都是许多人最好的安眠剂,可能是青少年时期所培养起来的身体记忆,毕竟那个时期怎么睡都不够,尤其冬天时天还未亮就得坐在教室里,在没睡饱的状态准备上课自然形成打开课本就想睡的身体记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尤其看见李小姐每次很开心的拿着书准备阅读,我才低头没三分鐘就见她已经将书本盖在脸部,隐隐传出秀气的打呼声。记忆中我爸妈也很会打呼,而且打呼声非常雄壮威武。如果当天工作特别多或是生意特别好,晚上他们的打呼声就会特别响亮,然后小小年纪睡不着的我,就会抱着枕头很无奈的跑去摇他们的手臂,请他们试着调小打呼的音量,再爬回自己的床上继续躺着。 不知不觉我竟在飞机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快抵达新德里机场,同行的伙伴已调整好状态准备转乘其他交通工具,因为我们这次的目的地在喜马拉雅山脚下,还得再转两次交通工具才行。因疫情影响,过海关程序变得复杂许多,听闻前几日海关才拦下一批欧洲旅客,因体温较高所以特别进行检查,结果竟发现那一团人身上确实感染了病毒,导致今天更加严格把关形成通关人潮堵塞。 我们在机场排了将近两个小时都还没过第一次的查检,放眼望去不管是身前或身后还好多的人在排队,领队和小领队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时不时低头看手錶,大家都不知道甚么时候可以顺利的全员走出这个关口。小领队告诉大家,前几天先行来到印度的学长姐转知,那天她们耗了近5至6小时才完成新德里国际机场的通关程序,据说她们是第一批碰上因应疫情改制通关程序的乘客。 终于好不容易走进拥挤的入境大厅,队伍前进速度非常缓慢,有时候看见一些异族朋友毫不客气的插队,难免有人会感到忿忿不平,一不小心就演变成擦枪走火的戏码,令人傻眼的是这边在擦枪走火,那边又一群人趁人不注意往前插队,而且我相信他们彼此之间完全不认识,插队的节奏却配合的完全恰到好处,让人看了心情非常复杂。 走出入境大厅后世界并没有因此更开阔,依旧是满满的人群,一半看起来像在地人,另一半则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或许和印度为瑜珈发源地脱不了干係。领队和小领队在全员顺利走出海关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她们琢磨着该搭车还是飞机前往下一个点,在了解了价格和时间后,两位领队顺利订下了国内转机航班,这才放心的领着大家吃饭去。 这次的灵性之旅全程吃素,很神奇的是新德里国际机场竟有素肉汉堡,遽闻上课地点瑞诗凯诗更是全民吃素的圣地,因为那里是眾多圣哲和修行人选择驻守的地方,为了遵照瑜珈教导,其中含括一项因圣雄甘地广为人知的非暴力,吃素遂变成大家公开遵守的一项。 出关后距下一次转机还有好一段时间,机场内小店也没什么可以买的,大家走逛累了之后就回到吃饭的地方坐着聊天,这才发现今晚抵达目的地后还有约两天的时间才开始上课。大家开始围绕着小领队热络聊起行程,听说明天就安排了个在地小旅行和採购行程,这下李小姐双眼开始放光,这是她最爱的环节。 在搭上国内转机航班前,天色已逐渐变暗,这次航程时间较短,在我正要进入熟睡阶段之际竟已抵达德拉敦。匆忙的下机领行李,然后再转搭在外等候我们多时的小巴,一路上还算畅通无阻。这一天有点长,耗费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几乎佔了将近11至12个小时,还未包括排队通关和候机等待的时间,其实大家早就已经累了,在车上一路睡到瑞诗凯诗目的地。除了我和李小姐因初次来到印度,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捨不得睡,回头看大家竟早已睡的东歪西倒虽路上偶有颠簸,毕竟晚间10点多,在台湾已是晚上12点将近凌晨1点的时间。 终于我们在晚间11点左右抵达上课的学院,也是接下来两週主要活动的地方,让人意外的是学院的亲切和热情招待,安排了好几位壮丁协助大家将行李挪到安排好的小屋里,虽已过了学院规定的用餐时间,但为了我们还备着晚上的餐食就怕我们饿着。招待处张贴着学院每日的既定行程,他们可是早上5:30就得起床准备晨间瑜珈,平日这个时间他们早就睡了吧? 瑞诗凯诗晚间确实挺冷的,在旅程开始以前我稍微做了点功课,了解这里日夜温差至少10度以上,平日白天短袖薄长裤,到了晚上难免长袖长裤大外套加围巾都是极正常,有时候还可能遇上冰雹,那就更加的寒冷了,所以晚上洗澡一定得有热水。 「累不累啊?」我推着行李问一脸矇的李小姐,她就一副爱睏的样子,推着行李都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半睡着。 「我们终于到了,从天还未亮出门到现在天黑了,我们终于到了。」李小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看来我们住同一间喔!」一位亲切的大姐对我们伸出手,我们站在同一间砖屋前稍微的相互自我介绍后,才开门走进屋子里。 这是我第一次在异国住进感觉颇有味道的红砖小屋,屋里共有三间房,一间大的两间小的,两间小房共用一个对外门,其中一间有两张床,另一间则只有被褥没有床,不管大的或小的都没有可以上锁的门。大姐挑了有两张床的大房间,我和李小姐就住进了有两张床的小房间里。虽说是小房间但空间也够大的,我们将各自的行李放在卧床下,还有足够的空间放置各自的衣服杂物,包括个人瑜珈垫之类用具。 奔波了整天我只想洗个热水澡,结果发现水完全不热且前一位洗好后还得等好一阵子才有热水可用,我的心瞬间掉落谷底,这才第一晚,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得过呢。忍着低温寒冷,我还是拿毛巾沾湿快速将全身擦了擦并换下一身脏衣服,感觉舒爽后准备上床睡觉去。 「你怎么这么快?你有洗澡吗?」李小姐用充满讶异的眼神看着我,我想也是,这次盥洗的速度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鐘。 「太晚又太冷了,我只是用毛巾擦好身体就出来了。」我有点害羞的说,总觉得这样有点脏,毕竟奔波整天了。 「这是个好主意耶!不然我也擦身子就好了!」没想到李小姐从善如流,马上接受了这样的做法并且身体力行,准备擦澡去。 虽这么说,李小姐还是花了将近1小时的时间才将擦澡的流程走完,在她再次踏入房里时,我已进入快睡着的状态。躺在床上的我隐约听见她整理东西时的细碎声响,脚边的小夜灯是亮着的,她进来后朝我说了几句,我随口含糊回应着但其实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甚么。 转过身面朝窗外正准备沉沉睡去,本来就有点鼻塞的我突然感觉快吸不到氧气,一阵沉重的窒息感扑面袭来,呼吸不到氧气的我感觉快死掉了,心里这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招病毒了? 但我没有呼救,也没有起床,眼前闪过的是寧静的漆黑,心里除了平静没有一丝恐惧。 记忆片段 1 我仿佛在平静的夜里漂浮着,看见了许多星星和夜里蓝白色的河流,我清楚知道自己前一刻正经歷着近乎死亡的窒息,眨眼间就走进了寧静的夜里遨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进入这样的睡眠状态,单纯的感受着那一刻完整的存在,不需要再做任何多馀的思考。 在那一瞬间脑袋突然闪过了大量的片段讯息,我活着、我死了、我死了、我活着,不断的轮翻上映,就像一颗非常扎实的巧克力在嘴里慢慢的化开,压缩的记忆画面正源源不绝的在脑袋里释放,一幕接着一幕。 我看见17岁那年发生车祸的自己正躺在地上,马路上是一滩血,路边一些人慌张的打着电话叫救护车、报警,也有些人正忙着做急救措施。苍白的那张脸躺在地上没有一丝血色,大腿两侧的血汩汩而流,白色的骨头刺破了大腿内侧,失去大腿骨支撑的肌肉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手臂和头颅也都是大片的擦伤和挫伤,头发因为流出的血都沾黏在一块儿了。 我感觉自己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我,比起痛感更多的是空白和不知所措,力气一点一点的在消失,越来越呼吸不到空气的感觉让我很睏倦,明明是大热天却莫名感觉冷,撑开眼皮竟是那么困难的事情,我很想直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躺在地上的我却能看见人行道斑马线另一端的等着过马路的人群,人群里正站着我认识的人,那是平时没交集的同窗,她的脸看起来跟我的一样苍白,我看见她的身体在不断的发抖,眼泪正不受控的一直流下。 我想伸手叫她不要哭,也不要害怕,还没能养足力气将手伸起,眼前突然一片黑跟着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阵阵惊呼叫声,那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又回到了原来的平静夜里,就像从来甚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我走过了那人行道斑马线,没有甚么轿车经过也没有所谓的擦撞事件,那天就像无数个昨天,不知不觉就来到夜里就寝时间。 才盖上被子突然眼前一闪一闪的红灯填满了我的整个视线,慢慢往后退才清楚看见,我正骑着小摩托车停在大学附近的三岔路口待转区。我清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心里坦然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想闪躲,可是这次抢黄灯闯红灯的竟不是重型机车,而是一辆超速轿车直衝向我然后失控撞进骑楼里。 我被撞飞到半空中滚了几圈,越过车顶翻过车身重摔在大马路上,瞬间剧痛让我开不了口,正逢上班尖峰时刻的路口竟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似大马路上全部的车子原地停止了活动。正当我开始怀疑时间被定格时,我摔落的大马路上突然衝出一辆大型货车,直接从我身上辗了过去,那是我完全承受不住的重量,感觉有甚么东西从喉头涌了上来卡在那,让我瞬间眼前一片黑完全没办法呼吸。 大货车开过去后,四周恢復了正常的声音和活动,目睹车祸发生的某些好心人急着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恰巧经过的交通警察也下来协助指挥交通,那时我的头非常痛,已经是完全感觉不到呼吸的状态。有几辆距离比较近的车子,我能看见那些车子的驾驶人都满脸惊吓没有血色,甚至还有一名母亲急忙抱起女儿并遮住她的双眼,快速绕过那个路段。 很快的来了一辆奇怪的车,将我放在担架上并用白布覆盖着我整个人,我清楚听见他们说笑的声音。后面来了个较年长的,斥责那两名将我放上担架的人,不该在这种时候开玩笑。随着斥责声音越来越远,身上的剧痛和残留的不舒服感觉顿时消失,覆盖在身上的白布不知甚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甚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我回到了停车待转的三岔路口,车子像河流一样的流动着,我很平安的骑着小摩托车回到了住宿的地方,就像过往的许多日子,准备休息后再前往下一个面试地点。 才刚躺下休息没两秒,我突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那里可以活动的空间很小,完全密闭而且味道很不好,有着某种腥臭闷热混着菸和汽油的味道。躺在这个空间的身体完全没办法活动,但意识是清楚的只是身体完全动不了,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呼吸。我知道这个空间正在不断的移动,就像正在移动中的车子那样。 正当我疑惑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的时候,这个箱子停止了移动,伴随着逼近的脚步声突然吱嘎一声打开了门,阳光洒落进来,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睁着眼睛躺后车箱里。打开车箱门的那个男性驾驶嘴里不断叨念着让我别怪他,还说要怪就怪我自己不会骑车让他撞上了。 听着他叨叨絮絮的念着也听明白了个大概,这男人在產业道路上把我整个撞进壕沟里,本想就这样开车离开现场,因为他很清楚那附近并没有装设道路监控,转了一圈回头查看却发现我人还维持原样躺在那,这才惊觉完蛋了。出自于害怕撞死人被发现和不想被抓去关的心理,他打算把我带到无人出没的山林里埋了,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并没有错,他已经那样好好的把我安葬了,依他的意思我就不该再去找他麻烦为难他或连累他。 他很努力地想把我的双眼闔上,但不管他怎么用始终眼睛都还是睁开的,就像睁大着双眼看着他那样。他停下动作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他笑了,离开之后再回来手上已多了一捲黑色布胶带。他使劲的将我的手脚用布胶带捆绑好,再用胶带将我的眼睛封起来,接着我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再丢进他刚刚挖出来的洞窟中,然后我再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 不知为何我却能看见驾驶人回头处理我的小摩托车时,遇上了他熟悉的警官,男驾驶装做偶遇主动攀谈,两人聊着警官不经意瞥见后车箱带着血跡,几经追问下男驾驶最终供出了一切,被带回局里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 看着小摩托车的那瞬间,我突然回到了骑经產业道路的那一刻,我骑的快了点,他开的慢了点,我们完全没交集的错身而过,继续过上各自平稳的生活。 莫名一个动作突然将画面打乱了,我站在半空中向下望,伴随着地鸣响起是大地的剧烈摇晃,我看见许多房子一个挨着一个倒榻,听见惊慌失措的呼救声,孩子般无助的哭喊声,一眨眼整片区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回到大地震发生当时我所在的地方,正好瞧见老旧校舍不敌强震一夜之间全部倒榻,附近的街道因地表活动形成断裂或隆起,甚至还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大窟窿。学校附近的几间工厂陆续传出爆炸声,街道上大部分房子都已倒榻,部分区域无可避免的闪着火光,整个镇上一片死寂,除了偶而几声呜咽和断断续续传来的爆炸声响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那天晚上我们全都没逃出来,反而被困在学校宿舍里无助的祈祷,未曾醒来的室友在屋顶塌下时被好几根钢筋刺穿腹部失血过多,只闷哼了声就再没有声音。我们被断落的墙面和外露的钢筋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路可逃,宿舍随着馀震一次次的晃动逐渐往下沉,后续几次较大的馀震更是再次造成建筑崩塌的情形,可听见的呼喊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微弱。 我轻抚着被钢筋刺穿的右肩胛,止不住流淌的鲜血让我感觉口渴睏倦,这个世界的声音正离我越来越远,至到我再次回到了一个人平静安稳的夜里,这里没有鲜血,没有爆炸声响,也没有恐怖的喊叫声。 记忆片段 2 我站在完好如初的学校宿舍前,听大家讨论着日本凌晨发生的大地震,在这里不仅没有工厂还有着大片的绿地,这里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高科技区域,尤其在绿色能源和环保议题上不遗馀力。就像是梦想中的世外桃源,这片土地没有地震也避开了颱风等天灾的袭击,还有着能种出各种甜美蔬果的充足养分,荣获全球幸福感排名第一的神祕地方。 沉浸在蔬果香气中的我,渐渐地回到了半空中,一阵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快逃啊!你快起来啊!快睁开眼睛,着火了呀!你快起来!」年少青春的她正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推拉着,但躺在床上那个人愣是一动不动的完全没反应。 是那差点让房间着火的夜晚,我们不是成功地将火源完全熄灭了吗?印象中房里木桌子上还留下处理不掉的火烧痕跡,让当时的她着实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用了个笨方法将美工用的绿色桌垫遮着烧痕不让房东发现,竟也让她成功退了那租来的套房,想起来也觉好笑。 「呜呜......你快起来啊!」我听见了她的哭声,一直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办法动一下,身体沉重的连睁眼开口都没办法,桌上椅子地板都闪着火光,当下我只一心想着让她赶快离开这样危险的地方,没意识到我的心第一次在那样的状态下揪了起来。 「我也会害怕啊......没关係,我会一直陪着你。」听着她呜咽的声音,我真的心疼了,四周都是火光,将房里的木製品全烧的噼哩啪啦作响,火光和浓烟充斥了整个房间,呛鼻的黑烟让她止不住咳嗽,整个房间的温度还在持续升高当中。 看她默默地趴在我身上轻拥着我,再没有挣扎也不尝试逃离现场,我着急了。怎么可以随意放弃宝贵的生命呢?我并不想要这样的保护,用揹的还是用拖的都好,把我拖着一起出去啊!我想大吼,想对着她大声咆哮,只是在那样的状态下的我瘫软在床上甚么都做不了,除了心里着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房间快速达到闪燃点,瞬间所有的东西都着了火;包括我们。 被火吞噬的痛感同时看着她在火光里痛苦的表情,让人生理和心理都承受着莫大的煎熬,她那个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看着她我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就在快要承受不了那一剎那,我回到了温柔平静的夜里,还是一个人站在空中,感受着此前未有过的轻松。此刻以前的撕心裂肺全都像假的一样,站在这里只剩下对爱的美好感受。 突然我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夜里,两个小女生亲暱的躺在床上聊着特製的香氛蜡烛,那时候这样的东西只有从国外进口,境内并没有品质好的香氛蜡烛。我们聊着製作蜡烛所使用的精油成分、功效和蜡烛造型,聊着喜欢的味道,聊着聊着竟这样牵着手睡着了;那一晚,她并未将蜡烛点燃。 一阵一阵拉开布胶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神才发现我手上拿着好几捲布胶带,正忙着将四周门窗缝隙封上。我正疑惑自己为甚么这么做时,却看见自己回头朝身后甜甜的笑了笑,身后的她正苍白着脸整理手上的黑木炭堆,正好这时抬头轻唤我的名字,待我回头她只静静的看着我,除了微笑甚么都没说。那样相互凝望好一阵子后,再次回到工作更加快了速度,也更加小心避免弄出大的声响。 墙上掛鐘指向凌晨两点三十分,地板上杯盆狼藉还有未开的威士忌、波尔多红酒、可乐和几罐啤酒。看着散落一地的黑木炭和放在角落里的几个小火炉,天花板上的烟雾侦测孔也早已被胶带封死,我完全无法理解两个小女生怎么做到这程度,怎么有办法将几个小火炉带进旅馆,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含酒精的饮料?站在一侧的我看着眼前的两人不断忙活着,明明还有大把的青春在等着,有甚么值得以这样消极的方式控诉? 终于整个房间都被胶带封好了,她将几个摆放好黑木炭的小火炉聚集在一起,准备将木炭点燃闷烧。我走到一边整理着地板上的杂物,并将垃圾分装丢进垃圾桶,至到整理的差不多了,再把两人的背包分别放置在床头两边,还有足以代表个人的重要证件也整齐摆放在两侧的床头柜上。最后,我将买回来的纸杯条列式放在桌上摆好,再按着我俩的喜好分别倒入红酒、威士忌可乐、威士忌,啤酒就随罐喝吧!当然还得加上放在小冰箱里的冰块,那才好喝。 我站在桌前重新审视房里所有物件的摆放,趁她还在为最后一炉木炭努力的时候,抓紧时间做最后的调整,我希望离开时至少环境看起来是整齐的,然后我看着自己带着满意的表情从背包里掏出一封信放在床头柜上。最后一炉木炭准备好后,她也将自己早准备好的信件从口袋里掏出放在另一侧柜上,我们俩相视而笑。接着,我从小冰箱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冰块,开始我敬你一杯,你再敬我一杯的游戏,至到有了醉意再向床边走去。 我们将小火炉放在床边四角靠近自己身侧的地方,手上各拿着一瓶酒慢慢地坐在床上,她突然笑着掉泪跟我说对不起,她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我亲了她一下,笑着对她说没关係我会一直陪着她。在喝得差不多后,我将手上的酒瓶放在一边,我们握着彼此的手静静地躺下,房内烟雾瀰漫,可能是酒精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让我眼皮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沉,慢慢的我闭上了双眼睡去。 再次睁开双眼我看见她灿烂的笑脸,我们还在那家旅馆里谈天说地,身边没有木炭火炉也没有酒精饮料,她笑着说父母亲认同了我们的恋情,她对我们的未来也多了几分信心,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专心衝刺课业,但这次期末考后还是会去找我玩。她的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躺在床上诉说着自己未来的梦想和憧憬,不再死气沉沉,我笑着听她边说边打呵欠,就在她快睡着的瞬间我牵起了她的手,半睡半醒间她对我笑了笑,一个翻身就把我整个抱在怀里再也敌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我再次回到温柔安静的夜里,就像在母亲的怀抱中,被温暖祥和拥抱着。 「起床囉!已是早上五点囉!」外头呼嚕呼嚕的漱口水声直衝进脑门,其实也不是多大的声响,就是把人从睡梦中吵醒了心情不甚美丽,况且昨晚大家几乎都是过了凌晨一点才睡着,再加上被窝外的低温让人想继续睡懒觉也是正常。 我感觉自己鼻塞比昨日睡前更加严重了,还伴随着隐隐发作的偏头痛,想起睡前的窒息感和整夜反反覆覆的梦,竟让我睁着眼躺在床上恍神,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呢?究竟我现在人在哪里? 「你还好吗?是不是没睡好?快到晨间瑜珈时间了,你不去吗?」李佳看起来精神特好,看着她俐落的动作,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整晚都没睡。 「我有点头疼,鼻子塞住了,我没睡好,能不能不去啊?李佳,你有睡好吗?」我开始了自己的拿手本领『耍赖』。 「几乎整晚没睡,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认床。幸好后天才开课,还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可以缓缓,待会有时间再回来补眠吧!我先去准备!」她拿了梳洗用具就往厕所走去。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房间里开着小夜灯感觉有点刺眼,屋里客厅的灯早已全被打开,我听见大姐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快起来,好不容易来这里学习,就别再睡了吧!」说完这句她就走回自己房里开始准备今天出门的装备。 恶梦 1 「她说鼻塞还加上头疼,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姐姐,还是就让她继续睡吧?」李佳梳洗完成后走到大房间门口,对着里头的大姐解释。 「感冒啦?是不是昨晚水温太低的缘故啊?感冒影响上课也不太好,还好后天才开始上课,要不你在屋里好好休息,等我们上完晨间瑜珈再回来带你一块儿去吃早饭?」大姐神色带点紧张,毕竟昨天我们才经过有确诊者出现的机场,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也不想无功折返。 「没事,我刷个牙就随你们一起出门。」我突然出现在李佳身后将她吓了一跳,拿着牙刷走进浴室没三分鐘就跑了出来。 「你如果感冒就别去,好好休息,身体搞好了才能专心上课。」大姐叮嚀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真的没事,我还是随你们一块儿去做晨间瑜珈吧!来这儿不就为了这件事吗?」稍微擦了一下脸,换了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再戴上围巾穿上外套才觉得暖和了起来。 待准备的差不多,我坐在李佳床上看着昨晚我睡的那张床,脑袋里闪过的都是昨晚做梦散乱的画面,我快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了,这样的认知让我心底產生了一丝恐惧,我赶紧拎起昨晚分发的瑜珈垫走到大门边,等着大家一起出发前往教室。 「你准备好啦?」李佳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大门边,我好奇的朝她手上的大包小包凑过去,看见了保温杯、围巾、课本、重要证件、钱包、笔等等。 「你也带太多了吧?」我睁大双眼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门不是不能锁吗?还是你也带着吧!」她确实是个处事特别谨慎小心的人,但在有些时刻却又迷糊的让人难以相信。 「我不想带那么多东西。」她还想对我晓以大义,我藉故开门走了出去,抬头望向天空竟是满天的星星,让我一下看傻了眼。 「好美的星星,这里没有光害才能看得那么清楚,天空好乾净啊!」李佳看我站在外头抬头望天,她也跟着走了出来,看见满天星空的漂亮景色,忍不住讚叹。 「很漂亮吧!晚上抬头看会更漂亮,现在天都开始有点泛白了。」大姐分享着自己的心得,毕竟来访次数已多到数不清,对这儿天色气候变化自然也是比较了解。 我们三人凭藉着微弱的灯光向教室走去,大家在离开小屋子时都必须把全屋的灯关上,入睡前也必须把全部的灯都关上,所以外头基本上还是昏暗的。大姐带着自己的小型手电筒在前面领路,每到一处都不忘简单的向我们介绍,最后还透露今天两位领队会带我们熟悉整个环境。 那个地方就像个小村落,四周都是单层红砖屋,每间红砖屋都有属于各自的前庭后院,大门前廊拉出的屋簷下放着供人休息用的椅子和桌子,也可以在休息时间坐在那纳凉看书。走了约4、5分鐘后我们看见了一栋较大的双层建筑,大姐带着我们脱鞋走进1楼正中间的大教室。 那间教室是一个开放式空间,除了教室最前端放了张小桌子外,并没有其他多馀的家具存在。上课用的设备器材被放在靠墙的角落,教室地上铺着一层深蓝色的地毯,大家放置好瑜珈垫后,井然有序的走去放器材的地方拿待会将用到的毯子,就像某种仪式般全程保持着某种庄严寂静,没有太多的声音。 老师坐在摺好的毯子上闭着眼睛等大家坐好安住身心,时间一到立马开始晨间瑜珈,在开始前老师唱颂了一段我听不懂的文字,唱颂的旋律非常好听,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感动。 后来我有点好奇,老师既然闭着眼睛,他是怎么知道时间已到的? 晨间瑜珈整个过程约90分鐘,接着是60分鐘的静坐冥想,完成早上的练习后也来到了8点左右。8点是学院明订的早餐时间,到了9点全部餐点就会收起来,开始进行全院区的打扫工作。学院只提供素食同时禁止携带荤食,并依照阿育吠陀传统医学教导提供新鲜富有营养的食物给大家享用,院内倡导的是适量饮食希望大家不浪费食物,用餐后的餐具和环境则由大家一起动手整理。 学院里养了几头牛,也因此我们得以享用新鲜牛奶泡製成的香料奶茶,偶而还有咸黄油,搭配传统的印度烤饼或麵包食用。我最喜欢的是带芽的绿豆和新鲜蔬果沙拉,有时会在餐桌上出现一种绿色微辣调味酱汁,那是以蔬菜打成的特调,而带芽绿豆只要一小撮就能吃饱,让我觉得非常神奇。 在学院里的生活非常充实,安排恰到好处的课程时间让我几乎忘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不适,晕眩想吐、心悸耳鸣和失眠的状况很神奇的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消失了影踪,让我过了段很舒心的日子。究竟是大量的瑜珈练习、饮食习惯改变、规律的作息所带来的综合成效还是哪个部份產生了决定性的变化?若有足够的财力,我还真想继续待在那住上一段时间。 基本上我们每天早上5:30开始晨间瑜珈练习,晚上9:30左右结束所有活动,11点前必须准备就寝隔天才能有足够的精神继续。午饭后有1至2小时的休息时间,大家几乎都集中在这段时间里盥洗及洗涤脏衣服,毕竟一间红砖屋只有一间盥洗室,有时候人太多只能分批次排时间轮流使用。幸好这次参加的人数不若以往多,主要还是因为大陆的同学被疫情影响不得已临时取消,听说以前一间红砖屋可是要住上5至6人,那时大家真的都在抢时间处理洗澡和洗衣服的问题。 新朋友上课的地点在新大楼2楼,恰好可以看见喜马拉雅山脉的轮廓,还在增建中的2楼教室没有围墙及窗户,有时候调皮的老鹰盘旋着试图接近我们,牠们飞着飞着竟在窗前闪过雄壮威武的身影和肚皮,惹得同学们惊呼连连,可想而知老师当然会发现我们并没有很专心在课堂上。 在学院里,黎明和傍晚的夕阳都带着金黄色的光芒,静坐课开始前或结束后总会有好些同学坐在广场的长椅上,静静看着洒在身上的金光,就只是那样安静的坐着,学院里总是充满了平静的气息。 在晚餐前或是午餐后,我都会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每次抬头看见一大群在天空盘旋的老鹰们,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偶而听见牠们响亮的叫声在空中回盪,我想开口回应,因知道在学院不适宜做这样的动作而作罢。有时候早餐后在学院里散步,步道两侧或红砖屋后方花丛中,会有几隻披着深蓝色萤光羽毛的蜂鸟,牠们会在你靠近时好奇眨眼却不会逃跑,就像学院生活的老师们并不会因为蜜蜂或是小猴子的闯入而惊慌失措。 晚饭后的散步有时候也会带给我惊喜,有一次在晚间课程开始前,我在教室前的大树上看见了一隻可爱的小猫头鹰,我很确定牠带着无辜的表情转头看着我,可能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吧?牠对我眨了眨眼,却没有逃离的意思。 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不管是食物或是环境还是所有参与的人,都让我感到安心和舒服。就算这样,我还是在进入第二週的学习时得了严重的感冒,让我不得不考虑暂停学习以获得充足的休息。虽然我们在学院里修习瑜珈课程,看似与世隔绝但大家都知道国际上疫情渐趋严重,好些国家陆续宣布封锁边境,除非必要,否则禁止一般游客来往出入。我们其实都做好了随时打包回家的准备,所以我知道不能让自己处在感冒的状况,以避免后面可能衍生的各种问题。 恶梦 2 吃了药的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大家都去晨间瑜珈练习,房里只剩下我一个。空荡荡的红砖屋有种特别安静的感觉,我知道再没多久大家都会回到原本的生活里,这样愜意的日子也没剩下几天了,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百般挣扎是否该去教室里上课。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恍惚间我听见了敲鐘的声音,浑厚圆润的鐘声听起来空灵悠远,随着缓慢的节拍一下接着一下让声音在整个空间里悠悠回盪,我的呼吸和心跳就像有了依归处,平稳的进入了完全放松休息的状态中。 再次稍微有意识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让人安心且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抱着我的那个人看起来非常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父亲认真的对着我在说些甚么,抱着我的叔叔微笑着递出一块糖,那是我最喜欢的小白兔牛奶糖。他让我选择将糖收好或是吃掉,还疼惜的轻抚着我的头。眼前的东西看起来都好高大,我的手变得又胖又短,只是一颗糖就已经把我的手塞满了。 突然我想起了母亲,挣扎着从怀抱中脱逃,然后不断的往四处寻找,年长的大人还是满脸宠溺的看着我微笑,看我怎么都找不着母亲站在那里急的快哭了,他忍不住伸手向后指了指,示意我往屋子里边走去。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长形的屋子最里边正是厨房,我恍然大悟的快速奔向厨房,心想母亲应是在那里忙着弄好吃的。大叔跟在我后面大约一脚步的距离,我再怎么尽力奔跑,身后的大叔还是一下就跟了上来,我不甘心的回头看着他,发觉气喘吁吁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未能甩开他。 穿过一道一道的门我来到了厨房,我没有直接奔向母亲只是依在门边安静的看着她,母亲平日里是禁止我们踏入厨房的,尤其不能在厨房里奔跑。 我站在那看母亲手上拿着甚么东西正准备往水龙头下送,她看见走到门边的大叔,视线再往下才发现我站在那,她朝我笑了笑,我很开心母亲终于发现了我。当时厨房除了母亲以外还有另一人,是个总带着微笑的温柔大婶,我站在门边看厨房里的两个女人笑着聊天,感觉就像我和邻居小姐姐玩游戏时那样相亲相爱。 看我站在门边朝母亲笑,大婶也对我笑着走向母亲,她朝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后,趁母亲不注意时拿起手上的大菜刀用力砍向放着母亲双手的大圆桌,正好这时候母亲突然转身朝桌上另一边伸手拿东西准备走向水槽,前后不到两秒的时间,那一砍在母亲身后发出巨响。 我以为她们俩正在玩,正觉得有趣,站在我身后的大叔却突然走上前去拉开了大婶。我觉得诧异又纳闷,为甚么不让她们俩继续玩耍呢?我母亲则是愣在原地停止了所有动作,她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看不懂那个表情,心里充满疑惑。 我兴冲冲的走上前去观察刚刚发出巨响的大圆木桌,桌上有个地方凹了进去,而且產生了小小一块的缺损,伸手轻抚着那个凹痕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造成的,正想伸手拿那把银亮的大菜刀却被慌张赶来的大人阻止。 我跑去找母亲撒娇,母亲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没有抱我,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母亲的手没有使力一下就掉了下来,我把手放在自己头上,也是一下就掉了下来。我不理解,不断固执的重复又重复那两个动作,我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抬头望着双眼空洞的母亲,我想叫她低头看看我。 过了好一会儿,缩小版的哥哥走了过来,我惊讶的看着哥哥,哥哥没有理会我,逕自扑向母亲抱了个满怀,母亲在哥哥的拥抱下双眼渐渐恢復了神采,她一把抱起哥哥,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这个时候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知道为甚么母亲不理会我了,我哭得非常的伤心。 「呜呜......」醒来时我还在呜咽,伸手探了探枕头,果然溼了一大片。轻叹了口气,这可是学院里为数不多的枕头之一,或许我该把枕头趁着阳光正好拿出去晒一晒。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这个梦总会让我產生许多情绪,然后坐在床头沉思,不知道这究竟只是个梦呢?还是曾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件。我总会反覆地做着几个同样的梦,一遍又一遍又一遍,有时候会清楚知道我在做梦,有时候会忘了我在做梦,而这个梦每次都会让我哭着醒来。 年纪稍大时我曾问过母亲,这是曾发生的真实事件吗?得到的答案让人震惊,她毫不犹豫的告诉我,当时我们家人都因为这件事情被吓坏了,没人能想到平时文弱不多话的大婶,竟在厨房里对人挥大菜刀,还扎实的砍掉了木圆桌的一角。 母亲控诉着我当时还站在门边看着她俩开心笑,丝毫没有要对她示警的意思,当她转头正打算洗菜时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回头看见一把大菜刀从她眼前一晃,跟着又是一声巨响,因后面那一下用力过猛让菜刀崁入圆木桌拔不出来,闻声而至的叔叔才能及时阻止了后续可能发生的可怕事件。 我告诉她,那时我以为她们在开心的玩耍,母亲告诉我,她无法理解我的反应,回想那件事也会让她感到恐惧。 为甚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母亲和大婶总是可以因为各种不同理由发生争执,大概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频率,但没人想到那天大婶会失控,而这件事埋在我的记忆深处,终究成了抹不去的奇怪恶梦;我已经好久没做这个恶梦了。 抹去额头的汗珠才发现全身都已汗溼,走向行李箱寻找替换的衣物顺便喝口水,还在擦拭身子时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响起。 「你好点吗?有没有多睡一会儿。」探头走进来的是李佳,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在换衣服,你不要把门帘掀开啦!」我着急的拿起衣服遮着重要部位走向房间另一侧。 「抱歉抱歉,我可以进去吧?」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可是不耐烦的表情,我都看在眼里了。 「动作小一点,别把窗帘也掀了。」擦汗以后我才将衣服一件件穿上,虽说白天温度较高,但其实不活动还是感觉冷冷的,床铺和盖在身上的毯子都冷冷的。 「要记得多喝水,我看一下,你怎么眼睛肿肿的啊?有再多睡一下吗?」李佳不客气的扳过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就对着我说教。 「你进来前我才喝掉了整瓶的水,我刚做梦了。」我拿起身边的空瓶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告诉她自己刚醒来。 「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做梦很累吧?是刚来第一晚的那种梦吗?」她睁大双眼认真的看着我,担心我因为做梦而没能得到充足的休息。 「不是,我梦见我家大婶对我妈挥菜刀,是恶梦。」说完一阵沉默,李佳知道我总会做恶梦,她也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调养身体及获得充足的休息。 「没事了,你长大了,没事了喔。」她走过来轻拍着我的背,我曾经跟她说过这个梦,稍微一提她就明白了,充满呵护的语气让我感觉被安慰。 「我没事,你怎么走回来啦?下课了吗?不要跟我说你是特别回来看我的喔!」顶着一双微肿的眼,我好奇的问她,这个时间点她怎么会跑回来呢? 「来看你还活着吗?这有甚么问题吗?而且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你确定你不去吃早餐?你不是最爱吃这里的伙食吗?」她呵呵笑了两声,不高兴的懟了我两句,主要还是想约我一起去吃营养满满的早餐吧。 「还是先不了,我想再休息一下。」我大概花了一分鐘的时间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她的早餐邀约,毕竟不吃一餐也不会怎样,身边还放着许多来不及消耗的零食呢。 「还有我跟你说,可能我们得稍微准备一下行李了。」轻蹙着眉头,语气轻轻的说。 「怎么了?疫情状态不大好吗?」如果得提前离开,恐怕也只能是因为疫情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保温杯里的水全倒进我的杯子里,然后随手拿起自己前几日未洗的衣服。 「你不吃早餐吗?」这样子看起来她是准备去洗脏衣服啊? 「你再睡一下,我去洗衣服。」她对我摇摇手,表示自己今天也不去吃早餐了,换了短裤短袖就跑进浴室里,然后我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时鐘 1 课程顺利的来到了尾声,我感冒也已好的差不多,可惜的是虽只剩下最后的结业式,但来自世界各国的同学已陆续被迫提前离开,印度部分县市紧急宣布将在一星期内封锁边境,除了禁止各种跨区域活动外也禁止游客出入,滞留各县市的游客们得抓紧时间安排回国。 领队们在疫情爆发后每天追踪当地政令消息,同时关注国际航班减班或停飞的资讯,老师们为了安抚学员用尽心思,就在领队告诉我们购得返回台湾最后一班机的机票后,印度疫情开始逐渐失控,新德里宣布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关闭国际机场,台湾当局也将自印度入境的旅客列入必须隔离十四天的名单里。 我们离开的很匆促,学院老师协助领队安排了一辆足够运送我们所有人的小巴,在不断闪电雷鸣的夜里让我们搭夜车前往机场。为了确保我们不会在半路遭遇警察的拦截,几位老师开着2辆轿车尾随在后,一路护送我们开过可能会有警察的站点。过了站点后,几位老师才摇下车窗隔着门祝福着我们,且依依不捨的跟我们挥手道别。虽然有着不同的文化、语言和肤色,但我们有着同样的爱与关怀的能力和感受,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老师们的举动已经让大家很感动。 天还未亮我们已来到了机场,走进出境大厅只见人山人海,不管国内线或国际线都挤满了人。大厅走道上贴着许多大片的透明胶片,厚重的透明胶片将空间分割成许多区块,有部分使用黑布幕完全遮盖隔离,有人说黑布幕里都是检测确诊的人,让我们不要因为好奇踏入黑布幕里,但我看见黑布幕里的人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正尝试着掀起布幕从里面走出来,只是正好被机场服务人员看见制止了。 我们大家聚在一起跟随领队的指示行动,毕竟机场人非常多,为了确保自身安全还是得减少上厕所和饮水的次数。等候上机前的空白时间突然变的好长,这次在机上完全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上厕所,整夜没睡的大家脸上写满了疲惫但谁也不想先睡着,大家相互打气,讨论返回台湾后被隔离的住处。经过两週相处大家已逐渐熟悉彼此,当然也会捨不得这段单纯的同窗情谊,大家把握着最后的时间,分享着带出国没来的及消耗的零食,还有人吃着吃着竟睡着了。 我和李佳讨论回去后的住处,协议好先暂住在我的宿舍里,因为李佳和父母住在一块儿,为了避免让年岁已大的父母暴露在病毒的危险中,暂时和我一起住会是最好的选择。大家都说隔离期间会收到爱心包裹,所以不必担心没东西吃,只是那间套房不能开伙煮东西,这让我开始有点伤脑筋,毕竟两个人14天的3餐还是得张罗一下。 进入候机室前领队还特意让大家轮流去了趟厕所,上机后大家因为严重的睡眠不足和一路上的精神紧绷,都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李佳更是因为熟睡差点弄掉了口罩,甚至有人开始打呼嚕,我竟也在迷迷糊糊中睡着,至到快抵达目的地才慢慢地醒过来。 抵达机场后以为领了行李可以很快的出海关回家,结果海关口又是好几排长长的队伍,经过新德里机场海关的洗礼,对于桃机海关的处理速度我心怀无限感激,至少这里不会出现插队哥、插队姐或是插队家族,比较多是像纠察队正义人士般的存在。出了海关后,我们向各自道别,领队则是在大家领到各自行李,确认安排好回家方式和住宿后彻底消失了踪影,我想着还没来的及跟领队道谢也只能作罢。 走出航厦时天色已全黑,时间不知不觉已来到晚间11点,我们俩走到搭乘防疫计程车的地方,让站务员使用消毒酒精对我们及行李进行消毒,上车后我们忙着跟家人和刚道别的同学报平安,很快的就回到了我的租屋处。下车后李佳去了趟便利店,我也想跟过去买点东西,毕竟踏上台湾的土地到现在还没甚么真实感,可是必须得有人留下来看顾行李,我就是看顾行李的那一个。 好不容易等李佳回来了,我们俩背着背包扛着超重的行李,以龟速的行进速度向3楼前进。老旧公寓哪会有甚么电梯呢?该庆幸的是还好当初我租的房子在3楼,要是租下顶楼平日爬上去也够累的了,何况现在还有大小行李背包。 终于把东西都扛上了三楼,开门踏进2週不见的房间竟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我知道李佳需要较多的时间整理行李,趁她还在整理的时我稍微打扫了下房间,准备洗澡睡觉去。果然我洗好从浴室走出来时,她还在行李箱前重复着拿出来放进去的动作,我吹好头发后她才满意地将行李箱的拉鍊拉上,准备踏入澡间进行梳洗。 我躺在床上犹豫着是否该戴起口罩,两个人同处一个空间很难完全无接触,睡觉也不可能戴着口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机上睡了一回,凌晨12:30我的精神还很好,也有可能是时差造成,瑞诗凯诗时间较台湾晚2小时30分,如果还在学院,我现在可能正在准备晚间零食或是还在外面散步看星星。 拿起手上的笔记本,里面是过去两週上课的充实内容,以及曾经的恐惧。我想起了第一天晚上的梦境,交错出现的场景让人感到混乱,我想起了差点一起赴死的林淳,想起了曾经海誓山盟的倪妮,想起了生命中曾出现的某些人和曾经发生的事,也想起了被遗忘了的幼时记忆。突然涌起一股衝动想确认是否还好好的活着?可惜我脾气不好在感情上素行不良,分手时总闹的不欢而散,现在更不可能跟她们联系。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接近凌晨1:30,估计李佳也快洗好出来了。我相信李佳并没有带手机或手錶进澡间,很神奇的是她每次洗澡都刚好花上近一小时的时间,不多也不少。之前好奇问她,有时候她跟我说自己洗衣服,有时候说是刷地洗水槽,或是搓背去角质,都刚好花了近一小时的时间在浴室里,就像内建的计时器被啟动了一样。 「我待会吹头发会有点吵喔!」她腆着脸对我笑嘻嘻的说,房里尽是她身上沐浴精和洗发精的香气。 「洗得很过癮喔!」我笑着调侃她,毕竟这两週在学院里她最不习惯的应该就是洗澡了吧!除了热水时有时无的问题外,还必须顾虑其他使用者,使用浴室时间可不能太长,在学院这两週里她可是以刷新个人纪录的时间在做洗澡衝刺。 「哼!当然囉!终于可以好好的洗个热水澡了!」她得意的朝我扬了扬下巴,也只有她能受的了我这个臭脾气。 「要把头发吹乾再睡喔,我先休息了。」侧身转过去面墙,将双人床一半的空间留给她。 我房里在塞进了两个大行李箱和两个圆鼓鼓的背包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多馀的空间了。地上、沙发、书桌和书柜里都是满满的书,有些看过了还想再多看几遍的,有些买了还没拆封,平常的活动空间,就真的只剩下一张加大双人床。 我枕着手臂想起学院里的老师们,想着明天还要如常的做练习,想起离开学院时老师所给予的祝福,两週的时间就像做梦一样眨眼就过了,我现在已回到台湾躺在宿舍的床上,却还没有甚么真实感。 我看着手机上的显示时间,心想时间差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尤其在身体对时间產生记忆时。 时鐘 2 躺在床上我想起吃感冒药那天早上的梦,梦里的大叔是父亲的好朋友,曾经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见到那位大叔。他来家里找父亲时总会带着些小朋友爱吃的零食,零食都被收在口袋里或是随身携带的蓝色小布袋中,印象中他的口袋和小布袋里就藏着永远掏不完的零食。记忆里的大叔每天都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装长裤,他身上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整洁乾净,黑亮的短发梳着看不见分界线的二八分头,还有他就是特别的疼我。 小时候做完学校功课或是美劳作业,我总喜欢在叔叔走近时拿给他看,然后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的讚美。第一次写小故事时是那样,第一次画画时也是那样,大叔还会抽空教我画一些有趣特别的图案,每次都会让我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叔叔是第一个教会我怎么读懂时鐘的人,只是那时发生了一件我不太理解的事情。因为当时年纪小,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也没再追问或多说些甚么,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多说甚么,要不早就被当成疯子关起来了。 记得那时年纪还很小,某天中午大家正在一起玩耍时,叔叔突然走了过来,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只留下跑不快的我和一名特意留下来陪我的小姐姐。我不太高兴地抬头看着叔叔,不理解他为甚么随意的打断了我们的游戏,我有点生气地努嘴瞪着他,他却笑着拿出口袋的零食在我们面前晃了晃,再开口问我们知不知道怎么阅读时鐘,接着又问说现在是甚么时间了? 小姐姐很得意地抬头看了看高掛在屋里的圆型时鐘,毫不犹豫地开始报时,我当然也骄傲的跟着小姐姐说出一样的答案,叔叔将小姐姐讚美了一番并递给她一块很特别的饼乾,但并没有给我任何饼乾零食。接着又问我们该怎么阅读时鐘,长针和短针又分别代表着甚么?我着急的看着小姐姐,等着她开口说答案,怎知小姐姐朝我瞄了一眼,飞快的说出答案后人就跑了。 叔叔转头看向我,笑着跟我说小姐姐的答案是正确的,轮到我说答案了。我傻站在叔叔面前,眼角一直瞄着在一旁玩得正开心的小伙伴们,心里感到很扭捏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随口说出几个答案。叔叔听了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头跟我说答案不对,我直接转头看向玩耍的伙伴们,就是不愿意主动开口寻求帮忙,心里在斟酌着饼乾和玩耍该怎么取捨,最后还是想着乾脆跟她们一块玩儿去。 正当我准备起步跑时,叔叔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糖在我面前晃了晃,顺利的将我的眼球吸了过去,在确认我都能读懂上面的数字后,他开始慢慢的教导我该怎么阅读掛鐘上的时间;我记得那时掛鐘上的指针是现在的逆时针转,而不是顺时针转。 叔叔耗了整个下午在教我怎么看时间,甚至还让本来在一边玩耍的小朋友们到别处去玩,以免让我分心影响了学习。我认命的听着叔叔的教导,听他说着怎么看长针、短针和一直在跑的细针,那时总觉得短针一动不动,长针也是跑的特别慢,唯有细针还看得出正在移动中。终于,经过几次询问我都给了正确答案后,叔叔觉得我学会了看时间,这才满意的从袋子里掏出几块糖递给我,然后心满意足的踩着自行车回家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某一天叔叔突然心血来潮,又跑来询问我是否会看时鐘?我当然很骄傲的告诉他说会啊!这次我和好几个邻居小伙伴一块儿站在屋前,任由叔叔提问,然后我们再抢答。我以为会像过去一样有好吃的糖果饼乾,当然努力的争取回答,只是邻居小哥哥们太伶俐了,叔叔都还没将问题说完,小哥哥们就已经把答案说出,现场是非常火热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小哥哥们可能开始觉得无聊,一个接一个的偷跑掉,跑到最后剩下哥哥、我和另一个小姐姐。叔叔亲切地走近我们,继续他的提问,哥哥在回答了问题后也一溜烟的跑了,还拉着小姐姐要一块儿走。幸好小姐姐捨不得丢下我一个人,她站在我身边鼓励我勇敢的开口回答问题,可是不管我怎么回答,叔叔都笑着摇头跟我说不对,我皱着眉拼命思考都急的快哭了。 「不是这样的,短针是时针,长针是分针,细针是秒针,你只要看长的和短的就可以了,不需要理会一直在快速转的细针啊!」叔叔还是耐着性子在教导我,这句话他已经重复说了不下三遍。 「对啊!妹妹,你不要看那个一直在跑的啦!你看短的和长的就好了!」小姐姐竟像小老师一样站在我身边,一边仔细地告诉我该怎么看墙上的时间。 「可是你不是这样教我的呀!你说长针告诉我们现在是几点了,短针一天只会跑一点点所以不用管它,细针是告诉我们现在是甚么时候。它本来不是这样跑的!」我已经委屈的快哭了出来,心想着今天时鐘走的方式不对啊,之前叔叔也不是这样教我的。 「妹妹,不是这样的,时鐘的短针就是几点,长针就是几分,细针就不要管它就好了。」小姐姐脸上掛着严肃的表情,一直很有耐性的在努力教我,完全没有被我那张快哭出来的丑脸吓着。 「妹妹,我没有教过你怎么看时鐘喔,是不是你做梦啦?」叔叔一脸诡异的看着我,就像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些甚么。 「有啦!你就站在这个地方教我怎么看时鐘啊!」我很坚持的看着叔叔和小姐姐,他们满脸无奈的看着我,没有要理会我在说些甚么。 小姐姐和叔叔丝毫不在意我刚说的话,虽然觉得委屈我也只能乖乖听他们的,毕竟他们也只是为了教会我看时间。又耗去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才重新学会看时间,看着小姐姐和叔叔开心的表情我心里却满是问号,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只隐约发觉似乎有甚么不太一样的地方。重点是,叔叔今天没有带饼乾零食,平常携带的蓝色小布袋也不见踪影,我疑惑问叔叔他的蓝色小布袋呢?却换得他困惑的表情,就像蓝色小布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这让我有些害怕,后来也没有再多问。 渐渐长大后,这件事早已被我淡忘,却在学院的一次感冒后想起来,连同着第一晚所做的梦,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走错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这里?到底甚么才是真的? 「还没睡?睡不着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李佳躺下时朝我看了一眼,发现我正盯着墙面发呆,关心的问了几句;她是最清楚我身体状况的人。 「嗯,有点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差的关係。」我淡淡的回,感觉她现在精神正好,或许我们可以稍微聊一下。 「也是,其实两个半小时没有差很多,我觉得可能是在飞机上睡太多;你不是也难得在飞机上睡着了?」她的理智总让我觉得很难接话,但她说的也是事实。 「我是有睡着,但没你睡的多;你说时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脑袋里还在想着刚的问题。 「这你要问太阳和地球喔,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李佳闭着双眼明显的敷衍我,听见她呼吸渐趋平稳,感觉她又要开始无止尽的睡觉时间了。 镜子 1 因应政府政策要求,本来两週的休假被硬拉长成1个月,不管李佳或是我都得面对公司主管可能的责难。我本来早申请好的特休,在未通知申请人的状况下自动转换成留职停薪1个月,完全未留商量的馀地。我心想既然是留职停薪就乾脆好好的休1个月吧!结果马上就接到了公司主管的电话,要求我这週务必要将电子邮件中的报告完成,不然就准备滚蛋。 在平日里已是连週末都被要求无条件加班写报告的状态下,这次竟也理所应当的丢出材料要求不支薪在家写作业,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们都很忙而我在休假中,我很怀疑她们到底懂不懂甚么叫做休假呢?还是只有我一人被如此对待?正当我在犹豫该递出辞呈还是乖乖写作业的时候,就听见了李佳不自信的说话声。 身处电商部门的李佳状态并没有比我好多少,我们搭乘週六的班机回来,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她不断讲电话的声音,看来是接到了公司主管的电话。但她的公务笔电还没送过来,所以也没法马上处理主管交代的作业,或正因为如此她才被迫不断的打电话,希望能找到其他人协助帮忙,只是随着拨电话次数的增加,声音也听起来越来越低沉。 在她终于放下了电话后,我们俩看着彼此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竟面对面的大笑了起来。是啊,假日大家都不想工作只想休息,可又想营造出辛勤不可或缺的要角形象,材料不足的缺口或急需被遮掩的失误,都需要一枚不会吭声或无法挣扎弹跳的球体填补,只是良心太大的我们都没办法做出这样的事。 「吃早餐吗?还是晨间瑜珈练习?」我站在瑜珈垫上刚完成两回的拜日式,周遭东西太多让我感觉施展不开,后面的瑜珈动作乾脆就不做了,直接躺了下来。 「好像有点饿,可我还想先做点瑜珈练习,要不你先吃吧!我需要给家人拨个电话,让她们抽空将我的笔电送过来。」她边说边拨电话,交代家人送来自己需要的东西后,马上站在唯一的瑜珈垫上开始晨间练习。 趁她忙着打电话,我从瑜珈垫直接爬到了床上呈现大字型躺姿,心想不知道这样的晨间练习在两星期后是否还会持续,毕竟我从小就没什么耐性。 晨间瑜珈完整的练习需要约一个半小时,加上后面的静坐冥想差不多需要两个至两个半小时左右,我猜她的个人练习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完成。李佳从出社会工作开始就有了练瑜珈的习惯,她练瑜珈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有趣,就因为曾经有人对她说:「女人的外型会停留在她开始练瑜珈的那个阶段。」她信了,所以一直勤练至今。这些练习对她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如果瑜珈只是拉筋动作的练习,我想她不会这么沉浸其中。 躺在床上呼吸渐趋平稳后,我转身看向李佳,她的瑜珈动作流畅优美,只可惜记忆力不那么好,动作做一半就顶着无辜的表情回头问我接下来的动作。我看着瑜珈垫另一端的全身镜,开始整个发呆放空,心底涌起一股想走进去镜子里的衝动;没错,我总觉得自己是从镜子里跑出来的。 「我快好了,你要不要先吃早餐啊?」李佳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分心,明明是正在进行式的瑜珈体位法,却硬是要跟我聊天。 套房里的个人小冰箱放在瑜珈垫的左侧墙边,除非她完成练习,不然我不可能有机会将早餐从冰箱里拿出来。我微笑的看着她,我知道她现在正为了我等她一起吃早餐这件小事而感到开心,所以我打算在她完成练习前先备好二人份的热咖啡,我拿起洗好的保温杯走到房门边的饮水机取热水备用。 「你最近还会头晕想吐吗?耳鸣的状况呢?」她拿起我准备好的咖啡,轻啜了一口状似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怎么不问我还会不会失眠?」我好奇的问她。 「拜託,你晚上打呼嚕的声音那么大,要说你没睡饱我相信,可要说你失眠我是怎么都不相信的。」李佳这些天都跟我住在一起,想来她是趁机向我抱怨了。 「我打呼很大声吗?」我尷尬的笑了声,脑袋闪过小时候父母晚上睡觉大声打呼的画面。 「有时候是挺大声的,不过在学院那两週都还好,没什么听到声音,只是昨晚你真的打呼超大声!」边咬着嘴边的润饼边对我挤眉弄眼,做出一种想揍我又让我想揍她的表情。 「吵到你没办法睡觉吗?你可以把我叫醒啊!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因为睡隔壁房的爸妈打呼太大声吵的我夜里没法睡,我就抱着枕头走去爸妈房里把母亲叫醒,要求她不要打呼;母亲那时睡的迷迷糊糊竟也朝着我点了点头。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工作太劳累才会打呼这么大声,想起来怪愧疚的。」我啃着热过的夹蛋馒头低着头说,虽说那时候还小,现在想起,心里对爸妈还是很捨不得。 「把熟睡的人叫醒是有点那个,话说回来,昨天你有很累吗?在飞机上你睡的时间比我长,回来也是你先洗澡上床睡觉的啊!到底是哪里累到了?」她不甘心的控诉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模糊了焦点。 「我是蛮开心自己可以好好睡觉的,只要不作恶梦,不管怎样都比以前睁着眼睛到天亮好多了。」想起以前曾经连续好几个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那种感觉真的很像漂浮在人间的幽魂,走在路上也像在游荡,连呼吸都觉得空气稀薄。 「也是啦,都那么忙那么累还失眠,真是让人无法理解。但我听说脑部活动太活跃确实会让人无法进入睡眠状态,你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状态?」李佳偶而也会失眠,当她隔天不想上班时前一晚会特别难入眠,但每次还是至少会睡上4至5小时左右,这就是她口中的失眠。所以她完全无法想像睁眼到天亮的感觉,对于嗜睡的她来说,那无异于可怕的酷刑。 「很奇怪的是我在学院里完全没有头晕想吐的徵状,晚上也特别好睡。失眠可能是因为压力吧?老师说,建立横膈膜呼吸后,在大休息式里让全身放松有助于睡眠,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确实全身放松的练习让我感觉较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要不,待会我也来试试看好了,我现在很需要全身放松的练习。」说着她双眼就亮了起来,我心里有种预感,待会会变成她漫长悠间的午休时光。 我们聊起了各自工作上面临的难题,不解是甚么造成现今的职场生态环境,大家都拼命努力为自己谋利的状态下,形成各种奇怪的残酷廝杀,造成各种伤害后却没有谁成赢家,伤害别人的只要披上『求生存』的外衣好像就可以甚么都不怕,即便如此『求生存』本来就是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披在身上。 到底是谁遗留下来的恐惧?到底为甚么我们要捡起那份恐惧? 然后我向李佳提议,在优间的午后来场恐怖电影好了,看能不能营造出凉颼颼的感觉,不然两个人挤在一房间里真的有点闷热。从来不看恐怖片的李佳给了我个大白眼,她告诉我不需要恐怖片,现在只要手机铃声响起就够她打颤了。 镜子 2 还好为期14天的隔离有李佳陪着我,她家人隔三差五的送热饭菜或零食点心,我都有机会好好地一起享用。每天早上,李佳要是来不及做晨间瑜珈练习,那下午休息或是工作告一段落后,她还会特别找时间进行练习,那股毅力让我很佩服,而我早在回来的第三天还第五天,轻易的就放弃了继续进行练习。 每次练习她都要盯着角落那唯一的全身镜看,让我不解的是,镜子会比自己更了解身体的感觉吗?若说要藉着镜子矫正姿势动作,如果矫正后闭眼感觉姿势不在正位,那是不是会產生其他诸如代偿作用之类的问题? 趁她忙着公事之际,我在镜子前蹲下发呆,思绪飘到小时候老师家里那几部黑得发亮的钢琴。我总爱看着琴架上自己的倒影,我的眼睛小,倒影里那个女孩因钢琴结构显得的一双眼睛特别大,特别好看。我可以安静的看着倒影至到整个练习时间结束,感觉倒影里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害羞怯懦,可是又那么美丽秀气,就像另一个美丽的人儿在陪伴着自己。 有一次老师躲在琴房门外偷看我在干嘛,那可把她整个吓坏了,我静静地盯着琴架一动不动,要不就歪着头跟倒影对话,她以为琴房里有甚么看不见的东西,隔天就请我爸妈让我另外找地方练琴。 我想起家里总被红布盖着的镜子,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母亲房里唯一的全身镜被一块长长的布遮盖起来,母亲总不自觉显露出对镜子的恐惧感,那让我感到十分好奇。 「李佳,你为甚么老爱盯着镜子看啊?」我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瑜珈垫上忍不住提问。 「那有甚么问题吗?可以看自己的姿势有没有做对呀!如果你不喜欢我用你家的全身镜,那我就不用嘛!小气巴拉的。」她莫名在对我发脾气,我想她今天早上可能不太顺利。 「在说甚么啊!镜子哪还有不让人使用的,我只是想到老师说的话,好奇问问看罢了。有必要那么大的火气吗?」我感觉有点委屈,为了让她安心处理公事,我整个早上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问她个问题而已,就这么回报我的。 「抱歉,我的心有点焦燥,刚刚的咖啡让我有点心悸。」她坐在那双眉紧蹙的做着深呼吸,可能又遇上甚么麻烦了。 「怎么了?需要我的帮忙吗?」这已经是这週不知道第几次,在家工作不比在办公室来的方便,很多时候只能仰赖别人提供的资讯和二手资料进行整理做简报,很难查证所提供的资料是否有问题,形成多重工序却又无法保证准确性的状况。 「不需要,公司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话说回来,你都没事情做吗?我看你整天不是发呆就是无止尽的在吃东西,至少做个运动吧你!」还是很硬气的死撑到底,难怪被朋友们戏称为女汉子。 「我没告诉你我被留职停薪吗?那电子邮件里的东西基本上就可以不必管啦!谁的报告谁写去,少来烦我。」我其实已经做好离职的心理准备,当你发觉有些人把自己的自私行为合理化成公司的要求时,而这样的人却占了公司主管的位置,其实就可以准备离开了;因为肥沃的土壤会因此变得越来越贫瘠。 「唉,很好!有志气!那你今天一直盯着镜子看干嘛?自恋吗?」同为打工族,李佳对于某些情况是很能理解的。 「我一直觉得镜子里的世界,或许才是我真正本来的世界。」我轻抚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李佳说出了这一句。 「镜子里的世界?怎么说?」这一下李佳来了兴趣,停下手边所有工作,准备好好地听我说。 「你想听吗?你不怕喔?」我对着李佳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太了解她了,常常在说了一半的故事后,她突然感觉害怕,就会让人暂停不许继续说下去。 「你想说鬼故事喔?」她果然马上就往那里想去了。 「我问你,提起镜子你会想到甚么?」我对她狞笑着说,故意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 「镜子......恐怖片?现在大白天的,到底是能有甚么事?为甚么你要故意製造恐惧感?我不要跟你讲话了,我生气了。」说完她就真使起小性子转身不再跟我说话。 「抱歉,李佳,我没有要吓你啦!真的!我只是老觉得自己是从镜子里跑出来的,忘了怎么回去镜子里的方法。」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生活两週已经够叫人憋扭了,要是唯一的同伴还不跟自己讲话,那真的会叫人很受不了;当然李佳母亲让人带过来的熟食可能也没我的份儿了。 「从镜子里跑出来?你到底是谁?你不要吓唬我喔!」她用一种很诡异的表情眼神看着我,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个大活人被她以一种异世界生物的方式对待,她总是特别容易将自己带入某种自己想像的情境中。 「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不是你现在脑海里想的贞子的那种样子,好吗?你试着把它,把镜子想成一道门,门里面有另一个自己,另一个世界。这样你能理解吗?」我很努力的试着把她从先入为主的恐怖情节里拉出来,试着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叙述着,一边窥探着她的表情变化。 「这样听起来比较像任意门耶!这不错啊!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个任意门,这样我上学就不会迟到了。」她双眼放光的看着我,至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情绪,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所以你是从镜子里开门走出来的囉?这很有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很奇特的是李佳对这一类事情接受度特别大,她相信外星人的存在,相信多重宇宙同时运行着,相信这世界远比我们了解的更多元丰富而且广阔。 「这要从我小时候家里的那面镜子说起,我母亲房里有一面长年被红布遮起来的镜子,就像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从没有人问为甚么要把镜子遮着。至到有一次,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寻常,调皮伸手想把那块布扯下来......」正当我说的正投入时,李佳满脸不悦的伸手摀住了我的嘴巴,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你还说不是鬼故事,这根本就是恐怖故事的标准开头啊!」她一脸苍白的抗议,不知道刚才是谁说大白天不会有事的喔? 「你先别乱想,先听我说好不?我跟你保证这绝对不是恐怖故事好吗?你至少先让我说完嘛?」我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受不了她这样的胡思乱想和乱入的打断,这样我是要说到甚么时候才能将事情说完? 「你保证这不是鬼故事喔!要不我真的至到隔离期满为止,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她伸手要跟我打勾勾约定,我毫不犹豫的和她打勾勾,这才让她稍微安心。 「我要继续说下去囉!这次你不要再突然打断我了好吗?」我逼着她给我保证。 「好好好,我保证不会再轻易打断你说话,这样行吗?」她竟然还给我个大白眼。 「我调皮的伸手将那面镜子的红布扯下来,正好被走进来的母亲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把我赶开然后重新用布遮好镜面,我站在母亲身后一动不动,准备随时可能会被母亲揍。这时父亲走了进来,不知道跟母亲说了甚么,只见母亲带着哀伤的神情看着我一阵子,然后就走出房里,换我父亲蹲下问我为甚么要做这样的事?我记得自己清楚的告诉他,因为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她想要回来,我想要回去。」我低头搓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其实我不记得自己为甚么会那么说,只是清楚记的那一幕的影像。 合约 1 「我觉得哪里怪怪的,你确定那不是作梦吗?」李佳皱眉看着我。 「后来我记得我爸低头跟我说,之所以把镜面遮住是因为晚上起床尿尿时,有时看见镜子里的倒影会让人吓一跳,这才将房间里所有的镜面都遮住。我问他为甚么会被吓到?他告诉我,凭藉着小夜灯的微弱光芒,会误以为镜子里的倒影是真有人站在那,晚上起床尿尿很容易就会被吓着,哥哥就曾经被吓着。你知道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甚么是鬼,自然就不懂得害怕,也就没有将父亲的话当回事,总想着把布扯下来。至到父亲一次的严重警告后,才停止了那样的淘气行为。」我耸了耸肩,满脸的不以为然,小时候的我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誒!说好不说鬼故事的喔!」李佳瞪大双眼看着我,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只是很奇怪我总想着把脚跨进镜子里,感觉那是我常做的一件事,就不知道怎么会有着这样的记忆印象。还记得当我第一次发现脚丫子无法跨过镜子里时,坐在地板上哇哇大哭的样子,嘴里还嚷嚷着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心里是真感到委屈,这到底是为甚么呢?」我转头看着李佳,问她这我放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这也挺让人觉得好奇的,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另一个你吗?你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或是问过你妈?」李佳兴致来了,也不管已来到了用餐时间,抓紧时间继续问。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我,我曾经跟我妈提起这件事,可我妈说甚么你知道吗?她说家里的镜子从来都没有用布遮起来,是我将现实和做梦混淆了。」我明明记得小时候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不知怎么到我妈嘴里就变成我在做梦?我至今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这也是有可能的,小孩子睡眠时间本来就比较长,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小莉的孩子吗?那小子有次睡醒竟然哭着找我要糖,说我将他全部的糖果都吃掉了,硬拉着我不放,至到小莉将他的糖果从冰箱里拿出来,他才了解自己刚才是做梦了。你会不会也是做梦啊?」李佳合情合理的解释让我感觉自己不被了解,当然她说的也是一种无法否认的可能性,只是我心里就完全无法接受。 「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不是做梦。」我试图做解释,却又没办法说出更多,只能皱眉坐在那。 「别想了,先吃饭吧。」李佳知道我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很聪明的建议我俩先将肚子填饱再说。 后来我们都没再提起今天谈的事,每当她盯着镜子做瑜珈时,我都会刻意的把头转开,不往她的方向看去。虽说她看似乎没事人般,但到了晚上她就会问我是否可将那面全身镜转向面墙,她说夜里起床上厕所会被吓到,我才发觉她还是默默将我说的事当成恐怖故事在听,这真让我非常无奈。 好不容易14天的隔离结束了,我们平安的度过了两週,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是买甚么或吃甚么,而是到日常走动的公园散步吹风看太阳,这样日常的生活竟让人有种莫大的感动。隔离结束的第二天李佳得重新回职场,我和她两人在夜里扛着沉重的大行李箱下楼,里面有她带给家人的爱心和同事的伴手礼,还有装备齐全的日常生活用品及瑜珈用具。 这几天公司一直给我来电话,威逼利诱的催促着我赶快產出长官需要的文件,只是我思考了多日后决定放过自己,不想要再被奇怪的认知绑架,以『你不愿意配合就会被取代』或是『你不拼命卖力就会被轻易拋弃』这样的想法逼迫自己,最后只会让心里和思想变得扭曲,职场上的施暴者和被施暴者双方都会因此生病,还让所有人误以为生病的状态才是正常,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过日子了。 「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吧?没钱过生活怎么办?还是等你找到新工作后再离开?没人会赶你走的。」公司前辈出于善意的关心,只是让我心寒的是在被推工作和一个人孤军奋战时,却没有人问我,没时间睡觉怎么办?工作做不完怎么办?身体健康怎么办?无论如何,我无法接受带有附加条件的善良。 那样的关心总离不开『钱』,就好像有了钱,生活就不会有问题,生命也得以完全绽放那样。 「工作就慢慢找吧!愿意做总是饿不死的。」我看着面前焦虑的面孔,总是轻描淡写的笑着回答,毕竟我一人饱全家饱,不像其他人携家带眷还得兼顾家庭。 记得以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外国人喜欢华裔是因为华裔最重视『家庭』,总会将家庭放在第一位。结果多年后一名会说中文的老外却说,华裔最重视的不是『家庭』而是『钱』,不谈梦想或任何其他想做的事情,三句总离不开『钱』,华裔太爱『钱』。我当时觉得这个外国人真正深入了华人社会文化和华人家庭生活中,普遍的华人家庭社会确实是长那个样子,好像会有『钱』的事情,就会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需要钱,我仍然需要钱的支援,好让我得以完成梦想,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施展自己的抱负。就像我还是需要工作一样,那是为了回馈社会的栽培之恩,不是为了满足某人私慾,相对获得工资是为了让生活得到基本保障,不愁没钱缴房租水电。 我的朋友总笑我太理想化,高估了道德层次,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因为他们总能听懂我在说甚么,所以我并不那么想。 「你就不怕饿死,到时候我可是不会周济你的喔!」李佳有时候会这样对我大眼瞪小眼,但一旦我身体不舒服,她又比谁都紧张。 「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没人知道,你不用想太多。」话讲的很难听,但一次都没把我真的丢下,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身旁。 我再一次的陷入混乱当中,就为了一句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回去吗?」一位素未谋面的小孩突然跑过来对我说出这么一句。 「你认识他?」李佳边啃着蛋饼边用手肘推了推我。 「我们没见过。」我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印象中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孩。 「啊!抱歉,我认错人了!」见我不知所措的反应,小孩顿时慌了手脚,着急的对我挥了挥手转身就跑。 「等一下!」李佳下意识的伸手拦着那小孩,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拦下那小孩到底想干嘛? 「我要走了,为甚么拦着我?」小孩满脸紧张想拔腿就跑,但不知出于甚么原因他并没跑掉。 「你认识她吗?」李佳伸手指向我。 「不认识啊!她不是邵晓芹吗?」小孩明明说不认识,但却连名带姓的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李佳指向自己的鼻子,好奇的问他。 「你,你,你是李佳。」小朋友的脸皱巴巴快哭出来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看了都以为我们两个大人在欺负一个小孩。 「你怎么会知道我俩的名字啊?」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们确实没见过这小孩啊? 「你是哪家的小孩啊?」李佳问到了点上,她努力将记忆里所有认识的小朋友拿出来扫过了一遍,却就是对眼前的小朋友没有一点记忆。 「我,我,我是小莉儿子的朋友啊!」他睁大的双眼满佈惊恐,像似在害怕着甚么。 「那你是跟着小莉来的吗?小莉呢?」李佳探头寻找小莉的踪影,无奈没见着熟人的身影,那小子这次真趁我们不注意,转身就溜了。 「快快,检查一下手机钱包还在不在!」敢情李佳以为这小子是哪个小偷集团派来的,毕竟不认识却能叫出我们的名字感觉不单纯。 「都还在,你呢?」我伸手探了探小背包,确定东西都还在。 「我的也是,都还在。你说,他到底是谁家的小孩啊?」李佳将手从背包里伸出来后,纳闷的问了我一句。 合约 2 「要不待会打电话问小莉?」我对那小孩的真实身分感到十分好奇,禁不住想打电话问清楚他到底是谁家小孩。 「小莉的孩子才5岁,刚那小男孩看起来至少7、8岁了,伶牙俐齿的很,或许小莉会知道。」事不宜迟,李佳说做就做的个性,马上给小莉捎了个电话。 结果聊了半天,也没法弄清楚那小子究竟是谁?毕竟小莉儿子年纪太小了没几个朋友,除非是公园玩耍时认识的哥哥,但那些哥哥也都是自己认识的,因为大人不可能离小朋友太远,问到最后竟没有一个符合那小子的特徵样子,最后我们两人只好作罢。 我们两人为这件事感到惊讶而且好奇,李佳在逛夜市时下意识的注意着路边的孩子,想再找到他询问他的名字。逛了老半天没有半点收穫,我们意兴阑珊的向彼此说再见后就各自回家去,或许是忙了一整晚,回家后我马上就有了睏意,碍于疫情关係还是硬撑着洗澡洗头,完事后才爬上床睡觉。 才闔眼没多久,我又见到了那名小男孩。 我隐约知道自己在梦里,他还是那个7、8岁的样子,正手拿着几份文件在我老家1楼忙进忙出,不知道究竟在忙些甚么?他叫做梦梦,就是曾经带着我玩耍的那个孩子,他现在正为了我和我的家人们忙碌着。他朝我这看了过来,笑着亲暱的牵起了我的手,将我带到父母亲在讨论重要事情的桌边,两边坐着有哥哥们和其他亲友,大家正热烈的讨论着从梦梦手中获得的文件内容。 「你快过来,不参与讨论吗?你不要日后才后悔喔!」梦梦热心的对我说,梦里的我没有比他年长多少,我也回到了7、8岁的年纪,口里正含着颗棒棒糖。 「我才不会后悔,游戏规则都已经在你手上了,不管成为哪个角色,结局不都还是一样吗?会有甚么改变吗?」我说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边忙着吃嘴里的棒棒糖。 「当然会不一样啊!你真要当让你父母亲伤透脑筋的角色吗?要当在外流浪的那个?还是要当乖乖待在家里孝顺爸妈的那个啊?你想好再做选择喔!」梦梦认真的看着我,仔细的为我做分析解释。 「那能够让我爸妈不要有任何的伤心吗?能不能让他们轻松快乐的过日子就好?」我皱着眉头问梦梦,还特意将棒棒糖分享给他,希望他能答应这个请求。 「恐怕这是不能够的事,这样你爸妈就没办法完成他们这辈子的任务了,合约里的每一项任务,都是你爸妈亲自挑选填上,为了完成目标所做出的选择。你再不过去讨论,最后剩下的角色你只能接受喔!」梦梦再三叮嚀着,并告诉我这是名为『家人』的剧本,是合约的必要附件,也是必需一起完成的任务,没办法跳过。 梦梦才说完没多久,我就看见我爸拿着一本小册子朝我走了过来,梦梦站在一旁对我使眼色,就像在说:你看吧!谁叫你不听我的话,现在没得选了。 「妹妹,爸妈需要你帮忙,小哥哥哭闹着不接受当长年离家的那个角色,这是让爸妈学会放手不执着的重要角色,可能会让爸妈伤心难过,也会让你少了许多和爸妈相处的机会,哥哥们都不愿意接受,现在只剩下你了,你愿意吗?要是少了这个角色,下次我们都还得全部重来一遍,你愿意帮这个忙吗?」说着就把小册子塞到我手中,安静的等待我的答覆。 我转着口中的棒棒糖,万分无奈地转头看着梦梦,他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让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看向遥远另一方的哥哥,年纪较长的哥哥跑了过来,拿着手中的小册子,正在跟父亲边讨论边更改其中某些条件。 「妹妹,你就接受吧,小哥哥坐在那里哭成这样也不是办法,他就不想当坏人,但少了这个角色合约条件就没办法完成,妹妹,你就接受吧!」哥哥一本正经对我说教,我记得在生活中他对我可是惜字如金,要不一张口就是骂人的坏哥哥,甚么时候见他这么亲切的对待我了。 「你哥的角色和你的角色没差很多,就是教导爸妈一种无条件的爱,他的角色将背负着想飞出去闯,但终将一辈子被困在家里的命运,只是他和爸妈相处的时间会多些。」父亲笑着理性的说道。 「你不看内容就接下这剧本吗?」梦梦睁大双眼看着我,对我默默接下剧本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 「要是看了,可能就没办法心甘情愿的接了。我们兄妹都很爱这一对父母,你最清楚了。」言语间充满着平静和理智,心里却没有太多感觉,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决定好了吗?都拿到各自的角色囉?好,父亲完成了这辈子的学习后,很快就会离开你们了,他会回来这里等大家完成任务,其他人也会在完成任务后回来这里检讨,这样清楚吗?醒来后你们不会记得这个梦,唯有当快要完成任务时,才会再次想起这个梦,好让你们用剩下的时间去完成还没完成的部分。」梦梦拿起合约甩了甩,小男孩清清楚楚的交代着签订合约的事。 父亲和哥哥们都跑来跟我说抱歉,我看见在桌子另一边的母亲正埋首苦读,她看似也挑了一个艰苦的角色,母亲面带微笑的努力消化着手上厚厚的剧本。看着将努力一辈子的母亲,我自然也没有任何怨言,毕竟母亲允诺将会陪伴着我们更久一点,即便生活辛苦也会努力。 大家在梦梦拎着合约走出老家1楼后,各自拿起剧本在桌边努力起来,聪明的哥哥姐姐们正在想办法将自己的剧本和身边的人搭上,以找出最佳的处理办法。我为哥哥姐姐们的做法感到新鲜,也多了种可能有办法脱逃命运的信心,正找着找着,有些人可能因为太累了,也有些人可能已经完成阅读剧本,陆续的趴在桌上熟睡,竟慢慢的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不能睡着,睡着就没机会改写剧本了。」哥哥拼命努力撑开眼皮,边叮嚀着我不让睡着。哥哥毕竟也不过是个10岁的孩子,最终我们还是撑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醒来,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剧本的事,想起疼爱我们的父母亲在不久的将来会离开我们,忍不住悲从中来止不住的哭,边哭边走下楼梯,结果看见一起在哭的哥哥。 「哥...哥哥...哥哥...,你你...你为甚么,哭...哭啊?」边抽泣哽咽还边执意要问清楚哥哥为甚么哭,我很少这么固执的热脸贴冷屁股,追着不喜欢跟我说话的哥哥问清楚「哥...哥哥,为为...为甚么,哭..哭?」 「你你...想到,疼我们的爸妈...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你...你你...难道不会想哭吗!」哥哥难得抽噎着回答我的问题,我有点傻眼,以为只有我自己记得醒来后的那个梦,难道哥哥也记得吗? 那天还年幼的我和哥哥,两人心情低落了整天,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的吵架、打架,连父母亲都为我们的状况感到忧心。在弄清楚我们二人为甚么哭以后,爸妈带着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一直哄着我们。爸妈说自己不都好好的在我们身边吗?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疼着我们之类的话,至到连小哥哥都跑来笑我们,这才让事情告一段落。 看不见的那双手 1 「啊!」一睁开眼马上惊呼着坐起了身子,全身大汗淋漓连衣服都汗湿了,我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早上,想起了强压着想哭的衝动坐在老家二楼阶梯上穿袜子的场景,想起哥哥哭着坐在椅子上背起了书包走下楼,然后我跟着走在哥哥后面哭的样子。 原来,这不只是个梦。 轻拍着自己的脸颊,捏一捏确定这不是作梦,我整个傻坐在床上,那个孩子的名字我还记得,他叫梦梦,是个年仅7、8岁的小男孩,印象如此鲜明,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他样子丝毫没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佳!李佳!你听我说,我知道那孩子的名字了,我想我需要去拜拜收惊。」拿起了电话第一时间打给李佳,对梦梦好奇的不只我一人,赶快给她报个讯。 「甚么?为甚么要收惊?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还是见面后再谈。他的名字?他叫梦梦,我小时候见过他,真的!小时候见过。甚么?现实混淆?要我去看医生?不不,不是的,李佳,我是真的做了个很清晰的梦,唉!不信就算了,你先忙吧!」李佳是把我当神经病吗?叫我抽空去看身心科,还说我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也罢,这种状况下确实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而且她现在应该忙着赶上班,难免口气不好。 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突然想起可以向哥哥求证这件事,不过这么久的事情了,他还会记得吗? 也是太久没回家看母亲,在父亲过世后,母亲就带着哥哥撑起了这个家,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而我就几乎算是被放生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虽说每年都会回家过年,但没几天就溜回自己工作的点,我是不是也该常抽空回家看看母亲? 我挣扎着起床,犹豫着是否该回家的同时已在收拾简单的行装,毕竟梦里场景太过真实,我必须找着些蛛丝马跡,确认这不只是场梦而已。我真正在意的是,我想起了这件事,是否意味着我的剧本也差不多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 若不是,为甚么梦梦会出现,为甚么让自己想起了这些事?若是,那是否该做些安排准备,让身边的人可以轻松些,不那么难过?抱着寧可信其有的心态,我传了个讯给李佳,告诉她这几天我回家探亲,没两天就会回来了。 外面是个艷阳天,没走几步我已开始汗流浹背,顶着大太阳走到捷运站,还在想着搭高铁、火车还是公车回家会较舒适,就收到了李佳的简讯,说遇上了件事让我先不要急着回家,她下班要我陪她去个地方。 我站着呆看简讯两秒,无奈的转身走进车站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运动饮料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休息。 「喂!哥啊?想问你个事,你还记得小时候有天早上,你起床后就哭鼻子说,不想让爸妈死掉,不要爸妈离开我们这件事吗?不记得?好像有那么回事,对吧?不是你?是小哥哥?是我?不不,真的是你啦!好,你别生气,那么久的事情谁记得清对不对?好好好,先掛了,再聊。」谁哭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记不记得这事啊! 听起来老哥已记不清这事了,只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记得那时他哭的非常悲伤,和平日调皮捣蛋被揍时不服气的流眼泪完全不一样,虽然那时年纪小,可哥哥他总是死撑着不掉泪,怎么可能完全没印象? 或许他真不记得为甚么哭,但估计还是对小时候这事有点印象的,那就表示我见到梦梦这事是真的,剧本角色分配也是真的! 我坐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想着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原来我这辈子遇见的所有人、事、物全都是早已注定好的,那难道没有任何例外吗?当时一起对的剧本,这里头到底哪件事是我们一起藏起来的例外呢?梦梦究竟是谁?他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早我遇见小莉,她带着那个小男孩来办公室走动,小男孩的小名确实叫梦梦,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佳下班后马上往我这儿赶来,我们在捷运站等车时她突然开口对我说,边说还边带着饶富兴味的眼神不断上下打量我,完全无视早上我跟她说的那些话。 「就跟你说他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孩子,是他亲口告诉我他叫梦梦啊!你既然不信又何必一再追问?」我心里觉得非常委屈,又有点来气,很想直接甩头不理她,却又捨不得。 「梦梦是小莉大嫂的儿子,今年才7、8岁,不是37、38岁,怎么可能会是你小时候认识的孩子?而且他没法正常走路,正在积极治疗当中,连话都没法正常说,就只有小莉的儿子愿意跟他靠近,一般小朋友都怕他,更不用说跟他玩游戏了。偶而她大嫂有事,也只能拜託小莉帮忙看一下梦梦。」李佳双眼带着奇怪的光芒,这种时候的她看起来特别像外星人,完全不知道她脑袋里究竟装了些甚么能这么兴奋? 「没法走路?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你让我留下来就因为见着梦梦?你不是吧?」李佳不知道我现在心里非常焦急,口气自然也不大好,为了早上做的那个梦,我需要为自己争取时间做些甚么事,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 「当然不止是因为梦梦,你还记得两年前预约的纳迪叶吗?」李佳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提起曾经让我们两人深深着迷的一门学问—纳迪叶。 「当然记得,当时我们两人多么希望在报名预约后马上就获得答覆,怎么了?你收到回覆了?」我睁大双眼看着李佳,要是真收到回覆,或许我可以透过纳迪叶得知些甚么。 据传纳迪叶是印度一种非常古老的占卜学,运用棕櫚叶的脉络读出个别人类的前世今生,并详细记录着个人在一辈子终将遇到的各种关键时刻,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际、家人关係、伴侣等,纪录非常详尽。 就像预先藏好的人生剧本,透过纳迪叶解读者,赤裸裸的摊在本人面前,展露出所有事件的脉络细节和关于人生的善意劝导。 李佳第一次看见纳迪叶的介绍后,马上就嚷嚷要跟我一同去预约报名等候通知,谁知联系上却获得至少需等半年的答覆,让我们火热的心顿时像被泼了冷水,马上冷却下来。这一等,若算上今年已经是第四年,我这儿还是没有回覆。 「对,我收到预约通知,负责人让我们今天晚上前往万华的点,地址都已经传给我了,说要是找不到地方再跟她连络。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李佳兴奋的欢呼着,只有我一人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李佳一向都顶着『傻人有傻福』的光环,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必须相信李佳的好运气。 「当时登记的是我俩的名字,对吧?还好我留下来了,我跟你一起去。话说回来,梦梦为啥不能走路啊?小儿麻痺?还是甚么其他意外因素?」我印象中的梦梦总是精力过剩,总是东奔西跑的不知在忙些甚么,但为甚么我会对他这么熟,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听说是因为遗传,还找不到确实病因,连病名都还没有。小莉说梦梦小时候还跟正常小孩一样,三岁刚开始发病还能走路和人交流互动,可是一年前突然恶化,连话都没办法说清楚了。小莉本来就很疼这姪子,看着大嫂和大哥为了孩子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更是二话不说的有空就跑去照顾姪子,所以小莉的儿子和梦梦特别亲。」李佳轻叹口气,我知道她想起家里还年幼的外甥,心里正在捨不得。 「那你有告诉小莉,我们在夜市遇见梦梦的事情吗?」我盯着李佳的眼睛问。 看不见的那双手 2 「我一开始就问了,小莉听的一头雾水,后来才搞清楚我在说些甚么,她只是笑着跟我说这不可能,除非有另一个和梦梦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那天她大嫂才带着孩子到公立医院回诊,怎么可能出现在夜市里呢?我低头问梦梦,躺在那的孩子双眼睁的圆滚滚的,一下看我一下看向天花板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李佳又叹了口气。 「誒!到了,先下车吧。」看来这一时也无法解释清楚,刚好车子到站,我赶紧拉着李佳下车朝对方传来的地址走去。 我知道李佳下班一定没来的及吃东西,看见路边小吃想买些带走却被阻止,她担心时间来不及,而且那里的巷子特别多,拐来弯去的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点,算一算时间竟也差不多该轮到我们,我站在貌似印度寺庙的入口处,看着屋顶上眾多神明发呆。 这间寺庙的造型与一般传统庙宇完全不同,就像立体的楔形锥垫在立方体造型的底座上,入口处就设在底座正中,大门两边是漆得通红的圆柱,从大门向内看去可见许多红橘色的花朵,和满是鲜花素果的长桌及被供养的神明。 这里邻近捷运站,也是许多青年朋友聚集的地方,甚至于观光客和外国朋友都喜欢到这里间逛,我虽不常来但因公需求也走过这区好几回,却不曾发现有这么个地方,尤其这间寺庙屋顶颇具特色,有着眾多神像顏色抢眼,我怎么会没发现这里有着这样的一间寺庙呢? 「你们谁是李佳,谁是邵晓芹?」穿着异国风味服饰的女性从庙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硬纸板正忙着填写些甚么,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香气有点刺鼻,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对,就是我们俩,您会说中文啊!那实在是太好了,我还担心要是听不懂怎么办呢,哈哈哈!」李佳开心的走上前去搭话,才走没几步就听见她肚子咕嚕嚕的响起来,她回头看我满脸尷尬。 我拿出袋子里唯一的巧克力饼乾递给她,还免费附送一瓶刚在便利店买的矿泉水,穿着传统印度服饰的那位女士暂停了手边的所有动作等待着我们,她的动作非常轻巧,没露出一点不耐烦。因为疫情关係,她除了戴着口罩外还罩着一层薄面纱,我们只能隐约看见她的一双大眼,她看起来就像似少数民族,不像一般华裔。 「你们要分开进去还是一起进去?老师已经等你们很久了。」她的眼睛在笑,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看起来就是多了点神祕。 「我想一起进去,没甚么不能一起听的。」我首先提出自己的诉求,一方面是为了安全,一方面也为了让李佳一起进去听,毕竟每个人听到的重点多少有点不一样。 「对对,我们要一块儿进去,再麻烦您了喔!」李佳马上赞同我的建议,不知道她想的是否跟我一样,但有个人在身边确实较安心。 「老师会说中文吗?」她像突然想起了甚么,抬头问正带着我们走进老师办公室的女士。 「两位晚上好,老师会说中文喔!」坐在书桌后的印度裔老师笑着对我们说。 老师看起来约莫50上下的年纪,穿着标准的印度男性服饰,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看起来就像名老学究,肤色较为黝黑,最让人讶异的莫过于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桌上一侧堆叠了齐肩高的书籍,还放着雅致的品香小炉,飘渺的烟雾散发出某种熟悉和令人心安的味道,若有似无的香气竟让舌根嚐到带点甜的红豆味。 「邵晓芹?」老师指向桌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老师晚上好,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属于我的纳迪叶?」我看向老师身后,有着许多打开着的木箱,箱子里叠着泛黄长条状物,那长条状的东西被棉绳綑绑着,就像一根根大小不一的长形木条,放满了一个个叠在身后的箱子里。 老师笑着缓缓打开手上的长木条,摊开就像一把扇子,他边看着每片叶面上的文字,边跟我核对身分资料,听着他唸出父母兄姊的名字、年岁,经核对后竟全数正确,他看着叶片仔细叙述着我的健康和就医状况,也准确的像他当时就在身边看着每一件事情发生那样。 我好奇的凑上前去看着那些叶子,不知道那些看不懂的文字怎么会写出这些讯息,很难理解这样的事情竟真的发生了。老师微笑的看着我也不责怪,打趣问我想不想学,我不好意思的挥手拒绝后,他还露出可惜的表情。 后来老师说了一段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我在很久以后还是会偶而想起那段话。 「一个起点可能有数万个终点,但数万个终点会回到同一个起点,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而是约定好的必然。」他说我很幸运,带着某种不可数不可知的幸运,出生带着星星来最终也将带着星星回去,星星将会协助我完成这辈子的使命;这让我想起梦梦,他手上的合约和大家拿着的剧本。 老师说了许多,只是我心里有事没能好好听进去,他劝导说人们透过事件的发生,让彼此学习此生必修的课题以期获得灵魂的提升,未完成的作业会成为我们一次次重新来世上的钥匙,这钥匙就像写着『再来一次』的籤条。 我点头听着老师的教导,其实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老师看出我分心,只轻轻说了句,没意外你至少能活到80岁,还担心甚么呢?我听了是真吓了一大跳,解读纳迪叶的老师怎么还会读人心啊? 老师很得意的看着我小声说,你要找出剧本里那些空白的地方,好好的看清楚。 「李佳,轮到你了。」不等我提问,老师转头向李佳招了招手,坐在后边多时的李佳刚听的津津有味,一听见老师叫她的名字,自是兴奋的走上前来。 这次老师走进后边的小房间里,找了好一会才拿着叶子走出来,坐下又是一番资料核对作业,我还在纳闷老师刚怎会对我说出那些话,就听见李佳在为纳迪叶的神准不停的惊呼着。 老师耐心的叙述着她对这世界的好奇,就像美丽初生的灵魂正忙着探索世界以及所有的可能性,理智和感性的二分化却让她无所适从,因为她是既理性又感性的美好存在。 他规劝李佳不可太自信亦毋须怯懦退让,太自信容易出错,怯懦退让却容易迷失,总是要停下来听一听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老师还特别提到了面子这件事,告诉她要用心去理解周遭的一切,不要被先入为主的观念綑绑了,那会将自己的世界缩小许多,也绑架了自由的灵魂。 李佳拥有相对好的健康条件,家里人大多能互相体谅和睦相处,只是对家人的过度依赖会是李佳这辈子最大的课题。李佳父母是孕育新灵魂的老手,孩子们都被照顾得很好,而早该往下一旅程迈进的李佳母亲,因生命课题迟迟未能完成而数度卡关。 李佳这辈子是来当母亲的小天使,不止协助母亲完成作业,也找出自己来这世上必须完成的事。李佳不发一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悠游宇宙的老灵魂,怎么听起来就是个无敌初生儿,这让她备受打击。 老师好笑的看着她,说了句:在对与错之间有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每一站的风景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手中握有所有的可能性,那是最庞大的地图也是最深的祝福,要珍视自己的每一个选择,不要和邵晓芹一样,一直在同样的场景里不停间逛。你和邵晓芹相遇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两人要记得好好相处。 可能性 1 当我们步出寺庙时已来到晚间11时30分左右,我们俩走在往捷运站的路上不发一语都想着刚老师对自己说的话,垂头丧气就像两隻战败的公鸡似的,至到再次听见李佳肚子咕嚕嚕的声音。 「就叫你先吃点东西吧,饿不饿啊?」我的背包里已经没有零食可以供她填肚子了,再加上时间这么晚只能先赶捷运,要是赶不上捷运只能找公车,如果连公车都没有,那真的只剩下计程车这个选项了。 「誒,你说,这老师到底准不准啊?核对资料是全部正确没错啦,谈到职业健康也都完全正确,只是你说,他说的到底是甚么意思啊?甚么叫做拥有全部的可能性啊?他到底在说些甚么?我听不懂耶!」李佳终于憋不住,劈哩啪啦的将心里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也没完全听懂啊!说甚么要找出剧本里空白的地方,还叫我要好好看清楚,但听见老师说我至少能活到80岁这件事还是让人松了口气,至少不必担心哪天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啊,老师还说我很幸运,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比较幸运耶!随随便便都能中奖,吃冰棒还能抽到『再来一隻』,简直不要太过分的幸运。」我拉起李佳的手就赶往捷运站走,她边思考边走路,都快走到大马路中间了还一点知觉都没有,重点是她现在走的方向到不了捷运站。 「你干甚么?慢点,慢点啦!晓芹,你弄痛我的手了,快放手!大不了就搭计程车回家唄。」李佳很不高兴的甩开了我的手,她最不喜欢别人打乱自己的节奏步调,她说这会严重扰乱她的思绪。 「我现在只想赶快搭车回家洗澡,刚踏出大门时其实有些头晕想吐,你不会吗?而且这么晚了,我们先搭车回家,下车时先绕到便利店找点吃的然后再回家,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抚着头一口气将话全说完,李佳看我好像真不舒服也不再跟我拗,主动挽起我的手就往捷运站走去。 还好来得及搭上最后一班捷运,站里人还不少,毕竟是城里大多数年轻人主要的聚集地,大家都一副不想回家的样子,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赶捷运吧! 我看着身边各种五花八门的装扮,以前只会出现在漫画或电影里的穿着打扮,现在正出现在我面前,每节车厢都像不需要入门票的时装秀场,不同于专业模特的是每个精心装扮的角色,似乎都在用眼角馀光扫瞄注视自己的人,在展现自己的同时关注别人对自己所有行为举止的反应变化,但也有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忠实做自己的孩子,只是很少。 「你说,梦梦到底为甚么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觉对不对?」我低声的问李佳,眼睛下意识的在寻找梦梦的身影。 「你太紧绷了,放轻松,好吗?刚说头晕想吐,现在有没有好点了?」李佳坐着伸手就想帮我揉两边的太阳穴,但被我轻轻的推开拒绝,幸好这个时间点车里较多空位,要不我和她俩可能会站着打盹。 「话到底是老师说的,还是纳迪叶上写的?一个起点有数万个终点,数万个终点又会回到同一个起点,这除非时光倒流吧,不然怎么可能做到?」我站起来摇摇头,心里在想着要不明天还是搭车回家一趟吧?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是该放松一下。 「晚上禁止谈恐怖话题,待会我还要走一段路才到家,好吗?下车了。」李佳一定因为肚子饿才会没听清楚我在说甚么,刚可是连一个鬼字都没提,哪来的恐怖话题啊!我纳闷地看着她,只是一踏进便利店就被食物吸引了目光,便利店在晚间10点后就会将所有的座位区整理好并收起来,幸好这家店保留窗边固定式的桌子,让我们得以勉强站着吃点东西。 「你说,你也有见着梦梦对吧?刚到底说到甚么了,怎么会提到恐怖话题?该不会就是指梦梦吧?」我不死心的持续追问着。 「对,我确实有见到梦梦,真有这孩子存在,并不是你的幻觉,你别瞎担心。」李佳吸食着热腾腾的麵条,边白眼边呼嚕嚕的回答我的提问,我忍不住又给她递了瓶冰凉的运动饮料。 「你慢点,这不会太烫口吗?你吃的让我心惊胆颤的,要不要喝点冰凉的?饿太久别吃太快,当心肚子闹腾。」一个秀气的小女生有着媲美大叔等级的豪迈吃相,虽然认识这么久了,每次看见我都还是忍不住吓一跳。 「确实有点烫喔,刚真的饿太久了。」李佳想了想马上放下手中筷子,做几个深呼吸后,再慢慢嚼食口中含着的麵条和配料。 「以前我看过一个怪异恐怖的故事,故事大概是提到一个不爱念书的小女生,长大后交了个渣男,婚后外遇还将她锁在大楼里准备烧死,结果让她莫名其妙的回到8岁家里大火的那个时候。这一次她遇到会家暴的父亲,为了救母亲她不小心将父亲杀了,母亲为了救孩子主动替她掩盖真相并承认所有罪名,最后被判了个无期。结果她长大竟成了个会酗酒的女人,不断家暴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丈夫和孩子受不了联手将她锁在大楼里准备烧死,结果她又回到了8岁家里失火的那个时候。」见我全神贯注的听她说故事,她顿时瞪大了双眼,故意停顿下来拿起饮料喝一小口才准备接着说。 「她心想一定是神对她的怜悯给了她再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告别过去的自己。这一次她以活过两次的经验,好好的处理了家里的问题,她认真念书学习获得国外知名大学的奖学金,还未到30岁就因为出色的决策能力当上了知名集团的总执行长,并拥有疼自己的老公和一双健康聪慧的儿女,堪称最完美的人生胜利组成员。就在她拿着红酒站在大楼办公室里看着美丽的夜景,讚叹自己美好的成就时,火灾警铃没有预警的响起,她掩着口鼻正想往外逃,却发现办公室门被卡死了,因为楼层太高,她也不敢破窗跳出去。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又回到8岁家里大火那个时候。」李佳安静的坐在位子上跟我四目相对。 「请问这故事哪里恐怖了?后来呢?结局呢?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我无法理解李佳对恐怖的定义,但这个故事是真的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后来这女人因为无止尽的循环被搞的快疯了,才发现自己全家早在幼年8岁那场大火里全部丧命,无一脱逃。」我看见李佳的肩膀不自觉的抖了抖,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想藉机吓唬她又怕她真生气。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故事啊?这不像是你会看的书啊!快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装作没事的随口问她,因为我知道她是最忌讳这类故事,尤其夜里更是完全闭口不提。 「我以前很爱看书啊,小时候常跑图书馆。有次不知道为甚么,我拿起本短篇就坐在沙发上看,明明心底就有个声音让我放下书本别看了,但我的眼睛和手就是没办法把那本书放下。前面几则短篇都还好,写些小品故事说人生所以我也没在意,直到看完这则名为『轮回』的短篇,我才开始心底发凉,也是从那篇开始我再也不看任何恐怖故事、恐怖小说或是任何和恐怖沾上边的东西。没必要让这些东西造成心底的恐惧,更不需要助长恐惧感,你说对不对?」李佳诚恳的看着我说,我终于理解为甚么她会说禁止谈论恐怖话题,那个故事确实诡异的有点可怕,尤其结局让我心底发凉,因为这让我想起在印度时那个时空交错的梦。 可能性 2 「你真是个奇特的人,怎么会想起这个故事?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看的书吧?」我亲暱的挽起李佳的手,另一手则拿起运动饮料轻啜,我需要冷静理智的看待现在发生的事,需要让心情缓和冷静一下。 「这像不像老师对你说的,一个起点可能有数万个终点,数万个终点会回到同一个起点?当我听见老师说这句话时,马上就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这则短篇,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你说人这个联想力怎么这么神奇,能把遗忘已久的记忆突然就叫出来呢?」李佳转头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我,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想些奇怪的。 「你可以捏捏看,捏我或是你的脸,你捏啊!」我翻了一个大白眼,我想到的她当然也会想到,这没胆的小女生还真的给我用力捏了下去。 「啊啊!很痛耶!下手有必要这么狠吗?那你怎么不捏自己啊?」气不过我伸手回捏了她一下,两个人在午夜的便利店竟这样打闹起来,惹的值大夜班的小哥恶狠狠地瞪了我们几眼。 「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得起个大早上班呢!先跟你说,我明天得搭车回家一趟,没个两三天是不会回来的,到了再跟你说啊。」拿起背包挽着李佳,把桌面整理好后准备回家洗澡休息去。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李佳吃饱后就像喝了酒一样,不断的打闹试探我,我无奈地朝她点了点头,一副想来就来吧的态度,倒惹得她不高兴了。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非常欢迎,怕是你没办法请假,今年的特休不都全用完了吗?你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有个伴回家哪有甚么不好?重点是要做得到啊! 「那你自己小心,记得要给我电话,知道吗?」她看起来是无奈的接受了这说法,帅气的拎着包就朝屋内喊我回来了,也不管三更半夜会不会惹人侧目。 我无奈的笑着摇头,看她走进屋后我也三步併成两步走回家去,毕竟时间有点晚,一个人走在巷子里还是会感到可怕。平日里10分鐘的路程,竟让我只花了5分鐘就走到了,气喘吁吁的边走上楼边想着刚李佳给我说的故事,总觉得和那个时空交错的梦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联系,到底甚么是剧本里的空白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的太快,当我踏进房里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又开始奇怪的噁心想吐了。 坐在瑜珈垫上许久,一直告诉自己必须洗澡换上乾净的衣服才能躺下,当晕眩的感觉稍缓和下来后,我拿起门边的浴巾走进了浴室。冲着温度刚好的热水,我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生病的人都知道,身体难过时会特别希望能就此解脱,但真面临解脱的剎那还是会自心底涌现恐惧感,只是或多或少。 我很庆幸我还持续的呼吸着,拥有每天再来一次的机会。 看着手边的肥皂,心里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我发现放在架上的浴巾不是我的,是那几天借给李佳后丢进洗衣篮里的那一件,手边的肥皂不是橘色的吗?怎么变成黄色了?退色?都怪李佳给我讲那甚么鬼故事,让我现在满脑子尽闪现恐怖的画面,我嘟噥着将浴巾重新丢进洗衣篮,并找寻自己的浴巾,果然在洗衣篮里发现了我的浴巾,只能从衣柜里拿条新的擦身体了。 躺在床上我总觉得今天的房间跟昨天不太一样,或说跟早上出门前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问题,要是说昨晚房间的顏色偏绿些今晚反而偏橘,李佳一定会说是灯光的问题让我别多想,我努力的用眼睛搜寻房间四周,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的睡去。 恍惚间,一个感觉很熟悉的小男生在我身边用力的推着我的手臂,一下比一下更用劲,一下比一下更不客气,晃的我有点头晕,在快睡着的那当下特别惹人恼怒。 「别闹了,现在都几点了,让不让人睡啊!」我火大的朝身边骂了句,心想老娘今天几经波折才回房躺下准备休息,大半夜的哪来的小朋友这么吵闹? 「起来!你不是找我吗?我走了你可别后悔喔!」这小朋友脾气口气都挺大的,听起来像是我求他来着,谁家的小朋友那么骄傲啊? 不对,隐约想起这里是我租用的个人套房,我房里怎么会有个小朋友?我突然整个惊醒过来,伸手就抓着小男孩的手臂,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是梦梦。 「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这不是现实,那就是在梦里,不管现实或梦里,随便就能闯入别人的私领域那也太可怕了,我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只能被动接受的事实。 「想进来就进来了,还用问吗?」他回答的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这有甚么问题。 「我死了吗?」我纳闷着他的突然到来,不知道这么多年他都未出现,为甚么就这两天频繁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 「神经病!你以为死了才能见到我啊?怎么老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吧,你找我干嘛?」一个小男孩表现得比我还要成熟许多,他的眼神让我感觉我才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我是在找他没错,可是我是在找那天夜市里遇见的他呀! 「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啊!是我听错了吗?快点,时间不多了,你快点说,我就要走了。」他玩着手上本来没有的玩具手錶,一副赶时间的样子,身后还背个蜘蛛人图样的背包,完全没有不协调感觉非常可爱。 「剧本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现在到底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真正该去的地方?」脑海里瞬间涌现许多问题,但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关于剧本,总觉得找到剧本就能解开很多问题,我想知道剧本的内容到底写了些甚么? 「当时叫你看,你不愿意看,现在后悔了吧!不必找了,剧本早就被整个输进了你的生命旅程里,是拿不出来也没办法阅读的状态,只是你的剧本出现了一点状况......」梦梦说话开始支支吾吾,好像不知该从哪部分开始解释起,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有看剧本啊!只是完全不记得了。」说完就像洩了气的皮球坐在一边,心想着那要怎么去找寻剧本空白的地方? 「当然你会不记得啊,签约后的剧本,看了也会马上忘掉。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剧本不是你,你也不是剧本,还有注意身边的细微变化,那些都是告诉你的讯号,让你知道你现在人在哪里。」他从包里拿出棒棒糖,塞了一个进我嘴里。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很久吗?你在同一段时间里经歷着多重的生活,不止你没发现这样的状况,我也没发现。等到我回头找你,发现你不见了,才知道出了问题。」梦梦转着口里的棒棒糖边对我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吗?我的是甚么问题?」我想起了纳迪叶老师说的,李佳有着最庞大的地图。 「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剧本,有些家族是工程蓝图,有些家族是地图,还有些家族是神奇的寻宝图,还有些是简单的流程图或阶层图;这些都是个人生命旅程里重要的元素。你的剧本没有问题,只是被莫名其妙的同时打开了太多门。」说到最后梦梦竟皱起了眉头,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这太神奇了!那为甚么我们的是剧本呢?」我开始感到好奇,我可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既然只要输入图表就可以达到同样效果,那为甚么要这么麻烦搞一堆文字呢? 「我该走了,希望下次还能再找到你。」梦梦拿起手中响起的玩具电话,不知道在跟谁对话,边说边转身就往房门方向走去。 在他打开门时,透出一阵强光让我完全睁不开眼睛,闭着眼恍惚间我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再次睁眼外头已出大太阳,我拿起手机听见那头传来李佳的声音。 差异 1 「你不是说会给我报平安的电话吗?今天都第几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李佳声音听着就像在发抖,不知道在瞎担心些甚么? 「李佳你这是怎么了?我才刚睡醒耶!现在才几点啊?不能让我再多睡一下吗?」我看了一下时间,虽然外面大太阳,但现在不过早上七点半而已,我今天早上才睡没几个小时啊! 「你还好吗?你看一下日期,我们去纳迪叶是週二晚上,你说隔天要搭车回家,那没问题,但至少回个讯捎个电话吧?都几天了?今天都已经週五了好吗?你这几天到底跑去哪儿啦?电话也不接!」李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又委屈,感觉都快哭出来了。 「你现在是在说甚么?週五?今天不是週三吗?我本来预计今天回家一趟,你该不会因为捨不得在唬弄我吧?」我拿起手机看见上面至少十来通未接,好友群组讯息早就爆掉了,时间确确实实显示今天是週五早上,我这该不会是被整了吧? 「如果你有重要事情在忙,好歹说一声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能李佳听见我声音心情也较平復了些,她的声音听起来已慢慢恢復平稳。 「李佳,我手机快没电了,你等等,喂?不是,我跟你说,我真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我以为今天才週三。不不,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饿。我跟你说喔,今天晚上一块儿吃饭好不?晚上见面聊啊!先这样。」我忙着找充电插头,边充电边思考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想清楚来龙去脉就被肚子饿整的头昏脑胀,赶紧找冰箱找零食先垫个肚子。 正当我低头努力消化房里的饼乾和罐装饮料,抬头又看见门边掛着的是早丢进洗衣篮里的那件浴巾,我顿时傻眼;那是李佳使用过的那条浴巾。我像个傻子一样走去翻找洗衣篮,篮子里一件浴巾也没有,那我的浴巾呢? 稍微垫了肚子后,我准备下楼走走透个气,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今早起床感觉身体状况还可以,只是还有点睏想再睡一下,但我害怕再睡又是两天两夜,在还没搞清楚以前暂时不敢再睡。 「邵晓芹,你怎么搞的?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也没请假,主管说要是今天还是没接到你请假的电话就......」电话那头是公司里的热心大姐,故意在卖关子不把话说完,听她说的话我心里是非常纳闷,我不是早就提离职了吗? 「大姐,我不是早在半个月前就跟主管提离职了吗?」我不记得后来还有回去上班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呀,主管让你不要离职,还升你成了项目负责人,你忘了吗?你是不是真的病了啊?没关係你直接说,姐帮你请假。你要不要先去看个医生啊?」大姐被我问的一头雾水,以为我在开玩笑,她口气越来越不耐烦。 「咳咳,姐,我脑袋现在一片空白,拜託您帮我向主管请个假,我不知道是不是确诊了。」我动了一下歪脑筋,毕竟现在听见确诊都闻之色变,既然没办法解释清楚现在的状况,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你做快筛了吗?结果怎么样?」大姐果然开始紧张,毕竟公司因业务性质还维持着正常上下班,办公室陆续传出确诊案例,内部早已人心惶惶还有些想着提早毕业了。 「做是做了,都显示阴性,只是感冒徵状越来越严重,我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带着稍微夸张的语气对大姐叙述自己目前状况,这也都是事实,我可没说谎骗人。 「那你好好休息,拜託千万不要进来公司啊!也不用惦记公司的事情,这里的事姐会帮忙处理,只是公司邮件还是要收一下看一下。主管那边你还是得自己打个电话,我看他的样子都快急疯了,毕竟你手上的项目是目前唯一赚钱的项目,他是真的急啊!」大姐耐心跟我解释。 「好好,我待会就打电话给主管告假,谢谢大姐。」现在到底是甚么状况?我是还没睡醒吗?我确定自己早在半个月还一个月前,已经完成整个离职手续了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嗯,会疼。 忙了大半天才完成整个请假程序,手机充电也差不多完成,我看自己的公司邮件几乎整个爆掉,还没来的及弄清楚手上待完成的项目,就开始动手整理已满的溢出来的电子邮件,等整理告一段落已经过了中午用餐时间,难怪总觉得头晕目眩,怕是早饿了。 拿起放在桌上的钥匙和皮包我走下楼去,心里为楼下设有小吃店,转角处有间规模不小的便利店感到庆幸时,才打开大门走出去我就矇了。便利店呢?小吃店呢?一整排齐刷刷的餐厅,有中式、西式、义式、韩式、印式、越式,还有素食吃到饱? 我突然感觉呼吸变得短而且急促,站在路口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交通号志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耳朵隐隐约约的心跳咚咚声响,只剩下一片黑。 不得已我就地慢慢蹲下,慢慢数着呼吸,就像过去医生教我的那样,希望能缓解目前的不适症状。不知道过了多久,头晕噁心的感觉逐渐退去,我慢慢的站起身看向路口的绿色标志,这里确实是我日常生活的社区,转角有我熟悉的生态公园,但除了我住的那栋老公寓外,週围都已改建成高级住宅,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决定无论如何先将肚子填饱后再说。 本来的小巷子已被拓宽成四线的双向道,偌大的街道上一个路人也没有,每间餐厅门口都贴着因应疫情暂停营业的告示,连恢復营业的时间也都清楚列示在上面,下面则是政府因应疫情变化所颁布的政令。偶而遇见迎面而来的人,也都是全副武装穿戴着隔离衣、手套、面罩和口罩,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我才是那个唯一行走在大街上的异类。 在週遭迅速绕了两圈后,我心理產生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当终于找到附近唯一还在营业的杂货店,却听见热心的店老闆说,自昨晚开始这里已被列为严重疫区,不得随意进出。这家店的老闆被要求配合政府按家户派送救援物资,店里就一个老闆和他两名儿子,仓库和店里每个角落都被一箱箱装好的救援物品塞满了。听说政府允诺分派部队协助物资派送,部队预计在中午以后抵达,只是至今没见着个人影让他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满头大汗的问我能不能帮忙派送。 我看着堆叠比三个我还高的箱子,琢磨着他刚说的话,开口询问老闆哪里才能买到热食?他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过还是递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那是外送的服务的电话,只是这种时刻自己煮或是泡麵吃会比较快,而且安全。 我听了他的劝,买了些可生吃的蔬果及方便携带的乾粮,告诉他若是明天没事会过来协助物资派送,他高兴的送了我几袋泡麵,并嘱咐我隔离衣、口罩、面罩都是不能少的装配,若是真协助物资派送,还是要特别注意自身安全。我笑着允诺,付钱后赶紧往走回家,心想李佳是怎么偷溜出去上班的呢?怎么没告诉我这事呢? 起床后事情接二连三,让人整个脑袋都闹哄哄的,回房后马上衝浴室重头到脚洗一遍,洗好简单弄了点吃的,还没吃饱就已昏沉觉得想睡了。 差异 2 恍惚间,我再次听见手机铃声响起,闭着眼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才刚接通就听见那头传来李佳的声音。 「你不是说会给我报平安的电话吗?现在都几点了,你到底有没有要回家?是出发了没?」李佳充满调侃的语气在耳边响起,累了整天的我实在不想跟她抬槓,口气也开始变得不太好。 「我早上不是才跟你通过电话,还约了晚上一起吃饭,不是吗?你早上怎么没告诉我,我们这区被列为严重疫区禁止自由出入啊?你要怎么回来,晚上怎么回来一起吃饭啊?」开口就劈哩啪啦的说了一堆,我承认口气不太好是因为心里不太高兴。 「你还好吗?甚么严重疫区?你这是做梦夹杂起床气,都发脾气到我身上来啦?你早上是跟谁通电话了?我今天才第一次拨电话给你好吗?现在都几点了,现在才说约晚上一起吃饭,你好意思!」李佳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感觉像我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把我都搞糊涂了。 「你现在是在说甚么?今天到底是週三还是週五?这里不是严重疫区?我本来预计今天回家,结果睡醒就来到了週五,今天到底是週三还週五啊?」我拿起手机看时间显示,现在确实是週三下午五点半左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一下日期,我们去纳迪叶是昨天晚上,昨天是週二,你跟我说准备今天回家一趟,今天当然就是週三啊,你到底怎么了,晓芹?还是你等一下我去看你?」可能李佳听我说话颠倒反覆的,开始变得有些忧心,再加上看不见我现在的状态,她很疑惑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李佳,我觉得我真的遇到了些状况,可是一时半会没法跟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李佳,我现在肚子好饿,你早点下班好不好?」肚子饿事真的,想找她撒娇耍赖也是真的,我隐约感觉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非常熟悉,好像曾经有过同样的场景却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我没办法提早下班,但我答应你没事一定准时下班,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吗?先这样喔!」我听见李佳身边一阵吵杂声,想必又有人走去找李佳帮忙做事了,看来想准时下班是不太可能,才会叫我先垫垫肚子。 我坐起身子,看着放在桌上的钥匙和钱包,再转头看向门边掛着的浴巾,那是我在用的浴巾没错。我走到洗衣篮翻找,找到了李佳用过待洗的那条浴巾,再走进浴室简单梳洗,肥皂盒里是前两天新换的橘色阿育吠陀皂,但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跡。梳洗完毕出来正想找点吃的,打开冰箱后我就愣住了,里面有新买的蔬果但少了罐饮料,就是记忆里喝掉的那一罐,再翻找放饼乾零食的柜子,里面少了几包饼乾却多了乾粮和泡麵。 一阵反胃噁心涌上喉头,我衝进厕所止不住的吐,明明整个早上我甚么都没吃,竟吐出一堆奇怪的食物。不只饼乾还有麻辣火锅、起士蛋糕、啤酒、红酒、麵包等食物还未能消化,伴随着胃液酸臭的刺鼻味道吐了一马桶,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吐出自己从来都不敢吃的蚕蛹和麵包虫。噁心的味道衝上鼻腔,我拼命用水冲洗嘴巴,还用掉半瓶漱口水想除去嘴里的酸臭味,全身神经紧绷到一个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满满的无力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坐在地上我忍不住大哭,边哭边抽噎着把自己的脸埋进手臂里,我很害怕将这一切告诉别人会被当成神经病,也害怕被当成白老鼠或是被叫去跑宫庙,身体不适再加上混淆的画面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或去解释这一切,只能任凭自己坐在地上不住的大哭。想起小时候听说中降头术的人,有时会吐出虫子或钉子之类的东西,心里產生莫名恐惧,脑海里尽是些可怕的画面,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停闪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电话响起,我看是李佳的来电,赶紧擦乾眼泪清了清鼻子才接起电话,我不想让她听见说话声里带着鼻音。 「下班了?」我迫切期待着听见熟悉的声音,至少这样我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对呀,下班嚕!我跟你说,刚我妈把我唸了一顿,都是你害的啦!她唸我不回家吃饭怎不早说,她今晚可是煮了很多的菜,现在也只能把剩下的当作明天的午餐。说吧!你想请我吃甚么?晓芹?」刚下班的李佳心情特别好,轻松愉快的说着自己被唸,还不忘趁机敲竹竿叫我请吃饭。 「呵呵,听见你的声音真好,我们去吃饭好吗?就附近那家热炒店?好不好?你现在人在哪里啊?」我需要吃点扎实的东西,还需要补充足够的水份,暂时离开房间一下也很好,或许以为曾经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某种错觉而已。 「吃热炒店吗?好啊!你想念他们家的毛豆吗?还是他们家的招牌菜?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喔,明天不是假日,今天可不能陪你喝小酒喔!我快走到你家楼下了,还不快点下来!」李佳脚程快,不一会儿就已经走到我家楼下,我赶紧换了衣服走下楼去跟她会合,一起到热炒店吃晚餐去。 「你怎么了?怎么双眼肿成这样?发生甚么事情了?你跟我说,没关係你慢慢说。」才打开门看见李佳,她本来带着笑容的表情瞬间僵硬而后变得惊慌,连珠炮似的发问,却让我打从心底感到一阵暖。 「李佳,我觉得自己快被搞疯了。不知道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连昨晚我们吃过甚么我都搞迷糊了,不知道怎么会吐出那么一大堆奇怪的东西,李佳,我感觉一切都不太对劲。」我挽着她的手,感觉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走几步就开始有点喘,李佳也耐心配合我缓慢前进的速度,走走停停的将平日五分鐘的路程走了快二十分都还没抵达目的地。 「你吐了?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怎么电话里没有告诉我?那你现在不适合吃热炒吧?还是我去买热粥给你吃?」李佳在意的是我的身体,她没发现我语句里的求救讯号,我很想但不敢告诉她我吐了些甚么。 「我不想吃粥,我想吃饭,我们点些简单的菜色,不行吗?而且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就这样边聊边等老闆出菜好不好?」我恳求着她,我需要热呼呼的饭菜暖胃,最重要的是买粥只能拎回家吃,我现在想远离那个房间,暂时坐在外面冷静一下。 「你怎么又吐啦?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昨晚我们也只吃了些简单的泡麵零食,过了一天一夜早就消化了,怎么会吐了呢?还是你中暑啦?」李佳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心让我点菜吃饭。 「昨晚回家后,我又见到了梦梦,我不知道那是真的还只是个梦而已?只记得我捉紧机会问他剧本的事,才眨眼的时间就天亮了,然后半梦半醒间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很着急,告诉我这天已是週五,问我人在哪里?我还接到前公司同事的电话,追着我要工作进度还叫我要记得请假。我走下楼找吃的,结果小店全都不见了,周围都是高级住宅,街道竟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里是严重疫区被下令禁止自由进出了。回房梳洗一轮我就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间又接到了你的电话,然后我又回到週二的下午。」我迫不及待的开口和李佳分享刚发生的所有事,她从以前对这类事情接受度就比一般人还高,也是唯一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我的人,有时候还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反馈,让我能很快的将心情平復下来。 「就在我以为,刚刚那些可能就只是太贴近真实的梦境时,打开冰箱却发现梦里买的蔬果、粮食还有老闆送的泡麵出现在眼前,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吓坏了,李佳。」我一股脑的将心里话全说出来,眼眶一度湿润,在她面前我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恐惧害怕,就只是睁大双眼看着李佳。 「先别紧张,会不会是你之前买了那些食物,但自己却忘了这件事?这种事情我常发生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一区真改建成高级住宅区,那我是不是就变成有钱人啦?等一下,梦梦到底是谁啊?这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喔!」李佳边安抚着我的情绪,边认真的投入我描述的情境里。 「那个小男孩梦梦啊,我们在夜市遇见的那个小男孩梦梦啊!你不记得了吗?你昨天不是才跟小莉确认过梦梦是谁吗?」我有点崩溃的问她,不希望我说的全都变成虚幻。 「你说的是凡凡啊!甚么梦梦!哈哈哈......多像女孩子的名字啊!」李佳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我突然有个念头,怀疑她口中说的凡凡不是昨日叙述无法行走的那个梦梦。 「你昨天才跟我说小莉带梦梦去公司里转啊,只是他没法走路,需要用娃娃车推。」我试探着对李佳说。 「怎么可能?凡凡健康活泼聪明得很,口齿伶俐反应快,谁跟你说他要坐娃娃车啦?」李佳给了我个大白眼,不高兴听见梦梦生病不能走路的事。 我心里突然有中乐透的感觉,我找到他了,我找到现实生活中的梦梦了。 熟悉的陌生人 1 从李佳那获得梦梦的消息后,我心情大好,想着或许能透过现实版的梦梦获得些有用的资讯,决定先把身体养好再找机会去见他。心中有了目标想法,自然减轻了无助恐惧,我开始感到肚子饿,也像平常一样的动筷子吃了起来。李佳看我脸上逐渐有了表情,也愿意主动吃东西和她有说有笑,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这才安心开始吃饭。餐后她还陪着我散步了一会儿,确认我上楼后才自己默默走回家。 「李佳,我决定明天还是回家一趟,毕竟也真的许久没见到母亲了。」走上楼前我对李佳说了这么一句,从她的眼神不难发现其实她对我还是不太放心。 「要不週末等我放假再陪你回家?你也知道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很难放心让你自己搭长途,能不能稍缓一下?」她眼里写满了诚恳与担心,不想让我自己一个人搭长途也是怕我又突然头晕不舒服。 「我上车前和到家后都会跟你报备,就让我自己回去一趟吧,好吗?啊,对了,小莉都会带着梦梦去公司吗?我想见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很自然的提出今晚在心里重复了许多遍的台词,期待着李佳的回覆。 「嗯,可以啊!小莉几乎每天早上送儿子上保姆车后,都会到某个地方去接侄儿凡凡,然后再绕到公司吃个早餐喝个咖啡趁机休息一下,毕竟她是夫人,不会有人敢对她使脸色,都是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除非有别的事。她偶而会坐在那儿和某些部门主管聊天,不过平日都只是吃饱没事带姪儿每层楼视察,凡凡走过的楼层都会闹哄哄的一片,他实在嘴甜,把每个大哥哥大姐姐都收服了,公司都快变成他个人的大型游乐场了,等时间差不多了小莉才会送凡凡去上课。」李佳对着我说了那么一长串,却没问我到底为甚么想见他。 「你也不必特意跑我们公司一趟,白天我工作那么忙,完全没时间招呼你的喔!我们也是很久没安排三个人聚一聚了,要不改天约一起吃饭?」看来李佳以为我想找的是小莉。 「好,改天吧。只是这次我想见的人是梦梦,不是小莉,无论如何,谢谢你,李佳。」面对李佳这样的热心肠我丝毫不想隐瞒,她听了应该就知道我想做些甚么。 她默默的看着我,好像想说些甚么但还是没说,最后轻叹了口气耐心的嘱咐我早点洗澡休息,口罩和消毒酒精还有个人常用药物要备好等,不停的说了又说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听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结果她又给了我个大白眼。 走上楼后我开始整理行装,为了省钱省时间我想乾脆搭夜车回家算了,回去两天赶在週五或週六回来,应该还有时间陪李佳看场电影或到附近的景点逛逛,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李佳成了我生活中的定锚神针,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我就能感到安心。 我没告诉李佳自己搭夜车的决定,快速盥洗后拎起背包就准备出门,希望能赶在午夜十二点前抵达转运站。讨厌公车密闭空间的我一上车就昏睡了过去,预定抵达时间是隔天凌晨五点左右,可能因为连日没睡好,我在车上睡很沉,不知道是不是南部的太阳都起的特别早,再次睁眼天已大亮。 我揉着眼睛慢慢的走下车,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方向位子,就已被迫必须转往下一个目标地点,车站边都是辛苦找生活的计程车大哥们,时间还没到早上六点他们就已在站里等候着客人上门,看着从客运走出来的乘客,连忙各出奇招延揽生意。太久没搭公车回来,週遭的一切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甚么时候也多了这些现代建筑,曾经是小朋友乐园的草场已被改建成停车场,本来从草场能看见四周环绕着山脉,现在也都被建筑物挡住了。 「妹妹,你回来了啊!要不要搭叔叔的车回家?」一位看起来很眼熟的大叔走过来攀谈,我看着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啊?我是那个常去光顾你们家的客人啊!你问你妈去,她会告诉你我是谁,要不要搭车啊?」大叔能叫出我的小名,一定是常年光顾的客人,我突然觉得对他很抱歉。 「没关係,这里距离我家很近,我用走的就好,谢谢您喔。」客气的向大叔挥手道别,虽然不记得对方,但还是必须保持必要的礼仪。 这里是南部某不知名的小乡镇,这一区的人口数也才近万而已,因为人数不多,大家习惯互相照顾彼此,久而久之自然对彼此家庭都很熟悉,当然小地方是非流窜速度也相当快,像谁家母鸡昨晚下了几颗蛋这类的事情,不需半天时间就能传遍全村。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小时候长大的家,小哥哥开心的呼喊着母亲,大哥则是二话不说走出来想帮我搬抬行李,但看我只背着个背包他也傻了眼,只挠了挠头就默默地绕回店里继续工作。我看着大哥埋首工作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曾经想展翅飞向世界的男孩确实被困在家里许多年,现在都已快成一名大叔了。 「回来啦?家里早上最忙,你快来帮忙一下,东西先放后面,你吃过早饭了没?」母亲看不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嘴角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却紧皱着双眉,转头面对客人又变的满脸严肃。 家里老店位在市场附近,母亲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就为了配合市场营业时间,准时早上六点开门做生意因为那时候人潮最多东西也能卖的快,这一开卖通常到中午一点左右就都已卖光,那还没完,母亲还冬天准备热饮,夏天准备冷饮,就等放学的小朋友们经过顺手带一杯,每天这样从早忙到晚上,就除了过年能休个三五天。 母亲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忙了大半辈子,父亲走后我总希望她能过上想过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母亲似乎一心一意就想着孩子,她看不见除了孩子以外自己的位子和价值,所以我总是被她拒绝。我也不灰心,不断的用自己的方式关爱着努力着,我很清楚我爱她们,即便她们认为我是最叛逆不听话的孩子。她们总以为我会在她们离开这世界以后,为自己未能尽孝而感到后悔,或许我会为了没能多点相处时间感到难过,但我很清楚自己一直努力些甚么,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没能早点懂事,对父亲更好一些多付出一些。 「怎么突然跑回家?想家了?」大哥递给我一罐运动饮料,示意我看向桌上那碗加滷蛋的乾麵,他知道我喜欢吃些甚么。 「就想回来找点东西,以前的日记本甚么的,不知道是不是都还在?」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还是母亲滷的蛋最对味。 「你的东西应该都放在房间里没动,只是我们都搬到新公寓去了,楼上除了老鼠蟑螂应该不会有别人,你要上去找吗?」大哥挤眉弄眼笑着说,他以为他妹听了会打退堂鼓。 「只要东西还在就好,晚点我自己去找,妈去哪了?」手上的饮料还是冰凉的,麵条和滷蛋已被装进我的次元胃袋里,母亲没和我一块儿用餐让我感到有点奇怪。 「她看你回来,应该是高兴的跑去买菜了吧!对了,那天你打电话回来问的那些,是怎么回事啊?小时候的梦谁还会记得,我现在有时连早餐吃了甚么都不记得了,年纪大了。只是很奇怪,我还真对你说的那次有些印象,只是记不清是为甚么了。」大哥皱眉对我说,我心想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印象就已经很难得。 熟悉的陌生人 2 趁母亲不在的空档,我走上多年没人住的二楼,阶梯转角到夹层仓库随手都能摸到灰尘和蜘蛛网,不小心还会踩到蟑螂兄的身体。脚上的黑色袜子早已变的灰白,隐约觉得脸上、手臂和身体都有点发痒,还好戴着口罩不然定会狂打喷嚏。二楼地板灰濛濛的一片,感觉竟还有点滑,我缓慢的移动着身子,终于在二楼的旧房间里找到了小时用的书桌,桌上整堆的书叠放的整齐,桌下还有几箱子里头也都放满了书。 我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分别在不同箱子里和书桌上分别找到几本年幼时写的日记,心想或许里面会有些蛛丝马跡,应该把这些全都带走里。我看见书桌上最角落的地方有本泛黄的相簿,下意识地翻了翻,竟看见许久未见的儿时玩伴和曾经待我非常好的叔叔的照片,我决定把这本相簿一起带走。拿起日记本和相簿用力抖了抖,以为可以稍微抖去黏着在上面的灰尘,发现这举动无效才甘愿拿这几本书册往楼下走去。 一下楼就见到脸色难看的母亲,正拎着两袋新买的菜站在楼梯口看着我。 「楼上全都是老鼠蟑螂和病菌,都多久没人上去打扫了,没看见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吗,你就非要走上去?一回来就惹我生气,把自己搞得全身脏兮兮的,还带着细菌灰尘下楼,你不要过来,你给我往里面走,我这里卖吃的最见不得脏!」母亲毫不客气的吼着我,虽然是觉得有那么点超过,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 我沾湿了纸巾,在后厨房旁的小房间里,默默地开始擦拭看起来像沾了细微黑色颗粒便便的日记本。想起还没给李佳打电话,马上就传了个已到家的表情符号给她,结果竟马上接到她的来电。 「现在才早上几点,你说你已经到南部的老家?你是搭几点的车啊,你骗我的吧?」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没醒,这好命的女人每天早上有母亲帮忙张罗的早餐,衣服、吃的、用的,家里全都帮她打点好了,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她。 「是真的,我现在已经在老家了。我昨晚搭夜车,早上抵达正吃早餐。我想明天搭夜车或週六大清早回去,你觉得呢?」随手翻了翻日记本,看见小时候的画作和文字觉得有点好笑,我以前写的字原来这么丑吗? 「你想甚么时候回来就甚么时候回来啊,干嘛问我?真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嘴上就还是要唸我几句,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些甚么。 「你没有甚么想要问我的吗?」我纳闷,李佳难道就不好奇我为甚么突然跑回家吗? 「晓芹,我以为你有甚么事都会主动告诉我,你不都这样子吗?啊!我该起床准备了,不然会来不及。」她突然惊慌失措的叫声还真把我吓了一跳,这冒冒失失的女人老是这样。 「好,你忙,我们再聊。」我见母亲往后头找我,赶紧掛了电话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妹妹!妹妹!你怎么躲在这?几百年前的东西拿出来干嘛?这些东西你不要给我带回家,看你要放在店里哪个角落都好,就不要带回家去,有没有听到啊?衣服都弄脏了,要不要先回家洗澡?」我知道母亲是担心我搭车回来累了,结果又搞得一身脏会觉得不舒服,捨不得叫我在店里帮忙才会要我先回家。 「没关係,妈,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这些日记本,想知道自己小时候都写了些甚么?最近发现记忆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不知为甚么很多都记不清了,要藉着照片这些东西的帮助,才能稍微想起来。」我耐着性子跟母亲解释,希望她能谅解不要生我的气。 「你记不清以前的事?对啊,妹妹,你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以前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这真的有点可怕。」母亲少见的瞪大了双眼,意有所指的说了这么句话,但我真的听不懂。 「妈,我做过甚么奇怪的事情吗?」我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甚么事? 其实我记忆中的妈妈是温柔善良的代表,总是充满爱心耐心的照顾着我们,小时候我最喜欢母亲在工作时突然叫我的名字,当我跑去找她时,她会用力地抱我一下,所以我特别喜欢陪在母亲身边。但某次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将近一个月,忧心的父亲一直陪伴着她,那次母亲在父亲面前问了句可怕的话,类似妈妈不在后爸爸找个新妈妈好不好之类的,后来母亲痊癒后感觉就变了,让我开始会因为害怕而躲着她。 「妈,你还记得桌上那个大菜刀砍下的痕跡吗?」眼见母亲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将话题转到了面前的大圆桌。 「记得!我都差点被你大婶砍死了,你还只是站在门边笑,都没有跟妈妈说危险!你很恐怖你知道吗?」说到这个母亲总会说一样的话,然后我也会像以往一样的回她。 「我那时看见你们在聊天,还以为你们在玩,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件危险的事情啊。」即便重复解释了很多遍,我知道母亲还是没办法接受。 「在玩?你以为在玩?拿着大菜刀要砍你妈了,你跟我说你以为她在玩?你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玩的吗?」母亲总以为小孩的认知和大人应该是一般无异。 「那时你们不是很开心的在聊天吗?」这也是埋在我心底很久的疑惑。 「那时候我跟你大婶,是真的两个人在厨房做饭笑着聊天,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为甚么她突然拿刀砍了那么一下,把我的心都吓得快跳出来了。」母亲看着那张圆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所以我没看错啊!你们那时候笑着我才以为你们两个人在玩,怎么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发生甚么事了啊?」一般平日会笑着聊天的两个人,交情或许没很好,也不至于突然像仇人那样拿菜刀相向啊! 「我怎么会知道,要是知道就不会被吓一大跳了,反正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啦,唉!」说起这件事母亲总觉满腹委屈,因为后来事情发展非常脱序,可说是演变成全武行。 「妈,先不要想了,我先把手上这几本东西清乾净,我会洗手擦乾净后再出去,你忙你的,别管我了。」大婶后来也搬出去了,两人关係为甚么会从一开始的有说有笑,到最后完全的撕破脸,那中间一定有些过程是我们不知道的。我在意的是,怎么会前一刻还笑着聊天,下一刻却拿大菜刀砍人;感觉就不像同一人做的事。 在母亲走出去后,我翻开想看的那一页日记。 那天我和母亲在闹脾气,店里的亲朋好友们全站在母亲那一边不断的指责我,我气不过就一个人跑上楼,结果没想到母亲竟也跟着走上来。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捨不得所以过来安抚我,没想到母亲就像换了一张脸似的,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露出狰狞的表情,毫不留情的、恶狠狠的数落我,就像我是她几辈子的仇人那样,恨不得把我马上轰走。当下我傻住了,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至到现在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的那个表情。我想知道,在年幼的我心里,母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翻开手上的日记本,里头事情描述的顺序有点颠倒反覆,随着翻页我发现上面记录的日期竟不是连续的,反而像是依循着某种不规律的跳动不断在变化着,週五过后连接的一定不是週六,而是週一或週二。有写日记习惯的人一定知道,不会有人在写了今天的日记后,再顺便回溯补写之前任何一天的日记,一般都会按照时间的顺序去写,不是吗? 虽然阅读起来有那么点困难,但我还是从片段的叙述中看见了事件的轮廓,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笔下的母亲究竟是几人? 世界价值观 1 本以为回家可以好好当两天废人,谁知道除了第一天早上能稍微做点想做的事情外,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完全佔去了我所有的时间,连想研究那几本日记也只能在夜里偷偷进行。每天早上母亲准时叫大家起床,接着就像轮番打仗般不停的忙碌,来店里光顾的大叔大婶都爱拉着人聊天,趁休息空档陪母亲逛了两圈市场,到附近吃些她喜欢的点心,夜里等母亲睡着后才能抽空做点自己的事,这样一天才算完。我妈对我晚睡这件事颇有微词,留宿两天她就念足了两天,其实我知道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表示关心而已。 母亲对我来说是个现成的聊天对象,日记本里写的事太多太琐碎,而我大多都不记得了,当想确认些甚么时自然就会跑去询问母亲。母亲倒是爽快的说了许多,说我以前就是个怪小孩,整天抱着书本躲在屋里,不然就一个人站在桌子上唱歌整天,还会说些奇怪的故事吓唬邻居小孩,不像别的小朋友喜欢在大草场奔跑玩耍。 眨眼两天就过去了,一大清早我吃了早饭拎着包就跑出去搭车,母亲少见的追了出来,拿了一袋圆鼓鼓的不知道甚么塞进我手里,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眼看母亲眼眶泛泪,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记得回来陪陪母亲,买好车票后还有点时间,我赶紧送母亲回店里再跑去车站等车。 「去哪啊?没见过你,不是本地人吧?要不要买点吃的?饮料?」车站旁有提着零食饼乾在叫卖的大叔,我笑着摇了摇头准备找个地方打开袋子,看我妈都给我带了些甚么? 「你不要在这儿打开,到时候洒了一地不好收拾,那里有张桌子,你到那儿再打开整理,抓紧时间不要错过班车啊!」车站旁的剪票大叔热心的告诉我,我点了点头拎着包和袋子就走到桌旁整理,还没整理好行李就发现车站已被陆续前来的乘客给塞满了。 「你们在干嘛?不要动手!我说!不要动手!是买票还是到派出所?叫警卫来啦!快点!」突然一阵骚动,车站里的服务人员正忙得焦头烂额,几个三十来岁的大汉不知为何竟打了起来,堵在唯一开放上车的入口处,排队上车的队伍里竟还有些人想趁乱插队,另外一些人因为闪避不及也被无故波及跌在地上。 「你妈没教你不能插队吗?干甚么?不要碰我!」被拉开的其中一人喘着大气对其他人吼叫,双眼通红的像是想把眼前的人恶狠狠的宰了。 「你哪隻眼睛看见我插队了?就算真的插队又关你屁事!人家都没说话!你是在叫甚么!」对方也不甘示弱的强词夺理,说话越来越大声,一副插队也是刚好而已的嚣张态度,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其他乘客大多一声不吭,要不就忙着拿出手机拍摄录影或直播,几个站务人员分别架着两人,不断跟同事打着叫警卫的讯号。 「几位请让一让,后面的乘客请迅速上车,车子要开了,来,排队验票上车喔!」剪票大叔完全无视后面这些骚动,熟练的继续执行他的职务。 「你们在干甚么?你们不能上车喔!要等派出所警察来啦,不能上车啦!要是你们在车上打起来怎么办?其他的乘客怎么办?出车祸怎么办?我没有在跟你们开玩笑!」剪票大叔很帅气的挡着那群人,那群人竟直接向大叔动手,还好这时警卫正好赶到三两下制伏了他们,将他们请回办公室喝茶聊天。 「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车站没有服务人员大家反而主动排队,劝说也不会动手打人,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学校教育失败?还是家庭教育失败?整个环境、价值观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唉。」我听见一位老爷爷正在跟身边的奶奶说这么一句话,心里很是感慨。 「没有啦!这里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阿,只是你没看到罢了,这世上甚么人都有,只是你很幸运都遇到文明人、好人,这次让你看见社会真实的样子,你反而不习惯了。」奶奶反而觉得爷爷想太多,这种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 「大家都当文明人不好吗?为甚么要破坏秩序,扰乱社会呢?我们小时候哪有这样的事情,你说是不是?」爷爷仍无法释怀转头问奶奶,奶奶这次也沉默了。 是啊,这小地方很少发生打架这类事情,小时老师总说懂得排队是文明的一种表现,遵守秩序可以让事情更快更好的进行,甚至连看见垃圾也都是随手捡起扔进垃圾桶,这些美好的自发行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渐渐消失,有些人还主观认为捡垃圾或清环境是老人才该有的行为。 「李佳,我上车了,对!准备回去了,可能下午才会到吧?晚上一起吃饭吧!刚车站有人打架,真的!旁边卖东西的大叔因为来不及躲,东西都被打翻了,零食糖果撒了满地,竟还有大人怂恿小孩去捡去拿,说捡到了就当自己买的,你说,这到底是甚么世界?」我愤愤不平的说着,不理解这样的事情为甚么会发生,也很怀疑大人怎么会教小孩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社会真能让大家安心生活吗? 「冷静喔,冷静!不要为了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得,好吗?你听起来真的很生气耶!」李佳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而且断断续续的有点收讯不良,可能因为靠近山区或没有电信公司基地台,我只听见她反覆的叫我冷静,还有不要生气。 「晚上你请我吃饭,我要吃好吃的,吃甚么让你想。先这样,掛囉。」说没两句我就赶紧把电话掛了,车上已经有人在睡觉,不适合继续讲电话聊天,而且我想起每次她约吃饭都说让我挑想吃的,最后也都因为她不喜欢所以挑了别的,实在是很没意思。 才掛电话没多久,突然一阵紧急剎车把车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本来睡着的乘客也都伸长脖子探头往前看究竟发生甚么事情。大巴缓缓的靠边停,大家在车上开始感到不安,还有人嚷嚷着赶时间让大哥赶快开车,只见司机大哥急忙走下去察看车子的状况,没一会儿大家都听见他拿起对讲机劈哩啪啦的咒骂声。 「各位乘客不好意思,基于安全考量请大家不要下车!不要下车!待会公司将重新派车接大家至目的地,我会透过车里的广播请大家注意换车时间,现在请大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要下车!」缓了缓情绪后,司机大哥还是使用车里的广播提醒大家留在车上,并未解释为甚么车子被迫临停,也没说明甚么时候会有接替的车子过来,赶时间的乘客衝着司机大哥发火,大哥只是不住的道歉并没做过多的解释。 「喂!李佳,车子有状况,我们现在停在路边。对啊,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有车子来接,你要等我一起晚餐吗?还是你先吃,我到家再去找你?」车上都是跟我一样在忙着打电话的人,车上顿时一片嘈吵声,只听一个比一个还大声。 「这样就不知道你甚么时候会到家了,你身上有东西吃吗?我怕你饿坏了,还是晚上我去找你吧!甚么时候开车再跟我说一下,你......身体状况如何,没怎么样吧?」每当发生甚么事情时,她最后总会问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真担心还是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还真的每次都问在对的时间点上。 从紧急剎车那一刻开始,我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咚咚声响,强忍着隐约的噁心感觉,手里拿着晕车用的呕吐袋。 世界价值观 2 「我没事,只是有点噁心想吐。没关係,一会儿就好了。我想休息一下,先掛囉!」不想让李佳担心,我试图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去,掛了电话后安静的坐在位子上数着呼吸,至到心悸的感觉缓过来,我才拿起母亲放在袋里的运动饮料喝两口准备休息一下。 车上大部分乘客已开始坐不住,有些男乘客自主走下车想帮司机大哥的忙,只是还没帮上忙就被吼着请上车,毕竟在高速公路上这样的举动真的危险。听见后面不时传来车子的喇叭声,甚至有时还从车子里传出驾驶人的咒骂声,一路上车子严重回堵,也不知道接替的大巴甚么时候才会来。 我坐在位子上拿起日记本,趁着空档开始一页页仔细翻阅,主要是想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受环境影响產生身体不适的感觉,其次当然也是因为这两天看见了几个关键点却还没弄明白。 我自小有着写日记的习惯,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将心里话全都写在日记本上,这样的习惯曾一度因发现兄长和家人偷窥而中断,至到长大才又开始将生活点滴藉着手机记录在云端或手机记事本里。 所以小时的日记本其实也不多,从七岁开始记录至十一岁止统共写了四本左右,最后一本才写了几页就没再继续,我记得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兄长偷看我的日记而且恼火的很,后来就乾脆不写了。离家那六年的住宿生活,因青春期心事多,偶而还是会用笔纸写下心里话,六年生活日记仅两本,写的较少不知是否受课业较重的影响。那时每週大约还是会写个一至两篇吧,随着年岁渐长,有时一週甚至一个月都没一篇,明明那时候是最爱书写的年纪。 从日记本发现从七岁开始我就有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状况,失眠、心悸、晕眩、噁心、呕吐、恶梦,一年至少生病一次,一次得躺半个月至一个月,里面写满了对父母亲的愧疚和不捨,总觉得自己总是生病拖累了家人。生病时母亲为了方便照顾,会让我躺在小房间里唯一的那张绿色躺椅,从躺椅向前看去是扇通往天井的窗,透过那扇窗能看见二楼宽广的阳台。我喜欢从那扇窗看出去的蓝色天空,和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 家人总以为是我身子弱所以晕车,他们不知我连站在老家门外的长廊也会出现『晕车』的状况,那时经济条件没有现在好,母亲见我不舒服时总一脸担忧,不捨父母为生计和照顾我而奔波劳累,年幼的我竟有了与其拖累家人不如离开人世的想法。 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每次生病后总会让我產生某种错乱,就比如说这一篇,吃药睡前父母正两人相互鼓励着,笑着给我打气让我赶快好起来,睡醒后却看见父母愁眉苦脸的招呼家里生意,因太过忙碌而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日期时间也全都错乱了。 我不明白,跑去问母亲,只听她感慨的说我小时候很乖,只是老生病让人心烦。每次生病嘴里又总说些听起来很奇怪的话,老人还以为我中邪,让父母带着我跑遍地方上每一间大小庙宇也不见好,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以为我就是个神经病时,有个很疼我的叔叔维护着我,说我是个不世出的天才,长大这一切就会好了。 母亲开心的说,还真让叔叔给说中了,随着年岁增长那让人头疼的情形也随之消失。 「各位乘客请将随身的行李准备好,我们将进行车子换乘的动作,请排队下车注意脚下安全,感谢大家!」全车乘客听见广播后齐声欢呼,大家都忙着收拾放在架上或座位上的行李,有些人则又开始打电话报备,车上顿时又变的闹哄哄的。 收起了背包和母亲一大袋的爱心,顶着大太阳我跟在队伍后面随大家一起走下车,乘客们礼让和友善的让人怀疑早上在车站里发生的插队事件不过只是个梦。当大家依序坐好车子再次发动准备上路时,全车乘客竟集体鼓掌欢呼,我反覆斟酌后决定回家再看日记本,坐在位子上无法停止思考刚看的几个段落和母亲曾说的话。 一篇控诉母亲袒护兄长的文章,描述兄长为了偷取我藏好的零用钱,将存钱箱撬开弄坏,我感到非常的愤怒而且伤心,因那是父亲给予我的一份礼物。我向母亲寻求帮助,母亲三言两语的就将我打发,让我心中不平更甚,也是从那时起我总觉得只要是有价值的终将被人覬覦夺走,从此不再有存钱的念头;因为从没有过,就不会有失去的感觉。再次笑着跟母亲讨说法是这次刚回家的那个晚上,只是这次母亲告诉我,那份礼物其实是我自己弄坏的,她还曾因此觉得我是个心机深沉的可怕小孩,后来又觉得是因为我可能中邪的缘故。 我困惑了,为甚么我要弄坏自己喜欢的存钱箱呢? 那篇日记后面写的是对世界的各种不理解,关于钱或物质所引起的争执让我无法理解,为甚么手里有钱买零食玩具的小朋友看起来就比较骄傲呢?为甚么没钱的小朋友看起来就唯唯诺诺的像似想躲起来那样?为甚么父母会为了有钱没钱吵架?为甚么人总想拥有比别人更多却不想付出相对的努力?为甚么哥哥不自己存钱呢? 那个时候记录下来的在长大后竟也同样适用,小时候的我们并没有真的长大,才会有这许多人以幼时的行为模式处理生活中的大小事而不自知,还以自身条件找方法找掩护,以各种说法找同伴、找理由。 其实很多人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这么做,或为甚么会做出某种选择,就像许多人寧可花时间想方设法夺取别人的,却不愿想法子创造属于自己的,别人努力的结果真的有比自己创造的更好嘛?若以省时间、方便为由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终究还是会为自己带来或大或小的麻烦,又何苦呢? 原来这些年自己的许多想法都有跡可循,未获得满足的是小时候心理认知的『正义』,想推翻的是各种不公平、不公正的『徇私』行为,竟成了我长大后行事的某种原则。 而身子弱是打自八岁开始就这个样子,曾以为长大身体变壮变好了,但在出社会后又渐渐地出现小时候身体不适的状况,还未知究竟是甚么原因造成,但每次发生这种情形总有事情发生,这已是能确定的事。 为甚么日记本上记录的日期时间是跳跃式的往前或往后,现在还无法得知,而我为甚么要破坏自己的钱箱也还未知,这里头有着太多想急着釐清的事情,只是都还需要花些时间进行梳理,但至少我有了些线索和依据。 车子一路顺畅往北前进,大家在等转车那会儿可能都累了,竟是睡的东倒西歪甚至有人还大声打着呼嚕,虽说临停换车耽搁了个把小时,至到达目的地时发现也不过延迟了近一个小时而已,天还大亮着。大家纷纷向司机大哥道谢后下车,台北车站一如往常的挤满了人,这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赶快回家。 「李佳,我到台北车站了,你起床了没啊?不要再睡囉!」现在已是下午一点三十分,虽说约的是晚餐但我想可以提前找李佳,让她看看这几本小时候写的日记,也想听她的说法。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你晚上八点或九点才会抵达呢!那待会我去找你,你吃午餐了没?要不要帮你带点吃的?你上捷运了吗?」李佳兴奋的像马上就要往我家跑去那般,连珠炮的发问竟让我不知道该先回答甚么了。 我是谁 1 「妈,我到台北了,现在才刚到,你给的东西太多,家里的是小冰箱可能会装不下。车子不知道甚么问题,司机大哥突然说要换车,我们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来,所以才晚了给你打电话,还好用的是保冷袋东西都没坏。我看到了,喝了瓶运动饮料,妈,谢谢。」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打电话,电话才响两声母亲就接起了,虽口头上装作不在意但母亲确实在等我的电话已不知等了多久。 走着走着就看见李佳迎面而来,看她一如往常地带着大包小包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想起家里那一堆还没消耗完的食物有一半都是她的杰作,就很想阻止她带东西进门。 「你手上拿着那是甚么?都是热食吗?」我指着她手上的袋子不高兴的说。 「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这么久没见我,怎么第一句就像在审犯人一样。你要是不高兴那我马上回家去。」她分明清楚知道我想说些甚么,反倒先发制人开始耍赖瞪我。 我站在房门口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口气打开门请她进去,还在收拾行李,分装一些母亲的爱心小点好让李佳能带些回去和家人分享,李佳已将我的午餐张罗好,等着我一起吃饭。 「这到底是你的哪一餐啊?不要告诉我这全都是我的喔,我吃不了这么多,你是才刚从床上爬起来吗?脸上怎么有不知枕头还被褥的痕跡啊?」我笑着轻抚她的脸,几天没见还真的挺想她。翻开她放在地上的袋子,看见袋里全都是零食和保健品我不自觉又皱起了眉,这些加上之前她带来的那些,真不知要吃到何年何月。 「你快吃吧,不是说饿了,说急着想跟我分享的东西呢?」李佳一把将食物推到我面前,然后伸手就跟我要东西,成功阻止我再继续说下去,她很聪明的知道我要开始唸她。 我停止了手边的动作低头思考,不知道让她看日记本是不是合适,她也说过自己不爱阅读,还是我口头跟她分享就好?心里不断的挣扎着思考着,最终竟成了口中的一句疑问。 「李佳,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想好再说喔,我很需要你认真的回答。」我打开背包拿出那几本看起来有些残破的日记,装进纸袋里再放到桌上,这完全吸引了李佳的目光。 「你拿那甚么东西,很脏耶!你先吃饭,不要弄这弄那的,要是脏东西掉进食物里,你说怎么办?」她嚷嚷着凑近看,嘴里说的和她的行为完全不一致,看起来就像个充满好奇的小猫咪。 「李佳!你不要一直看别的好吗,我很认真在问你耶!过来一起吃啦,东西这么多,最好我一个人能吃的完。」我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坐好。 边吃边开始跟她分享这两日的家庭生活,她知道我鲜少回家,也曾跟着我回家当作渡假,自然很清楚我说的每个场景。当我提及跟母亲的互动和谈话内容及日记本里写的片段,让我开始了解自己的某些想法选择根源于儿时的事件,只是不理解为何纪录的和自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有出入时,她马上理解我为甚么会问她那句话,也认真的思考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你脾气不好,常喜欢唸我、嫌弃我为你做的事,要不就老是误会我说话的意思,以前你发脾气是真的很吓人,还有......」我以为她真理解刚说的话,结果她一开口就变成了抱怨大会,在结怨以前让我不得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是啦,不是要听你数落我,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啦!」我觉得很委屈。 「身体不太好,做事情认真,很有原则和有自己的想法,有很重的正义感只是讲话过于直接。工作机运不太好,都遇上一些奇怪的人、奇怪的事。放心,以前的都过去了,未来遇见的都会是最好的。」李佳这才眨眨眼,笑着说些听起来像安慰人的话,让我心里说不出的一阵暖。 「就没有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本来不爱拍照,某天却突然拿着手机猛拍之类的?」可能她会觉得这样的提问很奇怪,但这是我非常希望弄清楚的事情。 「有啊!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你是怎么认识梦梦的?人家明明就叫做凡凡,你硬是要叫他梦梦,你见过本人吗?怎么说的好像很熟一样,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吗?」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难怪她会觉得奇怪,就像我觉得她不记得我们曾一起在夜市里见过梦梦一样奇怪。 「还有其他的吗?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该不会你觉得奇怪的只有这件事吧?」我想知道更多一点,不只是最近的事。 「有啊,刚认识你那阵子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时你老做恶梦,半夜起床醒来就像变了个人,那时我是真的害怕,因为你的眼神看起来特别陌生,还会对着镜子说话、发呆,你还记得吗?我心想可能是新工作还没适应,压力太大造成,真的幸好后来一切都恢復正常,我才松了口气。」李佳眼里闪过恐惧,我对这段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只呆愣的看着李佳出神。 我拿起桌上的纸袋,翻了好一阵子才将其中一本拿出来交到李佳手上,示意她翻阅看里面的内容。对,我记得有一段写着做恶梦的事,被噩梦吓醒后连续好几天发烧,白天夜里都不愿上床睡觉,还对着镜子老说着我要回去这样的话,身边大人早就吓坏了。但那时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是透过身边大人哄骗的话语察觉自己过去那几天的状态觉得不解,因和自己的记忆出入颇大,让我一度以为是大人们在骗我。 李佳认真翻阅着我幼时写的日记,没一会儿脸色就变了,她激动的手指着日记看着我,嘴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样!完全一模一样!真的吓死我了。这甚么时候写的啊?」好半天她才迸出那么句话,小孩认识的词汇不多,直接简单的字句让她马上领会想表达的内容,眼里现出了惊讶。 「你没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吗?」我沉着脸故意问她,缓慢的手指向每页日记上面填写的日期时间,再示意她接着翻阅。她疑惑的看了我两眼,随着一页一页的翻,眼睛也越睁越圆,再次转头看向我还是满眼困惑。 「会不会小朋友还没学会看日期时间,所以写错了?」她提出了心里的疑问,确实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看纪录内容又觉得上面写的日期是正确的,我再次示意她看日记内容再看日期。 「你,到底是谁?」不喜阅读的李佳耐着性子翻阅了部分内容后,缓缓的闔上日记本,眼睛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我,就像从来不认识我那样,问了这么一句。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无奈地看着她,缓缓地吐了口气,然后回答。 「这也是为甚么我想找梦梦,梦梦可能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或解答;如果他是我见过的那个梦梦。」我诚恳地看着李佳,告诉她想见梦梦的理由,希望她能帮帮忙。 「他怎么可能给你解答?他也才刚满月而已誒!还是个小婴儿啊!」李佳的话让我脑门轰地作响,这次怎么变成小婴儿了?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啊!我整个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李佳。 我是谁 2 我将过去曾告诉李佳的事,重新再梳理一遍后,原原本本的再说一次给李佳听。李佳的表情让我猜不透她到底是听懂了没?只是一下瞪眼一下皱眉又一下开心微笑,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得我都眼花了。 「你说,小时候认识的男孩跑进你的梦里,至到前两天我们逛夜市又遇见了他,还是那个七、八岁男孩的样子,名叫梦梦。隔天,小莉也带了个梦梦去办公室,只是这个梦梦深受遗传病的影响,没法走路说话只能用手推车。再隔天,我又跟你说小莉带梦梦逛公司,他不但口齿伶俐活泼还人见人爱。但是今天我却告诉你,梦梦才刚满月,没法说话?对吧?」李佳将刚我告诉她的所有资讯串接起来,重复说一遍只为了确认我们在说同样的一件事。 「对,就是这样。」我看着她点头,希望她不会认为我是疯子。 「但我好奇的是那些人,我是说我,真的都是同一个我吗?那些人到底是谁?」李佳说出她心底真正在意的点,我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因为那正是我每次身体不适时会產生的疑问。 「在我记忆里,我们确实去过夜市,但我没印象曾遇见七、八岁的小男孩啊?梦梦确实是小莉大哥大嫂的孩子,也确实刚好小莉曾推着婴儿车带梦梦逛办公室,但我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啊!你不觉得太扯了吗?你是不是跟小莉串通好整我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恐惧。 「你是觉得我吃饱太间吗?」我送给她一个超级大白眼「跟小莉要好的是你不是我,我干嘛找她一起整你,我自己想办法不就好了?」 「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那真的是我吗?你确定那真的是我吗?」她重复又重复的小声问我,我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快,我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她,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世界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了,不是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记忆有问题,还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只知道很庆幸你一直都在,一直都关心我、陪着我。你只要相信你自己,其他的别想了,好吗?」我轻轻在她耳边说,试着让她情绪缓和下来,也让自己紧绷的心情放松。 「就像我妈告诉我,小时候她们看着我亲手将存钱箱弄坏,却在隔天听见我告状说哥哥弄坏了存钱箱那样,他们觉得我太坏了,但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是哥哥把存钱箱弄坏的。就像儿时玩伴告诉我,我曾因考试成绩不如她,用家里电话对她进行恐吓,隔天却像完全没事般找她玩耍,把她整个整矇了。其实我没有用电话恐吓她的任何印象,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害怕的想法。他们说的不是假的,可我的记忆也是真的,所以不需要怀疑自己,好吗?」我看着李佳的眼睛对她认真的说。 不是为否认自己曾做的坏事强辩,而是相信自己最终会选择善良,委屈和无辜的感觉需要被自己的温暖拥抱,而不是将自己推向自暴自弃的藉口。 「那你有做吗?」就像过去许多大人曾经问我的那样,李佳下意识的也问了我同样的话。 「我当然没有。」不管别人相信或不相信,我必须先相信自己最终会选择善良。 「如果你没做,那会是谁做的?你到底是谁?」李佳问出我心底的疑问,这也是大人在指责我时曾多次重复说的话,小时候的我一直很想弄清楚问题到底在哪里,但却没有一点办法。 「李佳,你觉得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在意你刚的问题?没有人会在意,好吗?大家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说是不是?」我苦笑着反问她,除了慾望以外,人们对别人的事或生活琐事向来都是轻易就下评论,差别只在于动脑、动嘴或动耳而已,小时候的我因此没少受罪。 「你不是才刚看过我小时候的日记吗?里面写着许多的委屈、不满和不被理解,这还有好几本呢!要是你愿意花时间,可以在这里慢慢看,看完以后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甚么这样的状况会发生在我身上,而不是别人身上?我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还有甚么是永恆不变的?」就像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愿意倾听的人,我把心底的疑惑不解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我渴望被理解,也渴望和他人的交流;渴望被身边的人接受,也渴望着付出关怀与爱。就像回到儿时眼中的世界,大家友爱相处没有要求的那个时候。 「说实在的,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而且这有点恐怖,感觉就像有很多个你同时存在一样,我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也讨厌恐怖的事情。」李佳婉转的拒绝了我的邀请,除了她确实不喜欢阅读之外,她对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感到混乱,还无法完全接受。 我也不想勉强她,就跑去泡了杯热茶给她暖暖手,自己开始随手翻起带回来的日记本,笑着跟李佳间聊这几天发生的事,还得意的向她展示母亲让我带回满满一冰箱的爱心食品。果然让她看得瞠目结舌,一直吵着让我热些母亲的拿手菜给她吃,我这才将一小袋准备让她带回家分享的新鲜食品拿出来,她看了才满意的点头不再吵闹。 好不容易我们俩人终于把她带来的食物消灭掉,没一会就见她躺在床上准备睡了,这好命的孩子完全没有要帮我一起收拾的意思,我只好指着地上她带来那袋东西请她帮忙整理。谁知她看了两眼竟拿出重量包装的薯片,坐在床边就开始吃起来,待我洗好碗盘整理好桌子,她早已嗑掉了半包,还憨憨地朝着我笑说是在帮忙减少库存,边说边瞇眼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快睡着了。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每次身体不舒服后,就像换了个空间,身边的事总会变得稍微有点不一样,但实际上看起来好像又没有甚么太大的不同。就是会有些小事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记忆是不是出了些甚么问题?要不就是面对别人怀疑自己的眼光。唯一让我感觉没有甚么不同的,只有你,李佳。」我看着她熟睡的脸,笑着对她轻轻的说,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存在,即便她不明白为甚么。 从日记中至少我搞清楚了几个点,每次的身体不适都在某些『意外』出现时发生,像不小心摔倒、下雨打雷、淹水、学校考试之类等等的,前后总会让我感到身体不适,身体不适后总会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像本来不会打呼的父母突然变得很会打呼,或是本来不爱唸书的哥哥突然变得很会考试唸书。 这也说明了为甚么大巴停紧急剎车后,梦梦从本来的健康小男孩突然又变成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不过总有些地方让我觉得特别奇怪,之前几次都同样是七、八岁的小男孩,怎么突然就变成满月的婴儿呢? 那前两天一觉醒来就从週二变成週五的事,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曾经发过的事情?那实在太真实了,真实的让我都搞不清那些蔬果究竟是从哪买回来的,小时候的日记上显示的日期,还有叔叔教我怎么看时鐘那件事,究竟又是怎么回事?这当中有太多我无法弄清楚的部分,也难怪小时候别人会把我当疯子看待,换作现在只要说出去也一样会被当成疯子看待吧! 为甚么是我?我到底是谁?我现在又走到了哪里?我没有任何头绪和答案。 永恆 1 「走吧!我们去吃印度蔬食餐!」才睡醒的李佳看起来容光焕发,我怀疑她的胃是小叮噹的次元袋,明明睡前才吃了那么堆食物,她还在饭后独自一人嗑了半包重量包薯片,结果睡醒第一件事竟然是喊着要吃饭? 「你睡饱啦?我还没睡午觉耶,那怎么办?」看她就像忘了睡前我们讨论的那些,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忍不住想逗她一下。 「你没睡吗?都已经快六点了耶!你不会从刚一直整理到现在吧?」李佳吃惊的看着我,看起来有点窘但没有任何一点不好意思,这让人感到有些洩气。 「那你请客,我整理整理就出门。」请客的人最大,我也没甚么好说的,反正也还没换衣服,拎了个包就可以出门了。 「这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吗,知道啦!这次姐请你吃饭,下次换你请喔!」她开心的像个小鸟一样的蹦蹦跳跳进厕所,然后又蹦蹦跳跳的出来,拿着手机拎着包就准备出门。 「你有订位吗?」我随口问,週末夜晚的餐厅可能都是爆满的状态,有时候没预订还真的吃不了想吃的。 「没耶!刚刚才想到的,怎么可能预订啊,你说是不是?」她笑着跟我挤眉弄眼,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唬弄过去,我记得上次和上上次也是因为没预订,结果两人不止白跑一趟还闹得非常不愉快。 「喂!我想要订位,两人,今天晚上七点。好,谢谢您。」掛电话后给了她个大白眼,告知她刚好订下最后一桌的位子后,她吐了吐舌头马上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餐厅距离我住处约十五分鐘车程,搭捷运过去再加上找路的缓衝时间,约七点时间是刚刚好。刚走到餐厅门外就看见里头坐满了人,我再一次不客气的瞪了李佳一眼,她倒是没在意,自顾自地走进餐厅摸着摆放在入口处的周边商品爱不释手。入口处的两张长桌上摆满了异国风的即食罐头、香料和各类文物,还摆放着看起来非常亲切的象头神像,神像脖子上掛着橘色的花圈,这让我想起了纳迪叶的老师。李佳不知看甚么看得入神,连服务员走来也浑然不觉。 「有订位吗?」印裔朋友笑容可掬地迎面走过来招呼我们坐在等候区,随手就递上两杯混了柠檬汁的冰凉开水。 「有,邵小姐订了七点两位,我们来早了。」我笑着回应侍应生,手却偷拉了拉李佳的衣角,让她赶快转过来接水喝。 「没关係,你们稍坐一会儿,待会整理好位子了,我再来带你们到位子上。这两本点菜单先留给你们看,这样待会点菜也能快一点,谢谢。」他一口流利好听的中文让我有点失礼的傻住了,他友善的笑着递上了两本菜单,同时告诉我们周边商品前贴着试用品标籤的都可以随意取用,说完他转身就回去忙了。 拿着精緻包装的菜单,翻开的前两页是餐厅和主厨的简介,里面还有各种推荐餐点的介绍,李佳拿着水杯还在周边商品区不愿意回来,感觉饭后她还会在这一区逗留好阵子。 「你要是不回来看菜单,我就依自己喜欢的点菜囉?我要点最贵的那几道,谁让这一餐有人要请客呢?」我不客气地朝她大声嚷嚷,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印度蔬食餐厅,也是她自己说要请客,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她? 「不行不行,待会你要是给我点甚么奇怪的,我真的会生气,你别乱点喔!」她头也不回的大声回应,完全就像是自家开的餐厅,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那你过来好好坐下点餐行不行,你知道每次点餐你都要花近半个小时吗?我是真的饿了啦!你待会再去那边看行不行?」肚子饿会让人脾气不好是真的,每次肚子饿我就特别想发脾气。 「好啦,不过是看点东西,又没花多少时间,干嘛一直叫我呢?一直在找麻烦,真是的。」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菜单,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到底是在看甚么看的那么入神?那里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吗?你知道我现在真的很饿,要是待会又得等你点菜,我真的会生气。你知道的,你可是餐后还吃了半包的重量包薯片,我连午觉都没时间睡,现在是又饿又累。」一直不断思考消耗了许多的脑力体力,加上趁那小妞还在睡时我将家里稍微整理打扫了一下,现在是真的饿了。 「好啦,我不过看见个有趣的故事,总得让我看完吧?如果你看了一定也会跟我一样着迷的好吗?」她翻着菜单不住的回嘴,看她两眼放光,知道那是她看见喜欢餐点的反应,觉得好气又好笑。 「两位请往里边走,可以点餐了吗?」看来这里翻桌率应该蛮高的,用餐时间约两小时,从我们进去餐厅的十分鐘内就几乎已换了一批客人。 「我还没好,等我一下。」李佳怯怯地瞄了我一眼,生怕我唸她。 「不好意思,在等我们一下。」我对站在桌边的印裔小哥感到抱歉,同时冷冷地瞄李佳一眼。 李佳最后挑了一个完整的套餐和一个附饭的简餐,外加三道小菜、两道点心和现泡的香料奶茶。我就知道最后她还是只挑自己想吃的,连意思意思问一下都没有,不过无妨,反正她点的我也都想吃,不知道这里的餐点和我们在印度吃的口味是不是一样? 上菜的速度比等待入座的时间还短,没一会儿桌上已被满满的餐点塞满了,三种口味的咖哩我们最喜欢绿咖哩,小菜附上的三种顏色佐料我们最喜欢的也是绿色的。虽然每道菜都使用了香料,但随着不同种类的香料组合和用量调整,每道菜都有不同的香气和味道,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你觉得这家餐厅和我们在印度吃的餐点,味道有一样吗?哪一边的比较好吃?」李佳拿着囊沾绿色佐料配着小菜吃,边吃边忍不住问。 「有些味道是一样的,像绿色沾酱和鹰嘴豆咖哩,有些还是有点不一样,囊和香料饭的味道就不太一样,还有香料奶茶也是,我觉得学院的香料奶茶最好喝。」这里的餐点好吃的让人忘却烦恼,心里涌起对说要请客的人一阵感谢,暂时觉得李佳也不那么讨厌了。 「你刚站在那站那么久,到底是在看些甚么啊?」李佳基本上是不爱看书的人,只要翻开书本没三十秒她就呈现半昏睡状态,屡试不爽,连那几本日记也是因为被我强迫才勉强着看,可是我刚才竟看见她站在那翻书?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是在看一个故事啦!很有趣的一个故事。待会再跟你分享,你不要自己跑去站着看喔!因为每次你一翻开书本,没半天都不会离开,那本书很有趣可以买回家慢慢看,但是禁止站在那看书喔!」李佳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警告着我,我知道她想起每次逛书局或图书馆时,自己一个人无聊却又回不了家的画面,这让我心里一阵好笑。 「好啦,我知道,你慢慢吃不要噎着,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慢慢吃,吃不够我可以继续点吗?」盘子里的烤饼已经见底,碗里的饭早就被我端着吃了,小菜也没剩多少,但肚子里感觉还只是个六分饱。我看着李佳瞪大的双眼,坏笑着展现出想趁机好好敲她一顿的表情,她果然紧张了起来。 永恆 2 「别,我们待会还要逛夜市继续吃不是吗?都吃饱了待会还吃甚么?」摸着胀的圆鼓鼓的肚子,李佳满脸无辜地对着我说,我知道她已经快吃不下了,赶紧皱着眉头表示自己不愿意。 「今天的餐点还可以吗?口味呢?有没有甚么建议?」友善的印裔朋友恰好走过来替李佳解围,果然是运气无敌霹靂好的小妞,连这种时候都有人来帮她的忙。 「后面还有一些我们自己品牌的罐装食品和分装的香料,喜欢可以带些回家自己煮喔!」眼见我们对食品都表示满意后,小哥紧接着介绍自家品牌食品,还不忘告知我们到店消费可享有七折优惠。 「请问一下,你们餐厅里为甚么会选择供奉象头神呢?后面那本书是谁写的啊?」李佳看来是真的对那本书產生了兴趣,竟还向店内小哥问起来了。 「有些人说象神就是财神,在餐厅内供奉也是正常,但我们老闆就单纯是因为信仰,他很喜欢这尊象神,所以从印度把祂请回店里很多年了。后面那本书也是老闆跟大家分享的,那本书不卖,客人看了要是喜欢,可以到书局预约购买,书店里应该都有卖。」小哥客气地笑着回答李佳的问题,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转身向店里边走去。 「那本书到底是哪里吸引你?让你主动跟店员询问,这不简单啊!」我好奇李佳到底从书里看见了甚么。 「晓芹,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吗?」她若有所思的啃着盘子里仅存的烤饼,突然来这么一句。 「我相信啊,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早知道她的脑袋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只是餐桌上她很少会想动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那有谁看过神吗?」她接着问了句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我停下了所有动作,专注地看着她。 「你想说甚么就说吧,你这问题太难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有人说她看见神,那大家都会想去见神,但至今为止没有人能说出物理上神确切所在的位子,或是说出的地方无法让大家一同前往见神,那有谁见过神吗?我觉得这个问题和死后的世界是否存在一样困难。」我睁大双眼看着她,好奇她会开口说些甚么。 「你又没见过神,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神呢?而且,我觉得你很奇怪,活着所遇见的一切怎能当做死后还同样存在?我们死后会是甚么样子都不知道了,怎么会以为死后还有个世界呢?这根本就是两个没有答案的个别问题。」李佳难得说出颇富逻辑有道理的一番话,我诧异地看着她,在想她平日是不是都在跟我装傻? 「我只能跟你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见过神,因为我不知道神应该是甚么样子。」我认真的看着她说,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总感觉她葫芦里在卖些甚么关子。 「刚那本书里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作者以简单有趣的文字描述,让人很快的进入那个情境里。他写着一个年轻修行人,因为修行了多年却始终没有见神而跑去跟自己的师父呛声,要求他的师父让他在两天内得以见神,否则就说他的师父是个大骗子,让他白白浪费了许多年进行修行练习最后却甚么都没有。」李佳一口嚥下手上最后的烤饼,才心满意足地接着说。 「结果他师父气定神间的叫他别紧张,隔天早上一定让他见神。隔天早上他因为太过于兴奋,早早的起床开始见神的准备,准备好了以后,他就坐在那等他的老师带他见神,等了老半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又气冲冲地跑去找他的老师理论,说他的师父是个骗子。」 「他师父倒是不慌不忙地问他,他脑海里的神长甚么样子,是甚么样的神呢?这一问倒让徒弟呆住了。师父接着说,他必须让师父知道他想见的神长甚么样子,他才能让徒弟见神,要不师父让他见神了,他却反而说他见的不是神,那该怎么办呢?徒弟一听觉得有理,就坐在那想着神应该长甚么样子。他后来突然惊觉自己没见过神啊,怎么会知道神长甚么样子呢?既然不知道神长甚么样子,那怎么能肯定他没在自己身边出现过呢?」李佳双手托着脸颊看着我说。 「那你到底想跟我说甚么?」我不理解她的用意,疑惑的看着她。 「你想找梦梦,回家找日记本,你一直在找的到底是甚么,你到底想做些甚么,你真的清楚吗?」她理所当然的带着满脸好奇看着我。 「我想知道为甚么这些会发生在我身上,到底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我愣住了,对啊,找到蛛丝马跡又能确认些甚么,确认我自己的想的都是对的,然后呢?谁会在意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我做的这一切努力到底是为了甚么? 「算了,我们还是赶快付钱回家吧。」我突然没了心情,感觉这世界上没有甚么是永恆不变的,唯一不变的只有我必需学会自己面对这些无法抗拒的『意外』事件。 「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突然之间又怎么了?」李佳马上察觉我的不对劲,赶紧伸手拉着我。 「你无法理解那种场景不断变换的恐惧感,你不能理会接受别人莫名指责的那种委屈,你不知道怀疑自己是否精神错乱的那种不安无助,你也无法同理想解决身体不适的那种迫切心情;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跟你说些甚么。」我用力甩开她的手,火大的骂出一长串埋在心里的委屈。 「好了,你干嘛对着我发火,我们回家再谈,好吗?」李佳委屈的扁了扁嘴,本来充满吵杂声音的餐厅突然整个安静下来,她默默地拿起钱包走向柜台结帐,我拎着包走出门外站着透气,戒菸好几年的我在这种时候特别想来一根。 「回家了。」李佳面无表情的对站在门口的我说了那么一句,那是她唯一动怒的表情。 我跟在她身后默默的走着,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也不看我只走自己的,看得出来她非常的生气。转身刚好看见路边的麦当劳冰淇淋捲,那是她喜欢的零食,我赶紧走进去买了两支,走出来她已经不见了人影,就在我着急寻她的时候,她电话拨了过来。 「你到底跑去哪了?要不要回家啦?」话筒那端传来她快哭出来的声音。 「我刚去买麦当劳冰淇淋捲,你在哪啊?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影。 「在你后面啦!」我一转身就看见她急匆匆的跑到我面前,我伸手将冰淇淋拿给她,她也不客气的将两支冰淇淋全拿走,一手一支吃起来。 「不生气囉?好吗?对不起。」我小心翼翼地向她道歉。 「我刚想过了,你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但在那种场合骂人真的太丢脸了,下一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她还是面无表情地对着我说,我知道她气还没全消,觉得这样的她真的很可爱又很好笑。 「知道了,下次我们回家好好聊,不可以随便骂人发脾气,对不起。」我再一次认真地开口道歉。 看她忙碌的对付着手上的两支冰淇淋,我只能担起当随扈的责任,慢慢的扶着她过马路走回家,至到打开房门的那一剎那才真松了口气,还好她没跟我闹说要回娘家。 切换的关键 1 「我不觉得你找到梦梦或透过日记就能改变些甚么,真的。而且,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找这些到底是为了甚么?」解决手上的冰淇淋后,李佳一本正经的对着我说。 「想问梦梦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想看日记本有没有写下这一切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事?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但都没有头绪。」我沉着脸对李佳说,其实心中是一团乱,她的提问让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做的那些事似乎都是多馀,因为我回答不了她的那些问题。 「那你看了日记后,有找到答案了吗?」李佳直直看着我问道。 「好像没有,反而更加混乱了。」我低下头,想起那纪录的乱七八糟的日期就开始头痛,日记反而增加了我心中的疑惑。 「那梦梦呢?你找到梦梦以后,最想问他甚么问题?」李佳接着问。 「我想问他,那个梦是真的还假的?还想问他,他到底是谁?」我越说越小声,因为我不敢肯定这些问题对我的状况有任何帮助。 「然后呢?你知道了之后,又想做些甚么?」李佳耐心的循序渐进的向我提问。 「可能他可以帮助我,避免继续做恶梦?梦是真的或假的,好像也改变不了甚么?」我发觉自己该做的事情不是一直追着梦梦的身影,而是搞清楚身边到底发生甚么事,好让自己可以跟别人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 「你知道吗,从你不断的跟我提起梦梦开始,你提的问题越来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奇怪。找到日记回来后,状况又变得更加复杂,我越来越不清楚你到底是想干甚么,不了解你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让你一直急着想要解决的事情究竟是甚么?」李佳诚恳地直直看着我,让我感受到其实她是真心想帮我。 「一开始我只是不想让身体继续难受,但后来我发现,不只是身体难受,就好像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则短篇故事一样,有些场景、有些事情好像不只一次发生,而是重复发生过多次,就像在做梦一样,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记忆错乱了?是我在做梦?还是真的这些事情不断再发生?能不能将这一切停止,或者,让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助的看着李佳,将心里最深的恐惧赤裸裸的写在眼里。 「到底是怎么了?是发生了甚么让你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你慢慢说,我们有整晚的相处时间,我想听你说。」李佳温柔的牵起了我的手,让我感觉连心都暖了起来。 「记得我跟你提过在学院的第一个晚上,即将入睡前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那一次吗?那个晚上我彷彿飘进了一个广大未知的宇宙里,被美丽的银河星星围绕着。可是突然之间许多记忆画面片段闪现,就像混乱的电影剪接画面那样,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不断重复的上映,只是很奇怪,每次的结局都跟现实记忆里发生的事变得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就拿曾经发生过的车祸来说好了,我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因为中间一些小细节的变化,我可能活了下来,但下次可能因为某些细节原因,又死掉了;一直这样不断的轮回重复,轮回重复。我没有任何选择,李佳,它就不断的轮回重复,轮回重复。」我空洞的看着李佳。 「那只是梦!晓芹,那只是个梦!」李佳握紧了我正在发抖的双手,她温柔坚定的握着。 「可是李佳,因为这个梦我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我想起和镜子里的自己牵手的事,想起小时候,前一分鐘才见大婶和母亲友好开心的聊天,隔没几秒却看见大婶突然恶狠狠地拿刀砍人。想起了哥哥弄坏存钱箱,母亲却说那是我自己弄坏的事,重点是,我也產生了自己弄坏存钱箱的记忆。还有叔叔教我怎么看时间的那件事,他两次说了完全不一样的话,还有儿时玩伴说我曾经打电话恐吓她,可是我却没有印象,听她说了后,我脑海又隐约闪过拿话筒听见她声音的画面。李佳,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分不清楚了,李佳,我很害怕,这一切让我觉得非常混乱。」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无助又害怕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和我母亲一样,觉得我中邪了? 「这样听起来真的很奇怪,我能理解为甚么你会说记忆错乱了。」李佳睁大了双眼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眼神里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恐惧,这让我莫名觉得感动。 「你不害怕吗?听了这些,你不怕我吗?」我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心中所想的问题。 「为甚么要害怕?这些事发生在你身上,又不是我身上,你不是比我还要害怕吗?」她的眼神乾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可我母亲,就曾怀疑我是个神经病。」我难过的低下了头,想起无端被路人嘲笑咒骂的那段时光,下意识的就想张腿逃跑。 「你听说过平行宇宙吗?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听起来像似你总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另一世界。这让我想到件事,那让我非常好奇的事。」李佳的眼睛透出不一样的光芒。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好像完全一样的世界里,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变得完全不一样?我一直努力按照週遭希望看见的『正常』去生活,但我真的不行了,在我想起来的剎那,就已经快到临界点了。」我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好像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呼吸那样,不断努力的拼命吸气、吐气着。 「没事的,晓芹,没事的,我在你身边呢。」李佳轻抱着捲缩成一团的我,不停的轻拍着我的背,试图让我的情绪平静稳定下来。 「你说,你有件好奇的事?是甚么?」几分鐘过去后,脑子里还是像填满了棉絮一样的乱糟糟,我想起她刚说的话,张口就问她。 「那我问囉!我呢?我在你身边这么久,有没有哪次醒来你发现身边的人不是我,或是我变成坏人,还是变成模特或总统之类的?」李佳眨着一双大眼,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脸部表情变化,我知道她脑袋瓜里在想些甚么,这时心里想哭和想笑的感觉纠缠在一起,我无奈地看着她不知该做些甚么表情。 「我说,这是重点吗?」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她还是笑了。 「是啊!这当然是重点好吗!这几年你在台北工作,身边最亲的人除了我,就没别人了,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我都有对你好啊!还是其实我拥有成为某某人的可能?说清楚喔!这关乎你和我的未来,好吗?」我知道李佳没在开玩笑,说的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暖,又有那么一点可爱。不过确实很奇怪,唯有李佳在我的世界里一直都是那个李佳,未曾有过任何太大的变化。 「李佳,这真的很奇怪,你好像是那个唯一没有受到太多影响的人,对我的态度都一如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在我身边。」我睁大双眼缓缓地说出这个新发现。 「所以其实还是有些事情是不被影响,而且一直存在你的世界里的,就像我,或是你身边的家人,对吧?」李佳笑着看着我说。 「不对不对,家人确实还是家人,但态度有时会不太一样。只有你,你是不被影响的,一直都存在着,变化的一直都只是身边的那些事情。梦梦又是另一个特例,一直都是七、八岁的样子,像永远不会长大那样,这次却突然变成了婴儿出现?」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先别管梦梦,先将较重要的部分做整理,比如说,身体不适是在世界发生变化前,还是发生变化后?发生变化的都是些甚么样的事情?在甚么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先把这几个部分整理出来,看能不能掌握些关键,让这样的事情停止发生?」李佳迅速的整理了重点,将她想到的部分跟我分享,听了她说的话后,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对啊!得先掌握住关键,才能逐步探究是甚么让这一切发生,或许能找出方法停止被动式的接受这一切。 切换的关键 2 「这我得好好想想。」我愣在当下,一直被许多事情和混乱的画面遮住了双眼视线,未经梳理的思绪又怎么可能想出些甚么有用的处理方法? 「要记得弄清楚三件事喔,第一,甚么时候身体感到不适,第二,產生变化的都是些甚么事,第三,事情发生变化的时间点。你慢慢想喔,我们不急。」李佳的笑容让我整个情绪缓和了下来,她打开冰箱拿出我最喜欢的运动饮料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睡觉,不管是上次还是在印度或是小时候,都是做了个梦或是半梦半醒间事情突然就变不一样了,这是不是你说的,事情发生变化的时间点?」我抬头看着李佳,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身体不适大多在事情发生变化前,就像某种徵兆一样,但目前我还不确定身体不适和事情发生变化是否存在着直接关係,只是每次生病后总会產生某种错乱,从小到大都这样。」我皱着眉头懊恼地说。 「是甚么样的错乱?能不能再说清楚些?」李佳倒是颇有耐性地聆听着。 「就像梦梦事件,上次我回家前不是跟你约了一起吃顿饭吗?吃饭前我噁心呕吐的厉害,吃饭后就听你告诉我,前一天晚上你口中因为遗传病而只能躺在婴儿推车上的梦梦,突然变成健康活泼人见人爱的小孩。然后今天在回台北的路上,紧急剎车后感觉想吐,回来后又听你说健康活泼的七八岁小男孩梦梦,变成了刚满月的婴儿。这样有够错乱的吧?」我努力的将事件清楚转述,生怕她听不明白这当中的几次变化。 「确实有够乱的,我真的那么对你说啊?」李佳朝我吐了吐舌头,一副不干她事的表情。 「发生变化的都是些会对我產生影响的事件,就像存钱箱事件,如果不是那次事件,我不会秉持着现在坚守的原则在做事。」我脑海里闪现的是母亲对哥哥的袒护,这形成了我长大后坚守着不徇私的原则,交情越好做事就应该越清楚分明,才不会在日后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有些事就像注定要发生的那样,不会消失,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小时候看着大婶砍向母亲的那一刀吗?那时我太小了,不清楚那当中的转折和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只是事情发生前后大婶的态度真的差别太大,就像人家说的中邪那样,除了这个理由我真找不到别的可能性;这件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管母亲和大婶是交情好闹着玩,还是两人因各种不合撕破脸,那一刀一直都在且真的恐怖。」我叹了口气,至今仍不觉得大婶真是那么坏的人,但暴力阴影和成因未知形成我心底最深的恐惧,怎么都无法抹去。 「好,所以身体不适未必和记忆错乱有任何关係,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再来就是,產生变化的事件都和你有着切身的关係,有些事情带来的影响是一辈子的。事情在甚么时候会发生变化呢?可能透过睡眠,可能透过行进的交通工具,可能透过突然的意外事故比如说:车祸,我说的对吗?」李佳笑嘻嘻的看着我。 「还有一个可能,遇见特殊的人。上次的事件,就是因为在夜市遇见梦梦后才发生的。」我就补充了一点,李佳归纳整理的挺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迷糊李佳,让我颇为惊讶。 「那怎么办呢?人不可能不睡觉啊!」她用双手托着脸无奈的看着我,说出了在她心中觉得最困扰的事情。 「李佳,确实人不可能不睡觉,但就算不睡觉,事情还是可能会在无法预期的情况下发生变化,这才是最让我觉得困扰的事情啊。」我无奈地看着她,确认了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迷糊李佳。 「也对啊,哈哈!那如果能自由切换事件选择不同的可能性,你现在最希望做些甚么事?」她还是瞇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笑,只是不知道她又在想些甚么。 「我最希望吗?拥有天下无敌健康的强壮身体?不对,我希望和大家一样平凡正常的过日子,不再有错乱的记忆出现,不必再因为自己没做的事情感到委屈。」我想了一下才回答,但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没想过可以这么做。 「可是晓芹,我们现在这个年纪的,大家都会希望拥有健康强壮的身体,好赚钱存些养老金,更希望过上平凡正常的日子,不需要天天起早贪黑忙生活。就算没有错乱的记忆,好些人还是会因为没做的事情感到委屈,莫名其妙的背黑锅。这些事你都听说过,也都知道现实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你所希望的,和大家想要的有甚么不一样吗?」李佳一席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有时候她就是这样,逼人不得不对自己的想法、认知重新进行检视。 「那你呢?要是你能自由切换事件,你最希望做些甚么?」我也想知道她心里的答案。 「这还用说吗?当然就是想办法让自己中一张大乐透之类的呀!实现财务自由,然后就可以马上递交离职信,规划环游世界!我说晓芹,这有可能实现吗?」李佳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浪漫梦想中,完全脱离现实的浪漫主义者。 「你说呢!」我冷冷地看着她,有一种被耍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总是有各种办法让我学会怎么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其实我觉得吧,如果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和平行世界间有分界线,你就是分界线特别模糊的那个人。就好比一个人在时间推进下,依每一次的反应和选择构成了单线道的命运路径,但你的却更像是多线道或海陆空兼具的多重路径,该怎么说呢?就像在多元平行宇宙里只有一个你在不停地穿梭那样,我觉得很有意思。」说完她双眼放光的看着我,看起来很开心。 「我知道你想像力特别好,但这已超过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了。李佳,要是让别人听见你这番话,可能会把你当成跟我一样的神经病,你知道吗?」我严肃地看着她说,她必须清楚在这个凡事讲求证据的科学时代,一知半解的说法只会为她带来困扰,甚至可能会造成伤害。 「我知道啊,所以我从不在别人面前说,难道你也不让说吗?」李佳朝我扬了扬下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唉!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很有意思,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除了往前走我还能往回走,这也能说明为甚么小时候纪录的日期老是前后三天跳,关键在于我知不知道自己踏出那一步的方向是往哪去。说到底,这些也都只是臆测和理论说法而已,我们需要做实验才能证明这个说法的正确性。」我害怕的看着李佳,打心底不想在这时候去进行甚么鬼验证。 「你说的没错,确实需要实验才能证明,但这个实验要怎么进行啊?睡觉?搭车?摔倒?还是直接让你淋雨吹风生病?这也太残忍了吧?我无法。」李佳直摇头摆手,我心情复杂的看着她,无法想像她要对我动手做些甚么。 「难道就这样打住吗?没有甚么别的办法?」李佳无奈地看着我。 「我在想,或许可以从会影响情绪波动的记忆开始着手。我们来试看看?」我对李佳调皮地眨了眨眼。 「怎么试啊?」李佳不解地看着我。 「不就有个现成的事件吗?」我笑着看向李佳。 「你是说......梦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必须做些甚么才行,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小莉吧?我们约她明天吃点心好了。」说再多不如做一次,李佳看着我点头,即刻就动手打电话约小莉。 「约好嚕!」她带着有点紧张的表情看着我。 「那就静观其变吧。」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在见着小莉之前或之后,或许会有些变化。 守密 1 走进小莉富丽堂皇的别墅,再想想自己宿舍的狭小和杂乱无章,果然人和人之间不能比较,要不可是会瞬间丧失自信和努力生活的动力。 「这么大,该花多少时间打扫整洁啊?」我抬头望着难清理的水晶灯吊饰感叹。再看向客厅里十二人座的整套大沙发,电影院式的投影装置和影音设备,外加一个可观赏3d电影的超大萤幕和赛车游戏装置,休间娱乐的设备相当齐全就只差没组个游乐场了。 「这是晓芹第一次来我家吧!之后让李佳常带你来坐坐,后面还有家庭式的游乐场和游泳池,开放给两位随便坐随便玩啊!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将刚做好的点心端出来。给客人上茶!」小莉朝屋里喊了一声,没两分鐘就一位大妈端了整套的茶具轻轻的放在和式茶间的长桌上,她连走路也轻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们走进和式茶间后,偌大的客厅不知怎地看起来空荡荡的,茶间一阵阵木头的香气扑鼻而来,让老觉得疲累的我精神整个都好了。 「小莉,你家环境这么好,也不缺吃的喝的,你怎么老爱跑我们公司蹭吃蹭喝,公司那些公关品也没你家自製的好吧?」李佳对这环境表现的丝毫不陌生,熟练的拿起面前的茶具沏茶,动作流畅优雅的看起来竟还有点几分庄严。 「说吧,你们俩竟会主动约我吃下午茶,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到底甚么让两位大驾光临,我也很好奇。」小莉将点心夹到我们面前的小碟子里,让我们配着茶吃点心。 「没事,晓芹听我说你有了可爱的小姪子就想来看看,你可爱的小姪子呢?凡凡呢?在你这吗?」李佳也不等我搭话,自然就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我跟你们说啊,我那大哥大嫂真气人,竟把刚满月的小婴儿丢我这,然后两人就跑出去二人世界快活,那还不打紧竟还拉我老公一起去,你们说气不气人?还好我儿子疼弟弟,忙着揽照顾小婴儿的活,不然我早跟他们三翻脸了。」小莉越说越气,看着眼睛都像快冒出火星。 我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听两个女人劈哩啪啦的话家常,听她们说些公司里的事和我没兴趣的八卦,竟无聊的开始打哈欠想睡。幸好小莉儿子一阵急嚷嚷的声音将小莉支开,我才得以和李佳表示想回家休息,谁知小莉儿子突然跑出来打招呼让我打消了想回家的念头;小莉的儿子就是七、八岁的那个梦梦! 「阿力,过来跟阿姨们打招呼。」小莉牵着儿子的手从房里走出来。 「阿姨们好!」小男孩乖巧的样子让人打心底喜欢,只是我看见他故意朝我挑衅的眨了眨眼,邀请我随他走去里屋。 「小莉,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刚满月的小宝贝啊?」李佳发现我神色不对后适时地提出要求。 「好啊!走,我们去见小宝贝。」小莉嘴里唸归唸,看得出来她是非常疼爱小姪子的,转头就朝她儿子说道:「阿力,你来带阿姨们去见弟弟,快,弟弟怕是要醒了。」 阿力竟跑过来牵起了我的手,示意我们一起往里边走去,这一举动让他妈和李佳都看傻了眼。听他母亲说,他从来不喜欢被大人强制牵手,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牵大人的手,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知道他为甚么不喜欢牵手。 他一拉起我的手,就直直往前跑去,我在毫无预警下被他拉扯着往前跑,自然失衡的差点整个趴了下去,就在倒下那瞬间我见他将食指放在嘴巴前方,似乎在告诫我不要随意开口说话。我当然不理解他这动作到底是甚么意思,皱起眉头就想开口骂人,但回头我发现本来站在身后的小莉和李佳都不见了,四周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人的呼吸声。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个解释。 「你怎么真找来啦?你到底想要干嘛?我因为你都快愁死了,你别一直找我了,好吗?」阿力边说边四处张望,就像害怕被谁发现似的。 「小莉和李佳呢?你把我带到甚么地方了,这里是哪?」我没理会他,望向四周场景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这里还一样是小莉的别墅,我还在刚趴下的点坐着。 「这里不止你我两人,别作声。」阿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躡手躡脚的带我往茶间走去。 虽不知发生甚么事,我非常配合的跟着小阿力慢慢走进茶间,鑽进长桌下方躲了起来,没多久竟听见厚重铁鍊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听了背脊直发凉,我突然为李佳不在这里感到庆幸,她要是在这定会被吓得不轻。那人缓慢的在客厅不断地移动,缓慢有力的脚步声听起来像个巨人在走路,来回不断地走着边还发出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叫着谁的名字。 『梦......梦梦.......梦......梦梦......』 等我好不容易听明白了,那低沉嘶哑的喉音竟是在叫着梦梦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客厅里的怪人终于往里屋走去,听着铁鍊的声音越走越远,阿力还是满脸紧绷无法完全放松下来。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觉得奇怪,但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也不想多问,就准备从桌子底下鑽出来,却被他伸手阻止了。 「他是守密者,就像这世界维持秩序的警察,他们看顾着不同时空的边界避免混乱发生,让每个不同时空的居民能够维持每天正常的生活。从来都没有人自愿成为守密者,因为守密者全都会变成像他那样,庞大的体型、脚上戴着铁鍊,不断地四处徘徊寻找,寻找那些不小心或故意洩漏时空秘密的人,接替自己成为下一个守密者,那他才能解脱。」小阿力语带惆悵地看着我说。 「他本来的名字叫做阿力。」不等我发问,他转身低下头轻声地说。 「所以你现在才会叫做阿力?」我吃惊地看着他,所以他现在是在逃命就对了? 「是因为我吗?可是你甚么都没说啊!」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一直想把他找出来。 「这不是你,也不是我说了算,他们有自己认定的方法,一旦被锁定几乎都逃不掉。」阿力看起来非常沮丧。 「明明我已经很小心了,也不知道哪个环节不对,竟还是被该死的守密者锁定。又要我看顾邵晓芹,一边又得躲着守密者,这都甚么世界;一切都是从那该死的剧本开始。」他坐在那不停地嘀咕着,也不管我坐在那一直看着他。 「我说,大哥,你到底是谁啊?」这是我一直都很想提的问题,只是每次都刚好错失良机。 「我?我也很想知道我是谁,以前你叫我梦梦,现在我叫阿力,我到底是谁?你能告诉我吗?」他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那你能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停止这一切吗?」还是赶紧把正事办一办,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他在那打哑谜。 「若你能将时间倒转,将流水切段,那或许有可能将这一切停止。若你没办法,那我也不会有办法。」他这就是没办法的意思嘛! 「这不可能没办法,你是怎么带我来到这里的?要是没办法,这又是怎么做到的?」我看着他不住地摇头,他既然能找到我,那就一定有办法! 守密 2 「是你来找的我,不是我去找的你,请你搞清楚。」阿力生气地瞪着我。 「你这是甚么跟甚么!上次见你之后还莫名一阵混乱,那时你至少该把我送回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怎么会让我走进奇怪的地方去了,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现在倒跟我耍起脾气来了?」我为他的不负责任感到非常生气,一直觉得我这辈子遭遇的点点滴滴跟他一定脱不了干係。 「这不是你自己跑去奇怪的地方了吗?然后你又自己走回来啦!我从来就没有把你送去甚么奇怪的地方好吗?」阿力看起来就像在随便敷衍我,完全没打算和我好好沟通交流。 「笑话!我怎么可能自己跑去那?谁会愿意往充满不安、恐惧的地方跑?要是我知道怎么回去原本的地方,又怎会被你拖进这鬼地方?我早就走了好吗!」我抡起拳头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学会怎么好好说话。 「你心里对甚么在意,自然就会往那里去,每个人都一样。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在变成念头的泡泡冒出来之前,你的精微能量体更早一步接收讯息,然后你就在那里了。这跟我完全没有关係,懂吗!」阿力看起来非常的生气,反正他的说明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说人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人话!」我一字一句朝着他大声吼去,膨胀的愤怒情绪开始逐渐失控。 「自己听不懂就在那耍流氓了是吧?邵晓芹,你从小到大就这个样子,到底甚么时候才要长大?你还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多久,该醒了吧?」随着他口里说出的醒字,我双眼竟瞬间变得模糊,在意识完全被吞没前突然一声清脆声响将我吓了一跳,是汤匙敲玻璃杯的声音,再次恢復意识后,眼前出现的是李佳带着焦急的表情。 「李佳,我怎么了?」头上一阵疼,不知为甚么我又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刚小阿力想带你往里屋走去,不过用力拉了你一下,就拉那一下结果你整个跌倒趴在地上,还撞到地上的玩具车,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突然整个失神呆坐到现在,不管我和小莉怎么叫你都没反应,真的吓死我们了。」我这才听见阿力哇哇的哭声和站在一旁脸色异常尷尬的小莉,李佳往我手里塞了杯温度适中的开水,不时伸手探额头温度的动作让我觉得好笑又温暖,心想我是撞到头不是发烧,但并未阻止她的动作。 我伸手想拉小阿力,他害怕的往小莉身后躲,我微笑着朝他招手点头好阵子,他才愿意小挪步的站在我身旁。 「阿......阿姨......姨......对......对不......起......对不起......」看他小小的圆脸胀得通红,边哽咽边不停跟我道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说是自己没站好,不是他的错。哄了好阵子,小阿力才停止哭泣,然后飞也似地跑到后头找他刚满月的小堂弟玩去了。 小莉再三地跟我道歉,这单纯的小事故搞得我非常不好意思,我和李佳委婉拒绝她的晚餐邀约并允诺下次还会再来找她玩后,她才愿意放人,还坚持安排家里车子送我俩回家。 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告诉李佳刚在小莉那发生的所有事,不出所料李佳听得目瞪口呆,也开口转述我跌倒后发生事情的所有经过。 「你跌倒后爬起来笑着跟我们说没事,小阿力接着就在你身边坐了下来,你们俩人说着些我们从未听过的语言,小莉还转头笑着问我,你甚么时候学会婴幼孩语言了?我刚拿起杯子装了些温开水,小莉才刚开始泡蜂蜜水,就听见阿力突然哇哇大哭,转头一看你整个眼神呆滞坐在那一动不动,感觉过了好久,后来我看时间其实只过了一分鐘时间,你就醒了过来。」李佳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些甚么,笑着跟她们说没事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我?这也是我多年来藏心底最深的疑惑,我是谁? 「你还记得我们为甚么去找小莉吗?」我突然问李佳。 「不就是为了做实验?」李佳张嘴就直接回答。 「那实验为甚么要找小莉?」我继续发问。 「因为事件的关键在『梦梦』身上,梦梦不就是小莉的姪子吗?谁知道梦梦竟变成了阿力呢?你问这些是干嘛?无聊喔?」李佳开始不耐烦。 「我想确认,这世界有没有甚么不一样的地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我皱眉苦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回来了不是很好吗?干嘛想些有的没的?我们可以整理昨天的结论了没?」今天的李佳不知为甚么总没耐性。 「这次事件能不能不纳入?毕竟我只是见到了梦梦和『守密者』而已,并未和记忆画面有任何连结或影响,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拉着李佳的手诚恳地说。 「有甚么好奇怪的。」眼前的李佳渐渐地变成了小阿力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吓得我放开了他那双手,环顾四周发现我竟还在长桌子底下躲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佳呢?小莉呢?你是谁?」我紧张地看向阿力,不了解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我在努力让你理解,你是怎么到其他世界里去,又是怎么跑回来的,让你自己实实在在地走了一遍,如果你还是不理解,我也没輒了。」小阿力把手轻轻放在我左边心房,大大降低了我身体不舒服的感觉,意有所指的看着我说。 「你仔细想你刚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手像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让我的心跳很快的恢復沉稳跳动,呼吸也渐趋平缓。 「听见你说醒这个字,我想要醒来。」循着记忆回溯,我说出了印象中的画面。 「然后呢?」他接着问。 「我就醒来了。」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心想:可是我现在还在这里啊?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对了。」他表示讚许地看着我。 「但我还在这里,不是吗?」我很疑惑,这算甚么? 「那你又是怎么回来这里?」阿力朝我继续发问。 「因为聊到梦梦和守密者,我有好奇的地方。」我顿了顿,感觉好像摸到了其中的关键。 「那就对了,这样你理解了吗?」阿力直接看向我的眼睛。 「为甚么只有我?」我不解,也曾因此心怀怨恨的过了许多年,拒绝接受神的安排。 「并不是只有你,只是你刚好走到这里;而神,比你更相信你自己。」他又说了些我无法理解的话。 「你终究还是告诉了我,跨越不同世界的办法。」我想起了在不断寻找他的『守密者』,开始为他感到担忧。 「没有,那是只有你才能使用的办法,其他人无法。」阿力马上否认并附加说明。 「为甚么?」难道还很多不同的方法?那一般正确的方法是甚么? 「因为你拥有唯一例外的可能性。」他伸手轻轻放在我左边心房上。 「甚么?不是说并不是只有我吗?」我惊讶得睁大了双眼,疑惑的看着他。 「还能维持正常生活的只剩下你一个,有些在医院躺着,有些在疗养院里关着,有些在山里可能会住上一辈子,有些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独自生活,你想去见他们吗?」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为甚么会这样?以后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吗?」我心里一阵莫名烦躁。 「有些因生理导致心理的重大变化,有些则颠倒过来因心理导致生理產生变化,在时间的无限回圈里不断重来,或是在记忆的片段画面中不停地穿梭,那都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所產生的结果。」阿力耐心的向我解释。 「简单来说结果就是发疯或沉眠二选一是吧?」我冷冷地打断他。 「还有祭师、疗癒师、神职人员、艺术家等,他们在无意识间来了又走,或是不小心开了扇窗或门让别人通过,这些人被统一被称为彩虹使者。」阿力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像突然想起了甚么。 「有些话斟酌着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避免被滥用造成恐慌,自己说话要小心但不可说谎,也不可做出伤害别人的事。」阿力温暖的对我笑了一下,接着说:「你该回去了。」 使者 1 阿力话才刚说完,我就再次陷入某种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感觉像在充满安全感的母亲怀抱中沉睡着,再次醒来眼前出现的是李佳嘴角带笑的神情。 「李佳,我怎么了?」头上一阵疼,这一切感觉都好熟悉,旁边的小莉和李佳正在吃刚烤好的饼乾,见我醒来了二人赶忙走过来关心。 「刚小阿力想带你去见他亲爱的小堂弟,不过用力拉了你一下结果你整个趴倒在地上,还撞上了地板上的玩具车,后来见你趴在那一动不动,以为你在和小阿力闹着玩呢!我和小莉走前去不管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我们这才慌了,想打电话叫救护车。结果,你竟翻过身来躺着大声打呼,把我和小莉整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到底有多睏可以直接趴在地上睡着啊?」李佳往我手里塞了杯温度适中的开水,不时伸手探额头温度的动作让我觉得好笑又温暖,我伸手指向桌上的咖啡和饼乾,她们俩看着我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因为咖啡香才醒过来的。」小莉伸手将一杯咖啡推到我面前,还往我手里塞了两块饼乾。 「我想她是因为烤饼乾香才醒来的,毕竟是吃货一枚。晓芹,你那一倒把小阿力吓得不轻啊,你得帮小莉把小孩安抚好了才能走啊!」李佳不知在凑甚么热闹,一直瞎闹藤。 「是吗?我吓到小朋友了?小阿力呢?」我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但找不到那小子的影子。 「他被你的打呼声吓得走进去房里睡觉了啦,你就让他睡吧,不然我就得开始忙着张罗他和他爸的晚餐了。」小莉甜蜜的说。 「他爸不是和你大哥大嫂一块儿出去玩了吗?提前回来了啊?」我顺口问了那么一句,没想到小莉脸色突然一变,李佳用手肘推了推我示意让我闭嘴。 「本来大哥大嫂是拉着阿力他爸一块儿出差,可是昨晚大哥大嫂因接获确诊者接触通知,今早开始在家隔离中,这才把小婴儿送来让我照顾。阿力他爸也在隔壁栋二楼角落的套房自我隔离中,你们回家千万记得做全套的消毒清洁,衣服一定要换下来洗,知道吗?」小莉看起来很是忧心,现在四处闻诊色变。「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大哥大嫂约我老公一起出差啊?我没向任何人说过吧?」 「知道了!小阿力呢?阿力?」不等小莉把话说完,李佳见状况不对急忙打岔,她用力召唤可爱的小阿力,也不管他娘极力地阻止。 阿力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我坐在那喝咖啡吃饼乾,竟开心地蹦蹦跳跳走来坐在我大腿上,也要跟着一块儿吃饼乾。小莉看了直摇头,说这儿子以后准会跟姐姐跑了,直嚷嚷脾气亲切随和的跟她一点儿都不像。趁李佳和小莉聊的忘我之际,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想着『他』刚才跟我说的那番话,小阿力竟轻轻的将手放在我左边胸口上,面朝着我甜甜地笑了起来。 「阿力!不可以这样!这样很没礼貌,把手放下来,快点!」恰巧小莉转头正看见这一幕,她慌张大声斥责着年幼的阿力,不明白平日礼貌乖巧的阿力怎么会做出这么突兀的举动,也不理解为何认生的阿力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我这么亲近。当然这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含糊说道或是前世今生缘分之类的,让小莉和李佳听了都嗤之以鼻,我自己也觉得好笑。 在小莉的强力挽留和小阿力的眼泪攻势之下,我们还是不留恋地离开了那栋豪华别墅,跟小阿力约好下次再见后,他才松开可爱的小手放我回家去。 一路上我和李佳分享今天在小莉家发生的种种事,也询问李佳在那段时间里的我,究竟都在做些甚么?毫无疑问的,李佳的回答就只有两个字,睡觉。她说我一直处在深度睡眠中,怎么叫都叫不醒,至到她和小莉两人把都饼乾烤好了,我才闻香醒来。我们边聊边走一下就走到家门口,这才想起我们二人还没吃晚餐,飢肠轆轆的我们买了些小吃准备回房大快朵颐,打算边吃边彻夜交流今天的收穫。 「所以本来是梦梦却变成小阿力的小男孩对着你说,要不就发疯沉眠,要不就成为彩虹使者,让你二选一吗?」李佳很迅速地整理出一个简单扼要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却让我俩陷入沉思。 「我觉得不是,他应该是在告诉我,这世界需要彩虹使者吧?」我开始思考彩虹使者所扮演的角色,毕竟从过去到现在,对于所有事情除了概括承受外,我并未因这样的特殊体质拥有改变些甚么的能力,有时候反而越来越糟;这让我难免感到疑惑,难不成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天生的倒楣鬼? 「那彩虹使者到底是要干嘛的?总不能丢了个名称给你,让你又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找吧?那样的特殊状况除了带给你混乱之外,有带给你甚么好处或特殊能力吗?还是你需要像电影里的超人一样被蜘蛛咬一下,或是电玩里的英雄角色那样等待被觉醒?」怎么听都觉得李佳像在发脾气,语气里带着某种让人不悦的嘲讽。 「你冷静一下,李佳。是不是我们都太急着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才会让你变得这么紧张?」我试图安抚李佳突然起来的情绪,不解她为何变得如此不安。 「你刚才说,小阿力口中的彩虹使者还有哪些?有祭师、疗癒师、神职人员、艺术家等,对吧?那表示甚么你能告诉我吗?」李佳点出了我心中在意的部分,对于神祕学或宗教我一向不感兴趣,当然也不希望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都是为人服务的神圣职业,不是挺好的吗?可是李佳,小阿力由始至终并未叫我成为『他们』,只告诉我这些人被称为彩虹使者。他看来较像是鼓励我在目前的状态下,维持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同时成为彩虹使者。但维持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就能被称为『彩虹使者』吗?这才是真正让我感到疑惑的点。」我睁大双眼无奈地看着李佳,她竟把我最后一罐运动饮料直接乾掉。 「你那天告诉我,为了停止记忆混乱再次发生,至今做了许多的尝试和努力,所以我们一起花时间找原因、做实验。结果现在稍有进展你却告诉我准备接受这一切,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而且,我们还不知道真这样过下去,或是说成为彩虹使者,会不会为你带来危险。」李佳语气里满是心疼不捨,我终于了解她心中真正在意的是甚么。 「这是两件事,李佳。至少他告诉我为甚么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也告诉我怎么回去原本的世界里,那个门就在这里。」我拉起李佳的手,轻轻地放在我左边心房上,让她知道那个可以通往各个不同世界的门一直都藏在心里。 李佳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在想些甚么,但就想等她自己开口问我。 「要是哪天你突然跑去别的世界,再也回不来,我们再也遇不上了呢?」李佳低着头很轻很轻的说。 「这是不可能的。」我语带保留的看着她。 「为甚么你能这么肯定?」她以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在所有不同的世界里出现的邵晓芹都是同一个,或说,只剩下我一个。只要这世界的邵晓芹没死,我就一定能再回来。」我朝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这是我们三人的秘密了。」 使者 2 「所以其他平行世界里的邵晓芹也就是你都不存在了吗?这是正常的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李佳吃惊地看着我,就像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没法解释清楚,反正事情就变成这样子了。李佳,关于怎么回来这世界,我需要你的帮忙。」我需要一个能回来这世界的开关,我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紧贴着她耳边低声详述我的全部规划。 虽然耗去了整天的时间,我的心却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就像刚毕业找到工作的新鲜人那般怀着兴奋,同时对未来的各种可能怀着梦想,当晚是这么多年来我睡得最安心沉稳的一次。只因为找到了回来的办法,儘管知道自己尚欠缺练习与磨练,我已能笑着安抚李佳并开心的和她聊关于彩虹使着的各种可能,完全没料到实习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一大清早我和李佳的手机轮番响起,本以为是昨晚李佳忘了将週一上班闹铃调静音,让凌晨才睡下的我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躺在床上催促对方将手机闹鐘关掉。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那是好友小莉打来的电话,其中还夹杂几个未知号码,我和李佳疑惑地看着彼此,终于将电话接起就听见小莉在那头难过得猛吸鼻子的声音,她不断地跟我们道歉,因我俩昨日前往拜访小莉,今日已被列为居家隔离对象,起因小莉的小姪子昨晚高烧不退被送进儿童加护病房经筛检发现确诊,至今还在积极救治中,我们被这突然的消息吓得整个醒了过来。 后来陆续接获防疫相关单位电话,告知隔离期间可获得协助和注意事项,我们这才有了必须被隔离的真实感。李佳因工作性质需使用笔电,幸好今天是国定假日才获得些许缓衝时间,从接获消息开始她就忙着张罗办公所需的各种材料,我则忙着搜寻补充这几天防疫相关资讯量,同时清点房内备粮和所需物品,准备网路下单添购些必须的储备品。 「怎么办?小莉的大哥大嫂已分别住进负压病房,小姪子又病危通知,小莉现在整个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好,也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怕老人家承受不了。她家里人一半以上都在隔离中,唯一庆幸的是小阿力虽和梦梦密切接触,但至今为止筛检结果还是阴性,她心里压力应该蛮大的吧?」李佳掛心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尤其在隔离中未能帮上忙让她心里特别不痛快。「我们不能帮她做些甚么吗?」 「你觉得我们能够做些甚么?在这样有限的条件下?不过这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的那个『梦』,希望不会演变成那种失控的画面。」想起无人行走的街道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有没有甚么可能让小姪子平安活下来,你能找找看吗?」李佳突然看着我提出极不合理的要求,我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感到诧异。 「你知道干预由不同可能性组成的世界只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减少各种可能性的发生,这未必是件好事。」而且没人能保证后面一定是圆满结局,要是不圆满呢? 「那么小的孩子耶!你不觉得可怜吗?是让你试着去救人,又不是让你去抢劫放火,这有这么难吗?」人有时候不讲理真不需要甚么理由,这完全不是在理智的状态下会说的话。 「你就不怕我出甚么状况或回不来?李佳,我不是神。」我叹了口气看着她,我虽不是怕死的人,但也没想当可能会牺牲自己而且拯救不了别人的蠢人,况且许多事是註定会发生并且不可逆,这么多年的经验让我深刻了解这一点。 李佳听了我的话后,脸一阵白一阵绿,我还以为她会继续对我晓以大义时,她竟默默转过头盯着手机发呆不发一语。我知道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情绪,那个样子让人看了不免心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这次当作一次实务练习吧,毕竟也是迟早要做的事情。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日期和时间,告诉李佳我想休息一会儿后,开始秘密准备从『心』出发,在未被李佳发现的状态下我顺利来到一个又一个看似大同小异的世界里,不停地在翻找着可能让梦梦存活下去的办法,我见过面无表情的小莉,也走过伤心欲绝的小莉身边,我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让同样的片段一遍遍的重复发生,我清楚察觉自己内心渐渐起了变化,面对「哀伤」这件事竟变得麻木不仁。 「......在记忆的片段画面中不停地穿梭,那都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所產生的结果......」 「......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在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时,心里不断重复浮现出这两句话,就像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是谁,我一直不断地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一次次走过小莉的身边,也快要忘了自己为甚么执着于小莉身边的小小婴儿,从一开始的焦急紧张到逐渐漠然地经过,我就像是行动布景一样不断做着同样的事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我逐渐习惯这样的活动频率时,小莉不知为何突然的一声「李佳!」将我所有快被吞没的记忆和情绪感受瞬间唤醒,心里冒出一个强烈的想法,我要回去! 「晓芹,你怎么了?」一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李佳满脸担忧的擦拭着我额头的汗珠,突然惊醒的我直起身子坐在床上,一阵噁心反胃来的突然,我衝向厕所吐了一地的酸水,急忙将厕所门关上不让李佳进来。 我躲在厕所里害怕得不断发抖,就差一点,真的差一点,我就回不来了。 「......小莉的...小姪子不会有事,过两天大哥大嫂也会离开负压病房......」凭着记忆里不断重复的画面,我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用尽力气告诉李佳这消息希望她们能安心下来。 「晓芹,你怎么了?开门一下让我看看好吗?你要不要紧啊?」我清楚知道她正站在门外候着。 「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下......呜呃......运动饮料......白开水......」反覆的噁心呕吐让我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就像把整个肚子里的水都翻搅出来了一样,再加上眼泪鼻涕和一身的汗,我知道急需补充水分。 再次走出厕所已是一小时后,门边放着泡好的运动饮料和一杯开水,我拿起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饮,才看见李佳面墙坐着正在擤鼻涕。 「你怎么了?有发烧吗?肚子饿不饿?」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还顺手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我不要了,对不起,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太辛苦了。」李佳红着双眼嘟噥着说。 「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怪你,你难过甚么?只是会不会以后别人都把我当成算命仙啊?我可不是那块料,要是说错话就糟了,哈哈!你告诉小莉了吗?」对刚才鬼打墙的状况还心有馀悸,默默告诉自己下次练习一定要更小心些,但占卜算命确实是个不错的掩护,还真是误打误撞啊! 「小莉听了半信半疑,但还是为小姪子开始物色适合的看护和更好的医疗照顾环境,现在应该都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未来走了一遭吗?」李佳边擤鼻涕边好奇地看着我。 「也不是,只是其他世界里的小姪子有提早得疫病的,也有还没得疫病的,每个画面最清晰的是小莉的表情。记忆中小朋友和大人都平安没事,反而老人需要更小心关怀照护,这得提醒一下小莉,有时间多陪陪老人聊天说话。」我避重就轻的提了几个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分享刚旅程中偶发的意外事件。 「好,我传讯息让小莉注意一下,确实年纪大得疫病会更危险一些。」李佳热心转知小莉,这时我脑中闪过小莉悲伤的表情,但愿这一切努力能让彼此心中无悔。 忙活了大半天,我还是不知道甚么是彩虹使者,只是一次次的危险让我更加清楚生命的重量和相信事件发生必然存在着原因。我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曾经模糊错乱的记忆不是别人口中说的梦而已,这让我愿意开始正视心里真正的感觉,也唯有如此才能更加安全稳定的生活下来。 那一扇扇通往世界的门里,藏着我的秘密,同时也藏着你的,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