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说爱你》 1 书婷超爱吃这家鸡腿饭。 「一样是两份鸡腿饭吗?」便当店小妹这么问我。 只要放假回新竹,我和书婷就会来这家便当店吃饭。因为每次点的都是鸡腿饭,而这家店好吃的也只有鸡腿饭,所以便当店小妹才会如此自然地问道。 「对,钱我放在柜檯。」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两张百元钞票,找了个东西将它压在柜檯上。不这么做的话,新竹这大到不行的风可能会把这张钞票吹回我在远方的学校。 「欸!你干嘛笑得那么色?」书婷巴了我的脑袋一下。 「欸!我哪有?」我反驳道,摸着被她狠巴的地方。 「明明就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你有你有你有你有你有你有你有!我说你有你就有!」书婷跳针四地重复同样的话。 「噗哧……」便当店小妹笑出声来。 她总是跟我一起见证书婷无理取闹,发脾气的理由多么幼稚。 我总是逆来顺受,这在我和她交往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书婷是我的女朋友,用我们专属的方式称呼她的话,她叫笨蛋小姐。笨蛋先生当然是我,因为有时候她真的笨到有点可爱,而我也不算聪明到哪去。 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书婷,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大概一个小时后,我接到她的回电。 「笨蛋先生刚刚找我?」 「你终于想起自己有手机了?」 「哎哟--我刚刚在赶报告嘛。」她拉了声长音,听起来有点疲倦。 「又有报告?很多吗?」我问道。 「你看我忙到没听到手机的震动声就知道啦。」 「你们班上那些没良心的该不会又把报告都丢给你做吧?」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几个人而已啦,没有很多。」她说。 「那你说,这次有哪些人?」 「嗯……」她停顿了一会儿,「甲男、乙男、丙女、丁女、戊男……」 「等等。」她正准备要继续说下去时,我打断她,「你什么时候认识戊男了?」 「戊男是丁女的男朋友啦。」她说。 你们说,这样够笨了没?这样够笨了没?每次别人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说报告赶不完请她帮忙,她就不管自己有没有时间,有没有能力,绝对只有答应,没有拒绝。甚至有段时间还因为这样搞得日夜颠倒。 而我为什么会说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因为在她忙到没时间睡觉的那段日子里,我也同样的在太阳对我露出微笑时陪她一起入睡,在瞌睡虫出没的夜晚和她一起将它击毙。 「你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累死。」我说。 「哎哟,能帮得上忙就尽量帮啊!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嘛。」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理由很可能都是编来骗你的吗?」我没好气地说道,「丁女说上次的报告还没做完,但她哪次报告不是丢给你做的?说不定在你赶得要死要活,甚至没时间接我电话的时候,她正在跟戊男你儂我儂呢?」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劝她了,她虽然很爱无理取闹,很爱对我发脾气,对其他朋友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脾气这玩意儿从来不存在在她身上。 「那也没关係啊,就让她们好好去培养感情嘛。」 「天啊!」我无奈,「你就真的不会生半点气吗?」 「不会啊,这有什么好气的?」 「……」她的回答让我有点无言,「那如果我说我会生气呢?」我问。 「你不会,我知道。」她说,「你不会对我发脾气的。」 她的语气轻轻的,说出的话却重重地嵌进我的心里。 「唉,说不过你。」听到书婷这么说,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不想和她争论下去。 「哼!反正你敢对我发脾气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温柔在下一秒烟消云散,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两份鸡腿饭来啦。」便当店小妹把盘子放到我们桌上。 「谢啦。」我说。她礼貌地向我们点点头后便去忙店里的事。 「李少祺!你又对着她笑!」 「喂!这次我真的没有喔。」眼见战争又要一触即发,我连忙摇头,大力地挥手。 「这次没有?所以你是承认刚刚有囉?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 我说过,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好的, 因为开啟整篇故事的声音和她的主人有着一样的美丽。 所以这个故事……啊……呃…… 2 书婷和我的相遇,是段很长的故事。 大约三年前,我幸运地考上了国立科大的机械系,升上大学一年级。 回头看看高中的那段日子,我连自己到底是怎么考上的都不知道。 来到云林的第一天,太阳有点大,温度热到让人想要直接往校园内的湖里跳。 因为老家住在新竹,刚搬来那阵子,我实在是很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头几天甚至是九点上床睡觉,最后却热到凌晨三点才不知不觉地睡着。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一个生活很规律的人,竟然才九点鐘就上床睡觉?那可就大错特错。 相信我,如果是你搬到我住的那间房,你也会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而早早睡觉。 大一新生嘛,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以前的同学和我一起考上这间学校,而我又不是一个喜欢自己行动的人,所以那段时间我除了待在宿舍睡觉和用电脑之外,几乎没有从事任何活动。 就是一个标准的阿宅。 你可能会问,那室友呢?最好认识的不就是室友吗? 请再一次相信我。假如你到开学后一个礼拜都还没跟室友讲超过十句话,你也会跟我一样对未来要待在这间房间一年而感到无比绝望。 「少祺,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新生报到的第二个早上,其中一名室友问我。 「喔,好啊。」我回答。 我们和其他两名室友走到离宿舍不远的大餐厅,我拿了一份巧克力三明治,是三片吐司夹在一起的,然后我跟着他们一起找了个座位,吃完,离开。 ……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是想问从找座位到吃完离开之间的互动过程呢? 如果你想听的是那份巧克力三明治的价钱如何,好不好吃?那我很乐意告诉你:它的价钱很便宜,味道也还不错。 但如果你是想听我跟这三位室友聊了什么? 很抱歉,我必须说的是,我跟他们从坐下到用餐结束,从头到尾-- 一,句,话,都,没,有。 其实这个结果,从我刚踏进宿舍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预见了。 我和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但绝对无法成为「要好的」朋友,最多最多就是点头之交,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举几个例子,坐我旁边的那位老兄,常常穿着一件汗衫在座位上泡茶,不是用茶包,而是用茶叶,茶壶是老式的,咖啡色那种。通常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到亲戚家拜年时才看得到这种景象。 左后方的同学喜欢组钢弹,虽然我小的时候也组过好几隻,不过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对这些东西也逐渐失去热情,再加上他是属于沉默型的,所以我跟他注定不会是同一掛的。 至于后面那位同学,就是找我一起去吃早餐的那位,个性也不是我会深交的类型,再加上本人天生有起床气,他老兄又喜欢在早上的时候用鼻子把卫生纸当成某种乐器演奏,音色不是很好,音量却震耳欲聋,常常害我在睡梦中惊醒。我不希望在未来一年的每天早上,都必须重新建立破碎的友谊,所以乾脆一开始就不跟他熟,省掉日后的麻烦。 我常常在msn上向阿弟抱怨这些事情,他却往往只出三分力来安抚我的情绪,至于剩下的七分力,他不是用来哈哈大笑,就是用来和女朋友聊天。我不禁怀疑,把这满肚子的哀怨丢给他,究竟是会继续膨胀呢?还是真的可以消弭殆尽? 阿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读製图科,他是板金科的。我不知道他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只知道他叫阿弟,叫着叫着也习惯了。可能因为个性比较中性一点,阿弟在他们班还有一个绰号叫正妹,虽然他长得还算帅,但其实那个画面还是很噁心的。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干!后面那个又打喷嚏了,这次要吹命运交响曲吗?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这个还好啦,我比较怕遇到打呼的,我受不了。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是不是以为他只会吹管乐?那你就错了,他没拿乐器的时候,直接用鼻子吹出来的东西才叫一绝!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三小啦?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有没有听过猪叫声?就是那样!狗狗狗的。 后来有一位其他房间的同学来找那位室友,我在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 「欸,我室友b睡觉会打呼耶!」我听见管乐加学猪叫神手说。 然后我遇见书婷,在那个雨天。 -- 室友:欸,我室友b睡觉会打呼耶! 果然,看来他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昨天的学猪叫比赛中拿下冠军了。 3 「你这礼拜要干嘛?」上完礼拜五的最后一堂课,阿弟在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打给我,而我正在玩魔兽争霸。 「留在宿舍啊。不然要干嘛?」我说,「靠!都是你害我被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阿弟惊叹,明明昨晚我们还一同奋战,「走啦!陪我回新竹。」 「你想害死我?再两个礼拜就期中考了耶!」 「再两个礼拜期中考,啊不然你现在在干嘛?」 「我……啊……呃……」我看着眼前的萤幕,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走啦走啦,回新竹打撞球啊。你不是说在云林都没人陪你打?」 阿弟说的对,在我向他抱怨的那些事情里,其中一个就是这里没人陪我打撞球。云林的撞球馆跟新竹比起来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嫌一个人打太贵。儘管前两个礼拜才跟阿弟去打过,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很久没碰球桿了。 「嗯……」我考虑了一下,「好吧。」 「那就这样啦。你几点会到新竹?」他问。 「等我一下,」我把游戏的视窗缩小,打开网页搜寻火车时刻表,「六点吧!我搭三点半的莒光号。」 「好,那你到了打给我。」阿弟的大学在桃园,骑摩托车到新竹只要三到四十分鐘的车程,所以每次打撞球都是他来配合我。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我把要带回家的衣服一件一件塞进背包,这个礼拜比较懒,洗衣服的次数比较少,所以必须背一个大一点的背包才装得下。 收拾好衣服,我把柜子上那本厚到不行的微积分课本拿出来翻了一翻,原文书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大概算了几题基本题后,我还是把微积分放回柜子上,既然要回家,我乾脆不抱自己会在家里读书的期望,只打算好好的放松自己了。 出发前我又清点背包里的东西一次,大致上没有漏掉什么,唯一让我犹豫的是该不该把放在里面的那叠便条纸拿出来。因为我不喜欢它被挤压之后折了好几角的样子。几番考虑之后,我还是把它放进了背包里,说不定会用得上。 「靠!不会吧--」我的脚步在走出宿舍的大门后停下,因为眼前正下着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雨。 我没有带伞过来,在这里很少碰到下雨天,所以我也没有特地去买。反正这场雨看起来不会让我淋得太湿,我把外套的连身帽拉起来,骑上入学时买的脚踏车往车站狂衝。 可是骑得越远,我就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因为这场雨的气势不但没有减弱,甚至越来越嚣张。到了车站,我的裤子湿得像洗完之后没脱水。 售票的阿姨给我的座位是靠窗的,旁边坐着一位提着包包的老先生。雨天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高温又刺眼的太阳,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静静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用担心把窗帘拉开后,旁边的人会不会因为晒到太阳而白你一眼。 两个小时又四十分鐘的车程有些漫长。我拿出手机,把耳机戴上,闭起双眼。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耳朵里传来了手机没电的警告声。我睡眼惺忪地把耳机拔下。看了看四周,牌子上写的是后龙,坐在我旁边的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大约四十几岁的阿姨,手上抱着的小孩应该是她女儿,长得很可爱,十年之后大概也是不乏追求者的美女。 然后我遇见书婷。 每次车子开到后龙、竹南附近通常就是人潮开始涌入的时候了,这次也不例外。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人数应该不少。他们一个一个从我的面前经过,我的视线突然停止在那人群之中飘移,随着某个人站定位之后也定了下来。 我必须很老实的承认,那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气质最出眾的女孩子。 -- 然后我遇见你,在这个雨天。 4 你好,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说你的侧脸很好看,还有你的气质很讚。让我没有办法专心坐火车。 好啦,我承认专心坐火车听起来是有点怪怪的。 我没有恶意,只是希望可以的话,我的msn上能不能多一个美女的帐号? 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写这张纸条时,火车已经从后龙开到了竹南,就快到香山了。 几番挣扎后,我终于从背包里拿出那叠边边角角有些反摺的便条纸,撕下最平整的一张写上这些内容。 过程中我不只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从打开背包到写完纸条,我没有一个动作不是小心翼翼的。我不时心虚地环顾四周,深怕有人发现我的举动。 我在这些话的最后留下msn帐号并写上名字。随后把纸条摺成小小的正方形,紧紧地捏在手心,盘算着待会儿要怎样交到那女孩的手上。 经过几分鐘的考虑,我决定在火车抵达新竹后,从靠近她的那侧车门下车,经过她身边时交到她的手上。 但我似乎太早写下这张纸条了。从香山开到新竹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虽不算长,却足以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不下十次。 「靠!」在我偷瞄她不知道第几眼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和我重叠。我暗自骂了一句脏话,眼神不断地在窗外的风景上飘移,有那么一秒鐘,我决定彻底放弃这个念头。 后来我想起阿弟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大学生嘛,总是要做一些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啊。」 就是这句话,让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纸条交到她手上。就算最后她没有理会我,我也可以因为这个举动够有种,在阿弟面前跩上好几个礼拜。 火车的广播声提醒乘客新竹站到了,我把剩下的便条纸放回背包,确定没有东西遗漏在车上后缓缓站起身。当我再次确定那女孩站的位置,鼓起勇气要把纸条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却发现-- 她,不,见,了。 我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慌张地四处张望,深怕人群之中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终于,我在另一侧的车门找到她。 「还好,她还没走。」我心想。 在新竹这站下车的人很多,当我排进队伍里时,已经跟她隔着很多颗人头。我开始着急了,如果她只是要换到下一个车厢,那我还有机会把纸条交给她吗?但我又没有办法把满满的人群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车厢里。 好不容易轮到我过车门,本来站在门旁座位与墙壁夹缝间的一位中年妇女突然挤了出来,她带着的行李有点多,而且开门的动作很慢,我越来越着急,手中的纸条也越捏越紧。 我不希望以后想起这张纸条的时候是感到遗憾的。 但,要是她真的只是换车厢的话,现在也来不及了吧? 走进车厢间的连结处,我往下一节车厢看了一眼,心情已经呈现半放弃的状态。我有点失望地下了火车,目光很自然地看向月台出口,心底却为之一振。 是她!她的背影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没想到她也住在新竹! 我立刻朝着那个背影狂奔,月台的空间比起车厢内还要宽敞许多,就算人潮还是一样拥挤,那些人却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我。 不,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能挡在我和她之间了。 「这……给你的……」心理的紧张往往会让一点小动作变得能够让人呼吸急促,现在的我就是这样。我喘着大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刚刚紧握在手中的那张纸条放在她面前。 「啊?」她转过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正面,儘管她的表情有点错愕,却还是保有一样的美丽,「噢!谢谢你囉,拜拜!」她对我挥挥手。 走在她身旁的朋友回头对我投以怪异的眼光之后便凑到她旁边,应该是想看看那张纸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新竹的雨比起斗六来得强,大到不行的风在这种天气里吹起来意外地刺骨,我的心里却有一股感觉在这场大雨中格格不入地涌上。 那种感觉,暖暖的。 -- 如果这是抓住你最后的机会,我,将不会再被任何人阻挡。 5 「如果我没有把那张便条纸拿出来,就不可能有机会写纸条给她了。」我说。 「喔。」阿弟的反应很冷淡。 「如果我没有买到那节车厢的票,也不会遇见她。」我说。 「喔。」阿弟的反应还是很冷淡。 「如果她不是住在新竹,我就不会有机会在下车后再次遇见她,更不可能把纸条交到她手上了。」我继续说。 「喔。」阿弟的反应始终如一。 「你不觉得我和她真的很有缘吗?」我问。 「嗯,有缘,有缘。」阿弟敷衍地点点头。 「你他妈到底要不要认真听啊?」我对阿弟的态度发出严重的抗议声。 「你他妈到底要不要认真打啊?」阿弟没好气地用同样的话回敬我。 「啊……」回过神来,我才想到自己手中还握着球桿,墙上掛着的计分板是十六比九,比赛才刚刚开始,我落后阿弟七颗球。再看看时间,我们走进撞球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照理来说,比分是不可能只有这样的。 「你从我出桿的时候就给我一直讲,讲到现在都快十分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要算钱的啊?知不知道我们在打撞球啊?我告诉你,这十分鐘的钱最好是全部算在你头上,要不然啊……」阿弟碎碎唸个没完。 我走近球桌趴了下来,瞄准一颗中长距离,目标是底袋的五号球,出桿。桿头鏘地一声将我的母球敲向目标球,那颗球却在袋口的角上弹了两下,停在袋口前。 「你看吧,再分心啊!打球最重要的就是要专心,你这样三心二意怎么会打得好……」阿弟还在继续唸,一直到他趴到檯桌上瞄球之前,他那张嘴都还不停地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你不要打不赢我就用这种方式干扰我好不好?很低级耶!」我没好气地说道。 阿弟左瞄右瞄,最后终于决定了目标球,却跟我的前一颗球落得同样下场。 「靠!都是你啦,你再唸啊,你再唸啊……」他一边走回位子上,一边继续唸着。 跟阿弟的大战过后,我一个人走到火车站前的百货公司旁边,等待会经过我家的市区公车。 这场雨在我走出撞球馆的时候就已经停了,走在新竹的大街上,看见穿着以前高中制服外套的学弟妹,上面绣的学号竟然已经到了八开头,我突然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我是五开头。) 开往我家的一、二号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人,以前还在唸高中时,等车的人最多只排到市区公车站隔壁的一家点心屋,现在竟然可以排到更后面的百货公司,轮到我上车的时候已经快要贴到车门了。 车子开上高架桥,我看见远方停车场旁边的那块大空地,想起阿弟和他现在的女朋友。 他之所以能够打动那个女孩,就是因为他在那女孩去年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在那片空地上摆上四张写着生日快乐的led板,再打电话叫那女孩从她家的屋顶往这个方向看,结果那女孩在电话里头哭得淅沥哗啦,没几天后,我就在放学去市区搭车的路上看见阿弟牵着那女孩的手送她回家。 真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可不是吗? 当然不是!从头到尾最辛苦的人就是我,这个计画一开始就是我想出来的,但当他决定採纳的时候,我立刻后悔了。 当时的我们是高中三年级,必须面临什么事情,连笨如阿弟的人都知道是考试,而他放学后又必须参加补习班的课程,所以唯一可以准备这个计画的人就只剩下我,他只要赶在最后的时间出现就可以了。 靠,你们知道要在市区找一块放得下四张大到几百公尺都能看清楚的led灯板,还要让对方家的屋顶不会被其他建筑物遮蔽而看不到的地方有多难吗? 去订做led板的人当然也是我,当时我们都是穷学生,所以我甚至帮阿弟出了一半的钱。而他看到成品的时候,竟然劈头就说我的字体选得不是很好看,我和他说心意最重要,他却回我小心驶得万年船! 靠!我诅咒他这艘船行驶不会超过三个礼拜,最好是永远沉到大海里! 「放心,以后喜帖绝对少不了你,肯定让你坐大位,吃大餐!」阿弟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 「坐你妈大位,吃你妈大餐……」我不停地咒骂阿弟。 回到家后,我照惯例把背包里的衣服全部倒进装着换洗衣服的篮子,妈妈果然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少囉唆喔!」我说。 走进自己的房间,我习惯地打开电脑,登入msn。 接着,好久没有出现的新增连络人视窗,就这样从萤幕上跳了出来。 -- 「少囉唆喔!我现在可是要回房间帮你们讨媳妇了。」 6 我的心跳一直到按下加入键之后都还在加速。 我犹豫着是否要打开对方的聊天室视窗,我不知道她的帐号到底是什么,如果这个帐号不是她的话,一定会很失望。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终于上线啦? 当我还在迟疑要不要主动传讯息给对方时,右下角跳出了一个小框框。讯息的旁边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生戴着一顶帽子,模样很俏皮。 我的心跳好快,好快。 是她,我不会认错的。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所以你在等我上线?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才没有。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真的没有?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好啦!没有就没有,你干嘛生气?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哼,我才没有生气好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跟外表看起来的不一样。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哪里不一样?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我本来以为你很成熟,原来这么幼稚。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很成熟啊!那你现在是打算反悔?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反悔?什么?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就是在我的帐号上按删除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不会啊,正妹的帐号多一个是一个嘛。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意思是你已经用这招跟很多正妹要过msn了?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呃……老实说,我不只是第一次用这招,还是第一次搭訕正妹。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我不信。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为什么不信?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因为不像啊!你很会说话,那张纸条就是。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哦,都是跟朋友学的啦,只是他想出来了却不敢做,只好靠我来实行。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难怪,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厉害。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我也以为你很成熟啊?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那,还没请教姑娘贵姓大名?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的名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我有你的msn,你也有我的msn,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会把妹,你也不是我想像中的成熟,可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所以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歪理!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这样才公平。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哼,说就说,姑娘我叫林书婷,双木林,书本的书,女字旁的婷。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干嘛?不好听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不,我只是想说,林书婷这三个字打出来后,是哪个林哪个书哪个婷,不就很明显了吗?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啊…… 这就是书婷,我们三年前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笨了。 她和我同年,唸的是台中某间大学的景观系,我是八月生的,她则是三月。 我问过她,既然学校在台中,那为什么是在后龙上车?她说有时候回家会顺便去看看住在后龙的外婆,所以才会在那里上车。 我跟她说我们真有缘,刚好在她去看外婆的那天坐在同一节车厢,也同样在新竹下车,还和她说了我在出发前曾经犹豫要不要把便利贴拿出来的事。 「鬼才和你有缘!」她说。 「少祺,别忘了明天要打小机盃喔!」 回到云林的宿舍,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住在对面房间的同学跑来提醒我。 刚开学不久的某一天,住在我对面房间的四个同学用学生信箱发了一封群组信件给班上的所有人,里面有他们的自我介绍和联络方式。我只看了一眼,便把瀏览器的视窗关掉,因为信件的内容让我觉得他们是一群痞子。 我礼貌地向他点点头,然后继续算手边的微积分。隔了两天没看书,本来已经搞懂的题目,现在算起来又显得有些生疏。 请不要以为小机盃是脏话的一种,儘管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当初阿弟问我,我们学校有没有小机盃的时候,我回了他一句去你的,你们学校才大机盃咧。 「白痴喔!小机盃是比赛啦!是校内的机械系自己在打的。」阿弟无奈地回答。 「靠!怎么这么像脏话?该不会也有个比赛叫大机盃吧?」我实在觉得这个名称很不雅。 「怎么没有?全国大专院校机械盃,简称大机盃,顾名思义,就是全国的机械系在比的。」他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在我算完不知道第几题的时候,喇叭传来了msn收到讯息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萤幕,又低头看了看摊在桌上的微积分。 「唉!」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把微积分课本闔起来丢回柜子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害我没有办法读书。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哼,我又没有叫你一定要理我?你可以继续读书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最好是有办法继续读啦,换成是你也不行啊。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你又知道了?很自以为耶。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难道不是吗?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好吧!那我也来不是一下,继续算微积分了。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喂!把课本闔上之后又打开不是很浪费力气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想留我就直说啊,我又不会笑你。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我才没有想留你好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好啦,我只是开开玩笑嘛。我跟你说喔,明天我们学校有小机盃耶。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小机盃?你干嘛骂脏话? -- 小机盃啊小机盃,真是个好名字。 7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不是啦!小机盃是比赛,校内的机械系在打的。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那干嘛取一个这么像脏话的名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也没办法啊,简称就是这样。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所以你明天有比赛?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嗯,我比的是篮球,对手是二年级的学长,听说这届二年级很强。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你该不会只是上去坐板凳的吧?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笑话?我高中时期可是人称流川枫耶!连我都不能上场的话,还有谁能上场?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是是是,嘴上流川枫嘛,我知道我知道。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反正明天你就知道了。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是是是。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很敷衍耶!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没有啊,要敷衍你的话我早就去洗澡了。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对对对,正妹是不是都喜欢用这招?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应该是吧?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哎哟?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哎哟什么?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我以为你会说『哪有啊,我才不是正妹』之类的话,你这么自以为是,一定会觉得自己是正妹。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哼!我又不是你。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是是是。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爱学!不想理你了,我要去睡觉。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喂!你不是说你不会用这些招吗?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我是真的要去睡了啦!我昨天做作业做到很晚,很累耶。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是是是。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啦!你都不相信我!不理你了,晚安!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等一下啦,我明天要比赛耶!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所以呢?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都不用说加油之类的话吗?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喔,那请加油喔。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欸!这样很没有诚意耶!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厚!不然要怎样说嘛?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要在比赛前说才算有诚意啊。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好,那如果明天你出门比赛之前我在线上,我就跟你说。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不觉得亲口说的话会比较有效吗?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你又想拗什么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拗你的电话号码,还有你亲口说的一声「加油」。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这招又是谁教你的?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我刚刚自己想到的。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难怪这么烂!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少囉唆,那你到底要不要打啦。 景观系想累死谁?说:你又没有给我你的电话,要我怎么打给你啊? 隔天晚上比赛前,我紧握着手机,一边看着对面篮框正在投篮热身的学长。 「少祺,你怎么不热身?」住在对面房间,昨天晚上提醒我要比赛的那位同学问我。 「我刚刚有先来跑过操场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他一下。 「喔。」他看了看我的手,「在等电话喔?手机抓得这么紧。」 「嗯。」我不想多讲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则是用一个曖昧的眼神回应我,然后跑回场上练投。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五点五十分了。昨晚和书婷说比赛的时间是六点,她应该不会忘记了吧?我的手心不断的冒汗,同时也将手机握得越来越紧。 终于,手机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离比赛还剩下三分鐘的时候响了,萤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陌生的,接起来后的声音却是熟悉的,儘管这只是我第二次听到她的声音。 「喂?」 「你可终于打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说。 「我故意的啊,看你这么着急!」她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急你个头!你都不怕我没接到吗?」 「不会啊!你这不是接了吗?」她说,「比赛应该还没开始吧?」 「你再慢个一分鐘打来,我就已经在球场上了。」 「你真的不是要一直坐在场下哦?」她问,语气中带着一点捉弄。 「拜託!我可是高中……」 「是是是,」我才刚开口,她就打断我的话,「流川枫嘛,我知道我知道。那……加油囉。」 「我会的,」我说,「那我赢了的话有没有奖品?」 「你又想要什么奖品?」 「我赢了,你请我吃饭。」我说。 「厚!」她拉了个长音,然后停顿了好一会儿,「那也要你赢了再说。」 「输了也没关係啊,我可以要安慰奖就好。」 「哪里又冒出什么安慰奖?」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受不了,「那你要什么?」 「如果我输了,让我请你吃饭。」我说。 「……」她又沉默了几秒鐘,「这招也是你刚刚想出来的?」 「对啊!厉害吧?」我得意洋洋地说。 「一点都不厉害,而且很烂很烂很烂很烂!」她真的很喜欢跳针。 「所以你是拒绝囉?」 「才没有,我只是说很烂,但我没有说我不吃这招啊。」她的回答,和她的笑声搭配起来,让我有些头晕目眩,「那……加油囉!我等着让你请吃饭。」 可惜的是,最后我们并没有拿下那场比赛,因为真的每个学长都很强,再加上流川枫只是名过其实。 本来在中场的时候我们还撑得住,落后的分数只维持在六分左右,结果却在第三节大崩盘,比数被拉开到快要二十分,再加上比赛中途不停錶的规则,让比赛时间走得更快,气势完全被学长们拉走的我们,当然是无力回天。 但是没关係,至少我还有安慰奖。 -- 有安慰奖就够了。 8 第一次和书婷吃饭,是比完小机盃过后的两个礼拜,我才刚刚考完大学生涯的第一次期中考。总共考了五个科目,计算机概论和物理的成绩惨不忍睹,英文字汇阅读的期中作业也是一蹋糊涂,分数唯二能看的两个科目,就只有微积分和英文听讲。 考完物理的那个礼拜五,我和书婷约好搭同一班车回新竹,三点左右的区间车,这样才不会因为买到的座位不同而隔了好几个车厢,而我们也在事先说好了要坐在那一节车厢。 「起来啦!」睡梦中感觉到脸颊被戳了一下,我带着惺忪的睡眼转过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车了。 「呃,到哪一站了?」我揉了揉眼睛。 「太原呀。」 「哦,那再让我睡一下……」我再次闭上眼,打算继续刚才被打断的睡眠,之后不到一秒鐘,我的脑袋就又被拍了一下。 「喂!你还睡?这样我会很无聊耶。」她的表情有点生气。 「呃……」我搔搔头,往她的位子旁边看了一下,「你上次那个朋友没有陪你一起来啊?」 「那是我妹啦!她唸的是后龙的学校,现在当然不会在车上啊,而且她应该会搭别班车吧。」她说。 「为什么?你们感情不好吗?可是上次看起来不像是这样啊?」我问。 「才不是,是我叫她搭别班车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小声。 「哦--」我刻意拉了个长音,「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才不是!」她摇摇头,说话又变回正常的音量,甚至还有点大声,「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真的很自以为是耶!哼,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我这次可是为了这个才回新竹的喔,我一定要吃垮你!」 「错了喔。」我摇摇手指。 「哪里错了?你该不会想赖帐吧?」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总共要请你两顿饭,而你要请我一次。因为在那场比赛之后,我们又各赢了一场和输了一场。」 隔天下午五点,十一月中的新竹,吹着的风已经带有一丝寒意,我骑着家里那台说破不破,说新又不新的摩托车,沿着东大路骑向南寮,照书婷的描述找到那家位在交叉路口的便利商店。 「拿去。」我从车厢里拿出一顶红色的安全帽,是我前一天下了火车之后去买的。 「新买的?」她接过安全帽,戴上之后开始调整带子的长度。 「对啊!总不能叫我载的第一个女生戴我妈的安全帽吧?」我回答。 「你哪来那么多第一次啊?」她笑了笑,然后跳上机车后座。 「你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又没说我不信。」她吐吐舌头。 我载她到百货公司四楼的西餐厅,这里如果没有预约的话,通常都要等上三十分鐘左右,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已经事先订好了位子。 「好犹豫喔。」看着菜单,她说。 「干嘛?」 「我不知道要点蕃茄海鲜义大利麵还是牛小排烤饭啊。」她回答。 「你比较想吃哪一样?」 「都很想吃啊,一定要选的话是义大利麵吧?」 「喔……好吧。」我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在一旁的服务生,「麻烦帮我把刚刚点的东西换成牛小排烤饭。」 「你……」 「这样你就两样都吃得到啦。」我笑着说。 「不是啦!」她摇摇头,「我是说,那你不准吃我的,只有我可以吃你的!」 旁边的服务生小声的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这个女生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餐点来了之后,她果然毫不留情地往我的碗里猛挟,更可恶的是她吃完之后,竟然还一脸陶醉的说很好吃,还想要再吃一点。而我则誓死捍卫最后的那一口饭。 「啊!真好吃,不然你欠我剩下的那次也来这里吃好了。」走出餐厅,书婷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还来这家?那我的荷包和肚子可能又要哭泣了。」我说,「不行,下次只能吃阳春麵之类的。」 「你小气鬼!」 「喂,我刚刚可是让你吃了我一半以上的东西耶,这样还不够大方吗?」 「不管,你自己说要给我吃的耶!」她嘟起嘴,「小气鬼小气鬼!」 「你才是幼稚鬼。」我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下场是被她反过来巴了三下脑袋,看来她除了任性霸道之外,还十分暴力。 我们在市区间晃了一阵子,逛了好多家卖衣服的店,我以为女人的柜子真的永远都少一件衣服,但书婷每经过一家店,看到里面有喜欢的衣服的时候,眼神中虽然会透露出她想要那件衣服的心情,从来没有掏出钱包过。 「既然喜欢干嘛不买啊?又没有说很贵。」走在回去我停车地点的一条小路里,我问。 「家里的经济不允许。」她摇摇头,语气中带了点难过。 「如果数目不是很多,我可以先帮你出。」我拿出钱包看了看剩下的钱,然后乾笑了一下,「虽然我也很穷就是了。」 「不,没关係的,你只说要请我吃饭,又没有说要负担我今天所有的花费,况且你又不是我的谁,这样不好。」她说,接着把双手放在身后,蹦蹦跳跳地加速到了我的前面。 「那……如果我是你的谁呢?」看着她的背影,我问。如果她是正面对着我,我大概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嘻!」她停下脚步,然后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被风吹过的发丝让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加的美丽,「那……你想要当我的谁呢?」 那一秒鐘,我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而她的笑容,就这样完美地定格在我的眼里。 -- 我想当你的……啊……呃……你就这样转过头来,要我怎么说啊? 9 「开玩笑的啦!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出半毛钱的。」她吐吐舌头。 「还好还好……」我松了一口气,刚刚的那个问题让我愣住了好一下子,要是她没有补上这句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吓到了吧?你刚刚的表情超好笑的!」她指着我笑了笑,被我白了一眼。 「呼……好冷啊!」走到停车的地方,她呼了口气在掌心,然后搓搓双手。这两天的天气忽然冷了起来,新闻说有寒流要来的时候我还待在云林,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我回来新竹后,才发现天气真的变得有点冷。 「接好啊!」我打开车箱,拿出她的那顶红色安全帽,然后从背包里面拿出一双还没有拆封的深灰色手套丢给她,短短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她竟然还接得很勉强,「真是的,知道会冷都不知道要带手套啊?果然是笨蛋!」 「咦?看不出来,你想得还挺周到的嘛。」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慢慢拆开手套的包装。 「那当然囉。」我得意的说。 「那你干嘛现在才拿出来?」她戴上手套,不断地翻转着自己的双手,然后露出满意的表情。 「啊……」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刚刚忘记了啦。」 「厚!」她皱了皱眉头,「扣分扣分扣分!」 「起码我现在有想到好不好?不然你的手可要冰着到南寮了。」我说,然后跨上我的机车,「上车啦。」 「那你呢?」她指着我赤裸的双手,「你不戴手套吗?」 「我以为不会冷啊,所以我只准备了你的那双。」我说。 「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笨?要不要我分一隻给你戴啊?」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我又不是你,这种天气冷不死我的好吗?你就戴着啦,不要让手冻坏了。」我摇摇手指。 「自以为身体很好,到时候手冻伤了我可不理你。」她噘起嘴巴。 沿着原路骑回南寮,我的双手从刚出发没多久就不断地用刺痛感朝我发出抗议,我一路咬着牙,直到双手的感觉渐渐开始麻痺,痛的感觉才慢慢的减缓。 骑到我们傍晚碰面的那家便利商店后,我没有继续照她指的方向走,反而骑往另外一个方向。 「你要去哪里?我家不是在这个方向啊。」坐在机车的后座,她说。 「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回答,然后继续催着油门。 我沿着海岸往前骑,迎面而来的海风夹杂着一点海水的咸味,下面的沙滩上有一群人正点着仙女棒,书婷在后座发出了讚叹的声音,「好漂亮啊!」 「等一下我们也行啊。」我说。 「咦?」 我载着她到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在带她来这里之前,我每次来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通常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这片海,好像一切都会随着海风远走高飞。 从车厢里拿出一包仙女棒,我带着她走到岸边,然后用从我爸那里借来的打火机点燃它。 「不要误会喔,打火机是我爸的,我不抽菸。」我说,接着把仙女棒交到她手上,「许个愿吧。」 「我知道,你看起来就不像会抽菸的人。」她把手套脱下来,放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接过我手中的仙女棒,用它在空中不停的画圈,此时的我,也在心里偷偷地许下了愿望,「我希望……」她说完这三个字以后,声音就突然变得很小,小到我只看得见她的唇在动。 「什么?」 「秘密。」她吐吐舌头,然后将目光移回手中的仙女棒上,摆明是想装傻。 「没关係,那我也不告诉你我许什么愿。」我说。 「不说就不说,说出来不灵了怎么办?」 「所以,你很重视这个愿望囉?」我问。 「所以,你不重视你刚才许的愿望囉?」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仙女棒的火熄灭了,她找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对我招了招手,要我坐到她的旁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问。 「因为我很喜欢这片海,儘管它从来就不会给予我任何的回应。」我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往我的脸部流动,我看着海面,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而我希望第一次陪我看这片海的人……是你……」 「呵呵呵。」她只是笑了笑。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爸妈会不会担心?」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我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她看着眼前的海,眼神突然变得好空洞。 「呃……」听到这句话,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係,你不用介意的。」她说,「我妈妈在生下我妹妹之后没多久就出了意外,我爸爸一个人没有能力养活我们两个小孩子,所以把我们送到没有办法生小孩,又一直希望自己能有儿女的阿姨家寄养,听阿姨说,一开始他还会来探望我们,但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他来看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少,气色也越来越差,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我看着她脸上落寞的神情,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做什么来安慰她。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敢乱买东西的原因,姨丈和阿姨肯收留我和妹妹,我已经很感激他们了,我不想再增加他们的负担。」她说,眼角悄悄地出现了一滴眼泪。 「对不起……」抱着满满的亏欠,我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面纸递给她。要是我没有问那个问题,或许她就不会哭。 「哎哟!」她从里面抽了一张面纸,擦了擦眼角,「就跟你说没关係了嘛。」 「对不起……」我又道了一次歉,有一股想要保护她的衝动,在我的心中蔓延开来,「我不曾经歷过这些,所以没有办法体会你的心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如果你愿意,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只为了填补你心里的空洞。」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些话,说完之后,我只感觉到一阵头昏脑胀。 「嘻!」她难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你干嘛这么认真?我都说没关係了。」 「呃……」天啊!我刚刚究竟没头没脑的说了些什么? 「谢谢你,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很高兴。」她说,她笑得好温柔,「虽然有点傻就是了。」 「喂!我可是很认真的。」望着一片漆黑的海面,我说,「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什么歌?」 「你听就对了,这是我自己写的,你不可以笑我喔。」我搔搔头,拿出手机播放我事先请一位高中很会弹钢琴的同学帮忙录好的旋律,接着清了清喉咙。 回想那一天,车上靠窗的座位 窗外的风景好美,我却只想凝望眼前 你脸上的小小世界 幻想这一天,夜晚寂静的海边 眼前的月色很美,我却只想转头看见 海风吹过你的发间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愿意给我几年 陪你一起看海和天空连成一线 你的侧脸,能不能让我留在身边 没有虚假的谎言,陪我一起到永远 你的侧脸,是最逆天的蔷薇 荆棘佈满在我心间,温柔却开始蔓延 「你……」书婷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好像又涌出了一些。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听?」我开始担心自己唱得不好,在唱那首歌的过程中,我的心情真的非常紧张,有几句甚至还出现抖音的情况。 「这也是第一次?」 「是啊。」我点点头,「我对你说的第一次,真的全部都是第一次。以前虽然有喜欢过女孩子,但都只敢远远地看对方,从来没有真的行动过。」 「那……」她轻轻地拉住了我的衣袖,「你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对别的女生?」 我看着她,然后牵起衣袖上那隻有点冰冷的手,浅浅地笑了笑,「我想,应该不需要了吧……」 从那一刻起,我们牵着彼此的那两双手,就再也没有分开过了。 -- 从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分开过了。 10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所以,你们在一起了?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我打开电脑,发现阿弟还在线上,接着便霹靂啪啦地丢了一堆讯息给他,内容是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书婷成为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而他大概过了十分鐘才回传讯息过来。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对啊。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靠!也太快了吧?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哪里太快了?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你们才认识三个礼拜耶!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三个礼拜有很短吗?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对于决定交往对象这件事情来说,是有点短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可是我的思念让这三个礼拜变得很长啊。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你现在是在跟我搞什么肉麻啦?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实话实说嘛。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欸,不过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写歌了?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其实我只会写词,而且还写得很烂,曲是我请朋友帮我写的。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早知道我也用这招,你上次用那个什么led板,找个地点找得要死要活,又要花很多钱,真是有够麻烦。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你还敢说?地点是我找的,led板上的字是我选的,就连钱都有一半是我出的,就只差电话不是我打的,女朋友不是我交的,严格来说,你那个女朋友应该有半都算我的!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好啦好啦,开开玩笑而已嘛!你干嘛这么生气?身为兄弟的我当然替你感到高兴啊。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兄弟?我什么时候有兄弟了?我只记得我有个姊妹,而且还是个正妹。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干!你一定要这样吗?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用来报刚才的仇,刚好而已。不过其实说真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幸福耶。 顶天立地傅传轩说:为什么? 跟我来一场室友洗牌吧!说:因为她后来说,要是我敢有下一次的话,会让我死得连我妈来认尸的时候都认不出我是谁。 当然,在那之后的两年多里,我并没有对任何的女生有过下一次,不然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应该是在某座灵骨塔,不是在便当店。 「啊!」书婷叫了一声,接着传来的是筷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真不愧是笨蛋小姐啊,连个筷子都拿不好。」我发出讚叹的声音,然后拿了一双新的筷子,拆开包装,把上面的竹屑清乾净拿给书婷。 「你管我!」 这家店的鸡腿饭味道还是没变,一样是那么好吃,价钱也从来没有跟着物价调涨过,在百货公司那次之后,我第二次请书婷吃饭的地方,就是这家便当店。 用完餐以后,书婷说想要回我家看看,因为她这段时间要赶作业的关係,我们已经有将近三个礼拜没有见面了,她说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我妈了,想看看她最近过得怎么样,顺便陪她聊聊天。 「回来啦?」我妈一看到书婷到我们家来,笑得合不拢嘴的,「进来玩进来玩,当作自己家啊。」 「嘻!伯母好!」书婷和我妈打了声招呼,接着蹦蹦跳跳地跑向我妈,给了她一个拥抱,「伯母看起来还是一样健康啊。」 「多了一个乖女儿,一开心起来,看起来当然就不一样了。」抱着书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妈妈又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那我先进去阿祺房间了,等一下再出来陪伯母聊天。」书婷笑着说,然后又蹦蹦跳跳地跑向我的房间。 「儿子啊,书婷是个好女孩,你可不要辜负人家。」这句话我妈已经对我说了几百次,只要书婷一来家里,我妈至少会唸个三次以上,就连平常我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次也不例外。 「好啦好啦,你少囉唆!」我随便的敷衍了两句。 「我可是说真的啊,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可是有一堆人抢着要哪!这样吧,我先借你点钱,你买一颗戒指……」 「妈!」她正要说下去的时候,我打断她,「我才刚满二十一岁,她也才二十二岁耶!而且我们也才在一起快要三年而已。」 「那也没关係啊,可以先订个婚期什么的,你妈我可是认定她了啊!」 「开什么玩笑?」我激动地喊着,「你可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以她的脾气来看,要是我真的把她娶回家啊,你们大概每天都会上演个婆媳大战之类的,到时候我还不累死吗?」 「李少祺!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给我再说一次!」书婷在房间里生气地大喊。 靠,我早就跟我爸妈说过我应该换一扇隔音好一点的房门。 「你看吧!」我放低音量,「平常我走在街上可是连一眼都不能看其他女生耶!」 「人家生气是因为在乎你啊!哪个女生能容许自己男朋友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的?话说回来,你还在客厅磨蹭什么?」我妈边说边把我推向房间,然后凑到我的耳边,「妈可不介意先多一个乖孙啊!」 「妈!」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要说几次你才相信?我们都还是清白的啦!」 「妈只是先跟你说啊。快去去去!让女孩子等那么久是不对的!」我妈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回客厅。 打开房门,书婷正站在我的电脑桌前,手上拿着我们一起在海边拍的相片,那面相框还是我和她一起去挑的,当时我们买了一对,一面放在我家,另一面当然就是放在她家了。 「这么慢!」书婷嘟着嘴,转过来看向我。 儘管我们在一起已经快要三年了,那可爱的模样还是让我呆愣了好一会儿。 我妈说的对,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要想尽办法留她在身边。 -- 我:「啊……呃……我妈说可以的话她不介意先多一个孙子……」 说出这句话的下场,你们是知道的。那个巴掌印可是留了好几天啊…… 11 书婷继续看着我们的合照,我则是坐到电脑桌前,打开了主机的电源,读取我下个礼拜必须交件,还没有完工的报告。其实这一阵子我自己也很忙,一方面要应付学校选修课每週都要交的报告,另一方面,则是要准备不到一年就要面临的研究所考试。 我的房间几乎上上下下都摆满了我和她的照片,从刚开始交往到现在,只要是有纪念价值的照片,我们都会把它们洗出来,然后一起去挑喜欢的相框放起来。有时候看到最早的照片里我们两个人彆扭的模样,我和书婷都还会忍不住笑出来。 「这张是去剑湖山的时候拍的吧?」书婷问。 「是啊,你看,后面还有自由落体呢。」我转过头,指了指照片里的背景,然后回头继续完成刚刚做到一半的报告。 「那这张呢?」她又拿起了另外一张照片,将它挡在我的萤幕前面,照片里的我们背后有着一大片的花草。 「这张是薰衣草森林。」我说。 「你怎么都记得那么清楚?」她惊讶着,接着把照片从我和萤幕的中间拿开。 「从我们开始交往的每一天,我都记得很清楚啊。」盯着电脑萤幕的我说。 「这两张送给我好不好?」她的手上拿着刚刚的那两张照片。 「你家里不是也有类似的吗?」 「有啊,可是就是没有这两张嘛。」她说。她会没有这两张照片我也不觉得奇怪,因为那都是我后来在看其他没有洗出来的照片时觉得拍得还不错,才自己又去洗出来的。 「你的电脑里不是也有档案吗?去洗出来啊。」我说。 「哎哟!这样很麻烦耶!」她嘟起嘴,然后用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拼命地摇晃,这个举动让我在萤幕上的游标直接飘走,「好嘛,送我啦!」 「好啦好啦!」书婷兇归兇,撒娇的功力却也是超一流的,我抓住她的手,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干扰我,「送你啦!」 「耶!」她像个小孩子兴奋地叫着,一边把那两张照片小心翼翼的放进包包里,「那我去陪伯母聊天囉!」眼看我还在赶着那要人命的报告,她说。 我没有继续理会她,只是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然后她打开房门,关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力道放的很轻,怕又会影响到我。 书婷讨我妈喜欢的地方,就是她每次来我家的时候,总会拨出一段时间到客厅陪我妈聊天,如果看到我妈在做家事,也会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有的时候甚至会直接把拖把抢过来拖地,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我妈就会跑到我的房间,然后给我的后脑杓一巴掌,叫我去帮她把拖把抢回来,还说不能让客人拖地板。 「拿来,我妈说不能让你拖地板。」我说,然后伸手要拿拖把。 「拖把是我的!」她说,「你敢跟我抢你就死定了!」 你们说,她到底是多想做我家的媳妇? 报告的进度总算告了一个段落,看了看刚刚送给书婷的那两张照片本来摆放的位置,我把其他照片之间的距离调整了一些,让它们不会因为中间少了两个空位而显得突兀。 「走了,再不回家会太晚。」走到客厅,看到书婷和我妈聊得正起劲,其实我并不想打断她们,但看了看墙上的时鐘,为了赶那份报告我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现在已经快要十点了。 「厚……」她百般不愿地看着时间,然后无奈地站起身,「好啦!伯母再见!」她笑着对我妈挥了挥手,那笑容上似乎多了一些落寞。 「乖孩子,有空多来玩啊!」我妈依旧笑得合不拢嘴的,然后向她挥了挥手。 「笨蛋,我想去海边。」坐在机车的后座,书婷说。 「可是现在很晚了耶,而且最近听别人说,那个路段晚上好像会有很多混混,不是很安全。」我回答。 「哎哟!一下下就好啦!」她把头靠到我的背上,「拜託你嘛。」 「你今天怎么这么爱撒娇?」我疑惑着,却又奈何不了她,反正我们常去的那里也没有什么人,「那只能一下下喔。」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过了两年多的时间,这片海依旧没有改变,吹着味道一样的海风,有着一样的景色,还有站在它面前的,一样的我们。 我牵着书婷的手在沙滩上不停的走,每一次,我都希望就这样和她一直走下去,不要有终点。 「阿祺……」有的时候,书婷也会比较正常的叫我,「再唱一次那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又唱?」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好吧,仔细听囉。」 每次来这里,书婷都会要我唱一次当初我唱给她听的那首歌,经过了两年多,我从一开始的抖音,到现在越唱越好,说不定都可以拿这首歌去参加比赛了。 「好听吗?」唱完了整首歌,我问。 「还可以啦。」她回答,一边在我旁边绕来绕去,然后她突然叫了一声,我转头一看,发现她正跌坐在地上。 「你真的是很笨耶!会不会痛?」我跑到她的身边,小心地将她扶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会跌倒喔?」 「哼!你管我?」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她转过身,然后把鞋子脱下来,走到海浪打得到双脚的地方。我没有跟着她过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李少祺,我爱你!」过了几秒鐘,书婷开始大喊,「大笨蛋,我爱你!」 我的心里突然有股衝动油然而生,我跑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不想去管鞋子会不会被海浪打溼,我只想这样抱着她,紧紧的抱着。 那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刚刚把报告送出去,回到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打开电视机,正在重播的是早上我因为睡过头而错过的比赛。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节的中段,我一直以来所支持的球队落后十分,接着我最喜欢的球星一个虚晃之后迅速地切入上篮取分,我兴奋地在电视机前面喝采。 不管是谁,都喜欢看逆转的比赛,我当然也不例外,特别又是自己支持的球队。不只是这样,有的时候转到体育台的一些比赛,如果两边都没有我支持的球员或球队,我就会开始帮落后的一方加油。 对,不管是谁,都喜欢看逆转的比赛。 而当我在看着这场比赛的同时,自己也正经歷着一场逆转秀,参赛的其中一方是我,另一方是书婷。 这天晚上,我接到书婷的电话。 我们的爱情,急转直下。 -- 比赛被逆转,输掉的只是一场比赛, 爱情被逆转,输掉的,却是心。 12 「李少祺,我爱你!」站在这片海前,书婷这么喊着,「大笨蛋,我爱你!」 我的心里突然有股衝动油然而生,我跑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不想去管鞋子会不会被海浪打溼,我只想这样抱着她,紧紧的抱着。 「你又在做傻事了……」我说。 「嘻!人家只是突然想到嘛。」她将我环抱着她的双手握住,「阿祺,我问你喔,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爱发脾气?」 「干嘛突然这么问?」我不解地说。 「你回答就是了嘛!」她说。 「喔,不会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很任性?」 「不会。」 「很霸道?」 「不会。」 「很无理取闹?」 「不会。」 「真的不会?」她松开了我的手,并且转过身来,「真的,不会?」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真的不会。」我的回答始终都是这么坚定。 「那,跟你一开始所想像的我比起来呢?」 「嗯……」我开始回想自己第一眼看到书婷的时候,我还记得,当初的我是被她完美的气质深深的吸引,虽然后来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不过这样的你也有吸引人的地方啊。」 「例如什么?」 「例如你很善解人意,朋友没有时间做报告的时候,你会主动问他们要不要帮忙,虽然这份好意有时候给错了对象,你却从来都没有抱怨过。」我说。 「还有呢?」她又问。 「还有很天真,也很善良,有时候还很笨。」 「喂!」她拍了拍我的脑袋,「最后一句到底是夸奖还是骂人啊?」 「一半一半啦。」然后她又举起手,作势要打人,「喂!我只说一半一半,没有说我不喜欢啊!」 「哼!」她收起了她的铁砂掌,「还有呢?」 「啊……呃……」我顿时语塞,「还有……很可爱。」在一起将近两年半的时间里,我虽然常常夸奖她可爱,但是现在要这么认真地说出来,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嘻!你干嘛这么害羞?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笑得好可爱。 「不行吗?」 「可以啊。」她说,「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啊……呃……」她这话一说出口,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她整个人扑向我的怀里。 「阿祺。」她的头靠在我的胸膛。 「嗯?」 「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干嘛啊?你今天有点奇怪。」低头看了看她,我说。 「不要管这个啦,我想听你说嘛!」她噘起双唇,「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她又重复一次刚刚说的话。 「好。」 「好什么啊?」她的反应有点故意。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分开。」我更用力的抱紧她,「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 在往书婷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不断地浮现那天我们在海边说过的话,而在同一时间,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也在我的脑海里一起拉扯着。 「我们分手吧,阿祺。」电话的那头,她说。 「呃……」电话这头的我搔搔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她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意外的冷静。 「不是吧?」我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眼睛虽然盯着电视正在重播的比赛,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这……你是在骗我吧?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我们的什么纪念日啊?」 「我是认真的。」我必须承认,她声音中的那股冷静和坚定,是会让我感到害怕的,「我们分手吧。」 「书婷,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开始着急了,「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没有什么误会,只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你的感觉,好像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浓厚了,就这样。」她说,「不好意思,我很累了,晚安。」接着,电话那头就只剩下该死的嘟嘟声了。 掛上电话后,我没有第二个反应,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穿上鞋子,我连弯下腰绑鞋带的心情都没有,跳上停一楼的机车,往书婷在台中的住处骑去。 一路上,除了车子数量太多的路段之外,我的时速大概没有低于七十公里过,在某些没有车子的路段甚至维持着八十公里,要不是我经过路口的时候都还是会放慢速度,我们家的信箱大概会被塞进满满的红单。 现在的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书婷,然后把这个天大的误会解释清楚。 「他妈的!」在快要到书婷家的时候,突然有一隻猫从路旁窜了出来,我紧急按了一声喇叭并猛烈地压下剎车,轮胎因此打滑了一下。而那隻猫的反应也够快,急忙跳了回去。 到了书婷在台中租屋的地方,我疯狂地按着书婷所住的三楼的电铃,电铃的主机不断的发出嗶嗶嗶的声音,而房间的那头却始终没有回应。 「干什么啊?吵死人了!都快九点鐘了,再急也要有个限度好吗?」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把电铃那头的话筒接了起来,传来的却不是书婷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口气十分不友善。 「不好意思,我有很急的事要找住在这间房间的同学!」我着急地说。 「什么住在这间房间的同学?这里从下学期开始就是租给我了啦,莫名奇妙!要找人也不会打电话先问问对方啊!」这个女生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这么差,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把电话给掛掉了。但我很清楚是自己有错在先,所以没有资格责怪她。 让我十分在意的,是那个女生在掛掉电话前所说的话──这间房子从下学期开始就是租给她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住了吗?那她应该会告诉我才对啊? 接着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刚刚的来电纪录。 「该死!」我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刚刚书婷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发现她是从南寮的家里打来的。 「九点鐘,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我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又发动了刚才一路陪着我到这里的机车。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路上车子的数量也逐渐地减少,我不再需要在车多的时候冒着危险在车阵之中超车,更不用说减速了。也因为这样,让我赶到她家的速度快了许多。 「我知道你还没睡……快开门啊……」站在南寮书婷家的门口,我按了一下电铃后,心里也不断地默唸着。 过了一会儿,她家的大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是书婷,看到站在门前的人是我,她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分手?」我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对你的感觉已经淡了。」书婷冷冷地说。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我衝上前,大概是被我这样的举动给吓到了,她连忙想转过身,我立刻拉住她的手,让她没有办法这么做,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似乎有点肿肿的,「告诉我,为什么要分手?」 她甩开我的手,还是转过身背对我,「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好,我不逼你。」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口气也平和了些,「但是我想听你心里的话。」 「阿祺……」她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不管感情再浓,心里的感动再多,都还是会有变质的一天,你知道吗?」 我没有回答,只感觉自己的心上好像被刺了好几下。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也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走到最后,但是,终于有一天,我察觉到情况似乎变得不对劲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些哽咽,「那天在海边,我发现,你说的一字一句,你唱的那首歌,你的拥抱,还有你的那句不会离开我……那些过去曾经让我动心的事物,如今都没有办法在我的心中激起任何一点震盪了……」 我看着她,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对不起,阿祺,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背对着我,她不断地用她那细小的双手擦拭着我看不到的她的脸颊,「我们分手吧……好不好?」 此时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明明是过去这三年间,拥有着相同频率的灵魂的人,然而,说出这些话的她的背影,现在看起来竟然是那么样的陌生。 我的眼泪不断地从眼框里溢出,儘管三年来的种种就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播放着,儘管我再怎么不愿意,最后我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的,是我本来打算在下次见面时送给她的戒指。其实在妈妈对我说完那些话之后的隔天,我就已经到街上挑了一枚书婷应该会喜欢的戒指,但它并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是用来求婚的,我只是想对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个东西,请你收下。」我说,一直背对着我的她终于转过身,看着我拿在手上的盒子。 「这是……」她从我的手上接过盒子,然后将它打开来,当她看见里面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时,本来已经止不住的眼泪,又掉得更兇了。 「本来想要找个好日子送给你,当作我说不会离开你的证明的。」我说,然后努力试着撑起一点笑容,「但是,看来现在的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它只会变成纪念,不会是证明。」 她将戒盒关了起来,低着头,紧紧地握在手上。 「我们分手吧,书婷。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她的眼泪又从脸颊旁滑落了几滴,掉在盒子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直到完全浸湿它的外皮。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人了。你就是你,而我就继续做我的笨蛋吧。」在转过身之前,我说。 --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人了。你就是你,而我就继续做我的笨蛋吧。 13 是的,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只因为感觉淡了这个他妈的烂理由。 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我和她之间,我相信书婷,同时也相信着自己。而我却在那天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并不是单方面能够决定的。 漫无目的地度过了好几天,教授在课堂上到底教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饮食也变得不太正常,我开始把午餐当成晚餐,把晚餐当成宵夜,然后再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吃一次当成早餐的宵夜,有时候甚至连出门买个便当都懒了。 阿弟在交到现在这个女朋友之前,曾经失恋过几次,他和我说,如果真的重视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在失去对方的时候真的会像是失去整个世界,现在的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很了解,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情,但我却始终找不到能够结束这场心病的特效药。 隔一个礼拜的礼拜五,阿弟约我回新竹打撞球,我想想自己大概能藉打撞球分散一点注意力,后来却发现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 「靠,你怎么一副死人样?」阿弟惊呼,在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 「没有啊。」我若无其事地回答。其实自己的模样有多憔悴,我怎么会不知道?有几次早上刚睡醒,看着镜子里的我,我都在心底问自己:「你是谁?」,接着再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屁啦,肯定有事!」他说。 「不要在那边五四三啦,快开台,我手痒呢。」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我催促着。 结果我一开局就被阿弟打了一个十四比零,并不是因为他太强,儘管打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们的实力还是不到能够一桿清光檯面的程度。在这局的中间我也有上去出了一两次桿,却连距离洞口只有一小段的球都打不进,而且还差得离谱。 在比赛进行到第三局,比数更加惨不忍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先我以为是书婷打来的,兴高采烈地拿起了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却是我家。接起电话,爸爸问我这个礼拜有没有要回家?我只回答我已经在新竹了,然后随便敷衍了他一下就把电话掛了。 「书婷打来的?」阿弟问。 「不是,我爸。」我有气无力的。 「也对,看你还是那副死人样就知道了。」他说,「和书婷吵架了?」 「大概吧。」我回答。 「什么大概?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啊。」 「大概就大概啊。」我耸耸肩,又开始了敷衍的态度。 「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阿弟的表情变得有点生气,「出事情都不用告诉我吗?」 「有什么好说的?」阿弟的反应让我也有些不客气,「好,既然你想知道,那你先回答我,分手算不算是吵架的一种?」 「这……」突然,阿弟愣在那里,表情也一瞬间从生气转为讶异。 「回答啊?」我咄咄逼人,「分手,算不算是吵架的一种?」 「你和书婷……分手了?」他不敢置信地说,「不可能吧?」 「我当初也觉得不可能啊,但事实就是如此啊!」说到激动处,我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其他桌的客人听到声音先是看了看我们这里,然后又回头继续未完的比赛。 「为什么?你们的感情这么好耶!」 「感情好?」我苦笑了一下,「感情好还会因为感觉淡了而分手吗?」 「感觉淡了?是她,还是你?」阿弟问。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会觉得是我吗?」我反问。 「所以是她囉?天啊……」他的表情还是一副不敢置信,「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就只说感觉淡了。」我说。 「怎么可能说淡就淡?」他问,「总还是会有什么原因吧?」 「就跟你说没有了啊!」我的口气又开始变得不太好。 「怎么可能没有?说不定她只是没跟你说啊!例如……」 「还能有什么理由?你他妈的别问了行不行?」我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打断了他,「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跟你出来打撞球?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结果你却给我一直提这件事情!」 「你这么兇干嘛?我只是关心你耶!」阿弟也有点动了火气。 「妈的你少囉唆!」我心底积压了十几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握紧拳头,我一拳就往阿弟的脸上挥过去,阿弟挨了这拳之后身体直接撞到背后的球檯,巨大的声响再次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目光。 抓起背包,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柜檯,柜檯的阿姨愣愣地看着我,虽然认识了两年多,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我这个样子。 「干!搞什么东西!」上了公车之后,我的心里还是满腔的怒火,大概是因为脸色真的太难看,其他乘客站的稍微离我远了些。 「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走进家门,我妈问我,从她的打扮看得出来她大概正准备要出门,因为撞球打了没多久就和阿弟不欢而散,我比平常早了一个多小时到家,「你爸出去保养车子了,等一下才会回来。」 「嗯。」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妈以为你今天也会在外面吃饱了才回家,所以没有准备你的晚餐,你就自己去吃一吃吧。妈要去参加同事的婚礼,饭钱我放在桌上。」她说,然后从皮包里掏了两百块放在桌上,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其实我现在真的吃不太下东西,「心情不好还是要吃点东西啊!」接着她又补上了一句,真不愧是养了我二十年的人,一眼就看出我的心情很差。 回到房间,我躺上床,床单又被妈妈换过了,好像是新买的,躺起来有点不太舒服,有一种粗粗的感觉。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部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和书婷分手那天的景象。 「干!」怎么样也无法入睡,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坐起了身。 呆坐在床上,我有一股想要把这个房间里关于我们的一切全部毁掉的衝动。拿起了相片,真的要动手的时候,却又被自己的理智给阻止了。 「如果真的这么做,我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完完全全的失去她了。」我的理智这么告诉我。 走出房间,看见妈妈刚才放在餐桌上的两百块,我决定到附近绕一绕,看看最近这里有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吃,那样的话,大概会让我有一点吃它的慾望。 我在街上不停的绕,不停的走,这附近的东西却还是一成不变,一样的饮料店,一样的小吃摊贩,一样的…… 我抬起头,看着那块熟悉的招牌。果然,不管我再怎么走,再怎么刻意的回避,我的身体最后还是会照着一样的路径,带着我来到这里。 这个我和书婷的老地方。 -- 果然,不管我多么想要忘记,我的内心,还是会用某种方式提醒自己依然爱你。 而且,它残留下来的副作用,好痛…… 14 「一份鸡腿饭。」我说,然后照惯例拿出钞票放到柜檯上,便当店小妹看到我,先是讶异了一下,我猜是因为书婷没有来。 因为时间已经接近结束营业的八点,店里的客人没有平常那么多,加上我总共只有三个。我下意识地走到我平常和书婷常坐的位子坐了下来,拿了一双免洗筷,等着便当店小妹送上我的餐点。 「鸡腿饭来啦!」便当店小妹没多久就来了,手上端着的是两盘鸡腿饭。我看了看四周,另外两位客人的餐点都已经来了,正在纳闷多出来的那份是要给谁的时候,她就这样放下那两个盘子,并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不介意吧?」 她的举动让我呆住了好一会儿,然后我摇摇头,「你家的位子,要赶也是你赶我才对。」我说。 「喂!干嘛这样啊?」她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我感觉自己的心头又被扎了一针,耸耸肩,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吵架囉?」她问。 「……」我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听听啊。」她说,「就算我们不认识,也算不上陌生吧?还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她这话一说出口,让我觉得如果再不说好像对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再加上她又是女生,我也不可能像对阿弟那样发她的脾气,「我和她……分手了。」我说,并且苦笑了一下。 「咦……」她看着我,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逼你说的。」 「没关係啦,你又不是第一个。」我说。 「我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朋友一定会一直问吧?」 「嗯,但其实也只有一个人问我。」 「只有一个?」她惊讶着,「你的人缘有这么差吗?」 「呃……」她的问题让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反正就是只有一个啦。」 「那你有跟他说吗?」她接着问。 「有,而且……」 「而且什么?」 「我还扁了他一拳……」我有点心虚地放低了音量。 想起刚刚在撞球场发生的事情,我感到有些愧疚,毕竟阿弟是真的关心我,这点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在我最不想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就像是一直在提醒我,自己和书婷已经分手了一样,当时的我才会一时按捺不住情绪。 「天啊!」她惊呼,「看来你不只人缘差,连脾气都很糟糕呢。」 「呃……」她的反应又让我无言了。 「对不起啦,我是开玩笑的。」她吐吐舌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我知道,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你试着逗我开心,我却笑不出来。」我说。 「不会啦!」她说,「我可以问你,你们为什么分手吗?」 「她说感觉淡了。」我回答。 「感觉淡了?」她瞪大了双眼,反应和当时阿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爱情果然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就是不可思议啊。」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没有交过男朋友,所以不知道这种感觉。」 「你没有交过男朋友?」这次换我不相信她说的了,「不会吧?你的条件这么好。」我的这句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就连平常很少评论别人长相的书婷都曾经说过,便当店小妹长得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追。 「是真的。」她说,「爱情很不可思议,也正因为它的不可思议,所以我从来就不敢碰触到它。」 「这什么歪理啊?」 「嘖嘖。」她晃了晃手指,「以后你就会懂了。」 「哎哟?说得好像你的歷练比我多很多的样子,我还记得三年前我读大一的时候,你还穿着不知道哪所高中的制服呢?」我说。 「喂!人家现在也大三了好不好?而且我可是九月生的喔,所以没有差你多少啦!」她得意洋洋地说。 「九月?那才小我一个月而已耶!我一直以为你是小妹妹。」我惊讶着。 「现在知道了吧?哼哼。」她又得意的哼了两声,「好啦,我吃饱了,要去帮忙收店了。」她说。 「耶?」过了一秒我才恍然大悟,「对喔,差点忘了这家店是你家开的。」 「因为跟我聊天太开心了喔?」她问。 「你很自以为喔。」我说。 「还好啦,」她笑了笑,一边收拾着我和她的盘子,「对了,回家之后要记得打电话和你朋友道个歉唷。」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扁了他一拳吗?」 「对喔……」她的话又让我想起了下午在撞球场发生的事情,「可是我最不会做道歉这种事情了耶。」我搔搔头。 「不会做也得做啊。」她回答,然后看着我,「总不能在输掉了爱情之后,连友情也一起陪葬吧?」 收拾完东西,她从口袋掏出了一张一百块的钞票放在桌上,「看在你失恋的份上,我请客。」然后她将纤细的食指抵在唇前,「嘘!不要跟我爸爸说喔,不然我会被扣零用钱的。」 我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下子,就在她转身要回柜檯的时候,我叫住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和她的名字让她的美丽又加上了几分,「我叫黄以婕,请多多指教啊,阿祺。」 回到家,我拿起电话,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阿弟的号码,却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按下通话键。 挣扎了一下子,我想起刚刚以婕在最后和我说的话。 是啊,我已经输掉了爱情,现在,我不想连友情也一起陪葬。 按下通话键之后,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好几声,过了大概十秒鐘,另外一头才传来了阿弟的声音,「要死喔……我还在养伤耶,你知道我现在都不能用左耳听电话吗?痛,死,了--」讲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特地提高了音量,接着拉了一个长音。 「对不起啦!」听到他的吶喊,我满怀歉意,「我和书婷分手心情已经够糟了,啊你又一直问,我一整个火气上来,才会忍不住啊!」 「这些是没关係啊,倒是有人出事情都不说的啦,朋友这样当的啦!」他的口气很故意。 「就说对不起了啊,不然我让你打一拳回来嘛!」我说。 「……」电话那头的阿弟沉默了一下,声音忽然认真了起来,「你想太多了吧?阿祺。」 「想太多?什么?」我疑惑着。 「兄弟就是,在你不爽的时候,可以无怨无悔地挨你一拳,做不到的,这一辈子都只能当朋友。」他说。 「嗯……」突然之间,我有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干嘛?感动到说不出话喔?」 「不是啦!」被识破的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否认,「我只是想说,这样我是不是也要在你不爽的时候,让你打一巴掌啊?」 「为什么是一巴掌?」 「女生打人不是都喜欢呼巴掌吗……」 然后,电话的那头,就只剩下阿弟脏话连连的叫骂声了。 -- 兄弟就是,在你不爽的时候,可以无怨无悔地挨你一拳。 做不到的,这一辈子都只能当朋友。 15 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妈妈我和书婷分手这件事情,每次话总是只到嘴边,几番犹豫之后又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书婷这个女孩子,只是她的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了,才会没有办法留住她。 「听起来李妈妈好像是认定她囉?」以婕问。 除了我和书婷,我妈也常常来这里买便当,所以她和以婕也算得上认识,一开始她还不知道我们是母子,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在便当店,她才终于发现这件事情,还说我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 「嗯,上个礼拜我要回云林之前,她还问我这次书婷怎么没有来,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说。 「真的不能直接和她说吗?」她问。 「也不是不行,但我实在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样子。」我说,然后耸耸肩,「只好能瞒多久就尽量瞒多久囉。」 「哦。」她点头,「看不出来你还蛮孝顺的嘛。」 「还好啦。」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在亲戚中可是出了名的不孝子。」 「为什么?」 「因为我妈在天气冷的时候叮嚀我,要我多穿几件衣服,我会回答她少囉唆。亲戚们在聚餐的时候常常说我太瘦,我妈会在饭桌上叫我多吃一点,然后我会作势要扁她,不过在我真的扁下去之前,我妈的姊姊,也就是我阿姨,每次都会在我之前先下手扁我。」我说。 「天啊!」她惊讶地摀着嘴,「你果然是个不孝子!」 「但那其实是我们家感情交流的方式啊。」我说,「我假装要扁她的时候,她也会假装要扁回来,不但不会生气,还笑得很开心呢。」 「呵呵呵!」她笑着,「李妈妈真可爱。」 「哪里可爱了?明明就是个爱嘮叨的欧巴桑……」 「这也是感情交流的一种?」 「不不不!」我急忙否认,「这话千万不要让我妈听到,每次只要被她听到我说她嘮叨,她就会当场示范给我看她到底可以嘮叨到什么程度。」 「有这么夸张吗?」 「对,就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嗡的。」我说,「最可恨的是,你明明看得到那隻蚊子,却又没办法一掌打死它。」 以婕笑了,然后又骂了我一次不孝子。 我到市区间晃了一会儿,说真的,已经逛了二十年的地方,逛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我走到和阿弟常去的那间撞球场,在里面和阿姨聊了一下子。 「你那天发很大脾气内!遇上什么衰事啦?」她说,一边帮刚打完球的客人结帐。 「没什么啦!」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失恋了。」 「后!少年仔失恋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还年轻,机会还多着是内!」阿姨的音量有点大,讲到失恋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整个撞球场的人都回头看了一下。 「阿姨!你小声一点啦!」我连忙制止她。 「后啦后啦,拍谢啦!」她不好意思地遮着嘴巴,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倒是那个阿弟啊,脾气很好内!被你打了之后一点也没有生气,我问他要不要擦药,他还笑笑的说没关係耶!啊你们合好了没有?」 「嗯……」阿姨的话让我再度陷入了尷尬,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合好了。」 「合好了就好,这样的朋友可不好找内!」阿姨说,然后走向刚才结完帐的客人使用过的球檯,「我先去忙啦,失恋了真的不要难过内!还有很多好的女孩子在等着你发现她喔。」她说。 我再一次点点头,表示我有收到她的话。 但我的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三年的时间,就算不是真的很久,对于製造一些铭心刻骨的回忆这件事情,却也十分足够了。 我的心情,在那次和以婕聊天之后慢慢的好了许多,只是偶尔想起书婷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尤其是假日回到新竹的时候,走进放满自己和书婷合照的房间,那股刺痛感更是立刻变本加厉,让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告别了撞球场的阿姨,我继续在市区漫无目的地间晃,穿过坐着一堆情侣的圆环,满满都是服饰店的街道,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断的往前走,直到走到百货公司楼下的广场时,我停下了脚步,然后我想起四楼的西餐厅,想起书婷,也想起我请她吃的第一顿饭。 「好犹豫喔。」看着菜单,她说。 「干嘛?」 「我不知道要点蕃茄海鲜义大利麵还是牛小排烤饭啊。」她回答。 「你比较想吃哪一样?」 「都很想吃啊,一定要选的话是义大利麵吧?」 「喔……好吧。」我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在一旁的服务生,「麻烦帮我把刚刚点的东西换成牛小排烤饭。」 「你……」 「这样你就两样都吃得到啦。」我笑着说。 「不是啦!」她摇摇头,「我是说,那你不准吃我的,只有我可以吃你的!」 我还记得,当时帮我们点餐的服务生小声的笑了出来,而那份牛小排烤饭我最后只吃到了几口。 「他妈的……」 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哭出来,果然是一件不太好看的事情。 我不断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当身旁有路人经过的时候,我还会刻意地回避一下。 走进一家便利商店,我买了一罐啤酒,然后我走到护城河边,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我永远记得,在我看比赛看得正热血沸腾时,接到书婷打来的一通电话,而那通电话,不只冷却了我当时满腔的热血,更是终结了我们一起用心经营了接近三年的爱情。 我拉开了啤酒罐上的拉环,并喝了一口,但是罐子里的啤酒才刚送进嘴里,却又立刻被我吐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啤酒的味道原来是这么苦。 「喝完这罐啤酒,我就会忘记你。」对着喝了一口的啤酒罐子,我说。 结果我失败了,在我努力地喝到只剩下半罐啤酒的时候。 是的,我失败了。 不管是喝完这罐酒,还是忘记书婷。 -- 我用了半罐啤酒,宣示自己要忘记你的决心。 最后,却又用剩下的半罐啤酒证明,我没有办法忘记你…… 16 一个多月后的晚上,我请以婕吃了一顿会让我的荷包哭泣的铁板烧,只因为我客气的一句话。 「那天让你请我吃饭,真是不好意思。」我说,手上提着要带回去给家人的晚餐。 「咦?我没有跟你说吗?那顿饭可是要还的。」以婕站在柜檯里,做了一个奸诈的表情。 「你耍赖!还有现在才说的喔?」 「有啊!怎么没有?」她说,「而且你自己也说会不好意思了耶,这样听起来刚刚好像是骗我的喔。」 「最好是啦!请你就请你啊,什么时候,要吃什么?」 「嗯,我想想……」她的食指抵着下巴,抬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本小姐好像快要忘记铁板烧的香味了。」 「呃……姑娘言下之意莫非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快要见底了。 「答对囉!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说。正当我想到可以带她去吃一般平价铁板烧的时候,她突然又补了一句,「可是不能是平价的那种喔!我要那种有气氛,吃起来很有感觉的。」就这样,我完美的计画案还没来得及提出,就先被驳回了。 「小姐,你请我吃的鸡腿饭只有七十块耶!也差太多了吧?」我试图抢救我的荷包里仅存的那么一点点钱。 「啊是不用算利息喔?」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拜託!本小姐主动给你这个机会,你应该要好好珍惜才对,你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请我吃饭吗?」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些自恋……不!不只一些,我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自恋狂。 「你很自恋耶!」挣扎了一会儿,我终于决定不再理会荷包的哭泣声,「好啦!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好问题。」她点点头,然后看着我,「就等你下定决心要忘记她的时候吧。等到那个时候,你再打给我。」 她随手撕了一张点餐的单子,并且在背后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加油,我可等着那一天喔。」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魅力,可以让一个美女愿意为我苦苦守候呢?」我接过那张写着她的电话号码的单子。 「你也想太多了吧?我只是太想念铁板烧的味道而已。」她大笑,「还敢说我?你才是自恋狂咧!」 在尝试喝掉最后那半罐啤酒失败之后,静静地看着护城河的水面,我的脑袋开始整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接受书婷感觉淡了的说法,至少在她说分手之前,我们之间的相处,完全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够证明我们对对方的感情已经慢慢淡去的蛛丝马跡。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忘记她的理由,我觉得,在我找到完整的理由之前,我们都还不算真正的结束。 但,这些大概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在书婷的心里,我们之间应该是彻彻底底地结束了,不然她在收到那颗戒指之后,不可能连一点回应都没有,就这样和我断了联络。如果连最能令对方感动的东西都起不了作用,那么这段感情也许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那么,我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呢? 我拿出口袋里那张以婕前几天交给我,背面写有她的电话号码的单子,将数字一个一个输入到电话里,然后按下通话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夹杂着碗盘互相撞击的声音,现在这个时候她们应该要准备打烊了。 「是我,阿祺。」我说,「我好像还欠你一顿铁板烧。」 「这么快就打来了?我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呢。」她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该不会是怕我被人家约走吧?」才讲没两三句,她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句话。 「是你说的,等我下定决心忘记她,就可以打给你。」我说。 「是吗?所以你已经可以放下她囉?」 「还没有。」我在电话的这端摇摇头,「我只是下了决心,但是需要时间。」 「这样子啊……那没关係,既然知道你已经愿意尝试了,那我就放心啦!」她笑着,「反正为了跟本小姐吃饭,你一定会很快就能达成目标啦!」 「天啊!你到底有多自恋啊……」 「嘿嘿,这是自信啦,自信!」 「以婕,不要偷懒啊,还在讲电话!」这个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爸爸呼喊她的声音。 「啊,我要去帮忙了啦!还有好多碗还没洗呢,拜拜!」她匆匆忙忙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把电话掛掉了。 隔天晚上,我搭火车回到了云林,自从我在大三那年学会开车以后,终于体会到疲劳驾驶比我原先想像的还要危险太多太多,因此每当爸爸提议要载我回去的时候,我都会比以前更坚决的阻止他,除了少数几次说不过他之外,我都是坐火车回去的。 当火车经过后龙,我想起了自己和书婷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地方,儘管我前一天晚上才决定要努力放下她,许许多多的回忆,却还是不争气地涌上了心头。 列车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目的地,我才刚走出车站,云林便下起了我和书婷分手后的第一场雨。 遇见书婷的时候是雨天,这场雨,伴随着我的回忆,同时在我的心里下啊,下啊…… -- 如果回忆是乌云,那么,这片乌云所降下的雨,不会停。 17 之后的几个礼拜,我逐渐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作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日夜颠倒,常常把午餐当成早餐,有几次甚至连晚餐都懒得吃了,直到半夜四五点肚子饿了才跑出去买消夜。 在回到云林的隔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习惯性地走到洗手台前,戴上已经是高度近视,将近九百度的隐形眼镜之后,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段时间的消沉,让我的脸颊消瘦了一些,不熟的人也许看不太出来,但熟人看见我的第一个反应,大概是马上问我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可以说了吧?你最近到底干嘛?」我的大学同学一看见我,劈头就问。他就是在小机盃的前一个晚上,提醒我隔天有比赛的那个人。 「你又知道可以说囉?」 「因为你看起来好多啦!」他说,「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我真正和他成为朋友,是在我砍掉对面房间,包括他在内的四个人一起发的那封e-mail之后不久的一个礼拜三。 那天的一二节是体育课,三四节本来是空堂,但是因为那天学校有举办关于劳动教育的演讲,规定每位大一新生都必须参加,一旦没有出席,就会被记一次旷课。而之后的扫地服务如果又有两次缺旷,在规定补扫的日子又缺席的话,这个学期劳动教育的科目将会被当掉。 在我们学校,所谓劳动教育就是从一个礼拜之中挑选两天,然后在早上七点到八点,或者是下午五点到六点的其中一个时段,到自己被分配的组别所负责的扫地区域实行清洁工作,依照学院的不同,每个科系的学生会被安排在不同的日期和时段。 我们机械系是属于工程学院,排到的时间是礼拜二、四的早上七点到八点。 大学生嘛,好不容易脱离高中的日子,每天都可以睡晚一点,有的时候没课,甚至还可以睡到自然醒,要我们每个礼拜固定两天在六点多就从床上爬起来,那岂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再加上我没有选修其它科目,礼拜二的一二节是空堂,当我知道扫地的时间是礼拜二和礼拜四早上的时候,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堆数不清的脏话。 除了旷扫三次会被当掉之外,迟到三次算一次旷扫,所以总共可以迟到九次。这代表一个学期每逢礼拜二和礼拜四,除了期中考和期末考週,我只能有最多两次睡到自然醒,加上偶尔几次赖床的机会。 最可恨的是,劳动教育是必修的科目,又他妈的零学分。 「妈的,这种鸟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要去听演讲的那天,走出宿舍的房间,我在心里暗骂。 我将房门反锁之后关上,接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又骂了一声脏话。因为我忘了带房门的钥匙,而脚踏车的钥匙和房门的串在一起,如果没有脚踏车的话,从宿舍到大礼堂大概要走个十分鐘左右。 这个时候,住在对面的他也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本来是想立刻向他求救的,但是因为之前擅自为对面房间的四个人都贴上了痞子这个标籤,心里的愧疚感,让我不太好意思开口,只能跟在他的后头走。 「那个……」一路从四楼的房间跟着他,在我们走到宿舍的大门,就要到达脚踏车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他,「请问你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哦!这不是阿祺吗?」他一边走到自己的脚踏车旁,然后解开车上的锁,跨了上去,「可以啊,上来吧!」他比了比脚踏车的后头。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真的接触到他之后,我才发现他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样的吊儿啷噹,反而跟我意外地合得来,我很庆幸自己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这样的人。只是在升上大二,搬离了宿舍之后,我就不常和他联络了,听说他后来加入了学校里一个服务性质的社团,常常去一些疗养院之类的地方做义工。 「本来看你好像是一个安静的人,怎么一认识就变得这么多话?」在我们正式成为朋友之后的不久,他问我。 「因为我觉得住在你们那间的都是痞子,所以懒得讲话。」我很明白的说。 「靠!我们才觉得你是流氓咧!」他说,然后在我的手臂上捶了一拳。 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他们一致的认为,在认识我之前,一定有很多人觉得我像个流氓。其实我自己也清楚,除非是我主动想要去接近对方,否则在我独自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的时候,表情会不自觉地兇起来,也会变得不太爱说话,这算是一种武装自己的方式,在还不够瞭解对方之前,我不喜欢让别人太轻易地接近我。 上完了这天的最后一堂课,我骑着不久前才陪我从云林衝回新竹,接着再连夜赶回云林的摩托车,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看见路旁有一个年纪大概是国中左右的弟弟,他的嘴里喃喃自语着,然后不断地在原地徘徊,双手还不时地抱住头,好像在烦恼着什么。 我将车子熄火之后停在路旁,走了过去,「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不、不要打断我。」他挥了挥手。 「真的不用吗?」我问,「你看起来好像很困扰。」 「吼!我不是说不要打断我吗?」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开始碎碎唸了起来,表情还不时地抽搐着。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弟弟也许有什么心理方面的疾病,因为以前在唸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也有一个身心障碍的学生,各种症状都很像眼前的这个小孩子。 「弟弟,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说,「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可以尽量开口没关係,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力帮你的。」 「谁是你弟弟?我才没有哥哥呢!」他的语气有点激动,「我迷路了,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怎么可能帮得上忙?」这下我更加确定自己刚才的猜测了。 「好,好,不是弟弟。」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我的确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但是我可以带你去警察局,警察先生会帮你的。」 「警察局?我不要去警察局!」他大力地摇摇头,「外婆说那里都是警察把坏人抓去的地方,我不要去!」 「你的外婆没有跟你说吗?警察除了会抓坏人,还会帮助好人喔。」 「真的吗?」 「真的,除非你是坏人,才会怕去警察局。」我说,然后摸摸他的头。 「我才不是坏人!」他又一次大力地摇摇头,「我又没有做坏事!去就去,我才不怕呢!」 「好孩子。」我从车厢里拿出另外一顶安全帽,是我平常载朋友用的,「上车吧!我载你去附近的警察局。」 「耶!摩托车!」他终于露出了笑容,像是怕我跑掉一样,他飞快地跳上车子,「出发出发!衝啊!」 沿路向路人询问方向,我将他载到距离他迷路的地方最近的派出所,里头的警察看到我带着他走进来,每个都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把他带到值班的警员那里,没想到对方很自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小伦,你怎么又迷路了?」 「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听到那位警员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有点惊讶的看着对方。 「他的脑筋不太好。」那位警员小小声地和我说,「其实他已经来过好多次了,这里的大家都认识他,他却总是忘记我们。」 「少年仔,心地不错喔!」有一位年纪稍微老迈的员警经过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 值班的员警拿出了一本电话簿,很熟练地找到了小伦家的电话,通知他的外婆来带他回家。 过了十分鐘左右,一个年约七十的老婆婆走了进来,表情显得有些焦急,但在确认自己的孙子平安无事之后,那些紧张的情绪一瞬间化成了喜悦,并不断地向我和派出所里的员警们鞠躬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谢谢你,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哥哥?」走出派出所,小伦牵着他的外婆,摇了摇外婆的手,「好吗?外婆。」 「那也要看哥哥愿不愿意啊。」小伦的外婆笑得很慈祥。 「可以吗?大哥哥。」小伦看了看我,眼神散发出了天真的气息。 「当然可以啊。」我摸摸他的头,并竖起大拇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弟弟了。」 「耶!我有哥哥了!」小伦放开了外婆的手,高兴地在附近跑来跑去,嘴里还不停地重复一样的话。 他的外婆礼貌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乐不思蜀的小伦,牵起他的手,「好了,小伦,我们该回家了。」 看着小伦和他外婆离开的背影,我知道,小伦身上的疾病,说不定会让他在不久的将来就忘记我,也知道以后说不定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可爱的弟弟,想起刚刚上课的时候那位同学和我说过的话,我突然有了一阵鼻酸的感觉。 「失恋真的没有什么,阿祺。」他和撞球场的阿姨说了类似的话,「它也许会让你变得悲观,也许会让你对这个世界彻底的绝望。」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悲观的权利,只要曾经见过那些生来就和别人站在不平等的起跑线上的人,你就会懂。」他说。 --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悲观的权利, 只要曾经见过那些生来就和别人站在不平等的起跑线上的人,你就会懂。 18 又过了一阵子,我的心情终于慢慢地恢復了平静,回忆不再整天侵佔我的思绪。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我还是会想起书婷,像是看到电脑里放有我们照片的档案夹,或是手机里的讯息纪录的时候。 我说过,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就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也捨不得拋去任何有关她的事物,对我来说,那是我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儘管最后我们不欢而散了,我希望有一天,当我走出失去她的痛苦,回头看看我们从前一起经歷过的所有事情时,会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然后,我会带着这个笑容,以及她在我们这段感情里替我留下的,这些成长的痕跡,走向下一个能够让我变得更加完美,并且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份的人。 「喂?」电话接通之后,以婕的声音从话筒的那头传来。 「喂……」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里又陆陆续续传来了一些锅铲敲击的声音,将我的声音掩盖过去。 「等我一下唷!」过了几秒后,吵杂的声音逐渐远去,最后终于恢復到可以正常对话的音量,「喂喂喂!是阿祺吗?」 「对啊,是我。」我说,「你在忙吗?」 「没有啦!刚刚帮最后一位客人结完帐,要准备打烊囉!」 「那就好,我这个礼拜有回新竹喔!」 「咦?是唷!」电话那头的她似乎在偷笑着,「那干嘛要特地跟我说啊?」 「还不是因为之前有人要我请她吃铁板烧。」我的语气中刻意带着一些不情愿。 「干嘛?不甘愿喔?拜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本小姐……」 「好啦好啦好啦!不要囉唆,你这两天有空吗?」为了不让她继续屁话下去,我只好马上打断她。 「喔呦!人家都还没讲完耶!」她抱怨了一下,「礼拜六晚上有空啦!」 「那就礼拜六晚上囉!」 「好啊,但是你要到后门等喔!」她说,然后刻意放低了音量。 「为什么要从后门?」我不解。 「嘿嘿,不告诉你!」她狡猾地笑着,「那我要去帮忙收东西囉!拜拜!」和上一次一样,我还没来得及和她道别,她就掛上了电话。 我从来就不知道她家的后门在哪里,而她也没有在这通电话中提到,所以隔天晚上出发前,我传了一封简讯问她,按照她回传给我的简讯中的描述,我绕了好久才找到那个地方。 我带她到科学园区附近的一家铁板烧,我曾经去过那里两三次,价钱还可以接受,吃起来的味道也不错,灯光跟一般的西餐厅一样,昏昏暗暗的,正好完全符合她所提出来所有的条件。 「既然你约我来,就表示你已经走出来囉?」点完餐以后,她问我。 「还没有。」我摇摇头,「只是好多了而已。」 「哦──」她刻意拉了好长的音,「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啊。」我说。 「你有没有想过……」以婕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把她追回来?」 「把她追回来」这五个字,重重地在我的心门上敲了两下。 自从和书婷分手后,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不下数百次,我当然有想过要把她追回来,可是每当我想起我们分手的那天,书婷话里的每一字每一句,所有的想法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她说,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在她的心里產生任何的激盪了。 我不想要在我做了一些试图挽回她的事情后,换来的是她无动于衷的回应,那样的结果,只会让我更加苦不堪言,至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除了分手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之外,我对这段感情,是保有着完美的,满是幸福的回忆。 「我的确有这么想过。」我点点头,「但是她那天的态度好坚决,我很害怕,害怕到时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那只会让我更难放下她而已。」 「嗯……」以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恋爱果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呢。」 「算是吧?」我苦笑了一下,「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它说,人与人的相遇,就像是两条直线一样,不可以回头,也不能转弯,如果命运要安排两个人相遇,那么他们只要往前一步,就会向彼此靠近一步,直到两条线出现交点为止,然而……」我用自己的两隻手指比划着。 以婕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我说。 「你看,一旦错过了这个交点,这两条直线就不会再有机会相遇了,它们只会越走越远,不会再一次向对方靠近。」这一次我用手指比了一个十字,示意要以婕看着交会点以后的地方。 「嗯!的确是这样呢。」以婕再次点了点头。 「我和书婷两个人的人生,在不久之前都还是交会着的,但是现在我们分开了,所以,也许真的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我们只会越走越远了吧。」我有点感叹地说。 「好啦!你不要难过啦!本小姐现在不是陪着你吗?」眼看我又有了一些负面的情绪,以婕连忙安慰我,并且举起了桌上的饮料杯,「在杯子上敲一下,就表示你答应我会好起来喔!」她说。 我看了看她,愣了一会儿,接着也拿起了自己的红茶,和她手上的杯子互相敲了一下。 载着以婕回到快餐店的时候,她的爸妈正在洗剩下的碗盘,还有清理厨馀桶,以婕的爸爸看到她从我的摩托车上下来,皱了一下眉头。 「阿祺,你这样不对喔!害我今天少了一个客人,又跑了一个员工。」她爸爸开玩笑地说,然后看向以婕,「你也真是的,跟阿祺出去就跟阿祺出去,没事扯什么身体不舒服,想待在房间休息的谎?你妈妈刚才上楼看不见你的人影时可是担心的要命啊!要不是后来看到你传给她的简讯,她还跟我说要提早关门去找你呢!」 「好啦,对不起嘛!」以婕的声音中带了一点撒娇,她的爸爸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看得出来他们平常十分宠爱她。 「难怪你会叫我绕后门。」我皱了皱眉。 「嘿嘿!不好意思啦。」她拿下安全帽,朝我俏皮地吐吐舌头,「谢谢你请我吃饭。」她说。 「不,是我要谢谢你才对。」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好啦!让你请我吃那么贵的东西好像太狠了一点,有空来我们店里,我再请你吃一餐。」她说。 「不会是想再拗我一次吧?」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不禁怀疑。 「才不会!」以婕笑着说「本小姐才不是那么奸诈的人呢!」 「那就先谢谢你囉!」我也对她笑了笑,接着挥了挥手道别。 我顺着路骑回家,把车子给停好后,从车箱里把东西拿出来,包括以婕刚刚戴的安全帽。 这顶安全帽,是书婷戴过的。 因为家里平常只有我和妈妈在骑车,我也不好意思让她戴妈妈的阳春西瓜皮,既然它原先的主人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再使用了,我也就顺其自然地带出门了。 儘管我们分手已经将近两个月了,看着这顶安全帽,还是有好多好多的感慨,在这个时候浮上心头。 「回来啦?」我正准备要进入一楼的大门时,爸爸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回来了。」我点点头,还沉浸在刚刚复杂的情绪里。 「我要去便利商店,要陪我去走一走吗?」 「嗯……」爸爸难得邀请我,儘管情绪还没有恢復,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好啊。」 爸爸在便利商店买了一包平时常抽的菸,一边走出自动门,一边将包装拆开,然后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很习惯地为它点火。 「你和书婷分手了吧?」 「咦?」面对爸爸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知道?」 「傻儿子,我们可是父子耶!同样都是男人,你有什么烦恼,难道我看不出来吗?」爸爸拍了拍我的头,「你妈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说的也是,她一定会很难过的,毕竟她那么喜欢书婷。」爸爸将菸盒推到我的面前,「不知道怎么做的话,要不要抽一支菸?也许会想到办法,心情也会好一点喔!」 「爸!你知道我不抽菸的。」我将菸盒推回去。 「很好,很好!」爸爸笑了笑,「要加油啊!我认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的人,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嗯,我明白了。」我搔了搔头,爸爸的话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明白了,那就回家吧!」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特地叫我一起来……」 「没有啊!就只是菸刚好抽完了而已。」 爸爸背对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有一股暖意在我的心中流窜,接着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的人,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19 我想,在我一生当中,影响我最深的人,大概就是我爸了。 我爸是在一家饮料公司负责送饮料的职员,儘管已经年近五十,还是每天载着整台货车的饮料在每个店家之间跑来跑去。我曾经和他送过一次货,才知道送货原来也是有学问的。 如果店家没有指定数量,在抵达送货地点之后,他要先走到冰箱前,估算店家大概需要的数量,卖得比较好的產品就多一些,反之则少一些。 接着,他要再从货柜里搬出需要的数量,藉由推车运到冰箱前,把冰箱里被消费者翻得凌乱不堪的饮料排列整齐,製造日期比较早的要靠在前面,新进的货要摆在后排,当空间不够放完全部的饮料时,还需要动点脑筋思考要怎么对换位置才摆得下,有些比较懒的人,就会直接把自己的饮料排到其他公司的位置,爸爸发现的时候,通常都会将它们放回原位,然后排列整齐。 因为爸爸的公司做的几乎都是乳製品,保存期限不长,他可以休假的时间不多,每个礼拜都要送六天的货,特别是夏天,有时候还要弄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遇到颱风假,或者是一些国定假日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好好的在家休息,还要再去上半天的班。 但也因为这个东奔西跑的工作,让他见过各种人情冷暖,他常常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遇到大大小小的事情该如何变通,该怎么做才最适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有一次,我的电脑出了点硬体上的问题,虽然我对电脑也小有研究,但是也只限于软体上,硬体方面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才行。我爸把我的电脑载到电脑卖场,然后找到当初组这台电脑的店家,检查哪里出了问题。 「学着点啊。」在店员检查电脑的时候,我和爸爸站在旁边,他对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向那个店员。 「哪里出问题了?」我爸问。 「其实有很多种可能,但是还是要进一步确认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店员回答。 「喔,这样子啊。」我爸点点头,「欸?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陶喆?」 「嗯……有啊!」那个店员丝毫没有办法掩饰嘴角的笑意。 然后我爸走了回来,「等着看,接下来他就会更卖力的干活了。」 果然,就像我爸说的,盗版陶喆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过了不久,他便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告诉我们是电脑的主机板出了问题。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在我刚学会骑摩托车的那段时间,他也常常警惕我,转弯的时候不能按着煞车,不然容易打滑,红灯刚转变为绿灯的时候要先等一下,确定左右没有来车之后才可以过,诸如此类。他还说,过了十一点之后,很多路口的红绿灯就会变成仅供参考而已。 爸爸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唯独这最后一点,我在大二上学期的某一天彻底的忽略。那天晚上,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骑车经过我家附近的一个路口,被一台超速又闯红灯的轿车直接撞上,当时的我在地上滑行了多远,我已经忘记了,也不愿再去回想。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坐救护车,被担架抬进急诊室的感觉很糟糕,一闻到医院里特有的味道,就让我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我想,换作是谁都不会想要再经歷第二次,当时的我,一度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医生说,因为我是右侧的上半身先着地,右肩膀有严重的挫伤,轻微骨折的右脚必须打上石膏,身上有多处大大小小的擦伤,有些伤口比较深的,可能需要缝上几针。而幸好有安全帽的保护,再加上不是头部不是第一个着地,我只有轻微的脑震盪。医生说,如果没有那顶安全帽,我的小命可能会直接被老天爷给收回去。 负责办案的员警和医生说了同样的话,还说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出事的那个时段,街道上空无一人,更别说是车子了。不然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在滑行的过程中又撞上其他东西,造成更严重的伤害。而且以当时肇事者的时速来说,受这样的伤算是很轻微了。再加上出事的地点就在医院后面的街上,送医的时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延误。 那一阵子,我爸和我妈每天每夜都在病房里陪伴着我,也不时地有亲戚朋友来探望,阿弟在听到我出车祸后没多久就赶到了医院,让我有一点点感动。 除了我爸妈之外,另外一个日日夜夜陪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书婷了。在他们有工作的事情必须处理的时候,只有书婷留在我的病房里照料我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且半句怨言都没有。 其实对于她这样子贴心的行为,我应该要十分开心才是,但我反而是非常不赞成的。打从一开始,她和我说她跟学校请了几天假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这样不好,要她回学校上课。但是她说假都已经请了,所以坚持要留在新竹照顾我,拗不过她的我也只好点头答应。但是到了第二个礼拜,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你是用什么理由请这么长的假啊?」躺在床上,我问。 「我就说出国啊。」书婷削着苹果,目光不太自然地游移着。 「少来!就算过得了学校那关,你阿姨那边要怎么交代?我记得她连你平常想请假都不太准了。」我说。 「哎哟……我跟她说你出了车祸,她就破例让我请假嘛。」她回答。 「书婷。」我的语气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请这么长的假?」 面对我一再地逼问,书婷面露难色。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咬着下唇。 「不,要,骗,我。」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好啦!」面对我的逼问,她不安地看了看我,之后终于开口,「我……翘课啦……」 「翘课?」我的声音瞬间增高了八度,「你是说,过去这一个多礼拜,你根本没有向学校请假,全部都是翘课?」 「对,可是你听我说,我这学期修的科目,教授都不会点名,作业和报告就借同学的来抄一抄,只有一个多礼拜没去,应该不会跟不上进度……」 「这不是点不点名的问题吧?一个多礼拜没去上课,你又知道不会跟不上进度了?作业可以抄?我都不知道原来做模型也可以用抄的!」我发誓,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对书婷发脾气。儘管她曾经和我说过,她相信我绝对不会对她发脾气,但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可是……」答不出话的书婷显得有些着急,双眼也泛出了泪光。 「可是什么?你给我回去上课!现,在,就,回,去!」也不管是不是在医院里,我大吼着。 「可是我差点就失去你了耶!」突然,她放声大哭了起来,「比起让我失去你,翘课算什么?翘课算什么嘛……」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对书婷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也是第一次,我相信自己和她能够一直走到永远。 一直到永远…… -- 是啊,换作是我,比起让我失去你,翘课又算得了什么呢? 20 我猜,我妈就是在那段时间喜欢上我的这个女朋友的。 那是我爸妈第一次见到书婷,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向家里的人说我交了生平的第一个女朋友,更别说是安排他们见面了。在我动完手术,被推进病房休息之后,我打了通电话给当时人在南寮的书婷说我出了车祸,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 过了二十分鐘左右,书婷推开了我的病房房门,衝进来对我又哭又抱的,我爸妈当时的反应是完全楞住的。等到我安抚完她的情绪之后,他们劈头就问这个女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伯父、伯母好,我是阿祺的女朋友,我叫林书婷,叫我书婷就好。」在书婷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我爸和我妈的表情都还是不敢置信的。这也难怪了,毕竟他们从来就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因为有书婷在的关係,我爸妈几乎不用做到什么事情,一天的三餐都是书婷帮忙买的,有时候晚上她会问我们饿不饿,如果肚子饿的话,她可以去附近买宵夜。所有换洗的衣服,也都是书婷趁我爸妈不在的时候拿到附近的洗衣店洗的,她说我妈妈上班很辛苦,不要再让她增加工作。就连我爸妈饭后要吃的水果,都是书婷洗好,切好的。 到了我该吃药的时间,她会倒好一杯水,并且将药送到我的面前,因为右手不能动的关係,她会像餵小孩子一样餵我吃药,我和她说这样很丢脸,她说受伤的人就该好好躺着不要动。我还常常用馀光瞄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妈妈笑得很曖昧。 「书婷啊,你这样太辛苦了,我们会不好意思的。」我妈常常这么对她说。 「没关係的,伯母。我是阿祺的女朋友,这是我该做的。」书婷的回答,始终如一。 听到这句话,妈妈的脸上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要不是有了书婷,她本来就很沉重的工作量,要是再加上照料我住院的种种事宜,一定会压得她逐渐老迈的身子喘不过气来。 在我刚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妈妈是第一个衝到我身边的人,她面色焦急地向推车子的护士询问我的情况,那个时候,我看见妈妈紧张的脸上,落下了几滴眼泪。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妈妈掉眼泪,而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是外婆过世的那天。 小学六年级那一年,我的外婆因为胃出血的关係住进了医院。起初外婆并不以为意,以为只是生了一场小病。谁知道身体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在妈妈和几位阿姨们百般劝说之下,外婆才点头答应去大医院做检查,检查出来的结果是胃出血,必须住院观察。 几天之后,外婆的情形丝毫没有好转,医生的建议是开刀,却因为当时正值sars流行的期间,院方不敢轻易对病人动手术,又拖了一段时间之后,医院终于帮外婆动了手术,这才发现外婆的胆已经发炎了,胆汁流得体内到处都是,同时因为受到感染,外婆身上多处的器官都已经开始衰竭了。 那天之后,外婆整个人瘫痪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苦撑了两年多,外婆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陷入了昏迷,全身水肿的她整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在我们去探望她的时候,我一度不敢相信这是原先那个身形瘦小的外婆。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外婆一度恢復意识,妈妈本来以为还有希望,有天晚上却又接到了外婆的病危通知单,妈妈这一去医院,回来以后的表情,便露出了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悲伤。 「你外婆走了。」她说。 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上前抱住妈妈。在拥抱的时候,我听到耳边传来妈妈微弱的哭泣声。当下我并没有跟着妈妈一起哭出来,爸爸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我们。 在外婆的法会上,我进到后头看外婆最后一面,眼泪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外婆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头睡得好安祥,那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想起以前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外婆和我们住在一起,当时我们还住在竹北,在离我们家差不多一公里远的地方,有一间麦当劳。 有一天,我拉着外婆的手吵着要吃麦当劳,外婆说,她不知道麦当劳是什么,所以没有办法带我去买。为了怕我肚子饿,她走进厨房,过了没几分鐘之后端出了一盘荷包蛋,我却一直坚持着要吃麦当劳,大哭大闹了一场之后,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 不管外婆在外面敲了多少次门,我都没有理会,只是躲在被窝里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我哭累了,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又再次传来了敲门声,刚刚睡醒的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因为生外婆的气而把房门锁起来,打开了房门,我看见外婆的手上拎着麦当劳的纸袋,温柔地叫我到客厅吃东西。 当时的外婆,已经年近七十。 儘管外婆是那么样的疼我,外婆在台北住院的那段期间,我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阶段,久久才肯跟爸妈去探望她一次,有几次,我甚至还因为不想出门而跟爸妈大吵了一架。每当我跟着爸妈去探望外婆的时候,外婆总是开心的叫着我的名字,并且摸摸我的头,外婆的反应,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好心虚。 看着外婆最后那安详的笑容,我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对于外婆,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遗憾,而这些遗憾,我不想在很久很久以后,那个我不想面对,却终要来临的那一天,也同样地留在妈妈的身上。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小时候外婆煎给我的荷包蛋, 原来比那些工读生做出来的东西还要好吃上好几倍, 现在,那些麦当劳依旧开满了大街小巷, 而外婆的荷包蛋,我却再也吃不到了…… 21 「你,再,给,我,说,一,次?」妈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刻意加重了每个字的音调。 「我说……」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书婷分手了。」 「天啊……」妈妈惊叹着,不敢置信地说,「我不是千交代万交代,叫你想尽办法把她留在身边的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是她说感情已经淡了所以要和我分手的,当时我连戒指都拿出来了耶!连这都没有用,我还能说什么?」我有些无奈。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妈妈问。 「两个月前,就是你去参加同事婚礼的前一个礼拜。」我说。 「夭寿哦!」妈妈大叫着,然后走过来往我的背上狠狠的巴了一掌。「两个月这么久,你现在才告诉我?」 「哇靠!很痛耶!」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你现在是想把你儿子打死就是了?」 「和我的好媳妇分手这么久才告诉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只是刚好而已!」妈妈气得大叫,「我还觉得奇怪,书婷最近怎么都没有和你回来?原来是你小子不争气,让人家给跑了?」 「我哪知道啊?前一阵子明明还好好的,结果那天晚上突然就打给我说要分手什么的……」摸了摸刚才被妈妈击中的地方,我说。 在那之后,妈妈沮丧了好一阵子,不需要多想,原因当然就是我和书婷分手这件事情。其实在我做好告诉她的心理准备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妈妈,但是在告诉她这件事情之后,我终于可以把房间里我和书婷所有的合照收起来,不用再在房间里面对这些照片,然后陷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里。 「你终于和李妈妈说啦?」以婕问。 「对,她听到之后难过了很久,有的时候我和她说话,她甚至还会因为赌气而不太理我。」我搔搔头。 「不会吧?李妈妈真可爱。」以婕微笑着,「但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就是啊!可是你也知道的,有时候人越老,反而会变得越幼稚。」我说。 以婕摀住嘴,呵呵的笑了两声,「你等一下有空吗?」 「嗯?要看是什么事情。」我看了看手錶上的时间。 「载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哦,那没空。」我回答得十分迅速。 「喂!你什么态度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载本美女……」 「好好好,有空有空,难得有这个荣幸载美女一程,再忙也要说有空啊,对不对?」我知道再让她说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所以乾脆直接帮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你知道就好!」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以婕带着我从公道五骑到竹北,坐在我的机车后座,她一下指东,一下子又指西的,让我完全摸不着头绪。如果她是一台gps,她的功用,大概只剩下有一个美丽的外型可以欣赏。 我照着她的指示骑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了一个地方后,她终于要我停下车。而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我当年毕业的国小。 「这里是……」 「嘘!」她的食指抵着双唇,「先不要说话,好吗?」 她跑去和管理的警卫打了声招呼,然后向我招了招手,要我跟上她。 我不停地四处张望,儘管毕业到现在已经有九年的时间了,这座学校里的景物却几乎和我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学校的围墙好像变矮了一些。 以婕在鞦韆上坐了下来,鞦韆随着她透过脚尖施加在地面上的力气,开始小幅度地摆动起来。 「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喔。」她说。 「真的假的?」她的话吓了我一跳,「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哼!我就知道。」她噘着嘴,鞦韆依旧盪呀盪地,「真是不公平,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结果你的回忆里,却找不到我的影子。」她说。 我不断地搜寻着自己过去几年的记忆,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蛛丝马跡,「怎么可能……这么漂亮的小美女,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啊!」我的双手抱着头,装作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嘿嘿!终于肯承认我是美女了吧?」她得意地笑着。 「客套话你也信喔?」眼看她中计了,我狡猾地笑了笑,然后坐到了她身旁的另一个鞦韆上。 「哼!」她别过头,「算了,我才不要跟你计较这个,反正我当时也已经给你一点小惩罚了,就当我们扯平吧。」 「小惩罚?」我疑惑地问。 「对呀!」她点点头,「你在五年级的时候是个迟到大王对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说。 「嘿嘿!因为当时的我就是站在大门口记迟到的纠察队啊。」她比了比大门的方向,「你也真够厉害的,登记迟到的本子上每天都一定会出现李少祺这三个字,如果有一天本子上头找不到你的名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那天根本没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我整天被我们班导师处罚的罪魁祸首啊?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三天两头被老师罚写课文耶!」想起这段往事,我不经意地笑了出来。 「谁叫你这么爱迟到?活该!」以婕吐吐舌头,「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六年级之后就没有再迟到了?刚开学的时候,我每天站在校门口,都在想着等一下一定又会遇到你,甚至还跟站在另一边登记的那个同学打赌呢!结果竟然完全不在我的预测之中,害我输得乱七八糟。」她嘟着嘴说。 「嘿嘿!」我得意地笑了两声,「因为我升上六年级以后都是八点以后才到学校啊,那个时候纠察队早就收队了,没有人负责登记。」 「厚!原来是这样!」以婕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守规矩了!」 「很厉害吧?」我依然笑着。 「厉害个头!」她皱了皱眉。 「而且那个时候就算有纠察队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换了一个新的导师,她根本不在意我迟到的事情,有时候我上楼遇到她,她还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呢。」 「真的假的?有这么好的老师?」以婕惊呼。 「是啊,但是除了迟到之外的违规事情,她就很严格了。」我指了指右手边,学校其中的一栋楼跟另一栋楼连接的地方,「例如她不准我们在那里踢球。」 「对对对!我记得每次下课的时候,都会听到我们班的人说六年级的又在踢球了。」她点头如捣蒜,「我真搞不懂你们,一群人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踢球不会很危险吗?」 「不会啊,我们踢的是纸球,又不是真的球。而且以我们当时的身高,根本就不会有那种从围墙上跌下楼的意外发生啊!是那些老师自己想太多了。但是现在想想,毕竟是一群小孩子,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大人们会担心也不无道理。」回忆起童年的不懂事,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原来我们那时候这么红啊。」 「那叫恶名昭彰好不好?」她特别强调了中间的那四个字,「而且你还是那群小孩之中带头的。」 「我才不是咧!」我激动地反驳,「我只不过是做的坏事比他们多了一点而已。」 「那你说说,你做过哪些坏事?」她问。 「我想想……」我回想了好一会儿,「那个时候周星驰的少林足球刚刚上映,我在扫地时间拖厕所的时候,模仿电影里的大力金刚腿,结果一脚把旁边装满水的水桶给踢破,把营养午餐自己不爱吃的小番茄往住在对面的同学家的屋顶上砸,还有上厕所的时候故意尿旁边的朋友……」 「停!」说到一半,以婕打断我,「前面两个就算了,上厕所故意尿旁边的朋友?你怎么那么低级!」 「我想说反正都是认识的人啊,又没关係。」 「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吧?」她说。 「小时候不懂事嘛。」我搔搔头。 「那国中呢?」她又问,「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国中的时候也和你唸同一所学校喔。」 「靠!真的假的?」她的话再次让我吃了一惊。 「当然是真的啊。只是在我国二的时候,你就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了。」她说。 「哦,那是因为国三那年,我因为搬家的关係转学了。」回想起国中的事情,我有些语重心长,「国中的时候,也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啊……」 -- 原来,在我和你的过去里,我们共同经歷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可惜的是,你从来就没忘记我,而你,却不曾出现在我的回忆里…… 22 升上国中之后,国小常常玩在一起的同学们,都各自到不同的学校唸书了,除了某些人透过考试,进了以升学率着名的私立学校就读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选择离自己家比较近的学校就读,只有少部分的人,会因为其他的考量而选择比较偏远的学校。 我就是那少部份人的其中之一,当初选择要读哪里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国小和我最要好的同学选择到哪所学校就读,我就跟着他去哪里。 但,直到真的上了国中,我才发现,为了国小最要好的朋友而选择自己将要就读哪所学校,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太具有意义的事情。 经过校方的编班,我和我的朋友一个被编在三班,一个被编在八班。这两个数字之间的差距虽然只有五,在距离上却是天差地别。三班和八班,儘管位在同一个楼层,位置却是在对角线的两端。 每当我下课要去找他时,我都要走上好长的一段距离,好不容易到了他们班,又常常遇到他不在,或者是他在,我却不好意思打断他和他们班上同学互动的情况。 渐渐的,我们的距离变得不再只有那条该死的对角线,一开始,我们在校园里遇到的时候,还会停下来小聊个两句,后来变成只有点点头打个招呼,更久以后,甚至连招呼都乾脆不打了。 「在我们变得连招呼都不会打的时候,我的心里真的很难过。从那个时候起,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我说。 「念旧?」以婕问。 「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才刚升上国一,连两个月都还不到,我就开始怀念起国小的生活,有的时候在睡觉前,我还会把当初毕业那天,大家签上姓名资料的纪念册拿出来回味。当时同学们在上面留下的每一句话,我到现在看到都还是会想笑。」想起那些可爱的留言,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哇……我记得我都没有想过这么多耶,只知道要好好的把国中唸完,然后考上一所不错的高中。」她说,接着点点头,「但我同意你说的,小时候大家留的言都好可爱啊。」 「对啊,像是不要忘记我,还有要永远都当好朋友之类的,熟的人也许还好,但如果不太熟的人,放个暑假之后根本就把你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还是笑着。 「那其他同学呢?你总会有自己的同学吧?」她问,之后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啊,我记得三年三班……」 「就跟你想的一样囉。」我的心里生起了一阵感慨,「我跟他们在国一的时候很要好,到了后面那一年,一切就变了。」我说。 国二那年,班上几个和我比较要好的同学认识了一些学长,是行为不良的那种。然后他们开始和学长们一起抽菸,有的时候那些学长在校内起了衝突,他们会去帮忙充充场面,必要的时候,他们还会下去一起扁人。 这些行为,在当时那群男生的眼中是帅气的,包括我自己也一度觉得这样很酷,在学校里走起路可以很威风。 但是,觉得很酷是一回事,至于要不要去参与那些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他们躲在厕所里一边偷抽菸,一边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的时候,我立刻就回绝了他们。虽然当时的我正处于叛逆期,但我十分明白,如果加入了这群人,将来不只会让爸爸妈妈整天替我提心吊胆,更有可能坏了我的未来。 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将我扶养得健健康康的,如果我跑去和别人逞凶斗狠,他们因为我打架受伤而心疼落泪的样子,我连想都不敢想。 「升上国三之后没多久,我就因为搬家的关係转学了,后来听我以前同班的同学说,在那些学长毕业离开学校后,学校里的老大就变成本来跟着那些学长的人了,里头的其中几个,就是当初和我很要好的那些同学。」我说。 「对,当时他们在学校里的势力很大,而且这种事情是一个恶性循环,我们班上也有一两个同学被他们带坏了。」她点点头,「你当时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 「是啊,要是当初我选择跟他们一起坏,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我看着天空,「但是,我偶尔也会怀念有他们在的日子呢。」 「为什么?你当时都不会怕他们吗?」以婕一脸疑惑地问。 「不会啊,他们虽然坏,可是撇开行为不谈,他们真的都是还不错的朋友。」我说,「当他们对我说,以后在这所学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帮我,还有在我搬家的那天,他们全部跑来帮忙我们把家里的东西搬上货车,还在我临走之前追着货车大喊,我就知道,在他们的心里是真的把我当作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那我大概能体会你的心情了。换作是我,也会在搬家之后想念他们吧。」她说,「所以他们在你搬家的时候,追着货车喊了些什么呢?」 「他们说,到了新的学校,如果需要他们帮我打架,儘管打电话给他们。」 这真是一段好荒唐的离别话,是吧?但这句话听在当时的我的耳里,却有一股感动打从心底油然而生。 后来以婕又问起了我高中时候的事情,在和她说着这些故事的同时,我发现,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曾经出现在我的故事里,又好像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被我遗忘在这段故事里。 当我的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向学校周围那排矮矮的围墙的时候,看着它们,我这才惊觉,不是它们变矮了,而是比起当时站在它们前面那个小小的我,现在的自己已经长高太多太多了。 原来,人一直都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长大的。 隔年的三月,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寄件人,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 人,总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长大的。 只是,在你日后回想起这些匆匆走过的时光的时候,可曾试着记起些什么? 或者,你可曾发觉,自己遗忘了些什么? 23 「哇靠!有没有这么巧啊?」阿弟完全没有办法相信我说的话,「你说便当店那个美女和你读同一所国小和国中,而且国小的时候还天天站在校门口记你迟到?」 「骗你干嘛?我自己也吓一跳啊!」我说,「唉!你刚刚说的那两个字要是让她听到又要开始得意忘形了。」 「可是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啊!」阿弟边说,边趴下来瞄准下一颗目标球,球进了袋口后,已经是他这次出竿所打进的第八颗了,「这样听起来你们也算是有缘耶,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我问,但其实我大概听得出阿弟的意思。 「忘掉书婷,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啊。」又打进了一颗球,阿弟说,「你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天天和她碰面了,之后又都是读同一所学校,而你们现在也相处的不错,个性又合得来,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又知道个性合得来了?」我说。 「拜託!这不用想也知道好吗?依照你的描述,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的自恋狂,而你也不差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最好是啦!本帅哥的帅气可是真材实料……」话才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看吧?你刚刚说什么的什么可是真材实料?」阿弟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一样啦,她是自恋,我这个叫自信好吗?」说完我才发现,在我不知不觉间,竟然连反驳的方式都变得和她有点相似。 「自信过了头,就变成自恋啦。」阿弟说,「承认吧,你和她是同一种人,自恋狂。」 「是是是,自恋总比忘记自己的性别好……」我嘀咕着。 「靠!你再说一次试试看!」阿弟把本来已经架好的球桿移开,用它指着我身上穿着的纯白色t恤。 「没有,没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多有男子气慨?我真是忍不住要叫你一声阿弟哥!」我把他的球桿拨开,以免桿头不小心戳到我的衣服,如果一个不小心让蓝色的巧克抹到我的衣服上,洗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哼,知道就好。」阿弟那声『哼』的音调比平常高了八度,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对自己说的上一句话感到无比的良心不安。 「好啦!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反正又不吃亏。」阿弟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 「那是不可能的。」我摇摇头,「到今天为止,我都还没有办法将书婷放下,在还没有完全忘记她的情况下,我不想要让任何人被我在无意间当成她的替代品。」 「那就等你忘掉她啊。」阿弟理所当然地回答。 「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有办法忘记她,但是以婕也说过,她从来都不敢接触爱情啊。」我想到以婕曾经说过的话,「在我考虑你说的话之前,先要考虑的是成功的可能性吧?在这两大前提之下,我们之间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零吧?」 「那只是她还没遇到对的人而已好吗?」阿弟晃了晃手指,「爱情这东西,就像运气一样,真正要来的时候,谁都挡不住它。」然后他趴下身,瞄准了一颗球之后又出了一桿,目标球第一时间就偏向袋口的左边,看来进球的机会不大。 在我站起身,准备走到檯桌旁接手下一颗球的时候,却看见那颗球先撞到洞口左边的角上,接着又撞到了对面差不多位置的地方,再次反弹回来之后缓缓爬进了袋中。我骂了一声干,阿弟只是耸了耸肩。 其实阿弟说的没错,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能彻底地忘记书婷,并且开始寻找下一个好女孩的话,以婕绝对会是我第一个选择的对象。 那天在国小,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我问以婕,为什么她不敢接触爱情? 「我说过啦,因为它很不可思议啊。」她说。 「又来了!有没有具体一点的说法?」对于她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答案,我有点不太满意。 「厚!人家不是说我不会说了吗?好啦,让我想想……」她吐了一口气,表情有点受不了。 之后她抬头望着天空,发了好一下子呆,身体依旧随着鞦韆摆动,「好比说,我看过好多好多的朋友,被爱情这玩意儿搞得半死不活,而相对于那些人,有些人的反应却可以毫不在乎,和自己的男女朋友分手之后的心态,就好像是某个不重要的考试考差了,下次再多准备就好。」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想想週遭的朋友经歷过的恋爱,我点头附和着,「可能在面对爱情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理方式吧?」 「好,这个说法我同意。但是有些人竟然可以只为了上床而跟对方交往耶?我完完全全没有办法理解,建立在这种条件下的爱情,真的叫做爱情吗?两个人有缘在一起,应该要好好珍惜才是,怎么可以这样子玷污彼此的缘分呢?」她说,语气中带有一些气愤。 我想起书婷。 即将升上大二那年的三月五号,是书婷的生日,本来我以为她可能会在意大家说的十九岁生日的禁忌,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为了那天作规划,但她早在前几个礼拜,就主动提醒我三月五号是她的生日,要我好好安排那天的行程。 那天,我们到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家西餐厅庆祝,我记得,自己穿了和她第一次吃饭时一样的衣服,还点了一样的餐点。 「你竟然都记得。」服务员走了以后,她说。 「你不也是吗?」我笑笑地指了指书婷身上的那件衣服。 这次她没有抢着要吃我的牛小排烤饭,倒是把自己的义大利麵夹了一点给我,我问她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柔,结果她说要她现在就用手上的叉子插死我也可以。 吃完了晚餐,我带她到我家附近的一座小公园,我跟阿弟说好,在看到我们抵达那座公园的五分鐘之后,就要把生日的蜡烛点好,然后将蛋糕放在我们会经过的路线旁边的长椅上,还叮嚀他,在我们到那里之前要保护好那块蛋糕,如果发生什么被野狗叼走,或者让蚂蚁之类的虫子爬到上面的事情的话他就死定了。 当时他问我,为什么他要帮我做这种事?我说这是去年他欠我的。 「咦,那是什么?」看见前面的长椅上闪着微微的火光的时候,我装做不知道地说。 阿弟果然很尽责,在我们刚从那张长椅前方不远的转角处转过来时,我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椅子的后面一闪而过,幸好当时书婷正在看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到他。 我牵着书婷的手走近那张椅子,书婷在看到那块蛋糕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看到插在蛋糕上面的蜡烛写着二十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耍了。 「厚!你是故意的!」 「没有啊,我怎么知道走着走着就突然发现一块蛋糕?」我依旧装傻。 「哼!还在装?」她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端起了蛋糕,用自己娇小的身体挡住它,「那这块蛋糕我就自己吃了,你不准吃!」 「我的大小姐,那是我买的耶!」我坐到了她的身旁,苦苦哀求着,「好啦!是我错了,分我吃一点啦!」 「哼!」她噘起嘴,「先说好喔,我是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地帮我过生日的份上才分你一点的,我可还没有原谅你。」说完,她终于解除了对那块蛋糕的防备。 最后,整块蛋糕我就真的只吃到一点点,其他的全部都被她一个人包办了,我本来以为,在她发现自己吃不完之后一定会把剩下的都给我吃,没想到她竟然说这蛋糕太好吃了,要把吃不完的带回家。 「喂,阿祺。」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将手中的蛋糕放在一旁。 「干嘛?」 「我们之间是爱情吗?」 「呃……」突然被这么一问,我有点不知所措,发了几秒鐘的呆后,我才又开口,「你先说,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啊。」她用力地点点头。 「那就是了啊。」我说。 「那……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你爱我?」她看着我,表情有点失望。 「我……」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热热的,「我会不好意思嘛。」我搔搔头。 「阿祺,我再问你一次。」她紧紧地盯着我,依旧难掩落寞的神情,「你爱我吗?」 「好啦好啦……」她的攻势终于让我招架不住,我把头转向另一边,避开了她的视线,「我爱你啦。」 「厚!」她把我的头转了回来,这次她的双手紧紧地按着我的脸颊,不让我有再转过头的机会,「我要三个字的。」 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逃避,只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 「我爱你。」我说。 然后,她吻了我。 「这是对你刚才装傻的小惩罚。」她吐了吐舌头。 那是我第一次对书婷说我爱她,同时却也是最后一次,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要我说过这句话。 直到想起她的这个当下,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正被它难以承受的后悔所侵蚀,因为我很爱很爱她,而我,却再也来不及对她说了…… -- 来不及说出口的我爱你, 除了让人感到后悔莫及,它,不具有任何意义。 24 「你个死孩子!喝完的杯子不会拿到厨房,睡起来也不知道要把被子摺好,还有桌上一堆零钱和发票是怎样,嫌钱太多没有地方放啊……」 三月了,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没有什么课而且刚刚考完研究所考试的我,坐在电脑桌前喝着奶茶,随意地逛逛网页。妈妈在我的身旁,一边整理着我的房间,一边碎碎唸。 妈妈在我告诉她我和书婷分手后的第三个礼拜终于和我合好了,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这场冷战我们打得有点莫名奇妙。 「啊,对了对了!」打扫到一半,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妈跟你说,我最近觉得我们常去买便当那家店的妹妹条件还不错耶,长得很漂亮,又很懂事,我跟她还蛮聊得来的,而且人家没有男朋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我妈的这番话,差点让我把刚喝进嘴里的奶茶吐了出来。 「咳咳……」我被奶茶呛得咳了两声,「喔。」 「喔你个头啊!」我妈巴了我的后脑杓一下,「好不好也说句话啊。」 「妈!我又不是已经三十几岁还没有结婚的人,你干嘛讲得好像想替我安排相亲一样?」我无奈地说,然后小声地嘀咕了两句,「而且你说她很懂事?那只是表面,表面……」 「妈可是为你好啊!」我妈说,「你刚刚说什么表面?」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 我想起几个月前,阿弟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因为在谈论这个话题时,我们都说到了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得彻底地忘记书婷。 「再过两天,又是你的生日了。」翻着墙上的日历,我在心里这么说着。 这是我自从上大学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度过冬天,而这个冬天,似乎比过去更加寒冷一些,这种感觉,并不是来自于天气,而是我的心底。 在我和书婷会一起庆祝的日子里,有四天都是属于这个季节,分别是圣诞节,跨年,还有情人节。书婷的生日是在三月初,通常这个时候的温度,都还是和冬天没什么两样,所以也被我归类为属于冬天的日子。 圣诞节那天,我走在街上,不断地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书婷还紧紧地牵着手走在同一条街上,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和身体正在承受的感觉有所不同的寒意。 至于跨年这一个就算跟朋友一起过也很有乐趣的日子,不用我说,阿弟要去陪他的女朋友,而我又不想和大学同学们去台北人挤人,因为有了圣诞节的经验,这次我乾脆连家门都不出了,以免又要看到路上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那会让我產生一股想要扁人的衝动。 至于情人节,就更不用说了。 扣掉这三个,四天之中,就只剩下书婷生日了。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虽然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真正地忘记你。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所以,我想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传简讯给你了吧。我想和你说,生日快乐。」 书婷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传了这封简讯给她,过了没多久,我的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的是书婷的名字,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好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将这通电话接起来。 「喂?」最后,我终于还是选择了按下通话键。 「喂?请问你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咦?」我被这个声音吓了好大一跳,确认了一下手机萤幕,上头的确是写着书婷的名字,「你是书婷的朋友吗?」 「书婷?是这支号码之前的主人吗?」电话那头的女孩子问。 「呃……这支号码不是书婷的吗?」 「不是喔,这支号码是我在去年十月的时候办的,我打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你认错人了。」她解释着。 「是吗……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了。」我说。 「没关係的,因为你在简讯里提到明天是那个女孩子的生日,我怕你不知道自己传错了号码,错过了她的生日,才会特地打给你的。还有我想和你说声加油,失恋了别难过,将自己最后的心意确实地传达给她之后,努力地忘记她吧。」电话那头的女孩子说,没有等到我回话,她立刻就把电话掛掉了,只留下了还呆呆地拿着电话,一头雾水的我。 分手了以后,打算再也不和我联络了吗? 看着通讯录里书婷的电话号码,我感到有些心痛。 但另一方面,让我感到高兴的是,继承了这支电话号码的人,和书婷有着一样的善良,想起那个女孩刚刚在掛电话之前说的话,我突然有一股窝心的感觉。 「也该是时候了。」我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 隔天晚上,我打了通电话给以婕,电话在响了两声之后,就被她的主人给接了起来。 「笨阿祺你好,找本美女有事啊?」电话一接通,她就开始发挥自己自恋的本事,让我突然有一股想要掛电话的衝动。 「你现在有空吗?」强忍着衝动,我问。 「有啊!怎么?想约本美女出去啊?」大概是听到我没有反驳她,她继续自恋的说着,我开始后悔刚刚没有马上掛掉她的电话。 「是是是,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我说。 「那要看是什么地方囉。」我想起几个月前,她要我陪她回去以前的国小那天,我也是用同样的话回答她,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她竟然记了这么久? 「你说这什么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陪本帅哥出去?」幸好我的记性也还不算太差。 「爱学!」她在电话那头大叫着。 「那都是多亏老师教得好啊。」我在电话这头笑了笑,「好啦!如果有空的话,十分鐘以后,我到你家楼下接你。」 「嗯。」她笑着回应。 在看到我的时候,她敲了我的脑袋一下,说这是我学她的惩罚,然后吐了吐舌头。有那么一秒鐘,我发现自己被她可爱的模样给深深地吸引着。 我再一次骑上了熟悉的东大路,经过那家位在交叉路口熟悉的便利商店,也嗅到了熟悉的海风里那股咸咸的味道。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机车后座载着的是以婕,不再是书婷了。 我在和过去一样的位置停了下来,以婕从下车后就开始不停地四处张望,这是我第一次载她来这里,从她的反应来看,这应该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海边。 「这里就是你和书婷常来的海边?」以婕问。 「嗯,这里是我们当初向彼此表达心意的地方。」我凝望着眼前的那片海,「但是自从和她分手之后,我已经好久没来了。」 「那为什么今天要特地带我来?」她又问,「哦……你该不会是想对我……」 「你真的很自恋。」我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点受不了,「今天是书婷的生日。」我说。 「喔……」她说,表情闪过了一丝失望,儘管只是一瞬间,我还是看得很清楚,「那也不应该带我来吧?」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要自己一个人来这里,那样的感觉,很寂寞。」我低声向她道歉。 「哎哟!我是开玩笑的啦。」她笑了笑,然后打了我的肩膀一下,「所以你今天应该不会只是纯粹想来这里吧?」 「嗯,书婷去年和前年的生日,我们都是在这里庆祝的。」我点点头,「过了今天,我想要彻底忘记她。」 「你终于能真正下决心了?」她问。 「嗯。」我点点头,然后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书婷的名字,「昨天,我传了一封简讯给她,过了不久后,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书婷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书婷的声音。」 「所以现在,我不再需要这个号码了。」我的手指按下了删除键,接着我的手机跳出了是否要删除联络人的提示,确认的那个选项,我按得好乾脆。 「耶!」她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笑了笑,「恭喜你,过了今天,你就恢復自由了。」她说。 「还不一定呢,我刚刚只是说想,又不一定做得到。」我仍然没有什么把握。 「你一定做得到的!」她收起大拇指,接着又伸出了小拇指,「打勾勾。」 「不会吧?我都二十二岁了耶!还要打勾勾喔?」面对她的要求,我感到有些彆扭。 「当然啊!和我约好了,你就一定要做到了。」她说,然后晃了晃小拇指,「快点啦!」 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我有些脸红心跳,之后也跟着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嗯,和你约好了,我一定会做到的。」 「哼哼,能跟本美女打勾勾,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她依旧不改自恋的本性。 「说得这么好听,我看是你想跟本帅哥打勾勾吧?」 然后,我们看了看对方,彼此都笑了出来。 可惜的是,在我和以婕打勾勾,订下了约定的几分鐘之后,那个约定,就完完全全地被打破了。 -- 下一次好吗?下一次,我一定做得到的…… 25 「咦?那个好像是……」在我们起身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以婕瞇起了双眼,然后指着她的视线延伸过去的方向。 那是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 「你认识她吗?」我问。 「应该吧,但我不是很确定。」以婕的表情有些疑惑。 过了几秒鐘,那个女孩好像也发现到我们正在看她,她同样地看了看我们,接着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原先因为近视的关係,没有办法看清楚她的长相,等到我和她的距离逐渐地缩短,直到我能够看得十分清楚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就说是你!」确认了对方的模样,以婕兴奋地拉了拉我的袖子,「自从你和书婷分手之后,她就常常来我们店里买便当,而且每次都是点鸡腿饭喔!」 「那是因为姊姊总是吵着说要吃。」眼前的女孩开口了,接着将她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知道你会来。」 「咦?」我有些不知所措。 「姊姊告诉我的。」她说。 「你们……认识啊?」以婕看了看我们两个,随即收起了前一秒兴奋的情绪,小声地说。 我呆愣着,同时在心里不断地揣测眼前这个女孩那一句话的意思,突然,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姊姊是谁呀?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吗?」看到我没有说话,以婕又问了那个女孩。 「当然。」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平常都是他带姊姊去的,对吧?阿祺哥。」 「嗯……」我点点头,「她就是书婷的妹妹,林书妤。」 「咦?」以婕惊讶着,「你是书婷的妹妹?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你当初也没有发现我和我妈是母子啊。」我一点也不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书婷呢?」 对于我的问题,书妤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们两个,「看样子你找到了一个好女孩啊,姊姊还一直担心你走不出来呢。」 「担心我走不出来?」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有了些许的怒气,「既然会担心我走不出来,为什么还要说分手?」 「你在不高兴,是吗?」书妤的口气也变得有点不太客气。 「很难看出来吗?」她的态度让我的火气又更加地猛烈了。 「阿祺,不要这样。」以婕拉拉我的袖子,小声地说。 突然,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一股强烈的刺痛感,回过神之后,才发现书妤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水,「什么都不懂的你,有什么资格生姊姊的气?」 虽然她没有打得很用力,但是入夜之后寒冷的气温,还是让我的脸颊倍感疼痛,摸着刚才被书妤打到的位置,我呆愣地望着眼前正不停落泪的书妤。 「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要不是姊姊拜託我,在她生日的那天来这边等你,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书妤的语气开始有点激动,过了一会儿,却又平和了下来,「姊姊说你一定会来……她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她还说,你们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缘分……」我看着书妤,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刺痛感,「我们的缘分,早在我们分手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 「你先看看里面的东西再说吧。」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盒子,然后将盒子递给我,「这是姊姊要我交给你的。也许,等你看完了这些东西之后,你们的缘分,才是彻底地结束了。」她抹了抹眼角。 以婕看到我接过书妤手中的盒子之后,很善解人意地牵着书妤回避到一旁,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我打开了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还有我在分手的那天送给书婷的戒指。接着我打开信封,信上的字跡很潦草,但是我认得出来,这封信的确是书婷亲手写的。 给我最亲爱的笨蛋先生: 好久不见了,阿祺。分手之后,你过得好吗?已经有五个月没有见到你了,我竟然连写信给你都开始陌生了起来。你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笑我笨了吧? 是啊,阿祺,我真是个笨女人。 七个月前,当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里有个坏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的生命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大概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你了。 挣扎了好久,我始终没有办法向你提出分手,当我每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时候,却又看到房间的那些照片,照片里的我们总是笑得这么甜蜜,当我打开手机,看着你传给我每一封的讯息,你透过文字传达过来的关心,我到现在都还感受得到呢。 这些回忆,都让我好捨不得放手喔…… 但,儘管我的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那一天总是会到来,而在那一天来临前,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我日夜憔悴,甚至是掉眼泪的样子。 我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啊,对吧? 看到这段时间,我的姨丈、阿姨,以及书妤每天辛苦地照顾着我的样子,我真的觉得好心疼啊。 同时,我也在心里暗自地庆幸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 亲情,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最没有办法割捨的情感。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为了我这么样的辛苦,但是至少对你,我还能做选择。 而我的决定,是离开你。 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可能是再也见不到你,也知道自己对你的思念,有一天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然而,比起让你为了我像书妤她们那么样的辛劳,我寧可选择把这些痛苦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在我们分手那天之后,你有打过电话给我的话,你一定会发现我的手机号码已经停用,或者是换了另一个主人了吧? 请你不要怪我,好吗? 我只是害怕着哪一天,当我看着自己的手机中,属于你的那串电话号码的时候,我会后悔当初离开你,甚至是忍不住打给你,将所有的真相全部都告诉你而已。 虽然这些日子看不到你,不过,我还是每天都为了我们仅存的最后那一点可能性而拼命喔。 可惜,看样子我的身体是敌不过那个突然出现的坏东西了…… 阿祺,你知道吗?分手的那天,当你拿出那枚戒指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和你说,其实我说要分手是骗你的,然后告诉你,我还是好爱好爱你啊…… 阿祺,虽然在我们交往的三年中,你只有对我说过一次你爱我,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太爱我了,所以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不对? 嘿嘿,既然听不到你的答案,那就当作是我想的这样囉。 对不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那么任性,那么霸道,甚至是无理取闹。 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那是因为只有在你的身边,我的内心才能够得到解放,不再需要掩饰我最真实的自己。而你总是对我的任性毫无怨言,我的心里,真的有好多好多的感动,但我却再也来不及对你说了…… 前两天,新闻上说,这几天的夜晚,天空会降下很美很美的流星雨,这些星星,是来自属于你的狮子座。 遗憾的是,以我身体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我去找到它们,并且向它们许愿了。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对着它们许愿,它们是不是真的能替我实现愿望呢? 偷偷地告诉你,我想许的愿望,和当时点燃仙女棒的时候一样,都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喔。 我爱你,阿祺。 但是在我脆弱的身体里,那些深爱着你的细胞,正一点一点地死去。 你说,你爱着这片海,而这片海却从来就不会对你的爱有所回应。 因此我拜託书妤,等到有一天,我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请她把我的骨灰洒向这片海,这样一来,当你对着这片海说我爱你的时候,我也可以在海的那一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用力地,尽情地回应着你的话。 对着这片海,你总不会再感到害羞了吧? 最后,我也要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那就是,在你找到自己的生命里,那个真正对的女孩之后,请你带她来这片海边,听它说最后一次我爱你,好吗?笨蛋阿祺。 林书婷 「你这个笨蛋……」看完了这封信,我的眼泪不断地从我的眼中落下,正确来说,在我看到信里,书婷说她不愿意看到我为了照顾她而辛苦的样子,所以选择和我分手的时候,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你干嘛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啊?你不是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这天晚上,在只有我们三人的海边,只剩下一句又一句的我爱你,不断地划破原先那片寂静。 -- 我很爱很爱你,而你……却再也听不到了…… 26 那天晚上,在离开那片海之前,书妤交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网址,还有一些数字。 「这是姊姊用来记录自己心情的地方,虽然姊姊叫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书妤将纸条交给我。 一路上,以婕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话,甚至在道别的时候,她都只是向我挥了挥手,或许她也看得出来,现在的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着书妤刚才交给我的纸条,将网址输入到瀏览器上,使用者的照片,是我和书婷的合照。 里面的东西全部都上了锁,在网站要我输入密码的时候,我一点不需要看那张纸条,输入了一串数字之后,便进入了上锁的空间。 因为纸条上的那些数字所代表的,是我和书婷的纪念日。 ※火车 有点紧张。 昨天晚上,我的头痛得让我睡不着觉,今天的课又不是很重要,早上打了通电话给阿姨,阿姨好不容易准我今天向学校请假,我去药局买了一盒头痛药,吃完药以后总算舒服多了。 前几天听书妤说,她们的学校今天下午停课,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去看外婆了,在回家之前,就先去后龙找她们吧。 外婆的身子还是一样硬朗,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七十几岁的人。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怎么还不交男朋友?而且我还看到书妤躲在旁边偷笑,厚!这个小鬼一定又偷偷跟外婆说了些什么。 回新竹的莒光号又没有座位了,只好和书妤随便上了一节车厢,车上的人好多啊!连找个位子站都觉得挺不方便的。 书妤这小丫头,才站了几分鐘就开始喊累,真是的,我有时候坐区间车可是要从台中站到新竹耶,我都不觉得累,一定是外婆太宠她了。 后来,书妤和我说,她发现有一个男生一直在偷看我,我朝她说的地方看了一下,结果哪有什么人在看我?我还以为她又在捉弄我了,过了一会儿,书妤说那个男生还是一直在偷瞄我,这次她凑到了我的耳旁,小声地和我说是坐在哪一个位子的男生,当我的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在看我。 被我发现之后,他的眼睛立刻转向了别的地方,拜託!这个男生也太不会演戏了吧?不过,其实他是我喜欢的那型,长得乾乾净净的,也不会第一眼就让我有不舒服的感觉。 火车停靠在新竹的时候,我在下车之前,看到他也在收拾东西,没想到他也是新竹人,接着我又看到他在收拾完行李之后就开始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在我们下了火车,快要走出月台之前,我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两下,一转过头,原来是刚刚那个男生,他气喘吁吁地塞给我一张被摺成小四方形的便利贴,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走出月台,我打开他刚刚拿给我的那张纸条,纸条的内容有点好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坐火车还需要专心的?而且他还说我的气质很讚,嘿,才不是呢!如果让他见识到真正的我,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因为他的这句话,书妤在旁边笑得乱七八糟,还说她误会了,原来那个男生是个瞎子?喂!我哪有那么糟啊? 他在纸条的下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msn帐号,一开始我还挺犹豫的,但是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所以我还是加入了他的帐号。结果他给了我他的msn帐号,自己却迟迟都不上线?哼!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算了,我再等他十分鐘,要是再不上线,他就自己看着办吧! ※安慰奖 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比赛?什么小机盃,要是没有说清楚,听起来根本就是在骂人吧?他说他会上场比赛,要我跟他说声加油,我和他说加油之后,他又说这样没诚意,要我在比赛前打给他。 哼!想要我的电话就直说嘛!干嘛这样拐弯抹角的? 他说他们比赛的时间是六点,我就故意在快要六点的时候才打给他,嘿嘿!他那么紧张的声音,真的好可爱喔!可是后来他竟然还好意思跟我要奖励?说什么赢了比赛的话要我请他吃饭,哼!他们才不会赢呢! 没想到,他又说输了的话想要拿安慰奖,奖品是如果他输了,就要让他请我吃饭。 哼!既然是他出钱,这个安慰奖我是给定了,他们一定会输的!一定会一定会一定会! 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又打了通电话来,说他们输得很惨,被对方赢了二十几分。 哈哈!我的诅咒成真了,也赚到了一顿晚餐,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不过这可是他自己提议的喔! ※许愿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 在刚认识他的第三天,我就打了第一通电话给他,过了两个礼拜,我就和他搭同一班火车回家,然后在隔天的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这两个礼拜间,我们的联络从来不曾中断过,有的时候他上课无聊,就会传简讯来给我,而每次只要他传了第一封简讯过来,我们两个不传到上msn就停不下来了。 不过我传简讯的速度不快,好不容易打完了一封,传过去之后没有几分鐘,他又会传好多字回来,然后我又要很辛苦的在手机的键盘上寻找那些注音符号。 厚!以他回传简讯的速度来看,他一定像这样和很多女生传过简讯了。 在餐厅吃晚餐的时候,我说我不知道该吃义大利麵还是牛小排烤饭,他听到以后竟然马上请服务员把他原来的餐点换成牛小排烤饭,还说这样我就两样都吃得到了。 然后我很霸道地一直夹走他碗里的东西,没想到他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就把最后几口饭留给他吧!他那么瘦,一定常常吃不饱,我在想,要是哪天他娶到像书妤那种大胃王,过没几年走在街上,搞不好就变成猴子牵大象了吧? 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有趣喔!哈哈哈! 后来,我们一起逛了好多家服饰店,我看到好多自己喜欢的衣服,可是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够多花阿姨的钱,一定要等到我自己有能力赚钱的那一天,才能用自己的钱买。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很喜欢那些衣服,在准备去牵车的路上,他问我,既然那么喜欢那些衣服,为什么不买呢?我说我们家里的情况不允许。结果他竟然回答我,如果数目不是很多的话,他可以先帮我出钱。 真是的,他就真的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吃完他的饭,花完他的钱就拍拍屁股走人吗? 「你又不是我的谁,这样不好。」当时的我这样和他说。 接着他又问我,那如果他是我的谁呢? 「那么,你想当我的谁呢?」 嘿嘿!他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 坐上他的摩托车之前,我说我的手好冷,他竟然骂我是笨蛋,说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要带双手套。 哼!谁是笨蛋啊? 接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双全新的手套给我,我问他,既然有手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没想到他还是笑笑的说他忘记了。我开玩笑地说,这样他要被我扣分喔。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他被我加上的分数,早就远远地超过可以扣掉的额度了。 看着他逞强着把手套让给我,赤裸裸的双手在寒冷的天气下不断发着抖的样子,我的心里,真的有好多好多的感动啊…… 他没有直接把我载回阿姨家,而是把我带到了附近的海边,在路上,我们看到了一群人在下面玩仙女棒,没想到他在停下车后,也从车箱拿出了一袋仙女棒。 走到沙滩上,他点燃了其中一支交给我,接着自己也点了一支。 当时的仙女棒燃烧出了好漂亮的火花,就像我的心情一样。然后,依照他说的,我向仙女棒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希望,眼前的这个男生,也能够像我喜欢他一样地喜欢我,并且,请让我永远都待在他的身边吧。 我知道,在我们连开始都还没有之前,谈论永远有点言之过早,但是我发现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竟然已经到了让我没有办法克制的地步。 许完了愿望,我问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他回答,因为他很爱这片海,而他希望我是第一个陪他来这里的人 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着我什么呢? 后来,我和他说出了爸爸和妈妈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他的回答,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说,如果可以,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填补我心里的空洞。 你知道吗?光是你简简单单的这句话,就足够让我对你的喜欢填满我的内心了。 他说他想要唱一首歌给我听,是他自己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他在唱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点点走音,但是我没有和他说,因为就算是这样,那首歌还是带给我好多好多的感动喔。 然后,他牵起了我的手。 好奇怪,明明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两隻手心接触时的温度,却又好温暖,好温暖喔……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那么,刚刚是不是有一个天使,偷偷地听到我的愿望了呢? 嘿!如果你真的偷听到了,那我要给你一个小小的处罚喔。 请帮我把你刚刚偷听到的愿望所剩下的另一半,也一起实现好吗? -- 请帮我把你刚刚偷听到的愿望所剩下的另一半,也一起实现好吗? 27 ※说爱我很难吗 算一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不算是在一起?因为在这两个多月里,从来就只有我在和你说我喜欢你,而你竟然连一次也没有和我说过。 一,次,也,没,有! 哼!虽然我知道你是害羞,但是你连一次都没有回应我,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前几个礼拜,我打电话给你,提醒你三月五号就是我的生日,你说你本来还以为我会担心别人说的什么十九岁的生日不能过,不然会招来厄运的这种说法呢。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和你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生日耶!要是十九岁的生日都不能过,等于是连你今年八月的生日我们也不能一起过,那样岂不是要一直等到明年了?我当然说我不相信呀。 那天晚上,你说要再去一次百货公司楼上的那间餐厅。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地方,所以你想要在那里庆祝。 既然是去第一次吃饭的地方,当然也要穿第一次约会的衣服囉!我拿出衣柜里那套好久没有穿的衣服,还好今天外面的气温和那天差不多,不然我肯定会冷得发抖,到时候你一定又要骂我笨蛋了。 但是这次我有学聪明一点喔,因为我戴上了从那天之后就被我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的,那双你送给我的手套。 结果没想到我们的默契竟然这么好?你也是穿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第一眼看见对方的时候,我们都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突然觉得,我们两个都好可爱啊。 嘿!这次我放过了你点的那份牛小排烤饭,谁叫我是寿星呢?当然要一点大方嘛。 然后你载我到你家附近的一座小公园,我们手牵着手,在那座公园里头一起散步的感觉,真的好甜好甜喔! 一路上,你霹哩啪啦地讲了好多的话,我们走着走着,你忽然大叫了一声,接着指了指前面的长椅上微微亮着的火光,走近一看,那些微光,竟然是从一块蛋糕上头的蜡烛散发出来的! 厚!竟然这样子捉弄我!你以为自己这样做很浪漫吗?我绝对不会承认你这样子让我的心里很感动的!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肯定就是最有机会要你对我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了,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无聊,但是这个问题,可是让我烦恼了好久好久啊。 所以在吃完蛋糕之后,我问你,我们之间算不算是爱情呢? 你果然马上开始害羞了起来,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下子,接着你反过来问我,我爱你吗?你真的是笨蛋耶!我当然爱你啊。 然后你说,那我们之间就是爱情啊。我又问你,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你爱我呢?你的回答,竟然是因为你会不好意思。 厚!结果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勉强的说出那三个字,什么嘛!这句话本来就应该是你要主动跟我说的耶! ※车祸 你出车祸了…… 接到你打给我的电话,我吓了好大一跳,听到你当时那么虚弱的声音,我真的好着急啊! 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当时是深夜几点鐘,抓起了安全帽,我骑上书妤的摩托车,直接往你家附近的医院衝过去。还好时间已经很晚了,大部分的红绿灯都已经转成了不断闪烁的黄灯,一路上,我的油门几乎都是催到底的,所以我很快的就到了那家医院,看到你安稳的躺在床上,我这才放下心来。 要是你哪一天看到这篇日记,一定会在这个时候骂我两句吧? 对不起嘛……我只是想要快点确认你平安无事,自己不会失去你而已。所以请你原谅我,好吗? 要不是你还能好端端地打给我,告诉我你出了车祸,我真的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爸妈,我们都已经交往一年多了,而你竟然完全没有向他们提起我的存在? 哼!好像有我这个女朋友很丢脸一样,我就姑且相信你说的,你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开口吧! 你的爸爸妈妈真的都对我好好喔!要不是我硬要把所有事情都抢过来做,他们都不太愿意让我做到事呢。他们平常工作都已经这么辛苦了,身为你们家未来准媳妇的我,不让自己的公公婆婆太过辛劳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啊哈!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头衔我是要定了!反正你妈妈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以我的脾气再加上你妈妈的命令,看你敢不敢违抗我们! ※吵架 我没有请假,而是翘课来照顾你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 人家可是为了照顾你才这样做的耶!换做是其他人,我怎么可能会冒着被教授记旷课,还有做不完作业的风险跑回来照顾他这么多天啊? 虽然前几天就有想到,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起疑心的,我甚至还偷偷练习了一下怎么面对到时候的情况,可是真的到了你质问我的那一刻,我却还是不知所措了起来,从我们开始交往到现在,你对我一直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不想看到你生气,却又不想对你撒谎,最后,我终于还是向你坦白了。 那是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你骂我的时候吼得好大声,我是真的吓到了…… 但是我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的课业跟不上进度,也怕我的作业会赶不完,真是的,都是一个出车祸的人了,你就好好养伤嘛,担心这么多干嘛呀? 当我哭着对你说,比起要我失去你,翘课算什么的时候,你的眼里马上露出了不捨,然后把我抱到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和我说对不起,叫我不要哭。 你的怀抱,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一直赖着不走?我怕自己一旦放开了,就会忘记此刻你深爱着我的温度…… -- 你的怀抱,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一直赖着不走? 我怕自己一旦放开了,就会忘记此刻你深爱着我的温度…… 28 ※肿瘤 身体真的好不舒服。 前一阵子,我的头痛得让我受不了,阿姨马上打电话帮我叫了救护车,我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急诊室,身体的痛楚和紧张感,让我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房里面,身上插着一些管子,姨丈、阿姨还有书妤坐在一旁,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是肿肿的,尤其是书妤。 她一发现我醒来之后,就立刻把头转了过去,虽然她已经尽自己的全力想去掩饰,我还是能听见她那小小的哭泣声。 原来,是因为医生和他们说,有一颗恶性肿瘤在我的身体里,病情已经接近中期。 在姨丈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阿姨和书妤已经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了,我只感到脑袋一阵晕眩,那个时候,我真的一度感受到无比的绝望。 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要是我就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一定会对不起辛苦把我养大的姨丈和阿姨,也会对不起书妤,以及这么爱我的你。 在我的思绪恢復平静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了。我决定暂时先不跟你说,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和我的亲人一样,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难过流泪的样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很心疼的。 也幸好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当我看到我的家人们,都为了照顾我而向他们的公司和学校请假,有几天晚上甚至还偷偷地坐在椅子上哭的时候,我真的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竟然连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都不知道。 亲情,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办法离开她们,没有办法让她们不要这么辛苦的照顾我,但是至少对于爱情,对于你,我还有得选。 所以,请你谅解我好吗? 我会选择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 ※再唱一次好吗 身体的状况,好像一天比一天差了。 现在的我就连下床走动,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点没力气,好像它们随时都会违背我的命令,让我跌倒在地上似的。 这天,我打了一通电话给你,算一算,自从我和你说最近学校有很多作业要赶之后,我和你已经有三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我想,也该是时候了。虽然我有千百个不愿意,这一天始终还是要来临的。 这个我必须离开你的日子。 照照镜子,我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除了脸色有点不太好之外,其他地方,应该不会让你看出来我生了病吧? 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对你撒了谎,说因为这段时间都在赶作业,所以常常睡不好。 你果然还是相信了我,然后敲敲我的头,骂了一声笨蛋。幸好我还有一点点力气反击,不然我不就白白被你欺负了?哼! 你又带我去了那家便当店,店里的那个妹妹还是一样漂亮,我猜她一定是你喜欢的那型,因为你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笑得好开心喔。 哼!别忘了,你可是我的男朋友耶!至少,在今天结束以前,你都还是…… 然后你带我回去你家,伯母还是一样,好有活力啊!一点也不像五十几岁的人,相形之下,反而是我变得越来越虚弱了呢…… 走进你的房间,里头也还是一样放满了我们的照片,每次来到这里,我的心都会觉得好温暖好温暖,这次也不例外。看着这些照片,突然有一股好酸好酸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我不能哭,我不能让你发现我的样子不对劲。 你和伯母在外面讲的那些话,你们一定以为我没听到吧?其实你忘了,你的房门一直都有个小问题,有的时候明明关起来了,却又会自己打开一点点,我也是在听到你和伯母讲话的声音的时候,我才发现房门又没有关好了。 隐隐约约听到你和伯母好像在谈论我的事情,所以我忍不住偷听了一下,听到伯母叫你早一点娶我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啊。 但是,心底却又有着等量的痛楚正和我的快乐在同一时间发作着,因为就算我是高兴的,就算我是衝动到想要立刻打开门,告诉你我要嫁给你的,我都已经没有办法这么做了……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平常不把报告做好,偏要在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赶得要死要活的呢?哼!不理你了,我要出去陪伯母聊天。 伯母跟我聊了好多好多有关你的事情,她说你有时候很粗心大意,很笨,而且是块木头,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要我多多照顾你。 伯母,您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听您的话啊,可是现在看起来,需要被照顾的人是我,而我不希望这么辛苦的照顾着我的人,是我深深爱着的这个男孩…… 我说,要你再带我去一次那熟悉的海边,你说很晚了,最近那里有很多混混。 哼!我才不怕什么混混,我只怕没有办法再跟你去那里了。所以我又祭出了我很少对你用的,那有点糟糕的撒娇本领,最后你还是答应我了,嘿嘿!其实我撒娇的功力也是不错的嘛。 听你唱着你为我而写的那首歌,我的眼眶又悄悄地湿润了起来,之后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我对着这片大海,倾诉着自己到底有多爱你,你从后面抱住了我,还骂我笨蛋,说我在做傻事。 你才是一个大笨蛋咧!我才不是在做傻事呢…… 后来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结果你想了老半天,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拜託!我的优点有那么难想吗?但是我也不怪你,谁叫你和我一样都是笨蛋呢? 那个时候,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会分开的。还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对不起,阿祺。 因为你答应我,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而我,却要离开你了…… ※我不想分开 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打电话给你了。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几千,几万支针给扎着一样的刺痛。 我猜,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自己会离开你的理由,所以随随便便扯了一个谎,说自己对你的感情已经淡去了,儘管过去你对我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烂到不行的谎言的。 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要一个完完全全不想说谎的人,说一个会让最了解自己的人相信的谎,怎么可能会成功嘛…… 掛掉电话后,我的眼泪马上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哭,不然肯定会更加放不下你的,但是,看来我果然是个笨女人呢。 就连答应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的笨女人……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阿姨她们大概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们并没有多说些什么,让我尽情地在房间里宣洩自己的情绪。 过了几个小时,家里的门铃响了,而且响得很急促。 书妤告诉我,是你来了。 其实,我的心里真的好高兴。你会来到这里,就表示你真的很在乎我们的感情。 对于你的问题,我故意假装冷淡,故意装作不在乎,深怕被你看出我的心里究竟有多少不捨。可恨的是,我的眼泪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我,不争气地从我的眼中夺框而出…… 我说了好多好多违背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的话,那是第一次,你在我的面前落下了眼泪。 幸好这将会是唯一的一次,因为你那张被泪水所覆盖的脸,真的令我好心疼,好心疼啊…… 你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戒指,其实我好想告诉你,那枚戒指在我的眼里究竟有多美丽。 但当时的我,却必须尽全力压抑住自己此刻感动的情绪…… 阿祺,对不起,除了你住院的那段时间之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的我,居然一下子对你说了这么多的谎…… 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 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正等着我们一起去完成啊…… 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 我不想死…… -- 我不在意,我根本就不在意你对我说了这些谎, 但是,我想请你对我再说最后一个谎,好不好?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骗我的, 这一次,不管你说的有多假,我都会相信你的…… 29 我几乎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了。 躲在被窝里,我不断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书婷还手牵着手,笑着在街上散步,才过了一年的时间,她的笑容仍然映在我的脑海里,而我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书婷生日过后几天的晚上,我得了一个很严重的感冒,起先我感觉到鼻子和喉咙搔痒时还以为只是过敏,没多久我的喉咙就开始发痛,过了几个小时,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还出现了头昏脑胀的情况,妈妈看到我的样子不对劲,赶紧要我去看医生。 医生说,我的喉咙发炎的很厉害,叫我这一段时间少说点话,还有我的鼻腔因为骨头有点偏一边的关係,所以很容易鼻塞,这几天要忍耐一下。 回到家,我忍着喉咙痛,勉强地吃完了一碗稀饭,然后吃了一包医生开给我的药。医生说这次开的药可能会让我吃了想睡觉,但我的鼻子塞得我完全没有办法呼吸,我试着用嘴巴来吸取空气,下场是咳个半死。 这样的情况下,我想那包药再怎么会让我感到想睡,我也没有办法入眠。 折腾了一个晚上,妈妈在隔天早上敲了敲我的房门,问我要不要吃早餐,老实说,我连一点下床的念头都没有,所以我乾脆假装自己还在睡觉,没有回应她。 这一装就装上了一整天,对我来说,这场感冒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好可以藉着它的名义,安静地躲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情绪。 说好听一点是整理,其实不过就是大哭罢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接受书婷就这样离开了的事实。 反覆地看着书婷的日记,我的眼泪不断地从脸颊滑落,心里只有满满的悔恨和亏欠。 原来,早在我们分手的前两个月,她的身体就已经出了状况。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最近一个月要忙着赶一连串的作业,所以可能要待在台中,没有办法见面,同时也叫我不要去找她,因为她怕她会分心,但她还是会每天都打电话给我。 那是她在我出车祸那次之后,对我说的第一个谎。 当时的我一点也没有怀疑她说的话,书婷平常的作业量有多大,我并不是不知道,就算本来的量只有一点点,她那些整天打混的同学肯定也会把他们的作业都丢给她做,而以她对待朋友的方式来看,一定也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隔了三个礼拜,书婷终于打电话来说要和我见面,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她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所以我问她为什么她的脸色这么难看?当时她对我说了第二个谎,而我也毫不迟疑地相信了。 接下来,她又说了第三个,第四个谎……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因为不爱我了,才选择和我分开。 「他妈的……」看着书婷所写下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在心里暗自的咒骂着自己,「要是我可以早点发现你的身体出问题就好了,早点发现就好了……」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 天真的相信书婷感觉淡了的说法,没有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我,除了生日前一天晚上的那天简讯,在分手之后,从来没有试着去找她,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病魔的侵袭,甚至连她最后的那一段日子,我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多有爱你?」看着她的日记,我自言自语着,「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有多爱你……」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有整整三天了。 三天的时间里,除了用餐和吃药,我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爸爸妈妈很担心我的情况,还问我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他们要带我去大医院做检查。 隔着房门,我回答自己只是有点懒得动,等病完全好了,我就会没事。 是啊,等我的心生的这场病完全好了的那天,我就会没事。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呢? 在这段时间里,以婕也常常打电话给我,说她很担心我的情况,很怕我会想不开。 「你想太多了,就这样跑去找那个笨蛋,我可是会被她骂的……」电话的这头,我说。 可是,我真的好想见你啊…… 就算会被你骂也好,会被你打也好,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我真的好想见你啊…… 感冒之后第四天,我睡到下午三点才起来,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走出房间,为了避免爸爸和妈妈起疑,我在他们面前还是表现得和平常一样。看到我恢復成以往的样子,他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块大石,然后说他们下午要去台北拜访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 「钱我放在桌上,你就自己去买些什么来吃吧,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復,可不要因为懒惰就去买泡麵之类的垃圾食物来吃啊。」出门之前,妈妈说。 「嗯,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拿起了桌上的那两张百元钞票,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最保暖的外套,却依然抵挡不了心头的那股寒意。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儘管如此,我还是走到以婕她们家的快餐店,然后照旧地点了一份鸡腿饭,以婕看到我,表情有点惊讶,我没有多看她一眼,付了钱便直接往店里头走。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时间还太早,店里头空空的,没有半个客人,我习惯地在我和书婷的老位子坐了下来,不断地看着店里的一切,好像每一个地方都有着我和她的影子。 我的眼神不知不觉地空洞了起来,接着我看向窗户外头的以婕,才发现她也看着我,而且还皱着眉头。 过了一会儿,以婕把做好的鸡腿饭放在我的面前,之后很反常的什么话也没说,便回到了柜檯。 盘子里头装着的,是我每次都会和书婷一起吃的东西,而且因为认识以婕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主菜以外,其他的配菜都是我喜欢吃的。 但我却什么也吃不下。 我拿起筷子,吃了一两口饭,以前每一次来这里,它都是一样的味道,但是不知到是不是心理作用,对着整间屋子内歷歷在目的回忆,好像连食物也走了味。 「我走了。」经过柜檯的时候,我对以婕说,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在我的摩托车发动前,以婕从柜檯中追了出来,我转头看向她,发现她的表情好难过,好像想对我说些什么,眼看她在接下来的几秒都没有开口,我便催下油门离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才能够抚平现在的痛? 沿着熟悉的街道一直往前骑,在快要抵达属于我和书婷的那片海边时,我在一家超商前停了下来,买了一罐啤酒后,才又接着往下走。 「我好想你……」海风不断地吹过身边,我的双手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拿着手上的啤酒,我感觉不到任何来自瓶身的温度。 我想起和书婷分手之后不久的晚上,我曾经在护城河边告诉自己,只要能喝下手中的那罐啤酒,我就可以忘记她。 我还记得最后我失败了,因为对我而言,啤酒的味道真的太苦,太苦了。 然而,现在的我心中的苦涩和疼痛,却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 「喝完这罐啤酒,我就会忘记你……」 我低着头,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不停地掉落在沙滩上。 这天,我把手中的啤酒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同时却也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忘记她了…… -- 过完了这辈子,我就会忘记你。 30 我在海边待了好几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爸爸和妈妈已经睡了,我冲了一个热水澡,将头发吹乾以后便躺上床,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我拿出手机,发现里头多了一封讯息,是以婕传来的。 「阿祺,见个面好吗?你刚刚的样子让我很担心。」简讯上头这么写着。 「嗯。」我只回传了这一个字给她。 我和她约好了隔天晚上,在位于我和她家中间的一座公园见面,虽然她穿着一身的居家装扮,看起来却还是一样的漂亮。 相较之下,我现在颓废的模样,站在她的身边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嗨!你迟到囉!」以婕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看到我的样子而改变。 「嗯,对不起。」我有气无力地说。 以婕似乎被我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沉默在我们之间持续了好几秒鐘,她才又开口,「你……没事吧?」 「嗯,休息了几天,好很多了。」 「可是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没事啊?」 「……」她的问题,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很担心你。」眼看我没有说话,她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 「伯母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 「就连我爸妈昨天看到你,都问我你怎么了。」 「嗯……」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大家都那么关心你耶!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都很难过的!」以婕的表情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低着头,「我也很想赶快好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 「对不起,我忘不了她啊……」我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有一股好酸,好酸的感觉,「你永远也没有办法体会我现在的心情的……」 沉默,又在我们之间肆虐了好久,好久。 「我怎么会没办法体会!」以婕突然激动地说着,我抬起头,发现她的眼角含着一滴眼泪,不一会儿便滑落了下来,「这几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你会想不开,我好怕……怕自己就要和你经歷一样的事情了……」 她的眼泪,让我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只好别过头,并且将自己也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抹去。 接着她走向我,轻轻地将我环抱住,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只能呆呆地愣着,不知道该一起抱着她好,还是保持不动好。 「笨阿祺,你明明和本美女约好要忘记她的,不是吗?」靠在我的胸膛,她说,「我们明明打过勾勾的,不是吗……」 以婕的心意,透过这个拥抱完完整整地传达给我了,在我怀里的她,头发上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想,此刻的她,应该没有任何一名男性可以抗拒,但我却选择轻轻地将自己的身体和她的拥抱分开。 「对不起……这个拥抱实在太沉重,现在的我……没有办法接受……」我伸出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不……」她抓住我的手,并且摇了摇头,「是我要说对不起才对。对不起,你一定吓坏了吧?」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看着她难过的表情,我有些不忍,「现在抱住你的话,我只会将你当成是她的替代品而已。」 「我知道,谢谢你,你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听完了我的回答,以婕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也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爱情啊……果然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呢!」以婕依然微微地笑着。 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浅黄色的信封袋,「答应我,你要等到真的好起来的那一天,才能把它打开来看喔!不然我就不给你了。」 我迟疑了几秒后,才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嗯,等到那一天,我一定会看的。」 然后,我们之间又安静了几秒鐘,我还在想要用什么来打破这阵尷尬的时候,她却先开了口,「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犹豫了一下,儘管心里面有好多好多的不捨,我还是选择狠下心,「应该……不会了吧?只要一看见你,一去到你们家,我就会想起她……」 「嗯……说得也是呢!」以婕脸上的笑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消失过,「那就……不见囉?」 「好……不见。」我的心突然有点痛痛的。 以婕转过身,我和她之间的距离,逐渐随着她每一个小小步伐拉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以前好像也曾经有过,我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喂!」就在她要离开我的视线以前,我叫住她。 「嗯?」以婕回过头。 「要过得幸福喔!」 「好,你也是喔!」」她点点头,然后再次转过身。 好奇怪,她明明一直都是笑着的,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我却瞥见了她的眼角,似乎又在最后流下了眼泪。 然而,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视线后,我才终于想起,刚刚在我心里的那个感觉,到底是什么…… -- 再见与不见,仅仅只有一个字的不同, 它们的差别,却是一阵子,和一辈子。 31 三年了,从书婷真正离开我的人生那天开始算起,已经过了三个年头。 和以婕道别之后的不久,研究所的榜单出炉,我考上了家里附近的大学,开始了为期两年枯燥乏味的实验室生活。 在这两年中,我每一天都在家里和学校间奔波,常常在早上八点多出门去实验室,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回到家,有的时候要和教授meeting前有可能来不及交出成果,甚至还要直接睡在实验室里,直到隔天晚上才回家。 更惨的是,做出来的结果还不一定会让教授满意,在meeting的过程中被教授骂得灰头土脸也是家常便饭,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很后悔当初在选择指导教授的时候,没有挑一个轻松一点的。 幸好,实验室的学长姊们都算是满好相处的人,时常在我碰到一鼻子灰的时候鼓励我,并且教导我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在实验告一段落后,他们也经常找我一起出去吃饭,但是由于学校就在我家附近,这也意味着他们在选择要吃什么的时候,有一定的机会,会选到以婕她家开的便当店。只要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以婕她家,我都只能尷尬地笑一笑,然后婉拒他们的邀约。 只要这种情况发生,我都会看向自己的背包里,那张以婕当初交给我的信封袋,并且犹豫着要不要将她拆开。 虽然我很想知道信里头的内容,我却始终都没有勇气打开她,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确定自己已经彻底地把书婷给放下了。 毕竟我和以婕有约在先,如果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将它拆开,我会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关于书婷的真相,爸爸和妈妈到现在都还不知情,因此对于我的感情出现了两年的空窗期,爸爸是觉得无所谓,我妈则是担心的要死。 「厚!读你们科系的女生那么少,你如果不赶快趁还在学校的时候交一个女朋友,以后出社会就交不到了啦!」妈妈总是把这些话掛在嘴边。 「你不要囉唆啦!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求,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了啦!」我作势要扁她,却反被她一巴掌打在头上。 「当初还听便当店的老闆说你在追她的女儿咧,结果追一追就没消没息了,一定是你又没有好好把握啦!」 「闭,嘴--」妈妈的碎碎唸,往往会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当她提起以婕的时候。 我常常在没有办法入睡的夜晚,看着以婕交给我的那个信封袋,一边想着她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愿意珍惜她的人呢? 书婷和她,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两个女孩子,如果是以婕的话,我相信她一定会遇上比我更好,更懂得如何爱她的人。 后来,我顺利地从实验室的生活中解脱,毕业之后的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入伍通知单。 还记得两年前,我曾经指着阿弟几乎要剃光的那颗头大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走出理发店的时候,头上空无一物的感觉让我不是很习惯。 前两年日夜颠倒的实验室生活,让我的体力大不如前,在新训的头几天,跑个三千公尺就喘得要死不活,常常都是软着腿就寝的,直到第一次恳亲假结束之后,我才逐渐开始适应当兵的生活。 看着军中的同袍每天晚上和自己的女朋友讲电话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好羡慕,也好想要有一个可以讲电话的对象,并且想像着如果书婷还在的话,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过,这些念头,却又在听见其他几名不幸的同袍被兵变的时候打消了,毕竟有些人是从每天都在对方身边,一下子变成了必须相隔一、两个礼拜才能见一次面的日子,要每个人都能适应这样的转变,实在是一件不怎么简单的事情。 因此,对于自己在当兵的期间没有交往对象的这件事情,我是一半开心,一半难过的。开心的是我没有任何的牵掛,可以专心地当完这一年的兵,难过的则是自己在军中没有一个「真正」可以让我思念的对象。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这个对象其实是有的,我常常在晚上睡觉之前,或者是站哨的时候想起书婷和以婕,儘管书婷已经离开我,我和以婕也没有在一起,我还是会回忆起有她们在的日子。 我想,和书婷在一起那三年的时间,以及我们分手过后,我什么都还不知情的那些日子,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两段时光了吧。 我的军旅生涯,就在不断重复着同样事情的日子中划上了句点,收到退伍令的那天,呼吸着营区外头的空气,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有了一段新的开始。 我开始四处投履歷,每天都在期待会有哪家公司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儘管求职的路并没有想像中的顺遂,我却还是抱着乐观的心情过着生活。 毕竟我曾经经歷过失去书婷的那种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情会比它来得更煎熬。 在我退伍即将满一个月的时候,有一个东西,抢在我的录取通知前出现了。 这一天,我打开家里的信箱,发现在满满的广告信件中,夹杂着一道十分抢眼的大红色。 -- 谢谢你们,为我的人生带来了两段这么精彩的时光。 32 「干!结婚都不用先打电话通知的喔!」一见到阿弟,我便用力地在他手臂上搥了一下。 「哈哈哈!让你知道的话,就没有惊喜的感觉了啊!」阿弟笑得超级爽。 「不要忘记你说的喔!到时候记得要让我坐最大的位子,还要请我吃大餐!」我想起了当初在帮阿弟追即将成为他新娘子的人时,我们之间的约定。 「喂!我记得你当初不是说『坐你妈大位,吃你妈大餐』吗?」阿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一边模仿着我当时的语气,让我有点想再扁他个两拳。 「谁知道你们最后真的会结婚啊!」老实说,在亲耳听到之前,我都没办法相信这件事情,好像自己到昨天都还在帮他追女朋友一样。 「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跟她一直走下去,但是在我以前当兵的那段期间,她对我真的很好,不管我还要多久才能放假,她都愿意等我,直到我退伍那天,我们都还顺顺利利地在一起,从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娶回家了。」在说这些话的同时,阿弟脸上洋溢着的幸福表情,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好啦!这些话等到婚礼之后再说。」我指了指阿弟身边的球桿,「开球吧!不论输赢,这摊我请,我们今天要打到爽!」 在阿弟的婚礼上,我虽然没有真的坐在很重要的位子上,但也算是朋友里面最棒的了。 一直到阿弟来我这桌敬酒的时候,我都还是觉得这整件事情很不可思议,没想到从前那个每天跟我一起耍白痴的傢伙,穿着西装站在新娘的旁边还挺有架势的。 「结了婚以后,可以一起打球的机会就不多了吧?」我说。 「对啊,毕竟有工作要忙,回家又要照顾老婆,可以鬼混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的话,我会很寂寞耶!」我开玩笑地说。 「说什么傻话?总会有放假的时候啊,偶尔还是可以出来喝杯酒聊聊天什么的,或是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我家里坐坐啊!」说完之后,他举起了酒杯,「敬什么?」 阿弟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愣住了好一会儿。 一直以来,「有空来家里坐坐」这句话,应该是逢年过节,有长辈来家里拜访的时候,在临走之前会说的话,现在却突然从阿弟的口中听见,这是不是也代表着,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了必须迈向人生中的下一个阶段的时候了呢? 「就敬我们悄悄溜走的青春吧。」我笑了笑,接着便一口气将那杯酒给喝完。 那场婚礼以后,阿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不但没有像从前一样那么爱骂脏话,就连行为举止也变得有男子气概许多,每一次见到他,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他的肩膀上,看见他正背负着十分沉重的东西,但是他的表情却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精神,名为家庭的这个重任,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个轻而易举的负担。 「婚姻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呢!」坐在阿弟新买的沙发上,我说。 虽然那天,阿弟要我有空来他家坐坐,不过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每个週末都找我去他家泡茶聊天。 有的时候,我都为自己一直打扰他们的家庭生活而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他说,要趁他们还没有小孩之前好好享受自由的时光,而他的妻子对于这点也深感赞同,所以只要他们没有计画要一起出游,週末的时间,都是留给彼此的兄弟和姊妹淘的。 「是啊!说出来不怕你笑,现在我在工作的时候,只要想起我老婆,都会不自觉地笑出来呢!然后所有的不顺心,就一瞬间烟消云散了。」阿弟说,接着替我倒了一杯酒。 「我大概能了解。」我点点头,不停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以前我和书婷在一起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 「对吧?但是等你结婚之后,这又会提升到另外一种不同的境界了。」阿弟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就知道了。」我也跟着喝了一口。 「说到书婷……」阿弟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嗯?」其实我大概猜得到阿弟想要说什么,「你说啊。」 「你……还没有放下她啊?」 「嗯……」我又喝了一口酒,接着整个人向后躺,靠在沙发的椅背上。 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带有一点温暖的黄色灯光,让我想起了我和书婷的一切。 不管是我们的相遇,相爱,一直到分离,还是得知她已经离开世界的那一天,有好多好多的回忆,在这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心痛的感觉,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强烈了。 相反的,在那么多年以后,我反而很感谢她所教会我的所有事情,在我一路走来的这条路上,与她的这段感情,让我变成了更加坚强,更加难以被击倒的人。 时至今日,在我想起她的时候,除了有一点点心痛之外,更多的是没能和她一起走到最后的遗憾。 「快了,快了……」我喃喃自语地说,接着便喝下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 -- 这杯酒,就敬曾经让我们相爱的缘份吧。 33 走出阿弟的家门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已经到了我要真正地向书婷道别的时候。 儘管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难过了,而遗憾的感觉,在我的心里还是十分的强烈,总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好像有一些事情还没有完成。 我试图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怎么样也想不出来,我坐在书桌前,反覆地翻转着自己的手机,就在我打开和书婷的讯息记录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名字,才终于想起我一直忘记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从通讯录里找到了相同的名字,幸好当初删掉书婷的电话号码时,没有连这个电话也一起删掉。 我按下了通话键,一边在心里祈祷着对方在这三年间没有换过任何一次电话号码。 「喂?」可惜的是,将电话接起来的虽然同样是一名女性,声音却不属于它原先的主人。 「啊,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正准备掛上电话的时候,我却听见话筒里又传来了下一句话。 「你是阿祺吗?」 「是我没错,请问你是……」听到对方认出了我的声音,我又惊又喜。 「我是书婷的阿姨啊,前一阵子书妤换了一个新的号码,这个门号就转让给我了。」她说,「你应该是要找书妤吧?」 「是,请问书妤在吗?」 「你等一下,我请她听。」阿姨说,接着便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找你的。」 「谁啊?」书妤问。 「你听了不就知道了?」 「喂?」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阿祺。」 「阿祺哥?」书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情。」我说,「现在方便去找你吗?」 「嗯,可以啊。我们还是住在一样的地方喔!」她很乾脆地回答。 「好,那我到了再打给你。」 掛上电话以后,我洗了把脸便再一次出门。 已经三年没有去书婷在南寮的家,沿途的景色变了不少,尤其是她家对面的空地,现在已经被改建成了一排房子,在我骑到她家门前的那条路口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嗨!好久不见。」我向书妤挥了挥手。 「你还好吗?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打了你一巴掌。」她的回应,让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之前被她打到的地方。 「早就好了啦!都已经过了三年了耶!」 「对喔!已经过了这么久啊!」书妤笑了,而且笑起来的表情,和书婷有些相似。 「你的笑容,很像你姊姊。」我说。 「很多人都这样说,但我觉得,姊姊的笑,比我的还要美上一万倍呢!」她又笑得更开心了,「所以,你找我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我摇摇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书妤的表情有些疑惑。 「嗯。」我说,并且深深地向她一鞠躬,「对不起,在最后的那段时间,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原来是这个喔?」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刚开始的确很在意啊,觉得姊姊真的太笨了,明明很爱你,却在最需要你的时候自己选择将你推开,而当时你在海边说的那些话,真的让我很生气很生气。」她假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又再一次地向她道歉。 「不要再道歉了啦!那个时候我虽然很生气,但是当我看到你在读完姊姊的信以后的那个样子,我立刻明白了,就因为你也和姊姊爱你一样地爱着她,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啊。」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好温柔,说完这些话,书妤有些哽咽,「我一直觉得,姊姊能爱上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是太好了……」 我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并且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举动,完全是出自于对家人的关心,我相信她一定也能明白,因为她也回应了我的拥抱。 「最后的那段日子……书婷她……过得还好吗?」我说出了这些年来,自己心中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 「姊姊她很想你……我看得出来,虽然她在我们的面前总是笑笑的,叫我们不要担心她的身体,但是如果是你在她的身边,她一定会毫不掩饰地大哭一场的……」靠在我的胸前,她说。 「是吗……」听到这里,我也终于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姊姊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战胜病魔,到最后她终于撑不住了,身体一天比一天的虚弱,可是,为了要让我们安心,她还是……很坚强地撑起笑容……尤其是……看着你和她的照片的时候……」书妤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甚至……到最后……她都还是笑着离开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我现在这样大哭一场呢……」 那天晚上,我抱着书妤,让她哭了好久好久,原来这三年来,我所欠她的从来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像现在这样的拥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妤终于将她的手松开,接着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情绪稍微平復了下来。 「谢谢你,阿祺哥。」她微微地向我鞠躬,「谢谢你想到要来找我。」 「不,我还是必须向你道歉。」我摇摇头,「对不起,这一个拥抱,我欠了你三年。」 「这个道歉,我就连同你的拥抱一起收下啦!」她说。 「嗯。」我笑着,「有点晚了,你快进去吧!」 「好,我知道了。」她走到家门前,向我挥了挥手。 「晚安。」我说。 我坐回机车上,戴好了安全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开口叫住我,「阿祺哥!」 「怎么了吗?」我问。 「你应该明白的吧?那天晚上,姊姊之所以会向你提出分手,就表示早在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决定让你自由了。」她说,「能够绑住你的,就只有你自己而已。不要被自己束缚住了喔!」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喔!可以爱上你姊姊,以及能够拥有她的爱,真的是太好了。」离开之前,我说。 -- 可以爱上你,以及能够拥有你的爱,真的是太好了。 34 一回到房间,我看到三年前被我重新拿出来的,属于我和书婷的合照。 那些照片中,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以及书婷当时的笑容,直到这天都还能清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站在她旁边的我,也跟着她一起笑得好开心,这些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的画面,早就深深地被刻印在我的灵魂里。 「原来,你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喃喃自语地说着,想起了书妤刚才对我说的话,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下午,我把自己和她的相片全部收到一个纸箱子里,然后骑着那台好几年来陪着我东奔西走的摩托车,再一次踏上了我和它最熟悉的路,来到了我和书婷最爱的海边。 我吹着海风,迎面而来的,是从来不曾改变过的大海的气息,我拿起了其中一张书婷从前最爱的相片,按下了手中的打火机,将它点燃了之后丢回箱子里,其他的相片很快地跟着烧了起来。 「你不要误会喔!我还是很爱很爱你,一点也不想要和你说再见呢!所以我不会说这两个字的。」我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的,对不对?」 「林书婷,我爱你!」我大喊着,「大笨蛋,我爱你!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接着,有一阵海浪打在了我的脚上,随着海浪而来的海风,在吹过我的耳际时,我彷彿还听得见那天书婷在这里一阵又一阵的吶喊声,正在和我刚刚所说的话相互呼应着。 我坐在沙滩上,静静地等着相片烧完,就在火终于要熄灭的时候,却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出现了。 「同学!这里不能烧东西啦!」 「啊?」我回过头,对方是一名穿着制服的男人,再看得仔细一点,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阿祺?是你?」正在说话的人,是以前我和书婷刚分手的时候,曾经安慰过我的那个大学同学。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十分惊讶地说。 「毕业那年我考上了社工,退伍之后这附近刚好有单位缺人,结果就一直做到现在啦。」他解释着,「因为这里平时没有什么休间场所,所以我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来这里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这样子喔……」 「啊,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烧东西啦!这样是违规的,被抓到的话要罚钱喔!」 「对不起啦!这是我女朋友的遗物,她生前最喜欢这里了,所以我才会带来这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咦?」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之前和你分手的那个?」 「嗯。」我点点头。 「好吧……」他露出了有些同情的眼神,「那你下次要记得,这里是禁止烧东西的喔!」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尷尬地笑着,「也很难再有下次了吧。」 「你刚才说,你女朋友过世了喔?」 「嗯,她在三年前就走了。」说出这件事情,还是让我的心痛了一下,「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她会选择和我分手,是因为她生病了。」 「所以,你到现在才来把属于她的东西烧掉,表示你这段时间都还是爱着她的囉?」他又问。 「是啊,一直到前一阵子,我才终于想通,并且把她放下了。」 「三年啊……」他若有所思地说着,「你也一样,是一个很痴情的人呢。」 「嗯?」他的话让我有些疑惑,「为什么说我也一样呢?」 「三年前,我刚来这里服务的时候,好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吧!当时我经过这里,看到一个长得好漂亮的女孩子坐在沙滩上,坐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离开呢!」 「女孩子?」 「对啊!这里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多,每天顶多就两三个,那天除了她以外,旁边只有两对情侣而已,因为只有她是落单一人,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喔!」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而且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又在同一天看到她坐在这里,同样也是坐了好久好久,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问她是不是在这里等人?」 「那她怎么说?」听到这里,我也感到有些好奇。 「她说,她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啊,就是明天啦!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呢?可惜我明天要值班,没有办法见到她了……」 「咦?」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明天,是我的生日。 「那个女孩……她什么时候会在这里?」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那天,是下午四点多,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他说。 「谢谢你,真的!」我向他深深地一鞠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自己会决定在今天来到这里,并且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命运早就已经安排好的。 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注定,究竟是为了让我发现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在什么地方。 我在书桌的每个抽屉里东翻西找,最后终于在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浅黄色的信封袋。 「答应我,你要等到真的好起来的那一天,才能把它打开来喔!不然我就不给你了。」 想不到在我决定放下书婷的那一刻,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看着信封袋的外皮,心跳不断地加速着,这三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打开的东西,终于要在这个时候拆开了。 笨阿祺,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把这封信给拿出来呢? 我猜你一定会的,因为本美女可是特地写了这段话给你耶,你怎么可以不打开来看呢? 这些日子,看到你为了那女孩的离开而变得这么萎靡不振的样子,我的心里真的好痛,好痛啊…… 你知道吗?在你看完了那个女孩写给你的信之后,你的反应让我感到好害怕,好害怕你会因为这样而想不开,好害怕我会因为这样而失去你,失去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 我曾经说过,就因为爱情是那么样的不可思议,所以我从来就不敢碰触爱情。 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我很爱很爱的人,然后,我一定会因为那个人,而选择和这既甜蜜又伤人的小东西打一次交道。 而那个人,就是你了。 在你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店里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惊讶的,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那个小学五年级天天都迟到的坏孩子。 我本来还以为,在你国三那年突然消失了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你也和后来的我一样搬到了新竹啊。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你真的好吸引我,我很羡慕你,每天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过生活。 我想,当时的我,大概对你有着某种憧憬吧?是小女孩对小男孩的那种。 而你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本美女?拜託!好歹我们也同校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耶!而且当初我可是每天都等在校门口要登记你的名字呢,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本美女给忘了? 直到有一天,你带着那个女孩出现了,我的心情瞬间像是绑上了一块大石头般的沉重,那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受呢。 但是,也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让我更加地确定,你就是我等的那个人,是值得让我相信的人。 不管那女孩有多么地无理取闹,你总是微笑着承受,没有半点抱怨,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使她露出笑容。 你脸上快乐的表情,我都在柜檯里面,透过墙上那片大大的窗户,看得好清楚,好清楚。 我总是好羡慕那个女孩,可以拥有你的温柔,可以近距离地欣赏你的笑容,更可以享受你的拥抱。 这些,都是我一直以来在心里奢求的,而她却这么轻易地就能拥有这一切。 那天,当你一脸落寞的,独自一人走进我们店里时,我知道你们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我鼓起勇气,主动地上前关心你,才知道原来你和那女孩分手了。 如果我和你说,当时我的心里其实有一半是高兴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只是高兴着自己终于有机会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看着当时的你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里真的好难受。而我唯一能够替你做的,就是尽全力帮你忘记她,忘记那个你深爱的她。 后来,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你,然后告诉你,等你想通了,想要忘记那女孩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 没想到你竟然一下子就打给我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魅力这么大喔? 嘿嘿,开玩笑的啦!你的心里一定又在偷偷地骂我自恋了吧。 你说,你和我讲完电话的隔天,云林下起了你和她分手之后的第一场雨,而你立刻又想起了她,因为你们相遇的时候也是在雨天。 而当你正淋着那场雨的同时,我也在这里吹着新竹的风,并且想念云林的你。 那么,是不是新竹的风,将我对你的想念吹到了你身边,经过了时间和距离的累积,让我的思念在最后化成了雨,并打在了你的身上呢? 如果是的话,你应该也感受得到我对你的思念,对吧? 对不起,我好像想太多了。 那天在海边,我和你订下了约定,也打了勾勾,说要忘记那个女孩。可惜,事情都不如我们所愿。 你从她的妹妹口中,听见她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消息,在看完那女孩写给你的信之后,你又再一次地崩溃了。 我知道,要实现我们的约定,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我写了这封信给你,希望将来有一天,你真的能够实现我们的约定的时候,你能够鼓起勇气打开它。 我喜欢你,阿祺。 任何一个东西的角落,都是它最脆弱的部份。 所以,在我内心深处的角落,那个被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我所深爱着的你,是不是也是我的心上最脆弱的部份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会是否定的。 因为我相信,它绝对可以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难以摧毁,直到它成为我心中最坚强的一部分。 只要我能拥有你的爱。 等到你终于能够忘记她,并且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请你一定要记得,在你生日的那天,我会在你最爱的海边等着你喔。 -- 它绝对可以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难以摧毁, 直到它成为我心中最坚强的一部分。 只要我能拥有你的爱。 END ※听海说爱你 八个月了,阿祺。 八个月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八个月没有看到你的笑容,八个月没有拥抱你的体温。 幸好,在这些没有你的日子里,病房里有着一张张充满我们的回忆的照片陪伴着我。 它们总是能在我想起你的时候安慰我,并且告诉我,明天的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那么幸福的笑着。 除了它们,还有你送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陪在我身边── 那个在我的心里激起偌大涟漪的小玩意儿。 那天,在你离开了以后,我关上门,立刻就把它戴了起来。 嘿!没想到你虽然笨,但是还满会挑的嘛!那枚戒指就这样毫不费力地套住了我的无名指,我想这也证明了,我的确是最适合它的主人,对吧? 可惜的是,儘管我和它是如此合得来,它所象徵的幸福,却永远也不可能是属于我的了。 阿祺,我知道,我所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我不知道我写的那封信,还有你送给我的那枚戒指,它们有没有机会交到你的手上? 我是相信你的,阿祺。 我相信在我生日的那天,你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出现在那个见证我们的爱情,你最爱最爱的海边。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化作了那片海,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而我也可以尽情地听你毫不保留地说出你爱我,然后藉着海风回应你的每一字每一句了。 可是阿祺,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遇到你生命里那个对的女孩。 儘管我再怎么不愿意,到了那一天,你终究必须忘记我。 当那一天来临时,请你带她来好吗? 如果你们是彼此的真爱的话。 又打开了书婷的网站,看着她所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这一次我的眼泪没有落下来,甚至连在眼框里打转也没有。 此刻的我,心情像是丢下了那块揹着好久的大石头一样,是轻松的。 我想,是时候该实践我和以婕的约定,还有书婷的愿望了。 虽然我不能确定,在我每年生日的那天,都会出现在我最爱的海边的那名女孩到底是不是以婕,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我在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来到了这片海边,沙滩上没有什么人,而我从远远的地方,就看到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我最喜欢的位置上。 和以婕道别的那天晚上,当和此刻同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眼前时,我终于明白,原来一直充满在我和她之间的东西,就是遗憾。 我抱着逐渐加速的心跳,缓缓地走向那名女孩,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就是那个一直以来被我藏在心里深处的角落,如今终于可以放回心上的女孩子。 「你迟到了。」当我越走越近,直到我们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最后开口,「本美女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喔!」 「对不起,我……」 「嘘!」她用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不让我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不要说对不起啦!」 「那我要说什么才好呢?」我问。 「我回来了。」以婕笑着。 「嗯。」我也跟着笑了出来,「我回来了。」 之后,我们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祺,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地球是什么形状啊?」 「地球……」她的问题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当然是圆形啊。」 「哦……」她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我们站的地方是平的呢?」 「那是因为相对于地球的体积来说,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所以才会是平的。」我解释。 「这样子啊……」她停顿了一下,「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唷!」 「嗯。」 「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吃铁板烧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 「记得啊。」 「你说,你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面提到,人与人的相遇,就像是两条直线一样,不可以回头,也不能转弯,如果命运要安排两个人相遇,那么他们只要往前一步,就会向彼此靠近一步,直到两条线出现交点为止。然而,一旦错过了这个交点,这两条直线就不会再有机会相遇了,它们只会越走越远,不会再一次向对方靠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边模仿当时的我,比划着自己的左右两根食指。 「嗯,是啊。」 「好多年前,我和你这两条直线,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地向对方靠近了,然后,三年前的那一天晚上,我抱着你,以为这个样子我们就会出现交点了,没想到,却是我和你越走越远的开始。」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正准备向她解释,却再一次地被她用手指给打断了。 「我说过了,这个时候不要说对不起啦!」眼前的她笑得好甜,好甜,让我有些头晕目眩,「你刚才也说了,我们所生活的地球,是圆形的喔!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 「意思就是,儘管是两条错过对方的直线,只要它们一起很努力很努力地往前走,直到走过了地球四分之一的弧长以后,它们……就又会变成两条不断地向彼此靠近的线喔!」她依然比划着自己的手指,「最后,如果就这样一直往下走,等到它们各自走完地球一半的距离之后,就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再次相遇,到那个时候,它们就是两条再也分不开的线了。」 「咦?」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恍然大悟了。 「阿祺,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在往前走喔!一直都很努力地……向你靠近……」以婕将她的右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你呢?你……走完半个地球的距离了吗?」 「我……」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呆愣地看着以婕向我伸出的右手,最后终于笑了出来。 「我回来了……」 就在我牵起了以婕的手之后,我和她的身边,突然颳起了一阵令人非常舒服的海风。 如同昨天一样,这个时候的我,彷彿能听见隐藏在这阵风里的讯息。 「再见了,我的笨蛋。你要一直幸福下去喔!」 嘿!你也听见了吗?透过这阵海风所带过来的,那句充满祝福的道别啊…… -- 你也听见这样的祝福了吧?在你终于牵起自己真爱的时候。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