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修的芥子袋里有什么(NP)》 第一章游心第一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将抹布甩在肩上,手抹了把裤子,小跑着来招呼。 “住店。” “好嘞!您稍等下,我们这儿就剩一间房,马上就能给您收拾出来。” 燕裁冰看了下店里挤满了人,人手捧着一碗面吃,不由得好奇起来。 “不着急,我先在这吃碗面吧。” 那小二望了望,问:“您介意拼桌吗?” “不介意。” “那您这边请。” 燕裁冰跟着小二左拐右拐,最终在角落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了。桌上另有两个侠客打扮的男人,正大口吃着面,桌上各摞了两迭碗。 她觉得好玩,但也知一直盯着人看会招惹事端,于是捧着脸随意望着周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客官,您的面。” 燕裁冰脸被雾气一熏,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正要揉揉眼,忽的瞥见门口有一抹白色立在那里,眼见那白色越来越大,她闭了闭眼,猛地吸了口面条。再一回头,那个白色的身影在她旁边落座,正托着腮,笑意盈盈地觑着她。 她又大口吞了勺汤。 “噗嗤,”燕裁冰听那人笑了一声,紧接着胳膊被戳了两下,“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吃这虎须面吧,怎么不洒调料就直接吃?” 她放下勺子,看了看身旁这位公子,碗里汤色各异,独她一份清汤寡水,刺眼的很。 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头一回吃这面。” 此时雾气已经没那么熏人了,她抬起头,见他的白衣服上嵌着些金线,虽说描绘的东西不大能看懂,但从此可知此人必大富大贵。 他又一笑,把燕裁冰的碗接了过去,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就往里倒:“这都是店家独创的酱料,我来给你配一个,保证好吃。” 燕裁冰盯着他的手,半晌才回:“……哦。” 他的手也很好看,像师父腰带上坠的玉佩。 于是她也便随这公子加了三大勺辣酱。 燕裁冰挑出几根面,放到浸满了红油的勺子里,一口吞下。 “……” 燕裁冰面上未表现分毫,但那个白衣公子却像是被取悦到般笑了起来。他那把金边素折扇闪了一闪,漆黑扇柄点了点酒窝,晃了晃燕裁冰的眼。 她第一次吃这么辣的食物,一时有些不备,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这是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再添一勺?”那人幸灾乐祸。 “…… 不必了,谢过。” 燕裁冰又咽下一口面。 倒也真的很香。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桐城?”白衣公子折扇一展,往汤面轻轻扇风。 她嘴里塞满了面,余光里看着这人一点也不珍惜扇子的样子,微微点头。 “唔,”这人挑起几根面,“那就让我来给你个忠告吧,城西最高的塔望见过吗?不要轻易靠近那座塔。” “那是什么塔?” 那人慢条斯理地咽下面条,神神秘秘地说:“是座降妖塔。” 燕裁冰一愣:“降了什么妖?” “是一只虎妖。” 一直到进入客房,燕裁冰还是有点恍惚。“降妖塔”三个字仿若有千钧重,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原来三年前随师父潜入的高塔是这座城的降妖塔,而那只被抱在阿却怀里的布老虎就是被降服的妖。许是因为被师父救走,那座塔出现了灵力波动,当地人尤其在意。 为什么师父从未跟她说过,那是一座降妖塔? 不过她并未纠结于一座降妖塔,于客房中巡视一群,翻翻这动动那,终于捏起一个嵌着白玉的盒子,笑着说“有了”。右手立刻从腰间的香囊抽出一张传讯符,念及师父曾多次叮嘱刚结丹不可乱用灵力,用客房里备的蜡烛烧掉符纸一角。 不过几息,便传来了女孩微弱的声音。 “燕燕,这是第四张传讯符。你只剩十六张可用了。” 是阿却。 “我又有不懂的东西了,”燕裁冰敲敲盒子,“阿却知道这是干嘛的吗?” 那女孩沉默一会儿,说:“我去找师父来看看。” 燕裁冰知道自己和阿却魂魄上都缺了东西,师父讲究格物致知,找他问东西,他从来都不会发火。 只有这样天天没话找话,她才能少些独自上路的不适感与恐惧。 “师父。”迟迟未有人应答,燕裁冰不由得焦急起来。 “我在。” 那边总算传来师父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 燕裁冰又敲敲盒子。 “这是胭脂盒子。” “胭脂盒子?”燕裁冰打开,手指狠狠抹了一下里面的朱红,“师父画画时用到的颜料?” “不,这个是画在脸上的。” 燕裁冰一点即通:“颜料让画儿变得更好看,胭脂让人变得更好看。” 那边传来低沉的笑声:“还是燕燕聪明。” 刚跟阿却和师父聊了几句,她又觉得疲累了。毕竟是朝夕相处多年的老熟人,不见面时想念,聊上了就立刻觉得无聊。她打了个哈欠,潦草说了今天的事,便催着师父阿却跟她说晚安。 “还没到晚上呢,这就困了?” 燕裁冰一边“嗯嗯”,一边掰着手指。 又是片刻沉默,师父开口道:“虎妖的事,不必担心。那降妖塔已经没事了,塔旁有个点心铺子还不错……燕燕,今天你说你是第一次来桐城,这很好,以后也要多多提防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知道——”燕裁冰拖着长调,就差把“我烦了”三个字脱口而出。正在这时,传讯符已经烧完了,燕裁冰看着桌面上的灰,一口气全部吹掉,自己还呛了几口。 这蜡烛好像有一股别样的香味,是从来都没闻过的,只是寻常药物对金丹修士没什么影响,她便连开窗散味都懒得搞,简单洗漱一下,就趴在床上睡了起来。 说是睡觉,也不是很严谨。金丹修士除非灵力耗光,否则不会有倦意,而且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修士依然能很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事物——若是有心,十里之内的动向都能感知。 但燕裁冰偏偏不喜欢这种无时无刻洞悉一切的感觉,于是假借要隐瞒修士身份游历,缠着师父教了能屏蔽部分感觉的结界术。在此结界中默念抚慰神魂的心咒,达到混沌状态,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等于入眠。 换句话说就是,随时随地都能美滋滋睡大觉。 ……今天也理应如此。 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燕裁冰就感觉颈侧有虫子在爬。 “……” 她掐了个诀,眼皮渐渐感受到微弱的光线。 耳边传来男人的轻哼声。 燕裁冰睁开双眼,往旁边一瞥,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躺在她身侧,挺拔的鼻子正好停在她颈侧。 ……这就是虫子爬来爬去触感的来源。 “喂,虫子,”她伸出右手,直接打了这陌生人一巴掌,“你怎么在我床上?” 那男人满脸绯红,双眼像睁不开一样,睫毛轻轻颤动了几瞬又安静了下来。 “热……”他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燕裁冰并不在乎,接着问:“你是谁?” 见他不答,食指点了点桌上的半杯凉茶,直接泼了上去。 没想到这人竟蹬鼻子上脸,眉头微松,喃喃道:“还要。” 她叹了口气,把他的脸拨到一边,踩着他的胸口走下床。 脚底暖烘烘的。 此时嗅觉也恢复了一大半,燕裁冰立刻发现,之前蜡烛的香味还没散尽。她转头看了一眼神智不清的男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那个结界也是。金丹修士这结界中不会有什么,但对于一般人就是可怕的封闭五感。 不过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燕裁冰拽着他的头发,让那张面容完全显露出来,这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自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只能靠身材、衣服、发型、气质之类的特点认人,面容就算看清了,也只能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象,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更别提在心里想象一张人脸了。 师父说,这是因为她心盲。 不过眼前的人确实长了张清淡的脸,若不是双颊绯红,倒真的有点目下无尘的意味。 她施了一个噤声咒,让莫名其妙的低喘与轻咳声彻底消失。摸了摸香囊,从里面弹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到男子的皮肤上。那药丸立刻融化到皮肤底下,不一会儿,男子脸上的潮红就散去,不过眉毛依旧紧皱。 燕裁冰走到窗前,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是关好的。 门也好好锁上了——这些都是阿却特意嘱咐过的,不可能出差错。 虽然从话本中看到有的客栈会在床的那侧挖密道,但既然这人躺在床的外侧,在中了迷毒、五感封闭的状态下,还是很难从内侧爬到外侧的。 燕裁冰手指点了点桌面,一块飞鸟形状的玉佩从男子腰带上卸下,稳稳当当落入她的手里。这小白鸟的羽翼时不时有流光闪烁,倒很可爱,她忍不住多把玩了一会儿。 见那男子悠悠转醒,燕裁冰坐上桌子,翘起二郎腿盯着他。 “醒了?” 那人张口说了些什么,没出声,燕裁冰才想起噤声咒的事,两指并起挥了挥,立刻听到激烈的咳嗽声。 燕裁冰有点不悦,又问:“你是何人?如何进得来我这里?” 不料他却反问:“你为何在房间里点迷花香?” 燕裁冰举起玉佩晃了晃:“我的耐心有限。” 第二章梦花握玉(H) 男子用戒备的眼神扫了扫燕裁冰,慢慢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 不知是否因为他神志刚刚清醒的原因,在燕裁冰眼里,男子出手的速度极慢,于是她也破天荒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不动用灵力,单纯靠体术躲避他的攻击。 不过几招,那男子就脚底一滑,一头栽到旁侧的美人榻,额头狠狠撞上美人桌上的小桌案角。 燕裁冰:“……废物。” 她这时才动用灵力,将男子托起,放回床上。 只听那人又大叫:“士可杀不可辱!”一边双臂交迭挡在胸前。 燕裁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小贼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偷偷放了媚……迷花香……迷晕我,抢了我的玉佩……如今还在这装模作样,问我是谁?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的房间?”燕裁冰打量了一下男子,见他一身青衫,打扮得确实不像以前见过的那些鬼鬼祟祟的坏人,紧簇的眉彻底放松。不过她嫌弃这人磨磨唧唧,便又抽出一张符纸,直直扔到他面门上。 “名字。” 燕裁冰从桌子跳到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玩着玉佩,手指翻转。 “崔饮瑜。” “你是如何潜入我的房间的?” “用店家给的钥匙打开房门。” “……” 燕裁冰指了一下崔饮瑜,一把钥匙从衣袖旁飞到她手中:“没收了。” 崔饮瑜挣扎了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拿出自己那把钥匙,仔细比对了一番,发现确实一模一样。 床那边又传来轻喘。 崔饮瑜很明显有些不好意思,碍于手上无法动作,只把头偏了过去,牙齿咬着下唇忍耐着。 “你怎么了?”燕裁冰皱眉。 “……中了迷花香,药性还没解。” 声音微微颤抖。 “迷花香是什么?” “一种媚药。” “媚药?”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确实没什么印象,“你知道如何解毒吗?” “……发泄。” 燕裁冰从美人榻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崔饮瑜身旁。 “哪里要发泄?” “那里……” 崔饮瑜诚实地隔着裤子握住自己的阴茎,而他自己却露出了既欢愉又羞耻的表情。 “这里么?”燕裁冰摸过去,只停留在腹部。 师父说再往下的地方不能碰。 那人的腹部就算隔着一层衣料,也能让人清楚感受到衣服下的男人有多好的身材。 燕裁冰诚实地多摸了几把,没再继续动。这人却突然像鲤鱼打挺一样扭动起来,燕裁冰加重了力道想压制一下,没想到对方动作越来越激烈。 她收手,等了几瞬,想起自己用了符纸,得自己先问问题,对方才能说话。 “怎么?” 崔饮瑜一脸涨红:“你你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不是很有精气神嘛。”燕裁冰睁大双眼,突然想起师父给的面具还未摘下,在金丹修为以下的人看来就是个面容普通的少年。 “那你自己能行?” 崔饮瑜喉头滚动,“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 “当,当然……” 燕裁冰划了个结界,隔绝掉崔饮瑜的身形声音。 现在要紧的是搞清楚为什么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前后给了两个客人,还有那个蜡烛为什么会掺了迷花香。 念及房间里那个人的状态,她在门口多画了一个结界。 如果有倒霉蛋不小心进去就不好了。 她倚在二楼的栏杆旁向下看,玩弄着两把钥匙,指间传来金属撞击的轻响。 一楼的大堂依然很热闹,基本都坐满了人,来自面碗的热气蒸腾,就像迷雾一般徘徊在这间客栈。 “客人,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一个小厮见她站在那里,一边把残碟收起一边问道。 燕裁冰甩了甩手中的钥匙。 “你稍等!” 那小厮端着碗碟跑到大堂的另一边,跟一个打扮更体面的中年人说了什么,谈话间还回头指了燕裁冰几次。 燕裁冰心里涌出一丝怒意,无声地做了“不要指我”的口型。 不过以凡人的目力是看不到的。 很快,那个中年人也向她走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请问客官是有什么需要吗?” “我的房间莫名其妙有陌生人闯入,”她摊开手心,“为什么别人会有一样的钥匙?“ 掌柜把钥匙拿走,看都没看一样,立刻接话:“许是我们这边给错了钥匙,请问是您要换房间,还是另一位客人……?” 燕裁冰盯着掌柜,半晌问:“你们的房间都配有多把钥匙吗?” 掌柜搓了搓手:“这是为了客官们的安全,万一发生什么事,店家这边好快些处理。” 燕裁冰有些无语:“那给我换一间新房吧。” “得嘞!请问那位客官现在在何处?” “房间里,”她顿了顿,“在休息……他看上去很疲惫,也许几个时辰后才会清醒。”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男子那处发泄,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要一整个夜晚,鬼知道他要花多久时间。 “那这两把钥匙就由我先收着,等那位客官醒了我再交给他。” 燕裁冰跟着掌柜走到另一间房,笑眯眯地看他着人送了碟形状漂亮的点心。目送他离开后,她翻箱倒柜,找到一根一模一样的蜡烛点上。 没有特殊香味。 燕裁冰心想,就算没有易容,以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师父旁边偷吃点心来看,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仇人。 那么被整的就是崔饮瑜咯。 这样就和她完全无关嘛。燕裁冰这样想着,给房间四周都设下了禁制。 她感受到走廊里没人,便走出房门,来到之前的房间。 因为结界的原因,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听到崔饮瑜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明明之前说了自己能行来着。 她推开了门,解除了结界。 床榻上的男子微微抖动着,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打开崔饮瑜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慰着下身的绵软无力的右手,挑起他的下巴。 “我帮你?” 崔饮瑜听到这三个字,茫然地睁开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燕裁冰。 诶,是个没见过的少女……她…… 她已经卸下了假面。 燕裁冰在他的下巴上掐了一个印子,食指抚上嘴唇,好奇似的捏了捏。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软。 她顿时对嘴唇失去了兴趣,手指粗暴地捅进去搅动起来,坏心思地不时擦过舌根,引来崔饮瑜反射性的干呕,蜷起的舌头近乎缠绵地卷过手指。 话本里怎么写的来着。 她用沾满了涎液的手拍了拍崔饮瑜的脸:“真会吸。” 崔饮瑜好像已经什么都听不懂了,只是蹭着她冰凉的手,在燕裁冰研究如何解开衣领时不满地咕哝着。 “原来在这里。”她扯开衣衫,拍了拍胸口,满意地看着他下意识紧绷起肌肉,又漫不经心地戳了起来。 这人看上去就是个白面书生,她虽然刚刚已经料想到他身材不错,可也没想到脱掉衣服后会这么好摸。 “嗯……”崔饮瑜身体颤抖着,一脸难耐,“别……” “不舒服吗?”燕裁冰大拇指也贴了上去,用力摩挲着他的皮肤,就像每晚蘸着淬液磨砺匕首一样。 “可是我很喜欢啊。” 身下的传来呜咽声。 “算了。”燕裁冰摸了摸他的腹肌,顺着探了下去。那阴茎很容易就被摸了出来——毕竟已经顶着内衫硬得发烫了。她一手按住下腹部,防止崔饮瑜弓腰妨碍观察,一只手虚虚拢住阴茎,轻轻撸动着。 崔饮瑜全身上下都很白,这根阴茎也不例外。许是已经射过一次,龟头那里沾了一圈白浊。现在马眼上还在流着半透明的粘液,全部被燕裁冰用指甲一点点刮掉。 “原来是这种味道……”她有点嫌弃,把粘液全部抹在崔饮瑜的衣袖上。 “什么、味道?”崔饮瑜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满脸通红地问。 “难闻的味道啊。” 燕裁冰正好揪住前襟,又伸出手指探进他的嘴里,两指玩弄着舌头,把最后一点白浊与粘液抹在下唇。 崔饮瑜合不上嘴,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想着躲开她的手指,不料却一下子倒在床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激烈地咳嗽了起来,原本无力的身体像上了发条一般一下子蜷缩,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样。 “乖一点啊,”燕裁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会很快就让你舒服的。” 她握住阴茎,上下摩挲着,食指时不时蹭一下马眼,另一只手抚慰起囊袋,轻轻捏弄着,过了好一会儿,也只是让那原本就看起来涨到极限的玩意儿又大了一圈。 燕裁冰无语,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立刻施了个清洁咒,说:“不玩了。” 她刚要起身,没料想左腕被崔饮瑜一把抓住,扯着她倒在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崔饮瑜“哼”了一声,好像有点疼到了的样子,紧紧攥着她的左腕,努力睁大了双眼要看她。 “离我近些……让我看看你。” 燕裁冰皱着眉看了看他,又松开了眉头。 “就这样?”她干脆侧躺了下来,单手握住阴茎,轻轻抚摸着。 一只大手笼罩住她那只手,将其牢牢贴在阴茎上,快速地撸动起来。 燕裁冰心底腾生起一丝不快,不过想到能让他快点解决,这点小事也就忍了。她在意的更多是这人好像恢复了一些力气——等他发泄完再吃粒丹药,估计就大好了。 “再转过来一点……看看我。” 那人这样说,燕裁冰便如是做了。他喉头滚动,发出欢愉的呻吟,阴茎抖了几下,终于射了出来。 她迅速清洁好自己,不叫男人的体液沾染她半分。一回头发现崔饮瑜正一脸怔愣地盯着她瞧,脸比刚刚中毒时还红。 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顺便拿出玉佩示意了一下,说:“先扣在我这里。” 打开禁制之前,她听到崔饮瑜小声说:“你不能拿走那块玉佩。” “为什么?” “……那是给……信物。” “什么?”她没听清,“总之,我有点事情需要你帮忙,等结束了我就还给你。”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第三章凌澌初泮 燕裁冰单手托腮想了许久,决定给玉佩赐名为金染。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和金染并排放在桌上,满意地点点头:“金染和银月,现在你们是一对了。”至于这玉佩的前主人之类的事,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她打开窗户,坐在窗边愣了一会儿,细想下来竟然感觉不知道现在要干嘛。师父嘱咐她说一路向西到剑门拜师修行,可又说路上可以随便玩,这种话到了燕裁冰这里肯定就只剩后半句了。 这几天正是桐城最舒服的好时候,从这望去,一丛丛桐花开得正盛。终究是一些惜美爱美的心思占了上风,燕裁冰没易容,从芥子袋里翻出一个帷帽出来戴上,决定先好好玩上几天再说。这本是师父的帷帽,据说是用天蚕冰丝制成,不光刀枪不侵,而且从里面可以清楚看到外面,外面又看不到里面。她临别前忘记还回去,如今倒正趁了不愿易容的心,美中不足的是这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大,得分出精力看顾着点。 当然,她把金染大大方方挂在了腰带上,又把本来挂在腰带上的小香囊解开,绕了几圈缠在金染上方。纯白无垢、偶尔金光溢彩的金染玉佩和浅碧色裙装正好相衬,芋色香囊几乎隐在衣袖之下,再加上腰后别着的银月弯刀匕首,活脱脱就是话本里走江湖的女大侠。 要知道,她最讨厌那些破烂道袍,也不知阿却是怎么忍着天天只穿那一个式样的素袍子的。 临行前,燕裁冰突然想起那盒胭脂,于是又是一通翻箱倒柜,竟真从衣柜里掏出一个小小妆奁来。她想着来路上遇见的小娘子,其他的虽然不会,但在眼尾处画一抹浅红还是能做到的。 “这不会是别人落下的东西吧,之前住店好像没有这些。”燕裁冰一边拨弄着小抽屉里的钗子一边自言自语,不过话语刚落下,她就摇了摇头,给自己出了个主意:“那我便在这盒子里放上一块灵石,若是有人回头来取,便当我租用了呗。”想了想又多放下一块灵石,精挑细选出一对白玉耳坠戴上,此番才为大功告成。 “出发!”燕裁冰从窗上跳了下去,落地的瞬间窗户也紧紧关上。 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注视——这很好,更有大侠的感觉了! 她变本加厉,足尖一踮,用浮身步快速穿过这条街,直冲降妖塔奔去。 浮身步是凡间一门轻功身法,早些年随师父游历时,她曾亲眼目睹那些侠客使用,试了一下竟一点即通,就算不动用灵力也能有模有样。 从那以后,师父就时不时送她一些记录了凡人功法的书册,不过当时她已筑基,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如此才有了后面师父将她“逐出师门”,“另寻出路”。 师父怎么说的来着? ——“燕燕,像你这样的修道奇才,不该在我身旁蹉跎。如今我已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之后的路,得你自己走才行。” ——“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补全魂魄。” 燕燕不觉得补全魂魄有什么好处。 但燕燕已经开始觉得独自游历是个不错的主意了。 路过巷口时,听见深处传来争执声,仔细一分辩竟然又是恶霸在做一些强抢民女之类的事,一边感叹着“桐城治安好差”,一边侧身掠起一块石子往那一抛,击中那恶霸的后心。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散修届第一女侠当如是。 一路上顺便奖励自己几样从未见过的糕点,就这样晃晃悠悠溜到了降妖塔旁边。那降妖塔比起三年前竟是变了许多,原本玄色的墙面变成朱红,乍一眼望去和平常建筑无甚区别,只是缭绕多年的白雾还未散尽,稍微一靠近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冷意。 燕裁冰回忆了一下降妖大阵阵眼的位置,走到南侧,摁了摁稍微有点内陷的墙壁。 阵眼破,压制解,灵力散,中空的场域很容易招惹这样那样的灵,而且会渴求腔体内存留看守之物,久而久之自然会对在旁边生活的凡人带来影响。 师父曾在阵眼放了一件虎骨哕厥滋养炼化,算来也是时候了。 果不其然,那块哕厥通体被深紫笼罩,看上去早已无法填补阵眼的空洞,甚至有了一丝死气。只是把手放在那里,就感觉像是有无数透明触手争先恐后地缠上了,试图吸取她的灵力。 燕裁冰将计就计,主动注入一线灵力,让神识随灵力往里探寻。 不对劲。 按理说,这灵力会穿过阵眼,被引到阵心看守物之处,以填补看守物的缺失。可此时此刻她的灵力仿佛乘风御剑般极速向前,直直略过阵心,丝毫不做停留,竟往更北方奔去。 这股吸引力太强劲、速度太快,以至于燕裁冰竟没来得及在限制范围内收回神识,身形一晃,喉咙一股血腥。 燕裁冰紧闭双眼,立刻调息,足足半柱香后才平息翻腾的气海。 是谁在利用这座没有妖的降妖塔,把它当作漏斗,收集凡人的精气与修者的灵力? 她从怀中掏出芥子袋,因神识一动就头疼,只好打开翻找了起来。很快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枚小小的赤乌妖丹。这妖丹属于她曾试图救治的赤乌幼崽,可惜它受了地炎火,只堪堪保住了妖丹。 燕裁冰将拴在腰带上的金染拿下,两指掐诀,食指点了点鸟喙,让这玉做的小白鸟张开了嘴,把喂在它嘴边的妖丹一口吞下。 幼年赤乌的妖丹应该可以换下虎骨哕厥,但她若是要换,就算再小心也势必引起一瞬的灵力波动,偷取灵力的人必然察觉。 她推算了一下,那哕厥大概还能撑上十天半个月,倒不如趁这时间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决定。 于是她把金染挂回腰带。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那家很好吃的点心铺! 在燕裁冰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个身影一直朝着她立在那里。 当然,这不能怪她修为太低,纯粹是因为那根本不是个人罢了——或者说,不是活物。 “咔咔”,这个人形怪物扭动了下僵硬的脖颈,突然卡顿,正好将半张脸露了出来。 一张有深深裂缝的脸。 那道裂缝渐渐扩大,直至整张脸都一片片碎裂瓦解,化作齑粉,南风一吹就飘没了。 停在降妖塔另一侧的轿子玛瑙碎珠门帘微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白玉碗中的茶粉。 那人放下茶臼,指节叩了叩檀木扶手,立刻有人从外面递上一封信。 展开,只是不知从哪张宣纸上撕下的纸片罢了,那人却捧着看了许久。 她微微颔首,问了句什么,声音好像十分优美,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清冽,可那声音模模糊糊,到底说了什么是怎么也听不清的。 不过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将面容展露出来。她右手虚虚搭在门沿,微微俯身,先在里面打量着外界的情景,长得有些过分的手指借力,一晃眼就从轿子上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 她未施口脂,嘴唇是淡色的,连带着过白的皮肤都好像在暗示着这是个脆弱的病美人,可那过分艳丽张扬的眉眼却完全把娇弱气压下,见之只觉泠然冷峻的气势,无法升起一丝一毫轻视的心思。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似乎美得过于锋利,漆黑深邃的眼瞳被框在叶子般上挑的眼角内,英气的浓眉被额旁碎发掩了一半。鼻尖微微翘起,薄唇紧紧抿着,看上去添了几分稚气。 “我要见妗妗,”她说,语气过分坚定,“我闻到妗妗的味道了。” 外面站着的侍从连忙迈到她身边,胳膊举在半空,要扶不扶的,低声说了些什么,似乎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把这女孩劝住了,又把人扶上轿子。 在桐城的另一侧,五六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正匆匆走过人烟稀少的街道。为首的斗篷人每走一段路,就挥挥手,似乎洒落了什么粉末状的东西。 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白衣公子,正一手支着笛子,一手搂着一只纯黑的小猫,边走边摇头晃脑,怡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完全看不见旁边有那么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一般。 “公子,”其中一个斗篷人开口问到,声音好像被磨刀石狠狠擦过一般嘶哑,听不出是男是女,“罗盘真的指向这里吗?” 那白衣公子似乎很惊讶:“那不然呢?” 那个斗篷人浑身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怕白衣公子:“可我们不是一直在城里打转吗……” “喵”,那黑猫好像被惹到,瞪圆了眼盯着斗篷人,又在白衣公子的抚摸中平静了下来,眯缝着眼睛呼噜呼噜起来。 白衣公子笑道:“好啦,小白,不要一惊一乍的。” 也不知这话说给猫听还是说给什么人听。 斗篷人见白衣公子没了下文,只得闭上嘴继续走着。 旁边的人见状,狠狠扯了一下那人的袖子,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走着走着,白衣公子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半晌说道:“阴天了。” 话音刚落,还算澄净的蓝天就涌起密密阴云,吸足了的墨垂垂欲坠。 “不,是要变天了。” 第四章雨落倾杯 要下雨了。 燕裁冰吸了吸鼻子,敏锐地播捉到潮湿的气息,往嘴里塞进一块樱桃糕。 此时她已把帷帽摘下,放在椅子上,虽然周围所有人都时不时往这边偷看,但燕裁冰完全没觉得不舒服——做大侠,就是要随时随地引人注目。 甜蜜的烦恼罢了! 她囫囵吞掉最后一口糕点,迅速把银钱给结了。雨天出行,要么设屏障隔绝雨水,要么念咒烘干衣物。前者在人群里太招摇,后者又势必先把全身搞得湿乎乎的。于是燕裁冰选择——在下雨之前赶紧到那个传闻中桐城第一的厉王阁。 厉王是帝女观音同时期的人物,曾至桐城戍边,他居住过的厉王府几经翻新,最终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酒楼。 燕裁冰足尖轻点地,使出浮身步,正好在雨滴坠下来的前一刻踏进厉王阁。 不过——她举目四望,这里确实只是寻常家宅而已。越过影壁与花花草草的遮挡,这里只有一个大院,看不出酒楼的样子。 而且竟然连个侍从都没有。 “小兄弟第一次来玩?” 燕裁冰皱眉,抬眼看过去,不语,手指下意识地掠了一下帷帽。 她辨别出这是昨天吃面时偶遇的白衣公子。 既能看破自己之前的易容,又能无声无息地靠近她,这人应该是修为比自己高出不少。 她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正摇着扇子、一副怡然自得样子的男人,开口:“那这位大兄弟有何见教?” 只见那人以扇遮面,手指用力扣在扇柄,颤抖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瞬后他放下扇子,笑问:“虽说这不是小姑娘该来的地方……我来带你逛一逛朝暮楼如何?” “朝暮楼?”燕裁冰疑惑地看了眼他,右手扶住匕首刀柄。 男子见状摊开双手,似乎在展示自己的无害:“城外的人应该听说过厉王府美食‘千丝炙’,殊不知,这美食与其他…美的东西,并非在这厉王府的宅院里,而是这朝暮楼中。” “那据你说,朝暮楼在哪里呢?” 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就在姑娘您的脚下。” 燕裁冰瞥了他一眼,说:“这里没有阵法。” “噗,”他似乎被逗乐了,“没想到姑娘竟然还懂阵法……您看上去像位散修,没想到也是山上不出世的修者嘛……算了。” 见他好像开始自言自语了什么,燕裁冰直接半跪下去,右手印在地上的石砖。受损的神识恢复了一些,很快她就感受到地下确实有各种声音——铁质物扣拉的摩擦声,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男男女女的交谈声。她很快就抓住了关键——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能勾勒出一张图画,或者换成燕裁冰熟悉的东西,是某种阵法。 不需要法力与真气的阵。 一抬头,那男人正倚在假山上摇着扇子,兴味盎然地盯着她。 “我带你进去,然后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如何?” 燕裁冰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这阵法对她来说,俨然已成为一道亟需解决的谜题。 男子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微笑道:“快下雨了哦。” 燕裁冰起身,衣裙上的尘埃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消失。 “我叫燕裁冰。” “燕…冰?”他怔了一下,“哪个燕?” “彩索身轻长趁燕,”她答道,“你呢?” 那人笑意渐深:“叫我……明华徵吧。” 燕裁冰点头:“好的。走吧,小明。” 明华徵震惊地看了她一眼,半晌道:“那烦请燕姑娘牵住我的衣袖?” 燕裁冰二话不说,立刻拽住了他的袖子,甚至还多揉了揉,感受着柔软的衣料。 明华徵倒是有点不自在的样子,扇子也不摇了,一脸严肃地将燕裁冰引到影壁前。那影壁从远处看只泛着贝母般的光华,走进了才发现上面刻着一位神仙般的美人,艳光四射却又全无轻佻情态,正是帝女观音的刻像。 燕裁冰正慑于帝女观音的美貌,竟是没注意明华徵按了哪处机关所在,脚下传来隆隆的震动声,一晃神自己正在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顺着梯索向下移动,眼底是一片灯火通明,目之所及无不奢美精细,俨然一个地下宫殿。“这是机关术?”她这是第一次见,立刻把帷帽摘了扔进芥子袋中,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研究起索道,袖子也不扯了,忍不住再感叹,“好大的规模啊。” 明华徵低低笑了笑,说:“这机关术可不是哪都能见到的。” 从上往下看去,只见穿着各色的男女侍从正像游鱼般在屏风、假山水构成的迷宫中穿梭,而正中处俨然是一个巨大的三层戏台,如果燕裁冰猜的没错的话,这戏台必定藏有千般巧妙机关。 而在看到底下迎接的美妇人之时,她雀跃的心突然冷静了下来,面上已明显带了不虞之色。 “怎么?”明华徵微微低头询问,因久久得不到回应,只是虚虚揽着燕裁冰的肩,引她往前走。 “明公子。”美妇一见到他就立刻迎了上去,身旁白玉雕琢般的小侍也随之上千,搀扶住两人。 燕裁冰瞥了眼扶着她胳膊的小侍的丸子头,想了想,终究没把胳膊抽出来。她冷着脸想等明华徵与美妇寒暄完,不料话题突然转移到她身上。 “……这位小姐也是尊者?” 有的凡人确实会称呼修士为尊者,不过她很厌恶这个称呼,摇了摇头:“我叫燕裁冰。” 那美妇忽的笑了:“哎呀,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叫您一声燕修者吧。您也可以叫我婉娘。” 燕裁冰点了点头就盯起了脚尖,一副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任由二人将她领进一间屋子。 “怎么了?”明华徵悄声问,“给你点了份千丝炙,还有几样我平日里爱吃的点心,你有什么想要的待会儿继续点。” 燕裁冰皱眉:“修者不可狎妓。” 虽然狎妓并非明令禁止,但正道修士多不屑于此事,即使是魔修也大抵遵循一切生灵平等且有自主意识的道。更何况厉王府与帝女观音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塑像就在地面上,下面却在做这种事——实不应该。 明华徵愣住,把扇子按在案桌上,缓缓苦笑道:“燕姑娘误会了,这里并非那种地方。宝华仙子之后这近千年,人间哪有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方?”他指了指正中的戏台,说:“这里这是普通的酒楼,凡人与修士皆可到这里游玩。那戏台上出了不少名伶与好戏,甚至有不少乐修和善琴者于此切磋呢。” 燕裁冰摇了摇头,心想面对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这种狡辩她并非没在话本里见到过:一有人指出问题,对方便回一句“是你心里脏所以看什么都脏。”可是非曲直已尽数刻在那唤做婉娘的凡人女子眉间,那股郁郁黑气几乎凝结成实在的业痕,佛修一看就知——当然,佛修一般也不会来到这里。 说到佛修,宝华是帝女观音入佛门前的封号,许多不喜佛修的道修都会这么称呼她。 毕竟千年最后的飞升者这个名号只有一个,各路人马都想多沾点联系。 不等她做什么反应,就有几个侍者上前,将千丝炙与一些从没见过的糕点摆到案桌上。明华徵与燕裁冰身旁各坐了一个侍者,十分自然地拿起银箸,灵巧地夹了一块千丝炙,举在她的唇边。 燕裁冰指尖轻轻碰了下侍者裸露的小臂,有些讶然:这竟然是个骨龄十岁的凡间孩童。她装作不经意般看了眼明华徵,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恶寒。 她摆了摆手:“我自己来。” 那小童为难地看了明华徵一眼,在后者点头后俯身行礼,面对着二人,慢慢退出房间,行步间竟已有婀娜之态。 见燕裁冰不需服侍,明华徵也挥挥手,一举将屋里的侍者全都赶了出去,盯着燕裁冰笑道:“本以为小孩子没有污浊气,正适合服侍燕姑娘,没想到燕姑娘这也看不上。” 燕裁冰这时已平复了心情,也报以微笑:“我不习惯吃饭时有人在旁边盯着。” 二人一时沉默不语。燕裁冰估摸着千丝炙没那么烫了,拿起银箸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了起来。这千丝炙果然值得一试,每多咀嚼一次,内里醇厚的香就随着浓滑的口感多显露一分。 明华徵见状指尖点了几样点心,用法术各取一小块,放入燕裁冰的碗碟中。 她点头致谢,正想夹起一块好好尝尝,却听到戏台那边传来奏乐声。抬眼望去,那戏台两侧正有两个独特的亭子般的台子缓缓升起,通体晶莹,竟像是琉璃作成的。 凡人也许听不到,但是对于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这奏乐声并不能掩盖机关运作时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反而刺耳的很。她皱眉看了一眼明华徵,发现对方正微笑看着自己,遂即立刻将头转了回去。 那台子应是已完全升起,奏乐渐入尾声,机关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一左一右台子两侧,各有一个背着琴的男子正拾阶而上。 二人都不是修士,右边那个那位,虽然她依旧分辨不清面貌,但那曾肌肤相亲的熟悉的感觉告诉她,正是崔饮瑜。 燕裁冰拿着银箸的手一颤,问:“这是在做什么?” 明华徵眯起双眼,半晌才道:“朝暮楼有着凡间最顶尖的乐师,甚至还有乐修于此修习过。许多自恃琴艺的人都会来斗琴。左手边那位,是楼里最顶尖的琴师之一,看来右手边这位公子技艺了得。” 燕裁冰放下银箸,后背微微挺直,认真地注视着那边。她一向对乐师十分尊敬,因她认为,乐师是凡人中最接近修者的一类人,而乐修,则是最难修的道。 明华徵见状提议移步到接近戏台的地方,被她摇头拒绝。 被那人发现的话,可能就听不到他最好的琴声了吧。 第五章鲸海泛舟 她自然也曾见识过凡人琴师斗技的场面,只是没有哪一场是如此盛大、看上去如此辉煌的。 开场之前,舞台中央有三个舞者翩翩起舞,舞台正上方有一座凤凰模样的机关在随之移动。下方自舞台两侧有曲水流觞,小舟似的碟盘上盛着各色美酒,亦有制成胭脂盒、耳饰、宝石样子的点心。 第一轮,二人各弹一曲以岭莲师的《钟云》。这首曲有五个版本,两个琴师好像并未提前商量过,崔饮瑜选取的是指法没那么复杂的一版。 “露怯了啊。” 明华徵轻声感叹,啜了一口酒。 燕裁冰却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崔饮瑜的指法当然比不上经验丰富的琴师,如此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的游刃有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即使是在弹奏如此复杂的曲子,每次拨弦仍然都好像不经意间,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张力。 是好听的——这才是最高评价。 下一首曲子是《奔鲸沛》。 燕裁冰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甚至心底腾生起一丝不悦。《奔鲸沛》乃留存于现世的古乐的集大成者,除却七弦琴外,亦是需要鼓与卓琴,才算完整。虽说也有可以独奏的琴谱,但很明显,完全不适合于这种场所弹奏——想必再怎么技艺高超,也很难在这觥筹交错间弹奏出奔鲸沛、荡海垠的气势。 何况这是佚名古乐师为三千年前掭云道尊飞升之景象而作,如果弹奏者是修者,难保不会有灵力外泄、伤及他人的情况出现。 作为一个时常被师父提醒不可伤人的有道德的修士,燕裁冰观察了一下舞台,找到了两个可以布下阵结的地方,将灵力凝结成两股线,虚虚环绕在两个舞台之间。 “唔,”明华徵立刻察觉,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怀好意,“灵力用尽可是会很累的哦。” 燕裁冰剜了他一眼,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奔鲸沛》开始了。 二位乐师再次向对方行礼,等到歌舞声止、击鼓三次后,朝暮楼的乐师右手高举起范,开始弹琴。 这是斗琴时常有的方式,将整曲分成几个小节,双方交叉弹奏,极考验乐师的功力。 燕裁冰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琴师琴技没话说,可总觉得弹得过于油滑花哨了。 而且维持灵力真的很累……念头一动,她就又捻起块糕点。 “这个好吃。”明华徵见状还手指点了点几个碟子,将几份糕点送到她身边。 她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桌案,瞬间又抬起头——这琴师弹完一小段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弹奏着。 崔饮瑜僵在琴弦上的左手无声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明华徵笑了:“真的不试试这块吗——?”说着竟捻起一块糕点起身,想要递到她嘴边。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舞台处出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燕裁冰欲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明华徵,却不料反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干脆闭上双眼,只用灵力去感受——那股灵力波动并非来自内部,而是从舞台之外、崔饮瑜的后方传来。幸而被她自己挡了大半,崔饮瑜似乎没有受什么伤。 她左手掐诀,快速在崔饮瑜身旁布了个阵。 “你瞧瞧你,都吐血了,”明华徵松开她的手腕,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丝帕,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怎么这么不管不顾?你门派的师兄师姐没告诫过你,修士不可随意卷入凡人的纷争吗?” “修者理应保护凡人,“燕裁冰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你不这么想吗?” 明华徵冷笑一声:“我是怎么想的,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燕裁冰见他要有动作,立刻抽出师父给的固步符,死死拍到明华徵身上,又扯下金染,注入灵力,刺激催化赤乌妖丹,将其与玉佩合为一体,化作幼年赤乌的模样。 赤乌的体型,在灵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就算只是幼鸟,作一二人的坐骑也是足够。她看了眼动弹不得的明华徵,解气地踹了一脚,借力踏上赤乌,直奔崔饮瑜而去。 “上来!”她喊道,见崔饮瑜只愣愣地盯着她看,恨铁不成钢地拽起他的胳膊,把他架在自己身上。 身后有灵力不断涌起追逐,燕裁冰无法,只好随便抽出几张符不管不顾地往后扔下。 “要飞咯——!” 善意地提醒完凡人后,她一边加速,一边盯着遍布机关的顶部沉思了起来。 这好像是在地下啊。 一只鸟,要怎么从地下飞到地上? ——当然是靠蛮力啊。 燕裁冰抽出一道空白的符,从芥子袋中提溜出瓶底破损的噬仙水往上一洒,直接将符抛到穹顶。 噬仙水,吞噬的并非实在之物。 这道符吞噬了地上与地下之间的空间,二人一鸟直接飞出地面,差点刹不住车,一下子冲到空中。 “啊,对了,还要拿个东西。” 燕裁冰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赤乌的脑袋,让赤乌载着她们落到厉王府的影壁前。 她掏出芥子袋,在影壁上施法。 “就由我收下了。” “你……我们不用躲起来吗?” 崔饮瑜看着在客栈房间里打坐的少女,忍不住问道。 燕裁冰眼皮都没抬一下:“躲起来也没用。” “放心,我师父给的固步符,可以让他几天都动弹不得。” 崔饮瑜坐在木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忍不住又抬头盯起她来。 屋内一时十分安静。半晌,燕裁冰开口道:“有修者要杀你,你有什么头绪吗?” 崔饮瑜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洒在身上。 “杀我?”他歪头想了一下,“怎么会有修者要杀我……” 燕裁冰觑着他:“真是只呆头鹅。先是莫名其妙的迷花香,再就是朝暮楼,遇到这么多事怎么还是这种呆样子……诶,话说,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崔饮瑜还是一脸愣神的样子,只是脸尤其的红:“啊,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厉害的琴师,所以想去修习。至于修者什么的,之前从未接触过。” 燕裁冰闭上双眼,调息片刻,从芥子袋里随便捡了颗丹药吞下。 “认识一个叫明华徵的人吗?” 崔饮瑜摇了摇头,回道:“我从未接触过明氏子弟。” “明氏子弟?”燕裁冰揪着散落在肩上的发丝玩了起来,“这用词很怪啊。” “我是川峰人,川峰本地有个明氏家族,不知你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来自那里。” “你说的这个明氏家族,有修者吗?” “我只知道他们有的时候会宴请一些散修。” “唔,”燕裁冰从香囊里拿出一张小地图看了起来,“川峰在——桐城的南边,隔了两座城池。奇怪,如果他们真的想杀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还在朝暮楼里那么多人面前。” 她手指顺着川峰至桐城的路线一路向北划去。 北。 她神色淡了下来,说:“给你变个戏法。”说罢便将地图折到不能再继续折下去。 “看好了哦。”燕裁冰特意翻转手掌,将腕子都展示出来,示意自己并没有藏东西作弊。 两个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崔饮瑜就看着那尤其细长的手指将那张地图慢慢展开,其姿态宛如正在展示一个稀世珍宝——当然,这幅地图对于一个凡人来说,确实值得惊叹。 原本两个巴掌大小的地图竟然变大了不止十倍,原本只占了不到半个手指大小的的桐城不仅放大,连街坊都清清楚楚地画在了上面。 “这是——”他忍不住愕然出声问道。 “这就是我们的地图。” 燕裁冰看起来确实很得意,只见她摇了摇手指,一根仅能被食指和拇指捏住的小小毛笔出现在她手中。 “话虽这么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制出这种图的。这张地图,是我师父亲自求了阿却,阿却才勉强送给我的呢。” 崔饮瑜没有问她的师父是谁,阿却是谁,一方面因为现在好像不是什么能边慢慢喝茶边谈天说地的好时候,另一方面是,他知道那个修者的世界是他无法触及的。 燕裁冰捏着毛笔甩了甩,就像墨汁不是磨好蘸取的、而是在毛笔里等着被滤出来一样。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即将发表重要讲话,“这里是降妖塔,降妖塔北侧隔着一座城,是莫伦固山,越过这座山就是北域了,在这里画一条折线,连接的就是雾氼。你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崔饮瑜点头:“妖孽横生之所。” 燕裁冰愣了一下:“呃,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那里的瀑布蛮漂亮的——不说这个,你看,我把降妖塔、朝暮楼、雾氼连在一起,你看像什么?” 崔饮瑜沉默,在他眼里,这只是一道并不明晰的折线而已。 “忘了跟你说,这莫伦固山有一座妖寺,名为竹檐寺。传闻莫伦固山是由黑龙所化,这竹檐寺便是它的逆鳞,也就是说,是炁之穴所在之处。如果我来设计大阵,这里一定是阵眼之一。” “我今日去降妖塔,发现有人在那里动了手脚,想必另一处手脚就在这竹檐寺。你再看,我把这几处连在一起呢?这是个之字的大阵。”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不过纸上谈兵终究是太武断了,川峰与雾氼也未必卷入其中。说到底,还是要去竹檐寺一趟才行。” 她转过头来,望着崔饮瑜,说:“我有法子帮你在城中躲上几个时辰,不过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可能没办法及时赶到。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竹檐寺,估计那群追杀你的人不会想到你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我修为并不高,我能做的唯一保证是,就算你没了性命,也是死在我的尸体背后。” 崔饮瑜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少女,不知为何,他忽然发觉自己对即将面临的危险似乎并不担忧。 他听见自己说:“我和你一起。” 第六章斑驳玉竹 燕裁冰正低着头给崔饮瑜易容。对付修者,最好的手段是用些凡人的法子,虽然麻烦了些,甚至看上去有些劣质,但这偏偏就能骗过修者的眼。 凡人的事,他们向来是不屑于了解的。 她手上这瓶易容粉还是从一位女侠那里借的,说是借,但她俩彼此都知道,此生都很难有“还”的那一天了。修者和凡人对时间的概念本就不同,天地又是如此之大,才分别没两年,江湖上传颂的姓名已是换了一波,那个惊才绝艳、而立之年就能凭一己之力与修者抗衡的女子像是一小滴水,就这样汇入大海,再杳无音讯。 燕裁冰只庆幸自己曾见过那涟漪。 崔饮瑜的手掌下意识地蜷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又立刻摊开手掌来。 她解释道:“你是琴师,手上的茧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现在给你稍微修饰一下,虽然有点刺痛,但不会影响你弹琴的手。” 就这样沉默着处理完手上的茧子后,崔饮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件事,没关系吗?” 燕裁冰惊讶地睁大了眼,顺势给自己画了个上挑的眉毛:“什么事?” “……迷花香。” 她抿着口脂,等了一会儿才道:“你放心,这家客栈没有灵力波动。我刚刚想了想,一群修者想要对付你,还犯不着用这种东西。极有可能是你自己犯了什么事被盯上,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燕裁冰照了照镜子,自觉非常满意,回头看着崔饮瑜笑问:“怎么样?像不像桐城平常的小娘子?” 崔饮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像。”声音微不可闻。 不过燕裁冰似乎并没有在等待他的回应,立刻披上了蓑衣,衣料的摩擦声覆盖了崔饮瑜的喃喃自语。 梧服王朝覆灭之后,现行基本都是城池自治与联盟,因为有修者这样超然的存在,对旅人、商贾出城几乎没有管控,最多也是盘问一下氏族,因此地域亲缘尤为重要。 “漠城柳氏,”她将刻着家徽的玉牌递给崔饮瑜,“两个生意人,来参加庙会。” 崔饮瑜点了点头。 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在面对官兵时流露出一丝虚弱与疲态,官兵很快就将他们放走。 倒是会装,燕裁冰侧着头想。 她顺势租了个马车,顺便下了个结界,外面的人只会听到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车厢里则是燕裁冰努力试图从崔饮瑜嘴里翘出点消息。这小子看起来是个锯嘴葫芦,不过该知道的可真是一样不落。就比如朝暮楼的来历,他介绍的可是清清楚楚。 这朝暮楼原本是厉王囤养私兵之所,当时梧服、郅国交战,厉王就靠着机关术与这一千精兵出奇制胜,打了郅王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帝女观音遁入光转坛城后,厉王便卸甲归田,甚至连过去的府邸都扔下,连皇上都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不过也有一说是厉王作为帝女观音的男宠之一一起飞升,存疑暂且不用提。后来桐城被魔修占据,厉王府也就变成了供魔修享乐的朝暮楼,至于那块影壁,竟是由醉心钻研机关术的魔修金小铃仅靠与帝女观音的一面之缘刻成的。 想必现在的舞台与机关装饰,也都出自金小铃之手。 之后经历了四百年前那场大战,魔王陨落后魔修彻底被打散外撤,如今的桐城,成为了修者、凡人都可自由生活的所在,而且因为城主就是修道世家,对于一些作恶多端的邪修,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朝暮楼,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修者与凡人共同的伎馆——当然,修者可不会成为侍者或舞伎。 修者若是光明正大逛起伎馆来,必定会为人所耻笑,故而只用厉王府代称。倒是可怜了厉王,既戴着男宠之名,自己的府邸又成了伎馆,还连累了帝女观音的刻像落入这种地方。 燕裁冰歪着脑袋问:“我看这种地方凡人男子也喜欢的很。你们凡人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修者玩弄,就不觉得羞耻吗?” 崔饮瑜回道:“朝暮楼不做逼良为娼的生意,里面的侍者都是心甘情愿。” “那他们都是像你一样自己过来的?” 崔饮瑜睁大了双眼:“当然不一样,我只是琴师。其他人我并不清楚。” 燕裁冰冷笑:“好一个并不清楚。我刚刚亲手摸了骨,这里竟然还有十岁稚童,难道他们也是自愿的?” 看来眼前这琴师是把自己和客人一起放在高位,自然和侍者舞伎不一样。不过这世间男子嘛,大抵都差不多,不管几斤几两,都深信自己和天下权力的主流站在一起。王朝覆灭前,他们是帝王;修者出世后,他们是尊者。至于那些弱小的、无声的存在,只是他们心安理得享有一切的工具。 好笑的是,修真界出名的化神期大能,女修数量是压倒性的多。 车厢内一时沉默,燕裁冰哼了一声,干脆拿起地图看了起来。 很久以后才听见那人开口:“这次回去,我会和朝暮楼的侍童好好聊聊,如果他们并非自愿,我川峰崔氏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把他们保出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燕裁冰摇头:“倒不必,我比你有钱,想出力还轮不到你呢。” 她没管脸色瞬间煞白的崔饮瑜,从芥子袋中抽出一张符,滴了滴血在上面,将其和金染一起递给他,道:“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就将这张符撕碎扔在金……这玉佩上,它会带你去我师父那里,不要怕。” 话音刚落,车厢的帘子就被车夫掀了起来:“公子,小姐,到莫伦固山山脚了,我们刚刚问了总镖师,他说怕麓清那边封路,不能送二位上山了。” “没事,那就把我们在这放下吧,这边村子里有熟识的人,应该能让我们俩好好安顿。” 目送商队离开后,燕裁冰蹲下捧起一掌心的土,递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里应该有结界……还好,没有魔修的气味。” 她示意崔饮瑜跟紧,脚尖试探着点点地面,回头道:“竹檐寺外被莫伦固山独有的清晖竹环绕,这种竹子会释放一种扰人心智的毒气。我们在外面不会很长时间,如果感到难受或者看到幻觉,就立刻告诉我。” 崔饮瑜“嗯”了一声,揪住了她的袖子。 燕裁冰回眸,略微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没管他。 如果她没猜错,这里应该有防止凡人勿入的潭式阵、掠羽阵,再布些伤害性的阵法可就不人道了。 她将袖子从崔饮瑜手中扯出,直接抓住他的手腕:“闭眼跟着我。” 修者是不会被这两种阵法误导的。 这凡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手腕烫得吓人,从脉搏可以直接感受到他心跳得有多快。 这么紧张? “捂住口鼻。”她再次出声提醒。 竹檐寺很快就到了。她立刻甩开了崔饮瑜的手。 烫意迅速消散,感觉舒服多了。 燕裁冰从没来过这里,不过她一眼就看出那就是竹檐寺。它通体泛着玉虫色的光,在这清晖竹林中艳丽又诡异。 妖这就是佛修认下的妖寺。 除了风水位置,她对竹檐寺的了解几乎为零,也从未与佛修打交道过,并不懂其中的规矩,不过她这人本身没什么规矩,也不喜欢偷偷潜入。反正要是里面有大能磨刀霍霍,她带着一个大活人,也偷偷不到哪去,于是她直接上前叩门。 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咔哒”一声响,估计是有人解开了里面的锁扣。这门好像几百年都没被打开过一般,不停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与此同时,燕裁冰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灵力波动。 抬眼便是一个身穿新式袈裟、带发修行的少年。 燕裁冰怔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这样磅礴的灵力并非来自这少年,而是他身后的那口巨钟。 钟,亦是常用的镇魂法器之一。 “两位檀越,请问何事?”少年开口,声音清脆好听。 燕裁冰行了行礼,道:“漠城柳氏,随商队来到这边,正好捡了个不知好歹的凡人,不知竹檐寺是否愿意收留?” 少年皱眉:“山脚不过几里就有村庄,何须犯险上山?” 燕裁冰笑道:“这凡人被灵力所伤,后背应该有印记,不过我就不方便看了。” 少年一脸为难,纠结片刻,向崔饮瑜拱了拱手,道:“那这位檀越随我进来吧。”又转头对燕裁冰说:“竹檐寺不收留女客,失礼了。” “不收留女客?”燕裁冰挑眉,“静禅师太刚圆寂,你们就连女人都不让进了?” 少年把燕裁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问:“您是?” “师从周漱梧……我刚刚给您看了漠城柳氏的玉牌。” “柳氏宗女?” 燕裁冰摇头:“寄养在柳家,之后随师父修道。” 他微微点头:“跟我来。” 燕裁冰悄悄呼出一口气。她知道师父和静禅师太有渊源,但是不知道现在的竹檐寺会不会认下。不过现在看来,至少进是进来了。 与那口钟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感受指尖传来的一丝来自神识的疼痛。 是这里吗? 第七章坠入深潭 “檀越可以称呼我为澹台弋,”他对燕裁冰说,“我会带你和这位……去见慧生法师,之后是去是留,我是做不了主的。” “嗯。”她随口答应着,默默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竹檐寺可以说是十分荒凉,除了那口花纹复杂的钟,就再没有值得一提的了。玉虫色的光浮动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断壁残垣的建筑上,有种诡异的美感。 燕裁冰回头看了眼崔饮瑜——她看不出那人的神色,只能看到紧皱的眉、睁大的双眼、高挺的鼻与抿起的嘴,无法将它们组合在一起,于心中描绘出一副完整的图像,更没办法分析更多。 所以她这一眼格外的漫长。 “别害怕。”她做了个口型。 崔饮瑜的呼吸逐渐平缓。 她转头就看见澹台弋在一栋宅子前停下了脚步,正倚在门边看着她。“慧生法师,”他扭过头去,冲着屋门说道,“静禅师太的故人来访,还有一位被灵力伤到的凡人。” 屋内久久无人应答。 澹台弋叹了口气,将门推开,说:“直接进去吧,慧生法师应该在打坐,烦请两位在旁稍等片刻。” 燕裁冰行了个礼:“多谢。” 澹台弋只摇了摇头,右手向门那边一挥,好像巴不得让她们赶紧进去一样。 燕裁冰刚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惊奇体验,她久违地睁大了双眼,嘴角不自觉地牵起,放肆地打量着在房屋中央打坐的男人。 这是一只妖。 他纯白无杂色的尾巴正好将自己环绕一圈,像是一种妖类下意识的保护行为,头顶毛茸茸的狐狸样的耳朵敏锐地竖起,又慢慢放下,贴在同样纯白、泛着银光的长发上。 燕裁冰对佛修知之甚少,只知道无论男女老少妖魔鬼怪,只要有慧根且一心向佛,就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然,绝大部分佛修都是人类,真正的妖类佛修,哪怕师父都没见过,却正巧让她给遇上了。 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只是被迷惑般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停止了呼吸。 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燕裁冰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她回过头来,冲着崔饮瑜感谢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向那边的白发佛修,和崔饮瑜一起盘腿坐在角落的蒲团上。 这破败的小房间里只有一个小佛龛、一副观音画像、一张小小的矮床和几个蒲团。那佛龛看上去久久没有供香,没有一丝灰尘,甚至可以说是崭新的,不过那画像倒是已经泛黄,卷轴处还有过潮的痕迹。 燕裁冰骨龄一十五岁,不管在凡间还是在修者那里,都算得上是小孩子,还未从修道者漫长的生命中体会事物随时间流逝而变化的感觉,但因为自有记忆以来就随师父与阿却一同生活,也知晓一些修者才有的小习惯。修者对事物的新旧十分敏感,大多也都会付出比常人多几十倍的时间精力去尽力维护周围的事物,以求它们如修道者自身一样在天道的眷顾之下可以永恒。 “佛修与道修的不同”并不能说服她这份违和感。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从未出现过的异样感觉,调息几瞬之后,燕裁冰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恐惧。 离开师父和阿却的时候,她没害怕。面对修为比她高的明华徵时,她没害怕。 但她现在在发抖。 燕裁冰咬了咬牙,握住崔饮瑜的手,对他传音入密:“抱歉。” 她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在桐城吃点好吃的逛庙会,边逛边走一路跑到剑宗,如师父所愿好好做个剑修才对。 修者随意屠杀凡人非常折损修行,崔饮瑜再怎么招惹大能,总不会性命堪忧,她横插一脚却有可能弄巧成拙。 “嗯?”崔饮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会儿,发觉好像自己没办法回复后,握紧了她的手。 滚烫、有些出汗,似乎正在说着“我相信你”的凡人的右手。 她继续调息,重重呼出一口气后,传音道:“抱歉,我太欠考虑了。崔饮瑜,如果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的话,一定立刻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撕碎符咒。我会确保你顺利离开这里,所以也请不要为我犹豫。竹檐寺的人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崔饮瑜这次没作什么反应,只是那只手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一点。 “咔嚓。” 燕裁冰皱了皱眉,这声音离她极近,但是房间里的陈设都一目了然,她周围除了蒲团并无其他东西。 是什么在响? “咔嚓。” 她手里骤然一轻。 一低头便看到,崔饮瑜的右手从手腕处断裂。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没有光。 修者不靠光看清四周的事物。 也就是说,没有灵力。 灵腔里空空荡荡。 燕裁冰动了动指尖。凡人手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但她的手已经几乎动弹不得。 理智慢慢回笼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光是双手动弹不得,她的全身好像都被捆了起来,不知道被谁倒吊在半空中。 她还没淬体呢。被捆绑起的脚腕早就被磨得血流如注,一滴滴顺着身体流到她的脸上,再“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看来底下是水池——不过没有水流的声音。 是一潭死水。 到这个地步还没认清局势就太蠢了,这已经超过“被摆了一道”的程度了。 还好嘴没被封住,应该还可以发出声音。 她先是试探着发出“咳咳”的声音,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渐渐提高音量。 “崔饮瑜?” “慧生法师?” “这里还是竹檐寺吗?” 无人应答,但是她灵敏的耳朵立刻感受到,她正身处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 看来只能等待某人的到来了。 师父会来救她吗?像小时候那样? 今天倒是个回忆从前的好机会——即使并没有什么东西供她怀念。 她曾在同样的黑暗里一个人呆了很久,虽然她没办法判定到底经过了多少时日,但这远超一个凡人不吃不喝所能忍受的极限。 期间她曾感受过什么人的抚摸,不带猥亵意味,而是很温柔的抚摸,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或是检测刚打磨出的器具有没有符合期望。 那只手有感情,但这感情从未导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只是轻轻挑了挑她的睫毛,也会让她悚然感到一股凉意。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咔哒”一声,面前的黑暗被打开,光明全然洒了进来,勾勒出一个漆黑的身影。 这就是她的师父,这就是她的童年回忆。 不过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面前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默默呼出一口气—— 那个禁锢自己、带来黑暗的东西,好像很容易就可以打开。 为什么那么久都没去试试呢? 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胳膊,往前伸一伸呢?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胳膊还能动弹,为什么在见到师父的那一瞬间,可以自然而然地伸臂拥抱上去呢? 她歪着头,狠狠盯着黑暗,忍着灵腔的剧痛慢慢催动着灵脉。 这次以防万一,她偷偷把芥子袋放在了胸口的贴身处,扣在里衣衣襟的系绳上。想必就算是同性别的修者,也不会自降格调搜她的身,反正即使带着三百个芥子袋在身上,只要没有灵力,就不会被打开。 她深呼吸,让胸口的触觉在痛苦中逐渐清晰——太好了,还在。 把灵腔和灵脉都搜刮过一遍却毫无收获的燕裁冰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只能像虫子一样蠕动,让芥子袋随着摩擦慢慢滑下来。 还好系绳已经松动了,运气再好一点的话她可以用嘴接住,然后拿出并没有放在需要灵力驱动的空间里,而是结结实实放在袋子里的一枚小刀形状的银币。 这枚银币是梧服的旧制式,现在已经无法流通,但因为是纯银打造,还算值钱,她一直没舍得扔,甚至常常像对待真的刀具一般打磨,本以为等淬体之后可以当作项链戴起来,没想到今天还能用上。 “咔。” 牙齿正好扣住银币,刀锋划过舌尖,鲜血瞬时涌出,直直灌入喉咙里。 燕裁冰皱起眉,弓起身体,拼命割开胸口的一条绳子。 没淬体的好处显现出来了。靠灵力加持的不受伤的身体会让修者不知道自己斤两,永远点点手指就能让巨石升到空中,是不会想要知道仅靠自己的双手能搬动多大的石头的。 她紧紧咬着银币,双手猛然向外使力——“啪”。 终于自由了。 放松手臂后,她揉了揉满是勒痕的手腕,将银币从嘴中取了出来。 燕裁冰再次弓起身体,利落地割开紧紧捆住双腿的绳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质疑这黑暗中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不过随着脑袋落入水中,这些奇怪的念头也立刻消散了。 不过这好像……并不是普通的水。 她尝试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沉沉落入不见底的深处。 第八章穴中窥影 燕裁冰深信任谁都不会想到她舌头底下一直压着一枚避水珠,毕竟水系灵根的修者怕水这回事还是太过好笑了。 曾经在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被采莲女的美色诱惑,高高兴兴一头扎在水中却只能胡乱扑腾,甚至忘了自己能使用灵力什么的……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了! 可是她含着避水珠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勉强可以正常呼吸。 说不定能顺势学会凫水也不一定……可是这里的水好像没什么浮力的样子,质感也有点浓稠。 这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好在不是血之类的吓人玩意。 奇妙的是,越往下潜,越能感受到熟悉的名为灵力的东西在涌动。想来刚刚所在的那个狭小空间是被抑制灵力的结界封住,这个池子因为太深了,没有完全囊括在结界里。 也有可能下结界的人并不知道这个池子这么深。 这么久还感受不到水流,只是一味地下沉。燕裁冰叹了口气,干脆打起坐来,静静感受着水中灵力的滋养。 崔饮瑜…… 他确实是个凡人,只有这点不会出错。 饿了三天肚子的人只能吃稀粥,这样贫瘠的灵力反而给了她缓冲的机会,再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象已经逐渐清晰。 和她预想一样,这是一个人工打造的死湖。稍微眯起眼,可以看到四面漆黑的墙立在周围,感觉上有些像朝暮楼里的升降舞台。 这里也有机关? 她缓缓降落在底部,用力踏了踏脚下的沙。 倒是试不出有没有机关,但搞得脚腕很痛。 燕裁冰:“……” 果然还是很后悔! 灵腔里这点灵力连滋养灵脉都完全不够,更别说疗伤了,她只能咬牙忍痛,还要分出精力注意不能下意识使用灵力。 这水好沉,只能像学步小孩一样慢慢向前走,短短一段距离起码花了半柱香的时间。 她伸手碰了碰,果然是打磨得非常好的金属墙壁。 修者做的?金小铃? 燕裁冰试着向里面传入一丝灵力,很可惜,这块墙壁要么过于厚,要么被下了结界,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回想着明华徵的动作,也开始在墙壁上按来按去。 上面的墙壁够不到,她只能从底部开始一点点摸过去,从一面墙摸到另一面墙。反正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干脆把迄今为止学过的所有口诀和功法都念了一遍。 终于到了最后一面墙。 “唉,”她叹了口气,“要是这里也没有的话,可能真的会永远困在这里了啊。” 燕裁冰在这面墙上尤为仔细,一寸寸摸着墙壁,终于找到一块指尖大小的柔软之处。 她捅了捅那里,无事发生。 注入一点灵力,还是无事发生。 燕裁冰重重叹了口气,干脆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她拿出了芥子袋,放在手里掂了掂,虽然没用什么劲,但还是向上弹了很远。 ——可以上去! 即使上不了水面,这个发现也足够她继续探索这几面墙了。她扶着墙站起,手指正好扣到柔软处,让她不由得一愣。 这手感摸上去不似金属,反而像什么昆虫的腹腔,但外观上看和金属墙壁融为一体,没有任何突兀的痕迹。金小铃这种精通机关的大能倒是可以做,可是为什么?只为了在这水底开辟出一个空间的话,完全可以设定结界或缔造一片小天地;如果是要凡人也可出入的话,在这种密度极大的水里凡人瞬息间就会被压死;要折磨人,关押人,或保存什么宝物,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对。 这是一个墓穴。 想通的那一瞬,燕裁冰立刻翻身踏上墙壁,极限运转起浮身步,足尖在左侧墙壁上一个点飞速踢了七次——梧服曾经流行过“海月幻天图”,即一组以星宿为原型创作的壁画,后多用于墓葬雕刻。她踢的那一点,正是根据已摸到的两个柔软处推算出的地藏位。而七这个数字,是死者为地下尊者叩首的数目。 果不其然,几瞬后,墙壁中间开了一道十字的缝隙,正好可以容下少女的身躯。 燕裁冰见这水并未流入缝隙,心里半是惊奇这里的布置,半是觉得墓主实在是能折腾人,再次借力闪身飞入缝隙中,又在骤然失去的重力的作用下狠狠摔到地面上。 她还未淬体,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摔散了架,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用灵力探出自己正身处什么地方。 一个小佛龛、一副观音画像、一张小小的矮床和几个蒲团。 这里和竹檐寺的禅房一模一样! 突然她感受到房间内灵力波动,立刻闪身钻进榻底。 “见鬼,那魔女怎么还没现身?” 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今日随公子在城中探寻,没发现什么线索。” 回答他的似乎是个少年人。 “啧,还莫名其妙蹦出来一个金丹,看上去也不像魔修,怎么就给魔女卖命——不对,那贱人不是脑子有病,事事亲力亲为吗?” “不过徵公子已经给那金丹喂了醉乡丹,等这一批影蝶归巢,让魏公子循迹便是。“ “不错,来个一网打尽,”那中年男人突然顿了顿,“那畜牲估计要出来了。” 少年语气有些犹豫:“公子说它……受了伤。” “畜生而已,填饱肚子就行。还像原来一样,我先出去。你记得出来时驱一驱肉腥味。” “是。” 燕裁冰等了许久,直到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才从榻底翻身出来。 听刚刚那两人意思,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围剿魔女的麻烦事,崔饮瑜想必就是他们的诱饵。 既然他们出现在竹檐寺的地界里,估计有一些合作关系,但是不多——不然竹檐寺的人早就把她交出去了。至于降妖塔的事,很有可能是竹檐寺自己搞的鬼,与小明他们干系不大。 既然现在没有人,她也就放松起来,调息片刻。梧服的墓穴制式也就那几样,稍微推算一下,就知道是在南耳室。燕裁冰自认在阵法上颇有天赋,既然已经知道确实有出口,想要破阵出墓也不会特别困难。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她已经被小明喂了什么追踪用的醉乡丹,不如就在这里修炼,只是不知等他们降完妖除完魔要多久,她还有降妖塔的事要查呢。 等到灵腔没有痛感了,她才慢慢观察起室内的陈设——乍一看确实和禅房一模一样,但这里无论什么东西都非常新,墙面上也刻了羽化登仙的壁画,看壁画上仙人衣裳制式,大概是帝女观音时期的人物,但那女仙君并非帝女观音常被摹画的样子。燕裁冰猜出这极有可能是墓主人的故事,于是仔细看了起来:女仙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成功飞升,前八十难里都有一位黑衣人陪伴,看不出男女,不知道为何结局里唯独没刻画佢。 多看无益,燕裁冰确定外面没有人后,推开了耳室的门。 外面是窄小的长廊,她取下一盏烛灯,往主室的方向走去。 虽然没有驻足仔细观赏,但她大致明白这是那女仙君求仙问道之路,衣着制式更古老了许多,也没有那个黑衣人。燕裁冰走进主室,还是抑不下好奇心,往北边走去。 北廊道没有任何壁画。 北耳室也没有任何壁画,甚至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块扭曲的树根置于冰台之上。这冰台亦是梧服流行之物,由最剔透的整块冰晶石制成,一般用来做贵族女公子的点心碟,像这样大到可以放一整块树根的,燕裁冰也从没见过。 她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回到正室。那主室倒是一般陵墓的样子,不过西边还有一扇大门,推开才发现是一间十分宽阔的地牢。 里面倒是没什么东西。 这座墓几乎没有陪葬品,就连主室里的灵柩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长明灯外,烛灯也不少,似乎常有人来更换,满室通明,完全没有阴暗的气息。 只是西边还有一扇大门,推开后是一片牢狱样式的房间,粗略估计有十个之多。 然后她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有“肉腥味”——其中一个牢狱里放了块生肉,根据色泽来看似乎是灵鹿肉。 同时也看到阴影里奄奄一息的男人。 那人气息微弱几乎不可闻,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裸着上半身蜷缩在那里,光线照亮的那一小截指腹似乎被灼伤了,绕着一圈黑红色血痂。 燕裁冰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把烛灯放到地上,细细观察了起来。 男人头发好像被胡乱剪过,长度只到耳根,肤色微深,于是那些泛着灰白的伤疤就更加吓人。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尤其肩上那一道刀伤,几乎能看到白骨。 燕裁冰继续调息,好不容易才把芥子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枚丹药,勉强给他喂了下去,又拿出伤药,指尖带着灵力抚平每一道外伤。 肩上的刀伤需要处理,她没带可以治疗如此严重外伤的伤药,只能给他输送一点灵力,让丹药尽快化入身体。 做完这一切后,才发现那人早已睁开双眼,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受伤了,我稍微给你治疗一下,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为你护法。“ 那人不说话,几乎磨蹭般挪动着身体凑了过来,侧脸贴在她的衣袖上。 几息后燕裁冰反应过来——这个人好像正在,闻她的气味。 第九章辘辘远听 “你能说话吗?”燕裁冰指尖蹭了蹭他的喉结,因为依偎上来了,没有任何抵触就碰到那致命之处。 男人眯起了眼,很舒服般微微抬起脖颈,想让她继续摸下去。 但她只是为了确认这人的喉咙是否受伤——答案是没有。 看上去是单纯的不会说话。 “别急,我们用灵力,如果你有想说的东西,就努力想着传达给我的吧。“ 燕裁冰握上他的手,轻巧地放开自己的神识,任由对方入侵自己的最珍贵的地方。 那男人对他拥有多大的权限一无所知,只是双眼微湿地注视着她,似是对这世间一切什么都不理解。 燕裁冰叹了口气,摸了一把他有些粗硬的短发,说:“你稍等一下,我休整一会儿就给你好吃的。” 怎么能给人吃生灵鹿肉呢。 那男人见她的手离开了脖颈,似是有些着急,又将侧脸往她的衣襟上蹭,几番后竟然干脆撑起身体,往她身边贴。 几乎要抱上来……但只是蹭来蹭去,用他的发尖轻轻撩过她的前襟与手指。 真是和猫一样。燕裁冰这样想着,没忍住狠狠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她之前见过那种猫猫,一开始看上去爱答不理,但是如果让它闻好了自己的味道,再给它一点小鱼干,它就会跑过来用脊背蹭来蹭去…… “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呢……“燕裁冰轻轻叹息,已经完全把对方当作可爱动物般看待, 她每集攒一点灵力,就给对方传递一点,直到他肩上的伤快要愈合了才停手。 “提前预警,我做饭可不好吃哦,”燕裁冰从芥子袋里掏出几个法器和一些香料,“最好不要吃生东西,很腥,我帮你稍微烤熟吧。” 她把那块灵鹿肉拎起,清洁了一下,抹上一些香料,又从右手手心里升起一团火,烤了起来。 ……肉的油脂滴到了手上,但是没关系可以清洁…… 看着男人明亮的双眼,她就默默接受了这一切…… 感觉这块肉全熟后,她又拿出一方手帕包起递给他。 男人似乎从没吃过热食般狠狠咬了一口,又全部吐出来,似乎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立刻把那块掉在地上的肉叼了起来。 “……算了。” 燕裁冰没赶得及制止他,只见男人立刻将那么大一块肉咽了下去。 她看着他吃完,浅浅清洁了一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你可以信任我,”她也从未遇见这样的状况,只能慢下语速说,“你有想告诉我的事情吗?让我看景象也没关系。” 她建立起神识的链接,闭上双眼努力感受着,没想到被舔了一口。 舔在她脸颊上。 还没等她愣神,就看到神识里一片荒芜。入眼即是枯骨黄沙,似乎有旌旗愣愣地立在荒野里,甚至没有力气随风飘动。 紧接着是百虫洞穴,那些毒物个个都有人大,还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爬来,看得燕裁冰几欲作呕。 然后是……深不见底的湖。 最后是一个看不出是谁的男人的衣摆,那绣着金竹的衣摆一次又一次扫过他的脸,不染凡尘着驱使他…… “杀常思。” 那华贵衣摆的主人说。 “现在的你就是一条狗。” 神识倏然抽离,尖锐的疼痛让燕裁冰忍不住弯下腰干呕几声。但那猫似的男人却立刻得了机会,双臂一张就抱住了她,也不管其他只知道往脖颈处凑。 在他双唇靠近筋脉时,燕裁冰瑟缩了一下,差点把人扇飞——但她向来极有自制力,落到男人身上只是轻轻推开。 “你叫杀常思?什么怪名字。” 男人歪着头看她。 燕裁冰又摸了一把,得了,骨龄至少三百……再往上的,她看不到。 可能是被仇人整成这样的吧。 按理说她不该再管,但刚刚看到的景象却让她不知为何心痛得难捱。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又握住他的手,说:“我要在此打坐,你要出去就叫醒我,让我知道一下出去的方法。” 说罢也不管男人怎样歪着头盯她,立刻调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灵腔稍微充盈起来,她就立刻睁开了眼。 不愧是骨龄三百的前辈,来去无声无息,早就四处不见身影,只是把阵眼刨出一个洞…… 燕裁冰将手掌覆盖在阵眼上,确认这是出路的关键后,又回到北耳室。 不知为何,这里总感觉很静谧,想到肚子里的醉乡丹,她干脆拿出几本秘籍准备读一会儿。就在她翻到第二本的时候,膝上的一本书册突然掉落在地上。 她没有用灵力捡起,而是下意识弯腰——于是便看到了冰台底部刻的花纹。 这是阿却袖口绣着的纹样。 她并未太过惊讶,只是默默将这个花纹在心里收好。竹檐寺、柳家与师父关系匪浅,这是早就知道的。 她只是突然……有点难过。 这心情不知从何而起,却催促着她快点出去。于是她也不计较那颗醉乡丸了。 大不了就直说,正派修者大抵还是在乎些道义与各位修者的面子的。 她回到阵眼处,恶劣心起,干脆掏出银月,狠狠戳进阵眼。 一阵天旋地转,燕裁冰发觉自己来到一个城镇,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发现这里行人的穿着打扮是梧服时期的。 这里应该是护阵幻境之类的,幻境里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所以她也没有懊恼。虽然无法调用灵力,但她身上有许多凡人功法,正好能用上。 眼见前方似乎有一个黑色身影,她迅速运起浮身步跟了过去。那人虽着短打劲装,但从身形来看像是女子。不过梧服这个时候对女子限制颇多,大抵是女扮男装吧。 跟着那人一路到郊外树林,远远瞧着她和亭子里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说了什么,然后从她手中拿了一个玉石制成的盒子,下跪行礼。 之后又回到城中,在各个商铺间打转,不过一个时辰,手里边提满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燕裁冰叹了口气,直接现身,伸出右手道:“我帮你拎着吧。” 黑衣女子毫不惊讶,非常自然地把纸袋分了一半给她,说:“我以为你就一直这样躲着了。” 倒是燕裁冰有些诧异,问:“你认得我?” 黑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头定定看着她,突然飘出这么一句话:“哦?现在又是哪个时候的你?” 燕裁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什么跟什么?”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算了。我叫孟何,你先陪我再逛一圈,等结束了我告诉你怎么离开。” 燕裁冰肚子里一堆问号,可每每还没等她问出口,孟何就掷来什么新买的东西,要使上一身功夫才堪堪接住。 直到黄昏将至,她已经基本成了一个移动的货架。 “这次也多谢你了,”孟何拍了拍手,唤来一辆马车,在燕裁冰吃人的目光下淡淡道,“放进里面就行。” “所以我是在幻境里吗?”燕裁冰问。 “幻境?什么幻境。你是来到梧服了,”孟何拍了拍手,也把自己手上提的东西放进马车,“百年后我会给你留通道,不过你过来这边后,来到的是什么地点,什么时辰,遇到的是几岁的我,都不一定。” “诶?那座墓……”燕裁冰脱口而出,刚察觉出不对就急急刹住,可孟何显然已经听见了。 “墓吗?原来如此。不过你放心,那只是一个通道,还有很多等着你发现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这些事不要说与任何人听。” 见燕裁冰点了点头,孟何放低了声音,道:“小心周漱梧。” 突然听到师父的名字,燕裁冰有些反应不及,还未等她问为什么,她就被孟何一推,不知怎么跌到一个漆黑的地道里。 再睁开双眼时,已是桐城的一条小巷。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如初,就连神识的损伤也被修补好了。 手心里多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石头,暂且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扔进芥子袋去。 燕裁冰对这里已经有些倦了,直奔降妖塔,用银月割开手腕,取血画阵,灵力完全放开,形成一个只有化神期大能才可立刻破开的结界。 她手指翻转,在将虎骨哕厥拿出的瞬间把金染塞了进去。 平安无事。 燕裁冰擦掉嘴角的血,也不管戴不戴什么帷帽了,现在就离开桐城去找个正经门派呆着! 她继续画阵。 血流得太多,已经几乎感知不到外界,勉强撑到画下最后一笔,力气已经完全用尽。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妗妗。” 第十章雾里看花 “妗妗,我终于找到你了……” 燕裁冰还没来得及有力气掀开眼皮,就听胸口处传来少女的喃喃自语。随着大脑越来越清晰,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压着。这女孩倒也没干别的,只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趴在她胸口……流眼泪。 等到有了点力气,她竟想都没想,右手抚上女孩的头顶,像做了无数次一样拍了拍。 “——妗妗!”女孩立刻起身,跪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脸颊,半是惊喜半是悲伤地问道,“您可吓着我啦!还有哪里痛吗?” 燕裁冰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酸痛,但没有受伤的感觉,也就摇了摇头。 脑袋还发昏,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你是谁?”她只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侄女。 “我就说妗妗要是记得我,绝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哎呀,这从何说起是好啊……” 燕裁冰手肘支起身体,侧卧在靠枕上,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苍白脆弱,但又让人觉得很有活力的,像这样将英气的眉画出一个舒心的弧度,整个人像是从那有些黯然的淡色里脱胎换骨,连漆黑的双眸也有了流彩,这是从森森鬼气里剖出一个邻家少女了。燕裁冰伸手,指尖勾起几缕碎发,漫不经心地缠绕着玩弄起来。 她很坦然地仰了仰头:“摸摸我的骨吧。” 那少女虽面露疑惑,但仍然不假思索摸了上去。果不其然,她面色开始僵硬,那笑容碎了一地,又将内里那阴冷的核泄露出来一个缝隙。 “怎么会是……骨龄……”她的右手开始哆嗦,下意识地向上探去,握住了燕裁冰的脖颈。 燕裁冰并不怕,就算呼吸不畅,也露出了个坦荡的笑容。女孩的右手先是收紧,很快又缓缓放开了。 “初次见面,我叫燕裁冰。”她歪了歪头,将缠绕在指尖的秀发拽紧。 “啊……”女孩吃痛,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小楼啊,我是桂晚楼!” 燕裁冰笑了笑:“真是没见过。请问桂道友为何将我认作他人?” 桂晚楼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将自己的头发拽了回去。燕裁冰本就没怎么用力,手中失去了滑腻的手感,突然有点不太适应,又随便勾起一根发丝玩了起来。 桂晚楼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去,只沉默地看着燕裁冰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今这个样子倒彻底像个美丽人偶了,燕裁冰觉得好玩,仔仔细细欣赏了好一会儿。 “你们鬼修都这么漂亮吗?” 谁知女孩闻言竟红了眼眶:“你就是妗妗!”说罢竟然一头撞了过来,埋在燕裁冰胸口呜呜哭着,像小孩子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大人一样。 “妗妗第一次见到我也说了一样的话!不许赖账!” 燕裁冰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有这么大能量,有些哭笑不得:“好啦好啦,如果真的是我,那我岂不是已经和你舅父合籍了?他呢?” 桂晚楼拽紧了她的衣袖,抽抽嗒嗒地说:“妗妗不早把他杀了嘛。” 燕裁冰闻言一愣:“啊?” 这下可真的不能认了! “提他做什么……”桂晚楼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吐出什么秘密,可她一顿,侧过头听了几瞬,立刻扑向燕裁冰,带人一同滚入墙壁的暗格里,顺便将床一翻,将藏在底下隔层里一对痴缠到昏睡的鸳鸯踹到床上。 “嘘。” 暗格里空间不大,二人紧挨着,不敢动弹。燕裁冰瞄了眼墙上的小孔,心想:原来刚刚床底下一直有这么两个浑身赤裸的人么。 鬼修的体温也低一些,这样小臂贴着小臂,像贴在一大块玉石上,倒是挺舒服的。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轻蔑地看了眼床上二人,嘴里不干不净:“魔女就是淫贱,这才多会儿功夫就又勾搭上一个。”听声音正是墓里那个中年人,而他口中的魔女,应该就是桂晚楼了。 对正道修士而言,鬼修、邪修、魔修之间没什么分别,虽然各有功法妙门,但万变不离其宗,都需要夺取他人的内功。燕裁冰自己自然不以杀念入道,但在她眼里,修道一途本就信奉弱肉强食,自诩正派者也多少沾染过杀人夺宝之事,只要不滥杀凡人伤及天道根本,她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又听他脚步声近:“哈,这魔教圣女倒也生了个婊子身,奶子挺大,不知被多少人捏过了。”说罢竟然伸手摸了几把。 燕裁冰心中估量了一下,对方大概比她高一个境界,若此人继续侮辱床上的女子,她强行将其带走也不是不可以。 桂晚楼似乎察觉出她的想法,按了按她的胳膊,传音:女子为偶人,稍安勿躁。 燕裁冰:你故意引来的? 桂晚楼:我的落脚处都有偶人替身,今次是碰巧了。 中年男子从芥子袋中掏出专门惩罚囚禁仙着的捆仙索,将女子捆得严严实实,又给盖上一件长袍,抱着带走了。 燕裁冰多等了半盏茶才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桂晚楼打开暗格,待二人出去,苦笑道:“我不是一直在找妗妗嘛,不知怎的,就传出我采补男子、荒淫无度的闲话,惹来一堆人要杀我。” 燕裁冰看她挥手将男子偶人化为灰烬:“那淫辱男子之事是他人做了,扣在你头上?” 桂晚楼摇头:“谁知道呢,他们要杀我,随便编个名头就好了。” 燕裁冰想起那个凡人,问:“你可认识崔饮瑜?” 桂晚楼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般顿住了:“啊……是一个琴师对吧,我刚来桐城的时候见着了。” 燕裁冰斟酌了一会儿,手指点了点桌子说:“我来的第一天,那个叫崔饮瑜的莫名其妙拿着我房间的钥匙进来,不巧房间里被点了一个叫迷花香的媚药。结果他又要去那个什么厉王阁的地方弹琴,被一个叫明华徵的攻击了,我就想带他跑,但是……” 就在她没想好要不要讲竹檐寺的事的时候,桂晚楼突然打断:“等等,中媚药和弹琴之间是不是省略了什么?” 燕裁冰:“他自己弄完了。” “啊?”桂晚楼双颊泛起一抹浅淡的红,“那没事了,然后呢?” 燕裁冰本就不是一个自己担秘密的人,见桂晚楼不是那种说一句藏三句的麻烦精类型,也就顺着往下说了:“我之前在降妖塔发现有人利用它来吸取过路凡人的气,推断是和竹檐寺有关——竹檐寺你晓得吧,好歹是佛修的地界,至少不会伤害凡人,也就带着崔饮瑜一起去查探了。没料想轻易中了招,被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好在我已经出来了。” “那他呢?” “我确定他是凡人,但是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臂似乎像瓷器一样开裂了……” 桂晚楼略一思索,说:“我听闻南边有种秘术,是在活人皮肤上覆盖一层薄薄的虫粉,可以改变人的外貌,神仙下凡了都不会看出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这种虫粉遇到一种藤香会被催熟,消散在空气中。” 燕裁冰心里记下,突然想到这崔饮瑜乃是要送给桂晚楼的诱饵,怎么会和自己扯到一块去,便问:“他们是不是把我认作你了?” 桂晚楼摸了摸她的脸:“妗妗,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你身上有浓重的鬼气,桐城这种修者聚集之地,肯定从一开始就发现你啦。” “我身上怎么会有鬼气?”燕裁冰想起孟何的嘱咐,握住自己下意识想要拿出符咒联系师父的右手,语气委屈起来,“怎么这么多麻烦事呀!” 桂晚楼微微一笑:“妗妗别烦忧,这些事就交给我吧。您并非以鬼魅之怨气修炼,这鬼气应该是之前被人种上了。竹檐寺的事情,我也会叫人探查的。” 燕裁冰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听了桂晚楼的话,心里总算放下了些,一股浓烈的倦意袭来。 “那我……先……睡……” “放心吧,妗妗。好不容易找到您,就多陪我玩一会儿吧……” 雨停了。 白衣公子摸了摸猫,笑道:“承让。” 胜负已决,这局棋不必再下。 他对面的人正是明华徵,只听那人冷笑:“长公子确实有闲情逸致。” “非也,非也,”他摇了摇手指,“下着雨多不好行动呀。现在路上估计泥泞着呢,和我一起换件衣衫吧。” 明华徵暗骂:明玄同你个狸奴小鬼。面上自然不显,微微低着头随他过去了。 进里屋前有人来报:“魔女已被擒。”明玄同听了只点了点头,吩咐道:“给家主去信。” 长公子去最里间换衣,明华徵自然进不去,换了件外衫,等了一刻,问:“那崔氏子如何处理?” 明玄同:“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朝暮楼里闹出动静太大,不光城主,还有邻近的门派传音问询——这灰色地界出了什么问题,牵扯起什么大人物来就不美了。 明玄同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素净衣衫,双眼很温和地看着明华徵。 “陪我去一趟竹檐寺罢……顺路接个人。” 第十一章月有圆缺 “你想做什么?” 梦里有人这么问。 “我要找个门派,认真修行……” 燕裁冰说完,心里却起了疑:自己真的想找座山头一坐坐到飞升吗? “还有呢?” “还有?我想想,我要,我要,我想阿却了。” “阿却是谁?” “阿却是谁……不知道,我还想养只猫。” “想要灵宠?” “普通的猫就好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燕裁冰皱眉,“我不知道!” 燕裁冰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兽瞳。 “喵。”白猫很惫懒的,只拖长了音叫唤一声便没动静,一脸不想和人多接触的样子。 “猫猫!咪咪!小狸奴!”燕裁冰一下就兴奋了,之前怎么求师父,师父都不给养,如今眼前正有一只很符合她喜好的小猫,瞬间把所有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你叫小白!”燕裁冰平日起名的才思已经失效,那些个文绉绉的名字,哪有小白听着亲切可爱。 她抱着小白起身,发现自己又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桂晚楼不在,她就专心和猫猫玩了起来。不过总在房间呆着也不是她的性格,只是刚一推门,就被一层结界挡了回去。 阵法她能想办法解,可这结界就是明晃晃的实力压制了。她叹了口气,将房间打量了一遍。 “桂晚楼?小楼?”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这是被关起来了? 燕裁冰喃喃道:“原来鬼修做事,也不先和人打声招呼。真是讨厌你们。”她隐去功力,偷偷扮作侠客的时候,那些江湖人士可是无论做什么都提前商量,跟每个人都讲清楚的。这样一想,修者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又敲了敲门,这次倒是有人应声:“燕尊者有何吩咐?” “叫我燕裁冰就好。“ “燕裁冰尊者,请讲。” 燕裁冰:“……我要出去。” 那人只说:“请等小主人归来再议。” 等了一会儿,燕裁冰又继续问起来:“你叫她小主人,就是有大主人了?你家大主人是谁呀。” 没人回她话,她也不恼,变本加厉起来:“是了,小主人是魔女,大主人就是大魔女。小主人是鬼修,大主人就是大鬼修。小猫咪,你说对不对?” “喵。” 她回里屋坐下,见屋里没有文房用具,也就食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明、崔、妖寺、孟、鬼。 崔饮瑜应该是改了容貌,不知他原本的模样如何。 ——左右降妖塔的事已经算是解决,她大可以现在找机会离开,等进了好宗门,认了新师父,把竹檐寺的事告诉佛修,让他们自己去查不就好了?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孟何嘱咐她小心周漱梧的样子,但她到底还是习惯多依赖一点师父,掏出符咒,用灵力写道:竹檐寺有异,明氏。 燃尽符咒没等一刻钟,就收到了回信:燕燕放心,过些时日我去查探。已去信本言宗。 他回信可从来没这么快过……这样想着,又从芥子袋里掏出话本抱着猫看了起来。 嗯,这本确实不错,芝兰玉树仙君大人爱上乡野村妇却求而不得……正好看到紧要的地方,竟然没发现有人在敲窗。 等到外面那人第二次敲,她才回过神来:“谁呀。” “燕小友,想不想看乐子?” 燕裁冰:“这里布下了结界,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啊。” 那人闷笑:“你只管说想不想出去就是了。” 燕裁冰:“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是明华徵。” “骗人,他的声音我是认得的。而且这人这么快就能动弹了?” 那人哈哈大笑,说:“因为他有个厉害哥哥。” 燕裁冰心想:若是破了师父的固身符,那确实蛮厉害的,也不知和小魔女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但他口气都这么大了,把自己强行带走也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既然他愿意寒暄,不如看看能不能多套点话。 “你还没说看什么乐子呢。” 那人咬字很缠绵的:“竹檐寺的乐子。” 燕裁冰收拾好芥子袋:“哦?为何要我去看?” “因为这是你闯的祸啊。” 话音刚落,窗户就被彻底打破,正方形的框嵌套住男人高大的身躯。有着恶劣笑容的青年穿着一身素色袍衫,目光先落到她怀里的猫。 “啊呀,猫猫。” 燕裁冰从善如流地捉着狸奴的猫爪,冲他挥了挥:“这是我家小白。” “小白你好啊,我叫明玄同。” 他也挥了挥手:“燕小友,看来这个热闹你不得不凑了——我家的猫也叫小白呢。” 运转浮身步,可以在城镇、森林穿行无阻。用灵力运转浮身步,可以脚尖点在荷叶上渡江。 但她没想到真正的修者可以如此闲庭信步地踏在一叶芭蕉上,在空中晃晃悠悠地前行——还是在抱了个少女的情况下。 说是抱,实在是给自己面子。燕裁冰现在可以说是被夹在人胳肢窝下,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势——瞪着旁边御剑飞行的明华徵。 “好你个小明!” 未等明华徵发作,这位明华徵的厉害哥哥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弟啊三弟,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又问燕裁冰:“他是小明,我是什么?” 燕裁冰心想:你是个东西!嘴上自然不能如实说了:“你是小明的哥哥,就是大明。”又悄悄地骂:大明小明落玉盘——落竹檐寺的地底下! “大明?”明玄同觑着燕裁冰的双眼,撇了撇嘴装生气,眉毛却像是要笑散架了,“你这不就是在招猫逗狗嘛。” 对啊对啊,一只狗一只猫! 明玄同看出她心声,反而很愉悦起来:“燕小友确实蛮有意思。” 燕裁冰要呛声的:“明——大友也有意思的很!” 明华徵神色古怪地盯着她瞧,冷不丁地问:“我呢?” 燕裁冰可没想到他会说话,随便说道:“明小友自然是极有意思的。” 这无甚营养的对话刚一结束,竹檐寺那玉虫色的光就在不远处闪耀起来,再没两步就到了。 明玄同捉着她的领子往地上一抛,天才少女燕小友就摔了个侧滚翻。 也许因为在傍晚,这竹檐寺看上去艳光更盛。燕裁冰微微眯起眼,看到庭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崔饮瑜?” 明华徵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重重“哼”了一声。一抬头,明玄同也扬着眉毛看她,神色似乎在细细观察一个次要物件。 燕裁冰可不管他们俩,直接冲到崔饮瑜身边,往向他的脸——倒还是那张脸,只是眉眼似乎变得更温润了些,也似乎只是过于惊惧而露出恍惚的神色。她朝着他的目光向前方看,只见那妖异的佛修正端坐在树上望着天空上浅白的月亮,宽大的纯白衣袖垂落,似乎要拂到树下人的脸上。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狐妖有着艳丽的声音,只不过此时听起来再如何华美也显得十分诡异。 “燕同修。” “嗯……?”燕裁冰似乎被他的面容完全吸引了,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要凑近一点。 “澹台弋还是个孩子,和这里的一切都无关。贫僧恳请檀越照拂一二。” 他姿态优雅地垂下头,发丝,发丝——真的碰到了。 那人悲悯的眼包含了庭院里五个人,闭上,陷入黑暗,随后脚步轻轻地落下,再一瞬已是到了那口大钟旁边。 “果真是……报应。” 他站在那里,抚摸着大钟,忽的冲燕裁冰一笑:“我已不怨了。” “我,已经,不怨了。” 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又是一笑,身体像是化作了齑粉,很快就吹走不见了。 燕裁冰只是平常地看着,几瞬后发觉嘴里发苦。她转过头来问:“这就是你说的乐子?” 明玄同笑眯了眼:“当然。” 她虽自知飞蛾扑火,还是掏出小刀银月,飞身跃至明玄同深身前。不过明玄同并无躲的意思,明明脖颈流下一丝血滴,却露出了个微笑。 他肯定淬了体,不过银月也不是普通兵器。 “你不会杀我。” 燕裁冰又将刀刃深入几分,堪堪停在一个危险的地方。 “我不杀你。” 她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因混杂了太多,感觉有些迷失。那狐妖一声“报应”似乎召唤出邪魔席卷了心灵,腹腔也开始发痛。 明玄同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如今看来也许一切确实都是因果。” 他突然问:“你信因果吗?” 燕裁冰也学他那样皮笑肉不笑:“修道修的不就是个因果吗。” 明玄同定定看了她很长的一眼:“是了,修的就是因果。” “那我们走吧。” 明玄同捉着她的手腕带她向前去,指了指昏迷不醒的澹台弋:“你的咯。” 燕裁冰也不客气,先是摸了一把骨,这少年竟然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将其抱起,放到树下柔软的草地上,顺了顺乱发,让他猫儿般的小脸展露在月光下。随后抽出一张符,存音道:“慧生法师将你托付给我,若你愿意随我一同去寻个门派拜师,就顺着这张符留下的印记找我。如果不愿,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见面,无论是敌是友,都愿结个善缘,放过彼此一马。”她说最后一句时不是很顺,也许是这样严肃的话语从未说过吧。但当她将那符夹入少年衣领内时,妖狐那一声“报应”又回响起来,声似泣血,令她真心实意地忧伤起来。 第十二章最后一夜 细想起来,她这一遭可谓是莫名其妙,但好奇心还在作祟着,便问:“你知晓降妖塔的事?” 明玄同点点头:“这狐狸内炉已毁,需要借此偷生。你不必嫌他,这取来的灵气,都不够他醒来说几句话的。” 内炉……这妖狐做了谁人的炉鼎吗?这样一想,又觉得可怜了,难怪要用那种手段吸食灵力呢。 为人炉鼎者,身家性命修为全系于主人身上,主人一旦身死道消,炉鼎也会法力尽失、天人五衰,甚至有魂飞魄散之险。 燕裁冰默然,哀悼了半柱香的时间,继续问:“竹檐寺下面那个墓呢?” “墓?我不知。” 明玄同似乎在等她几时问到那个问题。 他并没有等多久。 “……那,”燕裁冰深吸一口气,“我与他有前缘么?” 这个“他”字,似乎不止于慧生法师一妖。 明玄同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怎知?” 她指了指自己:“我身上被种了鬼气?” 明玄同点头:“放心,再过半个月左右应该就能散尽了——谁种下的鬼气,你心里有数了?”他摇摇扇子,笑眯了眼:“怎么办,好好奇。” 燕裁冰无视了他的话,将匕首放回芥子袋:“请明道友将我送回原来的房间。” 一直沉默的明华徵突然问:“你可是被结界关起来了,还要自投罗网么?” 燕裁冰:“我是要走,但不能不打招呼。” 她思索片刻,转身拽住崔饮瑜的衣袖。 “他又是谁?” 明华徵:“一个琴师——你可小心些,他现在还没回神呢。” 燕裁冰心念微动:“朝暮楼是你们的产业。” 明华徵先是看了眼明玄同,见他并无怒意,也不答话,算是应下了。 她叹了口气:“这应该是你们收集情报、赚取钱财的好地方吧。可是人不应该那样活着的……我这里有金,希望可以赎出那些十岁小童,供他们念书。” 明华徵答:“他们离了这里,还能到哪里去呢?” 燕裁冰想起记忆里的箱笼,声音小了下去:“这些孩子们本就不是能决定的年纪,何况他们从小只知一种活法。你这样讲,对他们不公平。” 明华徵还想再辩,却被明玄同挡了下来:“燕道友讲的有道理,不如这样,我将他们放出朝暮楼,供他们念书——楼里的姑娘小子们也一并放出,等个十年、二十年,我们再来看看,他们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如何?” 燕裁冰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她看了二人几眼,一点点勾画出二人的模样。 可惜那画刚在心中作成,就立刻消散了。 于是只能作别。 来路她倒能记个大概,干脆作揖先走,扛起崔饮瑜,足尖一点,借力粗壮的树枝回城去了。 明华徵见自己哥哥面上还带着笑,问:“你就这样放过她?” 长公子摇摇头:“朝暮楼本就不该再留了,之后走一步是一步罢。” 明华徵沉默半晌,说:“至少此次抓住了魔女,也不算交代不了。” “呵——”明玄同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走吧。” 燕裁冰赶路赶到一半,被扛在肩上的崔饮瑜终于醒了。他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反应自己是个什么姿势,才试探着出声:“这是……怎么了?” “你还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在慧生法师的房间里听禅,现在是,要离开吗?” 燕裁冰心想:这凡人什么都不记得,应该也算是好事。于是胡乱应付着:“我跟竹檐寺的人取得了联系,现在事情解决,再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了。” 又问:“你想去哪?” 崔饮瑜:“请燕姑娘带我回原来的驿站吧。不过,可以换个姿势吗?” 燕裁冰干脆拒绝:“不要,这个姿势赶路快。” 崔饮瑜满脸通红,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见他不说话,燕裁冰反而觉得不舒服起来。虽说这人应该是被魇着,没了时间观念,但她自己可是实打实的经历了这好些没头没尾的事,要是过去,她早就和阿却讲过两三遍了,现在手上只有个凡人,也不知这些话该不该讲,讲了会不会伤害到他什么,实在是麻烦。 好在她既然一心一意地赶路,客栈也很快就找到了。燕裁冰把人扔进窗里,转身就走。这段时间她不告而别,也不知那个桂晚楼会不会担心,得快点找到她,跟她讲清楚事情,快快上路找个门派呆着才行。 明玄同带走她时没有封闭她的感官,所以回去的路也算好找。她先跳到近处的高楼上,辨认出眼熟的街道。已经是夜晚了,与刚刚看到的皎洁弯月散发出的气氛不同,乌云不知何时将月亮半掩,空无一人的桐城显得十分孤独、恐怖。要不是现在看了眼,她几乎都要忘了这里有宵禁——为了抑制魔修伤害凡人,修士、凡人混杂的城镇多有类似的规矩。 燕裁冰移动脚尖,对准那个方向,轻轻跃起,急速下落。触及地面时只扬起些许尘土,那些许痕迹很快就被风抚平了。她行走得静悄悄,仿佛真的融入桐城的空气中,与整座城镇共呼吸。 还好桂晚楼哪都没去,正好端端在屋子里坐着,只是神色难辨。本来不管是喜是怒一双眼,都是灵巧有神的,这下一看却十分木然,只这样盯着她,就叫人心里发毛。 桂晚楼怀里正搂着那只猫,见了她只“喵”了一声以示尊重。 “妗妗又走了。” 那声音依旧清越好听。 “这次我学乖了,在原地好好等妗妗,这不果然被我等着了吗。” 燕裁冰叹了口气:“小楼,你若是怕我离开,可以跟我好好商量,不要再布下结界了。” 桂晚楼摇头:“是我修炼不够,结界布置得不好。”她未等燕裁冰反应,就接着说:“妗妗想拜师修道,为何不来我天心宫?” 燕裁冰苦笑:“我不适合修习鬼道。” “哦?”桂晚楼两指并起,催动一丝鬼气,缓缓打入燕裁冰太阳穴,可不管注入多少,那些鬼气都在燕裁冰体内运转一圈后彻底消失。 她起身,站在燕裁冰面前,食指抵上眉心。不一会儿,一股漆黑的雾气就从眉心钻了出来,在食指指腹盘了两圈,一动不动了。 “这玩意种下有年头了,倒是对你没有害处,不过用鬼气抵御鬼气——你知道是谁种的?” 除了周漱梧,谁还有这闲心? 桂晚楼重新引鬼气注入她的穴道,此次虽在她体内运转了几回,但也消散了,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咦,竟然还有不能以鬼气入道的人?”桂晚楼这次是真的有点震惊,甚至搭上了她的脉,仔仔细细探查了一番。 “都很正常啊,怎么会这样……” 有人对鬼魔邪道趋之若鹜,很大原因就是无论资质如何,都可以修习。正道修者引气入体,难就难在排除杂质,而“外道”自然简单就简单在可以直接依靠“杂质”修炼。 燕裁冰和凡人接触为多,自然知道自己的生长与常人有异。如今看桂晚楼这样,心里又多了些疑惑。 “总而言之,你的道我不能修。” 燕裁冰收回了手。 “我是来告别的。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去找个门派修行啦。” 桂晚楼微微低头:“那你今晚怎么办?” 燕裁冰笑了笑:“让我借住一晚嘛。” 二人竟真的挤在床上,同盖一张被子。 “做梦一样……”桂晚楼竟然害起羞来,只露出一双眼,不小心泄露出的话语也被闷在被子底下了。 燕裁冰早就觉得这个桂晚楼比自己还小孩子心性,如今听在耳朵里,也忍不住笑眯了眼。 “好啦好啦,咱俩就这样做朋友,有什么事好好说。” 那边又不吭声,燕裁冰继续说:“你要是闲得慌,就跟我说说你跟你妗妗的事。” 桂晚楼闻言侧过来盯着她侧脸瞧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去。 “哼。” 本以为小孩闹别扭就不说了,没料到只过了半柱香,桂晚楼就小声讲了起来。 “长得一样,声音一样,性格一样,说话方式一样,骨龄怎么就这么小啊。” 燕裁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呀。” “不过你也不像十五的嘛,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个两三百岁!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燕裁冰心想: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我还没讲我生来就是这个身高,这幅长相呢。 “妗妗救了我一命,还对我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 “给我糖吃,陪我说话……还给我折小千纸鹤!” “这就叫好啦”燕裁冰抱着被子,听着桂晚楼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沉重。 邪修有一点不好,就是累到极点,或心情突然放松时,就容易和凡人一样陷入沉睡。 燕裁冰半起身,手肘撑着身体,端详着躺在身边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她将从那间客栈里取来的首饰一一摘下包好,先跳窗出去将首饰都偷偷还回去,再偷偷潜入书斋,偷了些较硬的纸张,放上一张银票。回到桂晚楼身边时,距离天亮就一个时辰了,不过她手巧的很,不一会儿就迭出铺满一整张桌子的千纸鹤。 第十三章山林有猫(H) 周漱梧叫她去剑门,她反而不愿去。她并非不擅长剑,不过“剑”之一道,多与儒门法义相结合,无趣的很。她来桐城这一路上就打听到“剑门”等级森严,职责分明,且甚少收女弟子——这地方要把人扒层皮,她才不愿意呢。 倒也是好笑,梧服因修道覆灭,王朝立本的修身法门反而在道途兴盛,连带着什么上下规矩、每年盟会的也都几乎成了修者的习惯。可燕裁冰不觉得修道需要这些。 她又拿出地图,左右没有什么去处……就去最有名的昆仑呗。左右已经到了桐城当年梧服的边境重镇,再往西南走,横跨沙漠,再翻几座雪山……总之就到了! 这点小事对修者没什么所谓! 话说如此,她还是对着地图发了愁。沙漠和雪山,都是难以辨别方向的所在,自己身上虽有可以辨别方位的符咒,但总觉得前路恐怖。 她顺着西南的方向走到下个城镇,果不其然,比不上桐城繁华,修者也变少了。目之所及多是走镖的哥哥姐姐,整队整队的沉默地走着,闷热的空气里连骆驼上的铜铃都不会响上一响。 前面的驿站似乎要体面许多,她决定去吃吃喝喝,打听点消息。 这驿站连个牌匾都没有,门口也无招呼的伙计。她进门才发现,这里的吃食竟然是自己盛舀的,总共只用给十钱。她学别人一样往篮子里投入十钱,拿起盘子一上来就夹了三大块红烧肉。 她很自来熟地坐在几个镖师身边,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笑着问:“姐姐,你们是去哪里呀?”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去冰谷。” 燕裁冰点点头,是不知道的地方。 另一人突然问:“小姑娘不像走镖的,怎么来这种地方?” 她回:“我想去昆仑学宫。” “哦,那就是去拜师修行的了。” 她们很明显放松了一些,冲燕裁冰笑了笑:“那你更不该来这儿了,昆仑不是有专门接送求仙者的仙舟吗?” 燕裁冰:“太好了,我本以为要自己走过去呢。请问姐姐,这个仙舟要去哪里坐呀?” 那镖师也很爽快,从背后抽出一张大地图,边指边说:“我们在这,你要去仙舟的栈台,最好顺着这条路——若是有点修为,也可以走山道。那里没有一个具体名字,我们都叫它‘飞舟渡’,都是昆仑自己的人长期在那生活。去了之后说你想去昆仑,就会有人带你登记。不过仙舟没有固定的时刻,都是满员了就开。” “谢谢姐姐!”燕裁冰总算放心,从怀里掏出一小盒点心来送给她们。这些镖师常年在危险的地界走动,已很久没吃过如此精美的糕点,自是开心,又多聊了一会儿。 她左右没什么要准备的了,就往山上走。此时虽是午后,但阳光已经开始恍惚,洒在深林中,倒有点鬼魅的感觉。不过西部边陲的危险都在沙漠、雪山,这座山里没什么毒物,只有头顶盘旋的鸟鸣与脚底的兽蹄脚印提醒她,这处静谧所在也有别的生灵。 这山道是依着地形里好走的地方建成的,虽然很简陋,但能看出加固的痕迹,想来是来往的镖队都会自发维护这里,好叫它能一直提供便利。她见旁边的树几乎耸入云霄,心有点痒,跃到树枝上,跳了十几下,总算来到了树顶。 也看到了旁边树上小憩的半裸男人。 那人似乎被吵到,翻了个身,树枝摇晃几下,几乎折断——但还是很快就稳了下来。 不对,这明明是—— “杀,杀……那个叫什么的……” 那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好像很不满意自己被吵醒。但是她突然发现这人脸颊微红,气息粗重,分明是一路跟着她,到快现形了才装作睡觉的样子! 他似乎真的不会说话,不满意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嗬嗬”声。燕裁冰声音一顿:“……小砂!” 小砂歪着头看她,直起身子,突然扑了过来。 “咔”,他原来待的那根树枝已经断了,同样发出“咔嚓”声被压断的还有燕裁冰身下的树枝。 她抱紧了身前人,瞬间连跌了十几米的距离,踏着几根树枝作着力点。可这些树枝怎能接住这么大的冲击力?她只好又用灵力,托着二人,晃悠着落地了。 “你在这做什么?”燕裁冰咳了几声,将人放下。 小砂自然不回答,干脆躺在地上,又要睡了。 燕裁冰无语,只好蹲下身:“我要去昆仑学宫拜师,你是明华徵他们的人吧,这样跟着我,没问题?” 她话音刚落,那男人又一脸不高兴地瞪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特别讨厌的事情一样。 燕裁冰心想:莫不是小明他们喊来跟踪我的吧——不对,我吃了那个叫什么醉乡丹的,他们真想找我,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又烦恼起那个醉乡丹,也不知它什么时候失效……她可不想有人能随时找到她的踪迹。 左右无法沟通,她就干脆继续往前走了。可是没走几步,就感觉身后那人一直紧紧跟着。 燕裁冰转过身去,却发现那人竟然站起来比她高出好多。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砂……小……砂……” 燕裁冰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小砂,给我看你想说的东西吧。” 这次神识交融得很顺利,不过眼前一片漆黑。她等了一会儿,却感觉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竟然是崔饮瑜看着她,握着阴茎撸动的场景! “喂,”燕裁冰立刻把手甩开,“是你放的迷花香?” 小砂歪着头,似乎不懂“迷花香”是什么东西。他盯着燕裁冰,勾起一个笑,直直冲她倒了下去。 燕裁冰下意识地接住,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人发情了!那裤子里的东西正坦荡地顶着她的腹部,就算隔了几层衣料,那里的热度和颤动的感觉依旧非常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小砂?”她可不愿在这里随便帮人发泄什么的,“你清醒点!” 高大男人舔了舔她的耳垂,突然口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主人。” 燕裁冰浑身一僵。她倒是真的有点……被勾引到了。 他的肌肉此时也膨大了一些,赤裸的上半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晶莹的光。他轻轻箍着燕裁冰的身体,好像很轻易就能挣脱——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只是露出又神往又悲伤的神色看着她。 “你……”燕裁冰觉得有些棘手,“你会弄吗?” 她心想:已经帮过崔饮瑜了,这样帮帮他,总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男人靠在树旁,利落地将腰带扯开,露出里面的内衫。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又流利地说出一句话:“我也要看着你。” 这些人都有什么毛病? 她皱了皱眉,掐住他的下巴,左右摆弄着看了看,只见他的双眼时而迷茫时而清明,不过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那就看着吧。” 她拽着他的胳膊,往林子深处走了走——这是在山道上,突然来了什么人就不好了。 他很温顺地跟着走着,盯着她坐上一根比较矮的枝桠。他将内衫解开,露出里面已经硬挺的阴茎。顶端似乎有晶莹一闪而过,很快被手掌盖住抹去了。 兽一样的男人也有着兽类般粗大的阴茎,他一只手掌只覆盖了小半截,这样撸动着,似乎完全不能满足,于是露出委屈的神色看着燕裁冰。 燕裁冰:“你……两只手一起呢。” 他听话地两只手一上一下握住阴茎,一开始十分生涩,很快就找到了让自己舒爽的法门一样,有节奏地动了起来,还不忘用手指刺激龟头。 燕裁冰被他盯着,自己自然不想再看,扭过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过周围似乎有奇怪的香气袭来,让人忍不住多吸进一些,心里也突然腾生起奇怪的渴望。 “什么味道……?” 香气的源泉靠近了她。 “小砂?”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和她身体紧贴,那根吐着水的阴茎虽然没碰着她半分,但他上半身已经几乎倒在她身上,甚至顺势舔了舔她露出的半截锁骨。 燕裁冰觉得自己浑身发热,推了推男人想让他离远一点未果,心里一横,干脆伸手碰了碰他的龟头。 “啊……”他发出带有浓重欲念的喘息,也不舔锁骨了,一脸期待地看着燕裁冰。 “你快点!”她干脆把他的手掌拨开,握住了那根涨大的阴茎。 她没用上什么力气,只是草草地动了动。那人自然不满意,扭动了一下腰,又靠了过来,含混地说了什么。 燕裁冰凑近才听到那句微不可闻的“我也帮你”。 “我不用你帮……诶?别弄!” 她还未反应及,就被男人叼住耳垂吸了一下。他那只刚碰过自己阴茎的右手滑进她的内衫,灵巧地探了进去,指腹抵着会阴处,突然往前一划,挤开微微湿润的阴唇,无师自通地揉起那粒小珠。 “啊!”燕裁冰哪里尝过这滋味,浑身又难受又舒爽,手也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如同一叶小舟,随着男人的动作一沉一浮。也不知过了多久,下身突然痉挛起来,喷湿了内衫一角。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满手的淫液,好像吃到什么美味食物一样,一根根手指舔净了,又狠狠握住她覆盖在阴茎上的右手,用力冲撞了几十下,射了出来。 第十四章试炼之道 男人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往耳朵里吹气。 “吾名杀常思。” 这五个字被他说得十分缠绵,自然不是那副懵懂的兽类模样。燕裁冰皱眉,直接掐住杀常思的脖颈,将他拨到一边。 “你是谁?” 杀常思先是一脸嘲笑地盯着她,似乎在想这个金丹十分自不量力,但那双充满嘲意的眼睛又突然失去了光彩,竟然迅速切换回那副可怜相。 他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委屈,但也不挣脱,就这样盯着燕裁冰,慢慢又红了脸。 她往下一瞥——这人竟然又勃起了。 “小砂。” 杀常思歪着头,默认了这个称呼。 “你这人不会是……就会变得奇怪吧……不对,看你这样子,是出了精就能恢复正常?” 她松了手,迅速将二人清洁好,抱着胳膊看他:“那我可不帮你。” 杀常思发出几声呜咽,也许是已经射过一次,他并没有像刚刚那样急不可耐地凑上去,而是自己握住了阴茎,慢慢揉弄起来。 燕裁冰心想,这人射一次说一句话,效率太低了,可能还会对自己不利,不如让他就这么……忍着,至少别影响自己去飞舟渡。 “你别弄了。”她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稍微整了一下裙摆的皱褶,突然手上动作一顿。 他扯住了她的袖子。 杀常思确实听话,他红着眼圈把腰带系好,无辜地看着她。 燕裁冰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别离开。 她叹了口气,从芥子袋里找出一身男装。这男装是按照她的身材做的,套在他身上到处紧巴巴,可是总比就这样裸着上半身、支着小帐篷好。 “我要去飞舟渡,坐船去昆仑学宫,”她边比划边说,“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见他露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样,燕裁冰又心软了:“你跟我到飞舟渡吧,之后你想跟着,可能他们还不让呢。” 杀常思不说话,只是跟着她穿行于森林中。 飞舟渡倒也不远,越过这座山,就看到有成片低矮的房子分布在山脚,远望过去还能看到一条河。这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大河,名唤“力那江”,虽然比不上东、南边的河流宽广,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力那江链接了西边的大漠,也是一番美景。 杀常思像背后灵一样一直跟着她。燕裁冰时不时侧过头,用余光瞄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向飞舟渡奔去。 下山的小路旁就有接引的人,据说是昆仑学宫的修行弟子,每年会在这里做一个月的接引事务。那人一来,杀常思的气息就消失了,燕裁冰也悄悄松了口气。 接引弟子约莫筑基修为,也许是背后就是昆仑学宫的原因,也不对她做其他的排查,直接给了一枚小玉牌,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有仙舟过来,请稍安勿躁。” 燕裁冰点头:“是今日就能去昆仑的意思吗?” 接引弟子摇了摇头:“大概再有两三位求道者来到,才能出发。” 燕裁冰沉默着回头,皱眉望了一会儿,很快心里就想开了,随着接引弟子走入暂时休息的房屋,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和师父、阿却聊聊天,但手指刚碰到传音符,就调转方向,拿出匕首和一块已经被刻得看不出形状的木块,屏气凝神地雕刻起来。 她本来想刻个阿却,无奈雕工太差,只好全削了刻只兔子——雪地里有一种兔子,平时看只觉得是普通兔子,其实腿长得吓人,就像阿却一样。 这也是阿却告诉她的。 人齐得倒是很快。她刚进入状态,雕出兔耳朵,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燕小友,请随我来。” 燕裁冰一出门,确实是吓了一跳:这里聚集了学多奇形怪状的人,就算她确实是心盲,也算是把几个人都认全了。尤其是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一袭黑装的男人,比她自己几乎高出两个头,嘴角还有一道浅色的疤。 她未多言,点头与众位问好,草草通了姓名,算是打上照面。也放慢了脚步跟,渐渐落在了后面。 和她一同走在最后的是那个十分高大的黑衣男人,名唤喻涟影。他额上不知为何,用粗糙的黑布随意围了一圈,细碎的发丝从间隙漏在外面。刚刚没看出来,他竟是剪着短发,只在耳后有一缕红绳扎起的小小编发,倒怪可爱的。 “散修?” 喻涟影开口,声音低沉。 燕裁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为别的,就是觉得一般不会有人说话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见她没有回应,那人抿着唇往旁边看了看,又问道:“是散修?” 燕裁冰只点了点头。 那人久久等不到燕裁冰出声,似乎有点不高兴,歪过头看了眼外面,直到登上仙舟,他才再次开口:“我也是。” 她终于看出他是想和她聊天。她随便倚在窗边,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窗外,回头见喻涟影在她旁边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冲他挑了挑眉。 “剑修?” 喻涟影摇头,将背后像重剑一样的东西放到腿上。那长条状的东西被灰白色的绷带缠绕了许多层,他只将最外面一层揭开了一点—— 是一把剑鞘。 燕裁冰皱了皱眉。紧接着听他回道:“体修。” 她心想:别说是剑鞘修就行。虽确实好奇,但她多少也算是懂了点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并没有多问。 仙舟舱里本也有几人交谈,可能因为大家都算是昆仑考核的对手,每个人都很谨慎,最多也就互相吹捧几句,很快就安静下来。约莫过了一刻钟,突然有人“啊”了一声,指着外面感叹道:“是文家的仙舟。” 那人名唤李巍山,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乐修。周围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都纷纷发出感叹的声音。 李巍山摇了摇扇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文家也真是财大气粗,你看仙舟外守着的,是个元婴修者吧。就是不知来的是二公子还是小公子了。” “那必然是小公子,”一个叫白乐彤的剑修笑着说,“前些日子听说文家二公子修炼出了差错,有名的丹修成群地往文家跑,无论能不能治好,来者都能拿这个数。” 她比了个“五”,继续道:“听说是娘胎里带来的病,这辈子最多只能到金丹,修为每进益一分,过段时间就会成倍反噬。” “要我说就在金丹,把丹田气海锁了,在文家享受几百年,也挺舒坦的,”丹修孟五德大笑了几声,突然一脸神秘道,“我听我同修说,有病的不光是二公子——” “小五,慎言。”坐在孟五德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突然出声制止。旁边几个修者刚竖起耳朵就被打断,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二人。他们没敢追问——元婴修者若有心放开神识,他们说的话未必不会被听到。和文家结下梁子,是天大的没必要的事。 不过有个瘦高修者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们俩倒是一唱一和的。” 那女子虽一直没说话,但性格似乎很好脾气,耐心十足地回道:“我家小五嘴快,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事,说与各位听,也许还徒增麻烦。”说罢拱手:“我替小五给各位道个歉。” 大家族的仙舟,自然比学宫的好许多,说话间的功夫也就到前面去了。燕裁冰托着下巴看着那女子——奇怪,刚刚有她在吗,好像记不得她的名字。 明明是个清丽美人,又穿着一身粉白色衣衫,按理说在他们这群灰扑扑的人里挺鹤立鸡群的,但怎么总感觉一直注意不到她? 她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喻涟影。 黑衣男人一直沉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在,垂着眼看她的衣袖。 燕裁冰突然背后一阵悚然,不自然地甩了甩衣袖,继续看向窗外。 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白乐彤语气轻快:“快到了!”众人又纷纷交谈起来。 燕裁冰微眯着眼看向窗外。眼前赫然是几座雪山,在阳光下十分刺眼。视线缓缓下移,只见几座主峰之下,还有几座奇峰,那里从山脚就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挤向一条沿山修建的小栈道。 “这就是试炼之道?”有人也看到了,感叹道。 “我们有修为的,也要和凡人一起挤试炼之道吗?”孟五德一脸苦恼,“不怕大家笑话,我到现在还是平地都能摔个大跟头。” 李巍山笑道:“有灵力在身,摔几个跟头怕什么。我听说为了不叫一些痴心妄想的凡人白白丢了性命,那里有阵法加持,总不能真让人就这么摔死。” 大家又调笑几句,氛围倒是突然变好了许多。仙舟降落时,还有不少人露出遗憾的神色,只恨没能在最后可以轻松的时刻多聊上几句。 仙舟缓缓落地,俯视时的蚁群终于被还原成一个个人,有一脸心怀壮志的少年,有神色郁郁的中年,还有意气风发、一脸笃定的散修。其中竟有不少小贩,背着几筐干粮水壶,游走在人群中,甚至可以夸一句身手矫捷。 但踏出脚步离开仙舟的那一刻,燕裁冰立刻皱起了眉头—— 臭。 通天的路途只有一条,一旦前行绝无返回的可能,也就是说,不少未辟谷的人都几天、几月地没有清洁,排泄也自然就在路边。 她立刻屏蔽了嗅觉,不自觉回头,只见众散修都一脸痛苦嫌恶,只有喻涟影似乎没受任何影响般平静地看着前方。 看着她。 燕裁冰不愿在此地多停留,立刻运气浮身步,灵巧地穿梭过人群,往试炼之道奔去。 可就在她踏上第一个石阶时,被一股力道推到地上—— 是那个文家的元婴修者! 第十五章前无通路 那元婴修者似乎只是拂去尘埃一般,将挤在入口的人尽数拨开。不少人刚要破口大骂,就被元婴的气场震慑得动弹不得。燕裁冰勉强起身,肩膀突然被人一托,回头看竟是喻涟影。 只见元婴修者拍了拍手,他身后那四个筑基的修者立刻抬起一个华美异常的轿子,不消说里面必是文家的小公子。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直到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愤愤不平地小声骂起来。 喻涟影依旧不动声色,只对燕裁冰说:“走吧。” 燕裁冰没动,抱着胳膊道:“你走吧。” 这时喻涟影脸上才有了表情。他一脸困惑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裁冰见状,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想细究他为何想要和自己一起,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先上去了。”说罢便踏上一块突出的岩石,顺着小道往上走了。 没过一会儿就望见那轿子,想必就算如此高调,大抵还是不会把上山的人都像刚刚那样赶到一边,于是那轿子前行得也比较艰难。此刻山体也比较平缓,燕裁冰快速跟上那轿子,陪着走了一会儿。 元婴修者投来轻蔑的目光,倒没有再出手。 燕裁冰将那轿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定没有要继续欣赏的地方后,刚想提速,就听“刷啦”一声,轿子上的帘子被里面的文小少爷一把扯开,一张猫儿似的小脸倚着金丝软缎展露出来,果然是年纪不大,声音也女孩似的,清脆好听:“太慢了,卢叔叔,你带我像这个人一样飞吧。” 这个卢叔叔就是那元婴修者,闻言不爽地瞪了眼燕裁冰,咬牙切齿地说:“不行。” “那我跟她走!”小孩看向燕裁冰,十分娇气地将手也搭在窗沿上,腕子上缀着一个玉色铃铛,正随他的动作发出轻响,“你,带我上去。” 燕裁冰冲他笑了一下,立刻飞身向前,将那轿子远远落在后面。 最讨厌这种小孩了! 越过一个转角处,她突然心念一动。前面那个粉白色衣衫的女子……是不是仙舟上那个? 她怎么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而且她身旁并没有孟五德。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身形一僵,很快又躲进人群里看不见了。 燕裁冰心想,等过了试炼之道,总还能遇上,也就放下了心里的惊异。 只不过——她歪头躲过一击——后面什么东西这么烦人? 她干脆侧过身去,手指点了下一块岩石借力,向左边一跃,正好又躲过一枚小石子。那颗石头随着计算精准的灵力打来,一过她所在的位置力道就变缓,这样落在下面的人群里,只像是山体自然的落石了。 燕裁冰本欲甩开后面的人,不过那人似乎游刃有余得很,无论如何都会在一个恒定的距离跟着,叫人好不心烦。 一回头,果然是文小公子——他正坐在一个莲花形状的法器上,旁边正是那个元婴修者。此处对法器的使用有限制,想来对元婴也是负担不小,只见他皱紧眉头,一脸不耐,烦躁得像是随时都能给她来两剑。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文小公子似乎天生就是个恶人先告状的,一边将手心的石头抛来抛去,一边斜着眼看她,“本公子跟你说话,为何不回答?” 燕裁冰叹了口气:“对不起。” 文小公子手上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明显是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接道歉,如此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别提有多难受。 他皱起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有什么理由能支持他继续闹人。 “本公子不接受你的道歉!” 燕裁冰面无表情:“哦。” “卢叔叔,你看她态度!” 元婴修者无奈地盯着燕裁冰,拱手道:“这位道友,吾乃文氏门客卢承,烦请道友与公子同行一段路。” 燕裁冰:“我若不想呢?” 卢承微微眯起眼:“一路有文氏照应着,不好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非要别人照应的地方。” 燕裁冰不想和两人继续纠缠下去,冲着文小公子喊道:“喂,小孩儿,你想干嘛就干嘛吧,有本事呢你就把这山挖平了随便扔。” 文小公子可从来没听过别人这么跟他说话,睁大了眼睛目送她越走越远,等到几乎看不见了才急忙喊道:“我不是小孩!我叫文兆星!” 燕裁冰摇了摇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峰顶。此处已经是试炼之道的中段,小道旁边不知何人挖了不少山洞,里面有人休息、吃饭,甚至还有充当浴室的山洞。有几处链接了粗大的绳索,似乎是用来从山底运送东西的。她看着新鲜,揪着一个小贩问了价钱,基本都翻了十倍不止。 燕裁冰心中不由得有点疑惑:这种考验对有修为的人来说不过洒洒水,但对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凡人来说几乎是登天了,就算有凡人登上峰顶,想必也是一身脏臭,耗尽盘缠。如果诚心想收有天赋的凡人,何必如此? 她向前迈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对。 怎么又回到山脚了? 只见面前几个修者纷纷面露迷茫之色,有人甚至愤怒地踹了脚旁边的树。前面赫然是早被甩到身后的文氏二人,她往身后一瞧,只见粉白衣衫的女子也一脸奇怪地走了过来。 ——不是这人走的比她快,而是这座山峰空间被扭曲了,而且似乎只针对修者! “这是什么阵法?”燕裁冰也不管之前的小过节了,直接走向这里修为最高的卢承,问道。 还未等卢承开口,文兆星就得意地扬起眉毛,手腕叮当作响:“你还说不需要文氏庇护,遭报应了吧!” 卢承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文兆星的眼神已带上十分的不耐:“公子,我们都遭报应了。” 他也不矫情,就地打坐,放开神识,却只能覆盖住半座山峰。他如是说了,思索片刻,继续道:“这里没有阵法。” “或者,这里是一个大阵的一部分。” 众人闻言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粉白衣衫的女子微微俯身,手指敲了敲岩石,“又或者,这座山本身就是天阵。” “这位道友是阵修?”卢承其身,轻轻拂去衣摆的灰尘,“听闻天阵没有阵眼,不知道友有什么头绪么?” 天阵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阵法,多出现在灵气充沛之处或秘境里。传说昆仑乃上古神明陨身之处,有天阵并不奇怪,不过谁会用天阵做入宗试炼?话说回来,阵法最需精准,且要有灵力流转才能有效力,一般的大阵都是宗门紧急时刻才会启用,范围最多覆盖两三个主峰。 女子终于走到众人面前:“散修叶四禧,对阵法略有研究。” 她视线扫过众人,突然对燕裁冰问道:“燕道友觉得呢?” 燕裁冰迟疑道:“也许是个幻阵。” 如果是幻阵,就要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集体幻阵,各位修者都进入同一个幻阵,出现了同样的幻觉。第二种情况则是,只有“我”进入了幻阵,其他人都是幻觉的一部分。 于是她话音刚落,众修者面上都露出警惕神色。 叶四禧点点头:“也不是不可能。”她又抬眼看了看卢承,继续道:“请问各位有什么可破阵的法宝吗?” 倒是无人接话。 这里对法宝的使用有限制,况且在场的都是散修,就算有也是保命用的,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而且若真是幻阵,拿出来岂不是连最后的依仗都没了? 文兆星“哼”了一声,扯了扯卢承的袖子:“卢叔叔,我们有能破阵的吗?给他们开开眼界。” 卢承的眼神能杀人了都:“小公子,我们确实没想到这种情况,准备的都是防身的。” 就在这时,前面的拐角处走来一个高大男人,因背着光,燕裁冰眯眼才看清是谁。 喻涟影。 他一句话没说,半跪在地上,将背后的剑鞘珍而重之地搭在大腿,一层层揭开了绷带。 众人都不知他何意,卢承上前一步,问:“你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吗?” 喻涟影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在之后又有几个修者从同个拐角过来,紧张的气氛才暂时缓解。 文兆星左看右看,问出大家的疑虑:“喂,你们怎么从上面下来了?” 刚来的修者似乎认出文小公子,又惊又喜地回道:“明明往上走的来着,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叶四禧闻言若有所思,突然蹲下来看向喻涟影:“喻道友,你在做什么?” 他头都没抬,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两个字:“破阵。” “喻道友是知道这是什么阵?” 喻涟影不语,只将剑鞘从灰白的绷带中取出,对着光转动了一下。 剑鞘上的纹路反射出道道流光,变幻数个角度,终于能看出一道完整的线路。 此时鞘口正对着燕裁冰。喻涟影抬眼看着她,眼神中竟带了一丝恳切。 “拔剑。” 第十六章无形之剑 “这是什么意思?” 卢承最先问出口,不赞同地冲燕裁冰摇了摇头。 “……喻道友?” 喻涟影似乎完全没有“解释”这个概念,只是看着一脸疑惑的少女,有些赧然地多说了半句话:“你能,拔出剑。” 燕裁冰附身,垂下的发丝扰了下剑鞘,因挡了光,纹路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她问:“剑在哪?” 喻涟影看了看剑鞘,又抬眼望她。 “为何是我?” “山河斩。”他声音渐渐干涩,似乎说出这三个字就要耗尽所有力气。 “什么?” 在场的修者也没有任何人听懂。 只有叶四禧咬了咬牙,眼神坚定起来:“燕道友,要不你试一下吧。” 燕裁冰闻言,却突然起身,重新往山道走去。 她步伐极快,到那句飘忽的“全是假的”随风传来,人已几乎不见身影。 “燕道友——?”卢承一惊,立刻带着文兆星跟上。 紧接着是叶四禧。不过此时众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拦住叶四禧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确实是幻阵——”叶四禧回头看了眼呆呆半跪在原地的喻涟影,厉声道,“快走,来不及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幻阵,而且是一个大阵套数个小阵,再不醒悟,恐对神识有危险! 此时此刻燕裁冰几乎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响,她的眼前只有一样东西。 人偶一般精致的少女疲惫地靠在巨石旁,几乎与天空融为一色的湛蓝眼睛一片空洞。 山道上已经没有任何凡人——一切不合理,正是幻境的漏洞所在! 此时此刻,心境澄明,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眼前那个少女身形明晰。 阿却,你是—— 破除幻境,知察第一,刺心第二。 燕裁冰拔出银月,穿透阿却的腹部。刀刃插进血肉,摩擦过白骨,直入丹田气海,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躯体用佢所具之一切抵抗着侵入的尖刃,将其包裹,几乎吞噬。 反身第三。 从刀尖传来的阻力反馈回自身,厚重的触感将人包裹,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与悲恫。 这不是一般的幻境。 耳旁传来温柔的声音。 “恭喜道友……半步淬心。” 燕裁冰猛地睁开了眼。 此时她面前只有一个着昆仑弟子服的少年,他微微颔首,递出一块玉牌。 “你是第一个。” 燕裁冰收起玉牌,望向周围。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峰顶。向下望去,哪有什么洞穴凡人,只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路。 她收回目光,刚想打坐平复心中汹涌的情感,就见空中银光一闪,一面巨大的镜子翻转,文兆星一边尖叫大哭,一边从镜子里掉了出来。 那昆仑弟子没管文兆星如何,只是塞给他一块玉牌。 “第二个。” 渐渐又三四个人过来,其中也有叶四禧。文兆星终于擦干了眼泪,问叶四禧:“卢叔叔怎么还没出来?” 回答他的却是那昆仑弟子:“卢承并非真心想入学宫,已被送出昆仑。” 文兆星皱了皱眉,又问:“你是谁?” 那人浅浅行了个礼:“昆仑大弟子,乜怀柳。” 之后很久都没人过来,乜怀柳不说,其他人也不敢怎样,纷纷打坐修炼。直到空中升起两道弯月,那镜子才出现。 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喻涟影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而且依旧面无表情。 燕裁冰迅速移开目光——这人仿佛到来之前就锁定了她的位置,一出现就盯着她看。 乜怀柳将最后一块玉牌递给他,对面前的七个人点了点头:“随我来。” 接下来走的这段路才是真正的试炼之道。从这座峰顶到主峰间架起细窄的半透明石阶,看上去重心稍微不稳就会掉下去。不过除了吵吵闹闹的文兆星,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走到一半时,学宫的正殿也终于显露出来。昆仑宫殿楼阁,都墙体雪白,几乎与漫山大雪融为一体,鸦青色的瓦片上没有积雪,几盏淡黄的灯在风中摇曳。 他们在正殿前停下脚步。乜怀柳从背后抽出一根鱼竿,对众人道:“接下来需要你们每人与我过上十招。” 既然他把话说满了,估计真的只是过十招测试深浅而已。燕裁冰看了看他手里无任何特殊之处的鱼竿,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根细鞭:“我来。” 她学过的都是些江湖功夫,面对一根鱼竿,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她抽出一鞭,蛇一样缠上鱼竿,扭动了一下,立刻撤去——乜怀柳没用灵力。只这一鞭,她就测出那根鱼竿的韧度,心想既然这大弟子有意喂招,不如这样慢慢打完,于是也比较轻松过了十招。 乜怀柳没看她,只微微皱眉,甩了几下手里的鱼竿,道:“下一个。” 叶四禧见状,也拿出一根软剑,不过只撑了八招,手腕就被震到拿不起剑。接下来三四人,包括文兆星,都没有能超过六招的。 喻涟影依旧排在最后。他没用任何兵器,身形一动,竟然抓住了那根鱼竿。 “流血了——!”文兆星惊呼。燕裁冰一看,那根鱼竿不光在他手心划出一道口子,还将手臂震出不少细小伤口,皮肤下出现一些青紫颜色,不消说这力度有多大。 乜怀柳这才出现了惊讶神色,顿住动作,挑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松了力道,将鱼竿收回。他似乎无意于关怀未来的师弟,只用灵力摇响了檐下悬挂的琉璃铃铛。 很快正殿门开,一个红衣女子撑着一把淡青的伞遥遥相迎,乜怀柳上前行礼,转过头介绍道:“这是首座弟子,舒厉。” 一个刚刚未见到的修者立刻搭腔:“真是人如其名,十分美丽。” 舒厉与乜怀柳对视着笑了一下,没回他什么话。她将伞收起,化作一枚青簪,别在腰间,带领七位新师弟师妹走进正殿。殿内早已有几名修者打坐等候,还有十几名未引气入体的孩童,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调息。 有修为的人和没修为的人,果真选拔方式不同。 随后又来到三位修者,殿门轻轻关上,殿内传来窸窣声音,很快就有一卷书简飘落在每个人的面前,上书“心道”二字,后文解释道:昆仑一派重在修心,故选拔只有心之一关,名为“生死镜”,方才种种,都是镜中心象。能够勘破幻境这层幻境,意味着可以进入专一之境,可以修习昆仑心法。 入门第一年,先随大师兄、首席弟子学习心法与基础剑法、体术,之后还有一次考核,到那个时候才可以选择师尊和自己的道法。 文兆星突然问:“我都筑基大圆满了,还用学习基础的东西吗?” 舒厉道:“不论修为,都要从昆仑的基础开始。” “无聊,”文兆星嘟囔,“我还以为能找魏姐姐呢。” 有几人闻言立刻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文兆星说的魏姐姐应该就是魏眠尊者,整个修仙界最有名的剑修之一,也是出自世家大族。听说魏、文二家有意联姻,也不知他俩会是亲戚还是—— 别看文兆星现在是个小孩,修真界道侣差个一两百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听闻大能闭关,一次就是数十上百年,等他成长到一百多岁了,和魏眠也不算不般配。 叶四禧抬头看了一眼舒厉,问道:“我之前是阵修,之后也想继续修习,请问在这一年可以学习一些阵法吗?” 舒厉点头,将令牌分给各位:“这是进出藏书阁的令牌,除了地下,其余的书都可以随意借阅。还有,等修习完昆仑的驭空、讯符之法后,可以自行与各峰师长学习论道。” 她顿了顿,轻声说:“不过之后的事,谁都不能说死。” 舒厉在这边向有修为的人说明情况,乜怀柳则一直忙于安抚那些小孩。其中有年龄有奇效的,已经靠在他肩膀上打起瞌睡,看起来竟然蛮温馨的。乜怀柳生的一张不苟言笑的外皮,此刻却红着脸手忙脚乱,不光是燕裁冰,修者里的大半都被吸引了视线。 舒厉见状,直接让乜怀柳将孩子们带去休息,自己在正殿里继续介绍学宫的情况。直到每个人芥子袋里都塞得满满当当,她才大功告成地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最后发给大家的,是每个人院子的钥匙,现在大家都住在梦都峰,半年或一年后一般都会陆陆续续搬去其他峰。” “那么大家,可以自己御剑去往梦都峰对吧。” 第十七章翻墙的人 最后还是坐上了飞鹤。 他们修为参差不齐,昆仑夜间劲风凛冽,再加上有人并没有可以作载具的剑或其他法器,舒厉很好心地让大家体验昆仑特色雪中飞鹤…… 怎么说呢,双脚踏上梦都峰的那一刻,燕裁冰只觉得天旋地转。 下次绝对不坐这个劳什子飞鹤! 一到梦都峰,手上的钥匙就发着暗淡的光,自然引导起众人找到自己的院子。 燕裁冰、叶四禧和两个女修在同一个方向,过去的路上互通了姓名。院子和燕裁冰挨着的那个剑修叫梦枝,被三人打趣名字很配梦都峰。另一个住的比较远的体修叫若慈,人看着瘦瘦小小,体术练得十分扎实,燕裁冰一路捏了三次她胳膊上的肌肉,好不喜欢。她羡慕二人名字简洁有力,打趣道以后到合体期也不用重新起尊号了。 不过燕燕尊者,听上去也还行吧! 到了自己的院子,她来回逛了两三圈,心中已经想好如何填满这里。抬头望见细雪间的圆月,心中有点怅然,如此托着腮安安静静发了好久的呆,才突然笑出声来。 “来都来了,陪我说说话吧。” 黑衣男子翻墙进来,犹豫了一下,站在她面前。 “喻涟影,”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 男子依言坐下。 “你知道怎么陪人说话吗?” 喻涟影盯着她,细细将她的面庞看了又看,似乎要把月光下的燕裁冰快点记住。 “你说,我听。” 燕裁冰趴到桌上:“那可不行。” “要我问你答。” 喻涟影微微低头:“我想问,你答。” 燕裁冰立刻起身,双眼放光:“快问快问,我听听你能问什么呢。” 他头越来越低:“……你为何,躲着我?” “天大的冤枉,我躲你干什么?” 他极快地瞥了眼燕裁冰,又盯回自己的膝盖:“你不看我。” 燕裁冰笑出了声:“没事谁看你。” 喻涟影又抿嘴不说话了。燕裁冰从芥子袋里翻出一壶酒,灌了一口:“我还没问你幻阵里怎么回事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有,山河斩。”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燕裁冰又咽下一口酒,摇了摇手中的芥子袋,“你找给我看。” 喻涟影闻言立刻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虎口。 然后走到她身后,右手扣住她的后颈。 这样的姿势立刻让她有了身体反应,右手迅速翻转,拨动搭扣,一把匕首从袖口滑出。同时灵力在筋脉加速流转,随时可以暴起杀死背后的男人。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手下少女身体的变化,反而自己打了个冷颤,一股莫名的兴奋从尾椎骨升起,让他呼吸粗重,几乎呻吟出声。 那只大手离开少女后颈的肌肤,缓缓向下,隔着粗糙的道士服勾勒出她脊骨的线条,直到隐没腰间。 他立刻收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燕裁冰也放松下来,抖了抖右手,将匕首扣了回去。 她觉得些许怪异,瞪了喻涟影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那个山河斩?” “我的,山河斩,你?”喻涟影歪了歪头,不知道将她这句话在自己脑内组合成什么样子了。她见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莫不是从没跟人讲过话吧! “算了,”她又喝了一口,“你从哪来的?” “沙洲。” 这回说的话终于让人能听懂了。燕裁冰鼓了鼓掌,夸了一下:“孺子可教也。”不过那人连这句话都好像没听懂…… “等等,”她终于意识到什么,“你不是中原人?” 喻涟影点头:“沙洲的人。” 难怪,难怪!燕裁冰这下酒也不喝了,凑近过去仔仔细细瞧着他的脸:“你摸了我,我摸摸你行吧。” “摸?”他困惑地皱起眉,却被燕裁冰的手指轻轻抚平了。 他眉弓与鼻梁都很高,眼睛极深邃,下唇有点厚——她不自觉轻轻按了两下。 有点好摸。 燕裁冰满意地收回了手。 “我呢,这里有点毛病,”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只能知道人大概长什么样,好不好看,别的就记不住了。” 喻涟影“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在点头。 “不过摸过你的脸,倒是觉得能多记住点了。” “摸我的脸……”他向上看了看,好像在思考,“那以后,我帮你看。” 燕裁冰耸了耸肩,摇了摇半空的酒罐子:“你不喝一口?” 他喉结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该走了。” 燕裁冰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说走就走,眼前墙头又骑上一个人。 “文兆星,”她这次是真的笑得很开心,“你下得来吗?” 文小公子本来都要跳下来了,听她这么说,气得脸通红:“本公子三岁就引气入体了,别小瞧我!” “哦,”她撑着头笑,打了个响指,催动刚刚布下的阵法,“现在你下不来了。” 文兆星察觉自己动都动不了,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你要对本公子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燕裁冰鼓了几下掌,也不为难他,走到墙下伸出双臂,立刻将阵法解除。 文兆星本来就一直运转灵力要跳下来,周身禁锢突然消失,力道收不住,立刻掉下来砸到她怀里。 “呼……真沉啊。”燕裁冰倒在地上,还有闲心掂了掂怀里的小孩,“喂,你多大了?” “本少爷十一了!你个流氓快松手啊啊啊啊!” “谁翻墙谁是流氓!”燕裁冰酒劲上来,还真跟孩子叫起劲。文兆星看上去又矮又扁,但不愧是世家大族精细养起来的肉团子,还是蛮好抱的。不过这样揉来揉去,没劲得也快,她弹了下舌,将文兆星放开,随手掠来一枚细叶,贴着嘴唇笑道:“天色不早啦,小孩子快睡觉。我大发慈悲哄哄你。” 文兆星刚想骂两句女疯子,却见她抿起叶子,吹出一支竹枝曲。 还真是哄小孩的摇篮曲。 叶片吹出的曲调并没有那么好听,但却足够飘到远方。 文兆星半是羞恼,一半又真切怀念起自己的娘亲,嘴唇蠕动几下,终是听完了一曲,跺了下脚翻墙回去了。 燕裁冰做了个鬼脸,一翻身,又躺到了地上。 她已累极,想都不想,直接沉沉睡去了。 前三日并无事务,只第二日去领了一些书简。平日白天,她就与三个女修一起聊天闲逛,倒是蛮开心的。有的时候也会见到喻涟影等人,大家一起喝茶,重新认识了一下。 硬要说有什么大事,应该就是听闻文兆星处处碰壁,还去正殿大闹了一次。 起因是他到处问“大弟子为什么不是首座”,甚至有师兄当面呵斥“不要把凡间的等级制度带到昆仑”。文小少爷自然越挫越勇,大有整顿学宫之气势。传言自然传播得也飞快,也就两天,几个人就搞清楚昆仑到底是什么情况。 昆仑以一甲子之期为一代,每年都会选拔十数个弟子,但内门弟子恒定只有二百个,所以每次入门大比,都意味着从师兄师姐那里争席位,没能入内门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名次较高 比较有进内门希望的人呆在梦都峰,其余大多都在外面处理昆仑事务,就像飞舟渡的昆仑弟子一样。 其中最为特殊的,同样也是不用参与比试的,就是大弟子乜怀柳和首席舒厉。一般来说,昆仑只有首席大弟子,但这一代非常特殊,乜怀柳作为这一甲子第一个入门的弟子排名一直在前三,且被记入掌门之下,如今大有昆仑下一届掌门人之势;而舒厉则是实打实的年轻一代最强剑修,正是魏眠座下弟子。 不过这也确实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她该关心的事如何能在听课时不走神。 这一次进学宫的修者,总共就七个,舒厉学姐还十分尽心尽力,务必每个地方都找出七个问题轮流提问。等到第三次上课时,燕裁冰已经开始摇着叶四禧肩膀求她帮帮忙。 好在昆仑不比其他门派严苛,需要背的东西并不多,心法的课程很快被换成基础术法。这下燕裁冰更有了偷鸡摸狗的理由——都学过了。不过比起对她格外网开一面的舒厉,乜怀柳显得不近人情得多,不光总是叫她出来演示,还命令她监督文兆星好好练习。 多么歹毒的人! 本来他们俩各自都想偷懒,但比偷懒更重要的事不能让看不惯的人偷懒,于是二人竟突然一个赛一个地勤奋了起来。过了几天,连路过的叶四禧都忍不住感叹乜怀柳确实有点掌门的实力。 仅仅用基础术法,二人就在折磨对方上玩出了花来,尤其燕裁冰一手幻化术总是能出其不意变出虫子吓到文兆星,而文兆星也从世家公子变成梁上君子移行换物出神入化,把燕裁冰兜里那点话本全薅没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话说回来,燕裁冰天天在梦都峰醉生梦死,心里却总有块地方惦记着阿却。尤其是每晚打坐闭上双眼时,感觉总能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正愣愣瞧着她,就像幻境里一样。 她犹豫片刻,还是捻起一张符,在指尖烧了。 眼前却不是阿却。 第十八章不速之客 ρõρõy𝒸.𝒸õm “师父。”燕裁冰迟疑地吐出两个字。 周漱梧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含着笑意将她打量了一遍,说:“胖了。” 燕裁冰立刻呛道:“你也胖了。” 这话确实不算假。燕裁冰一走人,那边看着就面色好上不少,眼里笑意也真实了几分。 “老来俏。”燕裁冰咕哝着,玩起手里刚做的穗子。 “安定下来了?”周漱梧似乎完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昆仑,还以为她在外面瞎玩呢。 她看着穗子,恹恹道:“嗯,休息几天。” 她已经想好了,跟周漱梧讲话就要一半真一半假。人心确实奇妙,说出第一句假话前还很辗转反侧,不知道要什么面目对待周漱梧,结果假话一说完,心里又忽然明朗起来,依赖也好,信任也好,讨厌也好,不安也好,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个盒子里,互不干扰。 她松开皱起的眉头,轻轻笑了笑:“师父,阿却呢?” 周漱梧沉默片刻,回道:“阿却下山帮我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阿却亲自送?”燕裁冰有些不满。在她眼里,阿却是最不应该干这些杂事的。泍呅鮜續jǐāňɡ茬У𝓊sн𝓊w𝓊.ьĩz更新 綪箌У𝓊sн𝓊w𝓊.ьĩz繼續閲讀 “嗯……”周漱梧歪了歪头,“是很重要的东西。” “算了,反正你又不告诉我,”燕裁冰捏了捏自己的脸,“那阿却回来了你要让她找我啊。” 周漱梧笑着答应,刚点了一下头就被燕裁冰掐断了。 他低垂着眼,叹了口气,右手用力撑住拐杖站起。 按理说他这个修为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大伤,或者说就算伤到了骨头,也可以用丹药疗伤,再不济也能用灵力支撑骨头,动作与常人没有区别。 像他这样,反而要抑制自己身体灵力的流动,尽量少让灵力滋养。 那根拐杖也很久了,顶部本来雕刻了什么,可能因为用了上百年,几乎看不出刻痕。 现在燕裁冰不在,阿却不在,周漱梧破天荒地敞着衣领,宽大的青白色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他清癯的身体上,就这样在庭院里踱步,顺着溪流走到一棵苍老的奇松旁,静静看着溪水中的游鱼。 三日前,有人不知如何穿透了他的结界,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封信。 信的笔迹属于一个死人。 在这座宅院附近,出现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土偶,都在他神识察觉时龟裂碎散。 他拾起一粒石块,往溪水抛去。那石子在水面弹了三回就沉入水底,而那些小鱼早就受惊逃散,很快,也许是他调息之后,这些鱼就会老死。 寿命的尺度就是这样无情。 那个百年如一日窥视着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就在他即将陷入沉思,把自己的记忆再翻找一遍时,一枚纸符突然飘到他面前,自动烧没了。烟雾中露出一张明媚的面庞。 “好久不见,周先生。”那女人红唇微勾,右手一翻,缓缓展开手里的扇面。 “柳月晴,”周漱梧看着扇面上遒劲的字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还想做什么。” “我还想做什么?”美人笑了好久,手一甩,那扇子又合上了,“知道先生要睹物思人,投其所好啊。” “就算现在我想做什么,也没有用了对么?” 她用扇子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放心,总是我要求着先生的。先生想要的,月晴都会双手奉上——一向如此。” 周漱梧似乎已耗尽耐心,立刻将烟雾挥去,连同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一起。 手杖急急敲了几下地面,发出濒临散架的嗡鸣。周漱梧堪堪止住了破坏欲,但还是一挥手,那本来极浅的溪流竟硬生生涌起十几米的巨浪,然后瞬间消散。 如今在水渠里的,只有几具鱼的尸体和点滴腥臭的血水,流淌几寸就干涸了。 文兆星觉得,自从进了昆仑学宫,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首先,梦都峰不管饭。 他辟谷倒是辟谷了,但以往在家里从来都按照凡人三餐准备饭食,而且每顿都极尽奢华,别说一周,就算一个月也难有重样的。他最爱的就是每样菜夹上一筷子,再品评一二。他九岁时世人便都在传,文家有个嘴很刁的小少爷,谁要是能得到他一句好话,必定是数一数二的大厨。 其次,梦都峰没有佣人。 修道之人,在保持整洁上无需担心,但是架不住他根本不会穿他那些繁复的衣服,甚至连拴个玉佩都困难。以前他的十指别说沾阳春水了,可能一天下来都不一定能用上几次。第一次听课时,他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等许久昆仑的书童来帮他提那一篮子昂贵的文房四宝,差点迟到。 第三,梦都峰有个燕裁冰。 文小少爷从未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不会看眼色的女人。 文兆星的的手指一麻,差点拿不住那根镶着红玉的毛笔。 “这里抄错了。”燕裁冰点了点面前的宣纸,因她刚吃了梦枝送来的果子,还未净手,饱含馥郁的果香的汁水浸染了他的一呼一吸,还打湿了宣纸。 文兆星盯着宣纸上的点点湿痕,它们在纸上扩散,却没能晕染注入了灵力的笔墨,只是让字迹显得肿胀了些。就像,就像——就像什么呢? “烦不烦人,”文兆星把她的手打开,“要不是你在这,我能抄错吗?” 燕裁冰笑了笑,手指轻轻点了点纸张,宣纸与她手上的汁水都消失不见。 “没事,他们又不会检查,你继续写吧,我不打小报告。” “哦。”文兆星闷闷的,几乎是从鼻腔挤出回应。 第四,燕裁冰的人缘有点过于好了。 明明是个没常识的傻子,却被照顾的很好。女孩子们喜欢凑一起就算了,连几个师兄都喜欢围着她转。 大师兄叫他俩互相监督,但每次呆在一块罚抄的时候,总有一些比燕裁冰更没眼色的家伙吵来吵去,搞得他心烦意乱,本来能很快抄完的东西,总是这错一点,那错一点。 就算师兄师姐根本不会检查,但他文兆星是那么不讲究的人吗—— 很遗憾,是。 既然燕裁冰说她不会告诉师兄师姐,那他也不用这么装模作样。还有之前写错的那些还没扔,正好可以补上。粗略算了一下,再有两遍就抄好了! 他时不时会有点怀念在文氏祖宅的日子,但真要让他回去,他也不大情愿的。 总之,勉强呆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今天下午,听说之前一直在外处理事务的小师叔会过来教习昆仑入门剑术。听说他是魏姐姐的师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一点她的消息。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闭关结束,出来后会不会来见见他……听母亲说,他刚出生的时候还被魏姐姐抱过,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了。 他一交完罚抄,就回自己的院落练习了一会儿文氏祖传的剑法,待他匆匆忙忙赶到演武场时,却看到了令他十分不安的景象。 魏姐姐的师弟确实长了副好样貌,文质彬彬且天生笑脸,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但这个人怎么……一边拎着燕裁冰的领子,一边拿剑柄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燕裁冰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玄同会出现在这里。 她此时就像一条死鱼,随便被明玄同拨弄着,翻来覆去给大家展示。 “这个姿势有很大破绽,”他提着她的领子往上一带,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像这样稍微起身一点,才算标准。” 燕裁冰感觉身上一轻,立刻顺着这个姿势拔剑,使出昆仑剑法的第一式。 这剑招自然被明玄同轻松躲过去了。他点了点她的肩膀,又让她静止不动。 “看,只要动作做标准了,出招就能十分顺畅。” 明玄同摩挲了一下剑柄,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似乎微微露出右边的小小虎牙:“燕师妹,有刚到的师弟,那就再来一遍吧。” 燕裁冰仇恨麻木的目光从明玄同脸上转移到刚刚到来的小师弟。 文兆星:……怎么感觉,有点吓人? 她认命地摆出刚刚的姿势,放慢了速度出剑,力求每一个动作都符合明玄同的要求。 “不错,”他忍不住摸了摸少女的头顶,“其他人自行练习。刚到的师弟,就由燕师妹监督吧。” 燕裁冰虽然有点无语,但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整文兆星。她走到他面前,演示了两遍,抬了抬下巴,示意文兆星来一遍。 文兆星先是仔仔细细把明玄同瞧了两遍,才十分嫌弃地拿起练习用的木剑,摆出第一式。 “嗯……”燕裁冰抱着胳膊,点了点头,“头抬得那么高做什么,低一点……太低了,再高一点。不是大哥,你在玩我吗,眼睛向前看,头微微抬起!” 文兆星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很简单的动作,却非要和她较劲。 如果她也用剑柄拍我呢…… 刚想到这个,文兆星就打了个冷颤,大梦初醒般立刻摆好了姿势。 “这就对了,出剑。” 他现在终于打起一百分的精神认真挥起剑来。这昆仑剑法,重在一个“稳”字,虽然只是入门级别,但对基本功还是有要求的。他瞧着燕裁冰因为下盘不稳,被小师叔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心情又不高兴起来。直到授课结束,他还是有点魂不守舍。 可就当他要离开演武场时,却被燕裁冰抓住了袖子。 “别走啊,回神回神,师叔给我们带了见面礼。” 他愣愣转了个身,没站稳,差点载到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燕裁冰身上,被嫌弃地推开了。 小师叔冲他笑了笑,从芥子袋里掏出几大盒点心来。 “来梦都峰后没怎么吃过凡间美食吧,来尝一尝。” “这是……厉王府最有名的点心哦。” 第十九章上山容易 燕裁冰确实不会和吃的过不去,捻起一块糕点,瞪着明玄同。那表情写满了几个字:事办得怎么样了? 明玄同给她抹走嘴角的碎屑,在她杀人般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说:“最近厉王府里多了些专做点心的学徒,终于能多订几份,大家一起分着吃。”他带着十分和煦的微笑,确保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两块后,大功告成般朝燕裁冰咧了下嘴。 燕裁冰僵硬地转过头去——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人有虎牙的。 然后和面颊鼓鼓的文兆星大眼瞪小眼。 明玄同倒是没再跟她做什么,和几个师兄凑在一起说事情去了。叶四禧凑过来问:“你见过明师叔?” 燕裁冰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来之前见过一面,不知道他竟然在昆仑。” 叶四禧拽着她的袖子到角落里,轻声道:“明师叔是命修,因此也喜欢往山下跑,久而久之,几乎算是外门弟子的掌院了。” 她声音愈发低:“还有一个好玩的传闻,说是不少弟子入门之前都和他打过照面……你不要顾虑太多。” 刚刚明玄同跟她,说是举止亲密也犯不上,但若是有人注意到了,也说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话。 三年后就是这一代的宗门大比,这段时间,昆仑对梦都峰弟子的人际往来有极大限制,为的就是不希望出现作弊情况。 燕裁冰好久才想明白她说了什么,呆呆地回道:“谢谢?” 像这样的提醒,叶四禧做过很多次,不过燕裁冰之前一直没放在心上。她默了几瞬,轻轻握住叶四禧的手,问:“你以前……过得不好吗?” 叶四禧却扑哧一笑:“大小姐,我说的话你可总算进脑子了。我小时候在一个大家族里,虽没受过什么特别大的委屈,但有些事情提早防备是好的,别给自己惹麻烦嘛。” 叶四禧平日说话很谨慎,像现在这样提及自己的过往还是第一次。燕裁冰有点感动,摇了摇握住的手,说:“那我就靠你啦。” 二人正在说着话呢,却被明玄同打断了。明师叔抱着胳膊,笑吟吟地遥遥看着这边,冲她们招手:“这儿有些宗门任务,你们修为不差,要不要看看?” “我们才刚来几个月,就能做宗门任务?”燕裁冰从没听说过,看了看叶四禧,又望回明玄同。 他打了个响指,手里出现一个卷轴:“心法剑法都学得差不多,也该干点活了。有的任务反而只能你们这个时候做,怎么,不看看?” 她和叶四禧对视一眼,走过去接了卷轴。上面果真大多是些摘草药、养灵兽、净化低阶妖兽邪气之类的任务,报酬也只有几块灵石。不过有那么几件任务,报酬尤其多,甚至还包含了有名的法器。 “……阴碟?这是什么?”叶四禧也被那几个任务吸引住了,歪过头去,小声问燕裁冰。 此时燕裁冰行走江湖多年积攒的道听途说终于派上用场,回道:“应当是蜚兽生产后用来培养幼胎的……奇了,这玩意有什么用?” 蜚兽是天生带邪气的妖兽,并无凶性,一般不会主动进犯人族或其他妖兽,又无法聚灵,妖丹没什么价值。如果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就是蜚兽死后会被其他蜚兽分食。 至于这阴碟,实际是雄性蜚兽交配后陷入的半死状态的俗称。雌性蜚兽生产后的幼胎寄生于雄性蜚兽,大约九日后会汲取足够的营养而破茧而出,顺便唤醒雄性蜚兽。 在此期间,阴碟会分泌毒液以保护幼胎。 “只要阴碟?”燕裁冰暂时不去探究发布任务的人抱有怎样的目的,思考起可行性来。蜚兽一次生产,大概有数十幼胎,和阴碟融为一体——总不能把阴碟掏干净吧,这种事就算能干她也不愿干。 怪不得报酬可观呢。 于是她目光转向另一个任务,是比较常规的杀妖兽取妖丹。戮兽是最凶的妖兽之一,但只要未开始聚灵,对金丹修士来说也比较好处理。但这个任务要求的妖丹足足有一百个,时间还卡得比较急。 这任务费时费力,也难怪说有只有她们能做。 “这个怎么样?” 叶四禧也正好在看,闻言点了点头,道:“不算难。”又抬起头来,谨慎地问:“师叔觉得呢?” 明玄同摇了摇扇子:“当然是觉得适合你们二人才提前带过来的。” 燕裁冰这下品出一点奇怪了。这任务报酬不少,她们就算再找几个人一起,也足够分。戮兽独来独往,短时间内要杀一百只的话,最好是多几个筑基修士帮忙查探。怎么在他嘴里一过,就成她们俩的事了? 叶四禧也有同感:“谢谢师叔,不过我想多找几个同修一起,这样也能省下精力准备宗门大比。” 明玄同收起扇子,笑道:“确实再好不过。” 说罢转身就走。 燕裁冰有些纳罕,这人难道真的就只是来送任务的?但想到他命修的身份,又觉得大有深意。 总之半是稀里糊涂地接下任务,二人在卷轴上留了灵痕,开始商量找谁一起。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女孩们有钱一起赚。 她立刻给梦枝和若慈发了讯符,四人来到燕裁冰的院子里商量如何做任务。 不过她和叶四禧都没想到的是,文兆星竟然也跟来了。 文兆星修为在这里算是中等偏上,但年龄太小,人也喜欢惹是生非。况且,他看上去完全不像缺灵石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非要跟来。 若慈先开口了:“你传讯的时候,文小公子也在,我便做主邀请了他。” 文兆星却不领情:“你直接说是被本公子威逼利诱,也不会怎么着的。” 燕裁冰扶额:“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威逼利诱人家?” “还不是看你们太弱,”他睨着那卷轴,“放心,本公子只是大发善心,不会跟你们抢那几个灵石的。” 燕裁冰和叶四禧对视一眼,双双苦笑。 话说到这份上,人家想跟着,她们四个也不能为躲人半夜偷偷溜去做任务。燕裁冰还是把他那份灵石算好,说:“你不想要就随便送人。” 文兆星那嘴撅的能挂油瓶,不过好歹顺了他的心意,也就只“哼”了一声,揭过了。 叶四禧给五人分好了任务:她来做阵吸引戮兽,燕裁冰与若慈来杀,文兆星和梦枝则负责侦查和收集。梦枝经常下山,很快就和管事师兄要好了通关的弟子名牌,若慈则准备了一些伤药。他们再算了下,顺利的话七八天就能回昆仑,就算再折腾,也能在期限内提交上去。 待会儿还有道学小课,几人正好一起过去。几人边走边聊天,文兆星竟然也搭了几句话。 叶四禧凑过来,笑意淡淡:“这小公子也没那么不好相与。” 燕裁冰点头:“他人不坏,就是贪玩。也不知道为什么老针对我。” 话音刚落,就被叶四禧揉了揉脑袋。过了个拐角,发现喻涟影正站在一棵树下,呆呆地望着这边。 燕裁冰刚想打招呼,却被文兆星拽住了胳膊:“你可不许加人了哈。” 她确实没这想法:“咱们几个就够啦。” 也不知哪个字合了文小公子的心意,他满意地眯了眯眼,松开了手。 燕裁冰等了几步,还是冲喻涟影挥了挥手:“一起上道学课?” 高大少年点了点头,等他们经过那棵树,才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 直到快能看见道场里的乜师兄,喻涟影才在她身后轻声问:“你们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