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松》 第1章 《雪下松》作者:大木头【完结】 文案: 赵珏x林逾静 死要面子活受罪年上攻x外冷内热人妻受 - 对于极少数平凡的人而言,生活的阴霾像一片永远驱散不了的乌云,日复一日的遮住头顶。 十八岁前,林逾静撑着课桌看过天空,云朵千变万化,梦里的棉花糖和充满希望的未来都是云朵的形状。 后来他才知道抬头是一种奢望,因为生活的挫折和困难压在肩膀两头,让他只能麻木地看着自己脚步,等沉闷的雷声和雨水一同降临。 但他从不停下自己的步伐,因为只有无尽的奔跑能将他拖出泥潭,只有咬碎牙的毅力能让他活得更漂亮些。 - 这是一个永远在奔跑的故事。 林逾静的生命是曲折的,他无数次深陷不见天日的沼泽,无数次将自己拖出这片泥潭,苦难不能吞没他,他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簇光点,坚信小的光点终有一日会汇聚成河,驱散生活的痛楚。 - 超市收银小哥和教学主管相爱相知的流水账。 文中有娃出没,非亲生,注意避让。 第1章 “小静,你在哪儿呢?” 夜幕重垂,幽蓝色的led光打在林逾静脸上,他理着一头扎手短寸,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呈淡淡的灰色,一张因为过分瘦削而十分立体的脸,下颌线似利刃般锋利,斜四方的眼下藏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林逾静谨慎地踩了刹车,他探出头前后看了两眼,对着电话里的人道:"就停车场最外边,有个黑人牙膏的广告牌下边,你直走就能看见我。" 林逾静声音很柔和,这种温钝感与他酷帅的长相十分违和,声音一出来立刻把主人的温和的本性暴露无遗,他挂了电话,远远看见一位拖着黑色行李箱的男人从4号柱走来,粘腻感十足的夏日里对方穿着黑色雪纺衬衫,戴着一个墨镜朝他挥了挥手。 这附近有不少等着拉客的出租车,林逾静是来接朋友的,他以为对方是在朝哪辆空车招手,未免挡住别人的生意,自觉地把车身朝前移了两米。 车窗传来沉闷的声响,林逾静把副驾驶的窗户降下一条缝隙来,来人赫然是那位穿黑色衬衫的男士,对方抓了一个夸张的背头,颐指气使道:“麻烦开开后备箱?” 林逾静心道有毛病吧,这后边一辆接一辆的橙色出租车,这人对着自己的车招呼什么,他对着缝隙里那双被墨镜遮住的眼睛答大声道:“不好意思,我是私家车,”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林逾静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罗祐,正是他今晚要等的人。 顾不上外边那位莫名其妙还在敲车窗的乘客,林逾静接起了电话,“你在5号柱吗?没问题,我马上过来。” 罗祐神经大条,明明落地时林逾静特意嘱咐自己在4号柱外边等他,可对方还是提着大包小包去了5号柱,林逾静没法,驱车从前面的车道调头离开。 看着面前的黑色轿车扬长而去,被喷了一脸尾气的赵珏回过神来,他取下脸上挂着的墨镜,气急败坏地上了后面的出租车,拿起手机拨通最上边的电话:“不是,你说你亲自给我安排接机的车,那车怎么自己跑了?” 耿展鹏那边的dj声震耳欲聋,他对着手机嚷嚷了好一会儿,只能无奈对着话筒吼道:“听不见!!!你说什么!我把司机车牌号发给你!!” 赵珏径直挂断了电话,看着简讯传来的数字,“a57988”,赵珏伸长脖子望了眼前边那辆甩自己一脸尾气的白色小轿车,车牌正正好对上,本就因为转机心头烦躁的赵珏此时更是如同火上浇油,颇为无语地对着那辆疾驰而去的车骂了几声。 “这年头网约车都这么没职业道德吗?” 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是个留山羊胡的大叔,闻言甚是赞同地给竞争对手泼了两句脏水:“小伙子,约车还是得正经平台,这些跑黑车的一向是认准了钱多办事,哪有什么职业道德?” 赵珏不知道耿展鹏上哪儿订得这么个车,心下暗自记下一笔,寻思着回去了找耿展鹏这个不踏实的算账。 另一边的林逾静终于接上了风尘仆仆的罗祐,他下车帮着人把东西提上后备箱,“刚刚遇见个神经病,敲车窗非让我开后备箱,我说我是私家车他还站着一直敲。” 罗祐上了副驾驶,拧开一瓶水关心道:“没出什么问题吧?这年头莫名其妙的人多。” “可不是,”林逾静一打方向盘耸了耸肩膀,“大晚上戴着个墨镜,生怕看得见脚下的路长什么样子似的。” 罗祐笑了笑,俩人没再谈这煞风景的陌生人,聊了几句家常后他想起什么,“对了,吱吱这次入学没什么问题吧?”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林逾静不是本地户籍,照理说林吱吱要想上市一小是有些麻烦的,还好罗祐一家和一中老校长有些关系,一通关系运作后才让林吱吱进了一小的校门。 “前几天终于办好入学手续,我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林逾静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罗祐感觉他又瘦了,“你啊,就是想得太多,最近没睡好吧?把你那兼职放一放,休息几天再去做。” 林逾静嘴角扬了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道:“你出这一趟差也累,最近好好休息,改天我带吱吱请你吃饭。” 第2章 梳羊角辫的小丫头准会穿着粉色纱裙扑进罗叔叔怀里,一口一个好想你,叔叔累不累? 罗祐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对着林逾静道:“这车你晚上开回去吧,明天下午我再来取。” 前段时间林逾静租住了几年的老房子租约到期,他带着吱吱搬了家,东西不多不少,热心的罗祐过来帮忙搬了东西,两大一小三个人在逼仄老旧的新家吃了顿饭。 罗祐喝了点酒就在林逾静家里睡下,没想到第二天公司临时通知出个紧急外勤工作,他神经大条,忘了自己车还在林家楼下,打了个车跑回家收拾好行李后就去了机场。 林逾静这次跑大老远来接他也是为了顺便把车还给人家,“那筒子楼下边连块人踩的地都找不到,哪儿还能挤出什么停车位?” “我把你送回去后打个车回去,你省着点劲折腾吧,嗯?” 罗祐的工作待遇优渥,但累也是真累,这几天的出差不是闹着玩,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勉强应下,“行,那你今晚别去做那个兼职了,早点回去洗洗睡了。” 林逾静终于点了点头,车径直开进一栋老旧小区的停车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罗祐肩膀。 微黄灯光下,他中指指背上的黑色简笔刺青稍稍蜷动,罗祐下意识看了眼那几笔勾勒成的潦草小嫩芽,说道:“我说你瘦了吧,这纹身看上去都大了一圈。” 这个三两笔线条构成的小嫩芽看上去十分生动,左右两片延展的细叶像指环一样包裹住林逾静指节处的表层皮肤。 这株草个头纤细瘦小,安静的帖服在他皮肤上,必要时拿一颗银色素戒就能轻而易举的遮挡住。 像林逾静这个人,穿上工作服戴上鸭舌帽,那双锋利的眉眼一旦被遮挡住就会让人觉得他是这个社会再普通不过的螺丝钉。 日夜操劳奔波,也不过仅仅为了在这个水泥钢筋浇灌成的巨兽森林中勉强换来一丝立足之地。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逾静告别罗祐,在树影绰绰的路灯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微风徐来,本该是个万分惬意的时刻,林逾静面上却满是倦意。 今天替店里的同事顶了两三个小时的班,下班后去隔壁街道的阿婶儿家接了吱吱,安顿好小丫头后又马不停蹄跑去机场接了罗祐。 明月上了树梢,劳累了一天的林逾静舍不得那点打车费,蹬了四十多分钟的共享单车赶在凌晨前到了家。 小丫头已经睡了,林逾静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房间,床头淘来的编制小夜灯亮着,林吱吱一张脸被床单捂成酡红色,头发被黏湿的汗水分成一绺一绺,林逾静替她把被子扯下去,打开了床头的小风扇。 这点声响惊醒了小丫头,她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拉住了林逾静的手,软声道:“爸爸,现在几点了?” 小丫头年龄不大,性格却古灵精怪得很,平时就爱帮着她罗叔叔啰嗦管教自己,林逾静拍了拍她的脸糊弄道:“不晚,才十点过呢,你接着睡,爸爸马上也去睡觉了。” 伴随着林逾静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睡拍子,林吱吱又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林逾静看着她,脸上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眉毛垂成弯弯的月牙状。 林吱吱并非林逾静的亲生女儿,严格来说,林吱吱是他的侄女儿,吱吱两三岁那年,他哥林俊因为意外撒手人寰,独留一个寡嫂和林吱吱强撑着过活。 后来寡嫂和隔壁村的单身老李勾搭上,她嫌弃林吱吱是个累赘,林逾静父母因为重男轻女对这个孙女更是不上心,吱吱母亲到底还有最后一点良心,和老李私奔前带着林吱吱找上了远在临海市的林逾静。 最初只是瞒着林逾静说要他帮忙照顾林吱吱几天,拿上门的东西不多,几件小女孩穿的衣服和一捆发卡。 没想到这一走再没回来过,大半年没联系的父母打电话过来时林逾静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在三面环山的会友村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还守着那点固执己见,觉得女孩儿都是赔钱货,一听儿媳妇跑了甚至说得出要把林吱吱过继给同村一对中年夫妻抱养的话来。 林逾静还算有点理智,拿着电话轻声质问道:“爸,您把吱吱抱养给别人,他们给多少钱?” 他声音不大,问得林父沉默良久,最后只得冷言冷语道:“能给多少是多少,这么小一个孩子没了爹又没了娘,谁来养?是我这个瘫了的老头子还是你满头白发的妈?”顿了顿林父继续道:“给你养?会不会又养出个小变态来?” 坐在泛黄布艺沙发上的女孩儿轻轻攥住了林逾静的手,眼里闪烁着点泪光,林逾静听着电话里锥心的言论,单手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对着电话道:“哥已经走了,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我得替他守着。” 旋即苦笑一声,在那边挂断电话之前反驳,“您性取向正常,最后不也养出我这么个变态来吗?这玩意儿既不传染又不遗传的,您怕什么?” 那边迅速扣了电话,听着占线的嘟嘟声,林逾静将林吱吱放了下来,其实他和林吱吱没见过几面。 以往几次年节回家倒是见过几次,可惜他那嫂子一直防着他这位“性取向不正常”的小叔子,他统共也没和小女孩接触过几次。 可就借着这么几次的相遇,林逾静蹲在她身前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妈妈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吱吱愿意跟着叔叔生活一段时间吗?” 第3章 那是个树影斑驳的午后,林逾静自己也忘了当时的林吱吱是什么反应了,小丫头刚到那个狭窄的出租屋时各种不适应,晚上要亮着灯抱着娃娃才能睡着,林逾静每次替她关灯时都能摸到枕头上湿成一片的泪水。 从怯生生的“叔叔”到满心信赖的“爸爸”,改变称呼这件事最初对于林逾静而言是个迫不得已的决定。 二十几岁的单身男人和三四岁的小女孩这个组合本就怪异,一声又一声的“叔叔”更是惹来许多非议,在无数次意味深长的探究与不怀好意的揣测后,林吱吱改口叫了他爸爸。 最初当然是不习惯的,但这个称呼好像有天大的魔力,将原本血脉相连的两个人愈发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生活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软软的小生命,林逾静不知道费了多少根橡皮筋才从网上学来几个漂亮的绑头发技巧,他也曾在流感季节抱着孩子站在拥挤的医院里和许多焦急的家长一起等号,要带好一个小孩并不容易,可林逾静还是做到了,林吱吱在他的照顾下健康地长到了七岁,今年进入了本地最好的公立小学读书。 他轻轻抚平小丫头梦中皱成一团的眉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明天奖励吱吱一个棒棒糖,晚安。” 小女孩肯定是没听到的,但却在林逾静关掉床头灯的那一刻舒展开了皱成一团的小脸,好像是在梦里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家人。 第2章 “爸爸,你别急呀。” 国庆假期结束,每天照常上班的林逾静险些忘记了假期结束的日子,吃早饭时看见背着书包的林吱吱才反应过来今天还得送她上学,小丫头坐在他电动车后座大声抗议。 “废话,我还得去上班,能不急……” “嗞————”的一声,林逾静勉强稳住电动车,他本来是想从一小对面的停车场里抄个近路,没想到前方被榕树荫遮挡的路口耸出来一辆黑色别克,车身左侧的漆瞬间被刮出一条白色长痕。 林逾静心里咯噔一下,对身后的吱吱说道:“完蛋了,接下来一个多月我们父女俩可能都得吃素了。” “没事的爸爸,我喜欢吃素!”闺女的安慰没让林逾静心里好受半分,他把电动车停在一旁,围着车头绕了一圈,查找车主联系方式无果后,林逾静从闺女的书包里要来一支笔和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 “您好,十分抱歉不小心蹭到了您的车,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林逾静把笔还给林吱吱,特意把便利贴粘在了车窗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带着已经迟到的林吱吱离去。 就在电瓶车的轮胎驶出停车场后,并不牢固的背胶在微风吹拂下一点点滑落,便利贴从挡风玻璃轻轻滑落在地上。 路过的清洁工阿姨尽心竭力地把停车场的烟头捡了个干净后把眼光放在了那张写满字的粉色便利贴上。 粗粝的大手一边将那张掉落的便利贴放进垃圾袋一边喃喃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素质低得嘞,乱丢烟头不说还乱扔垃圾……” 目送着林吱吱离去背影的林逾静打了两声喷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暗自思考,难道是路上的风太大了? 另一边,赵珏从茶楼里走出来,手里转着钥匙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朝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 突然,灌木丛另一头正在捡垃圾的阿姨突然听见一声咒骂声,她不解道,怎么这些小年轻这么爱说脏话呢,阿姨摇摇头,拿钳子继续夹着草地里的白色垃圾,暗道世风日下。 另一边的赵珏不知道阿姨在想什么,他给耿展鹏打了个电话,那边估计在忙,声音有些嘈杂,“我亲爱的赵哥,您有什么急事?小的不像你一样朝九晚五的,我这马上准备开大会了。” 赵珏也不跟他耽搁,速战速决道:“你车被蹭了,我到时候送4s补个漆再给你开回来。” 真是流年不利,赵珏上一次被人蹭车还是好几年前,前段时间他的车因为异响送去维修了,这刚从耿展鹏那里借来辆车用来代步就遇上这事儿。 电话那头的耿展鹏切了一声,“就这点小事,咱们兄弟哪跟哪儿的,要是不严重就放着等我送去修也行。” 他一向没心没肺的对什么都不上心,赵珏寻思这车就是在他手里砸了个坑对方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你的好意哥心领了,我自己看着办吧。” 那边确实是忙,没说两句就紧着挂了电话,赵珏拿手指碰了碰那条银色划痕,略微有些心疼地砸了咂嘴,到底是哪个没素质的蹭了人家车就跑? 林逾静这个月头一次上班迟到,老板娘透过监控摄像头在家远程一看,在四人的工作群里甩下一句:“林逾静今天迟到了两分钟开门,”就销声匿迹了。 他拿出钥匙把外边的货架打开,略微苦涩地想,得了,今天蹭了一趟别人车眼看赔钱在即呢,这儿又扣出去一个全勤奖金。 不多不少一百块钱,够他和小丫头好几天生活费了。 送完小丫头后他专程回了停车场一趟,最好是能和车主够当场把赔偿问题处理了,免得接下来一段日子他都捂着空空的荷包提心吊胆,可回去时那辆黑色别克已经不在原地。 林逾静迟迟没接到车主的电话,他一边清点货架上的商品一边想,说不定人家车主也和他一样,为了全勤奖在路上奔波呢。 第4章 不过人家的全勤可能比自己这小地盘的打工仔要多一些,上次他听说罗祐一个月500,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算的。 林逾静高中毕业后就没接着读书,诸多外力因素影响之下跟着同村的同龄人去了外地打工,各种底层行业都干了个遍。 他被父母扫地出门,独身一人什么都不怕,一开始想着老老实实找个十二小时制的电子厂干上几年,等以后有本钱了学点技术回镇上做点手艺活也能过得不错。 可惜世事多变,林俊一下出了意外,农村老家稳稳定定的一家五口瞬间分崩离析。 嫂子跟隔壁老李跑了,颤颤巍巍的老两口找上嫂子娘家却被拒之门外,对方声称林家老两口是在泼脏水,再说了,这家的男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女儿守一辈子寡? 最后没法,林家忍气吞声的受了下来,老两口和林吱吱一下成为了落在林逾静肩膀上的责任。 他得挣钱拱孩子读书,两个外地人租房要钱,吃饭要钱,什么事都绕不过一个钱字,他爸已经瘫了,林逾静定期还得打一笔生活费回去,不管对方想不想要他的钱,但为人子女,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原先的工作肯定不管用了,林吱吱年纪小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人亲自接送,林逾静只能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楼下找了个超市收银的工作。 工资一个月连汤带水也攒不出几个子儿,为了存点应急钱,他上完超市的早班后晚上还会去送几个小时的外卖。 挣钱嘛,不磕碜。 “小静,等会儿下班接吱吱去了?” 林逾静替顾客拿了包烟,看着撩开塑料门帘进来的孙乾,对方眼窝凹陷,因为熬夜乌黑的眼袋下垂,原本就不茂密的头发此刻更是稀疏,“孙哥,吱吱上小学了,现在五点半才放学,我等会儿先去菜市场买点菜。” 店里就他和孙乾两个老员工,两个人一个早班一个晚班,下午四点整准时交班。 以前吱吱幼儿园放学早,林逾静每天交完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她放学,现在小丫头上小学了放学放得晚一点,林逾静可以提前把菜买了处理好再去接人。 “你看,最近忙得我脑袋都糊涂了,总以为吱吱还在上幼儿园呢。” 孙乾拿过一旁的围腰穿在身上,一边系绳结一边左顾右盼道:“昨天晚上我清点库存时有条软中找不到了,你能去库房帮我看看不” 孙乾这人有点大大咧咧的,常常把货物清点了就乱放,林逾静早上来时看着乱了就会整理一下,这也导致俩人有时候对商品的归置位置有点记忆出入。 不是什么大事,林逾静解开围腰进到一边的库房,他人长得高,踩着塑料脚凳在最上层摸索了一会儿,一条掉落在牙刷缝隙中的软中露出来。 "喏,这呢,"林逾静递给他,孙乾靠在门边接了却没动,林逾静皱眉,猜想对方可能是有话要和他说。 俩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孙乾像是下定了决心,抠着门框边的乳胶漆说道:“小静,我就直说了,你也知道你嫂子最近在和我闹离婚,”孙乾顿了顿,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红塔山来,坑坑巴巴的黄色烟丝从皱巴处挣扎出来,孙乾苦笑一声,“家里小孩明年快上学了,你嫂子想在顺祥小学附近买个几十平的学区房,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经济情况…….” 临海市这两年的房价还算稳定,但对他们这样的外乡人来说要买一套房子还是难。 没学历没背景的农村人想要在城市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通常都得耗尽一家老小半辈子积蓄,从此背上几十年房贷,当个彻彻底底的房奴。 孙乾人到中年,在林逾静眼中不算勤快,他在这个超市呆的时间比自己更久,每天下午四点接班,晚上翘着二郎腿打几局游戏熬到十二点下班,第二天闷着头睡一上午懒觉,下午去牌桌上折腾几个小时后又来接班——长此以往,反反复复。 家里有个被他称为母老虎的老婆,身材微胖,一头因为染发而焦黄的干枯卷发,眉心一颗肉痣,说话时声音尖细刺耳。 孙嫂在附近的菜厂里上班,一个月拿点幸苦工资,难得有个假期就把孩子锁家里,自己戴着个紫色皮包去附近的麻将馆打牌。 谈不上有多好,但至少夫妻俩都正经上着班,靠自己养活自己这么一家。 说实话,林逾静不看好孙乾买房这事,他们大概没多少存款,往后孩子还需要更多的花费,徒增一笔定期房贷只会让生活质量下降。 “我八年前来的这里,勤姐这店刚开我就来了,一家人挤在城中村的自建房里,住的是潮湿的一楼,门一关房间里就没信号,手机发不了短信打不了电话,前两年安了宽带才能上个网玩玩,其实这两年政策好,学区房没有什么要买的必要,但你嫂子不想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自建房继续住下去了,前晚我们吵了一架,她的意思是不买房就离婚。” 孙乾咬着滤嘴,本就皱成一团的红塔山被他熏得发黄的牙齿碾来碾去。 林逾静腰杆挺得笔直,站在货架边定定地望着孙乾,他和孙乾认识多年,孙嫂还帮他接过好几次林吱吱,这年头人总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生活,孙乾也从来没对林逾静抱怨过生活的糟糕,可是他今天突然开了口,那就是起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林逾静静静地等着,果不其然,孙乾声音艰涩道:“我知道吱吱上学开销大,但是你这几年趁着晚上也做了不少兼职,你过得节约,不抽烟不喝酒,一顿饭也不见得有个二两肉,大概是有点积蓄的,所以我想…..先问你借着一点…..”许是怕林逾静拒绝,孙乾接着道:“你也知道,我们在这里没几个朋友,亲戚都借了个遍,为了这套房子我四处求人,实在没法子了才借到你这里来……” 第5章 林逾静:"大概需要多少?" 孙乾拿手比了个数,林逾静轻轻摇了摇头,在孙乾还要继续说话前道:“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老母亲这两年还能下地,勉强种几亩地够俩老人自给自足,可是他们岁数大了,早晚都得靠我赡养,吱吱年龄还小,往后用钱的地方大着,这个数差不多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借出去我不放心。” 林逾静十八岁出头时没这么瞻前顾后,可他早就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了,连带着二十八岁生日也在去年过了,孙乾夫妇和他再有情谊也不能让林逾静有勇气拿出全部的积蓄成全他们买房。 可挪出一些还是有的,在孙乾面色灰败之前,林逾静比了数字,“一万,我最多借你们一万,但是明年立秋之前得还给我。” 孙乾面露喜色,眼睛都泛起光来,忙不迭握着林逾静的手高兴道:“行,哥哥也知道你难处,一万块钱也行,剩下的我再去凑凑。” 俩人就这样说定了,外边又来了顾客,林逾静看了眼孙乾,说道:“出去吧,不然勤姐又该在监控里说我们旷工了,我先去接吱吱下班了孙哥。” 晚上林逾静去接小丫头回家,早上还勒头皮的马尾已经松了下去,他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低声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林吱吱讲她拿铅笔戳人的同桌,林逾静蹲下身略微紧张地问道:“他戳你了吗?我看看戳哪儿了?” “爸爸别急,他没有戳到我,”林吱吱用幼嫩的小手圈住林逾静脖子,用自己温热的小脸贴着他脖子,细声细气道:“爸爸是不是又瘦了,你中午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林逾静一把抱起她,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尖,“爸爸不吃饭哪能抱得起我们的小宝贝呀?”他把林吱吱放在小凳子上,“在这儿写会儿作业,爸爸给你做咸烧白吃好不好?” 林吱吱乖巧地点了点头,拿出书包里削好的铅笔和大字本,对着厨房里的林逾静喊道:"老师让我们抄单元词语,我在学校已经抄了一半啦。" 房子的面积不大,厨房只有四五平米,小小的空间勉强挤下林逾静的身影,他拿着锅铲在拥挤的厨房应声道:“是吗,我们吱吱真厉害!” 第3章 饭是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折叠木桌上吃的,林逾静一边往林吱吱的小瓷碗里挑菜一边说道:“吱吱,你之前不是羡慕依依姐姐可以学画画吗?” 依依是隔壁街道李阿婶家的小孙女,李阿婶是本地人,原先就住他们楼上,善良热心不说,这些年带着依依和吱吱去逛了好几次公园,平时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林吱吱,每次林吱吱一去就抱一大堆糖回来,搞得林逾静还有些不好意思。 林逾静之前租住了好几年的自建房就是李阿婶家的,可惜阿婶的儿子媳妇今年要回来创业了,儿媳妇不喜欢家里有太多外人,李阿婶干脆就不再对外租房子了,对方家庭条件优渥,倒也不缺这点房租钱做收入。 年初找上门说这事时阿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感觉自己像在赶人。 林逾静忙让对方别这么想,他刚带着林吱吱搬过来时,对方看他一个人奶着个小娃娃,经常让林吱吱上楼去找他们玩,嘴上还说着就当替依依找个伴。 这几年承了对方不少情,虽然重新找房子这事一度让林逾静感到焦头烂额,但好在船到桥头自然直,几个月前这家筒子楼的住户临时退租,给林逾静钻了个空子,在学校和超市附近重新找到一个房租便宜又还不错的住处。 依依上了小学后就在临海市的私立小学上学,打从幼儿园起小姑娘就背着个小画包去上美术兴趣班,家里贴了一面墙水彩画。 林逾静有好几次去接林吱吱时都看见小丫头在对着那面墙全神贯注的望着,眼里写满了歆慕。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丫头心里想学依依姐姐握颜料笔画画,嘴上却从未给他这个爸爸提过只言片语。 林逾静私下看了好几家兴趣补习班的宣传海报,要么是地方远要么是价钱高,他又怕自己开了这个头又没办法支持小孩学下去,这么久以来便一直装作不知。 可是今年林吱吱上了一小,公立学校的学费比原先那个幼儿园便宜了不少,林逾静身上攒了点钱,便寻思着给林吱吱报个兴趣班。 林逾静:“我给你报个画画兴趣班怎么样?” “我觉得依依姐姐画得好漂亮。”林吱吱点头又摇头,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林逾静,“可是爸爸,我听说报兴趣班需要很多钱。” 一双大手盖住林吱吱的脑袋揉了揉,林逾静轻声道:“没事,爸爸偷偷攒了一点私房钱,可以满足吱吱一点小小的愿望。” “爸爸,这不是小小的愿望,”小丫头高兴地昏了头,放下手里的瓷碗跳下矮凳,伸着小手爬进林逾静怀里,跨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腰小声说:“这是中中的愿望。” 林逾静有些懵,用手拂开小人儿的刘海,“谁是中中?” 林吱吱朝他吹了口气,“爸爸好笨,”她掰着手指,“大、中、小嘛,上画画班就是中中的愿望咯。” 她笑起来咯咯的,似乎是真觉得林逾静笨,林逾静也不恼,握着她的小手左右晃了晃腿,“哦,这个是中中的愿望,那吱吱有没有大大的愿望呀?” 林吱吱踢了踢腿,从林逾静怀里爬下去,神秘地说道:“我不能告诉爸爸,那是吱吱的秘密。” 第6章 “哈哈哈,小丫头现在还背着爸爸有愿望了,好吧,”他给林吱吱倒了杯温水,温柔说道:“没关系,等吱吱哪天想告诉爸爸了再说,好吗?” 丫头点了点头,埋头认真吃着碗里不多的米粒,林逾静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盘算起了孙乾那事。 一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林逾静来说却要不吃不喝两三个月才能攒起来,没钱的滋味太难受了,那种交了林吱吱上学年的学费又削尖脑袋琢磨下学年学费的日子并不好过。 林逾静这几年晚上跑出去干过代驾、烤过烧烤、串串店里替人穿过串,用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才终于攒起来这么点钱。 这一万块钱原本是林逾静存来用作丫头兴趣班学费的钱,既然要学,自然不可能就只学一学期,只要林吱吱喜欢,林逾静就想一直支持下去。 可是孙乾这么求了过来,林逾静心里挣扎千百次还是松了口,是人都会有难处,对方今天要过这么个坎,自己能帮衬着点就帮着。 还好林逾静还有点存款,只要孙乾那一万块钱能在明年秋季之前归还,林吱吱明年的兴趣班费用就不会凑得太困难。 周末,赵珏穿着黑色皮衣,头发抓成黑亮的侧背,赵珏身高大概一米八五往上,眼窝很深,桃花眼朝下一撩时连带出两层褶子,笑起来有几分痞坏的味道。 “早啊,赵主管。” 保安室的门卫大叔热情地打了招呼,赵珏扬头朝门卫大叔露出一个笑容,手里的卡一刷,左侧的员工通道瞬间打开,“叔,走了啊!” “好嘞,您慢走。”拿着保温杯的大叔受用地点了点头,赵珏是kk艺术学校的高管,前两年刚从临海市的另一个培训学校跳槽过来,一来就凭着一张天生多情的脸外加平易近人的性格和这边的职工打成了一片。 赵珏朝前台新来的年轻小妹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直梯直上三楼,后边的小妹抿了抿下唇,拉着旁边的老员工道:“赵主管看上去更帅了。” 她一脸荡漾,下一秒就被同事那纸报敲了敲头,“赵主管这个钻石王老五你就别想了。” 小妹疑惑,大胆猜测道:“不是说他单身吗?怎么,难道那方面有什么功能性障碍?” 同事被她大胆的话吓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随即捂住她的嘴回道:“瞎说什么呢,这位不搞办公室恋情,楼上音乐系舞蹈系的老师够漂亮吧?有那么一两个倒追过他,最后全被拒绝了个遍。” 这时校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香槟色旗袍的老师,她路过前台时侧头,打趣道:“想象一下周日告白失败,周一就在例会上因为工作失误被告白对象骂个狗血淋头是什么感觉?” 这个场面很难想象,小妹刚来,对赵珏还留存着一个春风拂面的温柔印象,面上还有些不敢置信,舒老师继续道:“要不怎么说他是领导呢,听姐姐的,领导再帅也不要想着和他谈恋爱,被男朋友查出勤扣奖金不利于感情健康发展。” “再者说,赵主管就是个没心的花蝴蝶,怕只怕神女有情而襄王无意啊。” 学校的预备铃打响了,舒老师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打出勤,急匆匆朝她们摆了摆手进了电梯。 小妹撑着下巴,同事点了点她,笑着调侃:“把你的第一百零八号男神赵主管当花瓶洗洗眼睛还是不错的。” 底下同事如何议论赵珏自是不知,开完例会他还有一节课要上,拿着书本风一样下了二楼,站在走廊时目光被楼下的人影吸引住,不怪他,这身打扮实在眼熟。 黑色牛仔外套和粉色蓬蓬裙的组合看上去与耿展鹏的行车记录仪里那位撞他车的肇事者十分相似,赵珏脚步微顿,拧着眉朝楼下望去。 小型的塑胶操场上,林逾静下意识抬头,视线同二楼一位穿黑皮衣的男士对上,对方身姿挺拔,龙章凤姿,丰神俊朗。 林逾静生活里很少遇见这种捯饬得这么板正的男人,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一眼,赵珏眉毛却蹙成了一座山峰,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记忆——昏暗的机场停车场,一位驾驶着白色汽车冷漠离去的年轻司机。 耿展鹏后来给平台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接机师傅单方面取消了订单,对于他们的投诉言论还大放厥词,嘴上说着老子不干了随你怎么投诉云云,态度极其嚣张。 这让赵珏气不顺了好几天,恨不得能穿过手机啪啪给那位没有职业道德的年轻人两巴掌。 只叹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位小年轻竟然进了自己的地盘。 赵珏又拿出耿展鹏发过来的行车记录仪视频看了几眼,这视频有些不清晰,奈何对方这副干净利落的模样长得太打眼,赵珏几乎瞬间确认这撞了他车又半路逃跑的小贼。 他心说相由心生这话还是没道理,对方看起来帅气,实则做的事一件比一件龌龊。 kk艺术学院是临海市比较有名的培训机构,学校有两个校区,这边这个新校区前两年新开,在家长中的名声还不错。 林逾静带林吱吱来报名前做过调查,这家性价比最适合,主要是离家不远方便自己周末接送小丫头,小丫头被老师领去试课,林逾静在教室外守了半个多小时后决定找个厕所解决一下个人需求。 他早上喝了太多水,这会儿在亮堂的走廊里绕来绕去,即将迷路之时,林逾静拍上前面一位男士的肩膀,“你好,请问……” 第7章 对方应声回头,林逾静认出他是二楼那个站着往下看的男人,顿了顿继续道:“请问…….” 赵珏就这么回头看了他一眼,开线的衣袖,领口处洗得发黄的牛仔外套,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当然是赵珏对这个人的鄙夷,连带着对他寒酸的穿着也表达了不屑的态度,他双唇抿成一条线,避开林逾静的手,“不知道,自己找吧。” 赵珏各行各业都干过,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鄙夷视线不知道接收过多少次,他蜷缩回自己的手,自动免疫地问道:“我这还没问呢,您怎么就不知道了?” 林逾静没认出赵珏实属正常,毕竟那天晚上在机场对方背着光还戴着个大墨镜。 “不好意思,我比较忙,所以没时间回答您什么问题。” 其实赵珏平日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面对顾客时一张嘴更是比抹了蜜还好听,待人接物也自有风度,可机场失约一事在先,对方嚣张挑衅在后,之前更是好巧不巧剐蹭了自己的车跑路——这种人实在令赵珏心生不喜。 林逾静对上他这副态度只觉得莫名其妙,好在他干了这么多服务行业,对这种态度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林逾静耸了耸肩,心道一句行吧,转身朝另一边的通道走去。 赵珏在后边冷哼一声,道:“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到头来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剐蹭的事赵珏已经不想再当面对峙了,这世界上总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地痞流氓。 赵珏不想为了几百块钱和这种人打交道,毕竟对方现在知道自己工作地点了,要是跑学校来表演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能把赵珏折腾的三天睡不好觉。 他权衡利弊一番,决定对这种人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第4章 林逾静又在走廊里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厕所的位置,他对自己糟糕的方向感感到无奈,原来只需要两分钟的路程自己整整花了十分钟。 出来的时候他想起刚刚那个态度傲慢的男人,心中并无什么难堪的情绪,嘴上却对着电话里的罗祐提了一嘴:“刚刚我找厕所呢,遇见个二逼。” 林逾静这话说得像在苦中作乐,实在是赵珏脸上那股浓浓的鄙夷之味实在太明显,林逾静要是再年轻个五六岁准得和他打起来不成。 他这话音刚落,转眼就和口中的“二逼”本人遇上了,俩人一时面面相觑,气氛有些胶着,谁也没说话。 林逾静被人抓包也不觉得尴尬,侧身捏着手机就要离开,手腕却一把被赵珏抓住,对方手劲不小,林逾静腕骨传来锥心的疼痛,他有些恼火,一下甩开了赵珏的手,冷冷看他一眼就想离开。 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态度让赵珏彻底火了,他看着林逾静的侧脸皱了皱眉,“你是来试课的家长吧,我们kk艺术学校的费用不低,你要是支付不起孩子的后续费用就别浪费我们的教师精力了。” 站在客观角度来说,kk面向的群体一直是工薪阶层,费用实惠且服务体系完善,算是临海市最大的几个培训学校之一。 这也是林逾静为什么会选择kk的原因,可赵珏这样说不仅仅是在质疑林逾静的经济实力,更多是在讽刺他带小孩来免费蹭课。 “先生,这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评价,我需要您马上给我道歉。”林逾静猛地停下步子,他可以接受别人无端的傲慢与轻视,也可以一遍遍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前提是对方是自己的服务对象,但赵珏算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仅仅因为自己寒酸的穿着就可以高高在上的拿侮辱性的语言指责自己? “林先生?赵主管!”美术班的舒老师刚上完课,一出门发现外边带着孩子来报名的家长不见了,趁着课间休息时间找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她敏锐察觉到俩人气氛不对劲,赶紧横亘在俩人中间,对着林逾静说道:“林先生,吱吱的课堂表现非常棒,现在正等着您过去看看呢。” 林逾静面带怒气的模样让赵珏心头一畅,他轻蔑地勾了嘴角,不仅不道歉,反而更加直白地说道:“林先生是吧?恕我直言,我们学校对家长的素质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这番话让舒芯脑子一嗡,她回头疑心赵珏今天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到底顾客是上帝,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出言不逊? 林逾静脸上变得很难看,他朝赵珏走近骂了句脏话,就在舒芯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叫两个同事过来拉架时,不远处走廊拐角里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 “爸爸,”林吱吱露出一个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这边的三个大人,在陌生环境里小丫头还是有些怕生,看见林逾静的瞬间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怯生生地走过来牵住了林逾静宽大的手掌,对着一旁的舒芯小声地喊了句:“舒老师好。” 林吱吱生得水灵,穿一件粉色蓬蓬裙像一朵初绽的娇花,比起同龄人来说她更腼腆一些,但安静温和又有礼貌,舒芯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吱吱怎么跑出来了,想爸爸了是不是?” “爸爸不在…..”林吱吱被林逾静一把抱起来,一只手攥着林逾静的衣领小声回道,舒芯见状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回教室吧,这儿站着小朋友也不习惯。” 舒芯肯定不希望来报名的家长和领导当众产生什么冲突,毕竟这里来来往往守着学生上课的家长也不少,好不容易紧绷的气氛因为小姑娘的到来缓和了一下,舒芯索性顺水推舟提议离开,避免这两个大人再起事端。 第8章 赵珏毕竟是从事教育行业的,此刻看着林逾静怀里的小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林逾静也不想吓着小丫头,他勉强咽下那股不服气,朝舒芯点了点头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其实经过赵珏这事林逾静有些犹豫要不要在kk报名,毕竟听舒老师喊他一声主管,林逾静在女儿的事情上万分谨慎,生怕女儿在这里被穿小鞋,遭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临走前舒芯似乎看出林逾静所想,她摸了摸林吱吱的头,对林逾静道:“林先生您放心,我们kk有三个教学主管,我们美术班不平时不归赵主管理事,”她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当初就是因为小孩子才从事这一行业的,吱吱这么听话,我也喜欢她,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 见林逾静还有些犹豫,舒芯为了自己的提成再下猛料,指了指门廊外边的职工照片榜单道:“您看,外边有校长投诉热线,吱吱要是真受了不公平待遇,您随时可以去投诉我们员工的。” 像他们这种补习机构做的是长期生意,有的家长出于信赖,往往孩子一送就是三五年,kk也十分重视员工的职业素养和家长的体验感,不仅会定期电访、组织家长活动、发放小礼物,门口的投诉热线也是24小时都有人受理。 家长投诉也是悬在老师头上的一把大刀,毕竟没人想因为投诉而扣奖金写检讨,次数一多还会面临失业风险。 林逾静似乎被舒老师的话说服,他看着走廊的投诉热线若有所思,半晌牵着林吱吱的手对舒芯道:“请问在哪里缴费?” 最后还是报了名,毕竟kk是附近综合性价比最高的培训机构,林逾静前期也是做了很多调查比较才把林吱吱带来,他不想因为一个晦气的傻逼再找麻烦。 只不过林逾静在离开前特意拍下了走廊的投诉热线电话,路过教师介绍栏时多看了两眼中间的蓝底证件照,旁边赫然写着两个字:“赵珏”。 kk的月例会上,赵珏赵主管的投诉信件被拎出来单独批评了一遍,从前都是他批评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赵珏被批评,对家长态度恶劣,出言讽刺等等行为被领导作为反面例子翻来覆去念叨了半小时。 会议解散后,赵珏磨了磨后槽牙,想着领导交代下来的任务无比后悔。 他后悔没在机场被网约车司机弃之不顾的当场拦下他的车骂他个狗血淋头,后悔没在认出剐蹭肇事者的当天把他拎到警局让他当面写个道歉信。 现在好了,领导要他电访加面访,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请那位家长在下个月例会之前撤回投诉。 其实这事放在以前也没这么严重,可是前段时间一名老师刚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机构正在严抓严打投诉事件。 赵珏实在后悔。 落在最后的舒老师贴心地递出一瓶矿泉水,她脸上有些心虚,想到几天前自己给林逾静介绍的投诉热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赵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这贴心的举动说了声谢谢,起身捶了一下桌子,吓得舒老师抖了抖手。 赵珏那边如何兵荒马乱林逾静自是不知,初冬时节的雨是缠绵的,落在冷瑟的空气中,在夜里的水坑中滴落出城市的光影,林逾静手指冻得通红,额头上却密布一层水珠。 分不清是汗还是雨,交融在一块儿,但他顾不上这点细雨,顶着楼下保安冷嘲热讽的语气迅速冲上了楼层。 这边小区临近高铁站,许多业主为了挣钱干脆把家里的格局改成零散的临时民宿,物业劝不了业主就只能从外边下手,对小区外来人员的看管十分严格。 林逾静站在闸道边等了好半晌也没人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给保安大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对方才肯放他进去,按理说身上这身外卖服这么打眼,对方不应该有认错的可能性。 可这年头有些人就是以看别人狼狈为趣,非要林逾静在雨里淋那么几分钟才肯放行。 人情冷暖拍打在身上,就着夜里的雨滴滑进脖子里,林逾静一边低头爬楼梯一边麻木地想,这种冷冰冰的恶意像一条细滑的毒蛇,时刻攀爬在他脖子上,他心思一个松懈就会伸出利齿狠狠注进毒液,好让他被生活打倒的更容易一些。 下楼的时候林逾静收紧了衣领,他朝冰冷的双手吐了口热气,双手一搓又恢复斗志,临走前林逾静看着黑夜里亮着白光的保安室,不由得遐想,等吱吱以后大了,他也去找个保安的活计干好了,这样就不用为天气担惊受怕了。 想想冬天蹲在屋子里泡杯热茶再烤个小太阳的滋味,林逾静觉得手上被冷风吹出来的痛楚都减轻了一些。 幻想是很美好的东西,他让受苦受难的躯壳暂时留在原地,灵魂得以短暂寄居在一处温暖的海洋。 手机响了两声,林逾静接起电话,“喂,宝贝还没睡觉呀?” 林吱吱用着家里的旧手机,坐在床上对着电话里喊道:“爸爸,外面下雨了,你赶快回家呀。” 林逾静看了眼时间,对着电话里的小人温声道:“好,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你先睡觉,好吗?” 纵使生活尽是残风细雨,林逾静却并不为此感到颓废绝望,因为他知道自己被人深深需要着,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林吱吱在的地方就是林逾静的家。 第5章 接到赵珏电话时林逾静还以为是电信诈骗,无他,对方操着一口十足的播音腔,声音里的磁性强到像吃了一坨磁铁。 第9章 在林逾静坚持不懈地挂了三次电话后,赵珏终于憋不住了,恢复了他原来的声音道:“林先生,我是赵珏,能浪费你几分钟时间听个电话吗?” 林逾静辨清是谁的声音时还愣了半响,他的生活像螺丝钉一样连轴转,之前和赵珏的不快早忘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赵珏打电话林逾静都快记不清这人长什么样了。 他哦了一声,下意识讽刺道:“我这种人的时间想必没有赵主管宝贵,您要说什么赶紧的吧。” 赵珏许多年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何况对象还是个讨人厌的单亲爸爸。 这信息是他去舒老师那查林逾静电话时看见的,不管怎么样,赵珏单方面认为林逾静离婚的问题肯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想必那位年轻小姐一定是被林逾静的皮囊给欺骗了,才猪油蒙了心一般给他生了个乖巧的女儿。 赵珏对林逾静满心不虞却不能表现出来,对方好不容易接了电话,他只能强压下心头那些反感,努力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您说笑了,我这次给您打电话就是为了讨一个道歉的机会,上次我因为个人情绪给您本人造成了一些不愉快的体验,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林逾静不笨,他一下就猜到赵珏这副态度的转变是因为自己写的投诉信。 他并不打算因为这通简单的电话就原谅对方,赵珏的不礼貌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是实质性的,因为工作性质,林逾静面对再无理取闹的顾客也需要保持平和的态度接受对方的指责,而投诉赵珏这件事是林逾静生命中少有的维护自己自尊的时刻。 说实话,因为学历穿着与经济问题被人轻视的滋味并不好受,这也导致林逾静在这种少有可以挺直腰板的时刻分外强硬。 送货的三轮车停在了超市外边,林逾静打断赵珏:“赵先生,我以为尊重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交往前提,当然,想必您也不想和我有什么交往。” 林逾静朝门外的送货小哥打了个手势,加快语速对着电话道:“您放心,后续我也不会给您找什么麻烦,但您的道歉我也不会接受,就这样吧。” 赵珏看着挂断的电话,“啪叽”一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猛地被捏成一团,他额角青筋微突,用尽毕生的涵养克制住自己即将变得狰狞的表情,恶狠狠道:“好你个林逾静!” 一边打着尊重的旗号讽刺赵珏没教养,一边强硬地拒绝了赵珏的道歉,这是一点缓和的台阶都没想给他下。 临海市某商场,林逾静看了一眼坐在儿童区玩沙子的林吱吱,对方正和旁边的妹妹一起开挖掘机,他不由得笑了。 这笑容落进罗祐眼里,他问道:“你这顿饭我等可久了,最近怎么样?” 林逾静摇摇头,看着罗祐道:“还是老样子,听说你在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林逾静平日里不怎么爱笑,脸上没多少肉,脸上有什么表情时肌肉幅度不会太大,整个人像一个冷硬的蚌壳,庞人要拿出千斤重的钢铁才翘得开他的外壳,得以窥见内部的柔软。 罗祐和林逾静是高中同学,他记得那时候林逾静只是沉默,在乡间清晨的第一抹寒露升起之时,他已沉默地坐在第一排开始看书写字,午间惬意的阳光下,当别的同学都在沉睡时,他又开始拿出纸笔沙沙写字。 就是这样一个安静又努力得过分的人,曾经想着用一根笔杆子走出大山的人,却被家庭折断了羽翼,永远地困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大山中。 作为林逾静少有的好友,罗祐曾一度怀疑林吱吱的到来是好是坏,现在看来,应该是好的,至少从前他没有这么多机会可以看见林逾静这种平和的快乐的微笑。 一只手在罗祐面前挥了挥,林逾静嘿了一声,凑近他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呢,问你相亲怎么样了?” “这事儿我没给你说过吧,你从哪儿知道的?”罗祐苦笑一声,"我哪里想相什么亲啊,一个人多自由啊。" 林逾静:“从小冯那里听来的,你妈上次去他家后山采菌时遇见他妈了,拉着他妈的手聊了这事。” 罗祐和林逾静都是临海市下一个偏远山村的人,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到他们这一代年轻人才开始外出打工。 罗祐和他们这些打工仔不一样,他当时考上了公办二本大学,虽然算不上前程万里,但毕业后好歹进了个不错的食品公司,一个月工资顶林逾静拼死拼活两个月。 可能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窗就得关上另一扇,罗祐的情场之路不算顺畅。 第一任妻子是他父母给找的,隔壁村的女大学生,一开始罗祐不想结婚,可父母从他毕业开始就催着,就这么催了四五年,罗祐索性遂了他们的愿,和介绍的那个女孩谈起了恋爱。 订婚前一晚罗祐来找过林逾静,他说自己其实没有准备好怎样扮演好丈夫这个角色,而且他和姜茹才认识一年,订婚感觉有点太快了。 可老家的长辈不觉得快,他们觉得两个人年龄也大了,趁年轻早点结婚生小孩才是要事。 而且姜茹家也不想女儿没名没份跟着一个男的混在一起,说是怕时间久了要是罗祐觉得不合适,女孩子年龄被拖大了就不好嫁人了。 最后两个年轻人就这么订了婚事,后来就是买房、买车、婚礼。 这段婚姻最后是以离婚散场的,原因没出在俩人的感情上边,而是现实因素。 第10章 结婚一年后姜茹的肚子迟迟没动静,她是想要小孩的,最后夫妻俩一起去医院检查,最后查出来是罗祐的问题。 俩人顺理成章的离了婚,房子归姜茹,车子归罗祐,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时间。 这事儿对罗祐打击不可谓不大,好在他性子足够豁达,三两下相通了倒是比以前还过得快活,就是苦了家里思想传统的父母了,“我妈就是瞎操心,我这才刚到三十呢她就急着给我找二婚对象了,唉,愁呀。” 林逾静拍拍他的肩膀,“阿姨这不是怕你打一辈子光棍么?别愁,找时间我陪你喝酒放松放松。” 罗祐外形条件不差,工作稳定,工资也还算过得去,真要有心找女友哪用得着他妈操心,可老太太不懂,老太太是半脚踏进棺材板里的人,一生就这么一个孩子,生怕自己和老头离开后对方就得孤家寡人一辈子了。 当初她步步紧逼着罗祐结婚,要说罗祐心里完全不怨是不可能的,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催婚这事儿是他心理素质不够坚定,自己没胆子反驳家里的提议,“其实当初订婚前我就该断了的,唉,这不是害了姜茹么?” “瞧你想哪儿去了,要怪只能怪你们没按着规矩把婚前检查做了,别的都是两情两愿,别把黑锅往自己身上架,”林逾静又道:“我听小冯提了一嘴,人姜茹托关系回镇上拿铁饭碗干活去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滑溜,指不定都快忘了你这个人了。” 林逾静一番话给了罗祐一点微小的心理安慰,俩个大男人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算了,想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做什么呢。 “吱吱呢?” 林逾静立马扭头,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原本蹲在儿童区玩耍的小丫头竟然不见了身影,林逾静紧张地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左右望着。 “爸爸!”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逾静几乎是立刻拔腿抱住了从另一边跑过来的林吱吱,他半蹲着将人搂进怀里,紧张道:“你刚刚跑哪儿去了?爸爸不是叫你好好呆在那里玩玩具吗?”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林逾静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抱着林吱吱时手上还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都是给吓出来的。 “我去上厕所,碰见赵老师了,他把我带回来的。” 林吱吱似乎也感觉到爸爸的紧张了,身体紧紧贴着林逾静,还没忘了介绍后面的赵珏。 林逾静抬头一看,穿着蓝色长款羊毛外套的赵珏正注视着自己,这让林逾静想到对方每天早上坚持不懈打来的道歉电话——每一个都被他挂断了。 “林先生,我在厕所门口遇见了独自一人的林吱吱同学,出于对小朋友的关心和照顾,我把她带了回来。” 他态度谦和,笑起来时带起半扇眼尾的褶皱,平添一股似水的温柔神态,林逾静不得不承认,对方不拿鼻孔看人时还是有那么几分人模人样的,他略带感激地同赵珏握了握手:“赵先生,今天谢谢你了。” 赵珏轻笑一声,用他那副从容的社交姿态道:“不知道今天这件小事能不那让林先生给我一个请客吃饭的机会?” 林逾静微微退后半步,他知道赵珏对自己这样死缠烂打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撤掉投诉,他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对方帮了自己,林逾静摆手道:“请吃饭就不用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他想着回家后就给赵珏把投诉取消了,但赵珏以为对方跟自己打太极呢,他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自然不想放过,“无论这事儿过不过,上次的事都是我做得不对,还请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林逾静揉了揉太阳穴,他也不想继续掰扯了,点了点头道:“行吧,不过这顿饭该我来请,谢谢你今天帮我把吱吱给送回来。” 赵珏不置可否,林逾静这样说他反倒乐得轻松,俩人说了几句话约定了时间,离开前赵珏还风度翩翩地挥了挥手,善意提醒道:“哦对了林先生,记得把我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第6章 回去的路上罗祐频频打量林逾静,林逾静扫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罗叔叔,你开车不专心哦,”林吱吱小腿悬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爸爸说开车要一心一意!” 罗祐眼睛一亮,道:“我们吱吱都会说成语啦,这么厉害呀!”捧完小的他又扭头对着大的,道:“刚刚那位赵先生……我看还不错。” 林逾静猝不及防睁大眼睛,他看了罗祐好一会儿,直把林逾静看得心里发毛,他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缓缓说道:“他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鼻孔朝天的二逼。” 这误会可大了,有求于人的赵珏将他那副傲慢的架子尽数藏在谦逊的皮囊之下,罗祐今日这么一见,还以为林逾静这铁树终于有了开花的机会,结果没想到赵珏就是那个盛气凌人的二逼主管? “还以为……” 林逾静打断他,“他人品怎么样暂且不论,反正一看就和我们这种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想什么呢?”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小林同志,你阶级思想不要这么强好伐?”说完他偷偷瞄了一眼看着窗外的吱吱,小声道:“我上次说那个学金融的,下次一起出来喝个酒?” 林逾静外形条件不错,如果不是身份证上实打实写着出生年月日,出去说自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人信。 第11章 可他整日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什么娱乐活动自然就没有结交新朋友的机会,罗祐看他单身这么多年,最近起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心思。 “你一个直男,上哪儿找来这么个……人给我介绍?”林逾静用狐疑的视线打量着他,罗祐仿佛就等着他这么一问,兴高采烈道:“我和他是好几年前工作原因认识的,那时候不知道他是…..呢,后来他在朋友圈发他对象照片我才知道。” 好歹车上还有个小孩,俩人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罗祐:“本来我俩已经没啥交集了,直到前段时间在一个饭桌上碰见了,人家刚恢复单身,和我关系可好,我觉得他人也不错!” 林逾静点了点头,“既然人家不错你就好好交这个朋友。” 目的地到了,罗祐把车往边上一停,回头问道:“啥意思,你是见还是不见啊,你之前不是说想找个专一过日子的吗?我看他和前任处那么多年,应该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把座位上昏昏欲睡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林逾静摸了摸她的头,朝罗祐说道:“你说他专一又刚恢复单身,难道就这么点时间就够他把前任从心里扫干净了?”他推开车门,“我没什么恋爱经验,不敢找这种心里有人的。” 罗祐被他说得愣了一下,好半晌他看着关上的车门扒着窗对林逾静的背影喊道:“诶你这借口也太不瓷实了吧,人都没见过你怎么就知道别人心里还装着前任?这样,我回头去问问?” 林逾静敷衍地点了点头,背对着罗祐挥挥手,他抱着手里的林吱吱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哪里还敢找什么对象?林逾静觉得自己一向是个运气很差的人,或许年轻时对恋爱有过憧憬。 可是现在,谁会愿意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喜欢和他在一起?林逾静垂眸看着自己骨节红肿的手,一到深冬,这双手就会冒出紫红色的冻疮,有时候这冻疮还会流出难看恶心的脓,如果处理不好,春天也会留下一层黑紫黑紫的疤痕。 林逾静伸出空手在阳光下照了照,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左手中指有一株长长的墨黑色尖毛草图案,如果忽略掉食指骨节的肿胀,那双手就像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一样耀眼夺目。 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指腹上边布满了厚茧,有时候他拿手指摸过林吱吱的脸,小丫头会立马缩回脖子,抱着他的手说有点痛。 就是这么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有谁会愿意一直握着呢? 不过还好,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林逾静抱紧了怀里的小丫头,觉得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酒吧里边的气氛已经炒得非常热烈了,耿展鹏凑到他的身边,挨着他耳语道:“看你正前方那两个地中海老头,吃别人豆腐呢。” 赵珏连眼神都没抬一个,耿展鹏是个不怕死的,八卦道:“看来你这场澳洲之旅不太愉快啊?” 赵珏心里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对方是他在老地方工作时带的实习生,长一张娃娃脸,父母是高中教师,说话温柔有涵养。 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动了赵珏这个大男子主义的保护欲,他作为上司手把手带着人家实习到入职,俩人在一起共事两三年左右,于思源突然辞职决定回家全职备考,拿到国外高校offer后迅速出了国。 赵珏和人家共事两年没察觉到喜欢,人家辞职了走了才意识到喜欢。 于思源备考期间的雅思老师还是赵珏找的,借着朋友的名义替他打理好了一系列相关事宜,最后亲自把人家送了出去,于思源走的那天赵珏大醉一场,到最后也没厚着脸皮表白。 要用赵珏的话来说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寻思着自己在于思源离开前表白也没什么用,不如安心在国内守着,等他学成归来,到时候再正式的表个白,从此俩人双宿双飞,恩恩爱爱。 他嘴上这样说着,这两年却往澳洲跑了不少趟,每次都是于思源遇上什么问题,他则像个老父亲一样千里迢迢赶去陪着人家。 要耿展鹏来说,赵珏就是给人当工具人而不自知,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搬到台面上来说的,不然以赵珏那副臭脾气,俩人至少得冷场一个月才能和好。 以往赵珏每次回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这次,面色忧虑地把耿展鹏喊出来喝了一场闷酒,他什么也不说,耿展鹏这儿也问了那也问了,索性直接道:“怎么,你终于认清于思源对你不感兴趣的现实了?要不哥们给你介绍个新弟弟,保管你看一眼就爱上。” 这话一出脑袋被人捶了一拳,耿展鹏泪眼迷离地捂住脑袋,嘴里喊了一声操。 赵珏一把站起身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处,朝耿展鹏冷冷道:“明天还得上班,回了。” 临海在地理位置上是实打实的南方地区,冬天的冷风阴冷潮湿,迎面一吹把赵珏的酒意拍撒七分,他脑子里想到这次见到于思源的情形。 说实话,对方刚过去那段时间因为语言不通外加环境陌生吃了不少苦,每次一打跨国电话听着他沮丧的声音自己心里就揪着,逮着机会就往他身边飞。 这么坚持不懈了一年多,眼看于思源回国在即,赵珏满心欢喜的以为俩人马上就能修成正果,哪成想这次过去于思源带他和那边的同学一起吃了饭,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健身爱好人士,往那一坐像头熊似的。 第12章 赵珏以前也在电话里听于思源提过这个同学,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普通朋友,直到这次三人坐一起吃饭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于思源对男生下意识的贴近与温柔体贴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眼,一个二十五六岁,比赵珏小了整整十岁的小年轻,却比他更得于思源的喜欢。 要说不甘心是不可能的,于思源的推荐信他帮着弄,老师他给找最有经验的,出国前后各项事宜都是他帮着料理的,这里边时间精力与金钱赵珏一点没少付出,结果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赵珏有点钻牛角尖。 冷风吹来,赵珏揉了揉山根,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一个尾号3728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但赵珏打了这个电话几十次,甚至被拉黑过,对这串尾号早已烂熟于心。 林逾静发了条短信过来,上面标注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赵珏这才想起上次他和林逾静约在明天,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提起,他都差点忘了,赵珏扫了一眼消息,回了个ok的手势过去,对方没再回了。 他对着信息框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朝家的方向走去。 没办法,赵珏早过了遇到一点不顺畅就需要靠酒精麻痹自己的年龄了,他经济独立多年,知道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没有什么能够比工作更重要。 就算今夜一醉方休,明日太阳升起,他照旧得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对着不喜欢的人说一串违心的鬼话。 这一切竟然仅仅是为了让对方撤回一封投诉信。 赵珏觉得自己简直流年不利,他从业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被家长投诉,说是职业生涯滑铁卢也不为过。 但又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他错在没有当时拉着林逾静去警局索赔补漆费用,反而在自己上班的地盘对着人家冷言热讽,最后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下去。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西边的太阳升起来了,老板娘勤姐一大清早也跟着来店里坐着,林逾静同她打了个招呼,穿着一件灰色格子大衣,坐在角落照镜子。 林逾静正收拾货架呢,眼前突然一黑,他手掌往前一撑,脑袋不甚清醒地摇晃两下,货架上的商品也稀里哗啦压倒了一片,这惊住了正在爱美的勤姐,她一下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没事儿,不小心碰了一下,”林逾静朝她摇摇头,对方朝这边看了两眼又重新翘着二郎腿坐下了,只是嘴角垂着,有些不满道:“做事别这么毛手毛脚的,仔细一点。” 林逾静嗯了一声,货架清理完毕,冷清的店里骤然响起一阵铃声,这给勤姐又吓了一跳,她有些不耐烦,尖着嗓子朝林逾静喊道:“林逾静!你电话响了!” 林逾静匆忙走过去,放在柜台上的黑色手机轻微震动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身后笼起一阵阴影,没来由的,林逾静下意识停顿了步子,那个正在播放聒噪铃声的手机此刻像深渊里的巨口,令林逾静望而生畏。 “嗡——嗡——” 但勤姐显然不会给他犹豫的时间,在铃声播完第一个循环后,勤姐拖着嗓子开了口:“快——快去把这个吵闹的电话处理了!!!” 声音里的怒气已经完全不需要掩盖,林逾静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看清备注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紧。 电话一接,吵闹的铃声戛然而止,林逾静的世界也空白了一瞬,他听着电话里的人声缓缓回过神来,勤姐再一回头,只见平日里总爱板着脸的林逾静脸色难看,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对着勤姐道:“勤姐,家里出了点事,我可能得请个假。” 勤姐目光狐疑地在他脸上与手机上扫视,最后有些质疑道:“什么事?” 林逾静肩膀微微颤抖,手机硌手无比,他紧紧握着,垂下眼睑轻声道:“我妈在后院摔了,我得回去一趟。” 勤姐点头的瞬间,林逾静僵着身子出了超市大门,冬日的阳光已经升起来,他脑子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下意识拦了一辆出租车。 会友村前几年才刚通大巴,林逾静到了车站才想起来要买票,可最近一列车在下午两点,他跟着车站外边拉客的黑车司机走去,一辆五菱牌的面包车在破落的小巷里停着。 回程的路上跌跌宕宕,面包车司机为了早去早回开得很猛,林逾静本来就被紧张与害怕席卷,这晃荡的车更是让他死命捂住了胃,手心里,额上全是冷汗。 原本冷清的县医院入口围了一大群人,穿着花布袄与单层褪色中山装的叔叔阿婶一看到林逾静的身影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 林逾静被他们围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握住其中一位阿奶的手急切道:“我妈呢?” 原本闹腾腾的一群人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还是冯阿婶反应过来,指着后边的走廊说道:“林阿妈脸上摔了一条口子,医生在给她缝呢!” 林逾静拔腿朝阿婶指的方向走去,带有消毒水味道的冷风灌进林逾静肺中,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步子来。 简陋的手术室外,一个坐轮椅的驼背老人正对着手术室的方向望眼欲穿。 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林逾静走过去,“爸,妈怎么样了?” 意料之中,林父是不会搭理林逾静的,这时候几个叔婶也走了过来,林逾静拿求助的眼神看着他们,冯阿婶无奈地叹了口气,老林家两口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辈子,生下来两个孩子从小就懂事,眼看着日子要好起来了,哪想造化弄人, 第13章 几年前老林半夜从阴沟里摔下去中了风,从此下半身瘫痪只能在轮椅上坐着,从那以后就跟林逾静这个小儿子翻了脸,村子里都有传闻说老林头是在争吵中被他小儿子给不小心推倒的。 本来和小儿子闹翻了也就算了,家里好歹还有个成家的大儿子,哪想大林又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撒手人寰,林家儿媳妇也撑不下去早早走了人。 一家六口如今就剩下四个,其中还有两个老的一个小的,别人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唯独林家人是越过越差。 冯婶家的儿子小冯和林逾静是发小,这几年这孩子吃了多少苦他们都看在心里,现在也舍不得他为难,一把抓过他的手对着林父嚷道:“老林你别摆着你那副臭脸给小静看了,人家这也是担心林嫂,坐了大老远车跑回来,你看他这满头的汗,可不是担心母亲紧张出来的么?” 说完冯婶对着林逾静摇了摇头,“我看着老太太送过来时满脸是血,那领子那衣襟全被染成深色了,不过别担心,这已经送进手术室一个多小时了,你妈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对呀对呀,小静你别急。” “还好王大爷的三轮车今天没骑出去卖菜……..”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着,林逾静双手颤抖,怎么也静不下来,他猛烈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险些背过气去。 九年前,他爹也是这样,躺在老宅子前的阴沟里,整个人躺在地上抽搐着,脸上嘴上全是血泡沫,林逾静和林俊接力背着他跑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人送进医院,那天晚上林逾静跪在手术室的外边,心想上天如果非要拿什么去换,那就拿自己的命去换吧。 林逾静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那个时候他靠在冷冰冰的医院墙壁上,除了求神拜佛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保佑自己年迈的父亲了。 不幸中的万幸,林父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从此墙也不能爬了,地也不能下了,整日就坐在轮椅上晒晒太阳编点竹篾工具拿到街上去卖。 手术室的灯灭了,一群人围上去,医生摘了口罩,只说老太太额头撕裂性外伤,缝了八针,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林逾静吊着的一口气松了,轮椅上的林父也终于垮下了一直挺直的脊梁。 父子俩对视一眼,林逾静伸手想去帮林父推轮椅,转头却被他一句冷哼打发了。 老头子穿着一件带补丁的土布上衣,脚下一双扁平的军绿色胶鞋,林逾静收回自己的手,不忍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每年换季他都会给两个老人买新衣服回去,林母还会偷偷摸摸的拿那么一两件来穿上,林父则从来没穿过他买的衣服,尽捡着从前那些洗得褪色的衣服穿。 林家父子俩闹翻脸的原因村子里许多人都在猜,但要林逾静自己来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到底是谁有错,或许都有,但林逾静认了,林父却始终跨不过这个坎。 林母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忙完一切林逾静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想起还在kk兴趣班等着自己接的林吱吱,当着林父的面给罗祐拨了个电话:“喂?你今天下班帮我去接一下小丫头……嗯……我把地址发给你,今晚可能得麻烦你一下了。” 林父回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道:“你就是这么替你大哥养女儿的?就这么随便丢给别人?” 林逾静习惯了他这种随时随地都在质问的语气,他垂了垂眼睑,替床上的林母掖了掖被子,回道:“也不是别人,咱们乡的罗祐,他对吱吱挺上心的。” “吱吱一个小女孩哪能随便交给外面的男人带?你自己早点回去,当初这孩子是你要来带的,不照顾好怎么说得过去?”林父扭了一把轮椅的把手继续道:“当初我说送给别人养你不同意,人家现在在县城里有房有车,吱吱要是跟着他们,那日子能有跟着你难过?” “爸,不管怎么样吱吱都姓林,我不会让她跟着别人的,”林逾静取出随身带着的银行卡,“你看着点妈,我去银行取点钱。” 林父眉心微蹙,反驳道:“你还不回去,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语气厌烦,像是巴不得林逾静从他面前原地消失,林逾静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态度,面不改色道:“护士说晚上需要留人,您能照顾好妈吗?” 林父顿时不吭声了,留给林逾静一个背影,林逾静叹了口气也不同他多说,转身下了楼。 县里的医院设备老旧,老年人毕竟年纪大了,医生建议最好转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一下,过去了肯定各方面都需要钱,今天帮忙的各位阿婶阿叔也得封个红包感谢人家,超市那边肯定得请几天假,手机早没电了。 他一天没吃饭,此刻攥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蹲在尘土飞扬的水泥拱桥上边,捂着抽疼的胃部蹲了一会儿,手掌心隔着肚子上紧实的肉一直按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股绞痛才停止。 从银行出来的时候林逾静脸色苍白,他走到外边的面铺上点了两碗粥和几碟小菜,自己则狼吞虎咽吞了两个白面馒头下肚,实在噎得不行了就灌几口矿泉水,那几块面粉就这么顺着冰冷的水囫囵下了肚,林逾静的胃部并没有好受多少。 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燃起一条长龙般的灯光,揣着一肚子闷气的赵珏把车甩到学校外边的停车场,保安亭的大爷感觉一阵阴风刮过,看着满脸忿恨的赵珏直冲冲进了kk的大门。 第14章 前台俩人只见平日里总是笑眼盈盈的赵主管阴沉着脸上了楼梯,有些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 今天是周日,赵珏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舒芯老师带的美术班,一群小萝卜头里望去,林逾静的小女儿正端正地坐在第三排拿着水彩笔涂涂画画,赵珏突兀地出现吸引了一干视线,连带着正在指导小男孩的舒老师也抬起了头,这些疑惑的视线让赵珏反应过来,退后几步出了教室门。 “赵主管,有什么事么?” 舒芯温声让小男孩一个人练着,对着靠在美术室蓝色外墙的赵珏问道。 赵珏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距离兴趣班下课还有半小时,外边的休息椅已经来了几位等着接小孩的家长,赵珏把心里的不满吞进肚里对舒芯摇头,“没事,我过来等人的,你先忙着吧。” 这事要从林逾静发的茶餐厅地址说起,因为他白天要上班的关系,所以特意把时间约在了下午四点。 赵珏对他口中的互相尊重耿耿于怀,为了避免迟到,下午三点处理好工作后就开始出发,他是带着请林逾静撤销投诉的诚意来的,忍耐着厌烦把自己的态度放到了最低。 可他在人来人往的茶餐厅坐到了五点整,那个瘦高的寸头男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短信不回,电话关机,赵珏很难不怀疑对方只是在把自己当猴耍。 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林逾静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是再一次刷新了赵珏的下限,如果愤怒可以具象化,路人大概可以看见赵珏头上燃烧的熊熊火焰。 林!逾!静! 这个名字被赵珏在嘴里反复嚼了几百遍,回想机场被他喷了一车尾气的画面以及轿车被他剐蹭的银色长痕,赵珏直接驾驶车辆飙回了kk艺术学校。 他就要在这里守株待兔,投诉信他也不管了,到时候非得拿着行车记录仪的录像把林逾静拖到派出所不成。 第8章 兴趣班下午六点放学,年纪大点的小孩给老师说完再见后结着伴儿跑出了学校大门,年龄小点的则在教室里等着家长挨着领走了人。 赵珏靠在美术室外边笑面送走几个面熟的家长,原本热闹的教室十几分钟就冷清了下来,座位上的林吱吱背着书包坐在凳子前边乖乖等着他爸来接。 舒芯把歪掉的桌子重新移回原位,站在林吱吱身边问道:“吱吱,爸爸今天怎么还没来呀?” 林吱吱摇了摇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不知道…..爸爸以前来得很早的,”她对老师有种天生的怯意,说话时不由自主就会红脸,林逾静给她穿了一件白蓝拼接色卫衣,小巧的脸藏了一小半在领子里看上去煞是可爱,舒芯忍不住心一软,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急,爸爸可能有事耽误了,舒老师陪你在这儿等会怎么样?” 林吱吱轻轻地点了点头。 时间又过去二十几分钟,外边的天色暗了下来,赵珏看了眼手表,对林逾静的评判又下一层楼。 上次看林逾静对他这宝贝女儿的态度还以为他至少是个负责的单亲爸爸,现在想来还是自己高看他一等了,哪有父亲把自己女儿丢在这儿半个多小时还不见人影的? 就在舒芯准备给林逾静打个电话时,楼道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位穿着正装的男士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他循着教室的门牌在美术室外停下,林吱吱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扑向罗祐:“罗叔叔,你怎么来啦?” 罗祐替她拿起沉重的书包,对着教室内的舒芯道:“舒老师是吧,我是吱吱她叔叔,她爸爸临时有点事托我来接她回家。” 舒芯点了点头,慎重道:“我得给林先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不出赵珏所料,舒老师的电话根本没拨出去,手机里传来冰冷的电子女声,舒芯有些犯难,虽然吱吱看起来与这位先生明显认识,但没有家长的授意就把孩子交出去,这后续要是出什么问题谁来负责。 可现在吱吱父亲又联系不上,事情一时有些难办,罗祐挠了挠头思考着怎样才能让老师放心,这时一直靠在墙边保持沉默的赵珏开口了,道:“舒老师,我之前在商场碰见过吱吱家长和这位先生,他们确实是朋友。” 小孩子还有可能会出错,可大人说的话总不会错,更何况赵珏还是领导,此刻上司发话,急着下班回家的舒芯也不再多说什么,摸了摸林吱吱的头嘱托她早些回家就离开了教室。 走廊一时只剩赵珏和罗祐一大一小,罗祐对他点头道谢,赵珏没动,皱着眉道:“林逾静出什么事儿了?” 这话一出气氛有些尴尬,毕竟他和林逾静又算不上什么熟悉的关系,问这话怪没立场,连罗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此刻挂念着林逾静的事,皱着眉点了点头,“劳您关心了,是家里出了点事,他人还在老家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说完这话罗祐就急匆匆地走了,他来的匆忙,车临时停在楼下,晚一点就有可能被贴上罚单。 赵珏目送他们离去,心里的气突然没了宣泄的口子,看来林逾静没耍他,对方是真有事耽搁了。 情绪上经历了这么大一场起起伏伏,赵珏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他寻思着回头去庙上烧两柱高香去去晦气,至于投诉这事儿,赵珏长叹一口气,算了,大不了到时候被扣点奖金吧。 第15章 林逾静给老板娘请了两天的假,林母醒来后他把封好的红包放在老人带来的布袋子底下,“爸,这几个红包你回去记得拿给冯婶分一分,出院那天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人来接妈去市医院里做个检查。” 林父对他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好在林母清醒了,看一眼丈夫又看一眼垂头立着的儿子,好半晌才打了圆场道:“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她看儿子的眼神有些躲避,林逾静靠得近了,一眼能看出那是害怕和挣扎。 午后的阳光从浑浊的玻璃窗透进来,直直落在林逾静细瘦白皙的脖颈上边,他半张脸被照成了透明色,像一只落单的白枕鹤,那样安静又那样落魄。 按理说林逾静该习惯了,可他对上母亲那股视线还是不由得两手交握在一块儿,右手食指狠狠圈主了左手上那个小小的墨色刺青,手指被抠出一个印子来,林逾静却只觉得心疼。 从前父母看他的目光有骄傲、怜爱、愧疚,后来知道他性向后就只剩下害怕与不解了。 一辈子生活在大山的两位老人不明白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喜欢男人,自古以来都是男女结合,喜欢男人是要被雷劈的啊,多年前那个夜晚,父亲的巴掌狠狠甩在林逾静脸上,指着他鼻子骂他是变态。 而他的母亲就那样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这个怪胎是从自己肚里出来的,这是罔顾人伦的事情,在大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两个老人不能接受这一切。 他把现金放在母亲枕边,把刚刚买的新鲜水果放在柜子旁,独自一人出了医院。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身上,林逾静颤抖着捂住了领口,当年一时冲动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要问林逾静后悔吗?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从父母决定欺骗他开始,他们就只能朝着错误的方向一步步走下去了。 林母躺在床上不能动,林父腿脚不便,有什么需要都是林逾静跑上跑下,中途他还抽空回了趟村里,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替他们收拾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带到医院。 这两天林逾静就靠着枕头睡了四五个小时的觉,此刻坐在上下摇晃的大巴上只觉得喜整个胸膛连带着心脏都麻痹了,连带着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他在大巴上眯了一会儿,今天是周二,得赶去学校接吱吱放学。 车站距离学校很远,林逾静舍不得那点打车费,看了眼时间坐公交还来得及,又在车上昏昏沉沉靠了一会儿,车子到站时他有些晃神,车门开了一小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要下车,赶紧踩着台阶下了车。 脚刚落在地上,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那一瞬间林逾静灵魂出窍,分不清自己所处何地,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间颠倒位置,车上车下的人同时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林逾静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突然这么热闹,直到身体重重落在了公交车站的台阶上,剧烈的疼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才反应过来——他被一辆突如其来的三轮车撞倒了。 意识回笼后,浑身的疼痛令林逾静窒息了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撞人的红色三轮车慌忙离去,林逾静只能倒在挤满碎石的台阶边远远望着那辆车离开。 最明显的是腰背上的疼痛,那一下撞得太狠,林逾静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感觉腰部痛得失去了知觉,公交站台上许多人远远看着他,最后不知道是谁扶起了他,忍着碎裂般的痛楚,他被人扶着坐到了路边的台阶上。 “这什么人啊,怎么乱开车!” 扶他的人看样子是个十五六岁的男生,林逾静对他说了句谢谢,男生摇了摇头,“不用谢,哪有人从公交车和站台的空隙里开车的啊!” 林逾静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男生看他抬头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等的车来了,他急忙转了身,对林逾静指了指下巴就跑了。 他跑的姿势很夸张,林逾静却无心观察,身上的疼痛像一张结实的蛛网将他牢牢包裹住,他尝试站起来,肌肉一动却引来更强烈的剧痛。 最后只能抱着手臂坐在台阶上,企图靠等待来让身上的痛楚得到缓解。 公交站台的行人换了一波,林逾静感觉到无数打量的视线,手掌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天色还未完全落幕,冬日的冷风却一阵又一阵地吹过,林逾静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丝冷意,身上的疼痛不容忽视,他只能扶着垃圾桶弓腰站着,借此让自己好受一点。 “林逾静?” 赵珏正在等红灯,远远看见前边的台阶上坐着个人,他莫名觉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亮起的路灯打在那道孤零零的人影身上,标志性的短寸,熟悉的卡其色摇粒绒外套,赵珏犹豫了一下,直线经过前方的站口时减缓了车速,降下车窗,赵珏不确定的喊了声林逾静的名字。 对方抬头,下半张苍白的脸上全是混着泥沙的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赵珏惊了一下,朝他招手。 黑色的大g重新启动,带走了站在台阶上的林逾静,寂静的车厢内,林逾静抱着赵珏丢过来的一盒抽纸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伤口混进了不少细小的沙砾,刺进掌心的嫩肉里,赵珏看他擦得敷衍,将车停在路边,“怎么回事?” 林逾静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不小心摔了,谢谢,就把我放这儿吧。” 第16章 赵珏有些不放心,严格说来他与林逾静之间还有些龌龊,可是对方这摔得这么严重,赵珏自然不好再计较往事,他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对林逾静道:“这里离二院不远,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今天已经麻烦你了,我还得去接吱吱,”林逾静手已经放上车门,他回头对赵珏道:“前两天的事得跟你说句抱歉,我当时手机没电了,后来忙着又忘了回你电话,改天重新请你吃顿饭吧。” 赵珏摇了摇头,之前因为这些破事搞得他心情一团糟,现在他也懒得管了。 林逾静整个人很瘦,看上去不像个有女儿的单身父亲,反倒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他的瞳色与林吱吱一般黑,眼皮垂下时能看得清上边淡红色的毛细血管,明明是看上去有些冷酷的斜四方眼睛,此刻看上去竟像湖水一般柔和澄澈。 大概是真的感激赵珏,所以那身冰冷的尖刺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他说着话,下巴上脸上全是干涸的淡红色血迹,看上去实在可怜,赵珏也不想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反正以后俩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次他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赵珏解锁了车门让林逾静下车,车门关上前突然出声喊住他,那盒抽纸连带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被递了出去,赵珏看着林逾静道:“请吃饭就不必了,这水和纸就当送你的,把脸上的污痕擦一下,别吓到小孩子了。” 林逾静拿着矿泉水说了句谢谢,赵珏已经升起车窗离开了,他站在原地,身上的疼痛依旧清晰,只是身上却没刚刚那么冷了,不知道是不是赵珏车里的暖气开得太高。 第9章 寒风瑟瑟袭来,枯黄叶子尽数抖落了个干净,林逾静握着一支圆珠笔坐在柜台前写写算算,他面露愁容。 林母昨日刚走,林逾静陪着她去医院做了个全套检查才放下心来,检查费用不算高,可零零总总的开销加在一起数目却不小。 林逾静存的每一笔钱都有打算,原本也有用来应急的,可前段时间刚转了一万给孙乾,剩下的活期数目却有些不够看了。 林逾静的安全感都来自银行卡的数字,他盘算着晚上多送一个小时外卖,争取能让卡里的数字更好看一些。 前段时间摔破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巴尖上的痂已经缩小成拇指大小,身上的青紫还未消去,不过林逾静并不在意,就是小丫头紧张得很,那天看见他身上的伤瞬间就泪眼汪汪的,林逾静哄了两天才哄好。 想起林吱吱,林逾静皱着的眉头倏然就松了,被人挂念的滋味是幸福的,林逾静珍惜这份小小的心意。 上次请假两天全靠孙乾帮他替的班,现在这班自然是要还回来的,勤姐对店员向来苛刻,按理说林逾静该守上一整天的店,赶在看不过去的老板借着散步的由头来店里替了他两个小时,这让林逾静有时间把林吱吱送到罗祐家里呆上两晚上。 说来也怪,从前一年到头也麻烦不了罗祐几次,今年眼看着要结束了却连连给他添了两次麻烦,好在俩人关系够铁,不然林逾静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还上这份情。 “喂,您好, 一单元1503是吧……我知道了。” 晚上十点,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林逾静把超市大门关上,抱着一箱啤酒朝旁边小区走去,勤姐的超市一直有外送服务,店门口贴着手机号码,附近的住户偶尔有什么烟酒类的需要就会打电话让人送上去。 林逾静跑过不少次,和隔壁小区的门卫早就认识了,他喊了一声叔,对方笑呵呵地给他开了门,“又去送货啊?” “是,一单元的,不远,”林逾静和门卫大爷说了再见,熟门熟路地抱着酒上了是十五楼,里边大概很热闹,隔着厚重的防盗门林逾静也能隐约听到一点声音,他重重地敲了敲门,里边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您好,这是您们要的……” “林逾静,你怎么在这儿?”赵珏喝了点酒,眼神迷离,脸颊染上酡红,搭着门框不解地看向林逾静。 门一开,里边的热闹声更明显了,林逾静余光瞥到装潢精美的室内坐着七八个人,他及时收回目光,指着脚边的一箱酒道:“这是耿先生要的酒,加配送费一共152,您看支付宝还是现金?” 这场合林逾静半点不含糊,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不卑不亢地报了账,手机屏幕上调出一张二维码截图,歪了歪头等着赵珏支付。 “你不是在跑车,怎么送上货……”赵珏止住声,下意识摸了摸荷包,林逾静看他摸了好半晌掏出一个只有几十块零钱的杰尼亚钱包,俩人视线相对,赵珏尴尬地咳了两声,扭头朝里面喊道:“耿展鹏!把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过来!”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行政夹克的男人凑了过来,对方身材颀长,和赵珏身高差不多,两个大男人站一块儿堵住了门口所有的光亮。 他看了一眼林逾静,大概愣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把自己手里的手机递给赵珏,不过这动作也没影响他继续打量林逾静。 对方矮他们半个头,站在过道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睫毛微垂,一双剑眉生得粗野,五官轮廓瘦削分明,本来该是极有攻击性的一副长相,偏偏长了一双澄澈似水的明亮眼睛,像悬空高挂的明月,光辉照人。 第17章 赵珏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耿展鹏,正要打开手机支付,耿展鹏却反应极快地压住了赵珏的手,他掏出自己兜里的钱包,“是楼下的君君超市吧?多少钱,我给现金。” 他的钱包里装了红红绿绿一沓钱,林逾静也不想再耽搁,重新报了账,“连配送费一共152,谢谢。” 耿展鹏很快结了账,一沓有零有整的钱被递到林逾静掌中,他把钱收好抬头问道:“需要我搬进去吗?” 赵珏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耿展鹏就连忙挥手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搬进去就可以了。” 林逾静点了点头,干净利索地转身离去,耿展鹏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还想再说什么,肩膀突然一痛,他痛呼了一声看向赵珏:“你干什么捏我?” “我就是怕你丢人现眼而已,”赵珏抬眼一乜,冷笑道:“你屁股往那一撅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想要人家微信,你省省力吧。” 耿展鹏有些不满,甩开他的手道:“你又知道了?” “人家是kk的家长,你说什么意思,单身爸爸,女儿都有你大腿高了,”赵珏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怪我没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光看人家外貌就喜欢上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耿展鹏也是个人精,反应过来问他,“怎么,你和他有什么接触?” 赵珏其实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毕竟今天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那次与林逾静约饭无果后他已经放弃了撤销投诉这回事,今儿个正是开月例会的日子,早上到会的时候赵珏还以为自己会被领导批评一通,哪想会议结束后领导告诉他那封投诉信早被撤销了。 林逾静虽然放了他鸽子,但确实没有耍他,这让赵珏深感意外,毕竟他对林逾静的印象非常差,完全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低调干脆的性子。 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撤销了投诉,并且从头到尾没有找自己要过什么好处。 “你怎么不说话了?”耿展鹏念念有词道:“真不敢相信他这么年轻就有小孩了,唉,你不会逗我玩吧?” 赵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损坏林逾静在耿展鹏心目中的形象,看他这样念念不忘索性决心断了他的念想,出声道:“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约的机场接机服务不?就那辆甩了我一脸尾气的网约车。” “记得啊,”耿展鹏摸了摸鼻子,“你提起这个,我也想起个事。” 赵珏嗯了一声,看他一脸心虚的模样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看向耿展鹏,只听对方缓缓道:“你不是说那师傅甩了你一脸尾气么?我投诉的时候人家说我夸大事实,那师傅是临时取消了订单没错,可当天对方的车根本没去过机场……” 他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微弱,但还是继续道:“我后来才发现,我给你发错车牌号了,当时不小心看错一个数字……” 赵珏怔住,他想起那晚的场景,他在林逾静的车窗边敲了不下五分钟,语气强硬地让人家打开后备箱,林逾静当时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他是私家车,可赵珏当时觉得我管你私家车还是公家车呢,只要接了单不就得载人么? 当时林逾静喷他一脸尾气,这事赵珏记恨了对方一个多月,现在耿展鹏说他搞错了车牌号,“不是吧,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耿展鹏:“可不就是有这么巧么,后来事情过去了,这事儿我也忘了给你说,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对方犯错在先。” 赵珏一时有些恍惚,搞半天他单方面误会对方这么久,耿展鹏不知道赵珏心里在想什么,他接着道:“不是在说刚刚那个送货的帅哥吗?你怎么突然提到上次的事了?” “没,我突然想起来而已。”赵珏摇了摇头,耸他肩膀,“反正你别去招惹人家,他小孩都有了能和你有什么结果,这种直男和我们不一样。” 耿展鹏点了点头,大咧咧道:“开玩笑的啊,我肯定不会招惹直男的,你瞎担心什么。” 赵珏颔首,俯下身将地上的啤酒箱子抬起来,手臂微微一沉,耿展鹏自觉让了路,里边喝酒吃菜的一群人还在划拳,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赵珏觉得有些闷热,他朝耿展鹏看了一眼,“我出去买包烟,等下上来。” 这屋里烟还能少了,坐在主位上的朋友刚准备说话呢,赵珏人就没了踪影。 气氛太热闹,也没人觉得赵珏这门出得突兀,纷纷在杯子里满上酒继续喝。 外边的空气和里边简直是两个极端,赵珏身上就穿了件灰色polo领毛衣,鼓囊囊的肌肉线条被合身的衣衫勾勒得恰到好处。 凉意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不少,赵珏在楼下晃了一圈,晚上的街道萧条冷清,附近只有几家便利店和烧烤摊还亮着灯,赵珏走了几步,小区大门的街道对面有一家君君超市。 透明的门帘后边,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收银台旁边写着什么。 赵珏看了一会儿,略微有些僵硬地进了店,似乎是习惯了顾客这样进进出出,林逾静连头都没抬,趴在桌上认真地算账。 赵珏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细瘦的脖颈,裹挟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脆弱,不堪一握。 “咳咳,”赵珏食指屈起在柜台上敲了敲,“帮我拿包烟呗?” 笔尖一滑,林逾静抬头,他眨了眨眼,站起身对着后边的烟柜道:“要什么?” 第18章 赵珏脑子乱着,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跑这儿来了,他本来想要包常抽的,眼神却不由自主被林逾静手指上的纹身吸引。 那只手上还带着擦伤留下的淡粉色印子,赵珏视线一直朝下落着,林逾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拿起手边的一包银钗问道:“你要这个?” 只见赵珏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林逾静把烟给他递过去,说了价钱后有些惊讶道:“我很少见男顾客喜欢抽这个的。” 赵珏其实也没抽过这烟,但他不承认,强装着点了点头,“我平时抽得少,今儿个也是临时…..” 银色烟盒一开,里边是淡绿色的细长香烟,看上去更像是女士香烟,赵珏突然想起来有人叫银钗“娘们烟”,难怪林逾静说男顾客很少喜欢这款香烟,他愣了一下,抽出一杆递给林逾静,“你来不来一根?” 林逾静和赵珏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后来赵珏给他的感觉更是虚伪。 要说真有什么不一样还是上次在垃圾桶边碰见赵珏的时候,一开始林逾静下意识以为被自己放了鸽子的男人停下车只是为了冷嘲热讽一番。 可是赵珏并未那般做,对方只是把自己带离了拥挤的公交车站,临走前还留下了一盒纸巾与水。 许多人都以为林逾静看上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只有了解他的罗祐知道他就是个面冷心软的花架子,从来都是记好不记仇。 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世界上冷眼旁观或者煽风点火的人太多,要是时时刻刻都记住别人不好的一面,那他肯定活得很累。 不知道是多少苦难铸就了林逾静的云淡风轻,但好在他有一颗宝贵的赤子之心,会牢牢抓住那些好的东西,让自己活得更快乐一些。 他对赵珏的态度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赵珏帮过自己,所以过去的不愉快在他心中都成了过往云烟,面对赵珏的散烟,林逾静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道:“谢谢,我不抽烟。” 没有针尖对麦芒,也没有剑拔弩张,比赵珏想象的气氛更平和,他收回那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骨节中间,“好吧,那我走了。” 他嘴上说着走了,脚下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林逾静,林逾静没觉出什么不对,朝赵珏点了点头,“好,再见。” “再见,”赵珏莫名其妙地来,买了包从没抽过的银钗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不过心里却松了口气。 第10章 圣诞前夕,一小开了半天家长会,阴沉沉的天空好不容易晴朗了两日。 抬头望去,碧空如洗,令人心情大好,林逾静和林吱吱各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马甲,这是小丫头在逛街时点名要的亲子装,林逾静也纵着她,牵着女儿的手陪她坐在校门口吃热乎乎的奶黄包。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浅色的衣衫穿在林逾静身上柔和了他整张脸的轮廓,小丫头今天扎了个高马尾,头上顶着个红色的蝴蝶结,靠在林逾静身边撒娇,“爸爸,我吃不下了……” 林逾静拍了拍她的脸,替她吃完手里的半个包子,“谁让你今天非要吃三个?” 父女俩靠在一起,身旁的小桌子突然坐下一个人,林逾静觉得来人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来对方是谁,耿展鹏倒是反应迅速,他朝林逾静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姓耿,那天晚上在王府小区我们见过的。” 耿展鹏还是穿着一件行政夹克,头发梳得一板一眼,生得一副气宇轩昂的面貌,上次见面林逾静不过是个送货的店员,但他姿态却摆得很平和,没有半点轻视人的模样。 林逾静也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俩人互相交换了姓名,经过了解得知耿展鹏是一小的老师,他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对文化类的老师自带一点尊敬,面对耿展鹏说话的语气也更柔和了一些。 “我听说吱吱也在kk上课?” 林逾静摸了摸吱吱的头,问他道:“叔叔问你呢,在哪里学画画呀?” 林吱吱往爸爸身边靠了一点,回道:“在kk艺术学校的美术一班,”说完他抱着爸爸的胳膊,继续说着,“我认识耿老师,在升旗的例会上见过你。” 小孩子对老师有害羞情绪很正常,耿展鹏笑了笑对林逾静说道:“赵哥上次还和我提了你,他夸吱吱可爱呢。” 他口中的赵哥就是赵珏无疑,林逾静嘴角一弯,想说耿展鹏大概不知道他和赵珏之间那点冲突,对方讨厌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夸吱吱可爱。但这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耿展鹏是个自来熟,聊到最后干脆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了林逾静一桌,一碗面吃完,俩人甚至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当然是耿展鹏提出来的,林逾静的长相十分符合他审美,虽然对方女儿都读一年级了,但人与人之间又不是非得围绕着爱情发展,就当交个朋友也不妨事。 耿展鹏在这边如何利用自己做幌子和别人聊天赵珏自然不知,圣诞节前一周他接到于思源要回国的消息就开始兴奋。 关于于思源和那个弟弟的事情早就被赵珏抛诸脑后了。 赵珏今年三十五岁,人长得不错,事业有成外加经济独立,正是对自己极度自信的阶段,他不相信自己比不过一个还在上学的年轻弟弟。 但事实很快打碎了赵珏的自信,去机场接机那天赵珏特意去理发店弄了个帅气的港式背头。 第19章 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袖套烟灰色的休闲西装,这套简洁的打扮最大程度发挥出了赵珏的身材优势,他五官轮廓立体,有定期的健身习惯,正是展现成熟男人魅力的年纪,这套打扮站在机场接机口吸了不少睛。 他准备趁着于思源回国这几天坦白心意,不论成败,总比提心吊胆好,未免招摇,赵珏把买好的花束放在了副驾驶上。 这个决策一度让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赵珏认为是他人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于思源不是单独回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个肩膀有他一倍宽,在视线对上那刻,赵珏看见那个弟弟牵住了于思源的手,目光有些得意地看向自己,而于思源没有挣开。 赵珏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展现出一副完美的笑容,于思源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高兴地走到赵珏面前给他一个拥抱,有些抱歉道:“师哥,小吴是临时决定回国的,我忘给你说了。” “没关系,欢迎你们回来,”赵珏礼貌地回抱,然后迅速推开于思源,转身和那个被叫做小吴的年轻握了握手,两个男人的交握一触即分。 赵珏还在脑子里想着如何解决车里的那束玫瑰花,好在于思源有些抱歉地开了口,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哥,小吴提前订了车,他是外地人,我得先送他去酒店……” 要是换在平时赵珏一定会认为这是对自己巨大的侮辱,但好在他此刻正满脑子想着那束热烈的玫瑰,于思源的话几乎是恰好给他递了个枕头,赵珏想不想果断接过,“那你们俩等会先坐车走吧,不用管我,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办。” 他这话太洒脱,反倒让想好托辞的于思源愣了一下,身旁的小吴接过了话头,赵珏三言两语结束了话题,风一般的离去了。 赵珏对待于思源向来稳重又细心,于思源也不是没心动过。 可俩人毕竟异国,一年也见不了几面,而身旁的小吴距离于思源住的地方就差了那么一条街,长久的寂寞侵蚀之下,身边一下多了这么一个懂得浪漫又年轻有活力的人,于思源很快就转移了心动对象。 反正他和赵珏从来没有说明过心意,于思源想的很好,赵珏是个进退有度的成熟男人,他们做不成情侣,但做朋友应该没关系,可现在看着赵珏离去的身影,于思源怀疑自己出了错。 “怎么了?” 身旁的年轻恋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于思源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没事儿,走吧。” 临海市有名的清吧中,林逾静在喝下那杯口感怪异的特调鸡尾酒后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他怀疑罗祐这小子是早有图谋,上次说要给他介绍对象被他敷衍带过了,结果这次借着请喝酒的名义组了个四人局。 在林逾静的视线第八次和对面的男士对上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无事可做的林吱吱用新买的电话手表打来了电话,她还以为林逾静在送外卖,“爸爸,你怎么还没下班回家呀,外面快下雨了。” 不愧是他的好女儿,林逾静捂着电话:“不好意思,家里小孩来电话了,说外面快下雨了她害怕,让我赶快回去呢。” 他搬出小丫头,在场其他人自然不会阻拦,林逾静道了谢,罗祐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先喝着,我送送他。” 俩人一块儿下了楼,罗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道:“怎么不知道多和人家说几句话?” 他这个人家当然指的是那位金融男士,林逾静一脸苦笑,“他和我谈经济我听不懂,我和他聊小孩他没兴趣,我俩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没必要认识吧?” 说完他安慰似地拍了拍罗祐肩膀,“强扭的瓜不甜,”送到电梯口,林逾静掰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行了,别冷落了人家,赶紧回去陪他们喝两杯。” 罗祐向来拿他没办法,点了点头,林逾静进点提前还不忘嘱托他,“等会儿回去记得叫个代驾啊,千万别酒驾,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个消息。” 罗祐:“行了行了,快回去陪吱吱吧,你自己也是,打个车回去,别大晚上蹬你那共享单车了。” 林逾静哼笑一声,转身进了电梯,小丫头说得没错,外边已经飘起了绵绵的细雨,这种天气林逾静自然不可能上赶着蹬单车。 他左右望了望,这家清吧位置偏僻,要打车得走出这条胡同口才行,林逾静加快了步伐朝外边走去,路过某处花坛时突然停住了步子。 “赵珏?” 路口的花坛旁边有个路灯大剌剌的照着,赵珏就穿着一件白色单衣,头发看上去也有些凌乱。 林逾静慢慢地靠了过去,这条街上只有一两家超市还开着,附近也没见到什么像赵珏朋友的人。 一阵浓厚的酒气飘来,林逾静看着赵珏迷离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他拍了拍赵珏的肩膀,“你大晚上怎么还不回去?”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赵珏明显是喝得上头了,说话都大着舌头,林逾静侧头听了好一会儿,确认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语后放弃了。 夜雨有渐大的趋势,林逾静蹲在赵珏面前,“赵珏,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不?我送你回去。” “唔,不记得了,”他眼眶微红,手一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凭什么这么对我?难道是我……呕…….” 第20章 眼看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就扶着花坛旁边的垃圾桶开始吐,林逾静有些不忍地瞥头,他站在原地等赵珏吐得差不多了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留下这句话林逾静迅速跑向了一边的超市,他怕赵珏喝醉酒出什么事,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确认他是否呆在原地。 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林逾静坐在花坛边用买来的纸巾擦了擦赵珏袖子上沾的呕吐物,递过去一瓶水哄着他漱了口。 此时冰冷的雨已经有些分量了,一滴一滴拍在人脸上,这大冬天的,只穿单衣的赵珏很快就被冻得双手通红。 “你手机带没有?”林逾静暗道一声得罪了,在赵珏鼓起的裤兜里摸了一下,得,哪有什么手机,只有一个黑色钱包,不过这次包里装了不少现金,林逾静只看了一眼就给他装了回去。 眼看雨要下大了,林逾静没法,最后只得将人扶上了车。 给司机报了地址后林逾静长出一口气,泄气一般把手里的抽纸塞赵珏怀里,嘴里轻声嘟囔:“上次不就用了你一盒纸一瓶水么?现在这么快就让我还回去了。” 赵珏一个人占两个人的位置,窝在后座角落念念有词,林逾静嘴上吐槽着他,到了地点却还是老老实实把他扶下了车,赵珏人高马大的,林逾静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人架上二楼的家里。 还没睡觉的林吱吱听到动静跑出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有些疑惑道:“爸爸,你怎么把赵老师带回家里来啦?” 林逾静把赵珏放在布艺沙发上,从屋里拿出一床林吱吱的儿童毯子盖在他身上,对吱吱摇了摇头,“赵老师喝多了,今晚可能得在咱们家暂住一晚,吱吱先去睡觉好不好?” 说着林逾静任由赵珏躺倒在沙发上,抱着小丫头进了房间,“爸爸给你念一个故事,然后就睡觉,好吗?” 小丫头趴在他背上朝沙发上的赵珏看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爸爸等会儿是不是还要照顾赵老师?今晚吱吱不用爸爸讲故事,你先去照顾赵老师吧?” 林逾静撩起她的刘海问道:“为什么?爸爸可以念完故事后再去照顾赵老师。” “可是这样爸爸就会很晚才睡,”林吱吱抱着他的脖子,“爸爸明天还要上班,吱吱心疼爸爸。” 小丫头一向很会心疼人,林逾静每次听见她这样说话心里都会禁不住一软,他把吱吱放在床上,坐在床头边拿出故事本:“没关系,赵老师是大人了,他自己会照顾自己。” 第11章 时间已经不早,小丫头很快就睡着了,林逾静替她压了压被子,在她额上留下一个晚安吻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客厅不大,仅仅放着一些基本的家具就显得拥挤,客厅的小灯开着,林逾静站在吃饭的小木桌旁边歇了一会儿。 他从早上七点起床到现在就没休息过,明知道沙发上还躺着个大爷也懒得管,索性端着一杯热水慢慢地抿着,思维一点点放空。 一声沉闷的重响打断了林逾静的思绪,他低低叹了口气,走过去一看,沙发太小,赵珏个子又太大,一个翻身就掉下了沙发,此刻裹着小毛毯在地上躺着。 这个天睡在地上准会感冒,林逾静权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只得将醉成一滩烂泥的赵珏背了起来,赵珏身上的肌肉十分结实,他不像林逾静那样瘦削,身材宽厚的恰到好处,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这可苦了林逾静,背着这么大个人可不容易,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林逾静差点被压断了腰。 他的卧室是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的小房间,一米二的贴着墙壁安放,他把赵珏放在床边,拍了拍他的脸,对方勉强睁了眼,林逾静让他好生坐着,一转身赵珏就像软骨头一样倒下了。 林逾静撑着额头,速度极快地从衣柜里挑了件宽大的短袖出来,他像照顾小时候的林吱吱一样替赵珏换了身上沾着秽物的单衣,期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往赵珏赤裸的身上多投一点目光。 一身酒气的男人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林逾静洗完澡后在客厅犹豫了好一会儿。 吱吱年龄已经大了,他到底不是亲生父亲,自然不能去和小丫头挤着睡,至于沙发,对他而言那沙发也太小,睡一晚估计得腰酸背痛两三天,明天还要上班,林逾静也不想自己精神不济地做事。 最后没办法,只能从柜子里重新拿了床被子,越过床上睡得正香的赵珏躺到了最里边。 林逾静自从认清性取向后就没和同性一起睡过,工作后的宿舍倒是也有几个大男人一起睡的,但那毕竟分了上下床,说到底并不在一张床上,此时此刻却要和赵珏躺在一张床上。 他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蚕茧,心道自己从遇见赵珏开始运气就没好过,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实际上睡意来得很快,林逾静甚至没来得及骂几句赵珏去见了周公。 再醒来已是半夜,迷迷糊糊中林逾静感到一股热源靠近了自己,他以为还在梦里,下意识伸手一抓,抓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即一股酒气席卷而来,下意识睁开双眼,唇上印上一个温温凉凉的东西,同时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过来。 林逾静当场愣住,赵珏嘴里喊着于思源的名字朝林逾静身上贴。 那个陌生的名字瞬间将林逾静拉回现实,他清醒过来,双手一推,脚上一蹬,伴随一声沉闷的坠地声,扰人的醉鬼在地上睡得七荤八素,林逾静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第21章 可搞出这一出闹剧的人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林逾静气得牙痒痒,趁着夜色昏沉在赵珏身上踹了两脚,旋即裹着被子不再管他,大不了就感冒吧,感冒一次让他长个教训也行。 第二天早上赵珏是被尿意憋醒的,他捂着刺痛的头和酸痛的腰从地上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陌生的环境让赵珏迅速清醒,他低头一看,身上穿着件陌生的短袖,大脑强制开了机,赵珏发出一声惊呼,满脸惊恐,他看着床上只露了个头发旋的人,脑子里疯狂回忆昨夜的片段。 最先闯入的是林逾静那张苍白的脸,然后是路灯下自己抱着垃圾桶呕吐的画面、林逾静蹲在自己面前拿纸巾替自己擦拭晦物、扶自己上出租车、替他换衣服的画面。 一张一张片段式的记忆犹如走电影倒带一般在脑袋里放过,记忆终止在从出租车下来的前一秒,赵珏一拍自己额头,庆幸的同时又无比后悔。 庆幸的是床上躺着的不是什么一夜情的对象,后悔的是自己当着林逾静的面发了这么一大通酒疯。 林逾静觉浅,赵珏起床时他就醒了,不过昨晚睡得不好,此刻困极了把脸埋在被子里贪睡,恍恍惚惚又睡了那么一个觉的时间,林逾静才掀开被子把脸放了出来,他看着床边石化了的赵珏,“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赵珏讷讷半响,指着林逾静道:“我……” 林逾静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冷的话衣柜里有外套,你要不嫌弃就随便挑件披着吧,厕所出门左转,最上边的柜子里有新牙刷,红色的杯子可以用。” 他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大概是刚睡醒又闷在被子里的缘故。 赵珏像提线木偶一样乖乖地找了件衣服穿上,牛仔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牛仔布料贴上皮肤时给赵珏结结实实冰了一下,他拢紧衣服按林逾静说的方向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不大,赵珏的个子站在里边有些拥挤,他把身上的酒气洗去,穿着那件极其不搭的牛仔外套出了门,洗手间外就是客厅,厨房里有油烟滋滋的声音,林吱吱穿着一件小小的冲锋衣坐在餐桌旁的凳子上晃着小腿,她仿佛是专门在这儿等着赵珏,扬起一个笑容打招呼:“早啊,赵老师。” 她仿佛知道赵珏在自己家里住了一晚,先前那点羞怯褪去不少,挤着赵珏的大腿进了他身后的洗手间,搬出洗手台下的小凳子站上去有模有样的洗脸刷牙。 赵珏看了她一眼,道:“小心一点,”林吱吱回他一个笑容,正好这时候林逾静端着两个一大一小两个面碗出来了,他看了一眼赵珏,碗底轻轻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哐当声,赵珏看他一脸不畅,识趣地朝门口走了两步:“昨天实在麻烦你了,我这副模样就不碍你眼了,回头一定好生给你道谢。” 他以为林逾静没做自己的早餐,干脆自己顺着台阶给自己下,哪想林逾静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不吃早餐吗?” 赵珏愣住,一米八八的大个子站在又窄又逼仄的出租屋里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裹着那身小一码的牛仔衣又莫名可怜。 林逾静抿了抿唇,站起身从厨房里端出另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拉面,重重放在桌上:“爱吃吃,不吃算了。” 赵珏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本来想摆手说不吃了,但看到面上铺着的荷包蛋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在木桌的另一方坐下,抬头看向林逾静,那模样像是在问你怎么还不吃? 洗漱完的林吱吱已经跑了出来,她爬上凳子,拿起筷子对林逾静甜甜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然后埋头开始认真吃着小碗里的面条,林逾静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起晚了,只来得及煮点面条,将就着吃吧。” 赵珏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干脆埋头沉默干饭,林逾静也不等回应,留下这话就进了洗手间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外边只坐着个林吱吱,桌上的两个碗被人洗净了放在桌案上,林逾静没问,林吱吱倒是自动回答道:“赵老师说他去找手机了,让我帮他给你说句谢谢。” 林逾静点了点头,他坐下紧赶慢赶开始吃饭,林吱吱有些好奇,脑袋靠在林逾静大腿上,“爸爸,赵老师为什么会来我们家里呀?” 煎蛋的最后一口精华被塞进小丫头嘴里,林逾静看她小嘴鼓鼓的模样轻轻一笑:“赵老师喝醉了找不到家,所以爸爸把他带回来休息了一晚。” 林吱吱:“那你和赵老师是朋友吗?” 小孩子都是很单纯的,在他们的理解中只有关系很好的朋友才会带回家里玩,林逾静对上她的目光想了想,“爸爸只是恰好帮了一下赵老师,就像吱吱看见淋雨的小猫会把它带到遮雨的屋檐下一样,不算朋友吧?” 林逾静对于小丫头从来不会摆什么大人架子,日常相处中他把小丫头放在平视的位置上,不会随意拿大人的话去搪塞敷衍她,此刻面对赵珏这个话题也是如此。 “我帮助了小猫,那小猫就是我的朋友了,爸爸帮助了赵老师,赵老师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林逾静不知道怎么跟林吱吱解释成年人之间那些因为经济和职位产生的阶级差距,对上小朋友单纯的目光,他只能点了点头,“吱吱说得对,赵老师勉强可以算作我的朋友。” 不过赵老师大概不会产生和我做朋友的想法,林逾静没对女儿说这句话。 第22章 小孩子还那么小呢,林逾静只想捧着她让她永远天真快乐。 第12章 小丫头放了整整一个月的寒假,林逾静按照以往的惯例把她送回了乡下爷爷奶奶家。 虽然当初家里出事家里两位想把小丫头抱出去,但那时候孩子毕竟小又不记事,林父林母又确实没什么抚养小孩的能力,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下了狠心的。 林逾静这么几年把小姑娘养得开朗又活泼的,毕竟是大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两个老人虽然对林逾静有许多不满,对小姑娘却还是心疼关爱的。 小姑娘一走,林逾静就被罗祐叫出来了,两个人吃完饭沿着街走回家,林逾静手机一亮,一串熟悉的号码发来一条简讯,“上次的衣服洗好了,你今晚有空吗?我给你送过来。” 罗祐探头过来 “谁这么土,这年头还发短信?” 林逾静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想着赵珏风流痞气的打扮,转头看了一眼罗祐身上像面包一样的藏蓝色羽绒服,笑道:“不知道,推销信息。” 说话间他已经按灭了手机屏幕,罗祐这人异常八卦,尤其对林逾静的感情状况非常关照,他怕这人看见这条消息又开始发散思维,本来就是一场小小的意外,不提也罢。 晚上回了家,林逾静洗完澡清清爽爽躺在床上才想起那条短信,他想了想,在黑暗中一下一下的敲击手机键盘,“反正也不会穿了,你丢了吧,不用给我送过来。” 第二天一早,赵珏有些暴躁地把副驾驶放着的白色袋子扔在后座,袋子里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牛仔外套,赵珏琢磨了一夜,林逾静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反正也不会穿了,难道是嫌弃他穿过? 怎么,他赵珏是有传染病还是有狐臭,林逾静这副嫌弃的样子是做什么? 赵珏想了一晚上没想出结果来,下车前又把白色袋子丢进了后备箱,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赵珏误会了林逾静,这件衣服正是当初他带着林吱吱去报名那天穿的牛仔外套,林逾静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丢了,毕竟已经穿了三四年,肩膀上许多地方开了线,颜色也被洗得泛黄。 那天被赵珏轻蔑的眼神那么一激,回家后林逾静就准备将这件衣服压衣柜底下,等到哪天收拾旧衣服再一块儿丢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赵珏在他衣柜里挑衣服时恰好就选中了这件牛仔上衣,林逾静本来也没打算要,自然没想过要让赵珏专程跑一趟来还。 他不知道赵珏在想些什么,俩人有接触是缘分使然,现在缘分到了头,自然也该桥归桥路归路的走,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林逾静没想过和他有什么接触。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林逾静得了五天假期,坐在屋门前的院子里劈柴。 他带着灰色橡胶手套,一手按住粗长的圆钉立在木头缝中,另一只手则高抬铁锤圆钉头一砸,手臂肌肉发力,木头瞬间裂开一条长纹,继续下锤,直至木缝完全裂开,双手捏着木块一掰,原本浑圆一体的木块瞬间一分为二了。 如此反复,直至手臂粗的一根根木头被锤成小块的木柴,林吱吱蹲在地上,木屑落在她的毛绒裤上,“爸爸,我们今天要把这些柴都劈完吗?” 平时人烟稀少的村里因为年节到来热闹不少,门前大路偶尔会来往几辆车,其中一辆在林逾静家门前的水泥路停下,罗祐降下车窗朝林吱吱招手:“吱吱,我们去街上买零食,快来!” 林吱吱裹着羽绒服,她蹦起来看一眼林逾静又看一眼罗祐,林逾静看透她的小心思,“快去吧,爸爸这边不用你帮忙,记得不要吃辣条。” 小孩子兴奋地跑了过去,罗祐给她开了车,后座上还坐着几个同村的大孩子,林逾静双手圈在嘴边作喇叭状喊道:“记得早点送她回家,别呆太晚。”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走了,林逾静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将劈好的柴高高垒起,林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烧火房的门口,靠着早就腐烂的门框闷声道:“罗家小子早早就结了婚,哪怕是离了也好啊,别人总不会起疑。” 闻言林逾静动作微顿,脱下橡胶手套的右手被木头尖刺了一下,他手上全是灰,一滴血混着灰尘凝成一块,但林母并未发觉,而是继续道:“村子里也有不少年纪比你大的姑娘,今年好几个红娘都来家里问了,只要你点个头,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像他们这种地方,没读过书的人结婚都早,林逾静班上好几个同学高中刚毕业就在家里摆了酒席,第二年朋友圈就开始更新带娃日常,反正酒席一摆,晚点领证也没人在意。 可林逾静马上奔三了,没结婚不说,还从没像村子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带过女朋友回来。 别看这村子不大,这家婶那家婆平时聚在一起全靠八卦打发时间,关于林逾静一直单身这事大家平时都会问起,林母是怕有人猜到小儿子有个不正常的癖好,一家都得跟着他被戳脊梁骨。 在这儿巴掌大的地方,面子比里子重要。 她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林逾静垂着头整理木柴只作未闻,当初为这事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挨过得打不能白挨,听过得辱骂也不能白听,不然他这么多年的坚持都成了个笑话。 屋子里传来一声冷哼,一直坐在堂屋内看电视的林父推着轮椅到门口,“找个女人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一到寒暑假就把吱吱丢到乡下来。” 第23章 林逾静想说这是骗婚,可他说不出口,或许他们也不在意林吱吱寒暑假到底在哪儿过,他们就是怕,怕有朝一日自己喜欢男人这事被人发现了,从此十里八乡都知道林家出了个怪物。 “爸,您要是嫌孙女留在乡下碍眼,我明年不送她过来就是。” 林父怒目圆睁,小儿子实在不识趣,每句话专往他肺管子上戳,“你是嫌你爸瘫了两条腿还不够,非要把我气死在你面前……” “爸!”林逾静冷静地打断了他,他抬头直视林父,“难道您就没有错吗?” 这话一出,门边的两位老人脸色顿时一变,林父拿手指着他,嘴巴张了大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林母别过身去擦了擦脸上的泪,沙哑着声音道:“好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林父推着轮椅进了房间,林母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忙活,林逾静拿刺伤的手指狠狠按了按硌手的木柴,只觉得心早就麻得没有了知觉。 穿堂冷风吹在他身上,林逾静莫名回想起过往来,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天,村里的雪一夜压满了松树枝头,林逾静在松针构建的绿伞下坐了半夜,雪落在他肩上,内心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 学生时代,林逾静自问没有一点松懈,他知道要走出这个群山环绕的地方就必须得靠那一张薄薄的试卷。 林逾静从不怕吃苦,高三那年为了让偏科的数学分数好看一点,他坐在床上支着手电筒将历年历市的题翻来覆去练了一遍又一遍,在学校时他永远最早到教室,一月一次的假期他背着背篓上山做农活。 他知道,落后的会友村永远不会容忍他天生的性取向,如果不想如老鼠一样在角落卑微生存,那就只能走出去,走向更大的,能接纳他的地方。 走出高考场那天林逾静双腿是软的,那时候林俊在外边,一封信将他叫到外地打暑假工,查成绩这事托付给了父母,他在外地日夜盼着,最后只等到一个不理想的高考成绩,颓废过也彷徨过,最后认了命。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条路可以走,林逾静失落后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如果不是高中老师无意间说漏了嘴,林逾静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父亲瞒下了他的真实分数,仅仅为了断掉他读书的念头。 原来那年的林俊的女朋友意外怀孕,两方家里合计着奉子成婚,可林家拿不出足够的彩礼钱,彼时正好林逾静的分数下来,一边是大儿子的彩礼钱,一边是小儿子的学费。 林父愚钝,掏空了所有家底要给大儿子成家,又怕小儿子为了上学闹着要学费,最终剑走偏锋选择隐瞒小儿子的真实分数。 十几年前网络并不发达,家徒四壁的林家只有一个座机电话,林逾静从没怀疑过父母,明明谎言不算完美,但他还是信了个彻底。 那时候林家并不富裕,为了给大儿子结婚还欠了外边几千块钱,到头来嫂子还没过门就意外流了产,再怀上林吱吱是后来的事情。 知晓真相那天正是除夕晚上,本就因为被逼着相亲的林逾静怒昏了头,站在孤零零的白炽灯下和林父吵了一架,破罐子破摔的承认自己根本不喜欢女人,全家一下像揭开了锅,林父一巴掌扇得他嘴角出了血。 面对一家子的哭闹指责,林逾静一气之下冲出了家门,他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在翠绿的松树下坐了半夜,大雪如柳絮般落在枝头,林逾静一抬头,伞似的松针为他挡下一层厚雪,明明是冷冰冰的天,林逾静却差点被滚烫的眼泪灼到窒息。 亲人的欺瞒与不理解,多年来的彷徨与迷茫都成了压在枝头上的雪花,轻轻一晃,林逾静就会被埋在下边。 大概是命运弄人,林父半夜为了寻他掉进了家门前的沟渠,林逾静现在都还记得父亲满身是血的模样,他们在雪里跑了大半夜,终于保住了父亲的一条命。 再后来林俊出事,嫂子丢下吱吱离开,从此林逾静只能在责任与苦楚之间反复盘旋,他像一只半路落单的大雁,拼了命的想要振翅高飞,最终只能精疲力竭地朝着错误方向坠下。 一回头,原来翅膀早已被猎枪洞穿,鲜血淋漓的翅膀再也没法带他飞上天空。 有些事林逾静没和任何人讲过,有段日子里他曾多次站在营门大桥上望着下边翻滚的长河,无数次构思从哪个角度跳下去最令人痛快,蒙着被子时猜测窒息死亡会有多痛苦。 有那么一次他站在高楼朝下望着,思绪入了迷,竟真觉得自己是一只飞鸟,晕眩一闪而过,只差一步就要纵身跃下。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林吱吱到来,小姑娘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责任,更多的是刻进骨子里的爱与呵护,那么小的孩子,会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要抱,会在林逾静划伤大腿时哭得泣不成声,她总会一遍又一遍问他疼不疼,小姑娘心疼他,也在意他。 就是这么一个小丫头让林逾静有了重心,他总算抓住了一点可以驱散黑暗的东西,从那以后分外珍惜生命里遇见的每一点光亮。 第13章 年前孙乾为了首付的事四处奔波消瘦了一大圈,林逾静以为过完一个年能好上很多,今天接班时却发现孙乾本就凹陷的眼窝变得深黑,眼下青紫浓厚到无法忽视,出于关心,林逾静问道:“孙哥,你那房子的事还没解决?” 孙乾沮丧地摇了摇头,“还差一点,不过很快就凑足了。” 第24章 林逾静已经帮过忙,此刻已经无力再为他多送一块炭火,只能安慰道:“没关系,这两年房价挺稳定的,你也不要太着急了。” 孙乾强颜欢笑,点了点头,林逾静不好多说,寒暄了两句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离开前孙乾突然说道:“小静,你还记得我们家那大电视怎么来的不?” 林逾静点了点头,这事儿他记忆挺深刻,孙家两口子牌瘾大,有时候在牌桌上打个通宵也是常事,这牌桌上有输有赢,有那么一回孙乾运气好到爆,一晚上赢了四五千块钱,转头就用那点钱买了个超大的液晶电视。 林逾静在他手机里看过照片,那电视占了四分之一的墙面积,林逾静只在专卖电视机的店里看过这么大的电视机。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孙乾摇了摇头,全是厚茧的手指夹住一只烟,白茫茫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林逾静觉得呛人,干脆扭头出了超市门:“没事就行,我先下班了孙哥,拜拜。” 走出一段距离后林逾静下意识回了头,透明门帘后边人影模糊,只那一抹猩红的烟火清晰无比,林逾静步子微顿,路边一辆鬼火按着喇叭呼啸而过,这声响打断了林逾静的思绪,他朝后面看了一眼,只看见孙乾手头那抹猩红被他掐灭,一名结账的顾客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林吱吱最近不太对劲,林逾静在她胳膊上发现了好几处小小的红色印记,她问了好几次小姑娘都说是被蚊子咬了,蚊子可咬不出这样的痕迹,林逾静最近几天一直在观察小丫头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伤痕,手上的红痕慢慢消了,林逾静寻思着这两天和小丫头好好谈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今天去学校门口一看见眼眶深红的林吱吱他就绷不住了,感觉抱起了小丫头问她怎么回事,林吱吱说话带着颤音,“爸爸,李小军他今天踢我。” 李小军是林吱吱的同桌,林逾静听她提过几次,此刻既愤怒又紧张,“别哭宝贝,你可以给爸爸讲讲他为什么要欺负你吗?” 原来李小军是个热衷于瓜分课桌三八线的小霸王,两张课桌拼在一起一人一半他不干,看林吱吱内向安静就非要把线划在林吱吱的桌子上,平时放个削笔刀和书本也喜欢往林吱吱桌上堆,之前林吱吱手上的红痕就是因为不小心越过了他的霸王三八线来的,这小孩不知道哪里学来掐人的习惯,只要林吱吱手臂一超过那条线就掐人。 “今天下课,他突然拿脚踢我……” 小丫头的浅色绒裤上有个擦不掉的鞋印,她知道林逾静忙,本来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他,可毕竟年龄还小,今天这一脚让委屈溃了堤,当着林逾静的面流下了几滴眼泪。 这泪水滴在林逾静心上,像是一根根银针戳在他心头,替小丫头擦干挂满晶莹的眼睛,林逾静摸了摸她的头,把她身上那个鞋印拍了个照片,“今晚爸爸在家陪你,明天我带你去学校找老师好吗?” 林吱吱点了点头,抱着林逾静不肯撒手。 父子俩今天没第一时间赶回家,林逾静骑着电动车带她去了大学城附近的小吃街,那是条坐落在居民巷子里的街,上下两层全是亮着灯牌的商铺,袅袅热气升腾直上,人群的喧闹驱散了林吱吱心里的不开心,她左手一串糖糍粑丸子,右手一个巴掌大的肉饼,坐在外边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林逾静笑着看她,小手一伸,林逾静顺着她的意咬下一个丸子,小丫头冲他一笑,那些糟糕的事暂且被抛到脑后。 “小静,吱吱,你们怎么在这儿?” 赵珏和耿展鹏在附近办点事,穿过这条街就是停车场,俩人正抄捷径呢,正好遇上了林逾静父女俩,耿展鹏对林逾静印象挺好,俩人在朋友圈也算点赞之交,这会儿打起招呼来倒是坦坦荡荡。 林逾静一转头,只见赵珏目光似乎有些幽怨,他朝林逾静淡淡地点了点头。 “耿…..哥,我带小丫头来买点零食吃,”耿展鹏实在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上次俩人分别时已经揽着林逾静的肩称兄道弟,这次也丝毫不客气,仿佛俩人昨天才见过,林逾静却觉得这中间隔了有些时候,一时间还有点不自在。 香樟树下人来人往,四人站在原地不动略显突兀,赵珏全程被这聊起闲天的俩人忽视,只能和林吱吱站在一块儿默默地看着,过了那么一会儿,眼见这俩人有越聊越火热之趋势,赵珏出声打断:“咱们要不找个茶楼坐着聊?” 他这话是真心的,林逾静却觉得不合适,牵起林吱吱的手摇头道:“改天吧,今天太匆忙了,吱吱明天还得上学呢。” 耿展鹏爽快同意,“到时候咱们微信联系哈。” 待林家父子俩走了,赵珏方才对着耿展鹏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和人家招惹上的?” 耿展鹏实在冤枉,不满道:“什么叫招惹,就是正常社交。” “正常社交一上来就叫人家小静?”赵珏发散思维,“你不会是后来跑人家超市去找人家了吧?” 他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借着买烟的借口跑到林逾静店里拿了一包从不抽的银钗,这会儿声讨着耿展鹏,“林逾静小孩都那岁数了,你还不死心。” 耿展鹏只得解释了认识的由来,赵珏拿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行吧,林逾静人挺好,你交朋友可以,别想着和人家谈恋爱。” 第25章 “大哥,人家刚刚全程就和你打了个招呼,半句话没说,你当你谁呢,林吱吱干爹?你管恁多?” 赵珏想到后备箱那件至今未丢的外套,冷了脸懒得跟耿展鹏争辩,“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懒得跟你多说。” 俩人上了车,耿展鹏双手握着方向盘,发动引擎前突发奇想,“我觉得林逾静手上那纹身看起来挺帅的,要不我也去整个?” 墨黑色的两撇一竖勾勒得潇洒,一左一右环着中指像一枚细长的戒指,衬得那双手修长无比,耿展鹏上次就注意到这纹身了,今天随着林逾静手势移动又看了两眼,简单的图案看上去像林逾静这个人,狂放、简单、自有一股不羁的气质在里边。 耿展鹏谈了自己的感想,赵珏却另有想法,他和林逾静接触得更深一些,知道这人内里和表面上走的是两个路子,外表看上去桀骜不驯,里子却是个坚韧又温和的人,“狂放这个词和林逾静不太沾边,至于你嘛,如果不怕被家长投诉,纹个大花臂可能更帅。” 教书育人的老师多受人尊敬呀,耿展鹏这职业听起来神圣,实则外部条条框框一大堆,至少花臂是不可能了,只要他敢往身上纹,这饭碗第二天就能丢。 赵珏故意涮他,说不清心里在不满个什么劲,大概是这迁怒这俩人聊天时把自己赶到了小孩那一列,林逾静更是从始至终没正眼看他一眼,赵珏心里不服气,如果真这么嫌他,上次大半夜收留他过夜干嘛? 刚刚他全程揣着手等林逾静问自己一句,哪怕是好奇一嘴那夜为何醉成那样也行,虽然赵珏肯定不会告诉他答案,但感谢关心的话他还是会说的,可林逾静就那么硬生生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赵珏心里不爽,此刻只能对着耿展鹏发泄不满。 被人莫名其妙当了枪靶子,耿展鹏暗骂一声神经病,撇过头索性不搭理他,弟兄俩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这边的林逾静和林吱吱气氛温馨许多,他盘腿坐在床上和小丫头玩了一会儿卡牌,见时间差不多了将卡牌收好,坐在小丫头对面道:“吱吱,之前受了欺负,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爸爸?” 小丫头嘴巴往下撇,坐进林逾静怀里,她没有说话,林逾静以手作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头发,猜道:“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很忙,怕爸爸操心,所以故意不讲?”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林吱吱轻轻点了点头,林逾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宝贝,你还是小孩子,有时候爸爸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下次一遇到这种事你就告诉爸爸,好吗?” 得了小丫头的应允,林逾静稍微放下心,哄着她睡着了。 第14章 第二天下班,林逾静没去菜市场买菜,第一时间骑着他那辆小电驴去了一小,去的时候赶上学校刚上最后一堂课,林逾静提起给老师发了信息,在一楼的办公室找到了林吱吱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头发微黄,高颧骨,戴红框方片镜的年轻女老师,林逾静站在她面前,对方桌上摆着一沓卷子,只在林逾静开口时点了点头,红色钢笔一挥,示意林逾静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林逾静照做了,大概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位孙老师才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对着林逾静道:“林先生是吧,你是林吱吱的叔叔?” 林吱吱虽然改了口叫爸爸,但户口本上俩人还是实打实的叔侄关系,林逾静点了点头,大概是这关系怪异,所以老师记得也清楚,“孙老师您好。” 林逾静来前就发消息说过大致经过,这会儿又重新说了一道,孙老师面上有些不以为然,“林先生,其实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也很正常,这样吧,我到时候单独教育一下李小军同学,你看怎么样?” 她这态度一看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林逾静却不愿意接受,他眉心微拧,“小姑娘身上好几道掐痕,也算小打小闹吗?” 林逾静坐那就高出孙老师一截,她原本看林逾静年轻,所以态度敷衍,这会儿见林逾静态度强硬,沉默了一会道:“这样吧,我们出去谈。” 俩人一起走到了办公室外边的走廊外边,林逾静说道:“孙老师,能给林吱吱换个同桌吗?” 一个班就三十几个人,林吱吱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孙老师顶了顶眼镜,意味深长道:“这有的同学个子高,有的同学个子矮,当初这位子都是好好调整过的,突然换了,有的家长怕是不满意。” 现在不比从前,教室是老师的一言堂,家长也各有道理,孩子矮了要坐第一排,不然会被挡着看不见黑板,孩子成绩差了也要坐第一排,离老师距离近些听课更清楚,林逾静不知道还有这讲究,思付道:“既然位置不好换,那您让李小军给吱吱当中道个歉承诺以后不再犯总行了吧?” 当初吱吱进一小是费了林逾静一番工夫的,他也怕自己态度过于强硬惹恼了孙老师,因此只能将底线一退再退。 哪料孙老师面露难色,“当面道歉有点伤害小朋友面子,要不这样,等会儿放学我把李小军同学叫过来,咱们在办公室让两个小朋友和好行吗?” 这算哪门子处理方式,林逾静心中有气,孙老师倒是不在意,她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家长,我说句实话,小朋友年纪还小,说话条理也不清晰,她说是被同桌掐的红痕,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蚊子咬的包?” 第26章 林逾静本就不忿,此刻听孙老师这样说心头一凛,这老师想打太极他明白,可这话什么意思,认为林吱吱在说谎? 这年头的人都喜欢看碟下菜,林逾静遭受过不少次这样的对待,今天站在这里却突然生出一丝气馁,怪他无权无势,不能让老师放在眼里,所以连带着自己的小孩也得跟着受欺负。 闹大了怕林吱吱接下来六年都不好过,可要他妥协又实在做不到,他怕小姑娘又被欺负,怕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保护不了她。 林逾静正进退两难,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林逾静,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城市不小,但赵珏觉得自己最近是踩了名叫林逾静的地雷了,走哪儿都能和他遇上,他看着脸色傲慢的女老师,大概猜到点什么,站在林逾静身边问他:“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给我说说?” 赵珏和林逾静不同,后者穿着做工劣质的地摊货,一看就是个外地打工的小年轻,而赵珏穿着一件杏色ralph lauraen v领毛衣,孙老师接触过各行各业的人,一眼看出赵珏手腕上的石英表超过了五位数,她原本的戾气敛下,展开一副笑脸朝赵珏打招呼,“不知道您和林先生是什么关系?” 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林逾静不能理解,但赵珏知道,他向来舍得在穿衣打扮上花钱,这老师突然转变态度可能是担心自己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赵珏自然没那么大的身份背景,但也乐得摆个谱,“免贵姓赵,林逾静的朋友。” 他搁这儿装社会精英,说话声沉入水,面上一派冷漠,孙老师果然被这气势吓到,美化了一遍林吱吱那事的故事细节,笑着道:“我正和林先生商量解决办法您就来了,这不,我正打算给林吱吱同学调个位置呢。” 林逾静沉默了好半晌,被这位女老师面不改色撒谎的模样震惊,就在这时,赵珏轻轻碰了碰林逾静肩膀,那眼神似乎在问他对这处理方案满意不,林逾静轻轻点了头,赵珏复又和她聊了几句。 林吱吱这事儿的处理方法就这么定下来,走廊重归安静,赵珏看着身旁低头不语的林逾静,“怎么不说话了?” 为了避免给老师留下坏印象,林逾静来前戴了枚银色素戒,一圈方戒将手指上的刺青遮了个大概,赵珏看见他手上被冷出来的红肿,听他道:“没有,就是好奇这老师怎么不去演川剧,留在这儿屈才了。” 这是说人家变脸快呢,赵珏笑了笑,“这种人多了去了,别搭理她。” 下课铃一响,学生鱼贯而出,林逾静正好碰上出教室的林吱吱,他帮小丫头拿着书包问赵珏:“刚刚谢谢你,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这儿找耿展鹏,”赵珏这才想起被自己冷落的手机,他一看消息,“得,他去门口等我了,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林逾静跟着他走,行至学校偏门时看见靠在黑色别克旁的耿展鹏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车牌,惊讶道:“耿哥,你这车前段时间是不是被蹭过?” 耿展鹏张着嘴巴笑着呢,听见这话没反应过来,赵珏把车还过来时早把漆补得完完美美了,剐蹭这事儿他自然没放在心上,倒是一边的赵珏最先反应过来,他拍了拍额头暗道自己怎么忘了这事儿,林逾静什么反应?赵珏看过去。 出乎赵珏意料,林逾静没有任何惊慌或者尴尬的神情,他指着那辆车说道:“之前我送吱吱去上学不小心划到了一辆别克,不会就是你的吧?” “是有这么回事……”赵珏看耿展鹏一脸懵,出声应下,解释道:“去年十月,我车出问题送去修了,不是借你这车开了几天吗?我当时还给你打了电话说这事。” 耿展鹏恍然大悟,林逾静看看耿展鹏又看看赵珏,疑惑道:“那就对了,我当时急着送吱吱上学,贴了个便利贴在窗上,你后来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你贴便条了?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赵珏两眼一黑,心想不会连这事儿也是个误会吧? 林逾静拍了拍林吱吱肩膀,“吱吱,你给两位叔叔说说,爸爸当时是不是用你的便利贴留电话号码了?” 林吱吱点了点头,替自家爸爸证明,“粉红色的便利贴,就贴在那边的窗户上了。” “我真贴了,当时还等着车主打电话联系我谈赔偿呢,结果一直没接到电话,”林逾静为自己澄清,“没想到这车是你们的,当时花了多少钱?我补上。” 林逾静不至于这时候说谎话,赵珏噎住,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误会,他因为这些误会对林逾静态度恶劣过,轻视过也出言嘲讽过,站在林逾静的角度来看自己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傻逼。 误会澄清,一开始赵珏不想要那点钱,可林逾静异常执着,“我虽然挣得钱没你们多,但该赔的钱还是拿的出来,你不要看不起我。” 看不起三个字顿时让赵珏惶恐,他回忆第一次在kk见面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我回头加你微信,账单发你。” 林逾静满意地点了点头,赵珏心有愧疚,从耿展鹏手里拿过车钥匙,“我送你们回去吧,顺路。” “不用,不麻烦你们了,我骑了电动车,”林逾静只当他客气,拉着林吱吱挥了挥手道:“你们先走吧,我车停在校门口了。” 赵珏又把车钥匙塞回耿展鹏手里,“那行,注意安全。” 林逾静转身要走,赵珏突然叫住他,可等他一回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有太多想说的话,感谢或者道歉,其实都不合适,毕竟便条不是他扯掉的,这事儿不能说他有错,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第27章 待到林家父女俩身影消失,耿展鹏才反应过来:“你顺路?你知道他家庭住址?” 耿展鹏一向八卦,对林逾静更是多了几分好奇,赵珏敷衍不过去干脆转移话题:“你们学校转班方便不?” 耿展鹏大惊失色:“怎么,其实你在外边骗婚有个私生子要转进一小?” 赵珏锤他,气得冷哼一声:“不是我,是林吱吱,我看她那班主任有点势利眼,你回头帮忙操作一下?” “要我帮你走后门?凭什么,你又不是林吱吱干爹,”他话锋一转,“我暗箱操作,这人情算谁的,总不能成全你和林逾静吧?” 赵珏:“你是不是有病,人家小孩那么大了,我能有什么意思?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废料,男人与男人之间连点纯友谊都不能有了?” 耿展鹏不傻,想到赵珏去年把这辆车送去补漆时气急败坏的嘴脸,戳破他的真面目:“当时剐蹭的行车记录我没看,但你看过,上次在大学城外边碰见林逾静他也没怎么搭理你,你老实给我承认,是不是误会过人家,又搬出那副臭脾气和人家闹过矛盾?” 他和赵珏认识多年,对他的德性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猜了个大概,恼羞成怒的人成了赵珏:“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别管我。” 耿展鹏才懒得管他,哼哼了两声,可赵珏又怕他把这事儿忘记,拿胳膊肘捅他:“说真的,小姑娘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班主任又不管事,家长找上门来还看碟下菜,你回头注意注意。” 完了又道:“人情归你,到时候替你拉个横幅在林逾静面前拉好感,行了吧?” 耿展鹏这才满意,“其实这事你不强调我也得过问,哪能纵容着下面的老师这个风气。” 耿展鹏年龄和赵珏差不多大,这么多年呆在这个学校好歹混出点名堂,不然赵珏也不能让他帮着处理。 第15章 春游是kk历年都有的活动,赵珏是带队老师之一,机构包了三辆双层大巴,刚好坐下几个班级的学生和家长,每层的带教老师都在和小朋友唱歌玩游戏。 赵珏嫌吵,趁着车辆行驶平稳上了第二层,上边大部分是想休息的家长。 车内气氛沉闷,赵珏扶着座椅朝后边走,行至倒数第二排时停住步伐,上一秒他还在想会不会看见林逾静呢,下一秒这人就出现了。 林逾静手撑在车窗边极窄的平台上,脑袋跟着车辆一上一下的晃着,赵珏一坐下他就睁开了清明的双眼,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带队老师可以开自己的车跟过来,出发前学校里的年轻老师说想坐坐赵主管的车,赵珏懒得当司机,干脆把车钥匙给了其中一个,自己坐上了大巴车,他挨着林逾静系好安全带,瞧了一眼窗帘外飞奔而过的景色,“这椅背可以降低,怎么不靠在上边睡?” 林逾静面色略显苍白,“这两天有点感冒,躺下不舒服。” 赵珏看他一眼,精气神确实有些萎靡,“晕车啊?” 下午一两点,外边日光正盛,车内许多人睡着,俩人说话声压得极低,赵珏说话时的吐息仿佛喷在脸上,林逾静下意识朝后退半分,“嗯,我一躺下胃就跟着翻滚。” “哦,那你就这么睡吧,”赵珏站起身把后边的帘子拉得严丝合缝,外边的阳光渗不进来,林逾静低声道谢,脑袋靠着车窗重新闭上了眼。 赵珏本来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解放耳朵,戴上耳机刷起了短视频,从市里到郊区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路程还未过一半,林逾静就在旁边辗转了好几次,赵珏看他拍了拍胸口,一副完全没睡着的模样,突然起了身朝外边走。 林逾静以为他是想换个更安静的地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喊住他道:“喂,你包没带走。” 赵珏背了个红色斜挎包,里边装了个充电宝和数据线,他人走了包却还留在座位上,赵珏站在过道中间,举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朝林逾静比了个“嘘”的动作,林逾静果然噤声。 一层热闹不少,赵珏攀着椅背挨个儿寻,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两个埋头玩手机的女老师,舒芯坐在最里边,赵珏望着她,“舒老师,我记得你是不是带了晕车药?” 晕车药没人带,倒是有人带了风油精,赵珏好不容易伸手一次,几个女老师吊着他要了几杯咖啡的承诺才把那小玩意给他,“赵主管,您晕车啊?” 赵珏笑了笑没说话,攥着那瓶风油精离开了这嘈杂的地方,林逾静鼻尖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薄荷味道,他抬头看见赵珏手里拿着瓶小巧的绿色瓶子朝他晃了晃,“风油精?” 赵珏直接从空中甩过来,林逾静精准接住,有些犹豫地问道:“给我?哪来的?” “偷来的,谁让你一直在我旁边翻来覆去的,”赵珏好像觉得那玩意儿烫手,递过去就不再不说话,林逾静倒出一点抹在鼻下,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了,出言反驳道:“后边那么多空位你不坐,非得坐我旁边受罪呗。” 赵珏不吭声了,林逾静捏着那瓶风油精蜷缩在角落,大巴车晃晃悠悠地朝郊区开,赵珏看了几次时间,在时钟走过半圈之前突然出声道:“林逾静……” 车身陡然一停,赵珏被惯性带着往前一磕,这动静太大,林逾静猛地睁开双眼,他刚刚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这会儿嗓音带着点沙哑问道:“你怎么了?” 第28章 赵珏捂住磕痛的额头,“没事。” 林逾静觉得他有点奇怪,好像憋了什么话想说又没说,但他无意深究,撩开旁边蓝色纱帘,“好像到了,该下车了吧?” 活动地点定在临海市郊区的农业基地,这片基地占地面积极大,正中间一条河流贯穿而过,左右两边的蔬菜瓜果基地由三座石拱桥连接,葡萄藤的架子缠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大棚里还种着各种各样的绿色蔬菜。 活动按班级划分区域,赵珏作为带队老师戴着个蓝色工作牌四处走动,林逾静则守在泥坑边看林吱吱和比她大一点的小孩挖土,赵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背着手站在他身边:“怎么不跟着去玩?” 林逾静看他一眼,“只有小孩子才爱玩泥巴。” 话音刚落,就有一两个年轻的家长参与了进去,老师干脆带着大家在土堆旁玩起了游戏,赵珏不怀好意地看林逾静,对方撇了头没说话。 游戏活动很多,林吱吱跟着一群大孩子进了人家的大棚参观果蔬种植,林逾静身体不适,踱步到基地中间的河边草地上坐下,这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年轻家长,孩子有老师带着做科普教育工作,一群大人自然不必再听,三三俩俩聚在此处侃天说地。 林逾静性子内敛,坐在斜坡的苦草堆边捡石头玩,对面有一两个孩子在追逐打闹,林逾静看了一眼,拾起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水里扔。 他在君君超市一个月就两天假期,原本今天不该他休假,为了陪林吱吱参加春游活动,他替孙乾站了两个晚上的班才换来这么一个休息日。 勤姐夫妻年轻时在外做包工头,后来赚了点钱就回临海开了两家小店,一家水果店和一家超市,夫妻俩靠着两家店的收入过上了轻轻松松等钱入账的生活。 勤姐心眼不坏,但对员工没什么情义可讲,一个月一两百的出勤奖她记得比谁都清楚,哪怕店门就晚开一分钟时间,那点钱就能马上被扣光,平时有点事请个假更是得受尽她白眼,好像你白拿了她的钱不干活那样苦大仇深。 其实这些都没错,只是多年相处下来一直如此,未免太不近人情。 白天上班晚上兼职的生活不苦但累,小丫头长大了,林逾静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花点时间多陪陪她,但高强度的工作时间不足以支撑林逾静这样做。 就比如今天,原本有个机会可以和小姑娘出来玩上一天,他自己却因为连日来的劳累虚了底子,一场感冒就能让他眼冒金星,没了活力。 林逾静马上奔三,总不能一直靠着这点奔波忙碌来的汤汤水水过活,他寻思着做点其他的,最好是学个傍身的手艺。 一望无际的蓝挂在苍穹,小河翻腾的水奔流而下,一只嗡嗡的蜜蜂从苦草尖上立足飞过,林逾静很久没这样惬意,双手向后撑着地,闭着眼睛享受短暂的美好。 意外发生在瞬息之间,只听“扑通”一声,周边传来惊呼声,林逾静睁开眼,原本对面成双打闹的小孩只剩下一个,青绿色的河水剧烈翻腾起来,像吞噬万物的巨兽,小孩子露出一个头在河面上扑腾,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林逾静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纵身跳了下去。 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冷,料峭春寒,刚刚解冻的河水像刺骨的寒冰团团包围,林逾静分不清冷与痛,全身上下的感知暂时麻痹。 逆着水流的方向朝对面游过去,河面不宽,小孩的手臂挣脱了好几次,林逾静被迎面而来的水浪拍了好几下脸,混乱之中林逾静圈住小孩子的肩膀,拖着他朝岸边游去。 距离不到两米的岸边他游了几分钟,河水冻得他近乎竭力,岸边的喧嚣声都被耳边的水流隔绝在外。 终于,他抓住了斜坡的杂草,手臂终于借到一点力气,抓住那片连着泥泞的草地扑上了岸,手背上全是被草尖割出来的红痕。 一群大人匆忙围了过来,林逾静被冻得面色苍白,一片慌乱中他被人扣住肩膀,湿哒哒的外套被赵珏脱下,一件加绒的皮衣披到自己身上,赵珏拥着他半边肩膀,单纯只为给他取暖。 县医院,林逾静里边的衬衣已经脱了,外边穿着赵珏的皮衣保暖,他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冻成紫色,瘦削的脸上只有一双黝黑的眼睛显得分外深邃。 赵珏心里一惊,他不知道林逾静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难怪看上去年轻,瘦得跟个高中生一样能不年轻吗? 赵珏:“伤口接下来几天不要沾水,三天后来换一次药。” 林逾静点了点头,“嗯,谢谢。” 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让赵珏疑心他根本没听进去,他蹲下身抬起林逾静的脚,脚背上缠了一圈厚实的绷带。 天知道他在种植中心听说有学生掉进河里时有多着急,几乎是一口气没喘地跑了过来,结果一来就看见脸色白得跟纸一样的林逾静瘫在草地上,那样子活像马上就要断魂归去的林黛玉。 好在一大一小都没出大问题,就是林逾静跳下去时太急,不小心被岸边的石块划出了一条口子,赵珏二话不说背着他上自己的车,一路疾驰把人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处理伤口。 “脚划伤了怎么不知道说?” “水太冷,我被冻得没知觉了,”就这么换药的十几分钟时间,赵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条毛裤和透明水杯,毛裤撺掇着林逾静换上了,水杯也接满热水往他怀里塞。 第29章 林逾静想来也有些后怕,河面看似平静,实则下边暗潮汹涌,带着小孩子往岸边游时他好几次险些被浪花冲走。赵珏明显也想到这点,皱了皱眉道:“要是这伤口再深点,你可能比那小孩还淹得快。” 林逾静:“当时就我离得最近,形势不等人嘛。” 赵珏嗯了一声,林逾静接着问道:“那小朋友怎么样,没事吧?” “他本来就会游泳,当时只是有点慌了,上岸后脸色比你还红润,”赵珏在他身前蹲下,示意林逾静趴上来,“这次好几个带队老师,小朋友是另一个老师负责的,他已经和家长带着去医院检查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林逾静点点头,拍了拍赵珏肩膀,他只穿着一件黑色长袖,体温高得吓人,林逾静被他背进医院时就感受过,“我力气恢复了,不用你背。” 他直言拒绝,赵珏也不再勉强,站起来扶着他的手臂碎碎念:“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下次别这么冲动。” 林逾静被他这样说了一路,此刻觉得有些烦,扭头道:“跟你说了是情势所逼,难道你以为我想寻死?” 他说话有点冲,赵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动他神经了,嘴唇上下砸巴两下,“我担心你还成了我的错?” 林逾静被他扶上副驾驶,抱着手臂斜眼看人,“担心的话说一遍就够,多了像在教育人,反正我不爱听。” 赵珏热脸贴他冷屁股,方向盘猛一打把车开了出去,第一次见面自己说话那么不好听也没见他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月那几天到了,自己担心两句反被他厌烦。 第16章 气氛僵持了一路,赵珏等红绿灯时看见身边的林逾静双手放在胸前裹紧了皮衣的模样叹了口气,假装随意道:“等会我开车先去学校接吱吱,再送你们回家,没意见吧?” 林逾静不说话,闭着眼睛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车缓缓滑出去,穿过天桥,赵珏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副驾驶上的人睁开眼睛,赵珏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开口道:“其实那次我认错了人,所以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林逾静眼睛微微瞪大,“你这个借口也太不要脸了,当时那情况你怎么认错人的?” “我怎么不要脸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借口好吧?”赵珏后槽牙一紧,“当时那月黑风高的,耿展鹏又给我发错了车牌号码,我怎么不能认错人?” 他说的是第一次机场见面,但林逾静没反应过来,什么月黑风高,什么车牌号码,“那天我问你厕所在哪里,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还非得拿膈应人的眼神锥我,现在一句认错人就揭过了?” 什么?赵珏寻思着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机场外的停车场吗?他猛地刹住车停在半路小道上,“去年十月,机场外停车场那个黑人牙膏广告牌下边不是你?” 林逾静一下子想起来那晚的事,他指着赵珏:“那个大晚上戴个飞行墨镜非让我开后备箱的神经病是你?!” !赵珏这才意识到林逾静根本就没认出他来,搞半天从始至终只有自己知道这回事,他沉默了,林逾静也跟着沉默,灼灼目光钉在赵珏身上,非要他掏个说法出来不成。 赵珏双手拍了怕方向盘,深呼吸一口气对林逾静道:“你先别急着骂我神经病,我给你好好复盘一下这个时间线。” 就这么小小的车厢里,赵珏将机场那晚的误会、剐蹭车辆逃逸的误会和kk见面当天的误解从头到尾全讲了一边,林逾静听完后打了个喷嚏,“所以你那天就认出我是蹭你车的罪魁祸首了,但你没有直接找我对质,为什么?” 赵珏哑然,为什么?他听了耿展鹏讲述那位网约车司机如何无礼,又看见林逾静穿着寒酸,武断地下了结论,把他归结为地痞流氓一类难缠的人,因为不想和这种人争执,所以高高在上地对他释放恶意。 站在俩人的观点来看,这事儿各有各的委屈,可林逾静明显更委屈,赵珏把别人的过错归咎于他,最后吃了这些苦的人都成了林逾静自己。 赵珏最初觉得道歉有些难为情,他三十多年来没对谁低过头,因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出自本心,本质上赵珏不认为自己对不起谁。 可此刻林逾静就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脚上的伤口想必也还痛着,他穿着赵珏四位数的皮衣和地摊上买来的绒裤造型滑稽,垂着头不发一语。 说到底赵珏因为这些无意之间的误会伤害了林逾静,哪怕所有责任都不归他,可恶语相向的人是他。 外边的风在片刻间凝滞,赵珏降下车窗,摸了半天从扶手箱里摸出一包淡绿色的烟盒,他一愣,是那晚从林逾静手里买下的银钗。 买回来后他就一直放在车上,细长的烟,浅蓝色的烟嘴,赵珏点燃,淡淡的清凉从喉间穿过,外边的风又热闹起来,卷着烟草燃烧后的白烟朝外边散去。 赵珏只抽了一口就在车窗边上揿灭烟头,他声音沙哑,对着林逾静道:“对不起,机场那天我不该对着你暴躁,在kk第一天见面那天也不该看不起你。” 赵珏其实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具体表现在感情上受了挫折没关系,一醉方休后故人就只是过客,为了避免让自己陷入弯腰低头的境地,赵珏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他从未如此恳切地向人道歉,林逾静是个意外。 第30章 “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发生过了,我知道一句道歉没办法弥补,但还是想给你说一句对不起,”赵珏手里揉着残烟,那点烟灰落在车把手上也不在意。 他觉得林逾静应该借着这个时机好好骂一骂自己,出乎意料的是林逾静总算拉下了他那副冷冰冰的臭脸,他应该是意外的,因为没想过赵珏会道歉,但他并不惶恐,安然接下赵珏的道歉,“没事儿,我原谅你了。” 赵珏不敢置信,林逾静竟然如此畅快就原谅了自己? 他的表情太过明显,林逾静一只手拨弄他车上的香薰盒,淡淡道:“在你眼里那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坎,但在我这里不是,这些事我早就习惯了,能得到一句道歉才算难能可贵。” 这并不代表别人对他的伤害他就能轻易释然,可赵珏的恶劣并非莫名其妙而来,自己也拿投诉信出过恶气。 在一切误会并未澄清前,赵珏也愿意短暂停留在路边搭他一程路,哪怕只是一瓶水一盒纸,对当时的林逾静来说也算雪中送炭。 如果赵珏真的不好,那他当时大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或火上浇油,但他没有那样做。 赵珏不知道林逾静心中有过如此多的权衡,他只因为这句话感到轻松的同时又别扭,不知道林逾静到底受过多少不公的对待才说得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不可否认,他的言语无疑也曾是千万把利刃中的一把。 但赵珏深知后悔无用,“你原谅了我,以后不会还记我的仇吧?”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小心眼?”林逾静白他一眼,“要真记你的仇,当初就不会大半夜把你带回家。” “那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珏重新点燃了火,汽车调转车头朝大路上开去,两边的景色迅速倒退,俩人的关系总算在这一波三折里走到了起点,没有误会、没有针锋相对、更没有什么责怪埋怨。 “你冷吗?” 林逾静在车上把那件皮衣裹得很紧,听见这话敏感回答:“这个季节不冷才是傻子,难道你后悔把这件衣服给我穿了?” “我觉得你对我成见太深,我只是想起后车座还有件外套,想给你一起加上。” 林逾静:“…..哦。” 车又开回了kk,原本喜气洋洋的春游活动因为突发状况临时终止,后续肯定还有家长情绪需要安抚,但这暂时不是赵珏需要担心的事。 他下车替小丫头开了车门,又从后备箱里提出一个精致的纸袋子丢给林逾静。 小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活动匆匆结束马上就要回家,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兴致勃勃地与林逾静分享刚刚的所见所闻,小姑娘讲得差不多就靠着椅背睡着了,林逾静打开怀里的袋子一看,“这是我那件牛仔外套,你怎么没扔?” 赵珏还记着这事儿呢,“我又没有传染病,你现在穿着我的皮衣,难道还嫌弃我穿过这件牛仔外套?” 赵珏这人说话喜欢拐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心中有气又不明说。 林逾静突然开了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双斜四方眼突然朝下轻轻一弯,没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抱着那件牛仔外套故意怼赵珏:“当时和你又不熟,你穿过的我为什么还要穿?” 林逾静竟然真的是这样想的,赵珏心里有气,那点火苗刚冒出来就被他的笑容给浇灭了,他啧了一声,欠揍道:“那这件皮衣我也不要了,我也不穿别人穿过的东西。” 按林逾静的脾气讲是绝不会欠人东西的,赵珏拿捏着他这一点要他求饶,可林逾静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不在意地点点头,“行啊,正愁缺件春季外套呢,你不要我就捡来穿了。” 赵珏冷哼一声,差点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林逾静瞌睡上来,脑袋靠着真皮座椅休息,懒散回他:“反正我早就发现你小心眼了。” 赵珏:“……” 脚底的伤口拖了十几天才差不多能正常走路,跳河救人一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林逾静每天出门时看见客厅堆积着小孩家长送来的牛奶与营养品会产生一丝成就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林逾静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他看了看手上的尖毛草刺青图案,很多时候林逾静感觉自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长在路边任人践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但这次众人的感谢与赞扬让林逾静汲取到一点陌生人的养分,生命的脉搏跳动得也更加有力了。 “小静,我前几天给你说的事你考虑没有?” 罗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林逾静被他晃着肩思考,“嗯…..你说哪件事?” 罗祐突然发狂,“林逾静!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声音太刺耳,林逾静捂住耳朵点点头,“你说的是要让我和谭哲周末去你家吃饭的事,还是你大舅妈准备开家甜品店让我去当店长的事?” 潭哲就是那个刚分手不久的单身金融男,他条理清晰,确实是这么回事,罗祐满意地放过他,“前者只是一朵小桃花啦,我说的当然是后者。” 罗祐虽然从小和林逾静一起在会友村长大,但他舅舅家算是会友村最有发展头脑的人之一,在那个普遍学历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年代,罗祐的舅舅早早上了中专,后来又回了镇上唯一的乡镇学校教书,当初林吱吱上小学就是托的罗祐他舅的关系。 第31章 “说真的,我问过我舅妈,商铺位置她看得差不多了,开店的决定也差不多定下来了,但是她得管另一家店,缺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管店,”罗祐掰着指头把利弊讲给他听,“我舅妈那意思是她投大头,你可以拿点钱投个小头,到时候盈利按投资比例分红,一个月工资你照样拿,前期可能累点,但工资和待遇肯定比你现在高。” 林逾静和罗祐舅妈见过几次,梳一头贴耳短发的干瘦女性,看上去精明能干,相处几次下来人很友善,可他还是有些犹豫,“我又不会做甜品,能行吗?” “怎么不行,让你去当店长又不是当店员,平时看着点店员,清点一下账单货物再收个银不就好了?就像你超市老板一样。” 罗祐拍着林逾静的背,“其实我舅妈一开始的意思是找我投点钱,但我前两年刚供上房贷呢,投了这点钱就得喝西北风去,刚好你前段时间不是说考虑换个工作吗?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你了。” 做生意有风险,但给别人打工到底不如自己做点什么,罗祐舅妈在临海市有家母婴店收益不错,创业上有人脉有经验。 需要林逾静投的钱不多,更多的是需要有个踏实的人帮着管店,店长的工资比超市店员多出一两千不说,连带着每年年底还能分个红,这对于林逾静而言是个好事情。 林逾静顿了顿,问罗祐,“需要我拿多少钱?” 罗祐比了个数,在林逾静接受范围内,他下意识摩挲左手上的刺青,“你把你舅妈名片推我,我和她聊聊。” 那就是差不多了,罗祐拍了个掌,高兴地吹了声口哨,“行,你要是钱不够找我,我这儿还有。” 林逾静笑了笑,其实罗祐远远没他说得那么资金紧张,对方想把机会让给自己,在这个没钱没人脉什么都办不了的时代,罗祐见不得他吃苦,想拉他一把。 他心里一酸,又痒,好似热泪浇灌在心田,是温暖也是感动,都是说不出口的谢意。 第17章 林吱吱在一年级下学期突然转了班,这事儿说来挺突然,林逾静收到耿展鹏消息时也愣了一下,对方大概是从赵珏那里听说了什么,在经过林逾静与林吱吱一致同意后把小丫头转到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老师班上。 新班主任说起话来斯斯文文,见到林逾静的第一时间主动伸出手喊了声家长,和前一个老师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事儿前前后后是耿展鹏出面处理好的,林逾静万分感谢,放学后三人一起出了校门。 “耿哥,这事儿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吱吱转班这事儿不能这么顺利。” 林逾静为小丫头上一任班主任恼过一段时间,对方见风使舵的性子让林逾静不舒服,更多的是担心赵珏那次摆谱只能起个暂时的作用,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小学老师一带就是六年,说到底还是担心林吱吱遭到不公平对待。 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别说给女儿转校,就是换个班主任也是天方夜谭,耿展鹏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林逾静心头的一块大石。 耿展鹏想起自己刚刚在档案上看见的资料,看了林逾静两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转了话题道:“不用谢,本来就是学校老师的问题,再说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他有意拉近和林逾静之间的距离,可惜林逾静并未感受到耿展鹏和之前有什么不对,他感激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 “要不这样,你心里要实在过意不去就请我吃顿饭吧?” 林逾静立马点头,那双平直的眉朝下一弯,露出一个笑容,“本来就打算请你吃饭,这我肯定不跑。” 耿展鹏拍拍手,大手朝下摸了摸林吱吱的头,“吱吱想吃什么?” “kfc!” 林逾静抱着臂,看着耿展鹏与林吱吱说道:“爸爸带你去买kfc,然后我们打包好去楼上餐厅吃饭好不好?” 小丫头当然是说好,兴奋地拉住了耿展鹏的手,一蹦一跳地停不下来。 赵珏最近有些忙,再见耿展鹏时还是朋友攒的局,浅绿色的夹克随手搭在椅背上,赵珏懒得去凑周围一圈人的热闹,坐在卡座最里侧端着杯长岛冰茶玩手机。 耿展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扯着嗓子调侃赵珏,“哟,赵哥,受了情伤还没缓过来呢?” 情伤两字让赵珏缓了缓神,他慢半拍地挑眉,“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上次圣诞同于思源一别后二人就再没见过,期间于思源发过一两次信息,被赵珏撂在那儿置之不理。 当然这些事儿赵珏也没同别人提过,他带于思源在朋友圈子里吃过几次饭,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心思不纯,要说于思源之前对自己没点小心思,赵珏不信。 但到底没人把这事儿拿到明面上说过,如今对方在国外找了个年轻小男友,赵珏成了被抛弃的那个,这事儿拿出来说太丢面,所以他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 按照耿展鹏这八卦的性子,赵珏怀疑他最近才知道这事,不然不能憋到现在才来打趣自己。 果不其然,耿展鹏晃了晃亮着屏的手机说道:“你知道世界上消息来源最快的除了村头大妈的嘴还有什么?” 赵珏不在意地摇摇头,仰头露出脖颈完美的弧度,杯里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龙舌兰的香气与金酒的辛辣缠绕在一块儿,赵珏将空酒杯放在耿展鹏手中,“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您要是没事就在这儿站着吧,正好替我挡挡光。” 第32章 红色灯光半摇半晃,赵珏半个脑袋靠在阴影里边,耿展鹏看不得他缩在角落休憩的德性,一屁股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靠近他脑袋大声道:“当然是朋友圈!他发他男友照片了你看见没?” 赵珏这人,在耿展鹏眼中值得起“b王”这个称号,在他看来,赵珏平生看得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面子。 初高中成绩永远排名前五,身边所有同学都夸赵珏人聪明,有天赋,只有耿展鹏知道这小子周末来自己家借住一晚得带至少三套卷子,去奶茶店时他坐着玩游戏,赵珏则面不改色坐在一干吵闹的人群中刷完一套化学卷子。 老师让赵珏分享学习经验,他插着兜往讲桌上一站,一句“上课认真听讲,下课随便做做题,”不知道惹得班上多少人嫉妒。 大家都以为他是属于玩着玩着成绩还特好的那类人,只有耿展鹏知道,学生时代赵珏几乎没有闲暇时间,他的所有假期都在为了弯道超车做准备。 他的成绩是拿汗水与时间层层累积起来的,那时候耿展鹏好奇问赵珏为什么这样。 赵珏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他叼着瓶纯牛奶耸耸肩,回答道:“当然是为了别人夸我聪明。” 没有多余的掩饰的理由,仅仅是为了不知情的人夸他一句聪明。 大学的时候赵珏更加变本加厉,遇上喜欢的人情愿错过也不愿意开口,按照赵珏的话来说就是,要是告白失败了,多丢面啊? 耿展鹏不太能理解他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赵珏戴上逼王的王冠。 赵珏这人视脸面如命,从来只有他笑耿展鹏,这还是第一被耿展鹏逮到机会嘲笑他,“哟,让你嘴硬不告白,为人家付出这么多结果被甩了吧?” “谁说我付出了人家就一定得答应?”赵珏笑了笑,“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儿,反正我没告过白就不算丢脸。” 说起这个,赵珏不可避免想起副驾驶那束红玫瑰,“说来也是碰巧,还好于思源那小男友跟着回了国,不然我买的玫瑰可没地儿藏了。” 耿展鹏狐疑地打量赵珏,说话时搭上他的肩,“哥们,说句实诚话,付出这么多真不伤心?” 要换作耿展鹏被这样对待,他哪儿还想得起什么红玫瑰,没红着眼跟人家在机场争辩上几句都算好。 但赵珏明显不是一般人,他摇了摇头,“可能当时有点伤吧,毕竟为人家做了那么多事,但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人家不喜欢我,难道我跪在他面前求他来爱我?” 厅里音乐声愈发震耳,赵珏眼睛一眯,从兜里掏出个银色的烟盒来,细长的淡绿色长烟被他夹在骨节匀称的两指间,云雾灰的火机“啪嗒”一声,蓝色火焰跃动而起,黄色烟丝在瞬间燃烧成红色。 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顺着先前喝进去的酒精在喉间对冲,赵珏下意识猛吸一口,袅袅烟雾从开合的唇间散出来,打火机在手里轻轻一转,“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喜欢于思源?” 耿展鹏被赵珏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摄住,烈焰一般的红色灯光射进角落,照亮赵珏棱角分明的半张脸,淡淡烟雾笼罩在他深邃的眼前,耿展鹏下意识摇摇头,只见赵珏吐了圈烟,缓缓说道:“我和他谈过几次爱情观,他说他要真诚的人,要长久的爱,我当时就觉得这男的特纯。” 赵珏手背青筋微微突起,他双指轻轻一抖,燃烧殆尽的烟灰被抖落在空掉的高球杯沿,烟灰顺着湿润的杯壁掉落在底部,“这几年圈子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甭管男同还是女同,说到底只要沾上一个圈字都乱,我活到三十几岁什么人没见过,有人一上来跟我要联系方式,好友一加要么是房间号要么是查户口一样把你年龄名字职业挨个问个遍。” “这时候你遇见个和你谈理想谈热爱的,你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觉得他特纯,看见他年纪小又弱势就起了保护欲,心里想着怎么照顾他,两个人怎么才能长久,但你最后发现,其实人都逃不过一个俗字,”赵珏语调散漫,“他备考备得崩溃时给我打过多少通电话你知道么?出国前失眠严重我大半夜跑他家楼下送安神药你知道么?他一句不习惯我飞了多少次国外你知道么?” 赵珏表面上看上去风流,其实内心是个特传统的人,他把于思源看得特清楚,“正常的朋友是不用每天煲着电话粥说晚安的,单纯的同性关系也没必要经常说什么想你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但于思源说了,所以哪怕没确定关系,我也愿意付出。” 因为赵珏听过对方的爱情观,所以下意识以为对方在对待感情关系时会一心一意,会真诚奉献。 “结果就这么一年他就有新欢了,你以为我会念念不忘,抑或是沉浸在痛苦里走出不来?”赵珏突然笑了,嘴角下压,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骨骼分明的手夹着烟将那个空掉的高球杯从耿展鹏手中接过来,迎着金色的氛围灯轻轻一倒,朝霞般的金色一晃,杯底的烟灰抖落在地上,“从他带着新欢走到我面前那一刻起,于思源在我这儿塑造的几年的人设就崩塌了,因为我发现我喜欢的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他,喜欢的是他给我构造的人物形象,一个虚假的、浪漫的、纯粹的符号罢了。” 透明高球杯内的烟灰倾倒在地,赵珏夹着一抹猩红弹了弹杯子,嘴角一勾,“看,虚伪的人在我心里就像这些烟灰,燃烧殆尽后只需要轻轻一弹就没了,如果还有,那就拿酒洗洗脑子,醉一次再睡一觉,立马就能从我的生活里原地消失。” 第33章 走出酒吧时凉风拍在了面上,微醺的耿展鹏抖了个激灵,那点酒精挥发在空中。 朋友三三俩俩在前边闹着搀着,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耿展鹏突然想到一件事,拿胳膊肘捅了捅赵珏,“我前段时间发现个大新闻,你知道是什么不?” 他看赵珏吞云吐雾一整晚,摸了摸胸前空瘪的烟盒有些嘴痒,伸手去拿赵珏手上夹着未点的细烟,赵珏看了他一眼,手臂微微抬高,“没兴趣知道,在你眼中初中同学家的中华田园犬生了一窝崽都算大新闻。” 耿展鹏探了个空,没拿到他的烟,靠着赵珏肩膀低声道:“关于林逾静的,想不想听?” 街道的旁的塑料垃圾袋被风裹走,赵珏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指轻轻一蜷,摩挲着淡绿色的烟嘴,他朝赵珏一瞥,“你说。” 那就是想听,耿展鹏多了解他,伸出手掌摊在赵珏面前,“给我吃一根就讲给你听,保证是大新闻。” 他要求太多,赵珏步子往左迈一步绕开他,迎着风点上那杆细烟,冰冰凉凉的味道在唇齿间绽放,赵珏手上的火星一亮,顶着耿展鹏不可置信的眼神回道:“银钗不好买,这盒烟的最后一根归我。” “神经病,”耿展鹏觉得他一如既往的欠揍,俩人沉默了几分钟,在赵珏的烟燃烧到尽头前,耿展鹏忍不住开口,“之前你不是让我给林吱吱转个班吗?” 赵珏嗯了一声,耿展鹏想到接下来要说的秘密又起了劲,“我去帮小姑娘转班的时候听老师说,林逾静和林吱吱不是父女!” 他讲到这种八卦眉毛飞扬,赵珏听到后鼻翼一皱,“什么玩意儿?” 他那眼神活像在看小丑,耿展鹏受不了了,嘶一口冷气锤他一拳,“傻逼,林逾静没结过婚,林吱吱是他亲哥的女儿。” 三句话让赵珏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像生锈的链条,卡了一会儿才迎着耿展鹏炯炯的目光呸了一声,回道:“你才是傻逼。” 第18章 店内一片狼藉,勤姐骂骂咧咧的声音分外刺耳,林逾静一言不发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扫净,走到门外垃圾桶时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孙乾跑了。 昨天俩人按惯例在四点交了班,孙乾顶着一头多日未洗的油发与浓重的黑眼圈到了店,他最近都是这么个状态,因此林逾静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未多问什么,匆匆交了班就走了。 没想到孙乾晚上十二点下班前砸碎了店里的监控器,卷走了钱箱里一千多块现金跑了路,收到勤姐消息时林逾静还在送林吱吱上学的路上。 她每天早上有看监控的习惯,今早打开手机看见黑屏就急匆匆来了店里,大门的锁关得好好的,就是柜台后边的烟盒摆放得非常混乱,钱箱空空如也,仓库后边最贵的烟少了几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损失。 勤姐当即报了警,林逾静领着一群人去了孙乾住的地方。 蠹虫咬坏的木门缓缓打开,出租屋里的东西大包小包收拾在一起,孙嫂消瘦了不少,嗓门很大,震得林逾静靠在门边怔愣了十来分钟。 “别来找我!我和姓孙的刚离婚,马上也准备搬走了!” “他妈的狗杂种,拿着我的钱去赌,钱全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这笔钱老娘也不要了,就当喂狗了!” “我跟了他十来年,孩子都这么大了,狗娘养的东西……” 孙嫂说到最后落下一滴泪来,林逾静眨了眨眼睛,那滴泪落得太快,他不敢确信看起来刚毅的孙嫂也会有一寸软弱,但那滴泪到底阻止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个全身家当被前夫输光了的女人,哪来的钱还他? 林逾静有些迷茫,在警察问完话后追了上去,“警察同志,孙乾之前借了我一万块钱,您们看他人还能找回来吗?” “这个呢,在我们这算经济纠纷……” 警察走了,表示一定尽力找到孙乾,好在店里的现金放得不多,孙乾带走的现金加上那几条烟的价格总共算下来才五六千,对勤姐夫妻来说损失不算特别大。 但对于林逾静而言,那一万块钱让他心疼得像被人活生生剜走一块肉。 毕竟一万块钱顶他不吃不喝三个月,林逾静当初肯借这钱也是出于信任,没想到孙乾会为了凑足最后剩下那点零头跑牌桌上和人赌大的,就一晚上时间把身上的钱输得干干净净不说,到头来还欠了十来万块钱。 林逾静想起前段时间孙乾和他提过电视机,其实早有预兆,只是他忙着照顾小丫头和做兼职完全没往深处想过。 心里淌着血,可班还得继续上,林逾静麻木地替客户把商品装袋放好,心里不可避免蔓延出苦涩的藤蔓,一万块钱重要,但血淋淋的辜负与欺骗更为重要,一个共事了三四年的人,怎么转头剑走偏锋干了这事儿?林逾静想不明白。 为着那一万块钱,林逾静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等注意到小丫头身体出问题已经晚了。 大概是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干完兼职回家的林逾静听见厕所传来距离的呕吐声,他急忙赶过去一看,林吱吱跪在马桶边小脸苍白,胃里吐得只剩下黄水,看见林逾静的一瞬间嚎啕大哭了起来,她眼角本就挂着泪花,此刻看上去更是委屈到了极致。 “宝贝别哭,告诉爸爸哪里不舒服?” 第34章 问完这句话林逾静就感觉到不对了,小丫头浑身上下温度高得吓人,林逾静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宝贝,爸爸马上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林吱吱哭得有些抽噎,抱着林逾静的手臂小声说好,他们住的位置偏僻,这个点不好打车,林逾静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罗祐的电话。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不等对方开口林逾静就着急地说道:“罗祐,小丫头发烧了,你快过来帮我带她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怀中的林吱吱一个挣扎,小手正好碰到手机屏幕,电话被她按断。 林逾静本想再拨一个过去,小丫头一直在他怀中喊着难受,没办法,林逾静只好抱着她坐在沙发边喂了杯温水,电话铃声和敲门声一起响起。 林逾静第一反应就是罗祐来了,他大步流星地打开门,赵珏喘着粗气站在门外,他发型乱着,下边穿一条黑色家居裤,身上只套了件白色薄外套。 大门打开的瞬间林逾静怔住,倒是赵珏半点不见外,疾步冲进了门问道:“小姑娘人呢?” 这一句话唤回了林逾静的神,他带着赵珏转身,停下哭泣的林吱吱满头汗水,皱着眉头睡在沙发上。 赵珏动作比林逾静还快,袖子一扯,那件披在身上的薄外套拿来裹住了只穿着长款睡衣的林吱吱,小姑娘被他抱在身上,“走吧,车停在外边。” 林逾静这时候也没心思探究赵珏怎么在这儿了,揣着钥匙和手机就跟着赵珏下了楼。 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的男人肩膀宽广,抱着小姑娘的脚步稳健,两层楼梯他几步就跨了下去,林逾静慌乱的心没来由的镇定下来几分。 外边的气温很冷,俩人没往大医院跑,去的是个距离较近的小型私人医院,林吱吱睡在病床上输液,林逾静站在旁边把她皱成一团的眉头轻轻抚平,这个点大病房里没什么人,空旷的病房内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小灯,门口的光亮一暗,赵珏提着个袋子站在门口,“来,垫上。” 一个小小的热水袋,里边填满了热水,林逾静小声说了句谢谢,躬身替林吱吱放在扎针的那处的被子上边,末了又掏出纸巾替小丫头擦干了脸上湿黏的泪痕和汗水。 做这些时他心脏一缩,疼痛收成缠人的丝线绞在心头。 大病房里有几套皮质的单人沙发,林逾静接过赵珏递来的水,自责道:“其实她今早就给我说嗓子有点疼,但是我最近出了点事……没关心到位,我要是今早就带她去看病,今晚就不会让她受这罪。” 赵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这个季节小孩子流感严重,机构里也有不少小朋友感冒,不关你的事,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烧。” 他的宽慰并不能让林逾静心里好受多少,他知道自己最近为了孙乾欠得一万块钱情绪低落不少,小丫头本来就敏感,怕是感觉到他情绪不好,也不敢把自己的不舒服说出来让他担心。 “你在送外卖?” 林逾静身上还穿着兼职的外套,他低头看了一眼,朝赵珏点了点头,“嗯。” “超市那份工作不是挺好的?”赵珏看着他脸上的疲态,多了句嘴,林逾静闻言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超市也在做,送外卖是兼职,晚上做几个小时补贴家用。” 说起这个林逾静心里就更惭愧了,要是他像个正常上班族一样下了班就呆在家里,林吱吱也不用大晚上发了高热却没人照顾。 想到回家时看到小小的身影佝偻在马桶前的无助模样,林逾静鼻尖猛地一酸,顾不上赵珏还在身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气氛大概安静了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林逾静终于抬起头来,朝赵珏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来想给朋友打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不小心拨到你那里去了,害得你大晚上跑这么一趟。” 他此刻才想起来看时间,快凌晨两点了,林逾静脸上一红,站起来对赵珏说道:“我送你出去吧,你赶紧回去多睡一会儿,明天还得上班。” 他颀长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灯光,赵珏看着他穿着不合身的工作制服,两条胳膊空荡荡的在袖子里晃着,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下来,“省着点劲儿吧你,上次坐我车上不是还挺横的,怎么这次就跟我装客气了?” 毕竟这次自己给他添了麻烦,林逾静看着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上次……也不算横吧?” “我让你关心身体,你还嫌我烦,怎么不算横?”赵珏抱着臂看他,房间幽暗,壁灯照下来的白光将林逾静的脸映照成惨白色,赵珏面不改色道:“明天我不上班。” 林逾静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道:“不上班也得回去早点睡觉。” 赵珏还是不动,问他,“超市那工作能请假吗?” 这话问到点子上,孙乾刚卷着店里的钱跑路,店里原本早晚班轮流切换的员工缺了一个,林逾静每天和老板换着班上,他要是请假,老板就得守一天店,勤姐肯定也得借着这由头在他耳边说教半个小时。 可林逾静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睡着了的小姑娘,难道大半夜带着小丫头奔波回家,把生病的她一个人丢家里?林逾静更心疼了,他对赵珏点头,“嗯…..应该能勉强请个假,我明早再带小姑娘回去。” 俩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林逾静又要站起来送赵珏离开,两个人步子缓慢,一步一踱到了医院门口,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突然搓了搓自己肌肉结实的手臂,“没外套穿冷死我了。” 第35章 林逾静突然反应过来他那件薄外套还在林吱吱身上,“差点忘了,我马上去给你拿出来。” 他正要朝里边冲,赵珏突然收回迈出医院大门的半条腿,他个子高,站在林逾静面前盖他半个头,“上次春游,我借了你件皮衣,你还没还我。” 林逾静顿住,解释道:“之前本来洗好了拿去培训机构给你的,结果这段时间出了点事,我给忘了,不是故意不还。” “没事,明天我上你家去取吧,今晚这么冷先不走了,别给我整感冒了,”赵珏又跟着林逾静踏进医院大门,冷清的大厅只有前台坐着两位护士,视线若有似无地往这边打量着,林逾静堵了一晚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 他看着脸色冷淡的赵珏,试探性问道:“要不你今晚留在这儿睡,我们明天一起回去?” 赵珏总算满意了,单手揣着兜嗯了一声,“明天我去取外套,还可以顺路送你们回家。” 他迈着步子朝里边病房走去,林逾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赵珏明显不想给他反应的时间,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来了,”林逾静追上他并肩同行,在靠近楼梯转角时用气音说了句谢谢。 赵珏步子照旧,只是身形僵了一瞬,到最后也没回应林逾静,不知道到底听没听到。 第19章 第二天一早林逾静是被震动的电话吵醒的,他在林吱吱床边守了一晚,大概凌晨四五点才迷迷糊糊闭了会眼,一大一小还在酣睡,林逾静拿着静音的手机出了门。 站在走廊尽头往下看,外边的天还筑着雾墙,电话是罗祐打来的,声音有些火急火燎,“喂,昨晚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吱吱现在怎么样了?” 手机屏幕跳出省电提醒,林逾静这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挂断电话后还给罗祐发了好几条消息,赵珏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电话根本没拨出去,他在电话里和罗祐大致讲了经过,“别担心,烧已经退了,现在睡得正香呢。” “今天我休假吧,早上来接你俩回家。”罗祐急匆匆地披了件外套,手机被他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说话,“完事儿我还能留下来照顾一下,你今天上班不?” “不上,我请假了。”说实话,罗祐过来确实比赵珏更方便,林逾静是个特别怕欠别人人情的人,昨晚大半夜给赵珏打那通求助电话在他看来有些难为情,哪怕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出手帮忙对于他而言也是沉重的情分,更何况他和赵珏还算不上多要好的朋友,充其量有些莫名其妙的缘分罢了。 林逾静想这样就不必继续麻烦赵珏,他对着电话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下把地址发给你。” 挂断电话,林逾静站在病房门口朝里边看去,小丫头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睡成一团,赵珏卷被侧躺着,小腿以下全吊在床沿边上。 日出驱散了外边的雾霾,阳光照拂在窗外的栾树枝上,透过树梢一簇簇嫩黄的籽洒下一地金黄。 林逾静视线落在熟睡的赵珏身上,一晚上过去,赵珏干净的下巴冒出一圈浅浅的胡青,大概是睡得不好,眉心皱成一团,传来小声的呼噜声。 林逾静走过去替小丫头整理被子,眼神一扫,呼吸滞了一瞬,昨晚太匆忙混乱,以至于他没发现赵珏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倏然间,脑子里掠过赵珏昨日站在医院门口不想走的画面。 林逾静想起嘴硬的赵珏,站在病床边沉默良久,斑驳的树影轻轻晃动,林逾静搭在林吱吱被子上的手被阳光烫了一下,时间随着绿色叶片在缄默中摇摆,手机屏幕一亮,是罗祐在催促林逾静发地址过去。 拉上遮光的蓝色窗帘,在骤然暗下来的室内,林逾静打字道:“算了,不用麻烦你过来,我这边有个……朋友,他等会儿顺路去我家取个东西,顺便送我和小丫头回家。” 罗祐:“哪个朋友?昨晚是他送你和小丫头去的医院?我认不认识?” 他消息发了一连串,林逾静拿起来回了一个“嗯”字过去。 罗祐应该是震惊的,他知道林逾静宁可自己受罪也不肯麻烦别人的性子,他们穿一个裤衩长大的,就连对他,林逾静向来也不太肯开口,林吱吱出现前,从来只有他帮自己的忙,直到小丫头出现了,林逾静才愿意打开坚硬的蚌壳向他寻求帮助。 林逾静觉得给他添了麻烦,罗祐却很高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林逾静早就该明白,这是个人情社会,没几个人能靠自己的力量顺当地走下去。 但现在是怎么个事,他怎么不知道林逾静身边有哪个大晚上可以陪他们父子俩去医院的好朋友?难道是对方谈恋爱了没告诉自己?罗祐深表痛心。 手机消息一直轰炸进来,林逾静却没心思看,一大一小醒得倒整齐,林吱吱刚出声的间隙赵珏就睁眼了,三个人一起上了车,林逾静抱着恹恹的小丫头坐在后边,她那双葡萄珠子一般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半晌才问道:“赵老师怎么在这儿啊?” 赵珏笑了一声,望着后视镜打趣道:“怎么,赵老师大晚上送你去看病,你这病刚好就把我忘干净了?” 林吱吱抱着林逾静的手臂,身上还穿着赵珏那件外套,她有些无助地抬头看向林逾静,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让赵珏伤心。 第36章 “昨晚赵老师照顾你一晚上,这衣服也是他的,还不跟赵老师说句谢谢?” 林逾静替她说话,小丫头马上乖乖地喊了声赵老师,甜糯糯地说道:“谢谢赵老师照顾吱吱,对不起,都怪吱吱昨晚睡着了,所以不记得了。” 小姑娘诚意十足的道歉让赵珏手一抖,他看了眼后视镜里面带微笑的林逾静,“好了好了,和赵老师说什么谢谢,说吧,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们买。” 三个人提着打包好的早餐到了楼下,林逾静牵着林吱吱的手,他手里还提着赵珏买来的豆浆,“要不要上去坐坐?吃了早饭再走?” 赵珏就等着这话呢,他这跟着忙前忙后一晚上,吃顿饭的资格总有吧,再次跟着林逾静进了他的家,赵珏感叹今时不同往日,“上次在你家吃早饭时还被你凶过呢。” 赵珏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屁股一坐拿了根油条开始往嘴里塞,林逾静闻言一怔,对赵珏说道:“上次你喝多了酒大晚上在我旁边又哭又闹,我一晚上没睡好,早上摆点谱不算过分吧?” 酥脆的金黄色外壳让赵珏一噎,他接过林逾静递来的筷子,不确定道:“又哭又闹?真有这事?” 当然是编的,林逾静总不能告诉他不知道你发的哪门子羊癫疯,大晚上抱着我亲了一口还叫着别人的名字,林逾静一脸正经道:“当然了,我以为你记得呢,原来你全忘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赵珏老脸一红,难怪林逾静后来瞧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搞半天是自己大半夜发酒疯了?但挽回面子是有必要的,赵珏解释道:“其实我平时喝了酒也不耍酒疯,可能是那天心情太差…..” 成年人伤心的理由过去过来就那么几个,林逾静大概猜到由头,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没事,我理解。” 饭桌上一下沉默住,俩人各有心事,赵珏满脑子回忆着那晚断片的记忆,林逾静则考虑这次事后要怎么感谢赵珏。 “上次那事……” “这次这事…….”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坐在中间啃烧麦的林吱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扑哧一笑,指着两个大人说道:“爸爸,你和赵老师心有灵犀!” 林吱吱现在认得不少字,自从上次被他罗叔叔夸过会说成语后就对新词汇起了莫大的兴趣,他拍了拍她的脸蛋,“什么心有灵犀,你不要乱用成语呀宝贝。” 林逾静对女儿说话时会垂下眼眉的弧度,声音温柔得像漂浮在西湖水上柔软羽毛,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柔和下去,他对这个词刻板印象挺重,下意识会联想到形容情侣。 “其实人家小姑娘也没说错,心有灵犀拿来形容朋友也行嘛,”赵珏打趣林吱吱,“吱吱,你知道心有灵犀的犀怎么写吗?” 小姑娘伸出手,在桌子上划出一竖一点,赵珏看出来了,她写的是拼音。 赵珏本来夹着最后一个豆沙馅的包子,看着她的比划转了方向,香甜的小笼包放在小丫头碗里,“吱吱竟然把拼音写对了,来,叔叔奖励你吃甜包子。” 小姑娘被她哄高兴了,连带着饭后爸爸递来的药也乖乖吞了下去,林逾静看她喝完一杯温水,摸了摸她额头,“去睡会儿觉,爸爸中午吃饭再叫你起床好不好?” “好!” 小丫头身体还有些虚,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林逾静走出房间,赵珏跟大爷一样坐沙发上玩手机,一顿饭的时间让两人的气氛自然不少,林逾静坐过去,“昨晚的事谢谢你了。” 按理说只是一通打错的电话,赵珏拒绝或者无视都没关系,但他却穿着全套家居服出现在了林逾静的家门口,说来也怪,林逾静竟然对赵珏这番行为没有太意外。 抛开那些误会来看,赵珏其实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人。 赵珏摇了摇头,“上次我大半夜醉酒那事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指不定得在路边淋一晚上雨,感冒都是小的。” “这不一样,上次那事我也是被迫,但昨晚你明明可以拒绝的。”林逾静手指上的纹身一晃而过,赵珏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看着他那几笔简单的黑色线条问道:“不说这个,之前我一直很好奇,怎么在手上纹这个图案,有什么寓意吗?” 林逾静抬起手,修长的五指分开,飘逸的尖毛草叶子环住白皙的中指,林逾静想了想,回道:“我有个在做纹身师的同学,看见他朋友圈的发的水墨图案觉得很有趣,就想去试试看看自己纹上好不好看。” “一棵野草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后来觉得太疼了,也没去纹更大的图案。” 林逾静睫毛微颤,说话时手指下意识摩挲指背上的图案。 其实他说了谎,这个小小的刺青不是没意义,那是林逾静最迷茫的一段日子。 父母厌恶的视线和身边人的冷漠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阴沟里苟且偷生的老鼠,他平凡、粗鄙、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没有一技之长,像石阶下卑微求生的苦草,扎根在贫瘠的土壤里奋力抬头,却终究逃不过旁人随意的践踏。 这个图案,来源于林逾静对自身极度的厌弃与嫌恶,他恐惧于社会之大竟无自己立足之地,每一步路都像在沼泽中做无用功,心中的痛苦与孤独无处宣泄,只能坐在街边破落的小店中,在嗡嗡作响的刺痛中任由针头扎进皮肤,绘出这么一个小小的图案。 第37章 他伸出手,几年前的图案已经黯淡下去了,林逾静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愤世嫉俗又自暴自弃的小年轻了,他嘴角挂着笑对赵珏玩笑道:“怎么,难道你也想纹个?” 时间过去太久,林逾静手指上的线条微微晕染开,墨黑色线条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赵珏看着他,原先的寸头好像变长了一点,额角的碎发看上去软软的,“我不纹,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赵珏欣赏了一会儿,突然道:“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这寓意好吧,送你了。” 林逾静大概能搞懂赵珏应该是在夸自己,“寓意还能送来送去?” “我觉得它像你,”赵珏得意洋洋道:“反正你也说它没有特殊含义,不如就赋予它一个全新的意义好了。” 不是谦逊的竹,也并非艳丽的花,只是一簇坚韧的野草,任凭风雨摧折,任凭厚雪积蓄,会在骄阳时奋力抬头,会一次次挣脱痛苦,牢牢挺直腰杆大步向前。 这是林逾静从没想过的意义,沉重、华丽、却又质朴,赵珏在一个平静的早晨,为这个纹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力。 第20章 “如果你非要谢谢我,那下次见面给我带包银钗吧,这烟实在不太好买。” 赵珏离开前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林逾静脑袋里响起,他在货柜上拿了一整条银钗,想着下次去接林吱吱时正好给赵珏带过去。 店里来了新同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已婚妈妈,林逾静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只在交班时有过几段工作上的交流。 拿了烟付钱离开,银钗被他放在腰间的斜挎包里,他头发又剃短了,干净利索,四五月的天里只穿一件薄款灰色卫衣,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今晚约了罗祐舅妈谈开店的相关事宜,林逾静钱早给出去了,这次见面也是为了谈谈往后的工作安排。 自从上次林吱吱生病在家无人照顾后,林逾静想离开超市的心愈发坚定了起来,小姑娘才七岁,他不忍心每个夜晚都让小丫头一个人靠昏黄的小夜灯陪着入睡。 春夏交接的季节,林逾静把电动车停在铺了层绿叶的黑色柏油路边,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在密布着老旧电线的老巷子里穿来穿去。 “叮铃”一声,头顶的风铃随风摆动,像珠子落在了白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逾静抬头一看,甜品店二楼的透明玻璃前边坐着一位身穿碎花长裙,朝他轻轻招手的女士。 上次见罗祐舅妈是春节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冬季,对方穿一件白色翻领羊毛大衣,踩着一双短靴站在田埂上边,林逾静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但对于这样一位明艳而有气势的女性还是有些逃避心理。 毛安琪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像刚满三十岁的年轻人,一头贴耳短发,手里拿着一个金色小巧的勺子,朝林逾静微微一笑。 她说话很温柔,将店面的地址和开店之初需要做的事给林逾静讲得很详细,原本有些紧张的林逾静松弛下来,捧着热牛奶认真听她讲。 店址定在群贤路的巷子头上,那里之前是一家药材店,店主因为年龄渐大将铺面租了出来,位置距离二中校门很近。 按照毛安琪的构想来看,到时候装修成年轻人喜欢的风格,开店之初请几个实力小有名气的网红来拍拍视频,来的人自然而然就多了。 林逾静不懂这些,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设计概念图时连连称赞,二中是临海市唯一一所半开放式学校,学生出入校门的管制很松,早中晚的人流量都很大,如果能保证商品味道与品质,不缺没生意上门。 俩人聊到暮色四合,林吱吱今天跟着李阿婶去参观动物园了,估计这会儿在阿婶家跟着依依姐姐一块画画,林逾静并不着急着接她,因为李阿婶提前发过消息,两个小姑娘好久不见,约定要看最新的动画片,让林逾静晚点再过去。 毛安琪开的是辆红色奥迪,坐在驾驶座上探头问道:“需要我送你吗?” 林逾静谢绝了她的好意,目送着鲜红色的车辆消失在冷清的街道,这边是老城区,夜晚只有道路两侧的路灯亮着,几根光秃秃的树枝投下一段阴影,林逾静孩子气地踩着树干的阴影一步一步朝巷子口走去。 晚来风急,林逾静身边走过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几乎全靠下意识反应,俩人在擦肩而过时同时停住,转头,时间被拉成漫长的割据线,孙乾突然跑进了旁边狭窄的巷道里,林逾静抬脚跟上,踩过脚下的塑料瓶。 两道人影在弯弯绕绕的巷道中开启了追逐战,孙乾只顾着一路往前冲,颧骨上的皮肤被迎面的冷风割成鲜艳的粉红色,他跑到一栋三层混凝土楼房前,肋骨传来刺痛,孙乾喘着粗气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进了面前那扇锈迹斑驳的老式铁门,“哐当”一声巨响,孙乾整个人被林逾静扣住后脖颈按在地上。 他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被磕疼的下巴骨发出阵阵惨叫,林逾静坐在他背上,红着眼睛大声质问:“孙乾,你跑什么!” …… “这段时间你一直藏在这儿?” 出租屋不大,一张床一个满是灰尘的木柜就是全部家具,林逾静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屋内散倒在各个角落的酒瓶子和烟头,孙乾下巴有一块大面积的擦伤,孙乾混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顶着林逾静的视线骂骂咧咧点了杆烟。 第38章 “不藏在这儿我能去哪儿?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十几年的存款一夜之间全没了,我不藏在这儿还能去哪儿?” 林逾静皱眉,“谁让你去赌?” 孙乾像被人戳了痛点突然应激起来,扯着嗓子反驳道:“难道我想赌?他妈的,赵萍说我买不起房子她就要离婚,家里亲戚全借了一遍,我他妈嘴巴都说干了,什么面子都不要了,最后还差整整一万!” “一万呐!明明前面二十几万都凑出来了,就是缺那一万块钱!”孙乾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比了个一,他说话时起皮的嘴唇颤抖着,“我找到勤姐,求她给我预支两三个月的工资,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你知道我他妈在这个超市干多少年了吗?就三个月的工资她都不愿意预支给我!”孙乾站起来,双腿微微弯曲,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操他奶奶的,迟到一分钟扣全勤奖,上错一次货架抱怨半个小时,有一回我给小孩交班费,问那死肥婆在店里换个现金都不愿意,为什么?为了那几角几分的提现手续费!” “她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我呸他妈的,明明她自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讲到激动之处双手抖动,唾沫横飞,林逾静看着他,“别人怎么样,不是你去赌桌上输二三十万的理由。” 孙乾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面目有些狰狞,被烟熏黄的牙齿咬着那根光秃秃的烟杆,“是,我哪能有你心好?帮你哥养小孩多伟大啊,家里父母那么嫌你厌你,人家有点什么风热感冒你不还是跑在第一个?” 迅速燃尽的劣质香烟被孙乾丢在地上一碾,“哥哥没你那么菩萨心肠,我当初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你借那一万块钱,可你明明有多余的,我又不是不还,为什么不愿意再多借我一万?” 其实春节后孙乾明里暗里向林逾静暗示过很多次想要借钱的想法,但都被林逾静委婉回绝了。 林逾静很早以前就有换个工作的想法,只是一直在犹豫,往后每一步都是花钱的地方,愿意借孙乾一万已是极大的信任。 林逾静淡淡地看着孙乾,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你把从勤姐店里拿走的现金和东西赔上,再把一万块钱还给我,我就不报警了。” “我呸,”孙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坐在那张残破的床单边上,朝脚边啐了一口,“反正我现在全身上下就几百块钱,你想要就来抢。” 气氛吊诡,林逾静紧闭着双唇看了孙乾许久,不过片刻,他拿出手机开始拨号,“那好,我报警。” 按键的声音十分响亮,在林逾静拨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孙乾突然出声打断道:“林逾静,我就想知道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替别人养孩子就算了,二十几岁的年纪不是工作就是兼职,整天像条狗一样低声下气看人脸色生活,来临海这么多年,你身边除了那个同村的罗祐还有什么其他朋友没有?你那点男人的自尊早被生活磨光了吧?不然怎么这样还能活得好好的。” 拨号的手指一顿,随即坚定地按了下去,当着孙乾的面,林逾静向警察说明了情况。 电话挂断,林逾静靠着门框,“孙乾,你就他妈是个傻逼,活该老婆带着孩子跟你离婚。” “像你这种工资还没老婆高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在这儿叫嚣?” 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孙乾那一拳实打实砸在他脸上时林逾静满意了,他翻手扣住孙乾的手腕,出租屋内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 林逾静胳膊肘一压,孙乾整只胳膊被他扭成翻转的模样,他嘴里还在骂,林逾静一声不吭地将他踢倒在地上,他脚上的劲一次比一次狠,统统用力地朝孙乾大腿位置扫去。 对方惨叫连连,林逾静踹死猪一样踹够了,捏着孙乾脖子说道:“你说得对,我他妈这辈子一直像条狗一样看人脸色生活,但我不欠谁的。” “你这么看重那点自尊,那你上赌桌前有没有想过你小孩以后被人嘲笑亲生父亲是个赌鬼怎么办?你偷店里东西前有没有想过你爸妈因为你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全村人都得议论他们生了个贼出来!” 林逾静还不满足,踩着他的腕骨旋了一脚,孙乾捂着手臂疼出泪来,他躺在地上,泪水一流突然开始放肆大哭起来,“对,我他妈是没用,我挣不到大钱所以活该买不起房,为了凑足一万块钱鬼迷心窍跑去牌桌上想赌把大的,我希望能在这儿安个家,希望我老婆别天天拿离婚威胁我买房,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们玩得太大了,一局就输进去一万,我不甘心啊!我心里痛得流血,输完钱我全身都是冷汗,我甚至想过直接从楼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他说的话含糊不清,甚至有些逻辑不通,抽噎得近乎断气的哭声同骂声一起震透天花板,沾满污垢的烟头落在地上,林逾静骤然退后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由和广阔的天地像童话故事里的神灯,从不出现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人生这条路上荆棘与坎坷众多,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断岩底部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走入歧路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林逾静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钢铁般的心肠,可就在孙乾哭得像个乳儿那一刻,他察觉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刀枪不入的铁甲。 孙乾说他曾经想过一死了之,林逾静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在某个人生的低谷,可犯过的错与存在过的证明怎么能靠死亡抹杀? 第39章 死亡并不意味着彻底解脱,人生的终点也并不一定非得是死亡。 林逾静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同进入巷道的警车擦肩而过。 闪烁着蓝光的警车裹挟着鸣笛声远去,林逾静站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中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人生总是不顺遂居多,对于林逾静而言,顶着皎洁的月亮一路走回家,才是他要的终点。 第21章 “嘿,林逾静,你怎么在这儿?” 走到一半才发现电动车没电了,林逾静索性推着车在路上龟速挪动,路过家附近的烧烤摊时被人喊住,赵珏和耿展鹏两个人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塑料椅子上朝他挥手。 接过赵珏递来的汽水,林逾静一口气灌下小半瓶,“回家呢,电动车突然没电了。” 赵珏点了点头,面前的烤串颠了个方向转向林逾静,“我等会送你吧,吃饭没?随便来点。” “用不着你送,我马上到家了。”林逾静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的斜挎包里取出一条薄荷绿的香烟,“喏,你上次不是给我说想要银钗吗,给你。” 赵珏受宠若惊,“不是吧,你为了我随身带着啊?” 耿展鹏在桌子下踹赵珏一脚,扭头对他骂道:“自作多情!”复又对着林逾静问道,“怎么我没有礼物?” 林逾静想说这不算什么礼物,但赵珏先行回击过去,对着耿展鹏说道:“去你的,有你哪门子事,你就是哪儿热闹往哪凑。” 两个人为了这么一条烟争得面红耳赤,林逾静看着他们,手里的汽水放在桌上,试探性问道:“要不下次我再给耿哥带一条?” “凭什么?” “我不要!” 两个人的椅子瞬间离得老远,谁也看不惯对方,耿展鹏仗着和林逾静有过一饭之谊,举手示意“什么金钗银钗,抽着忒没劲,真男人只抽中华。” “行,真男人要的烟确实不一样。”这价格比银钗贵了不止一两点,林逾静自知没那个经济实力,托着下巴对耿展鹏点点头,“行吧,下次转账给我,我给你送货上门。” 耿展鹏噎住,林逾静微微一笑,眉梢都挂上弯弯的弧度,一旁看着的赵珏发现不对劲,手背突然碰上林逾静的脸,“你这儿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肿了?” 林逾静心情纾解,赵珏挨上来也不闪躲,歪了歪头随口胡诌:“路上不小心摔了,很明显吗?” 他颧骨处的皮肤红成一片,赵珏起初还以为是风吹的,靠近了才发现有点肿,“你这脸上瘦得都没什么肉了,肿这么高能不明显吗?摔能摔成这样,你脸着地啊?” 林逾静摇摇头,“就电动车倒了,我扶的时候被车把手撞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夜市摊上欢声笑语不断,市井的烟火气袅袅升起,将林逾静心头的苦楚与戾气遮盖下去,他顶着赵珏疑惑的眼神抬头看天,在他追问前开口,“今天月亮真亮。” 淡淡的一轮小月牙,就那样挂在树梢枝头上,在阴影蒙蒙的天上散发着清冷的光,炭火的烟被月光勾勒出具体形状,人世间所有的喧腾在这一刻成为具象化的符号。 林逾静又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汽水,展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来。 耿展鹏不觉有异,抬头跟着他看了一眼头顶,撸着手上洒满孜然的大肉串说道:“这月亮小得跟个大蒜似的,哪亮了,”言语间他磕下一瓣白色生蒜,提醒林逾静,“以后开车小心点,回去记得擦点药。” 林逾静顺着他的关心嗯了一声,伸手从盘里拿了一串洒满辣椒面的羊肉串小口吃起来,赵珏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瓶北冰洋,玻璃瓶身凝出一片冰冷的水汽,林逾静被冰得猝不及防,赵珏拿饮料瓶贴他脸上,大爷似地朝林逾静吩咐道:“自己拿着。” 这是要给他冰敷,林逾静应下,自己扶着冰凉的玻璃瓶架在脸上,赵珏靠回椅子上,他敲着二郎腿拆开林逾静带来的烟,三下五除二拆出一盒封口,烟盒一转,刚撕出来的口子对着另外俩人,“要不要?” 耿展鹏才不抽这个口感绵软的玩意儿,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常抽的红色烟盒,对着赵珏感慨道:“不必了哈,哥们今天自带了。” 他还记着上次求烟不成的事儿呢,赵珏可不管他,在林逾静也摆手拒绝后自己取出一根长烟吞吐起来,薄荷味的清香冲淡了嘴里的孜然味,赵珏对林逾静抬抬眼,“真不来一根?” “不用,烟这东西不适合我。”林逾静嘴唇被辣椒涂抹成鲜艳的红色,他一口饮下剩下的半瓶汽水,一捏空瓶子站起身来,“谢谢两位招待,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 耿展鹏刚来劲呢,嘴里说着挽留的话,“嘿,我看这月亮也还行,真不留下再赏赏?” “不了,我回家掰两瓣大蒜赏赏就行。”林逾静指着他桌上乳白色的蒜笑了笑,耿展鹏明白,这是点他刚才煞风景呢,“行,那你路上慢走哈。” 赵珏从始至终都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他沉默地抽着烟,在林逾静起身离开时跟着站了起来,陪着他走到路边,赵珏右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上前拧了拧没反应的电动车把手,“真不用我送?” “真不用,”林逾静把脚架踢上去,推着车把朝赵珏挥挥手,“放心吧,我这不是还带着你给的北冰洋吗?回去放冰箱里冻冻,拿出来冰敷一两次就没事了。” 第40章 赵珏手里的烟独自燃烧,迎着风烧得更加迅速,“一个骑电动车能把自己脸摔肿的大男人有什么令人放心的地方吗?笨手笨脚的。” “……”林逾静回骂他两句,在赵珏反应过来前推着车跑了,清瘦的背影如风一般消失在街角,赵珏收回视线,猛地低头吸了一口手上的烟,其实耿展鹏说得对,这烟对于老烟枪来说不算好抽,淡口、少烟、没劲,那夜在王府小区楼下,赵珏只抽了一口就将手中的烟杆揿灭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次再碰这烟是春游那天和林逾静道歉时,凉凉的薄荷味顺着喉咙沁入心里,赵珏莫名其妙对这烟起了劲。 当初给林吱吱报名美术班时林逾静做过经济规划,按理来说承担后续费用对他来说负担不大,但今年他拿出了大部分积蓄投资毛安琪的甜品店,借孙乾的一万块钱也被卷走跑路,虽说孙乾人已经找到,但林逾静觉得要回钱的机会不大,左右他也死了这条心。 他和小姑娘商量了一下,俩人约定等到下个学期再继续去舒老师班上报名。 “爸爸,罗叔叔说你要换工作了是不是?” 罗祐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肚子里随便装什么烂豆子都得给小孩讲一遍,林逾静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对啊,本来想后面再给吱吱一个惊喜的,都怪你罗叔叔这个大嘴巴。” “好耶!”林吱吱拉着林逾静的手转了个圈圈,她眼睛亮着光,“爸爸换了工作,晚上是不是就能在家陪我了?” 林逾静点点头,甜品店的工作时间比较固定,就算晚上需要上班也能把小姑娘带过去坐着,比之现在确实要好上不少。 小孩子孤独了这么久,突然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被砸昏了头,她拉着林逾静的手,装作晕晕乎乎的样子抱着自己头倒在林逾静怀里,“爸爸,我好开心。” “宝贝,爸爸也开心,”林逾静眼睛没来由一酸,林吱吱从小就比大多数同龄人懂事,她被妈妈丢下时才两三岁,按理说是不记事的,无奈身旁爱嚼舌根的人太多,小丫头听着别人的话,似乎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懂事乖巧到了极致。 自己为了生活在外边做兼职,她就会在家乖乖写作业看电视,到时间了再开盏小夜灯睡觉,林逾静心觉亏欠,从林吱吱上小学起就琢磨着重新找份工作的事,现在这事儿总算有了苗头,不止林吱吱高兴,林逾静也是。 赵珏每周末得绕着学校走廊晃几圈检查教学情况,在第三次路过舒芯画室外边没瞅到林吱吱那张熟悉的小脸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站在门外,也不问教室里的舒芯,转手给林逾静发条信息过去:“小姑娘最近没来上课?” 早上店里没什么人,林逾静坐在柜台前悠闲地回他,“这次没报名。” 赵珏:“怎么,小姑娘不想学了还是学校哪儿让你不满意了?” 林逾静:“哪能啊,舒老师挺好的,小姑娘也高兴,就是最近经济情况有点紧张,想着下期再让她去。” 赵珏眉毛拢成一座峰,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最后发了一条转账信息过去,林逾静看着他发来两百多块钱扣了个问号过去,下一秒赵珏给了答复,他说:“上次的买烟钱。” 林逾静被他逗笑,撑着手单手在屏幕上打字,“你自己收着呗,本来就是买来谢谢你的,这是人情。” 赵珏回他:“一盒烟就给我打发了,收着,真要还人情可以改天请我吃饭。” 林逾静发条语音过去,“上次是谁说要谢谢就让我买银钗的?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觉得我买的烟太廉价了瞧不上了是吧?” 他故意打趣赵珏,毕竟经济紧张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这几句话难住了赵珏,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番举动有看轻人的嫌疑,一个人在墙角思索好半晌,回了句语音,“哪能有这儿心思啊,上次给你道歉我看起来还不够诚心吗?” 正好这时候店里顾客来结账,一大堆东西,林逾静挨个扫了条码结账,送走顾客,林逾静拿起滴滴声没断过的手机一看,全是赵珏发来的消息。 “生气了?” “真没瞧不上烟的意思。” “要不你把钱收下,今晚请我吃饭?” “不吃饭也行,你把转账退我吧。” 林逾静嘴角上扬,回他,“转账退了,饭也得请,上次那烧烤摊来不来?” 赵珏靠在墙角,皱着的眉头倏地一松,回道:“来。” 第22章 “赵老师,晚上好!” 林吱吱挑了个粉红色塑胶椅坐下,赵珏手里端着个不锈钢盘子朝小丫头招手,“别跟你爹坐那儿发呆,来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 放食材的冰柜太高,林吱吱看不见上边的东西,赵珏单手圈着她双腿将人抱起来,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亮灯的柜门边挑挑拣拣,小姑娘拿了几串玉米和小馒头,赵珏笑道:“吱吱喜欢吃这些?” 林吱吱单手抱着赵珏脖颈,摇摇头道:“是爸爸喜欢。” 赵珏回头看去,林逾静坐在最外边的椅子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们两个,一见赵珏回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笑来,赵珏想起上次在烧烤摊遇见林逾静,对方只从盘里拿了串烤好的羊肉串,有些疑惑地在吱吱耳边问道:“爸爸喜欢吃甜的?” “爸爸喜欢吃素,”林吱吱又拿了好几样绿油油的青菜,对赵珏解释道:“他每次都说自己不喜欢吃肉,然后把碗里的肉留给我吃。” 第41章 赵珏拿了一大串绿色蔬菜的手一收,小声骂了一句“老土”,抱着林吱吱走向另一个大柜子,报复性地拿了一堆肉串,林吱吱手里拿着一串火腿肠揉了揉眼睛,她回头看看爸爸又看看赵珏,“赵老师,我们能吃完吗?” 赵珏把盘子交给摊主,大步流星地朝林逾静的方向走去,同时对小姑娘小声说道:“赵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姑娘贴耳倾听,只听赵珏笃定道:“爸爸有时候也会撒谎,他说不喜欢吃的东西可能就是喜欢。” 林吱吱花了一些时间理解赵珏的话,好半晌,她呆呆问道:“赵老师的意思是爸爸其实也很喜欢吃肉?” 赵珏嗯了一声,林吱吱小声继续说话,“难怪上次爸爸撞到耿叔叔的车以后说要吃素那么不开心,我还以为他很喜欢呢,”她两只小短手伸过去抱住赵珏的脖子,认真问他,“赵老师,爸爸为什么要说谎啊?” 外边人声沸腾,甩开身后滋滋作响的油烟,赵珏停下步子静静思考了片刻,他拖住小丫头的背,温柔地回答她,“我想……可能是因为爸爸很爱你吧。” 外边的空地密密麻麻摆了十几二十张临时搭起来的小桌子,林逾静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嘴巴没停过,林逾静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话题,他只知道小丫头的表情从疑惑不解转到高兴,随后迫不及待地从赵珏怀里滑下来扑到自己怀里,林逾静看她飞扬的眉毛,摸了摸她的头,“怎么,赵老师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让你这么高兴?” 小姑娘看一眼赵珏,抱着林逾静的腰声音清甜地回应,“赵老师说你很爱我。” 林逾静摸她脑袋的手一怔,替她撩起散落的耳发回神,将小姑娘抱在腿上点头,“赵老师说得没错,爸爸的确很爱你。” 最开始抚养林吱吱是因为责任,他有健全的工作能力,所以不能接受父母将刚失去双亲的小女该抱养给不熟悉的外人,更何况这也不算抱养,他知道两位老人多半会从人家那里得到一笔不菲的感谢金,在林逾静心中这跟买卖小孩没什么区别,他不接受。 如果说一开始是林逾静帮助了小丫头免受被抛弃的风险,那么后来,就是小丫头拖林逾静走出了那条满是泥沼的窄路。 她像是冬天里的小太阳,驱散了林逾静生活里所有的雾霾与寒冷,林逾静爱她,像爱真正的亲生女儿,希望她能在自己的守护下安然长大,希望她能永远快乐,永远健康。 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看着林吱吱的背影渐渐远去,所以他分外珍惜那些相处的时光,每一次听到小姑娘表露爱意时都会高兴地流泪。 赵珏没有说错,林逾静的确很爱很爱她。 父女俩温馨地抱在一块儿,赵珏清了清嗓子,冷不丁出声道:“为什么耿展鹏是耿叔叔,我就是赵老师?” 林吱吱掰着手指头,被赵珏这个问题难住,林逾静回他,“其他人都是叔叔,就你一个人是老师,这不说明你特殊?” 林逾静在某个瞬间打通了应付赵珏的任督二脉,对付这人尽管往好了夸,管它是真是假,反正越好听的话赵珏越容易被顺毛。 果不其然,赵珏露出满意的神色,一脸孺子可教也地点了点头,“好,不错。” 回去的路上林吱吱牵着林逾静的手走在后边等赵珏挪车,她在路灯下抬头问林逾静,“爸爸,舒老师、吴老师他们都是我的老师,那也说明他们很特别吗?” 特殊这个词本来就是林逾静拿来应付赵珏的,此刻看着小丫头天真的眼神不知道怎么作答,他想了想,在说谎和坦白之间选择如实回答,“不是,舒老师和吴老师不是爸爸的朋友,所有老师里只有赵老师是特别的,懂了吗?” 林吱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逾静摸着她的头继续嘱咐,“对赵老师可以调皮一点,但对其他老师一定要乖乖听话,好吗?” “好,”林吱吱记住了,踩着亮晶晶的鞋子点了点头,赵珏刚好把车开过来,手搭在窗边喊道:“你俩愣着站岗呢,还不赶紧上车,回家了。” 车辆行驶在路上,林吱吱突然扒着驾驶座之间的缝隙对赵珏说话,“赵老师,爸爸刚刚说你是最特别的人。” 赵珏开着车呢,眼神突然往后视镜一扫,林逾静一把将乱说话的小丫头捞了回来,在寂静的车厢内干笑了两声,赵珏也不说话,林逾静也没开口。 “赵珏,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从进了王府小区开始他就魂不守舍,耿展鹏作为下家收了他一晚上的烂牌,又输掉一局后把手里剩下的牌往桌上一甩,对着赵珏不满地质问道。 大家都看出赵珏今晚牌技发挥有失水准,旁边那桌侃大山的调笑道:“耿展鹏真是胆子肥了,敢对着我们赵哥发脾气了。” 赵珏有舌战群儒的口才,平日里耿展鹏能不和他争就不争,今天实在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指着自己满脸被人贴的纸条,“你们来评评理,我手里就剩张单牌,赵珏作为友家给我递个对子是什么意思?” “得了,又不止你一个人被贴条子,”赵珏把牌往桌上一放,撕掉脸上的纸条。随手从旁边桌子拎了个看戏的朋友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今晚我脑子疼,下去给大家买点零嘴上来,顺便透透风。” 他伸了个懒腰,众人纷纷开始报菜单,这个要焦糖味的瓜子,那个要鱼皮花生,另外一个又要什么蚕豆,赵珏记着记着没了耐性,“要求太多了,我随便看着买。” 第42章 下楼后赵珏直奔小区对面的君君超市,他像个大爷一样走进来,进去时看见柜台上的女店员一怔,一分钟后,赵珏在货柜面前一扫,瓜子要白味的,淡口对身体好;夏威夷果选芥末味的,给他们清醒清醒脑子;蚕豆要怪味的,尝尝新口味也好。 总而言之,结账时赵珏拎着一堆包装眼生的零食结了账,进电梯前突然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负一楼。 林逾静最近减少了干兼职的时间,晚上大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和小丫头一起看电影,赵珏电话打来时他还在给小姑娘讲解剧情,等到电影结尾后他估摸着时间下了楼,前后不超过十分钟,赵珏的车缓缓抵达。 鞋头微翘的马丁靴踩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赵珏为了朋友聚会精心打扮过,头发拿发胶固定得很帅气,束脚的深黑色长裤将他紧实有力的双腿包裹住,彰显出优越的身材比例,他站在车门边,整个人流露出一股飒爽的气质,林逾静立在原地汲着一双兔耳拖鞋,手揣在睡衣兜里愣愣地看着他。 赵珏嘴角一勾,心想现在他一定看起来很帅,挑高了锋利的眉毛直直看向林逾静,过了好半晌,林逾静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说:“赵珏,你穿增高鞋了?” “……滚蛋,我本来就很高!”赵珏刚刚撑起来的气势被这句话瞬间击溃,林逾静努努嘴,裹着他浅紫色的加绒款睡衣摇头,“我不信。” 赵珏大概一米一米八八,平时也就高他半个头,但今天明显不对劲,自己面前就跟耸立着一座大山似的,林逾静和他说话时得微微仰头,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赵珏那双厚重的马丁靴里边有内增高。 楼上的一户人家突然熄了灯,赵珏下颚肌肉一绷,朝林逾静缓缓伸出五个手指头,林逾静满意了,上下打量他,“我就说你穿增高鞋了。” 赵珏觉得他关注点清奇,林逾静又接着问道,“你穿着这身行头大晚上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赵珏心想自己大晚上去君君超市扑个空不说,到这里还得被他审犯人一样连着问,语气略微不爽,林逾静上下看他两眼,问道:“我又没赶你走,怎么,你有反驳性人格?” 赵珏被他怼得后槽牙一紧,伸出手指头,“我来呢,有两件事。” 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个一臂长的正方形手提箱,箱子上边画着动画片粉色吹风机全家福,林逾静嘴巴轻轻张开,“你买芭比娃娃全家套了?” 赵珏神秘一笑,按开箱子左侧的银色活扣,一个五颜六色的双层画笔套装出现在林逾静眼前,水彩笔、水粉颜料、蜡笔与彩铅一应俱全。 赵珏有些滑稽地抱着它,整个人被巨大的双层画笔盒遮在后边,林逾静听见他得意的声音,“怎么样,我送给吱吱的礼物,厉不厉害?” “说实话,挺土的,”赵珏脸色略有不对,林逾静话锋一转,比了个大拇指,“不过小丫头应该会很喜欢。” 赵珏面色勉强稳住,他把那套画笔收好塞进林逾静怀里,“吃烧烤那次我就买好了,忘给她了,报不了班,咱们这学期先在自己家画。” “有心了,我替小丫头谢谢你,”林逾静有些后悔,悄悄拍了拍自己嘴巴,刚刚不应该为了怼赵珏故意说他土的,“那第二件事呢?” 这提醒了赵珏,他哦了一声,拉开副驾驶的门从座椅上拿下一大包零食,“我端水大师,顺带也给你买了礼物,来,看你瘦的,拿去吃。” 林逾静摆摆手拒绝,“不了,我不喜欢吃零食。” 赵珏硬塞他手里,林逾静两只手被他带的东西塞了个满满当当,他拿余光看了眼手上的袋子,“咦,这塑料袋怎么像…..” 赵珏可不想让林逾静嘲笑自己去君君超市扑了个空的事情,装模做样地一拍脑袋,急忙说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吱吱什么反应你回头记得给我说哈!” 小汽车扬长而去,林逾静站在原地把装零食的袋子拎起来一看,上边四个“君君超市”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第23章 “姐,昨天是不是有个大高个来店里买过东西?”林逾静一只脚都踏出店门了,突然想起昨晚赵珏带来的一大袋零食,“穿一身黑,大概高我半个头,梳着个油光发亮的侧背头……” 店里新来的大姐一下反应过来,眼尾笑出褶皱,“哦!就是那个宽肩窄腰的大帅哥是吧?” “应该是吧?”林逾静看着露出一个花痴笑容的大姐犹豫地点点头,大姐站在柜台后边说道:“他是昨晚来的,一进店就把我看着,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叉着腰就给他蹬回去了,不过他很快就买了一大堆店里卖不出的存货走了。” 那就对了,林逾静想到昨晚把小丫头辣出眼泪的芥末味零食,赵珏这口味指不定有什么大病。 外边的天有点阴沉,乌云压得很低,仿佛下一秒就会笼罩在人脑门上,林逾静不喜欢这种天气,他记忆中每逢阴雨时节,乡下铺的石板地砖就会因为返潮变得黏糊糊的,人踩在地上,小腿骨仿佛也跟着受了寒,阴颤颤地发凉作痛。 雨将落未落,林逾静想到快要放学的小丫头,决定回家取一把雨伞备用。 拿着雨伞出门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外边的凉风吹拂在脸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赵珏的名字,林逾静下意识一扬嘴角,接起来一听。 第43章 倏然间,外边卷起狂风,豆大的雨滴径直滴落在干燥的地板上,视线变得暗沉,林逾静抬头看天,一滴水砸进他眼里,害他眼睛一痛,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赶到一小门口时外边聚集着一群人,林逾静挤进人群,赵珏看见他来松了口气,牵着林吱吱的手交给他,“我来找耿展鹏,路过门口遇见这位女士,非得说她是林吱吱妈妈,要带小丫头离开。” 人群中的一张女人的脸露出来,林逾静怔住,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过去枯黄的面容此刻被涂抹均匀的素颜霜掩饰成白色,她有一双和林吱吱极其相似的眼睛。 林逾静还记得对方穿着红色旗袍嫁进林家时多么青春艳丽,后来带着三岁女儿叩开他城里的屋门时又有多么落魄狼狈。 就这么几年的时间,青春与落魄全部消失,新的经历与岁月凝聚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看着林逾静,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喊他:“小静。” 林逾静牵住小丫头的手一紧,林吱吱手被他攥疼,抿住了唇一言不发,她似乎能察觉到爸爸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盯着不远处自称是她妈妈的人非常害怕。 周围看戏的人散去大半,赵珏惊讶地走到林逾静身边,“难道她还真是小姑娘……” 林逾静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一个嗯字,他看着靳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靳兰浓黑色的粗眉一撇,挎着手里白色小提包不满道:“我想女儿了,回来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她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嘴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小静,你也知道我当初离开吱吱是无奈之举,现在我回来了…..” “大嫂,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把吱吱交给我的?”林逾静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额角绷起一条青筋,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当时的林逾静在临海市一家汽修厂里当学徒,工资不高,他在城中村租了个狭窄的房子一个人住着,那房子很小,走上长满青苔的斜坡进入一扇生锈的大门才能进去,屋内摆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破洞沙发和木板床,林逾静平时和父母几乎没什么联系,孤身一人住在那个破败的地方。 大概是他哥去世半年后,大嫂靳兰抱着仅有三岁的林吱吱敲响了那道被蠹虫蛀空的房门,她穿着不合身的红色绵纶外套,流着泪请求林逾静帮忙照顾几天孩子。 林逾静知道,靳兰从嫁进林家那天起就不喜欢自己,她总觉得是自己这个二子的存在瓜分了林家本就不多的家产,认为是因为自己硬要读完高中才导致林家一贫如洗。 毕竟在他们那个时候,大多数小孩从十四岁就开始外出打工,不管钱多钱少,至少不会让家里养着。 林父当初也打算让林逾静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是他自己铁了心思要去读书,林父拗不过他才同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嫁进门的嫂子一直看他不太顺眼,认为他读书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她觉得林逾静应该出去上班挣点钱回家,这样自己嫁过来时就能住上新修的小楼房。 后来他喜欢男人这事曝光,靳兰反应就更强烈了,明里暗里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希望林逾静回家的话。 林吱吱出生后,他和小丫头只要有一点互动,靳兰就会紧张兮兮地把自己的女儿抱走,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传染源。 林逾静并不在意,反正他对这位嫌贫爱富的嫂子也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回了家里,她也不会嫁给林俊。 可那时候没办法,她怀孕的事情被同乡的姐妹说漏了嘴,靳家人思想保守,为了名声急匆匆和林家定下了婚事。 “小静啊,我带着吱吱来城里打工,但是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你帮我照顾吱吱几天好不好?”靳兰第一次对这位年轻的小叔子低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恳切,她说着说着哭出声来,“我知道过去我对你不好,但是这次求你帮帮我们娘俩,三天后我找到新住处就来接她,好吗?” 她是那样情真意切,到底是一家人,林逾静不可能拒绝,他接过靳兰手里的布袋子,那里边装着林吱吱所有的生活用品,从此靳兰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林逾静后来才知道,靳兰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林吱吱一起走,她和隔壁村的老李带着吱吱连夜离开了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之所以会带着林吱吱找上自己,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林家老两口重男轻女又没能力养育小孩,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能抚养林吱吱长大。 如果当时的林逾静稍微铁石心肠一点,那么林吱吱可能会被她遗弃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自生自灭。 林家从来没想过要绑住靳兰一辈子,林父甚至直言过靳兰可以回自己家去,儿子已经去世,没必要把儿媳妇下半辈子的幸福给搭进去,可惜靳兰选了一条最偏激的道路,她头也不回地跟着老李私奔了,连自己娘家人都没通知。 林逾静也上过靳兰娘家要一个说法,在他们那里,大大方方离婚分家不是大问题,跟着人私奔却是天大的丑事,林俊去世几个月,林逾静不能接受自己的兄长死后还得被扣顶绿帽子。 但靳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靳兰的母亲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大门,甚至从门缝里泼了盆脏水出来,她拒不承认自己女儿是跟着别人跑了,这顶帽子不能扣下来,否则靳家还未婚嫁的女儿以后就会招来闲言碎语。 第44章 那能怎么办呢?昔日亲家就这么成了仇人,从此互相恨着,靳家怪林家晦气,林家人的痛楚无处宣泄。 那是段万分灰暗的日子,父母所有痛苦的来源汇成交缠的河水,全朝他头上泼,所有不幸的开端好像来自于自己,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会摔断了双腿瘫痪在床,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损失了一个劳动力,他哥不会为了多挣点钱去工地上扎钢筋,最后出了意外。 所有的不幸归结在他头上,好像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林逾静哭过恨过,好不容易咬着牙走到今天,眼看所有的事情都走上了正轨,这位在外边挣了点钱的嫂子回来了,说她要带走自己的女儿。 “当初我离开吱吱也是为了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现在好不容易条件好起来了,我当然得带她跟着我一起生活了。” 林逾静手上的力气一收,小丫头吃痛,赵珏见着不对劲,环住林逾静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趁林逾静愣住的当口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他站在林逾静身边,低声安抚,“没事,别紧张。” 赵珏在重要的时刻总是意外稳重,林逾静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稻草,稳住身形嗯了一声。 他深呼吸一口,对着靳兰说道:“大嫂,当初吱吱是你骗着我留下的,小丫头刚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哭着要妈妈,我拨打了无数次你的电话都显示是空号,整整四年时间,你没有哪怕一个电话一个问候,现在小姑娘上一年级了,你说要就要?我不会把吱吱给你的。” 林逾静没说出那些更难听的话,他为靳兰在孩子面前留一分情面,但靳兰明显不吃他这套,她那双粗厚的眉毛一扬,与林吱吱肖似的五官皱成一块儿,满身嫌怨道:“小静,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吱吱是我忍着十月怀胎的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难道我会不爱她?我那时候不过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靠自己怎么养得活女儿?” “再说了,我当初把吱吱交给你时说得清清楚楚,只是让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你也答应了,怎么现在我回来要孩子你就不给了?” 她嗓门大,喊声能穿透一小外边整条街,学校的保安在外边站着,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走过来看戏,靳兰一看周边人多了更是来劲,单手插腰对着周边路人挥手喊道:“各位来评评理,我当初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外出打拼,结果现在回来小叔子不愿意把女儿还我了,唉,我该怎么办啊?” 林逾静气得肩膀颤抖,下唇被他咬出一条血痕来,周边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林吱吱被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她突然哭出声来,靠在赵珏怀里紧紧抓住林逾静的胳膊,“呜…..爸爸…..” 靳兰一看小姑娘哭了不仅没降下音量,反而憋足了一股狠劲,愈发大声地在人群中说道:“你们听听,我不过离开一段时间,不懂事的小姑娘都被他们哄着改口叫小叔子爸爸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车道上的鸣笛声,周边人群的议论声,靳兰的控诉声混作一团,林逾静像被咸腥的海水灌进口鼻,心脏在黑沉沉的剧烈挤压下发出尖锐的啸鸣声,他在长久的耳鸣声中努力挣扎,终于清晰分辨出两道人声,一道是小姑娘叫着爸爸的哭声,另一道是赵珏的声音。 “林逾静,别着急,”林逾静被他搭着肩膀,下意识从他手中接过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林逾静抬头看向赵珏,那一刻那一秒,天空落下巨大密集的雨滴,赵珏呼吸一滞,清瘦的人像濒临破碎的瓷器,那双黑黝黝的眼里充满无助与恐惧。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陌生人森冷的恶意之下,林逾静无法将那些百转千回的故事说出口以作辩解。 更重要的是,无论靳兰当初走得多么绝情,可她的确是林吱吱的亲生母亲,现在她铁了心要回来抢女儿,林逾静害怕小丫头会被带离自己身边。 他比林吱吱更害怕,但他不能哭,只能抱住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别怕。 林逾静站在人群中,赵珏才发现他是那么的瘦,看上去像一根孱弱的翠竹,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与坚强坦然全部消失不见。 赵珏感受到他下意识的贴近,心绪也随之翻涌,他把林逾静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大声哭诉的靳兰说道:“大妈你声音能不那小点,这又不是剧院,你要是想唱我在学校里给你搭个台子让你上去唱。” 周边的人听了靳兰的哭诉盲目地站了队,有位大爷小声指责赵珏不礼貌,赵珏冷冷看他一眼,又对着靳兰说道:“你要把小孩子带回去是吧,行,把林逾静这几年替你养孩子的费用拿来,都知道小孩子金贵,吃穿住行和读书教育哪一样不花钱,你不给钱就把小孩子带走,难不成让别人帮你白养,凭什么?” 这话一出,群众的目光顿时看向靳兰,他们也觉得赵珏说得有道理,既然人家帮你养了小孩,那这钱总得给了吧? 靳兰哪想过有这场面,她仗着自己拿捏住了林逾静性取向不正常的把柄,笃定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吵,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程咬金还长得高高壮壮的,说话盯人时气场全开,靳兰嚣张的火焰被浇熄一半。 初夏的雨打湿了行人的肩,靳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赵珏剌她一眼,转身护着林逾静离开了人群的包围。 第24章 第45章 林吱吱受了惊吓,坐在林逾静腿上抱着他,整个人哭得抽抽嗒嗒的,“爸爸,我不想和别人走。” “嗯,爸爸知道,”林逾静给予她肯定的回答,抬头望着赵珏,“刚刚…..谢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珏没急着发动引擎,他有心好好和林逾静聊聊,虽说听他们对话能猜到个大概,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却不清楚,“我本来寻思着和小姑娘打个招呼呢,结果突然冒出来个说是她亲妈的大姐,搞得我还以为她当众拐孩子。” 赵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见林逾静面色难看,又补充道:“要是不想说就休息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说着他转身准备发动引擎,握方向盘的手被林逾静攥住,他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只是这故事实在是又臭又长。” 赵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逾静收回自己的手,把靳兰走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讲了一遍,赵珏在脑子里把故事捋清,皱着眉头说道:“你们当时怎么知道她是和别人一起离开的?” 这个“别人”指得自然是老李,碍着孩子还在,俩人没把话说得太直白,林逾静解释道:“其实我哥去世后村子里就有些风言风语了,我爸专程找吱吱母亲谈过这事,告诉她要是真有喜欢的了也不要耽误自己。” 这话说得漂亮,其实没几家父母能接受自家儿子去世没多久儿媳妇就另找了他人。 但林父没办法,他们管不了性格强势的儿媳妇,与其看着长眠于地下的儿子被卷进这种下流的讨论和猜测中,倒不如让儿媳妇正大光明分出去,也免得遭人议论。 “我嫂子离开的第二天,老李也跟着消失了,外边有和他在一个地方的同乡回来说看见他俩在一起,”林逾静也不愿意把人想的太龌龊,但这前前后后一系列事情坐实了嫂子跟人私奔的事,林逾静也没办法反驳。 “忒恶心,”赵珏没敢当着孩子面说脏话,他看着面露疲态的林逾静,“没事,我看她刚刚那反应也不像诚心来要孩子的,不然不至于一听我提生活费就说不出话来了,我先给你们送回去,要是她还来找你就联系我。” 林逾静点头应下,“抱歉,我刚刚情绪不太好,最后你还要替我出头。” “行了,你小子平时怼我不见得不好意思,一到正儿八经场面就给我装客气是吧。”赵珏转过身去系好安全带,“这事儿干着急也没用,你回去别多想,早点睡?” 林逾静:“嗯,我知道。” 赵珏:“你那个兼职最近也先停停?” 林逾静:“好。” 赵珏内心有点微妙,他得寸进尺道:“回去多喝热水,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后边又传来一声好,赵珏见鬼似地回头看他一眼,玩笑道:“上次给你买的零食吃完没有,吃完了我们再去补点?” 车厢内沉默了大概一分钟,赵珏听见林逾静咬紧牙关骂了一句“滚”。 这一声滚让赵珏浑身连毛孔都舒畅了,安心驾驶起了车辆,车开到一半,他突然问道:“怎么这次没嫌我烦了?” 林逾静啊了一声,赵珏模仿他说话的语气,故作低沉道:“担心的话说一遍就够,多了像在教育人,反正我不爱听。” 后座的人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这是哪件事,林逾静被他气笑,轻轻拍着林吱吱的背回答:“我早就说你小心眼,你还不信,过去那么多天的事至于记到现在吗?” 赵珏半辈子顺风顺水,在林逾静身上却屡屡踩坑,所以每一次吃过的亏都记得分外清楚,他摆出耍赖的姿态,“怪我小心眼?” 林吱吱玩着爸爸手指上的纹身,林逾静随着她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连成线的雨啪嗒落在车窗上,林逾静擦干玻璃上的雾气,外边是无边无际的漫漫江水。 林逾静一怔,原来赵珏今天换来了条车流量少的路线,汽车此刻正在营门大桥上平稳向前,远方的货轮驶过河面留下一条白色弧线。 雨幕一片一片落在车窗上遮挡住了林逾静的视线,他抓住林吱吱作乱的手,靠在座椅背上短促的呼吸了几下,突然开口说道:“春游那天我撒谎了。” “当时你问我脚被划伤了怎么不告诉你,我说是冻得没知觉了,其实是因为我当时被吓到了,被割伤的一瞬间我没控制住身体,差点随着水流漂下去,”赵珏放在方向盘的手指肌肉轻轻扯动,林逾静盯着窗外荡漾着圈圈涟漪的河面,“被河水呛住的经历让我感觉很糟糕,连带着那天在车上时心情也不太好,那些话…..你别介意…..” 林逾静无数次幻想过死亡,他曾经站在营门大桥上思考结束自己的一生需要几分钟时间。 他听说溺水死亡是个很痛苦的过程,肺部进水的同时会伴随着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四面八方的水会灌入耳膜,身体则慢慢变得浮肿,一直到氧气彻底消失,他会静静地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那时候林逾静怕痛,所以选择与死神擦肩而过。 正如他所说,脚下的伤口是刚跳下去时被河床上的一块尖锐石头划破的,一指长的口子让他心里发慌,人也差点被汹涌的暗流卷到下游去,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里,林逾静猛地回想起自己当初站在营门大桥上的画面。 原来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瞬间,他伤痕累累的内心竟然不是觉得解脱,而是想要奋力挣脱河水裹挟的求生欲望。 第46章 被赵珏带去医院的路上,林逾静一直在心底嘲笑当初的自己是个傻子,因为死亡绝对不能带来永恒的解脱,唯有活着才能创造真正的自由。 林逾静比谁都惜命,他比谁都想证明自己这一路走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在赵珏一遍又一遍责怪自己冲动时才会觉得生气,因为他羞愧于自己竟然动过靠这种方式寻求新生的念头。 雨声滴滴答答地响起,林吱吱不小心碰到按钮,后座的车窗被她降下一条缝隙,清清凉凉的风吹拂在林逾静脸上,他像站在阁楼下避雨的小奶猫,舒服地伸直尾巴,眼睛一眯,仰头露出弧度美好的脖颈,任甜润的细风沁入心田。 林吱吱学着爸爸的模样抬起头趴在缝隙边上吹风,“唰”的一声,那条细小的缝被赵珏无情关上,他看着后边两个如出一辙的呆愣面孔,“我就两只手,到时候你们两个人都感冒了怎么照顾得过来?” 不等林逾静回答,赵珏接着说道:“上次的事我就不记你仇了,下次不准再说我小心眼。” 林逾静没说话,林吱吱插嘴:“如果我和爸爸都感冒了,还有罗叔叔会来照顾我们。” “吱吱,”林逾静突然喊她,小姑娘应声回头,“爸爸,怎么了?” 林逾静朝她轻轻挑了挑眉,特意拔高音量道:“我俩感冒了用不上罗叔叔,你赵老师一手一个就能把咱俩照顾好,对吧,赵珏?” 驾驶座上的人慢悠悠回了声“嗯”过来,林逾静把食指竖在唇间,对林吱吱比了个“嘘”的动作。 林吱吱点点头,爬到林逾静身上,小心翼翼地贴近她耳朵用气音道:“我知道了,爸爸在哄赵叔叔开心。” 林逾静笑而不语。 桌上的手机一直亮着,林逾静拉黑了那串外地号码,对方又不死心地换了个新号码拨过来,林逾静索性关了机。 他最近被靳兰的电话吵的一直失眠,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去接林吱吱的路上觉得胸闷气喘,背上像驮了块巨石一样难受。 接上林吱吱,林逾静本来想回家,车行至一半突然接到勤姐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吵吵嚷嚷,林逾静耳朵被震得生疼,听着电话里的人声,林逾静麻木应下,不等勤姐最后一个字说完就挂了电话。 拿手机的手缓缓下垂,电瓶车停在半路上,林吱吱环抱着林逾静的腰,“爸爸,怎么了?” 林逾静这才想起自己后边还有个小人,他看眼时间,对着林吱吱问道:“吱吱,爸爸工作突然出了点事,送你去罗叔叔那里呆一下好吗?” “那爸爸晚上会来接我吗?”林逾静下意识抱紧他的腰,轻声道:“罗叔叔家没有小胖鸟,吱吱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小胖鸟是林逾静给她买的小夜灯,因为形状似鸟被取了这么一个称呼,林逾静点了点头,“爸爸一定过来,如果太晚了吱吱就先睡,好吗?” 得了小姑娘肯定的回复,林逾静一路提高速度到了罗祐楼下,早就接到电话的男人一直站在楼下,看见吱吱的一瞬间把她抱了起来,看着林逾静,“那老板娘大晚上找你去帮什么忙?” 林逾静没把情况说得太详尽,罗祐只能瞎猜,林逾静摇摇头,“我自己的事,你别管了。” 嘿,罗祐这人天生反骨,越不让他管他越要管,他拉着林逾静的手腕,“小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整张脸白得跟张纸一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逾静抬眼一看,裂了一条缝的后视镜中,自己嘴唇干得起皮,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他抿了抿唇又拍拍自己的脸,努力使整张脸看上去有生气一些,“我等会儿再跟你说吧,先走了。” 骑电动车的身影消失在萧瑟街道中,林逾静捏着把手想起勤姐刚刚说的话,心里不免一沉。 第25章 往日冷清的君君超市外围了几个大妈大爷,林逾静从他们身旁挤进去,人群正中间,靳兰揣着手在与勤姐理论,她今天涂着红色烈焰唇,整个人的气势看上去拔高一截,勤姐也不落人后,烫个法式短发卷趾高气扬地对着勤姐指指点点。 俩个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对上,各自搬出地道的家乡口音互相吵着,新来的大姐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林逾静的到来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对林逾静疯狂使眼色,“小静你终于来了,这位大姐以一来就吵着要见你,我们说你不在她还不信。” “真是屁股上描眉花眼,好大的脸呐,跑到我这里闹事,你个瓜婆娘算老几?” 勤姐指着靳兰的鼻子把人骂得出不了一口长气儿,靳兰正欲开口骂回去,眼睛一睁发现林逾静来了,手指着林逾静开始闹:“老娘看你是上坟烧了报纸了,糊弄鬼呢?还说林逾静不在你这,那这人怎么就凭空蹦出来了?” 林逾静一张嘴插不上话,勤姐呸地一声往靳兰脸上吐了把唾沫星子,眼看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要在大街上揪着头发打起来,林逾静总算动了,他上前拦住勤姐,“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勤姐理智还算在线,一见林逾静吼起来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冷哼一声,把怒气朝林逾静身上发泄一通,“你他妈的一天到底在外边惹得什么疯子,有什么事情你能不能在家里关上门解决好了再出来?” 她此刻正火冒三丈,林逾静也不好说什么,眼神一暗,默不吭声受下这段责骂。 第47章 “死三八!”靳兰又朝着勤姐骂道,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林逾静胳膊,生怕他再跑,“你把我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肯把吱吱还给我?” 林逾静被前后夹击,靳兰靠他太近,说话时口水溅到他脸上,林逾静脸上那点拍出来的血色消失殆尽,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抬手擦了擦下巴,望着靳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问你,我女儿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她无视林逾静的问题,只一个劲抓着他的胳膊要林吱吱的下落。 闻言,旁边的勤姐与新同事脸色怪异。 靳兰的声音尖锐到足以划破苍穹,但林逾静从始至终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对靳兰说道:“当初是你把吱吱丢给我的,现在后悔了想带着她走,不可能!”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清清楚楚,靳兰一拳打在棉花上,恼羞成怒指着君君超市的招牌威胁道:“林逾静我告诉你,你就算是拉黑我号码也没用,林吱吱我这回一定要带走,你不给我就搬个凉席整日整夜守在你上班的地方闹,我不信你这个八婆老板能受得了!” 说实话,她的威胁对林逾静没多大用,对勤姐的威力却大的可怕,本来站在后边看戏的她一下就不乐意了,先是咒骂靳兰一句“疯婆子”,转头指着林逾静鼻子喊道:“林逾静,你和这疯婆娘什么关系我可不管,但要影响我的生意却不行!” 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的叫声让林逾静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可他不能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靳兰,我话说得很明白,吱吱我不会给你,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行。” 林逾静就像面不透风的铜墙铁壁,靳兰找不到他的弱点,可她此次回来寻女儿也有自己的原因,她紧紧盯着林逾静透着一股狠劲的眼睛,害怕与愤怒同时溃堤,情绪破了一条口子,靳兰只能搬出林逾静曾经的痛点死命戳:“林逾静,你这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死同性恋!你害残了自己的爸爸,害死了自己的哥哥,现在难道还想害我的女儿吗?!” 这句话一出,原先看热闹的人群人头攒动起来,余光中,林逾静看见周围那群大爷大妈对他指指点点,靳兰涂着大红色的嘴唇像一张血盆大口,那些利刃刀剑从她嘴里射出来,一刀一刀扎在林逾静身上。 勤姐与同事大姐的眼神尤为灼热,林逾静只是看了那么一眼,那里边的嫌怨与惧意就强烈到他睁不开眼,捂在角落里溃烂的伤口被人猛地掀开暴露在阳光下,恍恍惚惚之中,林逾静看见勤姐退后三丈远,像离开了传染源,无语道:“林逾静,你怎么不早说你是那个!” 在她们看来,喜欢男人是件惊世骇俗的事,连父母都不能接受,林逾静也没想过别人会理解,他小心翼翼地藏着那个可怜的秘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又转眼被靳兰出卖。 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恶狠狠地捏碎,照理说该是痛的,可林逾静却像麻木了一样,性取向被揭穿后带来的恐惧不能和失去小丫头相比,他那么认真又那么坚定地站在靳兰面前,一字一句说道:“靳兰,当初你抛下吱吱是什么原因你自己最清楚,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靳兰不是个敢作敢当的女人,俗话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那个破旧遥远的小山村,名声贞洁比性命还来得重要,当初她愿意嫁给林俊是为着名声,后来跟着老李跑了也是为名声。 小乡村里思想落后,如果一家女儿名声不好,那么其他未婚嫁的女孩儿也会被牵连,哪怕最小的姑娘还在读书认字。 靳兰没结婚就大了肚子,靳家生怕家里面小的孩子往后不好婚嫁,哄着劝着逼着让她嫁给了林俊,后来他哥去世,靳兰耐不住寂寞跟老李好在一起,可她不愿意被人议论薄情寡义,她知道丈夫刚去世就跟其他男人好上会被村里的长舌妇反复煎炒,所以哪怕林家劝她离开她也不愿意。 她要名声,也要感情的滋润,两相击迫下,干脆丢下女儿跟着老李跑去外地。 儿媳妇跟人跑了是家丑,忍气吞声的林家不会把这事儿拿着往外宣传,至于靳家,只要他们不认,那林家人就是费再多口舌也无用。 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一起消失了,虽然村里的人大多心知肚明这里边的腌臜,但林家人自己都没跟人诉苦,她们也乐得表面上装个不知。 靳兰一气之下戳破了林逾静的伤口,那他也不会闲着,这么一句话打在靳兰七寸上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风声一收,靳兰先退后两步,恶狠狠看了林逾静两眼,踩着高跟走了。 而林逾静呢,他甚至没勇气回头看一眼勤姐和同事,拖着沉重的步子匆匆离开了。 “说说吧,咋回事儿?” 小丫头被赶进房间看动画片去了,一杯温水被罗祐推到林逾静面前,“我嫂子回来了,想带着吱吱走。” “她还好意思回来?”罗祐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火冒三丈道:“当初把小孩丢给你的时候连手机号都注销得干干净净,现在孩子大了说要走就要走?凭什么?” 林逾静看了一眼里边紧闭着的房门,他摇了摇头,“小声点,别让小丫头听见了。” 靳兰在校门口那么一闹,林吱吱连做了两天噩梦,林逾静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罗祐音量降下来,背着手绕客厅走了两圈,“她找到你店里去了?” 第48章 “嗯,”林逾静想到刚刚的场面,一口咽下半杯温水,手微微抖着,“她来闹事…..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店里这份工作可能做不下去了。” 罗祐是知道他家那些事的,焦急的步子停住,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着林逾静问道:“没事吧,小静?” 林逾静整个人像被冬天抽干水分与生命的枯树,他垂着头,视线落在半杯清澈的水里,低声道:“说没事肯定是虚的,就是隐隐约约感觉,迟早有这么一天会到来的吧?” 他抬头看向罗祐,脸上是苦涩的微笑,“性取向这事就像定时炸弹,这么多年我藏着躲着,但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炸掉的。” 像巨大的滚石落入山涧湖水中,溅起百丈高的水花。 “我提心吊胆这么多年,今天一下全被靳兰捅出来了,说实话,心里突然出了一口长气。” 被恶毒咒骂那一刻,秘密被公之于众那一刻,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他仿佛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丑,脸上画着滑稽的妆容被推到台前,感受着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身上,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一样羞耻。 “你知道很多年前那个雪夜,就是我爸摔断腿那天,”林逾静慢慢讲着,像细品死去的陈年烈酒,那么浑浊又酸涩,“他们知道我喜欢男人时,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深刻的意识到这世界对于这个群体的认知有多狭隘。” “一句同性恋,相处二十年的家人能在刹那间变成食人的野兽,明明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孩,只因为喜欢男人就成了罪不可赦的犯人,我接受不了他们那样的态度,所以选择了逃避,大晚上在后山的雪松下坐了半夜。” 林逾静喉结滚动,他尽量咽下那些哽咽,罗祐听出他话里的颤抖,受不了地一挥手,“够了!这些都过去了。” 林逾静挺直脊背,他胸膛上下起伏,好半晌露出一个令人心疼的笑来,“你不要因为我说起这个难过就让我闭嘴,我后边还有好话呢。” 他说话声那么小,眼尾流露一抹红,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那么委屈,罗祐向来拿他没什么办法,拳头捏紧又松开,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靳兰骂我是个同性恋的时候,勤姐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跟当初家里人看我的眼神没什么区别,但我远远没有当初那样痛苦了,”二十岁时因为那些眼神和言论选择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早就成长了,过去他一直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因为害怕重蹈当初的覆辙,害怕陷入当初那样的痛苦中。 “其实我有点夸张化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了对不对?”林逾静看着罗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大不了重新换个工作,实在不行带着吱吱换个城市也行,可怜我现在才想清楚。” 罗祐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如捣蒜一般坚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人生没什么是不能从头来过的,最怕是被击碎了内心,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这些道理说来很容易,可惜林逾静只能在又一次头破血流后彻底醒悟过来,但好在他还年轻,所以什么时候明白都不算晚。 第26章 小丫头一个人抱着pad睡得很香,时间有些晚了,林逾静也懒得折腾,穿了罗祐的睡衣准备在他家借宿一晚,手机里的信息堆积如山,有老板娘的也有陌生号码的,林逾静谁也不想搭理,坐在床边发了一小会儿呆。 赵珏:“这两天有点忙忘了问,上次那大妈还来找过你没有?” 自从上次赵珏送林逾静回家,俩人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消息页面点开一看,上一段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赵珏发的kk优惠活动上边。 屏幕亮了又灭,林逾静本来不想回,孤零零的手机界面又跳出一条消息提醒,赵珏发来的,问他是不是睡觉了。 那日在营门大桥上赵珏说过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开车的男人重复了很多遍,一次又一次让他有事记得打电话,当时的林逾静知道那是赵珏真诚的关心,可现在的他又生怕人家只是客套。 所以犹豫,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选择老实诉说。 手机屏幕又黑下去,林逾静坐在飘窗上冰冷的瓷砖上边拨了个电话,那边回得很快,清楚的一声喂,赵珏大概很是意外,“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林逾静手指下意识抠着窗帘的卷边,“你上次说有事给你打电话,难道忘了?” “想什么呢,我当然不是这意思,”赵珏把耳机取出来戴上,回他道:“我之前也让你有事可以找我,但你从来没找过,哪一次不是我主动找你?” 在赵珏心里,林逾静就像一朵含蓄的花骨朵,浅青色的外衣将花蕊紧紧包裹在内,那些柔软的鲜艳的展现全看他个人心意,赵珏自问和林逾静认识以来来交往不算少,可俩人之间始终隔着几瓣花片的距离,这还是第一次,林逾静将那些外衣舒展开来,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林逾静还没说话呢,赵珏突然反应过来,紧张地问道:“是不是那大妈又来找你了?” “嗯,是来了,”电话那头一阵骂骂咧咧要算账的语气,林逾静默默听着,等赵珏骂得差不多了才道:“给你打电话是有别的话想说。” 赵珏斜靠在落地窗边,闻言正了身形,看着窗外倒映的灯火嗯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第49章 “别这么紧张,不是坏事,”林逾静脑袋贴在纱窗上,手指上的窗帘卷了一层又一层,“靳兰今天来店里闹事,当着老板娘和同事的面说了一些我曾经十分计较的事…..最开始我有点难过,但是回家后我突然发现,这些事好像也没我想象中的那样严重。” 赵珏安静地听他说话,确定林逾静说完后问他:“那你今晚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是单纯想分享还是有别的什么想不通?” 林逾静:“单纯分享吧,你上次不是说让我有事及时告诉你嘛。” “值得奖励,下次给你和小丫头带零食,”大抵是夜色浓厚,赵珏的声音也显得分外有磁性,林逾静耳朵一痒,下意识撇了撇头,“算了吧,你上次买那堆零食到现在都没吃完,太难吃了。” “是吗?我觉得是你们店里进的货太不正常了。”赵珏说完稍稍正了神色,关心道:“你刚刚说心里难过,现在还难受吗?” 林逾静下意识摇头又点头,做完这套举动才想起赵珏根本看不见,他觉得二十九岁了还找人倾诉心里的想法有点幼稚,可赵珏大他六岁,有比他更丰富的人生阅历与经验,那股难以启齿的情绪被压下去,“难过谈不上,就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这事儿发生后我和罗祐聊了聊,我告诉他只要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就没关系,可是一个人静下来,又会担心第二天该怎么处理工作和人际上的突发问题,”林逾静顿了顿,“当然,更重要的是吱吱的事,我怕这些影响到小姑娘的正常生活。” 林逾静没提心里的害怕,他这个年龄说怕太懦弱,所以只用迷茫和难过掩饰内心的无措,可赵珏在某些时刻分外敏感,他先是沉默了几秒钟,在稀疏的星光从云雾后边露出头角时轻声道:“别怕,当初是她有错在先,无论怎么说你都有理。” “工作也好,人际交往也罢,不管她说了什么,这都是明天的事,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放下好好睡一觉,”赵珏知道自己说的都是空话,所以他无比肯定地说道:“工作上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联系我,我会帮你的。” “好,我知道了,”林逾静回他前半截的话,末了刻意强调道:“工作什么的不需要你帮忙,我有手有脚的。” “行行行,你说得对。”赵珏面对着玻璃窗抬头,从里边看见自己的倒影,脸上的笑意那么轻松,他怔了一下,耳机里的林逾静声音已经振作起来,催促他早点睡觉,赵珏顺着他的意说了好。 “林逾静?” 电话挂断前一秒,听筒传来赵珏略微沙哑的声音,林逾静疑惑地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话没说吗?” “有,”赵珏喉结上下一滚,在透明窗户上按出一个手指印,“下次再有事,找罗祐的同时别忘了找我?” 这下轮到林逾静愣住了,他隐隐约约感觉这句话戳动尘封已久的一颗心,但那种感觉只在瞬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两头的人突然陷入无尽的缄默中,想说的话堵在喉间,林逾静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银色的月亮流淌在水面上,深深落进他眼中,一阵风掠过,林逾静下意识闭上眼,对着电话那头的赵珏轻声说了句好。 “好。” 他说好,赵珏深呼吸一口气,手掌一阵酥麻,他收回放在玻璃窗上的手,一个残留着汗渍的手指轮廓出现在上边,赵珏整个人轻快起来,“那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说来也怪,林逾静本来以为出了靳兰那斗子事,勤姐第二天一早就得赶自己走,哪想她愣是好几天没在店里露面,林逾静明白她大概是在躲着自己,清完新一轮的货单,林逾静笔尖飘逸地一滑,最后一次签下自己的大名。 来接班的同事大姐还算正常,没说避着躲着,就是态度比之前冷淡疏离不少,偶尔也有打量或好奇的视线在林逾静身上驻足。 这一切不算美妙,但比林逾静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好上很多。 手机里的骚扰电话没停过,林逾静知道靳兰不会罢休,但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找上门来,筒子楼下边的落脚处不大,靳兰和老李站在分外显眼的位置,林逾静脚步顿住,后边和林吱吱手牵着手的罗祐撞上他后背,“小静,怎么突然…..” “你们来做什么?” 林逾静脸色阴沉的站在最前边,罗祐认出前面的俩人,把小丫头赶到自己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靳兰抱着手哼了一声,朝着最后边的林吱吱招了招手,“吱吱,我是妈妈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罗祐嘲讽道:“一个跟别人跑了的妈有什么可记的?” 靳兰面色微变,林逾静皱着眉,“罗祐,当着小孩子面呢。” 如果不是靳兰跑学校想要私自带走小丫头这举动太惊人,以林逾静的性子让小丫头和母亲偶尔见面相处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说到底,靳兰是林吱吱的亲生母亲。 “好了好了,大家和和气气说两句话嘛。” 罗祐冷笑一声闭了嘴,靳兰身边的男人也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男人穿着红蓝色条纹polo衫,两鬓微白,皮肤粗糙发黑,林逾静看着他,“老李,好久不见了。” 老李的大名林逾静没听人说过,或许有人提过,但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隔壁村的“老光棍”,因为姓李,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李。 第50章 他比林逾静大上十几岁,按理说该叫一声李叔,可对方在他哥死后不久就连同靳兰给老林家扣了顶绿帽子,这声“叔”他自然叫不出口。 老李似乎完全没把两家人的龌龊当回事,他笑得毫无芥蒂,走过来对着林逾静道:“小静,这么久不见,长得更俊了。” “行了老李,你也别跟我装什么笑面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逾静退后两步避开他搭上来的手,“当初你带着我嫂子走的时候怎么没说要帮她养小孩,现在小姑娘长大了知道跟着她回来要了?” 老李嘴角抽搐了一下,松弛的皮肉挂着略微僵硬的笑容,但他脸皮确实厚,被林逾静这样说也没恼怒,他拍了拍靳兰的肩膀,“小林,年轻人嘛,脾气不要太冲。” 罗祐抬高下巴,“李叔,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冲,难道等老了去偷别人老婆?” 林逾静看了他一眼,蹲下让小姑娘把双手搭在自己耳朵上,他小声对着林吱吱嘱咐,“罗叔叔说话直接,宝贝把耳朵遮住别听好不好?” 林吱吱睁大眼睛乖乖点了点头,她紧紧牵着林逾静的手,躲在他身后抱着自己的脑袋。 老李尖锐地咳嗽了一声,他对罗祐摇了摇头,不搭理他的言论,转而继续对林逾静说道:“小静,当初我和你兰姐没能力,所以只能把小姑娘交给你抚养,这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是真正的爱护自己的小孩呢?” “这两年我们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生活有点起色了,就想着把小姑娘接来一起抚养,你毕竟是个大男人,怎么能带好一个小女孩呢?” 罗祐想要出声反驳,林逾静按下他的胳膊,他也不看老李,对着靳兰说道:“若你当初真把吱吱放在心上,这些年就不会音信全无,我想想,这次突然夫妻一起上阵要带吱吱走,不会是这么多年没生出个自己的小孩来吧?” 提到小孩,靳兰与老李对视一眼,双方面色都有些僵硬。 第27章 “林逾静,你咒谁呢?”靳兰破口大骂,“你以为谁都像你们林家这样可怜,大的短命死了就留下个女儿,小的喜欢男人一辈子没种,这跟断子绝孙有什么区别?” “靳兰!我劝你嘴巴不要这么毒!”罗祐脸被气成猪肝色,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和人家对骂,林逾静赶紧拉住他,轻飘飘地朝着靳兰说道:“你说我可怜,我反倒觉得你才最可怜。” 林逾静那双斜四方眼眼白居多,盯人时自带轻蔑,看上去非常冷酷,“年纪轻轻嫁给了林家不甘心吧?我哥死后为数不多的赔偿款都让你拿了还不够吗?三十多岁了骂来骂去还只会咒一句断子绝孙,孩子这么重要,那你当初为什么把女儿丢给我?” “什么赔偿款!你在乱说什么!”靳兰脸上一慌,连带着罗祐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林逾静打心底里看不上给靳兰,当年林俊是在工地上出的意外,事后工程老板给了几万块钱就当私了,这事儿林父林母不知道,林逾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哥当初出事,那老板私下给了几万赔偿款没错吧?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我念着你年纪轻轻丧了夫,又有小女儿要养,从始至终没提过这事,但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你他妈拿着我哥的卖命钱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说,现在还好意思说当初丢下吱吱是养不起她?” 林逾静胸膛上下起伏,那些从未对人言说的事情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看着满脸心虚的靳兰,“我只问你一句,当初拿着我哥的买命钱丢下小女儿跟别人离开的时候,你有没有哪怕一分一秒忏悔过?” 靳兰下意识抓住老李的胳膊,老李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林逾静,“小静啊,你兰姐才是和你哥一个结婚证上的人,于情于理这赔偿款都该她拿,你要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大不了我们把那钱对半分,你拿一半给林家老两口?” “呸,狗东西。” 罗祐远远吐了口唾沫,“你几斤几两我不清楚,现在穿得人模狗样的,当初拿这钱发家前怎么不说要对半分?” 老李语塞,他脸上的皮肉总算挂不住了,一张黑脸拉得老长,语气瞬间狠厉起来,“两混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好心好意和你们谈条件,你们非要蹬鼻子上脸,现在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双鹰眼眯着,指着林逾静恶狠狠道,“不管靳兰离开了多久,说到底她都是林吱吱的母亲,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想清楚,要是还不愿意就等着收法院传票吧,我倒要看看亲生母亲和同性恋叔叔之间,小丫头会被判给谁!” 靳兰被那句赔偿款吓住了,临走前也没有缓过神色来,老李拽着她的胳膊愤然离开,靳兰被拽得趔趄两步,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林逾静收拾了神色,垂眼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好了宝贝,他们走了,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小丫头放下手,一抬头脸上全是泪珠,林逾静心疼得很,他也不问小丫头到底听到多少,抱起人在怀里,“爸爸一定会想办法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和吱吱分开,好吗?” 林吱吱平时是个好奇的乐天派,可这次她什么也没问,攥着林逾静领口的衣料点点头,趴在他脖子上一言不发。 罗祐在旁边看着,林逾静和他对视好几眼,最终俩人什么也没说。 靳兰是个典型的泼妇,遇事只会上学校和工作场合闹一闹,这个林逾静不怕。 第51章 但老李做事的手段明显比她老道许多,俗话说蛇打七寸,这么久以来林逾静一直害怕的就是林吱吱和靳兰之间的血缘关系,他明白靳兰才是林吱吱的第一监护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林吱吱的叔叔,在法律上连最基本的监护权都没有。 送走了满脸担忧的罗祐,哄睡了不安稳的小姑娘,林逾静强撑了一晚上的神色松弛下来,他心力交瘁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想了很多办法。 这些难题绕成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林逾静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手指在赵珏的号码上反复滑动,可是夜色太深,那些话再说一遍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手指轻轻滑开,林逾静索性锁了屏幕出门,十点钟刚过,淡青色的长空高高悬挂,筒子楼外边的街道只有飘荡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林逾静踩着灯光与树叶的影子散漫地走在路上,一团昏黄的路灯将林逾静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站在灯下,头顶被打成一束温暖的黄色,锋利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 街角有家几平米大小的狭窄小店,仅容一人通过的店门旁挤满了商品,林逾静本来只想要一瓶水,视线落在透明玻璃柜下的青色烟盒上,再次走出店门,林逾静手上拿着一盒扁平的烟盒与崭新的红色打火机。 他走到一处角落,路灯下的茕茕黑影与身穿单薄短袖的自己相对而立,世界被分割成对立两面,那些好的坏的站在明暗两侧,“咔哒”一声,火光短暂惊退了明暗处险些交融的触角,蓝色的火焰将白色的烟纸熏成黑色,猩红色的光从烟头破茧而出,一阵又一阵袅袅的白烟从指尖飘荡升空。 林逾静小心翼翼地低头,淡色的薄唇含住蓝色滤嘴,他学着别人猛吸一口,恶心的感觉上涌得很快,原来香烟不能驱散他的忧愁,连接着肺部的气管强烈抗拒这股外来物的侵入,林逾静就吸了那么一口,连带着肚子里那点苦水都吐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剧烈的呕吐让他舌根发痛,眼睫也挂上生理性的泪水。 林逾静沿着墙根慢慢蹲下,他把燃烧中的细烟放在地上,安静地等着他静静燃烧,白雾冒了一阵又一阵,风一吹上边的火光就更亮一些,碳化的白灰飘散在地上,林逾静看着它,觉得好像看见了自己。 他就像这支默默燃烧的细烟,不高不低的价格,两极分化的评价,被人丢弃后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奋力燃烧自己的生命,他想变成天空上最洁白的云,所以拼命吐着白色的雾,但终究只能是徒劳。 因为他的寿命只有一根烟那样短暂,燃烧到最后也只能出一堆无用的一氧化碳和尼古丁。 林逾静苦笑一声,突然给赵珏发了个消息过去,在寒风中,林逾静说:“原来银钗根本不好抽。” 电话铃声在片刻响起,赶在地上的细烟燃烧殆尽之前,赵珏响亮的声音响彻寂静街头,“你放屁!” 就那么沉默了一秒钟,赵珏下一秒又问道:“林逾静,你现在在哪儿呢?” 赵珏赶来只用了半小时,林逾静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下摆弄打火机,一道宽阔的影子将他罩住,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说道:“没人教过你不能玩火吗?没收了。” 林逾静撇嘴,反正他又用不着,俩人坐在一排椅子上,赵珏他突然出声,“跟我说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儿,就不能只是好奇想抽烟试试,”林逾静怀疑他有读心术,不然怎么能够那么精准的猜中自己的心思,他鼻尖还红着,赵珏看着他,“算了,走。” 林逾静被他拉着胳膊站起来,迷茫地望着赵珏,“去哪儿啊?” 赵珏也不说话,把他推上了副驾驶,趁林逾静懵着利落地替他系上安全带,大g在黑夜里留下一道黑色残影,宛若鲨鱼的背鳍划过深黑海面,掠起一阵白色长浪,林逾静对临海市的路线认知极限于城市五环内的居民胡同和公交线路。 赵珏带着他越开越远,楼层开始变得低矮,夜色也更加深层,在穿过一条全是绿植的大道后,赵珏把车停在一个废旧广场上边,林逾静跟着他下了车。 一条宽敞的大河映入眼帘,微风簇动波浪,对面的霓虹灯光化作一片破碎的星光点点,顺着狭窄繁多的梯子走下去,一艘十几米的废旧轮船搁浅在岸边,林逾静站在咯吱作响的木板上,“这儿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的老广场,那时候营门大河上那座桥还没修,要是想到对面去最快的方法就是坐船,有一元一人的小渔船,上去后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对面,”赵珏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里早就没人管了,栈桥上的地灯也早就损坏了个彻底。 林逾静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赵珏的轮廓,他跟着盘腿坐下,只听赵珏继续说道:“小时候我爸妈忙着全国各地做生意,往往一年就见那么一两次,阿奶腿脚不便住在乡下老姨家,当时我一个人住这附近,每次上下学就背着包在这边坐船往返。” 赵珏笑着,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土坡,“那里以前有片芦苇荡,我第一次抽烟就是在那里躲着,烟是同学给的,具体哪个牌子我忘了,连第一次什么感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当时抽烟的目的应该和你差不多,想排解忧愁。” 林逾静好奇地追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事发愁?” 第52章 “不好说,我那时候愁得可多了,校花为什么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年纪第一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为什么不能是天才,大学毕业后我能不能拿个诺贝尔文学奖……”赵珏看林逾静脸上笑容扩大,及时打住举例:“这些事都让我愁啊,高三第一轮模考下来时成绩和理想大学差着一大截,干脆躲芦苇荡里学人家抽烟排遣,结果最后吸了一堆有害物质什么也没排走。” 林逾静好笑地点了点头,赵珏看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发现抽烟没用后我就开始想办法解决,年纪第一不是我,就趁着别人休息的时候弯道超车,一模成绩和理想大学有差距,我就每晚学到凌晨两点,坚信勤能补拙,用努力弥补差距。” 林逾静,“那你最后成功了吗?” 赵珏:“一半一半吧,到高考成绩下来我还是排名第二,但最终上了理想大学。” 林逾静轻轻拍了拍掌,他像夸林吱吱那样柔声说道:“真厉害。” 赵珏还没来得及回应林逾静的夸奖呢,就听他问道:“那校花不喜欢你这件事呢,你怎么解决?” 月亮从清云后边露出一半,林逾静的眼睛倒映着亮闪闪的月光,赵珏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反正我也不是天才,所以只需要享受肤浅的快乐就好,诺贝文学奖好像有点太遥远了,好在我大学毕业前在食堂的挑战里拿了个最能吃辣奖。” 他顿了顿,回答林逾静的问句,“如果校花不喜欢我,那我努努力让校草喜欢上我?” 第28章 赵珏:“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令人发愁的事,有时候我们只需要换个思路或者换个解决办法就迎刃而解了,你说对吗?” 林逾静很久没有回答,他被赵珏口中“让校草喜欢”的话语戳动,心中荡起涟漪,林逾静抱着双腿缓缓说道:“有的时候我认为生命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每一步都让我感觉很难,以前我想上大学,可是大学没去成,所以我认定自己的一生只能在泥里打滚。” “好不容易等我接受自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鲤鱼了,生活又会给我一记重拳,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困在下水道的老鼠。” “我好像一直在接受命运带来的磨难,从来没想过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我的世界总是一层又一层塌陷,于是我干脆习惯了在废墟与废墟之上安家。” 林逾静望着天空,声音被揉碎在水浪中随波远去,“可是吱吱的到来扫清了我生活里的阴霾,她就像一轮永远不会降下的太阳,让我一次又一次震撼于生命的伟大与神奇,小孩子是这个世界最奇妙的艺术品,你带着爱意浇灌她的土壤,她就用纯粹的爱意回报你。” “在旁人看来是她离不开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离不了她,今天吱吱的母亲又来了,老李说半个月内我不把小丫头交出去就要起诉我,如果他们真的爱小姑娘,哪怕是心在淌血我也愿意让小姑娘跟着真正的妈妈一起生活,可是靳兰根本不爱她,我怕小姑娘跟着他们会吃苦。” 林逾静肩膀颤抖,全身紧绷地快要把后槽牙咬碎,他紧紧抑制住自己险些溢出来的哭腔,将那些零落的碎片暴露在赵珏眼前,他那样痛苦,可灵魂却喑哑得发不出一点声响,“我曾经想要一直保护她好好长大,可是真到她需要我的那一刻,我却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怕自己没办法留下她,怕她跟着靳兰会怨恨我,当然,我更怕她不快乐……” 不知什么时候,赵珏的手臂紧紧揽住了林逾静的肩膀,他那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与哭腔全被赵珏发现,夜色深沉如水,远方的霓虹灯到点准时关闭,万物在十二点的钟声到来前陷入沉眠,赵珏揽着他,心里也跟着窒息,他像拼凑碎片的旅人,将林逾静的痛苦一片片捡起来,然后藏在行囊中。 “没关系,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她丢下女儿这么多年,谁嬴谁输还不一定呢,”赵珏大脑飞速运转,“靳兰不可能是因为想女儿了才回来找她的,肯定有别的原因,你别急,我们好好查查,这事儿只要找到源头就好解决。” 林逾静,“嗯。” 赵珏温声安慰:“这些我不说你自己肯定也想得明白,但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对么?换我来我没崩溃都算好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要怪自己。” 他声音低沉,一点一点滴进林逾静的内心抚平那些焦躁,俩人安静地坐着,等到情绪冷静下来,林逾静才发现肩膀上的手臂分外有重量,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羞愧。 和罗祐在一起时林逾静大多数时候扮演着更为成熟稳重的角色,所以那些脆弱与不安从来不会在罗祐面前展露分毫。 但赵珏不大一样,他比林逾静年长,走过的路吃过的盐总比他多了那么一寸,俩人之间有过不愉和矛盾,但最终化为善意的关心和爱护,林逾静对着他总会下意识敞开心扉的侧门。 “刚刚是不是随心所欲的过了头?”这么多年习惯了自己消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内心的脆弱,不安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赵珏拍了拍他的肩膀,及时收回带有余温的手,“怎么会,我还怕你觉得这些事情说不出口,专程把你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撬你的嘴。” “赵珏,你说话怎么老是那么搞笑?” 发泄过后心情会好一点,林逾静对接下来该做的事也有了计划,因此和他散漫地开起了玩笑。 第53章 “是吗?”赵珏拍拍屁股站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递到林逾静面前,等林逾静握住后一把将他拉进来,两双手掌紧紧贴合在一起,在体温交融的瞬间闪电分开,赵珏对林逾静说道:“那你怎么不赏脸笑笑?” 林逾静转身就跑,沿着细密狭小的台阶朝上边跑去,赵珏抬着步子不紧不慢跟在后边,在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时,林逾静逆着那盏亮着微光的路灯猛地转身,他朝下边伸出自己的手,那是双骨节修长但铺着薄茧的手,赵珏抬头看他。 林逾静示意他拉上来,赵珏借了把力跟着走上平地,林逾静朝他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今晚谢谢你,赵珏。” 赵珏摇了摇头,“要谢我可以,来点实际的吧?” 赵珏凑过去,摸他微微鼓起的裤兜,里边是一盒被压瘪的银钗,赵珏略微有些心疼的理了理上边的褶皱,“下次哥教你怎么抽烟,免得你个不识货的说它难抽。” “下次再说吧。”林逾静本来对烟也没多大兴趣,说这话全为敷衍赵珏。 他一个人在前边走着,身后的赵珏突然喊了一声“林逾静”,寂静的街道,喊声荡起回音,林逾静回头,只见赵珏摇晃着手里的烟盒说道:“做条自由自在的小鲤鱼很快乐,会被困在下水道里的也不一定是老鼠,废墟之上安家的行为也很酷,答应我,下次不要因为这个难过了好吗?” 其实按照正常逻辑来说,林逾静应该在这种煽情的时刻回他一句好的。 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赵珏说的话,好一会儿,问他:“那如果我还是会难过呢?” 赵珏一步步走近,踩着地上零星的几片落叶,他的眼睛那样亮,说话时的神情那么认真,“那你难过的时候记得给我发消息,我下次还带你来这里看风景。” 林逾静扑哧一声笑了,他站在斑驳树影下看着林逾静,路边有一辆亮着灯的小汽车疾驰而过,在车辆鸣笛的瞬间,林逾静大声喊道:“傻子,这里黑得什么风景也看不见!” 赵珏什么也没听见,他跑过去追问,但林逾静不肯再说一遍,于是赵珏自顾自地说道:“你要是真那么感动,下次还给我买烟吧?” 林逾静没搭理他,俩人在清爽地风里大步朝前走着,那些过往的忧愁,小的大的,都暂且被抛之脑后。 跃来律师事务所在临海算是小有名气,不知道赵珏疏通了哪方面关系,林逾静和面前被称作“鲁主任”的秃头律师说上了话,他大致讲了事情经过,鲁律沉吟半晌,转着手里的笔为他作了分析。 “按照原则上来说,虽然林吱吱的母亲没有管过她,但她依然是第一监护人,从这个角度出发,她想要回女儿是没有问题的……” 林逾静面色愈发严肃,鲁律话锋一转,“如果爷爷奶奶这边想要孙女的抚养权,那我们这边律师可以尽量从不同的角度给法院进行一些说理……总之具体还是得看审判长怎么判。” 鲁律师年龄三四十岁上下,经验却很丰富,他说话很有条理,把这件事大概需要注意的方向与解决办法都给林逾静捋清楚了一遍,林逾静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摸着黑找路,长日来吊着的心稍微松了一点。 下楼后赵珏已经在外边等着了,他原本打算跟着林逾静一起过来,但kk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只得先让林逾静先去和鲁律师谈着,自己解决完事情后再过来。 林逾静找到他的车,“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怎么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赵珏不在意地啧了一声,“我乐意你管我,鲁主任怎么说?” “状况不算特别理想,靳兰当初说走就走,我也没留下什么她丢下吱吱的有效证据,”靳兰回来后一直否认自己当初丢下女儿的事实,真到了对簿公堂那天恐怕也不会松口,林逾静眉毛皱着,“反正鲁律师建议这事儿能私了就私了……” 赵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事,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联系鲁主任他们帮忙准备答辩状吧,反正咱们全力以赴。” “好,”林逾静望着赵珏沉思的模样出了神,在赵珏别过头来前问他:“这次你帮我联系鲁律师,花了多少钱。” 赵珏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子回道:“哪能花钱啊,去年和耿展鹏他们去临海市新开发的农家乐时碰见他们律所团建了,大家距离比较近就凑一起喝了会儿酒,当时交换了联系方式,我和他关系还不错,不要钱。” “赵珏,你知不知道你有个习惯?” 赵珏:“什么习惯?” 林逾静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说道:“一紧张撒谎小动作就特多。” 第29章 赵珏手一僵,两手牢牢握紧方向盘不乱动了,林逾静往椅背上边一靠,“算了,还是得谢谢你。” “和我说什么谢……”赵珏偏头看他,林逾静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眼角眉梢全挂着一个明晃晃的“累”字,说话都显得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赵珏干脆收了声,一言不发地开起了车。 “我准备过两天回老家一趟,这事儿得和小丫头爷爷奶奶谈一谈,”在法律上,吱吱爷爷奶奶和她关系更近,这事儿林逾静一个人担不了,就算没了靳兰,小孩子的抚养权也落不到他手上。 赵珏大概也想到这层关系,问道:“需要我送你吗?” 第54章 “不用,”林逾静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他想了想,“我让罗祐陪我回去。” 赵珏开车的动作一顿,心里突然有些堵,拐着弯表达自己的不满,“难道他车技比我好?” 放在平时林逾静还能注意到赵珏这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但他被连日来的事情过度劳累,按了按眉角疑惑道:“难道你不用上班?” 林逾静:“再说了,以桥正里我们估计得在农村住几天,你家不在那里,到时候歇哪儿?”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珏心里更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个什么劲,干脆闷声开车不说话了。 林逾静实在太累了,累到没心情注意自己的措辞和语气,赵珏不吭声了他也没多想,几乎是眼睛一闭就歪着头睡过去了,赵珏一直等着他递个台阶给自己下呢,路口红灯时往旁边一看,好家伙,睡挺香。 大g开出一段距离,林逾静敏锐地感受到车身一抖,他迷迷糊糊撩开眼皮,“到家了?” 赵珏拿出后座的小毯给他盖上,声音里哪还有半点生气,“还没到呢,你继续睡。” 算了,看在林逾静忙前忙后这么幸苦的份上,他赵珏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车子刚停楼下林逾静就醒了,他从混沌的梦里清醒过来,注意到身上滑落的小毯子时心中一暖,“赵珏,等会儿有事么?” 赵珏转了两圈方向盘,朝林逾静撇撇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有,我准备等会儿去苦练一下车技。” 林逾静早把车上那几句聊天忘干净了,他不明所以地看了两眼赵珏,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算了。” “不是,等等!”赵珏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逾静,“想到冰箱里还有点东西,想邀请你上去一起吃顿饭。” 有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只见赵珏车钥匙一拔,安全带一解,迈着他那双大长腿嗖一下跳下了车,林逾静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站在墙皮破落的单元楼下朝他招手了,“搞快点啊林逾静,煮饭还得花时间呢。” 随着豆瓣酱往下一溅,油锅里顿时冒出一阵白烟,林逾静手脚利落地把准备好的食材下了锅,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出了锅。 旁边的灶上用高压锅冒着酱排骨,林逾静关了火等它跑气,赵珏就是这时候带着林吱吱回来的,一大一小牵着手,林吱吱的书包挂在赵珏臂弯处,手里还拿着根棒棒糖,她有些兴奋地朝林逾静跑去,“爸爸,好香啊!” 林逾静手在干净的帕子上一擦,转身捏了捏林吱吱的鼻子,“我看你满脑袋都是棒棒糖的甜味,哪还闻得到饭菜的香味?” 赵珏也凑过来,他手上夹着根草莓味棒棒糖,“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饿了。” 林逾静剌他一眼,把洗干净的碗往他手上一塞,“不是说让你不要带她买零食吗?等会儿又该吃不下饭了。” 赵珏稳稳当当拿着那几个碗,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打趣林逾静:“棒棒糖又不占肚子,再说了,小丫头从放学开始就眼巴巴顶着隔壁小卖部,买个棒棒糖怎么了?” 赵珏说话颇有败家子的风范,那模样让林逾静怀疑只要林吱吱哭上两声,他能把人家半个小卖部搬空。 被夹在中间的林吱吱左看右看,好半晌从兜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棒棒糖递到林逾静面前,“爸爸不要生气,这是赵老师给你买的,我们大家都有份哦。” “谢谢宝贝,”林逾静笑着收下林吱吱的糖,赵珏刚把碗放桌上,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学着林吱吱可爱的语气:“我们大家都有份哦~” 吃过饭后小丫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逾静和赵珏呆在那个自带的小阳台边说话,他看着赵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活宝呢?” 赵珏:“我猜你想说以前没发现我这么欠揍?” “还挺有自知之明,”林逾静面上漾起浅笑,他那双眼睛也跟着眉毛一起弯下,构造出一副自带柔和滤镜的弧度与线条,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和赵珏见面的情形,“第一次见你时,我在心里吐槽谁家好人大晚上戴个墨镜,那时候你说话又不客气,一出场就自带欠揍光环。” 赵珏假装害怕地抬了抬胳膊,“得谢谢你没暴力倾向,不然第二天新闻头条就是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了。” “那不可能,”林逾静看着他,“我肯定专挑不露伤的地方下手,不然不就被你讹上了么?” 俩人好像两片湖里无法相融的水珠,一碰上就怼个不停,赵珏正想给他说回去呢,一扭头却发现林逾静笑得很开心,第一次见面时的乌龙对他们而言不再是一件令人无语的烦心事,在某时某刻,随着两人关系的改变,那些不开心的过往都被主观情绪美化成可以谈笑的趣事。 赵珏突然歇了要怼他的心思,下意识敲着手里的护栏,尾音微微上扬:“讹上一个帅哥,也算我的福气?” 这句话一出,林逾静心脏没来由一紧,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笑得咯咯咯的林吱吱,转而回头看向赵珏,但对方明显是无心之语,因为林逾静发现他正认真的研究着栏杆上的纹路。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又像微弱的电流闪过,林逾静还不太能确定内心真正的感受,只能蜷紧了指尖,迎着赵珏的话,“我又不傻,不会给你讹上的机会。” 第55章 赵珏又怼了几句回来,大概是调侃林逾静很傻的话语,气氛又回到先前的样子,林逾静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草地被踩平了一块,情绪绕成团团线球,让他理不清头绪。 “小静,跟你说话呢,刚刚在想什么?” 林逾静收回发散的思绪,“没想什么,你这次请假没问题吧?” “多大点事,”后视镜的林吱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糖塞嘴里,罗祐看了眼,“你平时不是不让小姑娘吃糖吗?” 说起这个林逾静就来气,也不知道赵珏怎么回事,他今早从小姑娘书包里摸出半盒棒棒糖,小丫头一脸被馅饼砸晕了的神情,林逾静猜这大概是赵珏给小姑娘的惊喜,结果倒被自己先发现。 林吱吱看一眼他爸的脸色,坐在椅子上小声道:“这是赵老师给吱吱买的……” 林逾静揉了揉她的头让她安心吃,罗祐满头雾水,“赵老师?哪个赵老师?” “就是赵珏,你们之前在商场见过的,”林逾静差点忘了这俩人没正式见过面,罗祐静了一会儿,吐出几个字眼,“鼻孔朝天?二逼?傻逼?这些词不是我说的吧?” 这些都是林逾静刚认识赵珏时拿来骂他的词汇,罗祐疑惑道:“你俩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给吱吱买糖?” 林逾静心虚地咳了两声,他跟赵珏打得火热,倒是忘了知会罗祐一声,罗祐看出他的犹豫,声音一扬,“小静,你这可不厚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他碰巧帮过我几次忙,我俩才发现以前的事情都是误会,”一句误会概括掉曾经的不满与厌烦,罗祐不吃他轻描淡写的一套,他自己在前边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把目标转向小丫头,“吱吱,你前段时间不是发烧吗?那天晚上哪个叔叔送你们去的医院?” 小孩子不懂他们大人那一套,轻而易举就被套了话,“是赵老师,他在医院陪了爸爸和吱吱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还送我们回家了。” 赵珏当初不是没问过林逾静三更半夜送他们去医院的人是谁,但那两天遇上林逾静忙,他自己忘性又大,问了一两次没问出结果后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会是赵珏。 他看一眼林逾静,“说话呀,装什么哑巴,当初问你怎么不肯告诉我?” 林逾静把手机里的小游戏调出来给小丫头玩,“那晚上本来是要给你打电话的,结果不小心打给赵珏了,我当时和他也没接触过多少次,怕你多问就没说。” 罗祐成天操着红娘的心,之前就铆足劲想要撮合潭哲和他的事,“上次在商场就和赵珏见那么一面你就往别处想,我这不是怕……” “你太过分了!”罗祐一腔委屈无处发泄,“商场那次能怪我么?还不是赵珏硬要让你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 他说话从来不过脑子,什么有意思没意思随口就来,从前林逾静听着这些话就像是轻飘飘的落雪拂在肩头,一贯无动于衷。 可这次心里却没来由一烫,撒盐似的雪花浇不息心头待燃的火星,他脑子里冒出赵珏英俊的脸,半晌突然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地回道:“上次就说过,我和赵珏不是一路人。” 话是那么直白,心头的火花被他“欻”一声浇灭,嫩绿的青草发黑死去,林逾静隐隐感觉到什么,但被握上他手臂的小姑娘打断了深究,“爸爸,这个关卡怎么过啊?” 林逾静低下头去看手机,“我看看。” 第30章 会友村是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前几年村子里的大伙自费出资修了路,虽然这道仍然有些坑坑洼洼的,但比之前一到下雨就满是泥泞的土路已经好上不少。 这么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村里日头高挂,罗祐一路上都开着车窗,遇见眼熟的叔婶就慢下来打两句招呼,林逾静也跟着招呼两句,大家问他们回来做什么,罗祐统一回复趁假期回家看看。 林逾静:“刚刚我好像看见小冯婶了。” 罗祐点点头,“是,月亮土里端着小碗唤鸡呢,她老伴也在旁边跟着。” “听说小冯今年年底准备结婚了?”林逾静和村子里的年轻人来往不算多,要说朋友也就罗祐和小冯排得上号,他脸上晕出一抹笑意,“这小子之前和我出来吃饭还装单身,结果转眼就谈婚论嫁了。” “说起这个我就发虚,自从小冯订亲这事传开后,我妈电话从一月一个改成一周一个了,”罗祐翻了个白眼,稳稳把车停在下边的空院子里,“前俩月她不知道和哪个红娘合计着给我介绍对象,结果我和人家加上微信一聊,小我五六岁,像什么话?” 林逾静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肩膀,“小你五六岁而已,又不是十五六岁,你怕什么?” “我看大个一两岁就挺好……你觉得潭哲怎么样?” 林逾静差点来个平地摔,他看着赵珏:“你老惦记我和潭哲做什么?” “什么叫老惦记,人家潭哲真的挺不错,你和他多了解了解也不是坏事……” 说话间走到林逾静家门口了,他推开外边的篱笆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回了头,罗祐赶紧止住刚刚的话题,朗声喊道:“林叔,我们回来看你了。” 林父对看着长大的罗祐脸色还不错,林逾静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房檐下的松木桌上,“爸,妈呢?” 第56章 林父看也不看他,张开双手把林吱吱抱在了腿上,罗祐讪笑着看了眼林逾静,站在屋檐下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漠视,拎着行李进门去了。 林逾静离开了,林父才抬头问罗祐,“不好好在城里呆着上班,突然回来做什么?” “这不是吱吱想您们了,回来看看么,”靳兰这事肯定得和林家老两口讲清楚,但什么时候讲、怎么讲都轮不到罗祐身上,他只能随意编了个看上去就很虚假的谎,好在林父没有追问。 晚上的的饭菜是林逾静一手张罗的,林父拉着脸上了桌,指着上边几道从市里带回来的卤菜不满道:“一个月挣多少够你这么大摇大摆地花?” 林逾静不吭声,林父筷子刻意避开上边的几道荤腥,挑着绿油油的青菜继续说道:“年底小冯结婚了,你就这么犟着吧,我看等你老了谁给你端屎盆子。” 林吱吱在桌子下边牵住了林逾静的手,林逾静朝她轻轻笑了笑,林父看他浑然不在意,眉毛一撇胡子一吹就要发火,还是林母出来说了两句好听话才把气氛给压下去。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门前院子的大灯拉亮,半边天被照成白色,成团的白色飞虫在灯下嗡嗡聚着,林父手上戴着已经发黄的牛皮手套,他佝偻着背认真编制着手上的背篓。 门前的两扇竹影遮住前边的景物,天地之间如此空白,记忆中穿着藏青中山装的男人坐在门前编制小花灯,林逾静搬个小木凳坐在他身边眼巴巴地望着,那时月亮很圆很亮,林逾静会学戴着大一号的手套将篾条折来折去,等小花灯编制好后提着满村乱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男人身上累了许多层赘肉,穿着白色老头衫时松弛的肌肉垂下来,他过去在林逾静心中总是显得很高大,现在却缩水成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林逾静靠在檐下大梁上边默默注视着林父,林母从隔壁房间钻出来,她在腰侧的衣服上擦干手上水渍,“小静,我听说是罗家小子送你们回来的?” 自从当初的事情发生后,母亲对他的态度极其复杂,她会在林父发火前为他说话,偶尔的问候里也会流露一丝关心,但更多的时候,她像一把钝刀,用那些温和的细火慢熬的话语将林逾静的心烘烤成血淋淋的一片。 就比如现在,她用担忧地语气对林逾静说道:“罗祐那小子人挺好,你和他往来…..不要把那些不好的毛病传染给人家了…..” “不然咱们就是作孽啊……” 有时候坦然的不爱反而能让人果断决绝一些,林逾静不是爱心泛滥的圣母,如果父母不爱他,哪怕父母不爱他,他一个人学着躲得远远的又何尝不好。 可最伤人的就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林逾静不觉得性取向这事有半点不对,但他的父母却认为这是天大的不幸,一辈子循规蹈矩的人接受不了这样的事物,可为了儿子又不得不克制内心的恐惧和嫌弃压抑自己。 于是爱与怨融为一体,化成一道除不尽的荆棘,时时刻刻刺痛每个人的内心,将所有人拖入痛苦的泥沼,无一人生还。 林逾静忍住内心的翻涌,他拳头紧紧攥着,以一种强装出来的平静说道:“靳兰回来了,她想带走吱吱。”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里的两人动作一下顿住,林父僵硬地转过头,眼神浑浊,“你说什么?” ….. 第二日,林逾静和罗祐俩人被林父拖着敲开了靳家的大门,水泥地板的院子中坐了五六个人,林逾静目光落在蹲在门槛边上黄衣男孩身上,他盯着小男孩的脸看了一会儿,心陡然一凉。 招风耳、大鼻头、还有那双细长的眼睛,林逾静心里把小男孩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在场都是老江湖,坐在轮椅上的林父说话犹为不客气,“前亲家母,家里添丁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靳老太太脸上皱纹夹在一块儿,撑着颤巍巍的廋腿站起来,“老林头,你大清早上我家来是什么意思?” “听说我儿媳妇回来了,我来看看她,”林父五官皱成一块儿,略微有些激动地拍着轮椅扶手大声叫道:“靳兰在哪儿,你叫她出来给我个准话!失踪了这么多年是跑哪儿去了?” 靳兰和老李私奔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初两家关系虽然断得彻底,但这么多年一致对外的说法就是她出去打工挣钱了,而今林父摆着公公的架子上门讨说法,倒也不算突兀。 靳家坐着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眯眯眼男人上前扶住了靳老太太,“妈,外边风大,要不您进去歇会儿吧,我们来和林叔说。” 十里八乡就那么几十户人,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老人当初闹得难看,但小辈之间还是保留着面上对长辈的尊敬,靳二把老太太扶到屋檐下站好,林逾静冷不丁问道:“这小孩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姓李?” 靳老太太回过头,“林老大已经死了三四年了,你们一家人总不能让她守活寡吧?” 靳二一脸横相,他不耐烦地说道:“是姓李又怎么样,你们林家管得着吗?” 这些话对林父伤害最大,他枯首的手指剧烈颤抖,指着靳家几口人,“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当初我可有半点拦着靳兰走的意图?谁说要她守寡了?难道村里那些风言风语是我传出去的?” “这些流言蜚语传出来的时候我儿子只死了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啊!” 第57章 林父声音悲恸,这几年如血一般的伤痛被他含在舌下,此刻全部翻涌上来,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额头上青筋深深绷起,林逾静被他吓到,赶紧顺着他的胸口上下疏通,生怕他因为惊怒一口气没喘上来。 靳兰回来后肯定会找自家人,林逾静把律师的话听进去,抱着私了的心带着父亲找上门去,希望对方念一点往日的情分好好谈一谈这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靳家人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林逾静彻底寒了心,指着地上被吓得一愣一愣的黄衣小男孩问道:“靳婶,我也不绕弯子了,这是靳兰和老李的儿子吧?既然你女儿已经和别的男人组建了家庭,又何必非要上赶着来抢我哥的孩子?” 他来势汹汹,语气强硬,靳二怒睁圆目,指着林逾静鼻子骂道:“我还没质问你们林家,当初怎么不说你喜欢男人这事?我们把姐姐嫁给你时怎么知道你们林家有这么一个变态?!” 罗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你妈什么瞎话恶心人呢?” 靳家的人和村里大多数农户一样爱惜名声,在他们眼中名声是一辈子的事,从当初靳兰明明瞧不上林家还答应嫁过来就可以看出,四年前靳兰刚跟老李跑的那会儿,林逾静也带着父亲上门要过说法,但对方吃准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些事往外传的性子,嘴硬着把他们赶出了门。 虽然两家人从此撕破了脸没错,但对方这么多年也没上门主动找过林家的麻烦。 靳二的话一出来,林逾静总算明白他们态度为什么这么强硬了,感情是吃准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觉得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但他们不知道,林逾静打心眼里不在乎这件事暴露与否,他只有一个想法,得把吱吱留下,他抓住罗祐的胳膊,“我是喜欢男人没错,但就你靳二那副长相,倒贴给我我都看不上。” 靳二气得满脸通红,袖子一撸就要冲上来,林逾静站在原地看着他,“来啊,你今天敢打我,明天我就敢让你们家赔个倾家荡产。” 场面顿时静默下来,林父从靳二骂出变态那一刻就沉默了下去,林逾静也不看他,“现在都知道我喜欢男人了,对,我本来就是变态,你们怎么骂我不在乎。 “现在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靳婶,你最好转告你女儿,要打官司我随时奉陪,大不了到时候我包个大巴把全村人接到庭上去听听她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丑事!” 林逾静:“我倒要看看,我和靳兰到底谁更丢人!” 他眼白微红,声震屋瓦,靳家一大家子被他那股疯劲儿吓到,二层楼房的蓝色玻璃窗“唰”一下被人从里边拉开,忍无可忍的靳兰扯着嗓子大骂:“林逾静,你他妈神经病,你以为我靳兰是吓大的啊,随便你去说吧,没有证据谁会信你一个变态说的话?” “臭三八!你骂谁变态?” 罗祐脾气被点燃了,站在楼下就和靳兰骂了起来,“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也不知道这十里八乡好山好水的怎么就养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罗祐骂人的嘴皮子那叫一个相当利索,靳兰和他吵了几句,窗户一闭,索性不搭理他了。 “够了!我们回去!” 从靳二攻击林逾静性取向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林父突然打断罗祐,林逾静露出自嘲的笑。 自从他喜欢男人这事暴露,老两口就一直担心被同村的其他人知道,这一直是他们的心病,他们对这事的提心吊胆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林逾静是个同性恋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林逾静心如死灰,径直出了靳家的大门,罗祐战战兢兢地推着林父的轮椅跟上了他的脚步。 “小静!小静!你走慢点……” 村里的路修得弯弯绕绕,林逾静冲在最前边,突然和抱着一篮子苦瓜青椒的冯婶撞了个满怀,冯婶面露惊喜,“小静,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和我说?” 林逾静强颜欢笑,“冯婶,昨天下午回来的,太晚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后边的罗祐带着林父追上来,冯婶瞧着他们走来的路脸色微微一变,他扯着林逾静的袖子小声问道:“小静,你跟婶坦白说,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靳兰和老李儿子的事?” 林逾静眉头一皱,“冯婶,你知道什么?” 第31章 这事儿说来也巧,冯婶妯娌家有个儿子前两年和靳家小女儿结了亲,不过她妯娌一家住在市里,平时和村里的大家伙没什么联系,“我也是前天去市里吃酒碗的时候和他们碰上才知道。” 靳家小女儿当初因为读书的时候和家里闹得并不愉快,总得来说就是靳老太太心疼儿子,想让小女儿辍学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但小女儿是个眼界长远的,死活不愿意辍学,最后闹得老师亲自上门调解才止住战火。 也因为这事,小女儿心里对父母一直有怨,嫁人后那点怨气就更明显了。 姐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奇葩心思被她拿在外边反复吐槽抱怨,连带着冯婶也了解了个大概。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个姐姐有多奇葩,丈夫死后把小女儿一丢跟着野男人私奔了不说,转头还给野男人生了个儿子,人家当太子供着呢!” “这不,太子才两三岁呢就为他考虑买车买房的事情了,夫妻俩一合计儿子以后结婚找媳妇花得钱更多啊,这时候我那大姐想起来自己生了个女儿,想把她从原来的婆家接到自己身边了。” 第58章 冯婶讲话时手上一直比划,她模仿着靳家小女儿满脸鄙夷的神情,略微有些嫌弃地说道:“那靳家小女儿当时是这样说的,‘这不都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吗?两口子想趁小女儿还没到懂事的年纪把她接身边自己养着,到时候儿子的彩礼钱有着落了不说,晚年还有个人替他们端屎端尿,多精明的打算啊。’” 林逾静从冯婶说起这事儿开始脸色就绷得很难看,他捂住胸口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冯婶见他们几个人面色阴沉,焦急地一拍大腿,“哎呀!我当时听完就想把这事给你们说一声的,结果从城里回来发现鸡笼破了个洞,这两天和我老头子全忙着找鸡,把这事儿给忘了。” 冯婶是个局外人,林逾静肯定不会怪她,毕竟这事早说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林父同她道了几声谢,“冯大妈,这事儿你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总而言之,这次得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林逾静脚像灌了铅,晚上吃饭时也一直皱着眉没松开过,小丫头跟着奶奶进屋看电视了,林逾静不想在屋里呆着,踩着月光下的青石板踱步到了外边的小池塘边。 地上全是泥土,林逾静一屁股坐在岸边挨个拔着边上的杂草,盘腿时大腿位置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朝兜里一摸,摸出来个粉红色包装的棒棒糖。 想起来了,是赵珏去接小丫头放学那天给他买的,昨天收拾东西出门时被他顺手塞裤兜里了,剥掉外边那层包装,林逾静把圆圆的糖球嘎嘣咬碎,转眼手里就只剩个白色塑料棒,他转了转塑料棒,学着赵珏那天的样子把它夹在手指间,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笑了,因为感觉自己像是学习大人抽烟姿势的小屁孩。 赵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他妈一周打了三次电话总算把他叫回了家,回家时赵母正坐在茶几边上夹核桃仁,她见赵珏回家,白眼一飘,“哟,赵主管还记得自己在这儿有个家呢?” 赵珏他爸向来是个墙头草——大多数时候倒向他妈身上,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省心,跟着附和数落他的不是。 一家人笑骂着吃了饭,饭后惯例是家庭电影时间,他妈坐在沙发上第一百次复盘蓝色生死恋,他爸戴着老花镜研究国际新闻,看着看着突然站起来,“要是真打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去银行把现金先取出来?” “得了吧爸,你要刷那些山歌视频你就刷呗,别每次我回来就假正经刷什么国际新闻,”赵父痛彻心扉地表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热衷于了解时事新闻的人,赵珏脚一伸,背往后边散漫地一靠,“得,你要是真看懂了也说不出取现金这种话来。” 赵父呵呵冷笑两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开始看起了网络上的自制家庭小剧场,赵珏用余光一扫,好家伙——《偏心婆婆》。 也不知道他爸受什么刺激了,还是人老了就会有这么一遭? 赵珏晃了晃手机,也不知道林逾静那边处理得咋样了,这大半天不知道回个消息的,忒没礼貌。 刚寻思完手机一响,赵珏打开一看,林逾静发来一张月亮的照片,配了个颜文字,“(`Δ’)一则好消息,今天太晚了,明天回来和你说。” 下一秒消息撤回,林逾静:“刚刚按错表情了。” 林逾静:“一则好消息,今天太晚了,明天回来和你说。” 算你有礼貌,赵珏回复:“ok,收到!” 一个小时前—— 林逾静拖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家,一进屋发现老两口在堂屋坐着,祖宗牌位摆在“天地君亲师”的联子旁,高脚红木方桌上边还摆着他哥的牌位,红色的香烛插在半边红薯上,香灰炉里的香燃着,白色碳灰一点点落下。 脚边是燃烧过后还散发着余温的纸钱堆,林逾静站在门口,苦中作乐地想到,这么大阵仗,难道是他爸妈终于受不了,决定和他断绝关系了? 屋子里很安静,等到滴着红色蜡油的烛火燃烧得只剩一点木棍尾巴,林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林家的独子,你爷爷奶奶走得早,当时他俩一走,我们家就剩了几亩地和一栋破破烂烂的土房子。” “我一直想把土房子推了重新修个小楼房,你哥当初离家前和我谈了大半夜,他听人说工地上干体力活挣钱,没几年就能回来给我们起个楼房,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镇上买个房子,一家人搬那儿去生活,我当时腿脚不能动了,听他这样说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终究是心动的。” 林父声音喑哑,对于他而言,能够完整述说出这段往事并不容易,“可是没想到他在工地上出了事,赔偿款的事你们都瞒着我,但其实我和你妈一开始就知道。” 林逾静猛地抬了头,林母已经开始啜泣起来,林父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个白色手机,屏幕碎了一半,林逾静呆呆地拿着手机望着林父,只听林父说道:“当初送你哥上山下葬时靳兰摔了一跤,这一下把手机给摔坏了,后来她换了个新的,和老李走的时候忘了带走柜子下边藏着的旧手机。” “我虽然认字不多,但基本的信息还是看得明白,这里边有她和老李的聊天记录。” 林父说话点到为止,林逾静反应极快,打开了没密码的手机,点进一个页面就会卡顿一分钟的旧手机上,清清楚楚记录着靳兰与老李之间火辣的聊天记录,以及……一些需要打码的图片。 第59章 林逾静翻到聊天日期,原来早在他哥还没去世前,靳兰就已经和老李有了关系。 “这是事关姑娘家一辈子颜面的事,一开始没拿出来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没想到他们如此不念旧情……” 林父缓缓道:“靳家是爱面子的人,他们今天那样说是吃准了我们一家四张嘴说不过他们人多,可是有证据就不一样,我一开始不同意你抚养小丫头,因为隔壁村那对中年夫妻有房有车,我想着小丫头跟着他们能过上好点的生活。” “但是既然养了,就得踏踏实实把小丫头养大养好,而不是拿给他们家做什么换彩礼钱的工具,更不可能是给她和那个野男人端屎盆子的护工。” 林逾静握着手机,他看着林父,“你们既然知道靳兰拿了赔偿款,怎么从来没说过?” “虽然她瞒着不说做得不对,但靳兰作为你哥的老婆,这钱本来就该是她的。”林父回以一声叹息,静默良久,“更何况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靳兰做了对不起你哥的事……” 因为自己家太穷,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一个丧了夫的女人生活并不容易,老两口假装不知,一是明理,二是希望她往后能有些傍身的资本。 夜深人静,林逾静给赵珏发完消息后把手机压在枕下,他侧躺在被窝里,想起林父说的话,一滴眼泪慢慢滑落。 今晚的林父反常地说了很多话,他提起了大儿子的死,平静得像一个旁观者,“我还记得你哥下葬那天下雨,早上一起来全是弥漫的雾气,山上的路滑得要命,你妈、你嫂子、连带着小丫头都在一个坡道处滑了一跤,那天从头到尾,就你挑着他的棺木稳稳踏过了那个坎,后来很多次做梦啊,我都觉得你哥是在怪我们,那场雨一定是他的泪水,他怨恨靳兰对不起他,怨恨小丫头太小命运坎坷,怨恨我和你妈对你太无情,唯独对你,他是带着愧疚走的。” “你和你哥从小关系就好,他疼你爱你,当初他要和靳兰结婚我是特别支持的,因为我知道我们家穷,如果不是靳兰意外怀了孕,你哥打光棍到三十多岁也不一定讨得到媳妇,我心焦啊,我怕他真打一辈子光棍,毕竟新时代了,这世上谁家好姑娘想嫁给我们家过这种吃不了几顿荤腥的苦日子呢?” 林父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那么颓败,林逾静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这种表情,好像一下老了二十几岁,只听林父继续说道:“瞒着你高考分数是我做得决定,当时我觉得农村人嘛,有个高中毕业的学历就算顶天了,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成全你哥的婚事。分数的事其实他一直不知道,你高考结束后他还跟我商量,说只要你能考上,他就是在外边一天吃一顿也得供你读书。” 林逾静有些脱力地坐在门槛上,林父声音微颤,“你恨我这个父亲是应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恨你哥,当初你说你喜欢男人,他隔三岔五就给我们打电话做思想工作……” 二十几岁的大老粗人生第一次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谈恋爱这事,用翻盖手机查资料,去市文化馆查资料,靠着对弟弟的关心与爱护,对着电话里的父亲劝道:“爸,你不要怪小静,我去查过了,这是天生的,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生来就喜欢男人…..再说了,当初他多想上大学啊,你骗了他,他心里肯定难过……” 林逾静二十岁的时候,那个除夕坐在松下的雪夜里,林俊前半夜支着手电筒跑了大半个山头找弟弟,后半夜在风雪里奔跑了几个小时救父亲。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婚姻是牺牲弟弟梦想达成的,那他一定会另辟一条新路。 除夕那天之后,林逾静有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和兄长交流,他读不懂兄长眼中满满的愧疚,害怕过往的手足心中满是嫌怨。 他过得小心翼翼,他如履薄冰,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消极、疲惫、承载满身伤痛默默前进。 直到兄长去世,林吱吱进入他的生命。 眼泪打湿了枕头,恶心、变态、神经病这些词汇像陈年旧刺插在他的心上,拔不出又杀不死,那根刺将伤口堵得严严实实,林逾静早就习惯了这道伤口的存在,直面那些鄙夷与谩骂时也无动于衷。 可这时候有人告诉他,自己当初并不是孤立无援,哪怕父母不肯接受,哪怕父母不能理解,但他的兄长曾实打实地跨过一座山一道坎要陪在他身边。 时隔多年,林逾静第一次知道,当年大哥在电话里的欲言又止是愧疚是关心更是怜爱,原来从始至终不是没人理解他,是上天太残忍,让两兄弟就这样匆匆别过。 黏黏糊糊的泪痕留在脸上,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消息提醒,林逾静胡乱拿手在脸上一抹,赵珏大半夜不睡觉,给他发了句:“祝一帆风顺,晚安。” 林逾静又笑了,笑时眼前变得模糊,他把手机扣在胸口。 其实这一路也不算孑然一身,小丫头将他带出了阴霾重重的风雪里,罗祐提着灯陪他走了一程又一程,至于赵珏,林逾静心里有别的定义。 第32章 第二日一早,林逾静带着罗祐敲响了靳家的大门,罗祐带着满腔怒气把生锈的铁皮大门拍得“哐哐”作响,靳二横着飞眉来开了门,他一见来人就要张嘴大骂,林逾静直接亮出那个碎屏的白色手机,“这是你姐和老李私奔前的机子,你把她叫出来,里边装了什么她自己清楚。” 第60章 靳二不是识趣的人,冷哼一声插着腰:“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啊?你说叫就叫,你算老几?” 林逾静静静地看着他,阴冷的视线把靳二盯得心里发毛,他一步步走近,眼神像轻蔑又像嘲讽:“不叫是吧?不叫我就带着罗祐在这里扒了你的裤子拍张照,到时候发村上的群里让大家看看你长了个小小鸟。“ 罗祐猝不及防一愣,只见靳二脸色瞬间爆红,他连耳朵尖都是烫的,林逾静继续说道:“想问我怎么知道?就你姐那张大嘴巴,你以为你当年去看男科医院的事是个秘密?” 林逾静轻飘飘几句话把靳二的尊严戳得一分不剩,靳二攥着拳头朝楼上大喊:“靳兰!你个婊子!你他妈到底往外说了什么!” 噔噔蹬的下楼声响起,靳家房子里一下热闹起来,罗祐默默凑到林逾静身边小声道:“真有这事?小小鸟是多小?” 林逾静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比了比自己的大拇指,罗祐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视线落在靳二裤裆上边,他毫不遮挡的眼神刺痛了靳二,他捂着自己的裤子别扭地冲进了屋门,边跑边骂着脏话。 “你有这消息怎么不早说?不够意思啊,”罗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敢想象这么一句话能让从小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的混世魔王靳二羞愧离场,林逾静摇了摇头,没搭话。 靳兰披散着头发从楼上跑下来,她一把推开旁边碍事的靳二,刚张开的嘴在看见林逾静手上的东西时闭上,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情,“林逾静,你想干什么?” “靳兰,你自家人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老李搅合上的吧?” 靳兰闻言脸色一慌,恰好老李这时候从楼上下来,靳兰向他投以求助的眼神,老李盯着林逾静手中的东西,“小静,咱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商量,不要冲动。” 有证据和没证据是两码子事,如果林逾静手上那些消息记录和照片流传出去,老李和靳兰只怕是一辈子也没脸回会友村了。 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林逾静亮了亮旧手机里的聊天备份,“你们要和我打官司可以,这个手机里的所有聊天记录我都会交给律师处理,到时候哪些要打印处理作为证据我无所谓,看你俩害不害臊。” 不顾靳兰俩人什么表情,林逾静又推出一份账单:“这是我抚养小丫头这么多年的大概开销,如果你们真要把她带走,那这个账单你们得还了,哦对了,我哥的赔偿款也得吐一半出来。” 老李接过账单一看,咬紧了后槽牙,林逾静对小姑娘很上心,这几年一直在自己能力范围给她最好的,三四年总计下来连带赔偿款一块算不下六位数。 林逾静看他反应心里大概有了数,“这手机里有你俩当初谋划着怎么丢弃吱吱的全过程,我把这个交上去,审判长会不会把吱吱判给你们还得另说,至于赔偿款,前几天可是老李你亲自答应的分我爸妈一半,我没记错吧?” 两口子沉默了,过了好半晌,靳兰有些失魂落魄地朝后一靠:“林逾静,钱我可以……” “靳兰,你疯了?”老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重重地揣着粗气,“这么多钱给出去,你疯了?!” 老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倒是靳兰愿意给钱的反应让林逾静吃惊,坐在长条板凳上的女人奋力挣开他的束缚,“当初和你走的时候,你答应我等我们有钱了就把女儿接回来!” “我是这样说过!可你不也和我商量好了的,把林吱吱接回来也是往后把她嫁出去好往回收彩礼吗?”老李陡地一下站起身来,抓着桌上的账单吼道:“你自己看看这上边多少钱,这钱都够抵那丫头往后十年吃穿住行的费用了,那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靳兰下唇咬得毫无血色,老李胸膛剧烈起伏,尖尖的灰色眼睛一眯,平复下来拍了拍靳兰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把女儿带在身边,但是你也得为我们的儿子想一想啊…..他年龄还小,以后什么都要花钱,你真舍得为了几年不见的小丫头让他以后成不了材吗?” 靳兰怔住,似乎在困难的抉择,老李叹了口气,他指着旁边的林逾静与罗祐俩人,“就算我们给出这笔钱,林家又会愿意把小丫头交出来吗?别到时候我俩名声坏了不说,小姑娘也要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你儿子以后还得回这个家,难道你希望他因为那些照片和聊天内容从小就被其他人看不起吗?” 还不到人腰际的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一个劲地往靳兰身上扑去,嘴里叫着妈妈,关心地问她:“妈妈,你怎么哭啦?” 靳兰朝老李艰难地点了点头,眼泪扑簌朝下掉,林逾静平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老李朝他挥了挥手,三个人出了门。 老李面上毫无愧色,他把那账单一揉,“没想到你肯为这小丫头花这么多钱,难怪靳兰当初赖死赖活也要把姑娘送你那去。” “毕竟我不像有的人,为了给自己儿子换点彩礼钱竟然要拿别人的女儿去换。”林逾静说这些话时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老李并不在意,他摊了摊手,“我老李又不是做慈善,如果不是靳兰想着这个女儿,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替别人养女儿?” “养她难道不需要花钱?你把她送过来我肯定也会好吃好住供她读书上学,往后她嫁了人,收彩礼不也是应该的?” 第61章 罗祐扯了扯嘴角,“我看彩礼钱是主要的,靳兰想女儿才是顺便的吧?” 老李往里边看了一眼,靳兰正抱着小儿子看着他们,他也不与罗祐多说,转而看向林逾静:“小丫头我们不要了,这手机里的东西…..” “小丫头本来就不归你,轮不到你来说要不要,顶多是从今往后你带着靳兰和你的儿子从我们林家面前消失,”林逾静顿了顿,“立个字据把,立完我就把手机给你。” 一切做完后,林逾静把手机交给了靳兰,他把那张字据折好放在兜里,“为避免你们以后反悔,手机里的部分文字记录我做了备份,至于图片…..我早就删干净了。” 靳兰检查手机的动作一顿,她猛地一抬头,似乎不明白林逾静为何这样做。 林逾静看着她,“你们可以为了彩礼来和我抢小姑娘,我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她的母亲。” 老李看了两眼手机,对着林逾静问道:“你确定没有藏……” 他的手被靳兰拉住,女人缓缓站起来,黄惨惨的脸上还有未风干的泪痕,林逾静看她一眼,转身拉着罗祐离开了。 走出靳家的大门,一声“林逾静”将他唤住,林逾静回头,靳兰扶着门框站在里边,她看着林逾静:“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是真心想要回林吱吱的…..” 林逾静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脚步微顿,“靳兰,你那几分真心对于吱吱来说太少了,以后好好照顾你儿子吧,至于吱吱…..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 话随风飘散,靳兰扒门的手一紧,她站在门口盯着林逾静的身影直到消失,门里边的儿子欢天喜地叫着妈妈,靳兰伸出粗糙的拇指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回头诶了一声。 “小静,你把照片删那么快,就不怕他们最后不同意?” 林逾静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他摇摇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要回吱吱可能有那么点真情实感,但最主要还是为了钱,知道是怎么回事,解决的法子自然也多了,又何必拿着那些下三滥的照片去威胁人?” “也是,老李那种人,不会乐意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更何况小丫头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罗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想到把账单打出来给他们看这法子的?” “昨天见了冯婶后就想到了,”林逾静脚步轻快,罗祐啊了一声,问他,“那你昨天从冯婶那儿离开时脸还那么臭?” “吱吱在我眼中就是个小孩子,她才七岁,我不敢想象她的亲生母亲竟然会说出要拿她去给弟弟换彩礼这样的话来,”林逾静压低了声音,心里滋味难明,小丫头出生的时候全家都很高兴,林逾静相信那时候的靳兰对她的期望一定很简单,健康、快乐长大就好。 靳兰带着林吱吱低声下气求他时应该也是爱林吱吱的,可是林逾静仍然心疼她没有得到完整的爱。 一个小孩来到这世界上,应当有获得健全完整的爱的权利,哪怕生活有意外与不幸,但在爱的蜜罐里总能看到太阳。 昨天从靳家离开后,让林逾静感到痛苦的并不是束手无策,而是作为母亲的靳兰说出的那些话,林吱吱已经失去了父亲,在她的母亲同意拿她为儿子交换彩礼那一刻,她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小姑娘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懂的林逾静却会痛她所痛。 罗祐拍拍林逾静,朝他扬了扬下巴,“没关系,小丫头以后不是有你吗?” 林逾静点点头,“是啊,她有我就行。” 纵然他没办法完美出演父亲与母亲这个双重角色,但他会用一颗心弥补林吱吱生命中的缺憾,林逾静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搭上罗祐的肩膀,“行了,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咱们回家找小丫头去。” “走咯!” 第33章 “哟,各位都来这么早?” 赵珏找了个空位随便坐下,林吱吱嘴角噙着笑,一看赵珏来了迈着腿往他身边跑,“赵老师,吃糖!” 耿展鹏和罗祐大有相见恨晚的趋势,匆匆抬头给赵珏打了个招呼又凑一块儿继续说话去了,赵珏看他俩一眼,抱起林吱吱问林逾静:“请我和罗祐吃饭还说得过去,耿展鹏为什么也在这里?”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人多热闹呗,”林逾静这顿饭是为着庆祝靳兰那事完美解决,赵珏不知道从头到尾没出点力的耿展鹏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他剥开糖纸,正准备喂给林吱吱,只见林逾静眉心微动,警告一般说道:“赵珏,自己吃,小姑娘再吃要长蛀牙了。” 赵珏手转了个方向,把棒棒糖丢自己嘴里,等林逾静背过身去,他握着小姑娘的手指对林逾静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吱吱,爸爸真凶。” 林吱吱咯咯笑,她抬头看着赵珏,“因为赵老师买太多糖果了,出门前爸爸特意叫我带来给你吃的,哈哈哈。” 赵珏一噎,捏了捏林吱吱的脸,“这样啊,那赵老师下次买其他的给吱吱好不好?” “行了吧赵珏,就你会画大饼,吱吱,等会儿耿叔叔就带你去逛超市,喜欢什么随便挑!” 赵珏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什么,林逾静走过来把小孩子抱走,“好了,吃饭。” 饭后耿展鹏果真带着林吱吱去不远处的超市了,留林逾静和赵珏俩人站在路边等候,赵珏看着他,“刚刚罗祐说你超市工作没做了?” 第62章 林逾静点头,“嗯,气氛太奇怪了,正好我接下来准备去罗祐舅妈家的甜品店帮忙,干脆就辞了,这两个月先送送外卖吧。” 初夏的气温略微有些高,赵珏眉毛微蹙,“这两个月送外卖会不会太热,靳兰到底说什么了让你老板这么难接受?” “应该还好,反正就这么两个月,”林逾静对上赵珏认真的眼神,心里的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没勇气说出口,“也没什么,就我自己的一些私事。” 赵珏哦了一声,脚下踢飞一块石子儿,“不想说就算了。” “嗯。” 俩人又聊了会儿其他的,赵珏说他前段时间被家长发感谢信的事,林逾静听他讲完,突然问道:“赵珏,你对别人都这么好吗?” 赵珏愣了一下,对他话题的转变感到疑惑,但还是回答道:“也不都是…..” “爸爸,我们回来啦!” 罗祐和耿展鹏一左一右牵着林吱吱朝他们走来,林逾静浅浅一笑,看着耿展鹏手上提的大袋子,“怎么买这么多?” 耿展鹏揽住林逾静肩膀,“小孩子喜欢就买了呗,回家可不准凶她。”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啊,”林逾静揉揉额角,“怎么感觉我好像是什么坏爸爸一样?” “哪有,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爸爸,”耿展鹏把一边木着的赵珏扯过来,他朝林逾静和罗祐挥挥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坐罗祐的车回去吧,我们也马上走了。” 赵珏挣开他的手,“谁要和你一路回去。” 说完他又定定地看着林逾静,“林逾静,要不我送你们?” 放在平时林逾静会同意,但他今天却破天荒地摇了摇头,赵珏表情僵住,林逾静解释道:“罗祐家和我家距离更近一些,他更方便。” 说完他牵着吱吱的手,“来吱吱,给赵老师还有耿叔叔说拜拜,我们改天再一起出来玩。” …… “小静啊,”罗祐把车停在楼下,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林逾静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拍了拍小丫头肩膀,“吱吱先进房间看会绘本好不好,爸爸和罗叔叔有话要说。” 林吱吱三两下进房间了,林逾静狐疑地打量罗祐两眼,“说吧,你和耿展鹏今晚聊什么了?” 罗祐嘿一声,胯腿坐在沙发上,“大仙,你咋知道我要说这个?” 林逾静心道废话,你俩一晚上说三句话朝我这边看一眼,我要还猜不出来个四五六七,我这不是傻子吗?他把耿展鹏买的零食袋子放桌上,朝罗祐扬了扬下巴,“聊什么和我有关的了吗?”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对谭哲没兴趣?” 林逾静沉吟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他聊不到一块儿去,不是一路人。” “放屁,”罗祐小声嘟囔,“人家谭哲上次主动和你聊小丫头的事,你不也没搭理他?” 林逾静不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罗祐,等他把话说回正题上,罗祐触上他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头,大声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有个和你聊得到一块儿去的人,你愿意和他试试么?” “不愿意。” 林逾静没有丝毫犹豫地下了结论,他看着猛然起身的罗祐,在他开口前用话堵住了他的嘴,“你要给我介绍对象的话,不行,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罗祐整个人呆滞在原地,他张着嘴,下巴差点惊掉在地上,“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啥了?” 室内没人说话,林逾静撑着桌面,摇了摇头,“不想说第二遍。” 不等罗祐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林逾静一把握住他手腕,“行了,回家吧,太晚了。” 罗祐哪里肯走,他死死扒住沙发靠背,“我不!除非你告诉我你喜欢上谁了!” 没人搭理他,罗祐抬头一看,林逾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房间里去了。罗祐拍着他房间的门,脑袋贴在门板上,“小静,我最近也喜欢上个人,我们交换秘密行不行?” 不隔音的门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两分钟后,林逾静穿着睡衣打开门,他面无表情地将罗祐推开:“又不是小学生,我对交换秘密不感兴趣。” 罗祐像跟屁虫一样追在他身后,林逾静无法,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 罗祐立马像生怕错过什么知识点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站好,林逾静下意识摩挲上手上的纹身,“不想说是因为他大概率只把我当朋友,而且我自己也刚确认这份感情不久,还没捋清楚。” 他提到朋友两个字,罗祐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他不敢说,因为从未在林逾静脸上见过这样认真的神色。 “他喜欢男人吗?” 林逾静露出一抹苦笑,其实他什么也不确定,“我不知道,现在我处于单方面好感的阶段?” 罗祐脑子里想到耿展鹏,试探道:“直男靠不住,要不然咱们早点放弃,选个其他合适的?” “不了,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林逾静笑道:“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非要和他在一起的意思。” “上次我就想和你说了,人生又不是非得有爱情才算完美,你自己都是经历过一段婚姻的人了,又何必因为我单身而操心,我说得对吗?” 罗祐怔愣半晌,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你这样一说,我感觉我和我妈一个样,是我肤浅了。” 第63章 林逾静端着水盘腿坐下,他含笑对罗祐说道:“和我聊聊你喜欢的女孩子吧?”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罗祐组织语言,“是之前出差遇见的带队,年龄比我大两三岁,但性格非常细致……” 送走罗祐,林逾静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往常一到晚上赵珏就会和他聊些有的没的,可今晚却出奇地沉默,林逾静猜他是为今晚的拒绝感到不高兴,他看了一眼外边的夜色,心里也有些疑惑。 会喜欢上赵珏是件很简单的事,他生得俊朗,性格好,这一路帮自己良多,林逾静孤独了很久突然遇见这么一个男人,说不动心才是假的。 但——赵珏会喜欢男人吗? 林逾静不知道,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夜色渐重,林逾静已经进入了梦乡,此时放在枕边的手机一亮,上边闪过一条消息提醒。 00:01am 赵珏:“kk暑假有个夏令营活动[附带链接]” 00:05am 赵珏:“睡觉了,晚安。” 00:20am 赵珏把毫无反应的手机往床边一丢,带着郁气睡觉去了。 第34章 周末,林逾静厨房里正冒着烟,外边的门突然被人敲得梆梆响,他关了火,“来了,谁啊?” 门打开一看,两位头发斑白老人家站在楼梯的扶手旁,他们穿着军绿色的解放鞋,长长的裤腿扎起一截,有些怯怯地操着一口乡音问道:“请问您是林逾静吗?” …… “都怪我没把老大教好,让他干出这种混账事。”孙乾的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从角落里开线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牛皮纸的信封,林逾静没接,他看着老人,“这是……?” 老人揉了揉眼睛,“孙乾说他欠了你一万块钱,我们就是个种地的,这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多的,这五千你您拿着,等今年的油卖了我们再把剩下的给您。” 孙母从他手里抢过信封硬塞到林逾静怀里:“我们问了好几户人家才问过来,这点钱虽然少,但剩下的我们一定还。” 孙母驮着背,说一句话得喘两口粗气,林逾静无奈接下信封,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父略显窘迫的拧着手站在门边:“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孙乾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林逾静打断他,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要不您们进来坐会儿?” 孙母走到孙父身边挽着他的手,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不了,回去的车要赶不上趟了……”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林逾静面前,他心里一痛,把那信封往桌上一放,从耿展鹏上次给林吱吱买的零食袋子里翻出几盒酸奶和面包递给他们:“这边不好坐车,我送您两位去公交站吧?” 孙乾老家在离这儿几十公里外的农村,两个不认路的老年人找到这里来花了多少功夫可想而知。 孙父孙母有些无措,似乎是没想到林逾静会这样好心,孙母眼眶氤氲着雾气,她偏过头用衣袖擦了擦,小声道:“等孙乾从看守所里出来了,我们一定叫他来向你道个歉。” 林逾静摇了摇头:“不说这个,我送你们上车。” 目送着两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上了公交车,林逾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静,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来接吱吱了?” 耿展鹏偶尔会在学习门口值班,林逾静朝他招招手:“嗯,今天不是周五吗?答应了小丫头带她去吃快餐。” “快餐多健康啊,我请你们去吃烤鱼呗,正好我也快下班了。” 林逾静淡淡一笑:“我说了可不管事,你得问小朋友意见。” 很明显,刚放学的小朋友可没什么主见,一听耿展鹏说可以坐在河边吃烤鱼摸狗狗就高兴地放弃了父子俩的快餐计划,转而和他耿叔叔聊烤鱼摊去了。 “最近忙吗?” 林逾静摇头,“时间上自由了很多,不算特别忙吧。” 这边是条临江的夜市,江边开了一长串的夜宵店,小姑娘在旁边和店老板养的大金毛打招呼,耿展鹏靠在身后的木椅背上边:“最近见过赵珏那小子没?” “没有,他不是在忙夏令营的筹备事项?” 市里的学校马上放暑假了,kk无缝衔接搞了个暑期夏令营,是个游学活动,赵珏负责带队,领着小朋友们感受一下外边的风土人情,说白了就是去外地玩一玩。 这事儿赵珏很久之前就跟林逾静提过,他还给林吱吱报了名。 只见耿展鹏手一摆:“非也,非也……” 他替林逾静倒了杯热茶,“我就知道赵珏一定也拿这招糊弄你了,因为他也是这么给我说的。” 林逾静握杯的手一顿,耿展鹏嘴里念念有词:“还以为他多高尚呢,结果到头来心里还不是装着别人,人家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去机场接人了,至于什么夏令营不夏令营的,多半是死要面子编出来的借口。” “啊…..什么?” 林逾静瞳孔微微一缩,耿展鹏见他满头雾水的模样恍然大悟道:“忘了!你还不知道赵珏以前喜欢于思源那事儿呢?” 林逾静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于思源”三个字唤回了一些久远的记忆,他不可避免回想起赵珏醉酒那个夜晚,他抱着自己,嘴里叫出的人名不就是这个么? 第64章 耿展鹏想到什么,小声问道:“小静,你知道他喜欢男人吧?” 手里的茶杯一晃,桌面上溅上几滴茶水,林逾静扣紧了手,他茫然地看着耿展鹏,他不知道赵珏喜欢男人的事,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喜欢的人。 耿展鹏不愧是个八卦天才,他见林逾静那迷茫的样子还以为他是震惊过度了,笑了两声讲道:“可不是么,赵珏喜欢人家喜欢了好几年,结果被人家抛弃了……” 他将赵珏和于思源之间那些过往细细道来,林逾静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末了缓缓道:“没想到他在感情里是这样的人。” 耿展鹏噗嗤一笑,为了维护赵珏那点面子,他没把对方当初在酒吧里放过的豪言壮语讲给林逾静听:“所以什么不在乎啊,什么放下啊,都是骗人的,他太爱面子了。” 林逾静嗯了一声,心脏却被一根透明的线拉扯了一下,一种十分浅淡的疼痛滋味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大概许多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当你喜欢的人待你好时,你总会妄想他也对你有点意思。 耿展鹏今晚的话打破了林逾静为数不多的妄想,那是一种短暂的失落和遗憾。 林逾静愣愣地看着耿展鹏,“他那么爱面子的人,你怎么知道他又去机场接人了?” “当然是伟大的朋友圈啊!”耿展鹏把手机举给林逾静看,他点进于思源的朋友圈,大概一周前,于思源发过几张回国的照片。 赵珏放大其中一张图片角落:“看见这块表没有,赵珏以前戴过。” 蓝色镂空表盘,林逾静一眼认出那支表是赵珏惯常爱戴的饰品,翻腾的内心陡地一坠,林逾静抑制心头的落空感,不可避免深吸一口气:“别说,赵珏还挺傻的。” 他听耿展鹏说了赵珏那些事迹,赞叹他细心体贴的同时又不免为他感到有一点难过。 他那样爱面子的人,带着一束浪漫的红玫瑰欣然赴约时,会不会因为喜欢的人身边站着从天而降的新欢而感到难堪? 耿展鹏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小静,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他们还说赵珏那叫深情,我看他纯粹是犯傻,这种人值得他这么三番五次倒贴上去吗?” 感情的事林逾静不好下定义,但站在赵珏的视角来看,林逾静咬着唇摇头:“我觉得赵珏值得更好的。” 带着小姑娘回家的路上,林逾静一直在想一件事,因为过于出神,他甚至把应该挤在小姑娘牙刷上的牙膏给挤到了她手上,林吱吱晃了晃手,“爸爸,你在想什么啊?” “抱歉,宝贝。”林逾静拿过一旁的纸巾替她擦干净手,小姑娘站在凳子上,拿过他手里的牙膏,“爸爸,我给你挤。” 两个人对着镜子一起刷牙漱口,林逾静突然问小丫头,“吱吱,你觉得爸爸好不好?” “当然好呀,”小丫头仰头望着他,“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林逾静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对吱吱说道:“爸爸看中一个喜欢的玩具,因为钱不够所以一直没有打算买,但是我突然发现那个玩具原来是别人早就预订好的,吱吱觉得我要不要去争取一下它?” 林吱吱黑黝黝的眼睛忽闪几下,慢吞吞说道:“爸爸,你以前没有买它,为什么知道它被人预订了就想要它了呢?” “大概是因为……爸爸一开始希望他落到更好的人手中。”林逾静摸了摸林吱吱的头,苦笑道:“现在我又怕预订他的那个人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他。” 在林逾静的认知中,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那个玩具,又怎么会忍心把他一直留在冰冷的橱窗里? 林逾静蹲下身看着吱吱,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苦涩,“哪怕爸爸不够好,可我至少是真的喜欢他。” 林逾静像一个站在商铺前掏空所有口袋的流浪汉,全身上下只能拿出一枚汗渍渍的硬币,旁人都瞧不起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下一次裹腹的希望。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柔情的热血和真心能拿得上台面。 如果赵珏瞧不上,如果赵珏不喜欢呢?林逾静不可避免设想最坏的结果。 就在此刻,林吱吱打断他的设想,她站在板凳上,学着林逾静的模样摸了摸他扎手的短发:“爸爸,班里选小组长的时候你告诉吱吱,如果真的想竞选就去试试。” “吱吱鼓起勇气去试了,所以爸爸也会鼓起勇气去试试对吗?” 拉扯的思维在片刻间卸了力,林逾静眉眼一垂,那些紧张的迷茫的心情在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林逾静朝林吱吱轻轻颔首:“好,爸爸去试试。” 他的人生里少有开花的时刻,林逾静不抱着结果的心情去,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对得起生命中每一次自然的盛放。 哪怕赵珏瞧不上,哪怕赵珏不喜欢。 第35章 “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赵珏穿着一件黑金色长袖衬衫,下摆被他随意扎在裤腰中,露出一条亮色的牛皮腰带,袖子挽到胳膊肘的位置,这身装扮将他身高腿长的优势凸显得淋漓尽致,他站在二中校门口朝林逾静招手,路边好几个穿校服的高中女生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逾静穿着最简单的白t加牛仔裤,一眼看见他手上的深蓝色表盘,视线被烫了一下,林逾静走过去,“之前有点忙。” 第65章 “前段时间不还拖家带口和耿展鹏吃烤鱼吗?”赵珏搭着他的肩,有些不满意,“怎么到我这儿就干脆不找我了?” “嗯…..之前是在校门口接吱吱恰好和耿哥遇见了,”林逾静抬眼看他,睫毛轻轻扇动,“今天不是专程约你么?” 他不像往常一样生硬地怼回去,赵珏没被骂反而有点好奇,“咦,怎么今天不骂我反驳性人格了?” 林逾静像个满怀心事的少男,刚捧着萌芽的情意温温柔柔对赵珏说几句话就被他打碎了滤镜,“赵珏,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挺欠揍?” 赵珏松开搭住他肩膀的手,双手枕在后脑勺悠哉游哉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你早就跟我说过了。” “……快走吧。” 群贤路距离商务区不远,店铺地址离二中正门仅有几分钟路程,林逾静带着赵珏走进已经手工一段时间的店铺,一层以奶白色调为主,入口处是一个弧形吧台,林逾静指尖抹过透明玻璃柜上边的灰尘,仰头对赵珏说道:“安琪姐让我找几个保洁阿姨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赵珏拎起一旁的编织藤椅晃了晃,“还有什么,我一起记着。” 林逾静拨开他作乱的手,“你轻点,别把椅子弄坏了。” “林逾静,这椅子要是被我晃两下就坏了的话,你也该检查检查这店里有多少偷工减料的东西了。” 赵珏跟在他身后等他检查完相关设施,林逾静很细心,每个角落都挨着看了一遍,等他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赵珏正站在连接二楼的实木楼梯上玩手机。 “走了,赵珏。”林逾静洗了个手,转身拉下一边的电闸,原本亮堂的房里突然变得昏暗,赵珏疑惑道:“不用上楼检查一下吗?” 林逾静摇头,“本来今天就是特意约你吃饭的,二楼下次检查吧。” 他觉得吃饭才是正事,赵珏站着没动,他喊住林逾静,“没事儿,正好我回复客户消息,就现在一起检查了吧,省得下次麻烦,反正吃饭的事儿不重要。” 林逾静转身的动作一滞,他哦了一声,复又拉开电闸,噔噔蹬上了楼,期间没看赵珏一眼。 检查完设施后林逾静也一直沉默着,赵珏后知后觉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意思,他收了手机,跟着林逾静一块出了店。 “林逾静,给你讲个冷笑话。” 林逾静看着他,赵珏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搜索引擎一瞥,“你知道为什么小白兔不嫁给斑马吗?” “为什么?” “因为兔妈妈说纹身不是好孩子,哈哈哈。” 赵珏抱着手臂,眼尾笑出一条浅浅的褶皱,他笑了一会儿,笑声愈发干涩和尴尬,末了,林逾静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赵珏,你这笑话挺冷的。” 哎哟,赵珏猛一拍脑袋,他这才想起林逾静手指上还有个纹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愣神这会儿林逾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赵珏赶紧追上去,他清咳两声,“对不起,刚刚那笑话是我为逗你开心上网搜的,一下没过脑子。” 林逾静低低嗯了一声,回他,“没事。” 他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可能是看见赵珏手腕上那块蓝色表盘就莫名回想起起某些片段,又或者是自己从满是灰尘的厨房走出来时看见赵珏站在外边认真回消息的画面,再或是赵珏说,反正这顿饭不重要。 林逾静想努力争取一下赵珏的喜欢,但他忘了自己是个很笨的人,因为不知道要怎么约赵珏出来才显得随意,所以借口说让他陪自己来检查店铺,结果导致赵珏认为这是顿可有可无的饭。 尴尬的气息在俩人之间弥漫,林逾静下意识把有刺青的手指遮在衣服下摆里边,对赵珏露出一抹笑,“赵珏,真的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要是客户的信息急着回,我们也可以……” “不可以,”赵珏把手机放回兜里,他强硬地把林逾静藏在短袖下边的手抽出来,“客户的信息随时可以回,你约我吃饭就这么一次。” 两个人并肩走着,林逾静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他看着赵珏冷硬的轮廓线条,“赵珏,你刚刚在店里说那话,是不是为了让我放心检查完店里的设施?” “什么话,我说什么了?”赵珏眉头微皱,林逾静回道:“就你说,吃饭的事不重要。” 赵珏脚步突然顿住,他以一种不可置信地表情架住林逾静肩膀,“你刚刚就为这事不开心啊?” “苍天,我还在反省你是不是怪我没陪你蹲下去检查那些犄里旯旮呢,我刚刚差点就让你跟我再回去一趟,我趴地上给你检查一遍自证清白了。”赵珏脸色由阴转晴,“说那话就是让你安心做事的,我要真觉得吃饭不重要何必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林逾静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你趴地上再帮我检查一下柜子角有没有坏的。” “你认真的?”赵珏拉着他胳膊,“走,我们回去。” 林逾静逗逗他而已,但赵珏明显怕他又扣什么帽子,一边喊着自证清白一边拖着他往回走。 “我才不想回去检查柜子腿!”林逾静拉不住他,只能换了话题说道:“店里还缺点绿植,你要真想自证清白待会儿陪我去小市场里买点合适的绿植。” 赵珏闻言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林逾静,小滨城里新开了个花市你知道吧?” 第66章 林逾静点点头,下一秒松开拉他的手,“?” 果不其然,赵珏反手拉住他胳膊,“走,这顿饭先欠着,哥带你去新开的花市逛逛,看上什么我买单。” 小滨城离这儿至少两个小时车程,林逾静疯了才会跟他跑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买几盆绿植。 “——赵珏,你就没买点清淡的东西吗?” 林逾静坐在车上,怀里被赵珏塞了几个打包盒,打开一看,什么烤鸡腿肉夹馍全在里边,赵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一个煎饼果子,“你那么瘦,多吃点肉才是正事。” “我看是你喜欢吃肉差不多。” 两小时后,林逾静和赵珏在挂着“柏乡花市”的拱门前停下,这是一个露天花草市场,林逾静一走进去就被种类繁多的花草吸引了目光,成堆垒在木架上的小盆栽上边挂着用马克笔手写的牌子。 “赵珏,你觉得我在门口的花坛里种两株南天竹怎么样?” 清雅的细枝缓缓朝上伸展,绿色剑叶零零散散地挂在枝头,葱茏的光影射过枝叶间落在木桌上,林逾静抚摸它光滑的叶背,转身朝赵珏问道。 林逾静站在树影后边,翩跹的光影落在他如竹如叶的眉毛上边,瞳孔在光束垂落的瞬间变换成透亮的棕色,赵珏看着他和那几株细弱伶仃的南天竹站在一块儿不满地皱了皱眉,“不行,看上去有点太单薄了。” “搞个这个吧。”赵珏手指向一边的夏雪银线蕨,凤尾一般的叶子乖乖扬着,林逾静看一眼它又看一眼旁边的南天竹,这两株植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林逾静心里更偏向高雅大气的前者。 他问,“为什么你喜欢这个?” 赵珏理所当然的回答:“富贵富贵,看这名字就大气得很,你买它回去不就富贵发财了?” 本来林逾静就觉得南天竹更大气,听赵珏这样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面前的富贵蕨,他又踱着轻盈的步子回到南天竹旁边,转身一看,另一边成瀑的金黄色枝条垂下,粉色嫩枝点缀期间,是一簇开得很好的的黄金柳。 林逾静站在两株绿植中间,略微有些为难地看着赵珏:“这个也挺好,你觉得哪个比较合适?” 他就像看见心爱玩具的林吱吱,站在道上走不动路,赵珏看他纠结得那么认真,心里起了打趣的想法,他指着富贵蕨说道:“既然选不出来,不如就要富贵蕨。” “你这么喜欢它……”林逾静摸过方型树脂盆,缓缓道:“它太小了,店门口不适合种,但我可以给你买一盆,你带回家去怎么样?” 赵珏调侃的心情被一抔由林逾静亲自取来的山泉水浇灭,他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行,你给我买富贵蕨,我送你黄金柳和南天竹。” 他没用疑问的语气,独自下了定论。 林逾静那竹叶似的漂亮眉毛轻轻一扬,“行啊。” 赵珏开了两小时车要带林逾静来柏乡花市好好逛一逛,结果对方刚进花市大门就把想要的给定下来了,付完帐的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往里边走走看看。 “林逾静,想不想买盆多肉回去?” 林逾静摇摇头,“养个小丫头就够费力气了,养其他的我没信心。” 赵珏脑回路清奇,“那买回去给小姑娘养呗。” 林逾静想了想,“等下次吧,我觉得她可能更喜欢漂亮的花。” 路过一家花铺,赵珏一眼看见繁花中用兔子陶瓷花盆装起来的洋甘菊,他绕过身旁艳丽的花叶,指着那盆洋甘菊道:“这个送回去给小丫头当礼物怎么样?” 林逾静点点头,“还不错。” 兔子花盆有好几个,最后林逾静做主挑了个粉红色的,赵珏把车钥匙给他,让他先上车等着,自己则去最开始的那家店里取包装好的南天竹和黄金柳。 林逾静把兔子花盆放在最里边,站在车旁安静等待赵珏。 赵珏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扛着南天竹和黄金柳出来了,林逾静接过他手中的富贵蕨,俩人把东西规整地放在一块儿,赵珏突然神秘地从手里变出一束长杆向日葵,那杆足有赵珏手臂长,被他藏在南天竹的包装袋里。 孤零零的一支黄色向日葵洋溢着热情的颜色,赵珏递给他,眼里带着笑:“我早说我是个端水大师,小姑娘有礼物,你也得有。” 第36章 甜品店开业进展非常顺利,毛安琪淘了不少小株绿植种在林逾静挑选的南天竹旁边,门口的长方形花圃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味,店门的帘子被人撩开,林逾静下意识回道:“您好,需要点……” “耿叔叔!”坐在最里边的小桌子一个人写作业的林吱吱突然跑了过来,耿展鹏挠了挠脑袋,“我来二中办点事,路过来看看。” 前几天甜品店开业活动林逾静邀请过耿展鹏,但他因为有事给耽搁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喝点什么?” 耿展鹏拿出公文包里的保温杯晃了晃,“你先忙,不用管我。” 说完耿展鹏从包里掏出个橄榄绿的复古盒子,盒盖打开,里边放置着一枚羊脂白玉指环,店内的射灯照在温润的玉料上,林逾静一个愣神,赵珏将戒指盒扔了过去,“小静,开业礼物,祝贺你换了个新工作。” 林逾静接过盒子,其实开业那天罗祐和赵珏都送了礼物,耿展鹏这个来得也不算突兀,就是勾得林逾静有些好奇,“耿哥,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 第67章 耿展鹏一笑,“每次在学校里遇见你都戴着个素圈,不希望老师见着这纹身吧?” “嗯,礼物我收下了,请你喝杯热牛奶。” 耿展鹏受宠若惊,“谢谢了,试试看戒指合不合适吧?” 温润细糯的一个小圈套在林逾静中指上边,白皙的手结着薄茧,素简的指环宽度适宜,墨黑色刺青的根部被牢牢遮盖住大半,几束溢出来的枝叶像是从羊脂玉内部伸展出来,黑白边界感分明,倒比林逾静原先什么都不戴还抓人眼球。 林逾静瞧了瞧,今年他的手难得没生冻疮,手背上像树根一样分布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他垂着手,一双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手慵懒屈展在奶白色的壁台上边,耿展鹏点了点头,“真别说,还挺合适的,不枉我大老远把它带回来。” 林吱吱爬到耿展鹏怀里,她抓住林逾静的手指,一边鼓掌一边称赞,“爸爸,这个戴上真好看,以后都戴着吧!” “宝贝……”林逾静想说戴着这个东西大概会不方便,可林吱吱双手合成掌放在胸前,拿亮晶晶的眼神期待地看着他,林逾静无法,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行吧,小花痴。” 林吱吱蹦蹦跳跳地欢呼去了,耿展鹏撑着台子,“周六叫上罗祐,我们一起去看露营星星?” “周六…..周六可能不太行,我约了人。” 林逾静耳尖暗自发烫,上次去花市选购绿植导致他还欠赵珏一顿饭,俩人上一周说好要在这周六一起吃个饭。 耿展鹏啧了一声,“赵珏有事就算了,怎么你也有事啊。” 林逾静浅浅一笑,“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周日去?” “我看看…..”耿展鹏捣鼓了一会儿手机,略微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周日可能不太行,周日他们家预约满了。” “那你只好叫上罗祐他们去了。” 耿展鹏五官拧一块,有些无奈道:“也行,早知道提前问问你有没有空。” “没事,周末愉快。”林逾静替他端上一杯热牛奶,扬了扬手上的玉戒,“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其实林逾静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能让赵珏喜欢的亮点,他和耿展鹏聊过几次天,作为赵珏多年好友,耿展鹏当着林逾静的面将赵珏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 总得来说,耿展鹏认为赵珏这种人会偏爱可爱活泼年纪小的男人。 林逾静审视自己,可爱活泼年纪小? 他好像只有年纪小勉强沾边。 下定决心要争取赵珏,林逾静初步计划就这顿饭打探一下赵珏的感情状况,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处于暑假期间的小丫头被林逾静提前两天送回爷爷奶奶家了,今天的林逾静穿了件莫兰迪绿的短衬衫,因为天气热,他褪下那几条万年不变的长裤,套了条到膝盖的白色短裤,径直站立时腿部肌肉微微绷起,形成一条完美流畅的线条,夏日的温度使得原本苍白的腿有些许红润。 林逾静站在窗前打量自己着装,突然感到一丝羞耻,他感觉自己这身打扮像刚满十八岁的高中男生,看上去过于青春和稚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太瘦了,而且也没什么体毛,不像罗祐那样健硕有力。 林逾静有些不满地皱眉,他身边没有和自己性取向相同的男性朋友,早年性启蒙也仅仅是靠着同学藏在书包里的大尺度杂志完成的,后来年龄再大一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倒是看过几部片子,可他只对电影里挥洒着汗水的肌肉男产生过反应。 结果没来得及和人实践影片的学习成果,他又过上了奶孩子的生活。 高强度的工作与繁忙的生活将林逾静的生理需求压抑得非常狠,这几年他不仅对自我纾解这件事毫无想法,面对年轻时脸红心跳的影片更是提不起一丝兴趣。 林逾静几乎没有经验,对同性恋这三个字的认知也堪称刻板至极,正是因此,他认为自己这副瘦弱的模样看起来很差劲。 抱着这样的心思,林逾静犹豫要不要换条能遮住小腿的长裤,正在这时客厅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响起,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赵珏。 “喂,林逾静,你还没出门吧?” 赵珏那边听起来有些吵闹,林逾静回道:“嗯,怎么了?” 赵珏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像在纠结什么,林逾静听到他那边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林逾静下意识伸长耳朵想听清楚,却听赵珏突然说道:“咱们把饭改到周日行不行,我…..我现在临时有点事。” 不是什么大事,林逾静松了口气,“没问题啊,不过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不?” “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能解决,”赵珏一直拧着的眉总算松了,他语气轻快,“今天都是我的错,明天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行了,你……” “——师哥,你好了吗?” 林逾静要说的话顿住,因为他终于听清楚赵珏身旁人的声音了,绵软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撒娇的语气,这让林逾静想到林吱吱想要多吃一颗糖也是这么抱着他大腿说话的。 “马上,”于思源凑过来开口的那一刻,赵珏下意识捂住了听筒,他反应极大地退后两步,柔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林逾静,我这边有个朋友在催了,我晚点给你回电话行不行?” 第68章 林逾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对着手机轻声道:“你赶紧去忙吧。” 胸腔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紧紧捂作一团,林逾静控制不了那点欢快与期待落空后产生的酸涩感,他只能站在房间的镜子里看着里边嘴角向下撇的脸。 好半晌,林逾静扬起嘴角,故作轻松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电话又响了,林逾静接起来,“还有什么事没说……” “小静,你说什么?”耿展鹏疑惑的声音传来,林逾静这才反应过来对面换人了,他迅速收拾了零落的心情,“耿哥,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嘿,罗祐今晚带他暗恋对象参加露营活动,你真不来?” 一个小时前——赵珏检查了三遍于思源的车,三遍均未发现任何问题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思源,你这车根本没问题。” 于思源站在旁边,给赵珏递过去一瓶水,他露出狡黠的笑,“师哥,这车本来就没出问题。” “…..”赵珏低头看着身上沾上一团污渍的米白色马甲,“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 说完赵珏抬腿就要走,手腕一下被人拉住,于思源看赵珏瞬间挣脱也不在意,“师哥,我要是不借口说车抛锚在半路了,你怎么会愿意来见我。” 赵珏看了眼时间,抬眼对着于思源说道:“人家自行车蹭了蹭你的尾巴,你给我描述成车祸?” 赵珏感到厌烦,于思源回国后约过他很多次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没想过还要和于思源有什么牵扯,说不喜欢了也是实话。 只是没想到于思源为了约他出来竟然谎称自己在半路上被车撞了,给在家捯饬自己的赵珏给吓得一哆嗦,人身安全在前,他哪还顾得上对方是什么人,接到电话的第一瞬间就赶来了。 “于思源,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赵珏看着他,毫不留情地说道:“今天哪怕是一个曾经的合作伙伴给我打这通电话,我也会来。” 于思源点点头,“师哥,我知道。”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同时也想好好给你道个歉,”于思源态度诚恳地说道:“我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个说清楚话的机会。” 赵珏眉心微皱,“下次吧,我这会儿还有点事。” 说完赵珏就要离开,于思源叫住他,“师哥,听说kk最近急着招运营管理?” 于思源明显有备而来,kk另一个校区有位老师因为家庭原因突然离职,负责招聘新职工的事情落到了赵珏头上,赵珏一连面试了十几个人也没遇到合适的。 于思源的学历和专业技能恰好符合赵珏的要求。 私事一下和公事掺和在一起,向来以公事为重的赵珏转头看着于思源,“于思源,kk确实有个空缺岗位,但你要是心不诚的话就算了。” “师哥,我在你心中这么意气用事?”于思源唇角一勾,“当初我选择辞职出国一方面是压力大,另一方面则是当时的公司制度确实不太友好。” “kk的福利政策业内众所周知,虽然我能力没你强,但当个小管理还是没问题的。” 于思源想得很清楚,干他们这行一看学历二看能力,再一个就是看资历,kk在市内两个校区并行发展,生源多范围广,他在里边呆几年熬熬资历,晋升机会还是很大的。 赵珏点点头,于思源说的没错,这个职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香饽饽,对方想主动争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餐厅位置你定,顺便带一份简历,我们速战速决。” 第37章 罗祐的感情状态几乎透明,他和林逾静聊过好几次自己的情感进展,但林逾静还没见过那位女士真容,心里也不免好奇。 “耿哥,你怎么说服罗祐把人带出来一起玩的?” 为了不当电灯泡,林逾静选择蹭耿展鹏的车出游,时间还早,两人干脆找了个餐厅搭伙解决午餐,耿展鹏领着人朝里走,“需要我说服吗?大晚上露营看星星多浪漫,罗祐稍微有点浪漫细胞就知道把人家约出来促进促进感情。” “那倒也是。”林逾静赞许地点头,耿展鹏上下打量他:“小静,今天打扮的挺帅啊。” 林逾静推他一下,“打趣我是吧,就正常的衬衫短裤,哪儿帅了?” 耿展鹏嘴角噙着笑,他觉得林逾静对自己认知不够清晰,他这张脸就该配点新鲜亮丽的色彩,冷峻的线条与他性子里的柔软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韵味。 像冰块融化在温暖的手心,露出内里封存的嫩芽。 “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挺好看。”耿展鹏由心赞赏,林逾静手上戴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戒指,衬得他愈发白皙通透。 林逾静无奈地摇头,他马上三十了,哪儿还用得上好看这个词。 饭后,林逾静抢过账单望着耿展鹏:“蹭了你的车,饭钱总得让我来吧?” 耿展鹏自然应下,结过账后俩人谈笑着往外走。 小餐馆风格简约,林逾静穿过一株巨大的鹤望兰时笑容僵住,耿展鹏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不等赵珏反应过来,耿展鹏已经吹了声口哨,“哟,我说赵公子周六有什么大事呢,感情是在这儿和人小于约会啊?” 赵珏正低声和于思源介绍培训流程,一抬头看见脸色微白的林逾静,心脏不受控制一缩,赵珏满头大汗,急忙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69章 这副模样落在耿展鹏眼里成了嘴硬,他朝赵珏比了个手势,“哥们,我都懂!” 说完他搭着林逾静的肩膀转了个方向,“你有事就先忙吧,我和小静可就不当这电灯泡了。” 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林逾静就这样顺着耿展鹏的力被带了出去,赵珏心底一沉,拿着于思源的简历就要追上去,可于思源叫住他:“师哥,培训和入职时间你还没说清楚呢。” 赵珏哪还管得上什么入职时间,“回头等邮件通知吧。” 说完他追了出去,可弯弯绕绕的连廊外哪还有俩人的身影,赵珏站在门口,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提前和林逾静说过,但他却像犯了错被家长撞破的小孩一样紧张。 没过两分钟,于思源追出来,他手里拿着账单,“师哥,咱们还有时间谈谈私事吗?” 赵珏希望这些事最好能一次性解决,“出去说吧。” “师哥,你现在单身?” 见赵珏有气无力地点头,于思源松了口气,“明人不说暗话,师哥,我现在也单身,而且我有点后悔当初和小吴在一起了。” 赵珏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他从手里摸出包烟盒,“不介意吧?” “不介意。” 赵珏点燃香烟,淡淡的薄荷味弥漫在唇齿间,不安的心脏勉强得到一些抚慰,他整理思绪,缓缓说道:“你单身是你自己的事,我并不关心你和谁在一起。” 于思源下意识抿唇,过去的赵珏待他总是温柔纵容的,他享受过赵珏的好脾气,所以面对这样铜墙铁壁的他更是不甘心。 “师哥,我曾经确实对你动过心,但一直没有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人是你。” 赵珏吐出一口烟,“哦,那你为什么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于思源一下哽住,“我…..” 他想要为自己作出解释,可赵珏没兴趣听,他挺直腰杆,冷着眼表明态度,“于思源,过去的好与喜欢都是真的,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我潇洒也好,薄情也罢,我现在对你确实没那种感情了。” “往后我们还有共事的可能,当个同事还行,但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于思源沉默良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个微笑,“师哥,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我还想再试一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于思源和赵珏很像,顺风顺水的家庭与人生给予他们不服输的勇气,他们有直面失败的底气,并不会因为一次跌倒就站不起来。 但于思源和赵珏又是不一样的,于思源重视内心所求,在他心底,世界是一个以他自己为中心转动的圆规,他做的所有决定全部出自自身想法和利益。 赵珏像一座巍峨的山,有自己的固执与坚持。 但于思源却像绕山穿行的江水,他擅长顺势而变,习惯沿着内心的趋势朝远方漂泊。 赵珏话说得很明白,没感觉,不喜欢,但在于思源看来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厌恶。 他们曾在某片水域交汇,于思源认为只要自己努把力,他与赵珏就还有再度交汇的可能性。 赵珏了解他的性格,多说无益,他将手里的烟灰抖在垃圾桶上方,不在意地说道:“随便你,别来打扰我就行。” 林逾静从餐厅出来就一直心神不宁,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来了,林逾静回想起刚刚看见那一幕,心脏兀地一疼。 原来赵珏是为了和于思源吃饭才放了他鸽子。 耿展鹏还在旁边念叨,“我去,赵珏这小子不地道,我好心约他周六去营地看星星,他大可以带着于思源过来嘛,非要去和人家过二人世界。” “小静,你说呢?” “小静?” 被喊到名字,林逾静回过神来,他掌心全是汗意,掩饰性地在裤腿上擦了一把,“确实…..不太地道…..” 林逾静将自己的伤心与失落藏起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同耿展鹏说话,对方还要再谈赵珏,林逾静岔开了话题:“耿哥,咱们晚上有哪些人?” “人没叫几个,就是全是些拖家带口的。” 人一齐林逾静就懂了,在场所有人就他和耿展鹏单身。 林逾静也是第一次见到罗祐的暗恋对象,女生性格十分开朗,烤烧烤时在他身边坐下,“是小静吧?罗祐经常和我提到你。” 她年龄比罗祐还大几岁,称呼一声小静也不奇怪,林逾静点点头,笑道:“他是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 叶歆然摇摇头,递过去一罐冰啤,“怎么会,都是夸你的好话,他说他读大学的时候伙食差,你在外地隔三岔五就给他寄特产过去。” 微涩的酒液冲淡林逾静心里淤积的苦闷,“确实有这回事,不过现在还是他照顾我居多。” “是吗……” 林逾静和叶歆然不会玩牌,坐在营地自带的便携椅子上聊了一晚上天,他从叶歆然的态度里窥得些许门道,想来罗祐好事将近,林逾静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这一高兴就喝了不少,等看见手机里那几个未接电话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林逾静犹豫要不要拨回去,说到底他心里是埋怨的,哪怕赵珏只拿他当朋友,也不该为了喜欢的人就失约于自己。 更何况林逾静对这次约会投入了太多期待与喜悦,他无法形容自己在餐厅遇见赵珏时心里有多难受,那一瞬间林逾静意识到,大多数感情求的是一个得偿所愿,他仗着自己的真心更胜一筹想要争取赵珏,却忘了问赵珏到底想要什么。 第70章 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罗祐看着他:“听歆然说你昨晚和她喝了很多酒,咋回事,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林逾静摇头,“我那是高兴,歆然姐人不错。” 罗祐一脸受用地点头,“她本来就很好,不然我也不能喜欢她不是。” “就是酒量太好。”林逾静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昨晚叶歆然喝得比林逾静还多,结果他倒下了,人女孩子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我看是你酒量太差。”罗祐一路把人送回家,临走前想到什么,“上次你说你有喜欢的人,现在进展如何了?” 林逾静想说没多大戏,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有些话一出口反倒更让人心慌意乱,林逾静只能摆摆手,“你把自己恋爱谈好就行,别管我了。” 这时候罗祐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后语调怪异,“我和他刚到家呢,对,我问问…..” 罗祐拿着电话朝林逾静问:“你手机还有电没?” 林逾静被他问得满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还有,怎么了?” 罗祐也不说话,他朝电话里回道:“听见了吧,还有电,没事,不用谢。” 下一秒,林逾静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赵珏的名字。 这下什么都懂了,林逾静看着罗祐,径直挂断了赵珏的电话,罗祐面露疑惑,“你这是干嘛?” “没干嘛,你先回去,等你走了我再给他打回去。” 赵珏肯定得提昨天那档子事,林逾静不想让罗祐知道还有于思源这么个人的存在,以罗祐的性格,要么是采取新的不去就得不来策略给他介绍个新的,要么就是出一堆馊主意。 林逾静不乐意这样。 本来这事就有点让人难受,要让罗祐知道了那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难受的同时还没面子。 好说歹说送走了罗祐,林逾静转身关上门,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大门又被敲响了,林逾静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罗祐,“你…..” 赵珏头发乱着,青筋突起的手用力扣住门框,怒气冲冲地问道:“林逾静!为什么挂我电话!” 第38章 “生气了?我昨天真有事。” 林逾静把门让开,赵珏推着就进来了,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林逾静,“说句话呀,林逾静。” “没有生气。” 其实远远谈不上生气,他只是难过罢了,可这又没办法对赵珏袒露,只能不上不下卡在喉间,刺得他心里难受。 朋友之间为这事闹矛盾未免有点太大惊小怪,林逾静掩下心中的不甘与妒意,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昨晚和他们喝酒去了,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静音,刚刚也不是不想接你电话,我想着回家收拾好了再给你打回去的。” 没想到赵珏会直接找上门来,林逾静有点愧疚,说到底他们只是朋友,赵珏不必为他做到这一步。 “于思源是我之前的同事,kk有个岗位缺人,他找我谈面试,”赵珏定定地看着他,“我不是打电话问你出门没吗?当时就是想着如果你没出门也不算麻烦。” 林逾静静默半晌,手上的玉指轻轻一滑,“如果我出门了呢,你怎么办?” “我一定给他拒了,让他改天走正规程序来面试。” 赵珏没有多想,果断作了回答。 林逾静勉强满意,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要换做罗祐或耿展鹏临时需要改期林逾静半分不开心都不会有。 可赵珏不一样,林逾静知道让自己感到难过的是那些期待与喜悦落空的瞬间,难过的是赵珏在两者之间作选择时会放弃自己。 “林逾静,我今晚请你吃饭行不行?就当给你赔罪了。” 赵珏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 林逾静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自己的小心思不该让赵珏来遭受冷落,倘若赵珏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自己这个态度未免太没分寸。 好在林逾静最会将那些坏情绪藏在心底,敛下那些失落与苦闷并非难事,不过一两分钟时间,林逾静就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他对赵珏轻轻摇摇头,“我真没生你的气,你提前跟我商量过,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昨晚真是喝多了,我现在脑子还疼,饭留到下次吃吧,到时候我把小丫头接回来我们一起去,行不行?” 他脸色憔悴,看上去确实是没休息好的模样,赵珏信了八分,剩下的两分疑惑来自于他自身的情绪,就像林逾静说得那样,自己提前打电话商量过这事,严格来说不算什么过错。 可事实上是赵珏自乱阵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林逾静因为这个生气,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大白天追到他家来道歉。 林逾静见他面露犹豫,扬起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赵珏,这事不分谁对谁错,我真不会因为这个怪你。” “行。”赵珏见他笑容真切,下意识松了口气,皱着的眉也舒展大半,“没生气就行,什么时候去接小丫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林逾静没有想要把他朝外推的意思,但事实是回老家的乡路蜿蜒曲折还狭窄,林逾静稍稍犹豫,“我已经和罗祐约好了,正好他要回老家看父母…..” 赵珏:“……” 林逾静态度很正常,但赵珏却觉得自己像在吃软钉子,他眉心紧蹙,望着林逾静不吭声。 第71章 气氛凝滞住,林逾静自己都觉得这拒绝来的有点不是时候,赵珏坐在位置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刺啦”一声,赵珏猛地从凳子上坐起来,红着脸转身就要离开。 林逾静拉住他手腕,他颇有些无奈,“八月中旬我得接两位老人去体检,你愿意来帮忙不?” 赵珏步子顿住,整个人背对着林逾静站着一动不动,这台阶递得太突然了,赵珏一时间还找不到该从哪里下,他在脑子里演练用哪种方式应下这事最合适。 林逾静是真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了,他以为赵珏还在生气,彻底没辙的林逾静松开拉住赵珏的手,“你要走记得把门带上。” “你赶我走,我偏不。”赵珏一屁股坐下去,翻出手机日历假装不在意地问道:“八月几号啊,我看看有没有空?” “德性,”林逾静骂了一嘴,懒得惯他,“时间没定下来,你要没空我自己回去就行。” 赵珏不吭声,他红着脸把日历从去年翻到今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八月份我都有空,你什么时候回去提前两天给我说就行。” “真没生气啊,林逾静。” 林逾静做卫生呢,拿着个抹布帮忙擦玻璃的赵珏再一次问道。 “神经病啊,你再问我马上生气了,”林逾静回头看一眼,“赵珏,你能不能别擦了,我玻璃被你越擦越脏。” 神经病三个字让赵珏把心放回肚子里,他把抹布一叠,安安分分放在桶边,“我现在信了。” …… 夏令营总共九天九夜,家长可以在高铁站接小孩,林逾静提前了一个小时到站门口等着小姑娘,他低着头看手机,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抬头一看,是张眼熟的娃娃脸。 “你好,我叫于思源,你是耿哥的朋友吧?” 林逾静的气质十分特别,于思源上次碰那么一次就记住他了。 林逾静做了自我介绍,他看着于思源,礼貌问道:“你也在等人?” “赵珏你应该认识吧?他和耿展鹏关系不错。”于思源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在等赵珏,他马上到站了。” 心头一紧,林逾静觉得自己没多大希望了,但他还是抱着试探的态度问道:“上次在餐厅,耿哥说你和赵珏在约会,你们关系很好?” “哈哈哈,其实那次真不是约会,说是我的面试会还差不多。” 林逾静心里那口气刚松下去,转而又被吊起来,只听于思源接着说道:“我们以前关系挺好的,现在一般,但是应该马上就好了?” 于思源朝他眨眨眼,他最近在努力对赵珏展开追求中,虽然赵珏不怎么搭理他,但于思源是个乐天派,对自己可谓信心满满。 殊不知听了这话的林逾静彻底熄灭了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单听于思源的话,林逾静觉得他俩大概只差临门一脚了。 掩下心头的颤栗,林逾静强颜欢笑:“是吗?那挺好的。” 带队老师不只赵珏一个,林吱吱由熟悉的舒老师负责,大部分学生还得坐大巴回学校等家长来接,林逾静和一小部分家长已经提前将人带走了。 他没看见赵珏,对方大概还在后边清点人数,对于林逾静而言这算个好消息,他现在整个人心神乱作一团,见到赵珏怕是做不出什么正常的反应。 “爸爸,你手怎么这么冰啊?” 林吱吱牵着他的手,林逾静反应过来,“可能是出站口的空调太凉,给爸爸冻着了。” 小丫头双手捂住他的手,乐呵呵道:“那我给爸爸暖一暖,吱吱的手很热。” “好,”林逾静摸摸她的头,他还有些恍惚,于思源那些话像压抑的瘴气,将林逾静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其实之前也不是没这种猜测,但赵珏对自己那么好,俩人之间的亲密又让林逾静模糊了界限。 “吱吱,上次爸爸跟你说有个很喜欢的玩具,如果我没争取到,你会不会觉得爸爸很没用?” 他手轻轻颤着,但林吱吱握得很紧,小小的眉头皱作一团,她仰头看着林逾静,“爸爸,如果吱吱当初没选上小组长,你还会喜欢我吗?” 林逾静把她抱起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傻瓜,当然会喜欢你呀。” 林吱吱捧着他的脸,学着亲了一口林逾静额头,“爸爸在吱吱心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人,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 “好,谢谢你,宝贝。” “爸爸,舒老师和赵老师带我们去了许愿池,那里边全是硬币,把它捞起来我们是不是就很有钱了?” “许愿池是用来许愿的,就像你对着生日蛋糕许愿一样,吱吱有没有丢硬币进去许个愿?” 林吱吱小脸红扑扑的,“当然许了,硬币还是赵老师给我的。” “那咱们下次谢谢赵老师去。”林逾静说完,见小姑娘直直看着自己,睫毛忽闪忽闪的,他顿时心领神会,假装好奇地问道:“吱吱许了什么愿望?” 林吱吱双手合成掌放在胸前,闭上眼睛满脸认真地说道:“吱吱希望爸爸可以永远开心!” 林逾静动作一顿,林吱吱把脸埋在他脖颈间,用细细的声音小声说道:“这次是大大的愿望哦。” ——“爸爸,这不是小小的愿望,这是中中的愿望。” “谁是中中?” “大、中、小嘛,上画画班就是中中的愿望咯。” 第72章 “哦,这个是中中的愿望,那吱吱有没有大大的愿望呀?” “我不能告诉爸爸,那是吱吱的秘密。” 世间万物静止,林逾静立在原地,刹那间潸然。 “爸爸,你怎么哭了?” “没有,我很高兴,谢谢宝贝。” 第39章 赵珏生日将近,林吱吱为了给赵老师挑礼物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后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干脆自己画了一副画准备送给赵珏。 林逾静替她裱起来,装进她自己挑选的粉色礼盒中,小丫头在旁边看着他系丝带,略微好奇地问道:“爸爸,以前赵叔叔老是来家里吃饭,怎么最近没见着他了呀?” 这傻姑娘有时候说话还挺一针见血的,林逾静不好说是因为你爹暗恋失败现在下定决心冷淡这段关系一阵吧,他咳嗽两声,“咳咳…..赵老师最近有点忙,你想他了?” 小丫头点点头,林逾静拍拍她脑袋:“那你今晚多给他说两句生日快乐。” 以前赵珏老喜欢宠着小丫头买这买那,林吱吱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老高兴了,对赵珏也喜欢得紧,这才多久没见到人就开始念人家了。 林逾静默默叹口气,难怪他们都姓林呢,连喜欢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包间被赵珏朋友提前布置过,林逾静踩着几缕散落的丝带姗姗来迟,大圆桌上一眼望去全是眼生的人,林逾静在离赵珏最远的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 “赵哥,愣着做什么?” 从那抹清瘦的身影进来开始赵珏的目光就一直追着人走,他不知道林逾静最近在忙什么,反正三次有三次是约不出来的,赵珏又没什么由头找过去,连带着夏令营那九天,他和林逾静得有大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人穿着一件纯色宽松t恤带着小朋友吃饭,刚坐下不久耿展鹏就贴过去了,一旁紧跟着的还有罗祐。 这俩人上一秒还在灌他酒,下一秒就跟着林逾静跑了。 赵珏拿着酒杯也想走过去,可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就被其他人的祝酒词绊住了脚。 酒过三巡,林逾静等到差不多了才带着小丫头走过去,“赵老师,这是吱吱和爸爸给你准备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林吱吱被赵珏抱着坐在腿上,赵珏谢过她,转头对林逾静道:“大忙人,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你了。” 林逾静心虚地笑了笑,他现在在甜品店比从前悠闲了不止一倍两倍,对赵珏说忙那都是瞎找的借口,其实是他的错,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喜欢人家,到头来还要主动疏远人家。 可是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做,林逾静怕他和赵珏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当。 “林逾静,什么时候买的新戒指?” 其实他上次就注意到林逾静手上那白玉指环了,但那时候赵珏忙着确认他生没生气,这戒指的事也就忘了问。 这玉环确实好看,林吱吱喜欢爸爸身上有这么个装饰物,林逾静也一直戴着,顺着赵珏的话低头,温润的指环圈在指背刺青上边,像扣住肆意生长的野草,“耿哥送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赵珏玩笑的神色瞬间敛住,他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耿展鹏,突然觉得林逾静那戒指有些刺眼,“好端端的,他送你个戒指做什么?” “开业那天他不是没来吗?算是开业礼物。” 确实有这么回事,赵珏心里一乱,他想起上次在餐厅碰见林逾静跟着耿展鹏吃饭,俩人私底下也会经常约出来见面,就像他和林逾静这样? 耿展鹏也会陪林逾静买东西,上林逾静家里蹭饭么? 想到这,赵珏心里蓦地一咯,他恍惚间意识到那是什么,盯着林逾静的眼睛,站起来开口道:“你们……” 话未说完,房间里的灯突然一黑,包间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起哄声,林逾静转头看向亮起烛火的地方,于思源推着蛋糕缓缓走进来。 众人自发鼓掌唱起了生日歌,有提前准备好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生日帽给赵珏戴上,林逾静回头看了一眼,把他身上的林吱吱抱下来。 “宝贝,赵叔叔切蛋糕了,我们先走一边去。” 昏暗中赵珏听到了林逾静的声音,他下意识去抓林逾静,摸到一条手臂,只听身边人大喊道:“赵哥,你抓我干什么?” 赵珏瞬间收回手,蛋糕被于思源用小推车推了过来,赵珏被围在人群中,脸色不太好看。 房间里只有幽幽烛光,没人注意到赵珏的神色,于思源站在赵珏对面唱生日歌,林逾静在一旁也跟着唱了几声,还带着林吱吱一起拍了拍掌。 “赵珏,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于思源的祝福声很清晰,林逾静忍着心底的酸意鼓了几下掌,房间的灯被人打开了,于思源还在说话,气氛太吵闹,林逾静听不见里边在说什么,他索性把吱吱交到了罗祐手里,“这里边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罗祐从身边人的起哄声里察觉到推蛋糕的人身份不一般,他看着林逾静欲言又止,林逾静朝他挥了挥手,“看好小丫头。” 外边是酒店自带的人造沙滩,椰树绕着黄色小灯,细腻的沙石上支着装饰精美的长餐桌供人进餐。 林逾静选了个没人的空地坐下,他第一次喜欢别人,勇气与坦荡都是不存在的,喜欢会滋生出卑微与懦弱,因为害怕遭到厌烦所以束手束脚。 第73章 他没法拿以往的态度对待赵珏,别扭卡在俩人中间,林逾静尝试平静一点,再平静一点,可当于思源作为赵珏所有朋友都心照不宣的存在出场时,他心里还是会感到碎裂般的疼痛。 他来参加赵珏的生日聚会,饭桌上除了耿展鹏与罗祐几乎全是生人,有那么一两个说得上话的还是托耿展鹏的福在露营那晚认识的。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并不会因为他单独带着个孩子就过多探究,但林逾静没有罗祐那样左右逢源的本事,他不擅长与陌生人谈笑,也学不会捧着酒杯和人迅速打作一团。 所以安静地有些格格不入。 但于思源不一样,哪怕餐厅匆匆一见他也会在机场热情地同自己打招呼,林逾静并不羡慕他的开朗与大方,但他羡慕于思源能做那个推着蛋糕祝福赵珏岁岁年年的人。 心像薄弱的冰片,喜欢未遂的秤砣压下来,将冰面上压出一道四分五裂的痕迹。 “小静?” 耿展鹏从发现林逾静离开那刻就跟了上来,林逾静回过头,耿展鹏看见那双总是挂着笑的眼睛流露着莫名的酸楚,他眼睛微红,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强撑笑意。 无需多言,耿展鹏坐在他身旁,“你喜欢他啊?” 这个他是谁没有明说,林逾静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这么明显吗?” “其实之前我问过罗祐,他说你也喜欢男人,”耿展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实话,我本来还想追你来着,结果没想到你喜欢他。” 耿展鹏性子大大咧咧,但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上次在餐厅遇见赵珏时他就感觉林逾静态度很奇怪,只是那时候他没多想,直到今晚看着林逾静失落的背影才明白过来。 林逾静顿了顿,他完全没感觉到耿展鹏对自己有意思,他看着耿展鹏,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倒是耿展鹏比他更坦然,“放心吧,我和你不一样。” 林逾静对赵珏的喜欢是从地底洇出来的山泉水,一点一点渗透土壤,从绿色苔藓中冒出了头,缓慢而又深刻。 “我就是单身太久,觉得你也不错,想着相处久了说不定就对彼此有感觉了。”林逾静懂了,耿展鹏的喜欢并不是真的喜欢,他是拿着模具寻找合适的石头,然后尝试慢慢打磨,直至贴合。 这种喜欢能让林逾静恢复自然,因为那并不意味着情感上的付出与占有。 “怎么会选择我?” “年轻、努力、性格好,待人又真诚,我又不是瞎子,当然会想选你了。” 两个人像在探讨某个科学话题,言语间不带一点沉重的私情,林逾静抿了抿唇,“那我们以后…..” 耿展鹏揽住他肩膀,“放心,不到一个月我马上换目标对象,以后你照样喊我叫哥,我管你叫弟,怎么样?” 林逾静满意了,手在沙石中画圈圈,“说实话,之前你每次和我聊赵珏的感情问题我都想当个聋子。” 他是苦中作乐,耿展鹏乐的同时又有点不是滋味,他和林逾静一块儿把脑袋埋下去,拿手指在沙子里写字,林逾静用手机灯光照亮他写的字一看。 ——“赵珏真是个瞎子。” 第40章 ——“于思源,你怎么在这儿?” 灯光亮了,众人才察觉赵珏既不羞怯也不高兴,他皱着眉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盯着众人的目光赵珏干了杯酒。 赵珏目光落在房里一圈人身上,林逾静不在,耿展鹏也跟着不见了踪影,他略微有些恼火,借着酒意在众人面前坦白心思,“既然思源在这儿我今天多说两句话,作为朋友,我特感谢你能拔冗来给我制造这么个惊喜。” “可惜这次我对象不在场,不然一定把他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场面一下子静住,于思源脸色一白,那几位策划生日惊喜的朋友出来道歉,“哎呀,看我办的什么事儿,都怪我,还以为你俩有什么没说开的矛盾,专程把思源叫来给你过生日,赵哥看在我好心办坏事的份上绕我一次。” 这话撇清了于思源不请自来的嫌疑,赵珏情绪也平静下来,他看了眼朋友,对于思源道:“这里太吵,我和于思源出去叙叙旧。” 俩人一路走到庭院的草坪汀步上,借着幽幽灯光,赵珏先行开了口:“今晚语气太重,我道歉。” “小陈他们不懂事叫了你,我也替他们说句抱歉,”于思源正要开口说没事,赵珏继续说道:“小陈他们是局外人,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但你是清楚的,我的态度也早表明过,我想你大概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 “无论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了,不要来打扰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往后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赵珏特意咬重了同事这两个字的读音,于思源懂了,他这是彻底没机会了。 “我懂了,”于思源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也不用和我道歉,不过今晚这事也确实不能全怪我,小陈他们和你关系好,他们找上我来给你筹划生日惊喜,搞得我还以为有你的授意在里边。” 他理解错了意思,搞得原本好好的生日惊喜成了惊吓。 赵珏面色严肃,沉吟道:“怪我,不该没把这事跟身边人说清楚,你们那边校区不是有个调查活动吗?你这趟任务我替你跑了,就当赔罪。” 第74章 “算了,你话都说那么明白了,以后咱们私下还是别有联系了比较好。” 于思源倒是想把那调查任务让给赵珏去跑腿,可惜他被赵珏彻底打碎了希望,心情阴郁的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送走于思源回到房间,小陈一伙人先是老老实实道了个歉,赵珏罚了他们两杯酒就算揭过,有沉不住气地开口问道:“赵哥,你对象搁哪儿啊?” “没对象,刚刚说那话是为了扯清楚和于思源的关系。” 众人不约而同的“切”了一声,赵珏举起酒杯,一口闷下,“不过有喜欢的人了,正在追求中。” 罗祐抱着林吱吱呆呆看完全程,赵珏端着一块小蛋糕递给小丫头,“罗祐,和你商量个事,今晚这事你先别和林逾静提,回头我自己和他说。” 说完他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吃完了那边还有,不够和赵老师说。” 独自一人带小孩的罗祐感觉自己的脑子坐了个过山车,他还没来得及搞清于思源是谁,赵珏又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哪件事先别和林逾静说?赵珏又要和林逾静说什么? 罗祐摸着下巴思索,嘴边被人递来一勺蛋糕,林吱吱伸着手喂他,“罗叔叔,甜,你吃一口。” 看着勺子里的蛋糕被咬掉,林吱吱又跑向了赵珏,她在小推车上拿了个新勺子给赵珏也喂了一口,完了才跑回罗祐身边问他,“赵老师刚刚说什么不要告诉爸爸啊?” 小丫头觉得自己明明每句话都听了,但又像是哪句话都没听懂,看着她罗叔叔虚心求教。 罗祐挠挠头,一脸懵逼,“其实……叔叔也没听懂。” “赵珏真那么说?” 耿展鹏听着手机中绘声绘色的形容瞪大了眼睛,“真牛逼,他是一点面子没给人留啊。” “本来这也是小陈他们会错意了嘛,听说赵珏把人拉出去道了个歉,不知道真假,反正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就他一个人了。” 电话那头好几道声音换来换去,有人扯着嗓子喊,“耿展鹏,赵珏有喜欢的人了,到底是谁啊?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滚蛋,提起这个我就心烦。” 赵珏昨晚大半夜发病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问来问去最后问到戒指上边,“耿展鹏,你给林逾静买戒指什么意思?” “我的赵哥,有你这么直接的吗?”耿展鹏贼烦他那股将林逾静当成自己人的语气,故意膈应他:“买戒指还能为什么啊,当然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呗。” 赵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挂了电话,一个人抽了大半包烟又给耿展鹏打过去,“耿展鹏,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傻逼赵珏,耿展鹏想骂他是个眼瞎心聋的神经病,林逾静一颗心都快挂他身上了还看不出来,“谁和你公平竞争,我拒绝。” 他耿展鹏又不是演杂技的小丑,和一个妥妥的冠军公平竞争。 这次是耿展鹏扣了他的电话,给气得一个人抽完两根烟,肝疼,这期间赵珏电话没断过,打到耿展鹏两枚烟蒂掉进烟灰缸,“赵珏,你大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赵珏那边不吭声,耿展鹏咦了一声,“你以前不是和我说谈恋爱的事不必强求吗?现在打这么多电话给我是什么意思?你霸王硬上弓啊?” “谁要对你霸王硬上弓,你去厕所接盆水看看自己那浓眉大眼的样再说话。”赵珏反驳他,“林逾静要是说他喜欢你,我马上滚得远远的从此做你俩的守护天使,但他又没说,这不叫强求,叫争取。” 耿展鹏冷哼一声,敢情这俩人是郎有情妾有意搁他身上上演爱情保卫战呢,他起了坏心思不让赵珏好过,“你怎么不问问我林逾静到底喜不喜欢男人?要人家是个直男你也追?” 赵珏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道:“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得追,反正我喜欢他是没跑的事。” “赵珏,你从前不是说自己不搞追人那一套吗?” “……” 赵珏的感情生活极为单一,他不搞快餐爱情那一套,蜻蜓点水的爱令他厌烦,遇见喜欢的人他只采取细水长流的怀柔政策感动对方,失败了也没关系。 他自有充盈的内心作为养分供给自己,人生在世有太多所求,不必围囿于一段情或一个人。 他一直认为追求是件很俗气的事,因为追到最后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是追求过程中扮演的完美恋人?还是想象滤镜下的人物形象? “过去我一直觉得,爱情从来不是一道必选题,所以面对有好感的人向来不急不缓,”赵珏缓缓说道:“但是林逾静不同,我想长久的陪同他走接下来的每一步,朋友这个角色远远不够。” 他希望林逾静以后每一次难过都有自己陪同,但更希望林逾静再也不要难过。 林逾静和别人在一起他都不放心,赵珏自负地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专一和真诚。 或许誓言只在感性时最为轰轰烈烈,但至少在此刻,赵珏愿意从花枝瀑满的桃树化身为一颗沉默的橡树,扎根于贫瘠的土地上,滋养一株野蛮生长的孤草。 耿展鹏极少见到这样的赵珏,明明什么都不确定,明明有可能会失败,但还是一往无前地放下豪言壮语。 第75章 过去的赵珏很少同他谈这些,因为不愿意被打脸,不愿意留下被朋友作为谈资的话柄,他总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会稍有提及。 赵珏没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林逾静到底喜欢谁,甚至不知道林逾静是否喜欢男人,但这一刻他敢于表露心迹,不再顾及是否会因失败被好友调侃:“耿展鹏,在林逾静没说喜欢谁之前,咱们公平竞争,听到没有?” 耿展鹏突然长舒一口气,正如他对林逾静所说,他对林逾静有好感,但那好感并不纯粹,它来自于样貌、性格、以及好奇心。 他在感情中扮演着一个随时可以退出的角色,但林逾静和赵珏却义无反顾当了先锋,他们抱着一往无前的心上场,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赵珏一口一口公平竞争,殊不知耿展鹏在林逾静那里连入场券都没拿到。 耿展鹏对赵珏那点不服气突然消了,他笑道:“赵珏,我和林逾静约了周末带小姑娘去游乐场,你来不来?” 赵珏心想他们果然私下背着自己有约,下颚肌肉绷紧,吐出一个“来”字。 “要来可以,你提前帮我买两桶爆米花,再买三张票,地址我发你。” “…..” 早上九点,林逾静按照约定带着小丫头到了游乐场前边的空地上,“爸爸,那是不是赵老师啊?” 林逾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抱着两桶爆米花直挺挺地站在园区售票亭旁边,走过去一看,“赵珏,你怎么在这儿?” 赵珏上一秒拿着四张票骂爹骂娘呢,下一秒看见林逾静和林吱吱俩人就露出一副笑来,他朝俩人身后一望,“耿展鹏呢?” “我也想问。”林逾静拿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话没说完,看见屏幕上闪过一条信息,来自耿展鹏:“小静,哥给你制造机会了,加油!” 林逾静手一顿,在赵珏探身过来的瞬间收了手机,假装若无其事道:“耿哥说他突然有点事来不了,让我们先玩着。” “啊?好。”赵珏把手里的爆米花桶递给林逾静,顺手地从他身上接过背包自己背上,他把多余的一张票揣兜里,“走吧,进去了。” 第41章 小姑娘玩累了,背着一个白色小熊包蹲地上和鸽子说话,赵珏怀里抱着两桶爆米花,林逾静同他站了一会儿,客气道:“要不我来拿包吧。” 赵珏自是不干,“你把小丫头的玩偶拿好就算给我省事了。” 林逾静哦了一声,俩人少有如此尴尬的时候,林逾静干咳两声,赵珏突然出声:“生日那天怎么走那么早?” 哐当一个问句砸下来,林逾静懵懵地望着他,老实说道:“好多人我都不熟,呆着有点不习惯。” “以后多见几面就熟了,他们人都很好。” 赵珏意思很明显,得把林逾静往自己圈子里带,但林逾静不懂他深意,想着下一次见面估计得是赵珏明年生日了。 “生日那天我是不是冷落你了?” “没有,你想太多了。” “没冷落为什么最近不怎么回我消息?” 林逾静眼神一暗,回嘴道:“我和罗祐也没这么频繁地聊天呀。” 林吱吱满头大汗跑过来,林逾静蹲下身喂她几口水,小孩子又风一样跑去和其他小朋友摸鸽子了,赵珏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推着蛋糕出来的人叫于思源,你之前在餐厅碰见过他一次。” “我知道,”一只白鸽跳到林逾静脚边,他觉得自己多半要辜负耿展鹏的好意了,因为看赵珏这架势像是准备拿自己当情感树洞了。 忍着那点失落,林逾静蹲下身用手指点了点鸽子的头,“耿哥和我提过他,他说…..” 赵珏同他一起蹲下身,沉声打断他:“耿展鹏说的都不要信,他是中间商倒卖差价,拿着二手消息到处败坏我名声。” 怔愣间,赵珏伸出手指同他点在一只小鸽子的脑门上,他碰了碰那小白鸽,亲人的小动物反倒伸着喙轻轻啄他一口,赵珏不管它,继续说道:“我以前喜欢过于思源一段时间,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你…..” 鸽子在他俩手上啄不到吃的,转身扇着翅膀飞往别处,赵珏凝视着林逾静:“周六那次我不是临时失约吗?那次是于思源被我多次拒绝后撒谎说自己出了车祸,我念着朋友一场去帮忙,结果他又借着面试的由头留了我一顿饭。” “生日那晚上的惊喜我全然不知情,是朋友误会,还想为我们搞个破镜重圆的戏码,我跟于思源已经说清楚了。” 林逾静眼睫轻轻煽动,小声道:“可是于思源的朋友圈出现过一块你常带的那块手表?” 赵珏先是惊讶,瞬间想通了大家误会的关节,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买得起这块表的人不在少数,为什么那么笃定是我?” “如果真有什么我不会藏着掖着,但你们不能拿一个巧合给我定罪。” “好。”林逾静指尖微颤,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玩偶,看向赵珏,“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给我解释?” 赵珏勾唇一笑,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递给他,林逾静仰头看他背光的金色轮廓,只听赵珏说道:“所有人都能误会我和于思源的关系,但你不可以。” 林逾静拉着他干燥的手掌站起来时还有些恍惚,赵珏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看都明白,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 第76章 “什么意思?” “最后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我们该去下一个地点打卡了。”赵珏明显不打算在此刻明说,他叫了一声吱吱,小丫头蹦蹦跳跳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回乡的路上,赵珏在开车,林逾静坐在副驾驶给他指方向,哪条路要近一点,什么时候路况会变得很糟糕,亲密的说话声时不时在车厢内响起,林逾静想到这几天耿展鹏和罗祐都在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和赵珏怎么样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相处模式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微妙的变化在于二人的电话时间会延长,赵珏时不时就“顺路”来群贤路的甜品店坐上一两个小时,然后“顺路”送他下班。 林逾静没想过事情会有转折的机会,他本以为赵珏的心另有他人,可正当自己做好撤走的准备时,赵珏又拿满罐蜂蜜引诱他留下。 不可否认,他没法拒绝这罐蜜糖。 老两口的检查时间定在第二天,林逾静得带着赵珏在家里住上一晚,第二天送老人做完身体检查后再离开。 “如果等会我爸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赵珏点头,“放心吧,只要不是你跟我急,我就不生气。” 赵珏近来总爱说几句让林逾静心脏狂跳的话,就比如现在,林逾静被他说得心里一悸,强压着嘴角回他:“跟你说认真的。” “行,保证不生气。” 陌生的车辆开回乡下总会受到许多探究的视线,赵珏的车一直开到林家老屋的空地里老两口都没反应过来,倒是赵珏跟个本地人一样,下车提着他那堆营养品就跟在林逾静后边直冲冲地走。 林父坐在门边看着他们,林逾静下意识拉了一把赵珏的袖子,站在院子边上喊道:“爸,这是我朋友赵珏。” 赵珏紧随其后,“叔叔好!” 林父视线扫过他俩,僵硬地点了点头,他脸上的抗拒之意很明显,但赵珏全当没看见,手里成堆的营养品和水果放在一边,上前握了握林父的手,“叔叔叫我小赵就好,我陪小静回来带你们做检查。” 这下连带着林逾静一僵了一下,他和赵珏认识这么久,向来是只喊彼此大名的,大概是场合问题,这还是赵珏第一次跟着罗祐他们叫小静。 “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做什么,我不要。” 林父半点面子不给,赵珏是半点不怵的,他拎着那堆营养品,“叔叔,这东西吃了对身体好,再说了,您一个人吃不完不还有阿姨吗?” “小静说你们腿脚痛,这是我特意让人从外地捎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珏态度摆得那么好,林父也不好无缘无故对着他发脾气,一个人气鼓鼓地推着轮子进屋去了。 赵珏回头,朝林逾静眨了眨眼睛,林逾静回他一个真棒的大拇指。 带赵珏回家之前林逾静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担心得两晚上没睡着觉,没想到赵珏仿佛天生就是来克他爸的,晚上吃饭的时候愣是没让半句话掉地上,林父什么阴阳怪气他都当没听见,林逾静心思重又嘴笨,往常他爸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他难受好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爹的阴阳怪气没处发泄的吃瘪模样。 饭后,赵珏帮林母收玉米去了,林父坐在轮椅上看着林逾静,“这就是你找的男朋友?” “咳咳!!”林逾静惊得把嘴里的大馍馍吐出来,他回头,“爸,和你说了是我朋友。” 年轻人那点把戏永远满不够做父母的人,林父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说道:“我不接受,下次你要么一个人回来要么带着小丫头回来,总之别把外人往家里带。” 林逾静习惯了他的态度,本来也没想着他能有多大改变,他埋头啃手上的馍馍,心里暗想,我倒是希望人家成为内人呢,这不是没机会么? “林逾静,你听见没有?”林父眉毛横着,气得呼吸都急促了。 他只要不说特别难听的话,林逾静向来是当耳旁风的,他也不搭理林父,埋着脑袋继续啃馍。 林父看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旁边的竹竿就要朝林逾静身上打,“咻”地一声,赵珏拿手心硬生生接住那竹竿,他手心迅速泛起红痕,“叔叔,咱们有事好商量。” 林逾静“嗖”地一下站起身,手里的馍馍一下丢在地上,“爸,你干嘛呢?!” 两个年轻力壮的都跟他对着干,林父气昏了头,“林逾静,你不要仗着上次靳兰那事我给了你几分好脸色看,就要得寸进尺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 “我说了我们只是朋友,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林逾静也给气着了,他上前检查完赵珏的手,眼里满是歉意。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赵珏拍拍他的肩膀,站在屋檐前边,“叔叔,现在不讲究打是亲骂是爱那一套了,林逾静在外边上班那么累,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给他点好脸色让他开心开心成吗?” 林父吹胡子瞪眼,“我的儿子还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 “是是是,您也说林逾静是你儿子了,你看他瘦得这副模样不心疼吗?他好不容易有胃口啃两个馍馍,您好歹等他啃完再骂嘛。” 说完,赵珏俯下身把那沾灰的馍馍捡起来,小声对林逾静说道:“我看见厨房还有,等会儿给你拿个新的。” 第77章 林逾静确实瘦,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儿落在赵珏眼里跟个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得倒,林父看着他,嘴唇蠕动好半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林母这次哪边偏架都没拉,推着小老头就走了,怪让林逾静意外的。 俩人在屋檐前站着,林逾静侧脸对着赵珏,“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赵珏:“你看不起我啊?” 林逾静不解其意,赵珏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也对,还没你讲的冷笑话伤人。” 林逾静没戴那枚白玉指环,他扬了扬手指上的刺青图案,又让赵珏想到自己那个在网上抄抄来的纹身笑话,他气急反笑,捏住林逾静后脖颈,“林逾静,说我小心眼,我看心眼最小的人是你才对。” 第42章 八月的秋老虎盘踞在山间,乡下没有空调,老两口房里就一个立式风扇,林逾静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咯吱咯吱响的旧风扇,他架在赵珏床前,“这样会凉快一点。” 他自己热得满头大汗,还要把那盏风扇往赵珏房里塞,赵珏看不过眼,拎着那一插上电就开始哐当作响的风扇上了阁楼:“林逾静,我不热,你自己拿去吹。” 林逾静拿着蒲扇,通红着一张脸问他,“赵珏,你要不来和我一起睡?” “……” “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你之前喝醉我们不也一起睡的?” 赵珏不好和他解释,放下风扇回了自己房间。 所谓阁楼,其实就是在老房子的顶上拿木板架上一层木板,最里边搭个爬梯就能上去,林逾静就在上边垫着一床被子睡觉。 夜晚的蝉鸣鸟叫此起彼伏,林逾静翻来覆去睡不着,爬梯上突然冒出一颗脑袋,赵珏把林逾静吓得差点撅过去:“在干嘛?” 林逾静,“神经病,大晚上当然是在睡觉了。” “别装了,我在下边听到你一直翻身的动静,根本没睡着吧?”赵珏堵住阁楼口子,下巴一扬:“走,看星星去。” 俩人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拨开门闩跑出了院子,池塘边的土埂上,林逾静笑着说道:“这哪儿是看星星,分明是出来喂蚊子的。” 乡间的夜风十分清凉,澄澈的月光落下来照亮田野,赵珏手掌撑在身后绵软的草地上:“我小时候就爱看天上有几架飞机飞过去。” 林逾静也不煞他风景了,学着他的姿势抬头仰望天空,记忆中夜晚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以前一到夏天我哥…..就是吱吱爸爸,他会卷个凉席带我在院子里睡觉,那时候我总爱躺在他旁边问很多很多问题。” “哥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弯弯的。” “小静,不能用手指着月亮哦,不然她会下来割你耳朵的。” 小小的林逾静不指了,他缺着大门牙,笑起来时傻傻的,奶声奶气地问哥哥:“哥哥,天上的星星是从哪里来的呀?” 林俊摇摇头,他枕着双手说道:“听说死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看,这个一定是阿奶,这个是阿爷……” 讲起往事,林逾静眼睛一酸,“那时候可信这些东西了…..” “没事,咱哥就算做了星星,也是天空中最亮那一颗,看见没有,林逾静,它朝你笑呢。” “赵珏,你好幼稚。” “我本来就这么幼稚,你第一次知道吗?” 林逾静想起耿展鹏说过的话,他说赵珏其实是个很爱面子的人,有那么一点自信过头,也有一点自以为是。 他人生中的大半时候致力于将自己包装成为一个精致、成熟、稳重的成功男性。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说他搞笑他也受着,说他欠揍他也认下,连带着幼稚他都一并承认,只为了让林逾静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赵珏,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赵珏从兜里掏出一包银钗,火光染红了林逾静心中的原野,他说:“你慢慢说,我认真听。” 这是林逾静人生中第一次对人讲述自己的生活,关于出柜的那个除夕夜晚,林逾静停顿片刻后选择一语带过。 他讲起刚毕业时在电子厂做过的工,谈起雨天湿着鞋送外卖被刁难,也说带着小丫头如何被人议论,大多数时候他都保持着如看客般冷漠的描述,提到林吱吱的名字时才有了温暖的力量,他说:“其实我没想取代我哥的存在,吱吱以前一直管我叫叔叔的。” 可是小姑娘某天上学回家问林逾静:“叔叔,吱吱可不可以有一个爸爸?” 就像索要她期待已久的一颗糖:“她说想要一个爸爸,为了改口这件事我连着上我哥坟前说了三天的好话,等到最后一坨纸钱烧透彻后才让林吱吱改了口。” 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外人对这段叔侄关系的恶意揣测太多。 但最重要的还是小姑娘想要,所以林逾静扮演了父亲这个角色,一直到现在。 “赵珏,我的家庭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四分五裂,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往后还会上演千百次,父母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孩子永远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觉得会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吗?” 赵珏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他被林逾静眼中的决心慑住,赵珏不知道林逾静为何突然有这么一问,但这并不妨碍他书写自己的答卷。 第78章 “林逾静,父母与孩子是你的责任,但永远不会是你的缺点和累赘。” 苦难塑造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但赵珏希望不要有这些东西去衬托他,他本应该活得轻松和快乐,所以他说:“无论你的世界破碎成什么模样,只要你感到难过,随时找我,行吗?” “当然,我但愿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找我,因为我希望你能一直快乐。” 林逾静笑了,赵珏看见他眼角滑过一滴泪水。 但他声音很轻快,他说:“赵珏,你上次不是说要教我抽烟吗?” “你把最后一口吸完。” 手指已经感受到火光的温度,赵珏吸住烟嘴,火光猛地一亮,在最后一点烟丝燃烧殆尽后彻底黯淡下去。 与此同时,赵珏感到林逾静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温柔又克制的吻落在赵珏唇上。 爱会滋生卑微与懦弱,但也会予人无限勇气与欢愉。 这一刻,他们心跳频率重合,赵珏在林逾静准备退后之前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林逾静,还没尝到烟味就想跑?” 湿润的薄荷味紧紧缠绕住林逾静舌尖,赵珏攻城掠池,在林逾静快要窒息地那一秒松开双手。 “银钗什么味道?” “不知道……” “再尝尝?” “薄荷味!” 赵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林逾静攥成拳的手,一点点掰开他的拳头,指腹沿着他手背上的刺青纹路一寸寸抚摸过去,“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想这么摸了。” 林逾静喘着气,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那你还挺流氓的。” “呵,”赵珏扣住他的手,那双手确实如他想象中一般骨感,冰冷。 不等林逾静说话,赵珏问他:“咱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有病啊,”林逾静没舍得挣脱他的手,嘴上继续怼道:“这样,你要是没想法,咱们明儿早一起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唔…..” 赵珏突然磕上来,他力气太大,林逾静下唇被磕破皮,他眉心一拧,赵珏讨好似地舔掉下唇的血珠。 “完蛋了赵珏,你明儿个非得被我爸骂成筛子。” 赵珏浑不在意,“应该的,这不是拐他儿子了嘛。” 第二天赵珏果然被林父阴阳怪气了一整天,林逾静看他一脸严肃,关心道:“怎么,被我爸说伤心了?” 赵珏在他脸上偷个香:“没有,其实我一整天都在憋笑,但又怕笑得太春风得意把老爷子直接气倒了。” 林逾静放下心来,“等会儿你在车里等我,我上去和他们说几句话。” 赵珏乖乖点头,林逾静捏捏他的脸,“你今天竟然不问为什么了?” 赵珏:“毕竟我又不是反驳性人格。” …… “爸,妈,我明天还得上班,今天就先走了,下个月再回来看你们。” 他爸不说话,留个背影在堂屋里坐着,倒是林母提了两袋蔬菜,她看了一眼林父,小声说道:“带点东西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林逾静频频回头看后座上的两袋蔬菜,赵珏察觉了,问他:“想什么呢,跟我聊聊。” “没有,就是觉得这次回去我妈态度还怪好的,搁以往她都是不吭声站我爸那边的。” 赵珏笑了笑,“可能她看我帅呢?” 林逾静,“去你的。” ——昨夜。 无所事事的赵珏厚着脸皮跟在林母后边帮忙,林母一开始有点怕他,后来眼见收的差不多了,小声问道:“小赵,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我爸妈啊,年轻的时候全国各地做生意,现在年龄大了就在家休息了。” 林母眼里闪过歆羡,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半晌又问道:“那你的父母,会同意你和小静这样……” 她似乎觉得后面的话语难以启齿,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赵珏懂了,他摇摇头,“这些事儿我没跟父母提过。” 林母大惊失色,她似乎觉得赵珏的做法更令人震惊,她代入自己的视角:“这事儿怎么能瞒着父母呢,你不说他们知道了得多难过啊?” “如果他们能接受,那我说不说他们都不会难过,”赵珏把篾席卷起,“如果他们不能接受,那我说了不是更让人难过?” “反正他们接不接受我都改不了,说不说都一样,再说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三十多岁了,难道没有权力决定自己喜欢谁,未来和谁在一起吗?” 林母觉得赵珏说得不对,可她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讷讷道:“不结婚,不生小孩,老了怎么办呢?” 赵珏笑了,他说:“阿姨,您觉得生小孩是为了什么呢?传宗接代?还是养儿防老?” “撇开林逾静有小姑娘这事不谈,您看我爸妈五六十岁了,我要天天去他们跟前伺候,他们还不乐意呢。”赵珏看着林母表情沉重,松了口气道:“您不知道,我刚认识林逾静那会儿,他一天打两份工,剩下那点时间还得照顾小丫头,您看他现在瘦得那副模样,您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心疼么?” “阿姨,人就活这么一世,何必凡事都咬那么紧?” 林母沉默良久,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下车前林逾静没忍住,一只胳膊抻到后边把他妈给得那袋子蔬菜给拎了过来,打开一看,拎逾静惊喜地从里边掏出两个白面馍馍,“赵珏,你看。” 第79章 赵珏看了一眼,笑道:“喜欢吃下次给你买一堆,多吃点。” “那不一样,还是我妈做得好吃。” “行,下次想吃再带你回来。” 第43章 园里的荷花开得正艳,满头大汗的林逾静抱着小丫头:“赵珏,为什么我们要来人民公园?” “小姑娘老师不是让上传他们亲近大自然的照片吗?”赵珏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落在林逾静身后抓拍他和小姑娘的背影,林逾静走过去一看,一池荷叶上冒着他和小丫头的脑袋,焦点聚在绿色荷叶上边,旁边有两张模糊的人脸。 “…..” 赵珏见他不说话,收起脖子上的相机作势接过小姑娘:“怎么,累了?我来抱。” 小姑娘挣扎着要自己走,林逾静将她放下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楼下随便找个花坛拍两张照片应付老师?” 赵珏挑眉,看着小姑娘跑到前边的斜坡上观察枝头上盛开的木芙蓉:“应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随便应付?” 林逾静张张嘴:“你这么听老师的话,小丫头还有几篇看图写作文,你帮我辅导?” 很久以前,赵珏认为辅导小学生写作业就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简单,直到小姑娘拿着乘法口诀表问他九乘九为什么等于八十一。 “我小时候都靠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取到真经来记这个,为什么小姑娘不知道?” 林逾静自认在辅导小朋友的文化知识上比赵珏水平更高,听到这个提问他停顿良久,缓缓道:“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小孩都不看西游记了吧。” 大人习以为常的简单知识在小孩子看来是很复杂的,比如赵珏能花两分钟倒背乘法口诀表,却不能花一小时让林吱吱明白这玩意是怎么个原理。 提到辅导作业,林逾静以为他会打退堂鼓,没想到赵珏点了点头,林逾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只听赵珏缓缓说道:“几篇看图写话至少得写两小时吧,写完得多晚了,要不今晚上带小丫头去我家,我们吃个晚饭慢慢辅导?” 林逾静不解:“在我家里不也能吃个晚饭慢慢辅导?” 一条手臂横在林逾静身后,赵珏隔着衣服轻轻戳了戳他腰窝:“你那边隔音不好…..” 林逾静瞬间明白过来,他鄙夷地看向赵珏:“你脑子里整天装什么废料了?” 俩人在一起快一个月,亲密程度仅限于亲亲抱抱,赵珏大胆承认自己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问他道:“你忍心看我夜夜独守空房?” “倒也不是……” 林逾静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种话题有点不自在,但赵珏显然不以为意,趁着附近没几位路人经过,赵珏收紧了搂着林逾静的手,靠在他耳边小声说话:“谁家好人天天背着孩子在洗手间亲嘴?” 林逾静转身捂住他的嘴,赵珏挣开脑袋:“不干别的,就抱着你好好睡觉行不行?” “我…..” “赵珏?” 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林逾静接下来的话,赵珏手臂下意识一绷,林逾静回头,看见一位短发羊毛卷的女士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俩。 直觉气氛不对,林逾静挣开了赵珏的搂抱,却不料手腕被他一把拉住,只见赵珏挂上一副笑脸喊道:“妈!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声妈让林逾静心里猛地一紧,背上汗毛瞬间立起,他强硬地掰开了赵珏拉住自己的手,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 赵珏眉心一皱,收回了自己的手并未多说什么,老太太小臂上搭着一个布袋子,瞧俩人的目光愈发怪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从前让你陪我来公园散步,你不是都说公园最没意思么?” “嘿,瞧您说什么话呢,”赵珏过去亲昵地搀扶着她,“妈,给您介绍,这是我…..”他话转到嘴边,眼瞧着林逾静脊背紧绷着,像一只随时会跳脚的兔子一样紧张,心里微微叹息,转口道:“这是我一朋友,叫林逾静,你叫他小静就好。” “阿姨好。” 林逾静乖乖鞠了个躬,赵珏他妈看着林逾静,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只拿深沉的目光打量着林逾静,宛若实质的目光让林逾静下意识撇头,避开了赵母的眼神。 看见生人,不远处的林吱吱从斜坡上跑下来,赵珏离她近,小姑娘下意识拉住赵珏衣摆,有些羞怯地躲在他背后。 “吱吱,快叫奶奶,叫了奶奶给你买糖吃。” 小姑娘伸出头甜甜叫了一声奶奶,赵母白一眼赵珏,转而从兜里掏出两颗玉米糖递给小姑娘:“这小丫头生得白净,你们……” 林逾静替害羞的小姑娘接下那两颗糖,低低回道:“她叫林吱吱,是我姑娘。” 老太太的脸色忽变,看看林逾静又看看赵珏,好半晌,赵珏对老太太道:“妈,您就别搁这整什么欲言又止了,今晚我回家跟您解释。” 赵珏搀着老太太出了拱门,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冷清下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河池旁的亭子上显得有些落寞,林吱吱手里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在水面上划来划去,闷声问道:“爸爸,赵老师等会儿还回来找我们吗?” 林逾静缩着脖子摇头,他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只有他自己知道,赵珏母亲的视线落到身上时有多么令人慌张。 “爸爸,那我们等会儿还拍照吗?” 第80章 “先回……” “我好不容易把你们父女俩拖出来,说不拍就不拍了?” 一大一小整齐地回头,只见赵珏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这一串草莓是吱吱的,这一串青提的是我和爸爸的。” 林吱吱欢天喜地地扑进赵珏怀里,林逾静先是一喜,后又略带忧愁地看着赵珏:“你妈呢?” “她啊,刚一出门就遇见来听小曲的老姐妹了,一群老太太手挽着手上另一边听帅老头听曲儿去了。” 赵珏张开双手:“怎么,这会儿没人,小姑娘已经抱过了,你要不要我抱?” “神经病,”林逾静拧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松开,他左右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搭着赵珏的肩膀轻轻抱了一下他。 浓浓的甜味溜进鼻尖,林逾静蹲下去咬了一口林吱吱的糖葫芦,小姑娘很大方地表示爸爸想吃就吃,赵珏看着他沾上碎糖块的嘴角无奈道:“不是给你买了么?怎么又和小姑娘抢。” 林逾静打闹似地踢他一脚,“你还好意思说,给小孩子买那么多糖会让她长蛀牙。” “那我下次买其它的,”赵珏认错态度良好,轻声道:“今晚我得回去一趟,下次你再跟我回家?” 提起这个林逾静略微有些紧张,他看着赵珏,好半晌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准备找个什么借口?” 赵珏盯着他,“你希望我死不承认?” 林逾静轻轻颔首,赵珏一时间没说话,林逾静等得有些急了,他拉住赵珏的手:“老年人对这事接受程度低,你别为了我跟他们吵,咱们表面上做朋友又少不了一块肉。” “你看我当初一冲动跟我爸出了柜,结果到现在他也没接受,赵珏……为这事和父母闹矛盾不值。” “行吧,到时候回去再说。”赵珏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林逾静眉头舒展开来,牵着他的手说道:“这就对了嘛,你都不知道我爸当初…..” 那个雪夜的片段纷纷洒来,林逾静声音一哽,他看向赵珏露出一个笑容:“算了,都过去了,你好好的就行。” 重提旧事只会让赵珏跟着他难过,林逾静不愿意赵珏步了自己的后尘,他刻骨铭心的痛过,所以希望赵珏的家庭能一直和睦下去。 - “哟,三堂会审呢?” 赵珏把买来的东西随手放在玄关处的橱柜上边,赵父和赵母守着几盘冷菜等着他,大有一副不罢休的架势。 “赵珏,你……” “咚”地一声,赵珏跪在冰冷瓷砖上,一脸荣幸道:“实话说了吧,我是同性恋。” 白日里林逾静说的话还在耳畔,赵珏不知道林逾静出柜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说,赵珏也不想问。 但这并不代表他同意林逾静的犹豫,死不承认只会让海洋下的飓风酝酿得愈发狂暴,心照不宣的躲躲藏藏对林逾静而言没什么好处。 赵珏不愿意往后林逾静这个名字成为自己家的违禁词,他看不得林逾静耸着肩膀对着他妈唯唯诺诺的模样,更见不得一大一小两个小可怜坐在湖边闷闷不乐的模样。 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赵珏拿舌尖顶了顶腮帮,理直气壮地说道:“爸,您打也打了,这气也该消了吧。” 老头子的气哪那么好消,颤着手拿扫把又给了赵珏两棒,赵珏一声不吭地受下,等到他爸气喘匀了才站起来:“我三十多岁没带过女朋友回家,不信你们没猜过我是个同性恋。” “现在我承认了,您二老以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这多好的事啊。” 赵珏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他从三年级开始办理学校住宿,直到大学毕业才搬出学校,他毕业后赵父赵母自觉儿子长大成人,卷了被席回临海开了家小店养老。 等到俩人发现儿子翅膀硬得跟个金刚石一样已经晚了。 儿子能干有好有坏,好在亲戚好友都夸独子事业有成前程似锦,坏在做父母的拿捏不了经济独立有车有房的独子。 就比如现在,赵珏说他是个同性恋,哪怕他爹今天把他打进医院了,他这嘴也说不出一句改变的话来。 老两口从他单身到三十几岁那一刻就该明白,这世上只要是赵珏想做的事,就没人改得了他的志向。 他自幼习惯了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父母与朋友的意见就只能是意见,谁也裹挟不了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没人比赵父赵母更明白赵珏的脾气,一直坐在位置上没动的赵母默默把扫帚捡起来,她问赵珏:“你和他谈恋爱,我们不会接受,你还要继续吗?” 赵珏点头,他收敛起强撑的笑意:“我和他谈恋爱,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你们接受。” “其实这事他不让我跟你们说,可我觉得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老讲明白,他和我谈恋爱不意味着他就是我的附庸品,今天在人民公园他弯腰给您鞠躬,都快僵了您没看见吗?” 赵母动动唇想说什么,赵珏打断她道:“您知道心疼怯生生的小丫头,还递给她两块爱吃的玉米糖。” “那您也得心疼心疼儿子,我好不容易追来的人,不是您拿来审视探究的工具人。”赵珏看向他爸,“您接受不了打我是应该的,我就站这,您怎么打顺手怎么来,我是您儿子,您打了我骂了我,我还得夸您一句教育得好。” “但林逾静不行,他有他爹妈教育,轮不着你们插手。” 第81章 父母没有参与赵珏过多的人生历程,大多数时候,成长的步子是赵珏独自一人摸索出来的,十几岁如此,二十岁如此,到了三十几岁也是如此。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说话方式和人生准则,哪怕面对年迈的父母也不会有例外。 “赵珏,你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对自己负责吧。”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成为父母是一堂永远学不尽的课程,赵家老两口深谙此理,他们缺席了儿子的入学仪式、期中考试、结业典礼,那就必须承担这份缺失带来的必然后果。 赵母收好扫帚,拿了三幅碗筷摆在桌上,“吃饭吧。” 赵珏笑嘻嘻地肿着半张脸拿过碗筷给父母盛了一碗汤,赵母在动筷的瞬间听他说道:“妈,下次往兜里多揣两颗糖呗,林逾静也爱吃甜的。” 第44章 十月,林逾静店里有个小妹临时辞了职,他焦头烂额了一段日子,好不容易面试了个新的小哥,结果小哥还没过三天试用期就出事了。 “咋回事?” 林逾静皱了皱眉:“前两天店里招了个新人,本来挺正常的,结果今天中午他下班后我手机找不到了。” 这手机是赵珏前不久送林逾静的礼物,林逾静平时轻拿轻放生怕给它磕着绊着了,结果这么一转头的时间,手机就没了。 罗祐松了口气:“你那破手机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不?” “关机了,人也一直联系不上。”林逾静不满地控诉道:“前两天和赵珏出去玩,我手机弄丢了,他给我新买了一个。” 林逾静拿手比了个数字,罗祐瞪大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不是那个用了几年的破手机啊?” “要真是那个旧手机我也不着急了,”林逾静从柜子里翻出一沓资料,“我记得当时让他填过家庭住址还有身份证复印件,你陪我寻着地址去找找。” 两人上了车,罗祐突然问道:“怎么不找赵珏陪你去?” 他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林逾静看着他:“你眼睛有毛病?” 罗祐嘴角一抽,接着八卦道:“你和赵珏最近怎么样?” 俩人在一起的事总得通知一下罗祐和耿展鹏两位知情人,一开始赵珏那意思是把这俩人叫着一起吃顿饭就算公开了,但林逾静觉得为了这事儿特意请吃饭太正式,只是在私下告知了罗祐就算揭过了。 “简直不敢相信你三十岁之前能脱单,啥时候把赵珏叫出来聚聚呗,我看看你们怎么谈恋爱的。” 罗祐嘴里直啧啧,林逾静还拿着他手机给消失的新人打电话,闻言淡淡道:“你和歆然姐怎么谈,我们就怎么谈呗。” 林逾静企图拿叶歆然的名字堵上罗祐的嘴,却不想他提起这个更起劲了:“诶,你和赵珏亲嘴吗?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啊?” 手上动作一僵,林逾静将没接通的电话关掉:“前边第一个路口记得左转。” “你知道之前我准备撮合你和耿展鹏不?”罗祐面上带笑地谈起这事,“还好当时你给我坦白说喜欢赵珏了,不然就好心办坏事了。” “知道,耿哥和我提过这事。” 林逾静望向窗外,浅浅皱起了眉:“其实我最近和赵珏闹了点小矛盾。” 车子刺溜转了个大弯,林逾静整个人被惯性带得往挡风玻璃前一扑,好在安全带给他拽了回来,罗祐发出疑惑地声音:“闹矛盾?什么矛盾?他欺负你了?” “没有,”林逾静摇头,眼中闪过一抹迷茫,小声说道:“应该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来,林逾静习惯了独自抗下所有的不痛快,因为年纪轻轻就带着小女儿的原因,他的生活可谓乏善可陈,整日守着工作和小孩转圈圈。 “我现在都记得,那时候回老家的大巴还没通路,我带着小丫头过年回家得转三趟车,那时候我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手里提着小孩子路上会用到的东西,另一只手则拿来抱小孩,回去一趟手得抽两天的筋。” “当时我表叔在城里买了个面包车送货,过年时我爸让我坐他家的顺风车回去,我没去。” 因为一年到头也没和表叔说过几句话,对方还有一大家子得拉,林逾静自然不好带着小丫头去挤占两个位置。 “可能你会觉得这样很蠢很犟,但我就是不想去麻烦人家。” 林逾静承认自己很笨,但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哪怕再苦再累的活,只要自己能扛下来,就不必找别人帮忙。 可是和赵珏在一起后这个习惯就成了问题:“前阵子店里很忙,我打电话给舒老师让她把吱吱送去保安室等我二十分钟,后来去接小丫头时在校门口和赵珏碰见了。” 林逾静骑着电动车匆匆赶到培训学校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十月的天给他累出满头汗,到时没看见小丫头的人影,倒是赵珏站在保安亭前边一动不动地站着。 见林逾静来了,他脸色一沉:“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店里太忙了,我紧赶慢赶着过来的。” 微凉的晚风中,只穿着一件长袖的林逾静额角缓缓滑下一滴汗水,冷空气灌入呼吸道使得他呼吸急促,脸颊被风刀刮出一大片红血丝,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狼狈,握着电动车把手问赵珏:“小丫头呢?你带哪儿去了?” 第82章 赵珏:“我下来的时候她在风里冻得直哆嗦,现在在车里坐着。” “没想到今天温度会降这么低,早知道给她多穿件外套了,”林逾静搓搓冻僵的手,“你车停哪儿了,我把她叫出来回家了。” 赵珏走过去握住林逾静冰渣似的手,蹙着眉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今天在学校吗?没空接小丫头怎么不知道联系我?” “你不是说这两天事情很多吗?我怕麻烦你。”赵珏手心温暖干燥,林逾静不由得蹭了蹭他手心替自己取暖。 他说这话是体贴赵珏,没想到赵珏脸色反而愈发不好看了,他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握住林逾静的电动车刹车说道:“骑车太冷了,把车停这,今晚我送你们回去。” 把车停这儿林逾静明天上班就不方便,他摇摇头道:“你不是说今晚还要回你爸妈那吃饭吗?我和小丫头自己回去就行,我走小路很快的。” 手腕一下被人紧扣住,林逾静看向赵珏,对方脸色少有的难看,他一字一句重复道:“我送你们回去。” 林逾静终于察觉到赵珏情绪不对劲了,他犹豫了几秒,在赵珏脸色越绷越紧时从车上跨了下来,爽快地点头:“行,我找个地方把车锁住。” 回家的路上赵珏一直没怎么说话,林逾静试探了好几次他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语气敷衍带过,抿了抿唇,林逾静没再多说什么。 临走前赵珏降下车窗,“明早我过来接你上班。” “不用,”林逾静拒绝,他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自己去更方便。” 他眉心拢出一个“川”字,尽力抑制自己失落的语气,赵珏打开车门,拿过他手里的钥匙递给小丫头:“吱吱,先上去开门,我们马上就上来。” 小丫头乖乖拿着钥匙上去了,赵珏拉着林逾静,问道:“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林逾静摇头:“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 赵珏轻声叹道:“我生气的是,你每次有事情都不知道找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吗?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把我当个花瓶一样放着?” “你怎么会这样想?”林逾静后退半步,不可置信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怕耽误你做事,不想麻烦你而已。” 赵珏:“所以你还是不懂我为什么生气。” 被他冷落了一路,林逾静也不太开心,他不明白自己好心为赵珏着想怎么就错了。 俩人在筒子楼的路口堵着,后边开电三轮收废品的大爷不停按着喇叭,林逾静看着赵珏:“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谈。” 赵珏逼近半步,林逾静拿手掌抵住,“不是说要去你爸妈家吃饭吗?” 他心里也不开心,但还是念着赵珏的事情,怕他因为自己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行。” 赵珏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僵滞,他牙根紧咬,径直转身上了车,“砰”,车门摔上的响声震得林逾静轻轻一颤,黑色的车窗挡住了车内的赵珏,林逾静浑身血液倒流,眼睁睁看着赵珏的车消失在视线里。 他不明白赵珏为什么突然生气,明明自己一心为他着想。 当然,更让林逾静感到难受的是赵珏离开前那个冷淡的眼神,那一瞬间,赵珏看他好像是在看个陌生人,林逾静知道他大概是故意冷着脸气自己,但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落寞。 第45章 听完了事情全程的罗祐沉默半晌,他将这事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客观地表达了自己的见解:“我认为这事俩人都有错,赵珏错在不该冲动之下发脾气,而你错在不该和他分得太清。” 林逾静求教似地看向他,罗祐仔细分析:“谈恋爱呢不是你这样谈的,你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举着为他好的旗帜去做事。” “你想想,要是赵珏冻得瑟瑟发抖来你家楼下,你说他拉他上去取取暖,结果他说不行,太晚了会影响你休息,非得在下面硬扛着吹冷风,你怎么想?” 见林逾静沉默,罗祐举了个更贴切的例子:“要是赵珏哪天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了避免给你添麻烦,死活一个人扛着,你心里会舒服?” “不舒服。”林逾静点了点头,沉思道:“我懂了。” 其实林逾静不懂亲密关系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两个人一旦挂上情侣的标签就得互诉衷肠,互相包容,具体表现为牵手接吻甚至上床。 通过罗祐这番话,林逾静悟出一点浅显的道理,赵珏可能是气自己宁愿把吱吱放在保安室也不肯找他帮忙,可能是气自己大冷天骑着电瓶车跑过来也不肯麻烦他,也可能是气俩人明明正在吵架,自己还要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将人推开。 “你停一下车!” 林逾静突然扒住车门扶手,罗祐在路边缓缓停了车,只见林逾静风一般地冲了下去,路边接口的小摊上边,一个穿灰色毛衣外套的年轻男生坐在塑料圆凳上边和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他在看见林逾静的一瞬间就萎了,林逾静揣着手:“我刚刚还担心你填那地址是假的呢,结果没想到就让我在路边逮住了。” 小哥颤巍巍从包里掏出已经关机的手机,双手举在头顶作了个求饶的手势:“老板,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您绕了我呗。” 林逾静接过手机放兜里,踹他凳子一脚道:“身份证复印件也是假的吧,你到底多少岁?” 第83章 两个三十岁的成年人一番盘问,原来是个十七岁的职校男生,拿着ps过的身份证来他们店,想着实习期干上一两天随便顺点东西就走人。 林逾静没心软,把人拎到学校讨要说法,家长带着小孩一通鞠躬赔罪,总归没什么损失,俩人没等处理结果没出来前就离开了。 “啧,什么时候弄的?” 低头一看,林逾静手背不知道上哪划条口子,他想了想:“可能是刚刚下车时动作太猛被树枝划了,小问题。” 罗祐说他不省心,末了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现在和赵珏还在冷战?” “什么叫冷战?”林逾静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回道:“也不算冷战吧,就是正常交流,但我感觉他态度很奇怪。” “你俩后来聊这问题了吗?” 林逾静:“要是聊了也不至于现在还尬着。” 他声音里难掩失落,以前不懂恋爱剧里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怎么能扯四十集,现在落到自己身上了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张一张嘴那么容易的。 有些事一旦过了生效期,再度开口就变得生硬艰涩,林逾静碰到手背上那条溢出血珠的口子,嘶一声道:“我今晚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汽车泊到店前的停车区域,罗祐努努嘴:“不用等今晚,人来了。” 视线一抬,穿深色外套的男人站在枝条柔软的黄金柳旁边一动不动地立着,看见罗祐汽车的瞬间,赵珏疾步冲了上来,林逾静还傻着,驾驶座的罗祐替他降下车窗。 赵珏一手扣住车顶,埋着脑袋问林逾静:“手划伤了,伤哪儿了?” 车窗一开,赵珏身上的寒意直逼林逾静脑门,薄荷味的冷香让林逾静打了个激灵,赵珏揉了揉他脸颊,柔声道:“罗祐说你被树枝划了条口子,告诉我伤哪儿了?” 他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林逾静看了一眼罗祐,对方识趣地溜下了车,一时间车里车外,二人隔着一道空缺的窗户对视。 缓缓抬起自己手背上快结疤的小口子,赵珏松了口气,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他抽出纸巾替林逾静擦去上边残留的血污,说道:“等会儿去买个创可贴给你贴上。” 林逾静嗯了一声,他拿手指钩住赵珏的手指,恃宠而骄道:“赵珏,下次能不能不要甩脸色给我看。” “我的错,下次不会了。”赵珏认真地点头,其实那天后他一直很后悔,不该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该曲解他的好意。 他那样真诚,林逾静心蓦地一软,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也有错,不该一直拒绝你的好意,我是一次谈恋爱,你以后能不能好好教教我?” 赵珏攥紧他手指,喉结上下一滚,说道:“好。” 林逾静:“其实就是一条小口子。” 赵珏替他贴上创可贴,闻言敲了敲林逾静脑袋说道:“小口子就不痛了?自己爱惜身体。” 林逾静唇角一勾,明晃晃的眼睛盯着赵珏瞧,赵珏心里突地一疼,他问道:“很久之前我在路边遇见你,你说摔了,当时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林逾静恍惚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之前不是去接吱吱吗…..下公交的时候太急,被穿插过去的三轮车撞了。” 手上动作一紧,林逾静揉开赵珏锁成一团的眉心:“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赵珏早在某一刻认识到,林逾静是吃了很多苦走到现在的,他旁观过林逾静的狼狈时刻,因为他满脸血迹心生同情。 可那时候没有爱,更不会心疼。 他惋惜自己出现得太晚,爱意降临得太迟,以至于要让林逾静一个人站在冷风中受苦受累那么久。 “对不起。” 林逾静好像懂他这三个字里包含着什么意思,他如释重负地一笑,拿双手托住赵珏的脸,趁四下无人时仰头碰了碰他冰冷的唇瓣:“赵珏,谢谢你。” 只有深刻的爱才会令人反省,他们在爱情里扮演着并不完美的角色,但好在他们能时时刻刻体会对方的难处。 只要双方都愿意默契地退步,故事就永远不会有结尾的那天。 第46章 “赵珏,你客厅里那堆箱子是什么?” 平日里冷清的房子热闹得有些可怕,外边的林吱吱穿着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耿展鹏拽着罗祐对角落里的几个纸箱子发表意见,而最吵的厨房则一直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声和热油下锅的滋滋声。 赵珏没空搭理耿展鹏的问题,他穿着一件红色围裙在林逾静的指导下炒菜,随着湿淋淋的青菜溅起油滴,厨房小白赵珏举起锅铲捏住了林逾静的耳朵:“草,好烫。” 调小了抽油烟机的功率,林逾静不忍再看,无奈道:“赵珏…..要不还是我来吧。” 反大男子主义者·赵珏拒绝了这个提议,他隔着老远伸个胳膊翻炒锅里的东西,抗议道:“我绝对不是那种让老婆一个人呆在厨房幸苦做饭的人。” 他最近老拿这个称呼调侃自己,搁平时林逾静多少得闹个大红脸,可此刻他看着一旁处理好的生冷食材,有些担心外面的人下午两点前能不能吃上这顿饭。 “爸爸,赵老师,我可以吃一颗玉米糖吗?” 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边装着一堆玉米糖,林逾静看了一眼,问赵珏:“你怎么又买这么多糖给她吃?” 第84章 “大人冤枉,”赵珏指着那盒子坏笑道:“里边有你的份,我妈前两天拿给我的。” 林逾静身体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再三确认赵珏不是玩笑后疑惑道:“阿姨怎么会…..” “怎么不会了,你这么好,她看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这话林逾静肯定不信,他还想再说什么,门框边的林吱吱正眼巴巴的望着他俩,林逾静摸了摸她的头:“宝贝,可以吃一颗,去吧。” “谢谢爸爸!”小朋友捧着盒子跑了,赵珏突然凑过来,他鼻尖碰上林逾静脸侧,俩人贴得很紧,“也叫我一声宝贝呗?” “你菜快糊了,赵珏。” 林逾静才不吃他这套,拿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下午一点前我要是还没吃上饭,今晚就带着小丫头回家。” 赵珏好不容易把人哄过来住几天,一听这话手一抖,锅铲往林逾静手里一塞,一只手恭敬地作了个“请”的手势:“我觉得我可能实在没什么做饭的天分,还是你来吧。” 他说完把脖子上挂着的围裙扯下来,站在林逾静背后替他系上,这动作像把人抱在怀中,林逾静翻炒了几下锅里的菜,突然说道:“赵珏,小冯年底结婚,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不?” “行啊,那我们礼金怎么送,分开还是一起?”他挑眉,说道:“要是分开送我就不去了。” 林逾静把调料瓶放回原位,笑道:“当然是算一起了。” 这话一出来赵珏就美了,像树袋熊一样趴在林逾静肩膀上,“你也叫我一声宝贝呗。” 外边还有罗祐和耿展鹏的说话声,林逾静实在叫不出来,只能偏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晚上再叫,好不好?” 赵珏满意了,他想到自己抽屉里的东西,暗示道:“我房间隔音好,而且买了东西,我们今晚……” 一拳敲在赵珏胸口上,林逾静觉得自己和赵珏的脸皮不在一个维度,他推了一把赵珏:“出去,别在这里烦人。” 他这反应妥妥的害羞了,赵珏也不戳穿,后退一步小声说道:“上次不是让我教你谈恋爱吗?我今晚身体力行地给你解释一下什么叫谈恋爱。” 撂完这话,赵珏赶在人发飙之前跑出了厨房,好家伙,阳台上两个大男人正拿着喷壶对他的富贵蕨喷喷洒洒,赵珏过去一把抢过喷水壶:“这是林逾静送我的,你俩别给我浇烂根了。” 他一脸趾高气扬,给耿展鹏气得想上去踹两脚,罗祐拉住他,呵呵道:“我办公室里还有小静送的仙人球和荷兰花,你这算什么?” 耿展鹏不甘落后,高抬下巴说道:“林逾静还给我送过保温杯,你有吗?” 赵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饭菜摆上桌时也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送走罗祐和耿展鹏后,林逾静站在旁边问他:“你怎么一直苦着个脸?” 小姑娘在认真看电视,赵珏在柜子后抓住林逾静的手:“我也想要仙人球和荷兰花,你给不给我买?” 什么鬼问题,林逾静拿手背贴贴他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烧啊?” 眼看赵珏眉毛锁得更厉害,林逾静才揉揉他脸,笑道:“仙人球和荷兰花给你买,再附赠一个保温杯,要吗?” 赵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点了点头,又听林逾静问道:“你不是说自己一年四季只喝常温矿泉水吗?怎么又愿意要保温杯了?” 他是明知故问,赵珏伸着脖子为自己辩解,“年龄到了,想喝点热的养生不行?” “当然可以,你的自由。”林逾静亲他一口,赵珏当然不满意这蜻蜓点水的一吻,他搂住林逾静的腰将人抵在柜子上,窗格里的装饰品丁零当啷一晃,赵珏深入林逾静的世界攻城掠池。 等到林逾静呼吸不过来,双手握成拳抵住赵珏肩膀才把人推开,赵珏拿拇指擦去他唇角的水渍,林逾静被他侵占性极强的目光看得一悸,在赵珏又要俯身贴上来之前小声求饶道:“小朋友还在做作业,等到今晚再来好不好?” 赵珏舔舔下唇,“今晚可就不是亲一亲这么简单了?” 林逾静费劲地点了点头,他握紧赵珏肩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你过来?” 他脸颊因为憋气泛红,眼下的睫毛一扇一扇,落在赵珏心上留下软软的痕迹,不再忙于兼职后林逾静总算长了点肉,原本瘦削得有些过分的脸颊有了肉感,三十岁未经人事的男人强装镇定,攥紧的手指却说明了他内心的慌乱与迷茫。 赵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形容词,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林逾静很可爱。 赵珏放开搂住他腰肢的手,扣紧林逾静的手,沙哑着嗓子回道:“好,我先去辅导小丫头作业。” 原本空荡荡的瓷砖地面摆着几个箱子,赵珏把小丫头叫过来,小的蹲在一边看大的拆箱子,粉红色与实木板被拆分出来,没过一会儿,一张可升降的多功能实木书桌被赵珏组装出来。 “吱吱,上次不是说趴桌子上久了腰酸吗?” 林吱吱眼睛微睁,握着林逾静的手不敢置信地说道:“赵老师,这是给吱吱的吗?” 得到赵珏肯定的点头后小丫头抱着他脖子亲了一口,大声道:“谢谢赵老师!” 一大一小俩人选定了客厅的空位,把桌子安置在了阳台的侧边,林逾静将地上散落的纸箱一一收起,看着赵珏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第85章 “买了好久了,你们之前一直没过来,我就一直没组装。”赵珏拿帕子擦干净桌面,敲了敲书桌邀功似地看向林逾静:“怎么样,颜色还不错吧?” 林逾静点了点头,小姑娘兴奋地坐上了小椅子靠在学习桌前写作业,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林逾静心里一酸,眼眶微红,他掩饰性地转身将那些纸板当作垃圾折叠在玄关处。 殊不知赵珏紧跟在身后,猝不及防被人抱住,赵珏低声道:“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摇了摇头,林逾静脑袋埋进他颈窝,赵珏感到肌肤贴上一股湿润的热意,林逾静的睫毛一扫一扫,落下湿热的痒意,他声音闷闷的,将那些哽咽强硬地咽下去,“没有,是你太好了。” “我带着吱吱住过自建的平房,没有瓷砖,为了防止天花板上的瓦砾掉下来会铺一层红色的塑料膜,那里环境并不好,一到冬天就潮湿阴冷。” “后来生活好一点了,我又带她搬进了城中村的自建房,再后来就是你去过的筒子楼,房间面积不大,塞一些基本的家具已经是极限,大多数时候小丫头只能在小小的餐桌和茶几上完成作业,我也习惯了,竟然从来没想过要给她买一张书桌。” 小姑娘从来没对他提过要求,林逾静再是心细也没法面面俱到,今天看见小孩子为了一张书桌兴奋成那样,林逾静愈发觉得亏欠,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让小姑娘从小就生活在充裕的物质生活中:“有时候会觉得,小孩子跟着我是不是吃了太多苦。” “傻瓜,怎么会这样想?”赵珏宽厚的手掌从林逾静发旋抚过,一路沿着他后颈落到脊柱的位置,他低头亲了亲林逾静耳朵,宽慰道:“我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做生意,他们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多到根本用不完,你说我物质足够充裕吧,但我快乐吗?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快乐,因为一个人放假回家时也会觉得孤独。” “知道我为什么对吱吱这么好吗?” 林逾静眼中有泪花闪烁,他抱紧了赵珏的腰摇头,只听赵珏说道:“她是个很乖的小孩子,你说你的人生会永远为她留出一部分位置,我深思熟虑过,对她好最主要是因为我爱你。” 腰上的力量一下收紧,赵珏拍了拍林逾静的背,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继续说道:“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小丫头身上寄托了我对亲情的向往,虽然我并不觉得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是什么特别难过的事,但看见小丫头时还是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因为我没有在足够的爱与陪伴中长大,所以想尽力在小孩子身上去弥补年少的遗憾。” “从前小丫头只有你一个人在照顾,但是以后我们就是两个人了,我总会替你弥补那些做得不够完美的地方,所以不要因为这个难过好吗?”林逾静点了点头,赵珏吻住他,几秒后,缓缓说道:“还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你真的已经做得特别特别好了,不要怀疑自己,永远不要。” “好。” 俩人站在玄关悄悄咪咪地交换了一个漫长的深吻,直到林逾静双腿发软,红着脸喘不过气,赵珏才退开:“走吧,我估计你闺女这会儿已经在摆小棒算乘法了。” 林逾静嘴唇微肿,红润的脸上漾起一个愉悦的笑来,“我觉得她更可能在草稿纸上画圈圈。” 小丫头的数学不知道到底遗传了谁,一则乘法口诀从暑假背到学期末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背下来,遇到简单的计算题她选择摆小棒或者在纸上画出圈圈来挨个数到底等于多少。 两人相视一笑,在离开玄关遮挡柜那一刻松开了交握的手。 第47章 “爸爸,赵老师,你们刚刚是去吃辣椒了吗?”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神把林逾静看得无地自容,他把赵珏推到前面,对方走到小姑娘身边去,看着她桌上散作一团的草稿纸回答道:“对啊,赵老师买了一瓶做菜用的红辣椒,小孩子吃了会肚子疼,所以吱吱不能吃哦。” 小姑娘点点头,赵珏接过林逾静手机,翻开家长群的消息细数道:“听写单元词汇……完成一张数学卷子……吱吱做了哪些?” 小丫头递上来一张卷子,赵珏打开搜题软件,一题一题地检查了起来。 他拿着铅笔将错误的地方一个个圈出来,林逾静看他模样费劲,拨了拨他的头发:“要不我来吧,她们这些题我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赵珏摇头,继续看着卷子,当着小孩子的面说道:“算了,我今晚可不想见到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哈哈哈…..”小丫头捏着笔笑出了声,她嘟嘟嘴,拉拉林逾静的手说道:“爸爸,就让赵老师帮我改吧,他不会生气。” 都说辅导孩子是所有家长原形毕露的开始,这话完全没有任何夸张,林逾静觉得自己算是个耐心和脾气都顶好的人,可就连他这种性格对上林吱吱的作业辅导也会被气得暴躁起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仅林吱吱害怕,一旁的赵珏也跟着在这种低气压下战战兢兢地说话做事。 相比之下,赵珏的承受能力明显比林逾静高一个档次,毕竟他最多在辅导完作业后憔悴一两个小时:“我怕有的人到时候被气得睡不着觉。” 这俩人一唱一和,林逾静无奈一笑,蹲在旁边的小书架上找了本连环漫画躺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第86章 终于辅导完林吱吱的作业,赵珏伸了个懒腰,林吱吱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说什么,赵珏突然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原来连环漫画盖在了林逾静胸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 “爸爸睡着了,我们要把他叫起来吗?” 林吱吱猫着腰小声问道,赵珏摇了摇头,“没事,让他多睡会儿。” 林逾静一觉睡到天色黑沉,坐起身来时毛毯从腰间滑落到地上,他将毯子拎起来,客厅只亮着几盏壁灯,厨房亮着,林逾静推开门,赵珏有些笨拙地清理着桌上剩下的果核,听见响动,他回头一看:“醒了?” “嗯……”林逾静还朦胧着,下意识抱住赵珏的腰,脑袋埋在他肩膀上问道:“在做什么呢?” 只见赵珏掀开盖子,炖盅里泡着白色梨块和大枣枸杞,一白一红配着甜丝丝的香沁勾得林逾静咽了咽口水,他看着赵珏,对方取来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大半杯雪梨水进去:“睡醒后喝点甜甜的热饮心情会好点,暖暖胃也行。” 林逾静像双手将杯子捧在手心里,抿了一口赞叹道:“好喝。” 说完他举起杯子递给赵珏,对方顺着林逾静的手喝下小半口,得意洋洋道:“我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这次林逾静没有反驳他,暮秋的气温冷得贴近肌肤,俩人在亮着白炽灯的厨房里一人一口喝干净了杯里的雪梨水,甜甜的热饮灌入心头,缓解了林逾静从梦里抽身后短暂的空虚感。 赵珏将炖盅里剩下的雪梨水倒出来放进冰箱,嘴里念念有词道:“剩下这点明天早上留给你和小姑娘一人一杯。” 林逾静靠在大理石砌成的料理台边,望着赵珏问道:“你不喜欢喝吗?” 他轻声一笑,一双手勾住林逾静细瘦的腰,“小丫头最近换季了有点感冒,给她炖冰糖雪梨润润嗓,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留一份吗?” 林逾静瞪大疑惑的双眼,诚实地摇了摇头,“唔…..” 林逾静尾骨抵住冰冷的大理石,赵珏在林逾静耳边低声说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很快,赵珏身体力行的为林逾静诠释了什么叫谈恋爱。 入夜,清辉顺着窗帘的缝隙洒在微红的云朵与亮晶晶的汗水上边,泪水顺着眼眶缓缓滑落,一滴一滴砸进柔软的棉被中,最终催生出稚嫩的绿芽。 两朵柔顺又坚硬的花枝依赖在一处,摇晃、缠绕、直至随风融为一体。 “混蛋…..赵珏…..” 更多的辱骂声被湿淋淋的爱意吞没在夜里,林逾静终于看清了赵珏每一寸轮廓与线条,在纵情声色的这一刻,他们终于完整的托付了彼此。 第二日一早,林逾静崩溃地看着镜中人红肿的眼睛,略带嗔怒地抓住赵珏作乱的手:“这…..可怎么办呀?” 他的声音像一把破损的锯刀划拉过粗壮的树干,发出嘶哑的难鸣声。 “不着急。”赵珏亲了亲他的眼睛,从外边摸出两个冰袋敷在林逾静眼睛上,他轻柔的触碰过对方红肿的眼周,言语间略带宠溺的笑意:“怎么这么爱哭?” 林逾静嘴唇动了动,赵珏看出那是一个骂人的词汇,他无奈地摇摇头:“下次少在床上说脏话,知道么?” “……”林逾静一开始痛得差点咽气,现在想来都还觉得惊心,听了赵珏的话,他在心中暗自想道:下次该骂还得骂。 这点小心思被赵珏轻松看透,他空出一只手将林逾静的嘴巴捏成鸭嘴形状,“啪”手背被拍上一个鲜明的红印,赵珏靠在林逾静耳朵边吹了口气,在林逾静撒泼之前恢复原来的距离说道:“你要骂我也行,反正你越骂我越兴奋,自己看着办吧。” 禽兽两个字被林逾静咽进喉间,他挣开赵珏的手,自己举着两个冰袋揉了揉眼睛。 赵珏小腿被人踢了一脚,林逾静发号施令一般朝他说道:“饿了,想吃小米粥。” “喳,小的马上去办。” 赵珏觉得自己就差手臂上搭个白色拂尘,从此他就是林逾静的贴身大太监,他说东自己绝不往西边看一眼。 热腾腾的小米粥被端上桌,附带三个小菜和两杯刚热好的雪梨水,当然,除了雪梨水是赵珏自制外,餐桌上的其他东西全是赵珏刚点的外卖。 小丫头被食物的香气诱惑,揉着眼睛上了餐桌,而林逾静则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上的两个冰袋,他走路的姿势略显别扭,实木凳子又凉又硬,权衡再三,林逾静干脆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 赵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进了趟里屋,左右手各拿一个垫子,“吱吱,这凳子太凉,赵老师给你加个垫子。” 小丫头乖乖地放下手里的勺子站起来,赵珏又把另一个垫子放在一边的空凳子上,做完这一切,林逾静才慢腾腾地起身坐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还不忘瞪了一眼对面的罪魁祸首,赵珏讨好地给他递了个杯子过去,林逾静嗓子干疼,看见这杯雪梨水总算明白了赵珏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泄恨似地将杯里的甜水一饮而尽,赵珏面上仍然带着笑,只不过这里边掺了多少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 “爸爸,我们要在赵老师这里玩多久啊?” 林吱吱丝毫没察觉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晃着脑袋,好奇地发问。 “咳咳…..”林逾静愣是干咳好一阵子才让自己的嗓子稍微好受了一点,他问道:“怎么了,在赵老师这呆得不习惯,想早点回家?” 第87章 赵珏手一紧,打断林逾静的话,反驳道:“什么叫想回家,我这儿什么都有,从此以后就是你俩的第二个家。” 林吱吱咧嘴笑道:“我喜欢赵老师家,但是这里没有小胖鸟,我们下次可以把小胖鸟一起带过来吗?” 这个回答让赵珏把心放回肚子里,他知道小胖鸟就是林吱吱床头的小夜灯,赵珏拍了拍脑袋,调出手机购物页面:“来,赵老师再给你买新的,到时候别说什么小胖鸟,就是小红鸟小绿鸟也给你整来,我再给你床头装个小吊灯……” 他手指在屏幕上操纵几下,当着林逾静与小姑娘的面哐哐下单两盏造型别致的小夜灯。 林逾静一会儿没看,他已经带着林吱吱选上了儿童床,大有要将客房改成林吱吱专属公主房的操作:“赵珏,你家客房以后不住人了是不是?” 被点名的男人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这附近到处都是酒店,难道非得住小姑娘房间?” 小丫头被赵老师雷厉风行的作风吓得一愣一愣的,林逾静拍了拍赵珏脑袋:“你爸妈他们过来发现你把房间搞成这样了怎么解释?” 赵珏抬头,一脸惊讶:“这事我没跟你说过吗?” 林逾静心里漏一拍,他把客厅的电视打开,嘱托小姑娘一个人看会电视,拉着赵珏进了房间。 听赵珏讲了回家出柜的经过,林逾静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后怕:“要是他们知道了要我们分手,你想没想过怎么办?” 他当初出柜时带来的教训太过惨烈,以至于林逾静不敢相信赵珏的家人会如此轻飘飘地揭过此事,但赵珏握住了他的手,风轻云淡地说道:“除非你移情别恋把我甩了,不然我们不可能分手。”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林逾静被赵珏这番话搞得哭笑不得,他拿手指着自己反问:“我移情别恋?” “我还没你恋爱经验丰富,你……” 恋爱里最怕一方经验丰富而另一方没经验,赵珏生怕他聊起这个吃醋,将林逾静搂进怀中,抵着墙亲他脖颈处白嫩的细肉,颤栗攀上林逾静后背,他鼻息间溢出一声轻哼:“赵珏,你是狗吗?” 不老实的手隔着衣服在林逾静身上毫无章法的乱摸,林逾静往后一缩,牵扯了腰上酸痛的肌肉,吃痛地啊了一声。 赵珏瞬间停住动作,紧张地说道:“我没咬人!” 林逾静当然知道他没咬,他有些崩溃地捂住脸:“我腰疼!” 他脸色爆红,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把自己整个人挂在赵珏身上,表情有些呆滞的赵珏掌心打转,揉过他酸痛的腰间肌肉,好半晌,赵珏胸膛上下起伏,拥着人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可爱?林逾静。” 被说可爱的某人:“…….” 第48章 “妈,你中午多煮点饭呗,赵珏要来。” 林逾静背着个泛黄的小竹篓搭话,林母顿了一下,没回话,但掀开米槽的盖子多舀了一桶米在水瓢里,林逾静牵着吱吱的手,父女俩对视一笑,迈着步子跑开了。 “爸爸,你快一点!” 小丫头穿着喜庆的红棉袄,站在岔路口的大石头上边,林逾静把背上的竹篓放在地上,远山的青松被缭缭烟雾笼罩,浑浊的白色与青色在冷气中勾缠成一体:“爸爸,你快看!有气球!” 小冯明早要接新娘回家,村里的沥青路两旁用细细的斑竹杆插着彩色的气球,气球迎风飘荡,为单调的乡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正午的太阳渐渐高挂,山间的雾凇暂时退去,一辆黑色大g从半山腰的小路中冒出头来,等候多时的林吱吱高举双手,“赵老师!我们在这里!” 汽车缓缓停在路边,驾驶座的门打开,赵珏长腿落在地上,快步上前抱起了林吱吱,小姑娘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笑道:“赵老师,你可算来了,我和爸爸等了好久。” 赵珏看向一旁的林逾静,摸了摸他的手:“不是让你们在家里等我吗?” 林逾静侧身指了指旁边的小竹篓:“小冯家在装饰新房,他怕明天门前的柿子树果子掉下来砸到人,让我们去摘。” 小冯家地处高位,从大门往下一路上种着几十颗果树,最里边是枝叶枯朽的桃树和核桃树,最外边的院子周围则弯弯曲曲种着通红的柿子树,这树长得十分高,林逾静上小冯家找了个铁钩,小丫头抱着竹篓接,赵珏负责把树枝钩下来,林逾静则挑着一个又一个红得正旺的果子丢进竹篓里。 “来,看镜头!” 过来帮忙布置场景的罗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部相机,林逾静、赵珏和林吱吱听见喊声同时回头看去,咔擦一声,寂寥冬日,万物沉眠,红彤彤的果树下,三个人的身影被定格在一个幸福的瞬间。 房间里的人涌出来,身穿正装的小冯走上来散烟,他和赵珏早就见过,这会儿也不生疏,极其上道地喊:“赵哥,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赵珏接过他的烟,夹在手里拒绝了点火,他摆摆手:“最近在戒烟。” 小冯面露惊讶,林逾静也疑惑了一下,据他所知,赵珏烟瘾不大,但随时都得揣一包在身上,偶尔就得来一根派遣心情,等到小冯离开,林逾静歪头问道:“怎么开始戒烟了?” “前两天刚做的决定。” 他们一共摘了十几个果子,小姑娘有些吃力的抱着背篓,赵珏接过,提起上边的麻绳背起来:“我表姐几个月前生了小孩,全家老爷们要抽烟都得去楼道间呆着,抽完了才准进屋。” 第88章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家里以后也得多个小姑娘了,总不好让她和她爹一起抽我的二手烟吧?” 林逾静在背地里轻轻挠了挠赵珏的手心:“凡事不必勉强,要是真戒不掉允许你上门口去抽。” 赵珏没回答,将林吱吱抱起来:“吱吱,回去吃饭了,咱们明天再来看新娘子好不好?” “好!” 林吱吱睁大眼睛,举起小小的拳头,她坐在赵珏怀里高兴地说道:“明天吱吱一定要拿好多好多红包!” 红双喜贴了一路,整个小村庄一片喜气洋洋,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飘起鹅毛一般的絮状物,林逾静伸出手一接,掌心里的雪花瞬间融化:“下雪了?” 道路上没什么人,赵珏牵住他冻得通红的手,同他一起仰头望天,感慨道:“是啊,竟然下雪了。” 林逾静回握他,彼此的体温架起互相传递的桥梁,其中一人加快了脚步,另一人随后快步跟上,三个人穿过纷纷洒洒的白色雪花,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夜晚,桌子上出现了一道新奇的菜品——珍珠丸子。 糯米得浸泡五小时以上沥干水分,猪肉打成肉糜,胡萝卜与藕切成丁揉碎在一起拌匀,肉馅团成大小均匀的丸子,然后裹上糯米大火蒸制出来的菜。 工序不算特别复杂,但林家历年来的年夜饭没有这个菜品。 唯一不同的是,赵珏上次回林家换灯泡时曾提过一嘴这个菜名。 一直以来,老两口的房里都安着两块钱一个白炽灯,小小的灯泡负担不起照亮堂屋的使命,一到晚上,灯光昏昏暗暗,林逾静从小就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倒是赵珏第二次陪他回乡时带了一车灯具,他亲自上阵替老两口拆掉了节能的白炽灯,取而代之的是两根长长的led灯管,一左一右,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无比。 与此同时,他还在屋檐下立了盏一米高的大路灯,说是林父晚上坐在院子里编篾条太伤眼,这灯方便移动,亮度管够,完美解决了老人晚上看不清手上动作的难题。 这几个月他又陆陆续续往林家老屋添了好几样电器,林母劝也劝不住,整得原本看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的林父现在见了他都懒得骂人了。 “诶,阿姨这道珍珠丸子做得真不错,您幸苦了。” 赵珏双手举着杯弯腰和林母的饮料杯碰了一下,这番举动惹得主位上的林父冷哼一声,评价道:“净会溜须拍马。” 赵珏背对他朝林逾静挑挑眉,林逾静暗笑,替俩人斟满酒,赵珏又转身去碰林父的杯去了,小老头一开始把自己的小酒杯护得很紧,一双手圈着杯口死活不让赵珏碰。 林母:“小赵,你春节来这儿过,父母同意吗?”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赵珏意有所指地看向林逾静,声调里带着愉悦,“但我跟他们说是来林逾静家里过年,最后让我初二前回去就成。” 饭桌上短暂沉默,好在有赵珏插科打诨,小老头最后总算不再护着他杯子了,赵珏逮着机会和他碰了碰杯:“新年快乐!” 屋外有烟花炸起升空的响声,院子被灯光映亮,林吱吱双手捧着饮料杯,碰上他赵老师的杯子,大声说道:“新年快乐!祝爷爷奶奶和爸爸还有赵老师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一顿年夜饭吃得有滋有味,小丫头和其他小朋友忙着用燃烧过的烟花筒点蜡油烧火,老太太全程跟在孙女后边声称玩火要尿床。 林逾静和赵珏穿着同款羽绒服出了门,家家户户亮着灯光,乡间的路被头顶源源不断的烟花照得大亮,细小的雪花落在赵珏微长的额前发丝上,林逾静踮着脚替他理了理头发。 俩人一路踱步到屋后坡路上的松树下边,林逾静的手被赵珏牵着揣进他兜里,两个人站在高处看烟火像流星一样从下往上蹦起,劈里啪啦一炸,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光雨落在夜空中。 “我是不是没详细给你描述过,当初我出柜的情景有多惨烈?” 赵珏握紧了他的手,林逾静把脑袋靠在他肩上,瀑布似的烟花还在夜幕中倾泻而下,那么热闹,那么璀璨,驱散了本该属于冬日的冷清与寂寥。 谈起那个除夕的前因后果,林逾静总算不再觉得痛苦,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往事已成往事,“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带着喜欢的人回家过年,能和他站在当初那株流过泪的松树下又谈起过往。” “赵珏,如果是你,会觉得父亲的断腿全是我的错吗?” 雪开始下得大了,赵珏看着他,“宝贝,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与错之分呢,我想你早就有答案了对吗?” 确实,如果林逾静将那些过错全部归咎于自己,那么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咻”——“砰” 爆炸的烟花点亮了林逾静的轮廓,赵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的理智与感性统统站在你身侧,如果你非要问我,那我只能说,你很好,你没有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林逾静呼出一口冷气,鼻尖贴上赵珏的鼻尖,他轻轻踮脚,同赵珏接了一个毫无情欲的吻,那样纯粹、那样浪漫,驱散冬日的寒冷,在如针的绿松下,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也在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下。 十八岁那年因为父亲谎报分数的遗憾已经成为永恒,但那个夜晚的痛苦早被雪花埋在冻土中,等到来年春成为了滋润树根的丰厚肥料。 第89章 遇见赵珏绝不是林逾静人生的终点,他们是两条奔腾的河流,在某一个分岔路口相遇,终于在长年累月的努力下侵蚀掉阻隔的滩涂,从此汇聚成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奔向人生的下一个起点。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