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把》 第1章 《深情把戏》作者:东哑巴【完结】 文案: 分开五年后撞见旧情人睡觉还抱着我的外套 - 林北生与旧情人周青先重逢在七月末下雨的夜晚。 周青先和这场雨一样,猛烈、潮湿、突如其来。 五年前诀别那天,两人撕破脸皮,相互折磨着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五年后再见面,周青先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坐在床边,指着自己后颈渗血的牙印,告诉他:“下次轻点。” - 漂亮、精致,比任何omega都要妩媚撩人,这是林北生第一次遇到周青先时产生的念头。 在槐安巷十八号的别墅里,他躺在周青先身边,常常会想两个问题。 一个是:这次他会什么时候走; 另一个是:该怎么让他留下来。 英俊、野性,比所有alpha都要强壮凶狠,这是周青先第一次看见林北生时涌起的想法。 在仲夏夜失而复得的朦胧夜晚,他看着林北生的睡颜,永远只会想两个事情。 一个是:我要怎么才能让他多爱我一点。 另一个是:以前温柔的前男友,为什么现在动作会这么凶? - 林北生一直认为,周青先随心所欲、无情无义,对所有感情都冷淡无比。 因此他也从不把这段关系当真。 直到他在对方家里找到了自己的高中校服外套,且皱皱巴巴,早已染上周青先的味道。 - 林北生(攻)x周青先(受) 稳重靠谱护短攻x深情纨绔美人受 酸甜口,双beta,求标记而不得 标签:破镜重圆、双向暗恋、酸甜、情有独钟、he、虐恋、狗血、abo、追夫 第1章 “下次轻点。” 林北生的头很痛。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几乎已经到断片的地步,醒来时头疼欲裂。 比这更糟糕是他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一丝不挂、不着片缕。 手机和衣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内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其他人留下来的物件。 林北生仔细在脑海里挖寻记忆片段,无果后叹气,伸手去够床脚的裤子,宽厚的肩暴露在空气中,背部肌群随着动作收缩,上面抓痕从隐晦到拉长,他没注意到。 这时门口传来轻响,他就着这个动作望过去,一瞬间便愣住了。 七月末的早晨,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水汽,来人气质很好,身姿修长,披着西装外套,内里的衬衫没有扣好,露出雪白的胸膛,和难以忽视的、大片大片的暧昧痕迹。 这人生的也很漂亮,桃花眼向上翘,额头饱满,山根挺鼻尖翘,连唇珠都是饱满圆润的好看。 他的鼻尖和侧边都张了一颗小痣,笑盈盈看过来时抓人得紧,天生一股媚相。 清晨的风扫过他的衣摆,他感觉也是潮湿的,像初冬的第一场雪,是冰冷粘稠的。 一些记忆碎片挤进神经抵达大脑,林北生骤地想起来昨天那个混沌的晚上,雨砸在窗上烦人的声响,周青先用多么滚烫的身体迎合、贴上颈项的唇有多颤抖,还有那双泛红的桃花眼,睫毛被泪润湿,好像在下很小的雨。 林北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是要先客套一番问他什么时候回的槐安湾,还是明知故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做过了。 做完什么时候见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什么?什么时候走? 这些问题止步于唇舌,他一向是没有资格问这些事情的,他可以与周青先可以做最亲密的事情,却不能为对方的生活多问一句细节。 林北生不可抑制地苦笑一下,已经失联五年的前炮友更没有资格。 周青先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是把他所有的动作表情都记录下来,这才露出戏谑的笑容,睫毛鸦羽一般垂下,手指葱段一样细长,连放咖啡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好看到不可思议:“你的衣服忘在前台,我给你拿上来了。” 好家伙,这是有多急,房都还没开上呢就急着搞在一起了。 而周青先却显得多不以为意似的,放下衣服后在桌边坐下,拿着手机一下一下刷着消息,好像与前炮友重逢这事儿比不得一条财经新闻推送重要。 他昨晚有多热情、拥抱有多热烈,表现得像没有林北生就会死去一样,今天又冷淡得不像话,简直就把林北生当做满足性欲的一次性用品。 林北生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张张嘴组织言辞,便看见周青先后颈上的痕迹。 周青先的后颈上纹了一片山茶,从锁骨到肩胛,夸张且灿烂的一大片。 山茶的花蕊在腺体的位置,他明明是个beta,但在花蕊被啃噬时却会颤抖、会失神,小腿会小幅度地痉挛,像是经历了一场标记。 以前林北生很喜欢吻他这个位置,两个beta的结合注定是没办法留下什么的,但只有这样的瞬间,会让他觉得自己拥有过周青先。 而现在,花蕊的位置已经肿胀,连带着周围没有刺青的皮肤都渗血淤青,光是从痕迹上就知道林北生昨晚有多用力。 林北生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点了点自己腺体的位置,试探性地问他:“你这个地方……” 周青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顺着他的视线偏头后这声疑惑便成了嗤笑。 第2章 他似乎就在等着林北生看见这片痕迹,表情变得愉悦,眼尾翘起来,像只得逞的狐狸。 他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把衬衫扣上,指尖被纽扣蹭红,一直系到最上一颗才答话。 且声音轻浮,带着明显的笑意:“这个?你咬的。” 周青先一边说一边走近床边,手指碰上了林北生耳朵,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将林北生的脸往上抬。 ——这绝对不是能让人舒适的姿势,周青先的手指也很冰,攀附上皮肤时像蛇,从颌角向下略过颈项,一寸一寸地占有猎物。 林北生认为自己的血液都在凝固,背部生出一些刺麻痛觉。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的距离近到周青先额前的头发能落在他脸上,毛发扫荡产生诡异的刺激信号。 周青先连在这样的视角里都很漂亮,睫毛长且密,桃花眼里像含了水,情意蜜糖似的缠绵着往下掉,视线只落在林北生眼里。 他就是这样的人,光凭外表就能掩盖自己寡情淡义,只需这么一眼,便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有被多么真切爱过一样。 林北生眯起眼睛,望向周青先色很浅的瞳孔,里面映着自己僵硬的模样。 周青先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取悦到,笑容中掺杂一种餍足的满意感,然后他的手掌突然收紧。 林北生的呼吸猛地卡住,周青先握住了他的喉结,淡色的唇心越靠越近,好像是要向他讨要一个亲吻。 他的喉结在对方微凉的掌心下滑动,像坠落到一半的心脏。 林北生这时候才想要反抗,在发力的前夕周青先的动作止住,停在离他的唇一厘米的地方,随后泄力起身,又是一副坦然自若地模样。 他最后用视线将林北生扫视一通,似乎是确认了自己在林北生身上留下的痕迹,这才舔舔唇心,留恋地蹭了蹭林北生的鬓角,故作暧昧地讲: “下次轻点。” 林北生如遭雷劈。 周青先却心情很好,说完便挥挥手离开,没做其他解释,留下脸色说不上好的林北生独自愣在床上。 林北生用力地抹了把脸,对劈头盖脸的信息量砸得头脑发昏,闭眼又都是周青先那双多情的眼,好一会儿才换上衣服洗漱下楼,逃一样离开这个房间。 民宿老板正在吃早餐,见到他还递过去两枚鸡蛋,揶揄道:“昨晚睡得好不啊?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啊哥都不知道,昨晚才走到楼梯上就又搂又抱的,衣服掉了地上都没工夫拿,好害臊哦。” 林北生尴尬地冲他笑,又是道歉又是感谢,没收下那两枚鸡蛋,只说晚上来请他喝酒。 槐安湾乡风淳朴,民宿老板与林北生相识多年,对林北生的印象一直和稳重靠谱搭边儿,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大半夜带来如胶似漆、看起来情浓意浓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床伴,各取所需的炮友,在双方嘴里都没法提出姓名的晦涩存在。 林北生和老板道完别,脚步往昨晚喝酒的地方走,思绪却止不住地回到楼上去。 下次?下次是什么意思?这种荒唐事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他一向摸不准周青先什么意思,五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从前自己大片大片的真心给周青先当泥土践踏,最后与他闹得也算是个不欢而散的收尾,如今又不清不白地滚到床上,他是怎么做到气定神闲地说出下次、又是怎么做到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林北生念到这里,又晃晃脑袋,心说周青先一直是这样的,他最擅长的应该就是粉饰太平。 眼见着戚环的小酒馆就在门口,林北生便止住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换上一副轻松的脸掀开帘子。 正值周末上午,小酒馆没太多人,就几个老朋友围在吧台,听到动静便都停住了嘴,齐齐往门口看起。 戚环是其中一个女性omega,一见到林北生便啧了下嘴,语气担忧又埋怨:“去哪儿了呀,昨天你说出去抽根烟就见不着人了,魂儿遭什么给勾走啦?” 戚环长相可爱但性格火爆,剪了一头利落短发,平时喜欢抹个大红唇,说话利索得紧。 她年龄明明不算大,但人人都得叫她一声姐,林北生也一样,挠挠脑袋和她打哈哈:“戚姐别怪,昨天喝太多了头晕,走不着路了干脆就先回去躺了。” 他昨天喝得确实不少,还是白的混着啤的来,戚环叉着腰瞪他两眼,也没多刁难,兑了蜂蜜水给他递过去:“以后托人说一声啊,大家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小宋只差没报警去找你。” 林北生答应得快,走到角落坐下,问自己的发小耿旭:“大早上的聊什么呢?” 耿旭和他是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生得瘦黑瘦黑的,跟林北生比起来像个猴儿一样,经常被人笑话是个营养不良的alpha。 “就拆迁那回事儿呗,从昨晚聊到今天了,也没个什么结果来。”耿旭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小脸愁得五官都快缩一块儿了,视线飘忽不定,看就是还有话没说完。 林北生索性把他往角落里带,直接问道:“怎么了?” 耿旭欲言又止,扫了眼又重新回归热闹的人群,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最后才捂住嘴,遮遮掩掩地问他:“你昨天……是不是碰见周青先了?” 七月末的天气升温好慢,早上的风吹不起热气,穿过门帘扫进林北生的胸口,留下空落落的凉意。 第3章 “……嗯。”林北生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答复,“你见到他了?” “我没见到,但我见到你那模样了。”耿旭轻咳一声,像接下来的话多难讲一样。 “你是不知道你成啥样了。”他眉缠得死紧,很是犹豫地望向林北生。 “你那眼睛红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把他吞了一样。” 第2章 “周总,幸会。” 林北生沉默了,端起那杯腻得发慌的蜂蜜水抿了一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耿旭艰难开口,说到一半不知道后面半句怎么接,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不值当的,兄弟。” 周围吵吵闹闹的,把他俩隔开,留下默剧一样仓促的剪影。 林北生放下杯子时表情就已经放松了,拍了拍耿旭的肩,扬扬下巴冲他笑:“知道的,昨天就是酒喝多了。” 林北生这人,一米九二,肩宽腰窄,光是看他站在前头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感觉天塌下来能有他顶着似的。 他五官都生得深邃,眼睛黑亮,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张脸板起来说教时怪吓人,所以平时很爱笑,露出八颗整洁的牙齿,好像啥事儿不往心里去,主打一个亲切待人。 耿旭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操心,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兄弟,林北生心里有没有揣着事儿还是看的清楚。 “林哥,别惦记他了。”耿旭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但还是挠挠脑袋掰碎了跟他讲,“周青先当初把你家里人害成什么样……” 林北生张张嘴,没发出声音,倒是一边的戚环出声打断了他们:“你俩搁角落里嘀咕啥呢,过来和小赵聊聊呗。” 小赵也是从小在槐安湾长大的,最近在一个大企实习,刚进去就跟了槐安湾拆迁的项目,成了小道消息输出的主要港口。 槐安湾这块地处在三环外城乡结合部的交界,最开始是几个乡下人图交通便利在这块儿搭的自建房,后来效仿的人多起来也成了个到大不小的村,一直喊拆迁喊了二十年,但锤子没真敲在钉子上,大家也就听听响,各自都没当真。 最近这回事又闹起来,是前段时间文件发下来要强制让他们搬走,这块地的使用权也给小赵他们企业的老板以高价买掉,看来是要上真家伙了。 “咱这算违规建筑嘛,拿不到赔偿,我之前在公司抱怨临时找不到地方住的时候给我们老板听见了。”他做出一副鬼鬼祟祟的表情,“你猜这么着,这大老板竟然说可以给我们每户都给分一套房子住着!” 现场呼声一片,小赵搓搓鼻子,接着说:“而且今早我还真在这儿遇见老板了,他说他来走访的。” 林北生心中一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周青先早上笑眼盈盈的模样又在脑中浮现。 “这大老板专门从总部过来的,效率就是高啊。”小赵已经喜滋滋地在盘算了,“我寻思着不是得好好展示一下咱风土人情嘛,就约了大老板晚上吃个饭。” 他转头看见林北生,双眼都在放光:“林哥你晚上一块儿来呗,你酒量好,陪这些老板喝高兴了好说话。” 林北生不太想去,昨天醉宿酒还没完全醒,但吧台面前仰头看他的都是一张张期期艾艾的脸,大家在一个地方住了二十来年了,大都知根知底,有钱的早搬了,还留在这儿都基本都是没钱走。 现在能有掉馅饼的事儿,大伙儿都盼着能有人去盼盼风,林北生见这样子便知道自己推脱不了,也就叹口气应了。 “太好了林哥,这事就靠你了。”小赵兴奋地拍拍肩,“咱说不定就不用愁住处了呢。” 林北生心说这事多半没谱,但也没当众扫他的兴,挥挥手没再继续聊这话题了。 他坐下后一摸兜,想起来问:“我手机昨天是不是没拿走呢?” “是,小宋给你拿着了。”戚环擦着杯子随口应了句,“好像还拿着回家了。” 林北生觉得奇怪:“他放你这儿不就好了吗,干嘛拿回家?” “说是昨晚大家都喝得晕乎乎的,担心放酒馆里弄丢。”戚环也跟着笑了下,“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 林北生撑着头想了会儿,没吭声。 晚上林北生听了小赵的吩咐,特地专门换了一身正装去吃饭。 小赵找的酒店算不上什么大台面,但胜在干净味道好,小赵讪笑着把两位老板请进来时,林北生还在不太熟练地整理领带。 他往门口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两位啤酒肚地中海的中年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称不上失落,林北生将这股小小的情绪看作侥幸,小赵说早上遇见走访的老板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周青先。 毕竟他出现的时间正好,理由足够恰当,不然周青先一介纨绔子弟有什么借口再千里迢迢来穷乡僻壤,失联五年的床伴会怎么在堆积回忆和心碎的地方重逢呢。 他们无旧可叙,无话可聊,把任何一个借口往自己身上搭边,林北生都觉得自作多情的地步。 林北生及时止住念头,与两位老板推杯换盏。 他酒量好、说话也上道,没个二十分钟便能让这些个老板喜笑颜开,模糊间听到小赵说他再去接个人,然后门外熙熙攘攘,须臾间传来三声门响。 咚、咚、咚。 第4章 林北生停下了动作。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那三声闷响像是敲上了心口的,是和昨天那场倾盆的雨性质一样的,骤雨来临之前是有浩荡的雷和猛烈的风作为预兆的。 对,预兆、是预兆。 然后林北生抬眼,撞进了周青先那双含了水的眼里。 一种熟悉的既视感蹿过脊骨直达神经,林北生知道这种感觉,周围的景色都在旋转,酒精的气味和消毒水混合,他在五年前第一次与周青先对视时也是这样,隔着人群和吵闹,远远地对视纠缠。 只不过周青先比起以前显得更有城府,眼睛里更露不出什么情绪。 这一眼在林北生的世界里能贯穿整个聒噪的五月,但在周青先看来也就两三秒。 他挂着捉摸不透的笑,在入口处却直勾勾地只望向林北生,眼里一瞬间有晶莹的光闪过,大抵是暖色的顶光带来的错觉,显得他好像很雀跃似的。 周青先很快便错开视线,很有涵养地和其他人解释自己因有会迟到,而早到的那两位老板都齐齐站起来迎接,脸上都是谄媚的笑。 方才一直空着的主位这才有人落座,小赵回到林北生身边替双方介绍:“周总,这位是我兄弟林北生,专门来陪大家喝酒的,林哥,这位是周总。” 周青先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与这两位老板从气质上说就不同,一身亚麻棕灰的西装不见一条褶皱,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是从容优雅的。 他出现在这里,导致林北生都还轮不上给他敬酒,两位秃头老板先一步献殷勤,林北生便侧过来问小赵:“你早上见的是他?” “是呢,好……漂亮是不是?”小赵连连点头,努力找了个形容词,“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早上那太阳一照皮肤跟发着光一样,我看得话都说不顺了。” “还是个beta,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beta。”他一偏头打量林北生,又乐呵呵改了言辞,“以前我是不是也对你说过差不多的话,比a还a,怎么有这么野的beta。” 林北生拿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怪不得说你小子入职做大官呢,说话真顺耳朵。” 小赵就笑,想到了不方便泄露的内容,便凑到林北生耳侧接着讲:“为了这次的拆迁项目,他们还专门在这边开设了子公司。”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指:“那边那俩就是他们子公司的新主管,听说今晚能和大老板有饭局都上赶着来,看把人家巴结成什么样子。” 林北生的视线也跟着他手指头转,从秃头老板再顺着话题一直到他聊到周青先,然后便顿住了。 因为周青先正在看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比在入门那一刻的匆匆一瞥更为漫长,毫无保留地暴露欲望。 他望向林北生的眼神缠绵、深邃,像是想把他捕获住,贪婪地用视线吞噬对方的每一寸皮肤。 这绝对并不是能让人舒适的视线,林北生感觉后背传来绵密的刺麻感,像在身体里溶解了一块泡腾片,五脏六腑都在咕嘟咕嘟叫嚣。 周青先这次没回避,他视线锁定了林北生,以及因说悄悄话而靠得有些近的小赵,如此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瞧,毫无分寸、不懂距离。 然后他那张完美的脸上露出了晦暗的微笑,两道弯眉柳叶一般,眼尾盛满了浅黄色的光。 明明是如此和煦的笑脸,却让两个人后颈都莫名地发凉。 周青先便得逞似的,游刃有余地拖起酒杯,嘴角翘起,远远地敬了林北生一下,说:“又见面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其他人都惊住了。 谁人不知周青先是个笑面虎,猜不透心思的纨绔,一言一行都打上矜贵和倨傲的标签。 林北生又是什么人,临时被拉上饭桌的酒搭子,被推出来陪酒说好话的配角。 他和周青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这种酒局上大老板主动和平头老百姓敬酒,那意图就很明显了。 要么是对他有意思,要么就是旧相识。 霎时间几双眼睛齐齐落在林北生身上,林北生也摸不透周青先是什么意思,不清楚这是要他难堪,还是微妙的提醒。 但是林北生也是明事理的人,善于应付这些场合。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如此定定地回望周青先,随后露出八颗牙齿,爽朗又冷静,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隔空回敬,眼底深邃,字字清晰: “周总,幸会。” 第3章 他都没有和我说晚安 周青先朝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酒。 之后他便没主动和林北生说过话,那句暧昧的发言更像是某种提醒,巧妙地拨弄他与林北生之间那层窗户纸,强迫他转向自己、直视自己,又仅此而已。 林北生也不避讳,大大方方敬酒,酒杯端向周青先的方向时对方便喝,多余的话一句不讲。 他们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比陌生人还要生硬客套,连“近来可好”、“最近在忙什么”这种话都讲不出来。 隔着遥遥人群的一杯酒,应该就是他们能达到最亲密的定位了。 这一顿饭作为一次合作会谈来说已经很好,到差不多九点时结束,小赵送两位醉醺醺的老板上车,周青先的助理早已开好车候在一旁。 周青先喝得不少,但他脸上不显,在走出饭店的路上拉低领带解开两颗扣子,锁骨以下的皮肤红滟发烫,像撒了一大片胭脂。 第5章 他本来精致的头发弄乱了两股,搭在额前,眼尾用夜晚重笔勾勒过,瞳孔里映着绚丽的汽车尾灯,水漉漉的,有一种冰块融化前的漂亮。 他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蛊惑人,也知道林北生一定能看见自己身体的颜色,但几乎是刚解开扣子,林北生便顿住了脚,故意与他保持了距离。 周青先撩拨的动作卡在一半,挂着那张精致的笑脸侧过头去问:“你在躲我?” “怎么会?”林北生视线垂向地面,随口应道,“周总多心了。” 他多过分,嘴里说着谦卑的话,面上却装都懒得装,他以前把周青先当宝贝一样供着,现在却连正眼都不想给。 他选择用这两步路划清两人间的界限,若不是周青先回头,他恐怕能悄无音讯地退出,不声不响地消失。 周青先轻笑一声:“林哥场面话说得好听,糊弄我的时候都不愿意抬头看我一眼?” 这晚闷热,缠绵的风把周青先身上的热度吹到林北生身边,他指尖都是滚烫的,在因等待林北生的反应而兴奋。 他故意用刁钻难听的说辞,企图让林北生生气、让他情绪波动、让他再对自己说一点什么。 说一点什么,什么都好、什么都行,说“把衣服扣好”、“回去喝点热水”、“路上注意安全”或者“有空再见”。 他甚至可以责备周青先为什么拉开衣服钓他,反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质问他为什么装作无辜地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这些都可以、这都无所谓,因为这对周青先来说就都是好的,这样周青先就可以把今晚定义成“美好的晚上”,可以像糖果一样进入他的梦乡。 可是当林北生真正抬眼看他时,周青先便知道自己要失望了。 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空空映着周青先的影子,露不出什么情绪,就是平淡、一眼望穿的平淡。 他对这般刁难的周青先激不起一丝波澜,他甚至不觉得烦躁也不觉得可笑,最后给出的只是中规中矩的、客套到极致的答复:“周总慢走。” 于是那些美好的幻想便落了空,五彩斑斓的糖果变成了泡沫,噼里啪啦地在脑袋里碎掉了。 刚才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冻结,周青先在林北生冷漠的眼里望见自己的倒影,意识到这样的夜晚是无解的。 在没有滋生情爱、也没办法用性交缝补的夜晚,他根本没有打动林北生的理由。 周青先张张嘴,没说出话,心脏像流沙一样向下坠去,这时候才慢腾腾地抬手把扣子系好,领带也打成最完美的形状。 他没有再开口,在自己完全消弥之前转身坐上车走了。 林北生直到他离开才挎下肩,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间。 周青先刚才是什么意思他不难猜到,但他何必再找五年没见的床伴打炮,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旧情难却,还是说谁都可以……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和大老板认识,你们什么关系啊?”他没想通,小赵冲上来打断了思路。 小赵早些年一直在外地读书,不清楚林北生与周青先那些恩怨,酒喝了上脑,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兴高采烈地接着讲:“那这不是很好说话得很,我看他饭桌上对你挺有意思的呀,要不咱顺着他心意去说两句好听的话,一开心了说不定他就给我们住大别墅呢。” 他到底还是初入社会的大学生,看事情单纯得很,林北生撇了他一眼,懒散道:“哪有这么好的事,行不通的。” 小赵不信,还在叽叽歪歪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林北生被吵得头疼,挥挥手打断他:“真别白费功夫了,周青先那人,很难琢磨的。” 而这一头开车的助理,确实和林北生有一样的想法。 他担忧地从后视镜向后望,周青先略显懒散地靠在后座,脸冲着窗户,略过车窗的光影碎片一样从他鼻梁眼角滑过,像要消散在夜里。 助理及时地叫他,谨慎问道:“去哪里呢,周总。” 周青先没回答,助理漫无目的地往前开,多嘴提醒一句:“周总,其实您没必要亲自来跟这个项目的,您应该放更多心在总部和夫人……” 他没说完,下一瞬周青先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与他对上。 一种冰凉黏腻从助理的小腿蹿上,周青先眼里漆黑冰凉,那一眼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到,他好像一具空落落的躯壳。 助理背脊起了一阵冷汗,连忙错开了视线,听见后座的周青先沉默良久后,突然嘀咕一句:“他都没有和我说晚安。” 第4章 狼尾 周青先觉得就是这样的,一定是林北生没有和他说晚安,也没有让他好好休息,所以他一连几晚都睡不好。 但这也没什么大碍,他对失眠带来的痛苦已经从抓狂到麻木,他已经能够习惯在缺乏睡眠的情况下做好工作。 周一下午时小赵来送文件,周青先特意让他留下来喝口热茶。 小赵便畏畏缩缩地坐在会客间,十五分钟后周青先过来,见他局促的模样后轻轻一笑:“不用拘谨,天气热,你忙东忙西累,想你休息休息。” 小赵当然没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知道自己多半是还有别的吩咐才被请进来的,肩绷得更直,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果然,周青先甚至都没和他多寒暄,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的,是你什么人?” 第6章 小赵迷茫地望向他,呆滞地发出一声:“啊?” 他很快反应过来周青先这是在打听林北生。 之后的一串事情便都想清楚了,自己那天早上也就随口组了个饭局,这种金字塔顶端的大老板为什么会赴约,敢情就是奔着林北生来的。 “是我邻居家的大哥。”他立马解释,巴巴地和他介绍,“人很好的呢,脾气好又很靠谱,我那天也是请他帮忙来陪几位老总喝个酒。” 他讲完顿了顿,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节外生枝,但还是补充道:“现在还单身呢,也没听说有喜欢的人。” 下一刻周青先的视线便与他撞在一起。 他的瞳色很浅,面部线条并不硬朗,明明生了柔和亲切的好皮囊,笑着看过来时却让人害怕,有种被当做猎物锁定的危机感。 周青先为眯着眼,拖着下巴思忖片刻,异常认真地揣摩了小赵这句话。 随后他站起身,颔首表示:“文件我收到了,你跟着槐安湾改建的项目好好做,搬迁的事情会给你们个好答复的。” 小赵眼睛一亮,急急地出声留住他:“周总,咱们这个能不能详细聊聊?” “抱歉,我稍后有会,没有时间。”周青先停下脚步,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地告诉他,“不如你告诉林北生,让我单独和他仔细聊聊。” 小赵当晚回去就把这事儿和林北生说了。 这晚戚环不在,林北生帮她管着小酒馆,他一说,几位老住民都觉得有戏。 “你这大老板人还怪好的嘞。”当即便有人乐开了花,“这哪是来做生意的,这是来做慈善的吧。” “什么房子啊,能给我们排在一块儿吗。”旁边的人也搭腔,“那我们这槐安湾几户人还能接着做邻居呢。” “这好像是说改度假村,我感觉会给咱分别墅呢。”小赵很是乐观,“咱争取要排连栋的。” “这事儿都还没个定数呢,就在想做邻居的事儿了呀。”林北生及时打断他们的幻想,“我可没那么大个能耐啊,怎么可能喝个酒的功夫就把这些事都谈准了。” 一群人便坐着打哈哈,这些属于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积极派,听了这话还在起哄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随后一些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味的小声反驳:“那我咂摸着怎么这么别扭呢,这老板还专门点林哥一下……这和什么潜规则包小情有什么区别,而且指不定在给我们画饼呢。” “饼怎么呢,有饼说明有盼头,总比现在等死强啊。”小赵立马给怼回去,又转向林北生,“林哥,你别和我说你一点心思没动过。” 林北生挑眉望他,轻笑一声:“那还真没有。” “别啊哥,你稍微动动心思呗。”小赵往他跟前凑,“你看咱老板条件身材都不算差吧,摆明了是对你有意思,这要是能成,那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啊。” “槐安湾山清水秀的,老树老桥有这么多,我是真舍不得走。”他说,“林哥,就你能救咱们了,你可是大功臣啊。” 林北生眸色深沉,沉默地觑了他一眼。 他莫名其妙地被丢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稀里糊涂地揽了工程,在座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如此付出一样。 小赵把他的沉默看作是有戏,铆足劲了接着讲:“你哪怕和周总吃两顿饭、接触接触呢,你要是实在反感他,咱就当没这回事儿,大家各自找地方去住,我以后就再也不拿这烦你。” “周总,哪个周总?”这时一直在旁边闷声喝酒的耿旭突然开口,“不会是周青先吧?” 小赵意识到有点不对,畏缩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敢接话。 耿旭看他这幅样子便知道自己没猜错,顿时怒上心头,上前去揪住了小赵的衣领:“你他妈在怂恿林北生去找周青先啊?!” “耿哥,你别激动。”小赵不知道他这突然是怎么了,吓得话都说不直溜,“那我这也不是想着为大家好……” “为大家好个卵!为大家好你怎么不自己去舔,就他妈知道喊林北生林北生,怎么的林北生给你又当爹又当妈了?” 小赵一张脸涨得通红:“那大老板点了林哥的名……” “人点林哥的名儿关你什么事,要你这么跟赶花轿一样给两人凑一块儿?”耿旭也没留情面,直接戳穿,“你他妈没钱搬和林北生有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帮你擦屁股?” 小赵的脸上便难看起来,搪塞道:“那哥你说这在座的有几个是有钱的,能走的早都走了,大家二十来年的情义,林哥帮帮忙不过分吧,大家不都是互帮互助走过来的吗。” “你他妈少给我扯这套!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他妈还真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耿旭破口大骂,“好听的理由一堆堆,你在外面读书就学了怎么道德绑架是吧?!” 林北生皱眉打断他:“别说了旭子。” 小赵是真被说中了心思,羞得连脖子都红到要滴血,恶狠狠地发出一声怪叫,眼见着就要和耿旭打起来:“你骂我干什么?你敢说现场这有谁没这么想过,我耿直我往外说,那怎么没见你骂他们……” 林北生从吧台翻出去给他俩拉开,把耿旭塞洗手间里,把小赵往门外带。 “都冷静点儿啊,不给吵了。”林北生声音沉稳,回头冲其他人吩咐,“旭子喝杯凉水静一静,小赵你出来我给你聊聊。” 第7章 耿旭估计是被气着了,在屋内还在骂骂咧咧,被好几个人围着劝才愤愤坐下来拍了掌桌子。 林北生暂时没工夫去管他,把小赵拉到了戚环酒馆的枫杨树下,等他稍微没那么激动了再讲:“耿旭那人脑子轴,说话难听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 小赵显得很窝囊,并不很敢去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隔十来秒要取擦一擦眼角的泪。 “你有自己的心思,但也是为了大家好,这我清楚的。”林北生递了纸巾过去,安慰道,“别担心,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赵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这时候才慌忙着道歉。 “嗯,我知道。”林北生沉声应道,“你这几天压力也大,大热天还到处跑,挺辛苦你了,回去喝点解暑的早点休息,也让阿姨注意身体,别累中暑了。” 他说完停顿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周青先那边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什么?”夜风中飘来一道凛冽的声音。 林北生心头一紧,猛地转头,往声源看去。 只见周青先就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偏着头望向他俩。 他今晚没穿繁琐的西装,也没摆酒桌上假惺惺的笑脸,只套了宽松的短袖和破洞牛仔裤。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接了头发,是和五年前一样的狼尾,发丝堪堪掩住颈侧的山茶花,被风撩起来几缕,慵懒又随性。 与林北生初见时候一模一样。 第5章 讨好我 林北生的眉下意识地蹙紧。 周青先本就生得雌雄莫辨,头发接长之后更有一种妖冶的漂亮,鼻尖小痣若隐若现,像狐狸成了精。 小赵鼻涕糊着眼泪,见到他跟撞了鬼似的,瞪圆了眼睛巴巴叫了一声周总。 周青先直接略过他走到林北生面前,挑起眼皮笑盈盈地问:“在聊什么?” 明明周青先一切得体,他们也保持着合理的社交距离,但林北生却想要后退,他潜意识里想逃避这样的周青先。 ——样貌、表情、小动作、说话的方式,这些几乎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周青先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将五年的隔阂强行抹去,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林北生面前。 他侧着头打量林北生,似乎是很满意他这样的表情,弯了弯眼睛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也不在乎林北生的答复,自顾自地朝酒馆走去:“我到里面等你。” 他自始至终没看小赵一眼,小赵却惊出了一身汗,眼见着他身子消失在帘子那头,这才去问林北生的意见:“哥,这怎么办?” 林北生没回答,脸上表情有些凝重,转头问他有烟吗。 小赵便掏出兜里的红塔山,看林北生随意地抽出一根叼着之后,又殷勤地上去点烟。 很帅,连小赵这种不喜欢男性的beta都这么觉得。 林北生的身材很好,肩宽比优越,眉眼也深邃,抽烟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连简单的吐息都很性感。 “你先回去吧。”他对着空气中弥散的烟味出了会神,“早点休息,多的别担心。” 小赵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被林北生打发了回去。 林北生不常抽烟,今晚要了一支只是想要大脑保持清醒。 他不知道周青先是一时兴起还是有什么固执,他不愿意再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关系,可是又免不了要与周青先谈判。 林北生便在一支烟的时间里理清思路,将烟头暗灭收好,走进酒馆时才发现周青先坐在吧台,其他散客止不住地朝他打量。 耿旭也还没走,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和周青先起了什么争执,一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林子……” “没事,我就和他聊聊。”林北生打断他,“别担心。” 耿旭欲言又止,最后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生怕出了什么事端一般。 林北生绕到吧台另一侧,周青先便随手指了架子上的酒说:“我要那个,杯子上要插一把粉色的小伞。” 他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眼睛一直亮亮的,语气熟稔得奇怪:“和小赵聊完了?” “他和你怎么说的?”他随意地勾起颈间的发丝摩挲。 林北生拿出酒具,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道:“周总到底准备怎么安置我们?” 周青先便弯弯眉眼,答非所问:“没记错的话,我和他说的是与你单独聊聊。” 坐在不远处的耿旭便不明不白地被点了一下,拍桌子站起来要找个理论,林北生便叹气走过去拉他说了几句。 两分钟后耿旭咬牙切齿地走了,还帮他们把酒馆的人都清掉,把整个谈话的场地都留给他们。 “这样满意了吗,周总。”林北生调好酒推到周青先面前,皮笑肉不笑,“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周青先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望他,他今天还带了一对靛蓝的耳钉,发丝在灯光下柔软顺滑,慵懒得像只猫儿。 “还不够。”他告诉林北生,“你能让我高兴了,房子那边的事情就能让大家都满意。” “你的好邻居们能不能有个好去处,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他点了点那杯调好的酒,“我说了要粉色的小伞。” 林北生心中弥漫出燥热感,他被完全推到了箭矢之尖,周青先随便拨一拨弦便能击中他的命脉。 第8章 他敛眉注视了周青先一会,随后什么话都没说,顺从地弯腰去找他想要的伞。 在转身抬手时,周青先突然朝他俯身,两人的距离一时间很近,他的胸口就停在林北生手腕。 明显有什么东西硌在皮肤,仅隔着一层布料,某一处地方的滚烫顺着手腕爬到林北生的心脏里。 林北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周青先胸脯被隐晦地勾勒出来,胸前的布料被撑出了形状,留下暧昧的阴影。 他带了环。 林北生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宕机。 ——他带了环。 下一刻,周青先的手碰上他的胳膊。 他的手指很凉,触摸上皮肤时会使骨骼肌战栗,是明显的挑逗,顺着自己方才碰过的地方,一寸一寸地贴上林北生的皮肤。 周青先抬腿跨上吧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林北生,他们靠的很近,他能看见林北生讶异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疯狂的模样。 周青先微微偏头,朝他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 手指已经攀援过手腕,钻进袖口,再抓向林北生的背部,他游刃有余地勾引,唇靠在林北生耳边,湿热的气息落在耳垂。 他问林北生,想不想知道自己下面戴了什么。 嗡——林北生脑袋里的弦骤地绷断。 他忍无可忍地抵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又担心将周青先推摔于是控制了力道。 他自己向后仰去,柜子里的酒瓶叮叮当当响,脸上表情阴沉不定。 周青先似乎是乐于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嘴角翘起,眼尾荡出笑意,翻身挤在了林北生与吧台的缝隙之间。 “还不明白吗,你根本没得选。”他双手搭在林北生肩上,膝盖抵入对方腿间,“你是被推出来做英雄的。” 下一刻,林北生的后颈传来一阵钝痛,温热的血混着汗水滑进领口,已经退化的腺体受不了任何标记,周青先却企图用野蛮的方式征服一个beta。 他含着林北生的腺体,声音模糊晦涩:“讨好我。” 荒谬、实在是荒谬。 将周青先托到洗手间的林北生不止一次这么想到。 周青先一路上能有多疯,任何林北生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能给他留下很深的牙印。 又深又重,好似巴不得能把林北生吞进肚子里。 他将周青先按在墙上,总算看清了他戴的是什么东西。 夹子,和他耳钉一样、漂亮的靛蓝色,在洗手间的灯光下闪得亮眼。 那颜色衬得他很白,于是泛着粉的地方便很明显,胸口、小腹、喉结、眼尾,他像是从水里浸过,眼里潋滟,说不出的情绪荡在眼尾,就快要漫出来了。 林北生动作不算温柔地拉下他的裤子,不知是挂到了什么声音,他立即发出了一声闷哼。 比起刚才在吧台的强势,他现在乖顺得要命,靠在隔板上任凭林北生打量他带在身下的锁、和剃得干净的东西。 他现在应该很兴奋,所以就算挂着锁也压不住,半挺在空中。 林北生的脑子已经思考不下其他内容了,被周青先全部堆满。 周青先总是带着凉的手指、周青先被箍红的皮肤、周青先被汗浸湿的碎发、周青先靛蓝色的饰品、周青先胭脂一样的眼尾。 还有周青先带着哭腔的声音,靠在他肩上说进来。 于是那些本来应该好好交流的问题,成了做爱时无关紧要的问讯。 林北生问他为什么回来。 周青先便抬起眼,眸子湿润柔软,殷红的唇起合,伴随着浓重的鼻音:“找你。” 林北生接着问他找我干什么,周青先便不作答了。 他很瘦,脱下衣服后显得很单薄,小腹甚至能隐晦地呈现林北生的形状。 今夜大风,酒馆外的枫杨被吹得呼呼响,周青先和摇曳树影一样,破碎又迷人。 有人看见他们吗,客人走完了吗,洗手间隔音吗,如果这时候有人进来,会听见他放浪的喘息吗。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天之后他找过别人吗,他是无意来这个酒吧的吗,如果今天自己不在,那他又会和什么人做这种事呢。 林北生眼里像迎来潮汐的海,脑里的疑惑次次起伏,理智被次次冲刷,动作却一次比一次重,听到周青先的喘息也不停止。 那支烟没有作用,他只觉得身体与理智都在燃烧。 周青先弓起身子迎合,脚背绷紧,脸往后侧,视线落在林北生眼下,嘴中喃喃,在说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他在期望得到什么呢,林北生这样想到,他在呼唤谁的名字吗。 林北生想不通,林北生不了解周青先,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他叫别人的名字。 于是他把手指插入周青先的口腔,模拟身下的动作,连这些地方都要粗暴地占有。 周青先顺从得要命,任由林北生摆布,甚至舌尖也在配合,将林北生的手指包裹住。 他的睫毛像承不住泪水的重量,眼里是一片荡漾的湖,他胸口那处很硬,像石子一样,环都快被染上温度,林北生轻轻一碰,他的身体便很快地颤抖一下。 是很疼吗,带了多久了。 林北生这么想到,动作却一点不温柔,掌心粗糙地捻去。 周青先的喉咙里发出悲鸣,被按得痛了才会下意识地咬一下林北生的手指。 第9章 他的鼻腔里都是含糊的声音,听得耳朵酥酥麻麻,好不害臊。 他的手臂挂在林北生肩上,发丝落在林北生颈侧,喘息停留在林北生耳畔。 他们看起来多亲昵,身体每一个缝隙都在紧密的贴合,每一次呼吸都在交融,每一个细胞都在放肆地占有。 在这样荒芜的角落里,亲密得好像一对恋人。 第6章 “帮我。” 这场性事持续的有些久,林北生最后出来弄在了周青先腿上。 周青先好像被烫伤,腿根止不住地颤抖,眼睫扑簌着,身体被染上绮靡的颜色,连带着小腹都是绯红的。 他快要站不住,靠在隔板上喘息,颈项夸张地弯着,那朵山茶好像快要折断。 他缓了很久,然后不太耐烦地把胸口的东西拆了扔掉,把这么精致的物件当做廉价的一次性物品。 下面的环取不下来,他眯着眼睛摆弄两下后发出一声啧,扫了一眼林北生:“帮我。” 他多矜贵,任性地要求,趾高气扬地命令,甚至拉着林北生的手过来,强制他开始。 林北生撇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不太熟练地曲合手指。 他总觉得周青先要摔倒,于是左手虚虚扶住他的肩膀,右手且单调地运动。 周青先便主动地将额头搭在林北生肩上,张嘴小口地呼吸。 他最开始还与林北生的右手一起圈动,后来手没劲了便停下来搭在林北生手腕上,另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背,自上而下凝视林北生的动作。 林北生常年晒太阳,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与周青先有着明显的肤色差,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越发突出。 他手掌的茧落在敏感的部位,每一下都让周青先背脊发麻,发出的声音让周青先自己听了都害臊,便咬住食指指节,让气音都能止于唇齿。 林北生便要使坏,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很喜欢周青先这个声音,与平时他清清冷冷的声调不同,绵长得像在哭。 他手中动作加重,看着周青先被汗浸湿的碎发落在锁骨,又在颈侧的山茶花上画上痕迹,汗液顺着花蕊滑落,好像周青先每一处皮肤都成了隐晦的挑逗。 林北生眸色低暗,注视良久,忽地在周青先腺体山茶花蕊处留下一个吻。 也就是此时,周青先的脚背绷紧,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哼鸣,气息大乱,靠在林北生肩上的手臂紧紧收拢。 他整个人都是湿润的,鼻尖上的小痣被汗浸得发亮,眼眶一圈被染上粉色,是一条被打捞上岸的人鱼。 他愣愣的望向林北生,眼里不知道是眷恋还是缠绵,唇被自己咬得微微泛肿,小幅度地起合。 又像刚才一样,齿贝隐晦地露出又藏住,一次又一次,像在唤着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林北生垂头注视着他的唇心,好一会儿才错开视线。 他抽出纸巾将自己的手擦拭干净,又一件一件地帮周青先把衣服穿好。 周青先安静地由他摆弄,他在今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乖顺感,好像林北生做什么他都会接受一样。 这本来是可以亲昵的时刻,可以用情话和甜言蜜语酝酿幸福的最佳环境,林北生却不解风情,连温存的时间都没给。 “站得住吗?”他退后一步,问周青先。 周青先没回答,被握得发麻的腿重新踩回地面时,手里还捏着林北生的衣角。 他拽着好一会儿没放,出神地望着地缝,突然开口轻声说出一句:“……周五见面好吗。” 但声音太小了,破碎得像冲上岸的贝壳,鼻腔里瓮瓮的,明明是邀约,却好像恳求。 林北生皱眉,这声音微乎其微,甚至让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但这时周青先已经抬脸来与他对视。 “林北生,周五和我吃饭。”他重复一遍,撩开额前润湿的碎发,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唇靠在林北生耳垂,“单独。” 于是邀请转为命令,请求成了指示,周青先身上那点破碎感转瞬即逝,他又成了平日里何事不挂心上的风流样子。 那一声气音究竟是错觉,还是周青先反复掂量的鼓劲、溢于唇舌的腹稿、朝思暮想的渴望,今夜没人说得清楚。 林北生神色复杂,没有做声。 周青先也不等,松开林北生,蛮横地下完指令便要离开。 他到最后没说今晚自己有没有满意,也没说这是不是和林北生达成了什么交易,更不提他们现在是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只吃饱喝足的狐狸舔舔爪子就准备走了,推开洗手间的门时还侧过脸与他挥了挥手,几分钟后墙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大概是周青先的助理来接他,轮胎碾过小路,夜风在荒野咆哮,吵闹得烦躁。 林北生听着动静,脸上没太多表情,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有些遗憾自己没留下小赵那包烟。 他的肩窝处还有周青先残留下来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味的香水,留下了一片蓄了气味的湖。 他扫见垃圾堆里的环,视线停留了四五秒,随后翻翻兜掏出手机。 满屏都是耿旭的消息,最新一条是让林北生回个电话。 小酒馆的灯已经关掉了,外面停止营业的牌子估计也是耿旭挂的,林北生没有给耿旭回话,收拾收拾往家里走去。 这天已经近十一点,他的家与戚环的小酒馆在槐安湾的一头一尾,路上没有灯,但月亮很亮,把路照得像晶亮的湖。 第10章 林北生到家时发现客厅就开了一盏灯,茶几摆了很多塑料口袋,郑琪坐在沙发,手里在翻一本相册。 “妈?”林北生去把灯都打开,客厅这才亮堂起来,“怎么还不休息?” “刚耿旭他妈妈过来送了一点自家种的菜,还有好多腊肉火腿。”郑琪指了指桌上的口袋,解释道,“不是让咱们搬走吗,她没什么钱找不到好去处,决定要回老家了。” “和她二十来年情分了,还多舍不得她的,就多续了会儿旧。”她冲林北生笑笑,“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呢,你记得吗,以前我和你爸出去打工,还是她照顾了你两年。” 林北生望着她没说话,半晌才发出一声嗯。 他其实早记不清这太早之前的事了,可是郑琪还记得,她半辈子都住在槐安湾,记忆里的重要节点都是和这片土地挂钩的。 “这些照片,都是你爸以前拍的。”她眼神里都是怀念,手指拂过相片泛黄的边角,“可惜了,好早就说要把这些照片洗出来给咱槐安湾一户送一份的,结果拖着没弄,就要没机会了。” 当年林爸在在林北生出生之后斥重金买了人生第一个数码相机,此后用这台相机拍了林北生的童年、拍了他的弟弟妹妹、拍了妻子和自己、拍了成天乐呵呵的居民、拍了槐安湾流不尽的河。 这份相册止于林北生十五岁那年,父亲意外逝世,只留下旧胶片里模糊的影子,郑琪自此靠着成碎片的回忆过活。 “是老了,容易念旧。”郑琪揉揉眼睛,轻声叹气,“咱们也得找时间寻个住处了,最好还是找这附近的,省的让林忍冬还要转校。” “知道了,我这两天去看看。”林北生把这事儿应了下来,又问,“林忍冬已经睡了?” “睡了,她今天去和同学玩一整天,回来就说累了。”郑琪打了个哈欠,“我也有点困了。” 林北生去把轮椅推过来:“那我带你去休息。” 郑琪挥挥手表示:“不爱坐那玩意儿,过来扶我一下得了。” 她架着拐杖蹒跚着向前,林北生站在一旁方便她借力。 郑琪已经能习惯这样的生活,她在十年前的那场车祸里失去了丈夫和自己的右腿,她本来是很喜欢穿裙子的人,自那以后便很少翻出箱底的碎花裙子。 那年林北生十五岁,身后是十岁的双胞胎弟弟妹妹,怀里是才出生的林忍冬,眼前是悲痛欲绝的母亲。 他就算成长得再快也没办法身兼数职,在茫然慌张时全靠槐安湾的乡亲们的帮助,促使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高中生蜕变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母亲的情绪稳定器、靠谱的大哥、妹妹的保姆。 近几年郑琪笑容渐渐多起来,又有勇气重新换上漂亮连衣裙,也多亏了邻居时常关心,且不带有色眼镜看她。 林北生都清楚这些,十五岁那年他的心脏在迎接一场乌云,他那个时候张大口腔才能喘气、弓着背才能迈步,现在早就能面不改色地走在最前面了。 “你明天有忙吗?”郑琪问他。 “明天……应该要找一下旭子。”林北生想了想,“但应该可以改时间。” “那就改吧,明天陪我去选两对镯子送刘姨。”郑琪说,“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多送一点礼,也当是感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了,你花时间再去买点好酒给耿叔叔。” 林北生点头说了声好。 他习惯了做这种事情,郑琪也习惯于将责任推脱与他。 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家这么觉得、槐安湾的人也这么觉得,没人记得十五岁之前的林北生是什么样,大家都认为他靠谱稳重顾大局,委曲求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扶着郑琪,偏过脸时望见窗外,今天十五,月亮浑圆,亮得刺眼。 林北生停了一瞬,忽然想起来周青先今晚对他说,他根本就没得选,是被推出来做英雄的。 第7章 不许摘 第二天林北生送完林忍冬上学,回来顺路赶早市买菜,做早餐时郑琪正好起床,吃饱之后再去借来邻居的车往城里开。 “其实开电瓶车也行的,金店也不是很远。”郑琪坐在副驾驶说。 “不太安全。”林北生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回答。 他这趟活儿还挺多的,陪郑琪挑完镯子,又要给这家买点米,给那家修下电器,左右一折腾,闲下来又是两三点的事儿。 林北生把郑琪送回家,把东西挨家挨户送过去,还了车才往戚环的酒馆走去。 戚环的酒馆基本也就是方圆几亩地的村民会来喝酒打闲牌,近几年做了直播演出也有一些大学生慕名而来,中午这段时间没什么人,就瞧见她和耿旭一站一坐在枫杨树下面吃西瓜。 耿旭大老远看见他,立马脑袋一转坐到另一头去,很不待见他的样子。 “还生气呢?”林北生看他那样就乐,把手里的吃的递过去,“买了点卤鸭,配西瓜吃。” 耿旭还犟着脾气不搭腔,看林北生还支着手,还是别别扭扭地挪了半个西瓜过去。 “还没吃饭?”戚环给他腾了个地儿,又去搬了张折叠桌出来。 “嗯,旭子妈不是准备回老家了吗,我陪我妈去挑点送别礼,回头一块儿拿你屋去。”他冲着旭子说,“你是决定就在上班那块儿找房子住吗?” 第11章 他话一出,耿旭和戚环脸色都变得奇怪起来,两人对视胶着片刻,随后戚环斟酌问他:“你没看消息吗?” 林北生确实没看,大半天都在忙,现在才得空掏出来,把微信朝下扒拉好几下才瞧见小赵把他耿旭和戚环拉了个四个人的小群,就往里发了一个有关居民补偿的文件,和槐安湾这边项目预计的平面图。 “西边不是改了个万亩山茶景区吗,他们好像是准备接着做度假旅游村,景区入口那就接了别墅区和度假酒店。”戚环把平面图点开给他看,“咱槐安湾在这最南边,是准备一并改建成古镇。” “然后文件里说,给咱们槐安湾的一户补偿一套别墅。”耿旭说得有点艰难,望向林北生,“这就是你昨天和周青先……交涉的结果。” 他巧妙地选择了“交涉”这种说法,但在座都是成年人,里面的门道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妈的,昨天让你回个电话回个电话。”耿旭语气忿忿,“你别……”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暴躁地挠了把头发:“你有什么事儿和兄弟说说成吗,老是一个人扛什么啊,别总委屈自己。” 盛夏,燥热沉闷的盛夏,西瓜带着热气的甜味,和枫杨树的斑驳树影。 “有什么好委屈的。”林北生冲耿旭笑笑,轻描淡写地讲,“这样也行,你妈妈就不用忙活着搬家,可以和我妈在一块儿提前养老了。” “行个屁啊。”耿旭咬牙切齿,“你这几年周青先的消息一点不听,连他名字也不想提,不就是想和他撇得干干净净的吗,现在又不明不白地搅和在一起,算个什么啊。” 他说着,语气又懊恼起来:“也怪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俩认识。” 林北生没搭话,四周便沉浸下来。 屋檐下的狗在午睡,叶背的蜘蛛在结网,水珠从指尖滑进泥土里,不知道是西瓜汁还是汗。 粘稠,从手掌到心脏都在感受粘稠,这种烦闷的天气好像要浸到身体里去,连同血液水分都要蒸发掉。 林北生伸手去拿了张纸巾,面上没太多表情,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话题:“这个文件没给其他人看吗?” “还是草案,小赵就暂时没给别人看。”戚环说,“但他们公司效率很高,说是周五就能把正式通知发出来。” 林北生听到“周五”时,短暂地眨了下眼。 原来昨晚周青先根本不是在请求啊,他这样想到。 那甚至都不是邀约或者命令,那是在威胁。 周青先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子里,林北生用纸巾把手指一只一只擦干净,企图这样也能使心中那团散不开的烦闷情绪抹掉一样。 “啊还有,我也和小赵说让他先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是因为你周青先才给我们赔偿的。”戚环补充一句,“昨天喝酒那些人我也叮嘱过了,我想着万一你不太想透露呢,这种事还是你亲自决定比较好。” 戚环这一举动非常及时且贴心,槐安湾虽然只有十来户居民,但是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到时候不管是把林北生架在高台上还是背后说闲话,对他、他们一家都谈不上好事,更何况还有郑琪…… 林北生点点头,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戚姐。” “但还得再麻烦你一下。”他说,“周五我有点事来不了了,晚上演出你看还是找小宋来唱歌吧。” 戚环无所谓地朝他摆摆手:“小问题,那边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忙去吧。” 到了周五那天,林北生准时到达,在枫杨树下见到了周青先的车。 他架势做得很足,助理站在后座替林北生打开车门,周青先就靠在后座摆着笑脸等他。 他这天还是穿了一身浅色西装,没有前几日那么一板一眼,更多的是带着疏离感的精致,连胸针都闪着细碎的光。 他做了发型,几缕额发搭在眉前,甚至还染了蓝色的挂耳,衬得他肤色很白。 察觉到林北生的视线后,周青先便偏过头,笑盈盈地问他:“好看吗?” “周总好。”林北生转过脸,客套地回复,“好看。” 他答得挺不走心,说完便再没看周青先一眼,视线笔直望向前方。 这对周青先却意外地受用,像一只晒到太阳的猫,在心里反复掂量了他的答复,这才懒洋洋地命令:“坐过来。” 三五秒之后,身侧传来窸窣声响。 林北生多半是不情愿的,但周青先并不在意,勾住他的手,从包中掏出一枚戒指套在林北生的食指上。 是一枚很素的戒指,仅在造型上做了点设计,林北生并不习惯手上戴装饰物,周青先却很满意,端详良久后点点头又说:“不许摘。” 林北生错开了视线,没搭腔,但也没取下来。 于是今天他们的对话便都像这样进行,由周青先发出指令,林北生沉默地执行。 他安排了完整的行程,吃饭逛商场看电影,每一个环节气氛都很诡异,两人之间好像流淌着泥沼一样的东西,任谁都会觉得窒息。 但周青先还能面带笑容地与林北生聊新的话题,优雅又绅士地与他介绍前菜,明目张胆地挑选情侣服饰,共享一桶超大的爆米花,在昏暗的环境里故意将湿热的气息送到林北生耳后。 这一套流程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林北生替他提着大大小小口袋走在靠近车行道的一侧,朝着停车场走去。 第12章 周青先用余光扫过去,调侃道:“真贴心。” 他依然没得到林北生的任何答复,周青先的步调便逐渐慢了下来。 今晚的风热腾腾的,他落在林北生身后,慢条斯理地问:“还是不愿意和我说句话?” 林北生也跟随他停下,转身时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他的眼里好像黑夜里的一潭水,连语调都是平淡冷漠的,答非所问道:“周总今天满意吗?” 他问周青先:“这样我们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吗?” 他说“我们”,泛指他的家人、他的邻居、他的朋友,但绝没有把周青先纳入自己的阵营里。 于是周青先翘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他眼里的那点光逐渐暗淡,在这样朦胧的夜晚,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林哥。”他的眼里露出讥笑,故意咬重最后两个字的读音,“我依法购买使用权,合理改建土地,给了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人丰厚的补偿,你现在摆出这么难看的脸,是在装什么呢?” 他偏着头,笑容还挂在脸上,带给人的却只有冰冷,顺着骨缝一点一点转到身体里去:“怎么,你是觉得我逼良为娼了?” 粘稠、粘稠。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阴湿的感觉又弥漫上来,狡猾的蛇吐着信子从脚踝缠绕上来,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触感,开合露出毒牙,好似下一刻就能刺穿皮肤吞下心脏。 林北生的表情终于变得难看,牙关咬紧,没说出一句话。 周青先便向他靠近,又一次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透着层层布料,林北生敏锐地察觉到周青先腰侧的突起,他的身上好似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向后退,周青先便进一步逼紧,将他这只手又牵到自己领口,带着他一起解开自己的纽扣。 一颗一颗,那枚被周青先强制带上的戒指与纽扣碰撞在一起,咔哒咔哒,像某种开启的讯号。 其实并不用解开纽扣林北生也能看见,周青先那身昂贵精致的西服之下,隐约露出缠绕身体的红绳。 随着周青先的动作,他的皮肤不断暴露在空气里,一些暧昧的细节便裸露出来,比如红绳缠绕的走向,皮肤被摩挲成的粉色,被绳结勒出的浅浅痕迹。 周青先的眼神暧昧不清,一步步将林北生逼紧:“就算我真是逼良为娼,那也要你做出点什么不是?” 林北生不能再退,他身后已经是坚硬的墙。 停车场虽然昏暗,但随时都可能有人进出,他们在明显的位置,正在做着隐晦的事情。 林北生定定地看他,顶了顶腮,皮笑肉不笑:“周总都喜欢找旧情人做这种事情?” 周青先略侧过脸,林北生便能看清他颈侧的山茶花图案,被一道红绳隔成两半。 妖冶而美丽,能让林北生从一只阴冷的蛇,变成魅惑君王的狐狸。 他双手搭在林北生肩上,湿热的气息不断落在林北生耳垂,压低声音回答他: “旧情人活好,为什么不要?” 第8章 结束了又怎么样 头顶的灯突然暗去。 四周骤地沉寂下来,于是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放大,滚烫得快要把皮肤灼烧。 衣物摩挲的声响令人面红耳赤,周青先的碎发落在林北生颈侧,一扫一荡,勾得那寸皮肤很痒。 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脏被八月翻腾的云覆盖,林北生忍无可忍,捏着周青先的肩膀将他推开。 他闷拳砸在墙壁上,咚的一声,灯又依次亮起来。 不知是不是灯太过昏暗,以至于让周青先翘起来脸色苍白,唯有唇被自己咬得发红。 林北生正欲说点什么,却与周青先撞上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林北生用劲太大捏得他疼了,周青先漂亮的眉蹙在一起。 他表情不太好看,定定地望向林北生的眉间,却又似在透过他看某位久远的故人,眼里只映着一点隐约的光,像是燃尽的烛台,影影绰绰……好像在难过。 于是林北生涌上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心头被猝不及防地浇了一瓢雨,责备也好烦躁也好都被浇熄了,满肚子只剩下奇怪。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在衣服下穿这样的东西、说了那样的话之后,现在又作出这么伤心的表情。 林北生如此想着, 一边抬起手去,并不温柔地用指腹碾过周青先的眼角,将他那块都磨红,以此确认周青先到底有没有在哭。 他一字一顿问:“周总,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用了敬语,提点了周青先的身份,企图让面前的人清醒一点,取而代之得到的却是周青先更长时间的沉默。 灯亮了又灭,就在林北生以为周青先肯定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干净的声音响起来。 “我本来,是不准备和你这样的。”周青先说,脸微微往林北生手掌的方向侧去,好似在撒娇,“本来今天,是不准备让你看见这些的。” 林北生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眉皱得很紧,然而下一刻周青先才向他投来一记重弹。 他说:“这明明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林北生耳边轰隆一声,当即以奇怪的眼神审视他。 他完全不能理解周青先的话,抬手捏了捏眉间,舌尖从后槽牙一颗一颗滑过去,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第13章 周青先似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抿起唇,又弯弯眼睛笑起来:“约会,我们在约会。”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没有约会过吧。” 轰隆、轰隆。 林北生如遭雷劈,耳侧嗡嗡作响。 他被这番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心口如火燎过,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一瞬间,林北生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那些无数个被周青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夜晚,无数次热情扑空的仓促时段,无疾而终的遗憾,被扔进垃圾桶的伞,还有周青先站在高台上,望向他的那一眼里说不出的冷淡。 回忆的片段像旧墙皮上的灰一般扑朔着往下掉,逼迫林北生回望五年前的自己,是怎么怀抱着爱、热切和希望,被周青先击毙的。 “我们在一起过?”他鼻尖发出一声轻笑,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地反问,“你觉得,我们以前是在恋爱?” 周青先的视线有一瞬闪烁,眼睫很快地张合,从牙关里向外吐字:“是。” 他眼里那点犹豫很快被林北生捕捉了去,就算他言语多么肯定、态度多么坚决,这时候却连看林北生的勇气都没有。 “而且,你没有和我说分手。”像是找补一般,周青先又接着讲。 他手指冰凉,死死地捏着林北生的手臂,生怕他转身就要走似的,用力像要嵌进林北生的皮肤里去:“也没有和我说结束。” 林北生几乎要被他气笑。 周青先有多可悲,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东拼西凑找了歪理来对峙,企图用洗脑一样的方式让自己心安。 于是林北生抬起手,暴躁地捏住周青先的脸,逼迫他抬头看自己。 “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他看着周青先变形的五官,言语如利剑,强硬地将两人的关系斩断。 他的额头就要撞向周青先,以极端的身高与体型优势进行施压,身体的影子将他覆盖住,恶狠狠地告诉他:“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不要再让我遇到你了。” 周青先愣住了,他那狐狸一样的眼里满是错愕,连唇也张大,好像根本没想到林北生会这样说。 他呆滞了两秒,然后竟然笑了。 他竟然笑了,面对这样可怖的林北生,笑得如沐春风、温煦可人。 他眼里本来那点黯淡的光在这一刻被点亮,烛火一样摇摇曳曳,在林北生身上流连。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林北生的手腕上,紧到能触到林北生的脉搏,用一种怀念无比的语气感叹: “啊——原来你还记得呀。” 他弯着眼睛,告诉林北生:“我好高兴。” 林北生感到不可理喻。 疯子。 这是个疯子,他在因为林北生没有忘记他们的过去而感到喜悦,用谎言和花言巧语蒙蔽一切感官,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北生厌烦他这样,他想周青先肯定是明白的,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却还是避重就轻、混淆视听。 他想推开周青先走掉,对方的手却已经顺着手臂爬到自己的颈上。 周青先劲用得很大,双手覆盖住林北生的脖子时已经能带来猛烈的窒息感,但他却依然笑着,被自己咬红的唇一张一合,像蛇吐出的信子:“再说,结束了又如何?” 他的眼里有不可忽视的疯狂,心口的偏执就快将林北生淹没,笑脸盈盈地说:“我们再重新开始就好了。” ——疯子。 林北生因窒息感而导致双目赤红,他死死地盯着周青先,脑子里清晰无比地映出这个念头。 这个人和以前一样,一直是个孤独的疯子。 第9章 蓄谋已久 五年前的夏天,燥热得没有新意。 林北生坐在游泳池边上的高凳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耿旭给他找了个好差事,最近他认识了一群富二代,隔三差五去帮忙开车拎包赚点外快,今天这群纨绔们包了个游泳池玩水,怕出事专门请了个救生员,耿旭不会水,便把这活儿丢在了林北生身上。 “喝水吗?”正想着,耿旭拿了瓶饮料过来,往高凳上扔。 “谢了。”林北生牢牢接住,远远望了一眼尖叫的人群,“你是从哪儿认识的这群少爷。” “槐安湾出去那一段儿不是开发成景区了吗,他们最近来那儿避暑吧应该,前段时间上戚姐店里喝酒,我聊了两句就认识了。”耿旭停顿一下,闷闷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们那块儿住不了多久了,得在被赶走之前多挣点儿钱才行啊。” 林北生没继续问了,拧开水喝了一口。 这群少爷小姐们也都还是大学生,难得安全意识倒还都挺足的,还知道要花钱请俩救生员。 正想着,又瞧见有人从高台上跳了下去。 林北生已经是第六次看见这个人了。 这人总是懒洋洋地爬上跳水台,落拓地笑着,浑身透露着一种风流劲儿,但跳水时动作又很利落。 或者可以说是优雅,脚尖一提便朝水面奔去,身体呈优美的曲线,像一头下坠的人鱼。 林北生本不会这么在意他,只是在重复两次之后,他意外看见了他的表情。 他闭着眼,眉宇间很放松,嘴角勾着笑,却让人感觉到诡异的……祥和。 第14章 随后林北生才察觉到这个人的所有肢体都是放松的,没有一块肌肉在紧绷,仿佛这十米的高台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他如此重复地跳水,好像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这项运动,而是享受这一过程。 这种自由落体,从高层坠落的过程。 砰。 林北生盯着他掉落的方向炸开的水花,啧了一声,心道:这个人应该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随后水花散去,绵密的小气泡密集地涌上水面,周围的嬉闹声起伏过后又很快安静下去,很快也有其他人发现了不对。 ……他没有从水里出来。 林北生反应很快,察觉到状况后立即带着救生衣往水里扎去。 他的动作迅速,再加上一直在注意这个方向,很快便找到了对方。 但这人看起来比他还镇定,明明溺在了五米深的水里,却一点不挣扎,支着四肢安静地沉在池底。 林北生抓着他往自己身边带,三两秒便蹿上水面,对方乖顺地伏在他肩上,一直到空气中才咳嗽起来。 多半是呛得不轻,咳得颈项都在泛粉,林北生一低头便看见对方蔓延后颈的山茶纹身,覆盖了整个腺体的位置,水珠顺着发尖从图案上滑过,看着妖冶得紧。 林北生及时错开视线,将他往岸边拖去。 “周青先!”他的同伴朝这边涌来,急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周青先仍在不停咳嗽,一只手下意识地抱住林北生,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小腿。 于是林北生将他放平,抵着脚掌帮他拉伸:“多半是抽筋了。” 周青先细长的眉蹙着,连眼周都被咳红,没一会儿缓过来劲,第一件事情是让周围的人别担心:“……没什么事了,你们玩儿去吧。” 耿旭连忙拿了电解质水过来,同伴停留片刻,见他没什么大碍之后又前后离开,岸边便仅留林北生一人照顾他。 林北生垂着眼睛没去看他,很认真地帮他拉伸,问:“这样的劲儿能行吗?疼不疼?”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很低的笑声,像盛夏淌过的一汪泉。 随后一只赤裸白皙的脚便落在了林北生腿上,顺着他的大腿肌肉滑上去。 “不疼。”周青先尾音带着笑,调侃道,“可以再用力一点,林哥。” 林北生吓一大跳,反手抓住周青先的脚踝,拧眉望过去。 周青先的脚很冰,与林北生的体温差异很大,方才大腿被碰过的地方触感冰凉,一滴一滴的水花留下来,像存了一小片融化的雪。 周青先双手向后撑,保持着一个暧昧的姿势,笑盈盈地看他。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林北生?”他偏偏头,笑容拉大,“我听见耿旭是这么叫你的。” 没等林北生回答,他又动了动脚踝,将脚掌落在了对方的膝盖上:“你刚才,一直在盯着我看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明明是很清澈的声线,却故意要压得很暧昧:“我有那么好看吗?” 周青先眼睛生得媚,眼角向下勾,留着及肩的狼尾,慢条斯理地将额前湿发捋到头上去,抬手时牵扯着锁骨一侧的山茶花也在动,一举一动都像狐狸成了精似的。 林北生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忽地轻笑一声,提着后跟将他的脚掌抬起来放回地面:“好看啊,跳水的姿势很独特。” 他说得很客气:“但也得注意安全是吧,周少。” 周青先抿着唇眨眼:“有林哥在,又不会有意外。” 林北生没接他的话,点了点他的腿:“还疼不疼?” “不疼。”周青先晃晃脚,满不在乎地讲,“我压根没抽筋。” 他很无谓地笑,眼中尽是得逞:“我只是想看看你多久能捞起我。” 周青先本来更期待看到林北生生气或者气急败坏的样子,然而对方脸上却一点怒气都没有,完全不把这点恶作剧放在心上。 他听了这话还挑眉笑了一下,甚至还帮周青先拧开了那瓶水:“成,没受伤是好事儿。” 林北生将水放在周青先手边,站起身:“周少歇会儿再玩吧,有事再叫我。” 他话虽是这么说,却一点想与周青先继续交流的意思都没有,转背就走了。 这便让周青先感受到有些无趣,他耸耸肩,目送着林北生走回原来的高凳。 林北生直觉上能判断周青先是个危险分子,他本质上并不是很喜欢与这种极端的人接触,但今天还挂着救生员的身份,出于责任,他还是多留了个心眼,朝周青先的方向觑去。 对方保持着胳膊支在身后的姿势,坐在原地出了回神,休息了近十分钟,又重新站爬上跳台。 不过这一次在跳水之前,他转向了林北生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隔着人群和吵闹,嬉笑和水花掀起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年的夏天漫长得没有新意,被暴晒后的游泳池像蚯蚓死掉的味道,对视的这一秒,好像蝉鸣都静止掉。 随后是周青先先给出回应,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在等林北生做出反应之前,他又已经利落地坠落了。 像在进行一场蓄谋已久的死亡,又自由得好像一尾鱼。 第10章 疯子 这一天下午结束,一群少爷小姐还没玩够,又嚷嚷着想吃戚环烤的串。 第15章 于是游完泳各自修整过之后,八点过林北生又去到小酒馆,在枫杨树下帮忙搭烤架生火。 “你今天不是忙一天了?要不回去休息呗,我待会儿给你送点串来。”戚环冲他说道。 “戚姐这话说的,我可要当真了啊。”林北生虽然这么说,但手上动作没停,“再来点孜然。” “林子初中那会儿白天上学晚上还要喊我翻墙出去钓龙虾,连着一周我都要瘫痪了他还精神抖擞去打球呢,就搁游泳池边上坐一下午哪能累的着他。”耿旭在一旁插科打诨,“戚姐不如多关心关心我,我是一朵娇花。” “得,那我还得注意别来阵风把你给吹跑了。”戚环好笑道,“当年钓龙虾的时候你怎么没让林子踹沟里呢。” 林北生听了也乐:“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聊呢。”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把他踹沟里。”注意到戚环望过来的视线后,林北生扬扬下巴,竖起四根手指,“四次。” 耿旭跳起来拍了下他脑袋:“你还怪骄傲的?!” 槐安湾处在城乡接合部,向下望有河流,抬头看有疏星,吃完晚饭的邻居冲着热闹过来,捎上自己的黄瓜西瓜送给这些小年轻,聊上两句便回到枫杨树下,摇着蒲扇听虫声响。 耿旭又气又挺乐呵的,跟着向戚环接林北生的老底。 林北生就由他讲,准备把手里烤好的串送过去,偏头时脸上的笑都还没消失,抬眼的第一眼便望见了周青先。 林北生一顿,耿旭这时插话:“哦对,林子也不是坐了一下午,也下了次水的。” “有个人一直在跳水,中途腿抽筋了,还是林子去得及时。”耿旭话题跑出去老远,这时候忽然拐回来,没太在意地评了一句,“感觉那人挺疯的。” “有点吧。”林北生便跟着随口接了一句,之后便端着食物去了那边。 堆成山的烤串眨眼的功夫就给其他人拿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有点疯的那位一直坐在桌子最边角的位置,一动不动。 连着好几次都是这样,于是林北生之后上串时提前握了一把,送完盘子特地绕过去递给了周青先,和他搭了两句话:“坐这么远,拿得到串吗?” 周青先没接,散漫地扫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也没吃东西。” 林北生乐了:“我就在串儿旁边站着,还用得着你操心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巾把烤串底部都包好,防止油蹭到手上,这才硬塞在周青先手里。 他在这儿站久了,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俩,正好瞧见这一幕。 “哎呀,林哥真贴心啊。”有人便调笑道,“你怎么会是个beta呢,要是个alpha我都准备追你了。” 余下的人便拖着声音起哄,林北生知道这群人酒喝得差不多了说话没过脑子,便也都没往心里去。 倒是周青先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 方才说话的女生和别人怼了两句之后,又把话题转到林北生身上,感叹道:“林哥多好啊,看那背影上就写了可靠俩字儿。” “得,我今晚回去就连夜缝个绶带穿背上。”林北生便也同他们插科打诨,“左边写诚实靠谱,右边写服务人民。” 一桌人便都笑作一团,其中一个喝大的显眼包便开始出馊主意:“今天多亏了林哥救了小周总呢,这不得让周总敬一个?” 林北生一愣,低头和周青先的视线撞在一起。 周青先似乎是不意外这样的展开,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论什么时候望向他,总是眼睛弯弯、翘着唇角。 但即便如此,林北生却还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并不好相处。 他听了那位显眼包的话,很配合地端起杯,弯弯唇笑起来,声音像被海水冲没的沙,柔软得很舒适:“那,我这杯敬林哥。” 林北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轻笑一声,用牙咬开一瓶乌苏,和周青先碰完,又转来朝向整桌:“那我就借花献佛,吹一瓶给各位助助兴吧。” 他在整桌的欢呼声中吹完一瓶,转过背时用余光扫过周青先。 他放下酒杯,脸上还挂着很淡的笑,在桌子的最边角,只是注视着别人的热闹。 林北生平常也会坐这个位置,能观察到桌上整桌人,也能随时留意到厨上的动向,好随时敬酒吆喝制造气氛,也好随时下桌拿烟送菜帮忙杂事。 林北生今晚第一眼看到周青先的原因也是如此,他常年来习惯于坐这一角,视线总是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去。 他这样选择是因为时常要照顾很多人,那周青先呢? 暖灯将今晚划分了两个区域,枫杨树下是其乐融融的林北生与他的邻居,小酒馆前是兴高采烈的纨绔子弟。 周青先在二者之间,哪里都融不进去,他坐在那个位置,安静地吹着风,稍不注意就能融进夜色里去。 于是林北生更正念头,他想,周青先多半也不是不好相处。 他更多的应该是冷漠,对人也好事也好,有种刻薄到极致的淡然,好像什么都走不到他心里去,他什么都不关心。 林北生收回目光,想起今天对方在泳池里不要命的行为,又觉得他应该是疯狂多一点。 这应该是个有点孤单的疯子吧。他在心里默道。 而现在,这个疯子的手还卡在林北生的脖子上。 第16章 周青先的力气再怎么说也大不过林北生,他稍一用力便能掰住他的手腕挣脱开来。 于是林北生拉开周青先的手,任由自己脖子上被留下两个通红的指印,像被蛇攀援过的痕迹。 他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周青先,忽然露出一个嘲讽无比的笑:“重新开始?” 他用手指挑起周青先肩上的红绳:“用这个吗?” “有什么问题?”周青先用余光扫过去,语气坦然,“我们本就是这样开始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情侣关系?”林北生嗤笑一声,“那我们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 周青先没动静了,他的嘴角一点一点降下去,他眼里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只是固执地望着林北生瞧。 他漏洞百出,连任何细节都编造不出来,被戳穿后连一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在沉默之后,给出的回应只有幼稚地重复:“我们就是在一起——” 林北生厌烦了,抬手捏住了他的脸,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少自欺欺人了。”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我们只是玩玩,炮友而已,能认真到哪里去,有任何感情我都觉得可笑。” “这些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林北生反问,“你才是,到底在装什么啊?” 周青先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一下。 他想要解释,可是却张不了口。 林北生指腹上的茧磨得他双颊很痛,劲大到好像要将他的颧骨都捏碎。 林北生好像不只是要堵住他的话,更像要掐断他的呼吸。 林北生眼里其他情绪都消散了,他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可笑,只剩下对周青先的、深深的厌倦。 周青先觉得他根本没办法在林北生这样的视线里坚持一秒。 于是他阖上眼,任由自己的幻想被林北生掐灭。 “你以前怎么捉弄我,以后又想拿什么取笑我,我都无所谓。”他听见林北生这么说。 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捉弄你。 “我不关心你穿成这样有什么意图。” 我只是想留住你。 “我也不在乎你回这里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 “你花大手笔给槐安湾补助,如果是想和我上床,行,我答应你。” ……我想和你道歉,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林北生每说一句,周青先的眼睫便颤动一分。 真是奇怪,明明今晚林北生也没说很过分的话,甚至都是周青先预想过的内容,可周青先依然感觉十分受伤。 绵密的酸胀感从心口迸散,他觉得四肢好痛,心跳的声音都好吵。 林北生的每一句话都能将他刺穿,他感觉自己快要死掉,像一株被烈日灼烧的植物,蜷缩着枝干奔赴死亡。 熟悉的,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但你胆敢再碰我家人一次。”在这天的最后,周青先听见林北生这么说。 “——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第11章 妈妈 周青先所谓的“约会”,是这样闷热的夜晚慌忙收尾的。 他在那之后没有说过其他话,林北生松开他时,他的双颊已经被捏得发红,却也没有叫一声痛,只是垂下眼睛,将扣子又一粒一粒扣好了。 他转身就走了,哪怕显得有些落魄,但背还是挺得很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林北生都没有在槐安湾见到他。 周青先家里的企业基本都在另一个省,为了一个分公司来到这里已经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比起槐安湾,他有着更辉煌的去处。 周一时小赵带着正式的补偿文件,挨家挨户说明了情况签合同,到林北生家里时多呆了一会儿。 他提着大袋小袋出现在林北生家门前,讪笑道:“哥,这是我给郑姨和忍冬带的一点心意……” “你这搞得就有点没意思了。”林北生没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吗,怎么看起来还不怎么开心。” “我知道,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小赵脸涨得通红,有些不敢看他,“我那天被旭子哥骂清醒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我回去又想了几天,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账,怎么能对你说那些话呢。”他说,“哥,不管你原不原谅吧,我必须上门来道个歉。” “明明你和郑姨都这么照顾我,我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事儿,还拿大家当借口。”他吸吸鼻子,“对不起啊林哥,我以后绝对不干糊涂事,也不会说那种话了,给你添不少麻烦吧。” 小赵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林北生对着他这副样子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狠话来,半晌后只是无声地叹一口气,三两句话把这事儿给翻过去:“就这样吧,那晚的事咱就都当没发生过。” 小赵又哭又喜,执意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北生:“哥,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我都做好了让你打我两巴掌解气的准备了,我……我下来一定跟大家说这是你的功劳——” “不,什么都别提。”林北生打断他,“这都是托你的福,是你让你那位大老板发的善心。” 小赵一怔,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 “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林北生便重申一次,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记好了,我和周青先没有任何关系,也别在这里提周青先的名字。” 第17章 小赵连连点头:“哥我明白,我一定守口如瓶。” 林北生便挥挥手让他回去了,那一大堆东西他就要了一个哄林忍冬开心的小玩具,剩下的补品让小赵能退的退,不能退的拿回去给他妈妈好好补补。 随后又过了几天,他收到周青先助理的消息,要求他签一个关系协议。 林北生也不奇怪助理那儿会有自己的电话,只是默道这一回周青先倒是正式很多,挑个床伴都要签正式的协议了。 心里是这么想,他倒还是挑了时间,为了避免对方直接杀到槐安湾来又将地点直接选到对方公司楼下,到地方时发现只有对方的助理在,端正坐在角落,已然恭候多时。 这份协议也简单,就是规定了林北生需要对周青先做到随叫随到,且双方在协议规定的期间不能找别人。 协议的时间倒也不长,也就两年。 林北生见助理似乎也比较忙,便利索地签了字,写字时顺嘴问了一句:“周青先今天没来?” 坐在对面的助理公事公办地回答:“周总今天有其他事情。” 林北生便没接着问了。 而这头的周青先,正在一家高级的疗养院里。 他的母亲在这里治疗,周淮换了很多地方,兜兜转转,最终决定还是在这个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度过晚年。 周青先赶到时周淮还在休息,他坐在床边用笔记本办公,没多时手腕便一只瘦弱的手抓住了。 周青先阖上眼,再望向她时已经挂上了体贴的笑容,轻声询问:“睡得好吗?” 周淮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涌过一丝喜悦:“你来了。” “我和陈助说了很多次了,他总说你忙没有时间。”她想要坐起来,刚起身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接着讲,“有多重要的事情能比我更重要呢,我可是妈妈呀。” 周青先脸色不变,推了推平光眼镜挡住视线:“您别起身了,躺下歇息吧。” 他虽这么说,却一点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还是护工搀扶着她再次躺下。 “我睡了多久?”周淮止住咳嗽之后,偏过头问护工。 “有四个小时呢。”护工小心翼翼地望了周青先一眼,补充道,“夫人这段时间睡眠质量都不怎么好。”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周淮没等到周青先说话,便唉声叹气地接着讲:“是了,我多半是活不长了。” 周青先挂着一张完美的笑脸,依然没有接话。 护工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张口圆场道:“不会的夫人,您好好配合治疗,会慢慢好起来的。” 周青先这时候才慢腾腾地抬眼觑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配合:“您要乐观。” “你都多久没叫我妈妈了。”周淮眼中含泪,手扣上周青先的,“你还在怨我吗?” “可是妈妈没有做错什么,妈妈对你这么严格,独家更新文在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都是想要你成为更好的人啊。”她为自己辩解,“你本来就是个beta,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行啊。” “妈妈教你教的最多的是忠孝,可现在呢,妈妈在这里住了几个月都等不到你一句问候,想要见你还要三番两次托人联系。”她说着,伸手抹了眼角的泪,“你这样,妈妈多寒心啊。” 她哭得多凄惨,周青先却不为所动,连护工都看不下去,用责备的眼神注视着他,又搬出一些熟悉的套话安慰周淮。 周淮哭了好一会儿才歇口气,不断用指腹摩挲周青先的手背:“罢了,罢了,妈妈时日无多了,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多见见你,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青先……你原谅妈妈好吗?” 周淮的面相很好,即使已经枯槁得不成人形,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看着多可怜,久卧病榻,苍老蜡黄,两眼含泪,用如此低的姿态祈求自己无情无义的儿子回心转意,谁瞧了都会为她心碎,连一旁的护工都感动了在偷偷擦眼泪。 但是周青先却只觉得恶心。 一种熟悉的溺水感奔涌而来,周淮的眼泪、周淮故意放低的嗓音、周淮悲伤的表情、周淮湿润的掌心、一切一切,都像海浪般冲刷他的胸口,留下潮湿黏腻的触感。 一切一切,都让周青先想吐。 周青先自始至终带着笑容,用一种近乎是怜悯的视线,安静地注视着周淮。 终于,他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笑,将自己的手从周淮的掌心中抽离出来,轻声道:“当然,我一直都听您的话。” 周淮神色复杂,还想和他说点什么,但唇起了又闭,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吩咐护工回避一下,给他们母子俩一点空间。 病房便骤地陷入沉默,蝉鸣冲不破厚玻璃,只剩下仪器重复滴答作响。 护工离开之后,周淮便没再提任何一点祈求原谅的话,似乎也不准备好好谈一次心。 她只是长久地盯着周青先,突然问道:“你怎么把头发接长了。” “这样好看吗?”她语气不悦,伸手想去碰他的发尾,“你这样进公司成什么样子,董事会对你没意见吗?” 没等到周青先回答,她便古怪地又问了一句:“你是想故意这样去给我丢人吗》” 周青先挑眉,侧身躲开她的手,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噗嗤笑了。 周淮的眸色很浅,眼里总是不带什么情绪,总会给人留下薄情寡义的印象。 第18章 小时候的周青先怕她,周淮哪怕对他不骂不打,光是用这样的视线看着他,再配合一声沉重的叹息,便足以让周青先崩溃。 可是现在,周青先只觉得她讽刺又可笑。 因为这才是周淮真正关心的东西呀。 她关心自己的利益,关心自己的体面,关心自己的公司,她甚至关心一个毫无关系的护工对自己的看法,她不关心周青先。 她刚才那些对话只是试图用道德来束缚自己的儿子,直到这时候了还想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深情戏码,生怕让别人误以为自己落得个凄惨晚年,又担心自己没人看望、会孤零零的死在病房里。 周青先对这些清楚得不得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他很佩服周淮,她刚才没对周青先说一句道歉,连逢场作戏也要宣称自己没错,却还妄想能单方面地将过往仇恨一笔勾销,一边说着大言不惭的话一边又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儿子的人生指手画脚。 太经典了,这个病房里在重复上演周淮的过往五十年。 周青先笑得肩膀都在抖,是真的有被这样的好妈妈逗笑。 “你笑什么?!”周淮厉声呵斥,带着几分恼羞成怒,“我觉得你这样很丑,我建议你找个时间去剪了。” “那就轮不到您操心了。”周青先起身,朝她微微笑道,“您的好眼光留着给自己选个漂亮棺材吧。” 周淮气得要骂他,一开口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心脏检测器骤地响起,医生很快赶到。 病房内一片混乱,周青先便趁乱离开,走到门口时看到了那位照顾周淮的护工。 护工脸上忧心忡忡,见到周青先时还打算客套一番,却见这位一直笑着的漂亮男人,以一种刻薄至极的声线告诉她: “以后她不睡觉就多加药量,别总因为这点小事让我过来。” 第12章 我们以前见过的 再然后进入九月,天气变得很容易下雨。 林忍冬要开学了,林北生带着她去报名,早上出发时小姑娘就找好了小黄鸭雨衣,林北生去帮她穿上,把帽子上的抽绳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又在她左右两个兜里都放上鸡蛋。 林北生:“去学校好好上课,别总黏着你喜欢的老师,我还是按以前放学的时间来接你啊。” “哥,你别来接我了。”林忍冬低头摸鸡蛋的时候突然讲,“我已经不是低年级的小孩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还没长大。” 林北生纳闷:“你不是才三年级吗?” “那也已经长大了。”林忍冬匆匆忙忙换上雨靴,急着蹿到雨里去。 林北生拽着不让她走:“那不行,你一个人上下学多不安全啊,路上出问题了怎么办。” “我和桐桐他们一起的,不危险。”林忍冬说,视线左右飘忽,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和林北生讲,“好吧我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妈妈。” “是因为桐桐喜欢帅帅,想和帅帅一起回家又不太好意思,才拉上我的。” “你们三年级啊,懂什么叫喜欢。”林北生哭笑不得,“那我跟你们一起呗,我也爱听小学生讲八卦。” “帅帅已经五年级了。”林忍冬讲,“而且,想每天放学都想和他一起回家,就是喜欢了。” 她望着自己哥哥,叉起腰讲:“你不能和我们一起的,你长得太凶了,他们都怕你,你在他们玩不开的。” 林北生挠挠脑袋,觉得挺无辜的。 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勉强同意了:“好吧,那我以后到公交车站那儿接你,但你们也一定要一放学就坐车回家。” 他停了停,又补充:“在路上碰到小猫小狗的情况除外,可以多和它们玩一会儿。” 林忍冬原地蹦了一下,再快步跳进雨里,长长地答了一声好。 林北生和她约好了今天最后一次接她,看看他们今后是按怎样的路线回家。 林忍冬便给他带路,挨次介绍他们会在哪里写一会儿作业,在哪个站等公交,各自坐到哪一站分开。 路确实也不绕,只是林忍冬要从乘小电驴改成坐公交上下学了,公交站点在槐安湾往北的直线一公里外,正是那片辉煌的别墅区门口。 “你看吧哥,一点都不远。”林忍冬一蹦一跳地踩水坑,“再说我们是不是要搬到这里来了,我到时候下了车就直接到家门口,你就更少事儿啦。” “……你都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林北生问。 林忍冬勾住他哥的手,嘿嘿一笑:“小胖和我说的,是真的吗?” 小胖是槐安湾一位卖肉大娘的儿子,槐安湾就他和林忍冬俩年龄相仿的小孩儿,听到什么事儿都要咋咋呼呼地和林忍冬分享。 林北生把伞往林忍冬的方向挪去,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你裤子都塞进雨靴里,当心妈妈骂你。” 林忍冬的注意力便被他带走,稀里糊涂把裤脚弄好,也就忘了接着问这回事了。 林北生便牵着他妹妹,顺着水池一路走往槐安湾走,他已经很少来这一片了,但是却连哪个路段种了什么植物都记得清楚。 这片别墅区占地很大,再往北走还有温泉,往南便是槐安湾,用一块莲池隔断,夏天荷花热烈得刺眼,抬眼望去,槐安湾的灯火昭然可见。 林北生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周青先以前住在这里,在数间别墅中,他住在靠近槐安湾最近的一栋。 第19章 于是以前的林北生会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周青先刻意制造的巧合,他喜欢与周青先从同一块落地窗中往外看去,瞧见河流山川、人群田地,便妄想自己与他看见的是同一块风景。 那个编号十八的别墅,埋葬了他很多贪婪的幻想。 林北生停止再去想这些,偏过头去只是一瞥,却意外落地窗前站了人。 滴答——滴答—— 雨滴骤地砸进莲池,溅起的涟漪一圈圈放大。 林北生骤地停住动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也便如此猝不及防地与周青先对上眼。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这是那个狼狈的夜晚过去后他与周青先的第一次相逢,在已经空荡很久的别墅里。 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周青先孤零零地站在窗边,隔着针一样细长的雨幕,林北生模糊地看见他的脸。 面无表情,冷漠得异常。 明明已经撞上了视线,周青先的眼神却依然空洞,好像只是透过玻璃、透过雨、透过湿润的空气,在等待着、盼望着谁出现。 他瘦了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连身形都是单薄的,仿若弥留在夏日末尾的幽灵。 他看了多久了? 林北生仰着伞,水珠从伞尖流成不连贯的线,溅上手臂,润湿裤脚。 他在等谁? “哥哥?”林忍冬的声音倏地响起。 她不知道林北生为什么停下,奇怪地跟着抬头望去:“你在看什么?” 林北生停了大约有三秒,然后才别开视线,压低伞,把自己整个面部都挡住。 “没什么。”他重新牵上妹妹的手,说走吧。 他到最后也没有和周青先打招呼,周青先也是,好像彼此都默认双方是夏季傍晚伴随阵雨出现的幻觉。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林忍冬还是答应得太随便了,他没想到周青先会回这里继续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很大的隐患。 林忍冬发觉林北生回去的步幅变快了,她要疾步才能跟上,又有些不死心地问:“哥,我想摘一片荷叶。” “不可以。”她铁石心肠的哥哥拒绝了,“下次给你摘别的地方的。” 林忍冬觉得有些失落,但也不继续要求了,迈着大步,一直努力踩在她哥的脚印上。 过了很久,都快路过槐安湾那棵枫杨树,林忍冬听到林北生突然再次说话。 “冬冬,我以后会早早地在公交站台那里等你。”他说,“你在路上不要和任何陌生人说话,和同学写完作业就得回家,一有事情马上和我打电话好吗?” 林忍冬扬起脸,林北生察觉到了,便也回以微笑。 林忍冬并不能分辨出他的笑容中蕴含的意义,但也很懂事地不去多问,只说知道了。 林忍冬一向是很听林北生话的妹妹,但是在她答应的第三天就破例了。 但严格意义上,从林忍冬的视来看,她是有在好好听哥哥的话的。 第二天放学时,她和桐桐实施了计划,在门口的快餐店与帅帅一起相约写作业。 林忍冬做题很快,不出半个小时就能解决,在吃完了一份薯条和一份冰淇淋之后,桐桐还在磨磨蹭蹭地问帅帅问题。 这时候聪明懂事的林忍冬便十分理解地假借要上厕所离开了餐桌,好方便她和帅帅眉目传情。 她走到入口处,望着一众小吃摊,见什么都很馋,又担心待会回家吃不下饭被林北生发现,发愁之时便看见路边停了辆车,周青先坐在驾驶座,视线一直在若有似无地略过她。 林忍冬想他可能是在等人,于是便没有向他问好。 次日放学时也是这样,只不过她这一次坐到了桐桐和帅帅后面那张桌子上,她这天没有吃零食,作业写得更快,但也饿得更快,正准备去觅食时又看见了周青先。 他今天比昨天更低调了,没有开车来,只穿了白短袖和牛仔裤,很简单的搭配,但由于他身材相貌都实在是好,导致还是有人频频侧目。 林忍冬自小被教导要做懂礼貌的小孩,她想了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你好。” 周青先似乎都没料到她会过来打招呼,愣了片刻,迟疑地回:“……你好。” “你在找人吗?”林忍冬问。 “……也不算。”周青先的视线扫荡了一圈人群,又垂下来看她,“你哥哥不来接你吗?” 林忍冬一点都不奇怪他还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老实回答他:“我们改地方了,我要先和我同学写一会儿作业。” 周青先说哦,停一会儿,又问:“那你哥哥没有教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教了。”林忍冬老实跟他讲,“但是我认识你,你就不是陌生人。” 她朝周青先望去:“而且我哥哥还教我要乐于助人,我觉得你看起来挺需要帮助的。” “我不需要帮助。”周青先觉得她有些好玩,蹲下来让自己能与她平视,又问:“你怎么认识我?” 林忍冬点头:“我们以前见过的,我很小的时候去找我哥哥,然后见到你了。” 周青先惊讶道:“我们就见过那一次,你也记得我?” “嗯,因为你长得很帅。”林忍冬大大方方地赞扬,“而且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了,我们前几天也见过呀,我和哥哥望了你很久呢。” 第20章 周青先顿了顿,长长地答了一声喔,意外地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垂下视线,细而长的眼睫在眼睑投出扇形的阴影,头发服帖地落在颈后,看起来很温顺。 他对着水洼发了一会儿神,忽然嘀咕出一句:“原来那天看见的真的是你们啊。” 林忍冬觉得他怪怪的,又觉得他这句话很笨,于是便很不遮拦地笑起来,说:“你好奇怪哦。” 周青先也不恼,跟着她笑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怕我是坏人?” “你又不是坏人。”林忍冬觉得这人怪得很,“你以前给了我糖吃呢。” “……给你糖吃的也有可能是坏人,而且坏人也有可能会长得很好看,你得再小心一点的。”周青先认真地告诉她,但还是站起来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吧?” 林忍冬:“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你肚子叫了。”周青先说,“而且你走出快餐店的时候往小吃街看了一圈,我猜测你应该有点馋。” 被看穿了心思的林小姑娘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儿,忽然问道:“你现在请我吃东西,是想证明你自己不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周青先侧回过头去看她,笑了笑,“我没和小学生交过朋友,我听别人说最好的方法是请你们吃好吃的。” “你想和我交朋友啊。”林忍冬便哈哈大笑,很爽快地同意了,“好吧,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那我们一起去吃点好吃的好了,小学生的友谊都是这么开始的。”她大步迈上去,与周青先走成并排,“我推荐鲷鱼烧,因为它们很可爱,是小鱼的形状,软绵绵的口感也很棒。” 周青先说好的,林忍冬便提醒他也要选一个,好朋友会买两个不同的东西分享。 于是周青先环视一圈,指着街角的章鱼烧:“那我吃那个吧。” 他想了想,又学着林忍冬的方式说:“因为章鱼烧圆圆的造型很好,气味也很香,木鱼花会跳舞这一点也很可爱。” 第13章 好朋友 自那以后,林忍冬便多了一个朋友。 她每天和桐桐帅帅在快餐店写完作业,出门便能看见周青先在街角等她,然后两人并肩一起走着去买鲷鱼烧和章鱼小丸子,到快餐店对面的一个大阳伞下坐着等桐桐来。 等到他俩也写完作业之后,周青先便挥挥手走了,好像他的任务只是陪林忍冬度过这无聊的二十分钟。 而林北生对此一无所知,他最近正忙着搬家的事情。 周青先给他们补偿的别墅就挨着那片莲池,和他自己常住的十八号在一条直线的最远两端,且很贴心地把槐安湾的邻居们都聚集在一块儿,方便他们将来串门。 别墅里家具都是配套好的,分给林北生那栋甚至连户型、布局、南北朝向都和他们在槐安湾的差不太多,房外都有一个小院子。 “小赵他们老板还真是好。”郑琪一边到处看着一边惊叹,“刘姨也和我们挨得近,之后还能一起唠嗑。” 林北生笑了笑没接话。 再然后他还需要东帮西帮把各家的家具都搬到新房子里去,林北生这几日忙成了陀螺,有些叔叔舍不得自己二亩地里种的菜,他还花时间去帮忙把玉米谷子给收了,又陪戚环看了几家新铺子准备新酒馆的运营。 等这一切做完已经过去近一周,他总算是开始忙自家的事情。 他们家搬的是最慢的,郑琪总是有很多老物件舍不得丢,最后挑在一个天气好的周末才横下心来彻底把老房子里的东西搬空,搬到最后一趟时,林北生又在老地方看到了周青先。 这天阳光明媚,绕过小腿的风热烘烘的,林忍冬戴了荷叶做的帽子,正在认真掰莲子吃。 林北生借了邻居的三轮车开,身侧坐在林忍冬,只好歪歪地拧着把手,一路颠簸赶来,路过莲池仰头时看见周青先又站在落地窗前,还笑眯眯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拽着车把手没搭理,倒是身侧的林忍冬很开心地跳起来,举起双手朝他问好。 林北生:……?!! 他一脚踩上刹车,车猛地熄火。 林忍冬吓一大跳,身体因惯性往前蹿,手上的莲子哒哒颠到地上去。 “哥!”她生气地喊了一声。 “你刚才在和谁打招呼?”林北生先盘问她,语气并不是很好,“周青先?” “对呀。”林忍冬仰着脸嘿嘿一笑,还显得很骄傲的样子。 她指着阳台上的人介绍:“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周青先,你也认识的吧!” 林北生瞳孔地震,如遭雷劈。 他唇起了又起,老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什么……什么最好的朋友??” 他捏捏眉心,完全没理解她在说什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他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他怎么又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了?” 林忍冬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大大大大前天。” 她一一解答哥哥的问题,很雀跃地和他分享:“是他先提出和我交朋友的,我那天在学校门口遇见他,我们一起吃了章鱼小丸子。” 她很快地扫了一眼林北生,又改口:“他吃了章鱼小丸子,我只吃了一口。” 林北生没工夫细究她破话了晚饭前不能吃零食的规定,此时心乱如麻,只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去找你了?” 第21章 “对呀。”林忍冬说,“但是我觉得他一开始应该是去找别人,我……” 她声音越说越小,总算看出来林北生的表情不太对劲,迟疑地喊:“哥哥?” 林北生挤出笑容,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先回家。” 林忍冬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见方才的活力劲儿了,捏着衣摆无措地坐下。 车又动摇地开起来,烈日逼人,远处的景色都是氤氲的。 林忍冬望了眼哥哥绷紧的下颌,又望了眼周青先的方向,尝试解释:“我……我没有打破约定的,我没有和陌生人说话。” “周青先不是陌生人呀。”她巴巴地望向林北生,费力地讲,“我们以前见过的,而且哥哥你——” 她瞥了眼林北生的表情,小声嘟囔:“而且哥哥以前那么喜欢他。”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三轮车后座的物件颠得哒哒响。 林忍冬很慢地数了一百个数,林北生还是没回答她,她便耸着肩,瘪瘪嘴道歉:“好吧,我错了。” 她拉了拉林北生的衣角,莫名地委屈起来,眼泪便跟着扑簌簌掉:“哥哥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这一回林北生很快回答她了,他叹了口气,很粗糙地替她擦去眼泪,“这也不是你的错。” 他扫了眼林忍冬皱在一起脸,又默默改了说辞:“好吧,我在生气,但是不是在气你。” 林忍冬吸了吸鼻子,闷闷问他:“你在生周青先的气吗?” 林北生把车开到家门口停好,林忍冬又问了一次,他才点头说了句嗯。 “好吧。”林忍冬便觉得有些扫兴,但又抬起头来拉了拉林北生的胳膊,“那你快点气过好吗,我觉得他很好的呢,我还想哪天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小丸子。” 林北生没应下这个约定。 林忍冬是根本搞不清楚其中渊源的,她觉得自己哥哥这次生气和她平时捣乱不听话时一样的,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自己消化半个小时就能很快地消气,又会回来和她好好讲道理了。 她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今天她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只知道先道歉好让林北生和她说说话;就像她也根本分不清喜欢,她第一次见到周青先时才四岁,哪里懂这些。 但是她知道林北生很喜欢自己,又听其他哥哥姐姐说林北生也很喜欢周青先,于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周青先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是备受宠爱的好小孩。 所以这天林北生送她回来又立马出门时她也不好奇,她算算时间也快半个小时了,哥哥应该是去和周青先好好讲道理了。 林北生没在家里吃饭,帮忙把饭添好碗筷摆好便又出门了。 他攥着油门,一路赶回了周青先住的那栋别墅,周青先就靠在门口的石柱上等他。 也不知他站多久了,穿着一件贴身的衬衫,头发简单地扎起来,透过树影的太阳光零零碎碎地落在小臂上,大老远看到林北生了便眯起眼睛,很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但林北生完全没他这么气定神闲,来势汹汹地把车一扔,也没和他客气,上来便问:“别碰我家里人,你是有哪个字没听懂吗?” “小孩儿不哭了?”周青先没被他吓到,眼尾挂着浅淡的笑意,瞥了眼他身后,云淡风轻地讲,“没把她一起带过来呢。” 砰。 一阵凛冽的风袭来,林北生一拳砸在石柱上,与周青先的耳尖仅毫厘之差,打散了他悠闲的态度。 他的力气用得之大,周青先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透过柱子的闷响。 林北生的手背很快便红了,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面无表情,用凌厉的视线注视着周青先。 他的眼里蕴藏着一场快要爆发的海啸,阴沉可怖,就要将周青先吞灭掉,从牙关里蹦出字:“我说,离我家里人远点。” 周青先直直地回望他,与他安静的视线不同,周青先的心跳跳得吵闹。 九月份的太阳依然毒辣,洒在皮肤上很快便带上热度。 周青先勾勾手指,很小心地拽住了林北生的衣摆。 他沉溺在林北生的目光里,视线柔软得像沐浴在阳光里的小溪,轻轻问道:“可是我都已经接触了,该怎么办呢。” 他一点都不害怕这样的林北生,喉咙里甚至发出很低的笑声:“你要怎么惩罚我呢?” 他一面问,手指一面向下移,从林北生的腰侧滑入。 林北生的肌肉线条很好,腹肌紧实有弹性,周青先还没来得及继续向下,手腕便被抓住了。 “你在干什么?”林北生质问道。 周青先偏过头去,将自己的下巴放在林北生的手臂上,颈侧贴着对方的皮肤:“你说呢?” 林北生猛地抽回手,语气不耐:“你是不是脑子里只装了这档子事啊?” “不然呢。”周青先轻笑一声,挣脱开他,手指在对方下腹游离,“你都找上门来了,我能不和你做点什么吗。” “而且不是你说的吗,”他弯弯眼睛,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这种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做。” 林北生不知他这时候怎么会提起这句话,短暂地愣了会神,周青先便占据了主导权,咬住了林北生的喉结。 后来他们是怎么跌跌撞撞转入屋子里的,两人都有些记不清。 第22章 只知道呼吸是厚重急促的,周青先拖拽着他到玄关,然后跪下。 他很擅长做这种事情,唇被弄得殷红,仿佛在吃冰淇淋顶端的那颗樱桃。 他仰头看去,林北生眸色发暗,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与在屋外不一样了,他的视线里带了浓厚的色彩,像一张网,将周青先细密地包裹住。 海啸早已经来了,不过以更缠绵、更温和的方式,没过周青先的脚踝,吞噬周青先的手指。 周青先便难耐地发出一声喘息,下意识地动腰迎合。 抵上大理石的膝盖发痛,也生理性想吐,可从刚才开始,周青先的心跳声便震耳欲聋。 咚咚、咚咚。 吵得大脑发昏,吵得胸膛要炸掉。 但是周青先又清楚无比——他在亢奋、在高兴。 他因被林北生那样注视着,而感到激动、战栗,难以抑制地兴奋。 像一个奇怪的患者,想要得更多,想得到更多。 于是他低下头去,吞咽更深,手指却摇摇晃晃地,想要勾住林北生的手。 屋里没有开灯,客厅拉了厚重的窗帘,玄关昏暗,周青先鼻尖上的那颗小痣也影影绰绰,随着他的前后摇摆。 周青先短暂地停住,退出来喘息,用微弱的气音念他的名字。 “林北生、林北生。”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谈话时机,在这时候谈到毫不相关的事情,“我没对你的妹妹做什么。” 明明在这个时候讲这种话题毫无情趣可言,但他还是固执地在说:“我也从来没对你家里人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空气是粘稠的,气氛一瞬间冷却下来,安静得能令人窒息。 林北生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之后,抓住周青先的头发,强迫他再次动作起来。 但是他没有甩开周青先牵住他的那只手,于是周青先便在一片混乱中感到彷徨,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第14章 “我要看着你。” 林北生将周青先抱到沙发上,周青先四肢立即缠上他,浑身烫得快要点着。 林北生压住他的手,犬齿在对方腺体处摩挲。 周青先不想让他走,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像一株需要攀援乔木生长的藤蔓,稀里糊涂地回答:“……不带了。” 林北生没理会他,抱着他绕过沙发,拉开周青先以前喜欢藏东西的柜子,里面还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类型都有,且都还是林北生的尺寸。 或许是连这点时间都感觉到被忽略了,或许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周青先的吻急切地落在他身上。 他的吻很细碎,一秒钟也等不及似的,频繁地落在林北生的喉结、锁骨、胸膛。 他最初随意扎的小髻早就散了,林北生抬手去替他把额发都理到脑后,蓝色的发尖扫过皮肤,仿若冲上沙滩的浪。 他们以前也经常在这张沙发上,优质的皮质沙发,皮肤触碰时勾勒的凉意都是敏感的。 动作太急,两人都不太舒服,但他们都没有因此慢下来,急躁得有些盲目。 这很奇怪,明明他们都是beta,被社会标许为最理智的人群,没有信息素易感期的干扰,怎么会像两只野兽一样结合呢。 窗帘的缝隙透过一缕太阳,灿烂得晃眼,落在周青先的背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 林北生伸手去碰,从后颈的山茶花开始,沿着脊柱沟,一直滑到腰窝。 周青先感受到了,便偏过头来看他,又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 他的眼眶发红,睫毛润湿,视线却痴痴地挂在林北生身上,嘴里不断起合,不知在说什么、不知是在唤谁。 林北生不知为何对他这样的表情感到烦躁,于是便弓下腰去,咬住他已经退化的腺体。 周青先喉中发出一声呜咽,配合摇动的腰肢无力地垂下,小幅度地挣扎一下过后便很快顺从,只有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大概很痛,看起来也很无助,手指将皮质沙发按出浅浅的窝,却乖顺得要命,不叫也不躲,好像林北生做什么恶劣行径他都不会反抗。 于是林北生短暂地停了一瞬,他看着这样的周青先,俯身去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周青先很快地眨了两下眼。 他猝不及防,眼中还有一丝迷茫,似乎是感到冒犯,总之是对林北生这个举动不太满意。 他倒在沙发上喘息,好半天才气瓮瓮地说:“把我翻过来。” 林北生没有动作,他便自己扭过身,蹙眉命令:“我要看着你。” 林北生觉得他有些好笑。 明明气息都还不稳,也因身体已经远超能承受的范畴而蹙眉,却还在想着要怎么讨好。 明明身体连脚趾都是粉红色,眼尾也湿湿漉漉,却还在撅着嘴一本正经地闹脾气。 他的手臂虚虚地挂在林北生肩上,低头去看。 林北生耐着脾气让他玩了一会,随后抬手将他落在锁骨的碎发掩到耳后,用犬牙磨蹭周青先的喉结。 ——这种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做。 在感受到周青先身体的僵硬时,他的脑子模糊地念起这句话。 这句话一开始,其实是林北生告诉周青先的内容,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夏夜里。 从那次游完泳之后,周青先一伙人便隔三差五来戚环的酒馆里喝酒,每次都热热闹闹地来。 第23章 林北生往往抬眼看过去,总能瞧见周青先懒洋洋地坐在卡座,似笑非笑地同他挥挥手。 他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漂亮,光是坐在暗处什么都不做,便能吸引到很多目光。 那段时间戚环的生意都跟着变好不少,这群阔少带来很多追随者,有些胆大的见林北生长得帅,也直白地要求林北生过来一起喝酒。 林北生大多推辞,这时候周青先便会轻浮地说上两句玩笑话,把他的那群朋友都逗乐,以便林北生能够不太引人注目地从桌旁溜走。 林北生觉得这人身上有很深的割裂感。 周青先就是这群纨绔中最轻佻不正经的那位,贴在他身边的男性女性都有,几乎每天都在换,他来者不拒。 在他的朋友碰杯讲荤话的时候,他便在暗处慢而绵长地接吻。 有时候林北生隔着隐晦灯光望去他的方向,会感觉周青先的视线是停在自己身上的。 他捧着身边人的漂亮脸蛋,面部的线条被垂落下的发丝柔和,半掀着眼皮,望着林北生,在勾引,好像又在挑衅。 但周青先在一些行为上,又显得很绅士。 比如哪怕他的同伴都已经在吞云吐雾,他却坚决不会在公共场合点烟;比如在察觉到有女生被少爷捉弄得略显局促时,他会主动扯开话题替女孩子开脱;比如在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时,他竟然是保持清醒依次叫车送他们回家的那位。 林北生撞见过几次他叫车送人回家,猎猎夜风卷过他的衣摆,将他的身形朦胧勾勒出来,颈上那片山茶若隐若现,单薄又诱人。 林北生没由来地就多看了几眼。 夏季到了中旬时,天气开始变得极端。 有一次遇到暴雨,林北生提前回家,掀开小酒馆的帘子时便看见周青先蹲在店门口抽烟。 林北生:“……”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他自那天后第一次和周青先说话,“你的朋友们呢?” 周青先慢悠悠地转过视线,细长的眼尾眯起:“游泳去了。” 林北生奇怪:“今天不是橙色大雨?” “他们就要这么玩,在大雨天里游泳。”周青先很快地笑了一声,“一群疯子。”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雨刷刷地落下来,溅起泥土的味道,将地面很快染上更深的颜色。 林北生很快地觑了一眼周青先,见他还停在原地,便问:“你不进去坐坐吗?” “不去。”周青先懒洋洋地拖着声音,“一个人喝酒不好玩。” 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烟含在嘴里。 薄荷味的爱喜,纤细的香烟在他手中有种异常的美感,他明明是位男性,但做这一切时却带来诡异的妩媚,就连抽烟这个动作也撩人得紧。 风太大,他打了两次火都被吹熄了,林北生便弯下腰去,替他挡住风。 细微的火苗在跳动,林北生的掌心很快被烤得微微发烫。 周青先没显得多受宠若惊,顺从地凑过去点烟。 这天风大,他的睫毛被风吹得颤抖,在火光下呈现奇怪又美丽的影子。 微弱的光更衬得他眉眼深邃、五官优越,是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又很易碎的漂亮。 猩红的圆点亮起来,周青先掀起眼皮望向林北生,林北生莫名地就想起数次在酒馆里的对视。 咔哒一声,火灭了。 林北生起身,忽然问他:“你是什么性别?” 在潮湿且没有月亮的夜晚,周青先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以一种暧昧不清的视线纠缠着林北生。 林北生莫名地有些紧张,或许只是想和周青先多说一点话,或许只是想让气氛不那么微妙,便没话找话般补充:“我是beta。” 随后他便听见周青先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很随便:“omega。” 林北生哦了一声,低头看周青先被雨水润湿的衬衫——他好像很喜欢穿这种衬衫,上好的材质,却毫不顾忌地任由被雨淋湿,朦胧的肉感透出来,颈上的山茶花妖冶得不像话。 “你这个纹身,应该很痛吧。”林北生脱口而出道,“纹在腺体的地方。” 话一出口,林北生便有些后悔。 他虽然是beta,但有一个omega妹妹,因此对第二性状了解的不算少,知道那块软肉对omega而言是最脆弱的地方,不该被这么粗暴对待的。 但这明显也不是林北生管得着的内容,他明明平时里也很有边界感,今天却不知怎地频频逾界。 林北生在心里指责自己,诚恳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说这么多。” 周青先便低低地笑,他笑声也很好听,混着雨点打在叶片上的声响,成为一场舒适的白噪音。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好奇的人太多,周青先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把烟暗灭,把烟头收好,起身随口问一句林北生的住址。 林北生报完,他便轻描淡写地说:“我们顺路,你送我吧。” 语气平常得好像无论林北生报了哪里的住址,他都会这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第15章 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林北生撑开伞,带着周青先走进雨里。 他那是能容纳弟弟妹妹的四人伞,黑色,很大一把。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见周青先的肩膀被淋湿了,明明空间很够,但谁都不往伞的中间去。 第24章 林北生便走进了一些,主动讲:“过来一点,别淋到雨。” 于是周青先也靠过来,带起一阵很淡的风,手臂与手臂状似无意地碰撞在一起。 大概是被雨丝浸染了温度,周青先身上很凉,触感像一块冰淇淋蛋糕。 林北生默不作声地挪开手。 对方便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林北生笑了一下,没解释,与他并肩绕过枫杨树,走到莲池。 雨滴落上莲叶的声音并不清脆,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水流哗哗作响。 周青先便突然拉住他,方才握着香烟的手指扣住林北生的手腕,伞被拉得歪歪斜斜去,周青先朝他靠来。 他们便毫无征兆地接吻。 接吻、接吻、接吻。 天地在旋转,雨水好像在倒流。 周青先体温总是比林北生低一些,他的手臂冰、指节冰,只有唇是温暖柔软的。 他的吻技很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入侵唇腔,迅速而猛烈地与林北生缠绵。 林北生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回过神来后立即向后退拉开距离,但又担心周青先淋到雨,于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伸长手,将伞往周青先的方向倾去。 他对周青先的行为感到冒犯,又感觉是在害臊,用手背挡住嘴唇,别过脸去盯着池面涟漪。 “……你怎么能这样呢。”林北生到底没和周青先生气,语气很无奈,又有点像在指责,“这种事情,还是和喜欢的人做吧。” 周青先便笑了。 林北生剃了个寸头,眼窝深眉毛浓,他的下眼睫意外得很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肃,就算他是个靠谱又稳重的人,笑起来却总显得有些风流、不太正经。 因此在他侧过脸去,耳尖泛红,不敢自己对视时,有一种十分违和的反差。 周青先觉得他有趣极了。 于是周青先反问:“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雨落上伞的声音噼里啪啦,也在林北生的脑子里轰鸣。 林北生目瞪口呆,在找到合适的话解释之前,周青先已经再次开口:“在酒吧里这么经常地看我,除了喜欢我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他弯着唇,递给林北生一张纸,上面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与住址:“反正我也挺喜欢你的。” 他随便指了一栋别墅说他住在那里,随后便冒着雨走了。 融入黑暗前他回过头来看定在原地的林北生,薄唇一张一合。 林北生没听见声音,但是知道周青先在说:联系我。 周青先不知道为什么林北生的动作会突然加重。 他有些承受不住,生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林北生不会像以前那样细致又温柔地吻掉。 这场性持续得有点久,他们在沙发上做了四次,结束时大半个下午都已经过去了。 周青先倒在沙发上缓和,浑身都没有劲。 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睡眠也不怎么好,现在脑子里混混沌沌,模糊听到林北生的声音,抬眼看去,对方在背对着他穿衣服,似乎是准备走了。 “下周槐安湾动工。”他要在林北生走之前做一点补充,便东一嘴西一嘴地讲,“这里的钥匙在桌上。” 他看到林北生的视线变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精力去分析了,便接着命令:“以后联系你,你就过来。” 周青先意识逐渐混沌,不知道林北生有没有回应他,也不知道对方最后到底有没有拿走钥匙,只模糊听到了门响,便就此睡了过去。 他的睡眠质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差,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多梦,以前和现在的都有。 有一段梦到他们还在做,有一段梦到林北生抱着他去清理,有一段梦到林北生指责他,有一段梦到林北生在不断念周青先的名字,不停地说喜欢、喜欢、好喜欢。 还有一段梦到林北生就在自己眼前,坐在沙发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于是周青先蹭过去,与他依偎在一起,稀里糊涂地和他说了好多含糊的话。 他和林北生反复强调,反复念我没有对林忍冬做不好的事情、钥匙记得拿、你要来见我,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胡话,比如记得去采什么莲蓬。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周青先头睡得头晕,从窗帘的缝隙窥探了外界的景色,这才慢慢地起身去洗澡与清理。 身体很酸,头也很痛,他把水温调得很高,对着氤氲水雾发了很久的呆。 泡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周青先随意裹着浴袍出来,竟然又在客厅里见到了林北生。 他却显得没多惊喜,好像根本不奇怪林北生又出现在这里一样,甚至都没正眼看他,脸色平常地走了过去。 林北生又与他说了点什么,周青先在耳鸣因此没有听清,直到林北生手掌贴了过来。 “你发烧了吗?”林北生用手掌去探他的额心,语气不算很好,“吃饭了没有?” 他的体温确实比以前高许多,颈下的皮肤也泛着稀薄的粉。 但周青先还是不回答,忽视他直接倒在沙发上,又闭上眼睛。 林北生拿他简直是没有办法。 下午做完时周青先便已经是一副不太搭理人的模样,林北生本来问他有没有吃午饭,他也避而不答,三言两语只想把人打发走。 第25章 于是林北生想这应该就是周青先对待炮友的态度,挥之即去用完即弃,不需要一个性伴侣对多余的事情操心。 林北生本来也是这么准备的,可是临走时看了眼周青先的模样,又觉得有些放不下心。 他显得很狼狈,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安静地蜷缩成一团,胸腔起伏的幅度很小,要挨很近才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 周青先明明也不矮,四肢纤长,可是这么蜷缩着,便很像被丢在纸箱里的小猫一样,怪可怜的。 林北生回家之后脑子里便反复回想这个场面。 他晚饭过后本来想去戚环那里,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莲池附近,远远地看着他家里的灯还黑着,便鬼使神差地上来了。 他手里的那把钥匙还是周青先要求他拿上的,林北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用上。 客厅没人,但浴室的灯开着,林北生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看到湿漉漉的周青先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问他还好吗,对方也没有回答,明明耳尖手指膝盖胸膛被水气熏红,可还是没有什么精神气。 林北生担心他从早到晚都没吃饭,但很显然周青先并不需要他的关心,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只是冷淡地回到了沙发上,多半是对他的出现很不满。 林北生便觉得是自己没事找事了,自嘲地冷笑一声,心想要不就此打道回府。 他抱臂看着挤在沙发角落的周青先,又陷入沉思。 沙发的夹角能给他一些安全感,周青先弓着背,湿润的头发落在耳侧,精致的眉蹙着,微微张着嘴呼吸。 情况甚至比他下午走时还糟糕了一点,他成一只被遗忘在雨天里的猫咪了。 于是林北生挠挠后脑勺,一言不发地去取来一张毛巾,将他头发上的水珠一点点擦掉。 好吧,多管闲事就多管闲事吧。林北生这么想到。下不为例。 他又去了厨房,周青先的冰箱比他的客厅还空,只有一颗焉巴巴的葱,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米。 他打开橱柜,见到了一个厚底的雕花瓷碗。 郑琪可喜欢这个碗了,当初找不着之后念叨了好久,林北生又跑了老远去买了个一样的,也没说从周青先这里把这个碗拿回去。 林北生盯了这个碗有一阵儿,脸上没太大反应,取出来又给周青先煮了碗粥。 可以说是简单到极致的做法了,滴了几滴香油,凑出来几枚葱,端到客厅的时候把周青先摇醒。 对方用混沌又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林北生指了指桌上的粥:“饿了趁热喝。” “你要把头发吹了才能睡觉。”他看周青先不太清醒的样子,又说,“好吗?” 周青先望了他很久,睫毛轻颤,眉还是紧紧地蹙着,像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许久之后,他捏紧拳,慢吞吞地抛出一个问题:“莲蓬摘到了吗?” 林北生没听明白:“什么?” 就是这一个答复,让周青先迟钝地回到现实里。 他的眉逐渐放松,唇也不自觉地张开,呈现出一种可笑的呆滞又迷茫的神情,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单调地发出一声:“啊。” 因为他幻想里的林北生,从来不会做他没做过的事情。 他也许会为周青先做饭,替周青先擦头发,会无数次隔着雨夜撑开那把黑色的伞在莲池旁看他,但是他不会去摘莲蓬。 他就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所有言行举动都是周青先决定好的,同样也是周青先用来期满自己的手段。 他知道幻想里的林北生会和自己亲吻,会说喜欢与想念,但也只是拙劣地重复他对周青先做过的事情、周青先也妄想他会继续做的事情罢了。 只要周青先多问一句,问他今天见了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问他能不能原谅自己——或者再简单一点,问他有没有去采那个莲蓬。 他便会挂着温柔又诡异的笑,一句话也不多说,然后在周青先再眨眼的一瞬间,就此消失了。 他才永远不会反问说“什么”。 所以周青先从来不敢多问,也不敢多去试探。 而现在他注视着这个表情看起来有点凶的林北生,迟疑地闭上眼,然后再睁开。 闭上眼,再睁开。 林北生还是在。 周青先这才笑了,笑容很纯净,终于染上一点鲜活气。 “林北生。”他齿间轻轻地念,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于是再喊了一次,“林北生。” 林北生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没什么。”周青先便说,眼睛亮亮地望向他,“你去给林忍冬摘几个莲蓬回去吧。” “你不是把人家的莲蓬弄弄丢了吗,也没想起给人家再摘一个回去。”他说,一扫那种萎靡的状态,语气还怪得意的。 “怪不得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第16章 保姆 林北生不太想理会他,见他又能玩嘴皮子功夫之后便收起了那些操心心思。 他觉得周青先这人挺难懂的,变脸速度堪比川剧,明明上一秒还冷漠地把林北生当空气,这一秒又因一碗最普通的粥显得多高兴了。 他是猫舌,吃烫的东西格外慢,林北生看他慢吞吞地咽了两口才似失了兴趣似的,转身准备要走了。 周青先察觉到林北生的动作后扬起脸,玻璃珠一样漂亮的瞳孔对着他,慢吞吞地喊:“林北生。” 第26章 林北生瞥了他一眼,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 于是周青先想了想,和他讲:“我发烧了。” 大概是看林北生还是没动作,周青先又接着说:“我要吃药。” “哦。”林北生脸上没显得有多不耐烦,但是语气并不是很好,“你不会自己拿吗?” 周青先便不吭声了,垂下视线接着搅他那晚热气腾腾的粥。 大约四五秒之后,玄关大门开合的声音响起,林北生没说再见,静悄悄就走了。 周青先便觉得有点沮丧了,用白粥把表面的葱都盖住,对着碗发了会儿呆。 他在脑子里不断回想今晚遇见林北生的场景,不断重塑如果在客厅里见到林北生的那一刻,自己能给出正确回应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惜林北生今晚统共也没对他说几句话,他很快便把能回忆的细节都琢磨光了。 周青先又感到有些遗憾,他其实也有一点累,但还是坐在原地不肯去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粥,时不时地瞥一眼门的方向,不知在等什么。 五年前周青先递给林北生的小纸片,早就在他拿到的当晚被揉捻得字迹模糊、不成样子了。 林北生捏着这张拧巴的纸片,想了又想,最终没往手机里存下电话,却无意识间已经把这十一个数字都记在了脑子里 他本来想见到周青先时好好和他说一说,结果却一连两天都没在小酒馆见到他。 平日里和周青先常混到一起的朋友们倒是在,林北生随口打听一句,有说“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有说“可能是又找上谁了在逍遥呢”、也有说“不知道,小周总一直都这样”,总之就是没一个人能知道他的去向。 最后是角落里一个女生默默地举了手,说好像是生病了,但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女生也是周青先帮忙挡过酒的其中一位,性格很内敛,并不是太爱玩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和这群少爷花天酒地。 林北生谢过她,回到吧台,犹豫着给印象中的号码发去了消息,一直等到晚上酒馆闭店都没得到回复,电话打过去是关机。 戚环拜托他今晚帮忙关门,林北生把桌椅板凳都放好,手机按亮又熄灭,还是没得到周青先的回复。 于是林北生收起手机,决心按周青先给的地址找过去看看。 这几天阵雨不断,夜晚潮湿且闷热,莲池旁的虫鸣连天,林北生找到编号十八的别墅,又给周青先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便按下门铃。 按三下,停顿半分钟,再按三下,重复了七次,门开了。 周青先站在门口,满脸不耐烦。 ……也并不能说是不耐烦,只是鉴于他平时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现在板着脸平静看人时便显得他很不开心。 他见到门口是林北生,脸上也没太多高兴的迹象,连平时的玩味态度都没拿出来,只是挑挑眉不吭声。 于是林北生便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给他看里面的药和水:“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周青先还是冷眼看他,脸上只有一种刻薄到极致的冷漠。 在聒噪的虫鸣声中,他们僵持了有近两分钟,随后周青先侧身进了房子。 他没说话,也没有邀请林北生进来,只不过留着门开着,林北生便自作主张地跨进了门。 周青先这里的陈设很齐全,部分还有新家具的漆味,且都选择了灰色,看过去的第一反应是压抑。 周青先躺在其中一张灰色沙发上,将沙发压进去很浅一个窝,头发凌乱地散落,好像在地层中不经意挖到花纹独特的精致宝石。 茶几上零零散散还放了几个空水瓶,一看就是没怎么照顾自己的样子。 林北生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一边,见周青先还是不太想搭理人,便又补充道:“你手机关机了打不通,我就按你给我的地址找来了。” 周青先听完后轻笑一声。 他眼神轻飘飘地朝林北生探去,反问道:“你找过来准备干什么呢。” “前天不是下很大的雨吗。”林北生便诚恳道,“我说好送你回家,结果让你半路淋了雨还生病了,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周青先又笑了一声,没回他的话,在沙发缝里翻翻找找捞出手机,开机看了一眼,电量过低又自动关机了。 他随便说了句没电了,林北生便自觉地走过去找充电器帮他充上,蹭到周青先的手掌时意识到对方可能还没退烧。 “还在发烧呢?”他问周青先,一边从袋子里翻药,“就是那天淋雨引起的发烧吗?有没有头晕?嗓子疼不疼?” 林北生家里人常生病,什么药治什么病哪个功效好都记得清楚,在等周青先回答这段时间已经把常规的几种都挑了出来。 “……你知道你适合干什么吗?”周青先望着他的动作,慢悠悠地坐起来,“保姆。”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了。”林北生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发小还直接管我叫男妈妈。” 周青先没跟着笑,以一种古怪的视线注视着他。 他有一半的头发理在而后,另一半落在脸侧,生病之后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看起来比平时更脆弱、也更蛊人。 林北生短暂地与他对视了一秒,随即挪开视线挑开话题:“你吃饭了吗?直接吃完伤胃。” 第27章 周青先便说:“做吧。” “也行。”林北生点头起身,“厨房在哪里,我随便做一点行吗?” 然后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周青先拉住了。 周青先的体温实在是太高,他的掌心像烙铁,烫得吓人。 林北生愣了一下,还是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 周青先便似笑非笑,湿润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从眼睛、鼻梁、嘴唇、喉结、锁骨、胸膛、到跨下,然后再回到眼睛。 林北生脑里的弦一点点绷紧,望见周青先浅色的唇,一张一合间露出贝齿与红舌。 他又说了一次:“做吧。” 林北生这回明白了,霎地红了脸,连连退后两步将周青先甩开:“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周青先又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沙发上,自己翻身坐在林北生腰间。 他掌心的温度要将林北生刺穿,手指暧昧地在林北生颈项间游走。 “你不想做吗?”他薄唇轻启,视线像蜜糖浆一样,绕了丝一般落在林北生身上,“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吗?” 林北生连脖子都涨红了,张开嘴没说出话,周青先的手已经绕到了他跨下。 他那处已经支出了不小的痕迹,周青先满意这样的结果,话中笑意更重,也显得有些嘲讽:“不是吗?” 他用手指弹了弹,又用暧昧的强调夸赞:“大小不错。” 林北生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拎着周青先的胳肢窝,把他举起来,旋转一圈又将他放回沙发上。 连周青先本人都有些发懵了,想不到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能被他像拎小猫一样轻松对待。 且明明对方应该很生气才对,动作却还是很温柔,连放回沙发的力道都是轻轻的,就是脸色称不上好。 而林北生做完这些,耳根的红都还没褪下,板正脸色,抱臂一副要好好教育他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颇为郁闷地告诉周青先:“我们能不能慢慢来。” 周青先觉得他有些无聊,刚起来的那点兴致也没了,便扫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不太想。” 林北生背脊一僵,立在原地捍卫自己的立场,闷闷道:“我喜欢从长计议。” 周青先听完便笑了,声音不大但舒适,戏谑地望向林北生:“那真可惜了。” 他说:“我只喜欢约炮。” 林北生简直无话可说,索性直接走掉了。 与其说不欢而散,不如说是林北生落荒而逃,二十分钟后,门铃又响了。 想必还是林北生,周青先坐在原位绕着自己头发玩,为他折返一事生出几分鄙夷。 这次的门铃只响了一次,周青先故意晾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去开门。 他本来连嘲讽的话都想好了,打开门却没看到人,只有地上有一个用简陋袋子套着的碗。 浅绿雕花的厚底瓷碗,装了满满一大碗还是温热的青菜粥,里面不知是加了什么,闻起来很香。 袋子里还有几包分装好的药,林北生回家之后虽然又气又急,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咔咔把药给他掰好了。 而现在的周青先,在地毯上坐到了凌晨两点,没等到敲门声,这才拖着身体混混沌沌地去睡了。 他也不是在盼望着林北生回来,他就是害怕,担心这一次也把林北生给错过了。 第17章 快点和好嘛 周一早上槐安湾剪彩,是在那颗枫杨树下进行的。 林北生被耿旭叫着一起去参加了,没在这群人里看到周青先,就见之前陪喝酒的其中一个老板带着安全帽,架势十足地念着发言稿。 天气湿闷,林北生听得犯困,一转头看到以前有些原住民也跟着过来,还带了香烛来念念有词拜土地神,又给乐精神了。 “出不了半年,这地方估计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咯。”戚环摸着枫杨树的树皮感叹,“也不知道这棵树能不能留下来。” “这树年龄上去了估计他们也不敢动的。”耿旭企图和她聊点闲话让她分心,“戚姐小酒馆新地方找得怎么样了?” 戚环摇头:“没谱呢,小宋说他学校附近有好几个门面要转租,下午带我去看看。” 她最近寻找新小酒馆的工作进行起来不太顺利,想找一个离这儿近的地方,又想环境好,最好门口还和以前一样有一棵大树,零零碎碎看了几家,不是瞧不太上就是价钱谈不下来。 她瞥了眼林北生:“小宋让我专门问问你,下午要一起吗?” “下午有事不去了。”林北生笑了笑,“而且我也不太应付得来他。” 林北生下午说是有事,但也不是非得今天做,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后半句话。 戚环也没说什么,就拍了拍他的肩,中午三人浅聚一块儿吃了个饭,随后该轮班的轮班,该找店的找店,林北生回家去把昨天搬到新地方的东西收拾收拾。 还有郑琪那一堆兰花,老担心哪里磕了碰了,林北生得花时间给她一盆盆重新处置好。 四点过时,他准备出门去接林忍冬,临走前却意外接到了戚环的电话。 林北生正感奇怪,刚按下接听戚环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从听筒那头传过来:“哎我真服了!你是不知道小宋这逼有多气人!” 林北生用肩把电话夹住,一边穿鞋一边好笑地问:“这么早就看完店了?” 第28章 “可不嘛,人家见你没来,直接没给我好脸色看了。”戚环愤愤道,“我在我店里怎么没见他那么装呢。” 林北生听到电话里咕咚咕咚喝水声,戚环估计是气着了,一口气喝了一大瓶,然后狠狠吁气:“你在哪儿,我必须得来跟你骂骂他。” 林北生:“在家,准备去接林忍冬呢。” 戚环爽快约定:“那行,我正好下地铁,一会见。” 小宋全名宋致意,去年常来戚环这里喝酒,他大学离这不远,经常带着同学来玩,没几次便和大家搞好了关系,见戚环没怎么运营店铺的心思,便建议她请个会弹吉他的过来,开个直播给店里涨涨人气,来喝酒的自然就多了。 他一会说直播引流很好,一会说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一会又说自己想做兼职挣点外快,于情于理都是想留下来做驻唱的意思。 戚环本来没这个想法都被他说得心动,再加上他长相喜人说话好听,唱歌确实也还挺好听,便同意了。 结果留下来没多久便发现,这小子哪是看上了驻唱啊,这是看上林北生了。 且就算林北生已经明确说明自己并无恋爱的打算,他也总还有些暧昧举动,或者是故意说一些指向性很明确的话让场面很尴尬。 戚环数次与小宋提这个问题,他便哭哭啼啼地打感情牌,再三强调以后会注意,让戚环别开除他。 林北生只好采取能避则避的态度,以免戚环夹在中间太过尴尬。 戚环比林北生到的早些,提着炸鸡站在一众小学生边上臭着张脸发消息,见到林北生了便气势汹汹地和他讲来龙去脉。 “我们今天两点约在咖啡馆,我提前20分钟到还给他和他朋友带了奶茶,他见到只有我来了就不给好脸色了,就怪我怎么没把你一起带过来。”她打个岔,把手里的炸鸡递过去,“这给你和林忍冬买的,你不爱吃就给妹妹。” 林北生也没和她客气,接下后戚环便接着骂:“搞得跟我欠他似的,然后就不搭理我开始玩桌游了,让我在一边先等着。” “我等了一个小时,手机都要没电了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她再讲一遍还是气得不行,声音下意识扯得很大:“他说我急什么,没事干不知道自己去看吗。” 林北生哭笑不得,把车停好:“戚姐,冷静。” 戚环深呼吸,理了理头发:“我就说行,我自己去看,问他店在哪里他也不说,我就干脆自己出去找了。” “36度的天,我骑小电驴一条街一条街的看了!愣是没看到哪儿挂了转租的牌子。”她说着说着就又来火了。 “然后我就打电话又和他问,他说是我没找对地方,又阴阳怪气说是我不肯等他,托人办事还这个态度。” 她长叹一声:“哎我真是——” “他嘴还挺会说的。”林北生哭笑不得,一边附和一边在校门口找林忍冬。 “我是真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戚环愤愤道,“给我气得!” 最后一声还是有些大,话音刚落,便听见林忍冬的声音远远传来:“环环姐,谁惹你生气啦?” 这小姑娘估计就在附近,还把事情听得八九不离十,林北生寻声看去,林忍冬就在不远处的阳伞下笑着朝他们挥手。 ……一同打招呼的还有坐在她对面的周青先。 林北生脚步就此顿住。 这人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的,好像脑子里不记任何教训,明明昨天都这么和他说、都拿着这么生气的态度对他了,他还跟没事人一样的,雷打不动地往林忍冬面前凑。 并且两人对上眼之后,他还要笑眼盈盈地讲说句:“下午好。” 林北生:…… 戚环:……? 美好的周一放学时分,阳光明媚的下午,周围都是欢天喜地等着回家吃饭的小学生,只有他们像是被困在了一团凝胶里,气氛僵得快喘不上气。 这其中也就还有林忍冬还活蹦乱跳的,全然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还抓了一把莲子哒哒像戚环跑来:“环环姐吃。” “……呀,谢谢小宝。”戚环双手捧住,顺嘴问,“你哪里买的莲子呀?” 林忍冬便很是兴奋地指着周青先:“我最好的朋友给我带的!” 她笑嘻嘻地和戚环炫耀:“我做对一个题他奖励我十颗呢,我都吃了好多了。” 戚环眼皮一跳,探究的视线频频在周青先和林北生身上撵转。 她对周青先的了解并没有很深,只知道林北生五年前喜欢过他一段时间,再然后耿旭便不让大家再提这个名字了。 前段时间对方再次找来之后,她也多次试图向耿旭打听他们以前的事,但一向大嘴巴的旭子都难得沉默,再加上林北生也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她便识趣地不去多问了。 现在也是,尽管有多好奇,她还是按捺住疑惑,将林忍冬先拉到一边,将空间留给两个当事人。 林忍冬有些不解,抬头想去找林北生,对方却只留给她一个沉重的背影,也挡住了她看周青先的视野。 林北生一言不发,走到桌前将林忍冬的小书包收好。 周青先也不阻止,交叉着手微笑着看他的动作,一会提醒他小心一点哪本书里夹了树叶,一会又让他把多的莲子带回去。 “你到底来干嘛的?”林北生被他这样云淡风轻油盐不进的态度勾得有点来火,没好气地问,“我是不是让你离我家人远点。” 第29章 周青先只是抿了抿唇,嘴角的幅度都没变,似乎是不准备解释。 倒是林忍冬听了这话不开心了,挣脱戚环跑过来。 “哥,你干嘛呀!”她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为什么这么凶啊?” 没有人回她的话,林忍冬便显得有点委屈,拉住了林北生的衣角:“你们还在吵架吗?” “周周说你们没有了,可是他又说他来找我你会不高兴。”她朝着林北生,眼泪在打转了,可怜巴巴地撒娇,“快点和好嘛。” 林北生对其他内容充耳不闻,只是问:“你叫他来的?” 林忍冬对着他,很慢地点了下头,瓮声瓮气地讲:“因为我们上周五约好了要一起吃章鱼小丸子呢,结果今天章鱼小丸子没有来,他也没有来。” 放在平时,林北生肯定都心软蹲下来哄她了,可是今天他却冷酷得不近人情,妹妹都瘪着嘴成这样了,他却钳住她的手腕,当着林忍冬的面把周青先的号码删掉拉黑了。 “哥!”林忍冬怎么挣扎也躲不过,一时委屈极了,终于放声大哭,“你干什么啊,你好讨厌啊!” “嗯,我是讨厌鬼。”林北生替她擦掉眼泪,“你不能见周青先了。” 林忍冬躲着不让他碰,也别着脸不去看他,只是磕磕绊绊地问:“为、为什么嘛!” 林北生无从与她解释。 他太担心林忍冬会受伤,从心理到生理层面都是如此。 周青先是危险且不幸的,他有漂亮的外表、温和的嗓音、看似柔软的性格,有一切能让别人爱上他的筹码,却贪心又冷漠。 在他身上付出的热情注定得不到等比回报,他要很多很多爱,但能给出的只有刻薄、轻视和毫无征兆地消失。 这些对林忍冬来说无疑复杂无比,她并不懂周青先的寡义绝情、喜怒无常,只知道“放学还要见面就是喜欢”,“约好了却不见面就是不好”。 林北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保护过度,他只知道母亲弟弟和妹妹不能冒一点风险,他在这件事上几乎是宁枉勿纵。 郑琪本身遭遇的就是无妄之灾,林北生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也根本不可能想象家人成为被威胁的筹码。 所以林北生只用更通俗的说法向林忍冬解释:“因为他坏。” 林忍冬慢吞吞地揉了下眼睛,“可是我觉得他不坏啊。” 她掰着手指一一向林北生说明:“他每次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呢,会和我一起看木鱼花跳舞,也会和我一起数蜻蜓,也不像其他大人一样要管我们,班上好多小朋友都喜欢他的嘞。” “……好坏不是这么定义的,也有一些别有所图的坏人会给你吃东西再把你骗走。”林北生对她说道,“林忍冬,你的想法很危险,对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也不是很正确。” 林忍冬听不懂什么叫别有所图,但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便嘟嘟囔囔地反驳:“那你对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肯定很无聊。” “对,我是你哥,是无聊但正义的一方。”林北生面无表情地将她抱起来。 林忍冬便又开始哭,可惜哭闹在这件事上并不能得到偏袒,林北生把她按到自己肩上,走过去朝周青先摊开手:“手机。” 周青先双手扣着,拇指摩挲两次之后拿出手机解了锁,在林北生的注视下把林忍冬的联系方式删除拉黑了。 周青先在整个过程中显得过于沉默,他既不制止林北生的行为,也不说点为自己开脱的话,甚至连嘴角的幅度都没有变。 林北生视线扫过他,又落在林忍冬侧脸,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周青先说再见吧。” 林忍冬哭得很伤心,都快把她哥的肩膀润湿了,哽咽得说不出话。 周青先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下午接到林忍冬电话时准备去机场,因为听到小姑娘沮丧的声音便心软改了签。 他有做好林北生生气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场面会这般难堪,且由于他一如既往不擅长为自己辩解,他又失去了解释的最好时分。 ——周青先总是这样,他对澄清与证明的行为有些应激,总是会先推敲自己的话听上去像不像借口,然后再后知后觉拖拖沓沓地去为自己正名,导致现在补说一句什么都很多余。 所以他望着林北生和他哭闹的妹妹,最后就只能做一个倒霉的大人,挥挥手,语调轻松地告诉他们:“再见啦。” 两个人都没有回话,林北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戚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圆场的话停在嘴边,最终还是咬咬牙一声不吭地跟上了林北生的脚步。 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穿戴精致的周青先独自坐在阳伞下,面前是一把还没来得及吃的莲子,周围是嬉笑打闹的小学生。 橘红夕阳歪歪斜斜地爬上他的衣摆,周青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这个场景里,翘着嘴角目送他们离开,看起来孤单得有点可笑。 第18章 你根本就不需要别人 林北生回家后不久便收到了周青先发的消息,要他八点过来。 他只瞟了一眼没去回,放下手机先去哄妹妹。 林忍冬哭了一路,林北生也担心这样强制让她与周青先断绝关系会产生反效果,便给她买了她一直想要的小糖人,也给她剥了昨天就堆在家里的莲子,但她都不太感兴趣,回家了就趴在柜子上看自己养的小鱼。 第30章 林北生望着她圆圆的脑袋,感到有些苦恼。 林忍冬是早产儿,生得瘦瘦小小,从郑琪肚子里出来时还要医生拍才会哭。 当年还是高中生的林北生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感觉她的脖子脆弱得能被轻易折断。 林北生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对不起。 林忍冬没回答他,不知道是因为还在生气,还是因为没有理解到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晚饭过后林忍冬稍微不那么难过了,林北生这才回周青先消息,卡着点到对方的家里。 这一次他们没在沙发做了,周青先就在卧室里等他。 两人都默契地没去提下午的事,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从进门到结束,整个过程都是沉默的,唇间起合时唯独能溢出一些抑制不住的喘息。 于是被褥摩挲与液体黏着的声响异常明显,交叠的皮肤烫得吓人,周青先的指节都因为情动而显现出殷红。 灰色的床单被他攥出深而密的褶皱,又将他的手指衬得白且漂亮。 林北生轻轻地咬住他的手背,作为他安静接纳的奖励。 这天他们做了两次,林北生问他还要不要,周青先晃晃头拒绝,说他要去机场了。 他本来下午就该走的,因为林忍冬一个电话,将航班改成了半夜。 不过鉴于林北生既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青先便也不想额外再聊这个事。 他伸长手去,在放套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烟盒,熟稔地拿出点燃。 还是薄荷味的爱喜,周青先问林北生要不要,被拒绝后便随手丢在了一旁。 他刚做完时透露着懒洋洋的餍足感,眉和嘴角都放平,面部轮廓便显得更清晰,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意。 但他的胸膛是薄红的,脖子以下都是痕迹,头发散落在额前,靠着床板抽烟时又显得有点颓废,与白天那副笑面虎的形象有着极致的反差。 林北生以前很爱他这模样,总是忍不住想再凑近去抱抱他,周青先虽然面上不喜,但也不会推开或者拒绝。 可现在林北生没有其他想法,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穿上自己的裤子。 周青先微侧着头看他,在这支烟抽到一半时,他忽然问:“戚环在找新的店?” 林北生没吱声,周青先便接着道,唇咬住烟嘴吐字并不太清晰:“西边景区出入口的商业古街她有兴趣吗,可以去挑一个她喜欢的铺子。” 林北生终于回头,拧眉望着他:“什么意思?” 周青先便眯起眼睛把烟灭了,伸长手揽住林北生的肩,在他腺体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林北生的颈侧肌肉绷紧,却没有躲开,任凭周青先湿润的气息袭来,在明显的位置留下痕迹。 “没别的意思。”他慢吞吞地说,对着腺体位置清晰的牙印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对床伴一向很大方。” 林北生套上衣服,直接拒绝了:“不需要。” “是吗?”周青先翘翘唇角,“你不需要,戚环也不需要吗?” “我会让助理开车带她一间一间看过去,可不会让戚女士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要骑着电瓶车挨个找合适的店。” 林北生动作一顿,心想戚女士的嗓门确实大,隔这么远都能让周青先给听见了。 他瞥了眼懒散趴在床边的周青先,很难不去猜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别想太多。”周青先似乎早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嗤笑一声,揶揄道,“我对所有床伴都这样。” “我只是让我们的关系更合理。”他撑着脸,腰线隐于被子之下,笑得多无所谓,俯在林北生身边压低声音,“也更长久一些。” 林北生欲言又止,凝眉看他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 周青先便在他的视线下赤裸着起身,在腰间随意系了一条浴巾,想到了什么,又抬头冲他笑:“我会帮你们把这些事都办好。” 他这么没头没尾、又趾高气昂地说道:“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小宋。” 他笑容与平日一致,眼睛的幅度,嘴角的位置,都是林北生看过千百回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却显得有些狰狞。 林北生没与他争论,别过脸去,推开门走掉了。 第19章 真是不知道他拿什么和我比 第二天时林北生和戚环说了这件事情,对方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什么意思啊?”戚环咂摸不对味儿,“就是说,他先是给了我们大别墅,然后频频和你妹妹接触,现在又准备给我盘个铺。” “他图啥啊?”戚环想不通,对着林北生喃喃,“这哪是想和你上床啊,这难道不是……” 她望着林北生的表情,又默默地把后半句吞回去,在心里悄悄补充:这难道不是在追你吗。 戚环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得不太多,不知道他们从何起又是怎么结束的,但是看到林北生从句句不离周青先到谈其色变,能大概猜到两人是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但她现在未免又有些好奇,话到嘴边换了几次,折中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林北生也挺烦这事的,“他说他对床伴就是这样的。” 周青先习惯以十分浅显的方式定义人际关系,他善于用金钱衡量每一段感情,表达情感的方式是大把大把地为某人砸钱,这对于以互帮互助作为人情往来基础规则的槐安湾住民来说是生疏的。 第31章 林北生早就已经习惯……或者说早就被槐安湾的人情世故所约束,被他这么用金钱直接了当地划清利益,只觉得陌生且束手无策。 “……啊?”戚环愣了愣,很努力地去适应这一套逻辑,“那可能……可能就是他们有钱人的规矩吧。” “嗯,这样也挺好,关系给划清楚一点。”林北生说,“那戚姐你等他回来挑个时间去看吧,合适的话就定下来。” 戚环用余光打量着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担忧,好一会儿才答了好。 而另一头的周青先,完全没有他们这么轻松的交流环境。 他因更改航班,后续的行程都得连带着调换,临时将事务调整到线上处理,赶到s市时已过凌晨,一晚上忙得枕头都没挨,第二日开会时还要面对一众董事的臭脸。 董事会本就对他任性的行为多有不满,在周青先发言中途便挑刺:“周董接管家业几年了?做事怎么还像个愣头青一样莽撞?” 周青先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内容补充说完,这才转向方才说话那位,微微笑道:“朱总这么着急打断我的发言,是稍后有什么急事?还是改不掉年轻时的坏毛病?” 这位朱总不理会他句里的暗讽,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听说周董昨晚在c市不肯回,把公务都挪到线上办了,到底是子公司的项目重要到您要在c市花这么多的时间,还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舍不得回来?” 这一批董事都是周青先爷爷的关系了,年龄比他大上一轮有余,腐朽又固执,周青先光是听他们讲话都费劲。 他在心里翻白眼,面上还保持着完美的笑容:“我还不知道朱总什么时候对我的私事这么关心了。” “长辈对小辈的关心我当然接纳,朱总的建议我也虚心受教。”他用如沐春风的声音说,“不过朱总有这闲心不如拾掇着去多关心关心您儿子呢,我可是见他最近玩得很是花哨哦,别闯出祸来让您面子上也过不去。” 这位朱总脸色便有些不太好了,轻咳一声让他回到会议上。 周青先面上笑容没变,但声音冷了一些:“我司发展至今,一直以细致与服务作为宗旨,现在发展的第一个文旅项目,当然要做好、做强,这样才能作为我们今后发展的标尺与方位继续拓宽产业。” 他面向朱总,唇角翘高:“朱总您有高见,要不就到子公司建设一番,相信那边有你,一定如有神助。” 朱总面色彻底不好看了,周青先看着漫不经心的,嘴上倒是不简单,还敢威胁到他身上去。 但是毕竟是他先挑起的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铁青着脸噎声了。 这场会最终是不欢而散,周青先没空与董事寒暄,马不停蹄地赶到其他会场。 他积压的工作很多,这两天基本都在办公室和会议室流转,最困的时候也就靠着老板椅小憩,混沌地梦到一些关于林北生的碎片。 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生活中的事情烦心,梦里的事又劳神,周青先拿起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一条来自林北生的消息。 周青先下意识地蹙眉,手指在输入界面停留许久,短竖线跳动十次之后,他又把手机收起来。 这种动作在每次他做完一项工作时都会重复一次,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脏越来越难受。 他明明感觉心底已经有一团持续不断的烈火在灼烧,想念却还是像荒芜野草一般疯长。 于是林北生能简单得同呼吸一起进入到心脏,伴随他的每一次喘气,都能听见有一个与自己一致的声音在唤—— 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 这甚至比那五年还难熬,周青先难以忍受,毛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罐白色的小药片吞下。 耳朵里的声音终于清闲了一些,周青先又闭上眼睛。 他这一趟在s市留了五天,把前后公务处理得差不多,逮到一点空闲时间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在去机场的路上他便和林北生发消息约了见面的时间,又对着聊天界面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收到对方的回复。 他的心情没受影响,一边划拉着屏幕保持常亮,一边颇有兴致地和陈森讲话:“你说,戚环会要我们在古街的铺子吗。” “她肯定会要的,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没等到陈森回答,他便很有自信地讲,“而且我和林北生那么说了,他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不曾和陈森聊这方面的内容,于是陈森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答复,便安静地听。 过了一会儿,周青先又开始自言自语,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嘲弄:“姓宋的未免太蠢,连笼络人心都不会吗,真是不知道他拿什么和我比。” 他这次不让陈森光听不答复了,等了两分钟后,逼问他:“你说是不是?” 陈森只好说:“是。” 然后周青先才显得比较满意了,嘴角翘翘,玩了一会车顶的灯,然后才肯靠上椅背浅浅休息一阵。 只可惜在上飞机前他没收到林北生的回复,下飞机后消息界面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发言。 周青先显得没那么开心了,也不问更多只有唯一答案的问题了,就指使着陈森往槐安湾开。 近一个小时的车途他一眼不发,侧过脸对着车窗不知在想什么。 第32章 直到前往别墅区的岔路时,他突然厉声叫到:“停车!” 随后在车如流水的马路中央,他竟然就想开车向外走去。 陈森立马给车门落锁,慌忙回头去,只见林北生和那位姓宋的男生在路边,有说有笑地不知要往哪里去。 第20章 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 这对林北生来说并不是很好的一天。 他头一日还在陪失恋的耿旭通宵喝酒,早上算着时间送林忍冬去上学,回来连枕头都没挨上,又接到了宋致意的来电。 小宋这人也是,已经连着好几天给林北生发消息了,借着“给戚姐道歉”的理由,想法设法地和他组局。 林北生都拒绝了,这个电话他也不太想接,晾在一旁等着手机自然挂断,林北生过了一会拿过来,看到小宋发来条消息,说他出车祸了。 林北生一惊,刚回了一句怎么了,对方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这一次他接了,小宋那边闹哄哄的,声音很慌:“哥,我被车撞了,流了好多血。” “我骑单车和别人撞起来了,现在他一直骂我。”他哭哭啼啼地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上也好痛。” 他恳求道:“我朋友都上课去了,哥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帮帮我。” 他在那头哭得实在是惨,林北生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稍微犹豫便答应了,花了小半小时过去一看,宋致意所谓的出车祸,其实就是他把人车刮花了,自己也没刹住摔倒地上,膝盖蹭破了一大块皮,也就是看着渗人。 另一方态度比较坚决,要求的赔偿很高,嘴上也骂得不好听。 林北生去了之后场面也没见得稳定,只好打电话叫了派出所的人员来调解,之后又带着小宋去清理伤口。 他找了临近的药店买消毒的药,一转身便看到小宋坐在凳子上给自己的伤口拍照,支着腿等着林北生给他处理呢。 林北生也没顺着他,只把碘酒往纱布上倒了递过去,问:“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吧?” 小宋心思没得逞,磨磨蹭蹭地接过擦拭伤口,还要做出一副痛苦的坚强模样,嘀咕道:“我觉得我该拍个片,我应该是骨折了。” 林北生听乐了:“骨折了那这一路你怎么走过来的?” 小宋咬唇,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我也应该去医院打个破伤风什么的吧,我受这么重的伤,就在药房这么简单处理了,我不放心。” 他一没伤筋动骨,二来血都止住了,回去等着伤口自己愈合就行,真没必要还上医院折腾一下。 林北生就笑着瞟了他一眼,没直接接话,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才发现已经关机了,便问小宋:“现在几点了?” 小宋懵懵地答:“十二点十八。” “嗯。”林北生把碘酒和纱布都放到他手里,“你的同学们应该都下课了,你联系他们陪你去医院吧。” “啊?”小宋一惊,“哥不是,你帮人帮到底……” 林北生转身便走,小宋眼见着他真要回去,立即改口:“那、那哥你让我请你吃个饭吧,你帮我这么大忙呢。” 他一瘸一拐地追,还要做出伤口很疼的样子:“把戚姐也叫上,嘶、前几天我对她态度不怎么好,还没给她道歉呢。” 林北生只和他说下次,站在路边拦车,一辆白色的宾利朝他靠近。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周青先便从后座走了出来。 有一段时间没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精致、倨傲,连挂在脸上笑容的幅度都是计算好的。 他遗传了他的母亲,眸色都很浅,装着夏季末尾厚重日光,从林北生脸侧勾过,又落在宋致意身上。 在这一刻,宋致意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捕获了。 他在被细密地试探,被粗鲁地审视,但比起感到冒犯,首先笼上心头的是一种恐惧。 他并不认识面前的人,但本能地觉得来者不善——即使他十分漂亮,但这份漂亮并不被化作亲和力的范畴,似乎每一次交互、每一次试探,都是他在找能咬住敌人咽喉的致命弱点。 宋致意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而对方也说话了,声音像泉水一样干净:“你们做什么?” 他在问林北生,视线却停留在宋致意身上。 小宋将这看做挑衅,扬着下巴对峙:“你谁啊?莫名其妙的,这关你什么事啊!” 周青先弯弯眼睛,挂着完美的笑容,并不理会他,只是喊:“林北生。” 他浅色的唇一张一合,又问了一次:“你们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林北生捏了捏眉间,企图把话题跳开,“你刚回来吗?” 周青先不回答他,他的视线像蛛网一样将林北生包裹住,明明挂着很完美的笑容,却总有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是吗?”他轻笑一声,“我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林北生说:“手机没电了。” 周青先拖长鼻音,眯起眼睛又扫了一眼小宋,随后朝林北生命令:“上车。” “什、什么啊!”宋致意在一旁瞪圆了眼睛叫,十分不满于他这样霸道的行为。 但是迎上周青先的泠泠视线,他又只敢咽住话头,来源于生理的害怕让他冷汗直流,最终忿忿地看着周青先带着林北生走了。 他看似周青先多自然的牵手,殊不知他动作有多着急、抓得有多用力,强硬地挤入林北生的指缝里,手指与手指磕碰,指节被指节磨红。 第33章 他不知是想要做给别人看,还是自己已经臆想了这个场景太久。 林北生刚一上车,周青先便正对着跨坐在了他身上。 车缓缓向前,留下震惊的小宋在路边,司机目不斜视,仿佛察觉不到他们两人的存在。 周青先的嘴角放平了,睫毛鸦羽一般垂下,视线安静地与林北生碰撞。 于是空气里又有什么黏着的东西在游动,像燃烧的烛心,或者夜晚的海。 “你们在约会吗?”周青先固执地这么问他,“我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林北生回答他,“你别乱想。” “是吗。”周青先垂下视线,他的手指向上攀援,略过腰线、略过胸口,停在林北生的喉咙处。 他的手指细长,体温总是偏低,用虎口将林北生的颈项圈住时,察觉到对方的喉结细微地颤动一瞬。 周青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上荡起很淡的笑意,用指腹碾过林北生的喉结,再逐渐收紧手指。 他又问了一次:“真的吗?” 林北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潦草地答了句嗯。 皮肤相触的地方逐渐滚烫,林北生的脉搏就在他掌心之下,稳定有力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方才一直缠绕在心底的焦虑与烦躁这才略微消散,换成一种奇怪的欲望弥漫四肢。 周青先望着林北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变得很亮,对着他低声喃喃: “真想用项圈把你套住啊。” 他自上而下地注视着林北生,毫不掩饰自己眼底贪婪,那双浅色的眸子将他的疯狂暴露得明显,浓重的欲望能将林北生就此淹没住。 “选一个漂亮的项圈,在上面刻我的名字,每时每刻都要你带着。”他小声呓语,“这样所有人都能知道你是我的了。” 仿佛光是想象就能让他很开心,周青先用手指反复摩挲林北生的颈侧,好像在测量合适的尺寸。 林北生感到不适,拨开了他的手。 这段路离周青先的房子不远,助理一路油门踩足,将车停到前院后很有眼力见地下了车。 周青先便说:“做。” 林北生皱眉:“在这里?” “对。”周青先咬上林北生的后颈,“这是命令。” 这好像成了某一种不谋而合的讯号,以后颈上疼痛的吻作为每一次性爱的开始。 光天化日,白日宣淫。 助理不知在哪里,周围不知有没有人,他们挤在狭窄的车内,好像在偷情。 他们就是在偷情,四肢被压缩在逼仄的容器,皮革的味道冲入鼻腔,还有周青先身上特有的凛冽香味。 周青先身上早没有林北生留下的痕迹——毕竟只是咬痕,比临时标记还短暂的东西。 他要求林北生重复留下印记,对方便用犬齿咬上山茶花的花心,又深又重,像是在惩罚。 罚什么呢?是周青先阴晴不定的脾气,心血来潮的兴致,还是独行霸道的作风。 周青先吃痛,睫毛轻而快地颤动数次,又忽然哑着声音问他:“是因为和小宋在一起,所以才不理我的吗。” 林北生说不是,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要他专心。 周青先便不再问了。 他们凑得很近,灼热的呼吸不断地落在肩窝、胸口、腰身,将冰凉的座椅都染上温度。 周青先觉得这样很好,好像林北生在拥抱他一样。 他这一次很抗拒从身后,一定要在正面,要自己能看到林北生,嘴里一如既往,不知在呢喃什么。 他收紧手臂,动作难得很毛躁,不知在着急什么,只是慌忙的、用力的,想把林北生的一切都纳入怀里。 一切一切,要让血肉融合、让骨头融化,让全世界都混乱成一团没有意义的湿空气,让对方只看得见他、只能有他。 于是意识变得朦胧,思绪逐渐荒唐,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周青先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些事情。 他想,他早就知道的,在这场关系中,自己才是一直处于被动的那一方。 他清楚得不得了,他以各种条款约束林北生,想尽方法讨好他的家人朋友,甚至用道德层面约束林北生,看似已经给林北生穿上了镣铐,但实际上他才是脖子上被套上圈套的那个。 他看起来多强势,但主导权从不在他手里。 只要林北生动动手指,他便能顺从地朝他那边走去。 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 周青先阖上眼睛,眼睫根处都凝了细小的汗珠,短而急促地喘息。 他不敢去看林北生,只是小声又小声,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问。 他小心地问林北生,分开的这五天,有想过他吗。 林北生粗粝的指腹碾过周青先的下颌,他没有犹豫多久,很平静地回答他:“没有。” 他告诉周青先:“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觉得很解脱。” 于是周青先也不说话了,他短暂地愣住,祈求拥抱的动作在此失效,很久之后才抬起眼对林北生笑了一下。 很奇怪,他明明很擅长假笑,但这一次却很失败。 大概是因为被折腾太久,他的眼尾泛红,眸中氤氲,看起来难过极了。 第21章 想起你的时候就会 在车里结束之后,周青先便显得有些恹恹的。 第34章 他很慢很长地呼吸,靠在座椅上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背过身去,跟林北生讲:“……想睡觉了,你回去吧。” 仿佛他刚才多么着急、长途跋涉地跑来,就只是为了打上一炮。 林北生颔首,打开车门后却没急着走,低头停了一会儿。 他身上还穿着西装,只不过裤子已经踢到角落,周青先瞧来实在凌乱,了无生气地侧躺在后座,原本打理好的头发散在颈侧,连那点蓝色的小尖都要被湮灭了。 林北生瞧着这样的周青先有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拉住将他拖出了车里。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周青先的手腕很快被拽红了,他吃痛地拧起眉,问:“干什么?” 林北生也不回答,轻而易举地将周青先扛到肩上。 突如其来的翻天倒地让周青先心下更慌,他挣扎了两下,声音下意识地提高:“林北生!” 对方不吭声,任由周青先瞎叫无果后在他的后颈泄愤地咬下一口,直接在周青先的衣兜里翻到了钥匙,然后打开门直直带他走进卧室。 之前的床单已经换了一张新的,还是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灰色,房间的布局也没变,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床的质量很好,周青先被他粗糙地扔上床时身体还弹了弹,他面色不太好看,但以为林北生这番举动是还想做,便还是主动地用腿缠住对方的腰。 哪知刚缠上便被对方拍掉了,林北生一言不发,却相当利落用被子将他裹起来,又把空调打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就是真带周青先上来睡觉的,只不过手段非常粗鲁,既没有对待妹妹一样耐心,也不会对情人一样宠溺。 周青先愣在床上,花了很长时间理清这个逻辑,听见玄关大门开合的声响后,才撅着嘴慢吞吞地缩回了被子里。 在第二天时周青先又约了林北生,刚来便丢给他一个新手机,告诉他注意好手机的电量,收到消息就要回。 林北生接下了,但并不用,拿回家就放在了角落里。 此后几天便都是这样,由周青先发号施令通知林北生,林北生来了便做。 林北生不会留宿,周青先从不留他,做完后便离开,好像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 有一次周青先实在太累,从床上坐起后又倒下去,随后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开口:“没劲了,你能不能带我去洗。”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对林北生提过最越界的要求,林北生犹豫了一瞬,很配合将他拉了起来。 “不要用扛的。”周青先便仰着头嘀咕,“你上次肩膀抵得我很不舒服。” 林北生挑眉:“别得寸进尺。” 虽然是这么说,但林北生也确实没准备再去扛他,手在周青先身上上下比划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将他抱起来。 他抱得很生疏,虎口卡住周青先的腰,四根指头安分地留在侧方,拘谨得像个第一次抱小猫的小孩儿。 周青先便得逞地笑了,手自然地揽住林北生的肩与他拉近距离,懒散问:“找店的事情商量好了吗,戚环要不要去我那边看看?” 林北生被他揽得不自在,三两步跨进浴室将他丢进浴缸里:“你和她定时间就好。” “我觉得明天就挺好的。”周青先随口便定了时间。 浴缸里的水逐渐漫过脚踝,他低下头百无聊赖地搅动两下,不知是看到哪里,突然说了一句话题跑得很远的内容:“毛该剃了。” 林北生跟着他的视线一望,手也跟着一抖,热水器的水被骤地打到最烫,他发现之后又连忙调回来。 周青先瞧见他的动作,抵着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故意压低声音问:“你要试一试吗?” 林北生也对着他笑,笑眯眯地从牙缝里挤字:“如果周总对床伴有这种要求的话。” 周青先便抬起眼,视线在他腰间游离:“我看不用了。” 他舔了舔唇,嗓音拖得很暧昧:“你这样就挺好。” “帮我吧。”他这么命令,撑着浴缸沿站起来,伸长手去在柜子里找工具。 他的腿白且长,浑身干干净净,好像一块白花花的奶油小面包,故意在林北生面前晃荡。 将工具递到林北生手里之后,又牵着他触碰自己的身体。 周青先的体毛稀疏,他原本的就已经将身下处理得很干净,新长出来的也并不多,只是有些扎手。 林北生生疏且紧张地地探去,他就很浅地笑着,挺着腰乖顺地朝他掌心靠。 浴室空气不太流通,雾气袅袅贴上玻璃,又钻进林北生的衣摆。 刀片与皮肤摩挲的声音很微妙,彼此的呼吸裹着水雾撞上锁骨,两人都没有说话,于是夏季白昼被拉得很长。 林北生能感受得到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起了反应,他并不惊讶于周青先的敏感,不轻不重地绕过前端,问他:“还做吗?” “唔……”周青先被他蹭得发出一声甜腻的鼻音,他的鼻尖有隐约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雾,又将那颗小痣衬得很亮。 他抬眼望林北生,眼里湿湿润润,睫毛如碟翅开合,用腿蹭林北生,说做。 于是林北生那件本就半湿的短袖彻底没了作用,周青先将他拉入浴缸,温和的水从沿边漫过,林北生向前探去,咬住了周青先的喉结。 第35章 沙沙的声音,朦胧的雾气,夏日好像成了荒诞的梦境。 在再次重逢之后的每一次,林北生总是做得又重又狠。 他以前不这样,他以前对待周青先像对待独一无二的宝贝,从前夕到过程都很温柔,伴随着甜言蜜语,巴不得用一个小糖罐把周青先装起来。 现在周青先得到的只有对方低缓的呼吸,沉默的撞击,和很多印记,新的重合旧的,浅粉或紫红。 周青先昏昏沉沉的目光看他,觉得这样应该也没什么不好,便又叫了他两声。 “林北生,林北生。”他问,“明天你会和戚环一起来吗?” “不来。”林北生说,“明天有别的事情。” 周青先想接着问他什么事,却听到林北生说:“你给自己刮的时候也会硬吗?” 于是周青先便忘了问了,他的脑子被热腾腾的蒸汽熏得发昏,连呼吸都变得滚烫且急促。 并且他感觉到自己有一些难过,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疲于去分析,光是迎合都已经费劲力气。 他便直接告诉林北生,含含糊糊地讲:“想起你的时候就会。” 第22章 你是喜欢林北生吗 周青先到后面意识便有些混沌了,不知道林北生是什么时候走的,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周青先难得能睡这么长时间,虽然身体酸胀不已,但能感受到体内是干净的,林北生有帮他清理过了。 周青先掏出手机,把公务消息简单拉过去,又看到通讯录多了来自戚环的好友申请。 大概也是林北生与对方说过店铺的事情了,通过验证之后颇有礼貌地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周青先也不和她多客套,直接约了次日八点见面。 戚环虽然在林北生和耿旭面前咋咋呼呼的,实际上是很懂礼节的姑娘,第二天见面时还带了一篮子自己做的面包,说是担心周总没吃早餐,不嫌弃的话就垫垫肚子。 周青先笑眯眯地打趣:“戚姐生分了,几年前还管我叫小周呢。” “嗐,那时候都不懂,跟着大家伙瞎叫呢。”戚环冲他解释,“这时候还这么莽撞就有点不像话了。” 周青先笑了笑,没有强硬纠正她。 古街离别墅区不远,开车不过二十分钟,这一路上氛围也还算轻松,戚环一直在维持不让话题落在地上,但只要周青先稍微提起一点林北生相关的事情,她便明显地警惕起来,往后再聊都是在打太极。 周青先自然听出来了,弯着唇扯开话题,指着不远处的街道讲:“到了。” 戚环侧过脸去,刚好看见黑白毛的雀儿钻进斗拱,伴随着朝阳,檐廊下的橘猫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风一吹,街角的竹声沙沙作响。 当下不是旅游旺季,加上时间还早,店铺面前门可罗雀,倒更能显得出静谧的氛围来。 古街沿山而建,配合山地做了吊脚楼,往里走是三开三合的仿古建筑,作为景区门口引流与集散的场地,环境、装修、景观小品都是一等一的好。 周青先下车之后提议现在附近逛逛,看看流水吹吹风,恰到好处地同她介绍。 虽早有提防,但戚环也不得不承认这边确实是好,绿瓦红墙,光是石板桥下金灿灿的水花就能看一上午。 在途中也路过了几个待租的铺子,一个顶一个好,位置与朝向都是一绝,几乎每一项都是按照戚环心中的样子来的。 戚环确实心动,但也明白这肯定不是轻易能拿下来的买卖,且不谈租金,就装潢估计都是不小的费用。 周青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适时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收你的租金,也不会要求分红,你安心做买卖,如果在经济上有困难,我也会提供相应帮助。” 戚环张大嘴巴,对着周青先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周总,可能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冒犯,但是我出于好奇还是想问一下。” “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按林北生的说法,你是对……炮友,都这样的大方,但也完全不需要越过林北生给我这么多好处。” “再说,明明有更直接的方法,钞票和资源,哪个不比带我这个一般群众过来一间间看店简单?”她直接把话挑开,“都说无功不受禄,你这样做,让我很难不猜测你是想贿赂或者收买我……” 周青先的视线转过来,直白地望向她。 戚环便收了话,潦草笑笑:“当然这应该也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实在没有想明白。” 周青先便很轻松地摇了下头,示意她不用紧张:“没有的事,戚姐你这么想很正常。” 戚环被他这么喊得发怵,干笑两声。 周青先便接着讲:“但其实你不妨把这当做是我的谢礼,我是有事情想请教你。” “我认为,你好像有会让林北生留下来的办法。”他说,“他好像会很主动地去你店里,前几天小宋也想办法把他约出去了。” 他这么说着,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苦恼:“好像不需要你们主动去要求,他也会自主地朝你们靠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戚环没听明白,张着嘴怔怔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 、他很讨厌我。”周青先挪开视线,“我昨天说带你看店铺,问他要不要一起,他也拒绝了。” 第36章 “说明这还是不够。”他拖着下巴,陷入沉思,“我还需要开出更好、更诱人的条件才行。” 戚环张张嘴,很想解释一番,但周青先已经自顾自地开口。 “我摸不太准他的心思,但是其他人的都很好猜,比如林忍冬想要漂亮的蝴蝶结,你想有一个能让大家能常聚的店铺。” “我想……我如果对你们都好一点,他会不会也开心一点。”周青先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没有松动一分,依然微微笑着,声音平静,仿佛并不是在说什么让人伤心的事实。 “就不会说,见不到我是解脱这种话了。” 戚环被他这番浩荡声势给吓得不清,差点就要混乱在他的逻辑里,愣在原地梳理的数分钟,终于回过神来,如临大敌地讲:“周总,你这不还是想收买我吗!” “林北生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任何控制他想法的方法,我也不会和他吹耳边风,就算你给我什么好处我也不会跟他说你什么好话的。”她有些着急,比划着与周青先解释。 “再说,你对我们好和林北生开不开心完全是两码子事情呀,我且不问你目的是什么,方向就完全不对了,这根本不相关的。” 周青先这时便显得很固执,望着她很认真地反驳:“有关系的。” “……您要这么坚持,我肯定辩不过您。”戚环讪讪笑道,“周总,我不是那么爱趟浑水的人,有些事我掺和进去也不好。” 她最后说道:“这铺子的事情还是不劳您费心了,我另外会找地方的。” 戚环本来说的时候就已经斟酌再斟酌了,生怕周青先生气场面闹得不好看,谁知对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像是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一样。 戚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涌出个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周青先在注视她良久后,忽地遗憾说道:“戚姐,那你应该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现在资金不算充裕,能去的地方不多,花好大心思终于看上的地方,怎么能打包票不被我抢走呢。”他微笑道,“就算运气好了顺利把店开起来,怎么又能保证我不会从中作梗呢。” 戚环睁大眼睛:“你在威胁我?!” “嗯,但是我不想这么做,我更想和你和平地解决这个问题。”周青先平静地与她谈判,“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你不用对林北生说我的好话,你就像以前在槐安湾一样,开开心心地过自己日子就好。” “两年,最多只用两年。”他语速稍微比平时快了些,“就只是我与林北生合同的这段时间就好,过了这段时间,你想走想留都随意。” 他语气意外地诚恳:“……只要这段时间就好。” 戚环依然不理解,两条细眉纠缠在一起:“为什么啊?” “你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啊?你想得到什么?”她脱口而出问道,“你是喜欢林北生吗?” 话音落下,周青先的表情便有一丝松动了。 周青先以前谈过那么多恋爱,遇到那么多人,在被问及类似话题时,他已经有了熟稔的态度,能用赧然又诚恳的语气说是的。 他太擅长做这种表演了,能清楚地明白要怎样的眼神、怎样的动作才会哄得人开心。 可如今被戚环问起来,他却是头脑空白、舌根麻木的,心脏像一根很笨的锤子,只会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地响着。 周青先意识到自己回答的空隙留得太长了,他在戚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感受到眩晕。 他竟然感到慌张,在当下应该最解释的时分,却错误地选择了别开视线,避而不答。 周青先不回答。 但即使不回答,胸膛里还是传来密集的声音,震耳欲聋,被法槌一次又一次地审判。 坚硬的种子早就种进了心里,不需要养分也不需要水源,仅仅跟随着周青先的呼吸伴生。 五年的时间,在每一个静谧的夜晚、尖叫的场合、头晕目眩的时分、无数次接近死亡的瞬间,这枚种子便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摇动着枝干、吹动着叶子,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高呼——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然后在此刻,簌簌地浓缩成一个念头: 好想念林北生啊。 第23章 你不膈应? 周青先清楚,自己大概率已经完蛋了。 他看着戚环的表情从空白到震惊,最后变得难以置信,认为她心里多半已经猜到了答案。 周青先很难说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这是五年来从来没有人察觉的心事,变向的承认并没有使他感受到解脱,随之而来的是惊悸与后怕,像蜂群一样很快扩散出去。 阳光刺得人头晕,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很久才问:“你会告诉他吗?” 戚环面色复杂,视线扫过他数次,艰难道:“应该不了吧……周总,我刚也说过了,我不太爱趟浑水的。” “你们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清楚,我更不好掺和。”她干笑一声,“这种私事还是您亲自告诉他吧……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周青先别开眼,对着虚空,轻飘飘地答了一声哦。 这样的回答并没有带来很好的帮助,周青先依然觉得自己是悬空的,心脏是泡了水的,在打着旋地沉浮。 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要戚环就如实相告,这样他还能有合适的理由抱住林北生,可以有适当的借口索要接吻。 第37章 不过周青先又很快将这个念头推翻,如果真的现在说了,那林北生一定会不耐烦地想要走吧。 他稍微松了一点领带,微不可查地吁出一口气,再抬眼看向戚环时已经又换上那副完美的笑脸:“那店铺的事情就劳烦戚小姐考虑了。” “你大可把今天我说过的话都告诉林北生,让他替你斟酌。”他说,“我不介意。” 戚环叹为观止,实在是佩服周青先转移话题的能力,明明上一秒看他还略显落魄,现在再抬眼好似他又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大少爷了。 “行呗。”她默默拾掇好情绪,很有眼力见地顺着他的话聊去了,“周总都这么说,我哪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周青先笑而不语,错身示意她回程:“戚姐定下来了和我联系就好。” 戚环应声从他身边走过,而两人都没注意到,一直在角落注视着他们的助理陈森望见这一幕后,拿出手机不知给谁发去了一条消息。 林北生这一天说有事并不是糊弄周青先的借口,他早上在陪郑琪去医院做体检和义肢的常规调试。 郑琪穿了一声浅色的衣服,头发挽了髻,今天还很有心情地打扮了一番,气色看起来不错。 “最近是不是挺忙呀。”在等体检报告时,她侧过头去问林北生,“最近经常都不在家吃饭。” “是,最近戚环为新门面发愁呢,和她出去看了几次店。”林北生冲她笑,“旭子失恋也难过,总要人陪他喝酒。” “哎呀呀。”郑琪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情况呢。” 林北生打着哈哈:“哪有。” “你可别糊弄你妈。”郑琪笑笑,拍着他的手讲,“我知道,家里的事情很拖累你,你一直没有时间和空间处理自己感情上的问题,但现在林忍冬上小学,医生也说我的状态很好,你完全可以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的,多考虑自己。” 林北生苦笑:“妈,你别这么说。” 郑琪没止住话头,晃晃头继续和他讲:“我不是想催你,我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人就带回来给妈看看吧,不管是男是女beta还是omega,你要是想找alpha妈也不反对。”她认真和林北生讲,“真的,只要他能对你好就行。” 林北生笑着打趣:“那是肯定的,不过您这想得也太远了。” 郑琪就拍拍他的手长叹一声,不搭腔了。 林北生估计是医院的环境太过于压抑,加之这段时间他确实在家的时间不长,所以郑琪才容易伤春悲秋,开始筹划着还没根没底的事。 他计划着这几天时间好好陪陪郑琪,正好出医院时收到戚环发了信息说找个时间请他吃饭,便约着晚上一起上家里涮火锅。 郑琪很喜欢热闹,听林北生一说便起了精神,本资源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午觉都没睡就忙活着买菜处理食材,四点刚过耿旭和戚环就都到了。 “买了西瓜和小龙虾。”耿旭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叫了哪些人?是不是我俩到的最早?” “都叫了,想着搬来了大家还没聚呢。”林北生接过来,“你妈妈下午就来帮忙了,让我还多不好意思。” “这是乔迁宴啊,我可带了礼物来的。”戚环笑嘻嘻地介绍,“给郑姨的按摩椅,小宝的奥特曼等比模型,还有给你的。” “小黄!”她大叫一声,身后里立马蹿出来一只哈哈喘气的土狗。 林北生讶异:“你送了我一只狗?” “当然不是。”戚环冲着狗一顿使唤,它便十分聪明地叼着一个扫地机器人过来了,“我从槐安湾搬走的时候它跟着我跑过来的,干脆就带回来养了。” 小黄是以前流落到槐安湾的土狗,被邻里乡亲东一口西一口地喂起来,戚环还在枫杨树下给它搭了窝,并赐名为小黄。 “挺好的。”林北生望了眼小黄再瞥了眼扫地机器人,“送我的是务实派电子宠物。” 戚环听了直笑:“怎么,难不成你真想养狗?” “那倒也不是。”林北生去拎了根骨头到院子里逗小黄,“家里事儿就这么多了,没精力养宠物。” 他一边说,一边转着骨头让小黄转圈,又没忍住蹲下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实在是显得有些言行不一了。 戚环掏出手机随手拍了张照片冲着一人一狗两个笑脸吐槽:“你自己看看你都高兴成啥样了,我都担心眼睛一闭再睁开,你都已经把我狗偷走还跑了三里路了。” 林北生给她逗乐了:“戚姐今天心情不错啊,铺子的事情定下来了?” “不好说。”戚环在熟人面前放松了很多,有些话便直接讲,“地方挺好的,就是我觉得他那人疯疯的,还威胁我来着。” 林北生一怔,表情严肃了些:“他威胁你?” “对啊,要我必须在他那儿免费做生意,我不上他那儿他就要让我店开不起来。”戚环抱着臂好笑地讲,“这和走在路上遇到个人非得塞我五百万有什么区别。” “是有点疯。”林北生便笑了,“那意思咱是非开不可了?” 他停顿一会,又确认一遍:“他其他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吗?” “其他倒没有了。”戚环老实和他讲,状是无意地点了一句:“我觉得他大老板一个可能也瞧不上这点钱,这么卖我个人情肯定别有所图,指不定就是想你俩在那铺子里经接触呢。” 第38章 她用手肘捅了捅林北生:“你不膈应?” 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耿旭的声音:“膈应什么?” “你俩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耿旭做出义正言辞的表情,“我都听半天了,聊什么呢。” 戚环和林北生对视一眼,都没有及时回答,耿旭便有些急了,蹲下来对着戚环:“戚姐,你给我说实话。” 他厉色道:“你是不是被周青先收买了!” 他话说得急,但声音还是压着的,频频回头确认郑琪的位置,生怕她听去了这个人名。 “没有。”戚环举起双手,立即澄清,“我始终无条件维护林北生同志的利益,绝不偏右。” 她掐头去尾地和解释一通,耿旭听得越久眉毛拧得越紧,最后武断作下决定:“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我觉得其中肯定有诈,他一定有什么歪心思。” 戚环心说那确实是有事相求,周青先揣着那昭然可见的心思,不就是借花献佛地想多卖林北生点好吗。 “是,谢谢您的提醒,我必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他。”林北生插科打诨,“我时刻提防着,就看他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戚姐也没必要有什么负担,他自己说的各取所需,既然愿意送,那就由他,咱安心接受就好。” “其他的就别想了,不用担心我,”他挥挥手中断话题,“去帮忙煮饭去,别一聊这些事情就沉重得不行。” 他都这么说了,其余两人便自然没有理由接着再探讨了。 戚环私底下又问了几次林北生的态度,对方都笑得没心没肺地让别操心,她也便不再想这个事了,追着小黄拍一堆照片,又趁着今天槐安湾的人都在,吆喝着拍了个大合照发朋友圈。 也就耿旭是个多愁善感的,一上桌就开始喝酒,单方面气了会林北生又瞒着什么都不告诉他,酒喝多了就开始哭,说都是自己的错,当初就不该把林北生推进火坑里。 林北生一边说点好听的劝他,一边还要提防他说出什么胡话。 耿旭双手抱着头,呜呜咽咽地走在悲痛情绪里出不来。 他东说一嘴西念叨一句,告诉戚环:“周青先不是什么好人啊,你别给他骗了,他就是带着目的来的,一开始还装omega骗林哥。” 转头又和林北生哭诉,是自己对不起他。 “如果不是我就好了。”他拉着声音说,“如果不是我认识他,不是带你去了那个泳池,也不提让你和他试一试这种操蛋建议就好了。” 林北生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想什么呢,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确实没人会怪到他头上,因为就算耿旭怎么无心凑合、有心建议,但真正以此为借口、决心对周青先伸出手的,不也还是林北生吗。 第24章 约还是不约 五年前那个不欢而散的夜晚,带来的余韵是漫长且浓密的。 林北生不清楚为什么周青先会对他带来这么大的吸引力,可那晚从那座别墅逃走之后,他脑子里会不受控地停留对方的碎片。 反复且朦胧,并不带有情色意味,不断重现在梦里的是那片艳丽的山茶,从高处坠落时溅起的水花,或者落在锁骨、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彼时他二十一岁,成熟得不像刚出社会的人,青春期过时的魔咒却好像在此时生效,让朽木长出花,让腐烂的种子生出芽。 林北生感到困扰,回去想了很久,然后某一天在酒馆里和耿旭说了这个事情。 对方瞪大眼睛,往那团嬉笑声不断的富二代望去:“卧槽?谁?” “周青先是吧,我记得好像是……”他一个一个望过去,随后与一双桃花眼撞在一起。 这双眸生得极为多情,双眼皮的褶皱都是精致漂亮的,眸里清清亮亮,好像盛夏时冷不丁撞进的一汪泉。 在视线对上之后,对方还翘翘唇角,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随后朝他举起酒杯。 耿旭愣在原地,听见身侧的林北生说:“就是他。” 耿旭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撤开视线,话到嘴边修修改改,变成了一句:“林哥,你是有多喜欢他啊?” “嗯,最近天天在想。”林北生坦诚道,“感觉就是想和他呆一块儿。” 他说:“前两天做梦,梦到我搁枫杨树下修了两个摇椅,我们隔那儿摇着数枫杨树结的果子,林忍冬来了我都没让位置。” 耿旭听完干笑,心说人家那头说不定都想了千百回要怎么和你滚一块儿了,你这儿怎么还在搞纯爱小故事呢。 他趴在吧台上问林北生:“你喜欢他哪儿啊?” “不知道,就是很突然的感觉吧,觉得他挺特别的,和别人不太一样。”林北生也说不明白,“挺新奇的。” 他说完又补充:“不是说他,我是说我这感觉挺新奇的。” 耿旭的视线便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不知道是不能接受这话是从林北生嘴里说出来的,还是难以置信这和尚一声不吭地开了窍。 林北生被他盯得好笑,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拳:“干嘛。” “没什么,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耿旭憨笑着躲开,笑了一会又讲,“但是林哥,我老实和你说吧,这种类型的和你八竿子都打不在一起。” 他严肃道:“你多拿人家当回事,人家估计就只想和你睡一觉。” 第39章 林北生跟着答:“是的啊,所以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话说到一半被硬生生打断,只听耿旭峰回路转地接着讲:“所以这一觉至关重要,你得让他觉得你比其他人都好。” 林北生手一滑,哗啦啦打倒一扎啤酒。 他相当沉着地擦好桌子,问耿旭的语气却显得没这么冷静:“什么?” “怎么啊,你不是想追他吗。”耿旭理直气壮地讲,“我这是在给你出谋划策好不好。” 他凑近林北生的耳朵说:“林哥我和你讲,虽然只是这一觉,但是你也可以比其他炮友表现得更好呀,你贴心点儿活好点儿,让他除了你不想找别人……” “等一下等一下。”林北生听到一半就受不了了,推开他兀自笑了一会儿, 他停了会儿,又忍不住问:“还有别人?” “这不……杜绝以后再有呗。”耿旭打着哈哈,“你能懂我意思就行,我是觉得,既然他只想这样,那也没什么接触手段了啊,你怎么知道这群朝三暮四的少爷还会在这地方喝多长时间的酒,以后肯定面都见不上了。” 他在这方面要随性很多:“咱们就是说主打一个随缘,万一合得来那还能有个契机接着处,合不来就散,你这情绪也来的挺突然的,指不定哪天就降下去了呢。” 林北生笑了笑,没做声,重新倒好一扎啤酒送过去。 耿旭说的话有理,只是林北生始终觉得这样对待感情的方式过于随便,他本质上还是追求仪式感的人,要一步一步,从见面、牵手、接吻慢慢做起才行。 结果刚一走过去,便见周青先正和一位身材不错的猛男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余光瞟见林北生走进之后,周青先还故意在对方嘴边印下一个唇印,然后扬起脸笑眯眯地看他。 不知是激将还是挑衅。 林北生都快给他气笑了,上前去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所以还真有别人啊。” 那猛男还挺娇的,被这么推开也不生气,就嘀咕着叫唤了一声。 周青先没管他,只似笑非笑地望着林北生,明知故问道:“你在说什么。” 林北生便定了神色,垂头看他:“你不是在和我暧昧吗?” 周青先弯弯眼睛,戏谑反问:“你规定了暧昧对象只能有一个吗?” 林北生无奈道:“你就不能让我多考虑考虑吗?” 周青先便笑了,眼尾跟勾了朱砂似的,一颦一笑都浓烈得动人。 他上前一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手指顺着衣物攀援到林北生的颊边。 于是林北生便能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瞳孔里映着周青先的轮廓,皮肤感受着周青先手指带来的触感。 是一种透着凉意的柔软,像一块海盐味的云。 “约还是不约?”周青先笑盈盈地看他,殷红的唇一张一合,“考虑好了吗,我没太多耐心。” 他侧过脸去,湿润的气息落在林北生耳畔,如此轻易地将他点燃:“不说话我就和他走了哦,我特意找了一个和你长得像的。” 林北生听出了他这是在激将,轻笑一声问:“你就这么想和我做?” “嗯。”周青先大大方方地承认,手指从林北生的脸侧向下,略过下颚,碾过喉结,晶亮的眼睛望向他,“特别想。” 于是林北生所谓的原则也好、仪式感也好,连同着理智一起,被周青先这句话烧得干净。 他定定地望着周青先颈上的那片山茶,从牙关中挤出一个字:“约。” 下一刻周青先柔软的唇向他靠过来,他的破例也从此开始。 第25章 着迷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雨。 林北生骑着摩托在在雨中疾驰,溅起的泥点润湿裤脚,很凉,但周青先抱住他的手臂又很烫。 两人都已经湿透了,身体却好像点着一样,跌跌撞撞地躲进周青先的房子。 那辆临时开来的摩托车被扔在前院的雨地,两人连上楼的时间都不肯给,纠缠着倒在那张黑色的沙发上,留下一路湿漉漉的水迹。 就在林北生前不久才问他能不能慢慢来的位置,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接吻。 他吻得温柔且专注,手安分地托在周青先脑后,绅士得要命。 没有开灯,偶尔一阵闪雷划亮彼此的脸,提醒着他们在做着什么荒唐的事情。 呼吸像夏日里氤氲的空气,是沸腾且令人眩晕的。 周青先牵着林北生的手进入自己的衣摆,他便生疏地在周青先身上游离,僵硬得像是生了轴的机器,缓慢又仔细地触摸,从肩颈、胸口、腰侧再绕到身下。 他优先满足于周青先,手指不熟练地套弄对方,让对方短暂地发泄之后便止住了动作。 周青先整个人弥漫着淫靡的慵懒感,半阖上眼皮嘲笑他:“怎么?后悔了?” 林北生的东西抵在他大腿,热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周青先用腿蹭过去,故意挑衅:“还是不行?” 周青先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并未发生,林北生的手扶着他的腰,指腹谨慎又贪恋地覆住那一寸皮肤。 “不是的。”林北生声音很哑,摸摸他的眼皮,又亲亲他的眉角,最后冲周青先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轰隆轰隆,雷声由远及近。 周青先翻了个白眼,揽着林北生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那别磨蹭。” 第40章 林北生说嗯,接着动作,稍微鲁莽了一点。 周青先由着他来,他一向喜欢直接的性爱,但这不代表能接受林北生屡屡往自己某处撵转。 他终于不太耐烦地打断他:“干什么?” 林北生停下来:“不是这样做的吗?” 周青先挑眉,半眯起眼睛笑:“你想上我?” 林北生显得很迷茫,并不清楚他是怎么了,但稍微拉开了些距离,很不理解地问:“……你是想在上面?” 他斟酌又斟酌,以一种慎重又疑惑的语气问:“可是,你不是omega吗?” 于是空气便骤地凝滞下去。 周青先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坏心眼撒的谎,他有时会故意骗一些与自己有体型差的alpha或者beta降低他们的戒备心,这样在之后翻身将其压在身下时,对方屈辱又享受的表情能让他兴奋。 他当时接触林北生的动机并不单纯,采用omega的身份也是想让林北生能更深刻地记住他。 但此时周青先望着林北生,却意外地犹豫了。 又有一道闪雷,将林北生的轮廓照亮。 他的视线专注,瞳仁黑白分明,几乎是怔怔地望着周青先。 他不清楚周青先为什么停下,或者说不在乎,周青先要停下,他便安静地等着。 在光闪起来的一瞬,便双眼亮亮地望他,然后伸出手,蹭蹭他的眼尾,再将他湿润的头发理到耳后去。 好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周青先便好奇地想到,如果对他全盘托出,他是会愤怒,会抗拒,会感到恶心,还是会沉默地离开呢。 周青先用指甲摩挲着自己食指指腹,在簌簌雨声中,在林北生的视线中,艰难地选择了退步。 “算了。”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你做吧。” 于是湿润的唇又落了下来。 周青先在床事上的作风与他平日里有极致的反差,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做细致前戏,永远只是以一个并不温柔、但能满足绝对掌控欲的姿势做爱,冷漠地统治一切。 他的床伴都默认——甚至可以说是痴迷他这种反差,这样的周青先看上去像个不讲理的暴君,与他那张漂亮的脸产生的化合反应简直是最好的催情剂。 因此在雷厉风行的周青先看来,林北生简直是磨蹭得要命。 他会亲拭周青先的眼皮,温柔地蹭他的鼻尖,轻轻地啃咬他的指节,缓慢地试探周青先的敏感点。 在察觉到对方蹙眉时,还会停下来吻他的眉心,给他充足的时间缓和,让快感温柔地累积。 他在这种事情上无师自通,是个天生懂情爱的浪漫大师,做的最多事情是接吻、接吻,好像全部的爱都能通过唇齿传到周青先这里。 他会一次次低声告白,说“你好棒”、“你好漂亮”或者是“喜欢”,让周青先羞耻又恼怒,最后忍无可忍地抬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这对周青先来说更更像是趋近于耻辱,他本不应该如此轻易地俯于他人之下,只是他实在是没太多时间,不知道错过了今晚,林北生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答应他。 周青先不怎么等得起,他迫切地需要林北生的帮助,他渴望找到林北生能保持乐观的理由,想知道他胸膛之下蕴藏的、能让荒漠涌出甘泉的魔法。 周青先望向林北生,什么也不说,眼眸流转,手指曲张,从对方唇侧挡到眉心,不是很想让林北生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林北生便也不说了,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转为用舌间舔舐对方的掌心,好像安抚,身下顶弄却越来越重,逼迫周青先的声音从他紧咬的唇间溢出来。 对方掌心里也有很淡的烟草味,薄荷味的,林北生便不合时宜地想到,他的信息素会不会也是这个味道。 他是一个beta,他闻不到信息素,于是周青先身上的每一种味道都让他着迷。 在下着暴雨的湿润天气里,什么都是混乱氤氲的。 沾染泥印的头盔,地板上晕染开的水迹,被暴风吹得摇曳的树,还有在贴紧沙发扣在一起的手。 “周青先。”到后面的时候,林北生只是轻轻地叫他,“周青先。” 周青先抬眼,睫毛像鸟类浸湿的翅膀,凌乱得漂亮。 于是林北生止不住地去吻、去碰,好像第一次遇见阿芙洛狄忒的凡人。 他说周青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别找别人。 周青先侧过脸去笑,把林北生的脑袋推开。 他的耳朵很敏感,轻轻一碰都能红得发烫,耳垂像一颗小小的玛瑙。 林北生躲开他的手,又绕过去舔舐一下,小声问:“好吗?” 周青先不说话,偏过来半眯着眼睛与他接吻,似乎就此默认了。 以前他们便是这样的关系,在心照不宣的规矩里,只印着不找别人这一项指令。 周青先以前从没有提过所谓“各取所需”,也没主动给过林北生什么。 现在的林北生端着酒杯,望着后院里其乐融融的人群,心猿意马地想了很远。 他想,现在周青先给出这么多精力,砸过来这么多钱,是想要一无所有的自己,拿什么去偿还呢。 第26章 为什么不会再爱我 在林北生这边其乐融融聚餐吃饭的时候,周青先正在自己母亲处度过一段不太愉快的时光。 第41章 还远不到周青先去探护的时间,但是周淮发着疯逼他来。 周青先只好去见,又听她聊家产、公司、股市,千篇一律的问答结束后两人便没了话说,这撒泼换来的半个小时对双方都是煎熬。 这天夕阳很美,但周淮不爱打开窗帘,她的病房暗着,橘红的光从缝隙里溢进来,落在病床上,成了一条束缚她的绑带。 周淮对着光眯了眯眼睛,使唤他:“光太强了,把窗帘拉上。” 周青先没动,他垂着视线在看戚环发的朋友圈。 她的合照都是随手拍的,总有些人闭眼或者糊掉,周青先一一在其中找到林北生,鼻腔里哼出很轻一声笑。 再往后翻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狗,看起来精力就很旺盛,周青先并不喜欢,但翻到后面照片中出现林北生时,他的手指便顿住了。 照片应该是今天才拍的,与大合照中显得略呆的林北生不同,这张照片里他笑得很灿烂。 夕阳是火红的,天空是一层一层的乳状云,好像被烤焦的鸡蛋仔,林北生在他看过无数次、计划过无数次的后院下,逗着这只长相土土的狗。 这张照片的主体甚至都不是林北生,他的半个背都在取景框之外,只是当夕阳在他脸侧勾出金边,温柔的光融进他的眸里时,他还是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滴——病房里传来仪器尖锐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他听见周淮用冰冷的声音问。 周青先抬起眼,手机的亮光与昏暗病房的亮度差异让他眼前发昏,一时间看不清周淮的脸。 “你在看谁?”周淮又问了一次,伸手想去夺他的手机。 周青先躲开了,周淮的动作便停在空中,成了一个生了锈的发条玩具,只剩下空洞的、渗人的视线对着他。 好像死去的鱼类瞳孔,又好像冰冷的摄像头,总是毫无边界地窥探他的一切,让周青先抗拒,又很恐惧。 “你最近这么关心槐安湾那块地,是因为什么?”周淮没有起伏的声音也响起来,如同断头台上的闸刀一般森森落下,“那边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项目,值得你这么做吗?” 她靠在病床上,瘦削的手触上周青先的脸,将他鬓侧的头发理到耳后去:“你为什么去接了头发?” “你刚才在看谁的照片?”她问,“你在想什么?” 她以前对她唯命是从的儿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周淮便感到急躁,她骤地用力,拽着周青先的头发逼他靠近自己,几乎在癫狂的边缘:“周青先!” “你是不是骗了我。”她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林的小子——” 周青先听到最后,已经在感到耳鸣。 在同一天内,有两个人对他问了相似的内容。 面对戚环时,他彷徨得说不出话,可望向周淮,他却只生出无边无际的、快要吞噬理智的烦躁。 周青先觉得很烦,他的手指尖发凉,但胸口又很烫。 在周淮发问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便察觉到胸腔有火种在静默地燃烧,蚂蚁一般啃咬着血肉,翻滚着碾压五脏六腑。 周青先又有一点想吐。 他望着在暴怒边缘的周淮,睫毛如受惊般抖动数次,在母亲忿恨的视线中,最后却好整以暇地露出了笑脸。 在众多问题中,周青先慢悠悠地选择了回答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我在想,我要养一只小狗。”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将仪器的动静都覆盖住。 周淮气力都不及当年,这个巴掌带来的羞辱意味更大,是她一如既往让自己儿子顺从与恐惧自己的方式。 不管他是四岁、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 周青先被她打得偏过头去,表情也不见多惊讶或者多狼狈,似乎早就有意料周淮会这么做。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熟练地取出湿巾擦拭脸颊,理好衣服,在这途中听到周淮捏着嗓子讥讽:“我的好儿子还是愚蠢得令人发指。” “从小教你的规矩就没进过你那猪脑子,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是不知道怎么写是不是。”周淮发起疯来连礼仪都忘了,吐词不见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真不知道你能看得上他些什么,你是不是就想这么做来气我!”她尖声尖气地讲,最后气不过了又拎起床前的矿泉水瓶砸他。 “天天倒贴一个穷破小子,也不知道旁人看了怎么说呢!”她靠在墙上很急促喘了两大口气,愤愤地看着周青先。 气还没完全消下去,周淮已经咬牙切齿地做下决定:“我给你找好人,这两天去见了合适的赶紧定下来,少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夕阳一点一点淹没了,病房里昏暗得透不过气,周青先起身去把矿泉水瓶子捡起来。 瓶子还剩下很薄的一层水,砸在后脑勺不至于痛,但也并不太好受。 他安静地将瓶子放回台面,直到听到周淮的最后一句话,才很轻地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关系呢。”周青先眉眼弯弯,鼻音上扬,“毕竟旁人说什么,你过两个月就再也听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周淮猛地发起疯,尖声骂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是不是咒我死!你是不是等着我死!”她挣扎着从扑起身体,两只骇人的手捏住周青先的肩膀,“看我发疯你很爽是不是?!你是不是就像气死我,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逍遥了!” 第42章 “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目眦欲裂,好像是想用那双枯槁的手把自己的儿子掐死,“周青先我告诉你,你胆敢能不满我的意、胆敢不从我的令——我就算死了变成厉鬼也还会缠着你,我下九泉、入地狱,死了都不会忘记你的名字,我定要你和我一起遭罪。” 她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你、你那废物老爸、你寥寥无几的朋友、还有那个叫林北生的,和他的家里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段话中不知是哪个字眼让周青先听了不太舒服,他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很小的动作被周淮捕捉了去,她的眸光闪动一瞬,忽地开了窍,伸手去抓住周青先的头发:“啊——原来是这样啊。” 周淮难以置信地,又鄙夷地嘲讽:“你不会以为把头发变成以前的样子,他就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吧。” 周青先没有挣脱,沉眸与她对视数秒,终于做出了自己的第一句回应:“为什么不会呢?” 他冷静得不像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接连否定和辱骂,情绪稳定得反常,直到这时才不见方才游刃有余的态度。 平静的外壳逐渐掉落,他最后在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论点反驳,露出面具之下无比认真又固执地表情。 “为什么不会呢?”周青先以一种庄重的语气反问,“我把什么都变得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好、更听话,他为什么不会再爱我呢。” 第27章 溺亡 周围好安静,窗外簌簌刮着的叶子吵不到房间,只有偶尔响起的仪器声音提醒时间还是在流动着。 周淮竟然沉默了一瞬,她望着周青先与她极像的、浅棕色的瞳孔,忽地以一种怜悯的口吻感叹:“你真的好天真啊。” “你还不明白吗,你能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创伤。”她这时候表现得像一位好母亲了,用讲童话般最温柔的声音、最耐心的脾性,同他慢慢解释这个道理,“你长得这么像我,他怎么会不恨你呢。” “他怎么能忍住不把你杀千刀、砍腕骨呢,接触得越久,他只会越来越讨厌你呀。”她抚上周青先的脸,“你还不明白吗?你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值得被爱的地方吗。” 这个快要老去的女人,好像邪恶的塞壬女妖,不被祝福的巫女,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咒语。 “你放弃吧。”她悲哀地说,“你是我的儿子,你和我这么像,有些东西就是你不配拥有的。” “其他所有人都比你更值得。”她告诉周青先,“你不会如愿的。” 周青先眼前是昏沉的,好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机会出现的雪花点,耳边也麻麻木木,朦胧地听周淮说已经讲过很多次的类似话语。 两人之间似乎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谁也不争、也不再吵闹。 周青先错过她的手,将她推回床上:“如不如愿也与你不相干了。” 周淮躺在床上,似是很痛苦地闭上眼睛。 病房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是一片腐烂的沼泽地,周青先蹒跚地从其中逃出,好想快点回到岸上。 他给林北生发消息,指尖在很细微地颤抖,周青先注意到了,想稍微缓和一点情绪,却在出病房时便看见了陈森。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只是有意无意地垂头,刻意避开了周青先的视线。 欲盖弥彰地动作实在是太明显,周青先嗤笑一声,向前迈去几步,见他停在原地,便出声嘲弄:“陈助在等什么呢,不是还要继续监视我吗?” 陈森一怔,清清嗓子,再抬头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请您理解我的工作。” “周淮女士停止在您身上安装监听器与定位之后派我对您进行监督,以避免您对企业产生不良影响,这是经过二位同意的事情。” 周青先讽刺道:“请问我的私人生活能影响到企业什么呢。” “您应该拥有作为董事长的自觉,通过联姻发展商业合作带来公司利益。”陈森面不改色,“我认为您对无关紧要的人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周青先盯了他片刻,视线如蛇一般阴鸷渗人,似乎已经看好了致命的部位,却在咬住对手咽喉的前一刻云淡风轻地笑起来。 “讲得真好。”他称赞道,“不愧是周女士养的一条好狗。” 陈森脸色微变,仍义正言辞道:“周女士这是在为了您和企业好,希望您能明白她的心意,不要让外界说您是疯子的流言蜚语成为事实。” “是吗。”周青先勾勾嘴角,“那你让这群人都过来看吧,瞧瞧我和周淮谁看起来更像疯子。” 陈森握紧了拳,终是没说出多余的话,咬着唇低头跟他离开了病房。 林北生在8点才看到周青先发的消息,大半小时之前发的,只有“现在过来”这四个字。 他才把饭桌残局收拾完,周围人都还没有散,还等着组局打牌玩儿。 耿旭喝大了,拿着扑克招呼他:“快点啊林哥,都等你呢。” “你们先打。”林北生一边说一边回消息,“一会儿来。” 牌桌上的人便有些不满意了,起着哄说他不够意思,戚环看出来不对劲,上前问他:“是周青先叫你吗?” 林北生点头,戚环便很配合地替他开脱,林北生谢过她,已经走出门了又想起来转身,很快地去冲了个澡。 第43章 他很快地到了周青先那儿,敲门时没人应,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应,便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前洒了一片月光,海一样的深蓝色。 冷气开得很足,周青先独自倒在沙发上,裹了一张灰色的小毯子,望着那一小片亮光,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反应也显得有些迟缓,听到动静后慢悠悠地抬头,语气有些不快:“你迟到了。” 林北生:“我回了消息,说十分钟后到。” “哦。”周青先裹在毯子里,拖着声音回答。 他望了一会林北生,然后把脸缩进了毯子里,闷闷地说:“手机没电了。” 不知怎的,林北生觉得他好像在赌气。 他觉得好笑,一边说话一边想把灯打开:“你冷就别开这么低的温度啊。” 刚触到开关周青先便忽地出声阻止:“别开灯。” 林北生手的动作停住,虽然心下奇怪,倒也按他说得做,问:“怎么了?” “没怎么。”周青先随口答,“过来做爱。” 林北生便过去与他抱在一起,周青先抽抽鼻子,摸他问:“你迟了十分钟是因为在洗澡吗?” “嗯。”林北生说,“吃了火锅,身上有味儿。” 周青先便不继续刁难他了,消停了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问:“你今天开心吗?” 林北生不知对方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便不做声了。 周青先也就连带着沉默,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他平时应当更倾向于正面的姿势才对,这天却不知为什么要求林北生只从后面来,像是怕林北生看到他的脸一样。 他俯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睫毛随着动作颤动,嘴唇还是一如既往地起合,不知是在念什么,还是在尝试呼吸。 这天周青先只想做一次,却在做完后还抱着林北生。 这让林北生感觉到奇怪,因为周青先的兴致似乎并不高,好像叫他过来,只是为了能合理得到一个拥抱。 他摸不透周青先的意思,并没有选择回抱,但也没有推开。 周青先的头靠在他颈肩,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低低的:“我今天……” 铃——一串电话铃响起,打断了他的对话。 林北生迟疑片刻,在电话铃响起三秒后接过来,耿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大着舌头让他快点回来。 林北生视线扫到周青先的发旋,对方没什么反应,怔愣两秒后慢腾腾地收回手,翻身对着沙发靠背的方向。 他声音闷闷的,从靠背那头传来:“你回去吧。” 林北生坐起来,想等他说完那半句话,好久都没得到更多回话。 他离开沙发走掉了,于玄关时侧身看,周青先没精打采地挤在沙发一角,裸露的背部细微起伏。 深蓝色的月光落在沙发外三尺的地板上,让他看起来就要溺亡。 第28章 小狗 林北生自然是担心周青先的,他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好像冬天里一棵垂死的樱桃树,很难不对他上心。 他站在门口注视着周青先,到底是放心不下,又担心一说话又被人当是多管闲事了,到最后选择轻叹一声,一言不发地抱着人去了楼上卧室。 周青先也不挣扎,很乖顺地由着他抱,也就脸稍微往林北生身体的方向侧了侧,很黏人的模样。 他轻了好多,林北生觉得距离上次抱他也没多久,现在感觉又只剩了一把骨头样子。 林北生是受不了这样的,他家的规矩是从小孩儿到小狗都要吃得饱饱,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他把卧室的空调调高一点,给周青先裹上杯子,抱臂站了一会,又到厨房里给人弄了点糖水端上来。 周青先显得还是很没有精神,半耷拉着眼皮望着这杯水,也不需要催,很自觉地攥到手心里很小口地抿着吃。 不知道是怕烫还是怎么,他喝得很慢,林北生看他慢吞吞地喝完小半杯,终于是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有些尴尬,便打声招呼走掉了。 周青先没提出去送他也没让他留,就只捧着热腾腾的杯子走神。 这晚过去,林北生又是很长时间没见周青先。 他早已习惯周青先的来去无踪,五年前他也总是会消失一段时间,心血来潮时才会前来联系他。 他这段时间也就帮着戚环找了点靠谱的装修工人把古街的店简单修了修,过了大半月他才忽然收到周青先的消息,要求他上午十一点去别墅一趟。 林北生过去一瞧,刚到对方家门口便看到一只小狗,关在笼子里,一见他便开始叫唤着摇尾巴。 林北生纳闷,走进屋去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周青先,便回到笼子旁边蹲下,一边逗着狗一边和周青先打电话。 这是一只漂亮且精力过于旺盛的小黑柴,正扑上来准备咬林北生的手指时,周青先的电话接通了。 对方声音慵懒,不知道在哪里,开门见山地问:“接到小狗了?” 林北生更奇怪了:“你养狗了?” “对。”周青先似乎是换了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减轻不少,“我今天临时有事回不来,你带他熟悉一下。” 林北生本也就挺喜欢狗的,这要是别人托他照顾两天他肯定二话不说地就接了,可鉴于他与周青先不尴不尬的关系,在做决定之前便不得不多斟酌几分。 第44章 “我后天就回来。”周青先似是察觉到他的犹豫,及时补充道,“你给他喂点吃的就行。” 林北生想了想,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顺口问道:“你这狗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周青先说,“客厅里有他的东西,你看着来就行。” 他语气太随便了,让林北生不禁堪忧,周青先总给他感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突发奇想要养一只小狗。 对方还没挂断电话,林北生便留着免提以防他还要交代什么。 三五分钟过去,周青先迟疑地发出一声:“喂?” 林北生嗯了一声,他那头便很轻地笑起来,不知为何而开心,又重申了一次:“我两天后回来。” 周青先:“你等着我。” 林北生说行,切掉电话走到客厅,看到沙发旁边堆成山的小狗的物件。 周青先看似不负责任,但实际准备的倒是很齐全,从狗粮营养品磨牙棒狗屋再到小服装都有,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北生甚至还在其中找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项圈,都是上好的皮质手感,小的那个倒是一眼能看出是给小狗用的,大的那个便不好说了。 林北生皱皱眉头,把小的项圈拿去给小狗套上,大的那个混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起准备随便找个杂物间先堆进去放着。 他记得周青先一楼的房间都是空房,今天一推才发现连着好几间屋都上了锁。 他倒也没放在心上,找了个没上锁的把东西都砌起来放好,便饶有兴趣地逗狗去了。 周青先挂掉电话之后还冲着通话界面出了回神,然后才回到席间见自己满脸不耐的未婚夫纪沉。 纪沉是优渥人家出来的典型少爷,不可一世、狂傲不羁,他们家以地产为基础,主攻文化旅游、健康养生两大板块,是周淮在最短时间内为周青先能找到最能符合她要求的结婚对象。 他等得久了不耐烦,见周青先迟迟归来便不满抱怨:“谁的电话这么重要?还能让你把本少丢在这儿不管?” 仅这一句话,便成功地将他在周青先脑中的印象从目中无人的阔少变为自大的纯傻子。 这不是周青先第一次与他接触,通常在大型聚会里都能见他的身影,比起社交应酬,对方是更喜欢在聚会里花枝招展出现,要高调引起所有人注意力的类型。 周青先不太喜欢这类人,但好在很有应对经验,微笑道:“一点私事不烦纪少的心,纪少也不会因这点小事置我的气吧。” 纪沉冷哼一声,眯起眼睛看他:“你不会是在和你那位包养的情人通电话吧。” 见周青先没作声,他便惊讶且嘲讽地大声笑起来:“传闻都是真的啊,说你给个一穷二白的beta送房又送人情,连着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都讨好了。” “说得还真对,你和你妈是一个比一个疯点。”纪沉轻蔑地扫他一眼,“你好好注意点,我可不想结婚之后还有这么多流言蜚语给别人嚼舌根。” 他动静不小,引得其他客人频频侧目,比起他的大喊大叫,周青先便显得沉稳不少,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纪少也一样呢,在外好好注意点。” “我也不想我的未婚夫在外面显得这么没有家教。”周青先轻言细语,做了一个浮夸的失望表情,“纪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喜欢用大吵大叫来吸引别人注意呢。” 纪沉面露不快,拍了下桌子以示不满。 周青先充耳不闻,不慌不慢地把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说清:“既然利益相投,这次合作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不错的交易,我很期待与纪总合作。” 对桌的纪沉却忽地一笑,暗声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他视线在周青先身上游离,语气轻佻:“如果我说我早就看上你了呢。” “说实话,我爸妈介绍的人也不少,但我却只同意见你了。”纪沉手靠在周青先的手背,暧昧开口,“毕竟你可是周青先,既然有这么多人朝你示好求饶只为一夜春宵,我相信一定是有个中原因的。” “怎么样,要不别管什么合作了,我们也试试如何?”他说,“我会让你很舒服。” 周青先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当着纪沉的面用湿巾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学着对方的样子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随后噗嗤一声笑了:“也不是不行。” 纪沉心中一喜,正要接着开口,便见周青先凛冽的视线扫了过来:“不过纪少可想好了,我只做上面那个。” “并且先不提姿色,你要想上我的床,规矩就先要好好教教。”他眼中笑意未退,语气懒散,“要用鞭子抽,用拍子打,用笼子套。” “等什么时候乖了听得懂话了,这才能到床边跪着伺候我起床了。”他直勾勾地望着纪沉,挑衅道,“你也放心,我技术很好的。” 他声音舒缓,像有魔力一般将纪沉的魂儿勾走:“一定让你见到我就流水,想起我就硬,整晚整晚地爽得没边。” 纪沉没想到他这么能说,脸青了又红,在这一段对话中找了最不重要的一点反驳:“什么叫先不提姿色?你是嫌我长得不行还是身材不好?” 周青先挑眉,挑衅道:“我家那位beta可以打十个你。” 纪沉一生中最优越的事情有二,一是他alpha的天生高贵身份,二是他一米八的身高,一听此言立即动怒:“你在说什么屁话……” 第45章 话音未落,早已观察他们许久的服务员前来提醒:“先生,用餐期间请您不要大声喧哗。” 周青先便坐在对面一脸早有预料的样子,摊开手无辜道:“你看,没有规矩。” 纪沉瞬间就炸了,一嘴的脏话拦在肚子里,咬碎了牙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他让周青先去和自己的助理去商量协议,自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也不给聊了,草草吃完饭就走掉了。 周青先求之不得,把利益相关的文件整理给了纪沉的助理,又集中处理的公司的事情,赶在两天后的傍晚回到了槐安湾。 他刚到家门,一路走着给林北生发消息,钥匙还没掏出来,便听见远远传来一声狗叫。 接着是爪子落在地面啪嗒啪嗒的声响,周青先回头时,小黑柴已经跑到了他腿边,哼哧哼哧地往上扑。 他脖子上挂了条粉色的项圈,是周青先之前亲自挑的,他蹲下去摸小狗的脑袋,有一片影子过来帮他挡住了夕阳。 周青先仰头看去,林北生抱着臂,笑得爽朗。 晚霞很好,大片的紫红色,但周青先无心去看。 林北生的头发长长了,被夕阳勾得毛茸茸的,笑时露出一口白牙,睫毛的阴影在眼睑处拉出三角形的阴影。 他站在离周青先不远的地方,长长的影子盖过周青先的肩膀,用寻常不过的语气,聊着寻常不过的内容。 “才到啊。”他低头看周青先,“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于是周青先从一张照片中窥探到的生活猝不及防地呈现在眼前,他搞来一只小狗、拙劣地模仿、生硬地插入,似乎只是为了这一瞬间。 于是就这个最简单的瞬间,代替了以往种种,从此以后,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在周青先梦中出现。 第29章 痣 周青先仰着头,好像陷入了很长一段梦里。 他垂下头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又扬起脸看他,以一种期待又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带他出去遛弯啦?” “那可不。”林北生觉得这会儿的周青先有点好笑,“我昨天把它关你屋里,今天早上来一看感觉他都快抑郁了,赶紧带他出去走走。” “你这狗还不怎么聪明。”林北生无奈道,“根据我这两天和他相处,我觉得他大概率认为自己名叫乖狗狗。” 小狗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感觉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摇着尾巴大声答汪。 周青先心情好得不行,揉着小狗耳朵笑得眯起眼。 “还笑呢,你可得好好管管他。”林北生好笑道,“指不定这小家伙哪天能给你气回日本去。” 周青先还是笑,用手背捂着嘴,眼睑被夕阳染亮,发尾被风吹得扬起来,小狗好奇地拿鼻尖去碰。 有这么一瞬间,林北生会觉得周青先很像一副油画。 就算用了多精致的笔触,多细腻的光影,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朦胧的,像一场寂寞的梦。 这样也挺好的。林北生望着周青先这么想到,这下他一个人缩在家里的时候,身边还有会一只精力过于旺盛的小狗。 他错开视线,大声招呼:“我走了。” “要回去?”周青先闻言便放下小狗,起身来到他身边,“都见到我了,难道不做?” 于是林北生方才那些胡思乱想便因周青先这一句话消得一干二净,怪无语地对着他:“……你不是刚回来?” “嗯。”周青先用指腹去揉林北生的耳垂,好像刚才对小狗一样,“好想了。” 他笑眼盈盈,双眸亮晶晶的,摸完林北生,又用额头去蹭。 他不去提究竟是好想要了,还是好想林北生了,林北生自然也不会去问,只睨了一眼脚边逗蝴蝶的狗:“你的小狗在旁边看呢。” “不管他,让他先一个人玩会。”周青先弯着唇笑,“你说了他是乖狗狗的。” “我也是。”他勾起林北生的手,牵着他伸入自己的衣摆里,故意发出一些绵长含混的声音,滚烫的气息洒在林北生耳边,含糊地讲。 “我也是乖狗狗。” 林北生被周青先拉进了屋里。 小狗被暂时关在了后院,周青先在林北生的注视下,一件一件地解开衣服。 他们平时都来得激烈鲁莽,所以这样不慌不忙时倒是显得氛围有些过于暧昧,且别有一番滋味了。 周青先的手细长,他皮肤生得白,手指尖是漂亮的粉红色,从领带绕过,又一颗一颗碾过纽扣。 他好像天生有一种魔力,知道怎么吸引别人的目光,知道怎么迎合别人的视线,既优雅又情色,连脱衣服这样普通的动作都能让林北生挪不开眼。 他跪在林北生,隔着裤子用唇间亲蹭,抬起眼望去:“另一枚项圈,放到哪里了?” 林北生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于是周青先便更乖,声音棉花糖一样柔软,托着林北生的手来到自己颈边:“在哪里?”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北生,手掌覆盖住林北生的手背,又时不时拿到唇边亲吻,像是在讨好,又像在哄:“给我好吗。” 他央求林北生:“帮我带上。” 于是林北生像对待小孩一样将他抱起,带他去那间临时堆放小狗用具的房间。 周青先体温总是偏低的,但是他某一处很烫的抵在林北生腹部,在抱着他路过那几间上锁的房间时,林北生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 第46章 不过周青先很快隐藏过去,并挺着腰让林北生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林北生在小山一样的箱子中准确地找出那枚项圈,又把他抱回床上。 周青先跪下来,眸里水光流动,以一种复杂又缠绵的视线注视着林北生,随后闭上眼仰起头,朝他露出脆弱的颈项。 他颈肩的山茶花纹身大而妖冶,蔓延到锁骨喉结,他带着这样张扬又恣意的美,却这么虔诚地期盼着,好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交易。 林北生眸色沉沉,手指探过他的腺体,轻柔地为他合上项圈的卡扣。 咔哒,周青先的眼睫随着声响颤了颤,连呼吸都局促几分。 作为beta的周青先从未带过止咬环,但他却无比适合这样的项圈。 项圈皮质柔润,大小合适,套在他的颈间,放肆地主张着所有权。 周青先睫毛蝶翼般抖动数次,那双风情万种的眼里只盛得下林北生,眼尾留下水雾一般的氤氲痕迹。 他用手去探颈上的项圈,忽地笑了一下,绕到床侧的柜子里去翻到一节绳,问:“要试试吗。” 林北生很轻地皱了下眉,说:“我不会。” 周青先便答:“我教你。” 他指导着林北生,如何将绳子从颈上项圈绕过,从肩膀拉到背,再到胸口打出漂亮的结。 林北生脸上没太多表情,不问他是哪里学的,也不问是为了谁学的,只是说:“你找我吃饭那次,也是让人这样帮你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绑的。”周青先满不在意地冲他笑了下,“一个人不太方便,绑了好几次才做出那么漂亮呢,可惜没派上用场。” 他语气没听着有多遗憾,觑了一眼林北生的动作,嘟囔着要求:“再紧一点。” 粗糙的麻绳嵌入雪白的肉里,周青先的腰结实劲瘦且敏感,很容易被勒出浅淡的痕迹。 林北生并不是有这种特殊癖好的人,但却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周青先很漂亮,且内心奇怪的支配欲在暴增,好似周青先能带来绝对的服从, 周青先似乎一直如此,不知是对林北生还是对性事上有绝对的纵容,无论怎么过分的举动,对他做任何事情、说任何浑话,他都不会拒绝,也不会喊停。 现在也是,他躺在床上,手安分地落在枕边,不碰自己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把全部身体都交给林北生。 周青先扫了眼自己身体上被磨出的红印,然后笑着夸奖林北生是个有天赋的好学生。 林北生没搭腔,但是动作更用力了一些,并且完全不按照规矩来,开始用自己过年在家里吊猪肉的方法对周青先进行五花大绑。 周青先只是笑,不挣扎也不喊痛,任由林北生动作,大概不管林北生怎么折腾,他都是会打出a+的不负责老师。 林北生心里莫名有些郁结,将他翻过来时意外发现对方腰窝侧多了一对红色的小痣。 “这是什么?”他奇怪地去碰。 “我去点的。”周青先侧过脸来,笑盈盈地问,“好看吗?” “来找找看吧。”他告诉林北生,“都在你喜欢的地方。” 林北生惊讶但也不奇怪,周青先本来就像这种有疯狂举动的人,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一处一处地去找。 耳后、喉侧、胸前、腰窝、侧腹、腿间、脚踝、手腕、一共十一处,都是林北生平时喜欢握住的地方、习惯用大拇指腹掐住的位置。 他是想了多少次、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期待得到怎样的反应,才会在身上印下这些细微但永久的标记呢。 林北生的手指从他的脊背滑过,在每处点了红痣的地方覆上吻。 他不知是不太走心还是怕周青先痛,留的吻很轻也很淡,但即便如此周青先还是会敏锐地颤抖,会受不住一般细微地哼吟。 林北生心里痒痒的,像有小猫在挠,与此同时他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这样的周青先有点可爱。 周青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垂着眼望他,察觉到林北生的动作迟疑过后,便主动地去贴对方的掌心。 随后对方又没有那么温柔了,动作再次粗暴,指腹轻而易举地在那些点了痣的地方留下红印,用力得像要将周青先揉碎。 …… 做完的时候已经到晚上,林北生离开卧室到后远去给小狗添上狗粮,瞥了眼周青先,问他要不要吃饭。 周青先懒散地躺在床上,乱七八糟的绳子已经取掉了,就剩了一个项圈,做完后表情恹恹的,感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林北生站在房间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准备开口,便自作主张地去了厨房。 冰箱里有他才买的虾,他拿出来挑着虾线,没多久就听到拖鞋汲拉的声音。 “你买了食材来?”周青先扒着门框远远地看,语气又惊讶,又感觉有些古怪。 “对,给小狗买的。”林北生平淡地说,“你回来了就做给你吃。”他瞥了眼周青先,又问他:“要煮的还是要煎的。” 周青先的脸色便更古怪了些,眼睛却很亮,定定地望着林北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北生以为是他嫌,便自己给自己找了梯子下:“那我还是煮了给小狗吧,下次你想吃可以提前发消息,我买点大个的来。” 他说完便察觉到自己这话有多不对味,周青先多半是过惯了饭来张嘴的好日子的,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得要他林北生自作主张地过来做。 第47章 却不想话音刚落,周青先便接话了:“要煎的,重油重盐,小狗碰不得的。” 林北生感到非常奇怪,回头又觑了一眼周青先,对方却面色如常,且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林北生身后。 “虾壳不要。”他抱臂做起了监工,见对方又从冰箱里拿出了胡萝卜花菜和一小碟豌豆后眉毛皱了皱,嫌弃道,“这些也不要。” 林北生没搭理他,动作很快地切好丢水里去煮了,带上手套一个一个帮他把壳剥好。 周青先抿着唇看他,视线从他的手上又挪回林北生侧脸,认真问道:“你说下次要吃就提前发消息,是真的吗。” 林北生眼珠子转去与他对上视线,他察觉到对方最近看他时和以前不太一样,眼里总是很安静,像有一片未被践踏的雪。 林北生收回视线,干巴巴地回了个嗯。 周青先就说:“那我以后也要。” 林北生说哦,煎完虾收拾收拾便走了。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这叠小虾被周青先吃了还是落进了小狗肚子,也不知道那些他不爱吃的蔬菜到底有没有吃完。 他也不知道周青先最后说的“下次”到底是约定还是无心之言,毕竟从这晚之后,对方有近小半月没联系他。 并且他再听到有关周青先的事情,是他快要结婚的消息。 第30章 不关心 林北生在连着两天没收到周青先消息时心下还有些奇怪,琢磨着和他发个消息问他最近在不在槐安湾,石沉大海之后又担心他独自出远门把小狗丢在家里,便上十八号别墅去看了一眼。 屋里空空荡荡,窗关得死紧,一人一狗都不见踪影。 林北生便没接着问了,循规蹈矩过了几天自己日子,直到耿旭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在上班的地方见到了周青先。 耿旭没啥文凭,初中毕业之后哪里钱多就去哪里扎堆,最近在一个红灯区卖酒也附带套间提供特殊服务的夜店做服务员。 林北生听他这么说时眼皮跳了跳,仔细一想却也不奇怪,周青先是爱去这些混乱嘈杂的地方的,再者,对方去哪里也由不着他管。 他打了声哦,感觉有些干巴巴的,便又放松语气说了一句:“这不关我什么事啊。” “不是,情况好像有点复杂。”耿旭那边很吵,他没察觉到林北生语气有什么不对,只支支吾吾憋出一句,“你最好自己来看看。” “你真得过来瞧瞧。”他扫了一眼周青先的方向,更正了说法,“我感觉不太妙。” 林北生挂掉电话,思忖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跨上摩托车。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油门拧到了最大档,一路风驰电掣约半小时后来到了耿旭上班的夜店,跨下车座后气也没喘,直奔耿旭去。 对方也一直在等他,见他来之后便使着眼色,带他走向角落的卡座。 灯光昏暗,声音嘈杂,空气里都是混乱的气味。 周青先与四位男性坐在角落,衣冠不整,面色潮红。 他其实在其中还比较保守的那位,其他人已经衣衫大开,他只解开了第一颗纽扣,且面色不快,眼尾都是锐利冰冷的厌恶。 在他身侧的高大男性却好像察觉不到一般,揽住他不让他跑,语气轻佻:“周总也不是omega,脖子上带个环干什么,难不成怕我咬你?” 他说着便想要往周青先颈上摸,周青先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手,平时那种弯来绕去的客套话也不说了,只直白地嫌弃:“纪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吗。” “对啊,我管不住,你要帮我绑起来吗。”纪沉贴在周青先耳侧说话,润热的气息一团一团落在耳垂,“你那天小嘴叭叭得这么厉害,不是挺能的吗。” “我会报警把你抓起来。”周青先不快地推开他的头,“别碰我。” “你还怪可爱的。”被抵住脑袋纪沉低低地笑了一声,欲握住他的手,“你不热吗,扣子解开吧,这么矜持做什么。” 周青先忍无可忍地抽出手,抬手时手腕却被另一个人握住,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说别碰他,你是听不懂吗?” 周青先面色唰地苍白了,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 林北生站在卡座后方,脸上没太多表情,视线平静地与纪沉撞在一起。 “你谁啊。”纪沉骂了句脏话,“老子干嘛关你什么屁事。” 周青先沉下脸来,对纪沉投以蔑视的目光:“嘴放干净点。” 纪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视线在周青先和林北生之间徘徊,忽地回过味来,嘲讽地笑了:“我说是谁呢,这不会就是你那位藏着掖着的炮友吧。” “你把他叫来的?”他伸手去捻周青先颈间的发丝,“是想让我吃醋?” 他过剩的自我意识完全将这看做周青先在欲拒还迎,手逐渐上移想去摸他的脸:“你这些小把戏都还挺可爱的……” 啪的一声,林北生不留情面地将他的手拍掉了。 他面无表情,只是对着纪沉又重复了一遍:“他说,别碰他。” 林北生不笑起来时显得很凶,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不太好惹,但作为天之骄子的纪沉并无畏惧他的身材相貌,只是将其作为对自己的挑衅。 他松开周青先,翘着腿靠上卡座,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接周总回去的吗。” 第48章 “我早就和周总说了,把桌子上酒喝了就能走,他却一直不愿意。”他晃着脚,语气很惋惜,“那怎么办,你替他喝吗。” 玻璃桌上立着一个高脚杯,其中液体在霓虹灯下形成绮丽的颜色,林北生嗯了一声,直接伸手去拿。 周青先却先他一步,毫无犹豫地端起喝下。 纪沉玩味地看着他们的动作,注视着周青先仰头时优美又脆弱的颈项,和上下滑动的喉结,忽然问道:“说起来,下个月我和周青先的婚礼你会来吗。” 他嗤笑一声:“如果像今天这样,和未婚夫喝着酒还有炮友来砸场子,这不太好吧。” 霎时间,周青先清晰地听到心中咯噔一声响。 辛辣的液体进入喉管,他吞咽不及,侧过身体用力咳嗽。 周围很吵,他却怎么也听不清,混沌地陷入雾里,只能感觉到自己夸张的心跳声,和如火灼烧一般、滚烫的焦躁感。 他本来还有时间去想说辞,想先抓紧时间脱身再去找理由去解释自己与纪沉的关系,但对方毫无预兆地放出的这计重弹让周青先措手不及,脑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他不敢去看林北生、或者说无暇去看林北生,只有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聒噪又慌忙地提醒——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而林北生比起他的反应则要冷淡很多,甚至连眉都没皱,不知是并不意外这样的展开,还是说并不关心周青先的事情。 他勾着手去将周青先从卡座里捞起来,对方身上有一股明显不属于他的香水味,林北生这时候才微微侧过了脸。 “我允许你带走他了吗?”身后纪沉不耐的声音响起。 林北生架着周青先,并不搭理他,只想大步带着周青先离开。 纪沉彻底被他点燃,勾着唇绕过来拦住他:“我说让周总喝了酒自己走,期间有你什么事吗。” 纪沉对自己有着极致的自信,他并不把一个beta放在一起,方才那么说也只是为了周青先能自愿喝下那杯酒,这样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带他开放。 至于这一个找上门来的beta,随便两下就能打发掉他。 抱着这种想法的纪沉插着兜迈步走到林北生面前,察觉到对方似乎比自己高上几公分后心中更加烦躁。 “周总可是说你能打十个我啊。”他眯起眼睛,拳头在兜里握紧,在说话地间隙便利落出拳。 林北生向另一侧躲去,他为了不让纪沉打到周青先便朝更不好躲的地方闪,导致下颌被对方的拳头擦过。 纪沉的眼睛便亮了几分,他的手被撞得有些钝痛,但语气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嘿……不也就这嘛。” 这是他关于林北生最后一次失误的判断。 因为在下一次出拳时,林北生已经习惯考虑进周青先的范围,侧身时灵活了不少,并且在纪沉袭来的瞬间勾住了他的脚将他绊倒,同时拳头重重落在对方腹部—— “呃呃呃啊啊!”纪沉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 “哎!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打架斗殴!”耿旭恰到好处带着酒保过来,让一群大汉去拦住纪沉,自己则假装维护秩序挡在了林北生面前,“我们要请二位离开了!” 周围逐渐混乱起来,纪沉的朋友都在他身边看他,耿旭便趁乱把林北生往人群里推:“快走,你快点带着人走。” “他这是喝了……”他觑了眼周青先的脸,心中一惊,咬咬牙改道:“算了你……你直接带着他去楼上,我给你房间钥匙。” 林北生也大概能意识到周青先不太对劲,点头说好,想了想又提醒一句:“他喝的高脚杯里的酒,你看看能不能把杯子收回来,以防万一。” 耿旭比了个ok,又扎进人堆里。 从一楼到二楼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周青先走到楼梯时便已经完全迈不开脚了。 他原本架着林北生的手臂无力垂落到腰侧,失神地望向地面,脸上都是不自然的潮红。 他的身上好烫,烙铁一般的温度,一碰便带来含着哭腔的呻吟,在隔音很好的二楼放大到一清二楚。 林北生叫了两次他的名字,他才迷茫地仰起头,唇间嗫嚅着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扬起脸朝对方贴去。 他应该是想要索吻,唇却不断地落在林北生脸边。 滚烫又湿润的,好似是一场眼泪。 林北生深吸一口气,抓着他脑后的头发要他冷静,逼他与自己对视。 “周青先。”他又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周青先迷惘地望着他,眸中潋滟一片,睫毛都要润湿,像一只漂亮的水鸟。 “知道的。”他好像轻轻一晃就能落下泪来,呆滞地凝视他片刻后垂下眼睛,用气音小声地答,“林北生。” 林北生、林北生。 他又在念,这个名字伴随着他的呼吸,含混又滚烫地落在林北生的锁骨间,好似下一刻就要蒸发掉。 他难受极了,身体里感觉又虫子在爬,蚂蚁在一口一口挪走他的血肉,可是被林北生训话之后却没再有多余的举动了,只是小心地捏住了林北生的衣摆。 他问林北生:“你生气了吗。” 不流通的空气凝滞又粘稠,身体里热烈的痛感好像带他回了五年前烦闷的夏季。 第49章 但凡周青先再清醒一点他都不会问这个问题,他但凡选择先认错、先解释,或者是按他以前那样,先避而不谈。 可是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周青先已经想不了太多,心里浓烈的灼烧感快要将他吞没了,周青先甚至感受到反胃,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一般,让他迫切得想得到答案。 很久之后,周青先得到了答案。 “没有。”林北生以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回答他。 “你见了谁,要和谁结婚,我都不关心。” 噗嗤一声,是利刃刺破胸口的动静,又像是火苗被猝不及防的水浇灭声音。 周青先知道这种感觉,和林北生在地下车库里说无所谓那次一样,和林北生在车里说觉得是解脱那次一样。 是凶凶烈火眨眼间吞没了世界,野蛮生长的杂草在一瞬间成了荒原,心口处空荡荡的,只剩了堆积的灰。 于是周青先似很痛苦般闭上眼,再不敢问了。 第31章 如果今天我没来 周青先接下来陷入一段很安分的时间。 话语止于唇齿,但欲望却趋势行动,他的吻越来越滚烫,动作越来越急促。 他抱住林北生,双手停留在林北生的身上,身体逐渐融化成一滩没有形状的泥。 “林北生……” 他抱得好紧,好似害怕摔倒,好似恐慌林北生会离去,又好似仅仅是拥抱就能浇灭心中的火。 他是这样想,他想要将林北生吞进身体里去,让沸腾的血液吞并,让破碎的骨架融合,让灵魂交融,让最后一点清醒的思绪湮灭。 但是他又不敢,到头来只是怯生生地望他一眼,又垂下头去,睫毛一闭一张,显得多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林北生拖去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放上床的,只是本能地用四肢去缠住他,不想要让他走。 林北生觉得困扰,又察觉到一丝烦闷。 周青先比平时黏人太多,他的脑袋估计已经不太清醒,抱他进房间的路上对方一直用湿润的鼻尖蹭他,呼出的热气不断落进衣领,还有他小口小口地喘声。 呼、呼,一次又一次地在林北生耳后煽火。 他大概还觉得自己很乖,可是身下却一直无意识地在蹭他,喉咙里发出猫咪一样的声音,像在撒娇。 刚把他放到床上,周青先又连手带脚将他缠住,一秒也不愿意分开似的。 他平时望向林北生的眼神总是很亮,此刻却蒙了一层雾,呆滞地与他对视片刻,嘴里下意识地喊:“林北生……林北生?” “我知道你是谁的。”他还惦记着那个问题,将脸埋在对方肩上,小声地呢喃,“我知道的。” “林北生。”他好像只会喊他的名字,喊完又什么都不说,只不知所措地小声念,“我好难受啊……” 林北生骤地起身,周青先抓不住他,心中一紧,语气瞬间就着急起来:“你去哪里——” 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朦胧捕捉着他的背影,想迈出脚膝盖却先一步着地。 周青先估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停在地上愣了一会,又急着撑起身体去找他。 “你别走啊。”他声音很哑,艾艾地问,“你去哪里?” “你能不能老实点。”林北生不回他,将他捞回床上,周青先又像章鱼一样贴过来。 林北生忍无可忍,用自己方才去拿的绳子将他捆到了床头。 周青先确实老实了,也不再叫林北生的名字,只睁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 林北生将他的手脚都束缚在床头,他再不能碰到林北生,在绳子拉紧的瞬间他身体便绷紧了,细微着发着抖,眼皮很快地颤动两下,担心眨眼的间隙林北生就要消失似的,又很快盯着他。 可是在看到林北生拿出眼罩的时候他的表情便变了,当滞缓的神经逐渐理解这代表着什么时,周青先变得惶恐又焦躁。 “不、不——”他绷紧身体,极力朝反方向躲,反复地求饶。 他哪里躲得掉,林北生轻而易举地替他带上眼罩,周青先便像发了狂一般,剧烈地反抗。 他对林北生说不,不要这样。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最抗拒的一次,仅仅是因为林北生蒙住了他的眼睛。 林北生不管不顾,冷漠地伸到他身下,说:“你不是难受吗。” 周青先已经硬得发痛,前段甚至渗出水来,林北生仅仅是覆盖住,他便发出小动物一样的悲鸣。 但即便如此,即便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已经覆上淫靡的粉,他还是咬着唇,绷着腰,颤颤巍巍地告诉林北生:“不……我不难受了。” “你放开我好不好。”他绷着身体,小声地求饶,听起来要哭了,“我不难受了,我什么都不做了,我乖乖的。” “我不碰你了。”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我就看看你。” 林北生不回答,手指没有感情地上下滑动。 周青先很快就叫着去了,那酒里不知道掺了什么,刚缓了没多久,他又很快起了反应。 于是林北生不断进行着手中的动作,除此之外没有哪一处碰周青先,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帮他释放。 也不管在没在不应期,只是反复挑逗又释放,粗暴到简单地处理他的欲望。 第50章 重复、重复、重复。 不知是不是药劲,周青先的反应比之前强烈太多,他在尖叫、或者说是悲鸣,身体不断起伏,又不断地挺起腰往林北生手里靠。 “不要这样……”他胡乱地求饶,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别这么对我。” 这简直是酷刑,从精神到身体都是磨练,周青先的哭喊声太碎,听起来凄惨极了。 林北生不为他心软,相反,他心烦意乱,且自己也没想清楚原因。 他看着周青先,对方颈间还带着前几天他求着林北生为他戴上的项圈,黑色的,严丝合缝地卡在他的颈间。 很早之前他状似无意强硬套在林北生手上的那枚戒指,现在他左手中指上带着匹配的另外一对。 这是在干什么?林北生感到费解。 他难道想穿着这个环,戴着这个戒指与别人揽着手走上红毯吗。 他看着周青先,对方鼻尖上隐晦又漂亮的小痣,殷红的唇上被皓齿咬出的痕迹,沾了晶亮汗液的胸口,落在肩后凌乱的头发,匀称的手臂,脆弱的颈项,劲瘦的腰肢—— 林北生不受控制地想到,如果他今天没有来,那周青先会和别人在这张床上,做着比自己过分百倍的事情吗。 林北生手中动作更重了一些,周青先的头便在同时扬起,发出长且委屈的悲鸣。 林北生不管不顾,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怕,眼里的凶光似乎要把周青先吞没一般,可嘴里还是最平静的语气。 他问周青先:“如果今天我没来,你会和他做爱吗。” 他没得到回答,周青先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仍在呜咽、颤抖、说别这样。 林北生便不问了,伸手去碰了碰周青先的脸。 周青先条件反射地望后一缩,随后讨好地贴过去,小心地吻他的掌心。 他总是在这样,他总是在发抖,每次林北生碰到他是便会条件反射地抵抗,随后又主动地靠近。 他最开始会慌乱地叫喊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么对我,到最后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喊,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 声音多可怜,不知是太祈求对方的回应,还是疯狂地想给自己洗脑。 他渴望林北生的回应,哪怕一次不走心的回复,也不要这样冰冷的沉默。 想用手去探,用眼睛去看,在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时候,性成了一种煎熬。 最后到床单一塌糊涂,他软得再怎么碰都没了反应,林北生才停手。 将绳子和眼罩都取下,又调暗了氛围灯,周青先这才从黑暗的环境中逐渐适应过来。 周青先挣扎得太狠,手腕已经被绳子磨红,润湿眼罩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水。 他显得很虚弱,疲惫地倒在枕头上,昏沉的视线停留在林北生身上。 林北生还没有残忍到刚做完就要丢下周青先走,也没有如胶似漆到能亲亲抱抱他。 于是他等着周青先,在对方回神的期间伸出手去将他额前润湿的头发理到了耳后,点到为止地收回手。 周青先顺从地垂下眼,在林北生收回手后视线也跟着他游走,身体很细微地朝他那边挪动。 他累极了,所以连挪动这一动作也不太好,到后面似乎是没劲了,只用鼻尖蹭了蹭林北生的手指,随后抬眼痴痴地望他。 林北生耐心地等着,他认为周青先可能会指责、咒骂或者发泄,也可能是让他走掉的指令,或者是一句迟来的答案。 周青先注视他良久,在漫长又痛苦的折磨之后,他告诉林北生的,是完全不浪漫也不应景的内容。 “……小狗,我养得很好。”他毫无征兆地这么说,“长大了一点点,也很听话。” 他眼睛再次亮起来,嘴却抿住,好像在期待什么,或许是在等待一句漫不经心的表扬。 第32章 我心是石头做的 楼下的鼓点太响,朦胧噪音从窗缝中溢进来。 周青先没头没尾地讲完自己的小狗之后便不再出声,视线也垂了下来,只有鼻尖还停留在林北生手边,鼻尖上的小痣很轻地在林北生指间留下湿润的痕迹。 他颈侧的山茶红得过分,唇被咬得泛肿,眼皮也发烫,身上牵挂着近乎是淫靡又病态的脆弱感。 但是他很适合这样的漂亮,让他看起来像温室里被浸泡的花,或者暴雨后被搁浅的鱼。 林北生却不垂怜他半分,他好凶啊,在做了这样几乎是暴行的事情之后,连一点温情也不给,竟然抽手就要离开了。 周青先猛地警觉,他就像一只被吓醒的动物,立即张牙舞爪地拽住了林北生的手,生怕慢一秒他就要逃走似的。 林北生被他拉得一晃,面上倒还是波澜不惊地给他摆谱:“干嘛。” 周青先脸上也没太多表情,眼睛也不眨,就望着林北生。 林北生拽了拽手,没解脱出来,便又问了一遍:“你想干嘛?” 周青先还是不回答,好像方才太过强硬的发泄破坏了他的大脑,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有些笨地望着他瞧。 有些呆,又有些固执,睫毛垂下来时,又感觉更多的是委屈。 “你要回去了?”又过两分钟后他忽然说话,终于从懵懂的状态中回神,胳膊肘撑着床艰难地坐起来,“我要和你一起。” 第51章 他怕林北生走,于是一只手拉住他,另一只手胡乱地在一片狼藉的被子下找自己的衣服,又极力用单手扣上纽扣。 只可惜他力不从心,出于药效的原因他不太使得上劲,手指尖都在抖。 林北生既没有上去帮忙,也没有甩开周青先的手,只是冷眼旁观,听着周青先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声:“我不会和他做爱的。” 他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回答林北生的问题,垂着头摆弄那枚不听话的纽扣,语气很认真:“我不喝那杯酒就不会出事情,我放心的人在来的路上了,我会安全离开的。” 他顿了一会儿,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林北生,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你别生我气。” 不知道为什么,林北生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反倒是更来气了,心中的火蹭蹭往上烧,一连串的问题像鞭炮一样响起来。 你怎么保障安全?你怎么能确保那三位alpha不会硬逼着你喝?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你又放心谁?你放心他对着你副模样能什么都不做、什么杂念都不起吗? 种种问题在冒出脑袋的一瞬间就又被林北生狠狠丢开了,他甚至不愿意去细想,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之后,他硬邦邦地回复一声:“哦。” 他猛地抽开手,周青先心中一惊,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只见林北生很麻利地帮他把衣服扣好了。 这人还铁青着脸告诉他:“我不生气,我心是石头做的。” 周青先呆滞地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复。 林北生也不知道在急什么,就是很想离开这里了,拖着周青先的手腕:“走了。” 结果周青先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实在是没劲,被这冷不丁的一下一拉,直接噗通一声落到了地上。 林北生:…… 周青先:…… 他好像还不知道痛似的,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边解释一边努力想要站起来:“你别这么急,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林北生等不了一点,将他拽了起来,拉住他的双手胳膊,三两下将他牢牢背住了。 “手勾住我。”他往前倾让周青先能倒在他身上,侧过头去耐心等了一会,“好了吗?” 周青先整晚都懵懵的,麻木地按他的指令做,慢吞吞地搭了句嗯。 然后林北生才正过脸,声音闷闷的响起,又重复了一次:“走了。” 他这一次缓了三两秒,听到周青先应声了才稳步向前迈去。 这是周青先第一次被人背,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无措又好奇。 林北生用了绅士手,并没有直接用手去碰他的腿,而是握成拳收在腰侧。 他比周青先高半个脑袋,这样背着他视觉差倒也不是很明显,周青先侧过头去,看到地毯以一种很慢但均匀的速度前进。 这样的体验很奇妙,隔着衣服的面料,他能隐晦地触到林北生的体温,林北生的气味停靠在鼻尖,是很简单的洗衣液味道。 周青先歪着脑袋,听见林北生忽然问:“膝盖疼吗?” 周青先也不撒谎:“不疼。” 林北生也就没接着问了,下楼后耿旭就在楼梯口那儿等他,让他俩别走大厅走员工通道出去。 周青先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不自在起来,本来懒散勾着林北生的胳膊也收回,只剩手掌还虚虚撑在他肩上。 他的僵硬林北生明显也感受到了,林北生便很熟练地空一只手去将他的手臂重新拉回来,又将他的额头按在自己肩上。 于是耿旭便看不见周青先的表情了,仅从外观上判断周青先还是体面的,咳嗽一声问林北生:“你……你们接下来是准备回去了?” “嗯。”林北生声音挺平静的,“我送他回去。” “那……那也行。”耿旭说着,又想看看周青先,“我怎么觉得他还病恹恹的,要不要拿点水啊。” 林北生往他的方向错,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不了,你一会帮我把车骑回去就行。” 随后身体又动荡起来,周围环境也逐渐安静,好似被放进稳定的摇篮里。 有细微的风从小臂攀援上来,周青先悄悄抬起眼,看见林北生硬朗的侧脸,他没太多表情,眼里映着街边斑斓的色彩。 周青先很早之前就想过,如果用一个事物来比作林北生,那用火源、星光、朝阳此类、光用唇齿念着就能有温暖、希望、蓬勃之意的名词是否恰当。 但好像又不止于此,他应该是更强大又温柔的,会让在他身边的人觉得渺小,小得好像快要融化掉,成了他身边一捧温热的水。 周青先望着他的眸子,像是被里面光怪的色彩吸引住,忽然说道:“我不会和他睡觉的。” 他又重复念及这些事情,收回手臂,用手掌贴住林北生的肩,老实地和他认错:“我们就是出于商业上的联系,也只是商业联姻……” “那我就是你藏在槐安湾的小情儿?”林北生这样问他,“万一他哪天找上门说我知三当三,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他比较好?” “真希望你做事前能再想想。”林北生背着他,“或者提前和我说一说。” 他说到一半就哑音了,自己也知道这时候解释得很像走过场,便咕哝着补了一句:“而且我很讨厌他。” 第52章 林北生不作声,周青先一直盯着他侧脸,也不见对方脸上有和松动,于是把耳朵也贴到他背上,在想林北生是不是悄悄在心里说话了。 很可惜,那里静悄悄的,只有林北生一如既往稳定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周青先觉得有些沮丧,又有些不知所措,很不聪明地选择去当哑巴。 林北生在路边打了车,把他丢在后座自己去了副驾驶,一路无言,到了周青先家时也不问,就自顾自地拖着他上楼。 他把周青先丢在卧室那张灰色的床上,三两下帮他把外套脱掉空调打开,用被子将他裹起来,然后便抽手准备走了。 周青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去哪里?” 林北生板着脸:“给你倒水。” “这么贴心啊。”周青先故意以一种轻松的语气想调节气氛,手倒是一点没泄力,“我和你一起。” 林北生很无情地告诉他:“你有力气就自己去倒。” 周青先眨了两下眼睛,仰起头幽幽地望他,手又不安分起来,往上想去碰林北生的脸:“还在生气?” “那我补偿你好吗。”他满不在意地笑了下,“来做好吗。” 他讨好地说:“你别气了……” 他语句里甚至已经有了一些祈求,不知林北生是没察觉到还是不以为意,后退一步拍过了他想要触碰的手。 林北生后退一步,拍过了他想要触碰的手。 “你药劲还没过吗?”他偏过头去,很不客气地伸手去探周青先的身下。 那处被林北生弄了太久,现在还软趴趴的。 林北生便对他没话说了,与他对视良久,然后侧过身子去留了一盏小夜灯:“你早点睡。” 周青先就这样被丢在了床上,他听着鞋子踏在楼梯的嗒嗒声响起来,随后玄关的门被阖上,林北生就此走了。 他睁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无不扫兴地承认,那杯本来约好的水也被他这么搅和没了。 周青先感到沮丧,慢腾腾地缩紧被子里,即使头部身体都被包裹住了依然让他感觉到很寒冷,这让周青先十分地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晃着脚起身,在衣柜的深处找到了一件有些旧的外套,又来到一楼放起了一个很老的电影。 周青先给自己调了个很简单的糖水,他认为如果林北生在的话应该会为他这样做,又从衣柜里翻出那件已经有些旧的红色外套,裹在身上窝到沙发时,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电影正好放过开头。 客厅的灯没开,水到放凉了周青先也没有喝完,他不断闪动的荧光屏幕,这一晚就这样混沌过去。 第二日他便要赶回公司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纪沉丢了大脸,应该会要利更多,或者过分一点,直接取消这次合作。 他忙于盘算这些事情,因此并没有料到,周淮会从疗养院逃出来。 也根本没想到,她会去找林北生。 第33章 抗拒 没有一个人料到周淮会去找林北生。 这一天本来是很好的天气,刚入秋,虽然预报了要下雨,但一早上都阳光明媚,吃完午饭的林北生坐在戚环店里晒太阳,百无聊赖地等着耿旭。 昨日的大功臣耿旭下完班回去补了个觉,近两点了才匆匆赶来,掀开帘子便问:“咱俩见个面跑这么远干啥,直接上你家不行?” “不行,我妈在家呢。”林北生笑着和他打招呼,“而且你不是没来看过吗,戚姐这儿都快装修完了。” 耿旭哀怨道:“你是想让我来帮着打扫卫生吧。” 林北生点了点桌上的大鱼大肉:“怎么会,还特意买了饭感谢你呢。” 耿旭脸色这才好一点了,不客气地坐下问:“戚姐呢。” 林北生给他倒酒:“去挑杯子了,下午回来。” 耿旭垂着头扒饭,挤牙膏一样又憋出一句:“……周青先呢?” “不知道。”林北生很干脆地回答他,“昨天把他送回家了。” “不是,你不问问啊?”耿旭觉得挺憋屈的。 林北生便好笑地讲:“我拿什么问?” “拿嘴问啊!你不问问他是什么打算吗,昨天那到底算个啥啊,和他喝酒的到底是啥人啊,要不是我给你打个电话他指不定这会儿还在谁身边躺着呢。”耿旭说着都恼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别我丢了人还丢了工作就得到这样个结果。” 林北生惊讶道:“你工作丢了?” “没呢。”耿旭没好气道,“那傻逼昨天威胁我来着,闹着要找我经理。” 林北生面露歉意:“那还挺对不住你的。” “别。”耿旭抬手打断他,“你别和我说这些,你就把周青先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就行了,别让我也像个傻逼似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林北生冲他笑了下,指腹下意识地摸了下杯身。 林北生昨天确实有点生气,不过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送周青先回家之后自己便也差不多冷静了,仔细想了想为什么周青先越解释他越心烦这事上,最终原因还是出在他并不是很信任周青先。 他不信任周青先,无论对方怎么说,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会认为他会与别人有其他的勾当,他会怀疑那份“不能找别人”的协议只是用来约束自己一个人的,他会下意识地认为周青先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第53章 他甚至会连带着有这样的倾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会照顾得好一直小狗。 林北生知道这样的念头很不好,他在反省的同时也在找解决方法,而第一步无疑指向与周青先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他们其实可以把事情摊开讲一讲,也可以逼问周青先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林北生又厌倦看到周青先那副想要蒙混过关的表情,油嘴滑舌的腔调,还有莫名其妙用性来转移是非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林北生在抗拒回忆过往。 他抗拒与周青先一起把盖着腐烂碎片的黑布揭开,抗拒与他掰扯是爱是恨、是好还是坏,也抗拒与他共同回忆死亡、纠葛和有点愚蠢的爱。 所以林北生沉默良久之后,回答耿旭的就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去问啊!”耿旭急得要拍碗了。 “我拿什么问啊?”林北生又说了一次,怪无奈地笑着,“我既不是他男朋友也不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立场问啊?” 耿旭被他哽了一下,半天才找到话说:“那、那你们俩从一个被窝里出来,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他是包养你了吗!是只包养你一个了还是怎么样啊!”耿旭破罐子破摔了,闭着眼睛嚷嚷,“那、那他要真结婚去了,你算什么啊。” 他梗着脖子,自己都说得挺不自在的:“我可告诉你啊,你可不能成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大坏蛋,你要这样我就不和你当兄弟了。” 林北生被他这幅模样逗得有点乐,先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不知道,没去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看着耿旭还臭着个脸,犹豫片刻和他讲了心里话,“他说的两年之后就不再招惹咱们了,我本来计划就是什么都不管,平平稳稳过完这两年,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他顿了顿,又叹口气接着说:“现在这样感觉也得摊开聊聊,不过我昨天也还生气呢,容易起冲突,下次见面的时候看能不能好好说清楚吧。” 耿旭表情这才稍微有些松动,但还是觉得不解气,嘀嘀咕咕地讲:“对,也是……你们还算仇家呢,我还是觉得他这趟来就是来找你不痛快的,你说他是不是就是想膈应你啊……” “哦,你昨天还真说对了,早上我下班那会周青先的助理来,问有没有昨天周青先昨天喝的那杯酒还有没有留。”耿旭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分心去聊了一嘴这个,“我就给了他一半,留了一半当留个心眼。” 林北生表情没多大变化,也没延展出更多问题,随口夸奖他:“长聪明了呀。” 耿旭挥挥手不理会他,嚷嚷着要林北生多喝几杯酒解气。 这天是工作日,古镇上的人很少,下午时太阳被乌云压没了,天便有些昏沉沉的,邻近还有个店铺在装修,运建材的卡车后退时警报滴滴作响,也成了某一种和谐的交响乐。 林北生和耿旭吃完饭后还顺手帮戚环把卫生给打扫了,麻利地收拾出两麻袋垃圾,给耿旭颇为主动地揽到身侧拿去丢了。 地板刚拖完,水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灿金色的粉尘在空中慢腾腾地飘着。 林北生相当有成就感地叉腰打量这幅光景,拍了张照片发给戚环邀功。 身后有门被推响的声音,林北生还在低头打字,只以为是耿旭:“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后一道挑剔的女声传来:“就是这个地方?” 这个声音林北生化成灰都认识,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林北生就感觉自己被冻结了。 霎时间,那段他抗拒的过往就这么轻易地降临在他面前。 身体里的温度仅因这一句话而完全消散,就像在寒冬腊月间往衣摆里塞入一万只青蛙,既冰冷又恶心。 林北生霎时怒上心头,转身时脸上青筋已经暴起,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几近是要破口大骂:“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淮很不满地挑眉,用鄙夷的视线上下打量他:“这么久过去了,你的教养还是完全没得到提升是吗。” 她身形单薄,脸上还化着淡妆,特地换了漂亮衣服搭了昂贵的首饰,完全看不出任何是从疗养院逃来的迹象。 她较五年前比起来苍老了许多,但是那种精致又挑剔的气质没变,用手捂住口鼻:“我还以为周青先给了你们什么好地方呢,值得陈森那样像我汇报。” “滚出去。”林北生喉间传来一阵腥甜,用扫帚抵在门间,理智在一瞬间清空,朝着她怒吼,“滚出去滚出去!” 周淮连连后退,皱眉批评:“你什么态度?” 陈森眼见着他们要起争执,想拉住周淮,但被她抬手扇了一耳光,便唯唯诺诺地躲在后面不敢动了。 “你就拿这个态度对我?!”她厉声尖叫,骤地开始咒骂林北生,“我给了你多少钱?我儿子给了你多少钱?你死皮赖脸的还给我摆起谱了?!” 周淮的声音很尖,她咬字喜欢并拢牙齿挤出声音,吐字清晰得做作,加上说话的腔调,总会让人觉得她高高在上。 林北生下颌绷得很紧,颈上都蔓延着骇人的红色,眼神凶得发狠:“出去!” 发展至此,周淮也顾不上什么体面,铁青着脸色往林北生手上抓去,一边抓一边骂:“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第54章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家?!”她不断地在林北生手上留下血痕,自己却忍不住先哭起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他培养成这样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毁了他?!” 林北生充耳不闻,咬牙切齿地重复:“滚出去——!” 周淮厉声数落:“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去找到一个符合周青先身份的未婚夫吗,你知道现在外面在怎么传周青先吗,你知道董事会会怎么看他吗,你知道就是因为你昨天不过脑子的行动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吗?!” 他被吵得发昏,脑袋里有种野蛮的冲撞,挤挤囔囔地冲进血管:“出!去!” “外面的人要怎么想我啊……”她掐着林北生的手臂,声泪俱下,“我就这一个儿子,就这么被你给毁啦,那我的企业怎么办,谁来管,谁来继承啊?” 被打到一边的陈森听了此话后犹豫着抬眼来看她,但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躲在了一边。 阳光刺眼,周淮耳饰反射的光将林北生刺得恍惚,他好像被塞进了荒唐大雾中,周遭一切变得朦胧。 他很生气,很痛苦,但是又无所适从,似乎又掉入十年前的十字路口。 周淮野蛮的骂声,周遭的窃窃私语,水流撞击石块哗哗响,卡车倒退的声音,滴、滴——又成了以前在医院里听见的电子信号。 太吵了。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强行压下怒火,从齿缝里堪堪挤出字眼,匪夷所思地问她:“你在说些什么啊……” 他脑中嗡嗡作响,如置身水底,周淮的声音朦胧传来。 “我在说些什么?我在说些什么你听不懂吗?”面前这个疯女人摇着他的手臂。 林北生有着很好的保护机制,为自己不想回顾的记忆砌了高墙,周淮的出现让这片强扑朔地往下掉灰。 “我在说你离我的儿子远一点啊!”他低下头,看见周淮剧烈动摇的瞳孔,“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啊?” “你还要纠缠我们到什么程度!”他听见周淮朝自己怒吼。 “你、还有你们那一家,都跟甩不掉的烂泥一样,都一样的恶心!” 滴——尖锐的声音穿破水面,快要将他的大脑刺穿。 他的耳侧响起很多声音,汽车碰撞的动静,救护车的警报,弟弟妹妹的哭喊,刺耳的仪器,卡车倒退时的警报器,和周淮的声音混着在一起。 太吵了。 她还在念,还在咒骂,逼问林北生:“是不是要钱?啊?要多少你才能息事宁人啊?以前给了你多少?再给你五百万够不够?” 太吵了太吵了太吵了。 林北生倏地抽出手,双目赤红,疲惫又痛苦地捂住了周淮的嘴:“别叫了。” 周淮费力挣扎,在林北生手臂上留下一串渗人的痕迹,伸着手去想去掐林北生的眼睛。 “喂!你干嘛!”这时候耿旭迟迟赶到,望见这一幕便飞奔过来,连忙架住周淮把她拉开,“这大姐谁啊,怎么打起来了!” 周淮便更加用尽地挣扎起来,闭着眼睛在空中乱挥,挨上谁就给谁留一道疤。 她手脚并用,还用大劲踩了耿旭一脚。 耿旭一时没受住,被她给挣脱出去。 那架卡车正好驶来,周淮冲到马路中,随即轰的一声—— 世界安静了。 第34章 你希望她死吗 这对周青先来说,是一个烦闷又忙碌的早晨。 十月份的天气不该有这么闷热,空气潮湿粘稠,天际线边乌压压堆积的云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周青先靠在老板椅上,轻微松了松领带好让自己能喘口气,鼻尖挂着的金丝眼镜反射出精致的光,挡住他彻夜未眠的倦态。 昨天纪沉自觉丢了大人,一晚上发给周青先求和的消息也没见得回,便直接闹了脾气恼羞成怒地不给合作了,又咬定是周青先毁约在先不肯让利。 周青先无奈紧急将其约到公司聊了聊,双方谈判时间在下午十点。 他在早上就先去做了药检,现在报告还没出来,自己先回来和董事会周旋,又命令陈森去做别的事情:“你随时注意着药检报告有没有出来,这段时间去昨天喝酒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纪沉给我的那杯酒。” “我记得好像有让耿旭留着。”他眯了眯眼睛,在脑中回想模糊听到林北生对耿旭说的话,“去的时候态度好点。” 陈森低着头老实去做了,周青先便顶着压力与纪沉周旋,不光是纪沉面露不快,连自己企业这边高管心中也有不爽,坚持认为是周青先玩得太花让小情儿舞到了正主面前去,早早地在会议室吵了一架。 所以这一上午气压都比较低,直到周青先药检报告出来才让局势有了翻转。 “你怎么说是我给你下的药?你有证据吗?”纪沉死咬着不放,“我们那么多人都喝了酒,怎么就你检查出事了,你确定不是你故意设计要害我?” 他冷哼一声:“说不定你就是和你那姘头商量好的演我呢。” 周青先漫不经心地看他:“纪先生说话也有趣,那我也好奇,你怎么就认定了那是我的姘头。” 他念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慢吞吞的,明明是上不得台面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便好像顺耳了许多。 第55章 他狐狸眼睛眯着:“纪先生叫了三个alpha来逼我喝酒,我总得叫一个靠得住的朋友来带我回家吧。” 纪沉很低地笑了一声,啼笑道:“什么朋友,我看就是炮友。” “纪先生说话也得拿证据出来啊。”周青先也不恼,始终漫不经心地笑着,“你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我们有亲密关系吗?” 纪沉便一时没了话说,周青先耐心等了他两分钟,随后重重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失望表情:“现在造谣成本可真低呀,长嘴到底是用来吃饭还是用来喷脏东西的还是要想清楚,你说是吧纪先生。” 正好手机屏幕亮起来,陈森说他已经在酒吧见到耿旭了,周青先便笑笑朝纪沉说道:“我们的证据证人倒是都有了。” “纪先生不肯认罪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周青先取下眼镜,“设计下药强奸自己未婚夫,我想这不光是对贵公司,对你也是不太好的影响。” “您可以接着闹,我随时奉陪。”他说完之后便解散了会。 这样忙完大上午已经过去,陈森匆匆来迟,只解释说是耿旭有些难缠,不肯把酒给他,废了很大的工夫才说服他,检查结果要下午才能拿到了。 周青先虽心中有疑,但也不奇怪,耿旭一向不太喜欢他,只嘱咐让陈森下午早点去把报告拿到。 随后就是连轴的几个董事会议,下午时陈森又主动提出去催一催酒的化验报告,一小时后先一步把电子版报告发给他,里面确实是有一些致幻物质和精神亢奋类成分在的。 周青先便把报告发给纪沉,对方便有些坐不住了,急着想与他私下谈一谈。 周青先不同意,要求必须要双方董事会一起参加,并约在了下午两点再做讨论。 此时陈森还没有回来,向他解释是路况太糟,还需半个小时抵达公司。 周青先查了公司到医院的路,也确实如此,殊不知此时陈森正在疗养院与医护人员周旋。 当年周淮是以董事会的身份强行关押的,陈森拿着这个名号,搬出公司动荡的股市情况和周青先与纪沉合作失败即将决裂的关系,声称董事会急需将周淮带去作证管理,拿出早就p好的图,宣称是周青先要求他这个贴身助理来接周淮的。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欲与周青先联系时他与纪沉的第二场会议正在开始,几个电话没打通,又看着陈森着急的神色,只好拿出免责书,让陈森签了临时带她走。 而周青先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以一人之力在与纪沉那一大堆董事交锋,又半个小时后才终于从唇枪舌战中喘口气,这时候翻开手机才看到满屏的电话和消息。 周青先蓦地生出一些不安情绪。 室内明明开着空调,但他却依然口干舌燥,心口莫名地发烫。 第十三通来自疗养院的电话终于被接通,对面传来客气的声音:“周先生您好,请问你对陈森先生带领您母亲暂时出院的请求是否知情……” 与此同时另一通电话接入,周青先拿下手机,看见屏幕里明晃晃地“林北生”三个大字。 天际线的乌云不知何时压到了市中心,周青先有些恍神,梦游般按下了接听。 林北生的声音全然不如平日般沉稳,几乎是在冲着听筒吼:“周青先!你妈被车撞了!” 轰隆一声。 雷砸了下来。 - - - 鲜血、鲜血。 像攀援的蛇一样淌到了脚边,鲜红的、刺眼的。 林北生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但是一切又出现的那么真实。 他感觉自己在恍神,但是身体又在下意识地动作,好似分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的他在地面,像只训练有素的工蚁,迅速拨打120、联系周青先、疏散人群、留出救护车来的通道。 他比以前熟练太多了,大概是因为后来反复想了很多次十年前的那场事故,想了很多次曾经应该做但是没有做到的事,再次发生时他才会这么冷静。 而另一部分的他飘在空中,成为麻木的观测器。 他无意识地把周围一切都记下来了,嘈杂慌乱的人群、茫然无措的助理、慌张局促的司机、不断提示报警的卡车、倒在血泊里的女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的雨,将血色晕开,周围弥漫着刺鼻的腥味。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鸣笛的声音,红蓝交错的灯光打过来,林北生侧过脸时显得有几分冷酷也有几分迷茫,恍然间带上点十五岁时的模样。 后来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都是片段式碎片,梦一般漂浮。 真正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急诊室门口,那位助理陈森在对面站着,合着手不住地颤抖。 林北生垂眼望去,发现自己衣摆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几团血,他低下头去抠了抠,发现血迹快要干掉,已经弄不干净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皮鞋踩上地板听来很急躁,在板凳面前停住了。 林北生顿了一会儿,仰头看去,周青先逆着光站在那里,胸口不断起伏,肩膀被雨淋湿了一小片。 他的发尾也是湿润的,贴在颈侧,脸被灯光衬得苍白,面色实在称不上好。 林北生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在想: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很不喜欢打伞。 第56章 周青先应该是疾步赶来的,他望着林北生,不知是在调整呼吸,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淮……我妈她——”他说得很艰难,“她是怎么……” “她过来找我,和我起了点争执,拦她的时候她抵抗得比较厉害,蹿到马路上被车撞了。”林北生简短和他解释,“我报警了,卡车司机的联系方式也留了,耿旭留在那边看需不需要录口供协助调查,完事后他应该也会帮忙把现场清理干净。” 在这么多内容中,周青先却只关心了其中一条:“她来找你……?” “她和你说了什么吗?”他脸上闪过一丝急躁,眼睛也不敢眨,仔细地盯着林北生的表情。 “说了。”林北生没有隐瞒,平静地看着他,“但没事。” 周青先心中一沉,像被蚂蚁啃咬的滚烫疼意又传来,他感到烦躁,又很惶恐,林北生这样的视线无疑又加重了他的忧虑,他觉得自己的行端有些不成熟,但依然略带急切地想要解释:“不是我让她来的——” “我知道。”林北生很快接话,站起来为他腾了座位,“你别考虑太多。” 周青先的身体也在抖,林北生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视线在动摇,还是世界因为这一场雨要毁灭了,所以所有人都在害怕、所有人都在颤抖。 周青先没有坐,他站在原地长而缓慢地低下头,疲惫至极地捏了捏眉心。 对面的陈森嗫嚅地唤:“周总……” “你给我闭嘴。”周青先毫不留情地打断,冰冷的视线朝他打去,像看一具尸体一般看他,“谁给你的胆子去策划这件事情?你的脑子里到底是装的什么垃圾?” “她给你的指令只有让你监视我吧,你既没能力也没权利做别的事情你自己不清楚吗?”他的太阳穴直跳,怒火让他完全维持不了平日的体面。 “她到底是给你约定了什么啊?是钱还是地位?”他讥讽地笑了,“你做这么多,不会就只是在等她一句表扬吧?” 陈森脸色苍白,颤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手术中”的红灯亮着渗人的光。 林北生本无意听到这些,杵在一旁做木头,只听到其中一两个字眼才轻飘飘地扫了周青先一眼。 他的情绪平复得很快,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又能平下气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陈森梗着脖子收拾东西准备滚蛋,刚起身便被叫停。 “没说你。”周青先声音冷冷的,却点了点林北生,“你先回去。” “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很感谢你。”他说着一些听起来有些客套的内容,“也很对不起你。” 不知是出于疲惫还是出于逃避,他的视线始终垂着,荡在林北生的手侧。 林北生也落下视线,望着他蜷缩的发尖,喉间滑了又滑,出口的话便只成了一句嗯。 “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吗?”他问。 周青先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林北生就站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答案。 “林北生。”不知是五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周青先终于叫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只问林北生:“你希望她死吗?” 在这一瞬间,林北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气球一样鼓起来,鼓鼓囊囊地堆满了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又很快地漏气干瘪下去。 空气大概沉默了两三秒,林北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回答:“那是你的妈妈,我怎么想的不重要。” 周青先对这个回答不做太多反应,半晌后提了提嘴角,说:“……那就没有了。” 他伸手去,很轻地碰了碰林北生的小指:“你等我回来。” 他阖上眼睛,不知是约定还是在许愿:“你能等着我就好。” 第35章 另一个儿子 自这之后有近一月的时间林北生都没有见到周青先。 事发现场被耿旭和戚环帮着清理了,货车司机并不担责,具体赔偿由双方私下决定,周淮在当晚便转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等这场雨停住时,已经很少人在讨论这件事了。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 林北生在第二日时便想与周青先发消息,点开聊天框里还留着干巴巴的一句“好点没有”,是周青先喝酒那晚他想之又想最后还是溺死在对话框里的内容。 林北生把这行话删了,敲敲打打换成一句:怎么样了。 周青先将近第三日凌晨时才回:没有死,也没有意识了。 林北生本来是想关心周青先的,被他理解成在问周淮的情况,林北生眼神暗了暗,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不动任何恻隐之心,就是掺和着烦躁的茫然。 最后两人的对话便尴尬停在这里,林北生略微走了会神,最后什么都没回,将手机胡乱塞回包里。 周青先便比他要慌张很多,木讷地盯着这一条消息,手机熄灭又被他迅速地滑亮,却没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这几天根本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即使在这样夜半三更也不敢让大脑休息,一些糟糕又极端的念头总是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趴在夜晚黑色的窗沿悄悄看他,最后随着林北生的声讯来到身边。 周青先恐慌极了,他已经勒令陈森一字不落地复述周淮对林北生说的内容,越听却越觉心惊。 第57章 他会怎么想呢? 周青先在骤然升起的无力感中,慌张地想到。 他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吗?他会因为想逃离这些回忆离开我吗?他真的会等我吗?他会不会生气?他知道不是我让周淮逃出去的吗?我有好好向他解释了吗?他会迁怒我吗?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他会怎么想我?他恨我吗? 他好似被无形的手按进海里,这些念头就像小气泡一样顺着耳道鼻腔侵入大脑。 周青先感到窒息,觉得异常痛苦,脑里的念白不断换着声音,有时候是自己的,有时候是周淮的,有时是林北生的,如同增生细胞一般占据所有思绪。 到最后,周青先听到自己摇晃的声音在问——他恨我吗? 头脑胀到极端时传来嗡的一声,周青先的头疼得快要炸开。 他下意识地扶住太阳穴,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周青先不受控地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五年前与林北生第一次做完的夜晚,也是下着很大的雨。 周青先恹恹的,林北生的技术他挑来全是毛病,他因为个人原因含屈做零,心情实在是不算好,臭着脸把林北生赶走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林北生也不恼,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并撑着门板与他说了句晚安。 周青先完全不见他平日里那副怡然自得的纨绔模样,十分难得地把心里的情绪搬到脸上,利落地把门给砸上了。 但即便如此,周青先后来还是又与林北生联系了几次。 这人和狗似的,学的一次比一次快,第一次来还找不到位置,第二次来就能磨得让周青先腰发酸想尖叫,第五次来时,周青先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一个综合成绩不好但进步很快的学生,每一次都多少能给周青先一点惊喜,所以周青先才一次次叫他,不厌其烦地教要在什么时候接吻、什么时候违背求饶的话往里顶。 林北生在这些层面上,绝对说不上是合格的炮友,他有些烦人,在做爱途中也总是会有一些多余的问题,比如“今天吃了什么”、“今天开心吗”、“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吗”。 最大的优点也就是随叫随到,风雨无阻,也很听话,只要周青先告诉他闭嘴,他便能真的止住话头,换成湿润的眼神、缠绵的唇。 所以周青先有兴致的时候便都叫他,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会见,来了便做爱,消遣完就赶人走。 林北生从来不会因周青先的任性举动生气,他只有一次做完没走,坐在床边好一会儿。 他那视线简直可怕,专注又期盼的,像是在等着受关注的小狗。 周青先觉得毛骨悚然,问他干什么,他便笑了一声,低下头来,鼻尖就要蹭到周青先的耳背:“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周青先觉得怪,但刚做完也提不起什么劲,就拖长声音答了句随便你。 林北生便又凑近了些,语气竟然有些委屈:“可是我发消息你都没有回过我。” 周青先懒得同他理,随口答了句:“手机没电。” 于是林北生在床头找到他的手机,给他把充电器插上了。 且这成了他此后来周青先这里做的第一件事,找到手机、找到充电线、等着电充满。 几次过后周青先不耐烦了,当着他面连手机带充电器一块儿砸了,脸上挂着笑,嘴里却是冰冷的挤兑:“你是真把自己当谁了?一天闲事这么多呢?” 林北生一愣,竟然这样也还不生气,笑一笑后便轻而易举地把这页翻了过去。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用手机。”他声音都还同往常一样,“也是,当时你搁雨里往我这塞纸条的时候我还在想呢,你是不是不太爱用电子设备。” 简直是没半点逻辑,周青先也不去解释,暴躁地将他吞进去。 但他那时候的确很抗拒这部手机,电量只保持在百分之十,故意让自己常年处于失联的状态。 自这之后林北生便没主动帮他充过电,回想起来,这便是他察觉到端倪的开始。 但当时的周青先没意识到,或者说是疲于去细想,他只觉得烦躁,就是因为林北生这种越界的行为,他那天才会接到周淮的电话。 手机屏幕上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已经累积到第十一个,自动切断之后立即又响起第十二次。 林北生便指了指告诉他:“有人和你打电话哦。” 周青先扫了他一眼,很没劲地说了一句:“你去洗你的澡。” 林北生便去了,周青先这才接通这通不断骚扰他的电话,刚叫了一声妈,对方便以尖酸的语气开始骂他。 这是周淮一贯的作风,首先要对周青先进行一番批判,基本围绕着他混乱的生活,脱轨的计划和一无所成的人生,最后落脚在多出去和有用的人社交上面。 周青先听了两句觉得没劲了,把手机往枕边一扔,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白炽灯,盯得久了,再闭眼眼前就会出现一团圆形的光斑。 这一过程比周淮陈词滥调有趣多了,周青先饶有兴趣地玩着这盏灯,重复几次之后听见周淮尖锐的声音听停了瞬,埋怨地讲出一些别的事。 “你爸给他另一个儿子在银鼎酒楼办生日宴。”周淮捏着声音说,“好风光啊,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要让他那大少爷进企业呢。” 第58章 “他是不把我当活人了吗,到底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人要怎么看我。”她咬牙切齿道,“一天天的没个道理了,实在是太膈应了,我真的好想把他那张脸给撕烂。”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尖了起来:“不成体统!你和你爸都一个烂样子,都是来恶心我的。” 周青先就又闭上了眼睛,终于不再做这个伤害自己眼睛的行为了,喊了一句林北生。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林北生探出个脑袋,新奇地问:“你刚在叫我吗?” “怎么了?”他看周青先躺在床上没动静,便围了条浴巾潦草出去,头发上的水还没干,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 周青先有点嫌,扫了一眼满地的水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颈项,言简意赅:“咬。” 林北生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他怎么了,上下打量了片刻,然后配合地答了声哦,把他抱起来,虎牙很轻地磨了磨他侧颈。 周青先朝另一侧偏头,按着他湿漉漉的脑袋往下:“用力。” 一阵迟钝的痛感袭来,周青先眼皮都没动一下,等着林北生咬完,手在对方头发上停留久了些,掌心都混杂了一股湿润的橘子味儿。 家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味道的洗发水的,周青先在这一过程中走神,扫了一眼林北生成一小撮一小撮挺立的头发,又想: 怎么跟狗似的。 “你今晚也跟着过去,到点了会有司机在楼下等你。”周淮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从听筒传来,“你去看他都去办了些什么,都有谁去了,明天如实向我汇报。” 林北生便停下来,注视着周青先被咬得发肿的皮肤,低声问:“谁在和你打电话?” 周青先把他推开,似笑非笑说:“还不长记性呢?没你的事就少管。” “哇,好凶。”林北生也不觉得尴尬,嬉皮笑脸地同他打岔,一边伸手去薅他的脑袋,“小周总说话好伤人啊,我以为哥哥盯上了我的胸大肌呢,结果只是想利用我。” 周青先听得头皮发麻,身体向后仰想躲他:“你在说些什么。” 林北生也察觉到他在躲了,但也不停,反而用双手拖住了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带,隔着凌乱的头发,十分强硬地在他额心留下一吻。 还留的相当得响。 “我说,你路上小心点。”他笑嘻嘻地望着周青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周青先气急败坏地把他赶走了。 周淮说的司机没多久就到了,还是以前经常接送的刘叔,到了便在安静地在别墅外等他。 周青先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位置,慢腾腾地换衣服下楼,坐上后座时却下意识用指腹磨着指甲,心里胡乱地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再找林北生了,他很不听话,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太多了,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炮友。 而且他下次一定要好好凶凶他,他要告诉林北生他根本无权管他开不开心,也不应该毫无征兆地亲他的额头,这样很不好。 他在悄悄在心里把林北生这些不好的毛病都数落了一遍,等到了银鼎酒楼才止住念头。 一下电梯便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他的父亲徐以凡在大厅中间,正笑盈盈地拍着他另一个儿子的背同别人社交,眉目之中都是抵不住的骄傲。 相比之下他的儿子便显得要唯诺一些,想来也是没怎么出入过这些场合,就算背挺得多直,手部的细节和不敢与别人对视的神态还是会暴露他的心虚。 周青先在暗处端视他们,眉间都是冷的,眸里如融雪一般没有温度。 片刻后他嗤笑一声,将视线里的厌恶藏好,理好衣摆换成一张完美无暇的笑脸,坦坦荡荡地向他们走近,亲切地叫上一声:“爸。” 徐以凡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眉头皱紧一瞬,很快调整成责备的口吻,反倒是问到:“怎么现在才到?” 他视线瞟到周青先颈侧的痕迹,不悦道:“又是从哪里鬼混完才过来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也不按时来,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周青先挑眉,佩服于他倒打一耙的能力,啼笑一声:“也是啊,这么重要个事也没等到您给我们邀请函,应该还是哥哥太重要了,爸爸给忙忘了吧。” “您但凡要是早点通知我,我肯定早早地给好哥哥准备一件大礼,也把妈妈接过来一起道贺呀。”他微微侧过头,很欣慰地看见徐以凡的表情狰狞了一秒。 “来,我现在补上也行。”周青先便接着说,一边大方地往外掏卡,“哥哥你想要什么,有没有看上新出的车或者市中心的房,你随便要,弟弟给你买。” 忽然被点名的哥哥身形一怔,视线很快地扫过周青先的脸,又垂到地面,话说得不太连贯:“我……这个……” 徐以凡见他那样便有些窝火,拍着他的背让他站直一些,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小森过来和你弟弟说两句话啊,你大方一点!” 哥哥被拍得浑身一抖,终于颤颤巍巍地抬头,露出陈森那张苍白慌张的脸。 第36章 两点四十八 说实话,陈森模样生得不算难看,徐以凡的基因好,他的两个儿子都遗传了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 徐以凡当初也是靠这幅皮囊吸引到周淮的,再加上他那巧舌如簧能把人哄上天的能力,但凡是陈森学到个一星半点,也不会这么没底气。 第59章 陈森长得还更高一些,只是他习惯一直驼着背,又不是很敢和别人对视,喜欢垂着头,所以总显得很窝囊。 他被徐以凡点了一下,面露窘色,不安地顺了顺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摆,磕磕绊绊地说:“嗯……我不用的,有什么缺的爸爸都会为我添置的。” 他冲着周青先讪笑:“劳弟弟费心了。” “是吗,那爸爸对你还挺上心的。”周青先弯弯眼睛,不咸不淡地讲道。 徐以凡不太喜欢这话题的走向,及时中断他们:“好了,既然你也来了,就多去走动走动,和其他老总多熟络关系。” 他又审视一番周青先的形象:“以后出席场合必须正式一点,这么吊儿郎当的,你妈妈从小教你的规矩是这样的吗。” 这话中不知是哪个内容恼了周青先,他忽然便来了火气,面上还和善地笑着,话却尖锐了许多:“是,哪能和您大儿子比啊,是陈阿姨把他教得好一点。” 徐以凡面上也有愠色,见着宾客们频频侧目,压低声音喊了他的名字:“周青先!” “怎么了?您不是还有个儿子在给您长脸吗,您急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张望,“怎么没见您把陈女士一块儿带来给您撑面子啊,是她不喜欢出门吗?” “够了!”徐以凡制止他,“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摆出一副家主样子训斥:“你今天到底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给人看笑话的。” 周青先还想回话,却有另一道声音插入对话,方才勤勤恳恳带他来的司机挡在他面前,指桑骂槐道:“是啊小少爷,您可得多管教管教好自己才行,别和那些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死样子。” 周青先忽然酒没话说了。 他看看司机略显得惶恐的视线,看看徐以凡愤怒又只得忍耐的表情,看看周围宾客探究打量的目光,看看陈森局促且不知所措的脸,有一瞬间会觉得没意思极了。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逆流而来,冷空气成了海水,漂泊的视线是漫无边际的藻,吸进肺里的是延绵不绝的小气泡。 所以一切发生自然得不得了,周青先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呼吸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周青先恍惚中想,这是不是周淮理想中的场景,她是不是在很期待这一幕,她不在现场任何一个地方,却能让在场每一个人都过得不舒坦。 她就是存心要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她就是锲而不舍地想要全部都控制住。 明显是被命令要说出这一句话的司机,被不速之客捣乱的宴席,尴尬又恼怒到说不出话的徐以凡,这一些通过那枚被装上窃听和定位的手机,会被周淮听去多少呢。 徐以凡额前青筋跳动数次,脸上已经有藏不住的愠色,腮边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动几下,咬牙切齿地挤出笑:“刘叔,你这话说的可是没什么道理。” 连一个司机都敢这么出言不逊,周围的宾客都在看热闹了,徐以凡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一贯的手法粉饰太平,周青先却懒得和他在周旋了。 他感到没劲,连刚才冲上头脑的怒意都找不到了,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多半是做完,便挥挥手告别自己面色难堪的父亲。 转身时经过一位抱着冰桶的服务员,周青先面无表情,毫无征兆地将那支还很新的手机插进了冰桶里。 他一点也不可惜,因为最多不超过两天,周淮便会派人给他再送来一支一模一样的。 如果周青先再丢掉,那他住的地方便会装上摄像头,如果周青先砸烂,那身边便总会多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偷拍窥伺他的言行举动。 周淮对她这位儿子的掌控欲实在是太过夸张,明明不中意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这最后的筹码。 最后周青先妥协,他留下了手机,默许了周淮对他的定位,条件是让周淮停止窃听他。 但今晚周淮估计忍不住,她迫不及待地想看自己的儿子是怎样让自己的丈夫出丑的。 周青先将气都撒在一支无辜的手机上,胸中的郁气已经要堆积得他没办法呼吸,他只得在宴会角落一桌坐下,连喝两杯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凝滞下来的宴席这时才重新流动起来,上前与徐以凡交流的人不少,大家都默契将这页翻过去。 周青先将额前的头发理在脑后,视线中流露出平时少见的阴鸷,将这些面上挂着笑的人一一扫视过去。 徐以凡肚子里坏水多,脸上很快调整出一副愤怒又无奈的表情,如此能很好地将过错都推到周青先这位叛逆又没规矩的小儿子身上,陈森则是端着酒被冷落在一旁,直到徐以凡招手他才恭恭敬敬地靠近,谦卑地与别人碰酒。 周青先眯着眼睛看着,直到注意到也有人朝他这边走来,他才暗暗收回视线,再抬眼时礼貌又疏离。 前来的人似乎看不懂他在划分边界,在经历了那一场闹剧之后,还又新奇又谄媚地同他寒暄:“真厉害啊小周总。” “咱们一帮人都是听说周家儿子过生日才过来的,结果在这半天没找到你,还正纳闷呢。”这人笑嘻嘻地讲,“没想到你一来就搞这么个大动作。” 周青先没几个朋友,小时候管得太严,几乎是没有时间进行正常小孩延续友谊的活动,稍微大点周淮也只允许他与身份相当的人接触,后来认识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甚至连周青先是冬天生的都记不住。 第60章 周青先不去拆穿他说的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懒得搭理他。 这人便不屈不挠地,就认定了要缠上周青先一般,还点了点颈侧揶揄:“小周总是从哪儿过来啊,误你事没?” 周青先这时候便觉得他有些烦了,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忽地把手机从冰桶里抽了出来。 手机湿湿嗒嗒,屏幕被冻得像块铁,周青先拿出来敲了两下,还能勉强使用,便在卡顿的界面中十分艰难地给林北生打字。 可惜在按下发送的前一刻手机便关机了,周青先不确定消息发出去没有,又见这人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心下更烦:“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和你喝两杯酒呀。”这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小周总是不是记不清我了,我是彭修竹,前段时间还一块儿出去玩过呢。” 周青先闻言掀起眼皮望他,彭修竹人如其名,生得瘦瘦高高的,皮肤很白,长相属于不太出众但很耐看的类型。 他说话时视线不会停留在周青先身上三秒,不多时便要害羞地挪开,见周青先没有明确拒绝之后便侧身去拿两杯酒,放在周青先手边时用小指很暧昧地勾了勾他。 意图可以说是相当明显。 周青先挑眉扫过他的动作,弯着唇回笑,与他的视线纠缠十余秒后,接过了那杯酒。 消息发出去了吗? 酒精掠夺胃部时带来一阵灼烧感,吞下第一杯酒时,周青先在这么想。 应该没有吧,而且已经很迟了,他应该早就睡了。 喝到第三杯时,周青先又在心里念叨。 而且今天也找过他了,再发消息过去感觉有点奇怪。 第四杯是橘子味的,入口有很强的气泡感,周青先不太喜欢。 这样想的话,是不是消息没有发出去会更好一点。 彭修竹端来第七杯时,他望着对方衣服胸口处的刺绣小熊在出神。 好幼稚啊,林北生好像也有一个。 ……不对,是林北生自己就好像一个刺绣小熊。 第十杯、十一杯、十二杯。 周青先酒量不差,这些下肚刚好让他带入飘飘然的微醺状态,他觉得这样很好,身体是浮沉的,谁都抓不到他,谁也控制不了他,他觉得这样很好,他很自由。 然后彭修竹过来挽住他,周青先便忽地惊醒了,皱着眉头很不客气地把他推开:“你干嘛?” 彭修竹也很无措:“带你去睡觉啊。” 周青先没解释,就是望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略过那些弯弯绕绕,棕色的眼眸衬得他情绪很淡,忽地很直白地告诉他:“不睡。” “啊?”显然对方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讲,猝不及防与周青先清冷的视线撞在一起,脸上全是错愕。 “不睡,不和你睡,也不做。”周青先耐着性子告诉他,但话又说得很快,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似的,站起来就想要走了。 彭修竹被他这么粗鲁地挑开心思并拒绝,还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反应,可是眼见着周青先已经起身,便着急想拉住他:“怎、怎么突然不做了呢?” “周总……”他急急地喊。 “你好烦啊。”周青先不耐烦地躲开,打断他讲话,“因为不想了。” 这就是周青先喝醉的毛病,懒得端他平时的笑脸,也懒得说话,吐出去的内容也都难听又不体贴,一点不温柔,也不太好招惹。 彭修竹哪知道他这么阴晴不定,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着说出一句:“可是……”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周青先都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了,“你快点走开好不好,我要回去了。” 他今晚格外的烦躁,不知是彭修竹打断了他荒唐的美梦,还是仅仅是处于那条不知道有没有发送成功的信息。 他丢下酒桌上发窘的彭修竹,也不管别人是怎么看他的,大步离开了这场被他搅乱的宴席。 刘叔很老实地在一开始停车的地方等他,见他出来后诚惶诚恐地叫了一声少爷,也不做更多的解释,沉默地为他拉开了车门。 周青先也不去质问他,这么多年来,他们俩都是周淮的工具罢了,他们都心知肚明,缄口不言好像是每个成年人必备的能力。 他躺在后座,听夜风掠过叶子的呼呼声响,低头摆弄那枚手机,发现彻底开不了机后便草率放弃,借着酒劲很浅地睡了一觉。 酒精并不是个好东西,周青先疲惫至极,混混沌沌地闭上眼时,耳朵里还留着宾客们做作的笑声,冰块落入杯子的声响,陈森每个尾音都带着的颤抖,还有周淮的冷哼。 后来车靠近别墅时他才幽幽醒来,司机将车停在入口前院,周青先不让他送,独自下了车。 他关上车门后不经意地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坐在门口打瞌睡的林北生。 他的酒就在这时候醒了。 他愣在原地,反复确认那一团人影,忽然转身敲了敲车窗,没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躁:“现在几点。” 酒精将他胃烧得滚烫,连带着心尖都是热的,在安静绵长的夜晚,司机茫然的声音响起来:“两点四十八。” 第37章 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夏天夜晚的气温骤降,风扫过手臂带来微妙的凉意。 第61章 周青先定在原地,试图让发热的大脑也冷却下来。 刘叔被他打发走了,轮胎碾压树枝好像冰块被嚼碎的声音,最后一点红色的尾灯拖长周青先的影子,他还未走进,便见林北生忽然耸动一下,迷迷瞪瞪地醒了。 他坐在廊下,肩膀很僵硬地向后展,睡眼惺忪地对着晚归的周青先,骤地露出很大的笑脸:“回来啦。” 周青先无端生出一些愧疚来。 夜风习习,他站在原地,有些不敢向前。 这很不寻常,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周青先甚至在刚走来的两步路中都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一个不讲情理的大坏蛋,把林北生叫醒之后先数落一通谁让他等这么久的。 但是经他一笑,心里那些混账话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周青先在口袋中无意识用食指腹无意识地撵着指甲盖,最后就干巴巴地发出一声:“嗯。” 林北生还是笑,眼底都是敞亮的,仰着头等着他靠近。 如果他能长尾巴,周青先会怀疑他要把尾巴轮冒烟。 估计是才睡了一觉,林北生的精神好得有点出奇,仰着头时忽然想起来自己今晚发现的新奇事,很开心地告诉周青先:“你知不知道从你家这儿能看到北极星。” 那枚很小的星星在乌黑的夜里像盐粒一样亮着光,他指着周青先看,说:“说明你家风水很好。” 风呼呼地吹,晚上有点冷,周青先从灌满暖气的车出来,没一会便被吹透了。 他没去看星星,就扫了眼林北生立起来的发尖、略显倦态的双眼,和眼下明显的乌青,说了一句:“蠢。” 当然是蠢,他这栋房子坐北朝南,林北生在门栏处看见的怎么能是北极星。 他当然蠢得没有办法,10点发的消息,等不到人就不知道先回去吗,图什么在这烈烈冷风中等到这时候。 他怎么会这样,浪费了这么一晚上,不骂也不责怪,第一件事却是分享一颗无人在意的星星吗。 林北生似乎是察觉到端倪,站起来拍拍裤子走过去,侧过脸端详他的神色。 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周青先的吻先贴了上来。 湿润的,好似凝结在夜里的水雾,带着浓重的酒味。 林北生应接不暇,分开的时候便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垂下眼睛,视线在周青先樱桃一样颜色的唇上流连,轻声问:“你喝醉了吗?” 周青先没有回答,伸手去解林北生的衣服,一边推搡着将他带进屋里。 他自觉酒已经醒了大半,脑子清晰了,但身体还没有,四肢都软了上不了劲儿,钥匙找了半天,又对着锁孔插半天插不进去。 林北生便笑了,握着他的手帮他,宽厚的背将风都挡住,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下巴蹭着他的耳朵:“今天不开心吗?” 周青先想说不要他管,也想说不需要他帮忙,可是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还眷恋在方才的吻上,半天没缕出话来,导致他失去了最好的辩论时机。 他忽然就闹了点情绪,把门重重地砸上,再将林北生推在沙发上压过去,嘀咕着抱怨:“你话好多。” 林北生就不说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很纵容地去揉周青先的眉间,又顺着去摸他的耳垂。 这一张周青先很讨厌的、灰色的沙发,在他眼里永远像一具孤独的棺材,早就在泡发周青先腐烂不堪的身体。 可是林北生在上面时,他又觉得这是沙滩、是雨林、是所有生物都向往的风水宝地。 周青先觉得嫉妒,又很向往,他觉得林北生好像植物大战僵尸游戏里那朵向日葵,生来就是源源不断生产太阳的。 但其实周青先并不清楚这样的描述是否准确——他小时候没玩过游戏,有次路过公园看到有小孩儿在玩,他望了一眼就走了。 林北生看出了他在走神,也不生气,手顺着周青先的眉心,一路摸到他的耳垂,低着声音哄:“怎么这么不高兴啊?” “你怎么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撑起身子,让周青先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像在逗一只小狗。 他仔细端详周青先,然后又笑,也不知是在高兴什么,就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很用力地抱了一下,粘粘乎乎地缠住他:“不做了嘛,我抱你去睡觉,好困了。” 周青先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望进林北生安静的视线里,裹在林北生热烘烘的怀抱中,被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包围,不知是出于酒精还是什么缘故,四肢又麻又烫,脊柱好像有温暖舒适的水流经过,是很微妙的感受。 他被这样抱着,被这样注视着,心里却闹着脾气,还是在别扭地想:当然要做啊,不然他根本就没有和林北生见面的借口,不然林北生也根本没有等他那么久的理由。 他到底是为何而来呢,如果不是想要做爱,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门口等到这个时候的呢。 林北生耐心地等着他做决定,见周青先似乎又在神游,便亲了他耳背一下,然后暂时放开他。 周青先怀里一凉,舔了舔干燥的唇,只当他是去拿套,便什么也没说,安安分分地等。 一阵咚咚锵锵的声音响过后,林北生再出现,端了一杯糖水过来。 周青先皱起眉,显得很不满意:“干嘛?” “干嘛?”林北生学他说话,笑嘻嘻地把杯子塞进他手里,“糖水儿,我们家都是拿这个哄不高兴的小孩儿的。” 第62章 周青先脸便垮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似受了很大屈辱似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推:“不要。” “你不要对我用这种说法。”他固执地望着林北生,很严厉地批评,“你也并不是我的谁,不可以这么管……唔。” 他批评教育的内容没说完,被林北生用唇舌堵住了。 林北生这次吻得很粗鲁,以一种侵略性很强的方式入侵,残忍地抢夺他的呼吸,扫荡他的齿贝,几乎到周青先应接不暇的地步。 周青先觉得陌生,又很熟悉。 陌生在林北生平时并不这样接吻,他总是温温柔柔地,蜻蜓一样一下一下地点,好像在玩什么游戏;熟悉在这样的吻法,是他亲自教给林北生的。 要用什么吻法、进攻哪些地方、手要放在什么位置、在什么时候换气,统统统统、都是周青先教给他的东西。 他很快感觉到缺氧,头脑发昏四肢发软,手无力地落在林北生背上,被动地接受这个吻。 分开时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林北生与他挨得很近,鼻尖蹭着鼻尖,注视着他泛着水光的唇数秒,然后又像平时一样,很轻很快地啄了一下他的鼻尖:“喝完糖水,就好好睡觉好吗。” 周青先睫毛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睛上抬着看他,像被训话的小猫。 他犟着脾气杵着,然后又别过脸望了那杯水半天,好一会憋出一个:“哦。” 多欺软怕硬的一个人,方才还义正言辞说着多任性的话呢,被凶了一下便认了怂,一声不吭地闹脾气。 他头发柔顺地落在耳边,视线也垂着,耳朵被林北生揉得发红,平时见不到他这副不高兴又不吱声的模样,林北生觉得挺好笑的,又有点可爱。 他不催也不急,把糖水给周青先端过来,等着他一勺一勺地舀着喝完,然后将他抱起来,轻轻松松地将他带去了卧室。 “我走了。”他给周青先盖上被子,又像昨天一样在他眉心亲了一口,“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周青先还闹情绪呢,翻过身去不理他。 林北生便又来吻了吻他的眼皮,对他说了声晚安,很轻地离开了。 周青先觉得这人简直矛盾极了。 他认为林北生实在是很奇怪,明明生了一张英俊野性的脸,练了一身可以说是夸张的腱子肉,内心却又细腻无比,好似什么伪装、什么谎话都逃不过他坚毅的双眼一般,总是被轻而易举地看穿。 他看穿,却什么也不说,不责怪也不逼问,留下的就是一个能让人依赖、逼人上瘾的拥抱。 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安定力,好像多大的事都不重要,一杯糖水再睡一觉,怎么都能捱到明天。 周青先不习惯这样,他又开始进行着自己的老毛病,捏着自己手指,一项一项地把这些自己适应不了的地方记下来,再找时间数落给林北生听。 结果这样算着算着,他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是六点出头。 醉宿带来轻微的头疼,周青先醒来时心情便不太好,窝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神,记忆一路回溯到自己昨天可以被称为耻辱地被林北生抱上了床,这才青着脸去洗漱。 这天天气不太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雾蒙蒙的。 他在浴缸里泡着,没精打采地找洗漱用品,这才发现以前常用的洗发水已经空瓶,正觉扫兴时,视线一转却看见了一瓶新的。 海盐橘子味。 他皱眉看着,定定地对着这瓶洗发水好久,忽然想起来从林北生身上闻到的相似味道。 两个对气味都不敏感的beta,彼此留下来的回忆屈指可数,周青先能想起来,只是觉得林北生在有些时候很适合这样的气味。 但他此刻对着这一瓶未开封的洗发水,脸色更加难看,觉得诡异极了。 周青先从来不与自己的床伴用一个浴室,别人用过的东西也都是碰过就扔。 林北生到底是什么时候放到这里的。 第38章 姓林的是怎么死的 就是因为被林北生这样一打岔,周青先洗完澡时已经六点四十一分。 他有些懊恼,与周淮见面的时间在九点,这样下去可能会有点来不及。 虽然看起来很充裕,但正常情况下他需要在六点钟起床,洗漱四十分钟,小心整理发型和修理眉毛;用四十分钟挑选衣物再调整仪表,选好统一配色的领带和小物,根据今天要见的人选择合适的香水;用三十分钟吃早餐,一定要用纯白的盘子配上刀叉,即使是只有煎蛋也要吃出高级感;最后花费十分钟等待家里的其他人出现,要一一说完再见之后才能出门。 这项时间表是周淮在周青先六岁就要求做的,他已经很久没按照其上规定时间作息了,拖拖拉拉地做了很久。 他应该会被周女士骂了,周淮对他这些事情要求得严格,连从这里到她疗养所的车程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如果八点三十没有在窗处看见去接周青先的轿车,那迎接的必定是一番冷嘲热讽——她一向要求周青先要提前到。 最后出发的时间在八点零一分,司机刚好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准备好,周青先觑了眼镜子,再三确认自己发型衣领是否一丝不苟。 今日小雨,周青先心情也跟着阴郁,连续没进食的胃部传来一阵抽痛,他恹恹地拉开门,表情有一瞬地呆愣。 第63章 只见门把手上挂了一份早餐,还坠着一把伞,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的。 早餐不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塑料口袋上已经结了水雾;伞是绿色的,上面点缀了白色的小花,看着很讨喜,但并不是适合周青先的颜色。 他对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物件,脸色不太好看,问司机:“这是你拿过来的?” “不是啊少爷,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司机摇头否认,说完觑了眼他的表情,又提醒,“少爷,咱们该出发了。” 周青先压去心中的情绪,说了句知道了,垂眸对着这把精致的小伞沉思片刻。 他很轻地发出一声啧,忽地大步回到屋里,七七八八连伞带林北生不知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沐浴露一起,胡乱塞进了垃圾桶里。 这样一折腾之后,周青先果不其然迟到了。 淅淅沥沥的雨,路况本就不好,他到达疗养院时九点十三分,周淮站在门前不让他进,一句话也不说,只用凌厉的视线责备他。 司机站在打哈哈,努力想让场合别这么难堪:“夫人,这不怪少爷,是我开太慢了,路上太堵就……” “老刘你别给他找借口,他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清楚。”周淮打断他,不耐烦道,“既然约定好了时间就要准时到达,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路上堵了就不知道早点出发吗?你自己完全没有一点规划吗?” 司机干巴巴地笑一声,自知自己没什么话语权,接下来的内容再听不太合适,便借故离开了。 周淮目送着他离开,将周青先晾在门外有近二十分钟,最后才免为其难地朝他仰仰下巴,捏着嗓子说:“你进来吧。” 周青先脸上没什么表情,跨进病房的时候周淮还在唠叨。 “你什么表情,我既没有罚你也没有骂你,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她不满地指出,“难道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罚你站墙根你才知道要改?” 周青先闻言挑了挑眉。 周淮以前有一间空房间,墙和地砖都是雪白,只有角落有个摄像头,她惩罚周青先的时候便要他进去,对着墙根站一整天。 那屋安静极了,周围空空荡荡,什么声音都没有,白得像被暴雪淹没的土地,周青先站得久了会逐渐失去知觉,对着白漆留下来的纹路感到眩晕。 这种惩罚通常半年一次,一点也不敢松懈,有次周青先饿得头晕眼花差点晕倒在房间里面,周淮通过摄像头看到了只以为他在偷懒,勒令全家从他爸到佣人那一个月都不许和他说话。 她现在说“小时候”,也未免有点太蒙混过关。明明两年前周青先刚开始乱混的时候她就再次要求过,只不过当时周青先转背就走了,周淮是知道用这招管不住他了才停止这种手段,但总是见面时就提一嘴想要膈应他。 周青先对着咄咄逼人的周淮,心里烦躁至极,面上却还是很浅地冲她笑了一下。 周淮这才不再纠缠这个事情,视线上下将他从头发到皮鞋依次打量,然后伸手去将他领带重新系了一遍。 她动作很干练,重新打的领带让周青先有些呼吸困难:“下次领带按照这种标准打。” 周淮并无察觉,严肃表情退远去凝视他,左右看都还不顺眼,最终得到一个结论:“你的头发太不像回事了。” 这样的话周淮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两人也就此起过无数争执,好在今天周淮似乎不准备刁难他,点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延伸,在床前坐下。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直入主题,鼻腔很轻地发出一声哼,“想不到你长这张嘴还挺会说的。” 对于周淮来说,这已经算是夸奖了。 不过周青先不觉得高兴,麻木地听着她讲。 周淮抱着臂做出一副很强势的态度:“来说吧,昨天都是些什么人去了,你爸是想干什么。”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周淮眼线那么多,周青先嘴里也说不出什么更新奇的内容,简单的两句话带过去:“我爸庆祝他大儿子满二十,在银鼎酒楼设的宴,就董事会那些人。” 周淮浅色的眸子就盯着他,等了很久不见他有更多话说之后,脸色便又变得不太好看了,语气跟着尖酸起来:“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吗?”她很失望地望了他一眼,“有哪些人在、哪些人走动密切、哪些人关系比较近、中心团体主要在聊什么事情、有没有比较特殊的人参加、宴会上面会有多少潜在的合作产生,这些你不该详细给我说说吗?我以前没教过你这么做吗?” 她没有明示让周青先坐下,于是她唯一的儿子就只能站着,微笑着看她的表情从严厉到不耐,最后变成很深的遗憾,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真是太不如你以前了。” 她一说这便停不下来,连着以前的帐一起算:“我看你最近位置都没有变,怎么回事,又不爱带你手机出门了?” “你不会还在喜欢去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吧?”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尖锐,越说越刺耳,“你信不信我真能搞个锁给你戴在身上?” “拿出点当家人的样子来,你看看你自己这幅样子像话吗?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在你身上,你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对得起我吗?” 周淮说到这里时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很圆,猛地伸手去端台面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猛灌一大口,抵着脑袋缓了缓神。 第64章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沉寂,像死去一样。 这时的周淮身体还没有那么差,除了定时定量的精神稳定类药品外,她从不需要往身上插各种各样的管子。 她这时需要时刻带在身上的,就是手腕上鉴定为精神病的手环。 这个用于医护人员照顾与确认患者身份的手环,被周淮看做是一生的耻辱,即便她已经三番五令声明自己没病,却屡屡斗争失败。 她采取的措施是闭门不出、除了医护人员谁也不认,加以外套挡住手上的环,以自欺欺人的方式认定自己是一个正常人。 周淮的嘴唇蠕动数次,终于依靠药物强硬使自己稳定下来了,沉重地叹气:“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无辜……你要想清楚,你爸想害死我,下一个就会是你。” 周青先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冷漠地听着她讲。 “今天他敢把他儿子带去宴会,明天就能为他那小情儿大摆宴席,后天就能把那娘俩都塞进董事会。”她冷笑一声,说,“周青先,你觉得你在这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置你。” 她轻飘飘地说:“他那个儿子,窝囊废一个,还是个alpha呢。” 周青先心中的烦躁感骤地升起来,快将他整个人给点着。 他不知道周淮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想暗示什么,这种老生常谈的内容让他郁闷得不得了,光是听周淮提及都已经到了想吐的地步。 干嘛又要提第二性别的事情、干嘛又要逼他去见自己父亲、干嘛又要让他在这种毫不相关的宴会上制造话题、干嘛又得到这里来听这些陈词滥调、极端又扭曲的论题—— 他的视线猛地从周淮的手环上移开,在空中飘荡屡次后落在地面,一尘不染的白色瓷砖上,大理石特殊的纹路好像没刷开的墙灰,在周青先的视网膜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或者说周青先其实很清楚,他知道昨天那个酒会里去了多少董事会的人,他昨天喝酒时一根一根手指地在数,他知道他爸爸在带着陈森聊接下来一个核心的合办景区项目,那个项目基本已经建成了,最后把这个功落在谁头上,谁就基本拿定了公司的话语权;他知道昨天有哪些特别的人参加,彭修竹他们一家就是,为这个景区项目的合作专门来献殷勤的。 周青先其实什么都清楚,他就是不想说,周淮从他出生起就在对他失望,所以周青先总是逃避着给自己找更合适的借口。 他忽然就安静了,空旷的病房浓缩重塑,成了空旷的白房间,身体、灵魂、思想都停留在逼仄的墙缝里,他好像被禁锢、又好像很自由,在那一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愁。 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被周淮关进来,那就不要想;不知道这种没完没了的控制、混乱又恶心的家庭关系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那就不去愁。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愁。 周青先再抬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微笑。 他温和礼貌、轻言细语地询问他的母亲:“您累吗,需要我陪您出去走走吗。” 周淮看着她挂着完美笑脸的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越来越浑浊,也越来越复杂。 “……我知道你在和谁见面。”她忽然聊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声音像丧钟一样砸响,“你抱着什么心态去接触他,这个我不深究。” “可是你不好奇吗?你怎么会在那天发高烧,车又怎么会在那天出问题。”她幽幽张口。 “你敢说你爸在其中没做什么手脚吗?”她说,“那个姓林的到底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想查清楚吗。” “你难道不想还他个公道吗。” 第39章 你最好别爱我 周青先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面上还是平静的,游刃有余地应付周淮的威胁,可心中却一团乱麻,思绪不受控的顺着周淮的话想了过去。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是他、周淮、徐以凡人生的分叉点,从那以后周淮被关进疗养院,徐以凡接管她的股份成为董事,而周青先终于得到相对的自由。 他很难说这是解脱还是另一种层面的煎熬,车祸发生时他发着高烧,混混沌沌的视野里被套了红色的滤镜,隔了雾的耳朵里是鸣笛和尖叫,他倒在十字路口,不清楚那昏暗肮脏的到底是流不完的血,还是本就不堪入目的世界。 于是周青先在很多时候都不敢想,不敢回望。 周淮的目的达到了,点到为止地提了这件事情,故意让周青先费心猜忌之后,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接受他方才的邀请,说她要出去逛逛。 这是每次必经的过程,周淮不会轻易和这院里的其他人接触,但唯独周青先来的时候会趾高气昂地出门。 她起身去检查自己的妆容是否服帖,调整了耳坠的位置,又补了口红,最后挂上笑挽起周青先的手。 这位宝贝儿子是她最能炫耀的武器,她要求周青先这一天一定要盛装出行,不只是要周青先重视与自己的会面,更是要让医院的其他人都敬仰他们。 精神病院里长长的走廊,被她踩得好似红毯,并不敞亮的灯光是为她而亮的镁光灯,她高傲地仰起头,蔑视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在这时候也认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周青先会在配合地在一旁笑,完美得像周淮按自己标准定下的人偶。 第65章 最后这一场虚伪的母子会面以共进午餐结束,周淮向一些根本根本不重要的人展示了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之后,亲自叫刘叔来将周青先接走了。 周青先求之不得,这一上午让双方都疲惫不堪,两人都只想回去休息。 雨到正午时越下越大,落在车顶时咚咚锵锵,好像在敲鼓。 周青先在车上转着手机,因这样湿闷的天气提不起劲,脑子里也还在不自觉地想周淮最后暗示的那番话。 如果当时的车祸并不是因为周淮精神失常所致,那徐以凡到底在其中掺了什么手脚,还与其他人有关吗。 倘若真的要查,又该从哪里查起呢,徐以凡当初以维护公司名声把这件是藏得这么好,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如果要查,需要和另一个当事人联系吗。 他捏着手机,下意识地翻着与林北生的对话框,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很简单,就是一方说“来”,另一方回个“好”。 正对着单薄的聊天界面出神呢,忽地刘叔踩了一脚急刹,周青先手一抖,竟然给林北生拨了个电话过去。 他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按断,语气有些责怪:“刘叔!” 刘叔歉意的笑脸在后视镜中露出来:“不好意思啊少爷,这雨太大了都要看不清路,差点追尾。” 周青先隐约感受到一些既视感,霎时间冷汗爬满后背。 彷徨心悸的感觉弥散开,周青先略微松开了一点领带透气,一低头,林北生给他回了电话。 他心中一跳,想也不想地挂断了。 林北生便没打了,换成发消息问:睡醒了? 周青先还没来得及回,他又突突发了几条过来:早上出门的时候顺便给你挂了份早餐在门把手上,饿的话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 林北生:看着天好像要下雨,也留了把伞在那儿,省得你出门又不带。 林北生:是要见面吗? 他话实在是太多又太亲密,周青先几乎是应接不暇,皱着眉一条都还没来得及回,根本就分不出心再去想刚才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他皱着眉,就针对最后一条慢吞吞地打字:不见。 林北生给他回了一个特别忧郁的雨中小狗表情包。 周青先就把手机掐灭了,非常情绪外露地撅着嘴,转头看了看黏在窗玻璃上的雨,看了看晃来晃去雨刮器,看了看刘叔圆润的侧脸,又看了看自己修剪的十分完美的指甲,然后十分不情愿地掏出手机,慢吞吞地回他:半小时后。 林北生回复敬礼小狗。 周青先望着这只小狗,在心中构想了一系列完美的借口。 他想,昨天林北生晚上等了这么久也没做成,心中肯定是觉得受亏欠了才想要见面,那今天进行一些补偿是于情于理;加上今天去见了周淮心情不是很好,急需找个方式发泄;另外他也正好需要试探一下林北生对那场车祸的知情度……并且,这只雨中小狗看起来确实有点惨。 如此一来小周总便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充分且合理的解释,坚定认为并不是自己想要见林北生,十分坦然地关了手机。 结果一见到在门口笑着罚站的林北生,他便莫名的有些心乱了。 这时的雨还很大,林北生撑的那把黑色的、能把弟弟妹妹都容纳进去的伞,本来还在看手机,一抬眼见他来了便眉宇都向上扬了,先一步走过来接他。 明明外面的雨还很大,可是周青先就是莫名地能听清对方将水洼踩碎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那把黑伞隔绝雨幕,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后座上方。 于是周青先一下车便涌进了名为林北生的庇护之下,一侧身就能撞入林北生的怀里。 林北生在雨中笑着,眉眼都舒展开来,舒适的声音掺和着滴滴答答的雨,似乎很期待他的到来:“回来啦。” 周青先注视着他的笑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二三来,便很是骄纵地皱眉,看了一眼时间,只提醒他:“你到早了。” “没什么事就先过来呗,我还以为你在家呢。”林北生很自然地寒暄,“去哪了呀?” 周青先不习惯他这种熟稔的语气,也不喜欢他这种随意的态度,便板着脸大步走在前面,强硬告诉他:“以后别早到。” 林北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一个保镖,状似无意地又问:“早上给你挂门把手上的早餐你有吃吗,那家卤肉包很好吃。” 周青先正在开门,不太耐烦地回:“以后也别做这种无谓的事情,我找你来只是为了做爱……” 林北生不孚他望,没等他话说完,在门刚被打开时便将周青先推进去按倒在墙上。 门被咚一声又被阖上,周青先的背触不及防地撞上墙,还在头晕目眩之时,滚烫的唇也贴了上来。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敲在窗上是和谐的白噪音,伴随着时轻时重的呼吸,朦胧传来一阵轮胎划破雨地的声音。 林北生的吻来得比昨天更猛,粗暴且不留情,但周青先今天很清醒,所以他能很快地适应并反击,不甘示弱地与他抢夺氧气,强硬地宣誓主权。 他意外地被激发了斗志,暗中与林北生较劲儿,即使身体被他压着,手掌却绕到了对方颈后,不轻不重地压着,像在安抚……或者说是驯制一头野兽。 第66章 最后分别时两人都有些气喘,周青先的嘴唇被咬破了,腥味在双方唇齿间扩散开,又顺着吁出滚烫的气融化在空中。 视线是含混的,胸口是热的,林北生淋了雨,可奇怪的是他抱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舒适且温暖。 他目光昏昏,垂眸望着周青先唇上这点绯红,凑过去为他舔掉。 他又换回了温柔的吻法,似是眷恋地替他舔舐伤口,血腥味在双方口腔蔓延开,周青先空出手去想解扣子,被林北生拉住了。 “就这样。”林北生说,“很好看。” 于是周青先那套名贵的高定西装,被人如此轻易地糟蹋了。 “今天去哪儿了?”林北生隔着衣服摸他,问完重复的事情又不忘表扬,“今天好漂亮,特别帅。” 周青先受不了他这样的形容,让他觉得又别扭又难为情,再加上林北生这种隔靴搔痒的抚摸让他也有些着急,便眼看着要炸毛,压着喘息断断续续地问:“你……到底……做不做……” 林北生便将他抱上了沙发,周青先踢掉鞋子,正欲往他身上靠,结果刚一抬腿脚踝便被卡住了。 并且林北生还很久都没有动作,周青先保持着有些尴尬的动作,终于忍不住了抬眼看他:“你干嘛啊?” 只见林北生提着他那条腿,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觉得有趣又有点无奈,最终还是没憋住表情,低下头来莫名其妙地笑了:“……没什么。” “就是觉得你还怪可爱的。”他把周青先的另一只脚也捏起来瞧,心里气终于隐约散了大半,就留下藏不住的笑意,“你怎么会穿着这种袜子啊。” 周青先仰躺在沙发上,很呆滞地眨了下眼。 他今天将自己打理得很好,精心挑选了一套暗灰色的西装,从衣袖到裤腿都严丝合缝量身定做的,选择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搭配的胸针都是二十万。 唯独那一双袜子是随处可见的劣质商品,在脚掌处有一团圆滚滚的熊掌图案。 周青先反抗自己母亲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一些行为放在明面上,比如故意背离母亲的意愿和不入流的人鬼混,比如在母亲作势要惩罚他时转背就走,比如假装听不懂母亲的暗示,义正言辞地做傻子。 有一些行为放在暗面里,比如在一身正气凛然、衣冠楚楚去见自己挑剔的母亲时,脚下踩了一双有小熊掌印的袜子。 周青先对着努力憋着笑的林北生,根本无从解释,就硬邦邦地冲他说了一声:“哦。” 他忽地就不耐烦了,想收回脚:“不做了,你回去——” 林北生根本没给他挣脱的权利,拖着他的脚踝便将他拽到身边来了。 他笑眯眯地告诉周青先:“你想得美。” 然后事情便朝着周青先一开始设想的那样去了,不过今天磨蹭得要命,也折磨得要命。 他那套西装还是被扒下了,最后就剩了凌乱的衬衫和那一双袜子还留在身上,林北生用领带绑住了他的手,且迟迟不给他一个了结。 周青先本来在性事上是一贯强硬的,这次被他欺负得想要哭,眼里一片潋滟,连眼眶都跟着泛红,咬牙切齿地问他:“你有完没完。” “没完。”林北生面上还是平静的,很温和的跟他讲,“罚你呢。” 他一边问,一边拿起周青先的外套:“为什么把我的伞丢了。” 昂贵的西服外套贴在身上时微凉,周青先身上很烫,这样的触感让他感到战栗,隔着布料磨蹭时让他脑里一阵一阵的空白,即将到达顶端时林北生又猛地收手,留他直挺挺地立着。 周青先迷茫地望着天花板,等着眼前的光晕散去,终于从这延绵不断的惩罚中找到一点神志,嘴角恶劣地勾起笑:“你看到了?” “嗯。”林北生很坦然地回答他,“下午扔垃圾的时候看见了。” 周青先望着他一如既往沉稳的眼睛,忽地意识到,林北生这人说不定比他还能装。 你看,他明明见面时还笑眯眯的,远远看去好像今天和昨天一样,可靠且体贴,一到接触了才知道他吻得有多用劲儿,动作有多粗鲁,惩罚的手段有多可恶。 周青先心中骤地涌起一些很卑劣的想法,他甚至病态地在其中感觉到一丝兴奋,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一点平衡。 原来林北生也不是多磊落、多伟大呀!他还是会生气、会装模作样的,他那夸张的控制欲得不到落脚,自己却还要这样暗戳戳地发脾气——那他们不就是一类人嘛! 于是周青先便忽地松和了,荡了水儿的桃花眼里都是风情,主动拿自己的东西往他那边靠:“因为你管得太多了。” “你罚我呗。”他语气轻佻地这么说,“你忍得不也很辛苦吗。” 林北生果然轻易地被他点着,很直接地进来了。 周青先有些痛,不过心中得逞的快意占了上风。 他本来憋着气咬着嘴想不发出声音,结果林北生撞得太狠,导致他抑制不住地溢出一些又软又低的哼叫,听起来好像在求饶。 这样的人,和他一样自私又自大的人,有着最健康和最无私的外表,是雪一样洁白广袤的土地,没有人知道其下埋藏的是多么腐败发酸的一颗心。 周青先暗自想着,心中却为此颤栗激动不已。 他望着动摇的天花板,想起不久之前他与林北在着泳池的对视,细碎的水珠像珍珠一样散开,隔着喧闹人群和消毒水的气味,偶然撞进的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睛。 第67章 朦胧期间,他听到林北生说:“我怎么对你又爱又恨的。” 周青先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缱绻视线频频落在林北生眉间,好似又在惶惶出神。 到最后他就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告诉林北生:“你最好别爱我。” 多狠毒的咒语,那时的小周总哪里知道啊,他当时矜贵任性、肆意妄为,无心的指令却一语成谶,让唯一簇拥他的爱搁浅。 现在的周青先脑中疼痛欲裂,拼拼凑凑地炸起这些事情,心脏好似被拧出酸涩的汁液,连舌根都嚼着延绵的苦。 视线从手机换到窗外,对着荧白的月亮,周青先悲伤地意识到,这又将会是一个漫长又痛苦的晚上了。 第40章 我恨死你了 周青先就拖着这样痛不欲生的身体,在公司周转了一月有余。 十一月份时,周青先已经第四次为周淮签下病危通知书,周青先拿着她转移过来的股份将董事会重新洗牌,与纪沉的联姻不欢而散,两场官司下来,公司不仅没亏损,倒是纪沉那边要拿出不少的补偿来。 他终于不再受控制了,也没人能轻易拿捏他,董事会经过这次事件后终于弄清楚了话语权是被谁捏在手里的,自此再不敢和这位笑面虎叫板。 公司在他手腕下缓慢而坚实地运转,周青先辞退了陈森,没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只让他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再重新招了一个秘书。 十二月份初,随着逐渐变冷的天气,周淮闹出来沸沸扬扬的事件终于翻篇,周青先带着他的企业一起,总算有条不紊地迈过了这一艰难时期。 堆积如山的事物总算有了尽头,闲下来时,周青先独自站在落地窗边出神,目光从车水马龙挪到手机屏幕,扫过两眼,又心烦地暗灭。 他与林北生的聊天界面还只留着那两句干巴巴的对话,自那晚之后他俩谁也没找过谁。 周青先是出于心虚与逃避心理,至于林北生…… 那种抓心挠肝,手脚发软的感受又冲上心头,周青先烦闷地咂舌,直到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才让他从极端的情绪中抽身。 新的秘书在门口怯生生地讲:“周总,我把小狗牵过来了。” 周青先捏捏眉心,戴上眼镜遮住疲态,冷声道:“请进。” 办公室的门开了,同一时间一阵铃铛的声音响起,小黑柴见到他很开心,甩着四只脚朝他奔来,小姑娘差点没拉住,连忙喊他:“诶,宝宝,你慢一点……” 新秘书小梅在此之前并没有相关工作经历,在简历上做出的自我评价是细心负责、热爱小动物,本来想着试试运气海投,结果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收到了这份offer,目前的工作就是跑腿送文件、合理安排老板的行程,以及遛狗。 小梅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工资高待遇好,唯一对遛狗这事感到头大——这位长得帅性格好的老板,明明也很喜欢他的狗儿子,却没给人家取名字,每次都“小狗”、“小狗”地喊,小梅觉得不亲近,索性私下里就管小黑柴叫宝宝。 现在这个称呼被老板听去了,她还怪不好意思的,硬生生咽下话头,张惶地目睹西装革履的老板一把将冲向他的狗儿子捞起来,抱在怀里逗了逗。 那一身一看就很贵的西装前襟留下了四个浅浅的爪印,小梅看了都心疼。 周青先倒是不在意,一边揉着小狗脑袋对他说了两句悄悄话,一边将他的耳朵牙齿都检查一遍,又颠了颠小狗确认它的重量,确认小狗一切正常后表情才有所缓和,冲小梅说:“辛苦了,晚上我带它再去溜一圈。” 小梅望着他的动作讪笑,心想我也不会偷偷欺负你的小狗,嘴里倒规规矩矩地奉承:“对,小狗可喜欢出去玩了,出门和爸爸玩肯定更高兴。” 刚说完周青先的视线便落了过来,小梅缩了缩脖子,当下觉得不太妙。 她自知是自己说错了话,表情都显得慌忙不少,硬着头皮向他解释:“呃……我的意思是,爸爸只是一个代称,并不是指您真正生下了这只小狗……” 周青先便冲她笑了一下,示意没关系,摸着小狗的脑袋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忽地说道:“你帮我看一下去c市的机票吧,就今天的。” “好的好的。”小梅连忙应下,“小狗要很您一起走吗。” 周青先犹豫片刻,回绝了:“……不了,麻烦你先照顾好它吧。” 他垂下眼睛,不知怎么显得有些落魄,很小声地自言自语:“我可能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声音很轻,导致小梅没有听清,正想着再询问一次,但眼尖地发现周青先的表情,便耸着脖子退出去了。 她阖上门,一边按要求查机票,一边又在心里奇怪:这位总是游刃有余、坦然自若的周总,脸上原来也会露出那样彷徨的表情啊。 机票选在了最近两小时的,小梅将订单发给周青先时,他便很快地动身了。 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周青先原本还磨磨蹭蹭地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可现在却一秒也等不及,很想要身体和思想一样学会瞬移,下一刻就来到林北生身边。 他其实在一周前便能挤出时间去找林北生,换作以前他肯定都迫不及待出发了,可是一想到要拿什么表情去见林北生、要怎么去聊以前的那些事情,周青先就心生怯意。 第68章 更害怕林北生会直接告诉他,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直至今日他才鼓起勇气坐上去c市的航班,倒也不是想到了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太想了。 实在是太想了,这种思念已经到了钻心刺骨的地步,拉扯着周青先每一根神经都在疼痛,他既想、又怕,既渴望拥抱,又担心事情变得一团糟。 他又成了窝在角落里觑望月亮的懦夫,优柔寡断、自欺欺人地施展自己没太多功效的魔法,闭上眼睛,又一次次地念—— 林北生、林北生。 周青先念着念着,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并且如他所愿的,他有梦到林北生。 可惜的是梦里林北生不愿意看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远处,周青先怎么叫也不应,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周青先想朝他迈进,林北生便很膈应地推开了。 他明明生得朝气硬朗,一笑起来灿烂得像闯入夏天的风,此刻脸上却只剩下厌恶,不耐地睨了周青先一眼。 周青先倏地发现林北生很高——或者是他很渺小,几乎是要匍匐到地里去,仰望着林北生,祈求着林北生。 他看见林北生用嫌恶的表情、厌烦的语气,对他说:“你怎么这么贱啊。” 周青先感觉心口好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穿了。 只留下一个渗着血的大洞,林北生的话语随着风一起呼呼从中掠过。 “你到底有什么脸再找上门来啊。”他说。 “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你妈做的那些事情,你自己不觉得贱吗?”他皱起眉,不耐极了,“你不觉得膈应吗,你还想纠缠到什么时候?” 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周青先惶惶模样,一次又一次地为周青先刻下烙印:“你真的好恶心啊。” 周青先想要说话,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身体到灵魂都是动摇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摇摇晃晃地想去碰他,却被林北生轻易地错开了。 于是林北生又变得很小,小到成了石子那么大,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声音也变得朦胧。 只知道他在很远的地方,很慢、很深刻地告诉周青先:“我恨死你了。” 我恨死你了。 周青先倏地惊醒,脸色苍白。 他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衫浸湿,连忙叫乘务员送来水,端起纸杯时手腕都在抖。 于是这场久违的睡眠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抚慰,反而让周青先更加趋近崩溃。 他处于梦中延绵不断的余韵中,几乎是魂不守舍地想回到家中,一路上脑袋都昏昏沉沉,连自己到了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都不知道,却还在想着和林北生联系。 直到回家时头疼欲裂,周青先这才意识到这不仅是因为那场梦,c市气温太低了,他一身冷汗又穿得单薄,多半是路上着了凉。 霎时间头痛得快要爆炸,周青先几乎是没办法站立。 他深知自己是不能以这样的状态见林北生的,倒在沙发上,咬紧牙关把对话框准备发出的字都删掉。 可惜他力不从心,只觉眼前一黑,也不知道这条没头没尾的讯息到底删到了哪里,就此失去了意识。 第41章 我想你抱我一下 林北生在夜里十点时收到周青先没头没尾的消息。 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口腔里哈出的气会很快地在窗上凝结成水雾。 林北生收到消息时愣了一会儿,向他回了个问号过去,半小时后也没得到回复,思忖片刻,又给他拨了个电话。 通话等待的提示音有点长,他对着森森夜色,最后还是决定起身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在这时候发来一条奇怪的消息,电话也打不通,加上周青先还有上次在酒吧的前车之鉴,林北生很难不往深处去猜想。 夜晚的寒意顺着衣襟钻进来,林北生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要往哪里走,总之先向着周青先的家走去。 这屋他有近两月没来,门口本来种着的月季开败了,看着也很没有精神气。 敲门没得到任何回应后,他便擅作主张地掏出钥匙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没有变化,就是落了灰,空气也闷闷的。 灯没开,也没太有人生活的痕迹,林北生便想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毕竟周青先的消息也没有什么指代性的意思,是他实在多操心才来的这里。 就在他这么想着准备离开时,视线一转,猛地望见了在灰沙发上缩成一团的物体。 这一团物体并不能被很好地形容为“人类”,因为实在是太小太可怜的一小堆,直到林北生走进了,才能看清周青先埋在衣领下面的那张脸。 他看着比之前又瘦了不少,脸上已经见不到多少肉,睡着时感觉也不太安分,睫毛时不时地颤动数次,怀里还很紧地裹住了一件旧外套。 林北生很错愕地望着这样的周青先,心里又觉得怪不是滋味的。 这是刚回到家,什么都没来得及换,便就这么草率睡着了吗? 林北生这样想着,一边又觉得这件外套莫名的熟悉,正欲把周青先叫醒让他回床上睡,可手指才隔着外套碰到他肩膀,周青先便猛地惊醒了。 周青先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失焦地落在空中,意识还是混沌的,十分警惕地对着他,将外套又往自己怀里贴了贴,很宝贵似的。 他多半是很冷,但是又执着于这点粗糙的布料,手指搭在衣服上,以为自己使了多大力,其实也就是虚虚攥住了,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第69章 林北生就笑了,也不和他争,到沙发跟前蹲下,趁着月色把周青先都打量一遍,轻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青先也不回答,他的视线有些浑浊,来回地在林北生脸上摆动,捏着衣服的手背泛青,嘴里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北生只好靠近去听,听见周青先反复地在念:“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林北生这时候还没发现周青先有什么不对,只觉好笑,与他平视着对上眼:“我不应该来?” 周青先就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样,把脸都缩进了衣服里,就很沮丧地说了一句:“你不该来的。” 屋里静悄悄的,夜晚像一个冰冷的容器,将周青先罩在里面,要很仔细去听才能注意到他微不可查的呼吸。 林北生看着周青先没有血色的唇,心平气和地问他:“那你想谁来。” 周青先便不说话了,缩在衣服里闭上眼睛,好似很痛苦一般。 他实在是太瘦了,成年男性怎么会这么瘦,这样藏在校服外套里,好像谁都能随便兜住把他偷走。 林北生望着他,很轻很长地叹了口气,再问了一次:“你想谁来?” 周青先不做声,林北生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妈妈呢。” 周青先还是不回答,嘴里又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林北生便把他抱着的衣服拉开一点,结果刚一碰,他又立即警觉,眼睛像猫儿一样睁得溜圆,紧紧地退到沙发缝隙里去,颈侧的肌肉都在抽动,声音很小,但很固执:“这是我的。” “这才不是你的。”林北生便把那个校服的内层翻出来,果不其然在标签那儿看到自己的名字,指给周青先看,“这是林北生的。” 周青先就不说话了,嘴不自觉地撅着,对着那潦草的几个字看了好一会,然后又把衣服抢到怀里去:“……这是林北生给我的。” “林北生没有给你。”林北生就和他说,“这是你偷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衣服,他却在这种地方钻起了牛角尖,好像硬要看周青先出糗一般,就是要和他对着来。 周青先果不其然说不出话了,失焦的眼神停在空中,听到他说话后浑身一颤,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那漂亮的、天鹅一样的颈项暴露在空气中,凸起的骨块像藏在血肉之下的宝石,美丽得不像话,又脆弱得不像话。 他蒙在衣服里,狼狈得好似被遗忘在纸盒里的小狗,就剩了这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取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没头没尾地讲了之前没回答得问题: “我想林北生来。” 他很小声又很难过地说,声音断断续续的,总感觉在哽咽:“我想见林北生。” 林北生蹲在原地缓了缓。 夜晚好似没有尽头,凉意从窗缝隙渗进客厅,手脚都是凉的,唯独心口那块儿,又烫、又说不清是个什名堂。 他把周青先的脑袋从那件衣服中扒拉出来,确认他没有哭之后,这才不太客气地问他:“我不是林北生?” 周青先很迟钝地接收了这句话,眯起眼睛看他,又垂下眼,只盯着他的手,咕咕哝哝地说:“……你不是,你太凶了。” “你太凶了。”他脑子像轴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要翻来覆去地说两遍,也不敢看人,就吸吸鼻子讲,“你肯定很讨厌我。” “林北生肯定也很讨厌我。”他说着又自顾自地难过起来了,整个人很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林北生觉得他说不定要难过死了,明明没有哭,但是却悲伤得快要融化掉。 “还是不要见了。”他怪矛盾的,又想又不想,最后自己还委屈上了,皱皱眉头,说,“他见到我这样,肯定又要生气了。” 林北生屏气凝神,心说生不生气的到不一定,现在就是挺无奈的。 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矛盾又可怜,说的话也牛头不对马嘴的,林北生看得出他状态不对劲,想着不要再招惹他了,让这人好好休息,却见周青先在原地躺了一会后,忽然撑起身。 他没多少劲,刚一坐起来便摇摇晃晃地往前倾,林北生赶紧将他扶住,问:“你干嘛?” “我要去喂我的小狗。”周青先意识混沌的,被问了什么,都只知道慢吞吞地答复,“林北生肯定觉得我养不好小狗。” 他很固执地说:“我要悄悄把小狗养大,惊艳死他。” 林北生简直是拿他没办法。 这周青先好似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反正嚷嚷完了就不记事了,挂在林北生身上也很恍惚,手摸摸他的脸又蹭蹭脖子,然后便软了身子,安静地伏在他身上不动弹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体温比平常高了不少,林北生寻思估计是有点低烧,便把周青先放回沙发上,寻思给他找点药吃。 结果刚一抽手,他便又被周青先抓住了。 这人动作显得有多急,表情有多慌,用两只手来拉住他,巴巴地盯着人瞧。 他那掌心烫得要命,烙铁一样,抓住人之后愣了一会儿,又急急地空出一只手去捞那件外套,怯生生地望他一眼,生怕林北生跟他抢似的。 林北生给他摸得要没脾气了,与周青先目光胶着片刻之后败下阵来,主动服软:“我去给你找点药。” 第70章 周青先眼睛湿漉漉的,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没相信这番言辞还是不想吃药,然后别开了视线,很不情愿地问他:“有糖水吗?” 林北生说:“你想要就有。”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眼神追随着林北生的背影,他稍有动作便会一惊,生怕他消失。 林北生都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没安全感,像个小孩儿一样,不哭也不闹,就是黏人。 他索性单手把人抱起来,另一只手去给他冲糖水,周青先还抱着那件旧外套不肯放呢,林北生一并带着去了卧室。 他怎么会这么瘦?这两个月是没有吃饭吗?抱在手里感觉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 周青先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清楚该怎么在这个时候扮乖,且非常有病号的自觉,也不用哄,给了药就吃,递了糖水就喝,问他能不能自己换衣服他也换了,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就是拉着林北生的手不肯睡。 感冒药药劲儿还挺住的,他很快犯了困,眼皮下意识地打架,但刚一阖上便猛地警觉,又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他。 林北生被他瞧得心口发麻,翻出他手一看,周青先一条胳膊都快给自己掐青了,以非常暴力的手段打消睡意。 被发现之后他就垂下眼睛,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又显得自己多可怜。 他这人真是蔫坏儿的,得了便宜还总想卖乖,让人林北生数落也数落不下去,叉着腰憋不出半句话。 最后被逼急了也就狠狠叹了口气,拿厚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地,气急败坏地问:“你能不能好好睡。” 周青先便奋起抵抗,他将这认定为林北生为他最后做的一件事情,以为他盖好被子之后就此要离开,努力挣扎地露出两个胳膊出来拉住他,脱口而出:“来做吧。” 林北生眼皮一跳:“做什么?” 周青先仰视着他,很诚恳地说:“做爱。” 于是便此刻就要做,现在就要做,动作有多急切,表情有多慌乱,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分什么状态,总之就是总算找到了个合理的理由,现在就要黏到林北生身上。 林北生被他吓一大跳,简直是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动作,将周青先的手挟持在了头顶,晃了晃逼问他:“你干嘛?” 周青先抿着唇,眼睑处泛着红,颊边也因不正常的体温而泛粉,明明自己想行不轨之事,被林北生抓住还显得多委屈了,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又低下头眨眨眼睛。 林北生耐着性子问他:“你在想些什么,你好好说。” 周青先头更低了,被林北生攥住的手不安地扭动两下,红着眼睛用视线祈求他别这样。 沉默了约有两分钟,他才终于放弃,低着头小声地回答,声音就要哭出来。 他说:“……我想你抱我一下。” 林北生一顿,这时候才总算兜兜转转地明白了。 哦,是这样的。 是因为平时的林北生不会这样对他,也没有其他人会这样对他,拥抱是一场奢饰品,是一场性爱后掉落的产物,周青先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与林北生相拥而眠的机会。 冷漠的蛇,狡猾的狐狸,虚伪的骗子,终于在摘下面具之后透露出真心,林北生要与他紧紧地贴着、把耳朵靠在他胸口,才终于能听见周青先在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别离开我。 第42章 装乖 林北生五味杂陈,心里弥漫起一股说不上疼、但也称得上酸的惆怅情绪。 他将周青先松开,对方便像没骨头一样滑回了被窝里,大概是认定自己的小把戏失效了,林北生多半就会生气要转背就走。 他这时候才终于悄无声息地哭了,将被子两团洇出深深两小团,十分悲伤地在被窝里消化情绪。 冬天、漫长的冬天,周青先的冬天提前一点,在随着他的眼泪一起降临。 “……你哭什么。”林北生便没脾气了,在他身边躺下,隔着被子将他揽进怀里。 他这时候才总算是完成了周青先的一个愿望,抱着他闷闷地讲:“别哭了。” 他到现在都还是有点凶,将周青先那低垂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手臂绕过肩膀,手掌挨着背,不太有耐心地哄:“快点睡吧。” 周青先一言不发,只是身体悄悄地往他那边蹭了蹭,视线落在他胸口处许久,终于肯闭上眼。 只是这一晚上林北生没怎么睡。 周青先状态实在不是很好,这时候虽然安分了,但晚上莫名又发起高烧,脸色却还白得渗人,豆大的汗珠一直往额前掉,断断续续地说一些呓语。 林北生不得已带他去医院挂了吊针,他在期间也朦胧醒来几次,失焦的视线落在林北生脸上,有时候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了,便蓦地安静下来。 然后就缩着脖子很紧张地眨眼,脸上又彷徨,又不敢相信,但总觉得更多的是害怕。 林北生最开始还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与他说话也没应,便大眼瞪小眼地望着,直到周青先累了,会自己再安静地阖上眼。 后来发现,只要在这时候摸摸他的脑袋,或者是拍一拍他的背,就这么简单的肢体接触,周青先就能很快很局促地放松,再眷恋地进入梦乡。 这好像就成了什么游戏,他总是要在惊醒的第一瞬间看林北生是不是在,嘴里念念叨叨的,唇像鱼一样张合。 第71章 林北生说不好奇是假的,有次靠近了,耳朵都要贴上他的唇心,这才总算听清他是在说:“你不要走喔。” 你不要走喔。 他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一个笨笨的愿望,笨笨地讲给林北生听。 谁能狠得下心把他放在这儿,谁能对这样的周青先说半句狠话,周青先本来是多么恣意骄纵、精致又狡黠的人,现在成了只会流泪和许愿的笨蛋,是一株越不了冬的病恹恹的植物,谁还能对他弃之不顾。 就算林北生的心真是石头做的,这一晚过去也被风化成一滩苍白细碎的沫,随着周青先的呼吸,高高的扬起,又落下。 林北生只好真就不走了。 他便莫名地担下了这个责任,满足了他小小的要求,自己陪了他整晚。 隔日清晨,周青先的烧才退下来,就是一直不见的醒。 林北生拜托戚环去接送林忍冬,对方问怎么了,他也没多大避讳地提了周青先莫名昏倒在住院这事。 热心市民戚女士吓一大跳,说什么也要过来看看,林北生觑了一眼周青先苍白的脸,极力婉拒了。 平日里这么在乎形象,连约在家里见面也要里三层外三层打扮得精精致致的一个人,多半也不想被熟人看到这么憔悴的模样。 戚环也理解,但是早上送完林忍冬之后自己提了大果盆和饭来,就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让林北生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林北生应下,转身回到病房时望着周青先苍白的脸,思忖许久,拜托隔壁床的大爷帮忙留意着,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一小时后他回来,除去面色沉重了一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坐在陪床盯着周青先的发尖,目光沉寂得好似一潭湖。 再隔日时,林北生出门买了个早饭,回来一看,周青先总算醒了。 小周总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一夜,醒来一见到是完全陌生的环境,面色难看得很,简直就把“不高兴”几个字写在了脸上,谁给他说话都不理,就低着头正在研究手上吊针该怎么拔。 听到病房的门响,他立即露出戒备且抗拒的表情,颇为不耐烦地皱着眉,见到来人是林北生之后才一怔,欲盖弥彰地把手往身后藏去。 “醒了啊。”林北生倒比他自然很多,放下早餐向他走近,“烧退没?” 周青先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精神还游离着,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看。 ——他脑袋还有些晕,恍惚记得自己这两天一直在断断续续做梦,梦里的林北生也亦真亦假的,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个还是不是现实。 直到注意到隔壁病床的人也在朝着他们俩张望之后,他才慢吞吞地放松下来,说:“退了。” 林北生多半是没相信他,过来贴了下他的额心。 “是差不多了,是想再吊一瓶水还是回家?”他用手背手心都试了试,确认他确实没烧了之后才又问,“手上吊针摘了吗?拿过来我看看呢?” 林北生的手暖烘烘的,周青先愣在原点缓了缓神,随后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出来,举到胸口的位置,老实地任他看。 他刚自己折腾一通,针管里有回血,蹿上去挺长一卷。 周青先耷拉着眼皮,眉心蹙了又送,有些别扭地告诉他:“想回家。” “那就回家。”林北生看到了他自己作出来的伤口,也没多说什么,就按了铃让工作人员过来,“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周青先脸上呈现出一丝不自在,顿了顿又问,“我怎么在这里?” 林北生简短地向他解释:“你在家晕倒了,半夜一直高烧不退只好送医院,医生说是受凉了。” 周青先脸色变了又变,仔细揣摩了林北生的表情,轻咳一声挺直了背,装腔作势地讲:“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我中途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吗。”他若无其事地说,小心地试探他,“我只记得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北生视线落下来,直直地撞进周青先的眼里。 他的眉毛浓而密,眼窝深,面部也很硬朗,如此自上而下看人时只叫人有压迫感。 周青先有些紧张,一颗心都悬在空中,但面上还是很好地微笑着,做出冠冕堂皇的模样对峙。 林北生就望着这样的他,视线一直落到周青先鼻尖,眼里不知蕴藏着什么情绪,忽地很轻地笑了一声,说:“你觉得呢。” 周青先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林北生这番说辞反而让他心中彷徨更甚,正准备细致地观测他脸上的微表情,却有护士过来询问状况,只好不得而终。 林北生站在一边去腾地儿,一旁病床的大爷便和他搭话:“那你朋友啊,可不爱搭理人了,我见他醒了问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呢,人也木着张脸杵着,我说一句他瞪我一眼。” “凶得很。”大爷笑呵呵地说,“你一来就不一样了,跟耗子遇见猫似的,一下就乖了。” 他形容得也不太对,林北生倒也没反驳,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不见得,这都装乖呢。” 周青先表面上在看护士帮他拔针,实际上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林北生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不知道他能听见,总之先垂着视线装聋作哑。 不过等着真要拔针时他就无暇关心这些了,眉下意识地蹙起来,背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死死地盯着护士的动作。 第72章 下一刻一双干燥的手停在他的眼前,林北生那熟悉的、带着太阳烘晒衣服的舒适气味将他盖住,周青先心中一松,手上的针便在这恍神间拔掉了。 林北生松开手,若无其事地退开,把那巨大的果盘和早餐拎在手里,对他说:“回家吧。” 周青先僵硬地按住手上的伤口,麻木点点头。 回家一路上气氛都有些微妙,他察觉到林北生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同,但也具体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心中还开始惴惴林北生那一声笑是什么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身侧的林北生,斟酌之后选择一个容错率较高的话题开始:“感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他礼貌地冲林北生笑:“住院和其他的费用我一并打你卡上吧。” 林北生坐在他旁边挑了挑眉,视线幽幽转过来,说了一句:“哦。” 他望着周青先,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有我卡号的。” 周青先:…… “……不经意看到的。”他在心中暗自骂自己两句,慌忙间找了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林北生都被他逗乐了,靠着窗哼笑一声。 周青先头皮发麻,轻咳一声把话题挑开,端正态度严肃讲:“之前我的母亲对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对此深表歉意,那次她出逃并非我本意,我接下来会更严格地看守她,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林北生听完也没见得有任何松口气的迹象,只问:“她清醒了吗。” “没有。”周青先说,又不自觉地用食指指甲去磨拇指的指腹,末了补充,“应该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车里的氛围便沉寂下来,一时间都没人说话,汽车暖气开得有些足,此刻倒是显得有些沉闷了。 一直到下了车,林北生才忽然又问到:“你的那位未婚夫呢。” “那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夫了。”周青先立即驳回,义正言辞地把自己以前就已经讲过的内容再讲一次,“我和他只是出于商业上的联系,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这一次事件之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以后也不会再有。” 林北生答了句哦,脚步逐渐地停了。 周青先猛地警觉起来,回头来看他,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指甲就要嵌进肉里。 “你紧张什么。”林北生抱着臂,视线一如既往地平静,忽地发出一声轻笑,“这不是你的家吗?” 周青先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敏锐地察觉到林北生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他调整表情,努力做出一副游刃有余地姿态,问他:“你不进来坐坐吗?” “不了。”林北生将那果盘和早餐都递到他手里,简洁地告诉他,“我有别的事。” 十二月后的天气逐渐冷下来,c市的冬天通常不见太阳,周青先本就穿得单薄,现在更是被风吹得头晕。 他现在很想要回到家里理一理思绪,但是又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林北生,心下再三抉择后,梗着脖子告诉他:“那等你那边空下来,我们一会再见。” 他又这么强硬地做了约定,也不管身后的林北生是什么表情什么状态,逃一样钻进自己的安全圈里。 结果刚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件宝贵的红色外套,被人洗了之后晾起来,被风吹得鼓鼓的。 周青先心下一惊,心中霎时因为强烈的不安而产生灼烧感,一颗心顿时也被高高挂起,想立刻查明自己失去意识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无从下手,慌张地点开与林北生的对话框,首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才导致林北生两天前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 ——只见最新一条消息里,什么都没发,什么都没写。 他那天晚上晕倒之前无意识发给林北生的,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空格。 第43章 你怎么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周青先脑子里涌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林北生是因为这一条没根没据的消息来到这里,再将自己带去医院的吗。 周青先感到匪夷所思,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无措地在客厅里徘徊两周之后,走到阳台将那件外套收下来,小心地嗅了嗅。 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了,风穿过肥大的衣摆,早就把林北生那点本来就淡的味道给卷走。 这是林北生发现的,还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的……周青先难以遏制心中的猜忌,紧紧地捏着这件衣服,在遗憾最后一点林北生的气味都湮没时,又控制不住地产生期待。 他想,林北生还因一条没有信息量的内容来见他,还会到医院来照顾他,是不是因为对方也还是在乎他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青先小心翼翼地将这件外套叠好,很隐蔽地藏在衣柜的角落,但等他干完这一切坐在浴缸里时,脑子里这点喜悦也随着水一起冲淡了,乱七八糟地念起一些别的事情。 也不一定是在关心……他也有可能也是过来对峙的,周淮上门来发疯却把自己送进了医院,林北生说不定是想讨要个说法,因为害怕自己逃跑所以一直守着,那这样他今天上午的态度便能说得通了,他总感觉是有话要说。 说不定就是想问衣服的事情,还要想个办法糊弄过去,不能让林北生知道自己悄悄藏了他高中的外套,还藏了五年…… 第73章 周青先念及此,已经找不到半点方才的喜出望外,心中反倒是涌起浓浓的烦躁来,一不留神便泡的更久了一些。 再从浴缸里出来时,他的手指已经被泡的发白了,掌心留下了四个很深的月牙形的印。 周青先面无表情地望了一会,汲拉着拖鞋走出浴室。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方才在房间里没听到,现在脚步一顿,警惕地朝楼梯走去。 c市冬天湿冷,入秋之后几乎都是阴雨天,客厅不知什么时候开起的暖气,很安静地打造春天。 周青先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了空调,一边奇怪着走下楼去,第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冰箱旁的林北生,拎着一颗白菜,正努力往冰格里挤。 他脚边还有很多塑料口袋,食材正被他一一塞进冰箱,见周青先下楼之后很自然地打一声招呼,一如梦中的场景。 “中午吃什么。”他突然出现,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一般,随意进出,肆意占领,对上周青先的视线后,便好随意地寒暄,“怎么洗了这么久。” 周青先表情怔忪,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视线闪忽不定,喃喃问:“你怎么来了?” 林北生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周青先梗着脖子,脊背绷得很紧,做出平常的模样问他:“你不是说有别的事吗? “这就是别的事啊。”林北生指了指地上残留的食物蔬菜包装袋,“去超市买了点吃的,担心你一个人不好好吃饭。” “今天时间紧就没带你,该买了都买了,下次可以你自己去挑。”林北生很坦然地解释,扫他一眼,“去把头发吹了。” 周青先表情更加复杂,死死地盯住林北生的脸,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或者任何一点伪装的痕迹。 他好担心这是一场梦境,又恐是旧病复发,连眨眼的机会都不敢给,一动不动地对着林北生瞧。 ——太诡异了、太诡异了,林北生从来不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也不会对他说这种话。 担心?他刚才说了担心吗?他是在担心我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林北生是真实的吗? 林北生等了太久,见他像个不会动弹的木偶,便自作主张地把事情安排了:“那中午我就随便做了。” 他望着周青先还在滴水的头发,又吩咐了一次,“你先去把头发吹了。” 周青先还是没有动作,跟痴了似地站在厨房外,不敢闯入也不敢惊扰,就一动不动地望着,要将所有动作都记在脑里,这样才方便他日后再构建一个美好的模型,把林北生装进去。 林北生老怀疑这人是不是烧傻了,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对着他的脸瞧。 周青先似乎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一大跳,往后缩了缩脖子,咬着唇很复杂地望着他,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用掌心去靠住林北生的小臂。 很温暖,也很壮实,与记忆中的一致,并且眼前这个林北生也没有消失,还在冲他怪无奈地挑眉。 “干什么啊到底。”林北生自己也饿,不想与他玩这种游戏了,便将手抽出来,“我要做饭了,你先去把头发吹了好吗。” 林北生便去拿菜,自己洗好切好,按小孩儿的口味做了个土豆炖牛腩,三两下把菜炖上了。 这一操作下来回头一看,周青先还搁门口那儿杵着,顺着发尖滴落的水珠已经把领口润湿了,他被林北生一望,便迅速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巴巴地抬起眼看他,不知是在观察他的表情还是确认他还在不在。 林北生抱着臂木着脸看他,觉得周青先这人实在很奇怪,明明很有素质有教养,但是为什么相处起来却总感觉像个叛逆的初中生一样,怎么都不按意愿走,只好又拿出对小孩儿的态度对他。 “我刚和你说什么。”他平静地问周青先。 周青先愣了一会儿,眼神往左边瞟,垂着头小声讲:“把头发吹了。” 林北生:“那你现在该干什么。” 周青先立在原地与他僵持了一会,很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走了,拖鞋甩得啪嗒啪嗒响,嘀嘀咕咕地讲了一句:“有点凶。” 林北生不知道这又是哪里凶了,怪无奈地哼出一声笑,停下手里的动作,将他拉到灰色沙发上坐下,找来吹风机对着他脑袋开到最大档。 强风一吹,周青先的什么动静就都藏在呼呼风声之下了,一声不吭地弓着背,很像一只炸毛的猫。 林北生摇着吹风机,好一会儿才摸一摸他头发,才发现他那块头皮已经烘得快和铁皮一样烫了,这人躲也不躲,就闷声扛着。 林北生把吹风机停了,他便抖抖头发,仿佛刚才局促的模样只是一场错觉,扬起脸去蹭林北生的下巴:“好闻吗。” 他指他的头发:“海盐橘子味的。” 周青先的头发生得细软,蹭过下巴时带来丝绸一样很柔顺的触感,灯开得亮,头发被围出一圈亮光,眼睛也晶亮的,显得心情很好。 他现在终于不像是两天前那副要腐烂在床上的状态了,一棵快要坏死的植物,被这样轻而易举地照料之后,又欣欣然地想长出芽来。 林北生视线在他没有血色的唇和瘦削的下巴扫过,随后别开了脸,抬手将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些。 他当做没有听到周青先的问题,指挥他:“去吃饭。” 第74章 林北生念在他大病初愈,几个菜都做得比较清淡,端上桌时裹着热腾腾的气,带着食物烹饪后的香味,周青先的眼睛便更亮了。 他显得十分的高兴,脸上竟然都要呈现出一种茫然来,站在桌旁看了又看,甚至都要围着方桌转了一圈,然后才有些局促地坐下。 林北生给他盛了很大一碗饭,他吃得超级慢,细嚼慢咽地碾着米饭,明明饿了两天了,却完全不见半点对食物的渴望。 林北生便停下筷子问他:“是不合胃口吗?” 周青先立即摇头,抿着嘴笑了一下,说:“特别好。” “这个不太好。”他指着米饭告诉林北生,“有点多了,我吃不完。” 周青先以前被周淮要求食不言寝不语,这个习惯伴随他至今,林北生家里估计是没有这个要求的,他们家应该是典型的在饭桌上可以呈现温馨场面的家庭,但吃饭在周青先这里永远是公事公办的任务。 再加上这个月忙,他大多时候都是在办公桌前草草刨两口盒饭,或者根本就不想去吃,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张饭桌上,慢慢悠悠地吃着一顿热饭了。 他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林北生那里,总是控制不住地露出盈盈笑意,在林北生开了口之后,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周淮定下的规矩,很自豪地讲:“我把我的公司管理得特别好。” “大头的项目都完成了,其他一些收尾的手续也可以交给手下的人。”他仰起头,好像在邀功,“我接下来会在这边常住。” “嗯。”林北生好似没理解到他的暗示,听着他讲完后闷闷地点头,只直愣愣地答,“那你得在这边雇个做饭的。” 周青先扒拉着米饭,睨了林北生一眼,半晌舔舔唇,骄纵道:“那要是我就想吃你的饭呢。” 林北生完全不顺着他的梯子爬:“我不是做这个的。” “那你是做什么的?”周青先一边说,脚很不规矩地蹭到了林北生脚踝,顺着小腿滑上去,“是这个吗?” 林北生倏地躲开了,很快地扫了他一眼:“吃饭呢。” 周青先晃晃脚,十分明白恃宠而骄这个道理,此刻倒是安分下去,规规矩矩地把饭吃完。 等到收拾好了把碗筷往洗碗机里一扔,他手脚又开始不干净了,黏住林北生,想接着做那一番方才没做完的事业。 结果被林北生卡住脖子灌下去两个药丸。 周青先当即脸就苦下去了,立马找地方想吐掉,林北生调来一杯糖水,强制他把药吞进去。 这样一折腾,周青先刚起的苗头就熄灭了,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苦味儿,眼角洇着生理泪水,睫毛颤颤地抖动几下,心有余悸地说道:“哪有你这样的……” “大夫开的药,一天吃三次。”林北生公事公办地给他算,“空腹吃药不好早上就没给你,你晚上再吃一次。” 他望着周青先柔顺的发尖,又补充:“之后洗了澡及时把头吹干,别又感冒。” 周青先听出他这话的苗头似乎不对,放下杯子问他:“你干嘛?要走了?” 他掌心被一碗糖水染得暖烘烘的,牢牢握住林北生手腕:“真不做?” “你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林北生淡淡道,错身离开他走向玄关,“等你好了再说。” 周青先面色一紧,嘴硬道:“我已经好了。” “哪有什么病吃一次药就好了的。”林北生毫不留情地拆穿,将周青先紧了紧敞开的外套,视线瞟向远处,“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很奇怪,他明明做着温柔的事情,说得也不是什么严厉的话,但是周青先心中却莫名地荡起一股森森冷意。 他敏锐地感觉到林北生的注意力并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侧过头去,顺着林北生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楼角落里那几间上锁的房间死死地闭着,胡桃木的门板像隔绝尸体的棺材,静悄悄地隐藏秘密。 周青先胸膛底下像有凉风吹过,玄关的门被林北生打开后又很快地阖上,深秋的凉意在一瞬间裹住指缝。 周青先本来还温暖的手心,霎时只剩空落落的一片。 第44章 心里话 林北生又没和他说再见,悄悄地走了。 周青先愣在原地,方才咽下的药物有些嗜睡的副作用,他捏了捏眉心强撑精神,缓步靠近角落的房间。 这天天气不错,午后的阳光是灿烂的明黄色,粉尘颗粒在阳光中悬浮。 这扇门巍峨地立着,色调沉闷严肃,永远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位置,安静地发酵。 周青先盯着门上的花纹看了许久,到眼前已经出现虚浮的图案时,这才轻微动了动,提起勇气按下金属把手。 咔哒,门还是锁着。 周青先眸中一暗,神色晦暗不明,望着小巧漆黑的锁孔,眼神波动数次,最终装作无事发生,松开手上楼回到卧室。 林北生下午从周青先那儿走掉之后,先回家去补了个觉。 这两天不只是周青先不好受,林北生也没怎么休息好,基本就是在医院和家里连轴转,很多事情自己都处理不过来。 周青先那边根本没法聊,哪怕林北生这边堆积的疑惑都要漫成山了,也没办法和拖着那样身体的病患撕破颜面,一切又只好往后拖,等着周青先稍微好点再说。 第75章 再睡醒时临近五点,周末没上学的林忍冬在开电视,声音开得很响。 林北生走到客厅时,看见郑琪在落地窗前的桌上捣鼓着什么,他走过去瞧:“妈?你干啥呢?” “哎哟,你吓我一跳。”郑琪笑着数落他,“我在玩钩针呢,还挺有意思的。” 林北生哭笑不得:“你玩这个干什么。” “耿旭这两天不是在摆摊创业吗,让他妈妈勾一点拿去卖,我闲着没事干,也搞一点来玩。”郑琪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你妈还挺有天赋吧。” 她手里正在做一个圆圈状的东西,确实挺精致,针脚细密整洁,配色也很可爱。 “挺好看的,你这做的是什么呢。”林北生把东西还给她。 “给环环的小黄做的小领子。”郑琪非常骄傲地把钩针作品拿起来欣赏,“正好天冷了,等我熟练了,就给小黄做衣服。” 她说着望了林北生一眼,明显是还藏着话,但也没说,就自个乐呵:“先把手艺练起来。” 林北生猜测她可能是想说“等你以后有小孩了就也给小孩做”,但估计是也知道林北生不喜欢她说这些内容,便就悄悄地吞回肚子里。 “得,你练着打发时间也行,不想做就休息,别累着。”林北生一边说一边套衣服,“我去趟戚环那儿。” “晚饭是不是不回来吃了?”郑琪问完,忽然又想起来说,“诶,昨天林忍冬都是环环帮忙送的,这两天好像也没怎么见你在家。” 郑琪放下手中的活,转过来问他:“你上哪儿去了呀?” 林北生心口一跳,面色坦然,依然保持着沉稳的语气回答:“朋友住院了,我去帮忙照顾一下。” “啊?怎么会这样?”好在郑琪不会细去问具体是哪个朋友,她对住院一事总是有抵触情绪,听到谁生了病都要忧虑打听,“怎么个事呢?你看需不需要带饭或者炖点汤的,医院附近伙食都不太好吧,外卖也不太干净,早和我说我也能帮个忙嘛……哎呀,住院可不是小事情了……” 郑琪是爱操心的,林北生笑着含糊过去:“今天都出院了,就身体不太好。” 他说完赶紧往门口走,以免郑琪多问出点事端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别操心。” 郑琪嘀嘀咕咕地在客厅说了一些类似“多关心关心”内容,林北生打着哈哈应下。 戚环这个时间段都在为晚上营业做准备,看到林北生来也是开口就问了周青先的事:“怎么样了?人醒过来没?” 林北生和她没多少忌讳,直接道:“早上办了出院手续,下午让他吃了药先休息了。” “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戚环一边穿肉一边问。 “医生说是太过操劳引起的昏迷,加上本身身体素质不是很好,一检查基本全身都是病。”林北生很自觉地换上一幅手套帮忙。 戚女士的店在大半个月前开张,宣传做得十分到位,捧场的朋友不少,赶着开业优惠来的新顾客也很多,生意比以前好上不少。 林北生这段时间一直在她这儿帮忙,因上次的昏酒事件被开除的耿旭也一边在这儿捡点活干,一边想着自己创业去。 “那是得好好调养调养。”戚环说,“怎么大老板了还这么拼命,回头给他炖点鸡汤喝喝。”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觑了林北生一眼,换个说法:“回头让他自己炖点鸡汤,你逼着他喝喝。”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起来反倒是更怪了,林北生听了没忍住笑:“说啥呢。” “没什么,说着玩儿呢。”戚环笑笑,顿了顿又问,“他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两个月过去了,这事儿从沸沸扬扬到鲜少人提起,但毕竟事发在戚环店门口,她还作为半个知情人士,自然更关心些。 “说是还在昏迷。”林北生不想聊这些事情了,把话题扯开,“旭子呢?” “今天不是周末,在城西那游乐场吹气球卖呢。”戚环说着就好笑,“他不是画了个小丑的妆,一去吓坏好多小孩儿,咧个大嘴哄一个哭一堆,给人家长赶紧骂跑了。” 林北生想起来自己下午睡前匆忙扫见的照片,耿旭追求回头率给眼睛画俩黑窟窿,嘴上口红涂得像刚吃完小孩儿,那妆造放在21世纪多少有点超前,林北生望了都觉得瘆得慌,别说小朋友了。 林北生想着耿旭手忙脚乱哄人的样子便乐,和戚环又聊了会天,客人逐渐多起来,没空聊闲话了便专心干活。 这正忙着呢,却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哥?” 林北生眼皮一跳,只见宋致意掀开门帘,脸上有一丝尴尬,诧异又复杂地望着他。 有一段时间没见,他比之前还更意气风发了些,头发染成了粉色,衬得皮肤很白,人也很有活力。 “真的是你呀。”他走到吧台旁边,视线很露骨地将林北生上下扫过,“好久没见了。” 林北生确实也有老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微笑着正常寒暄:“是好久没见,最近忙什么呢。” “忙学业呢。”宋致意见他这副态度之后,自己也慢慢放松,方才脸上那抹尴尬一闪而过,他又很自洽地靠在林北生手边。 “之前看环环姐要关店了,加上我课业比较忙,就干脆和她辞了驻唱的工作,本来说找时间请你们一起吃顿饭的,也没找到个合适的时间。”他语气倒是抱歉,眼睛里却总透着一丝狡黠的亮光,“我们今天课程实习来了这边,正好找个地方消遣呢,真的太巧了。” 第76章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去招呼他的同学:“大家都进来吧,随便坐随便坐,让林哥给咱们调点好酒。” 门口便乌泱泱地闯进来二十来个大学生,宋致意招呼着让大家坐,俨然把自己当成主人了,一副对这片儿很熟悉的样子。 “都坐,都坐,桌子可以拼的,大家挨紧点儿。”小宋乐呵呵地指挥,“他们家小烧烤可好吃了。” 他有同学还上赶着打趣:“宋哥对这片儿挺熟啊。” “对啊,追了老板一年多呢。”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往后扫了一眼林北生,又圆滑地开脱,“开玩笑的,我以前在这里打工,和老板比较熟而已。” 林北生似笑非笑地在他身后纠正:“我可不是老板,这是你环姐的店。” 宋致意一愣,回头又冲他笑得谄媚:“是这样的,我这也是不小心喊顺嘴了。” 他把同学都安排妥当,自己却坐在了吧台前,和林北生寒暄:“我都还不知道环环姐的店开在这儿了。” “我宣传都发在朋友圈呢。”戚环早就听到这阵热闹了,从后厨端着小烧烤出来,“前一阵儿你说你太忙,我也就没好意思打搅。” 她把那盘堆成小山的烤串递给宋致意:“这小烧烤你端去先给同学们吃着吧,桌上扫码也可以点点儿别的。” 宋致意话也插不上,朋友们又在后面喊,便咬咬唇先端着盘子走了。 林北生靠在一旁笑,手上调酒的动作没停:“还和小宋置气呢?” “气什么啊,他那事早都过去了。”戚环无所谓地说,“就觉得这人挺没意思的,不大适合做朋友。” “听刚才那小嘴儿会说的,可我上个周才和他发消息让他闲下来上我这儿来,我请他喝酒。”她说着就又气又好笑的,“结果消息发过去才发现他把我删了。” 林北生感到奇怪:“他删你干啥?” “我怎么清楚。”戚环无奈道,“我寻思我也没得罪他,他上我这儿驻唱这段时间也没亏待他,该请的请该发工资的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如他意了。” 她耸耸肩:“反正我觉得我是仁慈义尽了,他要怎样就随他吧。” 戚环一向是记好不记坏的,当时看着那个红色感叹号也就愣了三秒,然后便没太把这件挂心上。 毕竟她问心无愧,再怎么揣摩别人无端的恶意也费力不讨好,也懒得掰扯自己和小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店里的事还有那么多要忙,直到今天小宋再出现在这里才想起来和林北生提一嘴。 林北生也觉得挺难评的,皱皱眉头想了一阵,倒也没太往心里面去。 小宋和他朋友们酒点的不少,大家借着酒疯玩游戏,林北生去开了户外的氛围灯,又去打开了投影准备放个电影。 刚挑着呢,听到一阵窸窣声响,一回头,只见拎着酒瓶的小宋一脸错愕站在身后。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哥。”小宋被发现后,便扯扯嘴角,很是为难地冲他笑,“哥,我主要是想和你好好道个歉。” 户外凉风习习,若干个大学生都还在室内活动,好几个闹着和戚环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暖黄色的氛围灯一开,无端生出来一些暧昧气氛。 林北生大步往旁侧开,没分给小宋一个视线,点了点亮堂的酒馆:“有什么进去说。” 结果刚一迈步,自己的衣角便被扯住了。 小宋眼泪悬在眼角,要掉不掉的,双眼被夜风灌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就在这儿不行吗?”他仰视着林北生,几乎是在渴求,“我有一些心里话想对你说。” 第45章 你是不是听不懂话啊? 一个omega,一个条件相貌都还不错的omega,心思都搬到明面儿上了,几乎是放弃尊严地想和另一个人表达心意,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很难有人不对他心软。 周遭空气都是混着酸苦的甜味,但凡是林北生能闻到信息素,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察觉面前的人是在多么凄惨地在哀求。 可惜林北生是个不近人情的beta,他心是石头做的。 他就单单觑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宋致意,平平问:“屋里暖和一点,你不冷吗?” 宋致意十分牵强地摇头,双眼红通通的:“不冷,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那行。”林北生便爽快地答应了。 宋致意还没来及窃喜,却见对方忽然扭过身去,大喊了一声:“戚环!” 屋里传来一阵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戚环听了喊,急急赶来:“干嘛!” 她从屋内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嫌弃地吸了吸鼻子,视线来回在他俩之间摆动:“你俩在外面干嘛呢?” 林北生没直接回答,就抱着臂转向小宋:“你不是要道歉吗,来吧,比起我你应该更有话对戚姐说。” 这番操作完全不在宋致意的计划当中,他站在原地愣了愣,与同样不知所以的戚环对上眼,很快便调整过来。 “对,是,我也要和环环姐说对不起。”他抬手揉了下眼角,主动邀请对方,“环环姐,能有时间陪我坐一坐吗?” 戚环完全不知道这是闹得那一出,眉头跳了又跳,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她最后扫了一眼林北生波澜不惊的脸,还是勉强答应了,去后厨拎了个火炉端几张小板凳,三个人便围着炉火坐下。 第77章 “来,环环姐,我这杯先敬你。”小宋拎来那瓶沉甸甸的酒终于发挥了作用,刚一坐下便洋洋洒洒地倒满三杯酒,自己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这下不止眼睛,连耳朵都一块儿红了。 他诚恳地望着戚环:“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对。” “我知道我没好好和你说再见,我就是觉得我做的太不是个事了,之前答应了陪你去找店,结果忙着照顾朋友没好好接待你,我一直觉得我没做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一直很逃避见面。”他苦丧个脸,“所以我借口我学业忙,就把驻唱的工作给辞了。” 他说完又猛灌一杯:“这一下,是给我曾经作为的弥补,我不祈求你原谅我,但我要好好把对不起说出口。” “环环姐,对不起。”他双眼含着热泪,哽咽着又为自己倒满一杯。 宋致意:“这一杯,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付出,你待我像待弟弟一样,可能再不会有陌生人对我那么好了,我亏待了你,身在福中却还不知福,等到失去了才知道惋惜。” 他高高举着杯,对着戚环虔诚敬酒:“这一杯,敬你对我所有的好。” 他哽咽道:“环环姐,我真的,大恩无以为报。” 这三杯下去,场面可以说是拉满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了个清楚,人家这么声泪俱下的道歉了,戚环也不是什么不讲情理的人,自然便顺着给了个台阶。 “没事没事,你搞这么大阵仗,让我还有点不适应了。”她拍了拍小宋的肩膀安慰,“以前的事也都过去了,大家都没提了你也就别放在心上,以后还是欢迎你来喝酒。” 林北生一听这话,便知道戚环多半也没把对方这说辞放心上,对小宋的看法估计也还没变,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自己杯中的酒。 小宋这人还怪机灵的,十分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招人疼爱。 刚才那番话,其实也就感情色彩浓厚了一些,实际上逻辑半点不通顺,还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与其是道歉,不如说还是想道德绑架戚环让她别计较罢了。 他多会给自己的行为找补,当初定下了约定却故意晾着戚女士不搭理,把人晾在一旁甩脸色看,大夏天的人去哪你也不关心,说是“自己在照顾朋友没好好接待”,还倒把过错都推到戚环身上,言外之意就是在说她戚环不好招待,稍有招待不周就闹脾气要走呗。 现在又故意夸大说辞,努力想让自己和戚环之间的感情充沛一点,戚女士正常对待朋友的态度被他归纳成“对弟弟一样”,话里话外都在传递一个信息: 你看,我都哭了,都说了抱歉了,都敬你三杯了,你没必要再觉得是我的不对了吧。 这些话林北生都能琢磨过来,更别说心思更细腻一点的戚环了。 小宋这厮在演戏,坐两边的人也就陪着他演,戚环连连说着“没事了”让他别哭,一边和林北生甩眼色。 一方在说:叫她出来就是处理这一大烂摊子,夸张得还以为是八点档现实版。 另一方无辜地眨眼,心说这得亏刚才多拉了个人来盯着,不然和小宋孤b寡o在外头随便聊两句,对方眼泪一掉,都不知道给小宋转背去又要造出什么谣来。 小宋对他们的视线交流并无察觉,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小丑,吸一吸鼻子,猛地又喝下一杯酒,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接着讲。 “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我把你和林哥都给删了。”他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因为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再加上……”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林北生:“再加上次和林哥见面,你到半途跟着另一个人走了,我也没等到个解释……” “我该给你什么解释?”林北生完全没听懂他的逻辑,奇怪地反问道,“我是欠你的吗?” “不、当然不是——”宋致意面色一僵,立即摇着脑袋解释,“我只是以为……你好歹会和我说一声。” 他期期艾艾的视线望着林北生,都快把他盯穿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哥,我之前一直对你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你肯定知道。” “我当时觉得,倘若你在我追你的情况下喜欢上别人,应该直接告诉我让我死心。”他垂下眼皮,呈现出一种脆弱又可怜的姿态,“而不是一边朝我伸出援手,一边又丢我在路边。” 林北生心中缓缓打出个问号。 这一大堆又幼稚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发言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林北生本来就不太想管跟小宋的一大摊子事了,事情过去仨月多了还要坐下来和他一项一项掰扯。 他觉得和他交流简直费劲得不行,硬扛着甲状腺结节的风险和小宋沟通。 “首先,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这些,我也没有义务要告诉你。”他语气放得重了些,望着小宋的眼睛严肃道,“其次,我是不是在你刚向我表达意思的时候就明确拒绝你了,我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可是你呢?还是接二连三地提一些过于私密的话题,且三番五次利用戚环和耿旭来接近我,一没如愿是不是就不给别人好脸色看。”他一针见血地戳穿。 宋致意完全僵住了,嘴唇细微地发着抖。 林北生当没看见,哼笑一声道:“你这倒打一耙的能力还挺厉害的。” 第78章 “我们再来谈谈你所谓把你丢在路边这事,我有什么义务要陪着你吗?你说你出了车祸联系不上同学朋友,行,出于情面我来帮你了,药也买了也帮忙调解了,你受一点皮外伤,手没断脚没瘸,是影响自己打车回家了吗?” 小宋的脸被他说得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羞愧地低下头,双手无助地捂着耳朵,小声地哭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哥,你说的都对。”他逃避地看向地面,哽咽着开口,“所以我说了,那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后来一怒之下也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后来慢慢就想通了,和哥你说的一样,我当时就是太自私了。”他努力作出一个笑脸,“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觉得自己不好的这些地方就要改。”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故作轻松说:“我还重新染了个头,想着从头开始呢。” 林北生没对他做出什么客观评价,戚环给他拿了点纸巾过来,但也什么都没说。 宋致意望着灼灼炉火,被猩红的炭火烫伤了眼,觉得又疲惫,又痛苦:“哥,我现在和你说这些,就是因为已经放下了。”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他不甘地咬了咬唇,“但我最后还是想知道……那天把你拉上车的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夜风呼啦啦地一吹,钻进衣摆裤脚的空气都是冻人的,一点炭火根本暖不了整个身体,晚秋的风掺杂着松木的味道。 林北生还没想到合适答案呢,只听身侧有人替他回答:“你是不是听不懂话啊?” 穿着深褐大衣,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的周青先站在不远处,影子被氛围灯拉得长长的,笑容在灯光下暧昧难测。 他看着很绅士,也很有礼貌,只可惜话里就不是那么客气了,轻言细语地对着小宋说:“还要人家说得多明白?是不是要明着骂你贱你才知道分寸啊?” 周青先表情温和,声音却像是浸了冰,冷得令人打颤:“我和林北生什么关系,犯得着你来管?” 第46章 狗男男 宋致意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郁,脸上也不见方才那点楚楚可怜,只留下分明的敌意。 第一次面对周青先时心中那种既排斥又毛骨悚然的感觉重上心头,他几乎是在第一时分便拉响了警报,颔首盯着他。 “你话能别说的这么难听吗?”他苍白地与周青先叫嚣,“我怎么贱了?多问一个问题就是贱?” “别人和你好好说话你不是听不懂吗?”周青先歪歪头,很平和地问他,“你没有半点边界感吗?别人都拒绝你一万次了还拿着私人话题问,一定要找了骂才舒服,你这不是犯贱吗?” 他薄唇一张一合,话就跟下刀子一样落,宋致意舌头没他转得快,还在呜呜咽咽半天憋不出个屁呢,便听着周青先又讲了。 “是不是要找个人扇你一巴掌才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人家就只差没明面上让你滚了,你装着糊涂往别人跟前敢呢,多大的脸啊。” “有点病就去看医生。”他睨了眼宋致意,“别总在这里发癫。”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林北生和戚环本质上还是心善的,就算不喜欢他也没说过什么实在不好听的话,力求不把场面做得太难看。 周青先便不一样了,赤口毒舌,三两句话就让宋致意站不稳脚,泪珠子一串一串地掉。 他浑身都在抖,但是却没见得有人来劝架帮他,就是戚环又给他塞了把纸,但也什么都没说。 林北生直接都没管他,走到周青先身侧去,压低声音和他讲:“说得有点不好听了。” 周青先就别开脸不去看他,脸上挂着的笑也消失了,视线挪向一边,很难得地没给林北生露笑脸看。 “……更难听的还没说呢。”他好一会才梗着脖子补充一句,还是用后脑勺对着林北生呢,身体却在往他那边靠,一副不太高兴,但是也乖乖任其指挥的模样。 林北生望着他这样好笑:“是哦,你凶人可厉害了。” 周青先不知道他是不是意有所指,眉头松了又紧,脸上也僵着,很快地抬起眼扫过林北生,又不忘猛盯着小宋瞪。 他今天也是打扮了一番才出来的,身上有一种很适合冬天的松木味儿,合身的大衣将他修饰得挺拔,头发理在脑后,饱满精致的额头露出来,让他瞧着比平时更不近人情,倒是有了些别样的气质在。 林北生就把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自己换了个位置挡在他和小宋之间:“你怎么来这儿了。” “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周青先嘴抿成一条线,生生捱住脾气,好半天才抬头来怪不开心地捏林北生的耳垂,“我来这儿碰碰运气。” 林北生有些不适应地往一边侧,但是也没完全躲开:“刚忙,没看手机。” “哦。”周青先垂下眼睛,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手机又没电呢。” 他眼睫的阴影盖住卧蚕,显得眼睛轮廓很深,这个角度看他十分漂亮,比荧幕上的明星还要精致好多。 林北生知道他在点之前和小宋那次不太愉快的接触,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次是真没电,我又不骗人。” 周青先眼眸幽幽转过,望着林北生已经被自己搓红的耳垂,手指顺着他的耳朵蹭过下颚线。 第79章 两人这时候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普通关系,小宋远远地看着,后槽牙都快咬出血。 “回去呗。”林北生无暇顾及那边,任由周青先闹小脾气,“才从医院出来,别又生病。” 周青先说好,停了停,又垂下手来去拉林北生,语气怪强硬的:“你和我一起。” 林北生确实想找个借口溜了,又担心给这一大烂摊子推到了戚环身上,抬头去看,对方做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连连挥手,示意他快走。 林北生便笑了,和她打了声招呼:“戚姐,那我先带他回去了,刚出院,怕他又冻出事。” 周青先转身,学了林北生的称呼,礼貌道:“抱歉戚姐,把人给截走了,改天再来庆祝你顺利开业。” “我开业那天不是收到一个巨大的花篮吗,那是你送的吧,祝福已经收到了。”她朝周青先摆手,“快回去休息吧。” 周青先抿着唇笑,牵着林北生的手,走出两步便带着林北生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亲昵地蹭过,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反正被落在身后的宋致意是气得不轻,牙关咬得都快麻木,今晚的酒醒去大半,死死地盯着他们覆盖的手,双眼只剩下深刻的憎恶。 戚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表情也知道他心里不太好过,但也没有安慰或者解释的意思,就拍拍他的肩膀劝他先进屋,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宋致意敷衍的点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室内,又是一杯猛酒下肚,胃部的灼烧感才使他手脚重新找回温度。 坐下没多久,方才在门口起哄的那名同学便挨了过来,语气轻佻:“我给你出的招怎么样,还顺利吗?” 该同学名为李强,听说宋致意追了一年没得手还气急败坏删人微信之后,先是对他的作法进行严厉的批判,并迅速出了一计叫暗度陈仓,想让宋致意服软道歉,先培养好印象之后再重新正大光明地接触,林北生卸下防备,得逞的几率可能比以前更大。 宋致意一改方才在炉火前楚楚可人的姿态,揉着自己冻红的手,没好气道:“不怎么好。”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冷,咬牙切齿地说:“狗男男,嘴巴一个比一个会说。” “哎你别说,他们说不定还真不是一对。”李强眯着自己的小眼睛分析,“刚才你俩单独在外面的时候,我还和戚老板开玩笑问了一句林北生有没有对象。” 他鬼鬼祟祟地讲:“戚环说的是,这种事得去问他本人。” “她这显然就是在掩饰啊,什么正经人谈了恋爱用这种说辞掩护。”他敲下定论,“说明林北生和刚才来找他那人就不是什么正当关系——反正肯定不是情侣。” 宋致意听完他的猜想,哼笑一声,抬手去点燃一支烟。 “不是情侣正好。”在氤氲烟雾中,宋致意的表情朦胧变幻,喃喃出声,“不管他们俩什么关系,反正我必须要掺和进去。” 在持续追求林北生无果的一年后,最开始的心动变成了一场执念。 宋致意自小被惯着宠长大,就没有什么想得到还不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怎么会在区区一个林北生这里失败。 既然林北生没有恋爱的想法,又和谁都能睡,那为什么不能和他宋致意? 抱着这样阴暗的想法,宋致意抽完了整支烟,将猩红的烟头按在酒杯里,轻轻道: “总之,我不会让他们都好过。” 第47章 啊? 另一头的林北生正在和耿旭发消息,让他早点回去,省的戚环忙不过来,也以防这群学生万一酒喝多了闹事。 他消息发完了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周青先腰上,便和他说了句冒犯,又往旁边侧了一步。 结果刚扯开距离,便听周青先轻笑一声,语气有些不屑:“更冒犯的事都做了,还在乎这些?” “继续抱着。”他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扬着下巴命令,“我冷。” 多傲慢,明明是他有求于人,自己还有要求,还显得自己是上位者,语气也硬邦邦的,倒像是林北生亏欠他了。 林北生倒是没觉得什么,周青先说冷,他第一反应就是给人找衣服穿。 只是今天他在戚环店里帮忙呢,出来也就穿了件卫衣,没多的衣服能披在周青先身上,只好抬手去又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冷就回家躺着啊,身体又没好完跑这儿来干嘛。” 周青先眨了眨眼,答非所问:“不在车内就在室内,以为不会冷。” 他能顺理成章挨上林北生,之后表情才松动许多,一直在口袋里攥成的拳这才松开。 就是心里那坎还过不去,周青先往前走了些,终于决定故作轻松地问他:“又和小宋联系上了?” 林北生不知道他这个“又”字是从何而来,也不打算细问,还蛮配合地顺着捋周青先的毛:“多久没联系了,今天偶然遇到。” 周青先心里那点拧巴的劲儿缓了又缓,现在终于成了一股延绵不断的余韵,压在心口酸酸涩涩的。 郊区的晚上确实很冷,林间草木旺盛,掠过树梢的风裹了数层凉意,周青先吹了头疼,林北生下一刻就站在风口替他挡住。 他们并肩这么走着,倒显得是像一对寻常不过的情侣,谁都没有点破,就静悄悄地走过石板桥。 石板桥对面的白墙角栽了好几株三角梅,这时间段开得正旺,是明晃晃的好看。 第80章 走到那里时,周青先又蓦地开口,问林北生:“他是不是让你不痛快了。” 林北生没问他指的是谁,目不斜视地反问:“你从什么地方开始听的。” “他要找你道歉的时候。”周青先这回很老实地告诉他了,嘴角一弯,又是平时的狡黠模样,又问,“他是不是让你特别不痛快。” 这基本上就是将他们的对话全程听了个透,林北生心下定了定,也没问周青先为什么悄没声地听了那么久。 周青先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在意,总之莫名其妙地来了精神,掌心蹭过林北生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十分武定地下结论:“你不太舍得对人说重话,他都这么不讲道理了,还是在试图和他把事情掰开了讲清楚,其实内心快被他烦死了,是吗?” 林北生没太懂他想表达什么,侧过头来看他:“你想说什么?” 这段路窄,刚好有吃完饭喝了酒的人擦肩而过,撞了林北生一把,他一个没注意,与周青先一起跌跌撞撞地往路的一侧躲。 周青先就蹭着他站不稳,顺着力一倒,考上了簌簌白墙,手自然地搂上林北生的腰。 这晚没有月亮,三角梅旁立了一盏路灯,莹莹白光落在他眼底,是清澈动人的好看。 “我想说,他不好,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他收紧手臂,再进一步拉近了与林北生的距离,“但我知道。” 他笃定地说:“我比他更好。” 两人近乎要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手臂蹭过发丝,胯骨顶着胯骨。 周青先仰着头看他,眼里晶亮的,指尖很轻地、想去碰林北生的眉弓。 他明明眼神坚定、语气笃定,声音却还是很低,轻得像在和自己说话:“和我在一起,应该比和他在一起轻松吧。” 周青先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小宋。 小宋不好、小宋很烦、小宋纠缠不清、小宋没完没了、小宋自作多情。 但是周青先坚定认为自己和他不一样,虽然周青先也烦、周青先也不好、周青先也纠缠不清没完没了、周青先不仅自作多情,还喜欢胡思乱想。 但是周青先肯定不一样,周青先在林北生心里肯定是有更高的优先级的。 周青先抬起眼,目光莹润,像月亮一样纯净,眼里在望,心里在想。 周青先肯定不一样的,因为周青先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他提出协议,让林北生与他见面,却除了做爱什么都不要求,不挽留林北生留宿,不祈求额外的关系,想要亲吻旖旎拥抱,但都通通都烂在肚子里。 这些协议之外的事情,他适可而止地掐断,除了用一纸协议将他绑住以外,其他多余的行为通通不做、不敢做。 能传达他心愿、诉说他祈求的,只有偶尔缠绵的眼神,和嘴中呓语的名字。 他这番话与其是说给林北生听,不如是在和自己洗脑,说服自己没有成为林北生的负担、也没有得到林北生的厌烦。 这样说完之后,他又像很怕得到林北生的答案一般,很急地要把话题牵走。 于是周青先又使出了自己的惯用伎俩,将额抵在林北生肩上,手指游到对方喉结,说:“做吧。” “……你什么身体素质你不清楚吗。”林北生果不其然心思被他牵制走了,连方才的话都没来得及驳回,第一步就是把对方这临时起意的坏心思打消,“才从医院出来,你康复了吗。” “康复了。”周青先说,“不信你做来看。” “诶你说,”他轻轻地笑着,头发钻进林北生的衣领里,“小宋问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想怎么回答他?” 林北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这个,下意识地吸了口气,眼神凝了霜似的,生硬地回怼:“还能是什么关系。” “对啊,还能是什么关系。”周青先感受到他喉结方才在滑动,脸上的笑意更甚,明目张胆地挑拨着林北生,“炮友不打炮,还剩下什么关系。” 林北生无语凝噎,掰开他的手臂,气也气不出来,就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你听听你说的像不像话。” “你确实没有得寸进尺。”他抱着臂,硬邦邦地教训周青先,“你很多时候都在无理取闹。” “那也比小宋好。”周青先不屈不挠地,依然想缠上他,“来吧。” 林北生还保持着理智,擒住他的手,与其据理力争:“你不是冷吗。” “身体动起来就不冷了。”周青先的手指便向下缩,钻进林北生的指缝,侧过头往他耳朵吹气,不安分的在林北生的腿上磨。 他指着不远处光照不到的昏暗小巷,故意压低声音说:“就这个巷子很好,没有监控,又很刺激。” 林北生都快给他气笑了,还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拒不容忍绝不姑息的态度,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呢,却见周青先不知为何,忽地不动了。 他不是不动了,而是僵硬了。 方才挑逗用的小伎俩消失得一干二净,脑袋直愣愣地垂向下方,脸上混杂着一丝不解、一丝震惊、一丝难以置信、还有七分的茫然。 林北生从来没见过周青先露过这种表情,正觉稀奇,忽然察觉到对方在看什么,这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周青先身体一向是敏感的,他热衷于林北生的触碰,喜欢林北生的视线,有时候林北生光是咬一咬他的耳朵,都能使他发出难耐的声音,几乎要化作一滩水。 第81章 但是这一晚他这么明显地挑逗、这么放纵地勾引,引着林北生将自己点燃,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林北生伸手去探,周青先那处还软趴趴的,没有任何动静。 第48章 你是不是讨厌死我了才那样 夜风呼呼的吹,刚引热的身体,没一会儿就凉了个透。 在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好像成了事实之后,周青先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掺杂着不知所措的慌张。 连林北生都察觉到一丝茫然,往衣角蹭了下手心的汗,仔细斟酌语气:“你这……” “你别说话!”周青先明显已经乱了阵脚,一双桃花眼因慌乱而瞪大,摇摇晃晃地往后退,欲盖弥彰地把衣服掀回去。 林北生心下也很困惑,垂下视线看周青先无意识发抖的手指,忽地深吸一口气,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进了那条昏暗的巷子。 两个成年男性共同挤进逼仄的空间,距离瞬间拉进不少,周青先的背抵上粗糙的墙壁,很不自在地向后躲。 他表现得十分不尽如人意,明明五分钟之前还在使出浑身解数想将林北生引导这儿来,现在如他愿了,又抗拒得不得了,推着林北生的肩,细细地祈求:“你别……” 林北生没有顾忌他的祈求,很强硬地拉开他的皮带。 周青先的腿接触到冷空气后在不受控地打颤,林北生扶着他的腰,唇落在他耳朵上,低低地说:“放松。” 周青先背脊一阵酥麻,下意识地想躲,耳垂被很轻地舔舐,连带着红了一片,腿根颤抖得要站不稳。 林北生有些粗糙的掌心抵住他,虎口上下捻动,指腹的粗茧绕过顶端。 他的动作并不算轻,带着力度的挑弄对周青先反而会更有效,周青先仰着头,脑内一片空白,被刺激得快要发疯。 但就算这样,他那儿还是软趴趴的,没什么精神地垂着。 于是所有的行为都变了味,这从一种层面上更像是在羞辱,他终于败下阵来,按住了林北生的手,声音都是破碎的:“够、够了。” 他闭上眼睛,耻辱得好像要融化在这夜色里,脊背无力地靠在灰墙上,要是林北生不架住他,应当会很轻易地倒在地上去。 林北生默了默,停住手,很慢地帮他把衣服穿好了。 双方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开始在脑子里捋时间线:两个月前做的最后一次,当时周青先还一切正常,然后没多久在红灯区接到他被自己“未婚夫”灌了坏酒,林北生把人家折腾得出都出不来,再然后就是周青先的妈妈闯来,周青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之后,直至三天前才重新相见。 林北生喉结上下滑动,第一次出声竟然没发出声音来,清清嗓子再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 “没有。”周青先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在对方问完之前便很急地打断了。 他这段时间既没有自己解决过,喝完那杯酒的第二天就去做了药检,是不该会有这样的症状出现的。 ……所以会这样要么就是他这段时间压力太大,要么就是喝完酒那一晚林北生给人折磨得太厉害了,这样看来,林北生没有全责也要负大半责任。 周青先垂着眼睛,薄薄的眼皮透着一层粉,脸上的血色被凉风一点一点侵蚀掉,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没劲,都要无助。 林北生无声地叹一口气,手臂一搂,很轻地抱住了他:“抱歉。” 周青先侧过脸去,抓住林北生的衣摆,没没有吭声。 昏昏暗暗的小巷,他们粘合在一起,一个贴住一个的背,一个揽住一个的腰,在这样适合做暧昧的事的场合,竟然只是在拥抱。 “没事的。”林北生揉了揉周青先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先回去吧。” 周青先提不起什么劲,成了没了骨头的面条人,懒洋洋地挂在林北生肩上。 他在回去的车上也垂头丧气,本来气宇昂昂开的大奔来,现在也神奇不了半点了,往副驾驶上一瘫,偏着脑袋便什么都不管了,完全没有刚才亮着眼睛要找事儿的鲜活劲。 “你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刚出院身体还没养好呢。”林北生靠过去,替他把安全带扣好,再把他藏进衣摆里的发尾勾出来,“咱们明天去检查……” “我不去!”周青先又打断了,躲掉林北生的手,他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已经有了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一碰一摸都要炸毛,“我没问题!” “那咱们就不去。”林北生便顺他的意接话,点燃发动机。 周青先还是不高兴,脸上已经挂不起笑,指甲深深地划过指腹,满肚子的郁结找不到地方发泄,转移注意力一般拉开车前的抽屉。 这不拉还好呢,看着满抽屉的套,周青先心里更气,想着自己准备这么多还没用武之地,更是忿忿地啪一声合上,脑袋一转,当生闷气的鸵鸟去。 林北生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裹成一团的周青先,觉得这人好像从以前就没变过,遇到不想面对的时候就闭上眼睛蒙住脑袋,自欺欺人般逃避现实。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林北生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笑的,有种笨拙的可爱在。 车平稳地开回周青先的家里,林北生摆好车后直接打开副驾驶的门,拉住周青先的手腕让他坐直,又稳稳当当地把人背走了。 第82章 这算起来是林北生第二次背他,比起醉酒那次,周青先松弛了很多,虽然很大一层面上是他本人没太多精气神,脑袋耷拉着,头发蹭过林北生的后颈,有点凉,也有点痒。 月亮下的向日葵是什么样,周青先就是什么样。 林北生还是有些担心他,频频转头想看看他的状态,没走几步便察觉颈后的脑袋耸动一下,随后忽地蹭起来。 周青先侧着头,手指幽幽地撵转到了林北生喉间,不轻不重地卡住:“都怪你。” 他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在推卸责任,破罐子破摔地赖到林北生头上去:“都是你的错。” “嗯,是怪我。”林北生也没逃避责任,神色如常地打开门,就是在掏钥匙时才轻微往一边侧,“挡住路了。” 周青先没松开,指腹停留在他喉间,感受着林北生说话时声带的震动。 “你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啊。”周青先忽然开口,死死地盯住林北生的下颌,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问,“你是不是讨厌死我了才那样。” 他问这话时颈侧的肌肉绷得很紧,心脏像火一样撩起来,不知是在紧张还是在愤怒:“你想让我不痛快,你故意的。” “不是。”林北生很快反驳,微微侧过脸去看他,发现不怎么能看清周青先的表情后便又摆正脸,背着他上楼,“你别多想。” 周青先怎么可能不多想,他本人就是猜忌与矛盾的复合体,听完这样的答复后心中反而更加烦闷,盯着林北生后颈处凸出来的那块骨头,眼神晦涩不定。 林北生对此似乎毫无察觉,稳稳当当地跨上楼梯,问他:“最近是不是累坏了?” 周青先嘴里蔓延起血腥味,他方才后槽牙咬破口腔内的一层皮,还在不受控地想那些敏感的话题,压根没听清楚林北生说什么,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嗯。 林北生看出他在走神,将他放到床上,又重申一次:“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讨厌你。” 周青先视线幽暗,不知道相没相信,总之是固执地仰着头与他干瞪。 胶着了有几分钟后他忽然有了动作,蹿起来毫无征兆上手去想去碰林北生身下。 林北生猝不及防,前脚踩后脚地躲,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问他:“做什么?” “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周青先一边说着很冒犯人的事情,语气还委屈起来了,“我也要让你不行。” “哪有你这样的。”林北生顿感无奈,一边躲一边又怕有个闪失误伤了他。 周青先感觉像来真的,动作生猛得紧,林北生没舍得和他用劲,任由周青先将他拽倒在了床上。 灰色的床被压出很浅的窝,周青先与他双双摔上床后反而没那么张牙舞爪,他的情绪浩浩荡荡地来,又像迁徙一样骤地溜走。 周青先其实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林北生,纪沉也有错,他自己也有错,只是他方才情绪上来了,不肯接受现状,在逃避状态下总想找谁讨要个说法,便无赖一样缠上了林北生。 现在一并倒在床上,那股疯子的劲儿终于下去,周青先又陷入很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白晃晃的灯,照得周青先脸色也是雪白的,他不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实在是很难过,眼中蔓延着红色血丝,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散落几缕搭在额头,显得很狼狈。 与林北生久久对望之后,他的视线便挪在一旁去,下颌绷得很紧,好久才松松牙关,眼皮很轻很快地闪动数次,瓮声瓮气地问他:“……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周青先是真情实意地感到绝望,任性的举动被打消之后,涌上心头的就只有潮水一样、封闭的痛苦。 这种给任何男性都会觉得是耻辱的疾病再加到他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上,在精神上无疑是一种折磨。 他想哭,又觉得有点没劲,于是连哭的精神都没有,就倒在床上,漫无止境地发呆。 “不怎么办呗。”林北生盯着周青先颤抖的睫毛,视线萤火般牢牢地包裹他。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周青先抱紧,比方才在小巷里还要紧。 胸口贴着胸口,胃挤压着胃,掌心摩挲着后颈,是私密万分、亲昵至极的、周青先以前盼也盼不来的拥抱。 “你就是最近太累了。”林北生语气平常,多么没根没底的话经过他一说出来,就好像成了真一般,让人莫名地心安,“这段时间休息好了就没问题了。” 他向周青先保证:“我能照顾好你。” 这看似是一句随口许下的承诺,但是他们都知道林北生永远会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他说会把周青先照顾好,就一定不会让他孤零零地在床上消磨着想要死掉。 周青先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半空中,感受到林北生的手掌落在自己发顶,在问:“明天几点上班?给你带早餐。” 周青先还是不回答,他很小心地嗅着林北生的味道,缓慢地闭上眼睛,依然妄想自己是会在此刻死去的尸体。 屋里静悄悄的,林北生的心跳稳定且有力,咚咚、咚咚的,却听得周青先很慌。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林北生:“你是不是看我可怜才这样做的?” 他自虐地想知道答案,林北生说是、说句嗯、或者就是像刚才来的路上,很轻的笑他一声,那周青先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原地消融,祈祷身体像气泡一样破掉。 第83章 好在林北生没等多久就回答了。 “当然不是。”他说,“是因为我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周青先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语气偏激了一些,“就因为我有病?” “你不是在车上还说你没病嘛。”林北生这次答得更快,双手捧着周青先的脸让他抬起头来,指腹很糙地碾过周青先的眼尾。 他强迫周青先抬起眼来看他,对上他那双玻璃一样的、漂亮又易碎的瞳孔,平静地说:“是因为你是周青先。” 周青先的表情怔忪,眼色复杂,像一阵云一般移向远方,很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中。 他张了张唇,很短的几个字在舌尖滑过数次,最后变成祈求一样的问句:“明天你真的还会和我见面?” 林北生俯下身去,唇印在了周青先的眼角,让他那一块胭脂一样的红晕看起来像红泥印过,林北生用这种方式向他承诺:“真的。” 第49章 着落 林北生在看着周青先好好的洗漱睡觉之后才走了,临走前问对方想吃什么。 在床上裹得像个蚕蛹一样的周青先没搭腔,声音好一会儿才闷闷传来:“卤肉包,以前那家。” 林北生站在床边想了好一会这是说的多以前的事,仔细琢磨了才想起来:“那家早搬了。” 周青先没精打采的,听到答复之后就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随便了。” 林北生拉着门把手想了一会儿,和他说了一声明天见。 虽然周青先这么说了,但林北生显然不会随便对待他,第二天送完林忍冬之后便特意绕了原路去买早餐水果,一样一样摆到桌子上时周青先刚好下楼。 这天天气凉嗖嗖的,云层密度很厚,天空灰白的一片。 周青先晚上还是没怎么睡好,早上依旧没太多精神,见到林北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倒也很快调整表情,走到他跟前来道了声早。 “早。”林北生和他打招呼,点着满桌的餐点向他介绍,“不知道哪家卤肉包好吃就换三家店买了,这家奶黄的也还可以,你看你爱吃咸的甜的,粥也买了两份,你不喜欢就下次再换。” 周青先懵懵地点了下头,这一大堆介绍在他脑子里处于一个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就抓了林北生推荐的奶黄包咬住,漫不经心讲:“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不早了已经。”林北生看了眼时间,就快到周青先上班的点,便一边说,一边提了串葡萄去洗掉,“你平时不爱吃早餐吗。” 岂止是早餐,周青先兴致不高的时候连饭都提不起劲吃,巴不得能把营养液直接注进身体里。 他咽了口粥,含含糊糊地表示:“看情况吧。” “对胃不好。”林北生把洗完的葡萄装进了一个便当盒里,又搭配了一些别的水果进去,一并装好给周青先,“最好还是吃点吧。” 周青先心思没在他话里,就盯着林北生推到他跟前的便当盒子,脸上一整个匪夷所思:“这是给我的?” 不怪周青先,林北生也觉得挺好笑的。 林忍冬那校门口就剩这俩便当盒,一个粉色的玲娜贝儿,一个蓝色的爱莎公主,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周青先比起公主应该还是更倾向于接纳这只粉狐狸。 “对啊,不然就只有公主陪你上班了。”他自己也绷不住笑,咔咔把盖子扣好,“回头我给你买个新的。” 他本来以为周青先都要拒绝,拿出了一番要和他周旋的打算了,没想到这人虽然满脸嫌弃,但还是皱着眉头把这个假冒伪劣产品塞进了自己十分板正的公文包里。 林北生打趣他:“哟,今天这么好说话。” 周青先古怪地扫了他一眼,把盒子藏好,又觉得不适应,嘀嘀咕咕地问:“你干嘛突然这样啊。” “先得给你把身体养好啊。”林北生很自然地就这么讲,“说了照顾好你,肯定就得对你负责呗。” 于是周青先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大概是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周青先心里不舒服极了,又痒又别扭,像隔着衣服被小猫挠了一下。 他眉心很快地蹙动,脸上呈现出一丝不自在,也不知是恼怒还是害羞,总之最后是路都不太会走,有些顺拐地走到了门前,才幽幽回过头对林北生说:“你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林北生叉着腰远远地看着他,然后忽地笑了。 “哎,周青先你知道不。”他说,“你紧张的时候,会皱鼻子。” “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你鼻尖上有颗小痣。”林北生一边说,一边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所以只要一直盯着看,就知道你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撒谎。” 周青先如遭雷劈。 什——什么皱鼻子?他怎么、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以前说的那么多谎话,他都知道吗——他是在和我演吗? 周青先一片混乱,站在门口话也说不出来,整个脑子像搅在一起的面糊。 他很想快点逃走,又觉得转背就走显得太过狼狈,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说了一句“才没有”、“好了别说了”、“闭嘴”还是都来了一遍,总之是恼羞成怒地离开了。 留下林北生一人对着忿忿合上的门,整一个哭笑不得。 他觉得周青先这人也挺逗的,心思说好猜又难琢磨,明明在床上时浪得没边,说的软话只叫人耳朵发烫应接不暇。 第84章 结果一穿上衣服,脸皮就和纸一样薄了,稍微逗一逗摸一摸就露着尖爪要炸毛。 他兀自叉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才摆摆脑袋去把餐桌上的残局收拾好,却忽地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周青先这还没走多久呢,林北生以为他是东西又忘了,开了门却见门外站了个四十出头的阿姨,正在努力翻钥匙。 林北生挑挑眉:“你是?” “啊,我还正着急呢,以为忘带这家钥匙了。”阿姨抱歉地笑,指了指自己脚边的打扫工具,“我是来这打扫的。” 林北生没听周青先提这事,见她打扮得确实也很专业工具也齐全,便侧身让她先进来,同时也发个消息向周青先确认。 他一边发一边和阿姨搭话:“您是经常来这打扫吗?” “是呢,每周都来。”阿姨手脚很勤快,进屋就开始整理,兴许是不怎么在这屋碰到过人,遇上林北生便听新奇地搭话,“你是这家少爷的朋友吗,我都来这五六年了,还没见过你呢。” 林北生眼皮一跳,又问了一次:“来了五六年了?” “是啊,这家少爷挺爱干净的,每次来都没什么要整理的,就扫扫地擦擦灰。”阿姨性格挺开朗,话匣子打开就管不上,“头些年都没见这屋里有人气儿,就这半年和这家少爷见面多点儿。” 林北生听完又是沉默,一想这中间五年周青先分明就没来这边住,为什么又还每周派人来打扫。 他琢磨得有些久,让阿姨也起疑,停下来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林北生这才回神,笑着点了点身后餐桌上的早餐:“我是这家管饭的,阿姨吃早餐了吗?” “哎,吃了吃了。”阿姨露出惊讶又喜悦的表情,眼神不住地上下扫视林北生,“呀,这家少爷总算请人做饭了啊。” 她乐呵呵地说:“这家少爷人好,就是不太爱惜自己身体,我有次撞见他犯胃病,在那沙发上疼得脸都白了,问他要不干脆上他这儿做保姆,这样好歹一日三餐是规律的,不至于忘了吃嘛。” “结果他不太想,那天也就喝点热水吃完药上楼了。”她笑笑道,“我一个工人,也不好多去问,回头也就给他端了点鸡汤过来,结果一直放冰箱里坏了都没动。” 阿姨很欣赏地望着林北生:“挺好的,这下子总算是有个着落了。” 林北生心理还经历了一小波冲击,倾向于走在四平八稳的路上意外踩了个石子儿一样,也不疼,就是挺硌的。 他舔了舔唇,还想套点话呢,周青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还在家里吗?”他开门见山地就问,“阿姨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了?” 林北生将后一个问题抛给阿姨,对方说是后面有别的安排就提前了,昨晚给周青先发了消息。 周青先那头默了默,不知道是在翻阅记录还是在想该怎么办,短暂沉默后询问林北生:“你在那边会不会耽误阿姨打扫。” “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林北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没有。”周青先否认,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就和他说了句,“算了,随你吧。” 林北生猜测他估计是怕阿姨这里说漏话,但一想也没有别的方法能补救了,干脆摆烂,揣着明白装糊涂去。 周青先有点逃避情绪,三两句话发现没办法劝退林北生后便挂断电话,留着林北生对着通话界面缓了缓神,又问阿姨一句:“您知道一楼那几间房里面是什么吗?” “哎哟,那仨房间一直锁着,人家少爷专程告诉我那几间不用打扫呢。”阿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她刚听了林北生打电话,也觉得这人和少爷关系估计不一般,出言便更谨慎了一些:“那你先忙,我干我份内的活儿去了。” 林北生便不继续追问了,见阿姨忙碌的背影,将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划亮,点进了备忘录。 备忘录里已经记了“情绪不稳定”、“不太睡得着”、“不太举”等字眼,林北生又在上面加“食欲低”、“有胃病”。 他顿了顿,对着备忘录跳动的小竖线思考许久,扫了一眼角落严丝合缝的门,添上“可能有妄想症”几个字,又很快地删掉了。 他收回手机,留了一点糕点在桌上,和阿姨说完再见后大步离开周青先的家。 第50章 逾界 林北生从周青先家里出发后,先去了一趟医院。 工作日上午来看病的人不多,林北生不避讳地进了男科诊所,仔细询问了该怎么治疗之后,又去挂了一个消化科的号。 医生开药要求病人要亲自来,林北生争取拿了一些治疗胃病的非处方药,失眠和另一方面则听医生的建议,多靠养护为主。 这样从医院出来时大半上午已经过去,林北生按医生推荐的药材加着炖了锅汤,拿着开到了周青先公司楼下才给他打电话。 “你吃饭了吗?”他刚接通就问。 周青先在那头停顿一瞬,含糊道:“正准备去。” 林北生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快一点了:“那正好一起呗,我也没吃。” 周青先便很轻地笑了,明显高兴不少,十分愉快地答应:“好啊,我等你,你现在过来吗?” “嗯。”林北生说,“我在你公司楼下了。” 第85章 那头一顿,随即是窸窸窣窣不知是一阵什么被推到的动静,稀里哗啦响过之后,周青先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好,那我派人带你上来。” 林北生就提着那两大口保温桶到了前台,没等多久便有人来带他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一敲开门,周青先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带微笑、气质彬彬,撑着手靠在老板椅上,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面前的桌上也很干净,任何摆件盆栽都没有,就摊开了几份文件,那枚有点可笑的玲娜贝儿饭盒大敞着,不知道是用来压住桌角的文件还是用来炫耀。 林北生一看就笑了,走到他跟前去把保温盒提到桌上,点着空空的食盒问:“你不会是怕我要检查所以才把赶快吃完的吧。” 周青先推了一下眼镜,手指刚好停留在鼻尖挡住了那颗小痣:“没有,怎么会。” 小周总早就练就了撒谎不眨眼的本事了,他上午忙起公事来直接忘了这一茬,刚接到林北生电话才想起来着急忙慌地把水果咽进肚子,吞进去的葡萄现在还凉呢。 好在林北生也没和他细究,打开保温桶的扣,很熟练地为他打了汤。 鸡汤醇厚的香气便飘出来,周青先抽抽鼻尖,问:“这是什么?” “猪肚鸡汤。”林北生说。 周青先:“你炖的吗?” “对。”林北生一边说着一边给周青先递了颗梅子糖过去,说是开胃的,周青先嚼得整张脸都快皱起来。 他吃不得酸,咔吧咔吧嚼完糖便赶紧接过林北生的汤,一勺一勺很小口地喝。 气氛有点安静,大平层的采光很好,周青先脑后扎了一个小揪,碎发搭在肩膀上。 他第二次扫了林北生的侧脸,见他表情与早上并无太多变化,于是轻咳嗓子,直接把话翻到台面上说:“早上和阿姨有没有聊什么呀?” 林北生挑眉,没想他会这么直接问,想了想倒也觉得没什么和他撒谎的必要,便答:“聊呗,聊你不爱吃饭。” 周青先抬起头,眼神在金丝眼镜下显得很缱绻,却是在仔细观察林北生有没有撒谎。 他半晌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所以你就专程跑到我公司来管我了。” “是啊,不然你饿肚子不吃饭会让我有点难办。”林北生也开诚布公,“早上我去医院问了下医生,都说三餐很重要。” 周青先手一抖,猛地咳嗽,差点把汤洒出来大半,难以置信地问:“你去看了医生?!” “对啊,我说是我有病。”林北生面色坦然,朝他递过去纸巾。 周青先上下打量他:“你看起来像跑三公里不会大喘气的,医生信了?” “我猜测是没信吧,都不肯给我开药呢。”他望着炸毛的周青先,又笑,“你别这么紧张。” 周青先拧眉,总觉得很奇怪,别别扭扭地又端起碗,显得不太高兴。 林北生去把他肩上的碎发理到脑后,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病历单上写的都是林北生的名字,你周青先对他们而言就是不知情人士,你别顾忌太多。” “我不是在想这个。”周青先有些烦躁地接话,扫了一眼林北生,有些闷闷地讲,“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接受,还替我去问医生检查……”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他总下意识地埋怨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林北生才能这么坦然。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除了早点接受想办法还能怎么办呢。”林北生目光直直地撞上他,轻而易举地将他看穿,“放到我身上我也会这样的。” 他是比起逃避,更会选择寻找解决方法的人,从十年前开始就是。 这样一对比,倒是显得周青先很狭隘了,他捏着勺子,半天才不太愉快滴闷闷说:“你不觉得你有点逾界。” “是有一点吧。”林北生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又问,“怎么了,逾不得吗?” 周青先:…… “不,狠狠逾吧。”他最后破罐子破摔,脑袋一仰开始摆烂,“你直接使劲儿逾,上赶着逾,不要边界感了,天天来我这儿管我,我一顿不吃就要狠狠教训我的那种。” 周青先眼睛一闭:“往死里逾吧,我没什么好值得怜惜的。” 林北生:……?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不明白周青先这情绪是怎么做到比翻书还快,也分不清他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胡话,甚至都不知道这‘教训’说的是合法的那种教训吗。 他坐在原处想了一会儿,决定不管周青先这自暴自弃的发言,又给他把汤打满了:“晚上我来不了,你自己吃,吃得什么拍照发我。” 周青先躺在老板椅上,眼皮一跳,半掀开眼去看他:“你晚上要干什么?” 林北生没顾忌:“去送货。” 林北生其实是没有固定的工作的,他由于家庭的原因,能自由安排的时间不太固定,也就能做一些杂活。 但好在他为人靠得住,人缘也很好,所以经常有人找他帮忙送货、做点家电维修或者看店什么的,零零散散加起来一个月也能有小一万,都在郑琪那儿放着,加上出事故那年的补偿和每个月的低保,能维持他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但也没到能肆意挥霍的地步。 这天上午由于他去医院了,所以活没干完,得花在晚上补。 第86章 周青先愣愣地看他,意识在半空中神游,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他左右小幅度低转着老板椅,心里总还冒着一些小九九,终是没忍住问:“那如果我不呢。” “不我也没办法啊。”林北生扫了他一眼,很直白地说,“我就生闷气,闹情绪,想办法治治你呗。” 周青先眨眨眼睛,觉得好怪。 他认为林北生这样的说法有点不成熟,总觉得他是在对待幼儿园小朋友,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但他歪着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发觉自己也似乎也不太反感,于是便撑起来又把碗给端着:“好吧,小林老师。” 他吃饭时总显得很斯文,长而直的睫毛垂向地面,手指甲修得圆圆的挨在碗边,就是眉毛皱着,一碗鸡汤被他捧得好似苦中药。 林北生望着他,总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太有说教那味儿,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多对自己上点心吧。” “好的。”周青先说,“我给自己上点御舒园的吧,那家梅花糕好像还不错。” 于是这天中午林北生待到两点,走的时候提了两大袋糕点,是周青先硬塞给他要他带回去给妹妹吃的。 小周总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扶着肚子叫苦不迭,很哀怨地目送着林北生离开。 他其实吃的也不多,就三碗汤几块肉,还不够林北生塞牙缝的。 林北生也不知道他怎么胃这么小,只好再控制好量,以免他突然一次性吃太多更容易犯胃病。 晚上小周总倒也挺听话的,听了指令给他拍自己的晚餐,巴掌大的牛排,吃完了还给他邀功。 周青先:怎么样,乖不乖。 林北生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翻了个小狗敬礼的表情包发过去。 那头的周青先对着这个表情包笑了一阵,然后说:我请了个阿姨做饭,不用辛苦你到处跑了。 他这时候又显得很大胆了,隔着屏幕愈发地不要脸起来,舔舔唇,给林北生一连发过去好几条消息:怎么样,乖不乖。 周青先:太乖了吧,我也太听你话了。 周青先:太贴心了我,我可真好。 周青先:怎么样,我这么好,是不是值得奖励一下。 周青先:明天中午也来和我吃饭吧。 周青先发完这条就没动静了,眼睛盯着林北生状态下的“正在输入中”,手掌捂着下半截屏幕,等了有大概半分钟,才一点一点地挪开。 林北生回了消息,他说行。 这时候他心脏那像鼓点一样砰砰响起来的动静这才偃息,很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又觉得自己这番举动挺好笑的。 这大气还没喘匀呢,就见着林北生的电话拨了过来。 周青先愣了一下,清清嗓子刚按下接听,没来得及说话呢林北生便很快地开口。 “我明天中午来和你吃饭,但不是因为奖励。”他大概是有点忙,在电话那头很快地说,“你好好吃饭并不是奖励的借口,你并不是为了我而吃饭,身体也不是要为我而变得健康,所以来让我奖励你其实有点不合理的。” 他那边很吵,好像是有谁缠着他问了点别的事,林北生就停住了先去应付别人,然后才转过来回答他:“你以后可以直接说想见,我也会来的,这没什么。” 周青先愣在电话这头说不出话,林北生赶时间,便不让他继续磨蹭,直接叫他:“好吗,周青先?” “不用拐弯抹角。”他停顿一会,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汇,最后说,“也不要怕。” 第51章 重头来过 周青先心里哽住了。 他无意识地用拇指磨食指指腹,既觉害臊,心中又有些郁郁。 他想,林北生真是过分,怎么可以他自己直来直往的,就不允许被人藏着心思含蓄一点说话——他倒是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别怕这种话,他是不知道周青先鼓起多大勇气、斟酌了多久才发的这条消息的,真可恶! 周青先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狠狠埋怨了林北生一圈,嘴上却还是嘀嘀咕咕的,最后也就冒出来一个哦。 林北生便说自己还有事挂了电话,留下他一个人直愣愣地对着通话界面,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自己掌心是麻的,心口也是麻的。 指腹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按出痕迹了,一条条的,像被车轮碾过的痕迹。 周青先轻叹一声,翻过手机,有些无助地用掌心盖住脸,留出来的耳朵尖尖都是殷红一片。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忽然临时起意定了点决心,抓了钥匙走出门去。 第二天时林北生提前一点来见他,刚到了楼下,便见一个小姑娘牵着小黑柴站在大厅。 他刚一靠近,小黑柴就跟疯了似的,立着耳朵朝他扑,把人旁边小姑娘惊得够呛,死死地拽着牵引绳,一边“宝宝”“宝宝”地喊,一边和林北生道歉。 好在林北生不怕狗,见小狗喜欢他便也蹲下来逗,逗着逗着觉得有点既视感了,惊讶道:“这不是周青先的狗吗?” “啊!是的是的!”牵着狗的小梅也很惊喜,连连点头,“您认识他呀!” “认识啊,长得好快啊,都这么大了。”林北生笑着薅狗脑袋,“还记得我呢。” 他当初就帮周青先喂了两天狗,小黑柴记得可深了,特别爱和他玩,前脚扑起来要挨到他肩膀上去。 第87章 “您和小狗好熟呀,他虽然亲人,但还是头一回见他亲成这样呢。”小梅也很吃惊,又不忘与他自我介绍,“我是小梅,是周总的秘书,平时工作主要负责照顾小狗。” “你好你好,我是林北生。”林北生就与她简单地提了自己名字,没说是周青先什么人,“这狗打小就人来疯,贼社牛。” 小梅也很识趣地没去多问,再加上前台上来给了他们一人一张内部的专用电梯卡,更是确认了这人身份不一般。 “那林先生,咱们先上楼吧。”情商很高的小梅便很灵活地变通了话题:“周总上周从s市走的时候还挺突然的,前两天才让我把小狗接过来,应该是要在这边定居常住了。” “还挺辛苦你的,路程挺远。”林北生笑笑,想了想又问,“这狗是还没有名字吗?” “啊,是的,周总还没有取名字,一直都叫的小狗。”小梅抱歉地笑,“我在外一般叫他宝宝,上次被周总听到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小黑柴一直缠着林北生,小梅干脆就让他牵着,两人一路闲聊着到了周青先的办公室,小梅先一步敲开门,朝里汇报:“周总,您的小狗我接来了。” 正在把桌面文件收拾好的周总闻言抬头,只见比她高半个头的林北生出现在门后,穿了一件厚实的卫衣,眉宇舒缓、笑眼盈盈,带着秋天独有的落拓,轰轰烈烈地朝他袭来了。 周青先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重地跳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呢,便听林北生笑骂。 “你望着我笑什么,你的狗在这儿呢。”他举起了脚边的小黑柴。 周青先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在翘,不自在地侧过脸企图调整一番表情,但见一人一狗顶着同样开心的一张脸站在门口,还是没能忍住,索性不装了大步上前去,一把薅住了自己的小狗脑袋:“你来啦。” 小狗很开心地冲着他:“汪!” “好好好,一会给你吃罐头。”周青先捏了捏小狗的耳朵。 小梅适时地告退:“周总,那我这边先行告退了。” “好的,你可以好好休息两天。”宽容的老板念及她长途跋涉,大方地批了假,“两天后我们再来具体讨论一下你接下来的工作。” 小梅求之不得,欣欣然走了,留下林北生见她消失在电梯的背影,关了门直接了当地问:“你怎么都不给你的狗起个名儿呢。” 周青先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就叫小狗不行吗?” “多不亲啊。”林北生说话的时候捂住了小狗的耳朵,生怕他听见似的,“小狗听了不得伤心啊。” 周青先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去屋里取了一个小狗罐头出来:“我觉得小狗挺好的。” 你说他对这狗不上心吧,但是又在家里办公室各处都存了小狗的罐头,还专门雇个人照顾;你要说他上心吧,又连个名儿都舍不得起。 林北生古怪地与他对视一会儿,然后冲着小黑柴叫了一声宝宝。 小黑柴很开心的用鼻尖蹭他。 林北生又叫虎子,小黑柴十分积极地汪了一声。 林北生喊翠花,小黑柴也摇着尾巴转圈。 林北生最后叫了一声小狗,小黑柴便不动了,跟入了定一般在原地站着,立着耳朵目光炯炯地看他。 林北生便指着给周青先瞧:“你看吧。” 周青先:…… 他把罐头放在小狗跟前,还要十分强硬地给自己找面儿:“瞎取什么呢。” 林北生撑起来,叉着腰望着他一会,忽地福至心灵:“你是不是不知道取啥名儿啊?我觉得虎子真就挺好的。” 林北生一家人都活得简单,他当年是在镇里北边那家医院接生的,所以叫林北生,他的龙凤胎弟弟妹妹一前一后出来,所以叫林有前林有后,林忍冬出生那年他们一家过得比较艰难,所以叫忍冬。 林北生继承了他们家一脉相承简单粗暴的起名方式,觉得小黑柴挺虎的,故提名虎子。 周青先一整个欲言又止,目光幽幽地垂在他身上,最后抿抿唇,落出一句:“随便你。” 他不搭理林北生了,蹲着把罐头开了,咔哒一声,手指指节被勒得发白。 他理在耳后的头发顺着他低头的动作从颈项滑到空中,像网一样散开,露出一片漂亮的粉色。 林北生盯着瞧了一会,忽地道:“你染头发了。” “嗯。”周青先保持着蹲下的姿势,眼皮垂向地面,整个人安静得好似一场油画,连鼻尖的小痣都精致得恰如其分。 他好一会儿才吁出很轻的笑,抬眼望林北生:“昨天染的。” “很漂亮吧。”他直勾勾地对进林北生的眼,明明笑容像狐狸一样狡黠,眼睛却亮得好纯粹,“我好喜欢。” 林北生一时说不出话。 他猜测周青先今天心情一定很好,他开心起来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该怎么形容呢……哦,他开心起来,像一株喝饱了水的植物。 他觉得这样得形容对周青先也不太受用,但还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赞扬:“嗯,很衬你。” 周青先便满足地起身,坐到桌前邀他吃饭。 他新请的阿姨水平不错,特意把菜做得很小份,这样种类很多,各个菜系的都能尝到,摆在桌上也很有食欲。 第88章 周青先时不时地会停下来和林北生聊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公司、槐安湾、最多还有戚环,有关林北生那一家,他们都默契地没提。 “元旦槐安湾那边会组织集会,到时候应该会很热闹。”他简单地林北生提了一嘴,既没邀他一起去,也没建议他和家里面人一块儿参加。 林北生一算时间,也就还剩半个月出头了:“那你最近应该还挺忙的。” “嗯,好多方案要看,还有没完没了的酒席。”周青先和他埋怨。 林北生笑,说:“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联系。” 周青先知道他答应得随意,但是林北生一定是能把这句承诺贯彻到底的人,只要周青先肯叫,那林北生肯定会来。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午饭的时间也拉得很长,最后餐盒也留着让阿姨来收,周青先让林北生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然后顿了顿,看着一旁和他说了一声:“明天还想见。” 林北生和他说行。 他和周青先说了再见,一路走到电梯那儿才发现电梯卡没带,只得又回去拿。 办公室的门没关上,留了个小缝,林北生正准备敲门,便听见周青先窸窸窣窣的,好像在和谁说话。 他顺着门缝看过去,望见周青先又想方才那样蹲着,和小狗面对面,认真地和它讲话。 “刚才我是不是表现得还挺好的。”他面色十分严肃,抓着小狗的前爪,“你第二次见他了,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比对之前要不一样一点了。” 周青先:“虽然可能是他对我有负罪感,但是无所谓,是什么原因都行,我觉得我应该把握好。” 小狗当然给不了他什么回应,就张着嘴巴吊着舌头喘气。 于是周青先便摸了摸它的脑袋,又说:“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小狗了。” “也没有关系,想不起来也好。”他捏了捏小狗的双颊,让它笑容咧得更大一些,无奈道,“就叫你虎子也不错。” “你从今天开始就有新名字了。”周青先说,“染了头发标志着重头开始的,对吧。” “没关系的。”他望着小狗,声音小而坚定,“我们肯定能重头来过的。” 第52章 真是讨厌的人 林北生没进办公室,自己蹭了员工电梯,悄悄地又走了。 正值下午刚上班的节点,来往上下楼的人很多,他主动地站到角落里去,在汹涌人群中,不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林北生其实模糊地知道周青先为什么要喊小狗——他以前总这么叫他。 事情要从五年前下雨,林北生和周青先不欢而散那天说起。 其实也不算不欢而散,也就是周青先薄情地要林北生最好别爱他之后,林北生便如他所愿地发了狠,把床垫撞得都要移位。 素质极高、极富修养的小周总被他从早压到晚,从控制不住地骂街到哑着声音屈辱地向他求饶,也不见得林北生有任何心软。 完事之后周青先倒在床上缓了半个多时辰,然后气急败坏地软着腿拎着个枕头把人给赶跑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青先都没找林北生,倒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忙着盘算怎么找周淮那场所谓车祸的真相。 彼时周青先十九岁,车祸在五年前发生,十四岁的时候他还发着高烧,对当时的事情记得实在不是很清楚。 他尝试去调查,但事情早在五年前结案,当年管这个案子的人也早已调到了别处,肇事车辆也已经处理,再加上他稍有动作便收到了徐以凡的关注,拐弯抹角地在他口中套话,末了又不忘施压一番,让他回到公司少去做这些个不相关的事情。 这番行为掩盖的意图可谓是十分明显,可就算周青先心中有疑,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一时间进度十分缓慢。 正走投无路之际,周青先撞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彭修竹。 彭修竹这人也很奇怪,周青先前段时间在聚会上见他时,还依稀记得对方是腼腆内敛的性子,这天再见,对方的形象却炸裂了很多。 那位在他面前说两句话就要脸红的小少爷这天大摇大摆地游街,背着一把贝斯,打扮得很朋克,唇下打了两颗恶魔钉,全然不见先前提酒上来那副害羞赧然的模样。 对方显然是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他,轻蔑地望着他许久后,蓦地笑了,轻浮道:“这不是小周总嘛。” 周青先便也弯弯唇礼貌地同他回礼:“彭二少。” “现在不叫彭二少啦。”彭修竹笑嘻嘻地和他解释,毫不避讳地揶揄,“前段时间想勾搭周家少爷没勾搭上,被我爹逐出家门啦。” 他随手指了个餐厅:“小周总有没有时间啊,咱们聊会天呗。” 周青先正好也没事,便欣然赴约。 这彭修竹其实和周青先是两种类型的少爷,他的爷爷是暴发户,一家人都是及时享乐完全不规划将来的性子,到父亲那一辈时家产已经不剩多少,连着倒闭了好几个厂之后彭父终于幡然醒悟,决定痛定思痛再创彭家辉煌,靠自己或许再起不能,但靠孩子可能还能再创一番事业。 但可惜他这决心立得太迟,自己的俩孩子都已经一个比一个野,根本管不住,尤其是这个小的彭修竹,顶着这样斯文儒雅的名字,实际上是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来,三天上房两天拆瓦,自己也没什么志气,就想能继续挥霍着当他的富贵少爷。 第89章 所以他父亲在得知徐以凡在给自己儿子大办庆生宴时,便想着让彭修竹去混个脸熟卖点好人缘,就算将来联不上姻也能有点人脉。 结果这孩子成天心思就不干净,以为是要自己以身谋财,还上去就找错了人,无视了徐以凡大肆宣传的大儿子,反而盯上了不被家里人重视的周青先,还被人家丢在酒店,他爹知道之后气得不行,拎着个棍子就把这整日游手好闲的不孝子赶出了家门。 于是彭修竹愤愤然离家出走,正流浪到第四天,遇上了“罪魁祸首”周青先。 彭二少自然不放过机会,大肆薅了小周总一把羊毛,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不忘挖苦:“这我不得好好赖一赖小周总啊,多亏了你我才会被我爹赶出家。” 周青先眉毛一挑,倒也不见得生气:“是,多亏了我你才能能做你爹的大孝子呢。” 彭修竹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含着个鸭腿问:“你来这做什么?” 周青先点了点门口那一块废墟:“这里以前有一个车行,你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吗?” 他本来没抱太多希望,只是看着彭修竹似乎对这边很熟,随口一问。 谁知叼着骨头的彭二少一抬眼,随口应道:“哦,这儿啊。” 他语气稀松平常:“这是我家以前开的厂啊,后来倒闭了,你问这个干嘛。” 周青先:…… 那事情就好说了,周青先来到这儿就是因为周淮肇事的汽车被拉到了这里处理,正对着满地狼藉另寻他法。 于是他便挥挥手,叫服务员再给几天没吃饱饭的彭二少加了几个大菜,借着好酒好菜掐头去尾地和彭修竹说了,主要是想找回这辆汽车的去处,看看是不是真被人做了手脚。 彭修竹一开始不愿意,结果一听周青先开出的价格能让他流浪个二十年之后,便忙不送跌地点了头。 “出手真大方啊小周总。”彭修竹巴不得当下就去调查,欣欣然地开始盘算,“有这些钱我就能出国上学了。” 周青先掀起眼皮,目光像纱一样浮动:“你多大?” “十九。”彭二少沉寂在自己的喜悦中,完全不理会周青先的表情,“我爹还嫌我没出息不让我出国呢,看我怎么让他大吃一惊。” 周青先笑了笑,没接话。 他和彭修竹是一样的年纪,一个养尊处优地长大,整日无所事事,说是离家出走但估计再过不久他那放心不下的老父亲便会来找他,一边骂着他一边把他带回去好生好养地供着。 一个打小文体两开花,周淮却还是会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处处不如人,成日在家里没受过好脸色,除夕夜才能有一回父母坐在一起吃饭,还双方都在想怎么能把对方搞垮。 对于周青先来说,彭修竹就是最讨厌、也最害怕的类型,他看世界的角度十分简单,少年只要站在阳光底下,就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大有可为的。 而周青先在阴暗中,只恳求这种热烈燃烧的青春气息不要灼烧到他。 真是讨厌的人。周青先笑眯眯地望着大快朵颐的彭修竹,心里如是想到。 他那天和彭修竹匆匆告别,打定了从这次结束之后再不要和对方联系的想法,回到家中倒在灰色的沙发上,躺了二十分钟没睡着,便睁开眼睛望着积了灰的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给林北生发去了消息。 这是自那天之后他头一回联系林北生,他们有近一个周没联系了。 林北生以前来总是喜欢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有时是水果,有时是甜点,最奇怪的是一颗石头,说是在路边捡到的,圆得很匀称。 他这回两手空空,周青先也不觉得奇怪,刚打开门便和他吻在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两个人的动作都很直接,靠着墙亲了一会,互相的身……下都翘了起来,林北生轻松地将他撂到沙发上,手顺着裤腰钻进去。 周青先眨眨眼睛,笑他:“好着急。” “你不着急吗?”林北生顺着摸过去,很坏地弹了一下,“要飞到天上去了。” 周青先鼻腔里面发出很轻也很软的声音,没去反驳他。 灰色的沙发、死气沉沉的棺材、承载欲望的船,有时候周青先会觉得周围都是海,他们两个都是快要溺水的人,所以才会像畏寒一样拥抱,像缺氧一样接吻。 他也是后知后觉林北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动作粗鲁了好多,有时候甚至故意在弄疼他。 这不止表现在反复落在身上的齿痕,进入的时候也是,周青先刚去,林北生便毫无征兆地抵了进来。 周青先抵不住疼,齿间发出很细的吸气声,腰腹酸软一片,掀起眼皮,睫毛下水汪汪地一片。 他皱了眉毛,但没叫停,也没喊痛。 于是林北生便得寸进尺起来,在这样的放纵得到默许之后,接下来的举动便合理了很多。 周青先感受着他越来越重、越来越深,近到太深的地方时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被他就此贯穿。 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他是根本没工夫去想,脑内被连续不断的快感激得一阵空白,除了断断续续地叫、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沙发猛烈地动摇,无异于一场海啸。 周青先猛地一缩,尖锐的疼痛从肩膀传来,于此同时身下涌进液体。 第90章 周青先茫然地挺着腰,被动接纳着林北生,天鹅一样洁白优雅的颈项扬起,喉结无助地滑动。 他急切地呼吸着,失神地对着天花板,约莫两分钟才堪堪找回意识,随即抬手给了林北生一巴掌。 “你干什么。”他不太客气道。 这样的周青先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睫毛上挂着泪珠,头发也早凌乱地散在耳后,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胸口的起伏,映衬着浅薄的红。 林北生的脸上留下了很浅的红印,他并不生气,从周青先的肩上抬起头,眸里幽深,安静地注视着周青先肩膀上被他留下的牙印。 和那片妖艳的山茶花比起来,这个牙印要渗人许多,可是林北生看着,却好似很满意一般笑起来。 然后牵起周青先方才扇他那只手,很轻地吻了一下掌心。 周青先觉得古怪,蹙眉还没说出什么教训的话,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林北生又将他翻了过来。 这样的姿势能进到更……的地方,周青先被轻而易举地压住,身体正面感受到的是沙发冰凉的触感,身体后方是滚烫的林北生。 他仰起头,再忍不住浪叫,手指无助地抓着沙发皮层,指关节绷得发白。 他甚至连求饶的话都忘了说,被顶的全身发麻,脊骨像有电流穿过,一下一下地凿进深渊。 “等、你——”他话都说不出来,发出的每一个都是单音节字符,殷红的舌尖无意识地吐出,“太快——” 林北生对这些充耳不闻,手指探入周青先的口腔,模拟身下进出,搅动他无助得有点可爱的舌。 “你是不是喜欢凶一点的啊。”他凑近周青先的耳朵问,将他的耳垂吻成玛瑙一样漂亮的颜色,又很满足地笑。 他盯着周青先的骨缝,轻声喃喃:“好多水啊。” “你自己摸得到吗?”他一边问,一边扣住周青先捏得泛白的手指,牵着他来到腹……下,“进的好深。” 周青先浑身呈现出媚人的靡粉色,又因林北生直白的问句而羞耻,连耳根都要羞得发烫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磕磕巴巴地让他:“别、别说话……” 林北生就不说了,勾着他的下巴,很慢、很温柔地和他接吻。 第53章 像一块鼓鼓的小面包 周青先烦死林北生了,他觉得这人跟狗似的,没完没了了。 他这时候还天真地以为只是两人太久没见面,林北生憋得太久又心中有怨,所以才把他折磨得这么厉害。 在沙发上做完就已经十点过,林北生带他去清理,抵着浴室的墙一次,又在浴缸里做了一次。 周青先实在是没劲了,连叫都要叫不出来,被折腾得只会发出一点像小动物一样的哼鸣,眼神湿漉漉的,提起半点精气神威胁林北生:“下次不许这样了。” 林北生俯身去咬他的唇,反正是没答应。 真正结束的时候都快两点,林北生心情很好地抱着周青先回床上,周青先却奇怪地拒绝了他。 “抱回沙发吧。”他很长很慢地打了个哈欠,“不想在床上睡。” 他打哈欠的时候很可爱,显得整个人很呆滞,睫毛温和地垂下,是想让人亲着欺负的那种乖顺。 林北生垂眸望着他一会,还是没忍住蹭了蹭他的眉心,问:“为什么呢?” “你话好多啊。”已经累得不行的周青先非常不耐烦,但也清楚林北生这狗一样的性格不得到答案是不肯罢休的,便很快地答复了一句,“因为不喜欢。” 林北生歪了歪头,站在浴室门口,远远地凝视周青先那张床。 灰色的,和沙发一样的颜色,但是更沉闷一些,四四方方,窗帘一拉便格外的压抑,好像一个能把周青先装进去的、板正的盒子。 “为什么?”林北生抱着他在原地想了一会,还是走向了那张床,“是因为灰灰的吗?” 周青先不回答他,瘪着嘴很快地扫了一眼林北生,然后很累地闭上眼睛。 林北生大概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周青先讨厌他的床,因为他躺上去总是十分难过,十分情绪化,他睡不着觉、做不起梦,在这张床上,他只会嗓子痛、眼睛痛、胃痛、头痛、心痛。 周青先也讨厌灰色,腐败的难看的肮脏的单调的灰色,油漆桶打倒了才能混成的颜色,和自己的人生一样,是没有希望的颜色。 很奇怪,好像每次躺倒床上,不好的情绪就会从灰暗的床底蔓延出来,咬掉钢筋铁板,吞噬柔软棉花,钻进皮肤表层,再从眼眶和口腔里冒出来。 这让周青先很痛苦,又无处消解这般痛苦。 他想,林北生肯定是没办法理解他的,这样神经大条、五毒不侵、好像任何苦痛都没办法击倒的林北生,肯定是不会理解他的感受的。 他恹恹地这样想着,又陷入一种古怪的情绪当中,不愿意花时间好好解释。 于是林北生便我行我素地把周青先放到了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叉着腰想了一会,然后嘀嘀咕咕地说:“可我觉得灰色很好啊,很耐脏。” 周青先眼皮跳动一下,没精打采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很慢地翻了个身,不想要再听他说话。 随即他的身侧凹陷下来一块,他连人带着被子一起被抱住了。 “今天我能在这儿睡吗?”林北生的声音从头上闷闷传来。 第91章 周青先不回答,林北生便把被子掀开一个角,对着黑压压的被窝又问了一次:“可以吗。” “不可以。”周青先终于慢吞吞地开口了,没什么精神气,但是很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要别人挨着我睡,而且你太烫了,贴着我很不舒服。” 林北生便没说话了,随即身侧一空,周遭凉飕飕的,周青先便认为林北生是听劝地走了。 于是便留下周青先缩在被子里,像一块鼓鼓的小面包一样,安静地发酵情绪。 然后没过多久又是一阵响动,周青先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掀开他的被子,躺在了他旁边。 林北生的皮肤带着湿润的凉意,他刚才去很快地冲了一个冷水澡,长手长脚地把周青先揽在怀里:“这样好吗,我冲了凉,我不烫了。” 周青先皱着眉头,想让他快滚,但是又太累了,努力睁开眼睛想好好骂骂他,但又只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就虚弱地发出一声:“走开。” 林北生权当没听见,亲亲他的耳朵,用冰凉的四肢裹住他,很满足地关上了灯。 这是林北生第一次在他这儿留宿,也是唯一一次。 第二天周青先发觉自己在林北生怀里醒来时,无疑是大发一顿雷霆,一大早起来便不给人好脸色看,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警告林北生:“你要再敢这样,那我们以后干脆就别联系了。” 林北生睡得懵懵的,揉着眼睛听周青先抱着臂坐在床头说教,条件反射地拉过对方的胳膊又往自己胸口带。 结果被周青先一阵暴击给到腹部给锤清醒了。 “……好好好。”他捂着肚子,颇为哀怨地对着周青先,“可是你昨天晚上一直往我怀里钻诶。” 周青先完全否认、充耳不闻,把林北生的衣服往他脸上砸,让他快点滚。 林北生笑骂他翻脸不认账,倒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了衣服。 从这以后,林北生好似又是无师自通了一些东西。 他依然每次来的时候会给周青先带一些不起眼的礼物,但在做事情时开始说一些不相关的内容。 他管周青先叫宝宝,问一些很肉麻、很腻歪、听得人耳朵发烫的话,动作恰恰相反,总是越来越重,又凶又狠。 周青先往往应接不暇时,还会听见他在自己耳旁问:“你是什么味道的。” 周青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林北生又问了一次才回忆起,自己刚见面时好像为了吸引他注意力,撒了个谎说自己是omega。 后来他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又总觉得可能不到暴露那天两人的关系就会走向终结,便每每都找别的谎话唬住了他。 结果林北生变本加厉,问得话题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敏感,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如“你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发情期会痛吗”、“你有过标记吗”。 周青先眼前一阵发白,根本无暇去编谎话去应付他,于是每次穷途末路地扭腰盘腿,或者揽着林北生的脖子接吻,企图用别的方式把林北生的注意吸引走,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 他下来之后回想起这些问话,总觉得很微妙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脸都快被臊尽,自己连解释都觉得羞耻,于是便每每阴阳怪气林北生,数落他是不是生理课没学好。 林北生笑而不语,眼里亮晶晶的,将头埋在周青先颈窝,不多时又忍不住抬起头去吻他的下巴。 他这种做法瞒不到什么时候,事情败露是在有一天晚上,林北生进行惯例活动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 周青先如受五雷轰顶,完全没想通林北生这诡异的问题从而何来,抖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终于忍无可忍,咬咬牙撑起上半身强行阻止这场闹剧。 “够了。”他抬手去捂住林北生的嘴,唇上泛着潋滟水光,眯起眼睛仰着头看他。 明明是他自己撒谎不好犯错在先,梗着脖子的模样还显得是林北生亏待他了,总之是很不服气,半晌别过脸不去看他,颇为倨傲地讲:“我根本不是omega,我骗你的。” 空气有一瞬间安静下来,约莫过了三十秒后,周青先听见林北生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本来是做好了林北生震惊或者愤怒离开的准备,正怀疑是不是错觉,林北生却又拉着他的脚踝拖到自己怀里起来。 “我知道啊。”这个坏蛋吻着周青先颈后的纹身,很亲切地笑着,“耿旭在第二次见到你时就和我说了,你在骗我,你也是beta。” 周青先:……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木着脸很慢地眨了两下眼,在林北生还想俯身吻他时,忽地抵住了他的肩膀。 林北生见他表情不太好,动作也跟着停下,又担心自己做得确实有点过分,便凑过来想讨好地想去蹭他。 周青先侧身躲开了,随后很慢地起身,从林北生身上离开。 …… 周青先瞥眼去看,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骗我是吧。” 他那双眼天生多情,眼尾处的殷粉还没散去,眸里水汪汪的,光这一瞥都勾到人骨子里去,叫林北生心肝都在打颤。 他见着周青先好似要下床,便前脚跟后脚地想追过去:“你去哪儿?” 周青先扫了他一眼,让他别动,林北生便真就呆在床上不敢动了。 第92章 他密切地盯着周青先的动作,眼见着他从抽屉里翻出来两对手铐和一个带锁链的项圈,这时候才总算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然后回到床边的周青先咔咔两下,将他的手扣在了床边。 林北生:……很不对劲。 周青先便笑了,像第一天见面那样笑得灿烂天真、温柔可亲,双手扣住林北生的下颌,亲手为他带上项圈,语气亲切得不像话:“骗我很好玩是吗?” 林北生身后有些发麻,察觉到自己似乎是搞砸了,便凑过去想去亲周青先的鼻尖讨好:“也没有……就是觉得很可爱。” 周青先每次遇到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时,咬着唇十分卖力地想要转移他注意力,既不服气又被动的模样,确实很可爱。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林北生眼里是什么样子,身体会荡漾着樱花才会出现的粉色,因为自己这样的姿态而羞耻不已,所以闭上眼睛别过头,耳根却红得发烫,鼻腔里发出一些含糊又粘稠的声音,有时候说“不知道”,有时候含糊地请求他“别这样”。 林北生不该瞒他这么久,他本来也就抱着逗一逗他的心态,一边想要适可而止一边又控制不住动作地愈演愈烈……毕竟面对这样的周青先,很难有人能忍住不去狠狠欺负他的念头。 周青先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眸色厚重了一些,便不难猜到他又想了一些什么内容,不悦地弹了一下林北生,冷声道:“还敢走神?” “你知道骗我有什么下场吗吗。”周青先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眼尾勾出迷人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讲,“不乖的小狗,是要受到惩罚的。” 第54章 了结 林北生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目光灼灼,带着浓厚的欲望裹住周青先。 接下来他确实就不敢走神了,周青先的手指游离在他的,慢而细致地碾过皮肤。 林北生腹部绷紧,快到顶端时又被周青先掐住,生生将……碾于指腹。 手铐猛地发出哗啦声响,林北生手臂的肌肉匀称而漂亮,呼吸在此刻暂停,但汗珠却从鬓角不紧不慢地滑过。 周青先眯着眼睛嘲弄他:“错没有?” 林北生昏沉的视线落在他殷红的唇上:“错了。” 周青先问他:“还敢不敢。” 林北生望着他一张一合、像樱桃一样漂亮色泽的唇,低笑一声,不搭腔了。 于是周青先便反复动作,林北生本来自身的条件就不差,被他这样折磨数次之后看起来反而更狰狞渗人。 周青先垂着眼睛看,用食指坏心眼地晃着顶端,轻蔑地哼出一声笑,随后毫无征兆地跨坐上去。 霎时间,林北生被紧致滚烫的包裹。 他喟叹一声,下意识地想顶胯,颈间却猛地感受到一阵拉力,周青先拽着铁链,逼迫林北生抬头。 “我允许你动了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林北生,往他根部划了一下,“忍住。” 林北生眯起眼睛,挑眉望着他笑,喉咙里发出很低的笑音,说话时胸腔带起的隆隆震动,气息散在周青先胸口:“好坏啊,宝宝。” 周青先爽得脚背都要绷紧,手上拽着链锁,上下动着腰。 林北生眼里好似要染上火,稍有动作便被周青先扯住锁链威胁,含着水光的眸子不轻不重地从他脸上划过:“乖一点。” 林北生颇为郁结,泄愤一般咬上周青先的胸口。 周青先唇间发出一声嘶鸣,秀气的眉蹙紧,但是没有叫停。 林北生便大了胆子咬住、舔……弄、用牙齿放肆地磨,含糊地问他:“宝宝,这样舒服吗。” “你累不累啊?宝宝。”他还似很无辜,唇反复落在周青先身上,循循善诱,“把我解开吧,我帮帮你。” “嘘——”他这点小把戏显然瞒不过周青先,已经占据完全主导位的小周总用食指挡在他的唇间,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 他在林北生身上,眼下卧蚕因笑容而显得格外明显,又挑衅地用手指去磨林北生的犬牙:“小狗要有小狗的样子。” 林北生眼中似一片深邃的海,用舌头卷过周青先的手指。 周青先提臀的速度加快,这样的姿势会让他每一下都吃得深且费力。 他抱着林北生的脑袋,短且硬质的头发扎在掌心,与他长而缠绵地接吻。 夏天快要结束了,蝉鸣声拉得再长也留不住残阳,白昼的末尾无趣又荒唐。 氧气被攫夺,分离时两人呼出好似蒸笼里才会冒出的气,呈丝状的唾液从唇齿间溢出,从唇心慢腾腾地下坠,最后掉落在周青先翘着的……上。 他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声音,伸手去将唾液抹匀,挂着很傲慢的笑,施舍一样告诉林北生:“动吧。” 下一刻,链条断开的声音哗啦啦响起——林北生竟然是用蛮力将手铐扯断了。 林北生像一头猛兽一样冲上来,叼住了他的后颈,仿佛要标记他一般,很重地留下咬痕。 周青先仰着脖子,胸口剧烈地起伏,就此了出去。 林北生和他一起,不过他显然要精神很多,完之后依然很硬,依然大开大合地往深处顶。 周青先蹙着眉承受,冰冷的锁链落在他身上,一晃一档,从锁骨滑倒腰侧。 林北生便弯腰下来吻他,亲他的眉心,吻去他的褶皱,叫他不要他难过。 第93章 他去握周青先的手,摆开他握着的锁链,很重、也很固执地与他十指相扣。 后来结束时是一如既往林北生抱周青先去洗澡,他手臂很长,轻轻松松地就能抱起周青先。 他今天心情明显好得不行,虽然被周青先这么玩了一通,但情绪竟然比平时还要高昂,用鼻尖去蹭周青先的头发,还在不自觉地哼歌。 他这天没说要留宿了,把周青先放到床上,自己在一旁摸摸搞搞,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礼盒。 “本来来的时候就要给你的,但见到你就给忘了。”他亮着眼睛,递给周青先,“你打开看看。” 周青先不搭理他,他就自己打开,放在周青先的床头。 是一个水晶球,里面装着红色的小房子和雪人,林北生把灯关上转了转水晶球,便有温柔的光亮起来,水晶球里的雪很慢地飞,底部的八音盒开始放舒伯特的摇篮曲。 “是不是很漂亮?”林北生蹲在床前看他,眼里盛了暖黄色的光,视线特别柔软、特别温柔,“你不喜欢你的床,是不是因为灰灰的?放一个会发光的水晶球会不会好一点?” 周青先不吭声,几乎是呆滞地在看玻璃罩子里面的雪人,很蠢、很呆地转。 他眼里也照镜了一片光,湿湿润润的,看起来就要融化。 林北生还在哼歌,他刚才哼的就是一样的摇篮曲,末了笑一声,眼尾下弯,眉宇舒缓:“我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会放这个音乐的八音盒呢。” “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起身。 下一刻,周青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体温比林北生凉一些,一触即放,喉结滚动数次才问出话:“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解风情,在这样浪漫的场合,很偏激地要得到利益化的答案:“你做这些干什么?是不是一直在拿我当omega对待?我警告你,你别用这种伎俩……” 还没说完,林北生便打断了他:“我就没拿你当过omega呀。” 他很无奈地把周青先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拿你当周青先对待呢。” ——叮。 电梯到达一层,林北生骤地从回忆里抽身。 他还沉寂在周青先那个灰灰的房间,暖黄色的光照不透角落,直到电梯中的人都走走尽之后,他才缓慢地迈出步子。 林北生这才注意到自己放才一直在握拳,手指都已经有些僵硬了。 他重逢之后就没在周青先房间里见过那枚水晶球了,还以为他早就丢掉了呢。 林北生甩甩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到:周青先说得其实对也不太对,他确实在承担责任,也出于一部分的负罪心理。 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周青先重头开始——到目前所做的以前,只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和周青先有一场平静的了结。 第55章 坏心思 往后的几天,林北生的日子都过得比较规律,中午去找周青先吃个饭,晚上去陪家里人。 周青先找的做饭阿姨很是靠谱,除了换着花样给周青先做饭以外,还给小狗制备了一套健康的饮食计划,周青先每次拍完自己的饭,还会拍一张小狗的饭给他,并批注:“感觉虎子吃得都比我吃得好。” 他基本顿顿都在喝汤,自从林北生和阿姨说周青先身体不太好,并将医生推荐的食材列了个表给阿姨看了之后,她便十分重视地选用食材,做的几个菜总是逃不出一股药味。 但就算如此,周青先看起来还是很瘦,只是气色好了一点。 林北生便基于此大咧咧回:那是因为虎子都比你健康。 周五晚上林北生去接林忍冬放学,并且给她买了四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庆祝她迎来双休。 小姑娘在校门口和她的同学们说完再见,一见他便咧着嘴跑过来,十分喜悦地和他分享:“我们这周要做科学小实验了!我想把我们小组的同学叫到家里来做!” “行啊。”林北生把糖葫芦递给她,很轻松地同意了,“后天行吗?” “明天。”林忍冬嘿嘿笑着,很开心地接下一串,一边咬着一边止不住雀跃,“我们要把玻璃弹珠变成冰裂水晶,还要写报告呢。” 林北生一顿,提醒她:“可是明天妈妈不是要去交流会吗,你不和妈妈去了?” 东区这边残疾人协会每周都有交流会,经常以此为由把大家聚在一块儿玩,郑女士钩针技术日渐精湛,家里几乎所有小摆件都被她勾了一件小衣服套着,不少人都对她这门手艺挺感兴趣的,主办方特别邀请她来做分享。 他们一家人都为此感到十分骄傲,并在前几日就约好了一起去给郑女士捧场子。 林忍冬大叫一声,一扫喜悦,脸色即刻拉了下来:“我给忘了……” 她顿时觉得糖葫芦也不甜了,心情也不美好了,特别沮丧地讲:“可是我们都说好了,桐桐周日有别的事情,我们没有别的时间了。” 林北生自己也捏着一串糖葫芦在吃,仰着头盘算了一下:“那就回去和妈妈商量一下吧,以后不能这样哦,你是先和妈妈约好的。” 林忍冬连连点头,很认真地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糖葫芦也不吃了回头都留给妈妈。 第94章 郑琪倒是觉得没什么,交流会一次去不了还有二次,倒是在遗憾林忍冬的科学小实验她没办法参加。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小朋友们独自实验是不是有点危险呀?”郑琪托着下巴想,“要不哥哥也别去了,在家看着妹妹吧?” “不,我肯定要去的。”林北生一边说一边翻出了家里的相机,朝着他亲爱的母亲束了一个大拇指,“郑女士的高光时刻,必须记录下来。” 他们家还继承了以前林北生爸爸的习惯,小到幼儿园上台演出,大到结婚,家里的大人一定会抽出时间参加并且拍成堆的照片,最后会精选两张打印出来装裱在墙上。 “这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事。”郑琪还怪不好意思的,“太大张旗鼓了。” “这当然很了不起啊,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做这么好看的花的。”林北生笑着花瓶里插的几支漂亮的毛线花,“到时候给你和你做的宝贝们都合个影,挂在咱们电视机后面的墙上,来一个人给他炫耀一次。” 郑琪听得害臊,轻轻锤了一下他肩膀让他别胡说了,又问:“那妹妹呢?” “妹妹拜托戚环看着了。”林北生转过去问林忍冬,“明天是想在家里做小实验还是想去环环姐那儿做?” 小姑娘当然更想去戚环那里玩,家里呆腻了,但是戚环的店里每次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法,加上能在附近逛逛。 戚环也正有此意,甚至明天特意关了店来陪这群小朋友,还买了很多零食以表欢迎。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林北生第二天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起床时看着小姑娘乖乖在茶几前的小凳上坐着了,神采奕奕地让郑琪替她扎辫子。 见到睡了大半上午的林北生,妹妹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嘲笑:“大懒虫来咯。” “嗯,大懒虫今天又当保镖又当司机呢,可不得养精蓄锐一下子。”林北生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神游了一会才想起来和周青先发消息,说这两天中午不能一起吃饭。 刚发完林忍冬就跳了过来,明明是约好的下午的时间,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小学生对这种活动总是有很大的兴致,林北生也直接给她牌面拉满,定了一打小蛋糕浩浩荡荡地上戚环那儿去。 戚女士早已等候多时,把林北生发给她的实验流程看了又看,又再三和林北生确认了这小学三年级的实验会在哪一步有安全隐患。 她确认无误后,又有些遗憾地讲:“下午郑老师要去开讲座诶,我对那边也还挺期待的,本来还说一起去学习呢。” 一个手工教学交流会,哪里称得上讲座,但林北生还是十分欣慰地接受了她这样的说辞和称呼,洋洋得意道:“郑老师为这事儿准备了一周呢,回头跟她说你感兴趣,她肯定抱着三捆毛线就上你这儿来了。” 戚环便来劲了,说是一定要花时间上门去拜访学习一番,末了又想起来:“最近你是不是还挺忙的,都没怎么在我这边见到你。” “是有一点吧。”林北生打着马虎眼过去。 “对了,最近宋致意老常来我这儿。”戚环犹豫了一瞬,觉得林北生还是应该知道这个事,“他说是做实践作业需要,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 “不过他确实也没干什么,来了就坐着用电脑搞会儿作业,要不了多久就自己回去了。”她说,“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骂难受了,现在客气了好多,没以前那么多幺蛾子了,但也不清楚他安没安好心。” 距离上次宋致意搁屋外哭着演戏也就过去一个周不到,事件结束得也不算好看,他现在当个没事人儿一样又在戚环这儿混,不知道是真把这页翻了篇洗心革面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林北生却隐隐还觉得有些不对劲,长长地嗯了一声,再三思量还是朝戚环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有点难评,你看着来吧。” “我觉得也是。”戚环懂他的意思,“正好你这几天忙,就别上我这儿了,我先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从良了还是揣着什么坏心思呢,回头向你汇报。” “也别向我汇报了,我也不太关心。”林北生哭笑不得,拜托戚环下午看好小朋友,自己算着时间先一步回家去了。 结果他走了没多久,下午刚过,宋致意便赶上门来了。 戚环今天本来都没营业,宋致意推开门时略有错愕,两人不尴不尬地对视一阵之后,宋致意先一步说明来意。 他满脸歉意,点了点电脑解释是自己在户外工作到一半电脑没电了,又不太好意思扛着电脑去其他店里蹭电,便厚着脸皮往戚环这儿来了。 戚环有些为难,委婉地告诉他:“可是我这边一会儿会有很多小朋友过来,在这儿办公可能会吵到你。” 宋致意便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睛,声音柔柔的:“没关系的环环姐,麻烦你了我也很不好意思,我就上角落坐一会儿,不耽误你们事儿,回头用了你多少电费我也可以转你。” 戚环:“但是……” “环环姐,我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也不想着再……再通过你混林哥眼熟了。”他疲惫地笑,“我刚从调研地出来,真的需要找一个地方办公。” 他真诚地望着戚环:“你要是介意的话,我立刻就走,只是我不想我们之间还有误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让一贯习惯做老好人的戚环十分过意不去,再一看宋致意被冷风吹得发红的手指,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便放他进来了:“没事,钱什么的也无所谓,你进来坐吧,不吵到你就好。” 第95章 宋致意眼睛里闪过亮光,连连谢过她,在店里最隐蔽的地方坐下了。 戚环给他做了杯热饮过去,见他确实很专注地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似乎是有要紧事在忙,再一转头回到吧台,发现宋致意扫桌上的码给她转了一百块钱。 戚环:…… 她对着这笔收款左看右看,终是没忍住冲着宋致意的背影喊了一声:“小宋,你没必要这样的。” 宋致意闻言侧过脸来,抿了抿嘴,脸颊显出很浅的窝:“有必要的环环姐,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忙你的事情吧,我这边东西搞完了就走。”他碾着自己鬓角的头发,笑容显得有些心虚,“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的,真的,我还想和环环姐重新成为朋友。” 看来戚环下意识地揣摩小宋这事儿,他自己心里头也清楚,头几天那风里说的有多少是场面话这人也是门儿清。 戚环打着哈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终还是叹一口气:“唉……你要是真觉得咱俩还能处成朋友,就不要做这种事情才好。” 后来这一百块戚环说还给他他也不要,于是便给他端了小蛋糕过去,再加没多久林忍冬的朋友们就到了,戚环一双眼睛要装五个小孩儿,实在是无心去管宋致意。 等到大半下午过去,宋致意准备要走了和她打了个招呼,戚环才一拍脑袋:“哎呀,我这真是太忙了把你给忘了,你那边还好吗?作业怎么样了?” “都搞完了,谢谢环环姐,救大命了。”宋致意长舒一口气,“我准备回学校了,这一下午真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都没顾得上你。”戚环也同他客气,回头又叫住他,“我给你做点喝的你带着走吧,外面还挺冷的。” 宋致意不太好意思,但戚环坚持要这么做,说是收多了宋致意的钱不好意思,实际上还是不想和他有什么金钱上的亏欠。 她一起身去做喝的,几个小朋友都很感兴趣地围过去看她,就林忍冬还坐在原地望着他笑:“小宋哥哥。” 林忍冬也同他见过几面,对这个他印象还蛮深的,宋致意知道林北生有多喜欢他这个妹妹,望着戚环忙碌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他将包放在林忍冬身边。 “在做漂亮的玻璃项链。”林忍冬大方地和他炫耀,递了一个给他,“这个做得很好看,我很喜欢,送给你。” “哇,真的好漂亮。”宋致意声音捏得有些假,接过来看似很中意地拿到手里把玩,却没怎么仔细瞧便急着问林忍冬,“为什么要很喜欢的送给我呀?” 见一个爱一个的林忍冬瓮声瓮气地回答:“因为也挺喜欢小宋哥哥的。” 小宋明显地听见自己脑里叮咚一声,早就有预谋好的事情现在终于搭上了轨,在这一契机下有条不紊地往他的目标行驶着。 “这样啊,小宋哥哥也很喜欢忍冬。”他舔舔唇,“小宋哥哥问你哦,你的哥哥是不是很爱你呀。” “当然啦!哥哥最喜欢我了!”林忍冬挺起腰版,很自豪地说,“我说什么哥哥都听的,他最爱我了。” “这么好呀。”宋致意眼睛一亮,面上透露着近乎是狂热的痴迷,敷衍着夸奖她两句,等不及地露出欲望:“那小宋哥哥也给你一个自己很宝贵的东西,我们交换好不好?” 他觑了一眼戚环忙碌的背影,被小孩儿围着的戚女士无暇关注到这边,宋致意便很快地从包里翻出一个东西塞到了林忍冬的手里。 “这是对哥哥很重要的东西,也是哥哥的秘密,林忍冬想帮哥哥保守好秘密吗?”他摸摸林忍冬的脑袋。 林忍冬一贯对这种事情充满了兴趣,亮着眼睛听他讲。 “那冬冬要帮哥哥把这个东西保管好,谁都不能给他看,等到合适的时候哥哥会让你拿出来的。”他说这话时心脏砰砰直跳,就要藏不住自己眼里的算计,“你能保管好吗?这个东西到关键时刻能帮哥哥大忙。” 林忍冬用力点点头,忙不送跌地把东西收下了,戚环做好热饮转过来时,宋致意正乖巧坐在林忍冬旁边陪她穿项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戚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呀。”宋致意轻快地说,站起来自然地向她告别,勾勾唇角,一切如常,“环环姐,那我们之后再见。” 第56章 惦记 这边的林北生,对戚环那边的动向一无所知。 他回家搬了两大箱毛线上后备箱,又卡着点把郑琪送到了协会。 郑老师的小讲堂在一个会议室里开,来参加的人也不多,大家其乐融融地围成一个圈,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就是有这么个契机来坐一块儿唠唠家常的。 林北生帮忙把东西分发下去,自己也在靠门那边找了个座位坐下,跟着郑女士学了两段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之后,索性顺着后门偷溜出去玩了。 c市一到冬天,天气就总是白茫茫地不透气,往户外一站,风吹得连带着膝盖骨头缝里都在疼。 林北生出去溜达着,在墙根角那儿见到了协会会长那小老头儿,正弓着背忙乎着不知道在干啥。 林北生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张老师,在这儿忙什么呢?” “哎哟,你吓我一跳。”会长张辉一抖擞,撑起来给他挪了个地,“你来得正好,来搭把手。” 第96章 惜花如命的会长张辉正准备把墙根一些不耐冻的植物搬到室内去,又给今年刚种下去的好几株露地月季过冬肥。 林北生二话不说便结果铲子自己哼哧哼哧把活给揽了,转身来左端一盆右抬一把去给他端到屋里去。 “哎,还得是你,我刚在这儿半天拖不动。”张辉叉着腰气喘吁吁地讲。 林北生特意走慢点等他一起:“你怎么还亲自干这活儿呢,你早打个电话给我让我来呗。” “这不想着你在忙嘛。”张辉一推眼镜,眼尾露出好几道笑纹,“我看着也没多少活,以为自己几下就能干完呢,人还是不得不服老啊,在这蹲会儿就腰酸背痛的。” 他虽然这么说着,脸上还喜气洋洋的,显然是完全没受打击:“今年冬天还真冷,往年我都没怎么管,头两天看到好多花草都要冻死了,赶紧往屋里搬搬。” “是挺冷的,你快进屋歇着吧,我去给你把花都搬进来。”林北生见他那样,自己心情也不错,“张老师今天这么开心啊。” “啊哟,赞助到了能不开心啊。”张辉也没和他避讳,直接就讲了,“今年到的还真早,我趁着跨年给大家发大红包。” 每年都有不少企业会给协会这边捐款做公益,到年底时张辉便会算一笔很清楚的账出来,把协会日常的开支扣掉之后,剩下的都平摊给成员。 “今年我们跨年晚会和感谢晚会一起办了,节目和奖品都比往年多,肯定比往年热闹。”张辉顿了顿,去问林北生,“今年你们来吗?” 林北生摇摇头,未做多想便拒绝了:“我们家应该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吧。” 张辉欲言又止,来回叹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协会的房间都还挺打紧的,这些花花草草没地方放,便都暂时先丢在了张辉的办公室里,林北生一去,发现还多了好几盆名贵的兰花。 “这都是有个集团的老总送的,说看着合适就给我们送来了。”张辉笑眯眯地说,“那老板人还挺好的,又送钱又送礼,还不让宣传,搞得我们还挺过意不去的。” 林北生过去碰了碰兰花的叶子:“还挺低调。” “那是啊,每年都捐特别多,我们每年答谢晚会都邀请他呢,这老板就参加了一回,后来可能是忙,就不来了。”张辉摸着自己脑门,“我们只好每年给他送个锦旗过去,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林北生笑着宽慰:“看不上就不会每年都往你这儿捐款了吧。” 张辉觉得也是,摇头晃脑地感叹一番,又想起来问林北生:“你妈妈是不是也挺喜欢兰花的,你挑上了哪个带回家去养呗?” 林北生也没客气,直接选了盆合眼缘的。 “你小子还真有眼光,看上的是最贵的那盆。”张辉嘴上说着舍不得,但还是很主动地帮他把那盆花挪到了门口,让他等郑琪那边结束了搬回家。 “我这儿还好零零散散好多多肉,养不过来了,一并给你们吧。”他挑了几盆大的给林北生。 林北生接过来了,嘴上倒还谦虚者:“这多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和你妈妈不也隔三差五过来帮忙,我还怕谢不过你们呢。”张辉笑着嘱咐他,“别给我养死了就行。” 林北生谢过他,回到会议室时郑女士的小课堂也快结束了,桌面上从玩偶到小发卡都有,郑女士正在教一个笨手笨脚的叔叔收尾。 林北生等着他们弄完,又让大家都把成品举起来拍了个照,选了一张大家都笑得特别灿烂得,把这照片往协会的群里和槐安湾的群里都发了过去。 郑琪多做的钥匙扣也给大家都分了一些,剩下一些发卡让林北生抄到兜里带回家去。 郑女士心情非常的好,坐在车上时还兴高采烈地和林北生聊几天听到的八卦,对着那盆兰花也欢喜得不得了,说回头也得找点好礼物给张会长送过去。 “哎呀,耿旭他妈妈叫我们过去吃羊肉呢,说是旭子买来半边羊都炖上了。”郑琪捂着脸,语气喜滋滋的,“原来今天冬至啊,忙起来都给忘了。” 林北生应道:“去呗,林忍冬那边结束了吗?要不咱们开到戚姐那儿去等着。” 郑琪欢欢喜喜地点开对话框:“那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今天还真开心。” 郑女士的喜悦得来的相当简单,她本来的人生愿景就很简单,只要求家里人能平安健康,在这过程中要是自己还能有一小点成就感,能被一小部分人惦记着,便能喜气洋洋地度过整个冬天。 平稳和充实,是这位母亲目前所剩不多的追求。 林北生在后视镜里观测着她,见她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也跟着放松许多:“热热闹闹的。” 郑琪笑眯眯的,点点头应:“嗯,热热闹闹的。” 这天是白天最短的一天,大家像要赶在天黑前回巢,急急忙忙地往路上赶。 裹得像馒头一样的人搓着手叽叽喳喳地上车,林忍冬给哥哥和妈妈分发她今天的收工小作品,戚环在旁边讲她听到小学生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沿着街东买一点水果西买一点烤红薯,用堆积货物的方式喧嚷着迈进冬天。 耿旭家里已经堆了不少人了,大家坐在一起打牌嗑瓜子,一见到林北生一家来,大呼小叫地围过去,一边数落他们来迟了,一边又心疼他们破费还买着东西来。 第97章 林北生抓着兜里的发卡掏出去给大家展示郑琪做的钩针,郑琪就撩开头发给大家看林忍冬给她做的水晶耳坠——就是玻璃珠热胀冷缩形成的不规则花纹,给她欢喜得不得了,见一个人都要给人炫耀一次。 一个冬至,过得像年一样,几碗羊肉汤下肚,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几个大汉喝了酒勾肩搭背又唱又跳的,还想硬拉着林北生丢人。 林北生喝得也不少,就开头垫了两碗汤,后来全是酒。 每次这种场合他都会被人追着灌酒,他喝了酒面上不显,所以总有不服气的人想法设法地找他喝。 槐安湾这群人是这样的,在哪里都能聚,哪里都能凑得出热闹,所以今天在耿旭家里喝完,又想约着元旦那天要上旁边景区赶集会看闹热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便林北生便想起来问问周青先这天过得怎么样,掏出手机一瞧,周青先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照片。 一个素盘子里装了两条鲈鱼,面前就放了一小碗白饭一双筷子,看着十分寡淡。 林北生这边闹腾腾的,气氛一上来,对桌说句话都要靠吼,一旁跳舞发疯的耿旭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大大咧咧地把下巴搁到他肩上:“你玩什么手机呢,来接着喝啊。” 林北生没来得及回消息,把手机收回兜里,推着他的头好笑道:“喝啊,咱们酒买够了吗?” 耿旭喝得已经犯昏了,对着空中傻乐,半天才转过来问他:“啊?” “没啥。”林北生站起来,又给他开了两瓶,“你喝吧,我再去买点。” 于是林北生便有了正当理由出逃,屋内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他,林北生便上厨房悄悄端了一碗羊肉汤,小跑着走了。 在同一片园区里,耿旭家和周青先住在最南最北的对角,林北生一路跑着往周青先家里赶,在半途中给他打电话:“还在吃饭吗?” 周青先那头很安静,犹豫了一会才告诉他:“啊。” “鱼好吃吗?”林北生又问。 “一般吧。”周青先挑了挑盘子里的刺,又停下来听林北生这边的动静,“你在干嘛呢?” 林北生喘着气跑步呢,大气不太稳,没工夫回答他,就和他说:“那你开门。” 于是周青先犹豫着起身去开门,正好看着林北生远远地跑来了。 他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像一团簇动的火。 周青先不知为何不敢动弹,家里白亮的灯光穿过门洞照亮靛蓝色的夜晚,落在草尖上细碎的光点好像星河,林北生朝他奔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里会出现的景象。 虎子的反应都比他真实,大叫着撒欢过去接他。 林北生空着的那只手薅了一下狗脑袋,另一只手端着汤递过去:“喏。” 就他这样一路狂奔过来,这碗汤还没撒,周青先愣愣地接下:“这是什么?” “羊肉汤。”林北生说,“今天不是冬至吗?” 周青先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一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木讷地不知作何反应:“……冬至还需要专门庆祝吗?” “不是庆祝啊。”林北生停下来缓了两口气,古怪地看他一眼,“这不是……” 他透过周青先的肩膀,扫了一眼他空荡荡的房子,屋里就开了饭厅那一盏灯,餐桌上孤零零地放了一盘鱼,也就拆了靠近尾巴的一角,电视也关着,与林北生那边截然不同,这边安静得恐怕只听得见周青先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忽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了,自己也摸不清自己为何而来,又反省方才临时起意决定下得有些仓促。 他愣了一会,末了揉了一下自己头发,索性丢弃掉无谓的借口。向他坦白:“这不是,担心你没人惦记着嘛。” 第57章 说! 周青先心中蔓延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被注入了一剂过高剂量的糖水,连手脚带脑袋都晕乎乎的,感觉四周都美好到有一丝无可适从。 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又在重复一些坏毛病,主观上接受不了有人会这么真心待他,就算心里高兴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所以他用指甲碾着指腹,别别扭扭地问林北生:“这是可怜我来了?” “你说些什么啊。”林北生有些不爽,伸手去挠他的头发,“什么可怜你呀,你这人说话可真来气。” 周青先顺从地低着脑袋让他摸,任由林北生把他细软的头发打得乱糟糟的,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又感觉林北生往他头上别了个什么东西。 周青先一愣,抬手去拿下来,看到是一个毛线钩针的发夹,上面有一朵粉色的花。 他拿下来看了三五秒,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说:“幼稚。” “是吧,我觉得你戴可能也有点幼稚了。”林北生也说,从他手里接过来,转身别到了虎子的脑门上,“就是第一眼觉得和你头发颜色挺像的。” 周青先摊着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见这枚粉色的花落到了小狗头上。 他有些郁结,心说幼稚是幼稚,但他又没说不要。 他急得围着虎子绕了个圈,又不太好说要林北生取下来,正想着找点什么借口还给他呢,抽了抽鼻子,忽然察觉:“你喝酒了?” 林北生蹲着在撸狗,大着舌头答:“对啊,喝好多呢,他们好坏,每次都追着我灌。” 第98章 周青先斜着眼睛细细地注视着他,说:“这样哦。” 他是知道林北生醉酒是什么样子的,他虽然表面和没事人一样,但是话会变多,比以往零散一些。 但要是喝得醉了头了,便会一言不发,视线却变得很笃定,像要给人盯出洞一般,很固执地望着人瞧。 重逢后的第一晚也是的,林北生站在戚环以前的那颗枫杨树下,掌心和呼吸都是滚烫的,眸里亮得像融化的雪,专注得厉害,视线远远地与他相接。 周青先肚子里有些痒,他总不肯放过这样的林北生,于是眼神闪烁数次,故意使坏,心想着发夹可能要不回来了,但是总得要一点好听的答复揣心窝子里。 “那你是为什么来的呢。”所以他把话题又抛了回去,踢着脚边的碎叶,拖拖沓沓地问,“如果是不是可怜我的话,是出于什么理由来找我的呢。” 林北生蹲着一呆,听到问题后恍惚地抬头,掀起眼皮看向周青先。 这个角度看周青先,会觉得他的身形比平时高大不少,冬天应该很冷吧,他的鼻子冻得有些红了,眼里却晶亮的,感觉在盘算着什么坏东西,看起来很狡猾、但也很迷人。 “你是不是胖了点啊。”林北生眯着眼睛看他,忽地感叹,完了又轻笑一声,“刚不是都回答你了吗,担心没人惦记你你难过,我跑过来看看。” “怎么啊,你不满意吗?”林北生站起来,直接把周青先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恶狠狠地问他,“还是说你想听到更好的回答。” 他大跨步来到周青先面前,鼻尖就要抵住鼻尖,带着浓厚的酒气问:“你说啊,是想听我说我放心不下你,想听我说怕你一个人难过,还是想听我想法设法说点好听的来哄你。” 今夜皓月千里,清辉满地,琐碎的光落在周青先眼睛里,他好像也跟着鲜活起来,眼里亮堂堂的,装满了滚烫的林北生。 只可惜他还抿抿唇,还在酝酿着等待糖浆一样粘稠的情绪从心口滚落,林北生的双手便忽然贴了过来。 他不太温柔地捧着周青先的脸,往中间挤,自己中气十足地喊:“说!” 周青先的睫毛被骇得扇动数次,心口被震得发麻,一时语塞。 林北生自己没等多久便笑起来,视线挪向后方虚空,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感觉我好像喝得有点多。” 周青先:…… 他这样也不敢惦记这一茬了,本来自己做主导拉扯着逗一逗林北生还挺开心的,但林北生直来直往地把心思翻到台面上,周青先便承受不,生怕对方三两下就把自己给拿捏住了。 这个坏蛋只敢自己控制局面,不敢让林北生夺走主动权。 于是周青先便不敢作妖了,又装出一副很乖的样子,顺着林北生问:“冬至日大家也聚在一起喝酒吗?” “什么日子都能聚在一起喝酒,大家找个名号而已,冬至日还吃点羊肉,我们不爱吃饺子。”林北生果真暂时把那一茬给忘了,望着他眼神发直,愣愣答,“你呢,没有过冬至的习惯吗?” 何止是冬至日,周青先连过年、过生日的习惯都没有,这在他眼里、周淮眼里,就是三百六十五天里面同样平常重复的一天,应该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人类自以为是地加以情感并庆祝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笑了下,摇头:“早上阿姨问我要不要吃饺子,我都没反应过来。” “那你喝喝汤吧,也算过了,喝得浑身暖暖的好抗冬。”林北生松开他,“我得回去了。” 周青先眼皮一跳,自己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伸手去拉住了林北生的衣袖:“你……要不在我这边坐一会儿再走?” 林北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了,我跟他们说我出来买酒的,闹太久回去了要被人说。” 周青先说哦,还是不肯放弃,又主动邀约:“那我开车送你呗,回去还有一段路呢。” 林北生忽然就安静了。 c市的常绿树高大且茂密,别风吹得发出细细的声音,林北生的太阳穴一鼓一胀地跳动,感觉自己似乎喝醉了,又似乎很清醒。 但是灵魂却好像飘离了躯体,从周青先清清冷冷的房子里飘到了亮着暖灯的地方,郑琪在、林忍冬在、耿旭在、戚环也在,朋友家人围成一张小方桌,林北生坐在最容易出入的一角,笑着喝着谈天说地。 大家其乐融融地挤成一个圈,肩膀挨着肩膀,膝盖抵着膝盖,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周青先的位置。 林北生突然问周青先:“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一次晚上,我们在戚环那儿吃烧烤,你也来了。” 周青先的食指抽动两下,瞳孔一瞬间缩紧,心脏像鼓点一样很重地敲打两下,随即是密密麻麻的、像小鸟一样很吵的声音吵起来。 他不知道林北生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袭来,让他一时间应接不暇,连要作何回答也分辨不清楚,于是只抿抿唇问林北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个事情。”林北生笑了,随便地挥一挥手,“别送我了,那边人很多。” 周青先不知道他人很多与不能送他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既然林北生拒绝的意图都写在了明面上,他也不会继续腆着脸邀请,于是便转移了话题:“好的,那你明天会过来吗?” 第99章 “应该不会,明天要陪家里人。”林北生很诚实地告诉了他。 “那后天也见不了面了,我有酒席。”周青先算着时间,“那再后天一个吃个饭吧,我把餐厅找好了发你。” 林北生应下了,挥挥手与他告别。 这一趟酒精促使的、匆忙的见面就此拉上帷幕,林北生走出去很远之后回头,看见周青先还站在原地,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目送他。 林北生摆正脑袋,长长地哈出一口气,以为下雪了,再仔细一看,原来只是气雾挥发的痕迹。 他盯着这些消散的水汽,这时候才慢腾腾地想起来,大后天是圣诞节。 在这个节出去吃饭……需要准备一点礼物吗,给周青先的话…… 他回去的路上没有跑,手脚被冷空气浸得冰凉,头脑却依然发烫,在某一个瞬间身体背后细密的汗,像针尖一样刺人。 他在耿旭的家门口见到了郑琪。 郑琪手里抱着一个暖手壶,脸被风吹得发白,左右张望着,见到他了神色才稍微松缓下来。 “你去干嘛了呀,我说怎么突然间不见你了。”她说着小跑着往林北生过来,将那热烘烘的暖手壶递给了他。 林北生的酒意霎地褪去了大半,张了张唇,莫名地没发出声音。 “耿旭说你去买酒,你的酒呢?”她朝林北生身后看,又笑,“是不是出去就忘了?都喝成酒蒙子了,怎么还逞能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林北生推进屋:“一身也冰凉,快进屋暖暖吧。” 林北生脑袋发懵,望着郑琪笑盈盈的脸,脑子里却猛地想起来,五年前她流着泪质问他周青先到底是谁的时候。 他感到恍惚,明明郑琪是在笑着,可他的视网膜上呈现的影像却是没完没了的泪水,眼眶干枯之后,剩下心脏的部分,源源不断地涌出鲜红的泪。 林北生猛地停住脚,郑琪转过头来看他,担忧地望过来:“怎么了?” 林北生木讷地摇头,说没什么。 “什么啊。”郑琪便觉得他是真喝多了,率先走到前面去,“快进屋歇着吧,出来找你一趟我都快冻僵啦。” 林北生望着她蹒跚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只是在半昏沉半清醒的大脑里,就剩下一个问题——我在干什么? “担心没人惦记着”是他告诉周青先的理由,那他自己呢? 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要结束,但是为什么还要想周青先适合什么礼物……又是为什么,放下郑琪、放下簇拥的家人朋友、放下热气腾腾的小方桌,迎着寒冬也要跑着去找他呢? 第58章 灰 林北生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后,周青先又在风中站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 他曲了曲已经冻僵的手指,叫了虎子回屋。 羊肉汤已经有些凉了,他用微波炉重新加热,在这一分钟的间隙里望着亮堂的内壁出神。 林北生为什么忽然提起去戚环吃烧烤的晚上?与今晚有什么相似之处吗,是因为他习惯被人群簇拥而周青先又总是孤身一人,让他奇怪地找到一点既视感了,所以他才会忽然提起来吗? 周青先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瓷器,控制不住地思索这些事情。 微波炉内温暖的光线在他视野里留下固执的光斑,让他瞧起来偏执得有点可怕,周青先却似毫无察觉,伸手去触碰玻璃外壁,在相似的灯光中,想起了林北生为他送来的那枚水晶球。 五年前林北生送来那枚散发着暖黄色光、拧一下就能叮叮当当唱摇篮曲的水晶球,周青先暂时将其搁浅在床头,可惜睡眠质量并没有由此变好。 原因无他,自从从彭修竹那里得知肇事车辆确实被改过刹车、并且徐以凡与他们家车行关闭有着间接联系后,周淮那边便开始蠢蠢欲动。 周青先本来是三个月去看一次自己的母亲,但是最近她犯病越来越厉害,夜不能寐,开始幻想自己的胜利而发疯,经常半夜给周青先打电话说甜言蜜语,白天却辱骂殴打医护人员,只因觉得自己第二日就会与这些人永世不复相见了。 周青先只好花时间去看她,探护的间隙从三月改到两周,再到五天,最后差不多天天都要去。 周淮在那时候开始绝食,因为认为这里的饭都是给精神病人吃的,而马上就要从这里离开重新飞回枝头做凤凰的她根本不屑于这里的食物。 于是她越来越瘦,皮肉就贴着骨头,脸上却还是挂着一抹祥和的微笑,安静又期待地盼着周青先带来好消息。 她要是能直接死在这里,倒是给周青先减少了很多麻烦,但她偏偏总悬着一口气,而周青先又担心自己日日出入精神病院里让徐以凡起疑,于是干脆作势放出消息说她得了绝症要死了。 周淮得此消息也不怪他,反而是故意流露出几张自己面黄枯瘦倒在病床上吸氧的照片,好让徐以凡掉以轻心。 周青先有些一言难尽,他知道周淮是多么心气高的女性,她对自己的要求高到离谱,也连带着想要周青先完美——这样自傲的人,该怎么能屈身让自己这幅萎靡的照片落在仇人手里。 但周淮反倒是很平静,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周青先给她带的燕窝,弯着眼笑,好似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怎么样,查到证据了吗?” 当年的车祸来得蹊跷,周淮带着发烧的周青先,在明确会撞车的情况下却还是没减速,加上她撞车后的精神病发症状已经很突出,又哭又叫,在自己满脸是血的情况下还挣扎着出来想骂追尾车辆,情绪稳定后便跟丢了魂一样颠三倒四地说话,基本就已经给这个事情定性,肇事车辆倒是没仔细检查。 第100章 连周淮都是在精神病院里躺了两年之后才幡然醒悟,那天怎么会这么巧徐以凡要求司机刘叔带他出门,在家里就剩了一辆不常用的小轿车。 后来彭修竹那边得到线索,连转问了好几个师傅,发现刹车确实有被人为动过的痕迹,加上事发当天徐以凡竟然只是要求刘叔带他去公司拿一个不太重要的文件,便显得很蹊跷。 现在基本能确定就是徐以凡从中做了手脚,但缺少实质性能定他罪的证据。 周青先替周淮端着碗,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沉默地望着周淮苍白起皮的嘴角,半晌很轻地吁出一口气。 “……根本都不用查。”他很慢地回答,“当时我发烧是因为药物中毒,但我那天就喝了一杯水,是徐以凡端给我的。” “他让我喝那杯水,是因为我看见了他拿着箱子进入了车库,他应该是在水里加了什么想让我失忆。”周青先声音很平静,好似这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只要逼他承认就好了。” 周淮坐在原地,还是保持静谧的、完美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听闻此话约半分钟之后才轻飘飘地回答一句这样啊。 除此这外,好似对周青先的身体状况、为什么会导致药物中毒、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创伤都不太关心,只专注在自己想要的结果上。 “那太好了。”她语气喜悦地说,像个小孩儿一样拍拍手,“那他就必输无疑啦。” “你爸爸这个人,看着很精明,但总是沉不住气,总会在关键的地方大意呢。”她轻快地说,“以前总是让我很苦恼呢。” 周青先手指一动,本能地抗拒她这样的口吻和说法。 明明已经和徐以凡两看生厌,却故意要选择这样亲昵带着责备的语气,好似他们还是一对能相互容忍对方缺点的夫妻,很平常地数落自己丈夫的疏忽大意。 明明他们同样恨着徐以凡,周淮却还是选择用“你爸爸”这样的说辞,不断地提点周青先与他的关系,膈应着排挤着周青先,将将自己隔绝开来与自己都划清界限。 似乎在她这里周青先就不可能是无辜的,他犯下的罪名在于成为了徐以凡的儿子。 周青先觉得匪夷所思,也疲于再与周淮理清期间的逻辑,便像提线木偶一般,在周淮话音落下后麻木地点头。 “现在也是,听说我要死了,立刻蠢蠢欲动起来了呢。”周淮脸上挂着容光焕发的喜气,侧着脸告诉周青先,“干脆恭敬不如从命好了,让我死了他才好办事。” “我们也挑个好日子吧。”她眼里冒着精光,在终于有机会实施自己肖想已久的事情之后,再不掩饰自己的疯狂 “我看看……就半个月后吧,给你一点时间准备,到时候我会找人接应你,为我组织一场假死。”她精密地盘算着,“正好景区那个项目落地核实,徐以凡假情假意地为我哭丧两天,肯定会带着他那大儿子大肆旗鼓地宣传。” “到时候就有好戏看啦。”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垫底下找出来一个很薄的u盘:“这里面的内容就在他最高兴的时候放出来吧~一定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内容呢。” 周淮笑得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递给周青先:“你提前看看吧,是好东西哦!” 周青先心中涌上一丝微妙的违和感,像是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一束风,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什么话都没说,从周淮的手中接过这枚u盘。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需要在那天放出来?是能把争强好胜的徐以凡一击击溃吗?有这么强功效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到今天? 回家之后,周青先咬着指甲,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他将u盘插进电脑,看到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和一个文件。 他在那张灰色的沙发上,对着灰色的电视,在窗帘缝隙里透不过任何一束光之后,沉下心来点开了播放。 下一刻,画面剧烈的动摇起来,周青先像是意识到什么,在声音传进耳朵之前,脸色已经被荧幕的光照得惨白。 他在一瞬间失去血色,唇控制不住的颤抖,在看清楚视频里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时,周青先开始控制不住的呕吐。 呕吐、呕吐。 他冲向洗手间,疯了一样地抱住马桶,剧烈的生理反应在一瞬间将胃部掏空。 未被暂停的电脑发出一些暧昧又缠绵的声音,哭着求饶的声音和他呕吐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这间别墅变成最恶心的一个空间。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十四岁那年看到的、周青先当年被抵在门板上看到的、被扒开眼睛要求看到的、现在看到的、荧幕上动摇着播放的,都在无限重合。 好他妈恶心啊,能不能放过我。 在那电脑屏幕上、被压着哭泣的男人,是他的生父,而压在他身上的女人,与陈森有着一致的脸,那周青先的母亲呢?周淮呢? ——她在将周青先按在柜子上要求他看清楚,她在病态地记录。 这个女人在见证自己的丈夫出轨,在注视自己的丈夫以奇怪的姿势跪附在别的女人脚边。 那张自己一见钟情爱上的脸,现在狰狞着流出泪水,那张以前说着爱她、说着甜言蜜语的嘴,现在却在用一些卑微又自贱的话求饶。 第101章 于是在见识到这一幕的时候周淮就疯了,她疯得清醒,疯得明明白白,她那天提前回家看到的景象毫无疑问地带来了创伤,从此之后她的人生只剩下报复二字,她那天站在房间门后看着动荡的床,在摇到地三十二下时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将这两个人身败名裂。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利用了一切, 名誉、财产、身份、儿子、还有她自己。 周青先跪倒在地上,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胃里就要翻涌出血,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只即将死去的蛾。 周围安静得要通不过气,短短几分钟的视频播放结束后自动关闭,于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灰,随着夜晚降临。 周青先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无尽的痛苦、无端的恐慌,他的手在抖、脚在抖、嘴唇在抖、睫毛也在抖,他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可能是即将来临的所有,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害怕活着这回事、生命这回事。 于是周青先又涌起一些极端的念头,他抗拒半个月后会发生的所有,他想时间就此停下来,他想就此了结,但是又觉得胸口像火球一样滚烫,脑子像开水一样沸腾。 他想起宴会上徐以凡的笑脸、想起十四岁回到家里时仅一面之缘却朝他炫耀昂贵手镯的女人、想起唯唯诺诺的陈森、想起周淮——病床上责备他的周淮、虎视眈眈的周淮、要求他去白房间罚站的周淮、没拿到第一名就会甩巴掌的周淮、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他“不想查清楚姓林的到底是怎么死的”的周淮。 该死吗?能死吗?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她没死?我能死吗? 大脑在以一种螺旋的角度倾斜,对世界的感官量度产生了偏差,莫名其妙的痛苦、突如其来的恐慌,瀑布一样砸来了、砸来了、砸来了! 于是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毫无意义地在他这里放大,周青先捂紧耳朵,却还是听见有人在说话。 于是世界又开始颠倒,眼前的景象从黑变成白,再变成红,出事那晚,透过昏暗的视野看到的夸张的、恐怖的、恶心的红,最后混合成为灰—— 灰灰灰灰灰、无穷无尽的灰。 周青先察觉到自己手背很凉,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滴落上去,他通过这点凉找回了丁点意识,踉踉跄跄地摸到手机。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几乎是要失声尖叫:“你在哪里!” “……在戚环这里吃烧烤。”林北生的声音仅迟疑了一秒,随即很快地回答。 “你要来吗?”他那边永远吵吵闹闹的,他永远开开心心的,他站在世界最温暖最光亮的中点,问周青先,“要来接你吗?” 第59章 和你比起来我可真该死啊 “周青先?”察觉到这边似有一点不对劲,林北生便又重复了一次,“你在家对吗?我现在过来接你。” 周青先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狼狈地坐在地板上,方才令人作呕的余劲还没散去,每呼吸一次都带来翻江倒海的眩晕感。 “你……”周青先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他怔了怔,微侧过头。 身后黑漆漆的一片,电脑屏幕劈开了一小束森白的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灰败的家具死一样伫立,周围安静得好像空气被抽离。 这时候往往会带来毫无目的的一种孤寂,周青先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躺在那张四四方方的床上时,时常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没有人、没有动静、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力,心脏被挤压、胃部被压缩,整个人好似被折叠塞进真空包装袋里的毛巾。 但周青先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缓解,他闭上眼睛觉得很恐惧、睁开眼睛又觉得很烦闷,于是坐起身、喝水、打开电视、制造噪音,都不能让这份孤寂消解半分。 所以他将其当做会伴随夜晚降临的无法逃避的魔法,就此放弃抵抗。 ——直到今天拨通了林北生的电话,他才猛地醒悟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周青先想。 原来平时觉得很难受、感觉不能呼吸的时候,只要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就能解决呀。 周青先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久,只是后知后觉掌心里已经布满冷汗。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含糊地告诉林北生:“你能不能别挂电话。” “行啊。”林北生在那头很快地回答他,“我应该很快就到了,你穿件外套吧,外面挺冷的。” 周青先又不作声了,他艰难地从地上起来,为自己杯水,水杯那点重量都压得他的手腕在抖。 周青先庆幸林北生看不到自己这样的模样,也庆幸林北生是个神经相对大条的人,可以什么都不问,自顾自地聊天:“你这电话打得还真及时,我刚把我妈送回去,回来才坐下准备喝酒呢,不然就差点酒驾了。” “我弟弟妹妹明天回学校了,今天在庆祝。”他语气轻快地说,“快点把你接过来,还有好多好吃的。” “戚环烤的小烧烤真的很好吃。”他那头风呼呼地吹,“刚烤好了一把鸡翅,我让他们都别吃,全部都留给你。” 他讲:“虽然这边人还稍微有点多,但我待会单独给你划一个位置出来,让他们都别吵到你。” “大家都有点自来熟,但人都挺好的,你觉得烦就不搭理他们。”他停顿一下,语气又上扬几个度,“诶,我看见你家门口那棵月季了,才几天没见就开花了啊。” 第102章 “就快到了。”林北生说,“你出来吧。” 于是周青先放下水杯,微微定神,在林北生一串碎碎念中总算平复心情,借着微弱的光走出客厅。 只见林北生跨坐在一辆黑色的哈雷上,穿了一件皮外套,笑得十分爽朗,高高挥着手向周青先打招呼。 “我到了!”明晃晃的灯打过来,他高举着手,大大咧咧,向周青先郑重宣布,“你别害怕。” 周青先喉结滚了滚,眼底盛的光聚成月牙模样,这样迎着光不太看得清林北生的脸,但他能想象得到对方肯定又是平时的蠢样。 电话直到现在都还没切断,周青先向林北生走进,口是心非地讲:“我没害怕。” 林北生冲他一笑,将身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又给他扣上一顶头盔:“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会老实穿外套,风吹起来真的很冷哦。” “上来吧。”他指着自己的腰那儿,“那你要是怕了可以抱我这儿,一般般怕就扶我肩。” 外套穿在周青先身上松松垮垮,他慢条斯理地理好,又将头盔的玻璃罩推开,撑着林北生的肩膀坐上了车。 林北生微侧着脸看他,确认他就绪了之后才坐正,笑盈盈说:“走了哦。” 周青先在头盔下闷闷地发出一声嗯,过了好一会,又说谢谢。 林北生说了什么他没听清,然后风便随着头盔的缝隙灌进来,初秋夜晚的风确实很凉,开过路口时他瞥了一眼,也看到了林北生说已经开花的月季,很漂亮的红色,和他颈上山茶的颜色很像。 周青先吸吸鼻子,空气里没有花香,只有林北生身上的橘子味道。 真是奇怪的人。他的视线落回林北生身后,对着他短短的发尖想。 明明开过来的时候话像说不完那么多,接到人了却反而一言不发。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明明刚才的车灯像聚光灯一样落在身上时,自己苍白的神情、惶恐的姿态,肯定都是藏不住的——发生了什么、在害怕什么、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是不好奇,觉得没必要,还是神经大条到根本没有发现? ……大概率都不是。 周青先的手指慢慢下移,抓住了林北生一点衣角。 明明什么都察觉到了,却什么都不说,明明看起来是多粗犷多凶恶的人,却擅长用这种委婉又淳厚的形式一点一点消磨人的意志,于是多别扭的人、多会撒谎的狐狸都能软和下来,安静地融化,沉默地消融,成为一滩缄默的水。 这样形容林北生恰当吗?用篝火、星河、晨曦一类让人听闻其名就能感觉到力量的词来形容林北生合适吗。 应该不止于此,他不会像火一样危险,也不像星星一样遥远,他就该是踏实且温柔的,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这多可恶啊。周青先闭上眼睛,默默地想。这样的话,不就显得自己很卑劣又很渺小吗。 林北生不一会便开到了目的地,隔着头盔弹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到地方了。” “我在想,和你比起来我可真该死啊。”周青先磨磨蹭蹭的下车,面无表情地说。 林北生一言难尽地望着他:“突然说什么呢。” 周青先本来准备随口说是开玩笑的,结果头盔一摘,看见三个脑袋在墙边那儿竖成一排,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周青先:…… 林有前林有后和他们的拜把子大哥耿旭,三个人有条不紊地排成一竖歪着头往这边看呢,对上视线之后三人便把脑袋往墙后一缩,蹲着窃窃私语。 耿旭:“看到了吗,那个就是你们嫂子,你林哥每天念人家一万次。” 林有后:“嫂子真的长得好好看啊,哥怎么不早点带过来给我们看呢。” 林有前捧着脸:“感觉和我们好不一样啊,看起来就很有气质诶。” “在这碎碎念什么呢,不吃东西就回家去了。”林北生绕过去,一人头上给了一记手锤,嚷嚷把人赶走,“旭子你小子也是,别一天天的张嘴就来。” 耿旭嘿嘿一笑,搂着弟弟妹妹的肩膀溜去喝酒了。 林北生转过来朝着周青先笑:“旭子喝多了,嘴里没个收敛的,你往心里去。” 周青先无所谓地耸肩,把话题牵开:“那是你弟弟妹妹?” “对啊,刚上高中。”林北生没心没肺地说:“在学校还没待几天呢,一放月假就要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把周青先带到了角落。 甜点、烧烤、温水、酒精都有,这是灯光能庇护到的最后一点角落,林北生大无畏地割舍给了周青先,又取了两个抱枕,用棉花填充物把周青先包裹起来。 “这样能习惯吗?”他问周青先,“那群人喝起酒来很来劲儿,你要是嫌吵就在这里我陪你,你要是想喝酒,我就带你去中间最好的位置。” 周青先掀起眼皮,看向林北生所谓的“那群人”。 这里是他的家人、邻居和最好的朋友、是他过去二十年、或许将来四十年、六十年会继续生活的地方,他在其中应该是相当中心的位置,刚回来没多久,便有人嚷嚷着让他过来碰杯。 林北生毫无顾忌地带他来,让他在不远不近的角落,让他踏入其中,得到一个十分安全又舒适的场所。 第103章 周青先摆摆头,说没关系,又说:“你过去吧,我坐会儿。” 林北生有些为难,左右看了看,最后向人群中央走去:“那我先过去一下,你有事就叫我,打电话都行。” 周青先点头说好。 人群很吵,但不是周青先会在酒吧里听到的那种吵,每一个人都喝着讲着,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周青先眼睛跟着林北生的背影,看着他被好几个人勾肩搭背搂住,然后或许是为了场面还是表示歉意什么的,林北生直接拿了一瓶酒炫光。 于是人堆开始闹腾,周青先听了有些吵,便垂下头来发呆,从林北生的兜里摸到了一盒香烟。 薄荷味的爱喜,是周青先最常用的品牌和味道。 他对着烟盒出了回神,然后倒了一支出来,顾忌到还有未成年在,便没有点燃,放在指尖夹着。 有人拿了把吉他出来,林北生被人起哄上去,唱了一首流行歌。 歌名不知道,旋律很俗套,周青先勉强有点印象,好像是哪一个电影里面的主题曲,林北生在台上坐着,视线却亮亮的一直在看他。 后来他下来也是一副等着被夸的模样,来到周青先身边,看到他手里的香烟,便弯下身去含在了自己嘴里。 “这是你的吗?送我了。”他好像忘了自己在衣兜里也放过一盒同样味道的烟,也忘了自己要等着周青先夸他这回事,只含糊地咬着烟嘴告诉他,“以后不许再一个人悄悄抽烟。” 第60章 幻想 周青先并不太饿,他来之前吐了一顿,现在还很反胃,并无太多食欲。 林北生发现之后便给他送过来温热的饮料,还端过来一碗蛋酒,是特意去上厨房做的。 “能喝就喝,不想喝就放一旁一会儿我来。”每送过来一个东西他便都这么嘱咐周青先。 他这一晚其实并没有在周青先身边坐太久,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牵扯住,然后十来二十分钟便找理由脱身来陪周青先坐一会儿,有时候送点坚果,有时候带点小玩意儿,后来问周青先需不需要找个人来陪他聊会天,周青先说想一个人呆着,便真的没人来打扰他。 大概是林北生和其他人都说过了吧。周青先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想,其他人虽然看着蛮不着调的,但是都很听他的指令,是因为他是轴心一样的存在吗。 他远远地在身后做观测家,就算到了这么轻松包容的环境里也容不下去,在林北生开辟给他的一角里还是格格不入。 后来快到半夜,基本所有人都沾了酒,这边靠近乡下不怎么好打车,林北生便站在门口挨个联系这些醉汉的家人,让他们来把人接回家。 “哥哥你还不走吗?”林有前临走时问他。 “不走,得看着点人呢。”林北生眼神还是清明的,面上一点不显,好似那两件酒根本没落进肚子里,仍在有条不紊地打电话叫人,“你和弟弟先回去。” 林有后在他身边嘴贫,斜了眼角落里的周青先:“哥哥今天肯定不回去了。” “是啊,送完人还得留下来看旭子,省得这小子发酒疯。”林北生敲了一下林有后脑袋,“少挤眉弄眼,明天老实上学去。” 林有后嘟囔着走了,林北生送完最后一批人,回到周青先身边:“久等了,要回家还是再坐坐?” 周青先弯弯眼睛露出职业笑容,问他:“不是要看着耿旭?” “你怎么坐这么远都听得到?”林北生纳闷,“唬我弟的,他喝完酒睡死了,不用管的。” “哦。”周青先瞟了一眼呼噜打上天的耿旭,“那回去吧。” 林北生说好,回头去借了戚环的小货车钥匙。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便非常不知好歹地让小周总当司机,自己坐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你能开吗,是不是没开过这种车啊。” 周青先不予理睬,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刹。 全世界能这么对待周青先的估计就只有林北生,完全没把周青先当少爷看,抱着臂坐在副驾驶座上像个科目三教练,还在喋喋不休地和他扯皮:“你晚上有没有吃东西啊?我看拿过来的小烧烤你也没有动。” “是不合胃口还是怎么样啊,要不要再给你搞点吃的?”他看着车窗的景色,不时提醒,“前面路口该左转了,有点黑啊开慢点,你切一下远光,别撞上东西。” 周青先不满他这幅不放心的态度,咕哝道:“你话好多。” “不多啊,和往常一样的嘛。”林北生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要吃点什么吗,快点,你家什么都没有,现在决定好还能倒回去在戚环那儿拿,不然空肚子睡觉可难受了。” “不吃,不饿。”周青先郁结,“你怎么除了吃就是睡的。” “那不然呢。”林北生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吃饭和睡觉就是人生最重要两件事啊。” 周青先腹诽他是完全没把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放在眼里,又懒得和一个醉鬼争辩,在后视镜觑了眼林北生与平常一致的脸色,有些怀疑他到底醉没醉。 应该还是醉了的。周青先打了转向灯想。 思绪变得很零散,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在变多,从一个大家完全依靠的形象变成散漫悠闲的模样,从坚固的山变成了细密的网。 又经过了那一丛月季,今夜无云,周青先将车停在了前院,自然地下了车。 第104章 林北生跟着他下来,绕到周青先身边,在风卷起叶子发出细碎声响前,低头很快地碰上他的唇。 很轻的触感,和那阵风差不多,唯独捎上一点林北生的温度,一触即放。 “酒味重不重。”他弯着眼睛笑着,面容在月光下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唯独眼睛很亮,“蹭一蹭应该还好吧。” 这样的吻反倒是比平时还要暧昧,很奇怪,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却为这样轻飘飘一个吻而心跳加速,未免太不正常了些。 林北生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抬手去揉周青先的耳朵:“今天有稍微开心一点吗?” 不知道他在哪里学的这种安慰人的招数,像对待小动物一样,让周青先感觉十分别扭。 他侧过眼,望着草地上摇动的叶尖,含糊答:“一般般吧。” “那就好。”林北生便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松开手,我回去了。” 耳朵上温热的触感便就此消失,方才林北生替他挡住风,现在一侧身周青先才发觉今晚的风比想象中要猛烈,让他的胸口很快便凉了下来。 周青先心口一空,下意识地张口:“你……” 可是又能说什么呢?他和林北生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吗,一对各取所需的炮友,除了做爱以外,完全找不到其他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今天周青先无比排斥这件事情,他想起这个空荡荡的家,想起电脑上暂停的影片,想起两具裹在一起的丑陋身体,呕吐感卷土重来,连带着后背应激性地发麻。 于是周青先感到不安,作为一个强结果导向的人,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将林北生合理留下的动机。 林北生站在原地等他把没说完的话补完,在注意到周青先神情莫测、动作也不太自然时便不再等了,主动问他:“你是不是想让人陪着。” 半分钟后,没等到回答的林北生又问:“还是就是不想我走?” 周青先移开视线,不知为何又难为情起来,方才被林北生揉捻的耳垂发烫,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北生很有耐心, 最后问:“那你想睡觉吗?” 周青先不知道他这里所指的“睡觉”有没有包含情色含义,正在考虑答案之时,林北生转身走了。 周青先身形一震,强烈的懊悔袭来,他刮着指腹,又一次暗骂自己死要面子、别扭还不坦诚的毛病,连留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对着林北生的背影,唇张了又张,又觉十分遗憾,觉得林北生与其不告而别,不如用力叹气再用力责备他一顿呢。 他正悲观地这么想着,却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自己想得那样,林北生似乎并不是想走,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在抽屉那块一顿翻翻找找,然后好似拿了一盒光碟还是别的什么,又踩着月光回来了。 他大步跨来,别的什么都不问了,就拽着周青先的手腕说,走吧。 于是周青先被动地打开门,被动地回到不喜欢的房子,被动地坐在不喜欢的沙发,被动地接过林北生端来的热水,被动地看林北生打开电视,放进了方才他从抽屉里找到的那张光碟。 他被动地听着林北生介绍:“戚环那车上就只剩这张碟了,她老喜欢这个导演了,逼着我和旭子把这个导演的电影全看了,还买了蓝光碟珍藏,走哪儿都带着,一有机会就给别人安利。” 嗯,话真的变得好多。 林北生说:“但就这个电影我最喜欢,你要不想睡觉那咱们看会儿电影吧,家里有小毯子吗,盖着暖和点。” 明明只需要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带他看就好,但是却一直在讲话,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一张毯子,搭在周青先膝盖上,和他挨得很紧。 没有边界感的家伙。周青先暗自想到。 电影很慢,是个文艺的公路片,等主题曲响起来的时候周青先才意识到这就是林北生今晚唱的那一曲。 他其实对这种题材的电影不怎么感兴趣,又是很慢很需要耐心去看的作品,电影刚开始就困了,肩膀和林北生的靠在一起之后,浓烈的疲惫感压上眼皮。 毫无察觉的林北生沉迷于电影情节,还在一一细数主角开着车经过的地方,然后问周青先:“你以后想去哪里啊,我们一起吧。” 累极的周青先没有回答他。 “你是不是觉得槐安湾不够好啊,那我们就再找一个更好的地方。”林北生精神莫名地亢奋,眼睛清亮,装了荧幕里投来的光。 “最好四季温和、雨量也充沛的,你是不是喜欢靠海的地方啊?要不y城怎么样,那边也有海,天气也很好。” 大概是喝多了酒,所以他的话变得又多又密,以前藏着没说的、在心里装着的、每次来周青先这里都想提的、从落地窗俯视槐安湾时想到的,统统统统、在这个夜晚撕开了缝,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而且y城花也很多,过去也不算远,如果我们要去那里的话,我一定每天都给你带束花。”林北生摇头晃脑地盘算。 如果他清醒一点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和周青先提这些事情的,周青先绝对不会同意、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和他一起走、他绝对不会如愿。 周青先和林北生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谁都没有仔细问过未来的事、不做将来的一丁点打算,小心翼翼地维持现在虚无的关系。 第105章 但喝了酒的林北生思维永远变得单纯,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句一句、拆分他的幻想: “你想养猫吗?槐安湾有好多,喂都喂不完。” “如果你想养,我明天就给你抓回来,有一只三花,我们老熟了,他比较听话,什么都吃也好养活。” 一句一句、 “或者小狗呢?戚环店门口就有一只,我们都管他叫小黄。” “我还挺喜欢狗的,但是都没太多精力养了,家里小孩儿太多都管不过来。” 一句一句。 “但等着林忍冬上小学的话,说不定就能养了,我想养柴犬,感觉犟得很可爱。” “哦你还不知道林忍冬吧,是我最小的妹妹,很有意思一个小姑娘哦。” 有重量落在他肩膀上,林北生就此打断,微侧过脸去看靠在他肩上的周青先。 睡得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呼吸很轻,睫毛也总是不安分地跳动。 “还以为你不困呢,这不是才回来没多久就睡着了吗。”林北生咕哝念叨,弯弯嘴角将自己没说完的话补完,“改天带你见见她吧。” 这么比起来,林北生其实也并没有比周青先好到哪里去。 他同样很贪婪,在那些未经同意就已经编织好的幻想中,每一个都缠上了周青先。 于是周青先在他捏造的美梦中慢慢阖上眼,并没有仔细听清他讲得内容,只是恍惚忆起自己好像前不久才对林北生说过“再留宿就别联系了”一类的话,又默默祈祷林北生不要想起来。 然后在某一个阶段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了,随后是衣物摩挲沙沙作响,有人似乎贴了贴他的额头,用很轻的声音和他说: “睡吧。” 叮,微波炉的定时结束。 羊汤的香气在小空间中弥漫,周青先站在原地没有动静,等到虎子冲进厨房冲他吠了几声,他才像机器一般艰难地运转。 碗沿滚烫,但周青先的手掌冷到有些麻木了,所以这个温度并没有侵蚀到他。 他将碗端到茶几上,久违地去找到了那件红外套,电视机里还存着那一步影片,打开时便停在上次没看完的地方,又没头没尾地播放。 整个过程都很机械,周青先已经闭上眼睛都能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放映到一半的电影情节于他而言也并不割裂,他已经能精确地知道在接下来的第几秒女主会说什么话。 电影跳动的光落在他麻木的脸上,在眼球彻底干涸之前,周青先估计还会持续这一无意义的行为。 这样需要靠一个人消解的孤寂夜晚,周青先经历了成千次。 五年前那个晚上没有和林北生看完的电影,周青先后来独自看了上万遍。 第61章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冬至的这一晚上,两个人各有所思,但都默契地没提,等到圣诞一天,他们又跟没事人一样普普通通地见了面。 林北生通常在圣诞、情人节一类的节日会比平常还要忙,他晚上不在家郑琪也不会起疑。 临近下班的点时,林北生卡好时间提前到周青先办公室去等他,路过楼下犹豫了一瞬要不要买一束花,又觉得太过暧昧遂作罢。 敲门两声后传来一声利落的“进”,他打开门,看到周青先正把眼镜摘下来,一双眼睛尤为漂亮。 室内的空调设在很适宜的温度,小周总就穿了一件衬衫,下摆收进腰里,勒出略有些单薄的腰身。 林北生感觉那把腰自己合手就能握完,又不禁在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三两秒之后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问周青先:“在忙吗?” “正好刚结束。”周青先摇头,挺起背与他进行了一些无谓的寒暄,“外面冷吗?” “冷。”林北生说,“你穿这样出去肯定会挨冻的。” 周青先便笑,起身去穿风衣,拿过一条围巾时云淡风轻地提起:“外面人多吗?今天好像是过节。” “还行吧,到下班点儿了,哪儿人都挺多的。”林北生说着,把手中拎着的白瓷盆放在了周青先桌上,“之前有人送的多肉,想着你办公室太空了,就给你捎来一个。” 周青先眼神明显亮了几分,走过去端起来瞧,很小心地捏了捏圆鼓鼓的叶尖,狡猾地问他:“礼物?” “也不算吧,就是撞上这天了。”林北生笑笑,“感觉这个做礼物还是有点草率了。” 周青先可是很喜欢,来来回回转着盆看了许久,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回桌上,从桌下翻出一个礼袋递给林北生。 林北生迟疑地接过,又在周青先的眼神示意下打开,发现里面也是一条围巾,和周青先现在围的应该是同一个系列。 他无奈问道:“这不会是圣诞礼物吧?” “不是啊,之前随手买的,后来发现不太喜欢这个颜色,干脆给你了。”周青先装模作样地学着林北生说,“感觉这个做礼物也太朴素了。” 这真实过程其实完全没有周青先说得那么简单,他老早就在考虑蹭点节日的氛围给林北生送点礼物了,太贵的车子房子他肯定不要,拐弯抹角给戚环点好处让她能雨露均沾到林北生又感觉太迂回,想了半天,最后决定选一点不太贵重的物件,好让林北生心无芥蒂地收下。 但就算这样,林北生看着还挺有负担的,为难道:“怎么搞这些啊,我真什么都没准备。” 第106章 “搞哪些?就是想捎给你,撞上了这天罢了。”周青先一副无赖模样,斜眼扫着桌上的绿色盆栽,“怎么啊,只允许你给我带,就不允许我给你送东西?” 林北生哭笑不得,发觉这人歪理真的很多,自己还理论不过他,又觉一来二去的推拒怪拧巴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收下,回头再回礼就好:“好吧,谢谢你。” 周青先仰着下巴,鼻腔里发出两声很轻的声音,又有些蹬鼻子上脸,抱着臂说:“戴上呗,你不是说外面挺冷的吗。” 林北生总算看穿他这些小把戏了,敢情这周青先一来就是画好圈套等着他上钩的,笑骂他:“合着你是一套又一套早准备好的。” 周青先便不搭腔了,走过来帮林北生系上了围巾。 他今天自己带的是一条鲜色的围巾,衬得皮肤很白,气色也很好,给林北生挑的是克莱因蓝色,替他戴好后退后两步,眼里亮晶晶的,很愉悦地点了点头:“可以出发了。” 于是周青先那点小心思才总算是一个一个实现了,他和林北生并肩走在一起,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 在没有将性作为媒介的日子里,周青先永远缺少与林北生肢体接触的理由,他不可能与林北生牵手,得不到爱称,这种愚昧的方式竟然是他宣誓主权的唯一方法。 林北生叉着腰,有些一言难尽。 餐厅也是几天前就定好的,在顶层靠窗的一侧,环境十分好,整个吃饭的氛围也还算轻松。 硬要算起来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周青先竟然没作妖也没故意说一些很暧昧的话,十分难得地与林北生度过一段平和的时光。 “你晚上还有别的事情吗?”晚餐结束时周青先问他,“能赏脸和我一块儿去转转吗。”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怎么能拒绝。”林北生接话,“走吧,去哪里?” 周青先故意和他卖关子,起身与他并肩往门口走去,在走廊却被人撞了一下。 好在林北生及时扶住了他,周青先顺势倒在了林北生怀里,听见方才无意撞他的人很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没注意看人!你没事吧!” 周青先面色微凝,感觉这声音越听越熟悉,便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转身。 “诶,怎么是你!”果不其然,彭二少面露喜色,雀跃地向他问好,“好久不见啊小周总。” 自从彭修竹帮忙查完车祸的事情后,周青先给完他钱便再没联系过他,大概知道这人出了国,倒也没有更深的接触了。 他因私心十分不对付彭修竹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单方面地将其划在不好应付的人群之间,因此对方回国之后数次联系他也都做无视处理。 “哦,现在应该不能叫小周总了吧。”但很显然彭修竹不是这么认为的,仍在兴高采烈地同他叙旧,“真是好长时间不见了,周总也上这儿来吃饭啊,这么巧!” 周青先皮笑肉不笑:“是挺巧的。” “没事吗?”林北生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对,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刚才撞到哪儿了?” “没事。”周青先从身侧拉开了一点距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彭修竹。 彭修竹本人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主要是他说话不过脑子,五年前查肇事车辆时只要稍微找一找相关新闻都能在当事人那一块看到林北生的脸,很难不担心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一不留神说点禁忌的话题,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关系断裂了。 彭修竹望着他俩的举动,福至心灵:“周总在约会啊,那我岂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上下看了眼林北生:“周总眼光真好,这个比以前那些都要帅得多诶。” 林北生:…… 周青先:…… 啧,这张嘴。 “哦!怪不得每次我回国每次联系你你都不搭理我呢,是不是怕你对象误会啊。”他挥挥手,自以为在帮忙解释,“我其实就是想谢谢你当年资助我出国,回来了想专门找你道个谢。” 周青先听到前半句还挺舒心的,后半句一出口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林北生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和周青先是什么关系,但是稍作观察就能发现周青先的颈侧肌肉绷得有多紧,但凡他要是一只猫科动物,估计现在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吧。 要么就是这个人周青先不想让他遇见,要么就是对话里面的内容有什么是他不方便听的,林北生如此斟酌,随后十分贴心地为大家找好台阶:“要不你们先聊,我去把车取过来吧。” 周青先立马抓住了他的衣袖,把他留在原地。 但他脸还是朝着彭修竹,手捏得死紧,笑容一如既往的完美:“彭二少才是误会了,只是碰巧时间合不上罢了,有时间在找你聚。” 他现在对林北生已经产生一定的分离焦虑,不管对方是出于体贴考虑还是在生气,总之周青先必不可能让林北生在这种情况下离开自己半步。 “真的假的啊,感觉你唬我呢。”彭修竹毫无所觉,仍大大咧咧地发言。 他这时候仔细观测一番林北生的脸,忽地顿悟:“诶刚还没注意,仔细一看这个人不就是……” “是真的。”周青先挂着礼貌的笑容,却十分莽撞地打断了他的发言,“我这边等有时间在找彭二少聚。” 第107章 他适时地提醒:“彭二少不是有要紧事吗,可别耽搁了。” 彭修竹情商再低,也看得出周青先这是没太多想和他唠嗑的意思,便也不强求,顺着梯子接话:“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那我这边先走了,周总你空了再和我联系。” 周青先与他客气挥手告别,与林北生走出餐厅时才后知后觉,将他的手松开了。 “劲儿还不小呢。”林北生打趣他。 周青先朝他笑笑,就算知道林北生是在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僵硬,他心中还是没底。 他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了车,本想着能与林北生单独聊会天,却没想空气被搅得这么尴尬。 “……今天遇到的人,叫彭修竹。”在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之后,周青先终于缓缓告诉他,“我和他之间没什么,也完全不是那种关系。” 林北生坐在副驾驶上看倒退的景色,视线飞快地从后视镜略过,就答了声嗯。 这样的角度让周青先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好判断林北生是在不开心还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咬咬牙接着讲:“我以前就和他接触过几次,后来都没联系了。” 他很怕林北生揪着问是因为什么事联系,于是很快地把话题牵走了:“以前认识的人,我基本上都没联系了。” 周青先有点愁,他极力想向林北生证明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又清楚自己那劣迹斑斑的过去拿出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林北生一直都不怎么信任他,在酒吧和纪沉喝酒后他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两人都一直没提这些事情,是因为现在周青先的身体出了一点状况,林北生处于情理没将这些挑明。 于是一些没说请的恩怨便被放在了一旁,本来就已经是在抵着千难万险走独木桥,半途给彭修竹这么一吹风,不知道林北生心里会怎么想。 小周总心中苦不堪言。 正烦着,却听林北生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青先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好在后视镜中与林北生的视线撞在一起。 对方笑盈盈的,十分坦荡,毫无顾忌地拆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第62章 这是在求你 周青先心急如麻,面上保持着冷静,但攥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 他喉结滚了滚,也勉强做出端正的笑容,镇定回复:“我怕你多想。” 林北生撑着脑袋望他,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鼻尖的痣上,话说出口时又和平常的感觉一致:“我能想什么?” 他看着周青先,似乎又觉得有一些好笑,再次出声:“你别紧张。” 周青先干巴巴地回复了一句没紧张,林北生貌似也没有彻底相信他,只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不再细究这件事情。 这便让对话有点难进行,周青先再解释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又担心不解释清楚后患无穷。 对着猩红的汽车尾灯思索许久后,周青先决定另寻他法,默默换了目的地。 本来他今晚的打算是带林北生去景区门口的商业广场,那边跨年夜和元旦都有活动,但是想着林北生到那时候多半不会和自己一起去,于是想着提前和他一起来看看。 这一年的元旦和春节挨得很近,过节的气味儿很浓,开车还有很远的地方便听着鞭炮锣鼓响,大晚上了还点着灯舞狮排练呢。 “真热闹。”林北生远远的听着动静,测过头来说,“戚环说这几天每天都这样,敲锣打鼓地在练,又吵又喜庆的。” 周青先放慢车速问他:“要下去看看吗?” 林北生奇怪:“你要带我转的地方不是这一块儿吗?” 周青先便笑:“如果你想,那咱们就去这一块。” “别和我兜圈子了。”林北生听不得他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术,好笑道,“你想去哪儿,直接去呗。” 于是周青先便开着车很慢的经过了这个地方,明亮的灯、喧闹的人群、金黄的街道,很短暂的在后视镜里留下一瞬间,周青先毫不留恋的驶过,就像知道自己与这些闹热是无缘的。 他带着林北生往山上开,并没有走出多久,但是气温降得很明显。 方才的吵闹景象好似海市蜃楼,林北生不知道周青先带他去的是那一片沙洲,空无一人、死气沉沉、偶尔才能听见远处擂鼓的沉闷动静。 似乎是到了一个看台一样的地方,周青先才停了车,不过周围很黑,看不清脚下是泥土还是河水。 林北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去处,就听周青先说了一声稍等,然后不知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灯一片一片地亮了起来。 霎时间,他的视野被漫山遍野妖冶的红覆盖。 平视望去连绵不断的全是山茶花,花挨着花、叶叠着叶,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安静又猛烈地盛开。 林北生对着这盛大景象怔愣了数十秒,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山茶这么早就开花了吗?真漂亮。” “嗯,因为我们景区主打的是万里山茶,但是估计还有一个月才能到山茶的正常花期。”周青先走过来介绍,“这一片是为了吸引住元旦那波游客,特地用灯光调控花期后的结果。” 虽是这么说,但这一片位于景区的最边角,也没有什么吸睛的建筑,唯独一堵白墙,一张长椅,显然不是供游客参观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么大张旗鼓有什么目的。 第108章 林北生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违和感,但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不对劲。 还在理清头绪之前,周青先已经在那唯一的长凳坐下,并拍了拍身侧示意林北生也过来,两人便并肩对着漫无边际的花海。 远处的声响时不时的响起来,咚、咚,偶尔掺杂着中气十足的呼喊,与这边的寂寥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喜欢山茶花?”对着寂寞的山,林北生忽然问道。 周青先没有看他,视线投在最远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答:“没有为什么的。” 林北生便偏过头来,指了指后颈问周青先:“这和你身上的纹身是同一种山茶吗?” “有一些是吧,也有别的品种。”周青先坦言少有的耐心解释,“品种之间有差异,即使调整了花期也不能保证一年四季各时期都有花开,所以多种了一些种类协调。” 林北生顿了顿,没有问他为什么,眺望着远处,指着一块明显很突兀的地方问:“那是什么?” 那一片没有任何的花束,好像是被毒物浸染的土地,没有生出一点草,单单垒了几块厚石块,看着非常不吉利。 周青先眸中闪烁,眼睫如同蝴蝶翅膀一般极慢地张合,在沙沙作响的风声中,平静地开口:“那是……” 砰! 爆炸般的声音响起来,在远远的那头,随即如流星一般金色的火光下坠,此起彼伏的声响海浪一眼袭来。 霎时间,火树银花,盲目金黄。 周青先未说完的半句话被隐藏在爆炸声中,他仰头看去,灿黄的丝线在眼中很快的流过一瞬,水珠一般划走之后,又只剩下漆黑无趣的颜色。 林北生也被这般景色吸引,从花海苦寂的氛围中脱身,抬头定定地看着空中炸开的火花。 周青先望着他,眼中神色变换,忽地开口说道:“元旦那边也有会打铁花,这是在练习吧。” 他像平常一样很礼貌地笑,平静说道:“应该带你去那边的,打铁花很漂亮,相比起来这边应该挺普通的。” 林北生下意识地皱眉,望着他问:“你说什么?” 周青先:“我说稍微比较一下的话,应该还是那边会更好看一点。” “我不是说这个。”林北生指着山茶花海中央空缺的那一块,“你刚才,你说那是你的什么?” 应该是刚才那边打铁花的动静太大了,所以林北生没有听见他说话;应该也是现在声音也很吵,所以林北生才会扯着嗓子,看起来多么着急的向他问话。 周青先唇心动了动,忽然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了,解释起来很麻烦、要让他接受很麻烦、听他批评也很麻烦。 应该换一个更好的时机的,再说今天带林北生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向他说明这件事的,今天想把之前没解释好的话说清楚。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青先选择了隐瞒。 “没什么。”他说,“普通的石头而已。” 他在星星点点的亮光中弯起唇,眼里升起的光火苗般闪烁,冰凉的手指从林北生的衣袖中伸进去,没头没尾地问他:“要试试吗?” 林北生还在不愉快地想如何从这只狐狸嘴里套话呢,闻言十分纳闷:“试什么?” 周青先便笑得十分喜人,轻言细语地告诉他:“试我好没好。” 林北生:……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莫名其妙的用性转移注意力,不顾场合不顾地点,拙劣的戏码和虚假的演技,就是他小周总粗制滥造掩盖事实的方式。 林北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牙缝里挤着字儿问他:“你是说你现在考虑,和我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 “你不想试试吗?”周青先好似感受不到他的懊恼,手指在林北生的手腕处一勾一晃,坏心眼地说,“这里没有人哦。” 林北生绷着表情低头看他,周青先狐狸一样的眼角向下勾着,明明揣着坏心思,视线又特别柔顺,特别温和。 林北生便忽地嗤笑一声,上手去捏他的脸,语气难得显得很不讲理:“你不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说了。” 他眯了眯眼,露出犬牙,挑衅地对着周青先:“特别拽特别不讲道理地和我说,这是命令什么的。” 周青先的脸被他的指腹蹭红,他被林北生这番对待也不见得恼,反倒是很轻的笑了,温润的气息落在林北生掌心,又用湿润的舌尖覆盖。 周青先咬着林北生的指头,抬着眼睛看他,眼尾像一块化不开的墨,含糊表明:“这是在求你。” 于是林北生如了小周总所愿,将他拎起来抵在了白墙上。 在大半个月前没能在顺利在戚环小酒馆外面那堵墙上做得事情,现在既视感极强的地方得以重现。 好在这一次的反应能让双方都深感满意。 林北生抵着他,手中做得粗糙,一点也不温柔,恶言恶语地威胁:“老实交代,刚才到底是想说什么。” 周青先被他两下折腾想掉眼泪,自己明明这么长时间没弄过了,根本就经不住林北生这样的动作,霎时间呼吸便变得软弱绵长,带着求饶的意味。 他调整气息,手停在林北生背上,极力扯出笑容:“刚才想讲什么记不得了。” “但是车上想给你讲的话还记得。”他说。 “我想说我没和以前谁见过面了。”他掀起眼皮,眼里映着星星点点琐碎的光,自己也慢慢吞吞琐碎地讲。 第109章 “我也从来没有带过谁来这儿。”他望着林北生,也不在乎在打铁花的声响中能否将气音传达出去,就是固执地讲完,“你是第一个。” 他告诉林北生:“独一一个。” 林北生觉得这人怪得很,既喜欢用性来掩盖事实,又喜欢在过程中袒露真心,叫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用什么手段对付他才好。 林北生无奈叹气,手中动作一松,随后在周青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蹲了下来。 周青先始料未及,动作在一瞬间呆滞,无助地捧住林北生的脑袋,一双睁大的桃花眼里只剩迷茫。 他整个人陷入一种苍白的恐慌,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你、你……” 林北生便得逞的笑了,他恍然大悟,终于在这场对峙中找到了应付周青先的唯一方法。 于是林北生便得此机会,在对方难以招架的时候卑劣地问话,凶巴巴地质问:“你在这时候提这些干什么。” 周青先连他在说什么都不怎么听得清,耳旁响着远远传来敲打的咚咚动静,伴随着树叶交替摩挲的声响,和滴落的水声,更似一场梦里出现的耳鸣。 今天很冷,林北生的掌心很凉,可他的唇很烫,牙齿小心避开的地方,被厚实的舌一一抿过。 周青先的背脊一阵发麻,细密的汗珠像针一样刺在后背,恍惚间听到林北生在命令他:“说话。” “有什么目的。”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温柔地问他,“老实交代到底在想什么。” 周青先张着唇,却没说出连贯的句式。 远处在绽放着难得一见的绝妙景色,这两人却好似一点不关心,任其外一旁浪费,而做些随时都能做的事情。 “…什么都没想。”周青先想要哭,声音也像在哭,他的掌心扎进林北生短而尖的头发里,磕磕巴巴地回答,“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不一样的。” 他吸吸鼻子,手掌细密地碾过林北生的头发,十分迟缓地想到:说不定答案早就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林北生心中早就知道了,林北生这么坏,他这么讨厌,他就是想听周青先说,想惩罚周青先,想看他出丑。 “……我也不一样的。”周青先低头望去,撞到林北生深邃的视线,不知怎的有点委屈,“我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对过别人。” 林北生没停,在换气的间隙,答了一句嗯。 “这我知道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周青先感觉他的态度好似温和了一些,动作却没有因此而缓和,“毕竟你也没有抱着别的老情人的旧外套睡觉。” 周青先无心去判断,他在林北生这一句话里恍神,想要弓住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挺腰。 “林北生……”他勾紧手指,下意识的低喃。 滚烫的气息、滚烫的名字、滚烫的呼吸随着滚烫的液体,离开周青先的身体。 然后降落,在漆黑的夜里,在林北生嘴里。 第63章 我有哥哥呢 那件老旧的红色外套周青先到底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林北生其实并不是毫无头绪。 但是比起“什么时候拿走的”,他更想知道“周青先为什么要拿走”。 时期回到五年前,周青先从林北生世界消失的那一天。 五年前一起看电影的那个夜晚,是他们唯一一个没有做爱的夜晚,也是林北生与周青先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两人在沙发上相拥入眠,次日上午林北生是被一阵笨拙的敲门声吵醒的。 林北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怀里还带着点周青先的温度,对着卡在最后演员表名单的电影发了会呆之后才逐渐回想起来昨天的事情,挠着脑袋前去开门。 开门没见着人,要低头才能看见是自己四岁的小妹妹林忍冬在门口哭呢。 “你怎么在这儿?”林北生很惊讶会在这里见到她,弯腰去把她抱起来哄,“谁欺负你了?” 林忍冬眼睛生的大,泪珠子就跟珍珠一样一串串往下掉,咬着下唇哭得连连抽气,看着是受了挺大委屈。 林北生刚将她搂到怀里,便察觉肩膀湿了一大块,可见小姑娘是有多伤心。 林北生担心吵到周青先睡觉,便把妹妹抱到外面庭院上去,又问:“谁敢欺负你?” 林忍冬一句话也不说,她剪了一个像男生一样短短的头,很犟地在哥哥怀里抹眼泪,撅着嘴可劲儿委屈,眼泪抹到一半时越过林北生的肩膀看到了一个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皮肤白皙,瞳仁清亮,卧蚕匀称,连眼睫都是根根分明的精致,是小孩儿看了就想亲近的那种好看。 林忍冬在这时忘了哭,眼见着漂亮哥哥走过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巧克力,对上视线后便很淡地朝她笑了一下。 她愣愣地捏住巧克力,然后往林北生怀里一缩,有一些难为情。 “唷,早上好。”林北生察觉到动静回头去看,抱歉地冲他打招呼,“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青先摇头表示没事,递过来一包纸巾,又回到了房子里。 林北生见他这样应该不是在表示不欢迎,便替林北生擦着泪水,抱着她进了屋。 “吃早餐没有。”他问林忍冬。 沉寂在悲伤中的妹妹没有回答他,于是林北生便去了厨房,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做早餐,很快地做了几个煎蛋出来。 第110章 “借了一下你的厨房。”他侧过去告诉周青先,“早上吃这个可以吗?” 要是放在以前,周淮是绝对不允许早餐桌上出现这种重油重盐的食物的,搬出家的周青先也因此认为早餐无趣故很少去吃,现如今对着那产生了绝妙美拉德反应的食物才产生了食欲,又碍于颜面别别扭扭地告诉:“可以吧。” 他觉得太奇怪了,既觉得林北生熟练得有些莫名其妙,也觉得自己真的弓身去找餐具这件事也匪夷所思。 家里连双筷子都没有,用刀叉来划几个煎鸡蛋,有一种雅致的搞笑在。 林北生倒是不觉得,他把他妹妹放在旁边,替她划开鸡蛋之后很愉快地说:“诶这个好,是你喜欢的糖心的。” 妹妹低着头在捏巧克力的包装纸,闻言很快地抬头,望望白瓷盘里的早餐再望望周青先,又把头低下了。 “和哥哥说说呗,是谁欺负你了。”林北生很有耐心地问她。 林忍冬哽了一会儿,然后又用手背抹抹眼睛,终于磕磕绊绊地说了。 原来是她今天穿了最喜欢的衣服去送要去上学的哥哥姐姐,后来跑去李小胖玩,结果小胖不仅笑话她衣服不好看,还说她丑。 “这不是妈妈给你做的衣服吗。”林北生看了眼她的衣服,“哪里不好看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林忍冬说着就又想哭,“然后李小胖说,是因为我家里面没有爸爸,所以才穿妈妈做的衣服的。” 周青先心中一紧,一种无名的愤怒席卷而来,同时又相伴有奇怪的愧疚感,让他心脏火急火燎,四肢却像燃烧的纸片一样蜷缩。 林北生反倒是很冷静,不知道是处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还是不以为意上,面上既不见愤怒也不见痛苦,少见地没有太多表情,抬手去摸了摸林忍冬的脑袋:“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林忍冬揉揉眼睛:“问得旭子哥哥,然后努力跑过来的。” 林北生以前和她说过,以后听到别人说这种话不能告诉妈妈,因为妈妈会难过,但是哥哥会帮她把事情都处理好,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所以林忍冬憋着谁都没提,直到看到林北生了才忍不住了开始掉眼泪。 “嗯,哥知道了。”林北生揉着她的头发,简单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就意外地可靠,“先吃饭吧。” 他平静地告诉林忍冬:“吃完了哥带你算账去。” 林忍冬得了这句话才稍微有底气一些,吸吸鼻子,又怯怯地望向周青先:“漂亮哥哥会去吗?” 周青先动作一顿,视线下意识地与林北生撞到一起,对方笑了一下,轻快道:“没事就走呗,一起去看看。” 周青先想可能是林北生一会需要有人来看好林忍冬,于是便勉为其难地同意,拉着妹妹雄赳赳地跟着找人去算账了。 李小胖和林北生家住得不远,还没到他家便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这小胖子正被他妈撵到接上去揍呢。 他妈妈李大娘是个豪爽的女性,在肉摊上听说自己儿子造的孽,当即生意也不做了,拿着那打肉的棍子正准备把人拎到林北生家里去道歉。 林北生从车上下来了倒正少了事,她瞧见了立马叉着腰长吁短叹地骂:“哎呀林子,你看我们家这死娃造的孽。” “这死兔崽子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得这些,就是嘴欠啊,给我气得,赶紧回来好好收拾他一顿。”李大娘棒子往李小胖腿间一甩,“快点!人都找上来了!你还不快点跟人家说对不起!” 李小胖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脸上都是泥,又不甘心又悔恨地抹眼泪:“对不起……” 李大娘:“大点声!一天到晚吃的是软饭吗?” 李小胖哽咽一声,扯着嗓子吼:“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忍冬被他吓住得一条,怯生生地缩到周青先后面去,张惶着不敢说话,就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对着他瞧。 周青先自然也发现了,规矩地站着让林忍冬有个依靠的地方,手停在林忍冬脑袋上示意她别害怕,自己对着这涕泗横流的小男孩嗤笑一声:“就别喊妹妹了,人家不见得想和你那么亲呢。”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李小胖一眼:“就这幅态度我看你也别想着道歉这一出,下次见到人家绕远点走就算是积德,别给人家看了心里添堵。” 李大娘本来该训的都训了该打的也打了,听着话还有点不舒服,本能地想维护自家孩子,但是在开口之前林北生便提前一步抢了话。 “大娘,这事儿确实是这样,您儿子说这话出来谁听了不寒心呢。”林北生抱臂挡在了周青先和妹妹前面,直白讲。 “你说平时我们家待你也不薄,忙没少帮钱没少借,现在再来闹这一通,给我们两家都不愉快吧。”他往李大娘面前一站,压迫力便随之袭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怕是比我们更清楚一些。” 李大娘也怕他,她急着回来先给自己儿子收拾一通,就是怕林北生下手没能有个轻重的,又自知理亏,缩着脖子哎哎应声。 “都这么大个孩子了,不会还把嘴欠当有趣吧。”他眼珠子往下滑,平静地望着李小胖,“我最讨厌最看不惯的小孩儿都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你小子要怎么说话难不成还要我教吗?” 李小胖本来就对他既怕又崇拜,被这一瞪连哭都不敢哭了,肩膀绷得紧紧的,脸都快要埋到地上去。 第111章 “哎呀,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家当然要好好管教。”李大娘赶紧去打圆场,“快点小胖,和哥哥妹妹保证你肯定不会干了。” 李小胖这回很真诚了:“对不起妹妹,我以后真的不会再乱说话了。” “那种保证您心里有数就行了。”林北生勾勾嘴角,笑意没传到眼睛里去,“具体还得靠您下来多和你家孩子沟通,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让他记到心里去。” “是、是,我家这小子就是该打,吃打才长记性,以后肯定不敢瞎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李大娘讪笑。 “我是能不往心里去,但我妹能吗?我妈能吗?”林北生觉得好笑,“大娘,小孩儿说话不过脑子我不细究,您要说话也不过脑子今天这事儿可就没完没了收不了台了。” 他全程保持着镇定,把话都翻到台面上来说:“我不崇尚暴力,但是类似的话要是再传到我耳朵里一次,那就不是这么讲讲道理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李大娘自然不想和林北生一家闹得有多僵硬,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便连连应下了,又再三许诺自己肯定会好好跟这小子说道清楚。 林忍冬对他们后面的谈话不怎么感兴趣,就是想听李小胖一句道歉,看到哥哥帮自己出气之后便不想掺和了,干脆跑到路旁去摘小花去。 周青先守着她,见她沿路摘了一把白色的小野花,然后回到自己身边抻着衣服问他:“妈妈给我做的衣服好看吗?” 说句实话,并不是很好看,衣服上是一只巨大的太阳狮子花,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有一种狰狞的幼稚感。 但周青先昧着良心,说了句还可以。 小姑娘又高兴了,便分了两朵花带在自己耳朵上,又问:“我好看吗?” 林忍冬一个夏天晒得黑黑的,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脸上没挂肉,四肢也比同龄人纤长,像一只小猴儿,唯独一双眼睛亮堂堂的,又圆又亮。 周青先就蹲下来与她平视,很认真地告诉她:“特别好看。” “不需要戴小花,也不需要多漂亮的衣服,就这样就已经很好看的那种好看。”周青先极力用一个四岁小姑娘能听明白的话和她讲。 林忍冬明显高兴了,她认为漂亮哥哥说话的肯定比李小胖真,那肯定是李小胖一点都不懂欣赏。 于是她就一点都不难过了,很开心地把手里的一把小花全都送给了周青先。 周青先接过来,也向她一样往自己的耳朵上别了一朵,冲着她笑了一会儿,随后视线逐渐平静下来,带着林忍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轻声问她:“你会想念爸爸吗?” 林忍冬笑得无忧无虑,摇摇头说:“我有哥哥呢。” 第64章 不想提了 大概是这样的,在林忍冬的眼里,林北生才是这个家的中心骨、顶梁柱,是取代了父亲这一角色,寄托了信赖和安心感的存在。 周青先没有接话,视线羽毛一样沉浮,最后落在林忍冬亮亮的眼睛上,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结束了争论的林北生从远处走来,手里拿了两个桃。 李大娘为表歉意给了他一提猪肉和一筐水果,林北生别的没要,就拿了两个桃,一个哄小孩儿,一个给周青先。 “都快中午了,你要不到我们那儿吃饭吧。”他问周青先,“挨得也挺近的。” 周青先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小姑娘跳起来拽了拽他的袖子,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让周青先一时有点为难。 “也得感谢你替妹妹说话。”林北生看见了林忍冬的动作,走过来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没有安排的话就一起呗,妹妹也很挺和你一块儿玩的。” 周青先认为自己既没有接受的正当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合理借口,正在权衡利弊斟酌之时,林北生已经就把他推上了车。 林忍冬开开心心地撕开了糖纸,指节大的巧克力还想着分他半块。 槐安湾本就那么点地,从小胖家里开车没多久就到了,周青先被半推半就地上了车,到了家门口才想临阵脱逃想说算了,结果林忍冬已经飞快跳下车跑进屋里喊:“妈妈!哥哥带了个大美人回来。” 郑琪闻声走出来看,只这一眼,周青先就走不动道了。 从面相就能看出来郑琪是一位温婉亲切的女性,她今天穿了一条裙子,裙下的金属义肢反射着金黄的太阳光,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好奇又畏惧,好似不敢靠近:“呀,你带了客人回来啊,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林北生下车去和她打招呼:“临时决定,没事的。” 两人后面的对话压得比较低,周青先没有听清,强迫自己从郑琪的义肢身上挪开,走下车后和她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郑琪似乎是在和林北生争辩什么,见周青先过来便收拾好表情,很热情地欢迎他:“快进来里面坐。” “你就是小周吧,经常听林子提起你。”她抿着唇,试图让方才有些僵硬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故作轻松道,“果然和妹妹说的一样,好生俊俏。” 周青先面上还得体地笑着,但心却悬了起来,无意识地考虑起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是不是应该仔细打扮了再来拜访,头发会不会太过懒散,外表会不会太不正经……还有纹身,是不是要穿一个高一点的领子把挡住才好。 第112章 “别站门口发呆呀。”林北生揶揄,“里面去坐呗。” “哎,对对快来。”郑琪连连招呼他进客厅,转头跟林北生说话时又有点苦恼,“本来今天准备烧鱼的,结果那鱼我不太敢杀,小周能吃辣吗?” 周青先从刚才开始神经就绷得很紧,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微笑给出标准回答:“能的阿姨,您随便做,不用顾忌我。” “你这孩子还真客气。”郑琪捂嘴笑,“不用这么拘谨,当自己家就好。” 周青先仍很克制地笑了笑,随后找了个最背光的单人沙发,挺着背坐好。 郑琪进屋之后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林北生给他端了一杯水,又找来很多小零食让他先垫垫肚子,林忍冬很亢奋地到处跑,在周青先旁边坐一会儿,又忍不住跑到厨房看哥哥做饭。 有一小段时间客厅只剩下周青先一个人,他坐在原地有些局促,很小心地朝四周打量。 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和睦的家庭,自建的小二层洋楼,生活气息很浓重,有一个种了很多兰花的小后院,才洗了的衣服随着风高高扬起来,空气中有一阵林北生身上常出现的青草味。 家里布置得很温馨,有一整面墙都是小孩儿的奖状,老二老三十年前的奖状也在上面,周青先扫眼看去,没瞧见有那张上面写了林北生的名字,视线又一转,看到了他们一家六口的照片。 摆在最好的、能找到太阳的地方,挺着大肚子的郑琪与一位和林北生长相极为相似的男性坐在正中央,三个孩子在身后斗嘴,林北生正一脸拽相把吵架的弟弟妹妹掰到相机面前拍照。 多遗憾,这一张照片上甚至所有人都没有看镜头,就这么一张随意的照片,成了他们最后的念想。 “呀,我们这张全家福拍得好吧。”身侧忽然传来郑琪的声音,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笑盈盈地解释,“那时候老二和老三在吵架呢,不愿意拍照,我哄半天哄不过来,还得是林子,没耐心了直接用蛮劲儿把他们拉到一块儿来。” 周青先几乎是在一时间便绷紧了神经做出一副标准的笑脸,但转头看向郑琪时瞳孔一缩,笑容也就此凝固在脸上。 原来刚才郑琪是从她的房间里出来的,消失的这段时间她去换了衣服,将长裙换成了裤子,脚上也换成了棉拖鞋,从外表上看过去和正常人无二。 周青先这时候才猛地醒悟,刚进门时她对林北生说那句“应该提前和她说一声”是什么意思。 一种无言的酸楚攻上心头,这种下意识的遮挡和隐瞒又一次地提醒周青先,周淮给她带来的到底是多大的伤害。 周青先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抖,并立即按住了手腕试图掩盖自己的异常。 “林子还很少带朋友回家呢。”郑琪似是没注意到,温和地冲他笑笑,“我看你好像也没住这附近,是和林子怎么认识的呀?” 小周总自认阅人无数,对谁都能翻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耍嘴皮子对付,可是他现在却不敢看郑琪的眼睛,方才面对李大娘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在此刻统统消失,只剩含糊的答复:“……就是偶然认识的。” 周青先不知如何解释,他与林北生的相遇本就动机不纯、理由不足,连随口胡诌的借口都显得仓促。 “那就是缘分啦。”好在郑琪好似没放在心上,依然笑着和他聊天,“林子运气还真好,还能碰上你这么位优秀的朋友。” 周青先不清楚她这幅推断是从哪里来的,他自认自己与优秀二字毫不沾边,尤其是十四岁后一直维持的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苍白地解释:“并不是……” 他说到一半,视线朝那张全家福掠去,话卡在嗓子里,忽然福至心灵,鼓起了勇气。 他厚着脸皮,攥紧手心,将目光转移到郑琪毛绒绒的拖鞋上:“嗯……那您应该相信您儿子的判断。” 他闭上眼睛,咬着牙说完了:“他选择相信并且能带回家里的人,是不会带偏见地看待事物的。” 郑琪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周青先是在说自己腿的事情,半晌摆摆手苦笑道:“你别在意,我只是……习惯了,总会有些人看到觉得不适应或者吓到的。” 周青先眸光微动,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安慰或者表态,但是他仍然选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郑琪。 他终于在今天第一次与郑琪对视,在初秋浅黄的阳光下,郑琪的视线温柔得叫人心软。 “可是,这并不是你的错。”周青先认真说道。 “不是您自己想要成为这样的,就算其他人会对此有偏见,这也是他们错误的臆断。”他捏紧拳,一字一顿地说道,“您并没有错,也没有必要对那些错误的偏见负责。” 郑琪睁大眼睛,被惊骇得有些说不出话,而面前这位年轻人在说完这番不负责任的宣言之后又垂下眼,似乎是很害怕与她对上视线。 “……抱歉,我多言了。”他又恢复了很规矩的模样,牵强地勾了勾嘴角,“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但是却向您说这些有点奇怪吧,您才是,别放心上。” “啊,这倒是没事。”郑琪手掌停在膝盖的位置,很快地抹了下眼角,笑容有些为难,“这还是除了林子外,第一次有人这么告诉我呢。” 以前那个有点调皮不怎么爱和家里人说话的少年,走到哪儿都总是远远地留下一个背影,在十五岁那年停下来了,留在郑琪的身边,严肃地告诉她:你想穿裙子就穿裙子,想唱歌就唱歌,要是谁敢笑话,他就上去揍谁。 第113章 只可惜郑琪是一个温柔到有点软弱的人,她不怕别人笑话,怕的是别人张惶又无措的视线,惋惜又无用的宽慰,所以一面答应着儿子,一面又还是把裙子收进了衣柜里,只有偶尔在家才会穿一穿。 大多数道理她也明白的,但接受起来是另一回事,在能真正面对自己残缺之前,郑琪还是选择默默承担,将苦楚都咽进了自己肚子里。 很遗憾,难得有第一次见面的人和她说了这些,她却还是无法给出能让双方都释怀的答复,气氛便不尴不尬地悬着,郑琪落在阳光下的照片,语气很惋惜:“都是好久的事情了。” 她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多怀念啊,真可惜那是我们最后一张全家福了。” 周青先睫毛一颤,舌根底下都在发苦。 他不敢去看郑琪,也不敢去看照片上死去的林囿,他明明处于与自己家里截然不同的温馨环境里,却还是觉得难以呼吸,跟随空气一起进入肺里压迫心脏的,只有无止境的自责、愧疚和痛苦。 他斟酌了许久,心中越来越恐慌,几乎是慌不择言地艰难发出声音:“那个把你、把你们家变成那样的人……你恨不恨她呢?” 多么愚蠢的问题,多么高高在上的发言,让这一件温馨的房间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成为黑白的默剧,只剩下无辜却伤痕累累的人、无罪却满怀忏悔的人。 郑琪没有立即说话,视线投向虚空,神色到最后也只是淡了一瞬,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不想提了。” 霎时间,周青先心尖都凉了一片。 能看得出来,郑琪对肇事者心中仍有恨,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减淡。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死去的人又不能重生,失去的腿也不能找回,反复提起带来的只是持续性的创伤,所以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不想提了”。 周青先这时候才恍惚地明白了,他今天一直都有理由拒绝林北生的邀请,却一直半推半就不明确表态,其实就是想变着花样和他多待一会。 他也想通了,其实就像周淮说的那样,他根本不需要向这家人道歉或者提供补助。 他能做的最大补救,就是远离、就是逃走,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踏入他们生活。 第65章 林北生还可以爱周青先的最后一天 郑琪不想提,周青先也不敢再问,两人便不尴不尬地聊着天,直到林北生从厨房蹿出头来叫他们吃饭。 林忍冬很积极地在摆碗筷,林北生站在桌旁,偏着头望了周青先好一会儿,忽地抬起手去戳他鼻侧的痣:“怎么了?” 周青先害怕郑琪看见,连连往一旁躲去,压着声音很不赞同地撇向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林北生松开他,咧着个大牙乐,“总感觉你不太有精神呢。” 周青先躲开他,随口应道:“没睡好吧。” “那吃饱了一会睡会儿吧。”林北生便顺着他说。 吃饭时的氛围倒是比单独和郑琪相处要轻松一些,有林北生在,话题也不会偏到不该提的地方去。 他们家的饭桌和周青先家里完全是不一样的,大家其乐融融地聊着今天发生了什么,不会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有人都紧绷绷的,四菜一汤摆在一起,林北生会先给妹妹夹菜,然后挑最好的肉放到周青先碗里。 饭后郑琪很识趣地把空间都留给他们,带着妹妹说是去睡午觉了,林北生去把碗洗了出来,发现周青先正对着他们家那面挂满了奖状的墙发呆。 在夏秋季节不分明的城市中,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下午。 澄黄的阳光落在墙上,将泛黄起翘的奖状边角拉出不规则的影子,空气粉尘打着卷儿落在擦得一尘不染的合照上,被定格在那一刻的林囿仍毫无所觉地笑着。 周青先抬着头,视线就算停留在这面墙上,却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他在往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落地窗探进来的阳光呈尖锐的三角形,落在他的肚子上,像要把他刺穿。 林北生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而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但心脏好似就是被很细的针戳了一下,看不见伤口,只有绵延不绝的酸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做这些动作,闯到周青先身边,打破环绕他的落寞,几乎是莽撞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 周青先被他撞得往一边倒去,情绪却依然无太大起伏,平平地提醒:“当心阿姨看到哦。” “她和林忍冬在睡觉呢。”林北生说,“再说看到也没什么吧。” 周青先木然地问:“你为什么每天都疯疯癫癫的。” “这叫充满活力好吧。”林北生说着,带着他向后倒去,两人齐齐落在沙发上,像共同打捞上岸的鱼群一般弹动。 他搓着周青先的头发,问道:“刚才和我妈妈聊了什么?” 这是一个不大好的提问,林北生从周青先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他总是这样,遇到不想聊的事情时便缄口不提,抿紧的唇是关上的锁,漂浮的视线同最无趣的粉尘一致,升起、落下,从那面充满回忆的墙,停留到林北生的眼角。 周青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狭长,眼皮很薄,视线水波一样柔和,漫过林北生时却像水一样窒息。 第114章 明明他们抱着,挨得极其近,林北生的手指能摸到他的头发,耳朵能听见他的心跳,鼻腔能留下他的味道,可是他还是难以抑制地、从未有过地产生一些悲观的想法——他觉得,他可能马上就要失去周青先了。 他可能马上就要走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今晚、可能就在下一秒,随着呼吸的间隙,眼睛闭上、再睁开,或许这个人就要消失了。 谁也留不住他、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周青先会成为大脑里像五分硬币大小一样的疤,再逐渐被吞噬细胞消解,从声音、面貌、印象、习惯,一点一点离开林北生的头脑,于是全世界不会再留下他的行踪。 林北生敏锐地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聊这个话题了,他对着那面墙,问周青先:“你刚在看什么?” “奖状。”周青先随口撒了个谎,“为什么上面没有你的?” “因为我小时候可调皮了,没拿过奖。”林北生笑嘻嘻的,大无畏地答,“你要给我一个吗?” 周青先没怎么过脑子,他几乎是木讷地跟着林北生的话题在说,像个笨拙的ai,对方说了,他便接着响应:“我怎么给你?” “我房间里就有。”林北生说,“你给我颁一张,什么都行。” 林北生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周青先在方才那个地方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只要让他脱离那个环境,往更能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塞就好了。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将周青先带到了卧室,林北生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墙四周干干净净,房间的窗没关,浅绿色的帘子荡出风的形状。 他惦记着奖状那回事,翻箱倒柜地找着,最后在衣柜的小抽屉里找到一沓新的。 周青先追随者他的动作,在他打开衣柜时便眼尖地看到一件红色的外套。 有些老旧的板式,和记忆中的一样,保存良好,仍无褪色,是在黑夜中就能一眼看到的鲜红。 周青先便一直盯着,明知故问:“那是你的校服吗?” “哪件?”林北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取出来给周青先比划一下,“是啊,高中的,现在穿估计都小了。” 周青先默了默,手指捏着粗糙的面料,忽然道:“来做吧。” 就算林北生已经适应了对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要求,这时候被他毫无征兆地提起来,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青先没有解释,但他秉持着“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可商可量”的原则,很慢地解开了自己的扣子,然后穿上那件有些旧的外套,挺起上半身半跪在床上,趾高气扬地望着林北生:“你不想吗?” “高中的时候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去上学吗?”他掀起衣领,在鼻尖下轻轻地嗅着,是太阳下的橘子气味,也是林北生的气味。 “有想过这件衣服会穿在炮友身上吗。”他很坏地用这种说辞引诱林北生,“有想过会和我在这种地方做吗?” 校服本就肥大,穿在周青先身上尤为甚,袖口盖住半截手指,下摆挡住雪白腿根,未曾见识过的周青先,弯着眼睛,敞开衣领:“你不想吗?” 他又问了一遍:“穿着你高中的校服,在你的房间,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于是林北生便忍无可忍,推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床上,看着周青先眼里倒映出的自己模样,有些责怪的意味:“你故意说这些干什么。” 周青先弓着腿,不紧不慢地略过林北生:“因为知道说这些有用。” “阿姨在旁边房间睡觉吧。”他压低声音,湿润的气息落在林北生耳侧,“要小声一点哦。” 林北生气急败坏地吻他鼻尖上的痣:“你才是吧。” 于是他们就在林北生的房间里面做,轻薄的窗帘透出浅绿色的光,斑驳的树影落在周青先身上,好像蝴蝶身上才会出现的花纹。 急促的呼吸、压抑的喘息、重复的名字、绷紧的身体。 那张奖状到底没写完,周青先刚开头写了个“最佳”,便跌跌撞撞地写不下去了。 这张奖状便成了“最佳”,他们从书桌一直做到床上,在林北生熟悉的地方、林北生喜欢的地方,和他最喜欢的人。 在中途时林北生又有些郁结,想起这一整出荒唐的事情,惩罚似地咬周青先的耳朵,问他:“你觉不觉得你很卑鄙。” “明明说着让我不要爱你。”他说,“但是你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状态,明明就是在等着要很多很多爱。” 周青先偏过头去,一双耳朵通红,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他。 后来的事情林北生便不怎么记得清了。 只恍惚知道是做完之后睡了一觉,不知道是惩罚他太粗心还是太贪婪,醒来时周青先已经不见了。 正如他所料,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找得到他,林北生在醒来对着夕阳残缺的光影发懵时,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丢失了高中时期一件破旧的外套。 正如他所料,自这时候起,周青先就彻底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这是林北生还可以爱周青先的最后一天。 …… 周青先结束之后的反应总是慢吞吞的,被填饱欲望之后慵懒又随性,低着头揉林北生扎手的头发,不肯放手。 第115章 林北生为他把裤子提起来,视线往后移了移,心想这家伙吃饭长的肉还是有去处的。 他站起来,去找了瓶水漱口,等着周青先给他一个交代:“你最好向我好好解释一下。” 周青先手指一抖,心想那件外套的事还是暴露了。 他尤其不想再在这时候去和林北生聊以前,于是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侧着头慢悠悠地说:“现在聊这些,是不是有点煞风景了。” 他视线不紧不慢地绕过林北生,靠在墙上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声音拖得又软又长:“我们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做完好吗。” 林北生早看穿了他这些转移话题的小技巧,义正言辞地给周青先上了一记手刃,把他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馊主意赶出去:“别混淆视听,现在就说。” 周青先眨着眼睛与他周旋,三分钟后无奈投降,靠在墙上很无趣地说:“说什么?你想听什么解释?” 林北生缓了缓,视线如黑夜般沉重,细密地压在周青先身上:“你……” 铃铃、一阵尖锐的电话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周青先没动静,与林北生面面相觑,最后是林北生先退后:“你先接吧。” 于是周青先听话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后很平静地听电话那头讲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回应。 挂掉电话后,他好似也和方才没什么区别,视线依然安静地落在林北生肩上。 倒是林北生觉得有些诡异,与他对视良久后主动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周青先的声音依然没太多起伏,像个缺少情绪零件的机器人,冷淡地回复他,“周淮死了。” 第66章 周淮 准确地说了,并不是周淮死了,而是她要死了。 周淮的状态本来就已经留不住,在昏迷阶段也在经历数次抢救,今晚毫无征兆地惊醒,意识微弱但还能正常说话。 在她各项指标都不算好的情况下,这只能被算作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院方便赶紧联系了周青先让他前来确认。 没聊完的话题只好再次搁浅,林北生跟着周青先一起急冲冲赶到医院,对方临走时将钥匙递给他:“你先回去吧。” 林北生摇头,脸色紧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和你一起。” 周青先侧过脸来看他,眼神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很倦怠,倒是没说什么,带他来到了周淮的病房。 这边的病房比周淮在疗养院常年住的那个更压抑,房间的灯亮着,仪器的灯也亮着,偶尔发出来尖锐的提醒声音,周淮贫瘠的身体躺在床上,像一块从冰箱里拿出待解冻的肉。 周青先推开病房的门,示意林北生先进去,但对方角度却猛地顿住,停在了半尺外的后方。 “你不进吗?”停顿约十秒之后,周青先提醒他。 脚底摩擦地板传来刺耳的噪音,这一声好像是撕碎什么的信号,林北生感觉周围一切都在变成黑白色,发生过的事情是一团黑,参与进来的人物是雾白。 世界在旋转,与周淮轮廓相似的白影,在车上哭喊、在油柏路发疯、在店门口吼叫、在病床上睡着。 林北生自己好像也成为黑白的人,他的身上闪过老式电视机上才会出现的颗粒,他的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将死的人,又转过来迷茫地对着手掌,心中满是疑惑: 我是来干什么的? 只是出于本能地追随周青先,下意识地跟随到这里,但直到快要进入病房的前一刻,林北生才骤地惊醒,在一头乱麻中质问,自己到底想得到怎样的场面、看到怎样的结果。 是想过来大闹一通吗?对着这样马上就要死的人?我是想得到什么吗?想夺回什么吗?然后呢?事情能改变吗?林囿能回来吗?郑琪能开心吗? 林北生的目光最后落在周青先身上,那一双和周淮的瞳色极像的双眼,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站在这里的?林北生对着周青先,脑子里在此刻是一片贫瘠的白。 “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沙哑,喉结上下滚动,艰涩地发出声音,“我在外面等你。” 周青先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留下一个好字,独自迈进了病房。 周淮带着呼吸机,形如枯槁、面色蜡黄,她的心跳在检测仪上几乎只剩下一条直线,护士在一旁看守,见周青先来便简单地与他说明情况。 窸窣的谈话声似乎是吵到了她,周淮的眼皮不安地跳动,随后费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了周青先。 她的瞳孔浑浊,麻木的目光落在周青先脸上良久,终于在认出他是谁之后,眼角缓慢地溢出眼泪,像夏日末最后滑过叶脉的水珠。 呼吸罩上断断续续地蒙上水雾,肮脏的泪水从眼角落进斑白鬓角,周青先要靠在她嘴边,才能听见她在问:“为什么要救我?” “你把我抢救回来干什么。”她如此问周青先,忿恨地指责,“你该直接让我被卡车撞死的。” 过去十年,周淮几乎都在疗养院里度过,每天醒来便面对四方的白墙,一个人孤独地醒来,又一个人寂寞地睡去。 周淮在被车撞时并不绝望,她心中甚至病态地觉得痛快,她想,如果能这样死去也很好,她制造得多么热闹,吸引了这么多的视线,博得这么多关注,这么多人见证了她的死亡,而不会一个人躺在病房上,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在成为中午的饭后谈资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第116章 不会这样,不会像这样,让苍凉的三个月生命成为惨白噩梦的延续,她睁眼看到,又是自己最讨厌的地方。 周青先无动于衷,站在她身边,平静地回答:“为了这一刻。” “为什么?”她望着与她相互折磨的儿子,崩溃得几乎快要失声,“你是想看我死吗?” 周青先与她相似的眼睛,与她一贯的漂亮,一贯的无情。 “是的。”他这么直白地告诉她,言语像刀子一样划开她的喉咙,“我也想听,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淮的最后一场眼泪,如雨水般浩荡而来,很快染湿了枕头。 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曾经也为他的出生感到喜悦,精心准备着欢迎他的到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这样的,他们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到这一步的呢?是对周青先辛苦拿到的荣誉嗤之以鼻时吗,把他第一次推向空无一物的惨白房间时吗,在他面前第一次与丈夫爆发争吵时吗,因为不想管所以自小学就把他丢到很远的地方时吗?在发现他是个中庸的beta时吗?抵着他的脑袋,逼迫他目睹徐以凡出轨时吗? 什么时候都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是。 但周淮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爱人的背叛,想不明白儿子的反目,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尽折磨。 是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让她从一个强势自信的人,变成奄奄一息的疯子、不讲道理的泼妇,到底是哪一步、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这个问题折磨了她十年,她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即使在最后一刻也要声称自己的无辜,于是便咬着牙,痛哭流涕。 “你,”她疲惫至极,虚无的视线落在周青先身上,“你呀。” 她发出很怪的笑声:“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她的泪水像一条延绵的溪,无休无止地流淌,要把她的情绪都席卷逃走了。 “你还是没有照我说的那样做对吗。”她看见周青先的手指,上面没有指环,便知道自己三个月前的计划并没有实现,“你肯定会后悔的。” “你和我太像了。”她看着周青先的眉眼,声音沙哑,提起自己从不肯回首、从不肯提起的事情,“以前我也是这样的,不听劝,管不着,一颗心绑死在了徐以凡身上。” 那年她风华正茂,抓紧了一个比她粗糙、比她宽厚的手,以为身边就是最好的人,眼前就是最好的未来。 她吐字已经不是很清楚,像极了某种咒语,视线昏昏对着空中,只是喃喃:“你肯定会后悔的。” 周青先并没有为此恼怒,平淡地驳回:“他和徐以凡不一样。” 周淮便又发出很难听的怪笑,然后停下来费力地呼吸,抬手去想去摸周青先的脸,最后却还是没力气,落在半空中,又垂了下来。 “我肯定会下地狱吧。”她看似很洒脱,嘴里却还是说着很恶毒的话语,“你肯定也不想我好死吧。” 她每说两字便要用劲呼吸,却还是含着血坚持说完:“我肯定会变成厉鬼,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我渡不去阳关但下得了九泉,我被万箭穿心,被碎尸万段,但我独独独独、不会忘了你。” “你要亲眼看着我死,这就是你的代价。”她眼中布满血丝,呼吸上的气雾聚集又消散,声音嘲哳,“我不会忘了你,不会放过你,我要你噩梦缠身,要你心有余悸,我要你像我一样。” “你像我一样。”她极力伸手去碰周青先的手指,“你要和我一样,到最后没有人爱你,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最爱你的人在死前唾骂你,曾经触手可及的一切在不知觉中远去,从最辉煌的人生到郊外无人认领的坟,没人愿意来看你。” 她目眦欲裂,滑稽可笑,生时最在意看法、面子的人,在死前成为儿子的笑柄。 周青先没有去握她,他看着这样狼狈的周淮,判官一般洒下言论:“我不会和你一样的。” “你这种话既威胁不到我,也吓不到我。”他有些厌倦地说,“在你三个月离开疗养院去找林北生那一刻起,你就失去所有胁迫我的手段了。” “林北生和徐以凡也不一样的,我也和你不一样。”他再次重复,眼神灼灼,一字一定,“你不可能再毁掉我、毁掉任何人的人生了。” 周淮枯草般的头发贴着头皮,斜着眼睛看他,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向虚空,她的瞳孔看起来像一只早就死去的鱼。 “这样啊。”很久之后,她轻飘飘地说。 她近乎是疯狂的偏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落地,曾经的坚持也好,不值一提的骄傲也好,冲破头脑的报复也好,在此刻终于融为最不重要的碎片,和宇宙中的粉尘一起消失。 “这样啊。”她嗫嚅着唇,“代我向姓林那小子道个歉吧。” 她望着天花板,最后一点执念随着最后一滴泪水消失:“是我对不起他们……把他们卷进来,又把一切都毁了。” 迟来的醒悟,毫无意义的道歉,和她的生命一起落下尘埃。 “周青先。”她最后一次喊儿子的名字,“你后悔我把你生下来吗?” 周青先呼吸时感觉到自己在颤抖,是愤怒吗?还是悲痛?他分不清,只知道心中凝聚成不知名的黏状物,在一声不吭中沸腾。 他深深地吸气,反问周淮:“你后悔生下我吗?” 第117章 “……后悔。”周淮闭上眼睛,在告别的最后一刻,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容,“但还是,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还是试图在最后能碰到一点别人的温度,在孤独的恐惧中绝望:“周青先……我好怕死啊……” 啪嗒,她的手无力地落在床榻。 随即仪器尖锐提示声想起来,监视屏切换显目的红色,波动的心电图成为平直的直线。 周青先无动于衷,眼睫终于在此刻神经质地抖动两次,垂手去轻轻碰了碰周淮的小指。 没有任何告别,也没有一句怨怼,他单单是见证了这个可恨又可悲的人,在此走向终结。 第67章 没人能害得了你了 周青先走出病房时,医护人员匆匆略过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抢救。 他对其在视而不见,在走廊的角落里看到了林北生。 林北生脸色晦暗不清,靠在墙角,漠视着周青先向他靠近。 他站立的位置能够看到周淮的病房,隔着透明的玻璃板,就算听不见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也能看到刚才大致的情况。 周青先停在他面前一步远处,黯淡无趣得像一抹幽怨的魂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望着林北生的视线好似无欲无求。 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对视之中,林北生好似一直都是认输的那一方。 三五分钟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眉心下意识地蹙紧,手指却碰到了周青先的耳朵,告诉他:“别难过。” 周青先顺从地任其摸着,发丝落在林北生手背,感受着对方手指的冰凉,收到指引一般,靠近一步很轻地抱住了他。 这其实根本就不算拥抱,手指停留在腰侧衣服间,两人的间隙被蓬松的衣服堵满,但周青先还是很知足,垂下眼睛慢吞吞地说:“不难过的。” “我不会为她的死难过。”他暴露着自己的不孝,轻轻地这么说,“我从很早开始,就觉得我其实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小孩了。” 骗人。 林北生望着周青先苍白的嘴唇,心里悄悄想到:你有看过自己的脸吗。 如果真的不难过的话,那就不会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了吧。 这样的表情,在五年前望向他家布满奖状的墙时出现过一次,在今晚告诉他山茶花田中央那堆黑色的石块是什么时出现过一次,又在刚才出现过一次。 林北生不喜欢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周青先是早就已经看清自己悲惨死亡未来的预言者,或者是陷入泥潭里放弃挣扎的蚂蚁。 ……谁也留不住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哪,永远孤独的人、总是遥远的人、得不到快乐的人,像漂亮的花瓶,精致的水晶球,或者娇生惯养的宠物猫。 如果不细致对待、如果照顾不好的话,就会轻而易举地碎掉碎掉死掉。 这也是为什么林北生在五年前在家会着急地冲过来想去到他身旁,为什么林北生在花田里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却下意识地慌张,为什么现在、他会收紧手臂,将周青先拉到自己胸膛。 一言不合就要融化或者蒸发的人,依旧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好像回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用最平淡的语气,最冷漠地讲:“我一直觉得,她与其把我看做她的儿子,更像是把我当做好利用的工具。” “我四岁的时候拿过心算的第一名,很厉害了,好多比我大的小孩儿在比呢。”他说,“因为这种奖项对她没有帮助,她也不屑于拿出去炫耀。” 林北生摸了摸他的头发:“嗯。” “我有好多好多奖状,但是她只允许我摆一个出来,她和我说只有最终的目标才是重要的,其他沿途拿得小奖都是没有价值的附赠品,没有展示的必要。”他语气依然平缓,“可是,明明其他的奖我也要很努力才能拿到呢。” 林北生捏着他的后颈:“嗯。” “我小学被她放到国外养,不熟悉环境,也不擅长和人说话,她只有在我拿奖或者拿第一的时候才会来看我。”他麻木地说,“到后来我一到考试就失眠,压力大到吃不进去饭……她觉得是我不够努力,让我不做好觉悟就别和她见面。” 林北生抱住他的背:“嗯。” “但是,要怎么才算努力呢。”周青先很无助地问,“我该有什么觉悟呢?” 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和林北生说这些,但是他心里好像快烧起来了,郁结的气体从胸口漫出,快要把他吞噬成一团可怕的怪物。 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早就释怀,却还是停不下来,在最不应该透露的人面前,自虐一般一字一句细细地把伤疤拆开。 “我什么都在比,什么都在争,只要是她觉得能反映她育儿成功、教育优秀的荣誉,什么都交给我去拿,我在学校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拿过数学竞赛的奖,得过滑雪冠军,成为过联合国学生代表,有钢琴演出级证书,后来她觉得乐器过于普遍,又换成了双簧管。”他说。 “我不知道她是哪里还不满意,到底是哪里还没有做好,为什么还是会把我关进白色的房间里,那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我进去反思我根本就不知道何时犯下的错、想我不知道由什么结成的错——我错在哪里呢?” “我错在哪里呢?”他倔强地问林北生,“我反省我是不是错在页面上留下的划痕,是不是错在滑雪时不该绕过的小石子,错在一次交流出现的口误,错在荒谬的穿鞋的顺序,后来我怪无所怪,想无所想,所以我觉得,我说不定就是错在——” 第118章 出生。 他错在不应该被生下来。 周青先戛然而止,他知道接下来不该是林北生听到的内容,他无端的发泄就此结束,此后隐蔽的话、从未宣泄但从未消失的念头,应该一如既往地烂在他腐旧的灵魂中。 他抓住林北生的衣袖猛然收紧,对方察觉到之后,便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没事的。”这个嘴有点笨的男人,只会这样告诉他,“没事了。” “……嗯。”周青先木讷地应,视线透过林北生的肩,落在惨白的墙上。 既视感又回来,他还是找不到方向,看不见未来。 “我觉得我恨透她了。”他木然地说,“可是她死了。” 她死了,周青先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那这份恨该怎么消解呢?他将怀揣这复杂的情绪、难解的郁结、沉重的生命,直到自己也抱终那天吗。 今夜是深蓝色的,冰冷的大楼好像静谧的海,肢体被泡得发白,周青先得不到呼吸,盼不来死亡。 他从林北生怀里离开,眼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一如刚出病房时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么多情绪、那么多话语,都没办法影响他半分。 可是他的手在发抖,他没办法为周淮留一滴眼泪,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不再为其颤抖。 他便用自己动摇的双手,固执地去碰林北生,从他的鼻梁、顺到颧骨,在绕到耳后,像是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活生生的、自己爱着的林北生,然后才释怀地笑了。 “她死了。”他的笑容中总有些疲倦的意味,“没人能害得了你。” 他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多久远的人说话,毫无意义地重复:“没人会再害得了你了。” 林北生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错觉,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品不出太多,刚想要开口,医生从病房中走出,向周青先宣布遗憾的结果。 周青先的脸上不见悲痛,连刚才的一瞬迷茫也不见了,他撤后一步,脚尖对着病房,视线却还是对着林北生。 “等我。”他依依不舍的,最后拂过林北生的眼皮。 正如周淮被撞进医院的那天,他也一样向林北生虔诚许愿:“等我回来。” 第68章 莫比乌斯环 这是第二次周青先和他说类似的话,这回等待的时间要比之前短很多。 周青先回到了s市处理周淮的后事,他最后为周女士完成了夙愿,为她大办了一场葬礼。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年仓促走到结尾,在浓烈的节日氛围里,崭新的未来就要到了。 但林北生一家全然不见得有这样的喜气,十二月末,在上大学的弟弟妹妹同时回归,赶在元旦的前一天回了家。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冷,二姐林有前给林忍冬买了一个带兔子耳朵的绒帽,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走到哪儿都要带着。 她也给郑琪带了大学城市的特产,郑琪分出来一部分和其他的贡品一起,收拾着东西坐上车:“走吧,一起去看爸爸。” 林囿死在十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在跨入新一年的前夕,永久地闭上眼睛。 于是自那以后,林北生一家人便在没有庆祝元旦的习惯,在别人家里吵吵闹闹庆祝佳节时,他们一家便向沉默的山迈去。 每年都是一样的,先去买一袋橘子,然后买林囿以前爱吃的桂花糕,拎上一支破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就放着那几首听烂了的昆曲——林囿以前是个没混出名堂的编剧,不爱抽烟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和郑琪坐在自己手工做的摇椅上,慢腾腾地剥着橘子听昆曲。 他和郑琪的日子一直过得清闲,不算充裕,但每天都很快乐。 郑琪在车上还是会强作精神和两个外地上学的孩子聊天,偶尔说点身边发生的事情,但是越靠近墓园,话便越少,脸上也就越彷徨。 她到了墓园之后便说不出什么话了,眼里含着泪水,走在最前面,生怕自己悲伤的情绪暴露在孩子面前。 林北生便会把带过来的贡品都提上,一样一样地在墓前码好,点上三根香之后带着弟弟妹妹们回避,等郑琪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再回来对着墓聊会天。 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郑琪带着哭腔的声音掺着悠长昆曲,断断续续地传来。 每年都是这样,要一直走到最远处的护栏旁才停下,彼此相视一笑,但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提母亲的眼泪。 三弟林有后在陪林忍冬捡地上的石子儿玩,林北生站在风口替他们把风挡住,自己瞭望着远处出神,没一会林有前便走到了他身边来。 “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寻常地唠着嗑,“我今天问她她也是老样子应付我,让我别担心……我怕她对着我逞强呢。” “没问题,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林北生笑着看她,“确实不用操心,在学校一切都还顺利吗?” “你怎么也和妈妈一样,我刚关心两句话题就落到我身上来了。”林有前有些不满,“我没有问题,都挺顺利的,最近在忙期末复习,但也没什么大问题。” 她停了一下,又毫无征兆地提醒:“哥你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别总想着一个人扛着。” “咱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有什么事你和我们商量一下。”她脸上的学生气都还没退呢,就跟个小大人一样冲着林北生说教了,“林有后那小子是脑子里缺根筋的,但我觉得我还是挺靠得住的吧,再不济你要觉得不大好意思和我们说,你多和旭子哥环环姐聊会也行啊,别总压着自己。” 第119章 林北生觉得她这番言论来得莫名其妙,听了一半觉得不对劲了,好笑地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今天说上这些了。” “你别想这么糊弄过去。”林有前叉着腰严肃讲,“你是我哥,有些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在我眼睛里是很明显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着十分有架势,又对着林北生端详, 点头确认:“我是感觉,你今年特别累。” 林有前这小姑娘,完美地遗传了她爸爸的敏锐,也继承了郑琪的细腻,逐渐成长成为一位勇敢又温柔的女性。 也好像就是从去年开始,林北生发觉妹妹成长的速度似乎有点太快了,她在大学期间进行了迅猛且稳健的转变,从她用自己的奖学金给郑琪买了一支金镯子起,林北生就不能再将其看作是打碎一个碗就要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于此同时,林有后还在身后捡石头玩儿,找到一块白色圆柱形状的石块,兴致勃勃地拿给林忍冬炫耀。 林忍冬吱哇叫着躲开,笑话他:“你快丢了吧哥,那是猫屎。” 林北生便指着林有前那不长脑袋的双胞胎弟弟,无奈地说:“你看,你要是和这小子一样成天傻乐地不轻松一点吗。” 林有前撅着嘴,很犟地仰着头看他。 林北生叹一口气,只好向她坦白:“累,肯定累啊,这两天活多的做不完,前几天大意了给老客户一批货搞掉了,这不正愁嘛。” 他扯着嘴笑笑:“这两天光反省这事儿了,没怎么睡好,给你发现啦。” 林有前仍然定定地看着他,仔细辨认林北生是否在说谎,依旧十分不放心:“这样啊,那你别逞强,活做不完的话就别接这么多,咱们家里也不缺钱吧,我有奖学金,林有后很快毕业了也会有收入,你……你笑得这么鸡贼干嘛?” 林北生是真忍不住笑,他望着头头是道相当靠谱的林有前,心中油然升起自豪感,巴不得像拎小猫一样把林有前拎起来炫耀,再配个喇叭吼:看啊!这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 “没什么啊。”他轻快道,想去摸林有前的脑袋,又想着对方已经长大了这个动作可能已经不太合适,于是转为拍她的肩,“就是在想,咱们家二宝真靠得住啊。” 林有前对他这番举动颇有微词,将他的手抬起来,然后放到了自己头上:“哥,你心里不要觉得有什么。” “妈妈也是,感觉一觉得我长大了,就对我有点拘谨起来。”她将林北生的手按在自己头上,强迫他完成了刚才打消的动作,“但这就是我必经的过程,以前你们都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所以很多该刚帮忙的时候都没起作用,该坚强的时候却只知道哭。” “明明你也没有大我多少,但所有的事却都压在了你身上,你不该这么累的。”她说,“我努力地让自己成长,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不是让你觉得我长大了就不好接触、会有边界感的。” 她认真地告诉林北生:“我希望有一天,妈妈能不站在我们前面哭,而是能允许我跑去挽住她的手;我也希望能有一次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别想着自己承担,也考虑依赖一下我。” 林北生心中弥漫出一种道不明的情绪,既感欣慰,又意识到目前的自己似乎还无法回应妹妹的这份期望。 他轻轻揉着林有前的头发,出声打趣道:“你这小姑娘话说得可真直白啊,不会难为情吗。”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林有前觉得他这番言论有点奇怪,“永远不要为表达自己而害羞,这可是爸爸教我们的哦,哥你当时不也在听吗。” 林北生笑而不语,望向她的视线无比怀恋。 以前林囿经常干的事情,就是自己创作到中途为自己剧本中的角色起了共鸣,便临时召集自己的家人,言之凿凿地分享自己才发现的惊天大道理。 有时候说“吃香蕉时偶尔要尝试从黑色那头开始”,有时候说“每天醒来的时候要给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微笑”,有时候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大声唱歌”,有时候是被提烂了的“如果生活给了你柠檬,就把他变成柠檬水,不过最好自己多往里加点糖”。 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艺术家,每天都在为创造出新的人物、新的价值而热血沸腾,最后一次召集他们时,林有前在写作业,林有后在学奥特曼变身,郑琪在煮饭,才上高中的林北生觉得家里无聊,正要出去找耿旭闲逛。 被聚到一起的家人们满脸的困惑,已经逐渐厌倦了这隔三差五就要闹得这一茬,耐着性子看这位天马行空的大师站在他精心打理的后院里,张开双臂、双眼放光,大声地宣誓: “家人们、朋友们,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永远!永远不要为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害羞,没有羞于表达的感情,只有热烈汹涌的爱啊!” 当时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嬉笑着骂他一句,搓着自己被激得一身鸡皮疙瘩,又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 后来这样烂俗的桥段再没有发生过,不得志但绝不郁郁的艺术家,带着他那颗装了千奇百怪奇思妙想的大脑,长眠于他与郑琪相遇的那片山脚。 林北生又替林有前把头发理好,很无谓地笑着:“嗯,知道了。” “真的很感动。”他收回手,也同样认真地告诉林有前,“谢谢咱家二宝。” 第120章 现在林有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锤了他肩膀一下,做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哦。” 林北生却只是挥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我去看看妈那边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林有前抱着臂站在原地,小脸绷得紧紧的,对着她哥的背影就知道方才那一愿景的达成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郁闷,最后一跺脚,跑到一旁愤怒地踹了捡猫屎的林有后一脚。 林北生对身后的打闹并不知情,脑子里还不自觉回荡着妹妹的话,才走去十余米,脸上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消失了。 这天云层很厚,墓园的石砖路被晒得发白,天亮得刺眼。 这几天他心中确实也装了事,也因为此搞丢了货,让他心烦又头大,但林北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至少瞒过了耿旭和戚环,却不想会在妹妹这里暴露。 且就算林有前已经那么说了,林北生还是没办法透露——他已经习惯性地保护家人,再加上他心烦的事情其实是早就已经有结果,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这样的结局,他只是难得地在拖延,罕见地不想去面对罢了。 看到视野中出现了郑琪的身影后,林北生的脚步便停住了。 母亲孤零零地站在均匀排列的石块之间,脸上明明带着笑,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抹眼泪。 她每次来墓园都会编头发,因为以前林囿喜欢玩她的头发,却只会编松松垮垮的三股辫,所以郑琪每次来都这样,假装还是林囿这么为她做的。 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宽大的裤子贴住腿,勾出她右腿不正常的轮廓。 她听到声响回头,很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假装鼻涕是被风吹出来的,赧然地冲林北生笑笑:“哎,明明隔三差五的都来这,每年也就这天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林北生摇摇头表示没关系,递给她一包纸巾。 “又让你看笑话,还好没让那仨小孩儿看见,不然他们心里又得不好受。”她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幸好今天没化妆,不然花了可难看咯。” 林北生想说他心里其实也挺不好受的,但对着这样的郑琪还是保持了沉默,安静地站在了她身边。 如果这时候让林有前来,她肯定会扶着郑琪的肩膀,认真地询问她哭泣的原因,再积极提出解决的方法。 如果是林有后,他肯定会憋出一些很没品的谐音梗笑话,铆足了劲儿想让妈妈别再哭了。 如果是林忍冬,被照顾得最好的小宝说不定会拉拉妈妈的衣袖,冲她撒娇,让她忘记伤心的事情,多看看自己。 但是就是林北生,逐渐取代家中“父亲”这一角色的林北生,像山一样容纳一切,他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提,允许一切情绪的发生,给予最多的信任。 所以郑琪才放心于他,信赖于他,忍心于自己这一副样子落在他面前。 墓园很冷,山上的风大,将几棵榕树的叶子吹得哗哗响,挂在脸上像有刀在割。 “今年没看到有花呢,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来太早了。”郑琪止住了泪水,便试图用一些别的话题打破沉重的氛围。 以往墓园的每一座坟墓在这一天都会被摆上一束花,应该是管理方的作为,可能是不想让新年的前一刻让这些离世的人看起来太过寂寞。 今年不知怎的没有,林北生环视一周,又绕回来看见碑上林囿那张定格的明媚笑脸。 霎时间,这一阵猛烈萧索的风好像是吹到了林北生心里,让心脏好像也被风吹得鼓起来、摇晃着,膨胀的气体压得他喘不上气,一定要划开一道口子、挤出成脓的液体才好。 他再受不住,心中压抑的念头快要逼他发疯,于是林北生对着林囿一成不变的笑脸,毫无征兆地提起:“周淮。” 他声音低得没有一丝起伏,不知在对谁汇报:“周淮死了。” 风还是呼呼的吹,叶子摩挲的声音吵得他耳朵发麻,他听见郑琪的呼吸在身边停了,在元旦前一天来祭祀的人很少,整个墓园萧索得有些可怕。 很久之后,耳侧传来很轻的声音,郑琪似乎只是在自己喃喃:“这样啊。” 噗嗤一声,鲜血便顺着混着这轻飘飘的话语穿透心脏,于是鼓胀的器官只留下晃荡的一层皮。 他感觉身体已经僵硬成风化的石块,却不敢流露出明显的反应,只是转着目光去看到了郑琪,对方眉眼淡淡,神色寻常,既不见大仇以报的痛快,也不见生命流逝的惋惜。 她不问是对方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问其是出于什么原因死亡,只是对这一话题不关心,对周淮也好,过去的痛苦也罢,都不想再提、不愿再回顾。 果然是这样啊。望着她淡然的表情,林北生心中无不悲凉地想到。 那天在医院里时,他其实就意识到了,周淮的死亡并不能为他们的家庭形成任何补救,郑琪也不会感受到任何解脱。 他原本认为周青先是可恨的,他接近他的目的未知、带来的后果糟糕,是个实打实的犯人,转移仇恨的最好容器。 但是对方在走廊外透露的话语,也在说着他对周淮的恨。 他也不喜欢周淮,他也是受害者,但是然后呢,所以呢,接下来呢? 他不该去恨周青先,因为周青先本来也是无辜的,但他也不可能与周青先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一旦东窗事发,那郑琪会有什么反应? 第121章 林北生记得十年前崩溃的郑琪抱着林囿的骨灰,对着失去的右腿,一心只想着求死的模样;也记得五年前她发现周青先就是周淮的儿子,痛哭流涕求他与周青先断绝关系的样子。 这种事难道还要再发生一次吗?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能重新穿上裙子、能鼓起勇气和别人做讲座的母亲,难道还要经历一场类似的痛苦吗? 林北生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事情是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他找不到人责怪,不知道将心中的恨推向哪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段永远走不出去的莫比乌斯环——好像从十年前那场车祸就开始了,所有人都被陷在这里面,不停地在走,却还是不停地打转,抱着笑脸的外壳,内心其实早就荒芜一片。 林北生便在这个无终止的循环中被重塑了,他在行尸走肉的生活中逐渐被曲解,信仰的大楼崩塌,梦想的光点湮灭,他从六岁时的愿望就是能走出很远的地方见到很厉害的人,十五岁那年被一一推翻,浓缩成几个字:保护好家人。 郑琪对着林囿的石碑,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普通至极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不想听和她有关的任何消息了。” 她说:“希望我们和她、和与她有关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任何关系了。” 啊,果然是这样。 林北生的拳握得很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是他却感受不到痛,回避林囿的视线般闭上眼睛,麻木地想到: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会哭泣的话,林北生希望不要再是自己的母亲了。 第69章 绝对不会快乐的一年 这一天的最后也是一样的,大家回到家里,郑琪煮了一锅汤圆,一家五口却装了六个碗,大家一块儿挤在沙发上对着不怎么精彩的晚会聊天,然后再一起把多出的那个碗里的汤圆分掉。 度过十二点时,两个双胞胎带着小妹妹去庭院放了一小串仙女棒,林北生的手机叮叮作响,会长张辉给他发了晚会顺利举办的照片,还说抽奖剩下来一个礼物,是留给郑琪的;戚环在小酒馆喝酒,拍了一张耿旭喝醉了趴在她对面的桌上睡觉的照片;小赵在乡下探亲,录了段放烟花的视频过来。 还有四面八方的人前来祝贺新年快乐,林北生在几个老客户的群里发了红包以示感谢,正聊着天看见周青先也和他发了祝福。 林北生手悬在对话框上方,没有点开,暗灭了手机。 元旦的三天假期十分紧凑,俩大学生回来还得回学校考试,也就聚几个餐的功夫假期就结束了。 戚环早预约了他们元旦的时间,她知道林北生一家在昨天是不会庆祝的,于是将跨年的庆祝活动挪到今天,叫上槐安湾的几户人,到店里一起聚一聚。 这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c市一到冬天就是雾蒙蒙的一片。 一家人坐上车刚准备出发,林北生才打开驾驶座的门,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狗叫,起初没在意,等听到哒哒哒哒爪子落地朝他奔来的熟悉动静时才猛地抬头,就见虎子在和别的小狗吵架呢。 虎子看见了他就跟遇了救星似的,一路狂奔蹿到了林北生身后,瞬间有了勇气,对着一只被牵住的小博美汪汪大叫,被林北生拍了拍脑袋才止住。 “哥,这狗你认识啊!”林有后从副驾驶车窗那儿探出个头来,很欣喜地说逗,“怎么跑这儿来了?” 虎子今天穿件喜庆的红色褂子,尾巴快摇上了天,靠近耳朵那一块毛夹了一只粉色的夹子,立起前肢去碰林有后的手。 “朋友家的。”林北生也觉得怪,检查了一下虎子身上,感觉他像是跑丢了溜到这儿的。 他给周青先打了个电话,一边挠虎子的脑袋问:“你家长呢?” 虎子当然听不懂,摇着尾巴上来蹭他的手。 电话没打通,林北生想了一会,把钥匙给了副驾驶上的林有后:“你们先去戚环那儿吧,我把小狗送回去就过来。” 林有后假期回来也经常跟着他哥送货,很熟练地便接下了:“好嘞哥,你搞完了快来。” “开车开慢点。”林北生见他那样止不住嘱托,“林有前,你看着点他啊。” “怎么了这是?”郑琪听着这边动静,也跟着探个头出来看。 “哥遇到个走丢的小狗,要先把狗送回去再上环环姐那儿,让咱们先走。”林有后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解释,“咱们这节儿还有柴犬呢,妈你见过没有?” 郑琪一想,确实好像没在这块儿见过黑柴,按下车窗又仔细看了看,总觉得小狗头上带的那只发卡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之前上协会那儿做的。 “林子。”她叫了一声林北生,看见对方停顿了一瞬,抬起头安静地与她对视。 郑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林北生把狗往自己身后牵有什么奇怪之处,语调仍温温和和的:“那我们先过去了,外面天冷,你穿厚点,开着车别冻着了。” 林北生指尖收缩,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视线:“……嗯。” 弟弟妹妹便摇着手和他说了再见,林北生目送着汽车离开,回头骑来了自己的小电驴,把虎子放在踏板那儿,问他:“能坐住吗?” 虎子哈哈地喘着气,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但还算是安分地立在了踏板前方,林北生怕他一路上冻着,又去找了条早不用的帽子给他戴上。 第122章 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往周青先家里开,才到半途便听见有人在叫虎子的名字,林北生便拐了车把手往声音的方向开去,只见周青先穿了一件单衣,面色苍白,眉心紧蹙,正在到处找他的小狗。 这附近是一个宠物活动的小公园,周青先手里还揪着一个布娃娃,捏一下便嘎吱响,他一边叫着,一边捏着娃娃,试图能引起自家小狗的注意力。 林北生见他这副模样便止不住地皱眉,把车停在了路旁,按了下喇叭:“这儿呢。” 虎子跳下车朝他飞奔而去,周青先呆在原地愣住,表情终于缓慢地松和下来,揉着小狗的耳朵忿忿地小声念叨:“……吓死我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北生朝他走进,又忍不住说,“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周青先蹲在街角,心有余悸地揉着他的小狗,扬起脸来看他。 他今天就穿了一件宽大的毛衣,早都被风吹得透凉了,唇都没了颜色,就剩一对耳朵还被冻得发红,眼睛湿湿润润的,眷恋地望了林北生好一阵,又低下头来摸自己的小狗。 他看着小狗头那顶毛线帽,掀起来确认了一下出门前带上的发卡还在不在,又很仔细地把帽子给虎子盖回去了。 林北生见不得他这样,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摸到他的手和石块一样冰,便有些无奈地数落:“你这样回去不感冒才怪。” 周青先下意识地反驳:“没那么弱的。” 只可惜他现在肩膀被冻得发抖,手指僵得要麻木,看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他抿了抿唇,见林北生的表情猜测他可能要不高兴,于是抓紧时间一五一十地解释了:“我带虎子出来遛弯,到小公园那阵有些热就把外套放下了,然后……” 然后和虎子丢着玩偶玩,虎子有一趟跑出去了好远,周青先等了一会没看见狗,跟过去找才发现玩偶落在路边,小狗不知道跑哪儿去,他别的也就顾不上了,衣服没穿手机没拿就急急忙忙地去找狗。 周青先小心地觑了眼林北生的脸,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话说满,最后还是换了话题:“我没想到他会跑到你那边去。” “是挺远的。”林北生粗糙地揉了下虎子的头批评,“你这坏狗,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回家好好反省去。” 周青先听他这话应该是没生气,于是弯腰重新把牵引绳给虎子穿上。 林北生肩比他宽,原本合适的衣服落在他身上,就成松松垮垮的款式,露出一点被冻得殷红的指尖。 林北生望了一会儿,自然地接住了他手里的牵引绳,扬了扬下巴提醒他:“冷就把手收兜里吧,那衣服兜里挺暖和的。” 周青先站在原地没动静,仍在仔细地打量他的表情,林北生便跟等不及似的,怕下一秒就给他冻坏了,提着手腕将他双手塞进了衣兜里,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青先眼神闪烁一瞬,慢悠悠地低下了头不去看他:“……昨天。” 林北生条件反射地想问“怎么不说一声”,又一想,说不说又能怎样呢,昨天那样的氛围、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也不可能会和对方有任何联系——周青先说不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没联系的。 两人的气氛便变得十分微妙,理不清楚也解决不了的烦躁感像肿瘤细胞一样增生,且无边无际地压了过来。 林北生又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这些事情该早点结束的,拖下去的结果只会越来越糟。 “走吧,先去把你的外套拿回来。”他说。 “不用了,我带着虎子过去就行了。”周青先却婉拒了,并且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给他。 林北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今天总带来一种莫名其妙的疏离感,说话也是、行为也是,好像一直不是很敢看他,毫无根据地变得很客气。 “你今天怎么感觉有点奇怪。”他古怪地打量了一番周青先,直白地问道,又将那衣服拉到顶盖住了他的下巴,连帽子都一起扣上,“上车吧,走过去得好一阵呢,今天可冷了。” 周青先欲言又止,对着他眼睛仔细观测了许久,最终上了车。 虎子还是被留在了小踏板上,这一辆小电驴本来是接送林忍冬上学用的,现在坐上两个大男人,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林北生外套下就是一件卫衣,风一吹便觉得冷了,加快马力到小公园开。 周青先局促得不知道手脚的放处,堂堂一个总裁委屈到一张小电驴的后座,最后可怜巴巴地揪着了一点林北生的衣角,仰着头又问了一次:“要把外套还给你吗?” 林北生简单地回答:“你穿着。” 周青先便不做声了,他其实很享受林北生的外套,厚实、温暖,还有林北生独有的橘子气味。 他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在身后安分了半分钟,逐渐地适应下来之后,又想趁着林北生看不见他的表情,腆着脸把焦虑了很久的话给问了:“你昨天,怎么没回我消息。” 林北生声音平稳地传来:“什么消息?” “……”周青先顿了顿,“新年贺喜的消息。” 林北生头也没回,简单地掀过:“消息太多了,可能是没看见。” 风稍微有点大,周青先身体稍微往前侧,很认真地听林北生的回答。 他感觉到有些懊悔,因为这样角度下的对话也让他看不到林北生的表情,继而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第123章 “哦。”周青先局促地坐在电瓶车后座,极力换成一副轻快的语气,“那你可以今天和我说吗?” 林北生顺着他的话问:“说什么?” 周青先:“新年快乐。” 时机并不时很凑巧,他话音刚落,林北生后手便停住了车,抵达了宠物小公园。 林北生下车去找到放在置物处的大衣:“是这件吧?” 周青先点头,走进去把衣服换了回来:“谢谢。” “客气。”林北生观察他一会,见他脸色不像刚遇见时那么白得吓人了,便挪开了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咱们聊会吧。” 周青先一怔,眼前忽地恍惚一片,方才吹冷风带来的后遗症后知后觉地降临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抵着太阳穴:“……现在吗?” “是头痛吗?”林北生注视着他的动作,眉又蹙了起来,斟酌一瞬后说,“先回去吧,也不一定非得要现在聊,天太冻了。” 周青先沉默了,神经被扯得生疼,视线停在林北生下颌,没敢上移。 “是很紧急的事情吗?”他企图与林北生协商,“明天聊可以吗?” 林北生复杂地看着他,道了声好。 后来他问周青先需不需要把他送回去,周青先也拒绝了,说是自己还想和虎子散散步,林北生便也没勉强他,说了再见后往戚环小酒馆的方向开去。 周青先目送着他离开,待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翘起的嘴角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新年的第一天,选择来小公园遛宠物的人很少,周青先孤零零地站在入口处,蹲下来捏了捏虎子脖子上的肉,眸中情绪晦暗不清,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周青先知道林北生他们一家的传统,知道他们会在这一天到墓园里去看林囿,知道他们每年都是这样,会顺着墓台从大到小摆一排橘子,点三炷香,从母亲开始轮流和林囿说说话。 每年都是这样,周青先会提前一天到,在整个墓园都放上一束花,这样自己便有理由在林囿的墓碑前停下,随着一束最精致的花,落下一句最没价值的对不起。 可惜今年他为处理周淮的后事耽误了太多后事,预定昨天一早的飞机却因天气不好延误,这边导致今年的花朵缺了席。 不过周青先安慰自己,至少还是和林北生在一片土地上共同跨过的年,且今年他有合理的理由为林北生发去一句新年快乐,这可惜这句祝福石沉大海,一小时过去,了无音讯。 周青先便陷入了焦虑,他控制不住地猜忌,忍不住在想,林北生是没看到消息还是不想回,为什么不想回?周淮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说林北生接受不了她这么轻易的死亡?或者是自己因为那晚情绪不稳定说了太多,信息量太大让林北生觉得无可适从了? 周青先从来没有和别人聊过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因此也不清楚一般人得知这种沉重的故事会露出什么反应。 于是他主观地认为,这样不讨喜的过去估计是会讨人厌的,自己都不肯仔细琢磨的童年经历放到谁眼里都是累赘,林北生兴许也听烦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没有再去给林北生发第二条消息,今天和对方的相遇也完全在计划之外,导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带了一丝不自然的试探。 “明天啊……”他下意识地盘算,对着虎子喃喃,“你说他会和我聊什么?” “应该是那件外套的事情吧,毕竟那天去带他看花茶田的时候他就说了,让我好好解释。”他机械地重复手中顺毛的动作,视线却停在空中,专注得有些古怪。 “我会好好解释的。”比起在和小狗说话,他更像是提醒自己,“一定没问题的。” 周青先逼迫自己往积极的方向想,只要赶在林北生开口之前,解释自己的无辜,表达自己的歉意,其他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五年前不欢而散的解决、自己其他那些压抑的过去,如果林北生听了烦心,那他就坚决不去提。 只要好好说明的话,肯定没问题的,而且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 周青先不断地重复手中的动作,不断地为自己暗示美好的结局,他对自己没信心,但他相信林北生。 殊不知那头正在返程的林北生,脸上也笑意全无,只剩下空荡的麻木。 他想,方才周青先还在向他讨要一句新年快乐。 但是按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今年应该是,绝对不会快乐的一年。 第70章 快落雨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两人所愿,这场林北生设想的平淡了结,并没有如约而来。 林北生来到戚环这边时情绪已经完全压了下去,表面看上去与平时无二,到了戚环店门口停好车,便熟练地混入人群唠闲嗑。 店外搭了几张牌桌子,连郑琪都被拉上战场充数,见林北生来了好几个人站起来说给他腾位,林北生连连摆手让他们安心坐下打牌。 林有前在帮戚环准备晚饭,手里剥着几瓣蒜,看到他来了便自然寒暄:“小狗送回去了吗?” 戚环也听说了这事儿,奇怪道:“小公园那块的小狗我都眼熟了,没见着有黑柴啊,谁的狗啊?” “送回去了。”林北生含糊应道,“朋友家的。” 戚环便也没仔细问,放下手里的东西,喜滋滋地把林北生带到店里去看:“你瞧,我在这儿搭了个火塘。” 第124章 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火塘,戚女士只是把最中央空了出来,垫高了一些,其他桌椅环绕而放,打了几个锃亮的顶光,让这一块儿成为视觉最中心。 以前在槐安湾的小酒馆也有着类似的布局,只不过那时舞台靠着一面墙,现在的店面两边都是玻璃门,戚女士为了引流做了一点改进,让路人站在街外就能看见屋内的演出。 台面上的大体布置还是一样,几把吉他贝斯架子鼓都照搬到原位,高凳和用来放手机的支架也已经立上了。 “这不挺好的嘛。”林北生大方地赞扬,“感觉还比以前台子宽敞些。” “因为没挨着墙了,视觉上可能会宽一点。”戚环向他介绍,“本来老早就该干这个事儿了,不过去年还是觉得刚来这边先把老业务适应习惯了再说,要找个能长期来驻唱的也很麻烦,一拖拖到现在了。” “不过也正好,新年大吉嘛,正好赶着元旦的喜劲儿。”她叉着腰很有成就感地说,“驻唱明天才正式上班,今晚我准备再调试一下,还是用以前拿你手机号绑的账号行吗?” “当然没问题。”林北生答应得干脆。 他自己本身就不是很爱刷短视频,戚环运营店铺时准备注册个新号开直播,便把手机号给了她绑定,也帮着做了实名认证。 他对这方面倒是没什么顾虑的,比较担心的是另一面:“你这驻唱……不会找的还是宋致意吧?” “当然不是。”戚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像在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找他不是引火上身吗,我又不蠢,少给他有点牵连对大家都好。” “他也看到我的招聘公告了,有次来专程来告诉我不用顾忌他尽管招就行,摆出大架势又来和我聊了会天。”她无奈地笑笑,“感觉还是挺奇怪的。” 林北生敏锐到她话里说的是“有次”:“他还经常来吗?” “这半个月来我这儿好几次吧,没什么逾越的举动,每次来就缩角落里写写作业,所以我也挺不好评的。”戚环撑着脸向林北生汇报,“今天好像说也会和朋友一起来转转,你要待会不想看他,就到时候跑后厨烤烧烤去。” 林北生倒也没这么不待见人,听了这话挺好笑的:“也不至于这样,他能正常过来,那咱不也就正常应付他嘛。” 戚环没接着聊这个话题了,带他看完自己精心布置的火塘,又绕到后厨去忙活去。 她今天本来就没做营业的打算,大半个店被槐安湾的人占满,后头又零零散散地来了一些她的朋友,围着中间一个火塘组了好几个桌,围在一圈煮啤酒聊天吃烧烤。 宋致意是在十点以后出现的,带着他那位尖嘴猴腮的朋友李强和几个大学同学,进店之后很自然地坐进了槐安湾那堆,刚一坐下就端起酒杯开始致辞。 他以前来的勤,和这些人也多有认识,也很明事理地单独敬了戚环一杯,见到林北生没那股赶着上去的劲儿了,就遥遥地晃了下手打招呼。 已经是很矜持的表现了,林北生没理由给他甩脸色,目光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心不在焉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幅反应放在宋致意眼里却还是讨嫌,他远远看着,用舌尖抵着上颚,促狭地眯了眯眼睛。 “宋哥,怎么说?”李强背对着人群和他耳语,“今天能得手吗?” “……真是见不得他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宋致意点燃一支烟,不快地转着打火机,“肯定要得手,让他后悔拿这幅态度对我。” 李强发出恶劣的笑声:“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宋致意在兜里摩挲着包装袋,睨了一眼在吧台和餐桌来来回回奔波的林忍冬,舔了舔唇:“当然。” 林忍冬对此毫无所觉,很积极地帮忙洗了一篮樱桃,蹦蹦跳跳地带来宋致意这边:“小宋哥哥,你吃。” 宋致意便把脸上的阴暗表情都收好,故作惊讶道:“哇,好意外,谢谢冬冬。” “不用谢。”能帮助到别人的林忍冬很开心,看着宋致意手里的烟头,又提议,“小宋哥哥,不要在小朋友面前吸烟哦。” “没问题,冬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宋致意便利落地把烟头暗灭,油嘴滑舌道,“我最喜欢冬冬了,什么都听你的。” 林忍冬听了这话有些害羞,坐在他旁边咯咯笑,又听宋致意问:“还记得哥哥给你保管的东西吗?” “当然。”她很骄傲地挺起腰版,“我保管得很好哦,谁都没有发现。” “哇,那太棒了。”宋致意眼里的精光就要隐藏不住,心中却不由地窃喜,面上却还是亲切友善地笑着,循循善诱,“那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交给你哥哥吗?” “你和哥哥单独相处的时候。”乖学生林忍冬谨记每一项任务,并积极回答,“我也记得交给哥哥的时候要说什么话!” “好,特别乖。”宋致意微笑着摸着他的头发,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疯狂与痴迷,“特别好。” 被夸奖的林忍冬仰着脸又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大方地把整篮樱桃都留给了他,又一蹦一跳地走掉了。 “小宝怎么这么开心?”林有前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笑脸,朝她刚来的方向看过去,“刚才在和谁玩呀?” “我的新朋友小宋哥哥!”林忍冬大声答,左看看右望望,又压低声音悄悄告诉姐姐,“我们可是有秘密呢。” 第125章 林有前继续问她有什么秘密,她便藏着掖着不说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宋致意看在眼里,他的视线又投向正中央被围着喝酒的林北生,看着他吞咽时喉结上下翻涌的弧度,心里顿时犯上一股痒意,要用牙齿死死咬住舌尖才能消磨丝毫。 就是今晚了。他遥遥地望着林北生的侧脸,恶劣地想到。 后来大家相互坐着喝了个把小时,槐安湾的上了年纪的人就借故要离开,一方面是困了,另一方面是怕他们在这坐着小年轻们不好放开了聊天。 戚环也留不住他们,只好找人把他们都送回去。 小赵自告奋勇,本来槐安湾拆迁那事儿他就觉得很对不住林北生,此刻立即献殷勤,把外套一套:“我来我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没喝酒,原来是等着这一遭呢。”戚环打趣他,把钥匙丢过去,“得,你开慢点,人都送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小赵洋洋得意地去了,郑琪上车之前问林忍冬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去,小姑娘连连摇头,想留下来玩的意愿非常明显,郑琪也就不强迫她,让她一会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回来。 出了小酒馆才发现今夜格外冷,空气也很潮湿,感觉是快要下雨了。 一车子人除了郑琪还有其他邻居,小赵一家一家送过去,等车里只剩下他与郑琪时空气便显得有些安静了。 小赵咬咬牙,硬着头皮套近乎:“今天玩得开心吗姨?” “开心啊。”郑琪在后座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大家能聚一块儿就挺开心的。” 小赵也跟着点点头,又想起来问:“但我今天怎么都没看到林哥呢?” “一直在啊,下午在后厨帮忙,晚上又被拽着喝酒,可能没抽出空来和你聊会儿。”郑琪解释道,“就下午没和我们一块儿过来,去送小狗了。” 小赵挠挠脑袋,有些尴尬地顺着话题聊下去:“送什么小狗?” “就是有一只小狗迷路了,他好像认识,说是他朋友养的。”郑琪笑笑,“我之前在这一节还没见过那个品种的小狗呢,好像叫什么……黑柴?” “黑柴啊,我大老板也养了一只呢。”小赵顺理成章地搭话,“我就见到过一两次,长得可乖了,头上经常戴一个粉色的发卡。” 话音落下,车厢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郑琪难得地没有回话了,她秀丽的眉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蹙拢,似乎是察觉到有什么违和感,但是又无法细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些片段不合时宜的在脑子里重复,她想起刚从槐安湾搬到别墅区时,邻居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小赵的老板才是大功臣;她想起林北生有段时间连续不在家时说的是朋友住院;她想起今天被称为“虎子”的小狗,脑袋上戴的分明是她亲手做得发夹,林北生和她说话时却下意识地把小狗往自己身后藏,为什么? 明明都不是很直接的证据,但可能是作为母亲的直觉,她认为这些事不该会这么简单——还有周淮,周淮死了,林北生怎么知道的? 于是一切丝线连成了网,郑琪冥冥中有预感,但还是不相信事情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捏紧了裤子,强作镇定问道: “小赵,你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彼时窗外狂风大作,风雨欲来。 正好到达林北生的家,小赵忙着倒车,并没有仔细看郑琪的表情。 他记得林北生和他说过不要在这里透露大老板的名字,小赵以为这个约定只与拆迁一事相关,而当前的话题只是聊到了小狗,便未做多想,顺口答了出去:“啊?周青先啊。” 天边忽然闪了一阵白光,明明没有打雷,郑琪却觉得自己的耳边轰隆一声响。 她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很空洞,夜色从车窗漫进,吞噬掉她的右腿,在后视镜中,她的表情既惊恐、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愤怒。 ……快落雨了。 第71章 歌 而这一头,在父辈和小孩儿都走得差不多后,郑琪的酒馆就留下十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外加林忍冬。 大家便打乱了顺序重新坐在一起,酒杯又重新举了起来。 林有前和林有后在这过程中是被针对得比较厉害,一是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来,有机会坐一块儿了自然要逼他们喝,二是因为林北生会帮忙挡酒,所以看似是在怂恿兄妹俩,实际上还是在灌林北生。 宋致意在其中表现得最积极,他很会欲擒故纵地不和林北生说一句话,表面上做出毫不在乎、旧情已去的样子,一心只和林有前喝酒,看着林忍冬坐在自己旁边玩,还端着酒瓶子问她:“冬冬,你要不要呀?” “其他大人都在喝,哥哥也倒一点给你尝尝呗。”他笑眯眯的,给林忍冬倒了杯啤酒,递到她手心里。 林忍冬是每次聚餐都被递牛奶的那批,平时其他人也把她保护得很好,连酒精饮料都不允许她尝,得了这样机会很胆怯也有些新奇地接住。 还没捧热乎呢,林北生便绕了过来,从她手心里把酒杯子拿走了。 “怎么酒还送到林忍冬那儿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椅旁,睥睨桌上一众醉汉,笑骂,“一个个的不安好心呢。” 宋致意带来的同僚边替他开脱:“哎,人家逗逗小孩儿嘛。” “没有这种逗法哈。”林北生睨了他一眼,手垂下来在宋致意的杯沿旁边碰了一下,“给未成年递酒叫什么事儿。” 第126章 林北生嘴上说得清楚,态度也表现得很明确,但由于他面上还挺和善,所以宋致意带来的几个人都以为他没生气,依旧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 但其实槐安湾的人都知道林北生这会儿心情已经不大好了,林有前借故要上厕所,让妹妹陪她一起去,这样宋致意一左一右的位置就空出来了,由林北生和耿旭顶上。 宋致意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林北生注意不到的角落翘起了嘴角,心想,得逞了。 他一晚上就在等这样的机会,知道林北生会过来挡酒而特意盯上了他的两个妹妹。 毕竟直接往林北生身边靠目的性太明显,但要是让林北生主动过来,那就轻松很多了,两人并肩坐着有点肢体接触也正常,再等大家都再醉一点,要做点什么事还不简单吗。 只可惜宋致意设想的非常完美,实际施展起来其实与他规划的有非常大的偏差。 右边的耿旭直接拖了两箱箱啤酒过来,咔咔咬开瓶盖往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别的也不多说,就扬了扬下巴对小宋说:“喝。” 左边处心积虑引来的林北生连句话都没给他说,一杯一杯地把酒给他满上,说话的间隙都不给,一直让他喝。 宋致意很快招架不住,忙给自己的兄弟们使眼色,李强立即心领神会地找借口开脱:“怎么就盯上小宋了啊,林哥也来和咱们喝点呗。” “宋致意不是挺想喝的吗,刚缠了林有前这么久呢。”戚环端着个笑脸阴阳,“这不是专门过去找他喝了嘛,得把人陪满意了才行啊。” 李强被哽了一下,讪讪地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宋致意叫苦不迭,躲也躲不掉,喝到后头肚子里只剩下浑浊的酒水,动一下都想吐,趴在桌上成了一滩泥。 这时候戚环看着是差不多了,便也不刁难他,提议说晚一点游戏,让大家都缓一缓,也重新点点氛围。 林北生勉强出完气,懒得再搭理宋致意,对这种游戏也不感兴趣,就抓了把瓜子挪到了酒桌最边角的位置去,又趁没人注意给戚环敬了杯酒。 戚环摆摆手说没事。 一桌子人选了真心话大冒险,桌上翻了个酒瓶子,转到谁就该谁选,打不出来或者做不到就多喝一杯酒,非常简单粗暴的玩法。 前几轮都还普通,无非就是一些和前任打打电话或者问在座有没有心动对象一类的问题,直到酒瓶子咕噜噜转一圈,停在了宋致意的方向。 场上便吁声一片,主要都是宋致意那几个朋友在兴奋,听见小宋选了真心话之后,便挤眉弄眼地问:“你对林北生还有感觉吗?” 宋致意一愣,从臂弯里钻出半张绯红的脸。 他喝酒容易上脸,双颊比平常红很多,方才实在是被灌得太猛了,眼里也闪着丁点泪光,本就生了一张惹人怜爱的脸,现在更显得楚楚可怜。 他咬住下唇,视线闪烁,向身侧滑去,迟迟不敢落在林北生身上:“我对林哥更多的是敬佩和感激,毕竟林哥以前也很关照我,我很感谢他。” 李强便坏笑着逼他:“你可没说还有没有感觉啊。” 宋致意一怔,心思被戳穿的惶恐和不安被他表演得淋漓尽致,最后就赧然一笑:“强哥难为我啊,要说没有我今天就肯定要喝这杯酒了,但我这会是真的一口都不行了。” 他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缓缓吐出一口气:“……实际上就是还有一点。” 宋致意抬眼,视线精准地落在林北生身上:“我没办法回避自己的内心,本来感情消失就还有一段时间,我不想对自己、对大家撒谎,但是我也不会再和大家添麻烦。” 他一错不错地对着林北生,慎重道:“所以我一定会好好把我的这份情感放下来,努力和林哥做朋友。” 林北生眉尾跳了一下,而身侧竟然还响起了掌声,睨眼一看,果然是那位叫李强的在带头。 宋致意说完又很快地低下了头,好似一幅不安局促的模样,腼腆地接受了大家对他坦率的表扬。 掺着真话的假话最能迷惑人,宋致意有信心自己方才的演技和话术能大大降低林北生对他的提防之心,接下来,就是要等待一点契机。 而好巧不巧,下一轮酒瓶子便转到了林北生所在的角落里。 刚经历了宋致意的真心表白,大家对着个场景都喜闻乐见,呼声都要掀了天,等着看热闹。 林北生面色泰然,平平道:“大冒险。” “那你这不得——”李强对着宋致意挤眉弄眼,撮合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当然不可以这样。”宋致意面色严肃,用手臂在胸口比了个叉,“我刚才才下定了决心要放下林哥呢,你这样,既会让林哥很尴尬,也会让我的决心很廉价。” “哎呀、”李强也就挠着后脑勺,“我也就开个玩笑嘛,那你说做什么惩罚好呢。” “这种玩笑不好笑的,你不要在这个地方耍机灵。”宋致意先佯作生气的批评了他,然后才慢吞吞地答,“惩罚的话……我想想呢。” 他故意拖长声音,让全场都聚焦于他。 宋致意觉得自己这招非常高超,他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特意化的妆没有花,微醺的状态也很好,面对林北生的朝向正好是自己更漂亮的半张脸,方才与李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很容易让林北生对自己心软。 第127章 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吧,说不定现在正在后悔以前没有珍惜我呢。宋致意沾沾自喜地想。 殊不知林北生、戚环、耿旭,包括今晚才认识他的林有前都在想:好装啊。 太做作了,每一个表情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想必是对着镜子练了很久吧,透露着不自然的精致感,又不是在看舞台剧,这么夸张是为了表现什么呢。 再说大冒险不是大家共同决定的惩罚吗,什么时候决定权落到了他手里。 林北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都懒得搭理这些小把戏,看也不想看他,就等他发完癫快点结束这个环节。 “那要不,林哥就再给我唱一首歌吧。”宋致意眼睛亮亮的,盯上了酒馆正中央的火塘,咬咬唇,露出眷恋的神色,“你第一次直播唱的《爱我》,我就是……就是因为那一首歌才对你crush,我想现在再唱一次,就当做是为自己画上句号吧。” 宋致意计划得很好,如果林北生答应了,那这首歌的时间就是独属于他的,他要用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林北生,最后留下一滴泪水,宣告自己的单相思就此结束,林北生从此对他放下心墙。 如果林北生拒绝,那他就做出一副伤心至极却还要故作坚强的表情,说点好听的圆场,让大家都心疼他,再找一个角落哭一哭,欲拒还迎,让林北生就此愧疚。 殊不知林北生答应非常地快,甚至都没有对他的发言做出任何一句回应,拉开椅子便坐上了台,还反手就把直播打开了。 宋致意:? 然后这一首他满怀个人情感,充满自我感动的曲子,被林北生挥挥手,对着摄像头热情洋溢地讲:“嗨朋友们,大冒险输了,一首音乐送给直播间的大家。” 宋致意:…… 于是这首饱含宋致意个人情绪,充满他自我感动的歌曲,变成了为直播间家人们谋的福利。 今晚戚环才做了调试,整个火塘的灯光和设备都没有问题,手机就立在支架那儿还没取呢,林北生点一下开关,直播便自动开始了。 林北生干这个也不陌生,戚环以前店里直播就是林北生在上,他长得帅,声音条件也好,死亡顶光却意外地把他的五官轮廓都衬得更立体,下眼睫密而长,却与野性的外貌奇迹般地融合,仅仅是透过摄像头与他的目光相接,都会以为自己在得到这个人很深情的爱。 但戚环的酒馆地理条件比较偏僻,这也导致了线上的人比来店里的多几番,后来林北生唱了两天觉得害臊了,才有了接下来宋致意的事,不过还是应戚环的约隔三差五上直播间露个脸。 今晚突如其来开播,进直播间的也就十几个,见到是林北生都在刷屏尖叫,林北生浅浅道了声晚上好,端了把木吉他便开始唱。 林北生根本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直播唱的是什么歌了,要不是今天被宋致意提起来他都不会想起,但手指却违背本心早早地按下正确的和弦。 这首歌有一个很烂俗的名字,很简单的旋律,出自一部节奏很慢、没什么新意的公路旅行电影,林北生一共唱过两次,一次在五年前,彼时物是人非,他被朋友们起着哄上台,其实却只看台下一人。 一次在去年,也在元旦后一天,戚环刚开始直播的业务请他帮忙,他不熟练,见到有一个用户砸了很多钱点这首歌。 林北生本想拒绝,结果看到他说是自己生日,便如愿唱了。 接下来要怎么发挥,唱得是好是坏便都和宋致意没关系了,林北生望着镜头,喉结苦涩的滑动一下,轻轻地起了调。 他自始至终没有为宋致意分去一个眼神,射灯投来的光线让眼皮发烫,他轻阖上眼,手指熟练地拨动琴弦。 可惜他没唱完,刚起了个头,台下便传来一阵玻璃瓶被打碎的声音,随即是前前后后的惊呼声。 在宋致意身旁的李强一脸歉意,正在手忙脚乱地替宋致意擦酒:“抱歉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宋致意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听入了迷,反应慢了一些,手忙脚乱地擦拭酒渍:“没事的……” 倒开的酒在他胸口洋洋洒洒地铺开一大片,空气中沾染一股葡萄酒的味道,空间密闭,浓酒的气味令人发晕。 戚环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这是什么味道……” “不是酒的气味吗?”宋致意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迟钝地应道。 “不对!”李强反应过来了,后退一大步,惊慌道,“小意!你发情期到了!” 第72章 宋致意 酒馆内陷入一阵慌乱,林北生放下吉他,大步向台下走去。 宋致意表情瞬间变得迷茫,呼吸逐渐急促,颊边蔓延出不自然的红色,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无助:“怎么办、我……” “别急,其他人先出去,把门窗都打开。”戚环立即站起来维护秩序,宋致意的信息素味道浓而烈,光是这几秒钟就已经叫人已经招架不住,大家又喝了酒,聚在封闭房间内很有可能出事。 “你们里面有beta吗?”她转头问宋致意的同伴。 “没……没有,我们都是omega。”李强等人没料到这样的展开,十分惊慌地往门外退,也被宋致意疯狂漫溢出的信息素逼得难受,“怎么办。” “先出去先出去。”这样细数下来,在场竟然只剩了林北生一个beta,戚环心烦,却也不得不回头拜托,“林子!” 第128章 “知道。”林北生很快应下,将宋致意拖到离他们最远的洗手间去。 打开门才发现原来窗外已经下起绵绵的雨,卷着细雨的风要冻进骨头缝隙里,戚环是这群人里面酒喝得最少的,被冷风这样一吹,脑子跟着清醒过来。 “人都齐了吗?”耿旭走在最后,将大家的衣服外套都拿出来,被浓郁的信息素味道刺激得头晕,大着舌头说话,“我去买点抑制剂。” “我去买吧。”李强立即接话,“小意那样让我也好着急,我尽快去买了回来吧。” “那你们几个一块儿去吧,别在路上出什么事。”戚环点了点宋致意的朋友们,又转身招呼其他人:“雨估计一会也要下大了,能回去的先回去吧,我和林子看着不会出事的。” 她看见林有前托着醉如烂泥的林有后一脸着急,大步过去拍她的肩:“有前,你先和你弟回去,这边我们——” “不是的!”一向淡定的林有前难得会有这番惊慌失措的时候,大叫道,“林忍冬怎么不见了!” 这时跑出小酒馆的李强等人,在藏进某一条小巷子之后便停住脚步,在躲雨处蹲下来,稀稀拉拉地抽起烟。 “宋哥这招,可真狠啊。”他叼着烟含糊说话,露出下流的笑容,“还专门托我给他那种药,真不怕引火上身。” 他脸上丝毫不见刚才因信息素而头晕的模样,这就是个装模作样的beta,为了扰乱人群而陪宋致意演的戏。 他促狭地眯了眯眼睛,嗤笑道:“真便宜了姓林那小子。” 于此同时,小宋也在使出千方百计,努力往林北生身上贴。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他发情期突如其来,小酒馆内只剩他与林北生,酒过三巡,氛围所致,发生点什么也情有可原。 就是环境不太好,宋致意眯着眼睛靠在林北生身上嫌弃。 发情期是早就想好的借口,他故意让李强往自己身上倒酒,做出凌乱脆弱的模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复合发情期可怜无害的状态,他也专门吃了一点能催情的药剂。 只是这药剂作用有些强,反应来得猛烈,宋致意在路途时便觉得自己意识摇摇曳曳快要消失了,喉咙里无意识地低喃:“嗯……林哥……” 林北生被他贴得心烦,在他又一次靠近时之后耐心彻底告罄,将他摔到了墙上:“你清醒一点。” 宋致意置若罔闻,依旧很难受地扭动着身体,手掌不自觉地朝自己的部位摸去。 林北生皱眉,试图给浇点冷水让他恢复神智,对方却将这当做是林北生屈服的信号,扭着腰靠了过去。 “林哥……林哥……”宋致意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有多蛊惑人,只要放软声音,放低身段,林北生再怎么清高也是人,不可能还会在这时候装君子。 他带着朦胧的酒气,吐字含糊,故意咬住唇,眼眸如鹿一般湿润,握住了林北生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我好难受,求求你,帮帮我……” 林北生像触电一样收回手,丝毫不掩盖脸上的厌倦,将他远远地甩开。 门外传来窸窣动静,林北生以为是戚环派人买了抑制剂一类的事物送来,便急忙过去看。 却见洗手间门外站着林忍冬,对方见到他后眼睛一亮。 “你怎么在这儿!”林北生又气又急,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语气。 林忍冬肩膀一抖,有些怕他这样的模样,但还是鼓起勇气完成了自己与宋致意的约定,在宋致意和哥哥独处的时候,把对方托自己保管的东西交给哥哥。 林忍冬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她喜欢替别人保守秘密,完成别人交代的任务,这会使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有自己使命的勇敢卫兵,而不是单纯躲在在哥哥姐姐身后受保护。 她也很开心能和宋致意这样长相亲和的人接触,以至于她完全忘了周青先以前对她说“给她糖吃、长得好看的人也可能是坏人”。 “这个给你。”林忍冬把手里捏着的东西交给林北生,也不忘要说一次宋致意嘱托她说的话。 “我挺喜欢小宋哥哥的,和小宋哥哥玩也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经常见到小宋哥哥。” 其实宋致意当初想让她说的是“最喜欢”小宋哥哥,但是林忍冬心想,自己还有林北生,还有林有后,还有耿旭,还有虽然不让她见面、但是经常都在想念的周青先,小宋哥哥怎么都排不上“最”的名号,于是悄悄改了词。 她胆战心惊地做完这些,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小宋哥哥没有教她,而自己的哥哥…… 自己的哥哥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凶? 林北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里如同初春刚消融的河,带着彻骨的冷意,颈侧的肌肉绷紧,像要咬下敌人咽喉的危险野兽。 林忍冬有些害怕:“哥哥?” “嗯。”林北生还算冷静地回答了她,幽深的瞳孔挪向自己年幼的妹妹,一字一顿问,“刚才那些话,是宋致意叫你说的?” 林忍冬不明所以,怯怯地点头。 “这个也是他给你的?”他摊开自己的手。 他掌心里被捏皱的、宋致意让林忍冬保管的、让她在这个时候给林北生送的,是他吗的一枚避孕套。 林忍冬由于未知的恐惧而想哭,但死死逼住了泪水,咬紧了唇:“嗯。” 第129章 林北生又问:“什么时候给你的?” 林忍冬磕磕绊绊地说:“半、半个月前……做科学小实验遇到的、小宋哥哥。” 林北生面色阴鸷得可怕,说知道了。 这时候戚环从店外跑进来,看见了林忍冬长舒一口气,但看到林北生的表情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表情怎么这么可怕?”屋里还留下浓厚的宋致意味道,戚环头有点晕,见到林北生手上的东西时脸色又跟着白了几分,“这是……” 戚环的大脑在此刻宕机,眉心深深锁紧,便见藏不住愠色的林北生将妹妹推到了她怀里。 “你先带着林忍冬走。”他不多做解释,暴躁地说完,“让我弟我妹先回家,我处理完就回来。” 戚环便赶紧带着林忍冬先走了,还没跑到门口,便听见洗手间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 她捂着林忍冬的耳朵,能跑多远跑多远。 宋致意被人晾着,难耐地用背磨着墙壁,仿佛浑身骨肉都被蚂蚁爬过,又痛又痒。 林北生呢?这傻逼丢着我不管去哪里了? 他的意识就快要消散,几乎是要到了谁都行、谁都可以的地步,在视野里恍惚看见林北生的身影时,兴奋的就要跳起来。 可惜引诱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随之而来的就是利落的一巴掌。 凛冽的掌风几乎要把他的头发吹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颧骨是否错位,耳旁嗡的一声,好像溺在了水里。 他失声尖叫,疼得在地上打滚,看见自己身边落下一个方形的包装袋,尖锐的一角留着血迹。 宋致意呆愣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湿润的血迹。 他大脑已经买办法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只知道抬头看着林北生,呆傻一般问:“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林北生的语气厌恶到极点。 宋致意脑子里嗡嗡一片,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林北生那一巴掌打得短暂失聪了,随即头皮传来尖锐的痛,脸上却碰到冰冷的液体。 林北生揪着他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按进了水池中,冬日里冰冷的水钻进鼻腔,宋致意剧烈挣扎,又被林北生抓着头发拽出来。 “清醒一点了吗。”这个如阎王一般冷戾暴躁的男人,眼里漆黑一片,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温柔,“你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宋致意恐惧地望着他,身体轻微地颤抖,在还未做反应之前,又被他塞进了水池里。 “我平时招你惹你了吗?你是脑子是有哪里不对劲吗?”林北生的声音比这池里的水还要冷,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给这么小个孩子这种东西,你在想什么。” 宋致意在想什么?他在想的事情非常简单。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小被惯着长大、认为全天下都能得到的少爷,浅显地认为林忍冬和他是一样的。 他觉得林忍冬一定和他小时候一样,能得到所有人的偏爱,所有人都会优先满足他的愿望。 所以只要林忍冬说“喜欢小宋哥哥”,那溺爱她的林北生就能爱屋及乌地喜欢宋致意;只要林忍冬说“还想和小宋哥哥在一块”,那迁就她林北生不论多厌烦宋致意,也会为了林忍冬多多和他见面;只要林忍冬将套递给林北生,那等于就是给林北生一个台阶,让他能顺理成章地与宋致意发生关系。 多么自洽的逻辑,宋致意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一次被水里拉出来,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又吐又咳,洗手间里混了一股恶心的味道。 但即便如此,却又更不幸的事情发生。 他发现自己身体滚烫,心跳快到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林北生扇过的地方,明明带来的是裂骨的痛,却逐渐被弥漫到头顶的爽意覆盖。 怎么会这样…… 他在恍惚中想,既觉得事情不可控,又伸手想去碰林北生。 林北生已经厌倦了,他知道在这样的宋致意嘴里不可能问出答案,且这时候的答案也早就不重要了,也极其厌恶宋致意这幅样子,正准备离开。 宋致意慌张地伸着手,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可怕声音,生怕林北生就此将他丢在这里:“不……” 下一刻,他的手被人踩住了。 皮鞋的后跟死死地碾压在他的手背,并不是林北生的运动鞋会有的质感。 宋致意尖叫出声,额前布满冷汗,挣扎地抬起头时,望见的是比林北生更加阴森、更加冷冽的一双眼。 第73章 他们被允许接吻 周青先的皮鞋跟落在宋致意手背,泄愤一般左右碾压,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尖叫的宋致意,一副高傲做派。 他不知道是怎么看到消息的,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赶来,急得连伞都没带,肩上被雨水染成更深的颜色,打湿的额发随意的理在脑后,带了一股平时少见的狠劲儿。 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甚至都没分给林北生半个眼神,却抢去了他的任务,用力踹了宋致意一脚,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又揪着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宋致意脖子被卡住,连滚带爬地想要挣扎,却掰不动卡在他领口上的细长手指分毫。 且但凡他发出一点声音,周青先便会毫不留情地甩给他一巴掌。 宋致意快被逼疯了,这样的痛带给他的竟然也是延绵不断的快意,户外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他在风中可怜地打颤。 第130章 “哥、哥。”他已经完全不知道是谁在拉着他了,涕泗横流,只想快点有个人来拯救他,“对不起,我错了,你罚我吧哥,我太难受了。” 周青先便将他拎起来,笑得多温柔,手指却冷得像某种冷血动物:“你看清楚你找的是谁了吗?” 他颜色很浅的瞳孔,精准地捕捉到宋致意的喉咙,看着对方控制不住地战栗,细密地颤抖。 他的手指很暴躁地碾过宋致意的眼尾,在那处留下一串殷红又突兀的痕迹,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你知道我以前睡过多少omega吗?是发情还是发骚,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致意崩溃得大哭,周青先又毫无感情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拖着人淋着雨送进了街对面的民宿里。 戚环回来时正赶上这一幕,她刚把林北生的弟弟妹妹送回去,在车上听林忍冬断断续续的说了前因后果,此刻倒也对宋致意同情不起来。 周青先又像没事人一样走出来,大跨步回来拉住了林北生,一言不发地将他塞进了车里。 雨水顺着周青先的发尾落进衣领,他的手很冰,像一具冰冷的镣铐困住手腕,指尖用力得泛白,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回没有游刃有余地和戚环说下次见了,上了车油门踩到最底,闯进了雨雾里。 明明他们都是beta,不受信息素的干扰,但好似那位讨厌的omega放出的气体是毒药,闻了就让人恶心想吐,周青先一秒也受不了,只想带着林北生快点逃走、与宋致意离得越远越好。 商业街本来禁止机动车出行,还没出街便看到了一路上被撞的稀碎的路障,很好地解释了周青先车上那些骇人的划痕是怎么回事。 小周总却是一点也不心疼,他的手机还摆在车支架上,上面是仓促的“直播已结束”画面,也说明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里。 雨幕呈急躁的趋势向后倒退,林北生出声提醒:“开太快了。” “你闭嘴。”周青先烦躁到了极点,连对着林北生也无法保持很好的情绪,理智已经被强烈的不安吞噬,只剩下心脏被划开巨大的口,一刻不停地在叫嚣。 焦虑、焦虑。 以井喷之势,迅速的占领周青先的大脑,他难以遏制地去想,面色潮红的omega看林北生的眼神,他停在林北生裤脚的手,匍匐在林北生眼下的姿态。 周青先不知道他们前面发生了什么,但光是这样的景象就让他要发疯,牙关咬得很紧,口腔里泛起一股腥味。 “我以为,你只会唱那首歌给我听呢。”一出口,话里裹着血气的酸味,像发酵的烂蘑菇。 林北生挑眉,没有吭声。 这样的沉默无疑是加重心上负担的砝码,周青先既生气,又恐慌,他恨死宋致意了,他也讨厌会给随便给其他人唱那一首歌的林北生。 讨厌死了,这世界上一切都讨厌死了,所有人都可恨,林北生也可恨,要把他藏起来,用最精致最漂亮的项圈套住他,把他放在最幽静最美丽的山谷,让所有人都见不到他,让他只有我、只有我能占有他—— 周青先脑内的想法已经与当前的车速一样远远超脱了正常范畴,可是他遏制不住,且就算已经急得团团转,最后能带林北生去的地方,还是只有编号十八的别墅。 他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根本没有容身处,只有这个地方是安全屋、不被任何迫害的净土。 虎子被关在的客厅的一角,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急促地汪了一声,没引来任何关注。 周青先将林北生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将他塞进自己的浴室,打开花洒。 这里是他的房间、充满他的物件、他的东西、他的气味、在这里,林北生不该属于其他人,他就是周青先独享的。 今晚那场冰冷刺骨的雨,好像又浇到了两人头上。 “他碰了你哪里?”周青先急促地问,从花洒落出的水淋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被溅起的水珠刺得发红,他看起来可怖极了、也不安极了。 林北生不动声色,好似他的情绪在应对宋致意时已经爆发完,现在他就是一座不会喷发的死火山。 周青先慌不择段,从脸上划过的水好似泪,他仰头看着林北生,揪着他的衣领命令,声音破碎不堪:“说话!” 袅袅升起的雾气,与摇摆的水珠一起吞噬裤脚,压抑的情绪从脚底攀援着向上,很快将周青先逼到崩溃的边缘。 林北生不紧不慢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将周青先的情绪捕捉得一清二楚,反问:“刚才不是让我闭嘴吗?” 周青先的瞳孔一缩,好似被刺伤。 他好像打碎了玻璃瓶的小孩,或者与羊群走丢的牧羊犬,留不住任何美好的事物、求不来任何一点爱,在林北生平静的视线中,独自兵荒马乱。 他咬着唇,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林北生的手腕,碾过他的颈项,将林北生的皮肤磨红,企图以此将一切有关宋致意的痕迹都抹掉。 他倔强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脸色依旧苍白,在逐渐升起的气雾中,这一切好似又成了某一种幻境。 他问林北生:“如果今天我没来,你会和他做吗。” 真稀奇,这是以前林北生问周青先的内容,三个月后,竟然也能从周青先口中吐出来。 他也能理解吗,一直高高在上以为掌握着一切的主导者,也能感受这种事端不受控制、事情不被预料的痛苦吗。 第131章 这样的沉默在周青先眼里被曲解成另一层意思,他在等待回答的间隙中消磨意志,霎时间不堪一击。 “……为什么?”他眼睛发烫,滚烫的视线落在林北生身上,动荡得像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边问,一边继续揉搓林北生的皮肤。 他发了疯一般,崩溃到极致,被水润湿的眼尾好似折断的羽翼,无助的呓语:“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好?”他疯魔一般发问,病态地逼问林北生,“是因为他是omega吗?” 林北生仍不做声,紧接着周青先的唇便落了下来。 林北生以为他要亲吻,但周青先的唇却与自己的相错,最后停在了嘴角。 为什么? 林北生也感到奇怪,但周青先的唇又一次落了下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像即将湮灭的烟头,替代方才摩挲的手指,一次一次地灼伤林北生的皮肤。 他好似在以此为林北生覆上标记,徒劳地做着无用功,处在既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的身份中,他既不能给林北生留下什么,也不能让他为自己做出印记。 周青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身份,讨厌自己是周淮的儿子,讨厌自己是个没用的beta,讨厌自己今天仍在呼吸。 他恳求林北生能为他标记,可惜这对他们而言都是白日做梦。 于是就只有固执地一遍又一遍亲吻,动作越来越急促,力气越来越大,好似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咽、到血肉相融,才能使自己这份不安消磨半分一般,滚烫又渴望的吻—— 下颚、颧骨、喉结、锁骨、后颈,唯独没有唇。 ……林北生后知后觉,与周青先重逢以来,他们好像没有接过一次吻。 就算在现在,他气愤得要冲昏了头脑,嫉妒得要撕碎一切,却还是小心地避开了林北生的唇。 “你和我说话!”他双目赤红,几乎就要流泪,牙齿刺进林北生锁骨的上的皮肤,又很快退出换成下落的吻,“你回答我!” 他在林北生面前绝望,身体像玻璃珠一般裂解,他的手指挤进林北生的指缝,身体与林北生贴得很紧,徒劳地想与林北生拉近距离。 热水从头顶宣泄,他却好似还是发冷,尖锐地问他:“我不好吗?宋致意比我好吗?不能爱我吗?回答我回答我、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 周青先的手指卡上他的脖子,收缩的气管让身体无比地难受,林北生望着周青先不断张合的唇,却好似反应过来什么—— 他回忆起来,从在夏季末的雨夜里相遇的那一晚,周青先好似一直都是这样。 每次都只将视线落在林北生眼下,嘴中喃喃,在说什么,又像等待什么。 他总是会在不合时宜地出神,压抑着喉咙的低吟,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嗫嚅,好像在小心至极地叫谁的名字。 他在期望得到什么呢,他到底在叫谁呢? 他到底是在念着什么,才会用这么眷恋的眼神望着林北生,将封之于口的欲望撕开边角,吝啬地露出隐晦心事。 在唯一能得到拥抱的时刻,他的视线缠绵,像粘稠的水,痴了似的着陆,混着缠绵的低吟,藏着细碎的名字,总是一次一又一次地、 在枫杨树后的洗手间内,在动摇的车厢里,在灰色的沙发上,在相拥无数次、亲吻无数次的旧房间内,在现在雾气笼罩的洗手间内,小心地、细细地呼喊、一次又一次地叫—— 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林北生。 彼时寂寞又无助的周青先,终于与现在的他疯狂又气愤的样子重合,那开合的齿间,动摇的唇心隐藏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四方的小浴室里、呈现在林北生眼前。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北生,背脊蹿过过电般的触觉,死火山在地壳下重新涌动,他忽视周青先的愤怒,忽视周青先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忽视从对方眼角掠过、像泪的水迹、忽视周青先捧着一颗快摔烂的真心,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他们被允许接吻。 第74章 别再联系了 这一个吻来得激烈,甚至并无任何技巧而言,成为了双方的撕咬、占领、争夺主导权的比赛。 万幸蒸气和水声能好地掩饰动静,滚烫的唇相接,好像最普通的接触就能蒸干身体所有水分。 口腔蔓延开一股腥味,钝痛感才后知后觉地袭来,林北生的嘴角磕破一块,是方才周青先的作为。 他将周青先推开,神色淡淡的,问他:“冷静下来了吗?” 周青先很狼狈,衣服贴在身上,头发结在脸侧,视线也湿漉漉的,很固执地望着林北生瞧。 林北生总觉得他此刻还是很愤怒,但也很委屈,很像淋了雨的小狗,于是便把水关了,把周青先湿掉的衣服剥下来。 周青先颇为乖巧,他以为林北生是想和他做,这符合他们一贯的风格,也符合在一个火热的吻之后会做的事。 于是他主动地贴上去,却不想林北生丢来一件浴袍,又把他裹起来了。 “不和你做。”他冷淡地表示,将周青先抱出了浴室。 周青先很不满,面色再次变得阴狠,方才没消化的情绪冲上头脑,他泄愤一般咬上林北生的肩膀。 林北生吃痛,但也没躲,皱眉捏了捏他的脖子,终于滞后地回答:“也不和小宋做。” 第132章 周青先便停住了,他的脑袋停在林北生肩颈,唇抿成一条线,然后很轻地舔过自己方才咬过的地方。 雨下得越来越大,落在窗上,像预兆宴会的鼓,或者是过于高频的心跳,密集地响起来。 林北生将周青先的头发吹干,又将他抱了起来,说:“十二点了。” 周青先的睫毛颤动一下,他尚且不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安分地挂在林北生身上,不太在意对方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直到林北生走到了一楼角落的房间门口。 周青先就像一个已经卡顿了太久的上世纪电脑,以很慢、很慢的速度呆滞了。 他在这一瞬变得空白,似乎完全预料不到事情怎么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血色褪尽,脸上只剩张惶,后知后觉地想起很多事情—— 林北生说,等他好了再说。 林北生说,要和他好好聊聊。 林北生说,约在明天。 “打开。”林北生停在胡桃木质的门口,声音沉闷得像惊蛰的雷。 十二点一过,南瓜马车的魔法立即消散,断头台上的闸刀向他落下,毫无感情的刽子手,一秒也不愿多等地将刀尖刺入了犯人的心脏。 周青先控制不住地颤抖,今天的太多事情已经超脱控制,他接受不了,也处理不清,此时抖着牙关,还试图蒙混过关:“什么……” “打开。”林北生不讲道理地打断了他。 周青先却好像听不清了,他脸上血色褪尽,抓住林北生的小臂,声音尖锐:“为什么来这个房间?不是只要聊衣服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一直瞒着不说?你在故意骗我吗?这是在惩罚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打开。”林北生又说了一次。 周青先便偃旗息鼓,他好似与方才抓狂的不是同一个人,情绪迅速地退落下去。 他指节泛着渗人的白,悲哀地望向他,上下牙关磕碰在一起,讨好地恳求:“别……别这样,不是要聊吗,我和你说,我什么都和你说,别进去、别在今天进去……” 砰!林北生以暴躁地动作,打消他任何求和的念头。 他不知在急躁什么,只觉得心脏像挖绞一样痛,可是不能再拖了、没办法再拖了,倘若此刻对周青先心软,此刻对周青先投降,那他肯定就再没有窥探秘密的机会了——林北生总是有这样的预感。 于是林北生不顾周青先的抗拒,放任周青先的挣扎,往这扇木门踹去。 一下、两下、三下,在第四下时,随着周青先的尖叫,木门的锁被他踹开了。 “等一等、不要——”他从林北生的怀中挣脱开来,但双腿无力,跪倒在地上,仰着头失神的望向房间中央。 这间他避之如鬼神、逃之如瘟疫的房间,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要温馨很多。 房间里开着暖黄的灯,衬着浅绿色的窗帘,靠墙角的书桌,深色的床,贴墙角的衣柜,四周堆砌的杂物,这一切都让林北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就是他以前房间! 周青先在他的家里,复刻了一模一样的版本。 真是奇怪,明明他只去过一次林北生的房间,不知道是怎么把尺寸、家具、物件摆放的细节都做得一模一样的。 连桌面上零散放着的书都是以前林北生爱看的那几本,还有摊开的笔记本和打开笔盖的笔,好似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活一般,处处留着生活的痕迹。 林北生以前送给周青先的东西也还在,爱看的碟片、绿色的伞、廉价的糖果、造型奇怪的石头、还有那枚一转就会唱歌的水晶球。 除此之外,不容忽视的就是天花板上所贴着的照片,密密麻麻地布满墙面,无一例外,都是林北生。 这里面的东西,有一些是周青先一直保存下来的,有一些是他寻着记忆一项一项找的,跟着模糊的记忆找到最相似的物品,有用更相似的替代,断断续续,找了五年。 周青先长久地睡不好觉,隔三差五地从s市回来,在漆黑一片的别墅里,只有这个房间的灯会亮着。 周青先便幻想,是真的有林北生在等他回家,他躺在最后一次和林北生躺着的床上,望着自己自五年前不告而别之后见到的最后一次景象。 有时候,林北生会出现在他身边,和以前一样,说一些没有营养、也不是很好笑的内容,哄他开心,再允许他睡觉。 于是周青先闭上眼睛,终于能如愿得到好眠,再睁眼时有时林北生会在,会温和地冲他笑,有时候林北生消失不见,他便抬着头,看照片里的林北生。 林北生的正脸、林北生的侧脸、林北生的背影、唱歌的林北生、和别人聊天的林北生、沉默地喝酒的林北生、逗小狗的林北生、牵着妹妹的林北生、笑起来的林北生、没有周青先在身边的林北生。 被困在槐安湾的人,一直都不止林北生一人。 他是个变态的偷窥者,控制不住自己去追寻林北生的行踪,去找林北生的消息。 幻想中的林北生从不会因此责备他,他就是个拙劣模仿的机器人,只会重复周青先记忆里出现的桥段,藏在这个隐蔽的房间,后来逐渐走到客厅,有时候来到周青先房间,再然后、再然后—— 第133章 再然后这个记忆里捏造出来的、只会拙劣模仿的、总是温和笑着的青涩幻想,在真正的林北生面前,一点一点地退为粉末。 “不!!”周青先声嘶力竭,腿如抽筋一般蹬向地面,手指卡着地板边缘,用力得快把指甲翻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在这时候尖声痛斥,疯了似用额头砸向地面,声音沙哑得可怕,不知在对谁说话,“你回来……求求你、别走啊……” 一下一下,沉闷的动静,好像砸在了林北生心口。 “……十一月,你住院期间,我进来看过了。”他错开视线,面色复杂,缓慢地开口回答之前的问题,“我……” 想聊什么呢?该聊什么呢?林北生托人来开锁时看到这番景象,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混合的情绪交杂,一心要以此对峙,要周青先给出一个答复。 但现在真正站在这里,失魂落魄的周青先就在他眼前,他又能继续问什么呢? 他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轻轻地问周青先:“你是怎么想的呢?” 周青先却好似听不见,他似乎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最肮脏的秘密暴露在最喜欢的人面前,他不剩任何体面,几乎是疯魔一般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他目眦欲裂,字字泣血,“你明明早都知道,却为什么要在今天拆穿我?为什么非得在今天?” 林北生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因为,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那之前呢?”周青先怔忪地望着他,“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呢?惦记我的时候呢?让我好好吃饭的时候呢?” 林北生:“……那是因为你身体出了问题,并且是由我造成了,我需要承担责任。” 周青先便愣住了,他跪坐在房间的入口,像一雕风化的石头,再无前途,也无退路。 他终于意识到了,林北生比他还要恶劣,比他还要冷漠,他有着很强的原则,行动总是处于很强的原因,他甚至考虑到了这一点:因为知道打开这个房间后周青先不可能冷静,所以才特意帮他吹了头发才带他进来的。 悲伤到了极致,从喉咙里转化出来的只剩下愤怒,他好像被蓝色的、永无止境悲伤的妖精附身了,只会尖叫、只会嘶吼:“那你以前呢?刚才呢?” “你在喝醉时找我,在清醒时吻我,你要让我怎么想?” 周青先对着自始至终情绪都很稳定的林北生,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你肯定恨死我了吧。” 所以身体不好的时候不能说,跑着来见他的时候不能说,带他去花田的时候不能说,周淮死的时候不能说,早上见面的时候不能说。 每天都有顾忌、哪天都不行,那又为什么今天可以!为什么偏偏在今天! 周青先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从眼眶滑到下巴,他不去擦,想起林北生某一晚告诉他的话,面色狰狞地怒斥:“你不讨厌我,你该是恨死我了。” “你就是恨死我了,你就是想看我痛苦、想让我发疯,你想折磨我,你巴不得我死。”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已经越来越像周淮,但他顾及不上,歇斯底里地吼叫:“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撞死你爸爸的又不是我,破坏你家庭的也不是我!” 他眼睛里流出来的好像是血,死死地焊在林北生身上,几乎要把他定上耻辱柱:“你就是恨我,恨我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是不是也要我死、是不是我也要陪葬。”他疯了一般骂,“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明明就没有错,我他妈就是该死、我活着就是为了受苦为了早点去死。” 平时清脆的声音在此刻格外刺耳,曾经在周淮的医院里湮没的念头,此刻再一次复燃,他咬牙切齿,终于告诉林北生:“我就是不该被生下来。” 呼吸、呼吸。 ……周青先本来做好了准备,他将和林北生交流的日子选在今天,希望能够围着一个蛋糕,在烛光的映衬下坦白心意,解释自己的无辜,让林北生能够循序渐进地接受自己。 但这一切都毁啦!他理智全无、逻辑混乱,亲手把两人推进不可逆转的深渊。 且这一过程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个房间发生,这些话也本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血淋淋地刺入林北生的胸口。 林北生眉宇间也掀起一阵烦躁,他眼中的世界在放大,再放大,徒留挂在周青先下巴的泪水,无端的怒火攻上心脏,乱麻一般混乱的思绪又蒙蔽了他的大脑。 他一直平稳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有一丝波动,对着这样的周青先,一字一顿:“你当初云淡风轻地出现时,没想过有这种场景吗?” “你问我你要怎么想,但你没想过我要怎么想你吗?”他终于控制不住,厉声反问:“你到底又是报着怎么样的心态来找我的?”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突如其来地闯进他林北生的生活,从不解释抱有什么目的,然后呢、接下来呢、再继续呢,是不是又得一声不吭地离开,又要所心所欲地破坏。 周青先说得对,林北生没办法不恨他,他看着现在的周青先,总是想起来自己曾经爱他的时候,一片一片真心献出去,被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甚至到最后分别的时候,他也没能得到周青先一句解释。 第134章 林北生怎么能不恨他呢? 周青先愣在原地,他像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喘气,灌进费力的氧气却好像还是不够维持他的生命体正常运转。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终于对着林北生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明明,明明是你叫我来的。” 就算在这时候,他也还是只会回避过错,混淆视听。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北生如此回答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收回视线,不愿意再多看这仓惶的人一眼,似乎是失望透顶地,无赖地套用了今晚虚伪的说辞:“我们以前从一个吻开始的,现在从一个吻结束吧。” 无关旧情复燃,也无关曾经那句“这种事情要和喜欢的人做”,今晚在浴室里被逼到绝路的一个吻,竟然只被冠以好聚好散的理由。 于是这段延续六个月、跨越两个季节,本该在五年前的夏季末尾就掐断的感情,苟延残喘直至今日,终于在一个雨夜里终结。 “我太累了。”身影笼罩在黑暗中的男性,转过身去,不带感情地告诉他,“别再联系了。” 第75章 怎么办啊 雨下得很大,冬天的雨冷得刺人,好似具有腐蚀性,吞噬皮肤,消损骨骼。 所以林北生才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很痛,从额头到脚趾,从心脏到手指,每一个地方都很痛。 他与周青先就此告别,不如他预想的冷静决绝,但好歹干净利落,切断再次发展的所有可能性。 周青先明明是很少哭的,除了被林北生弄出的生理泪水外,他很少掉眼泪。 周淮死的时候他没哭,今天在浴室里和他对峙的时候他没哭,五年前与他诀别的时候他没哭,但是今晚,柔软的泪水成了坚硬的钻石,是刺破心脏最锋利的武器。 所以一切发展合乎所以,林北生的心脏是在雨夜里翻滚的破布口袋,他顺理成章,行尸走肉。 路过客厅时,林北生看见了关在笼子里的虎子,没有与他说再见。 角落的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周青先亲手搭建出来的窝巢,又被他亲手毁掉了。 林北生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打开玄关的门,就此消失在雨夜里。 周青先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形状的痛苦,没有尽头的悲伤包裹着他,他感到恶心,感到眩晕,好像自己被丢进了浓酸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破碎、渴望着死亡。 世界一团糟,周青先在这一瞬间好似丧失了五感的病人,一切感官在林北生踹开这间房门时消失,所有意志又在林北生道完永别时消磨。 怎么会这样呢?周青先无不悲哀地想到。 这一切、一切的发生,仅仅集中在一晚,剧烈动荡的情绪逼得他抓狂,在极度的愤怒之后,又剩下很深的自我厌恶中。 怎么会这样的。 他摸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一片,周青先却还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失神的瞳孔无措摆动,手掌撑到地面,似乎按到了什么仪器。 滴,正对着床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段投影,周青先的视线跟随着光停在投影的人像上,终于被点亮一小片。 这是一段录屏,镜头里的人眉宇轩昂,眼神锐利,但一笑起来便亲和许多,此刻有些呆滞地停在镜头前。 这是戚环第一天尝试直播,选在一月二日,林北生本身也不是专业人员,唱完歌也不知道互动,很迷茫地盯着左下角滚动的消息。 他坐在高凳上,随便地把木吉他放在腿上,对着留言有问有答:“叫什么名字?叫七个环,是一个小烧烤很好吃的酒馆,欢迎大家来。” “我?我不是老板,我打工的,也是老板的朋友。”他一条一条念着,爽朗地冲手机屏幕笑,但是由于没望镜头,所以显得有些憨厚。 “点歌?可以点啊,直接发消息就行,不用刷礼物,会唱就唱。”他笑,“会的不是很多啊,我尽量唱好。” 然后便有许多消息刷起来,直播间的人并不多,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跳进来一个用户,毫无征兆地刷了很多很多条。 【爱我。】 【爱我。】 【爱我、爱我、爱我。】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获得存在感,这名用户一直刷了很多很多礼物,重复在提及这首有些老土的歌曲名字,已经让戚环觉得奇怪、林北生没办法忽视的地步。 他对着镜头很轻地皱了下眉,为难地解释:“这位叫……找片海早点溺死的朋友,这首歌我不……” 用户接着发:【我今天生日。】 于是林北生婉拒的话没说完,声声卡在了喉咙。 只是自从某一个夏夜之后,他再没对着别人唱这首歌,可是此刻又无法对着一个孤独的寿星说不,所以选择了迁就。 “好吧。”他边对着镜头笑起来,“那祝你生日快乐,开开心心的。” “有位伟人说过,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他的眼里落下打光灯投来的光点,“希望我们都能坚强一点,尽量不要溺死吧……反正最好不要溺死在今晚。” 画外传来一声笑骂,好像是耿旭在说他假正经,林北生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就搓了搓鼻子,接着笑:“那我开始啦,爱我、爱你、也爱大家。” 当时隔着手机屏幕看向人的周青先,与现在仰着头对着投影的周青先,心中泛起的苦涩并无二致。 第135章 很简单就能说爱的人,很轻易就能说喜欢的人,多年前对他唱过的歌,终于于此复现。 与周青先不同,周青先连示好都要找到合适的载体,连讨好都要拐弯抹角,从没有得到过爱的小孩,在林北生这里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偏袒。 从手机屏幕溢出来的声音失真,并不如当年在槐安湾的一个小角落里来得更动人,但周青先却甘之如饴,小心保存,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反刍数万次。 他不被允许和林北生接触,不被接受与他见面,于是隔着一层屏幕,他得到了唯一与林北生交流的方法。 这个挂着七个环小酒馆名字的账号,应该根本就不是林北生,多半是酒馆老板借了他的手机号,又因为大数据推到了周青先这里。 但周青先不管,他甘愿在这时候当傻瓜,白痴一样与这个账号产生交集,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编织的茧房里。 直到半年前的一天,槐安湾拆迁的消息彻底落实,同住十余年的人将奔往天南海北,或许此一去即是永别。 所以那天林北生难得地放开了喝,戚环给半年以来一直在直播间支持他的用户发去消息,告诉他如果有空,可以来看看,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酒。 周青先有错吗?他当然是有的。 五年前在泳池旁见到林北生,他主动接近试图将林北生当作自己生存的借口,一错错在心图不轨;在林北生家中毫无音讯不告而别,二错错在自私自利;半年前收到消息明知账号那头不是林北生,却蒙蔽双眼借口自己是有理由接近,三错错在冥顽不化。 后来他与林北生重逢,在槐安湾枫杨树下与他遥遥相望,霎时万籁俱寂,林北生望向他那双通红的眼,成了刺穿心脏最锋利的剑刃。 于是一切便有理由发生,周青先破坏了约定,自作主张地来到林北生身边,并且事到如今还祈祷能在坦白心意后让林北生原谅他—— 他四错,错在自己痴人说梦。 周青先终于清醒了,他迟钝地抬头,看见房间里凌乱一片,枕头破了囊,木桌移了位。 曾经仔细保存下来的物件不知滚去了哪里,努力从回忆中甄别出来的回忆,也统统散落满地。 那枚周青先宝贵无比、转一下就会下雪唱歌的水晶球,在地板上碎成一片一片,白色的泡沫球散落满地。 周青先颤抖地靠近,指尖碰到玻璃碎片,被划开一道道细碎的痕迹。 但他还是不知痛一般,将碎片都堆到手心里,无措地想要重新拼起来:“怎么办啊……” 蛋糕还在冰箱里冻着,作为惊喜的菜肴已经准备好了,周青先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从来没有如此慎重地想要对待这一天。 他低着头喃喃,听见窸窣声响,抬头时看见虎子不知怎么掏出了笼子,担忧地向他打转。 “……怎么办啊。”周青先望着他的小狗,鼻尖一阵酸楚,终于嚎啕大哭。 第76章 林北生 这是一个好的决定吗?林北生并不清楚。 并不是非要在今天托盘而出,而是因为一直拖下去问题永不可能解决,林北生总是能为自己找好借口。 昨天因为对方吹了冷风头痛所以不方便聊,前天因为自己的原因身体不适所以不好说,再前天因为才住了院没调养好所以不行,那明天呢?后天呢?再后天呢? 他选择了自己的家人,做好了放下周青先的勇气,就不该优柔寡断、磨磨蹭蹭。 拖沓的越久,伤害的人就越多,林北生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打开自己家里的门,看见郑琪就坐在沙发上,声泪俱下、痛彻心扉的样子时,林北生便明白,还是太迟了。 在这时,脑子里回旋的画面从周青先红着眼睛怒吼他不该被生下来,换成了郑琪一言不发憔悴悲伤的样子。 一阵白光闪过,郑琪的脸更显凄凉。 她控制不住泪水,眼睛已经哭得发肿,林有前坐在她身边安慰她,听到门开的动静时,两人齐齐抬起头来。 浑身湿透的林北生打开门,眸里不见一丝情绪,沉默地立在门边,狼狈得像条落水的狗。 谁也没办法对这样的他说出一句责备的话,郑琪抑制不住的情绪再一次涌上来,她不能吵醒正在睡觉的林忍冬,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于是林北生在今天,收获了两个挚爱之人的泪水。 这夜的雨大得惊人,好似要将整座城市淹没一般,浩浩荡荡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一如林囿去世那天、一如郑琪崩溃那天。 十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个下着雨、但很幸福的一天。 那天早上阳光明媚,趁着乌云还没蔓延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林北生一家正准备出门,去看自己的新家。 精神十足的林囿开出他的老爷子车,怂恿着自己的孩子们出门:“和槐安湾说再见吧!家人们!” 没人搭理他,他便自己跳下驾驶座,和左邻右舍们高呼:“两年了!朋友们!历经两年,我们的楼盘终于装修完毕,进入尾声了!” 他们一家从别的县城乔迁过来,所有的积蓄花在市内的精装房中,但运气不佳,购房小区经历老板跑路、楼盘滞销、工期延长等一系列问题导致交房时间无限拖后,仓促搬来的一家人没办法再扭头回乡,只好暂住在了槐安湾这临时搭建的地方。 第136章 城乡结合部的槐安湾,有着混乱的规章秩序和淳朴的乡土人情,围绕着一棵枫杨树,里面的人来来走走,在这片土地留下自己的故事。 彼时槐安湾的人员还不算少,大家都在困难时候聚集在一块儿,却不会因一人得意而嫉妒尖酸,闻言开窗的开窗、出门的出门,纷纷道喜: “好事儿啊!恭喜恭喜!” “沾沾喜气!路上开慢点,别颠着你媳妇儿。” “有盼头了啊老囿子!搬出去了二天还要经常和我伙到喝酒哦!” 明明就是一套滞销房延后交期的事儿,被这里的人吹嘘得好像谁有了大出息,林囿像个明星,站在枫杨树旁边开朗地笑着,转着圈和周围的乡亲们挥手致意,不断答“哎、哎、好”。 郑琪挺着九个月身孕,在众人欢呼之下格外羞涩,抿着笑捶他的肩膀,娇嗔道:“快走啦,怪害羞的。” 于是林囿便挥挥手喜滋滋地上车,为他的媳妇拉开副驾驶的门,并替她系好安全带,再将自己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赶上车。 “来!一人一颗糖!”林囿坐在驾驶座上,扭头给自己小孩儿们分糖,按了两下喇叭示意,“出发咯!前往我们的新生活!” 已经上高中的林北生不屑于吃糖,他把掌心里的那颗给了十岁的妹妹,引来林有后的强烈不满。 林北生拍皮球一样打了一下弟弟脑袋,让他别折腾,给小孩儿直接惹生气了要哭,又得要郑琪亲自来哄。 一家人就这么吵吵闹闹的,便朝市中心出发了。 这其实是有点倒霉的一天,大好的周末早上,林北生才从学校打了篮球比赛回来,身上不怕冷地只穿了一件校服,澡都没来得及洗就被临时叫走;明明才洗了车,林囿没注意碾过水塘又给弄脏了;明明早上还出着太阳,结果刚一出门就逐渐转阴。 不过这也没影响他们的心情,一路上欢声笑语,且新房的整体还算比较满意,只是甲醛味儿还比较重。 三个小孩儿以先来后到的顺序决定了房间,林有前和林有后又大吵一架,但就算这样,郑琪和林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也还是只觉得非常幸福。 后来一家人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对新环境怎么看怎么好,找了周边最热闹的广场吃完晚饭之后,林囿又眼尖地看见拍照的地方,怂恿着家人一起去拍全家福。 “这可是记录我们美好生活的最好时刻。”他振振有词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崭新的开始,我们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开端,是最好、最值得纪念的时刻!” 他高呼着,亢奋着,不顾小孩儿们的反对,搂着妻子便迈入了照相馆。 这期间还包括等待时间,盼着工作人员和郑琪化妆,林有前林有后吵完糖吵完房间又开始吵谁能站在妈妈旁边,最后死活不肯拍了。 林北生耐心终于告罄,一手抓着一个,将弟弟妹妹带到自己身边,林囿和郑琪寻着乐子回头看他们,摄影机的闪光灯一亮,这张照片就此拍了下来。 后面也拍了更规矩的照片,但林囿更喜欢这张,大家都没有看镜头,但是吵吵闹闹地很有生活味。 他便敲定了这张,约好了来拿照片的时间,回到那辆脏脏的小车上,和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地聊着未来的事情。 他们说,今晚要吃什么;他们说,明年的工作计划;他们说,即将到来的寒假;他们说,进入冬天的准备;他们说,要添置房里的家具;他们说,新生活的全家福,要放到哪个位置。 雨逐渐下了起来,且愈演愈烈,雨刮器都要摇不过大雨冲刷的速度。 林囿开得慢,在下雨天更加仔细,心态很好地告诉家人:“嘿,雨下得真妙,我的脏车不用开去洗咯。” 他乐滋滋地说:“等到明天,我就——” 砰! 剧烈的撞击声从前方传来,话题戛然而止,林囿没有等到明天。 后面的事情,林北生便记得不太清了。 他知道自己撞到了玻璃,脑袋被撞的咚一声,伴随着耳鸣,恍惚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汽车制动的尖锐声,交替闪烁的黄色车灯占领视线,他听到妈妈的尖叫,弟弟妹妹的哭喊……爸爸呢? 爸爸没有动静了,空气中有很重、很浓郁的腥味,是城市的泥土会有的土腥味吗?不然的话还能有什么呢?还能是什么呢? 十五岁的林北生,头痛欲裂,他在吵到脑袋要爆炸的动静中,努力地想找到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于是他掰开门把手,跌跌撞撞地摔下了车,然后他才看见,看见车被撞得不成样子,爸爸也被撞得不成样子。 他想尖叫,但是所有声音都被遏制在喉咙中,想呕吐,但是又觉得嘴里已经含满了雨,想哭喊,但是不清楚脸上的是不是已经是泪水。 有一个女人同样从一辆车中下来,疯疯癫癫地走向他们,骂了两句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话后,又转身去敲身后的玻璃,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林北生宕机了,他在这样紧急的条件中、如此危机的情形下,做到的竟然只有颤抖。 这一场景后来会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就算过去很多很多年,他也还是会记得,在蔓延阴冷的雨中,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他对着昏厥的、死去的亲人,什么都没做到。 第137章 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没保护到。 急救车终于迟来的到了,他被人推得踉跄一下,听见有人对他喊话,好似好似在问他是不是亲属,但是耳边只剩下雨声,别的什么都听不清。 他的视线很艰难地从医护人员的唇上转移到路中,看见父母被拉上担架,看见弟弟妹妹被接走,看见这辆被今天才洗了的车,又被红色的污浊血液又染脏了。 林北生被淋得湿透,迷茫地看着闪烁的灯,想到: 爸爸说,明天他想干什么呢? 第77章 周青先 十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对周青先而言,也是非常糟糕的一天。 这一年周青先十四岁,刚跨入青少年的门槛,迎接他的是又一场磨难。 十年前的一月,打开家里的门看见的混乱一片,满地碎玻璃,闹得头要炸掉。 刚放学回来的周青先意识到这是周淮和徐以凡又在吵架,司机和阿姨都缩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敢相劝。 周青先很熟练地略过两人争斗的主战场,在冰箱里面翻出来一块馒头,为自己简单地庆祝了一下生日,但没有许愿。 二月,周青先在全国的萨克斯竞赛中拿到了金奖,周淮觉得“以陶冶情操为主要目的的竞技比赛不具有炫耀价值”,希望他戒骄戒躁,与其庆祝,不如多考虑考虑国际的商业挑战赛,好培养多方面的素质。 三月,周青先在校园中受到诽谤,说他有很多奖项并不靠自己的努力,而是有家族企业在身后撑腰。周青先辩解失败后与人发生了冲突,周淮被叫到学校里,对他失望透顶。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解释是有用的吗?”她很嫌丢人地拉着周青先的书包,走得飞快,细尖高跟在地上踩得哒哒响,“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考虑用语言自证,和无知的人多费口舌有什么用?你觉得这样他们就不会认为是你恼羞成怒在找借口吗?” “说到底还是你不够优秀,你如果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别人都只敢仰慕你,谁还敢来造你的谣?” 周青先认为她说得并不正确,张嘴想要辩解时,看见了周淮轻蔑又嫌弃的表情。 于是语言的功能在周青先这里变得十分无用、十分贫瘠,他闭上眼睛,又悻悻地合上了嘴。 四月,周淮回家时面色怅惘,对着一张报告单叹气,一见到徐以凡便撕心裂肺的与他吵架,说是徐以凡把她逼疯的,大闹过后摔门而去。 那张报告单落在地上,周青先捡起来,发现看不懂上面的名词,怒发冲冠的徐以凡夺过来,恶狠狠地冲着他吼:“别管你妈!你妈是精神病!” 五月,周淮在家中修了一间白色的房子。 有一次她抓着周青先来到这件空无一物的房子内,面色从容,语气平静,说:“你要是不听我话,我就把你关起来。” 周青先低着头牢记于心,半点不敢忤逆。 六月,周青先进入暑假,发觉自己好似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徐以凡了。 他在暑假比平时上课更忙,报不完的兴趣班,没有尽头的竞赛,拿得奖项周淮都不满意,终于在周青先又一次捧着兴趣班里的第一名回去企图得到周淮的夸奖时,她爆发了。 “为什么连这种小的奖也要给我看啊。”她拽着周青先的手腕将他拖到白色的房间,歇斯底里道,“你格局能不能大一点!十四岁的人了!同样年纪的有些都在进公司在赚钱了!你却还想拿着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奖项求一句表扬吗?你的人生就这么悲哀吗?!” 周青先惶恐不安,不知所措,被她推到了房间内。 他对这个纯白色的、空无一物的房间感到莫大的恐惧,他用身体死死抵着门,企盼妈妈不要留他独自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下意识地想要道歉,抬头时却发觉周淮的脸面目可憎,渗人得叫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来在家中就没什么笑脸的人在此刻像从地狱里走来的无常,高高地蔑视着他,疾言厉色地警告:“别像你爸一样,就是个只知道吃软饭的废物。” 砰一声,门关了。 周青先僵硬地坐在房间内,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没有任何东西、视线不知道聚焦在何处,一盏白炽灯点亮一间白房子,看久了灯,眼睛会痛,看久了白墙,便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候,对空间、对时间、对自身的考量都变成了虚无,好像身体已经成为泥一样会融化的黏着物,像肮脏的地底生物一般只知道藏往角落,只有思绪还飘着、想着。 周青先想,为什么周淮不叫徐以凡的名字,却总是要以“你爸爸”的称谓称呼呢。 她吵架的时候会愤怒地喊“徐以凡”,除此之外,周淮总是以“你爸爸”代称,这让周青先觉得很不公平。 对方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彼此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并不构成这一称谓的实际作用。 所以周青先认为,与徐以凡两看相厌的周淮,只是想用这个称呼来迁移愤怒,只是想用这个称呼来作为她不爱自己儿子的借口。 你看啊,你是他的儿子,你是周青先,所以我不爱你,所以你得不到爱,多么正常。 七月,周青先发现如果自己在白房间里反抗,那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话,所有人都只会拿他当空气。 第138章 八月,周青先在商业挑战赛拿了金奖,他认为这次有机会向周淮邀功了,便喜滋滋地往家里走。 这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 蝉鸣响得要掀了天,隔着热气看到远处的栏杆都是弯曲的,阳光刺眼得讨厌。 为了庆祝自己得到了第一,周青先悄悄给自己买了一支棒冰,并学着同年级其他人的习惯分成了两半,把其中一半给了司机刘叔,希望他为自己保密。 这是他第一次吃棒冰,周淮不允许他吃这种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并给周青先洗脑里面有很多会让大脑变笨的添加剂,吃了就会死。 但十四岁的周青先已经熟知大多数常识,他认真地看了配料表,认为里面添加的物质并不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并且判定今天的自己值得得到奖励。 他精心挑选了一支橘子口味的,意外地发现棒冰的味道比自己想象当中要好,虽然有着工业糖浆的甜味儿,但鉴于周青先还没有尝过工业糖浆,便很喜悦地接纳了。 他回到家中,看见周淮在卧室门口,从医院拿到的档案袋落在脚边,里面有关检查报告、诊断书一类的内容落在地上。 “妈妈。”他很仔细地收好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表现出没有在沾沾自喜或者自大的意思,先对周淮进行了一番礼貌的交流,“您提前从医院回来了吗?” 沉甸甸的奖杯还在书包里,周青先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便按捺着喜悦,首先体贴地蹲下来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您……”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淮抵着他的脑袋,将他按在了门前。 周青先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又想起来在白房间内挣扎过后的后果——所有人对他视而不见,饭桌上不会为他摆出的碗筷,晚自习回到家中面对漆黑的家——所以周青先只是稍微弹了弹手臂,又很快忍住了。 他不知道周淮想让她看什么,但是周淮尖长的指甲抵着他后脑勺很痛,放在书包里沉重的奖杯也让他喘不上气,胃里发酵的橘子味又涌上来,他只好眯着眼睛,极力从门缝里看过去。 这是周淮与徐以凡的房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睡过,这间婚房也已经闲置了很久,但是在今天、在此刻,里面却出现了两个赤裸重叠的人。 他的父亲,与他极少见面、也根本不爱他的父亲,此刻哭得梨花带雨,被压在一名女性身下,像一头匍匐的驴。 他在哭、在喊、在求饶、在呻叹、在痛苦,但是很奇怪的,也在爽。 在这一刻,性在周青先眼里成了最恶心、最歹毒的东西,它消磨人的意志,打碎人的尊严,让以为不算伟岸但至少正直的父亲形象,成为窝囊、恶心、变态的指代词。 周青先想吐,想躲开,但是周淮按着他的头,女性浓烈的香水气味笼罩他的鼻腔,她逼周青先睁眼,要他看:“你看仔细了。” 她吐字清晰,落在周青先耳旁的气息像一条斯着信子的蛇:“你记清楚了,周青先。” “这个被人按在身下哭、被别的女人的男性,是你的父亲,他有多恶心,有多狼狈,你可记好了。”她一字一顿说。 “他就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不管你以后怎么恨我,我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她告诉周青先,“我们都知道你的爸爸,有多龌龊的一个人。” 她声音末尾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在愤怒吗,还是在兴奋:“我们一起来恨他吧,恨他身上的女人,让他们都被戳脊梁骨,活该死不瞑目。” 这一天,周淮确诊了患有精神分裂症,从医院里出来、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一事件的她回到家中,在玄关看见自己三个月没回家的老公的皮鞋,准备调整心情和他好好聊聊这件事。 路过许久无人进的婚房时,听见里面的动静,从门缝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徐以凡那位水性杨花、性格泼辣的初恋,拍着徐以凡的臀问他:“爽不爽?在和老婆的婚房上和情妇做这种事情,很刺激吧。” “她知道你会这么爽吗?”身上的女人嗤笑一声,扇了徐以凡一巴掌,“她不会这么取悦你吧,思维这么古板的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公是个会摇屁股的贱货吗?” 手中提着的化验单散落满地,周淮在这一天彻底疯了。 她疯得千真万确,恨得彻彻底底,巴不得徐以凡在所有人面前颜面丧尽、屈辱至死,第一个人选择了自己的儿子,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让徐以凡身败名裂。 只可惜,周青先成为了其中最大的变数。 九月,周青先分化成为了beta。 周淮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基本上把市里所有的医院都走了一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 自己引以为傲、前途无量的儿子,竟然是个最普通的beta。 这让她怎么接受、怎么炫耀?他就算不能成为被誉为天之骄子的alpha,也该是个有信息素的omega,那beta是怎么回事?他是全球98%人口数的之一,最平凡不过的芸芸众生,她唯一的儿子、她最骄傲的作品,怎么可以! 于是十月,周淮将<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复仇的事情放一放,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带着周青先,决定开始腺体改造。 刚刚发育的青少年,被改造的几率还是很大,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和强硬的身体素质,成功几率还是会往上番一番的。 第139章 就是绿豆跟大米比大小的区别罢了。 但尽管如此,周女士还是铁定了心。于是一针一针地打进去,落在腺体的位置,各种各样的药剂、各种各样的激素都试过,周青先从一开始的抗拒、发烧、过敏,到后来似乎已经免疫,闭上眼等待处刑,唯独针头刺入腺体时会抖一抖眼皮。 两个月,长达两个月的改造期,周青先后颈的一侧皮肤已经破烂不堪,针孔重叠针孔,皮肤肿烂发青,已经没有下针的位置。 医生都建议不要再这样做了,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孩子可能撑不住,但周淮不听。 她坚持要把周青先重塑成自己最理想的样子,哪怕这过程是不可逆的。 于是周青先陷入很长一段困惑的时间,他断断续续的做梦、持续不断的发烧,身体里的抗体在排斥所有入侵性物质,他有时候痛得想死,觉得生命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想要不了了之,但是想起周淮。 想起周淮,想起徐以凡,想起徐以凡身上的女人,又觉得非常、非常地不甘心。 我该死吗?我能死吗?我会死吗? 凭什么我死了,他们却能活着呢? 他想不通这个道理,便一直在思绪的漩涡中起伏,有时候在医院的病房里醒来,会妄想自己还在白色的房间里。 不用受折磨、不用想太多,身体被禁锢了,但灵魂还是自由的,可以一直往墙外走,往高处走,往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能追得到的地方走。 在那里,人们会哭泣吗,会难过吗,会在不想活的时候吗? 他幻想自己成为一只落伍的鸟,没有拘束,没有痛苦,一直没有目的地向南,路过山川便停下观赏、路过稻田便使坏偷吃,路过大海,那就收好翅膀,选择最深、最蓝的地方扎进去。 周青先不清楚,他从梦里清醒,又到梦里逃避,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两月,来到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好不容易从低烧中恢复意志的周青先,醒来想要喝杯水,家里却空无一人,周淮不在,平时做饭的阿姨也不在。 他的喉咙干得要冒烟,舔了舔嘴角,想起来八月份吃得那支橘子味的棒冰,又止住了念头,绕过车库入口准备前往厨房时,看见了徐以凡。 对方手中拿了一个手提箱,好像根本没想到周青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慌张地往身后藏,故作镇定地问:“你干什么?” 周青先现在见到徐以凡便犯恶心,胃里翻涌着灼烧的痛意,错开眼睛:“喝水。” 徐以凡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把维修箱自然地放在身后,告诉他:“我给你倒吧。” 他这时候好像成了一位体贴的父亲,关心儿子的身体状况,十分体贴地去接了一杯温水,杯壁还冒着咕噜咕噜的小气泡。 这水应该不是简单的温开水,但周青先闻到了橘子的味道,他猜测里面可能有维c一样的物质,能满足才发完烧的自己营养需求。 他口干舌燥,带着对橘子棒冰的渴望,端起杯子喝了进去。 随即意识便消失了。 这水里放了大量用来麻痹神经消除记忆的药,加入维c只是为了防止周青先察觉,徐以凡要确保自己去换刹车时没人见到他,而周青先这一不良症状也可以赖做腺体改造的副作用——总之,没人能怪到他头上。 他做完小动作,把一切都归位,又把周青先搬回他的房间,借故有公事让刘叔带他去公司。 晚上周淮回来,看到自己本来已经要退烧的儿子体温烫得吓人,当即慌了神,疯疯癫癫地,冒着大雨把周青先带往医院。 然后,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二十点二十分钟,他们与林北生一家相撞了。 第78章 报复 鲜血、鲜血、鲜血。 周青先从激烈的撞击中睁开眼,只见红色的一片。 好像在下雨,眼前弥漫着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像扭动的蛆一样,闪烁出现。 为什么为这么吵、为什么会这么吵?耳朵里塞了棉花,大脑里黏成浆糊,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笛、尖叫、哭喊、和雨,砸在车窗上,发闷暴躁的雨。 周青先撑起发烫的身体,高烧中被视野吸纳的景象都是昏暗肮脏的,只有车前那一个人,鲜红的外套,夺目得过分。 车边绿化带种了山茶,大枚大枚的红色花朵,和衣服的颜色很像,和鲜血的颜色也很像。 周青先久久地凝望着,少年鼓起的衣摆好似被雨砸掉的花瓣,凄惨的红逐渐侵蚀视线,他又闭上眼睛。 他没死,一天之后高烧褪去,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任何损伤。 这竟然得利于这两个月不断注入腺体的药物,不知是哪一部分激素起了作用,让他的身体产生了抗体,以极端的方式保住了大脑。 周淮也没死,听说她在肇事之后彻底发疯,把自己抓得浑身都是伤,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里。 徐以凡也没死,他掌管了周淮的股份,代替她接管公司,在与妻子长达十年的拉锯中获得了胜利。 那谁死了呢? 周青先躺在病床上,视线迟钝地垂落到蓝白的床套上,徐以凡抽空来看他,明里暗里问他还有没有事发当天的回忆,见周青先呆滞地出神不见任何回应之后,便放心地走了。 那谁死了呢? 周青先回忆起来,那天被雨水冲刷的红色,叫人作呕的腥味,残破的可怖的车身,和哭、喊、愤怒、无能为力的少年。 第140章 他费力从病床上站起来,推着输液的管子,打听着来到郑琪的病房前。yuxi 红色的人、悲伤的人,像即将湮灭的火焰,随着病床上母亲的泪水,噗嗤一声—— 这一天,一月二日,周青先的生日。 没人为他唱歌,没人为他祝福,他站在四方的病房外,面对残破难堪的一家人。 崩溃的想要一心寻死的母亲,被关在方方骨灰盒里的父亲,不知所措压抑哭声的弟弟妹妹,和才抢救出来、还在监护室观测的早产儿。 林北生在其中,像一段快要燃尽的木头。 这时候他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一个懵懵懂懂地被赶到了最前面,在极短的时间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再谈不上理想抱负,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困死在槐安湾那几亩地里。 一个远远地看着,安静地听着,想着,还不能死。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一生都在找蓝色海洋的鸟,不得不振振翅膀,再往前飞去。 他被无形的力给推动了,灵魂早就死了、只剩行尸走肉的周青先,在这时,终于短暂地找到了目标。 他想,现在还不能死,他还要攒够很多很多钱,保住监护室的小孩,救助郑琪断掉的腿。 就凭法律判定的赔偿要维系这一家人生存肯定是不够的,周青先便想方设法集来钱,托人交到林北生手里,说是补偿费用。 他听说郑琪最开始不要并痛骂了前来沟通的人,但林北生却代替她接受了,因为这位迅速放弃理想看清现实的少年知道,让监护室的小孩活下来需要钱,给郑琪安装最好的义肢需要钱,安葬林囿需要钱,弟弟妹妹上学也需要钱。 他听说后来郑琪哭着打了林北生一顿,骂他为什么要接受施舍,这样践踏尊严得来的钱,用了难道不会于心不安吗? 他听说林北生什么都没回答。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周青先给的钱能满足他们安稳地度过余生,本来做好了不再去打扰他们的准备。 有一次他从镜子中看见了自己后颈那一片不堪入目的痕迹,腺体上的针孔实在是太丑陋了,紫青的皮肤上结了一串又一串血痂。 他突发奇想,还不能死,想掩饰掉童年全部的阴影,试试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 于是这成了他的新目标,他混入贵公子的圈里,与狐朋狗友鬼混,选择在一个雨天,迈进一家纹身店。 老板问他要什么图案,他透过雾蒙蒙的窗,想起来撞车那晚在雨下摇曳的花。 自此,他的颈上多了一片山茶,刺针一下一下扎进去,敏感的皮肤早就疼得发麻。 这到底是用疼痛来记住生存的实感,还是想用自虐来减缓过于泛滥的愧疚,周青先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额上的冷汗叫纹身师看了都害怕,三番两次问他是否需要中止,周青先面色惨白,但依然摇头,与林北生一样,选择了沉默。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他听说周淮在精神病院成天发疯,用脑袋撞墙,在强制治疗中逐渐没了人形。 周青先便想,还不能死,至少要看到周淮咎由自取、痛不欲生。 他的叛逆期姗姗来迟,故意在留下些风流事迹传到爱慕名声的周淮耳朵里,隔几日顶着入不了周淮腰的纹身和长发出现,欣赏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他听说徐以凡与他的初恋有一个私生子,是个alpha,徐以凡非常喜欢他。 周青先便想,还不能死,至少要让他们遭到报应、罪有所得。 周青先确实做到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之后,他东拼西凑地集齐了证据,并在一次盛大的聚会上,昭之于众。 那时才距离周淮假死三天,距离他从林北生家中不告而别半个月,也是一个很好、很热的一个晴天。 徐以凡将在这一天把股份让给自己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陈森——这是他初恋开出的条件,只有这样,她才允许陈森改和他姓。 欺软怕硬、吃了一辈子软饭的凤凰男,至今对没有一个儿子跟他姓这件事耿耿于怀,咬咬牙同意了。 他太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子了,性格温顺、英俊潇洒,就算股份让给他也不起任何作用,他就是一个乖乖听话的旗子,与周青先不一样,不具有自己的思想,是一枚合格的傀儡。 于是徐以凡便喜滋滋地组织了宴会,请圈里最权威的商业大鳄参加,趾高气扬地准备宣布这一伟大的结果。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总是自命不凡,习惯沾沾自喜。 所以当投影机中放映出来的不是自己精心拍摄的宣传片,而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时,徐以凡完全理解不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的大脑在此刻宕机,茫然地看着荧幕上的男人狼狈的样子,听着不堪入耳的求饶声音,根本无法将影片里的脸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直到宾客中散发出一阵恶劣的笑声,他才急得跳脚,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投影:“喂!什么情况、安保呢!人呢!现在在放的是什么、给我关掉!!” 没有人来,他急得想要砸掉屏幕,用身体挡住自己影片中狰狞不堪的脸,却更显得苍白。 他最器重的大儿子,呆滞地站在台边,茫然无助,浑身颤抖。 第141章 “你傻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他冲着陈森尖声吼道,“关掉!关掉!都别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呀?”在一片混乱之中,周青先皮鞋落地的干脆声响格外明显。 他姗姗来迟,迎着众人的目光,站到屏幕旁边,对着徐以凡慌乱的脸讥笑:“这视频里的不是你吗,我的好父亲。” “今天把这么多人召集过来是为了看这个啊?”他有条不紊,谈吐优雅,轻飘飘地评价,“真恶心。” “你、你怎么在这……”徐以凡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见周青先如见阎王,“是周淮吗?!是不是她派你来的?!” 周青先很遗憾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爸爸。” “周淮不是被你给弄死了吗?您前几日不是还亲自参加了她的葬礼吗?”他气宇轩昂地望着徐以凡,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您亲手改了刹车,亲自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还妄想毒死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儿子。” 徐以凡惊慌失措,刚才那一段视频已经让他乱了阵脚,宾客的眼神快要将他刺穿,他的大脑已经简单成了一条直线,惶惶答道:“不、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记得……” 这一声难以置信的反问,已经是变向的承认,事情的发展比周青先设想的还要简单很多,他眸中精光一闪,勾勾嘴角笑起来。 “您亲手做的孽,您记不清啦?”他放声嘲笑徐以凡,“那我肯定要帮您记得呀!” 徐以凡这时候才回神,他惊恐的挺起腰,急忙地望向宾客们辩解:“不、不是!我没做、我没做这些事!” “对、对,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弄出来骗人的!”他狞笑着,跪在地上,指着周青先,“这都是他的把戏!都是假的!视频也是假的!那上面的不是我!不是我!” 周青先欣赏着他的丑态,遗憾地说道:“您就是用这幅姿态求着陈女士来取悦你的吗?” “哦对啦!陈女士你今天也一定在现场吧!”他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不知对着哪处角落说道,“出来见见人呗,分享一下你是怎么捧上凤凰男的臭脚的,还给自己的好大儿上了个好户口,真有手段呀!” 徐以凡愣在原地,脖子僵硬地转向陈森,又转向周青先,怔怔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位你养了五年,费劲心思培养的好大儿,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呀。”周青先愉快地说道,“真唏嘘呀!我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上赶着当接盘侠,真有你的呀!” 这也是周淮给他的u盘里存的文件,除了那支视频以外,就是这一份亲子鉴定书,周淮坚信这两样东西能让陈森溃不成军。 果不其然,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染徐以凡难以接受,屏幕里的他不着寸缕,现实里的他也好似被剥光了衣服,在众人的视线下凌辱。 “不可能、不可能。”他面色苍白,好似被一瞬间吸光了血气,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鉴定报告都在这里啦。”周青先笑眯眯地将一页纸扔在他脸上,“下一次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时可要查清楚咯。” 他用食指点了点脸侧:“哦,太遗憾了,你已经没有下一次啦。” 这时候有些宾客已经不想再看这出烂剧了,起身要走:“无聊。” 周青先朝他们挥挥手:“再见啦~谢谢大家参与由徐以凡先生主导的马戏。” 宾客翻了个白眼,评价道:“一家子神经病。” 不知道是这段对话的哪一个词刺激了小丑徐以凡,他彻底崩溃,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噪音,发了疯的要像周青先扑去。 这时候方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保安才现身,迅速地将徐以凡按在了地上。 周青先高高在上地望着他,愉快地冲他挥了挥手:“再见啦,徐先生,以后再见你就要隔着铁栏铁窗啦。” 他微笑地祝福他:“希望你在里面过的生不如死。” 徐以凡仍在无能狂怒,被保镖劈上后颈打晕了。 与此同时,假死了三天的周淮,在棺材中美美醒来。 她盼着这一天盼了太久,终于等来了徐以凡栽跟头,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再抬不起头。 周淮想到这个场景便兴奋得浑身颤抖,被关在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的五年,她一直在咀嚼自己的仇恨度日,终于迎来翻身的一天。 为此,她特意组织了一场假死,她的设想非常完美,先派人把自己运出精神病院,按照遗愿土葬,再在中间掉包,然后睁开双眼就应该就是自己窗明几净的家啦!再不是被铁棍焊死的窗户,也不是毫无盼头的人生了! 周淮充满期待的闭上眼,再醒来时,看到的却依然是带着口罩的医生,和熟悉的惨白天花板。 “病人醒了!”医生厉声提醒。 “等等、这是哪里?!”意识到不对劲的周淮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周青先呢?徐以凡呢?!” “病人状态很不稳定,上一针镇定剂。” 周淮花容失色,大声呼唤:“等一下!不要给我打针!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啊!我没病、我没疯!!” 她看到了病房门口当初派去和周青先对接的人,连连朝他挥手:“喂、你杵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和医生解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142章 可是那人却对置之不理,谄媚地冲着医生笑:“医生,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知道的、她精神状态不正常,竟然还想着用假死来逃院。” “不是这样的!喂、你什么时候背叛的我——”周淮怒目圆睁,伸手去抓靠近她的护士,还想咬人,“让我出去!!我不要困死在这里!!!” 一阵药剂打在她的后颈,像当年她逼医生对周青先做得那样,她的意识就此消失。 朦胧中,最后听见医生说:“以后对这个病人勤加看管,上束缚带吧,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 于是梦寐以求的自由没有到来,周淮下半辈子都困在了四方的房间中。 自此,周青先的目的全部完成,这场闹剧才终于落下尾声。 看够了热闹的宾客们散去,在人群中只留下一个眼神锐利的女人,与周青先对视一眼之后,咬着唇狼狈离去。 最终也没站上台面的陈女士彻底失去了翻身做凤凰的机会,她接下来的人生也永不可能光彩,对她的报复比对周淮和徐以凡都要简单太多,只需要派人盯着她,让她永远走不出这一天的阴影就好了。 最后剩下陈森,周青先判定其为同样倒霉的窝囊废,懒得搭理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陈森背脊一抖,一个大男人却只敢唯唯诺诺地站着,到现在也憋不出一句话,落魄的走了。 宴席厅空了下来,周青先脸上再不见刚才故意提出来膈应人的半点笑容,疲惫至极地理了理头发,从烟盒里拿出烟。 刚准备点燃时,想起来林北生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便又放下。 周青先无声叹气,消化好情绪后准备离开,却在不经意抬头时看见宴席厅的门口停了一个人。 他的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与林北生对望。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周青先惶惶想到。 他听了多久了? 第79章 为什么接近我 空间开始旋转,视野变得扭曲,一切吵闹喧哗褪尽,徒留他们两人。 这是自从林北生家里不告而别之后,时隔十四天的再会。 周青先在此期间彻底失联,电话成了空号,别墅空无一人,他好似成为了夏日出现的幻影,就此蒸发,成了死无对证的幽灵。 林北生不知道自己是这十四天是怎么过的,他疯狂地找、疯狂地问,捕风捉影地想得到一点消息。 托耿旭问到周青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时,他马不停蹄地找来了,到了楼下才意识到自己如此莽撞赶来会不会惹人不开心,于是临时在楼下买了束花。 现在花散了、人走了,破碎的花瓣被碾在地板上成为浆状的污秽,他与周青先两人,隔着桌椅板凳,一如当年隔着碧蓝的泳池,遥遥相望。 是林北生先有动静,他向周青先走进,最开始在走,后来加快速度,最后几乎是在跑,将周青先抵在墙上,恶狠狠地逼问。 “你他妈到底是谁?!”他第一次对周青先用粗话,由于情绪过载而颈项爆红,少见地怒吼,“周淮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青先眼皮一抖,悲怆地意识到,林北生什么都听到了。 他见证了周青先的恶劣、看到了周青先的狡猾,目睹了周青先的狼狈,那一团噩梦般的、糟糕透顶的家庭烂事,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林北生面前。 他对林北生露出惨笑,林北生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他早该明白的,他怎么意识不到呢,周青先的眼睛,和周淮的那么像,方才在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之下,和五年前的周淮在雨夜时一模一样—— 盛满了疯狂、悲伤、痛苦,琥珀色的眼睛。 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呢?林北生的喉咙发苦,眼皮滚烫。 他的声音哑得要命,咬牙切齿地问周青先:“你有什么目的、你他妈到底是为什么接近我的。” 为什么?周青先也说不清。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自私,非常极端的人,永远在找自己生活的借口。 他要看周淮难过、要看徐以凡失利,他要让伤害过他的人自食恶果,他作践自己,却还是无法从中得到快乐。 他的心早就死了,他在十四岁时就成了一具躯壳,他一切正常,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世界总是灰色的,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海,但是却不知为何总是在感觉溺水。 这样的周青先,在眼里只能看的见灰色的周青先,在泳池边上看到林北生的那一刻,重新被点亮。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五年前在医院里痛不欲生、将要熄灭的少年,现在又重新燃起火。 他还是敞亮、明快、温暖,好似过去经历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创伤,他还是健康且快乐地活着。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晚在槐安湾的枫杨树下吃烧烤,周青先坐在人群的最边角,看着林北生大笑着和耿旭戚环打闹,既嫉妒、又惊奇、更渴望,心里如此想到。 好奇怪啊,他怎么会这么快乐呢。 他想,这个人没有得到一点创伤吗,他没受到一点影响吗,他看起来很开心,是怎么做到的呢,好厉害啊。 于是抱着这样不单纯的想法,他接近了林北生,明知自己的身份或许会对他带来伤害,但他还是朝他伸出了手。 教给我吧、教会我吧,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快乐,到底怎么才能振作起来,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无时无刻会漫过胸口的痛苦,教教我吧——我不想在陆地上溺死。 第143章 多自私,多狭隘,多丑陋的祈求。 周青先说不出来,这么自私的理由,可恨的借口,他没办法在林北生面前露出如此阴暗的自己,于是缄口不言。 他的沉默带来的是无形的凌辱,周青先的视线已经死了,停留在林北生的脸上,一道一道划上可怖的伤疤。 多么美好的一天呀,太阳明媚,秋风落拓,阳光从窗边漫进来,落在林北生脚边,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周淮这个名字,强硬地撕开了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让他重新想起十五岁的痛苦,嘴里似乎又灌满了苦涩的雨。 他不知道是因愤怒还是悲怆和颤抖,身体里像在刮海啸,牙关磨得咔咔作响。 林北生终于意识到了。 那天在游泳池里与周青先的相遇,刺鼻的消毒水是腐蚀躯体的强酸,以为自己是抓住了溺水者的手,殊不知这是掐断他脉搏最锋利的武器。 他等不来答案,失去了耐心,将周青先提起来,一下一下地砸在墙上。 这是在言行逼供吗,还是在延长等待的过程,林北生不清楚,他只是一次一次地重复手中的动作,一遍一遍地听周青先与墙壁相碰的声音。 砰、砰。 “说话!”他最后再给周青先一次机会。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又好像什么被砸碎的声音。 砰、砰。 钝痛感从后背一直蔓延,穿过血肉,抵达心脏。 砰、砰。 周青先垂下视线,露出一种不合时宜、十分突兀的怜悯,不知道到底是在可怜谁。 砰、砰。 谁也没说话,这样的声音又像钟摆,是列车到站的信号。 砰、砰—— 一共也就撞了八十二下,比他们相识的日子都要长。 最后林北生似乎是失望了,选择松开了手将他丢下。 周青先便像烂泥一样落在了地上,他听见这个面前的男人,异常悲痛的告诉他: “别他妈让我再遇见你了。” 别再让我遇见你了。 与多年以后不一样,当时这段故事以林北生的愤怒、周青先的回避作为终结,平静到有些怅然。 既没有得到辱骂、也没有受到攻击的周青先在五年后遭到反噬,迎来了自己的崩溃,和林北生的沉默。 ……周青先当然是有错的。 他自私自利、自傲自大,仅仅凭着在泳池边的一场对视,便妄想将把林北生当做救济药,试图让对方成为自己的舍曲林。 痴心妄想、明知故犯、罪有应得。 周青先后来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悔过。 他清醒时忏悔,睡着时呓语,后来清醒的时间远超过呓语的时间,周青先便在白日里幻想。 第一年,他反复梦到这个在宴厅的场景,灿金色的阳光落在裤脚,他瘫坐在地上,望着林北生远去,在美好的晴天下午里腐烂。 这时候周青先还相对比较乐观,他在梦里做了无数次自己没能做出的反应作为弥补,他梦到自己道歉、梦到自己求饶、梦到自己解释,梦到自己把脓疮不断鲜血直流的心掏给林北生看,却依然补救不了他的离开。 于是周青先开始用别的方法补救,他找到了林北生的妈妈常去的残疾人协会,捐了很大一笔钱,协会甚至为之布置了答谢宴。 周青先猜测林北生或许会出现,于是盛装打扮西装革履地出发,想好了见面时要说什么话、要用怎样的表情道歉。 结果那天他看了一整晚拙劣的演出,林北生一家并没有出现。 周青先这时候才知道,林北生一家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是永远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庆祝的。 第二年,他开始梦不到林北生,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受到焦虑,并出现大段大段时间的失眠。 他回到槐安湾,小心翼翼地避开林北生,维系着林北生对他的命令,很远地看他一眼,或者拍下一张照片。 镜头框里的林北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好似他从不认识什么叫周青先的人,也不曾从他这里得到过任何伤悲。 林北生是这样的,他在十五岁的事故中造就了一项很厉害的本领,能面对不管多惨烈多痛苦的现实,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可以选择在沉默的夜晚里消磨自己的情绪,用酒精冲刷掉干枯的血液。 周青先于他而言就是脱落的灰,只要他不回望、不去想,他就可以忽视斑驳的墙皮,头也不回地往前。 但周青先做不到。 他在大片大片成碎片的晚上,会不受控制地想,林北生会不会在和他看同一轮月亮。 意识到这一点的周青先,心脏被拧处一股酸涩的汁液,难受得好像此刻就会死去了。 第三年,周青先终于找齐了大部分的物件,在槐安湾的十八号别墅中,按照记忆搭建了一间小屋。 故意做旧的木桌、杂物堆放的顺序、有些褪色的床单、柜子里装着大概什么样的服装、本子上着什么类型的字,周青先努力地回忆起来,好似这里真的住着一个林北生。 但他其实很少在这个房间睡觉,他在这里清醒地做梦,看见回忆垒成的林北生出现在他面前,重复说着一些过去的事。 周青先就趴在床边,看着幻想中的林北生,迟钝地意识到,他爱上林北生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早。 第144章 他最开始以为爱恋起源于和林北生裹住一张毛毯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后来以为是在小酒馆听见林北生唱歌的那时刻,再后来以为发生在林北生送他水晶球时,再再以为是从周淮那里心烦意乱的回来、于家门口看见笑着等他回来的林北生那一刻。 其实都不是,还要早一点、再早一点。 一切归根于第一次和林北生相拥的晚上,他当时想方设法把对方留在身边,为了不让林北生不退缩,他选择了顺从,闭上眼睛俯其身下。 那时候,周青先便被一点一点的救赎了。 他十四岁时在门缝里看见的场景,永久地刻在了记忆的耻辱柱上。 原本的性在他眼里,永远是最丑陋、最龌龊的行径,他折磨着自己,不让自己好过,重复与陌生的人重塑这样恶心的行为,扮演者记忆里厌恶的角色,施虐、暴戾、控制,自虐一样不肯给自己解脱。 但直到林北生触碰他时,他才顿悟,原来可以是温柔的事情啊。 可以伴随着甜言蜜语,可以享受偏爱,可以咬着指节,蹭着嘴角,一次一次的说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 从没有得到过爱的周青先,在此刻得到养分。 于是周青先邯郸学步,拙劣模仿,他自此以后望向林北生的视线,都像太阳底下最微小的尘埃,在每一次呼吸都在无声地说爱。 然后第四年,周青先发现林北生的账号,绑定了一个名叫七个环的商业账号。 他忐忑又兴奋的点开直播,看见林北生就坐在那里,好像就在自己对面,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 这时候,想念被溢出身体,爱恋翻滚而生,他隔着屏幕、手指从对方的颊边摸过,好想就这么触摸到他。 只可惜这一晚之后,林北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小宋的omega,围绕在林北生身边,享有者林北生的视线。 周青先嫉妒得要命、悔恨得发疯。 所以在收到该账号发来的邀请时,周青先还是欺骗自己对面的人就是林北生,而就此出发了。 日益膨胀的“想要见他”的欲望已经快把理性吞噬掉的程度了,所以就算被辱骂、被憎恨、被厌恶,也去见了。 他做好了准备,想用有限的时间补救,想尽最大程度去挽留。 只可惜他本来就是从没得到爱的人、完全不知道爱怎么表达的人,所有好的机会都被他完全弄糟,像个模仿人类的提线玩偶,一举一动都学着别人,把微不足道的、别扭的爱,歪歪扭扭地传递到林北生那里。 于是这些本该汹涌、本该猛烈的深情,在林北生眼里全成了戏弄的把戏。 他与林北生,不会迎来第五年了。 第80章 我不认识 雨夜里,林北生站在入口处,与郑琪面面相觑。 他感受不了自己的呼吸,控制不了身体,强大记忆保护机制又在砌高墙,把他想逃离的、渴望忘却的片段封印起来,好让林北生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林北生倒是希望自己的心真是石头做的。 “为什么?” 郑琪问到第二遍时,他才堪堪回神,在对方的眼泪中,艰难地答:“……我不知道。” “为什么周青先还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接近我们?” “我不知道。” “他是故意来的吗?” “…我不知道。”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大概,五个月前。” 时间比预想得还要长一些,郑琪瞳孔骤缩,畏寒一般抱住双臂,牙齿磕碰,断断续续地啜泣:“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样温柔的人,连愤怒都是含蓄的,在这样情绪爆发的夜晚,徒留下空无意义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周青先还会来?为什么非得和周青先有关系?为什么大家都得不到好过?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林有前扶着母亲的肩,复杂地望了林北生一眼,没能说出安慰的话。 林北生不敢靠近自己的母亲,他低下头,头发上残留的水珠落上地面,珍珠一样的大小,好像眼泪。 “没有为什么了。”林北生闭上眼睛,在泠泠雨声中,艰涩地发出声音,“结束了,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这一夜,有四个人无法入眠。 郑琪咬着唇压抑地发出哭声,就算这时还在顾及房间里睡觉的两个孩子,费劲捂住口鼻。 后来流不出泪来,便呆坐在沙发上,远远地对着合照上的林囿出神。 她在沙发上一晚上没合眼,林有前便在她身旁守了一晚上,林北生在玄关处站了一晚上,第二天醉宿的林有后从房间中醒来,从憔悴的母亲口中得知惊天的消息: “搬家吧。” 客厅里另外两人没有一个人反对,也没对林有后有任何一句解释,好似这个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搬进来才住了没到半年的房子,转背就又要离开,林北生没半句怨言,听了这句话之后便出门新的住处,一时拿不出钱买,那就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那就挨街挨巷一处一处问。 但这正直年关,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寻到好住处,林北生倒也庆幸,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停下来,能一直麻木地忙碌,不用担心出错、不用去想当时被他丢在别墅里的周青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第145章 等租房的事情定下之后,林北生生了一场大病,他一月二日淋了那么久的雨,之后又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外奔波,这场病确实来得合理。 然后在烧退之后,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随平常一样活动了。 大年初一,槐安湾最热闹的日子,林北生一家在筹备着搬家。 听说这个消息的邻居们一家来一家劝,问郑琪是怎么了,有哪里想不开,是不是和谁有了矛盾,但都没有问出结果来,得到的只有郑琪勉强的笑脸,和紧闭的唇。 自此以后,周青先和周淮成了同一级别的禁忌,再不被他们提起。 林北生这一家,延后了十年,终于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槐安湾。 然后一晃,三个月过去。 冬雪消融,新春降临,季节的变化与往年无异,同样平淡的没有半点新奇。 林北生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在外可靠踏实、偶尔和说点玩笑话给大家寻开心,可是却有两点细微事情变了。 一个变化在于,他不再去戚环的小酒馆,小酒馆的立场微妙,当时本就是周青先承诺给戚环的店铺,没有和对方闹掰了就让戚女士歇店关门的道理,只是林北生担心再在这里遇到不该遇见的人,便不再去了。 他也知道戚环的顾虑,把话摊开了让她好好做生意,别因自己而受影响。 戚环欲言又止,好多话堵在心口,最后也只剩叹气,拍拍肩让他照顾好郑琪。 他们家现在住得离槐安湾都很远,几乎已经换了半个城市住,所以每次三人组相聚不似以前那么方便,不过大家还是固定每周都见一次,相互聊一聊近况。 一般都约在林北生新约的房子里,也就这时候这个家才有点人气儿,林北生的话才多一点,只不过客人一走,房间便安静下来,沉默得有些诡异。 这便是第二个变化。 林北生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很少在家里出现,努力的搬货、送货、到处帮忙,但就是不停留在家。 这也导致他的人脉越来越广,活越来越多,甚至还形成了一个小的关系网,还有很多人管他叫师父,来他这拎干不完的任务,甚至可以形成一个新的业务。 林北生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早点攒够了钱,就能早点退租给家里换个大房子。 雨夜的事情似乎就这样翻了篇,他与郑琪都没有再提,除去母子俩偶尔在家中会产生的静默时刻之外,似乎没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不过林有前还是自发地留了下来,她不顾家人的反对,直言不讳到这种情况下放她会学校她也不可能安心学习,坚决要留下来照看母亲。 林北生拿她没办法,好在大四的课也不多,正好自己也能更放心往外面多跑挣钱,便由着她去了。 后来进入四月,林北生接到一个久违的电话,是残协那边的会长张辉,问他有没有空来帮忙。 他们最近又得了一笔赞助,终于决定要换一个大一点的地方,正缺人手来帮忙,不是多麻烦的事情,叫到林北生他便就自然答应了。 这天早上春光明媚,张辉心情很好,专程到门口等他,老远便盯着林北生来。 “哎呀,还是要辛苦你。”张辉喜滋滋地拍着林北生的肩膀感谢,“来,先把工钱给你。” “张老师说这些就生分了,电话里不都说了嘛,我就是来帮忙的。”林北生哭笑不得地给他推回去。 “哎呀!这不是生不生分的问题。”张辉拖长声音,摆正脸色,“这些年你来帮我们这么多忙,我也没见得给你什么好的,以前是周转不开,现在资金充足咯,还是不能亏待你。” 他固执地把钱放到林北生的兜里:“这些年,也一直很感谢你的多担待。” 林北生拿他没办法,只好接了,搓搓鼻子让话题活跃些:“那谢谢张老师了,这种事情没二回了哈,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不来了。” 张辉挥挥手,笑骂他客气,顿了顿又问:“最近怎么不见你带你妈妈来这边了呢?” “嗯,我们最近搬家了。”林北生冲他笑笑,“等都稳定下来之后我再带着我妈过来。” “哦,那好。”张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手机上点出地图扒拉扒拉,“那我把新的地址发给你,你跟你妈常来玩。” 林北生点头,说了声好。 天气由冷转温,春天新叶的气息逐渐浓厚,四周都冒了点绿,风吹起来很舒服。 林北生是从来不讲究春捂秋冻这一说法的,早早地就脱了外套,就穿了一件短袖,露出结实的手臂。 “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好。”张辉在一旁唏嘘,上手去箍了一下他的手臂,“感觉你又壮了点呢。” 林北生好笑道:“哪有。” 他一个上午把重物都搬得差不多,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中午吃个饭稍作休息,又继续忙活。 “没什么事了,大件的东西你都搬得差不多了。”张辉点着箱子,“就还有一些杂物,都封好装着了,挪到车上就行。” 虽是这么说,但数目还不少。 林北生为了图效率,垒起来好几个箱子,一并往楼下搬去。 前两趟还没什么问题,但第三次经过走廊时,有一只不怕人的麻雀朝他撞来,林北生身形一歪,最顶上的箱子便落了下来,里面的杂物洒了满地。 第146章 “看你干的好事。”他点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对着麻雀说,看着麻雀歪头与他对视,又叹气暗骂一声自己无聊。 这好像装的是没送出去的一些荣誉、奖章一类,都是一些老古董了,一碰一手灰。 林北生拍拍灰,蹲下来一样一样的收起来,收拾到一枚锦旗,一翻过来看到正面便愣住了。 这枚不大的锦旗上刻着几行工整的字,内容也相当老套,但落款梦追溯到五年前,写着: 感谢周青先,珍藏您的温暖,点燃别人的希望。 林北生从没想过周青先这三个字会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时间,再出现到他面前。 张辉顺着动静赶来,看见地上摊着的这枚锦旗:“哎哟,这可是我我们的贵人呢,每年都捐好多钱。” 林北生眉心很快地蹙拢,又分开。 “这都是多早的锦旗了,当年没送出去,给保存到现在了。”张辉发现林北生愣着没有动静,奇怪地问了一次,“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这句话好像是触发了身上的发条,林北生这才重新运转,将锦旗重新裹起来放回箱子里,动作快得颇有掩饰意味:“……没。” 他声音平平,低着头说:“我不认识。” 第81章 恨不绝对,爱也不纯粹 撞见周青先的名字是场意外,林北生好似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又循规蹈矩地继续生活。 这锦旗的含义他不敢深思,周青先的目的也完全经不起细想,林北生便将其当做最寻常不过的小插曲,对谁都没提。 这段时间郑琪在林有前的照料下,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她本来只会缩在房间里,对着窗外无止境地出神,到近期也愿意出来走走,到附近活动活动。 林北生愧对于她,认为是自己的优柔寡断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于是减少在郑琪面前出现,没有活干、也无处可去的时候,便独自开往林囿的墓园。 通常也什么都不说,他不会像郑琪一样对着林囿掉眼泪,往地上一坐,只对着永远保持爽朗笑容的父亲发呆。 春日复苏,墓园里终于不那么萧瑟,冒绿的白兰树看着也十分雅致。 林忍冬的学校要在最近在组织春游踏青,林北生这天把她送到了学校的集合点,上午没有别的事做,便随往常一样,往墓园的方向开。 临近清明,来探望的人也不少,隔三差五便见祭台上放了有祭品。 今天竟然也在每个祭台上都放了花,林北生觉得稀奇,又想是不是因为年初墓园管理者没有按时放,所以在清明补上,不过刚走了两步路便将这一念头打消了。 因为他在前方看见了周青先。 对方显然没想到林北生会在这天来,表情呆滞,脸上一片空白。 他吃力地抱着七八束花,正在一处一处地放,与林北生对上眼时,手里的花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在地上悉数折断。 “我、我马上走……”他赧然得像个盗贼,不敢看林北生的眼神,颤颤巍巍地后退,不小心踩到花束之后,又慌张地挪开脚步。 林北生一时说不出话,控制不住地打量着他。 ……这是周青先吗?为什么会这么瘦、这么憔悴? 他把头发剪了,两颊几乎就要陷进骨头里,明明分开那时还能在对方身上摸得到一点肉,现在都不复存在,墓园的风大,好似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刮跑。 怎么会这样?他是没吃饭没睡觉吗?正常人能瘦成这个样子吗?这仿佛就像—— 周青先似乎是害怕林北生对他说什么狠话,匆匆想要离开,两人错过时,林北生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太瘦了,这一把抓过去几乎全是骨头。 林北生下意识地皱眉,面色复杂,很快地松开了他。 两人在风中站了一会,周青先的视线始终垂向地面,林北生默了默,问他:“有时间吗?聊一会吧。” 周青先没有抬头,没有说话,但是很安分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林北生看着他眼下的阴影,心中又泛起很深、很绵长、也无法缓解的酸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你来这里干什么?” 很没有意义的话题,林北生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得到怎样的答案,见周青先似乎不准备回答,便换了话题:“每年元旦左右都会有的花,是你放的吗?” 初春凛冽的风袭向两人,却吹不走这种彼此期间沉重又黏着的气氛。 林北生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对方开口,叹了口气,又问:“你每年都在给郑琪在的残疾协会捐款是吗?” 这一回他捕捉到了,周青先的睫毛很轻地颤动一下,像是蝴蝶濒死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招人疼的动作。 还是和以前一样,林北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你是来看林囿的吧。”林北生转过身,走在前面,用余光看他,“走吧。” 于是周青先便像一个笨拙的小机器人,跟着林北生的背影缓慢地动起来。 直到要到林囿的墓时他才停下,僵在两步远处,不敢再靠近了。 以前就算周青先打着送花的名义来到林囿的墓前,他也不敢有多余的举动,很快地放下花束,深深地鞠一躬,连林囿的视线都不敢看就匆忙逃走。 第147章 更别说他现在手上还没花,花都在刚才见到林北生时落地上了。 林北生很无奈,看着林囿又看着周青先,最终妥协:“那你就在那儿吧。” 他不知道怎么问,周青先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一块难以捉摸、又异常吸引人的水晶,他不可能得到,也无法轻易放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十分努力地试图搞明白周青先,这一直是纠缠了他很久也找不到答案的命题。 他看见周青先的头埋得更低,理短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大片的山茶花痕迹露出来,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周青先。”林北生又一次叫他的名字,“看着我,说话。” 对方身体颤了一下,随即很慢、很迟缓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落在林北生身上,很久之后,嗫嚅着讲了一句十分无关的内容:“小狗,我托人照顾了。” “养得很好。”他说。 和以前一样,周青先依然只会提小狗的话题,认为这样就能不让林北生生气,连讨好都很笨拙。 可惜他还是误判了,一种无名的愤怒淹了过来,以铺天盖地之势,滚滚袭来。 林北生心中无端升起怒火,他觉得这人又在故技重施,明明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样的内容,明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却还是喜欢答非所问,混淆视听。 “是啊,狗过的都比你好。”他气昏了头,脱口而出与周青先争论,“狗都知道吃饭,狗都知道睡觉,你呢?你不眠不休的是要干什么呢?” 周青先脸上明显呆滞了一瞬,随后他的眼眶便逐渐地红了。 这个一直不爱哭、很少掉眼泪的人,因为林北生的一句话,委屈得就要流泪:“你凭什么说我?” “你为什么管我?”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却还是挺直脊背,不屈不挠地与林北生对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问我,凭什么和我说讲完那种话、说完结束之后,还祈祷我能有正常健康的人生。”他的衣摆被风卷起来,泪水也被风卷起来,支离破碎。 “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他几乎是要对着林北生嘶吼,“那为什么折磨我,为什么又在刚才拉住我,你不如就干脆当没见到我,你让我了无牵挂的离开,安安静静地死——” “我不是想要这样!”林北生在周青先最后一个字落音之前,暴躁地打断了他。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感,好似有烫红的针刺进了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让他焦灼、让他痛苦,让他意识到自己绝对、绝对不想听见周青先说的一句话—— 他不想周青先死。 他不想周青先死。 “……那你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周青先冲他露出一个惨笑。 “想清楚了吗,我来告诉你吧。”他流着眼泪,面色惨白,字字诛心。 “你怪我,你就是在恨我,你恨我闯进你的世界里,恨我无法和你善始善终,恨我目的未知结局仓促,你恨我可恨、又可悲,让你没办法踏踏实实去爱,有没办法痛痛快快去恨。” 他轻飘飘地说,残酷地披露真相:“林北生。” “你一定恨死我了,你也一定爱惨我了。” 林北生愣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颈侧的肌肉不住地战栗,又强忍着内心的情绪。 他当然恨周青先,他恨他不请自来,不告而别,却三番两次卷入自己的生活。 他当然恨周青先,他恨自己真心被辜负,说出去的喜欢落来冰冷的结果。 他当然恨,与周青先一刀两断的方法有那么多,他却独独选择了要打开角落里那扇门,注定了要周青先难堪。 可他真的只是恨吗? 他倘若真的恨极了周青先,那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接受与对方见面,当初周青先用槐安湾居民来威胁他留在身边,林北生若是铁石了心肠,完全是可以拒绝的。 说到底,他可以为自己的乡亲朋友们付出这么多,但他其实又没必要付出这么多。 这并不是他必须要义务做的事情,林北生是被推出来的英雄,但他也完全能背弃道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凶手,说到底还不是有内心的某一部分选择了屈服,同意让事情这样潜移默化的发生。 一直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人,唯独在周青先这里成了摇摆不定的执行者。 他根本就放不下周青先,他虽然还现在家人前方,但是心早就开始向周青先倒戈了。 不然何必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又因为周青先喝错酒时吃醋生气;何必一边说着了结一边又冒着冷风一路跑着去找他;何必一边做好了准备结束,一边又控制不住吻他。 周青先说得对,林北生恨得不绝对,爱得也不纯粹。 在周青先住院的那段时间,他破坏私人隐私,打开了周青先家中那扇禁锢的大门,在看到与原来家中一模一样的布置、铺满天花板的照片时,你敢说他在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中,没有感受到一点一点的窃喜吗? 哪怕是万分之一,哪怕是一闪而过且被摧毁的一干二净的念头,你敢说他没有在为此而高兴,为此而战栗而兴奋而欢呼——周青先爱他。 周青先离不开他,周青先放不下他,这个房间就是周青先爱他的最好证明。 于是五年前在人群散落的宴席后没得到的答案终于在那一刻响起,林北生听到了他想听周青先说的话—— 第148章 他想听周青先说爱他。 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也同样,不然正常人看到这房间早都跑啦,他却还想着和周青先聊一聊。 他早该清楚的,为什么自己不会选择在周青先状态不好、哪怕是受冻感冒的时候伤害他,为什么任由周青先接近为早该断下的感情狗尾续貂,为什么现在面对周青先,却依然想给他拥抱。 他早该意识到的,他可以把小宋扔在雨中,却不能看见周青先独自在车里睡觉。 第82章 不配 这些被林北生有意隐瞒的、刻意回避的情感,此刻被周青先毫无保留地揭开,明晃晃地摆在他们眼前。 林北生强大的记忆保护机制早就将这些往事封存了,过往的周青先带着无可回避的爱一起,浓缩成一枚琥珀,本该在高墙的另一侧风化变质。 但是现在周青先亲手将这面墙砸碎了,让林北生避无可避。 萧索的风绕过指尖,掌心被指甲划下很重的痕迹。 林北生喉结滑了滑,郁郁对上周青先的视线:“……那又能怎样呢。” “是啊,那又能怎样呢。”周青先凄惨地笑着,在风中动摇着,“你选择了你的家人,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了。” 没办法赎罪,不可能赎罪,得不来原谅的周青先,早就闭上眼睛,选择要干脆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他退后一步,只觉日光晒得他要晕厥,墓碑上的视线要把他刺穿。 他的身体好似遭受到一场暴晒,手脚都想要蜷缩起来,正欲远离,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时候的电话来得非常不合时宜,让两人都从刚才颓唐的情绪中脱身,周青先和林北生对视一眼,犹豫地按下接听。 在听到对方说话的一瞬间,周青先那张本就已经苍白的脸,又惨淡几分。 他本就像一株将要枯死的植物,现在在春风中格外萧瑟。 林北生从没想过一个人的嘴唇能抖成这样,他听见周青先颤颤巍巍响起:“林忍冬被绑架了。” 林北生的脑子轰一声响。 两人再无精力处理这些,急急忙忙下山。 今天确实是学生出游,老师可能一时没看过来,林北生一边打电话确认,一边先让学校不要透露给郑琪,以免她气急攻心。 周青先则是报了警,并给林北生报出对方给的地址,离槐安湾不远,就是临乡下的一间仓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还敢绑架的人确实不多,对方的声音也没经过处理,周青先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等一下,你现在门口接应一下警察。”周青先下车时对林北生说,“对方要求我一个人去,我先去看看,以免妹……林忍冬出现什么意外。” 虽然风险很大,林北生视线来回在仓库和周青先脸上徘徊,最终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他警告周青先:“你别硬撑。” 周青先点头,从仓库的侧门进去,推开生锈的大门,嘎吱一声,掀起一阵浮尘。 仓库不透光,有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从角落里站起来,周青先眯起眼睛,果不其然,看到陈森那张久违的脸。 有大半年没见了,陈森的精神状态也不比他好太多,胡子拉碴,眼神黯淡,本来坐在林忍冬旁边,见周青先来了,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掏出把小刀停在了小姑娘颈侧。 “是一个人来的吗?”他的声音也很寒碜,像个拉破了的风箱。 周青先用视线扫过林忍冬,确认小姑娘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之后才微微松一口气,沉稳道:“是。” 林忍冬被绑在椅子后面,嘴上贴了一块胶布不让其说话,本来情绪都还稳定,见到周青先的那一刻才掉下了眼泪,又吸吸鼻子生生忍住。 陈森的小刀理林忍冬更近了一些,威胁周青先:“跪下。” 于是周青先便利落地跪了,遗弃的厂房中,厚重的灰尘从房檐落下来,沾进他的头发,弄脏他的裤腿。 周青先跪下,但眼神还是很锐利,一动不动地盯着陈森的动作,生怕他的刀片再近一寸。 陈森一挥手,他的视线便跟着动摇一次,这样的反应让陈森和满意,恶劣地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周青先面色凝滞,不确定答案是否如心中所想,但也不敢轻易作反应,便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他这样警惕的表情似乎正讨了陈森欢喜,陈森发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声,仰着头轻蔑地看着他:“离开林北生。” “只要你离开林北生,我就放了他妹妹。”陈森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一直绑架他妹妹,一直祸害他家人。” 与心中所想的大差不差,周青先咬了咬唇,面上还是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故意拖时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好似触发了什么,陈森呆滞了一瞬,唇间反复咀嚼这三个字,然后在某一瞬间顿悟了,尖声告诉周青先,“因为你不配啊!”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他一边尖叫着,一边挥舞着刀,利刃划破空气留下可怖的声音。 周青先生怕伤到妹妹,僵着背一动不敢动。 下一刻,刀刃贴在他脸侧,陈森毫无征兆地冲到周青先面前来,眼睛与他挨得极近。 第149章 他在周青先的眼中寻找着自己的样子,看自己成了一团摇曳的阴影,哑着声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可以得到爱?” “我们明明都是一样的,陈伶和周淮明明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受压迫长大的,可是为什么那你能得到的我就没有?!”他疯了一般逼问。 “为什么你可以在大房子里长大?为什么你可以得到周淮的关注?为什么你能吸引那么多人的注意力?为什么你活得这么优越?为什么你能得到爱?”他的瞳孔缩得极小,不断地颤动着,“我们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你还这么光鲜地活着,我却成了地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呢?” “你不配啊,你怎么可能得到爱呢,林北生怎么会爱你呢,你到底在哪里值得爱?”他指甲抓着自己的眼眶,红色的血肉翻出来,面目十分可怖,“我们都一样的啊!应该不被任何人喜欢才对啊!” 周青先咬着唇,口腔里笼罩着一层腥气,漠然地注视着他。 陈森这个人,也非常的矛盾。 他的母亲陈伶女士,确实与周淮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二者都十分不喜欢自己的儿子。 陈森的童年也是在苦难中度过的,由于陈伶女士特殊的工作关系,导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在一穷二白的徐以凡还没飞上枝头时,确实迷恋过陈伶很长一段时间,但陈伶嫌他没钱,一夜春宵过后便把人踹得老远。 后来听说徐以凡出息了,便心生一计,妄想能靠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是一个十分有手段的女人,三两下功夫便将本就喜欢过她的徐以凡旧情复发,在徐以凡与周淮感情最割裂的时候插足,悄无声新地钻进空子。 她告诉徐以凡陈森是他的儿子,把自己特殊的工作藏得干干净净,又卖惨编造了一个自己辛苦把儿子拉扯大的艰苦故事,最后偷换了徐以凡悄悄拿陈森头发去做的亲子鉴定报告书, 成功地抓捕住了徐以凡的心。 徐以凡在其中与其说没有起疑,不如说本性上希望这一切就是真的——有一个温柔体贴但又玩的开、会惯着他的妻子,有一个拉出去不丢人实际上也受他掌握的儿子,哪一个不比偏激的周淮和平凡beta周青先好? 只是这期间苦了陈森。 他本来从小就没收到关爱,备受排挤,一直在声色犬马的环境中长大,妈妈的职业让他自卑,同龄人面前找不到话说,人也越来越阴郁。 可是有一天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妈妈忽然转了性,拿着徐以凡的照片,红唇一张一合,对着陈森说了很多他根本就听不懂的事。 什么“徐以凡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以后要对着他叫爸”、什么“和爸爸多出入宴席,不要给他丢脸”、什么“以前的事一句都不要提,多说一句闲话我就杀了你”。 陈森不敢不从、不敢多问,他被迫站到了自己从未到过的舞台,接触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人群,每一天都胆战心惊。 他是如此愚笨、如此迟钝的一个人,连怎么社交、怎么打领带都不清楚,像个滑稽的小丑,永远跟在徐以凡后面惹人发笑。 这时候他看周青先,看他得体的穿着,优雅的谈吐,自信的表现,由衷地敬佩这个人、也嫉妒这个人。 真厉害,明明和他一样的年纪,却是闪闪发光,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不是这样的,周青先和他一样,不受任何人的宠爱。 大家都恨他、厌他、烦他,无论他言辞再怎么得体,无论他成绩再怎么优秀,他也讨不到任何人欢心。 他的母亲还是嫌他愚钝,他的父亲还是嫌他晦气,他没有朋友,也得不到爱。 发现这一点的陈森,兴奋不已,难以遏制嘴角上扬,避免不了双手颤抖。 陈森沾沾自喜,他有时候看着周青先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垮下嘴角,心中会为此激动至极,他想,他和周青先是没有本质差别的,他们都是一滩烂泥,都是内心空洞的木偶。 而他不一样,他陈森,至少还能获得徐以凡的视线。 尽管这视线并不出自爱,尽管徐以凡并不是出于关心才看他,但这也够了,能被利用也是价值之一,与一无所用的周青先是不同的。 不过很快他便栽了跟头——一无所用的周青先让徐以凡倒了台,他没有惩罚陈森,但是陈森没有去处。 他的人生瞬间失去了目标,颜面扫尽的陈伶离他而去,未能如愿的徐以凡锒铛入狱,陈森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直到周淮找到了他。 他当时穷困潦倒,忽然收到了周淮托人带的消息,问他考不考虑和她做事,非常简单,只需要盯住周青先就行。 并且,周女士托人告诉他,专门用溺爱又温柔的口吻倾诉:“你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能干的孩子,我知道你非常有能力,只可惜徐以凡心气高,你妈妈太自傲,他们都没挖掘出你的价值。” “来跟着我吧,我知道你的能力,知道你无所不能,你是最厉害的宝宝。” 如此肉麻的话,如此虚假的内容,陈森却听得泪流满面,并信以为真。 他认为自己在周淮这里找到了感情寄托,个人价值终于能够再次实现,秉持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一圣经,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周淮的阵营。 第150章 但实际上,周淮只是单纯地利用他而已。 陈森实在是太好掌握了,她有着和陈森同样年纪、差不多心态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道用怎样的话术pua他。 并且事实也再次证明,陈森确实没有什么大作用,他碌碌无为,执行力差,连消息都有着严重的滞后性。 他甚至不知道周淮是什么时候死的,自从周青先在周淮车祸后让他滚的那一刻起,他就和世界脱节了,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时至今日,他还以为周青先和林北生有着良好健康的恋爱关系,以为自己能拿着林北生的妹妹逼迫周青先,以为自己只要这样,就能让周青先也同样过上糟糕的生活。 “你和林北生分开,一切就结束了,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不能允许你被爱。”面色狰狞的陈森,再一次厉声重申。 他碎碎念叨,脑袋呈九十度的诡异角度垂向地面,高高举起胳膊,一下一下用小刀磨着地:“干脆把你杀了,把你们都杀杀杀杀杀——” 也就在他最后举起手要将刀子刺进周青先脸上时,门外骤地响起警笛声。 林北生破门而入,一脚踹飞了他手里的刀,将林忍冬抱在自己怀里。 在这刹那间,周青先也迅速做出反应,扑向陈森将他撩翻在地,手指卡上陈森的脖子,好似要把他掐死。 他在掩饰不住眼中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受害者。” 他掩藏不住眼里的悲伤,望着陈森因缺氧而涨红的脸,语气沉重而迟缓,视线潮水一般下坠:“……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陈森双目赤红,看着周青先,露出一个凄惨至极的笑容。 余光里,警察已经极有素质的闯入仓库,陈森明白自己已经翻身无望,最后使出了力气,摸到角落里的木棍,朝着林忍冬砸去! 周青先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他,朝前方扑去—— 当哐,坚硬的木棍断在他的后脑勺。 周青先就此失去了意识。 第83章 我想让你选我 吵,很吵。 透着模模糊糊的动静,好像是谁的哭声,谁的尖笑,谁的呼喊。 恍惚片段如蝴蝶般飞出,无序地重新排列组合,他看见以前在白房间的墙角遇见的一只蚂蚁,看见在泳池边骤然相撞的视线,看见在雨夜里浸泡发烂的山茶,看见被砸碎的水晶球,看见黑色的墓台,看见林北生的背影。 谁在用力摇他,让这些画面都融成了一片,眼前灰蒙蒙的,最后又归为一片死寂。 “周青先!” 是谁在叫他,很熟悉的声音,很怀念的语气,是林北生吗?可是林北生应该不会再理他了才对……他做了过分的事情、说了刻薄的话,到底还有什么资格让林北生留下来。 他故意不回,好让这个声音再唤一次,再靠近一点。 “周青先。” 是谁在叫,他还是分辨不清,身体好像被搬上了动荡的仪器,又好像回到了母亲的羊水,正在度过十分安稳、十分祥和的时光。 一点也不痛苦,一点也难受,不用想着什么时候会死,不会莫名其妙地留下泪水。 这样混沌安详的时间不知度过了多久,然后声音一点点大起来,与逐渐西尖锐,逐渐刺耳,铺天盖地的卷来,想要清除掉大脑内多余的想法,简单粗暴地想将他刺穿。 周青先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可眼前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似乎是习惯了,没有多余的反应,还是直愣愣地对着天花板,很久以后,唇动了动,声若蚊呐,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舌头笨拙地在口腔中挪动,像一段发霉的木头,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在墓园里和你说那些话,我控制不住……”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周青先便愣住了,不对,他是呆滞了。 他似乎是难以预料这一现象的发生,像机器卡壳、游戏bug一般停在原地长达十秒,然后慌张地伸出手,随着声源摸去。 “林北生?林北生!”他急切地喊着,手慌乱地停在空中,可视野里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声带拉扯发出难听的声音,“你在哪里!” “在这,在这儿。”林北生连答他两声,握住了他空中乱抓的手,解释道,“你后脑勺被陈森打了一下,现在在医院,还有印象吗?” 周青先好似没听见,用力捏着林北生的手掌,摸着粗糙的茧和熟悉的温度。 他这样让林北生很担心,他注视了周青先有一会儿,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林北生犹豫着,用另一只空余的手在周青先眼前晃了晃,果不其然,周青先的眼神失焦,无助地停在半空。 他心中一凛,几乎是立即要起身去找医生。 不过刚一起步便又被拽回,周青先脸上明显紧张很多,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牙关磕碰在一起,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不走,我去找医生。”林北生也有些焦急,但好歹没甩开他,循循善诱地问,“你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头晕不晕?有明显感觉到记忆有空缺吗?” 周青先依然很呆滞,张着唇不知所措,紧紧握住林北生的手不放,一寸一寸地去摩挲、试探、确认,最后似乎是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真实存在的林北生了,才轻轻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手背。 第151章 他似乎是在对待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带着小心翼翼的开心与难以自持的惶恐,虔诚至极,又眷恋无比。 怕林北生厌烦他这样,只是很克制地一碰,又很快松开了。 林北生见不得他这样,只要周青先的睫毛一垂下来,他的心便会随之同样颤动,好似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海啸,之后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翻涌的涩与苦。 他重新将手塞进了周青先手里,牢牢扣住了他,起身去摁下按钮,于焦急中等待医生赶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创之后的后遗症,周青先总感觉是有些呆傻的,似乎不相信林北生会这么待他,手指在林北生的掌心下难耐地颤动一次,又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一动不敢再动了。 他慢吞吞的,眼睫闪动两次,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手指急促地收紧:“我睡了多久?林忍冬呢?” “两天,林忍冬没问题,就是受了点惊吓,没有皮外伤。”林北生详尽地告诉他。 周青先怔愣约有十五秒,随后才很轻地舒一口气:“太好了。” 医生姗姗来迟,对周青先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诊断,最后敲定:“大脑内部没受影响,之前的ct也没问题,应该是受重创之后引起的短暂失明,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好。” 他一边说一边开了些药,因担心受光会对眼睛有影响,便暂时用纱布将周青先的眼睛裹了起来。 林北生一口气悬着,但听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 他配合医护人员松开了手,手心里的温度就此消失,周青先弹了弹手指,强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头晕得可怕,持续不断的钝痛敲击神经。 林北生看出他的不适,便又将他很快扶下。 医生说完医嘱后匆匆离开,病房里便只留他们两人,空气沉默得有些违和,林北生侧过脸去,问他:“要喝水吗?” 周青先不回答,他便自发地起身,用一支吸管递在周青先嘴边,让他能喝到水,又止不住地打量他。 他此刻头上缠了白色的纱布,连唇都没了颜色,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过一会便没了动静,好似在观察林北生的气息。 “还要喝吗?”林北生出声问他。 周青先便又回过神来,脸朝着被子缩了一下,没有在抿水,但是咬着吸管,似乎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郑重地告诉他:“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啊,怎么会这样。”林北生接话,直白道,“感觉你也挺倒霉的,怎么遇到的没一个正常人。” 周青先愣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也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难过,揪着被子衣角,声音很低:“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确实没料到林忍冬会……” “是啊,春游半路遇到一个疯子,给谁碰到心里不堵。”林北生接。 周青先又停住了,他缩得越来越小,身体好像要似水滴一样蒸发,断断续续地继续讲:“我没想到陈森会这样,如果我的存在给你的家庭造成了麻烦,那我还是……” “谁都没想到会这样,招惹完了一个又有一个。”林北生没让他说完,一边说一边削着苹果,“你还有招惹的人吗,让他们统一个时间一块儿赶上门得了,别让他们隔三差五地又来闹一通的。” 周青先就不吱声了,他看不见林北生的表情,不知道对方是随便在接话,还是说这板着个脸故意在阴阳怪气。 他沉默了好久,鼻尖很轻地吸了两下,然后脸埋进了被子里,闷闷地发出声音:“我不想这样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的家人。”他干巴巴地,再次重申,“撞死你爸爸的不是我,绑架你妹妹的也不是我。” 他十分自私,也十分无辜,委屈又无奈,火冒三丈又无计可施,最后就剩干巴巴的一句:“对不起。” “嗯。”林北生说,把被子拉到周青先下巴以下,把苹果喂给他。 周青先其实不爱吃水果,但是很乖巧地咽下了,然后抿紧了唇,呈现出十分抗拒、又十分紧张的模样。 林北生便又问他, 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没有。 “……你不要这样对我了。”沉默了约半分钟之后,周青先这么回答,“你这样让我很痛苦。” “不要再报着把我养好再和我聊清楚这种事了。”隔着白色纱布,周青先感觉自己的眼睛可能已经湿润了,“如果要了断,那就现在吧,不要对我好了,这是在折磨我。” 他告诉林北生:“我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他说完,依然佝偻着背,以一种抵抗至极的姿态藏进被子里,不让林北生观察到自己的脸,等待林北生的审判。 身体里好像在经历一场雨,骨头里都是令人作呕的霉味,所有的地方都很痛,关节痛、骨缝痛、脑袋痛、心脏也痛。 周青先觉得自己又要腐烂在潮湿的雨里了。 他其实在说出话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林北生给他的答复无非是拒绝,或者沉默的走掉,哪种周青先都接受不了。 但林北生却迟迟不给回答,不知道是在思考怎么应付,还是在享受周青先这种紧绷的表现。 他故意避而不答,问周青先还要不要苹果,见他没反应之后,便自己一口一口咬掉。 咔嚓、咔嚓。 他问周青先:“如果没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会怎么办。” 第152章 咔嚓、咔嚓。 咽下第四口苹果时,对方终于有了动静,他朝着林北生的方向,脸却低着,似乎是害怕林北生看到他的表情。 叛逆的学生周青先作答:“我会找到你削苹果那把刀。” “然后呢。” “捅进我的心脏,让你看着我死,然后再杀掉你。” 林北生缓慢的咀嚼,手指上沾染了苹果的汁液,纠缠黏腻,极其不舒适的触感。 他问周青先:“你这样说,是因为真的会这么做,还是妄图用这样的方式让我选择你。” 咔嚓、咔嚓。 牙齿咬碎果肉的声响,又好像快门开合,让周青先幻觉是自己血肉都被撕裂了,所以心思才被探得一干二净。 他要假装自己已经在病床里的小被窝里一声不吭地死去,好像一条夏天被暴晒的蚯蚓,身体蜷缩成团状,见不得半点光,脸深深藏进膝盖里。 在吃到只剩下果核时,林北生终于听到周青先的答复,很小、很轻,稍不留神就能消弥得不见一丝痕迹。 他说:“我想让你选我。” 我想你能爱我。 从不许愿的小孩,终于说出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但很幸运,林北生是一个耳朵很好的人,他听见了。 他将手指擦干净,然后强硬但小心地抬起周青先的脑袋,果不其然发现绷带已经被润湿了。 他没叹气,也没觉得烦闷,将周青先的眼泪抹去,说:“很好,很诚实。” 非常奇怪,他大方地赞扬了有阴暗想法的怪小孩。 “但是很遗憾,现在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他坦率地告诉周青先,“这是无解的,我到目前还没找到解决方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青先听到一半时心脏就开始下落,他想躲起来,可是林北生抱住了他,他想捂住耳朵,可是林北生抓住了他的手。 “但是我准备花点时间想清楚,看一看到底有没有全都要的选项。”他坦率地告诉周青先,“我会消失一段时间,嗯……我想想看,大概三个小时吧,你刚好可以睡一觉。” 他说:“所以我需要你在这段时间做到两件事情。” “第一,吃药,刚才医生开了药吧,我看了下,有一定的助眠作用,所以你吃了应该能睡着。” “第二,请你记住,现在遇到了一个非常紧急的情况。”他严肃地告诉周青先,“现在林忍冬那小子可难过了,怎么哄都哄不睡,一定要见到你。” “总而言之,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我十分需要你的援助,等于说是没有你就根本不行。”他夸夸其谈。 “所以好好地躺下,正常地活到我回来。”他去勾了勾周青先的小指,“可以吗,周青先?” 第84章 他值得被爱吗 林北生很有耐心,仔细地观察着周青先的表情。 他在受伤之前显然不会这样,一举一动都狡猾得不得了,现在却笨拙地像个无害的食草动物,慢吞吞的,思考的时候也是,呆滞地不见任何动作。 等了挺长一段时间,总之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交涉的思考时限,林北生才看见他非常不情愿的、又非常依依不舍地,小幅度点了下头。 林北生用劲把他的小拇指勾紧了:“约好了啊。” 他没有马上走,先是让周青先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儿,然后再监督他吃下药,又确认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时林北生才轻轻松一口气迈出病房,临走前也不忘把病房内不限于水果刀的精锐利器都揣走了。 刚一走出,便看见林有前在前方长椅等他。 林有前是周青先刚醒那会儿林北生叫过来的,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见他出来便合上书本,问:“周青先还好吗?” “不太好。”林北生坦言道,又很重地叹了口气,又问她,“妈妈呢?” “把林忍冬哄睡着了,现在应该也在休息。”林有前答。 林北生点头:“好,先走吧,有什么路上再聊。” 他这几天心绪很乱,守在病床边近乎是没睡,将自己得知到的消息一一梳理,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周青先。 周青先糟糕的不仅是身体,精神状态也非常混乱,有很多精神类的药物都不能给他用,因为和他以前服用或者是正在服用的药物是相拮抗的。 林北生知道周青先多少是有些偏离正常人的范畴的,但这些症状要真正落在白纸黑字上,才能显得有多恐怖。 焦虑、抑郁、失眠、厌食……最严重的时候还有臆想症,很难想象这么多病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林北生更多的是内疚,他知道自己在其中多半是很大一部分成因。 心中的天平又在摇摆不定,林北生理不清思绪,也清楚自己这样的状态极有可能会产生错误的决断,于是叫上了相对公正客观的林有前。 而他们此次出发也有目的地——在这宝贵的三小时间,林北生开车带着妹妹前往了槐安湾紧临的景区,正是要去圣诞节那日周青先带他去的场所。 山茶花海中央那块黑色的石头到底是什么,林北生那晚没有听见,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想,可是也不敢一个人去看。 春天该来了,可是山上的风还是冷得刺骨。 上山的路空旷,一路畅通无阻,十二月份开得异常灿烂的山茶,在四月份只零星地剩了几朵。 第153章 这也不奇怪,山茶本就是盛开在冬季、挺不过春天的花朵,再怎么调控花期也违背不了的自然规律。 林北生停下车,在白墙前站定,深吸一口气,踩着满地枯叶,一路踏过去,在那块黑色的墓碑上,看到了周青先的名字。 果不其然,这是他的墓碑。 风一吹,左右山茶便窸窣摆动,唯有这块沉重压抑的碑屹立不动。 没有生平,没有出生与死亡年份,只有周青先三个字,孤零零地刻在石头上,被妖冶的花朵簇拥,却仍然格格不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还在活着时处理后事,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带着唯一爱的、唯一爱他的人,来看自己的坟墓呢。 林北生想不明白。 他感觉初春泥土湿润的凉意好像缠了上来,包裹住他的躯体,以至于林北生觉得自己混乱的情绪快把脑袋点燃了,却又难以遏制地感觉到冷,察觉到战栗。 林北生想不通,林北生不理解周青先。 林有前也不理解周青先,但是她在看到这个碑时,表情也不比林北生轻松到哪里去。 兄妹俩在碑前停留一瞬,好像真的在哀悼谁之后,又沉默地转身,共同坐到了白墙前的木椅上。 说起来这边的设计真的很巧妙,白墙刚好挡住了风,木椅恰好对着坟墓,是绝佳的缅怀与纪念的场所。 周青先这人,真的很狡猾。 林北生和林有前一左一右坐下,遥遥对着那块碑,林有前先发声:“哥……这是周青先给自己选的地方吗?” 林北生半阖上眼,说:“不知道。” 林有前只好就问一些他知道的事情:“哥,你真的喜欢他吗?” 林北生眼睛干涩,春天冷冽的气息卷走脚边的落叶,他对着仓皇的山茶海,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了这个问题整整两天,但真正告诉妹妹时,嗓子还是艰涩:“嗯。” 他说:“我很爱他。” “为什么呢?”林有前进一步追问,“你觉得他是值得被爱的吗?你知道爱他的结果是什么吗?你知道这该会面对着什么吗?” 很温柔的风吹过来,像周青先趁林北生睡着时轻轻触碰他脸颊的力度,林北生眺望着远方,很慢地理清思路: “我其实,一直都没觉得他不值得被爱,前天陈森也再说他不配,但其实,我第一眼遇见的周青先,就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了。” “很优秀,很漂亮,也很孤独,带着一股子疯劲儿,跟不要命一样跳水。”他想起那个场景,便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但是后来稍微和他接触得稍微多了,发现其实他不像外表一样纨绔,其实很会维护氛围,会很尊重别人,不会忽视团体中任何一位,顶着最风流的外表,却是最细心的一个人。”他说,“唯一不变的是,依然很孤独。” “以前不是有一种说法吗,鱼缸里只养一条金鱼的话,金鱼就会因为太孤独死掉了。”林北生说,“我在那时候就觉得的,他说不定是早就已经因孤独死掉的鱼,只是一直在找能埋葬自己的大海。” 林北生停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形容太傻逼又太中二了,便挠着头笑了一下。 不过他的视线还是很认真,他停了下,接着说:“后来我发现,我其实是被他身上像玻璃一样,脆弱的东西吸引的。” 那种一碰即碎、脆弱至极的东西,落在周青先身上,却闪着金色的光,非常、非常漂亮。 林北生这么想到,却没有说,尝试换一种更具体的说法:“他对我而言,就像是偶然在路边遇到的一株温室植物,明明是很娇气的花朵,却在路边散漫地生长,让人忍不住想自己照料他,看看被精心照顾、用爱浇灌之后,能成为多伟大的作品。” “……是不是还是很抽象。”林北生挠挠脑袋,又一次更换说辞,“总而言之,我对他产生了保护欲。” 保护欲,多么伟大的一个词,这说明林北生需要坚定不移地为某个人承担一切风险,并不求回报地执行。 “后来发现,也不仅于此。”林北生笑道,“我对他不仅有保护欲,也有私心,我会得寸进尺,而他这人很怪、他好像完全不会拒绝,不管我多过分,他表现得有多抗拒,但其实自始至终没对我说过一句不字。” “这便造成一个很严重的结果,我的私欲渐渐超过了保护欲,我不仅想保护他,还想对他索求,我想拿走他这里本就岌岌可危的爱,想要他毫无保留的纵容。” 林北生没有看向自己的妹妹,他低着头说:“也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不是哥哥,不是替代了父亲一职的顶梁柱,不是稳定可靠的化身,我就是林北生,我成了我自己。” 林有前听到此,唇动了动,但没有打断他。 林有前一直是知道的,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来得实在是太猝不及防,带来的后果又太过沉重深远。 这不仅让自己处于最该幻想年纪的哥哥放弃理想,更重要的是,这严重消磨了他的意志。 事情发生在新年的前一天、迎接美好未来的前一刻,自己的父亲还在对未来无限畅想,诉说最好祈愿,然后戛然而止,留下来的只有山崩地裂、和余震一样缠绵不断的痛楚。 这时候,林北生也好,郑琪也好,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点:是不是就是因为对明天有太多期待了,所以事与愿违才会产生挥之不尽、难以遏制的痛苦的。 第154章 于是林北生停止了思考。 他便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看了,在十五岁时困死在了槐安湾,之后的每一次迈步都只是看似在向前,实际上早就陷入了怪圈里。 那些随心所欲的工作也好、道义所致的社交也罢,都是林北生用来使自己忙碌的借口,他的双眼早在十五岁混着血的雨夜里麻痹,想着、望着——只要看起来是在芸芸向前就好,就算原地打转也无所谓,就算陷入循环也无所谓。 在这个时候遇到的周青先,是圜圜余生里闯进来的一场冒险。 在五年前夏天的泳池,他以异常自由的姿态潜入水里,溅起的水花四散开来,在林北生心中洒湿了一片蓝色的痕迹。 林北生停顿了好久,让他都误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最苦闷的那场夏季,终于在妹妹的提醒中回过神来,摆摆头接着说。 “你知道的,从十五岁以后,我就很少考虑未来,闷头向前,实则原地踏步。”林北生实话实讲,“但是遇见他之后,我考虑最多的事情,是怎么继续和他在一起。” “所以五年前,他与我不告而别时,我特别特别难过。”他说,“我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我怕他靠近我别有所图,我逼他给我一个答案,我希望听见他说他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很开心才同我接触的。” 林北生:“我觉得我的脑子可能是有问题的……褒义的那种问题,在遇到特别痛苦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保护机制,不让我去想,所以每次我看似很快就从情绪中走出来了,其实只是因为这种机制把我自己给保护起来了。” 现在也是,林北生唯独喝醉的时候会去找周青先,会跑到他家门口说怕他没人惦记,其实就是因为心底有一块地方放不下他。 因为喝醉的时候理智不起作用,毫无破绽的机制此刻露出了漏洞,能大大方方地说爱他。 林北生习惯为自己的记忆垒高墙,把爱周青先的那一部分藏起来了,迫使自己只看到恨周青先的那一部分,但在现在,他亲手把那面墙给砸碎了。 他身体里控制着他爱周青先的那段回忆,并不是消失粉碎,而是冻结了,在与见周青先的那一刻,成为琥珀该风化的回忆又自发流转,成为像金子一样不可忽视的耀眼存在。 他看着墓碑旁摇曳的山茶花,又重复一次:“我很爱他。” 空气安静了一瞬,林北生思考过甚的结果,终于坦率地表达在妹妹面前。 一时无言,林有前停下来捋了捋思路,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和妈妈说呢?” 林北生嘴角缓缓放平,默了默,补充道:“其实他这一次,是因为保护林忍冬才受伤。” “如果不是他扑过去,那棍子应该砸到的就是林忍冬的脑袋了。”林北生捏紧拳,“我觉得,他应该也和我一样……很不想让我的家人受伤。”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有前说,“肇事者确实不是他,可是他总是在其中担任间接原因,甚至已经到了他的存在就总是会危害到身边人的地步。” 她问:“暂且不提个人仇恨,你觉得妈妈能放任这么一个危险人物留在我们身边吗?” 林北生便沉默了。 他其实隐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周青先很危险”,这也是当年他不让林忍冬与他接触的原因。 但是,这种事情,是周青先可控的吗?他明明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才对。 林北生发觉自己已经完全站在周青先的角度思考问题了,他晃了晃头,对妹妹笑道:“这边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吧,看看能不能让妈妈接受。” 他真诚地感谢林有前:“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能分享出来确实会好很多——” “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林有前打断他,不满地说,“我可不是单纯来听你说的。” “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遇到什么事和我们商量,我会替你分担,不会再让你承担这么多。”林有前站起来,表情同平时那样冷静,双眼却晶亮的,“你下定了决心对吧。” 林北生为难地笑了一下,很贪心地告诉她:“是的。” “我既想保护好妈妈,又想保护好他。” “那我就明白了。”林有前与他碰了下拳,“妈妈那边就交给我吧,我会努力让她接受的。” “你就看好周青先吧。”她顿了顿,又瘪了瘪嘴忍不住补充,“毕竟长这么大,爹不疼妈不爱,以为是同命人的哥哥也见不得他半点好……这么一看,也好像只有你会喜欢他了。” 林北生便笑了,揉了揉林有前的脑袋,纠正她:“你也会喜欢他的啦。” “周青先很好很好。”他在这时才回答了妹妹一开始的问题,笃定道,“他绝对值得。” 第85章 我先负责爱你 郑琪坐在家中,终于哄睡了林忍冬。 小姑娘一直不肯睡,嘀嘀咕咕地在说是自己的错,身体上没受什么苦,但是精神确实受到不小的创伤,让郑琪心疼坏了。 虽然说绑架她的是名为陈森的人,也已经被缉拿归案,但是郑琪还是从女儿的呓语中捕获到一个名字。 ——周青先。 听清这个名字的一刻,郑琪心中哐当一声,好似烛火点燃了窗纱,理智随铺天野火一起燃烧。 怎么又是他、怎么老是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总是逃不开的阴影,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远离他们的世界。 第155章 郑琪气得要死,愤怒地在家中走了两圈,终于还是做了决定,换了长裤披上外套出门。 如果林北生和林有前在,肯定是不会允许她做这种事的,但林北生出事之后就没在家,林有前早上接到电话就借故出了门,不用猜都知道是去看周青先了。 郑琪便气不过,决定今天一定要讨要个说法,让周青先和他们家一个了断。 她从林北生打给林有前的电话中听到了医院的名字,接下来只需要挨着病房问一问就能知道。 懦弱了一生的女性终于在女儿受伤的这一刻找到了力量,发觉如果没办法回避,那不如勇敢的面对,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周青先的病房,准备狠狠给他一巴掌。 但很可惜,郑琪好不容易凑齐的嚣张气焰,在跨进病房那一刹那,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出乎她所料的,这间病房里,除了周青先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犯人周青先,瘦得不成人形,皮肉就贴着骨肉长,眼上缠着几圈纱布,脸色近乎就要和纱布呈一个颜色。 他苍白、憔悴,撑起身体不知道要去哪里,听到动静后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他淡色的唇抖动着,又被周青先死死咬住,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害怕,声音却还是漂浮的,半晌才怔怔唤:“……林北生?” 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吗?” 郑琪这一巴掌,到底是没有落下来。 周青先没有得到回应,明显焦灼不少,撑着床边的护栏,向前迈了两步,意识到是徒劳之后,便努力想向着方才声源的方向问:“您好,可以麻烦告诉我一下,现在是几点吗?” 这其实也是徒劳,周青先根本就不知道林北生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不安中睡去,惶惶中醒来,因为极度的焦虑而出现心慌。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周青先站在原地,冥冥中忽然顿悟了。 他松开扶着护栏的手,头又很低、很低地垂下来,就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他肯定是一副仓皇模样,唇嗫嚅着,轻轻地问了一句:“郑阿姨,是你吗?” 他别的便不问了,安分地站在原地,头低着,像在等郑琪的一巴掌向他扇来。 郑琪心中一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五年前周青先不告而来的下午。 当时的他也和现在一样惶恐,像只受惊的猫儿,坐得很端正,视线飘忽着不敢与她对视,甚至不敢抬眼望他。 那时的周青先,神色、姿态,与现在意外地重合。 但是中途有一段时间,他短暂地勇敢了一瞬,用漂亮的琥珀色眼珠,专注地对着郑琪,说“不是你想成为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 郑琪其实那时候就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坏孩子。 但是又怎么办呢,不然这份仇恨该转移向谁呢,周青先的眼睛和周淮长得那么像,自从知道他是周淮的儿子之后,郑琪便控制不住地从他身上看见周淮的影子。 怎么能不恨呢。 她又想起这三个月来,林北生早出晚归,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模样。 ……该怎么不恨呢。 郑琪最后什么都没做到,只是莫名地流下了眼泪,对着周青先什么都没说出来,咬着唇转背就走了。 到楼下时,她遇见了回来的林北生和林有前。 两人见到郑琪从医院出来都大吃一惊,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跟着郑琪赶紧跑了把她送回家,一人打完招呼赶紧准备上楼。 但是在林北生临走前,郑琪却叫住了他。 眼泪没止住、情绪也没办法消化的郑琪把气都撒在林北生身上,怨道:“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吧,这几天别回来了。” 林北生闻言愣了一下,拱手和她说句好嘞,快步上了楼。 一进屋,没见周青先,要把被子掀开才能看见他,又蜷缩成了一团。 怎么会有人难过会这样的,像一团发酵的年轮蛋糕。 “……怎么哭成这样啊。”林北生有些无奈。 沉寂在自己悲伤当中的周青先没有回答他,为了不让林北生看见自己的脸,抬起胳膊把自己给挡住了。 “刚见到我妈妈了对吗?”林北生明知故问,钻进床里,长手长脚的,轻而易举将周青先拖到了自己怀里。 周青先躲在林北生臂弯中,消化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好一点了,便哽咽地问林北生:“你是不是要走了。” “要吧。”林北生想了想答,“要走去看看能不能换一个大点的床,或者搞个同样高的陪护床,这样还是和你睡一块儿的。” 周青先悲伤的情绪还没漫起来,听后半句话又不太明白,张着嘴愣愣地看他,看起来有点傻。 林北生便弯腰,啄了他一下,继续说:“我妈气疯了,让我这几天别回去了。” 周青先一下便紧张了,揪着林北生的衣摆,怕他走,又知自己无权留他,所以就只敢慌张地拽着一点衣角,哑声问:“那、那怎么办?” “骗你的。”林北生便把周青先的手拎起来,每个手指都打开,与自己的交替在一起,“她要是真气疯了,早就让我回家了,怎么还让我在这儿待着照顾你呢。” 周青先五指与林北生的交叉,掌心里很缓慢、很踏实地升温。 第156章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名为林北生的强大溶剂给包裹住了,他在胆怯,在害怕,可是心脏又忍不住的冒泡。 他说着自己有分寸,可还是忍不住得寸进尺,想在林北生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确切的、不会把他推向死亡的答复。 “我不明白。”他告诉林北生。 这是一条不好走的路,林北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以凡人之躯,是注定无法同时保护好郑琪和周青先的。 他在雨夜里最后做出的决定匆忙,闭上眼睛,将旗帜倾向了母亲那一方,最后屏蔽掉自己的感官,一如既往地为选择牺牲。 殊不知其实是有别的做法,他的弟弟妹妹们在长大,家庭的重任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他在前方掌舵的时候,林有前会在后方护航。 要让郑琪接受周青先,一定是一条艰苦、漫长的路,但应该会比林北生一人承担要轻松很多。 “意思就是,”林北生隔着纱布,吻了吻周青先的眼睛,“我先负责爱你,其他的另外再想办法。” 第86章 亲还是可以亲的 这是周青先第一次听见林北生说爱。 好奇妙,林北生能生产的爱好像和制造酒精的过程一致——温和的粮食遇到温和的水,发酵成为剧烈的酒精*,温和的人碰上温和的情绪,碰撞产生强烈的爱。 周青先的脑袋依然很痛,但也在很晕,飘飘然的情绪从心口漫出,好似真的喝醉了酒。 他想听林北生重复,但又怕对方觉得自己贪得无厌,于是便囫囵地将告白吞进了胃里,假装自己不甚在意,以免被抓住把柄,林北生就不再会要提了。 他舔舔唇,意犹未尽地,又舍不得中止话题,便接着问:“你去哪里了?” 林北生回答:“你的墓地。” 这话一出,周青先便迅速褪温了。 他几乎是条件发射地想从林北生怀里逃离,身体往后缩,但是手指还牵着,是想躲又生怕林北生真正离他而去的反应,面色一瞬警惕起来。 林北生将他一连串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怪无奈地笑了。 他盯着周青先被纱布蒙住的双眼,心想,真厉害,只是眼睛看不见,就能将这位狡猾的狐狸变成怕被抛下的小狗。 他利索地将周青先抱住,手指隔着绷带,一寸一寸地从对方眼皮上探过:“来吧,老实交代。” 周青先僵着身体不敢动,林北生便作势要走,他几乎是下一秒就从了。 “没有、没什么好交代的。”周青先拽住他,磕磕巴巴,没头没尾地道出一句,“因为……花海也算海嘛。” 林北生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好在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让周青先坦白。 “什么海?”他问周青先。 周青先的手指摩挲着林北生衣服的面料,有有些紧张地用指甲刮着指腹,只觉得不太好回答。 他当初和林北生签的契约就只有两年,在一开始时其实并不奢望林北生能原谅他,只是盼望着能在汲取足够多的温暖之后,悄无声息地在盛开山茶的山坡上死亡。 之所以是两年,因为他认为这是能够让郑琪不发现的最大时间,又是自己能享有孤独的最长失效。 再长一点,周青先说不定就舍不得去死了。 在他最开始的设想中,这将是一场报复一样的恶作剧,在未来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林北生说不定会在哪天突发奇想去寻他的行踪,最后只探到一园山茶,周青先的墓独自屹立着,周围的花枝一摇,都是周青先在嘲笑他。 后来他还是带林北生去看了,是因为那具黑色的石块实在是太孤独,除了林北生,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来怀念他。 他在自己墓前种满山茶,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孤零零的,好让林北生以后来,能毫不动摇地想起他。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林北生知道。周青先一边想着,一边往被子里缩,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不肯再开口了。 于是林北生就捏了捏他的耳垂:“那你说点别的吧。” 周青先想了一阵,老实道:“我吃了药,也睡着了。” “好,很乖。”林北生说,“但这不是我想听的。” 周青先:“我肚子不饿,但是如果到了该吃饭的点我会好好吃饭的。” 林北生:“……好,但也不是这个。” 周青先便犹豫了:“刚才郑阿姨来,我不知道有没有惹她生气……” “不是这个。”林北生打断,“你也不用操心。” 周青先又想了想:“林忍冬的事我也感到很抱歉,她生我的气了吗,我能哄好她吗?” “不是这个。”铁面无私的林北生说,“你先考虑怎么哄好我。” 周青先一怔,急急地改口:“好的,我会想办法,我在墓园是因为气急了才说那种话……虽然我没有资格发脾气,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北生叹气,不知道他是在刻意装傻,还是真的不清楚:“不是这个,而且我也已经往心里去了。” 周青先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揣摩这个“往心里去”是暗指什么,但是又觉得时间短暂不容他仔细思考,再者林北生一动,他就总觉得他要走了。 于是只是林北生撑起半身去掀被子的功夫,他就兵荒马乱,手指抓住了林北生胸口的衣服,急急地讲:“你、你先别走。” 第157章 他再顾不上别的,仰起头,巴巴地重申:“你先回来,你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林北生还是觉得,周青先这时候的视线肯定很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动物。 他便躺回去了,问周青先:“然后呢?” “……然后?”周青先木讷地缩在床边,然后福至心灵,凑过来亲了林北生一下。 他的手又想向下移,脸上又露出那种不乖、又讨好的神情,一如既往地伎俩。 林北生立马抓住了他,心道这种手段也得慢慢让他改过来,声音倒还蛮冷酷的:“不对。” 于是愚笨的学生周青先不明白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谨慎得像一只遇了猫的老鼠。 “不过亲还是可以亲的。”林北生说,凑过去重新蹭了蹭他的嘴角,然后将周青先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上。 周青先的脑袋就停在他肩的位置,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于是屏住呼吸,安静地听林北生的心跳。 被剥夺视觉对他而言十分难忍,他在黑暗中的不安感暴增,是平时的好几倍。 但是用其他感官去感受林北生的过程又很致命,这样缺氧的凝滞感让他上瘾,他又不想快点好了,说不定一好起来,林北生便不会再这样抱他了——所以如果会一辈子滥下去,其实也不是很糟糕。 抱着这样不敢让林北生知晓半分的念头,他缩着脖子,闷闷地放出声音:“……别离开我了。” 很可惜林北生是个耳朵很好的人,他精确无比地听见了,并且明确地给出了答复。 “行啊。”他说,“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周青先的眼皮在纱布之下,十分不安地跳动数次。 好像流进心脏的早不是血液了,是兑了蜜的糖开水,四肢百骸都被泡得温软,连手指头都泛着不常有的温度,周青先不适应,但也不讨厌。 他张了张唇,低着头,极其不熟练地回答:“……因为,我很爱你。” 这时候林北生才终于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他轻轻托住周青先的脑袋,对迟来开窍的学生提供一点奖励。 这位耐心极好的老师,几乎都将回答递到了他嘴旁,周青先才愚钝地顿悟了、回神了,重新组织起来磕磕盼盼地说了一遍。 “我很爱你。”他揪着林北生的衣摆,不知道是想抓住他,还是害怕自己被丢下,“特别特别爱。” “所以,你别让我一个人。”他说,“也别再离开我了。” 林北生嗯了一声,隔着纱布吻上他的眼睛。 这也是周青先第一次说爱,林北生完完整整地收到了。 这说明,自此以后他的一切行为将十分合理以周青先为基准,切毫无保留地、矢志不移地向他偏移。 第87章 【完结】睁开眼睛 林北生顺理成章地照顾起周青先,单人病房里常听见他数落周青先的声音。 有时候说他“能不能不要悄悄把不吃的蔬菜丢到地上”、“能不能不要假装睡着然后来偷听我睡觉”、“能不能不要说着哪里哪里不舒服来诱惑我摸你”。 但这其实更多时候好像只是小孩儿用来博大人注意力的手段,或者说是情侣间的小把戏,周青先玩得如鱼得水,所以林北生也只是数落,对他根本生不起气。 更何况,周青先在看不见的过程中,变得十分没有安全感,像一只要循着林北生脚步的小狗。 他处处要追随林北生的气味,生怕对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一秒,晚上他经常睡不着,也不敢去握林北生的手,只会可怜巴巴地拽一点衣角。 林北生每次发现都心疼得紧。 但是这种行为一多,以至于上厕所、刷牙他都要在旁边跟着时,心疼便转换成一种无奈。 “你能不能信任我一点啊。”林北生把他的头发糊得乱七八糟,“我又不会丢你在这儿的。” 周青先坐在床上,任由他碰,嘀嘀咕咕地讲:“万一你骗我呢。” 林北生便把手一插,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周青先就不搭腔了,愣了半晌,然后把头又朝林北生掌心里靠,意思是求和,意思是还要。 住院的这段时间,林忍冬来看过他。 郑琪没有来,但是特遣林有前林有后携小宝慰问,俩兄妹像保镖一样一左一右夹着林忍冬,眼睛死死地跟着她,生怕她在出半点事。 林忍冬倒是轻松很多,她这几天积极地调节好情绪,没再哭了,见到周青先很开心,给了他一只亲手编织的茉莉花环。 “周周。”林忍冬叫他,“我本来想给你带章鱼小丸子的,但是卖小丸子的姐姐已经不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了,你只有换一个东西吃了。” “好的。”周青先很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有遵守约定,于和你西约好了以后还要一起吃章鱼烧却没有做到。”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林忍冬大方地表示。 她停了一下,和周青先说:“之前,我被一个漂亮哥哥骗了。” “他给了我不好的东西,让我给林北生,但是这样其实是不对的。”林忍冬说的是宋致意那事儿,“后来我想起来你对我说,长得漂亮的人也有可能是·坏人,你没有在瞎说,也没有在骗我,我应该注意的。” 第158章 这个话题其实有点敏感,哥哥姐姐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劝阻,让林忍冬自由说完。 “我的哥哥姐姐都很生气,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我其实是想证明我有能力帮助别人,不是单纯需要被保护。”她说,“可是这好像成了反作用,让我非常困扰。” “我很想和你聊一聊,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觉得你不会骗我。”林忍冬说,“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很坏的哥哥又把你的联系方式删了,我找不到你。” “春游那天,我见到有个人来问我要不要跟着他走,跟着他就能见到你,我才同意的。”她说,“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绑架,这让我非常愧疚,因为我觉得我给大家又添了很多麻烦。” 周青先很感动,先是点了点头:“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呀。” “是啊,我们有结成仪式,一起吃了章鱼烧呢。”林忍冬连连点头,“在分别仪式之前,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的。” 这时她那位很坏的哥哥举手插话:“提示一下, 我是她的第二任最好的朋友。” 林有钱笑眯眯举手:“我是第一任。” 林有后很骄傲:“我是第四任,仅排在妈妈之后。” 周青先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会儿,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逻辑,然后再告诉她:“愧疚其实是好事,有一定的负罪感,才能规避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应该加强防范心,小心陌生人,因为如果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你的哥哥姐姐……还有你最好的朋友我,都会很担心。”他强调了一个不是很必要的冠词,“至于被保护这件事,我认为你不必要困扰。” “被保护是其实是你现在能享有的特权,在拥有特权的时候杞人忧天,是一种浪费。”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杞人忧天就是说,你本来不该担心这件事情,却总是想来想去让自己处于很纠结的境地。” 林忍冬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开开心心地享受被保护,而不是向别人证明自己有能力不受保护。” 她有些不甘心,又说:“可是只有弱小的才会受保护呀,我不想成为弱小的。” “当然不是,弱小的可以保护更弱小的。”周青先很有耐心地回答,“你可以今天保护小青蛙,明天保护小狗,再长大一点保护哥哥姐姐,再厉害一点之后保护妈妈。” “不用很着急突然变得很强大。”他告诉林忍冬,“你可以踏踏实实、慢慢悠悠地成为一个既温柔又厉害的人的。” 林忍冬非常听她最好的朋友的话,抬着头傻笑了一会儿,没再因这件事而产生心理负担,开开心心地和他聊桐桐和帅帅的恋爱话题。 林北生和林有前相视一笑,趁周青先看不见,老战友一般握了握手。 戚环和耿旭也来过几次,他们和林北生有固定的时间见面,不在林北生家中见之后,就转移到了病房之中,和林北生一起打牌唠嗑。 后来因看着周青先在旁边坐着十分无聊,便搬了一副麻将来,本来做好了大杀四方的准备,却不想为什么周青先一个盲人摸牌还这么准,耿旭钱没赢到,倒输几大十,忿忿道下次来不给周青先带果盘了。 出了病房之后他还是有些意难平:“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处成一块儿的。” 戚环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这木头脑袋就别想了,捉摸不透的。” 她其实自己也不怎么明白,个中经历与跌宕理由,应该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搞得清楚。 但戚环觉得,林北生明明很有分寸,面对小宋时分明避之三舍生怕闹出半点嫌隙,当初却默认周青先以各种事端为借口的纠缠,这本来就是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纵容。 在商业街流水桥旁她问周青先是不是林北生,对方迎着光抬眼投来云雾一般缥缈的视线,可那时她便隐隐觉得周青先没那么容易放手。 耿旭龇牙咧嘴地往旁边躲开,一边说着不理解不评价,一边又愤愤地打开团购平台,开始看下次要买什么便宜水果来。 连小赵竟然都来过,带了巨大的水果篮子和超大的花,借由给周青先跑腿递文件的功夫,上病房坐了一会儿。 后来由于是和两人实在没什么话聊,见到大老板也还是有点发怵,没待多久就又跑了。 最离谱的是刘辉也来了一次,带了个经典锦旗套装来对周青先进行慰问,又一次感谢了他多年来对残协的贡献。 等他一走,林北生把锦旗一拉,只见上面雕了八个大字: 战胜病魔,年年平安 林北生看了白眼一翻,把锦旗往旁边丢去。 周青先好奇问他上面写了什么,林北生眼皮也不抬,答:“我的老婆,人美心善。” 等到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转过一圈,这二十平米小病房快给他们住成单身公寓了,林北生才觉得不对劲。 这短暂失明本来说是一周就能好,拖到半个月没拆纱布也还能以周青先身体不好糊弄,但是在病房躺了一个月之后,林北生不得不提高警惕。 他拉着周青先做了一系列治疗,脑部ct打了一遍又一遍,抽血化验一向没少,最后医生关起门来告诉他,拿着各项已经正常的指标暗示:这病人多半早都好了,就是赖着不肯走。 第159章 林北生一听就乐了,感情是给人伺候得太好了,还舍不得出院了。 春天都快过去了,日日都是好天气。 他哭笑不得地推开门,就见周青先在正对面的板凳上坐着,手里拎着一根木质拐杖,挺直背脊十分警惕地对着科室大门。 一个月过去,他很缓慢地被养出一点血色,不再像是个风一吹就要到的面袋子,至少支棱起来了,下巴尖上垂了点肉,头发落在耳侧,风一吹,又好似意气风发的那时候。 就是脸上白晃晃的布条太扎眼了,一直舍不得取不是个办法,林北生撑着脑袋琢磨了一下,给好兄弟耿旭发去一条消息。 “林北生?”周青先仔细辨认着气味,“你在吗?” “在啊。”林北生走过去,拉住了周青先的手。 周青先以为对方是要牵他,正准备站起来,却只觉身体一空,对方竟是把他背了起来。 他惊呼一声,手指又紧紧地搭在林北生肩上,小声问他:“去哪里?” “去好地方。”林北生说。 周青先便安分了,过了一会儿,又按捺不住问:“医生和你说了什么?” 生怕自己隐瞒病情的事情被暴露,周青先其实在门口稍微紧张了一小会儿,总担心医生其实刚才和林北生已经坦白了。 “说你得绝症了,医不好。”林北生说。 周青先默了默,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不痛也不晕,眼睛也没什么问题,透着纱布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光晕,便觉得自己应该离绝症还相差甚远。 “哦。”他说,“那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呢?” “治不好了,背你去扔了。”林北生说。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却还是稳稳当当地走着,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周青先觉得背上暖洋洋的,也听见了很多嘈杂的声音,他猜测林北生应该是带他去了医院外面,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晴天。 不过他没想到他们会走这么远,林北生一路上和他说了很多废话,大概围绕在要把医不好的周青先丢在哪个地方,才能让他的灵魂顺着脚步来找他。 他走得很慢、很远,好像要穿透错过的五年,十年,一直往前,一直向前。 然后闹市归于平静,热度逐渐消退,周青先被放了下来,踩到了平地上,然后眼前的纱布被一圈一圈摘了下来。 周青先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还是藏不住,他还是想占领着林北生,担心出了院后对方便不会对他这么好了,于是一直拖拖沓沓的,今天说这里痛,明天说那里不舒服,就是不肯出院。 如今小心思惨遭暴露,周青先有苦难言,只期望场面不要太难看,并屏气凝神,等待着审判。 林北生干燥的掌心停在他面前,给了一点缓冲的空间:“能适应光吗?我要挪开手了哦。” 周青先喉结滚了滚,僵硬地点了点头。 林北生手一放,随即有爆炸的声音,周青先吓得一抖,只见戚环和耿旭就站在面前,林有前拿着根礼炮棍教训他弟:“让你不要放不要放!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眼前是年初时被周青先亲手毁掉的小房间,他把里面的物件都打碎之后,又后悔万分的拼了起来,零零碎碎地堆了很多残次品。 而原本只在天花板上有的照片,现在蔓延到很多很多地方,大多数都是林北生,也有和其他人的合照,眼上挂着纱布的周青先迷茫的坐在角落,或者成为主角,完全不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 就这么一个月以来东拼西凑零零散散的照片,每个人都爽朗地笑着,重新装点这个房间。 正对着的墙上还做了装饰,金黄色的气球拼成字符,写着congrandulations。 “怎么样,还不错吧。”林北生的手臂落在他肩上,得意洋洋地邀功,“我拜托旭子打印的照片,大家一起帮忙布置的。” “照片都是这一个月拍的,但是人还不齐。”他说,“还没有和我妈我爸拍,还有槐安湾的好多人也没拍。” 他笑着,望着周青先,说:“这可是大工程,要我妈接受可能需要好长好长时间哦,如果到时候你没有现在好看了而难过,我可不会哄你哦。” 周青先怔怔的,发现自己眼周很烫,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看世界的原因,现在眼前氤氲一片。 林忍冬端着蛋糕,一步一顿很谨慎地从厨房赶来,围在房间门口的人用力拍手表扬她的任务圆满完成。 “今天虽然不是你的生日,但想庆祝什么时候都能吃蛋糕。”林北生的吻落在了他眼角,刚好舐去周青先控制不住的泪水。 他别的什么都没说,只单单望向周青先,但周青先在人群中、在蛋糕前、在烛光下,明白林北生是什么意思: 不止生日可以吃蛋糕,不止流星可以许愿,现实生活不是很好,但也不会比幻想中的太糟糕。 所以快点睁开眼睛,好好看我爱你的样子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