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尔森》 第1章 《尼克尔森》作者:丁唐【cp完结】 简介: 气候突变,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打破了科沁诺尔镇安逸的生活。 10624研究所也就此成立。 病毒来源于山林,感染之人皆死状惨烈,在全镇感染病毒的人中,尼克尔森是唯一一个活下来,并且与病毒共生的人,他就像是研究所里的活标本,他说自己不过是个活死人。 洛加:“你只是你,不是什么活死人,你是尼克尔森。” 洛加是某天早上被人送到门口的,尼克尔森迫于无奈将人接进门,但小家伙总是贴心又乖巧,除了不会做饭,他把尼克尔森照顾的很好。 洛加:“我爱你尼克尔森,我爱你,胜过这世界上的所有。” 一辈子并不长,截止与耶诞夜前的那场大火。 食用指南: 1.这是一篇没什么逻辑的西幻,看个乐就好。 2.作者头一次写西幻,笔力一般。 3.俩人年龄差50左右,不喜勿入。 4.be!!!be!!!作者最近没有he!! 虐恋、be、耽美、剧情 第1章 尼克尔森 十二月的天气依旧闷热,街边的梧桐遮着烈日,叶片间的的缝隙里透出了不蓝不灰的天,这里没有风,一片云也看不见。 马路上不见半点灰尘,梧桐叶也不曾掉下来,街边有一个环卫工百无聊赖的扫着马路,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 不远处有一个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座极为精致的喷泉,喷泉的四角摆放着雪白的雕塑,那是四个或抱着,或举着双耳水瓶的光屁股的孩子,细亮的水柱从那瓶子里留出来,汇入池中,接着被推上层层叠叠的喷泉台。 现在是中午,广场上没什么人,景观树被修剪成了规矩的模样,衬着四周的白色屋顶,好似那天上许久不见的云。 一个穿着藏蓝背带裤的孩子跑来广场,他带着一顶深褐色的贝雷帽,穿着一双同色的小皮鞋,长筒袜裹着小腿。孩子举着一个纸风车,跑到喷泉边上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息,四处张望,接着绕着喷泉池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个雕塑下面。 孩子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林,在一片绿意中发现了一只悬空的暗红皮鞋,他突然展开了笑脸,举着风车,向着那红皮鞋跑了过去。 “嘿!尼克尔森!”孩子停在了一颗梧桐树下,仰着头,看着那坐在粗树枝上的,红皮鞋的主人,“这么热的天,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尼克尔森寻声低下头,他靠在树干上,无声的笑了笑,只露给孩子小半张脸。 “这么热的天,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呢?”尼克尔森反问孩子,他手里抛着一个球形的东西,那东西很白,仔细看去,上面还缀着一点剔透的绿。 他一腿屈膝,一腿垂落下来,小腿轻轻一晃,暗红皮鞋荡在脚尖,他有一双修长的小腿,裹在一条修身的西装裤里。 树干上靠着一根绅士杖,就在孩子脚边,那根绅士杖看起来格外的奢华,通身乌黑发亮,裹着金边,杖头镶嵌着一颗剔透的红宝石,与尼克尔森领口那颗一样。 孩子小心的摸了摸那根绅士杖,由衷的说:“尼克尔森,你这根手杖真漂亮。” 尼克尔森笑了笑,将手里的圆珠子塞进了眼眶,圆珠子像是卡上了齿轮,咔嚓响了几声,那抹翠绿便代替了方才乌黑骇人的洞。 他在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轻轻一按,怀表应声打开,里面一面是表盘,一面是一块圆镜,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眼珠子老老实实的嵌在眼眶里,脸上也没什么别的异常。 镜子里的可人真帅,尼克尔森心道。 就是这脸白的有些吓人了。 尼克尔森翻身跳下树杈,金色的发在阳光下荡了荡,他拿过绅士杖在手里挽了两个花,垂下眼看着孩子,向着树林深处歪了歪头,接着抬腿往深处走去。手杖上的红宝石映着细碎的阳光,在片片树叶上留下一道道红。 孩子追了上来,抬起胳膊拉住了尼克尔森的衣摆,他看着那手杖一会儿杵在地上,一会儿又落在尼克尔森手里,杖头上裹着的金边闪得他移不开眼。 “真的很漂亮,”孩子小声说着,“这也是研究所给你做的吗?” 尼克尔森又笑了笑,他说:“什么叫,也?” 孩子也笑了笑,他笑的比尼克尔森要清脆许多:“你的衣服,你的头发,还有你那颗翠绿的眼睛,不都是研究所给你做的吗?”他看着那手杖,又抬手摸了摸,“还有这个漂亮的手杖。” 尼克尔森收了些笑容,绿眼睛在眼眶里轻轻转动,他抬手用力按了按,防止眼珠掉出来。 “是的是的,”他应的敷衍极了,迫不及待的要转个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么热的天,来这里干什么?” 尼克尔森顿了顿,补充道:“这片林子还是不要来的好,要玩,去广场上玩去。” 听了这话,孩子倏然没了笑声,他垮下小脸,皱着眉头轻轻叹了一声:“我母亲病了尼克尔森,我想救她。” 他说的好委屈,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可当他仰起脸看向尼克尔森的时候,尼克尔森没有看见孩子的眼泪。 “你可以带我去研究所吗?不,你可以带我母亲去研究所吗?让他们给我母亲看病,就像他们救你那样,我知道这个过程里你很痛苦,我不知道我母亲受不受得了,可我想让我母亲活下去,圣托里尼,就是镇子上的医院,那里救不了她了,”他紧紧攥着尼克尔森的衣摆,脸上满是恳求,“求你了,行吗?” 第2章 孩子的恳求像是带给尼克尔森极大的痛苦,他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握着绅士杖的手也在不断的收紧?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倏然苦笑了一声,他觉得那并不能被称作是一只正常的手,毕竟没有哪个人的手上装着球形关节。 “不可以孩子,”尼克尔森叹息着说,“我可以进出,但我不能带人进去,那里并不想你想的那样美好,那里是个可怕的炼狱。” 他蹲下身,用他那只正常的右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快回去吧,我不想害了你母亲,”说完他站起身来,扒开孩子抓着他衣摆手,向着树林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把怀表给了孩子,他隔着贝雷帽摸了摸孩子的头,“给你做纪念,这片树林很危险,回家去吧,别再来了,如果你实在闲得发慌,就去广场上喂喂鸽子,那里的鸽子都不肥了。” 音落尼克尔森头也不会的走了,暗红皮靴踩在草地上,混着绅士杖的声音,显得有些凌乱,笔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梧桐林中,绅士杖上的红宝石时不时反出太阳。 孩子站在原地,看着尼克尔森走远。 尼克尔森穿着一身深灰西装,露出来的一截脖颈白的骇人,孩子在他身上看不见半点血色,他看过尼克尔森那只正常的手,尼克尔森的血管不像他的那样是带着微红的青紫色,尼克尔森的血管灰灰的,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死气沉沉的。 孩子按开了手中的怀表,听着秒针滴滴答答,他透过表盘上方的圆镜,看见了不灰不蓝,没有云的天。 “鸽子?”孩子仰起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来,没了尼克尔森,这片树林简直安静的有些吓人,“什么是鸽子?” 作者有话说: 出其不意~突然更新~ 头一次写西幻,说实话我自己也感觉怪怪的,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喜欢~ 谢谢垂阅。 第2章 10624研究所 这片梧桐林长得茂盛的有些,站在树林里,仰头向上看,好像看不到树顶,树冠间的枝杈相互交错,粗壮的树干错落无序,像是绑的不太规整的篱笆墙。要是从远方看过来或者从天上俯视,便能发现这片梧桐林长得很长,又像是一个通道。 孩子目送尼克尔森远去,许久后才退回了广场上,他要去找尼克尔森说过的“鸽子”,他没有见过,很是好奇。 但广场上空空荡荡,中午的喷泉都变得困乏,孩子举着风车跑向那位正在扫地的环卫工,他小心地拍了拍环卫工的胳膊肘:“劳驾,”孩子很是谦卑,“请问您见过广场上的鸽子吗?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个广场上有鸽子,但我从没见到过,您能告诉我鸽子去哪了吗?” 环卫工看着这个小小的人,猛地将扫把杵在地上,他抬手用脏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斗:“鸽子?”环卫工撑着扫把,嘬了一口烟斗,他看着远方,目光没有焦点。似是在回忆,“这可真是很久没见过了,你哪个朋友告诉你这里有鸽子的?我猜他应当年纪不小了。” 孩子听了很高兴,这位环卫工也见过鸽子,他兴奋的跳了两下,手中的风车哗啦直响:“您见过!真的有鸽子!”他兴奋极了,“是我在研究所的朋友,他叫尼克尔森,不过他只在梧桐林里转悠,您也知道他吗?” “尼克尔森?”环卫工收回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他好像笑了一下,烟斗嘬得很响,“谁不知道他呀,他可是在那场灾难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环卫工叼着烟斗,低下头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嗯……五十多年没见了,他应该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 孩子对尼克尔森的兴趣可要比那些鸽子大的多了,他听见环卫工这样说,不自觉的瞪大了眼,问题也变得多了:“那场灾难是什么灾难?为什么说尼克尔森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呢?您也是活着的,我也是活着的不是吗?尼克尔森活了五十年了吗?可我看着不像,他最多最多也就二十岁,不对,二十五岁,嗯……我们也可以活那么久吗?变成…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 “孩子,”环卫工笑了一下,“你的话可真多,吵的我头疼。” 他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天上看不见太阳,可孩子的贝雷帽却热的发烫,他说:“我还要工作,这个故事讲起来太长,下次吧,下次你早点来,带着你的午饭,咱们坐下来讲。” 孩子歪着头想了想,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环卫工收起了他的烟斗,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去玩吧,”说着他那起了扫把,扫了几下又叫住了刚跑出去的孩子,“诶!尼克尔森说的鸽子不在这个广场,那个广场上有两个灰塔,以前的确有很多鸽子,不过现在都空了,你要是想去就去看看吧,离这里不远,沿着莫尔河一路向南就到了。” 孩子看了看那条来自梧桐林深处的河流,目光随着蜿蜒的河漂去了南边,他突然跑了回来,把风车送给了环卫工,接着郑重的说了声谢谢,便跟着那河跑远了。 的确不远,孩子之前也来过几次,只是没有注意过这两座灰塔。 四周弥漫着厚厚的雾,孩子慢下脚步,仰头看着灰塔,塔顶上有一圈拱形的洞,应该就是之前鸽子住的地方。他走的很慢,就快要走到塔下的时候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墙阻了脚步,他抬手推了推,只见那墙发出了一声嗡响。 第3章 雾倏然散了,孩子透过那堵透明的墙,看见了外面葱郁的、长得高大骇人的树木,书上的藤蔓似是会动,破开浓雾,缓慢的攀着山丘爬到透明墙这边来。 孩子吓了一跳,尖叫着后退,浓雾顷刻间又漫了上来,遮住了透明墙外的景。 整个柯钦诺尔小镇就被封在这个偌大的透明墙下,说是透明墙,其实更像是个透明的罩子,将小镇与墙外异样的风景隔绝开来。 在梧桐林的那一头,也有一个这样的罩子,那边的罩子要更厚更小一点,那边的天也要更灰一点。俯瞰下来,梧桐林连着一大一小两个半球,就像是一个嵌进地下的哑铃。 尼克尔森哼着歌,甩着手杖走进了那个小一点的透明半球。 10624研究所。 为了纪念公元10624年的那场灾难。 歌声停了,尼克尔森停在了研究所门口,他看着那五个斑驳数字,下一瞬眼珠子突然掉了下来,还不等他伸手去接,眼珠子已经滚到了门卫室边。 “尼克尔森回来了?”门卫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他托着一个登记本,俯身将尼克尔森的眼珠捡了起来,“尼克尔森·亨顿,离开研究所…四个小时,你去哪了伙计?这片林子有什么魔力吗?能让你逛这么久?” “培休,能先给我一张纸吗?”尼克尔森学着青年的语气,“登记完了就把眼珠还给我,你怎么这么多话伙计?” 名叫培休的青年写完最后一笔,他将笔插进胸前的口袋,抬起眼,把眼珠递了过去。 这一眼着实将他吓了一跳,尼克尔森的眼眶里涌出了大量的深蓝色的油样液体,像是蛛网一样覆在脸上,接着又顺着下颌汇聚在下巴,滴落在胸前的红宝石上。 红宝石不亮了,变得脏脏的。 “你看什么呢?”尼克尔森抬手擦了擦脸,油渗进了球形关节的缝隙里,“纸啊,我漏了!” “我的天爷!”培休低呼了一声,将眼珠塞进尼克尔森的口袋,接着他摸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到一张纸巾,培休愣愣的看着尼克尔森黑洞洞的眼眶,倏然抬手,用袖子给尼克尔森擦脸。 培休的警服是深蓝色的,染上油污并不显眼,他把尼克尔森的脸擦干净,又被新的油污弄脏,培休拧巴着脸不知所措,他想了想,突然解下了领带塞进尼克尔森的眼眶里。 “将就一下吧伙计,”培休讪笑着,拉着尼克尔森进了警卫室,“托特医生刚收了几个病人,估计现在还在忙,你是不是螺丝松了?警卫室里有工具箱,要不我给你紧紧?” 尼克尔森将眼眶里的领带拿了出来,接着掏出眼珠,反扣进眼眶里看了看,片刻后他猛地拍了下后脑,眼珠子应声落在掌心。 “螺丝没松,齿轮卡住了,不知道掉进去了什么东西,”尼克尔森捏着培休的衣角,将眼珠子擦干净,“你找个细螺丝给我拨一拨。” 培休点点头,转身去找工具箱。尼克尔森随意的靠在桌子边,偏头看向研究所的大门。 正巧有一辆医疗车要开进来,尼克尔森按下了遥控按钮,那车响了两下喇叭表示谢意。 如果是培休,定然会站到门外跟司机打个招呼,可尼克尔森不会,他靠在桌边,透过窗户看着那辆车的后斗,斗上载着几个蓝色的铁罐子,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瞬就要掉下来。 尼克尔森看着那罐子皱了皱眉,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章 洛加·弗莱尔 “瞧瞧,”培休把细螺丝刀放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从尼克尔森眼眶里挑出来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深蓝色的油,培休擦了又擦,才堪堪看清了点纹路,“这是个蜗牛壳?” 他好像很惊讶,比发现了新大陆还要惊讶:“嘿伙计!”他手舞足蹈,又十分小心,生怕碰碎了那个小小的蜗牛壳,“你看我发现了什么?这竟然是一个蜗牛壳,自从细菌爆发开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蜗牛壳了,我要把它收起来,明天去镇上买一个美丽的相框,我要把它摆在我的桌子上。” 齿轮没了阻碍,吱嘎一声又转动起来,油污不在涌出,尼克尔森去后面培休休息的地方洗了把脸,油污浮在水面上,映出了他残缺不堪的脸。 尼克尔森拿出了眼珠,就着那盆脏水涮了涮,毛巾架上搭着两条毛巾,尼克尔森挑了一条干净的把眼珠擦干:“是挺稀奇的。” 毛巾脏了,尼克尔森把眼珠按进眼眶,眼珠轻轻颤了颤。 “是吧是吧,”培休依旧激动不已,“怪不得你能在那梧桐林里待那么久,那林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没想到竟然这么有趣,嗯…我后天休班,你能陪我再去一次吗?就去你待过的地方,我也想看看蜗牛,说不定还能看见别的什么生物,我要把它们都带回…嘿伙计!那可是我擦脸的毛巾!” “我房间里有很多毛巾,”尼克尔森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你要是喜欢尽管去挑,只要你敢穿过研究所的走廊。” 培休猛然变了脸色,他疯狂的摇头,摆着手连连后退:“不不,那里太可怕了。” 尼克尔森抬了抬唇角,笑着戳了戳培休的肩膀:“胆小鬼。” 讽刺过后,尼克尔森倒退着走到门边,反手拉开了警卫室的门,接着挪动脚尖,留下一个华丽的转身。他抬起袖子,将胸前脏污的红宝石擦干净,拿过手杖,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第4章 尼克尔森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给了培休一个飞吻:“好梦伙计。” “谢谢你的吻,”培休隔空抓过飞吻,塞进了心口处的口袋,“别忘了我后天休息,陪我去林子里逛逛吧,就当你用了我毛巾的补偿。” 尼克尔森耸了耸肩,反正他也没什么事,随即答应下来。 玻璃罩里的天一直都是不灰不蓝的,像是把白云撕成薄絮,贴在了玻璃罩上一样。罩子里倒是也分得清黑夜白天,就是已有许多年不曾见到太阳。 可今天却破天荒的晴了天,尼克尔森夜里没有拉窗帘,太阳直晒进来,烤在他的脸上。透过眼皮,尼克尔森看见了一片泛着白的红,他抬起手,想挡一挡那烫人的阳光,却不想这太阳快要把他烤透了,他刚碰到脸,便惊声尖叫起来。 “噢!”尼克尔森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看着被烫红了的右手,“天爷!这都可以煎个鸡蛋了!” 尼克尔森不敢乱碰,他抬起左手摸了摸脸,左手的触觉稍稍有些迟钝,滚烫的脸差点将右手烫伤,但在左手上却只是温温的暖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脸上感觉到这样的温暖了,尼克尔森摸着脸,有些出神。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被子上,窗框把光分割成了四四方方的几块,尼克尔森沿着光来的方向向外看去,他看着灰蓝天上的那个光点,恍惚了一下。 10624。 这串数字在光下倒是十分夺目。 尼克尔森正出神,房门倏然被敲响,他偏回头来看向房门,见门把手突然动了一下,连忙高声回了一句:“稍等!我没穿裤子!” 门把手不动了,门外安静了。 尼克尔森一把掀开被子,随手抓过枕边的裤子就往腿上套,他的左腿劲瘦且苍白,像他的右手似的,发灰的血管缠绕在腿上,像是一层蜘蛛网。 右腿却没有那么灵活,膝关节处的球形关节该上油了,他屈膝时,关节随着动作响,而他想伸腿时,球形关节突然卡了壳,得让尼克尔森拽着小腿才能把腿伸开。 左手蹭到了右腿,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宛若两个煮的发硬的牛皮蹭在一起,尼克尔森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心里一慌,他总觉得下一瞬自己就要破了。 “真要命。”尼克尔森低声咒骂了一句。 门外的人像是等不及了,又敲了敲门,这次要比刚才用力,并且急促许多。 “亨顿!”一个粗嗓门传了进来,“你又睡过去了吗!?” 尼克尔森他正弯着腰找袜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起身,却不想起身起的太猛,头猛地撞上了床头柜,柜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一片,但尼克尔森顾不上收拾,他单腿跳着去开门,悬空的脚上还挂着一只袜子。 “来了来了,”他打开了门,朝门口的胖子抱怨了一句,“希尔·佩斯,一大早的就催命,你最好是带着死神来的。” 这个胖子名叫希尔·佩斯,算是托特医生的助理,希尔很高很壮,壮的连白大褂都系不上扣子,因此场面穿着便服,只有去实验室的时候,才会穿上特制的隔离衣,尼克尔森总觉得他能把整个门给塞满。 希尔今天就穿着便服,他靠在门框上,一手拿着一个档案簿,档案簿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希尔等着尼克尔森开门,快要把这一页看烂了。 “哼,”希尔哼了一声,唇上的八字胡跟着鼻息动了动,“死神都要忙死了,哪有空来管你。” 他把尼克尔森上下打量了一边,皱着眉头嫌弃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绅士的亨顿。” 尼克尔森挑了挑眉,弯腰把袜子穿好:“你要是不催我我依旧会是个绅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你面…哇哦,这是谁?你儿子?” 希尔身后传来一阵悉索声,尼克尔森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看见一个白发的孩子躲在希尔身后,那孩子怯生生的不敢出声,听见尼克尔森的询问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哪来的儿子?”希尔皱着眉,将那孩子从身后拽了出来,“这是洛加·弗莱尔,按照托特医生的意思,是让他来跟你住。” 作者有话说: 还是要再避个雷: 1.攻比受大50 2.攻是改造人 谢谢垂阅。 第4章 档案纸 话音刚落,尼克尔森就摆了摆手:“我可不是给他带孩子的保姆,你赶紧把他领回去,我今天不想做绅士。” 说着他把刚穿好的袜子脱了下来,反手丢在了床上。 希尔一阵无言,他实在是不想面对这个无赖,可又不能转头就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说:“好吧亨顿,我也不瞒着你,托特医生给洛加做了全身检查,在洛加身上发现了一株病毒,这株病毒你非常熟悉,它传染性太强,洛加只能住在你这里。” 走廊的灯坏了,滋啦闪了几下,隔壁房间探出一个脑袋,瞧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过会我就叫人把这层楼清空。”希尔看了一眼那颗脑袋。 尼克尔森抱着胳膊,也像希尔那样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他将洛加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把洛加看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佩斯先生,托特医生这次又要做什么实验呢?”尼克尔森声音冷冷的,完全没了刚才的笑意,话是跟希尔说的,可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洛加身上。 第5章 希尔摸了摸鼻头,低下头翻了翻手里的档案簿,把洛加的那一份抽了出来递给尼克尔森,他说:“托特医生找到了新的方向,他想让洛加活下去,嗯…用更好的方式。” “呵,”尼克尔森冷笑一声,“哪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呢?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不也只有我一个吗?” 尼克尔森收回了目光,转身就要回屋,希尔想把他拦住却被躲开,只听砰的一声,尼克尔森将房门摔合:“我这里没多余的床!”他听起来很生气,“佩斯先生,希望你从哪带他来的,就把他带回哪去。” 希尔没有动,他蹲下来,将档案塞进门缝:“过会儿就会有人来送床,你不要走远了。” 说完他留下洛加,头也不回的向着来时的楼梯走去。 走廊里的灯不太亮,还有一盏灯在不停的忽闪,墙壁灰扑扑的,上面沾了些看不出颜色的脏东西。 洛加站在门口,抬手想要敲门,可在指节快要碰到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手悬空不动了,他看了看门,又低头看着门缝里漏出来的光。 那光很亮,散在他的鞋尖上,他能看见档案纸投在地上的影子,洛加放下悬空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里房外都格外安静,只能听见那盏坏了的灯滋啦作响的电流声,不多会那灯突然灭了,走廊里暗了一小半,电流声没了。 走廊又静又暗,像没有太阳的傍晚,洛加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房门,他抬起手,还是想试着敲一下门。 但他还没敲上去,房间里倏然传出了脚步声,洛加上前半步,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他听见尼克尔森走了过来,把地上散乱的纸捡了起来。 房门被猛地拉开,洛加还贴在门上,他一个不留神撞在尼克尔森身上,尼克尔森吓了一跳,低呼一声撤了一步,洛加没了着力点,上半身止不住的往下倒。 洛加一头撞在了尼克尔森的胸膛上,还是左胸,洛加砰的撞了好大一声,他扶着门框站稳,揉了揉脑门。 “嘶…” 好疼。 “洛加·弗莱尔是吗?”尼克尔森抓着档案,并没有要关心一下洛加的意思,“你在偷听什么?” 洛加摇了摇头,依旧垂着脖子,他说:“没有,没有偷听,”他怯怯的,像下雨天流浪的小狗,“我只是想知道您什么时候会给我开门,要是打扰到您,我真的很抱歉。” 洛加放下手,向着尼克尔森鞠了一躬。 “不不不,不用这样,”尼克尔森差点跳起来,他连忙将人扶起来,接着让开了半个身位,“说到底也不是你的错,快进来先,站在门口可不像个样子。” 他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人关在门外的。 好在洛加并不在意,他微微侧过身,迈着小步子进了屋,然后停在了鞋柜边,没再往里走。 “用不用换鞋?”洛加扭过身来问尼克尔森。 “鞋柜里有新的拖鞋,”尼克尔森关了门,翻着档案往屋里走,路过鞋柜的时候他随手指了指,并没有抬头,“左边柜子里,下面数第三个抽屉。” 洛加轻声说了句“好”,他打开柜子里的第三个抽屉,随手拿了一双,换好鞋后把自己的鞋放上鞋架,和尼克尔森的挨在一起。 “洛加·弗莱尔,男,二十岁…真年轻啊,”尼克尔森坐在沙发上,瞧着二郎腿念着洛加的档案,“你父母都是研究所的?弗莱尔…弗莱尔…噢!弗莱尔!你父亲之前是不是跟着托特博士?” 洛加笑了一下,他说:“是的亨顿先生,我父亲是托特博士的学生,与现在的托特医生是同门,我母亲是托特博士的侄女,算起来托特医生是我的舅舅。” “噢…这关系可真复杂,”尼克尔森依旧没有抬头,“托特博士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是他的…外孙?噢对,是外孙,那我可得好好照顾你,以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噢洛加?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过来坐。” 尼克尔森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此时他正沉浸在往事里,想起恩人,他看着洛加便格外的亲切。 今天莫名其妙的有了太阳,沙发被晒得热乎乎的,尼克尔森坐在阳光里,灰白的皮肤被晒得发透,衬得那灰血管更加明显。他动了动腿,将右腿那不太灵活的关节抻开。 “这上面说你父母双亡?”尼克尔森见洛加走过来,伸出手把人拉到身边坐,“抱歉洛加,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尼克尔森的左手冰凉,握的洛加手腕也变得凉,他像是怕人伤心,在人手腕上摩挲了几下,摩得洛加的手腕凉了一大片。 洛加坐得规规矩矩,他没有收回手,任凭尼克尔森握着,他眼底闪过一线悲伤,随即垂下眼,摇了摇头:“没关系,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过去,所以我们只是暂时分别而已。” “小可怜。”尼克尔森松开手,摸了摸洛加的白发,他单手将档案翻了一页,目光不自觉的停了停。 许久许久,他抬眼看着洛加,眼中露出了不多嗯柔情:“你有一对伟大的父母,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5章 柯钦诺尔往事 柯钦诺尔小镇原本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说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却也山清水秀,是个宜居的小镇。柯钦诺尔坐落在崇山峻岭间的一个低洼处,因为地势的原因,这里终年温暖且湿润,山中的草树都要比外面的茂盛上许多。 第6章 尼克尔森是土生土长的柯钦诺尔人,他生在这长在这,他看着柯钦诺尔慢慢变得富庶,也看着柯钦诺尔一点点被灾难吞噬。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打猎归来的猎人,那位猎人像往常那样去了熟悉的林子,布下同样的陷阱,又去河边打了一桶水,一切都是寻常的模样。 可到了夜里,猎人洗澡的时候突然在后腰发现了几个黑色的圆斑,边缘模糊发蓝,不疼也不痒,摸上去与皮肤一样,就是看着有些吓人,像是尸斑,却又比尸斑大一点。 没人知道那天夜里猎人小屋里发生了什么,孩子们只知道和蔼可亲的猎人叔叔第二天没起床,他们去敲门,可屋里却没有人应。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离开了猎人小屋,或者疑惑,或者埋怨,尼克尔森也在这些孩子的行列中,他回头看了看那间小屋。 天上布满了粉色云霞,落日的余晖落在山林中,本该是饭点,可屋顶上的烟囱却安安静静的,整个小屋透着死寂,夕阳逆光而来,在屋前拉出一道黑长的影子。 尼克尔森看着那小屋发呆,直到同伴叫他他才回过神来,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尼克尔森说不上来,他只觉得那间屋子有些怪怪的。 等柯钦诺尔里的人发现猎人不对劲时,猎人已经死了很多天了,他浑身僵直,透着泛着尸气的白,眼睛都没有合上,就那样看着天花板,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小屋的门窗大敞着,屋里没有腐尸的味道,猎人身上除了有一些尸斑之外并没有别的溃烂,他死的很安静,看上去也很平和。 猎人没有父母妻儿,城里人张罗着把他葬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可就在这天过后,整个柯钦诺尔小镇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那是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它悄无声息的钻入人体,在人们的肌肉中繁衍,直到把肌肉里柔软的纤维啃食殆尽,它便会让人死在某个深夜或者白天的梦里。 这种死法听起来并不痛苦,但却让人心悸,因为人们不知道哪天睡下了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一时间柯钦诺尔成了一个不夜城,一家人都三班倒着休息,值班的那个就不停地探人鼻息,生怕第二天就会是自己家人的葬礼。 尼克尔森的父母就死在这场灾难里。 他们身上发现了尸斑,镇子里的避难所不放他们进去,就连尼克尔森都被拦在了外面,任凭母亲如何去求,那里的侍卫提着刺刀,就是不肯通融。 无奈之下母亲带着尼克尔森回了家,而尼克尔森就在家里看着父母逐渐没了生气,又看着父母的尸身慢慢变得僵硬冰凉。 “快把这个孩子带出去!”穿着隔离服巡逻侍卫发现了尼克尔森,拎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衣柜里拽了出来。 侍卫抓着尼克尔森有些僵硬的胳膊,生硬的把尼克尔森的袖子撕破,他看着尼克尔森胳膊上星星点点的黑斑瞪大了眼,手不自觉的颤抖,仿佛他抓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长满獠牙的怪物。 尼克尔森到现在都记得那双眼,那双眼中的惊恐深深地烙在他心底,他其实是有些伤心的,可他并不会怪那个侍卫。当时的情况太过于危及,柯钦诺尔镇的镇长选择用强硬的将病患和健康镇民分开,这是无可厚非的,并且那个侍卫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尼克尔森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怪罪别人。 年幼的尼克尔森被带去了城外,他被安置在那个猎人小屋里,小屋里的的东西已经大变样了,墙上挂着的兽皮,床边的地毯,桌子上摆着的刀叉碗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木架子,上面摆放着或大或小的瓶瓶罐罐,无一不装着各式的药水。 这间小屋便是后来的10624研究所的雏形,尼克尔森就是在这里遇到的托特博士。 托特博士蹲在尼克尔森床边,握着尼克尔森僵硬的手,看着奄奄一息却还存着一口气的孩子:“你信我吗?我会让你活下去。” 尼克尔森觉得自己很幸运,最起码要比别的患者幸运的多,他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极好的医生,这个医生愿意救他,哪怕医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托特医生将这个病毒命名为α-1,并制出了与之相克的针剂,虽然针剂不能将病毒根治,却也能缓解病毒发展来延续生命,尼克尔森就是靠着这样的针剂活到了二十五岁。还有研究所里,以及柯钦诺尔镇,死亡率的大幅度下降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好景不长,就在人适应了病毒,以为能与病毒共生之时,这个源于山林的病毒再次在山林中变异,这次不只是人,病毒没有放过除了植物以外的任何活物。 窗外的太阳不见了,屋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天又变成了那个不灰不蓝的样子,一丝风都吹不进来,洛加热得受不了,伸手打开了风扇。 风扇太旧了,只开了低档就吵的好像要散架,尼克尔森被风扇的噪音叫回了魂,他扭头看了看洛加,无意识的翻动档案。 “我记得你母亲,”尼克尔森突然说,“她叫菲西,我截肢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整天跟着托特博士四处跑,她胆子很大,罩子外面的那些会动的藤蔓在她手里就像是被训服了的蛇,对于她的遭遇,我很惋惜。” 洛加的母亲死在罩子外面,再病毒进一步变异之后,山林里的植物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那些藤蔓开始无差别的攻击每一个活物。 第7章 菲西要去提取新的植物汁液,却不想被一根带刺的藤蔓刺穿了手掌,没到半个钟头,她的手掌已经化成了一滩脓水,她将洛加的父亲和洛加送上回程的医疗车,自己留在了那片树林里。 她目送丈夫和儿子远离危险,自己却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藤蔓缠绕她全身,将她当做养分吸收干净。 “菲西·弗莱尔,”尼克尔森又揉了揉洛加的白发,“这个名字值得所有人铭记。” “谢谢你亨顿先生,”洛加回了尼克尔森一个灿烂的笑,像天上那转瞬即逝的太阳一样明亮,“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作者有话说: 这是去年就存好的稿子,11万左右 谢谢垂阅。 第6章 吃了蜜的小鬼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尼克尔森坐的累了,他放下档案站起身,扭了扭僵直的脖颈,肩颈间的齿轮咔嚓直响。 “亨顿先生,”洛加本想跟着站起来,他曲了曲腿,又坐了回去,“你该上油了。” 正在伸懒腰的尼克尔森猛地僵在窗边,他回身看着洛加,脸色有点复杂:“亨顿先生该上油了,”他复述了一遍洛加的话,“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你买的人偶一样。” 闻言洛加愣了一下,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背包还在门口,里面有托特医生给我的润滑油,他说亨顿先生总是忘了找他上油,所以让我带过来,定时提醒您。” 尼克尔森轻轻晃了晃腿,关节有些涩,早就该上油了。洛加极有眼色的跑去门外把背包拿了进来,低着头翻了很久,终于在背包底部找出了那瓶深蓝色的油。 “我是该夸你还是夸托特医生呢?”尼克尔森看着那个半人高的背包,又看着那瓶洛加两只手才能抱过来的玻璃瓶。 “我占用了您的地方,这是我应该做的,”洛加抱着瓶子走到窗边,单膝跪下卷起了尼克尔森的裤腿,他仰起头看了尼克尔森一眼,腼腆地笑了一下,“抱歉先生,冒犯了。” 说着洛加掏出一副医用手套,细致地往手上套,他应当是第一次用医用手套,动作看上去不太利索,却极为小心。洛加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将手套戴好,接着拧开玻璃瓶盖,又拿出一个滴管,他轻轻捏了一下胶头,一截深蓝色的液体便被吸了上来。 “我觉得我可以绕着研究所跑十圈。”尼克尔森突然说道。 洛加没听清,他稍稍抬起头,逆着窗外的光询问尼克尔森:“什么?” “我说,”尼克尔森笑着重复,“我能绕着研究所跑十圈。” “为什么?”洛加一脸茫然。 窗外的光很亮,照的洛加睁不开眼,他挪了一下躲进了尼克尔森的模糊的影子里。 尼克尔森伸手拉上了半边的窗帘,俯身拿过洛加手中的滴管,扔进了玻璃瓶里:“太多了亲爱的,你这一管子够我用一个月的了。” 润滑油漫出了关节窝,顺着小腿流了下来,蓝色晕开一大片,染脏了尼克尔森的白袜子。 “你看,”尼克尔森弯腰勾了勾袜子,“浪费了。” 尼克尔森的绿眼睛离着洛加不到一尺远,洛加被那抹翠绿吸引,他怔了怔,尼克尔森说的每个字都在他耳朵里,可他却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他的手还扶在尼克尔森的膝关节旁,尼克尔森勾袜子的时候,冰凉的手指碰到了洛加的手掌。 “弗莱尔先生,你在看什么?”尼克尔森没有起身,他眯起了眼,好整以暇的看着洛加,“你这个眼神好像不太对,这可不是一个孩子面对长者该有的眼神。” 洛加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猛地低下头,蹲着后退一步,低头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尼克尔森被染蓝的袜子,他松开手,接着又怯怯的抬起头来,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尼克尔森动了动关节,挤出了更多的润滑油来,他可真是坏的很,见着洛加慌乱不已,心头竟然起了一丝雀跃,“弗莱尔先生,请你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像看着恋人一样看着我?” 可真是憋坏了,尼克尔森一个人活了几十年,除了那片梧桐林,别的地方他也不怎么去,除了跟警卫室里的培休偶尔说说话,他一直是孤零零的。 “我没有!”洛加矢口否认,紧接着磕绊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真的很抱歉先生,我只是,我只觉得,觉得您的眼睛…很好看。” 他说着又抬起了头,忍不住地看向那双翠绿的眼眸,它们嵌在尼克尔森灰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灵动。或许灵动这个词不太合适,但洛加找不出别的词可以形容。 尼克尔森抬起腰,双臂环胸,重新靠在窗台上,他说:“嗯?你喜欢我的眼睛?” “嗯,”洛加点点头,腼腆又大方地笑了出来,“我很喜欢。” 这下换成尼克尔森愣住了,灰亮的光扑在洛加脸上,将原本就没什么棱角的轮廓变得更加柔和,尼克尔森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一张人脸,这还是一张会说会笑的、鲜活的的人脸。 胸腔里的大齿轮倏然卡了一下,尼克尔森皱了皱眉,不再愣神。 “你喜欢啊…”他浅浅的笑了一下,接着他一手接在下颌骨边上,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拍了下后脑,那颗翠绿的眼珠子应声掉落在掌心,尼克尔森笑意加深,鼻梁旁边的黑洞有些骇人。 第8章 他笑出了一口白牙,伸手将眼珠递给洛加:“我是个大方的绅士,”眼眶里流出了一点油污,尼克尔森浑不在意的擦了去,“喜欢就拿去吧,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尼克尔森的手很白,跟掌中的眼珠一样的白,洛加轻轻拿起那颗眼珠,像是捧着一颗稀有的宝石那样小心。尼克尔森的手还悬在半空,洛加试探的捏了捏他的手指,还有指节间的球形关节。 手感不像是陶瓷,也不像是木头,说硬不硬,说软也不软,关节做的很细致,要是带个手套的话,与正常的手也没什么两样。 “我不要,”洛加站了起来,抬起头与尼克尔森平视,“谢谢您亨顿先生,不过我只是喜欢您的眼睛,但我并没有想要将它占为己有的意思。” 说着洛加踮起脚尖,十分小心地将那颗眼珠放进了尼克尔森的眼眶,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响,翠绿掩盖了恐怖的黑洞,尼克尔森的双眸又变得灵动起来。 “果然,”洛加看着翠绿的眼珠重新变得有神,满意地笑了,“它只有在您这里才会变得漂亮,您应该每天照照镜子的先生,您都不知道它在您的脸上有多好看。” 嘴甜的小鬼总是令人招架不住,尼克尔森也难免落俗,他倏然仰头大笑了几声,接着捧起洛加的脸,冰凉的唇印上了洛加的额头:“我真的应该谢谢托特医生,谢谢他把你送过来,”他又笑了几声,已有几十年了,他的心情从没这样好过,“吃了蜜的小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7章 太阳 研究所十天一休,每到休息的那天,研究所的大门便会紧紧的锁死,没有了平日里的车来车往,就连柯钦诺尔镇上来求医问药的居民都被拒之门外,这天托特医生总是不出诊的,但是他很忙,他穿梭在各个实验室里,让人连片衣摆都抓不到。 培休最喜欢休息的这一天,这天他不用早起,也不用寸步不离的守着大门,他可以去研究所外逛一逛,也可以去到柯钦诺尔镇上买他最爱的黑啤。 他没有睡懒觉的喜欢,在休息的这一天更是起了个大早,培休不想把这难得的休息浪费在睡觉上,他一早进了镇,蹲在啤酒铺门口等着今晨第一杯原酿。 “这啤酒的味道可是越来越怪了,”培休灌了一大口,苦涩让他皱起了眉头,“嘿伙计,这不是粮食酿的吧?” 啤酒铺的老板哼了一声,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拧着脸的培休,紧接着收回脑袋,继续忙他的活计:“你猜对了培休,”老板不屑地说,“现在的粮食供应量不足,能让你吃饱饭你就该谢谢上帝了,还想要啤酒?回去做梦吧,做梦比较快,梦里什么都有。” 培休有些惋惜,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喝不到鲜美的原酿了。他捧着啤酒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现在的啤酒是什么酿的?” 手头的活计没停,老板嗤声道:“酿?这是勾兑的,要求不要那么高,有勾兑的酒已经不错了。” 培休听了更加沮丧,他已经不想追问这是什么东西勾兑的酒,他怕自己问清楚了就喝不下去了,枯燥的生活就剩下这点乐趣,培休还不想被自己的好奇给剥夺了去。 “好吧好吧,”培休拎着酒瓶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有总比没有强不是吗?” 他举了举酒瓶,算是跟老板道。 接着培休离开了柯钦诺尔镇,穿梭梧桐林,头顶着细碎的阳光,梧桐叶宽大,却也遮不住倾洒而下的热,培休抬手遮挡眼睛,仰头透过梧桐叶,看见了灰亮的天上的一点光源。 “这是个探照灯吗?”培休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眼睛仔细的看了看,“这是太阳?我的老天爷,这竟然是太阳?我这是见了鬼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恨不得爬上树去看一看:“这都多少年了?原来太阳还在天上呢,”他沐浴阳光,自言自语,“老天爷啊,怪不得今天这么热。” 培休驻足不前,直到太阳重新隐没天空。 尼克尔森带着洛加出门的时候,培休刚好回到警卫室,他喝了一路的酒,现在正有些微醺,双颊堆着两坨红,走路还算是平稳。 “尼克尔森!”培休一眼就看见了尼克尔森,他大叫着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尼克尔森的肩膀,“你失约了伙计,说好的今天陪我去林子里逛逛,你看,我酒都买回来了你才起床,作息太不规律了,这可不行。” 酒气随着培休的跑动袭了过来,尼克尔森拧着眉头捏住了鼻子,他十分嫌弃的看着培休,用力把人推开:“十天一喝酒,你的作息可真规矩,小心你的肝胆脾肺肾,这年头,坏个零件可没地方换。” 培休嘿嘿一笑,用肩膀撞了一下尼克尔森,他将酒瓶子喝干净,随手别在了腰间。他戳了戳尼克尔森的胸膛,满不在意地说:“坏了就坏了,大不了跟你一样,换一个大齿轮。” 大齿轮咔嚓咔嚓的转着,培休贴近了点,好像能听见声音。 尼克尔森一巴掌抽开培休的头:“说什么鬼话,”他像是不太开心,语气有些严肃,“你当大齿轮是什么好东西吗伙计?能正常活着不好吗?不要跟我学,我只是个活死人。” 洛加一直跟在尼克尔森身后,他见着尼克尔森与朋友聊天,自觉的站到了墙根处,他踢着地上的杂草,冷不丁的听见了这句“活死人”。 第9章 他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尼克尔森,尼克尔森刚才把他的档案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他也是一样,就在昨晚,托特医生告诉他要来和尼克尔森同住的消息后,他也将尼克尔森的档案翻看了一遍。 洛加觉得尼克尔森很神奇,但他不觉得尼克尔森是个活死人。 墙根的草被他踢烂了。 “怎么就是活死人了呢,”培休也不赞同,他摇了摇头,抬手握成拳,轻轻捶在尼克尔森的右肩,“你见过哪个死人会跑会跳的呢?不要多想,你活的好好的呢。” 尼克尔森没有回话,只在培休的肩头回了一拳。 培休也不恼,乐呵呵的咧着白牙,拉着尼克尔森的手腕,也不知道要带人往哪走,他边走边念叨着尼克尔森失约,说要尼克尔森再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把蜗牛带回来给他看。 尼克尔森被吵得发懵,他搓了搓头发又敲了敲头,只觉得脑袋里的齿轮都要不转了。 洛加放过了墙根的那颗可怜的草,不远不近的跟在尼克尔森身边,他太乖了,不出声,脚步也放的很轻,皮靴踩在土地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这还有个小家伙呢,”酒的后劲上来了,培休像是断了神经,才发现身后的洛加,他停下步子扶着尼克尔森的肩,眯着眼睛将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你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尼克尔森不得不跟着停下,他说:“你当然见过,这是菲西的儿子。” 培休动了动他那生锈的脑子想了想,恍然道:“菲西…弗莱尔?” 洛加双手背后,笑着弯了弯腰:“是的库珀先生,”他很有礼貌,“我叫洛加,托特博士是我的外公。” “噢…你是弗莱尔的儿子,”培休的舌头有点捋不直了,他歪着身体,将大半的重量放在尼克尔森身上,“很抱歉孩子,我跟你父亲是很好的朋友,最后一次他出门时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喝酒,可惜了他没能回来,我按开大门时,进来的只有一辆放着植株的空医疗车…真的很抱歉孩子,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洛加的双手在背后搅着,这些往事总被人提起,他其实并不开心,可他看着培休比他还要伤心的样子,他还是笑了笑,宽慰了几句:“没关系的库珀先生,我父亲只不过是找我母亲去了,他们只是暂时离开我了而已,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聚。” 用的还是面对尼克尔森的那套说辞,很显然,洛加已经无数次对别人这样说了。但尼克尔森没想到的是,洛加后面又接了一句。 洛加说:“而且我现在有了亨顿先生,亨顿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尼克尔森,看着尼克尔森那双翠绿的眼睛。 吃了蜜的小鬼。 培休闻言愣了愣,有些疑惑的看向尼克尔森,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觉得衣服像是突然被点燃,后背滚过火辣辣的灼热感,地上倏然拖出了他们三人的影子,边界清晰。 “见鬼,”培休抬头看向天空,隐没的太阳又出来了,“以前的太阳有这么热吗?我觉得我快要被烤得起皱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8章 铁皮屋 十二月的天着实不该这么热。 但尼克尔森并不在意,他没有心脏没有大脑,神经系统的作用更像是给木偶娃娃抽的筋,只是行动没什么障碍,他本身的感觉并不太灵敏。 可他脸上和左手都被烤的发烫,洛加走在他身边,一不留神甩到了尼克尔森的左手上,手背上瞬间起了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水泡,洛加看着那水泡怔住了,一时间好似忘了疼。 培休看着那水泡亮的跟灯泡似的,他牵起洛加的手看了看,又用指头戳了戳那水泡,接着就听见洛加倒抽了一口气,培休抱歉地惊呼:“上帝啊,”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尼克尔森,“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当煎锅用呢。” 尼克尔森讪讪的将左手背到身后藏起来,他也有些歉疚,偏开了头躲着培休的目光,垂下眼踢着地上的尘土,暗红皮靴上沾了薄薄的一层。 他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尖,接着猛地叫了一声:“哦!这么烫?” 他看着刚刚碰过鼻子的指尖,没有水泡,倒像是皮革沾到了火热的烟灰,指尖上留下了一个不规则的黑斑,尼克尔森用拇指搓了搓那个黑斑,黑斑掉色了,拇指上落了一层碳。 “你被烧坏了尼克尔森,”培休看着这一幕,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走吧,警卫室里有医疗箱,我不知道该从哪找一块皮来给你补上,但洛加的水泡我还是能处理一下的。” 说着他扬了扬洛加的手,那水泡吸足了阳光,覆在洛加手背上,泛着红,闪着光。 尼克尔森耸了耸肩,他又想摸鼻子,手抬到胸前,他看见了指尖的焦黑,倏然停住了,他干笑一声说:“抱歉,”尼克尔森将手杖换到了右手,换了左手去摸鼻子,“走吧,不过警卫室里应该也不凉快。” 真让尼克尔森说着了,警卫室里像个蒸笼,培休连忙把门窗都大敞开,然后打开了风扇,开到了最大档。 日光爬过窗户闯了进来,桌子边的那块区域被空了出来,那里的阳光太过于刺眼,洛加看了一眼那个桌面,培休在上面压了一个玻璃板,下面压着的应该是照片或者简报之类的东西,可洛加没心思去探究,他只看了这一眼就觉得自己快要瞎了。 第10章 “水泡要挑破才好得快,”培休拿着一手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应该是消毒液,另一手捏着一根缝衣针,向着洛加笑出了白牙,“抱歉,我这里只有缝衣针,好像粗了点,你忍一下。” 洛加看着那根针,跟他的一绺头发差不多粗,他咬了咬牙,用力的点了点头,接着抬起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胳膊一抬,袖子滑下去一寸,洁白的皮肤上赫然长着一个突兀的黑斑。那黑斑不大,很像一颗痣,覆在洛加的腕骨上。 “α-1?”培休的针停在半空中,他抬眼看了洛加一下,接着低下头看向那黑斑,微微蹙眉,“这可是个‘刽子手’,传染性太强了,致死率也高,还不能根治,当年差点屠了整个柯钦诺尔镇,要不是托特博士研制出了针剂,估计现在的柯钦诺尔已经变成尸横遍野的空城了。” 培休言语中透着惋惜,他没有见过那场灾难,那场灾难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在别人口中东拼西凑出来的故事,但他身边有个尼克尔森,尼克尔森是那场灾难中,唯一活下来的染上病毒的人。 “弗莱尔先…我还是叫你洛加吧,洛加,你会是第二个。”培休仔细地把水泡挑破,亮黄色的水顺着手背留入指缝,培休拿过消毒液,拧开盖子就泼了上去。 “谢谢您…库珀先生…”洛加疼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舅舅也说过,我会活下去的。” 他看了一眼尼克尔森,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就像,就像亨顿先生那样。” 培休随手扯过一个擦脸巾盖在洛加手上,他点了点头,说:“你会活的比他利索,最起码不用截肢,不用换大齿轮,不需要润滑油。” 说着他抬起头来,正想着要不要再泼一次消毒液,却见洛加看着墙边的阴影处眼都不眨,他扭过头,跟着洛加一同看过去。 尼克尔森靠在墙上,两腿交叠,暗红色的皮靴尖上洒满了难得一见的天光,他一手环抱着腰,一手扶在下颌上,偏着头看向窗外,高挺的鼻梁遮住了那只碧绿的眼睛,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神情。 是好看啊。 培休也稍稍的看直了眼。 不愧是尼克尔森啊,培休心说,不管是不是人都挺好看的。 “快停下伙计,小家伙眼睛都直了,快停下,把你的魅力收回去,”培休大叫着走到尼克尔森身边,一把将尼克尔森的脸掰正,他看着尼克尔森的眼睛,但尼克尔森却一直盯着窗外,“你看什么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尼克尔森向后躲了躲,逃出了培休的魔爪,他拿起绅士杖向着窗外一指,接着又捏住了培休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去:“看见了吗,那边那两个铁皮屋。” 洛加走了过来,歪着头也跟着看向窗外。 培休愣了几秒,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犹豫被尼克尔森察觉,尼克尔森斜着眼看他:“你真看见了?” 培休一愣,回道:“当然,我的眼珠子可是完整的,虽然我可能喝的有点多,但是还没醉到看不清东西。” 尼克尔森“啧”了一声,洛加也抬眼看着培休,风扇呜呜的吹着,只有一丝风丝扫过来,热气被吹走了一些,但一点都不凉快。 洛加贴着另外两人的耳朵,低声说:“太阳这么大,铁皮屋里会不会热死人。” “当然,”培休挣开了尼克尔森的手,走到风扇前将风扇转了个方向,“这么热的天,铁皮屋里只会有人干,怎么会有人?” 洛加闻言撇了撇嘴,他想象不出人干的样子。 尼克尔森撑着绅士杖离开了墙,他低头看了看洛加手背上的伤,接着他带着满脸的嫌弃去找医疗箱。 柜子很高,尼克尔森踩了个凳子爬上去,医疗箱就在柜子顶上,培休场面不用,上面已经积了一层棕黄色的土。 “我记得那边之前是一块空地,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铁皮屋?”他拎着医疗箱跳了下来。 培休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昨天?前天?我不记得了,反正不会很久。” 真不靠谱。 尼克尔森懒得理他,将医疗箱放在桌面不会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他翻出了一包棉球,用镊子捏着,蘸着消毒水重新给洛加处理烫伤。 洛加的手被尼克尔森小心的托着,尼克尔森像是怕他疼,擦两下就吹一下,洛加看着尼克尔森低垂的眼,碧绿的眸就像黄沙里被层层树林包裹的湖。 “我想应该是昨晚,”洛加说,“我很确定,这个铁皮屋昨天日落时还没有。”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9章 走廊里的血 挂钟里的齿轮好像生了锈,秒针走得一停一顿,钟里的齿轮便咔嚓咔嚓的响,突然一声剧烈的响动,挂钟指向了八点方向。 当—— 太阳依旧悬在天上。 “这可真是把我前几十年没见过的太阳全补上了,”培休一脸哀怨的看着窗外,“我的窗帘不遮光,今晚要怎么睡?” 风扇吹乱了他的头发,培休又一脸哀怨的看向尼克尔森:“伙计,”他恳求道,“兄弟,今晚我可以去你那里挤一挤吗?明天我还要工作,睡不好可不行。” 尼克尔森给洛加接了杯水,接着晃了晃手指摇了摇头,他说:“不,你差辈了伙计。” “嗯?”培休皱了下眉,他看着尼克尔森,倏然反应了过来,他酒醒了,猛地一拍额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天,伙计,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在乎辈分?你想让我叫你叔叔吗?你看看你那张脸,哪是能当叔叔的脸,你明明看着跟洛加差不多大,却想让我叫你叔叔?” 第11章 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占他便宜。 尼克尔森噗嗤笑了一声。 培休没听见这声笑,他还在喋喋不休:“我只是不想今晚被热死被亮瞎,想跟你借个床位,这么小小的请求你竟然想做我叔叔,尼克尔森·亨顿,你摸着你的大齿轮问问自己,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尼克尔森笑的直不起腰,还要撑着添油加醋,“你也说了,我只是看着跟洛加差不多大,实际上呢,我可能是研究所里最老的一个了,培休,你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亏。” 培休随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向着尼克尔森就扔了过去,他完全不知道他扔的是什么,只听一声清脆的碎响,尼克尔森的裤子连同皮靴全都沾上了水,显现出了球形关节的轮廓,脚边散落着一片碎玻璃。 他把洛加喝水的玻璃杯给扔了,那杯水洛加一口都没喝到。 洛加直愣愣的看着一地的碎片,耳边是尼克尔森炸开的笑声,这是他第二次听见尼克尔森笑的这样开心。 培休摸了摸洛加的白发,他说:“抱歉小家伙,过会儿我再给你接一杯,不过你要等一下,我现在要想一下,该怎么教训一下这个占我便宜的家伙。” 培休认识尼克尔森的时候,尼克尔森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小的时候是叫过尼克尔森叔叔的,但当培休长到十七八岁,可能是青春期的缘故,也可能是尼克尔森从没老过,这声叔叔他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但尼克尔森一直记着,并且总拿这事来逗培休。 “算了,”培休叹了一口气,“打你不疼,骂你也没用,天底就没有比你脸皮还厚的人了。” 培休不理尼克尔森,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玻璃杯,他给洛加接了杯水,状作不经意的问道:“你管尼克尔森叫什么来着?亨顿叔叔?还是亨顿爷爷?” 洛加接过玻璃杯,笑着摇了摇头:“亨顿先生。” “噢先生,”培休不屑的嗤了一声,“真给他脸了,他哪里当的起这声先生?” 洛加笑出了声,他遮掩地举起杯子,低下头喝了一大口。 培休终于说累了,警卫室里又安静了下来,秒针咔咔的跑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将窗外的天光跑暗了。 太阳来的很突兀,走得也很突兀,就像是硕大的探照灯被突然拔了电源,天几乎是一下子就黑了下来,风扇送来的风倏然变凉。警卫室里还没有开灯,从远处看过来,这里就像是没有人一般。 铁皮屋那边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因为距离隔得有点远,尼克尔森只听见了有人交谈,但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培休很好奇,他趴在窗台上,听着声音看过去。 面前一片空旷,并没有任何能遮挡的东西,培休见有人提着煤油灯往铁皮屋走去,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应该有一扇门。 果不其然,那些人卸下了一个巨大的锁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指挥着身后的官兵,抬着担架进了铁皮屋,没多会儿那些官兵又抬着担架出来,担架上铺的极为平整的白巾隆起,那边灯光不太亮,可也不难看出那担架上躺的是人。 “我的天尼克尔森,你快来看,”培休瞪圆了眼睛,捂着嘴低呼,“那铁屋子里真的有人。” 他回头看了看尼克尔森,发现尼克尔森依旧站在墙根处没有动,那双翠绿的眼眸映着远处的灯光,反射出森然的光,他像是一头暗夜里狩猎的狼,正紧紧地盯着他的猎物。 培休被这目光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没注意脚边的碎玻璃,半截玻璃杯被他踢去了一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像是铁桶,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哦!”培休又被这声响给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更大的惊呼。“伙计,你这个样子真的要吓死我了。” 洛加跟着声音回头,黑夜里的玻璃杯也被光照的分外明亮,他坐在桌边,看着警卫室里也没有那么暗。光顺着大敞的窗进来,洛加能看见靠着墙的尼克尔森,也能看清培休惊讶的脸庞,接着他也看向了那个铁皮屋,只是因为他是坐着的,所以窗沿遮挡了小部分视线,洛加只能看见人来人往,而看不见那些人抬着的担架。 “亨顿先生,”洛加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说着他看向尼克尔森。 尼克尔森已经变回了白日里的模样,眼中狠戾不见了,仿佛刚才那个人并不是他。但洛加还是察觉出了些许不同,他看着尼克尔森的眼睛,他觉得尼克尔森很愤怒。 洛加猜的不错,尼克尔森的确很愤怒,他用力握着绅士杖,球形关节快要崩出来了,若这是一只正常的手,恐怕早已爬满了青筋。 尼克尔森一直看着那边的灯光,以及来来回回抬着担架的士兵。 他有气,但他不想把气撒给洛加,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缓和语气道:“我猜那是你舅舅的实验,我有幸见过一次,那是很可怕的实验,但你舅舅却做的很兴奋,这让我非常不理解,”他没压住火气,言语还是有些生硬,“希尔送你来找我的时候你没看见走廊里的血吗?那都是那些想要逃跑的人留下的,他们逃出去,又被抓回来,在走廊里被活活打死,哭喊声能响一整个晚上,鲜血染红了墙,但是没人清理,他们就是要让其他人看着,让那些想逃但没有逃的人打消这个念头。” 第12章 他停了一下,收回目光垂下眼,愤怒熄了火,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伤。 “可是总有人想跑,真正想跑的人永远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尼克尔森说,“但是从没有人跑出去过,从来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0章 窗外的军官 从没有人跑出去过,那就证明了那些人全被抓回来了。 哭喊声回响在无数个深夜里,走廊里的墙上被鲜血一遍遍的洗刷,干涸发黑之后又染上了新的,衬着幽暗的灯,如鬼魅一般攀附在上墙上。 洛加看到了被血染的墙,不过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希尔在来之前就嘱咐过他:“眼睛摆正,看好你的脚下。” 尼克尔森说的不快不慢,除了语速急了点,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但他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凛冬的寒冷,随着风吹遍了警卫室,在没个人心上冻上了一块厚重冰冷的冰疙瘩。 “那他们…”洛加看上去有些害怕,他想起那片黑褐色的墙,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们都去哪了?” 尼克尔森哼笑一声,他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抬眼看着洛加,目光微微凝滞,像是在透过洛加,看着另外一个人:“这得问你的舅舅,这个研究所的拥有者,我们伟大的托特医生。” 洛加皱了皱眉,他稍稍低下头,看着一旁的玻璃碎片。双目却没有焦距,他像是在思索尼克尔森的话,碎片旁边的那滩水只剩下了浅淡的印迹,现下没有光,并不能看的清楚。 良久,洛加抬起了头,他喝完了玻璃杯里的水,看了一眼靠在窗边的培休,接着又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尼克尔森:“亨顿先生,”他小心的询问,“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您和库珀先生就能出去呢?”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培休哪根神经,他倏然一抖,后背的汗毛顷刻间竖了起来,他只觉得有一阵凉风吹过后脖颈,好像有人在他身后吹起似的。他下意识寻着声源回头,只见洛加的一双眼睛亮在黑夜中,虽然不是在看他,可还是让他觉得恐惧。 他歪着身子,抬手关上了风扇,风声蓦然静止,警卫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挂钟突然响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了钟里的生锈的齿轮咬着牙的摩擦。 “外面那些军官也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小家伙,”亨顿笑了一声,对洛加的冒犯毫不在意,“培休就像那些军官一样,嗯…也不太一样,他不是患者,也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他就是个给研究所看大门的,自然不会有人管他。” “喂伙计,什么叫就是个看大门的,”培休还哆嗦着,却也要梗着脖子驳一句,“职业不分贵贱,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的,好歹我是自力更生,可比你强太多了米虫。” 培休怕的声音都发颤,洛加听着笑出了声。尼克尔森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眼眶里的齿轮卡住了,左眼没能翻回来,翠绿的瞳仁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惨白。 “我不过就说了你一句,你倒也不必这样吓人。”这惨白的眼睛被窗外朦胧的光照的透亮,比黑洞洞的眼眶更加吓人,培休本来就害怕,这下子他倒抽一口凉气,直接偏开了头。 洛加看着培休有趣,却也只笑了一小会,他拍了拍脸,然后摆正了神色继续问道:“那您呢亨顿先生?您既不是病患,也不是在这里工作的人,研究所好像也不阻拦您进出,您为什么不直接回到柯钦诺尔?” 话音刚落,铁皮屋那边突然传来了落锁的声音,他三人都扭头看向窗外,只见担架早已走远,队伍后面跟着三五个士兵,每个士兵都搀扶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那些病人像是透支了体力,大半个人都仰在士兵身上,只有双腿无意识的摆动,撑着他们向前走。 洛加看着那些腿脚无力的病人,不觉有些出神,他倏然灵光一现,心里泛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这个念头一闪就过,洛加没能抓住。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回去干什么呢?”尼克尔森的声音飘了过来,“我还要靠着托特医生活着呢,我用的润滑油,只有托特医生有。” 他说的很平静,只是声音带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沙哑,像是要坏不坏的留声机。 洛加一直看着窗外,所以他没有看见尼克尔森用平静的声音掩藏的神情,尼克尔森死死的看着窗外的人,也不知他是在看军官和士兵,还是在看那些病人,只是他又露出了方才的狼一样的目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冲出去将那些人日程碎片。 洛加没看见,但培休看见了,他觉得今天的尼克尔森简直太反常,反常的让他害怕,让他觉得他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抱歉,”洛加收回了目光,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尼克尔森,却见尼克尔森耸了耸肩,朝着他笑了笑,这一笑笑得洛加更加歉疚,他低下头,不敢抬眼,“真的很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要提起您的伤心事,我只是…” 洛加突然消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解释。 尼克尔森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后也不再说话,警卫室里的气氛倏然变了,从方才的阴森可怖变得有些尴尬。 “他不会在意的,”培休干笑一声,出声打破了尴尬,“你家亨顿先生的大齿轮每时每刻很忙,没工夫在意你这几句话的。” 第13章 他挑了挑眉,在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火柴,接着他摘下了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火柴在地上轻轻滑过,培休将那跳动的火光送进煤油灯里。 警卫室里霎时亮了起来,尴尬没有了,恐惧也不见了。灯光映在培休脸上,鼻梁在眼旁留下了清晰的阴影,他摸着下巴满意地笑了笑,可就在下一瞬,火光倏然灭了。 “你干什么?”培休拧起眉头瞪着尼克尔森,但他的笑意还在,一怒一笑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 培休跺了下脚站了起来,拿过煤油灯抱在怀里:“嘿!”他像是抱着稀世珍宝,护得死死的,“天黑了伙计!天黑了就该点灯,我可不想在黑暗里听你讲鬼故事,不怕你笑话,我的后背已经湿了一次了!” 培休真的很吵,吵的尼克尔森脑袋里的齿轮都要发生共鸣,尼克尔森没有多做解释,只把培休的一盒火柴收进口袋里。 尼克尔森看了看窗外,虽然离得远,可他还是能清晰的察觉出自己对上了一道犀利的目光,那是一个衣着笔挺的军官,目光里的刀锋仿佛要把人剐掉一层皮,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稍稍侧目,瞥了培休一眼,方才培休蹲的低,那军官应该没看见人,可培休刚刚的动作太大,声音太响,尼克尔森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着警卫室里的光线够暗,能够躲过那个警觉的军官。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1章 锁骨上的黑斑 天很晚了,尼克尔森跟培休道过别,带着洛加就要回去,他今下午本来是想带洛加四处转转,却没想到天上倏然出现了灼人的太阳,太阳想要把人烤成人干,尼克尔森不得已放弃了带人转转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尼克尔森在警卫室的那番话,当洛加再次踏上通往尼克尔森房间的那个走廊时,他没有像白天来时那样低着头,而是明目张胆的看着墙上那满布的,如鬼魅一般的血迹。 暗夜里没有白日的天光,那些血迹变得不太清晰,但这样的黑夜将房顶上幽暗的灯衬得亮了许多,洛加借着昏暗的光,奋力想要将墙壁看清。 尼克尔森走在前面,他早就习惯了这样可怖的走廊,他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平时的速度,绅士杖杵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不多会儿就将洛加落在了后面。 洛加走一步慢一步,走一步停一步,眼前的墙时而光洁时而布满血污,他似乎能透过那些暗影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那些深夜的哭嚎和撕裂的求救声穿透了他的耳朵,洛加突然停下了,他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想要把自己与这可骇的声音隔绝。 洛加害怕了,他有些反胃,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尼克尔森所说的情景,那些被抓住的人就像是死在了他面前一般,洛加渐渐发起抖来,他从小被父母保护的极好,从没见过,也没听人讲过这样的场景。 但洛加以往也不是个胆小的人,从小他就跟着父母东奔西跑,也曾多次在那骇人的丛林里过过好几夜,他认为外面的世界可要比这研究所里可怕的多,但今天这份恐惧却没来由的浸骨。 绅士杖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不知道那一层的楼梯拐角。 少顷,绅士杖的声音又渐渐响起,由远及近,配着皮鞋后跟磕在地面的哒哒声,没多会儿声音停了下来,洛加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精致无尘的皮靴,还有还有一双向他伸过来的手。 “来,”尼克尔森的声音响在头顶,“我没想到你会害怕,所以走的快了点。” 尼克尔森已经走到房门口了,要开门时突然察觉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向幽深的走廊,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半个人影,于是他便向着来路返回,终于在二楼的走廊中央看见了缩成一团的洛加。 柔白的灯光投在人身上,将洛加本就不算宽阔的肩膀映的有些瘦削,小家伙看上去好可怜,像是暴雨天里被人遗弃的幼犬。 尼克尔森没有心脏,可他还是察觉到了一瞬间的心软,大齿轮像是突然卡壳了似的,激得他流过周身的润滑油都跟着一颤。 他放轻了脚步走向流浪的幼犬,他伸出了手试探幼犬的温柔。 尼克尔森的手很白,即便是那只正常的手也很白,洛加看着那只手上蜿蜒的血管出了会神,接着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他蹲得太久了,猛地站起身让他回血不畅,腿有些麻,他试着迈了一步,这一步便像是踩在了千万跟针上。 “不着急,”尼克尔森说,“缓一会。” 洛加顿时有些羞赧,他自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还要让人这样照顾着,脖子上像是突然被挂上了一个千斤重的球,他抬不起头,不敢看尼克尔森。 “谢谢您亨顿先生,”洛加声音很小,低着头说,“给您添麻烦…” 话音未落,头顶上一个裸露的灯泡倏然闪了几下,血迹跟着灯光晃动,猛地晃进了洛加的余光中。洛加突然用力的抓了抓尼克尔森的手,那句连带着道谢的抱歉还没说完,他一下子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惨死的人又出现在眼前,地狱的亡魂在向他叫冤。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笑,紧接着绅士杖被塞进了他空闲的那只手中,一只冰凉的手盖在他的眼前,后背贴上了一个宽阔硬挺的胸膛,洛加屏住了呼吸,他好像听见了大齿轮转动的声响。 第14章 尼克尔森的确在笑,他一只手任凭洛加紧紧抓着,另一只手遮住了洛加的眼,大齿轮发出的声响破开了亡魂的哭嚎,他能感觉到洛加的心跳正在慢慢恢复平静。 “胆小的小家伙,”尼克尔森带着人往前走,“走吧,带你回去。” 洛加很乖,他对尼克尔森有着莫名的信任,尼克尔森说有台阶他就抬脚,说向左转他绝不会向右,哪怕尼克尔森突然起了坏透了的玩心,引着洛加迈空了一步,洛加都没有什么怨怼的话说。 幼犬遇见了愿意带他回家的人,乖顺的献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 直到进了屋,尼克尔森才放开了手,他将绅士杖接过来竖在门后,顺手点燃了壁灯。 “去洗澡,”尼克尔森拍了拍洛加的后背,抬手指向浴室的方向,颇为骄傲的说,“我可是有淋浴的。” 洛加拿出了白天穿过的拖鞋,又将他与尼克尔森换下来的鞋摆放好,他抬头顺着尼克尔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浴室门紧闭,门口放着一个长桌,桌子上摆着堆积着蜡油的烛台,那根蜡烛只剩了一半,烛台旁边是一个颇为奢侈的香水瓶。 “亨顿先生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洛加走向浴室,在长桌前停了下来,他看着那半截蜡烛,又小心地碰了碰那个香水瓶,“我可以把这根蜡烛点燃吗?” 尼克尔森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他揉松了梳得规整的头发,正要进门,猛地听见洛加的询问,回过头看了一眼:“当然,”他勾了勾唇,“那是一根香薰蜡烛,还是你外公活着的时候送给我的,好像是茉莉花香,点了它吧,我也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说完他就进了屋。 洛加得到了尼克尔森的准许,找出了火柴点燃了那根香薰蜡烛。 茉莉花香弥漫开来,清清淡淡的萦绕出一屋安宁,洛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茉莉花香灌入肺腑,他笑了一下,极为满意的进了浴室。 洛加轻声关上浴室门,他将上衣脱下放在架子上,裤子脱了一半,门外的安宁倏然被尼克尔森的惊呼声打破。 “托特的人一定是有些治不了的毛病!” 裤子挂在膝盖上,洛加正抬着脚想要脱裤腿,被尼克尔森这一声惊呼吓得猛然哆嗦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看向浴室门,想象不出外面的场景,他只听见尼克尔森带着愤怒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尼克尔森不耐烦的牢骚。 “那么大的客房都看不见吗?为什么要把两张床摆在一个卧室里!眼睛不好用了是可以换的!真要命,我连腿都迈不开!如果不需要眼睛的话,那就捐出去吧!” 浴室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了一阵强劲的的风,洛加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他看着大敞的门,门口露出了尼克尔森被气得有些狰狞的脸,倏然将脱了一半的裤子提了起来。 “给你浴巾,”尼克尔森变脸变得极快,他看着洛加裸露的上身愣了一下,只一瞬的功夫脸上的狰狞就柔和了下来,与方才判若两人,“还有睡衣,晚上没吃饭,饿吗?” 洛加抱着浴巾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红宝石映着壁灯,在尼克尔森的下颌上投下了一块模糊的光斑,尼克尔森轻笑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锁扣咔哒一声响,尼克尔森的笑意霎时垮了,他站在浴室门口许久,茉莉花香侵染全身,尼克尔森锁着眉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洛加右侧锁骨上,那片骇人的黑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2章 星星出来了 尼克尔森今天一直都没有发现洛加有什么异常,因为洛加今天一天都是慢慢地,说话也慢,行动也慢,并且还有个培休一直在插科打诨,所以右肩被蚕食的肌肉给他带来的不便并没有显露的太明显。 洛加认为自己藏的还不错,直到尼克尔森给他端来了一盘面。 白瓷盘里盛着冒尖的面,面上淋着还冒着热气的肉酱,被白瓷盘一衬,显得肉酱分外鲜红惹眼,在面与肉酱堆起的尖上缀着一小株新鲜的罗勒,香气扑面,令人手指大动。 只是这盘子有点大的过分了。 “别走洛加,”尼克尔森叫住了正要去卧室的洛加,“把它端出去,阳台的花忘了浇水,今天太阳太大,我得去给它们喂喂水。” 洛加穿的尼克尔森的睡衣,法兰绒的材质看上去极为柔顺,稍有些长的袖子遮住了半截指头,洛加看着那盘面愣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着痕迹的蜷了一下。 病毒蚕食肌肉,而血管和神经穿行肌肉而过,病毒没有眼睛,自然不会将血管和神经放过,洛加前些日子就感觉到右手时不时会发麻,他在来之前的那天夜里,也就是昨夜,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右手突然用不上力,他一不留神摔碎了最喜欢的一个玻璃杯。 洛加当时怔愣良久,他盯着右手,试着将它用力握成拳,可掌中的那团空气像是突然有了阻力,指尖轻微的动了动,便又瘫了下去。 这还是在针剂不断地情况下,洛加甩了甩手,说不上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思绪回归,流水台上的那盘面依旧静静地待着,洛加慢慢走过去,两手托起盘子边沿,他等了几秒,才将盘子托起来,稳稳地走向餐桌,厨房里溢出来的光铺满他僵直的后脊。 第15章 夜色很深,阳台很暗,刚好将尼克尔森的目光藏起来。 “橱柜上面有餐具,”尼克尔森在阳台上喊他,“自己去拿吧,不过我放的挺高的,要是够不着就搬个椅子,小心着点,不要摔了。” 洛加寻着声音看向阳台,尼克尔森正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拎着一个小水壶,正在浇他的罗勒。 透明的水柱浇在被晒得干裂的土上,整个阳台上只有两盆罗勒,尼克尔森将盆土浇透,又在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沾了水,将罗勒的叶片一片一片的擦干净,尼克尔森做的仔细,温柔的好似在抚摸爱人,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满是罗勒,像是盛不下别的东西。 可下一瞬,那位将罗勒当做爱人的花匠倏然回过头来。 洛加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瞪起了眼。 “你要把我身上盯出洞来吗?”尼克尔森笑的无奈,他站起身,将手帕展平整,搭在了阳台的围栏上。 “我说小家伙,”尼克尔森走进屋,随手点亮了墙边挂着的煤油灯,“你这是要把我的心意浪费掉吗?”他走的更近了,“我很久没有给人做过饭了,上一位还是托特博士,小家伙,你就是把这盘面放凉也得好好吃下去。” 他走到了洛加面前,与人隔着不过两拳的距离,肉酱面的香气不减,将他二人缠绕。 真香,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厉害。 尼克尔森在心里夸自己。 那双一直盯着罗勒看的绿眼睛突然看向了自己,接着不断的放大,最后来到了眼前,那张被黑夜模糊掉的精致脸也在瞬间变得清晰。 洛加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尼克尔森,那双绿眼睛里藏着九成的戏谑,还有一成洛加猜不透的情绪。 洛加现在就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尼克尔森看着他呆愣的脸,噗嗤笑了一声。 尼克尔森拉开椅子,铁制的椅子腿划过地面,刺耳的声响划破黑夜,快要穿透人耳膜,尼克尔森也被这声音吓了一下,他眼睛倏地一眨,耸着肩“呦”了一声:“吓死人,”尼克尔森拍了拍胸膛,拉着洛加,把人按在椅子上:“坐吧小可爱,我去厨房给你拿你够不着的餐具。” 两张床放在一间卧室里确实很挤,尤其尼克尔森平日睡得还是一张双人床,尼克尔森从进了屋就骂骂咧咧的不停嘴,将托特医生和那些运床来的工人骂了个遍,连同他们的家人也没放过。 洛加缩在另一张小床上,被子遮着头,背对着尼克尔森,他听着尼克尔森快要问候到自己身上来了,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亨顿先生,”他小声说,“你看星星出来了。” “托特那个大小脑反着长的就是个星星!”尼克尔森被带偏了,他骂完这一句后呆愣了很久,“星星?什么星星?” 尼克尔森看了看洛加,又撩起窗帘看了看乌黑的天。保护罩将太阳隔绝,自然也不会放过星星,尼克尔森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星星这个词了。 洛加也看了看天,他说:“以前跟着母亲去丛林,那边有好多的星星,一颗一颗连成片,哪怕天黑了,丛林里都是亮的,”他陷入了回忆,唇边溢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母亲说星星出来了,我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因为星星会在天上守着我们,保护我们在丛林里可以平安。” “?”洛加的话说的没头没脑,尼克尔森听得糊里糊涂,“…所以…然后呢?” 洛加把被子抖平,仰身躺了下来:“然后啊…然后亨顿先生该睡觉了,”他闭上眼睛,将被子压在胳膊下,“晚安。” 客厅的灯留了一盏没有吹灭,暗黄的光暴露了洛加的笑颜,尼克尔森看着那张笑脸无声的笑笑:“弗莱尔家的小可爱,你胆子变大了你知道吗?” 回应他的是洛加平稳的呼吸,弗莱尔家的小家伙睡得很快。 “好吧好吧睡得真快,”尼克尔森耸耸肩,他靠在床头,一条腿搭在床外,“晚安小家伙。”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 尼克尔森坐了一会,也掀开被子躺了下来,他看着天花板,轻声吟唱着柯钦诺尔古老的歌谣,片刻后他翻了个身,看见了洛加微翘的鼻尖,和被暗黄的光模糊柔和的侧脸。 他笑了一下,轻声说:“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3章 α-21心脏 往后一连好几天,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灼热大太阳,尼克尔森没有拉窗帘的习惯,每每睡到中午才起时,脸上总会热的能煎鸡蛋。 现下他正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一块浸了冷水的手帕,手帕的一角有一个精致的刺绣,那处绣着一个“l”,一旁点缀着一束鸢尾花。 这块手帕来自遥远的东洋,是很多年前弗莱尔先生给洛加母亲的礼物。 “亨顿先生,”洛加撑着一把黑伞,蹲在沙发边上给尼克尔森遮着阳光,“我听说柯钦诺尔有个裁缝很厉害,咱们量个尺寸,去找他裁窗帘吧。” “不,”尼克尔森拒绝的很干脆,“窗帘太压抑了,我们本来就被关在这个破罩子里,再挂上窗帘…哦不小家伙,那样一点光都看不见,我感觉像是在坐牢。” 手帕遮着脸,但洛加能想象出尼克尔森此时绝对是一脸的不情愿,说不定还带着对窗帘的嫌弃。 可洛加实在是怕了,今天一早他做了早餐,打算叫尼克尔森一同吃一点,但没想到尼克尔森的脸上手上,凡事露在被子外面的地方都滚烫无比。兴许是晒了太久,尼克尔森比几天前的那个下午还要烫,像是刚出窑的瓷器,他只碰了一下,手上登时出了一个水泡。 第16章 “可是亨顿先生,”洛加蹲着向前走了两步,他趴在沙发沿,嘴巴贴近尼克尔森的耳朵,“我会受伤的,我今天又被你烫出了一个水泡,你都不知道我撕掉那层皮的时候有多疼,善良的亨顿先生,你会心疼我的是吗?” 闻言尼克尔森扭了下头,抬手将手帕拿下来:“你的脑子停止发育了吗小家伙?谁让你撕掉那层皮的?” 尼克尔森有些严厉,洛加倏然抬起上身,微微低下了头。他能察觉到尼克尔森的那双绿眼睛正冷冷的定下他的发顶,洛加扁了扁嘴,抬起眼偷偷瞄着尼克尔森。 “抱歉,”洛加一手撑着伞,一手藏在身后,“库珀先生上次给我处理过一次水泡,但上一次的水泡一直没有结痂,我以为是库珀先生的方法不对,所以就想着自己处理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依旧在倔强的说着:“我挑破了那层皮,但是里面的组织液流的太慢了,我就把它整个撕了下来。” 洛加又偷偷瞄了尼克尔森一眼,接着他将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他翻开掌心,一个淡红发亮的圆显现在中指指腹,组织液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样的东西,盖着下面的嫩肉。 “你还知道组织液,”尼克尔森碰了碰组织液下的嫩肉,洛加疼的缩了一下,尼克尔森瞬间心软,他总是为洛加心软,“好了小家伙,卧室里的衣柜上层有医疗箱,自己处理一下,然后我们去买窗帘,去那个厉害的裁缝那里。” 洛加抿着嘴笑的腼腆,可那浓郁的欣喜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他说:“谢谢你亨顿先生。” 警卫室的门上挂了一个铜锁,那铜锁正处在房屋的阴凉中,没有遭受太阳的炙烤,故而还是能碰一碰的。 培休不在警卫室,那身制服板板正正的挂在墙上,桌上的玻璃反着烈日的光,风扇还吹着,看上去应当走了没多久。 尼克尔森把脸整个贴在窗户上,想要借着那阳光看的清楚些,后面休息区的水池里还有没洗的餐具,水池里蓄了半池水,水面上浮着盘子落下的油。 走得还挺急。 尼克尔森退开房门,用绅士杖在门上敲了敲,又将这警卫室上下打量了一番。洛加撑着伞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默默地等。 “这老伙计能上哪去?他今天又不休息。”尼克尔森兀自嘟囔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转身招呼洛加,向着研究室那边走去,“走吧,你今天该打一针,打完针再去柯钦诺尔。” 洛加愣了一瞬,抬腿小跑着跟了上去:“亨顿先生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打针?” 尼克尔森抬起唇角,一双眸子看向前路,微微挑起的眉上挂着得意:“有点不好意思,我偷看了你背包里的日历,”他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上面每隔两天就会被一个圈圈起来,按照我的经验,弗莱尔先生今天可能会逃针。” 洛加被戳穿了心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自觉的落后了两步,他低下头,伞沿把尼克尔森膝盖以上的部分全部遮住,他只能看见尼克尔森踢起的鞋边的土。 “不是的先生,我只是忘了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皮靴蓦地停了下来,接着鞋尖转了个方向,那双鞋向着他走了过来,“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一点都不想去打那个针。” 皮靴停了,尼克尔森坏笑出声:“为什么呢?”他倒退着走,“让我来猜一猜…” 尼克尔森说着要猜,但又不说话了,他像是在洛加头上悬了一把铡刀,绳子握在他手里,时而松一松,又时而紧一紧。 洛加盯着一张涨红的脸藏在伞下,看着那鞋尖越退越远,他的脚尖不断的抓着鞋底,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皮靴逐渐退出视线,眼前是一片静止的土地,松软的土弱化了尼克尔森的脚步声,洛加听着尼克尔森好像停了下来。 洛加抬了抬伞,想要看看尼克尔森在哪,可他伞才抬了没有三寸,就听见了一声沉闷的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接着是尼克尔森一声低低的咒骂,伴着玻璃摔碎,还有液体泼洒的声音。 空气里霎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味道。 洛加一把将伞掀开,只见尼克尔森正站在一边,弯下腰擦着他的皮靴,一旁站着五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后面三个一脸惊恐的看着你了耳根,前面两个则瞪着眼睛看着两步远的脚下。 那五位研究员都托着一个托盘,只是别人的托盘上都有一个白布,白布下盖着或大或小的方形的东西,好像是盒子,只有打头的这位托盘上是空的,白布搭在小臂上。 “我完了…”打头的研究员双手发颤。 洛加沿着研究员惊恐的目光看向地面,一地的玻璃碎片间是被浸透了的土地,大块的玻璃上还沾着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亮的好看。 “我会死的…”那个研究员浑身都开始发抖,听声音好像快要哭了,“我办了天大的错事,托特医生不会放过我的…” 洛加扭头看向研究员,接着又看回地上的那团白,他慢慢走过去,慢慢弯下腰,那股让人恶心的味道越来越浓,洛加顿了一步,下一瞬又忍着恶心俯下身。 那团白上沾了不少土,洛加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碰一碰。 “别碰!”尼克尔森的声音撞破宁静。 洛加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去,他回头只见尼克尔森快步走来,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离五六米。 第17章 洛加踉跄几步,指着那团白问道:“那是什么?” 尼克尔森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掉了出来,他拿着洛加的衣摆,擦掉了眼珠上的土,想要装回眼眶,却又塞进了口袋里。 “那是一颗染了α-21病毒的心脏。”尼克尔森解释着,不带半点感情,“听话小家伙,研究所里的东西不要乱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4章 杰妮·格兰杰 洛加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尼克尔森带他走远时,他还一步三回头的去看那颗沾了土的白色心脏。 “亨顿先生,”洛加拽了拽尼克尔森的衣袖,“心脏为什么是白色的?” 尼克尔森没有回答他,反而反问道:“你没有去过你舅舅的实验室吗?” 洛加茫然摇头。 尼克尔森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洛加的头发,他一脸慈爱的看了看洛加,用绅士杖指了指那栋实验楼顶楼的一块玻璃:“噢小家伙,你真的应该去托特的实验室看看,那里的可不止有白色的心脏,还有白色的肝,白色的肺,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还能看见其他颜色的各种内脏,包括肢体,或许还能看见人体切片制成的窗帘。” 尼克尔森面无表情的说着,眼中慈爱也渐渐淡了下去,那双绿眼睛像是两颗冰冷的玻璃球,眼底的寒芒快要将那炽热的太阳冻住,洛加只觉身上一阵冰冷,他都想收起伞,晒晒太阳暖一暖。 “先生…”洛加小脸煞白,表情扭曲,“我不想听…” 尼克尔森轻笑一声,再次揉了揉洛加的头发,他这次用了点力道,将那头梳的规整的发揉成了鸡窝:“弗莱尔夫妇真的把你保护的很好,”他咂了咂舌,接着说道,“噢我的天,我好像不该跟你说这些。” 尼克尔森并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关于研究室里的东西,尼克尔森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就连培休他都不曾说过只言片语。 或许是洛加姓弗莱尔,或许是洛加与托特一家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再或许是洛加总能让尼克尔森想起托特博士,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尼克尔森对洛加总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他总是对着洛加心软,也总是在洛加面前变得口无遮拦。 尼克尔森拍了拍额头,显得有些懊恼。 柯钦诺尔没有太高的楼,研究所里也是一样,尼克尔森住的地方只有四层楼高,最高的那栋楼也不过六层,楼身被漆成了红色,是整个研究所中最惹眼的存在。墙漆斑驳脱落,露出水泥和暗红色的砖头,隐在红漆中显眼。 因为整个研究所就着一栋惹眼的楼,故而人们将它称之为“红楼”。一开始只是研究所的人这样叫,后来不知怎的,就连柯钦诺尔的人也称这栋楼为红楼。 楼外种着两排梧桐,绿意影影绰绰的衬着红楼,尼克尔森拄着绅士杖缓缓走向红楼大门,绅士杖带起一阵阵气流,他杵一下,地上的土就轻轻的荡一下。 一名护士正托着托盘走过大门口,不经意的瞥见了走过来的二人,护士停下脚步仔细一看,一双眼睛顷刻间亮了起来,眼尾笑出了细纹。 “尼克尔森?”护士有些欣喜,“真的是尼克尔森?你怎么会来这里?让我算算,你好像有二十年没有来过了。” 尼克尔森老远就看见了忙里忙外的护士,此时他展出了一个得体又绅士的笑:“十七年杰妮,你算错了,”他站定在门口,向着护士微微弯了弯腰。“真抱歉,我差点没认出你。” 名为杰妮的护士朗声一笑,将托盘放在门边的桌子上,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尼克尔森的肩膀,接着像一个老朋友一样给了尼克尔森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说:“我们都很想你的尼克尔森,虽然平时也能见到,但那只是偶尔,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以前的时光。” 尼克尔森闻言,故作惊恐的摇了摇头:“不不,不要怀念,那个时候我简直是生不如死。”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护士站,以及那幽深的走廊,眼底闪过一丝叫人道不明的情绪,但下一瞬他又恢复了那张得体的笑脸。 洛加在一旁看着,他像尼克尔森杵着绅士杖那样杵着伞,他的眼睛一直追着尼克尔森的眼睛,将尼克尔森那微小的情绪捕捉。 洛加突然察觉到这座红楼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比如尼克尔森说的那个研究室,比如杰妮说的那些以前的时光。 “你今天来是要干什么?”杰妮双手揣进口袋里,一手摩挲着口袋上别着的笔,她脸上还是一副轻松模样,但若是仔细听听她的语气,便能发现她言语中还多了一丝警惕,“你要去顶楼吗尼克尔森?” 尼克尔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他安抚地拍了拍杰妮的肩膀:“那里可是恶魔都避之不及的地方,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尼克尔森拽过身后的洛加,将人向前推了一步,“我今天是陪小家伙来打针的,这个小家伙怕疼,你找一个技术好一点的护士。” 洛加大大方方的向着杰妮鞠了一躬:“您好,格兰杰女士。” 杰妮看着面前的小家伙,这一头白发让她永远都忘不了,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忙把洛加拉起来,一把搂进怀里:“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我每天都在想她。” 她用力的抱了抱洛加,接你的将人拽出怀抱,接着她粗鲁的擦了擦眼泪,将眼角揉的更红了,她说:“但这不是你逃针的理由小坏蛋,别以为我不知道,护士站的档案都记着呢,这半年你一共逃了五次。” 第18章 洛加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衣裳似的霎时红了脸,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尼克尔森,但尼克尔森却没在看他,正深拧着眉,看向方才的那个走廊。洛加沿着尼克尔森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有几个人走向了走廊深处,那里有一道光,应当是有个后门。 洛加跟着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可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不管尼克尔森在看谁,只要这个时候他没看自己就好。 “走吧小坏蛋,”杰妮直接拎着洛加肩头的衣服,将他往护士站旁的注射室拽,“我也不找别的护士了,看在菲西的面子上,我亲自给你打这一针,不管疼不疼你都得给我忍着,你看看你的肩膀,你想早死吗弗莱尔先生?” 说着杰妮将洛加摁在凳子上,她用了很大的力,凳子吱嘎一声响,洛加看着杰妮拿出了一个又粗又长的针管,银凉的针头泛着令人胆寒的光。 “杰妮阿姨…”洛加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但后面就是一个长桌子,他退无可退,猛地撞在桌子上,上面的药瓶子被他撞出了脆响。 “忍着点小坏蛋,”杰妮似笑非笑,她举着针管,针尖滴出了透明的液体,“你要是早死了,菲西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叫我给你陪葬,可爱的洛加,你会心疼我的对吗。” 洛加自知逃不掉了,他求助般的看向尼克尔森,希望他的亨顿先生能进来陪陪他也好。 但尼克尔森依旧看着那个走廊,走廊里人影显了又消,尽头的那扇门打开了一会儿又被关上。洛加看不见尼克尔森的脸,但他看着尼克尔森紧绷的后背,能察觉到这个人不断泄露的低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5章 那个身影像谁? 保护罩里的四季早就乱了,整个世界的四季都乱了,洛加跟着尼克尔森走进了那片梧桐林,地上满铺的落叶踩着极为松软,不知道存了多久,连树根都看不见。但仰头看去又是一个个茂密的树冠,枝杈交叠枝杈,炙烤的太阳被割裂成零碎的光。 洛加收了伞,那光烫他一下又迅速离开,被树叶遮挡的光暖的恰到好处,让人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尼克尔森身后,踩着尼克尔森踩过的地方,蓬松的落叶被他踩实踩碎。 洛加看着尼克尔森的背影,尼克尔森从方才就在不停的释放低压,周身冰冷的好像凝结出了水滴,洛加好几次想跟上前去,但又却步。 “亨顿先生?”洛加快走了两步,在快要猜到尼克尔森鞋跟的时候停了下来,“您刚才看见什么了?” 这话像是一根绳似的将尼克尔森绊了一下,尼克尔森脚下一顿,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人,借着招了招手,叫洛加不要落的那么远。 “没什么,”尼克尔森不再冰冷,凝结的水滴化回了雾气,“或许是我看错了。” 很显然尼克尔森并不想跟洛加多说什么,所以洛加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但方才那个景象在洛加脑海里一直挥不去,不论是尼克尔森的背影,还是走廊尽头有光来时,拖出来的三个长长的人影。 洛加亦步亦趋的跟着尼克尔森,依旧踩着他的脚印。 梧桐林悠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洛加看看前面又看看身后,两头尽是一片浓绿,他好像看见了红楼的影,但仔细瞧去时,那影又不见了。 洛加扭着头向回看,可脚下却没停,只是他走得慢了许多,行走的轨迹也渐渐偏离。 倏然间他撞上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洛加低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可身后便是梧桐树暴露出地面的根。那根掩藏在枯叶下,洛加一脚踩滑摔了个狠的,枯叶陡然翻飞,如一朵小浪扑在他身上。 “你在干什么?”尼克尔森闻声转身,这路挺宽的,他不知道洛加怎么就能撞到树上。 枯叶带起了薄薄的土,洛加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俯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接着他走向尼克尔森,在身后留下了半个人形。 “走什么神呢小家伙?”尼克尔森拿下洛加头上残留的落叶,接着拿出手帕给他擦手,“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这么宽的路你怎么就能走到树上?” 洛加边擦手边说:“我只是想看一看这片林子有多长,一不留神就走偏了,”他擦干净手,将手帕揣进自己口袋,“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可以吗?” 尼克尔森笑了笑,转身接着赶路:“送你都可以。” 他这次走的不快,听见洛加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可没多会儿那脚步声又渐渐被落下了,尼克尔森回过身去,歪着脑袋,有些不耐的看着还在想事情的人。 “你到底在想什么?”尼克尔森有些生气了,他将绅士杖用力杵在地上,“还是说你在跟我闹脾气?就因为刚才我对你的隐瞒?” 小家伙有什么立场跟他闹脾气? 尼克尔森真的有些生气了。 除了他刚来的那一天,洛加从未听过尼克尔森如此严厉,他一直觉得尼克尔森是个优雅的绅士,即便有那么一点点的坏心思,但对着别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对他尤甚,既温柔,又总会心软。 “不是的先生,”洛加有些恐慌的抬眼,慌忙否认,“我怎么会跟您闹脾气?” 尼克尔森眼窝深邃,洛加这样看着,好像要被吸进去,他双手垂在身侧搅着衣摆,咬了咬下唇,他接着说:“我只是在想先生刚才在看什么,”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没有擅自窥探您的意思,只是刚才那个身影,就是去走廊的那一个,我觉得他很像库珀先生,但,但我看的不清楚,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所以就…抱歉先生,我没有闹脾气。” 第19章 洛加说的很快,像是说的慢一点就会失去尼克尔森的信任一样,他看着尼克尔森那双如深渊一般绿眼睛逐渐恢复平和,心里的紧张渐渐散了去,他放过他已经被揉皱的衣摆。 阳光斑驳了洛加的脸,白发染上了层层金光,湿漉漉的双眸盛着细碎的光点,洛加眨了几下要,不出意外的,尼克尔森又心软了。 “好了小家伙,是我不对,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摸了摸那道光,以及洛加被晒得温热的头发,“不要多想,培休并没有权限去红楼。” 这两句话并没有安抚下洛加,但尼克尔森的手掌还是让他安心了不少,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向着尼克尔森露出了一个稍显轻松的笑。 尼克尔森带着洛加向着柯钦诺尔走去,以防小家伙再往树上撞,他牵着洛加的手腕慢慢的走,时不时还会看一看小家伙又走神了没有,眸光幽深微暗。 这一路上都没再出过什么岔子,他二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也都没再开口,静谧的梧桐林里只能听见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绅士杖杵在地上,响的极有规律。 耳边渐渐传来了阵阵水声,广场上那座喷泉逐渐暴露在视野,两人慢慢走出了梧桐林,这边没有灼热的太阳,头顶上依旧是一片灰蓝。 广场上没有人,这个时间应当是都在吃午饭,汩汩流水激起浓厚的水雾,将对面的两个小天使氤氲模糊。 洛加快走了两步超过了尼克尔森,他带着尼克尔森去找那家很厉害的裁缝,尼克尔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柯钦诺尔了,这里没怎么变样,还是他记忆中的灾难发生之前的模样。 熟悉的场景难免勾起人的回忆,尼克尔森又想起了那个人人恐慌的时期,病毒席卷整个城镇,一个活物都没放过。 人类抗争过,也顺从过,但最后还是只有植物活了下来,几十年前人类把植物养在花盆里,现在人类把自己养在罩子里。 多么讽刺啊,尼克尔森突然笑了一下。 “我可不可以挑一个遮光的窗帘?”洛加突然打破了回忆,他站在一个路灯下,仰着脸,一脸期许。 尼克尔森思绪回归,洛加的笑脸就像是秋日午后的暖阳,总能让他松弛下来,他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当然可以。” 作者有话说: 忘了更新,谢谢垂阅。 第16章 为什么拦我 环卫工唰唰的扫着地,将梧桐林里飘出来的枯叶堆在了路灯下,洛加弯腰捡了一片还算是完整的叶子,他捏着叶柄,指头轻轻一捻,那叶子便像风车一般转了起来。 小家伙看上去心情不错,当然这好心情在裁缝铺门口止步。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透亮的玻璃,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裁缝铺门上并没有落锁,可当洛加敲门时却没有回应,他口中的那位厉害的裁缝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加又敲了一次,木制的门发出笃笃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人不在吗…”洛加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尼克尔森!”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真是稀奇,你怎么会来镇子里?” 尼克尔森回头一看,正是那日在梧桐林里的那个孩子,孩子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了一角黄色的手绢,他今天没带贝雷帽,卷曲的棕发乖顺的趴在头上,活似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 孩子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脸上沾了些糖渣。 “好久不见小家伙,”尼克尔森蹲下来,那孩子便倒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你怎么总在这个时间跑出来?” 孩子跑到尼克尔森身前站定,踢开了脚边的石子,他说:“你知道的尼克尔森,我妈妈病了,这个点她在午睡,我才能跑出来玩一会。” 他说着有些伤心,嘴巴嘟起来,脸颊也变得鼓鼓的,他看着尼克尔森,接着目光一偏,瞧见了站在裁缝铺门口的洛加。 “这个漂亮哥哥是谁?”孩子扶着尼克尔森的肩膀,踮着脚跟洛加打招呼,“嗨!我叫阿贝尔,你叫什么?” 阿贝尔向着洛加大大方方的扬起胳膊,动作有点大,扯开了衣领,脖子上挂着的怀表掉了出来,晃在胸前,一下下的撞着灰蓝的天光。 洛加走了过来,垂着手摸了摸阿贝尔的头,孩子用力仰着脖颈朝着他笑,洛加也倍受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叫洛加,很高兴认识你。” “嘿洛加!”阿贝尔瞧了一眼裁缝铺,接着说道,“这里已经关门很久了,老板不知道去了哪里,前几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想给她做件新衣服,但裁缝铺的门开着,里面没人。” 那天阿贝尔在铺里逛了一圈,然后拉上了窗帘,关上了门。 “你们要做衣服吗?”阿贝尔问尼克尔森。 尼克尔森摇摇头说:“不做衣服,我带我家的小家伙来买窗帘,”说着尼克尔森站起身来,向着洛加挑了挑眉,“小家伙很娇气,见了阳光会融化,所以我要带他买一副遮光的窗帘。” 洛加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咳嗽一声,他虽然面色如常,但耳朵尖却泛起了浅浅的红。 尼克尔森用余光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耳朵尖,他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双眼笑成了一条线,翠绿的眸子在眼皮底下放着精光。 阿贝尔可瞧不出这两个人之间胶着,他极为热心,一门心思的想着哪里有卖窗帘的地方,阿贝尔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印出了一道浅浅的痕。 第20章 倏然间,举动底下的枯叶堆响了一下,底下的树叶像是承受不住整堆的重量,枯叶散了一些出来。阿贝尔瞥了一眼枯叶,突然灵光一现,他想到了哪有卖窗帘的地方,但下一瞬他又开始打怵,那个地方他不想再去第二遍。 “我,我知道哪里能买到窗帘,”阿贝尔鼓起勇气拽了拽尼克尔森的衣袖,接着回身,指了指镇中那条河流远的方向,“就在你上次说的那个广场上,我去了,去看鸽子,可是那里没有鸽子,只有两个灰色的塔,哦!还有一堵透明的墙,墙外有吃人的树。” 阿贝尔说着已经有些害怕了,那些蠕动的,像是活过来的藤蔓再次显现他眼前,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松开了尼克尔森的衣袖。 尼克尔森下意识扶了他一下,没让阿贝尔摔倒。 “我不带你们去了,”阿贝尔双手举在胸前摇了摇,“我害怕,我还要回家照顾妈妈。” 尼克尔森揉了揉阿贝尔的脸,将他往广场的另一头推了推,他说:“不用你带路小家伙,柯钦诺尔我比你熟多了,快回去吧,这一阵不太平,好好在家呆着,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阿贝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尼克尔森给他整了整衣领,接着带着洛加向着河边走去,沿着河就能走到那个广场,小家伙说没有鸽子了,尼克尔森觉得有些惋惜。 “尼克尔森!”还没走远的小家伙突然把尼克尔森叫住,阿贝尔哭丧着脸,他在恳求,“我妈妈真的病得很重,我很怕她活不到今年的圣诞节…” 尼克尔森有了一瞬间的心软,小家伙睁着爽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恳求和期待跟洛加如出一辙,他险些就要松了口:“研究所是个吃人的地方,比起让你母亲去受罪,我更想让她陪你过圣诞节…” “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家伙打断了尼克尔森的话,他没有去过研究所,自然也就不明白尼克尔森说的“可怕”和“吃人”,他只知道他想给他妈妈治病,而尼克尔森总是用尽各种借口来阻拦他。 “可是尼克尔森,你不是活的很好吗?”阿贝尔实在是想不通,他有些生气了,“你身边的这位…” 他一下子想不起洛加的名字。 “洛加·弗莱尔。”洛加提醒道。 “对,洛加,”阿贝尔气的直喘,“这位弗莱尔先生也活的很好,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妈妈去呢?她每天都在发高烧,我只是想让她活下来而已,尼克尔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拦着我呢?” 孩子快要哭了。 尼克尔森皱了皱眉,胸腔的那个大齿轮好像停了一下。洛加双手揣在口袋里握成了拳,他看着那孩子,颇有些感同身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目光复杂的抬眼,正撞上尼克尔森的纠结,洛加倏然一愣,直觉告诉他尼克尔森说的不假,尤其是今天早上他还看见了那颗白色的心脏,那个研究员惊恐的低语又萦绕在他耳畔。 “我会没命的…” 洛加心里猛地一颤,他整个人也随之一抖,像是抓住了真像的一端。他无意识的抓住了尼克尔森的小臂,带着询问,无声的张了张嘴。 “你不愿意看我妈妈好吗?”阿贝尔还在逼问,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没来由的急。 尼克尔森没有说话,也没有拂去洛加的手,他只是皱着眉,微微低头,躲开了阿贝尔带着尖刺的目光。 但他这番神态在阿贝尔眼中就变成了默认,阿贝尔将那怀表用力扯了下来,猛地摔在了地上,怀表弹开,里面的小镜子飞了出来,撞在地砖上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有阿贝尔的脸,每一片也都装着尼克尔森。 “坏蛋尼克尔森!我再也不理你了!” 孩子吼骂了一句,转头跑远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7章 尼克尔森的怀表 孩子拐了个弯,跑去了喷泉池后面,喷泉池有些高,阿贝尔只露出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尼克尔森直直的看着那个脑袋越晃越远,碎镜子倒映着天,还有那静止不动的梧桐叶。 洛加看着阿贝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一个巷口,孩子又转了个弯,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走过去捡起了那枚被摔碎了的怀表,孩子的力气真不小,表盘都被摔了出来。 他还想去捡那几块稍大一些的镜子碎片,他弯下腰,指尖还没碰到,身后便倏然伸过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 “你想受伤吗洛加?”尼克尔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绿眼睛清澈的一如往常,“镜子碎就碎了,捡它干什么?回头再去配一个不就行了?” 尼克尔森拿过怀表,链子还挂在孩子的脖子上,怀表顶上变得光秃秃的,看着不太好看。 时针分针走的慢,到底坏了没尼克尔森也看不出来,不过应该是坏了的,那根细长的秒针指在数字“九”上来来回回的撞,迟迟不往前走。 怀表发出了不正常的响动,尼克尔森拿起来贴在耳边,细细的听着里面的齿轮转动,那声音跟他的大齿轮差不多,他的大齿轮每次卡壳的时候也是这样响的。 尼克尔森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洛加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洛加清楚的看见了尼克尔森的落寞,尼克尔森的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怀表,就像那天夜里摩挲着那俩盆罗勒一样,温柔的不像平时。洛加猜测,这枚怀表对于尼克尔森,一定有些非同一般的意义。 第21章 梧桐林里倏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落地的枯叶被风卷起,刮过粗壮的树干,又缓缓的掉了下去。 好像还有脚步声,但只有几声,应当是位于梧桐林的深处,尼克尔森听得不是很清楚。 他偏头看了看树林,树林安安静静,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洛加跟着他一同扭头,树林里依旧安安静静,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过。 “亨顿先生?”洛加试探的叫了一声。 “没事,走吧。”尼克尔森收回目光,将怀表收进口袋,抬腿沿着那条河往下游走,他步子迈的很大,洛加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二人都没有说话,洛加看看尼克尔森,又看看他的口袋,透过口袋的褶皱,他能看出里面紧紧攥着的拳头,洛加猜那个拳头里一定有一枚坏掉的怀表。 “亨顿先生…”洛加轻声叫尼克尔森,可话刚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洛加拧着眉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往下问。 尼克尔森放慢了些脚步,洛加不远不近的跟着。 河流拐了好几个弯,他们无言的走了十几分钟。他们离那个破败的广场越来越近,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几十年前用来养鸽子的那个灰塔,再走走,便会撞上一堵透明的墙,透过那墙,就能瞧见那些骇人的,蠕动不停的藤蔓。 灰塔的塔尖融进着灰蓝的天,尼克尔森抬眼看见了那根避雷针,倏然停了下来:“胖鸟们都不见了啊…”他感慨了一句,回头问洛加,“你见过鸽子吗?” 洛加追他追的有点喘,正撑着膝盖倒着气,他听见尼克尔森的询问,歪着头仰起脖颈,用力点了一下。 右手有些抖,带着膝盖都跟着抖。 “噢…”尼克尔森又看向广场,那里干干净净,完全没有鸽子存在过的痕迹,“鸟屎都没了啊…这里之前可是有足足一寸厚的鸟屎,你见过吗?那些鸟屎?” 洛加站直了身,摇了摇头:“没有。” “噢…”尼克尔森摸了摸下巴,“你要是早几十年出生就能见到了,这个广场叫科拉达,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破烂样子。” 是个人就会触景生情,尼克尔森也不例外,尽管他没有心脏,尽管他只有一个大齿轮。 “你刚才想问我什么?”尼克尔森沿着广场看了一圈,牵起洛加的手腕走进一个小巷子里。 “什么?”洛加像是没听清。 尼克尔森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我说你想问我什么?你刚才叫了我一声又不说话,憋了快半个小时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小家伙,”尼克尔森摸出怀表,反手在洛加眼前晃了晃,“是想问这个吗?” 巷子幽深且安静,没有几家店铺开着门,零零星星的光投在巷道,每一声脚步声都带着渐弱的回声,尼克尔森的话被撕成了好几片,一片一片的飘进洛加的耳朵,让人有一种被问了好几遍的错觉。 店铺里的人不时投过怪异的目光,尼克尔森视而不见,而洛加则是压根没有察觉到。 洛加以为以及叫得很轻,他以为尼克尔森没听见,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就行了,但尼克尔森倏然把话头又拽了回来,惹得洛加有些窘迫。 “是的先生,”他很庆幸尼克尔森不回头,看不见他的窘迫,“我有点好奇,这枚怀表对你好像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吞了一口口水,有些不自然的说:“对不起先生,我太冒昧了。” 尼克尔森二指捏着怀表,将怀表送到口袋边缘,指尖一松,怀表便滑落进去。他另一只手还牵着洛加的手腕没放,洛加的左脚正好踩着他右脚的脚印。 “不用道歉小家伙,这没什么冒昧的,”尼克尔森无声的笑了一下,他说,“这块怀表是我父母的遗物,因为害怕病毒扩散,他们的尸体被大火烧毁,房子,家具,他们生前用过的所有物品都被烧光了,只剩下了这枚怀表,它躺在废墟里。” 怪不得怀表被摔坏时尼克尔森这样落寞,他对亲人几十年的思念全都靠这块怀表寄托,怀表上有父母遗留的温暖,那块镜子曾经照出过一个温馨又欢乐的家。 洛加看着尼克尔森的背影,他好像透过这个背影,看见了那场灾难中的那个小小的人。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巷中。 “但我把他送给了阿贝尔,”尼克尔森接着说,“可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人,可能当时我就是想送他一个礼物,而我的口袋里只有这一个怀表。” 洛加默默地听着,他与尼克尔森错开了半个身位,看不到尼克尔森藏在左边口袋里的那只手,他为这块怀表感到有些惋惜,他觉得尼克尔森的心意没有被人重视。 虽然他也说不出如此随意的心意是个什么样的心意。 “亨顿先生,”洛加跟上前一步,“你可以把这枚怀表送给我吗?” 藏在口袋里的手稍稍僵了一下,尼克尔森不动声色的顿了下脚步,他挑起了眉,目光疑惑,他想不明白洛加为什么要一块坏了的怀表。 但在三秒钟后,尼克尔森拿出了怀表,翻开洛加的手心塞了进去:“当然可以。” 洛加本来没抱希望,毕竟是这么重要且有意义的东西,但尼克尔森还是给他了,这对他来说当真是天大的惊喜。 “谢谢。”洛加对怀表极为珍视,他小心的放进了心口的口袋里。 第22章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8章 生分的称呼 这条巷子当真是破败,走出十几步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旁的环卫工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盒火柴,环卫工搬来墙角的梯子,将路灯一个个点亮。 洛加抱着捆扎好的窗帘,一步一步踩在亮光里,他从出生起,除了跟父母去外面采样本时,从没见过太阳。可那太阳也不正常,就像是这几天的一样,一丁点儿的阳光就能把人灼伤,每每去了外面,母亲不是把他关在帐篷里,就是让他躲在那些长得极为宽大的叶子底下。 但洛加也听人讲过,在灾难发生之前,太阳可不是这个样子,它供养万物生长,那是温和且美好的年月。 洛加没有见过,所以他最常做的便是在夜里踩着或黄或白的灯影,想象着往昔的太阳。 路灯照亮了小巷,倒是没有来的时候看着那么阴森了,尼克尔森走在前面,绅士杖被他不经意的拖在地上,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可又在下一个路灯将近时变得很短。洛加仰头看了看路灯,没多会儿,目光又落在了尼克尔森身上。 他好像总是看着尼克尔森的背影,阳台上的,路灯下的,梧桐林里,还有那天在培休的警卫室里… 警卫室里… 洛加倏然想起了那天骇人的阳光,他脑中精光骤闪,身上的汗毛骤然竖起,他拢了拢窗帘,将其抱得很紧,紧接着他三两步追上尼克尔森,他跑的有点急,险些撞上尼克尔森的后背。 “你跑什么?”尼克尔森听见洛加急促的脚步声,疑惑地回头,“抱不动就分我一片,刚才就说了咱俩一起拿,你逞什么能?” 说着尼克尔森伸出胳膊,捞过一片窗帘。 “不是的亨顿先生,”洛加摇了摇头,大喘着气,“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这个罩子,控制这个罩子的控制室在哪里?” 他腾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头顶,那里是黑洞洞的天。 尼克尔森仰头看了看天,麻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光,被路灯衬得像一个倒扣的深渊,他只瞧了一会儿便垂下了眼,正撞上向洛加有些焦急的双目。 洛加拧着眉,收回手指抓在窗帘上,窗帘被指节捏出了褶皱,怀表紧贴在心口,砰砰的心跳代替了秒针转动。 “在红楼,”尼克尔森夹着一片窗帘,扭头就走,“在红楼的顶楼,”他一下下杵着绅士杖,眉心微微拧起,“我说小家伙,我是不是平时和你说的太多了,你在想些什么呢?我怎么猜不透?” 洛加三两步走到他身边,低着脑袋看着脚下的路:“亨顿先生,你见过外面的太阳吗?”洛加又指了指天,“就是罩子外面的太阳。” 尼克尔森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没有。” 的确没有,他自打被托特博士救起就一直住在研究所里,那个时候的太阳没有这么毒辣,柯钦诺尔也没有罩在罩子里,这个罩子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挡住那些蠕动的,会攻击人的藤蔓,至于太阳,从罩子升起的那一刻便不见了。 尼克尔森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太阳了。 “那你可能不会知道,外面的太阳和这几天的太阳是一样的,”洛加确保了前路平坦,他抬起头,看着尼克尔森的侧脸,“我有一个想法先生,我怀疑这几天有人打开了罩子。” 闻言尼克尔森倏然侧目过来,他半垂着眼,神色有些复杂:“这真是个可怕的想法。” 音落洛加皱了皱眉,他觉得尼克尔森不相信他,心口的怀表像是又好了一般,滴滴答答地撞的他肋骨疼。 “您不相信吗先生?”洛加说得有些急促,“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随意怀疑研究所,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我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我们见到这样的太阳,最可能的,最简单的不就是打开罩子吗?或许他没有全打开,只是打开了一个顶呢?” 尼克尔森下意识环顾四周,他早已知觉迟钝的身体倏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凉,像是出了一身汗,又被风吹过一样。 他死死的盯着洛加,越走越慢:“这个‘他’指的是谁?”尼克尔森干脆停了下来,他一手扶额,言语中满是懊恼,“我的天,都怪我,我真的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你要知道,控制室的钥匙只有一把,你这样怀疑,是在怀疑谁呢小家伙。” 尼克尔森决定以后要在嘴上上一把锁。 只有一把钥匙吗? 洛加倏然觉得自己好像误打误撞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我没有…怀疑谁…”洛加有些迟疑地说,“我也不想怀疑谁…” 尼克尔森长叹了一口气,他想着回去要给大齿轮好好地上上油,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了,大的他觉得齿轮都要不转了。 “别想了小可爱,”尼克尔森摸了摸洛加的头,手滑过脖颈落在人后背上,他推着洛加往前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干预的事情,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不逃针,你好好活着我就要拜谢上帝了。” 洛加茫然的向前走,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在下一瞬他又把话吞了回去,洛加低下头,将半张脸埋在窗帘里,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眼前的路,他任凭身后的那只手推着走。 夜晚的梧桐林里寂静无声,高耸的树冠融进黑夜里,碎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仔细听去颇有些渗人。 第23章 “亨顿先生,”洛加突然抬头,“为什么他们都称呼你为尼克尔森?” 这是个什么问题? 尼克尔森正琢磨着洛加方才的话,猛地被人询问,他倏然懵了一瞬,小家伙的思维跳脱的他有些跟不上,只能机械的回答:“因为我叫尼克尔森·亨顿。” 洛加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他慢慢地点了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叫你亨顿先生,”他又猛地仰起头,“阿贝尔也叫你尼克尔森,亨顿先生,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白色的发丝垂在眼前,小家伙的眼睛像是吸走了路灯光一般。 尼克尔森拿着绅士杖,轻轻打了一下洛加的屁股,他倏然笑了出来:“当然可以,”他又打了一下,“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 洛加被打了屁股也不生气,正相反,他心情还不错,他的亨顿先生同意他换了称呼,这件事足以让他开心很久了。 只不过这个“很久”也没有持续太久,梧桐林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10624的牌子逐渐出现在眼前,门口的警卫室依旧黑着灯。 “亨…尼克尔森?”洛加利落的换了称呼。 “嗯?”尼克尔森顺着他应了一声。 “你说…”洛加看着警卫室,刚刚才散去的阴云又聚了起来,“白天的那个人,真的是库珀先生吗?” 尼克尔森没有回应,他避着警卫室不去看,伸手牵起洛加的衣袖,带着他往家走去。 洛加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好像并不在乎尼克尔森回不回应他,他好像笃定了那个模糊的人影就是培休。 尼克尔森遮住了洛加的眼睛,带着他走过血腥的走廊。 还有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洛加突然在他颈边说道:“尼克尔森,我还有一个想法,你想听一听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19章 挂窗帘 尼克尔森并不想听,小家伙的想法多多少少都有些可怕,尼克尔森摇了摇头刚想说拒绝,但他余光一瞥,正瞥见了洛加那张映在灯下的脸。 壁灯记得煤油好像不多了,光不太亮,虚虚的投在墙壁上,墙壁将光变得柔和了不少,但落在洛加脸上就变得有些阴森了。 小家伙扯一双眼睛里映出了壁灯的光,两个光点随着眼波晃动,唇角轻轻牵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像是刀刻上去的一样,再配上洛加这张没什么血色的脸,都不像个活人,倒像是橱柜里精致的布娃娃。 “噢老天,”拒绝的话被噎了回去,尼克尔森捂着胸口,想要护住里面颤动的大齿轮,“你想吓死我吗弗莱尔先生?” 洛加怔了一下,眉毛轻轻一抬,双眼霎时圆了起来,一丝无辜破开了面上的那股阴森。 “啊?”这话一语双关,洛加有点茫然。 尼克尔森没应话,屈指敲了敲洛加的头,他蹬掉皮靴,光着脚走去了客厅。 身后是洛加收拾鞋柜的声音,他将窗帘随手扔在地毯上,瘫进沙发里,扭头看见洛加拎着他的拖鞋走了过来。 “你怎么生气了?”洛加把窗帘放在地毯上,又将拖鞋轻轻放在尼克尔森脚边,慢慢跪了下去,“气的都不穿鞋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洛加把壁灯的光带了过来,水润润的眼睛盛着细碎的光,他盯着尼克尔森看了一会,接着垂下眼,把光收敛。 洛加拍了拍尼克尔森的膝盖,将拖鞋递了过去:“穿鞋,先生。” 他用了敬称。 窗边落进了朦胧的光,在洛加的发顶上留下了一个光圈,煤油灯微弱的将那光圈映的更亮,尼克尔森看着那光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他就着洛加的手,抬脚塞进了拖鞋里,右脚腕处的球形关节随着动作咔嚓响了一声。 尼克尔森想拽洛加起来,但洛加躲过了他的手,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小跑进了卧室,在衣柜顶上拿下了那瓶润滑油。 他抱着玻璃瓶,站在沙发后面:“你需要这个吗?” 尼克尔森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好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的耳朵里灌满了齿轮的咔咔声。尼克尔森需要,他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不只是脚踝,他觉得他的脑子,他的大齿轮都得上点油才行。 “你不用这样,”尼克尔森回身接过玻璃瓶放在沙发上,接着他牵着洛加的手腕,引着洛加绕了过来,“我没有生气,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他带着洛加坐了下来,送开了手:“想说就说吧小家伙,我听着呢。” 洛加坐得乖巧,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这只是一个想法,”他仰着头,注视着尼克尔森,“警卫室后面空场地上的铁皮屋,是跟太阳一块儿出现的。” 他时刻关注着尼克尔森的神情,只见尼克尔森稍稍皱了皱眉。 虽然只是细微的蹙了一下,但洛加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他登时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尼克尔森都没有察觉自己皱了眉,他正等着下文,可耳边突然没了声音。 “怎么停了?”他扭头过来,只见洛加咬着双唇,“噢小家伙,”尼克尔森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洛加的脸,将他的唇搓了出来,“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这样惶恐简直是我的罪过,说下去小可爱,我听着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24章 微凉的手覆在脸上,洛加这才确定了尼克尔森真的没有生气,他无意识的在人掌心蹭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铁皮屋和太阳一块儿出现,我总觉得这两者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联系的,虽然我说不上来,但我认为,这一定不是巧合。” 洛加一口气说完,语速快极了,那只手还在脸上没有收走,他讨好一般的又蹭了蹭。 尼克尔森捏了捏蹭他的脸,接着收回手来,他不置可否:“你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些事情吗?” 洛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选窗帘的时候没有想,和你聊天的时候也没有想。” 他回答的诚恳,那双眼睛就没在尼克尔森身上离开过,这副神情勾得尼克尔森的大齿轮卡了好几下,尼克尔森不得不敲了敲左胸。 大齿轮又转起来了。 “去装窗帘吧小可爱,晚上不要想这些东西,”尼克尔森说,“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的,装了窗帘赶紧睡觉,今天真的太累了。” 说着他捞起窗帘就往卧室去,大半窗帘还拖在地上,缠着尼克尔森的小腿。洛加见状忙跟上去,将窗帘拎了起来,走了两步他又扔了窗帘,倒回去拿沙发上的玻璃瓶。 “今晚该上油了尼克尔森,”洛加抱着瓶子晃了晃,“你都响了,我还听见了你的大齿轮也在响,那个声音可要比你的脚踝还要清楚。” 尼克尔森不生气了,洛加便又开始唠叨了,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的尼克尔森头疼,他真的很想冲到弗莱尔夫妇的坟前,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把儿子养成的这样的性子。 “好好好,”尼克尔森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他怕他不答应,洛加今夜一夜都不会消停,“弗莱尔先生,按年龄算,我才是那个老年人,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我还要老态龙钟。” 洛加放下玻璃瓶,哈哈一笑走上前来,他拉过一旁的椅子站了上去,接着伸出手,捏起了尼克尔森怀里的窗帘。 “我觉得我有照顾老年人的义务,”他挂着窗帘,嘴巴也不闲着,“所以我照顾你也是天经地义。” 尼克尔森闻言嗤笑一声,绅士杖不在手边,他索性脱了鞋,用了点力打在洛加屁股上,随着“啪”的一声响,椅子跟着洛加的腿一同晃了晃。 洛加一声低呼,赶忙抓住窗帘杆,尼克尔森一把扶住椅子靠背,拿着拖鞋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环成了一个半圆,在洛加身后护住。 “怎么不拿一个稳一点的椅子?”尼克尔森语气有点急,他倒是先怪罪起人来。 “没事,”洛加扶着窗帘杆,继续挂窗帘,“很快就能挂好,没有去拿椅子的必要。” 他说的理直气壮的,完全没有要换椅子的意思。 卧室里没点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那是警卫室顶上的一盏电灯,虽然有点远,但也足够亮了。 白光柔和的打在洛加脸上,窗帘挂上一截,就会将那光遮住一点。 尼克尔森想去拿个结实的椅子,但又不敢走开,他怕这瘸腿椅子把洛加给晃下来,只得一直在人身旁,维持着这个累人的姿势。 明天就扔了。 破椅子。 作者有话说: 感觉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 谢谢垂阅。 第20章 铁皮屋爆炸了 除了空地那的铁皮屋,这个夜还是很安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加今天说的太多的缘故,尼克尔森一晚上都在想着那个铁皮屋,还有无故消失的培休。 挂钟敲响了十二下,那些研究员们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大半夜的还在铁皮屋里忙个不停,那把巨大的锁不停的砸在门上,咣咣声响彻整个研究所。 尼克尔森刚睡下就被吵醒,他扭头看向隔壁的床,只见小家伙正卷着被子睡得正香,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屁股和腿却撅在外面,睡裤掉在腰上,露出了一截。 或许是空气实在是不通畅,洛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尼克尔森好几次回头,都不见洛加动一动,他朝着把自己憋死的方向玩命的睡,尼克尔森看不下去了,起身把人捞了出来。 “嗯?”洛加突然醒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你又卡了吗?” 他揉揉眼睛,茫然的看着悬在脸前的,尼克尔森的脸。 “没卡,”尼克尔森敲了敲他的额头,“老实睡觉小可爱,你差点去见上帝。” 洛加像是没听懂尼克尔森的话,他双眼无神,没有焦点,他看着尼克尔森,却又像是透过尼克尔森看着被挡住的天花板。 洛加呆了许久,眼皮慢慢的掉了下去。 尼克尔森见人又要睡,他给洛加掖了掖被角,将要起身离开,就见洛加猛然睁开双眼,鬼使神差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左胸。 “?”尼克尔森怀疑洛加在梦游。 “尼克尔森,你的大齿轮很好看,”洛加打着瞌睡,说的含糊不清,“我好喜欢,和喜欢怀表一样。” 他嘟囔着:“不,比怀表更喜欢。” 夜里睡前,洛加抱着玻璃瓶要给尼克尔森上油,尼克尔森本来想说他自己可以,但看到小家伙两只眼睛直放绿光,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他实在是不愿辜负洛加的好奇心,只得解开扣子脱了衣服,将左胸前的那块皮肉打开。 那是一块仿生的人皮,与尼克尔森原本的肤色相近,却要比人皮硬许多,仿生皮向右与原本的皮肤融合,再向左向上便是肩膀处的一个球形关节,只在交接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分界。 第25章 左胸口处有一个圆形的孔洞,上面钉着六个黑色的细长钉子,拔出钉子掀开孔洞,几根银白色的钢化肋骨赫然出现。 洛加颤着手将肋骨取出一截,将那个日夜都在咔嚓作响的大齿轮暴露了出来。 说是一个大齿轮,实际上齿轮多的洛加数都数不清楚,最起码有上百个。这些齿轮组成了尼克尔森的心脏,维持着尼克尔森能向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洛加举着煤油灯,只觉得这景象简直壮观极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可以凭借着齿轮活着,而不是血液和氧气。他趴在尼克尔森身上看了很久,从大齿轮到整条左臂,从右踝到大腿根。 只要是有齿轮和球形关节的地方,洛加是一处都没放过,他几乎是用润滑油给尼克尔森洗了个澡,看到最后尼克尔森都不自在了。 尼克尔森吧洛加扒开,自个儿换好睡衣,拉过被子盖了个严实。 洛加还想再多看两眼,可又不好意思上手扒被子,只好带着这遗憾回床上睡去。可能真的太遗憾了吧,他在梦里还想着这件事。 那个怀表就在洛加枕边,他睡前还是抓在手里的,但小家伙睡觉不太踏实,怀表没多会儿就脱了手。 尼克尔森笑了笑,接着把自己摔在了床上:“这个可不能给你,”他枕着手臂,“这可是上天入地独一份的大齿轮,上面还有我的名字,这是尼克尔森的大齿轮。” “是的,”洛加闭上了眼,嘟囔出最后一句,“这是尼克尔森的大齿轮。” 洛加醒的这一会跟没醒也没多少区别,他含糊的像是在说梦话,只是胡乱应和着尼克尔森而已。 他在床上胡乱的摸了一通,摸到了那个被他抛弃的怀表,洛加将怀表握在掌心,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方才的对话像是暗夜里的一曲悠扬夜曲,虽然不长,但却动听极了。 尼克尔森听着洛加又平稳下来的呼吸,挂钟还在咔哒咔哒的走,外面的铁皮屋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东西撞上了铁皮。 只是下一瞬铁皮屋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一整夜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尼克尔森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灰扑扑的天,洛加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 尼克尔森起床去了厨房,他泡了一杯红茶,又准备了一杯烫手的热牛奶,一红一白两个玻璃杯被他端进了卧室,他刚一打开门,就听见那个睡得迷糊的小家伙说了一句清晰的梦话。 “我能再看一看吗?”洛加闭着眼睛说,“我想再看一看尼克尔森的大齿轮。” 尼克尔森愣在门口,片刻后倏然笑了出来。 他都不知道这小家伙这么执着。 可见是累着了,洛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多,生生的把烫牛奶给睡凉了。他坐在床上,抱着被子醒神,窗帘遮住了灼热的太阳,沿着边沿透进来一道四四方方的光。 尼克尔森靠在床头,一腿搭在床下,一腿微微屈起,腿间放着一本敞开的牛皮本,指尖轻轻捏着一页,要翻不翻的。 洛加看着尼克尔森有些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像是没睡醒一样,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这个中午宁静的有些温馨。 但这份温馨只持续了五分钟不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响声简直要震破人耳膜。 洛加登时醒过神来,心脏猛的抽跳了几下。尼克尔森的牛皮本顿时脱了手,他手里捏着的那一页被扯下一半,他捏着残页,怔愣了一会,接着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拉开窗帘,顶着漫天的滚烫,探出半个身子出去。 警卫室依旧关着门,房顶的电灯竟然还亮着,楼房遮住了大半的铁皮屋,尼克尔森抬脚勾过来那个摇晃的凳子,一腿跪在上面,将上半身又往窗外送了送。 “尼克尔森?”洛加在衣柜里翻出了一个薄毯,光着脚跑了过来,他将薄毯搭在二人头顶,挡住那片滚烫。 洛加跟着看向那铁皮屋,方才的巨响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昨夜还好好的铁皮屋此时多了一个大洞,那洞开在墙壁一侧,正对着警卫室的窗户。 “尼克尔森…”洛加指了指铁皮屋旁边的阴凉,那里有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你看…那个人是谁?” 他们离着铁皮屋太远了,洛加看不清担架上的人,但他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了培休的身影,那个人身上的衣服,与昨天的身影是一样的颜色。 洛加的指尖在颤抖,他从没有一刻想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跪】 谢谢垂阅。 第21章 洛加的手腕 阴凉处少了光线,又被周围的强光包围,烈日太晃眼,尼克尔森眯着眼睛盯着那担架看了很久,直到眼前起了星点的黑朦,这才闭了闭眼,他捏了捏眉心,稍稍休息了一会。 洛加看着尼克尔森这副样子,心头的猜测又明晰了几分,他颤着手握住了尼克尔森的小臂,眼中的恐惧没有半分掩饰。 “那件衣服我见过,”他指尖都是冷的,“在警卫室里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就在库珀先生的床边挂着。” 洛加的瞳仁在颤,他仰着头,像一只受了惊的幼犬,他不自觉的向尼克尔森靠近,期望着尼克尔森能给他安抚。 尼克尔森像是察觉到了洛加的诉求,他慢慢睁开眼,翠绿的眸子里泄出了疲惫,他垂下眼,疲累在与洛加对视的那一刻悉数化成了温柔。 第26章 “尼克尔森…”洛加向着尼克尔森,不自觉的又贴近了些。 尼克尔森伸手摸了摸洛加的头,他像是真的累极了,一下一下的顺着那头被睡乱了的白发,没用什么劲儿。目光从发顶缓缓下滑,额头,眼睛,鼻尖,接着是双唇,下颌,进而又滑下脖颈。 洛加的睡衣有些乱,胸前的两颗扣子敞着,大片的蓝黑斑痕爬上肩头,骇人又惹人心疼。 薄毯遮住了烈日,余光沿着毯子的边沿溜了进来,衣领连那片余光都不放行,遮着斑痕,将人的视线不断地向下引,让人不由自主的猜想这袖子下面是什么样的令人惊骇的情形。 尼克尔森的手落在洛加的后颈上,球形关节卡住了一根头发,尼克尔森并没我察觉,他揉了揉洛加的后颈,那根头发跟着指节动了动,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头发随着指节,被揪了下来。 洛加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又接着放开,这细微的动作落在尼克尔森眼里,变得分外惹人疼,尼克尔森猛然捧住了洛加的脸,低头,在人发顶上吻了一下。 这个吻干干净净的,不带半点旁的意思,只是出于一个年长者对小家伙的爱怜与疼惜,最起码这个时候的尼克尔森是这样想的。 洛加被安抚到了,清爽的皂香混着润滑油的味道,从尼克尔森的身上飘了过来,有点违和,却又很融洽,洛加被这股味道包绕,那颗不安的心倏然沉静下来。 他一头扎进了尼克尔森怀里,低着头顶在尼克尔森的肩膀上,他双臂紧紧的环着尼克尔森的腰,身体轻轻打着颤,他没有说话,却也毫不掩饰的告诉了尼克尔森自己有多害怕。 “好了好了,”尼克尔森把洛加圈在怀里,一下下的捋着洛加的后脑,“弗莱尔先生,请时刻记得你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不能有这么小的胆子。” 洛加一声不吭,兀自趴在尼克尔森的肩头,尼克尔森说一句就笑一下,笑一下他就摇一下头,无声的反对着。 “噢小家伙,”尼克尔森无奈极了,“要是菲西还在世,我想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趴在妈妈怀里哭的对吗?” 闻言洛加突然不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我没有哭,”他深呼吸了几次,努力不让自己发颤,他低着头,捏着尼克尔森的关节,“我母亲才不会像你一样笑话我,她会跟我说,二十岁的年轻人也可以害怕。” 昨天才上过油的指节滑溜溜的,洛加一节节的搓着,尼克尔森也就任他搓去,他看着洛加搓出了方才卡进去的那根头发,洛加将头发拿了出来,放在窗台上。 光落在白发上,将白发照得透明,尼克尔森顺着光向外看去,目光又落在了那个铁皮屋旁的担架上。 外面依旧嘈杂,铁皮屋外面围了两三圈人,他们围着那个孔洞,有几个人手中拿着米尺,正再给孔洞量尺寸,像是在盘算着如何修补。 一旁的担架被完全忽视,没有人去将担架抬走,甚至都没有人过去看一眼,像个垃圾一样被随手搁置在阴凉里,好像这个人还比不上那块快要报废的铁皮。 担架上没有盖着白布,上面躺着的那个人看着破破烂烂的,一半的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皮肉紧贴在骨头上,皱巴巴的拧成了一团,手指脚趾都像是干枯的树枝,肘关节膨隆而出,比尼克尔森的球形关节看着还要圆。 另一半的身体就压根看不出是个人来,应该是铁皮屋爆炸时受到了波及,半截手臂都不见了,森森白骨像是被掰断了的木头,骨茬上染着黑褐色的血,衣袖破成了布条,黏在外翻熟透的皮肉上,裤子已经和腿烧成了一体,黑的像块碳,脚掌被炸的像是开了花,五根趾头都不知飞到了哪去,或许已经炸成了肉泥也说不定。担架都是脏的,尘土和干涸的血液混杂,沾着脱落的碎肉,髋骨露在体外,在一片焦黑中分外显眼。 要是尼克尔森走到跟前去看,便会看到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半张脸已然被炸没,上下颌骨夹着牙齿咧到了耳根,与剩下的皮肉组成了一个森然可怖的笑脸,眼珠连着神经挂在鬓边,已然变得干瘪。颈部的血管像是迎着海浪的海葵,缠绕着神经,混着一团烂肉。 剩下的半张还算完好的脸上布满了褶皱,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眼皮已经闭不上了,露出了洞黑的眼眶,与尼克尔森的眼眶有所不同的是,尼克尔森的眼眶会流润滑油出来,而这个眼眶中流出的却是红红黄黄的液体,干在褶皱里。 担架远离人群。 枯枝一样的手边有一个碎掉的蜗牛壳。 尼克尔森一把掀翻了薄毯,关了窗,拉上窗帘将不堪全都挡在了外面,他拿过床头冷掉的牛奶进了厨房,倒进奶锅架在了炉子上。 洛加还裹着毯子,他光着脚追了出来,奶香弥漫在整个厨房里,一丝一丝慢慢渗入客厅。 今天的太阳这么大,阳台上的罗勒又要干了,洛加将毯子叠好放在沙发上,轻声去了阳台,给拿两盆罗勒一盆浇了一壶水。 他盯着罗勒,将余光都收拢,奋力不往外面看。 “洛加?”尼克尔森端着烫牛奶出来,在屋里看了一圈,看见了阳台上晃动的身影。 “在这儿。”洛加扔下水壶,三两步跑进来。 尼克尔森把牛奶递了过去,接着去了门口,换上了他的暗红皮靴:“你需要自己在家待一会儿,”尼克尔森杵起了绅士杖,“我要去一趟红楼,去找你舅舅,半个小时我就回来,不要开窗帘,也不要去阳台,你可以在卧室里找点玩的。” 第27章 说着他拉开了门,又砰的一声将门摔上,这栋楼的隔音不太好,洛加听见尼克尔森自语:“窗帘可真是个好东西…” 尼克尔森走的很快,后面的话洛加听不清了,只能听见绅士杖一下下的凿着地面,力道大的像是在泄愤,可见尼克尔森有多生气。 洛加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耳边归于宁静,手里的奶依旧滚着热气,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一直端着。 挂钟滴答转到了一,“当”的一声敲回了洛加的魂,他将牛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嘴唇登时被烫红,他皱着眉头将牛奶搁在餐桌上,接着翻开掌心,看了看自己的手。 睡衣袖子稍稍宽了一些,抬手时滑了下去,露出了白腻的手腕,以及从肩头延伸下来的,还不太明显的黑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2章 杰妮的规劝 红楼里一片井然有序,各人忙着各人手上的活计,就好像从没发生过爆炸,方才那声巨响不过是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尼克尔森连睡衣都不曾换,领口敞着,看着很是慵懒,与严肃正经的皮靴极不相配,湖蓝色的睡裤有点长,蹭着鞋跟,沾到了地上的尘土。绅士杖笃笃地戳出了一个又一个坑,从家门口直到红楼。 他每走一步就靠近红楼一步,每靠近一步,那怒火就更盛一层。 太阳一点一点的隐入灰蓝,蒸腾的热意逐渐散了去,但尼克尔森却像是把那炙烤全部吸纳,发丝都被烫出了青烟,他快要燃起来了。 怒火烧到了红楼,护士站的小护士们似是被他烫到了一样,随着尼克尔森的靠近下意识后退,平日里那双总是温柔的绿眼睛,此刻竟迸出了裹挟杀意的寒芒。 “尼克尔森!”杰妮扔下托盘,试剂与针管变得散乱,她见着尼克尔森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吓得是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拐的追了上来,跑了几步索性连鞋都踢了,终于将那怒火通天的人拦了下来。 这样的尼克尔森她曾经见过一次,那天是托特博士过世的第三个月,也是十二月,就在圣诞节之前,那天尼克尔森与托特医生决裂,红楼的顶楼险些变成废墟,也是那天过后,尼克尔森再也没踏进红楼。 “你听我说尼克尔森,”她抓住了尼克尔森的手腕,将一截衣袖搓进了球形关节里,她喘着粗气,向着尼克尔森摇头,“尼克尔森,你不要…不要莽撞…” 杰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抬着头,看着尼克尔森的绿眼睛。要是在平时,那双眼睛是最能令人安静的存在,没有人不喜欢尼克尔森,也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眼睛,尼克尔森总是温柔的,尤其是他用那双泉水般的眼睛看着你了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烦闷与难过都化成了水中的涟漪,随着一阵风散了。 虽然有时候尼克尔森也会很恶劣,会拿她们这些小护士玩笑,但尼克尔森是个绅士,玩笑总会有分寸会惹得人跳脚,却也不会让人真的生气。 这是杰妮第二次拦下尼克尔森,却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着这样浓烈的杀意。尼克尔森比她高了三个台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就像是俯瞰众生的神,他微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无一不在说着生死,手中的绅士杖像是化成了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直指敌仇。 尼克尔森看着杰妮,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他抬手将杰妮的手慢慢剥去,理了理衣袖,即便穿着睡衣,他依旧是个绅士。 “你知道的是吗?”尼克尔森冷声说着,那张脸比声音更冷。 他倏然弯下腰,逼近杰妮,将本就该属于十二月的寒冷悉数扑在杰妮身上,他缓缓眨了下眼,一手捏起了杰妮的下颌:“告诉我杰妮,你知道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整个一楼都静了下来,小护士蹲在护士站台后,探着脑袋看向楼梯口,寒气从楼梯口波荡而出,没有一人不受波及。 杰妮被他盯得汗毛倒立,竟发起抖来。她吞了一口口水,迎着尼克尔森的眼睛看了回去,她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脚下还是不自觉的退了一个台阶。 鞋子离着杰妮很远,脚下的地板凉的透心,盘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倏然掉了下来,披在肩头,衬着她的恐慌。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尼克尔森,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多少。”杰妮还是怕了,声音都跟着发抖。 “昨晚,”尼克尔森松开了杰妮的下颌,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额发,“几点呢格兰杰小姐?” 杰妮看着尼克尔森快要没了理智,心底蓦地生起一股心疼,心疼与恐惧不断的交织拉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碎了。 太阳终于消失不见,灰蓝再次覆盖天穹,红楼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尼克尔森的脸正巧挡住了半层上的小窗,他逆着光,看着更加可怖。 “大约是一点,”终究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杰妮的声音不颤了,她捏了捏尼克尔森的指骨,“我没有制止,也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我们都阻止不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而你只是一个痊愈了的病号而已,但他是托特,他带着托特家的声望,他有柯钦诺尔镇民的信任,他还有一个军队,你也能看见的尼克尔森,那些研究室里的白大褂们,他们看上去文质彬彬,可一旦脱了这件衣服,他们就是手提钢枪的士兵,尼克尔森…” 第28章 她顿了一下,慢慢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了起来,她用力握了一下尼克尔森的手腕,说的诚恳:“我给你备好足够的针剂,你带着洛加走吧,好吗?” 杰妮说的很轻很慢,像是城里那条蜿蜒的溪流,尽管溪流也面临的干涸,但安抚尼克尔森也是足够了。 尼克尔森的燥火灭了些许,翠绿的眼眸也收敛了寒芒,他直起身,环抱双臂,他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杰妮的话有多少可行性。 杰妮一直仰着头看他,脖颈都有些酸了。小护士们还有忙不过来的事,也不再扎堆的看热闹。 许久许久,尼克尔森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他说:“多少算足够呢?”他依旧垂着眼,里面多了一丝嘲讽,“你知道…你应该不知道,洛加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托特的针剂就跟他的大脑一样没用,你说足够?那我估计得背一个集装箱,你说让我带洛加走,到底是让我带他走呢?还是让我看着他一点点被病毒吃干净?四肢,躯干,皮肤,肌肉,骨骼,再到内脏,最后连灵魂都不剩给我。” 那太惨了,尼克尔森光是想想就觉得大齿轮要停了。 杰妮被他说的怔住了,她愣愣的盯着尼克尔森,头一次在这人脸上看到如此难过的表情,愤怒化成了悲伤,瓢泼一样从眼中流了出来,就连睫毛都好像沾了水汽。 杰妮觉得今天真是开眼了,要不是时机不对,她估计她得去镇上买点啤酒来庆贺一番。 “尼克尔森…”她喃喃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尼克尔森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念道,“好像只要有这个润滑油,我就能一直活下去,哪里卡了就在哪里点上一滴,齿轮卡了还能拆出来洗洗,洛加给了我一段很鲜活的记忆,杰妮,以洛加现在的状况,我要是带他走了他肯定会死在我前面,你要我带着这段鲜活活下去吗?带着一个鲜活的大齿轮,重新回到一片死寂中吗?” 尼克尔森看着杰妮,从那碧蓝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那张煞白的脸上染了些油污,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发现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润滑油。 绅士不能这么丑,尼克尔森借着杰妮的眼睛,用袖子将脸仔细的擦干净。 杰妮还在愣神,眼前这张顶着油污的脸倏然放大,吓得她又退了一个台阶,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就被猛地带入了另一重情绪,她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劝,就听见尼克尔森的声音传了过来。 “噢格兰杰小姐,谢谢你的提醒,我来的还不是时候,”尼克尔森整了整衣领,绅士杖在指尖转了一圈,“我该回去了,小家伙中午才起床,我忘了给他做饭。” 说着他绕过杰妮,拎着绅士杖跑下台阶,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身给了杰妮一个飞吻,对杰妮的惊讶全然无视,迈着大步走进天光中。 他还哼着小曲,像一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3章 牛皮相册 一杯牛奶下肚,洛加倒也没那么饿,尼克尔森回来的时候,小家伙正抱着被子窝在床边,两条腿舒开倒在木地板上,睡裤卷在小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被子堆在腿上,撑着一个厚重的牛皮本子,四角都被镂空铜片包着。 那像是一个相册。 屋里窗帘严丝合缝,只有零星的光露进来,洛加在身边点了一盏煤油灯,借着暗淡的光翻看相册。 尼克尔森轻声推开门,只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和被遮挡了大半的相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相册了,一时间竟跑没有认出来了,他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洛加看的起劲,就连尼克尔森靠近都没察觉,尼克尔森趴在床上,伸着头,目光越过洛加的肩膀,落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上。 那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陷在柔软的枕头面,他的头发有些长,凌乱的散在额头上,少年双眼轻闭,看着温润又乖顺,微微张开的双唇几乎与脸颊同色,煞白煞白的,看着很是虚弱。 洛加抿了抿唇,没人知道吗眼皮遮住的是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 少年盖着厚重的被子,纯白的被罩都比不上少年裸露的手臂白,手臂上没有半点血色,手指垂在床边,看上去毫无生气,一根粗长的,银亮的针钻出层层胶带,闪过一道光,接着没入皮肉。 洛加的手指轻拂在照片上,划过少年的脸,落在那惨白的手臂上,他拂得很轻,像是怕碰疼了照片里的人,指尖在碰到输液管时倏然抬起,洛加绕过了输液管,颤着手指,轻轻碰了碰少年下半身那片空荡荡的被子。 拍这张照片的人应当是站在少年的右边,并且拍的不全,只拍到了膝盖以上,但洛加还是透过那一丁点的不对劲发现了少年残缺的右腿,厚被子盖在身上,只描出了左腿的轮廓。 照片是静止的,没有起伏的胸腔衬得少年更加羸弱,窗外好像有光,温和的洒在少年身上,像是天堂悲鸣的乐章。 啪嗒。 一大滴水倏然砸了下来,照片霎时变得模糊,洛加的脸变成了决堤的瀑布,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看了,”尼克尔森一手撑着头,一手绕过洛加的后脑,遮住了他的双眼,“我让你在家找点玩的,你翻我相册干什么?” 第29章 掌心被泪水润湿,尼克尔森说的很温柔。 “随便翻的,”洛加抬手指了指衣柜,“这本相册就在左边柜子,上面数第二个抽屉里,里面还有一些散着的照片,我想着看完相册再去看看那些照片。” 他不知道尼克尔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他本来想把家里打扫一下,这本相册是在他擦柜子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 照片里的人一看就是尼克尔森,洛加只看了一张就扔下了抹布,他点起了煤油灯,坐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翻看尼克尔森的前半生。 “翻的可真细致。”尼克尔森是笑着说道。 他本想化解一下这有些凝重的气氛,但他笑的越轻松,掌心的湿意就越重,水汽化不开,顺着指缝掉了出来,一颗颗的落在照片上,倒像是照片里的人哭了一样。 “噢我的天…”尼克尔森看着洛加,不自觉的瞪直了眼,他有好多年都没哭过了,也没见过谁能哭出这么多泪来,球形关节浸满了泪水,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一点涩。 尼克尔森僵在床上,小家伙哭起来没有声音也不见表情,让他想哄都无从下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尼克尔森的整只手都被泡透了。 透过照片里少年苍白的脸,洛加好像能看见尼克尔森明艳的往昔,明明是那样灵动鲜活,而今却被抽干了所有的灵气,心疼宛若刀钻,堤坝已溃。 洛加哭够了,他猛地抽了一口气,接着挣开尼克尔森,顺手将那本相册连同被子一起扔在一旁,他踉跄了一步跪坐起身,睁着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看着尼克尔森。 终于不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了,小家伙的嘴唇向下撇了撇。 “这么能哭呢弗莱尔先生?”尼克尔森两手托腮,笑着回看过去,积蓄的泪顺着指节流去了手腕,又在那个球形关节里积了一汪水。 他二人都穿着凌乱的睡衣,此时的对望看上去好不狼狈。尼克尔森瞧着那双兔子眼不自觉的想笑,但他又不想刺激到小家伙那颗敏感的心,只得奋力维持着冷静,将笑意悉数憋在大齿轮里。 尼克尔森没有嘲笑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小家伙心思细腻的有些过了头,不过这过头的细腻却像一股温泉萦绕,润过了他的大齿轮。 他抬手理顺洛加的额发,又顺手在人脑袋上揉了一把,他调侃道:“弗莱尔先生,哭多了晚上是会尿床的。” 话音一落,绿眼睛倏然弯了弯,尼克尔森自己先笑了出来。 洛加听着这笑登时红了脸,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偏过头擦了擦眼泪,听着尼克尔森的笑声环在耳边,他被笑声感染,也跟着笑出了声,但他笑的太用力了点,一个鼻涕泡“啪”的一声破在鼻尖。 “哈哈哈哈!” 尼克尔森实在是憋不住了,他笑得满床打滚,在混乱的视线里,洛加正慌里慌张的找着纸巾,将眼泪连同鼻涕一块擦得干净,接着小家伙将纸巾随手向后一抛,抬腿踩上床,一腿跨过尼克尔森的跨骨,一屁股坐在人肚子上。 尼克尔森还在笑,笑的整个人都一颤一颤的,洛加也跟着他一颤一颤的。 “亨顿先生…”脾气登时被颤没了,“你别笑了…” 洛加气势汹汹的上来,可在出声的那一瞬就软下了气势,他对着尼克尔森发不起脾气,他看到那双眼睛时羞愤就全消了。 就像尼克尔森看着他总是会心软一样。 尼克尔森依旧在笑,并没有因为小家伙的警告就收敛半分,一双手捂在脸上,没多会儿又放下来,洛加的膝盖正好顶在他胸腔两边,尼克尔森下意识的搓了搓睡裤的边。 洛加看着那张笑脸,突然察觉到他其实很喜欢看尼克尔森笑,第一次见面时洛加就发现了,只要尼克尔森一笑,那双眼睛就会变得亮亮的,比绅士杖上的红宝石还要亮。 还要珍贵,还要稀有。 “你疼吗?”洛加垂着手,指尖无意识的碰了碰尼克尔森的球形关节。 “什么?”尼克尔森没有听清,他看着洛加,脸上的笑还没退去,他看着洛加一脸愁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洛加在问什么。 他反手捏住了洛加的指尖,然后一点点的攀上指节,慢慢地将整只手都包裹在自己手中,他的指尖碰到了洛加的手腕的斑块,而洛加的指尖正好触碰到球形关节。 “不疼,”尼克尔森挠了挠洛加的手腕,“那只是一条坏死的腿,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信吗?截肢的时候我连麻药都没用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4章 我要说给你听 他说的轻松,好像被切了腿的不是他一样,但洛加听着却十分不是滋味,那可是一条腿,怎么会有人被切了腿还说不疼。 洛加空闲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轻轻的摸了摸那条腿。 与那天直接摸的触感不太一样,尼克尔森穿着睡裤,大腿那里摸上去与正常的腿也没什么差别,皮肉缝合的很好,愈合也愈合的没有瑕疵,只是再向下摸时突然断了层,一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应当是充作人骨的东西在皮肉下陡生。 再往下就是作为膝盖骨球形关节,洛加捏了捏那个圆球,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正常的关节。 第30章 “你别这样看着我,”不等人问,尼克尔森就抢过了话头,“这得问你的外公,我记得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把我做得像橱柜里的娃娃,当时他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他好像说的是…噢,他说好用。” 洛加的指尖蓦地停住了,他慢慢收回手,轻轻点在尼克尔森的胸口,那块仿生皮下面有一个圆圆的洞,洞里有让他惊喜的大齿轮。但他现在戳着那块皮,可是半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 “那这里呢?”洛加点了点那块皮,“尼克尔森,你的心脏是怎么换的,也没有用麻药吗?” 挂钟“当”的一声响,外面起了些嘈杂声,没多会儿一个声音浑厚的军官含糊的喊了一声,接着伴着一声嘹亮的哨音,那铁皮屋像是被人拆了一样,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洛加抬眼看了看窗,却只看见了漆黑的窗帘,和缝隙里露进来的灰暗的光。 尼克尔森握住了胸前的手,将洛加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企图借着这声轰响转开话题,他说:“饿了吗?今天一顿饭都没吃。” 洛加垂首摇了摇头,他看穿了尼克尔森的心思,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你可不能糊弄我,你还没说,心脏是怎么换的?” 小家伙的头脑突然灵光起来,这让尼克尔森有些苦恼,他垂着眼睛看着洛加,眼珠稍稍转了转,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他二人对视许久,久到洛加的脖子都有些酸了,他看着尼克尔森的唇动了动,却没听见想要的回答。 “你一定要揭我的伤疤吗弗莱尔?” 洛加缓缓睁大了双眼,他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弗莱尔先生,”尼克尔森笑了一下,但那笑却止在唇边,“你要知道,尼克尔森没有心脏,但尼克尔森也会疼。” 音落,洛加的指尖瞬间凉了,他突然意识到,从尼克尔森进屋开始,他就一直在宣泄他的情绪,相册是他自作主张翻出来的,尼克尔森其实并没有允许,这些无礼的问题他也不该追问,尼克尔森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 但尼克尔森到现在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重话,即便是他将尼克尔森尘封的痛苦挖了出来,尼克尔森也依旧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给予他安抚。 “对不起…”洛加有些慌,他抽出了冰凉的手,慌里慌张的从人身上爬起来,“亨顿先生…真的对不起,我很抱歉…我…” 洛加倏然哽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能换得尼克尔森的原谅,他跪坐在床边,指尖搅着睡裤,他不敢看尼克尔森,皱着眉头,偏脸看到了那本被扔在地上的相册。 照片上还有他的泪痕,他真是个很糟糕的人,不仅在人最痛的地方插刀子,还将那份记忆给弄脏了。 想到这里,洛加更慌了,他的脑袋里变得乱糟糟的,像是被无数个毛线团缠绕,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那本相册收起来,好像只要相册回到了原位,这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 可他太乱了,下床时一不留神踢到了床脚,疼的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出去,尼克尔森猛地倾身将人拉了回来,他劲用的有些猛,拉着洛加摔回床上。 “你慌什么?”他将人紧箍在怀里,“病毒还在你的手臂上,并没有到脑子里,你的脑子还是完整的,它没有一点问题,告诉我小家伙,你在慌什么乱什么?” 洛加摇了摇头,他在尼克尔森的言语中慢慢安静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乱什么。 他不想看着尼克尔森不开心吗? 好像是这样,洛加不想看尼克尔森不开心,尤其是因为他变得不开心。 “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洛加撑着身体,他没有挣脱,却也不敢靠在尼克尔森身上,“亨顿先生,请你原谅我,我不该提起,并且追问你的伤心事。” 他说的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尼克尔森听得清楚,他没有回头,只留给尼克尔森一个后脑勺,微微底下的头牵出了白皙脖颈。洛加的头发有些长了,发丝落在衣领上,将脖颈遮的模糊。 “撑着不累吗?”尼克尔森把人摁在身上,他舒开两条腿靠在了床头,“你怕我生气是吗?” 洛加点点头,十分小心的靠了过去。 白发扫过下颌,尼克尔森偏头躲了躲,他瞧见了洛加垂下的眼帘,睫毛是与头发同样的白色。 尼克尔森疑惑地说:“你为什么总怕我生气呢?昨晚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对你很凶吗?” 洛加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不凶。” 这下子尼克尔森更不理解了,他接着说道:“那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你很怕我,现在看来这不是错觉,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你怕我的理由。” 屋里光线昏暗,煤油灯亮在床脚,昏黄的光将洛加衬得可怜,他垂着脑袋,手指拨弄着衣袖上的扣子,久久不肯回答。 其实也不是怕。 他靠在尼克尔森胸前,大齿轮隔着衣服皮肉,在他后背转动,他回首侧目看向尼克尔森,接着又垂下了头。 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呢? 反正不是当下。 又是为什么起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呢? 反正不能怪尼克尔森。 洛加紧咬着牙,生怕自己说脱了嘴,他将那呼之欲出的字眼憋回舌根,接着又在舌尖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31章 血流了出来,疼痛让人清醒。 称之为怕好像也可以,但洛加觉得,换成患得患失应该更恰当一点。 “又要哭了吗小家伙?”尼克尔森见洛加皱了皱眉,遂抬手掰过洛加的脸,“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都已经几十年了,光阴可以带走一切,我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要伤怀。” 他捏了捏洛加的脸,浅浅的笑了笑:“想听吗?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洛加闻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尼克尔森却拂着他的额头制止了他,然后将他的脑袋按在肩头。 “现在不是你要听,”尼克尔森亲了亲洛加的发顶,“现在是我想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5章 相册往事 洛加想知道尼克尔森的过往,但他并不想去戳尼克尔森的痛处,但是这件事就向尼克尔森所说的那样,他今天不问,也只是把那份好奇强压在心底而已。 与其让小家伙背着他去自己探究,倒不如由他来说清楚的好。 所以洛加在确定了尼克尔森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之后,又将那本相册给拿了下来。 “果然绅士从小就是绅士。”尼克尔森指着一张照片,里面有一个稍显简陋的婴儿床,床头上挂着一串风铃,还是婴儿的尼克尔森正抓着一个木制的月亮。 洛加看了看照片里的婴儿,又回头看了看尼克尔森,哪怕这张照片是黑白的,即便尼克尔森变了模样,但那双绿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噢这张,”尼克尔森翻过一页,左下角有一张残缺的照片,“我记得被我撕掉的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好几十年了,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为什么闹别扭了。” 尼克尔森耸了耸肩唏嘘一句,接着翻了下去。 但没翻几页,这本相册就像是突然断开了一样,相册的前三分之一是鲜活灵动的尼克尔森,每一张里都能看见一个孩子灿烂的笑,而中间三分之一则是一片死气,病床上的少年连呼吸都变得薄弱,身上插满了管子,管子里流着不知名的液体,少年的皮肤愈发的白,照片里像是住着死神。 相册哗声翻过一页,他们又翻到了那张照片,上面的泪水已经干了,照片变得皱巴巴的,洛加拂着照片,指尖不自觉的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截肢,”尼克尔森声音平静,“我清醒的上了手术台,清醒的看着他们在我的腿上开刀,清醒的看着我的腿被搬去了一个小推车上,其实并不疼,我的皮肤被切开的时候连血都没有出。” 他说一句,洛加就抖一下,他说一句,洛加的心就更沉一份。洛加轻轻摸着尼克尔森的右腿,忽然俯下身吻了一下。 尼克尔森把洛加捞起来,调了调姿势重新把人揽在怀里,他碰了碰小家伙的脸,还行,没哭,尼克尔森被洛加哭怕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哄。 “不要随便亲人小家伙,”他调侃一句,想要活络下沉闷的气氛,“我应该不算活人,但我的某些身体机能还是还是正常的,你可不要亲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他说的脸不红齿轮不转,指头一捻,相册又翻过一页。 但洛加却没有尼克尔森那么淡定,他愣了一会,脸霎时红了起来,要不是灯光够暗,他的窘迫就要藏不住了,虽然现在也没藏的多好,尼克尔森看着他红透的耳尖,憋着笑说道:“你舅舅没有告诉过你吗?当年我在实验室里,可是有不少男医生跟我示爱的。” 这下灯光再暗也没用了,洛加瞪着眼睛回过头,鼻尖擦过尼克尔森的下颌,那张戏谑的脸倏然显现再眼前,洛加梗着脖子坐正回去。 他盯着照片,但是在出神。 “来,让我们看下一张,”尼克尔森煞有其事的点过照片,“这张是我第二次截肢,也就是你想听的换心脏的那次。” 闻言洛加倏然抬眼,照片里还是那张床,床上还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只不过少年的右腿不再是空荡荡的,而是在左胸以及左胸向左的部位有一个不正常的凹陷。 像是被人切掉了半个身体。 “你怎么活下来的?”洛加忍不住问道。 尼克尔森默声许久,他看着那张照片,只觉得照片里的那个人有些陌生,他长叹一口气,说:“我可真是个奇迹。” 听着尼克尔森嬉皮笑脸的语气,洛加回头嗔了他一眼,但这一眼落在尼克尔森眼里,就像是看着肉骨头但是吃不到的小犬,尼克尔森颇为亲昵的揉了揉洛加的发顶,轻轻笑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好好说,”尼克尔森清了清嗓子,他说,“就像你说的,没有心脏的人怎么可能活的下来呢?所以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没有心脏的人活不下去,染上α-1的人最终都会走向死亡,尼克尔森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是一个奇迹,托特博士带着一众研究员,在死神手里抢下了尼克尔森的灵魂。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心脏,在我第一次截肢过后,我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了,你的外公拼了命的想让我活下去,只是因为他在接收我的时候给过我承诺。” 尼克尔森陷入回忆,面上是少有的正经。 “当时…”他想了想,“我就是α-1的培养皿,它在我身体里肆意横行,我的每一处肌肉都硬的像是新生的树皮,到最后什么针剂都没有用,它还把我吃干净了,然后我就死了。” 第32章 应该是死的吧,尼克尔森从不认为那个状态下的他是活着的。 洛加听得心惊,他看着照片,连呼吸都不太敢。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很大一部分是你母亲告诉我的,那台手术她就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全程,在我清醒之前我做了很多次手术,每一次你母亲都在,”说着尼克尔森倏然拔下了手腕,露出了关节里的一段白色的筋,“你猜这是什么玩意儿做的?” 洛加碰了碰那段筋,摇了摇头。 尼克尔森将手腕按了回去,他说:“罩子外的那些变异的藤蔓抽成了我的筋和血管,藤蔓里那些我说不上来的粘液凝成了仿生皮,当然,我的肋骨是金属的,跟那些怪东西没有关系。” 窗外的光暗了不少,窗帘快要跟墙壁融为一体了。 “那些润滑油也不是什么正常东西,那是你母亲在外面找回来的,那天她捧了一堆蓝色的草,然后没过半年,她就给了我这个东西,她说这个玩意儿天然养肤,保证我用了之后白白嫩嫩不长皱纹,说实话,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母亲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娃娃,”说到这里,尼克尔森笑了一声,“与其说是他们把我救回来了,倒不如说是他们用外面的变异生物,把我改造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不死不活的怪物。” “怪物”两个字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洛加心口,他疼的皱了皱眉,接着转过身来,猛地扎在尼克尔森怀里,伸手环住了尼克尔森的腰。 他的脸贴在尼克尔森的左胸,耳边就是大齿轮转动的声响,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听着齿轮声。 比正常的心跳还要响,简直震的他耳膜发疼。 “你说你非得好奇什么呢?”尼克尔森看着落寞的小家伙,大齿轮都跟着软了,“不听不罢休,听完了又不舒服,我说洛加,你跟你母亲的性格可是一点都不像。” 洛加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他说:“她是菲西,我是洛加,我们当然不像。” 尼克尔森笑了笑,他放下相册,拍了拍洛加的后背,他说:“真是特别有逻辑。” “嗯,”洛加依旧赞同,“我跟你们都不一样,就像我永远都不会像母亲一样把你当成娃娃,也不会把你当做是怪物,我只把你看做是尼克尔森。” 他松开了尼克尔森的腰,撑着床跪坐起身,他看着尼克尔森的眼睛,说的格外郑重:“藤蔓,金属,齿轮,和一个残破的身躯,组成了现在的尼克尔森,也只有藤蔓,金属,齿轮,和这个残破的身躯才能组成现在的尼克尔森,即便你有球形关节,但你不是娃娃,即便你依附于变异植株,但你也不是怪物,更不是什么活死人。” 洛加顿了一下,隔着皮肉骨骼,碰了碰尼克尔森的心脏,他接着说:“你只是尼克尔森,有别于世间万物的尼克尔森。”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6章 你能闹过培休吗 窗外彻底暗了下去,最后一丝光也被收走,尼克尔森站在流水台前,看着盘子里两个煎糊了的牛排,上面的焦黑好像淋透了的黑椒汁,一旁放着两片罗勒,叶子剪下来的时间有些长,边缘已经有些蔫了。 已经两个小时了,他一顿饭都没做好。 他的大齿轮一直在卡,好像生锈了一样,走走停停比客厅的挂钟还要吵,尼克尔森在胸口锤了两拳,企图让大齿轮安静点。 他都没有心脏了,他没想到齿轮竟然也会乱。 尼克尔森除了父母之外,好像从没与人建立起过特别亲密的关系,或许可以再加上一个托特博士,但尼克尔森对托特博士还是感激和尊敬更多一些。 尤其是在最后一次手术结束,尼克尔森清醒过来之后,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清楚的知道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当年的尼克尔森还是个颇有心气的人,他敏感的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不论是目光还是言谈,都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变得不一样。 所以他开始封闭自己,尽管他看上去还是那个尼克尔森。 但在托特博士过世之后,尼克尔森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他与托特医生大吵一架彻底决裂,就连弗莱尔夫妇他也避之不见,尼克尔森再也没去过红楼,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那片梧桐林,他依旧住在研究所里,却把自己隔离在研究所之外。 直至弗莱尔夫妇相继离世,尼克尔森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了。 拉回思绪,尼克尔森拍了拍自己的脸,他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过,一定是今天说的太多了,小家伙又哭的太狠,他被传染了,几十岁的老头子就是容易心软,尼克尔森觉得他需要一个更坚硬的大齿轮。 他将罗勒扔到一边,端着牛排就要倒进垃圾桶里,倏然间一阵脚步声匆匆赶来,尼克尔森一个愣神的功夫,那盘子牛排便被人夺走了。 “?”尼克尔森抬起头来,见洛加低头闻了闻,端着盘子就走,“糊的,要闹肚子了小家伙。” 洛加不听,将那两块糊了的牛排放在餐桌上,他掐了一块肉叼在口中,转身去了阳台,在那两盆罗勒顶端薅了两片最嫩的下来,接着简单的摆了个盘,也没拿刀叉,直接用手抓着啃。 “我真的要饿死了,”他含混不清地说,“从早上…哦不,从中午起床,我就只喝了一杯牛奶,哭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我现在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牛。” 第33章 今夜不知为何起了风,丝丝缕缕的扰着人衣角掀动,尼克尔森给洛加倒了杯水,拉开椅子坐在人对面,他说:“饿了怎么不知道找点吃的?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 洛加吞下了一大口,刚想说话却猛然被噎住,他喝了一大口水将牛排送下去,梗着嗓子说:“我不会做饭,以前都是跟着舅舅吃,要么就是跟着我父母在外面,在外面的时候大家都吃压缩粮食,不需要做饭。” 尼克尔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给洛加拍了拍背:“还真是个小可怜,”他猛地坐下,撞了一下椅子,“托特把你送来之前,我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开过火了,你应该庆幸,我还记得厨具该怎么用。” 洛加点了下头,含着肉说:“尼克尔森很厉害。” 他几乎每天都要夸一夸尼克尔森,不论大事小事,他总能找到夸人的地方,嘴巴抹了蜜的小鬼总是讨人喜欢的,尼克尔森决定要好好练练厨艺。 这顿饭吃的仓促且安静,洛加好像真的饿急了,他抓着牛排,用不了几口就能解决一个,尼克尔森不过是给罗勒浇了下水,那边洛加连盘子都洗干净了。 “弗莱尔先生,”尼克尔森看着瘫在沙发上的洛加,忍不住咋舌,“你可真是一点都不绅士。” 洛加吃的太快,现在胃里撑得厉害,他揉着肚子眯着眼,闻言十分同意的点了点头。 慵懒极了。 晚风吹动罗勒,窗外的光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客厅里只点了一盏幽暗的煤油挂灯,客厅里并不亮,外面的灯光牵着窗棂铺在地上,一如几十年前的月亮,风一过,那窗那灯便跟着晃。 这个气氛太好了,尼克尔森突然想开一瓶红酒,今天的糟心事一个接着一个,他需要把自己变成流进大海里的一杯水,散去形态好好的放空一下。 这样想着,尼克尔森登时起了兴致,他去了厨房,他记得橱柜上还有他尘封的红酒。 厨房里传来水声,洛加打了不绅士的个嗝,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 片刻,尼克尔森一手拿着红酒,一手勾着两只高脚杯:“会喝酒吗小家伙?”尼克尔森举了举酒杯,“要不要来一杯消消食?” 高脚杯晶亮,杯壁上还淌着水,衣袖被卷上小臂,红酒瓶色深,贴着煞白的手指。尼克尔森斜倚在门框上,睡衣垂在肩头,颈上的两颗扣子大敞着,衣领随着他的倚靠滑脱,露出了半边锁骨。 洛加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他看着清冷苍白的灯光,企图将这一冲人的画面拔出大脑。 他这动作太不自然,不自然到尼克尔森都愣了一下,他看看手里的红酒,又看看指间的酒杯,他缓缓回身退了一步,犹豫的将一只红酒杯放回流水台上。 “喝杯酒而已,”尼克尔森用酒瓶碰了碰洛加的脸,他绕过沙发坐到另一头,恰好挡住了窗外的光,“你二十岁了先生,我就是现在带你去酒馆也不会有人阻拦。”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个杯底。 红酒撞击杯壁,激起三两滴,醉人的气息自酒杯弥散,灯光被染红,晚风都是醉的,洛加收回目光,只在尼克尔森身上停留一瞬便离去。 尼克尔森举起酒杯,搁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酒香是醇厚的,可惜尼克尔森感官有些迟钝,他不太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抿了一口。 他喝个酒都喝的慢条斯理,洛加快把睡衣给抓皱了,那撑坏了的胃像是不存在了一般,他现在所有的感官都被尼克尔森牵着。 “真的不尝一口吗?”尼克尔森仰身靠在沙发上,仰起脖颈一饮而尽,他酒量不差,可那双眼睛里却是浓浓的,含笑的醉意。 酒杯挂在指尖,跟着手指轻轻晃动,洛加奋力不去看人,可余光却是半点都没落下,那高脚杯简直过于亮眼,让他想分个神都不行。 洛加平稳下凌乱的呼吸,缓缓捏住了高脚杯,他也给自己倒了个杯底,学着尼克尔森的样子摇了摇。 他可禁不住引诱。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洛加屈着一条腿,侧身坐着,“尼克尔森,我先说一下,我父母的酒量都不是很好,我想我的酒量应该也很差,要是我醉了耍酒疯,你可别嫌我折腾。” 尼克尔森歪过脑袋,伸手捏了捏洛加的脸:“怕什么,”他笑出声来,“你还能闹过培休吗?那家伙耍起酒疯来才是真的疯,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他更疯的。”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尼克尔森倏然收了笑,紧跟着他长叹一声,起身去了厨房,将另一个高脚杯拿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7章 给他找个好地方 一瓶红酒被他们分饮, 高脚杯清脆的碰在一起,又黏糊糊的分开,小家伙的酒量的确不行,到后来越喝越急。 “你收着点,”尼克尔森有些担忧的看着洛加,“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喝红酒喝成你这个样子的。” 尼克尔森的话滚过耳朵,被本不属于十二月的热意烫的模糊,落到洛加脑子里的时候只剩了几个零星的字眼,洛加迷糊抬头,十分茫然的瞪起了被酒精浸得沉重的眼皮。 “嗯?” 晚风卷了过来。 “嗯什么,”尼克尔森皱了皱眉头,伸手拿过洛加的酒杯,“快停下吧弗莱尔先生,我真的很后悔带你喝酒。” 第34章 尼克尔森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他希望菲西千万不要夜里回魂索命。 酒精使人迟钝,也会使人变得放肆,几杯红酒好像催生出了一个新的洛加,他愣愣的看着尼克尔森拿走了酒杯,下一秒就猛地站起身来,抱住了桌子上的整瓶红酒。 “你拿走酒杯有什么用?” 十足的挑衅。 尼克尔森的手猛的停了一下,接着高脚杯骤然砸在桌子上,收手时他不小心将杯子碰倒,杯口磕在了瓶塞上,慢慢滚落,恰好掉在尼克尔森的拖鞋上。 零星的红酒渍染红了拖鞋,尼克尔森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 他可能也醉了,手指都变得没那么利索了。 风似乎停了,尼克尔森捡起酒杯舒了口气,他撑着膝盖低着头,屋子里迎来了片刻静谧。 但很快,一阵不那么利落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洛加抱着酒瓶,晃晃荡荡的去了厨房。 他找出了尼克尔森给他泡柠檬水时剩下的半个柠檬,醉眼朦胧,左手十分不稳的拿出了刀架上锃亮的水果刀,像一个武士一样将那半个柠檬又劈成了两半。 “你在干什么?”尼克尔森听见了响动,鞋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 他看见洛加把水果刀随手一扔,刀应声落在了脚边,洛加将那四分之一个柠檬塞进了红酒瓶,“扑通”一声,柠檬入酒,屋里又归于沉寂。 “哦上帝,”尼克尔森将水果刀捡了起来,冲洗干净后放在了橱柜最上层,“你不应该姓弗莱尔,你应该姓库珀才是。” 洛加依旧茫然,他呆滞地看着尼克尔森,双目无神,也没有焦点。 “走了,”尼克尔森上前一步,牵起洛加的一只手,“回去睡觉,睡醒了疯病就好了,你依旧是小可爱。” 洛加倒也乖巧,尼克尔森拉着他,他就跟着尼克尔森走,只是不曾放下那个酒瓶,他抱得紧,像是抱着个极珍贵的东西。 卧室里的煤油灯已经不太亮了,朦朦胧让人看不清,窗帘也没有拉开,卧室黑暗封闭的有些压抑。 洛加在门口停了下来,他看着煤油灯,耳边倏然起了一阵嗡鸣。 “尼克尔森,”他低着头喘息着,呼吸有些不畅,“那个人真的是库珀先生吗?” 清醒的洛加不会这样直白,更不会像这样带着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尼克尔森被他拽停,慢慢回过身来,被黑暗笼罩的小家伙白的不像话,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被脖颈压的翘了起来。 “我没有问,”尼克尔森摸了摸洛加后颈的发,“不过看杰妮的反应…百分之九十九。” 尼克尔森说的太不委婉,那百分之一完全可以忽略了。 过长的额发遮住了洛加的眼睛,将里面的情绪隐藏起来,洛加撇了撇嘴倏然抿紧,没过几秒又倏然笑了出来,他说:“为什么呢?” 酒精是个催发情绪的东西,音落洛加抬起头,眼中已然蓄上了一层浅浅的泪,即便灯光再昏暗,也遮不住洛加泛红的眼圈。 “为什么呢?”他又问了一遍。 尼克尔森没有回答,他松开了洛加的手,慢慢拿过那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摔碎的酒瓶,他将酒瓶放在最远的墙角,清脆的玻璃撞击地面,将这卧室撞得更加压抑。 洛加跟在尼克尔森身后,在尼克尔森转身时贴到了他面前。洛加仰着头,他的眸光愈发朦胧,红酒的后劲儿在此时催发,苍白的脸上氤氲开少见的红。 他好像没什么意识,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只有双唇在机械的动着,他不停的问尼克尔森。 “为什么呢?” “是谁呢?” “其他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吗?” 洛加没说其他人是谁,但尼克尔森却听得清楚明白。 小家伙念叨的毫无感情,却化成了绵密的针扎进尼克尔森的脏腑,大齿轮被针牢牢卡住,他好像被洛加传染了,也觉得这屋里压抑以及窒息。 尼克尔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被病毒侵蚀,而是被这个敏感又情绪丰富的小家伙一针一针戳死的,这当真不是个舒服的死法,简直痛苦极了。 洛加念了许久,最后像是累了一般突然消声。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尼克尔森抬指撩开洛加的额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觉吧小可爱,酒是个助眠的东西,今夜你会睡的很香的。” 洛加木讷的看着尼克尔森,他好像听不进尼克尔森的话,他仰着头眨了眨眼,一颗晶亮的泪滑落脸颊:“尼克尔森,”他好像站不住了,他身体一歪,在要摔倒的时候倏然抬手,整个人挂在了尼克尔森身上,“明天…明天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去给库珀先生挑一个好地方吧。” 泪珠随碎在肩头,在他二人之间荡开了层层涟漪,空气里像是掺了增稠剂,被人拉拽成片片蛛网,束缚的人动弹不得。 “行吗尼克尔森?”洛加的泪越流越急,他很怕,怕到发抖,“就去梧桐林行吗?我知道库珀先生很喜欢那里。” 尼克尔森觉得自己又要死了,这次是被洛加的泪溺死的。 “好,”他一手覆在洛加后脑,一下一下的捋着,“去梧桐林,再给他找几个蜗牛,顺便给他买一些啤酒吧,他就喜欢这种勾兑的东西。” 闻言洛加点了点头,在满脸的泪中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第35章 风好像更大了点,钻进窗缝,吹的窗帘都跟着动。小家伙挂在他身上,醉酒加上发抖,让他不得不伸手撑住洛加的腰,他二人本就贴的够紧了,这下更是连风都灌不进来。 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洛加的身体很烫,烫的即便尼克尔森感觉迟钝都难以忽略,他不由得想到了这几日的太阳。 说实话,这个姿势抱着人,尼克尔森的胳膊有些使不上劲,他低下头,瞧着那双水濛濛的眼:“睡觉了?” 洛加点点头,下一刻又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8章 别赶我走 “一起吗?” 洛加含糊着,将下巴磕在尼克尔森的胸膛上,红酒流转于眼波,他眯了眯眼,酿出些许迷离。 风堵住了尼克尔森的耳朵,将洛加的声音阻隔,询问变得支离破碎,尼克尔森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 他的手臂麻了,只能借着墙泄去洛加部分重量,又换了个胳膊撑着小家伙的腰,他反问道:“你说什么?” 洛加显然醉的不轻,微弱的风绕过大脑,生出更多的醉意,他的眼睛又眯成了狭长的一道,唇边抿出了一抹笑。 他彻底站不稳了,伸手环住了尼克尔森的腰:“我说…”他抱的很紧,像是一松手就要瘫下去一样,“要…要一起吗?尼克…尔森?” 舌头被红酒勾住了,不让洛加说话,他仰着头,白发尽数落向脑后,滑过耳廓,蜷在脖颈,白色的发衬得洛加面色愈发红润,连带着脖颈都是同样的颜色。 “一起什么?”尼克尔森抬起手,搓了搓洛加颈后的发,“一起睡觉?” 他有些不敢信,这简直太荒谬了。 窗帘遮住了外面的灯光,随着风缓缓鼓动,缝隙里透过一丝异样的天光,又在窗帘落下时被隔在了外面。 尼克尔森看了看窗边的风,接着垂下眼来,因为身后有两只作乱的手,在他后背上不停地挠。 力道不大,但挠得人痒。 洛加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进了尼克尔森的睡衣里,指尖模拟着双足,沿着腰向一步一步上走,洛加触到了肩胛骨处的仿生皮,他用了点力气按了按然后移开了手。 “嗯…”洛加很轻的点了点头,似是应答,又似是嘤咛。 他应完这一声,双腿一软就要滑下去,尼克尔森猛地将人搂住,但醉酒的人都重的很,尼克尔森没能捞住人,反而被洛加带着一同跌在地上。 “睡觉吧小家伙,”尼克尔森忽略了那声嘤咛,“明天就去带你改姓,给你入库珀家的家谱。” “库珀家?” “嗯,”尼克尔森顺着他说,“库珀家。” 洛加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盯着尼克尔森睡衣上的扣子,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和满眼的哀伤。 沉重的琉璃珠猛然砸在尼克尔森的大齿轮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大齿轮凹下去了一块,转速变得缓慢,渐渐停止,其余的齿轮跟着停转,尼克尔森的心脏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库珀家…”他倏然环住了尼克尔森的脖颈,倾身贴了上去,“你要…送我走吗?送我去…去库珀先生那里?” 洛加贴的很近,但他好像看不清尼克尔森了,他二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浓浓的雾,就像罩子外面一样,非得贴的近了再近才行。 所以洛加膝行了一步,鼻尖贴上了尼克尔森的鼻尖,他张了张嘴,近乎哀求:“别赶我走,我不想再搬家了尼克尔森,可以吗?别赶我走。” 无处安放的落寞兜头浇下,尼克尔森被淋的透彻,他像是会水的人却被水草缠住,肺部的空气逐渐抽离。 “求你…”洛加搂的更紧了,双眼溢出湿润,“真的求你,别赶我走。” 何止是心脏分崩离析,尼克尔森觉得我自己整个都要散架了,他头一次如此直观的接触洛加的恐惧,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洛加之前那样怕他生气。 小狗本来有家,但是被迫流浪,小狗有了新家,但是依旧流浪,小狗带着一身的伤又有了家,它怕继续流浪。 “不赶你走,”尼克尔森托起洛加的脸,将人剥离几寸,他擦去了洛加将将流出来的泪,在人鼻尖印下一个吻,“没人能赶你走,谁也不行,托特也不行,就是菲西来了也不行。” 他安慰着洛加,但洛加却听不进去,酒精麻痹了神经,将他扔进恐惧的深渊,他疾坠而下,却触不到底,他死命的攀着尼克尔森,祈求尼克尔森做他的浮木。 尼克尔森无比后悔带洛加喝酒,他在心里默默地画了个十字,祈求菲西不要找他麻烦,并且保佑他今晚能安稳度过。 但他的祷告还没做完,一个巨大的变数陡然而生。 “尼克尔森…”洛加突然挣脱开来,一把将尼克尔森推去墙边,紧接着跨坐上去,他一手箍住了尼克尔森的后颈,他看着那双绿眼睛慢慢放大,里面的心疼慢慢变成了惊诧。 他吻了过去,用尽二十年的勇气。 卑微又虔诚,单纯交织爱欲。 “别赶我走尼克尔森,”洛加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吻得很轻,像风带着绒羽,“我好爱你。” 洛加说的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尼克尔森听来只觉得震耳欲聋,像是一道闷雷劈在脑中,脑袋里的齿轮转出了火星,下一瞬便跟着他的大齿轮一同崩溃。 第36章 窗帘鼓动不休,风不像风,像是火山爆发时灌注的岩浆,卧室里顷刻升温,热浪像是要把一切化为灰烬。 时间被揉搓拉扯,挂钟走了一秒,下一秒像是要在一万年后才回来。 洛加见尼克尔森不动也不说话,眼珠后面的齿轮好像被卡住了,平日里灵动的绿眼睛,此时变得呆滞无比,他得不到尼克尔森的答复,便又给了尼克尔森一个吻。 “我没有骗你。” 吻落在眉心。 “我真的很喜欢你。” 吻落在鼻尖。 “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我是在我妈妈的相册里认识你的。” 吻落在眼睛。 “你很特别,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我问妈妈这个人是谁,她告诉我你叫尼克尔森。” 吻落在脸颊。 “生病是不幸的,但我能来你身边,这是无比幸运的。” 这是无比幸运的,这需要赔上洛加一辈子的勇气,最起码洛加是这样认为的。 吻落在唇角。 这是最后一个吻。 “尼克尔森…”洛加低着头,乖顺的坐在尼克尔森的腿上,他不敢看尼克尔森,他的勇气就到此为止了,这一番借着酒精剖白过后,他依旧怕尼克尔森生气。 他的头低的很低,尼克尔森只能看见洛加的发顶,球形关节有些涩,那只完好的手也变得僵硬。 风突然变得很大,吹开了窗帘将紫红的天投射进来,天上滚起了闷雷,大雨倾盆而落,罩子外面的藤蔓探出了头,硕大的叶片随风扇动。 发顶都变得难过,头发丝都没了生气,尼克尔森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他拍了拍洛加的背,慢慢将人搂入怀里。 洛加埋在尼克尔森颈窝,眼泪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青灰色的血管攀着脖颈,落入洛加眼底。 “菲西一定会砍了我,”尼克尔森歪头靠在墙上,抚着洛加的后背,“我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 洛加没有说话,只悄悄地抓住了尼克尔森的衣角。 煤油灯猛地被风刮倒,跟着风滚去了最远的墙角,屋里登时暗了些许,雨水浇灭岩浆,却依旧留有缠绵的灰烬。 “多久了?” 尼克尔森问的模糊。 洛加愣了愣,愕然的抬起了眼,他撑着尼克尔森的胸膛慢慢坐正,目光从尼克尔森的眼眸滑落到双唇。 “很久了,”他回答的也模糊,“记不清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9章 暴雨已至 雷雨将空气变得潮湿,睡衣好像吸饱了水,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将热意锁在身体里。闷热的气息激发出陌生的暧昧,洛加看着尼克尔森的唇,目光发直,眼珠的转动稍显迟钝。 “很久了…”他喃喃地重复着。 他像是堕入回忆里,眸子里漾出了一层被情欲裹挟的笑意,这瓶红酒拨乱了洛加的神经,他变得尤为大胆,捉着那双唇又要吻上去。 “噢不不不,”这次尼克尔森有了防备,猛地偏头,躲过了洛加的吻,“你喝糊涂了小家伙,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不要谈任何事情,你先睡一觉,这件事明天再说好吗?” 洛加没亲到想亲的地方,双唇只在人下颌上蹭了一下,他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却也无可奈何,他想说自己清醒的很,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不清醒。 尼克尔森都在他眼前晃了,他连尼克尔森的绿眼睛都看不清了。洛加摇了摇脑袋,想把醉意甩出去一些,但酒精在脑袋里跟着他晃荡,反而将他惹的更加醉了。 脊柱倏然发软,上半身失去支撑,洛加一头栽在尼克尔森肩上,接着沿着肩臂滑落下去。 困意迟来,却来的汹涌,尼克尔森刚把人扶稳,洛加便合上了眼,眼皮变得突然沉重无比,想抬一抬都要费好大得劲,洛加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贴着尼克尔森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一起吗…” 音落他脑袋猛地垂下,整个人都软在尼克尔森怀里。 雷响得像是要把天炸出一个洞来,遮盖了挂钟声响,尼克尔森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只觉得这半夜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你真的应该姓库珀,”尼克尔森揉了揉眉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发誓,家里再也不会有酒这个玩意儿了,你以后只能喝水喝茶喝牛奶,还有我会替你祈祷,希望你明天最好忘掉这一切,不然我怕你没脸见人,哦不对,是没脸见我。” 他的腿都要僵了,球形关节不听使唤,需要他用手搬一下才能行动。动作不利索,尼克尔森只得将洛加暂时放下,等他活动开筋骨之后,再将人挪去床上。 地板很凉,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小家伙半边身子都变得凉,尼克尔森拿了热毛巾给人擦了一遍,接着抖开被子将人裹起来。 “这下是真的要睡了,”照顾醉鬼实在是太累,尼克尔森坐在床边,撑着床沿休息,他在心里画了十字,念叨着:“最后在祈祷一遍吧,希望你明天不要没脸见我。” 他扭头看向洛加,只见小家伙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骑着被子睡得香甜。 头发遮住了眼睛,尼克尔森倾身过去,将洛加从被子里解救出来,也不知是闷的还是醉的,洛加的脸变得更加红。 “晚安,”尼克尔森重新把洛加摆正,再次给人把被子盖好,“撒酒疯的小家伙。” 第37章 说着他就要走,可洛加似乎有所察觉,他紧闭着眼,贴着床单猛地弓起了背,追着尼克尔森抱了上来,他抱着尼克尔森的腿,手臂慢慢收紧。 “都说好了的…”洛加睡得昏沉,他在呓语,“要一起睡的…” 尼克尔森动了动腿想要抽出去,但洛加抱得很紧,他腿没抽走,裤子差点让人给扒下来,无奈之下他只得瘸着腿走回去,把人捞会床上后自己也跟着躺下。 霸王条约。 洛加的神经悉数牵在尼克尔森身上,察觉到尼克尔森在身旁,蓦地翻了个身,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身位,洛加把被子全都裹在身上,他滚成了一个蚕蛹,背对着尼克尔森睡得昏死。 这张床小了些,尼克尔森躺在最边上,身边就是洛加平稳且清浅的呼吸声。见人睡熟了,尼克尔森试着起身,想回自己床上去,可惜事与愿违,尼克尔森才放下一条腿,脚还没碰到地面,洛加就翻过身来。 小家伙依旧睡得香,只紧攥住了他的衣角,脑袋顶在他腰边。 尼克尔森放弃了,他枕着手臂,仰面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窗帘不断地将风偷渡,吹乱了尼克尔森的大脑,齿轮转动地毫不规律,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头绪。 挂钟敲响一秒,下一秒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尼克尔森本以为时间会过得很慢,但骤雨急切的推着挂钟,指针霎时飞快转动,时间像是被雨水冲刷掉,没多久就迎来了天明。 暴雨不歇,阴云不退,天褪去了仅剩的蓝,彻底变成了一片灰暗。 洛加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极了雨夜中睡在纸箱里的幼犬,呼吸声被被子阻隔,变得弱弱的,在嘈杂的雨中几乎听不见。 睡着的人终于松开了衣角,尼克尔森翻身下床,他轻轻的关上了房门,简单做了一顿早饭。 卧室的门隔绝了暧昧,尼克尔森终于能静下来理一理头绪,他靠在窗边,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沿,目光惯常的落在警卫室那边,没多会儿又滑向了铁皮屋。 铁皮屋依旧张着大洞,像恶魔张开的嘴,要把一切都吞噬,旁边的担架不见了,泥土湿润,没有半点痕迹,焦黑,血迹都不见了,土地空荡荡,担架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尼克尔森倏地想起了什么,他放轻脚步,快步回了卧室,他将窗关好,接着换了衣裳。 酒劲太足,洛加窝在床中央依旧不省人事,尼克尔森留了一张字条,然后杵着绅士杖出了门。 楼外是一片寒凉,风雨无情的刮走燥热,本属于十二月的冬寒似乎终于要来了,尼克尔森冷暖不知,他迎着风雨,疾步出了研究所。 没走多久便是梧桐林,变异宽大的梧桐叶随风荡动,被雨水冲的翠绿,风声裹挟着雨声泠泠,叶片上的水汇聚滴落,一颗颗砸在伞面上,尼克尔森目不斜视,他穿过梧桐林,去了柯钦诺尔镇上那家培休常去的啤酒店。 昨晚说好了,给培休选一个好地方,再打一壶他最爱的勾兑酒。 雨天没什么客人,尼克尔森没花费多少时间,他拎着酒往回走,路过喷泉池时脚步骤缓,他看着池子边上的石雕,不由得驻足。 “尼克尔森!” 雨幕太厚,他好像出现了幻听,阿贝尔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林子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0章 培休的遗物 夏冬的分界生硬,根本没有秋天的过渡,梧桐林里已经比来的时候要冷了,风卷起潮湿的土腥味,翠绿色的梧桐萧瑟零落,伞撑不住如此多的雨水,沥沥拉拉的掉在鞋面。 酒壶挂在绅士杖上,碰撞声被急雨埋没,尼克尔森透过伞沿,抬眼看了一眼灰到发黑的天,这种骤变的天气不知道又会引得多少人生病,柯钦诺尔镇上的医院怕是又有的忙了。 水汽氤氲在林子里,脚下的路只能看清面前几步,树干朦胧,若隐若现,这条路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不知为何,尼克尔森突然觉得他的大齿轮转的有些异常,忽快忽慢,时不时还要停一下。 这扰的他有些烦躁,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可身后只有一片雾气蒙蒙,高耸的梧桐枝杈疯长,迎风摇动,隐现不明,像地狱里的鬼手。 尼克尔森驻足许久,直到这阵心慌过去,绅士杖在地上杵出了一个深深的洞,疾雨灌入,形成了一个反着光的水洼。 衣袖已经湿了,荷叶边紧贴在手背上,尼克尔森回身加快了步伐,想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但他走的太急,没留心脚下,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尼克尔森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脚印继续被雨冲刷,烂糟的泥被砸出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坑洞,坑洞里露出了一串脏污的金黄,在这昏暗的天里闪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光。 那光泛着铜色,与尼克尔森的怀表一样。 梧桐林说长也不长,尼克尔森快步走着,没多会儿就看见了10624的大门,警卫室的灯是亮着的,里面晃过一个人影,尼克尔森不由得愣住,他看着警卫室门上那块透光的玻璃,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睛。 他进了大门,双脚不自觉的转了方向,带着他往警卫室走去。 警卫室里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他停下脚步看向窗外,接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他拉开了门,脱下帽子,朝着尼克尔森弯了弯腰。 第38章 “亨顿先生。”警卫员很有礼貌,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声音很年轻。 尼克尔森就没有那么多富余的礼貌了。 眼前的人穿着与培休一样的制服,住在培休以前住过的地方,担任着培休曾经的职位,尼克尔森不动声色的歪了歪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张盖着玻璃板的桌子。 噢,这人还用着培休的桌子。 警卫室里的帘子被拉上了,后面的私人空间尼克尔森看不清楚,说不定这人还用着培休的衣架睡着培休的床,用着培休那个坏的不能再坏的风扇,更说不定就连这身制服也是培休的。 飞奔的思绪停不下来,想到这里,尼克尔森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 “你是新来的警卫?”尼克尔森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握着绅士杖和拴着酒壶的绳。 他的脸隐在伞下,警卫员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双唇,以及彰显情绪的下颌,警卫怔了一下,他向着尼克尔森再次弯了弯腰:“是的先生,”他撑着笑,戴好了帽子,“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佩恩,佩恩·埃文斯,以前是一名伙夫,现在来接库珀先生的班。” 他说的跟简短,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踏踏实实的安置在这个小小的警卫室里。 尼克尔森笑了一声,伙夫变成了警卫员,从柴米油盐变成了看大门的,这可真是个谁都能做的工作,有或没有培休,对研究所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雨好像又大了,带着潮湿的冷意,佩恩的帽檐已经湿透,鞋尖上也沾满了水,警卫室门口有一个台阶,他站在台阶上,刚好能看见尼克尔森的伞顶。 他打量着伞,也透过伞打量着伞下的人,尼克尔森已经湿了大半的衣袖,酒壶被雨水润的亮,就连绅士杖上的红宝石都比不上。 佩恩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呼道:“你是来祭奠库珀先生的是吗?” 祭奠。 这个词用的很好,让尼克尔森很不舒服。 佩恩错开一步给尼克尔森让道,一手猛地砸在另一只手中,声音拔高了一分:“快请进先生,请原谅我耽误了你们叙旧的时间。” 尼克尔森藏在伞下,看着鞋尖走到了一边,他顿了顿,抬脚进了警卫室,绅士杖在台阶上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圆,下一瞬就被暴雨遮盖。 他收了伞,把伞放在门后的墙角处,培休那个顶天的柜子被帘子遮住,但是遮得不严实,露出了一个缝,尼克尔森顺着那个缝看进去,只见在柜子的中层,正冲着缝隙的格子里摆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照,照片里是笑的灿烂的培休。 “亨顿先生,”佩恩关上门跟了过来,“我没有办法给库珀立碑,只能用这种方式祭奠他。” 他也看向照片,余光承接住了尼克尔森偏过来的脸:“你不要惊讶先生,库珀先生曾经帮过我,那次我偷偷溜回家,给我母亲送去了研究所里吃剩的饭菜,还有过冬的衣服,我母亲眼睛瞎了,腿脚也不利索,她没办法自己谋生,只能靠我接济,你也知道研究所里查的很严,什么东西都不能带出去,库珀在登记的时候帮我瞒下好几次,要不是他,我母亲在上次变冷的时候就被冻死了。” 佩恩一字一句说的很慢,言语中全是对培休的尊敬与感激,这小小的善意在培休眼里是微不足道的,但落在佩恩心里,那便是沉重无比。 “他不会在意的。”尼克尔森回望遗像。 佩恩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库珀可以不在意,但我得在意,要知道这个登记的本子每月都会有人来查,一旦查到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听厨房里的人说,上一个伪登记的人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所以库珀这么做,是替我担着铡刀的。” 佩恩说着,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他的眼里满是愧疚:“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我…” 他倏然默声,没说下去,警卫室里蓦然变得安静。 雨急切的打着窗户,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尼克尔森转身,把酒放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了看这个玻璃板,以及下面压着的东西。 “对了先生,”佩恩急匆匆的走去了帘子后面,回来时捧着一个盒子,“库珀有东西就给你,你要看一看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1章 一个箱子 箱子不大,两只手捧起来刚刚好,箱子的盖子是弧形的,很像海盗们的藏宝箱,没有上锁,两边钉着一串铜钉,昏暗的警卫室里没有点灯,铜钉也变得黯淡无光。 佩恩把箱子放在桌子上,玻璃板被撞出脆响,锁片轻声晃了几下。 尼克尔森靠在桌边,佩恩瞥了他一眼,接着将箱子推了过去。 “抱歉,”他有些局促,“我无意间打开了这个箱子,最上面是给你写的信,我想着这个箱子应当都是给你的东西,所以一直放在床下最里边,不过你放心,那封信我没有打开过,我只看到了信封上的名字。” 尼克尔森回望佩恩,只一眼便移开来,他勾开箱子,锁片打在玻璃板上,箱子里的东西其实很少,只有一封信,几张照片,还有箱子底下铺得薄薄一层的银元。 他拿出了信,看着信封愣神好久,上面的确是培休的笔迹,只是培休好像很着急,笔迹凌乱且慌张,拖出的笔锋带着颤抖,尼克尔森看着信封上的他的名字,短短的一行透出无尽的恐惧。 第39章 “你要现在看吗先生?”佩恩站在一旁,在抽屉里翻出一盒火柴,接着将地上的煤油灯提到桌上来,他以为尼克尔森要看信,便划开火柴点燃了灯。 “唰”的一声,火柴点亮空气,光和热同时到达,熏蒸着佩恩冰凉的指节,雨水吸附火焰簌簌赶来,警卫室被淋透了,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混着发酵的土腥,像是冬天里坏了几颗菜的菜窖。 尼克尔森看了一眼窗外,水雾弥漫,视线模糊一片:“我回去看。” 他站起身,将信封放回箱子,又把箱子抱在怀里。 佩恩见他一手托着箱子,一手杵着绅士杖,似乎腾不出手撑伞,便快步走到门口,抢先一步将伞撑开,紧接着跨步出门,将伞撑在尼克尔森一步外的头顶。 “需要我送你吗?”佩恩看了看雨。 土地被砸的泥泞,佩恩的制服已经湿了一个肩膀,尼克尔森见状用无名指和小指勾住绅士杖,然后他接过伞,朝着佩恩浅浅一笑:“谢谢,”他跨出门来,让佩恩进屋,“警卫室可离不了人,尤其是这样恶劣的天气,更不可以擅离职守。” 佩恩倏然面上一臊,他挠了挠后脑勺,缓步退回屋内,他笑着向尼克尔森道别,目送尼克尔森的身影模糊在雨幕,他听着雨声变得急促,身后煤油灯的火苗像是在跳舞。 风吹进警卫室,将那帘子掀起一角,遗像暴露于风雨,光热打开了天国的台阶,一路相送。 尼克尔森住的这栋楼向来安静,今天也是如此,兴许是雨太大,本就昏暗的灯光不停的闪烁,墙上的血迹干涸发黑,鬼魅非常,被雨水熏出了一丝血腥味,楼道里的窗留了一条缝,风吹了进来,闻起来很潮。 皮靴磕在台阶上,规律的响声时有时无,尼克尔森打开了房门,屋里有一股不透气的温暖,空气里尽是红酒味,混着点点柠檬酸,还有一丝洛加的气息。 尼克尔森放下伞和绅士杖,换了鞋,抱着箱子去了卧室。 卧室昏暗入黑夜,里要比客厅暖和许多,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回荡在半空,酒是个令人酣睡的东西,尼克尔森只能看见洛加一个发顶。 他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又轻手轻脚的放下箱子,他动作极慢的换了一套新的睡衣,衣柜门没有关,他怕吵醒宿醉的小家伙。 尼克尔森本想回自己床上,屁股都沾到了床沿,他又变得犹豫,盯着洛加的发顶看了许久,才蹑手蹑脚的坐在洛加的床边。 “睡觉一定要把自己憋死吗?”尼克尔森将洛加捞出来放回枕头上,给自己腾了个地方,他仰靠在床头,一腿微屈,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俯身去够箱子。 他放的有点远,费了点力气。 床身晃动,将睡梦中的人勾醒了一瞬,洛加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眼前的一切模糊且灰暗,像是落雪的深夜。 他还没睡够,人也不清醒,他只知道身边坐着一个人,而这个人身上带着出过门的冷气。 “半夜出门了吗?”洛加嘀咕了一句,他揉了揉眼,目光落在尼克尔森脸上,却对不上焦。 尼克尔森其实没有听清,他只听见“半夜”两个字,小家伙睡得神志不清,外面的挂钟都不知道响了多少次,是半点没敲进洛加的耳朵。 洛加蹭着爬到尼克尔森腿边,双手换过球形关节,脸紧贴在尼克尔森大腿边,他蹭了蹭,把脸埋了进去。 睡衣都乱了,只遮到肩胛骨。 “饿了吗?”尼克尔森拉过被子,盖住洛加裸露的后背。 洛加摇了摇头,脸移出一点。 “那还睡吗?”尼克尔森拨了拨洛加的头发,将散落在脸上的别到人耳后去。 “睡…”洛加追着尼克尔森的手蹭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吐出一个字眼,“困…” 酒精蒸干了喉咙,洛加的声音都是哑的,尼克尔森的手沿着洛加的后颈伸向后背,试探着摸了摸。 可能是酒精,也可能是睡得太多,洛加身上热乎乎的,像是煨着火炉。 “凉…” 洛加拧着眉,极为不舒服的动了动,像是要躲开这未散的雨凉,他抱着尼克尔森的腿,贴得更近了。 尼克尔森笑了一声,收回手给洛加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洛加睡得很热,尼克尔森的腿也跟着热。 膝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静,隔着被子能看见洛加胸腔的起伏,昨夜的暧昧显现眼前,给这昏暗的白天绘上一抹瑰丽色彩,尼克尔森现在没空想这些情爱,他捏着信封仔细地撕开,他脑子有些乱,却没了方才在警卫室里的沉重。 尼克尔森收。 信封倒扣在箱子里,凌乱的字迹被遮掩,尼克尔森夹出了那张薄薄的纸,大致的看了一遍。 开头的语句还写的工整,到了结尾就与信封上的字一样了,上面有几点漆黑的墨迹,扰乱了信纸,但不显脏。 尼克尔森抖了抖信纸,细细看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2章 遗言与托付 [嘿!伙计!] 开头还是熟悉的培休,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封绝笔,尼克尔森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笔迹,早已干掉的墨水带他穿梭时间,他好像看到了伏案书写的人。 [或许我真的该听你的话,不该有那么重的好奇心,我这个人就是太爱玩了,什么东西都想去看一看,噢伙计,我要被我自己害死了。] 第40章 培休写的颠三倒四,尼克尔森不由得皱了皱眉,看这稍显潦草的字迹,培休的手好像在抖,他接着向下看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块脏污。 屋里太暗,尼克尔森把信封举到眼前,他抬指蹭了蹭那块脏污,散布的黑点被抹匀,指尖黑了一块,他双指捻了捻,这应当是沾染的土,培休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是个爱干净的,尼克尔森想象不出他是个什么姿势,总归不是在桌上写的。 他接着看下去。 [我去了那个铁皮屋…] 他看不下去了… [我去了那个铁皮屋,我原本只想着看一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并没想过要进去,但铁皮屋上的锁没有锁好,也不知道是故意不锁还是忘了,总之我进去了,里面的情景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尼克尔森,这绝对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壮观的场景,你知道那些担架抬的是什么吗?是人,是活生生又惨死的人,他们没有抬完,铁皮屋里还有剩下的尸体,我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死的很惨,他们,他们就像是进了烤箱的火鸡,皮肉都是干的,皱的,每个人都趴在地上,伸着手,朝着门口的方向,这里死了好多人,但是这里一滴血都没有,噢尼克尔森,我很后悔我过来这一趟,你永远也想不到这里有多可怕。] 铁皮屋是高温试验,托特医生想看看这些不同感染的人能在现在太阳下活多久。 尼克尔森的手在颤,他整个人都在颤,像是被人扔进了寒冷的冰川,需要靠着寒颤来取暖。 洛加似是有所察觉,他轻轻拍了拍尼克尔森的关节,又捏了捏他的腿,试图安抚。 “不怕。”洛加在梦呓。 [我被人发现了,我走不掉了,他们在找我,你记得刚刚看到的那个军官吗?他别着一把长刀,在周边的灌木丛里戳刺,那把刀银亮银亮的很好看,我觉得很配你。 开个玩笑伙计,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抹黑逃回了警卫室,没敢开灯,我怕他们找我找的太快,我只能躲在床底下,床下真的很脏,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的话,我一定好好打扫一下。] 怪不得会沾上土。 培休还有心思开玩笑,尼克尔森上一秒还在发抖,下一秒便又笑出声,洛加还沉在梦里,却也听见了尼克尔森的笑,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尼克尔森,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他们在警卫室外面,尼克尔森,我可能是发现了我不该发现的东西,所以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现在我来说点正事。 我没有妻儿,看上去好像没有养家糊口的必要,但我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外甥,请原谅我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的前辈跟我说,不要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他说在研究所里,孤儿是活的最轻松的。 我把我妹妹和外甥的照片留给你,照片后面有我写的地址,箱子里的钱还请你帮我送给她们,我妹妹身体不好,家里又没个男人,小家伙一个人不好照顾,你可以帮我多看看她们吗?] 尼克尔森俯身拿出照片,入眼是照片背面,正是培休留给他的地址,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连带着字迹也变得陈旧,这应当是很久之前写下的地址,字迹端正。 而信纸上的字却逐渐潦草,两两相衬,珍重和慌乱相互拉扯,糅杂成一张密不通风的网,束缚着尼克尔森,让他喘不上气来。 字迹越来越凌乱,笔锋如交织的利刃。 [我看到了皮鞋,他们在砸门,我记得我拴上了门栓,但我不知道这个门还能撑多久,我的死期应该就在眼前了,尼克尔森,你说我能不能做件大事?] 尼克尔森眸光一凝,不自觉的挑了下眉。 [我一生碌碌无为,只想着能让家人过好就行,待在这个研究所也只是一个看大门的,这辈子没整多少钱,也没有多大的前程。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所以我将我的钱财与家人托付给你,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们,交给你是我最放心的决定。] 字迹乱成一团麻,尼克尔森需要放慢速度才能分辨出字迹。 [他们进来了,尼克尔森,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了,我这里又去年耶诞夜剩下的烟花,在写写封信之前,我把里面的火药包在了一起,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要把火药带进去,带进我死的地方。] 尼克尔森的手又开始发抖,他呼吸急促,视线逐渐变得扭曲,信件慢慢退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破了洞的铁皮屋,以及铁皮屋旁边那个被人遗忘的,沾满血迹的担架。 他从没这么气愤过。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死,但我知道我可以毁掉这个吃人的地方,虽然只能毁掉一点,但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事了,你要记得我,我叫培休·库珀,一个没什么出息却又能办大事的人,再见,我的…] 我的什么?我的伙计还是我的朋友?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尼克尔森将信纸攥皱,他看向窗外,企图透过窗帘,盯穿那个该死的铁皮屋,大齿轮猛烈的转动,齿轮组快要摩擦生烟,血管里充当血液的液体不断翻涌,他从未如此气愤。 雨不见小,却浇不灭尼克尔森胸中燃爆的火。他颤着手将泛黄的照片翻了过来,虽然陈旧,但培休将照片保存的很好,上面的人清晰可辨,左边笑的没心没肺的是培休,右边那个女子应当就是他的妹妹,妹妹与培休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 第41章 两人身前站着一个孩子,背带裤,贝雷帽,手里拿着一个风车,也同培休一样笑的没心没肺。 孩子的风车似乎在转动,隔着照片可以听见风声,尼克尔森眯着眼睛,盯着照片瞧了又瞧,片刻后他恍然一顿,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年龄更小一些的阿贝尔。 认清了人,尼克尔森倏地笑了一下,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缘分,不叫他和培休因生死相别。 他放下了照片,和信一起妥帖收好,接着他摇了摇洛加把人叫醒,看着小家伙睡蒙了魂,他收起满身戾气,极为温柔的亲了亲洛加的额头。 “快起床,我去给你做饭,然后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要去找你舅舅一趟。”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3章 再通心意 雨下了一天一夜也不停,如刮刀推着颜料,将窗景融成一副暗淡的油画。 洛加睁眼的时候,尼克尔森已经拉开了窗帘,他看不清外面的景,只有晦暗的天光模糊的树影。宿醉重锤似的敲着他的头,一下下的震出嗡鸣。 洛加下意识的伸手,一旁的床单已经变得凉,冷意将他从绚烂的梦里拖出来,灰暗侵袭,这种落差让人心情很不好。 他揉了揉眼睛,敲了敲昏沉的脑袋,门窗都是关着的,但洛加还是觉得冷,他翻身下床找了一件厚实点的睡袍,系好腰带,一丝风都灌不进来。 门外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洛加找到昨夜被踢飞的拖鞋,左右脚都没看清,趿着鞋就去了厨房,尼克尔森不知何时换下了睡衣,正站在流水台前切着牛排。 他的手艺有长进,牛排不会糊了。 马甲裹着他的腰,笔挺的西装裤将腿修的很长,他手拿刀叉,手腕轻轻用力,牛排乖顺的分开,像是一件艺术品。 阳台的门开了一丝缝,风吹的很急,罗勒险些折了枝叶,冷意灌注头脑,将身上最后一点燥给吹散,洛加猛然一激灵,终于清醒了过来。 “尼克尔森,”他缓步迈向厨房,鞋跟拖在地上,“我好渴,有没有水喝?” 也不知道是尼克尔森太了解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洛加话音刚落,尼克尔森立马递过来一杯水,那水温温热热的却不烫手,一口下去,柠檬香留于唇齿,暖意便从胃部辐射蔓延。 洛加伸手夹出柠檬片,舌头一勾,卷进嘴里,他将杯子洗干净后放在橱柜里,接着朝着尼克尔森笑了一下,他说:“谢谢。” 声音都是扭曲的,尼克尔森偏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张拧成一团的脸,刀尖划过叉子,他撑不住笑出了声,他放下刀叉捏了捏洛加的脸,笑问道:“不酸吗?” 洛加点点头,横着脖子将柠檬片咽了下去:“酸,”他酸的牙都跟着抽筋,“可是我嘴里很淡,没什么味道,就想吃点重口的东西,但我没想到会这么酸。” “柠檬哪有不酸的,”尼克尔森给他重新接了一杯水,“少喝一点别占着胃,赶紧来吃饭,你这两天吃饭太不规律了。” 洛加双手捧着水杯,乖巧的跟着尼克尔森去了餐厅,他拉开椅子乖巧的坐着,用叉子叉了一块牛排,压下去了口中的酸。 唇齿生香,洛加细细的嚼着,在他去叉第二块的时候倏然停下了手,牛排就在叉子边上,可他怎么都叉不起来。 “怎么了?”尼克尔森洗干净了锅,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洛加僵硬的回头,撞上尼克尔森的目光,他突然涨红了脸,叉子也拿不稳了,当的一声掉在盘子上。 尼克尔森不解,他三两步走过来,摸了摸洛加的额头,毕竟小家伙昨夜就又热又燥,他怕洛加是真的有什么不舒服地方。 额头不烫,身上也不烫,只是脸有点红,这让尼克尔森放心不少,他刮了一下均价的鼻梁,说:“不舒服的话要说,我要去找你舅舅,正好带你去红楼。” 尼克尔森的声音入水般灌入耳朵,洛加想躲开他的手,但僵硬的腰却把他钉在原地,他低着头,藏起满面红晕,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下一刻猛地把脑袋埋进了掌心。 挂钟敲响,碎了雨声。 尼克尔森霎时了然。 他撤回手,靠在桌边,双臂抱胸看着洛加绯红的脖颈,眼中里掺杂着戏谑的光,他忍着不笑出声,却也做不出正经样。 “这是想起来了?” 尼克尔森的声音从头顶来,混着雨声,像是宣判死刑的圣谕。 “嗯,”洛加闷闷的应了一声,白发遮盖的脖颈愈发的红,“想起来了。” 醉酒的洛加和清醒的洛加完全是两个人,昨夜模糊的回忆在柠檬与牛排中变得清晰,激发出残余的红酒味,宿醉还没彻底消散,挂钟的指针好像在脑子里跑,一下下落出清晰的脚印,无一不提示着洛加昨夜的荒唐。 “我就知道,你一觉起来绝对觉得丢脸,”尼克尔森戳了戳洛加的发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发旋,“你这算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胡言?” 他说一个字,洛加的脖颈就红一分。 嘈杂的雨扰乱思绪,克制的挂钟却又让人清醒,洛加骗不了尼克尔森也骗不了自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 但他不敢看人,只盯着面前的牛排说:“真话,我不撒谎。” 说完又恢复了沉默,余光盛着尼克尔森的衣袖,他有些坐不住了,慌乱的像一个要奔赴刑场的人。 第42章 牛排还热着,并且很香。 “你知道我的年龄吗?”尼克尔森看着洛加,长长的刘海遮住了洛加的眼,他看见洛加点了点头,接着把头垂得更低了。 尼克尔森叹了一声说:“现在真的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小家伙,”他难得正色,“我本来想着,如果我做完饭后你还没起,这件事咱们就以后再说,可你起了,我便又想着如果你记不起来了,咱们也可以以后再说,因为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洛加闻言抬起了眼,张了张嘴却被尼克尔森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现在也可以以后再说,”尼克尔森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与洛加平视,“可是小家伙,我不想在处理别的事情的时候心里还要担着另一件事,所以既然你想起来了,那就先解决咱们之间的事。” 洛加乖顺的点头,十指搅在一起,心里有些慌。 “你知道我的年龄吗?我可是比你父母还要年长不少。” 尼克尔森又说了一遍,相对的,洛加也再次点头。 “那你清楚你对我的感情吗?”尼克尔森抛出第二个问题,“是依赖?是尊敬?还是不想再次被送走而激发的恐惧和讨好?还是纯粹的喜欢?” 音落,屋里再次陷入沉静,洛加看着尼克尔森的绿眼睛,里面罕见的没了往日的温柔,甚至没有一点波澜,平静的像是一眼冷泉。 洛加回望着冷泉,没有偏开半寸,昨夜的勇气延续到当下,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手肘撑着餐桌,向着尼克尔森靠了过去,他说:“你昨晚问过我,多久了,我也回答你了,很久了,但是我昨晚太困了,你应该不知道这个很久是多久。” 他说的很慢,他怕他说的不够明白,尼克尔森听不清楚。 “如果你见到我舅舅,你可以跟他要一张照片,我母亲过世后那张照片一直在他手里,我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在我母亲的相册里,你也在里面,应该是在红楼前拍的,像是在庆祝你出院,我一眼就看到你了,第一眼,那天过后我在我母亲的研究室里待了一夜,我翻遍了你所有的资料。” 冷泉里起了一丝波澜,尼克尔森的瞳仁明显颤了颤。 洛加感知到他的反应,胆子更大了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他突然捧住了尼克尔森的脸,就像昨晚那样:“所以尼克尔森,你可以拒绝我,可以说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质疑我,以及我对你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4章 器官标本 红楼走廊的窗,被骤雨洗成了画廊,藤蔓绕着罩子缓慢爬行,落在望远镜里,收成一片圆形的视野。 托特医生站在红楼顶楼的办公室里,抬起头来望着模糊的天,他拍了拍望远镜,却不想力气大了点,一个螺丝突然脱落,砸在地上,滚到墙边。 螺丝泛着灰蒙的光,卡在地板的缝隙里,托特医生蹲下肥胖的身躯,伸手想要把螺丝抠出来,但他的手指太粗了些,螺丝挪了好几寸,也没能从缝隙中出来。 托特医生放弃了,在置物架上拿了一个新的螺丝,这个螺丝亮得很,与旧到斑驳的望远镜极为不配。 他看着窗外的景,不时低头看一眼怀表,他面上不显,一切入常,但他又好像在等着什么,皮鞋不断地点着地面,暴露了他的焦急。 办公室里很静,就连雨声都不能打扰,桌子上的台灯却似乎被风雨侵扰,暖黄的光忽明忽灭,托特医生落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时隐时现,办公室里弥漫开诡异的气氛,扭曲的影子布满了墙。 倏然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紧接着被人推开,希尔向屋里瞧了一眼,将一个双层推车送了进来。 “托特医生?”他在托特医生身后站定,试探的叫了一声。 托特医生闻声回身,他先是看了希尔一眼,然后又看向推车。 推车上盖着一个白色的宽大巾布,布下面盖着高矮不一玻璃瓶,托特医生捏着巾布的一角,极为缓慢的将其掀开,那些玻璃瓶慢慢走进视野,托特医生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解剖很顺利,所有的器官都在这里,每一个都非常完美。”希尔脱下白大褂挂在臂弯,将带着血的那一面叠进里面。 托特医生极为轻柔托起一个玻璃瓶,他举到眼前,借着不稳的灯光看了看那个还在轻微蠕动的肝脏,浸润肝脏的液体被余血污染,泛着淡淡的红。 “真漂亮,”托特医生由衷的感叹,“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都见不到这样漂亮的肝脏了,”他拍了拍希尔,招呼他一起来看,“你看,这才是正常人鲜活的肝脏,这才是肝脏本来的颜色,实验室里的那些全都染了病毒,当然它们也很漂亮,只是不正常。” 希尔站到托特医生身后,他只瞥了那肝脏一眼便没再抬头,垂下的眼瞧见了托特医生的手,他看见托特医生换了一个瓶子,里面盛着一个跳动微弱的心脏。 “真漂亮…”托特医生的眼神是异样的迷恋,眼底的光都变得不正常。 希尔则一直沉声站着,不抬头,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等托特医生欣赏够了,希尔便将那推车推去一旁,余光瞥见托特医生走去了置物架那边。置物架边上挂着一个帘子,帘子很厚遮住了大半的墙,看着很突兀。 第43章 托特医生抬指撩起一条缝,贴过脸看向帘子里面,明亮的光穿透缝隙打在托特医生脸上,在他身后拖出一个细长的影,那影子承托台灯的明灭,像是来自阿鼻。 雨像是掺了黏着剂,糊在窗上将天地扭曲。托特医生面色倏地一变,眸中流露出哀伤,一手在胸前不断画着十字,口中轻声念着圣经。 这里不是教堂,他却在做着祷告。 希尔扭头看着托特医生,下一刻又收回目光,他看着面前的推车,将白布的褶子抻平,他也画了个十字,不过很小,只能捧在掌心。 他的祷告还没念完,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 “托特!”尼克尔森一拳锤在门上,“开门托特!我知道你在!赶紧开门!别等我一脚踹烂了它!” 说着尼克尔森又砸了好几拳,顶楼回声不断。 祷告被打断,托特医生放下帘子,他缓步走回办公桌后,挪动肥胖的身躯,把自己塞进椅子里,他整了整衣领和袖口,这才招呼希尔去开门。 门才被拉来一个缝,尼克尔森便猛地一推,力道之大,希尔一个趔趄撞在墙上,脚趾被尼克尔森的鞋跟狠狠碾过,又被那绅士杖狠狠地杵了一下。 疼的都没声了,希尔低声咒骂了一句,跛着脚出了办公室。他将门轻声关好,将尼克尔森即将爆发的怒吼悉数挡在门内。 希尔动了动脚掌,袭来一阵钻心的疼,他将尼克尔森从头到脚都问候了一遍,接着又叹了口气,在胸前画了一个标准的十字。 他知道尼克尔森为什么来,他也知道尼克尔森早晚会来,但他不知道尼克尔森在笑什么。希尔怀疑自己撞花了眼,他竟然看见尼克尔森笑着进了办公室。 “好久不见啊,西特莱斯,”尼克尔森一手撑着绅士杖,另一手指尖点着桌沿,高昂的头颅半寸不弯,只垂着眼睨着椅子上的那坨肥腻的肉,“多年不见,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别来无恙?” 托特医生双肘撑着扶手,十指交叠搁在肚皮上,他一直不曾抬眼,只盯着尼克尔森肚脐那处的一个纽扣,待他听完了尼克尔森的问候,才抬起眼皮,挂上了一个生硬且敷衍的笑。 但下一瞬他就愣住了,台灯是不太好用,可也足够让他看清尼克尔森的脸,那张几十年都不变的脸上混杂着两种情绪,矛盾又和谐。 “你见了我很开心吗尼克尔森?”托特医生皱了下眉,目光疑惑,“我可从没奢求过你会对着我笑。” 他话音一落,尼克尔森也愣了一下,他颇有些懊恼的摸了摸脸,反问了一句:“这么明显?” 托特医生点了点头,好整以暇的说:“你是发了财还是撞了桃花,我认识你几十年了,可从没见你这样过。” 说着他向前倾身,接着又站了起来,隔着办公桌贴近尼克尔森,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脸,他说:“你的唇角破了你知道吗?”托特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这里,有一个洞,我现在相信你是撞了桃花了,要不就是养狗了,但是狗应该不会去啃主人的嘴。” 尼克尔森后退一步,远离了那张肥脸,他摸了摸唇角,确实摸到了一处凹陷,尼克尔森的目光霎时变得温柔起来,溢出来的柔情让托特医生打了个寒颤。 “先不说这个,”尼克尔森撑着绅士杖,站姿懒散,“我是来找你要培休的骨灰的,你个杀人魔,你又背了一条人命。” 托特医生也撤身回去,眸中的探究尽数褪去,他哼笑一声,俯身打开一个橱柜,在里面拿出了一个玻璃瓶,瓶中撑着三分之二的白灰。 尼克尔森接过瓶子,像是捧起了一腔怒火,往昔历历在目,他愤愤地看向托特医生,后槽牙咬碎了几百颗。 “你总是对着亲近的人下手,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尼克尔森指节凸起,怕是要将瓶子捏碎,“你就是个疯子,一个嗜血的疯子。” 托特医生耸了耸肩,这话根本骂不到他心里去,他靠回椅背上,朝着尼克尔森摊开双手,窗帘像是裹了风一样微微一动,托特医生下意识看过去,目光恰巧落在那推车上。 “你说的对尼克尔森,”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就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这一阵太忙了忘了更新,被禁了两期榜,所以这周一更,下周三更,然后一直到完结都会每周五六日稳定更新。 十分抱歉。 谢谢垂阅。 第35章 往事真相 推车停在窗边,成了油画的陪衬,白色的巾布比天光还要寂寥。尼克尔森沿着托特医生的目光回头,垂落的白布荡了一下,在推车上留下一片白。 他有些嫌恶的回过头来,不愿去看,但脑中已然浮现出一片惨烈的光晕,在那光晕尽头,是他最不愿想起的过往。 “你不要怪我,”托特对上尼克尔森的阴狠,没有丝毫畏惧,“亨顿本来可以在研究所干到老的,可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谨慎,研究所的秘密不能外泄,不然定会引起恐慌,我可不想再看到那样的骚动,你是知道的,维持一个城镇的秩序真的很不容易。” “那你干脆连我也弄死好了,”肥胖的笑脸让尼克尔森觉得恶心,他转身靠在办公桌上,“我知道的可真不少,培休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你干嘛还要留着我的命呢?” 第44章 他的目光一直偏向窗边,他越不想去看那个推车,就越有什么东西勾着他的眼。 那个推车让他很不舒服,这个办公室里的一切都让他不舒服。 托特医生看着尼克尔森的背影,脸上笑意不减:“因为你不想死,”他动了动身子,椅子发出吱嘎声响,“你不想死,就得靠我活着,你要靠我活着,就不会把这些秘密说出去,不论你内心如何挣扎,一都会选择闭嘴。” 这番话像一根细竹竿戳进了尼克尔森的心脏,大齿轮卡了一瞬,接着颤了一下,尼克尔森反手将玻璃瓶放在桌子上,换了只手撑着绅士杖。 “你又怎么知道我想活多久呢?”他笑着说,“说实话,我在几个月前就活腻了,我不来找你要润滑油,也不来做检查,就是在等着死亡的那一天,西特莱斯,我连墓志铭都想好了。” 油画变得清晰了些,雨倏然变小,水雾随着风飘去了别处,凛冬骤降。 托特医生挑了下眉,他对尼克尔森的墓志铭并不感兴趣,他用指尖描着尼克尔森的轮廓,满不在意地说:“或许你之前是这样想的,但你现在并不想死,相反,你还想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言语中的笑却透着渗人的诡异,尼克尔森半回过身,目光凝重,他紧蹙着眉,越过台灯,看向托特医生。 托特对上他的双目,抬手点了点唇角,双唇牵得更开了些,眼角堆上了褶皱:“这里,”昏黄明灭,愈发诡谲,“你有了软肋尼克尔森,你早就是孑然一身,不怕子弹,也不怕长刀,更是连求生的欲望都要没了,可你现在有了一个爱人,尼克尔森,爱人比朋友更能牵绊你,尤其是一个染了病的爱人。” 托特医生突然坐直了,他双肘撑着桌子,十指交叉托起下巴,满面嘲讽:“你想让他活下去,所以你还需要我不是吗?” 尼克尔森跟着站了起来,他慢慢回身,眼中像是浮着一层化不开的雾,但随着他缓缓站定,那团雾气逐渐消散,他的目光变得清明,更多了一丝窥探真像后的戏谑。 “是你把洛加送来的。”尼克尔森笑了一下,不达眼底。 托特医生不置可否,面上的笑逐渐变了味道。他二人目光交锋,办公室里不见硝烟,但深埋的火药已然放好了引信,只等那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火苗。 看着托特医生这张脸,尼克尔森握紧了拳头。 “我年纪很大了西特莱斯,”指节在响,球形关节快要崩了,“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把洛加当成我的晚辈?或者我根本就不会管他?” 闻言,托特医生笑了一声,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眸中满是不屑,他说:“你太渴望家人了尼克尔森,你孤孤单单过了几十年,怎么会让感染了与你相同病毒的洛加流离失所呢,并且就凭你与菲西的关系,你就不会不管他,而洛加那个小鬼对你怀着这样…这样不好说的心思,他又怎么会甘愿只做你的晚辈?” 他托着脸,眼睛都笑弯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俩会发展的这么快,尼克尔森,我想你是不是该改个口,叫我一声舅舅?” 台灯倏地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倒是窗边的推车盛着云间泄露的光,在这一片麻黑中分外惹眼。 阴郁的云光拂过尼克尔森的脸,留下曲折的暗影,突如其来的雷裹挟着阴雨,急雨再起,像是要将这片土地淹没。绅士杖快要被握碎了,翠绿的眼眸半隐着,眸光微动,寒芒尽显,像是暗夜里狩猎的独狼。 托特医生俯下身,再次打开了那个橱柜,他想找一个新的灯泡,但他抹黑摸了半天也没找到。 “你可真是不怕折寿。” 尼克尔森的声音从天际而来,冷硬骇人。 托特医生身形一顿,接着撑着桌子坐正,他依旧带着令人恶心的笑,不曾接话,此时只有风雨。 对峙许久,尼克尔森好不容易压下了火气,托特医生说的没错,他的确想要洛加好好活着,而要洛加活着就得依靠红楼,红楼在医疗方面的垄断,那可真是无人不晓。 托特医生给他送去的不止是一条软肋,更是将他拴住的枷锁。 尼克尔森深吸了一口气,捧起玻璃瓶,扭头向外走去,他没有给托特医生半个眼神,这个人就像一只打不死的癞蛤蟆,恶心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可当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一个令人恶寒的念头倏然钻入脑中。 尼克尔森将玻璃瓶放在门口,带着一身爆燃的怒火退了回来。 托特医生站在置物架旁,一手抓着那个厚重的帘子,还没掀开,就听见尼克尔森的皮鞋快要将地板磕出火星。 他收回手,帘子封锁明亮灯光,他远离置物架迈了一步。 “还有事吗?” 他笑的从容。 尼克尔森紧着步伐,绅士杖恨不能将地板凿穿,他来到托特面前,沉声问道:“洛加为什么会感染α-1?α-1不是早就控制住了吗?”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但他想赌一赌托特的良知。 托特医生迎着如此怒火,先是一愣,旋即又恢复了笑容,他坦然自若的远离火源,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他说:“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风雷骤然动荡,如同枉死的魂灵在哀怨哭嚎。 作者有话说: 重新开始申榜啦~ 第45章 谢谢垂阅。 第36章 玫瑰花里的精灵 引信被点燃,火星四溅。 大齿轮彻底停转,整个齿轮组崩落胸腔,尼克尔森怒火中烧,灼着他的内脏,绅士杖化成尖刺的标枪,等他神智稍稍清明时,绅士杖已然穿透了托特医生的肩膀。 但绅士杖并不是标枪,它是钝的,托特医生疼的声都发不出,鲜血涌了出来,在手杖上汇聚成殷红,肩膀被血覆盖,零星的骨头刺了出来,血腥味充斥鼻腔,他疼的手臂麻木,颤抖着跌在墙角,墙壁染血,鬼魅般刺眼。 血滴落在地上,比雨声狰狞,尼克尔森转动绅士杖,将其推进一寸。 “他是你外甥,”他咬着牙,抬脚踹上托特医生的肚子,“他是你外甥!” 积攒多时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咆哮着将整个办公室点燃,硝烟四起,窗外的雨随声应和,闷雷带着闪电压了过来,尼克尔森宛若修罗。 “他是我外甥…”托特医生脸色煞白,他双唇颤抖不已,冷汗流了进去,“那又能怎么样呢…外甥…也没有特权…该用的时候,咳,该用的时候也得用。” 托特医生已经疼的浑身打颤,可还是撑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口中的洛加好似不是个人,而是可以为所欲为,任他宰割的试验品。 怒火更上一层,尼克尔森气的也在颤抖,皮鞋狠狠地碾过托特医生的腹部,猛地将绅士杖拔了出来。 皮肉翻烂,托特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个贯穿的洞,血流如注,他大口喘气,想要缓解一下疼痛,可伤口扯着他的肺,每呼吸一口都像是被利刃剐过。 他试着起身,却没能起来,肥胖的身躯瘫在角落,像是一滩令人作呕的肥肉。 “原来你对他这么上心,”托特医生咳出了血沫,“当年,你都没有,没有为我父亲,下这么重的手。” 他笑了一下,似是嘲讽:“爱情可真是伟大啊,我应该早点送他过去的。” 染血的绅士杖杵在地上,尼克尔森的手轻轻颤着,几不可见,往昔被托特医生一句话唤回,他的眼底燃起了陈旧的愤怒。 “现在补上也不迟,”尼克尔森收回了腿,将绅士杖点在托特的左胸,“我可以现在送你去见博士,不过西特莱斯,你的灵魂太脏,应该上不了天堂,只能去地狱赎罪。” 说着他用力戳了下去,似乎真的要在托特身上在再开一个洞。 托特医生吃痛,但身后就是墙,他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承受着。肺里的灼烧让他麻木不少,他适应了一会儿,断续着说道:“我当然可以死,但是尼克尔森,你要知道,我死了,洛加也得死,那些医疗机密在我的保险柜里,但密码只有我知道,强行打开是会爆炸的。”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威力可不小呢,你可以试试,或许整个10624都会被炸没了。” 后面的话简直都是累赘,托特只需要说到“洛加也得死”,尼克尔森就会放过他。 洛加不只是爱人,更是后半生的家人,尼克尔森失了父母,也没能救下培休,洛加是他下半辈子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支撑的稻草。 尼克尔森松了劲,绅士杖从托特身上移开,上面的血让他烦躁不已,他蹲下身,用托特的衣服擦干净血迹。 他站起身,反握住绅士杖,用尽全力砸在托特医生头上,闪耀的红宝石划出一道血色,似一把锋利的弯刀。 耳朵里是一片嗡鸣,脑中像是钻进了上万只蜜蜂,托特猛地扑在地上,脸上霎时覆上一层温热,视线变成了浓郁的红,睫毛被糊住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间染血,他甩了甩脑袋,撑起上身看向尼克尔森。 他看着尼克尔森的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白布飘荡似鬼,尼克尔森的目光比凛冬还冷,他看着托特起伏剧烈的胸腔,以及肩膀和脸上的血污,他头一次觉得这个研究所是如此的令人窒息,尤其是这间办公室,简直像是被人抽净了空气。 他倒退着远离托特,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再给人一杖。 眼看着尼克尔森要离开,托特缓过了这口气,他撑着墙,想要站起来,但半边身体都是麻的,拖拉在地上。 一条腿根本撑不住他肥硕的身躯,托特医生茫然的探向四周,一手扶住了置物架,一手抓住了那片厚帘子,他想借力站起来,但他没想到,这帘子的挂钩年久失修,被他这么一拽,竟然整个掉了下来。 托特顺着帘子下坠的方向倒去,整个人被裹在了帘子里,等他将自己剥出来,办公室里都变得亮堂起来,帘子的后面是一整块玻璃,被遮挡的光毫无阻碍的倾泻而过。 办公室里安静的吓人。 风激烈的敲打着窗,窗户不堪重负裂出蛛网,再承受不住更多的重量,只一滴雨,玻璃应声而碎,划破了白布,露出了凝固的红。 托特医生抬起眼,奋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尼克尔森被冻在风雨中,衣摆飘动,衬得尼克尔森更添死寂。 玻璃那边是一片泛着黄的白光,灯下有一张尼克尔森颇为熟悉的手术床,床边摆着一个推车,上面放着还没收起来的器械,器械上沾染血迹,他今天已经看够了血,但那一片片的却红偏偏要往眼睛里钻。 床上的红是最多也是最浓的,像是盛开的玫瑰花丛,大朵的花簇拥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安详的躺在其中,精灵一般,只是这个精灵缺了块头骨,灯光暴露了他空空的颅腔,以及切割整齐的颅骨,胸骨下也是一段不正常的凹陷,孩子的手脚都被束缚在床上,黑色的绑带衬得孩子如雪样的白。 第46章 尼克尔森转动僵硬的脖颈,他看着推车上破烂的白布,以及白布下曝在天光里的玻璃瓶,那玻璃瓶与盛着培休骨灰的玻璃瓶一般无二,只是颜色要艳丽一些,像是那些贵妇们用的精油。 “我将我的钱财与家人托付给你。” 尼克尔森拖着沉重的腿走了过去。 “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们。” 他机械的掀开了白布。 “交给你是我最放心的决定。” 他拿起了一个玻璃瓶,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心脏,大动脉的断口平齐,跟着他的手一块儿颤动。 尼克尔森再次看向玻璃那边的光亮,他看着那个躺在花丛里的精灵好像在笑,这个世上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每一次的错过都是一个遗憾的源头。 暴风雨的前奏是晴朗的天,愤怒到极致也不会歇斯底里。 尼克尔森将玻璃瓶放回推车上,慢慢走去了玻璃窗边,鞋边就是托特那张包裹肥油的脸,但他现在顾不上托特,他抡起绅士杖,用尽全力向玻璃砸去。 这块玻璃要比窗子厚上不少,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砸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尼克尔森抬腿跨了过去。 玻璃碴划破了衣服,甚至在身上留下了划痕,但尼克尔森似乎没有察觉,他走到手术床边,轻轻将沉睡的小精灵抱起。 即便缺了块头骨,也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即便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和好,也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你可以把他和库珀葬在一起,”托特医生声音嘶哑,血沫不断在唇边堆积,“不过这些标本你不能带走,我需要正常健康的内脏来做对照。” 尼克尔森闻言身体一顿,他回过头去,冷眼望着对面的黑暗。 雨时大时小,风却始终不停,洛加将罗勒搬回屋里,又将阳台的门关好。 他将餐具洗干净,又把厨房打扫了一遍,从一刻钟前他就开始心慌,慌的他根本坐不住。他在屋里来回的走,一遍遍的看向挂钟。 明明是冷天气,可洛加却闷得透不过气来,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但怎么也压不下心里的烦躁。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7章 我为他骄傲 往昔变幻成梦,汇成蛛丝,织成了一张难以挣脱的网,这张网将尼克尔森紧紧包裹,覆盖口鼻,令人窒息。 眼前是一片黑暗,前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尼克尔森拖着巨网艰难行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片光亮。 尼克尔森浑身一颤,倏地睁开眼,那张巨网猛然消散,光亮闯入眼底,刺的他眼疼。 他眨了眨眼,待到适应这片刺眼的光,才发觉这光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灼目,一个白花花的灯泡挂在天花板,只亮了灯周一圈,四角都是暗的。 窗外也是暗的,屋里寂静一片,连雨声都听不见,窗帘大敞着,偏偏头就能瞧见警卫室顶上的那盏灯,高耸的梧桐连成一片黑,风还未消,树林如鬼影。 玻璃是干净的,雨应当停了很久了,尼克尔森也躺了很久,他像是才挣脱了窒息,如同溺水的人露出水面,他喘气很急,眉头紧锁,他人是醒的,但思绪还沉在方才的梦里。 或许是今日的情景与十几年前太过于相似,尼克尔森在梦里回到了过去,他也是像今日这般愤怒,不顾众人阻拦上了红楼顶楼,只是那天是个大晴天,尼克尔森还记得,那天正好是耶诞夜。 到处都是热闹的,尤其是柯钦诺尔镇,满镇子的彩灯可谓是彻夜不灭,就连研究所里都是一片欢腾,节日的气氛驱散了病气,没个病房门口都挂上了耶诞花环。 只有尼克尔森脱离于热闹之外,他挟着疾风骤雨,一脚踹开了托特医生的办公室门。 尼克尔森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愤怒,那是托特博士过世不久,出殡的时候尼克尔森给博士抬棺,轻飘飘的棺椁让他不能不起疑。 果不其然,里面是空的,虽然挖人坟墓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不齿,但尼克尔森若是不挖,说不定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上红楼,就是想要讨回博士的尸身,还要为这场掩人耳目的葬礼讨要一个说法。 那时候的托特医生还没有现在这么胖,但那个笑模样却是一成不变的,尼克尔森与他对峙了很久,但托特始终不承认葬礼的虚假,直到一名小医生抱着一堆试剂,冒冒失失的跑进来。 尼克尔森就像是一下子抓住了脑中的灵光。他猛然推开小医生,一把将办公室的门摔在墙上,走廊尽头有一间敞着门的屋子,里面的光落在地上,明暗分割。 他冲了过去,却在门口倏然停下,他扶着门框不敢再迈一步,没来由的巨大恐慌快要将他淹没。 身后传来一串平缓的脚步声,鞋跟磕在地上,听着是如此刺耳,尼克尔森回头看见在昏暗中走来的托特,他似是被人推了一下,快步走进了那扇门。 房间不大,四周没有窗,房顶上嵌着无影灯,灯光聚拢,投在房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里。 尼克尔森的影子还拖在门外,他看着那个玻璃皿,蓝色的液体中泡着一个他熟悉的人,尼克尔森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这时托特医生正巧来到门口。 那是尼克尔森第一次与托特医生发生冲突,他险些将托特打废,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将他二人拉开的,尼克尔森只记得有人在他后颈打了一针,醒来时与现在一样,眼前也是一盏不太亮的灯,以及明暗交错的房顶。 第47章 “他的一生都贡献与10624,他应该为此感到自豪,”托特的声音来自遥远的过去,“我也为他骄傲,我的父亲。” 回忆退潮,尼克尔森慢慢清醒过来,后颈很痛,像是被人砍了一掌,他揉了揉脖子坐起身来,却猛地听见一串锁链晃荡。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歪下身,在床脚看见了一个锁环,晃荡的锁链延伸进被子,尼克尔森掀开一看,另一段的锁环箍在他脚腕上。 “别看了,”杰妮推门进来,看向尼克尔森的目光透着胆怯,“托特医生说你出了点精神上的问题,暂时不能出去。” 梦里的火气还没压下去,菲西一句话又浇了一瓢油下来,尼克尔森登时往床尾踹了一脚,反手将枕头扔向门口。 “他才有精神问题!”锁链轻响,尼克尔森用力拽了拽,床脚的锁环纹丝不动,“他要把我锁到什么时候!?不对,他锁着我干什么!?” 杰妮抬着手不断下压,像是防备,又像是在安抚尼克尔森的情绪,她将枕头捡起来,绕着墙走到尼克尔森床边,她将枕头放回床上,说:“托特医生差点没命,你说他为什么要把你锁起来?” 音落,尼克尔森霎时没了声音,他难以置信的瞥了一眼杰妮,努力回想着他被人打晕之前的情景,但他就像是醉酒断片了一样,只记得他打了托特,却不记得自己下了多重的手。 杰妮见状松下一口气,拖了椅子坐下:“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打,”她在自己脑袋上比划着,“左边一个血洞,右边一个刀口,托特的耳朵都在流血,掉了的牙齿找不见了,应该是被他吞下去了。” 说着她又在身上点了几下:“这里一个贯穿伤,骨头都碎了,胸前一个脚印那么大的淤青,胸腔里也全都是血,你那一脚踹的是真狠,托特医生脾脏破裂,他左边的身体几乎全废了,左脚脚腕也有不正常的翻折,我猜韧带应该是断了。” 杰妮越说,尼克尔森越发震惊,当时他杀红了眼,对这些事情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印象,现在杰妮帮他一点点描摹清楚,他只觉得自己下手还不够狠。 “我可真棒,”尼克尔森整了整病号服,抬手理了理头发,“我真是个有血性的绅士。” 杰妮哼笑,她翘起二郎腿,高跟鞋挂在脚尖。 天好像更黑了些,黑的有些发透,若是仔细的看,好似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尽管尼克尔森已经有很多年都没见过星星了。 警卫室的灯关了,只剩下房顶上的那一盏,培休在的时候绝不会这么早关灯,佩恩胆小,他怕走了培休的后路。 这里看不见洛加,连那间房子都看不见,尼克尔森被困在床边,只能看着窗户发呆。 “洛加…”他念了一声,倏然转了话头,“阿贝尔怎么样了?” 杰妮正拎着壶,要去接热水,闻声撇着嘴看过来:“你可算是想起来了?”她放下壶,双臂交叉环抱,“小家伙被洛加带走了,还有培休的骨灰,都被洛加带走了,他说要去树林里找个好地方把人葬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簇火苗,一点点的把尼克尔森灼烧,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8章 熟悉的病房 心焦一直持续到晚上,挂钟滴答滴答催着人的心跳,洛加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的拌个了沙拉,他捧着碗跌坐在沙发里,简直味同嚼蜡。 右手不太听话,差点将沙拉打翻,他索性拿了个靠垫垫在肚子上,再将沙拉碗放在垫子上。 他一口一口机械的塞着,脸鼓的像只仓鼠,他不停的看向窗外,起初还热闹一点,研究所里的人来来往往还在忙活着,但随着夜幕遮天,电灯透过窗户打了进来,雨声伴着风渐渐停歇,整个研究所都安静下来。 吵闹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和心跳。 一碗沙拉见了底,洛加彻底坐不住了,他将水龙头开到最大,麻利的把碗冲干净,接着放在了高高的柜子上。他在客厅来回踱步,给罗勒浇了水,又检查了一下窗户不会漏进雨来。 做好了一切,洛加换下了睡衣,他翻箱倒柜也没能找出第二把钥匙,他要出门,却也不能不关门。 反正尼克尔森带着钥匙。 当时的洛加如是想着。 门咔哒一声落了锁,他晃了晃把手,把手也只是空空的转动。走廊里的窗没关,风吹了进来,骤降的温度激的他哆嗦了一下,洛加裹了裹衣服,有点后悔没穿一件厚实的大衣。 或许是阴天下雨的缘故,走廊里比平时要暗上许多,墙上的血迹变得更加模糊,微弱的光并没有照亮多远的路,反而衬得走廊愈发黑暗吓人。 冷风断续的吹着,洛加加快步子走过走廊,他用力的跺着地,试图用脚步声来驱散环绕的鬼魅,墙壁里像是伸出了长长的手想要将他绊住,但每次也只是碰了碰衣袖。 洛加看着不远处的前路,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他心里有个给他托底的人,像是暗夜的灯火,而他要去找他的灯火回家。 不知不觉间,洛加走到了红楼,惨白的电灯被他抛在身后,树叶上存着水珠,包裹着灯光碎在脚边。 红楼依旧是忙碌的,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不论什么时间,总能看见在各个病房里进出的人,大厅的护士站最为显眼,洛加一进去,就与杰妮打了个对眼。 第48章 “你来干什么?”杰妮放下手中的笔,三两步上前将人拦住,“今天不是打针的时候小家伙,你是来找你舅舅的吗?你舅舅正忙着呢,等他闲下来我让他去找你好吗?” 她引着洛加往外走,但洛加根本不让她如意,洛加稍稍侧身,躲开了杰妮,头也不回的过了护士站,抬脚就往楼上去。 菲西在他身后追得紧,高跟鞋敲碎了宁静:“你上去做什么?”她灵光一闪,“尼克尔森跟你说了什么?” 提到尼克尔森,洛加这才停了下来,他扶着扶手缓缓回身,垂眼看着杰妮。 他比杰妮高处两个台阶,杰妮仰头看着他,倏然恍惚,几天前她也是这样看着尼克尔森,同样的楼梯,同样的位置。 “听话洛加,”杰妮放缓声音,“尼克尔森不会想让你过来,听话,你回去等他。” “我不,”洛加摇了摇头,双手揣进口袋里,“尼克尔森说他很快就会回家,但我等了一晚上,我等的心慌,等的连饭都吃不下去,再等下去我就要死了格兰杰阿姨,我知道他跟我舅舅有过节,所以我要来看一看。” 说着他退上一个台阶,做好了随时上楼的准备:“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舅舅,我来了,舅舅总不会太为难我们不是吗?” 杰妮看着洛加,堆起了满脸的心疼,她上了一个台阶,连脚还没站稳,她动了动嘴还想接着劝,就见洛加朝她展颜一笑,一手撑着楼梯扶手,飞身翻了过去。 “再见格兰杰阿姨!” 洛加跑的极快,杰妮追上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进了托特医生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像是被炮弹炸过一样,根本就是一片废墟。 尼克尔森并不在这里,废墟里只有一个濒死的托特,办公桌上还躺着一个缺了头骨的孩子,洛加站在托特面前,窗外的光被窗框切掉一半,闯进来的另一半落在洛加身上。 残缺的人影紧贴着墙影,衣角随风飘荡,他的右手一直揣在口袋里,左手垂在身侧,在袖子里握成拳。 杰妮不知道在她来之前,这对舅甥聊了些什么,她看不见洛加的脸,只能通过这个浴光的背影感受洛加的愤怒。 洛加的背影看上去很单薄,单薄到承受不住这样的怒火,杰妮借着光看去,发现洛加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人呢?” 洛加的声音也变得哑,随着身体一块颤抖。 托特医生撑着一口气想要坐起来,但没能成功,他被打的太狠了,意识已然飘散,早已听不清洛加的话,他看着洛加都只是一道模糊的影。 他笑了笑,在意识全无之前说了最后一句:“弗莱尔家里…可真是出情种…” 尼克尔森听着杰妮的描述,怎么也不相信那个人会是洛加,杰妮把洛加说的就像是新生的死神,只是差了一把镰刀。 “西特莱斯上腹部的淤青应该是洛加踹的,”尼克尔森说,“我想起来了,我一直是用手杖打的他,你说我踹他,你看我哪条腿适合踹他?” 杰妮摊开手耸了耸肩,意思是她也不知道。 也不在乎。 尼克尔森靠回了床头,他晃着一条腿,扯得锁链响个不停:“那小家伙人呢?西特莱斯竟然能放过他?他不是说需要的时候谁都能用吗?洛加可是目前极少的感染α-1的人,这么好的实验体他能放过?” “你是气糊涂了还是睡糊涂了?”杰妮翻出了眼白,“托特人都快死了,快被你俩给打死了,他哪有力气管洛加,洛加在红楼简直进出无阻,他还想把你接出去,可惜这间病房太难找了,小家伙找了很久,久到托特都快醒了,我这才把他劝回去,让他先把那个孩子葬了,然后等我的消息。” 自从醒来,尼克尔森只顾着那可怜的孩子,还没好好的看过这间病房。杰妮话音未落,尼克尔森便就着微弱的灯光环顾四周。 没多会,他突然笑了出来,这间病房他熟悉不能再熟悉,他现在躺的这张床,正是卧室橱柜里的照片里的那张床。 二十几岁的尼克尔森有过一段叛逆又自闭的时间,尤其是在手术过后,除了博士和菲西,他一个人都不愿意见,但红楼里往来的医生和病人多的让人烦,博士心疼他,所以就让尼克尔森搬出了病房。 博士将自己的办公室改了布局,隔出了一个与病房差不多大小的隔间,门上的书柜很好的将隔间隐形,这里隔音好并且几乎没有人来,博士将尼克尔森接了进来,这一住便是近十年。 不怪洛加找不到,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博士和弗莱尔夫妇,还有托特医生。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39章 数据在哪? 天太冷,梧桐林像是被放在了冰窖里,还未见黄的树叶已然被冻成了刀刃,风一推,那叶子便刮过枝头落在脚边,只轻轻一踩,便碎的再也拼不起来。 洛加跟警卫室借了一个铁锹,在梧桐林深处挖了两个又小又深的坑,他将培休的骨灰放在一个坑里,又将阿贝尔放在另一个坑里。 他不懂医术,更不懂解剖,他没有办法给阿贝尔拼出一个全尸,只能把从红楼带出来的器官一块放在了坑里。 今天应该是个晴天,灰亮的光透过大片的叶子落了下来,玻璃瓶反着光,像是终得安息的灵魂要往天国去。 洛加自小就没有信仰,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在这一刻,他站在两个深坑旁,看着消逝的生命,十分虔诚的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第49章 白色的羊绒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头发被风吹乱,发梢在围巾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洛加吹了很久的冷风,才提起铁锹,将两个土坑填平。 看着玻璃瓶逐渐被土掩盖,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这一层层的土好像压在他心头,叫他喘不上气来。 洛加解松了围巾,又将大衣脖颈处的扣子解开,冷风猛地灌了进来,窒息感消下去些许,他撑着铁锹吹了很久的风,脚边叶片堆积,黄绿交杂。 这里没有石碑,得去柯钦诺尔镇,但洛加现在并不想去,他想先去找尼克尔森,再与尼克尔森一起去选两块石碑。 尼克尔森了解他们的喜好,并且尼克尔森的眼光总是很好,洛加觉得他一定能选出两块漂亮的石碑,才能承托这两个无辜的灵魂。 一想到尼克尔森,窒息感再次漫上喉头。 他昨晚真是昏了头了,舅舅醒了又能怎样,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还能跳起来打他不成,他就这么乖乖听了杰妮的话说回就回,杰妮说让他等消息,他都没问过一句等什么消息。 洛加可以说是从小长在红楼,他不信他都找不到的地方杰妮能找到。 但事实是杰妮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还在那隐蔽的病房里待了一晚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尼克尔森曲着腿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方巾往锁环里塞,这个锁环做工太粗糙了些,只带了一夜,他的脚腕就被磨破了一层皮。 杰妮看他身娇体贵的,咂了咂舌:“希尔给我的钥匙,他说他得照顾托特,怕你自己在这里饿死。” 这话尼克尔森才不信,他塞好了方巾,动了动脚腕靠回床头,他说:“整个研究所里最难死的就是我,”他看着一旁堆叠的被子,上面有窗外掉进来的光,“当然希尔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毕竟我绝食寻死的时候他还没来研究所。” “你还绝食呢?”杰妮满脸惊讶,“你还寻过死呢?” 尼克尔森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他说:“当然,谁还没叛逆过呢。” 杰妮很有兴趣,自她认识尼克尔森以来,他一直觉得尼克尔森是研究所里最欢快的人,跟谁都是笑呵呵的,好像从没有过什么烦心事,这种绝食寻死的稀罕事她可真是从没听过。 “你饿了多久?”杰妮眼睛都放着光。 尼克尔森想了想,说:“半个月?还是二十天?我记不清了,反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吃也不喝,但没有半点饿了或者渴了的感觉,这是很诡异的一件事,我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算个人了。” 这是痛苦的回忆,话题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杰妮没再接下去,她并不太会安慰人。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个苹果,杰妮起身洗了两个,一个递给尼克尔森,一个她自己抱着啃。 病房里瞬间变得安静,窗外的风声都变得吵,杰妮将苹果啃的只剩一个核,病房里没有垃圾桶,杰妮将核放在桌子角,将汁水随手擦在护士服上。 “你可真是邋遢啊杰妮,”尼克尔森看着杰妮这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说道,“这样一点都不淑女。” 杰妮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她整了整护士服,仰身靠在椅子靠背,接着翘起了二郎腿。 高跟鞋再次挂在脚尖,她说:“这里不需要淑女,”她朝着尼克尔森挑了挑眉,转开了淑女不淑女的话题,“你有什么打算吗?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洛加那边还等着我传话,小家伙等了一个晚上了,估计等急了。” 天色暗了一下,像是又要下雨,但下一瞬又亮了起来,罩子外面应该是飘过了一大片云。 “想不出什么打算,”尼克尔森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其实想把托特的研究报告给偷出来,柯钦诺尔镇上有一家医院,把报告交过去,让他们去研究这些数据,虽然那家医院肯定是比不上研究所,但有了数据,早晚有一天能赶上来。” 尼克尔森看看窗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苹果:“不会再有比托特更狠毒的人了,托特打着‘未来’的名头,用研究所的人做这样惨无人道的实验,再将其美化包装,吸引更多的病患。那红楼里的这些人又算什么呢?为了那个‘未来’的牺牲品吗?” 尼克尔森从未与旁人说过这些,弗莱尔夫妇是他可以用命保护的朋友,在看到博士的下场时,他就决定对弗莱尔夫妇闭嘴,在得知洛加感染的病毒本就来自托特医生时,他很庆幸当初的决定。 杰妮算是半个知情人,但她知道的不多,博士出事之后她有过猜测,但也仅限于猜测,她不是没想过找尼克尔森求证,但那时候的尼克尔森已经与红楼疏远。 托特就是个披着白大褂的恶魔,杰妮能活到现在,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十几年尼克尔森与红楼的疏远。 今天听见尼克尔森如是说,她心里多年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 “数据在哪?”杰妮摆正了神色,眼中浮现出跳动的怒火,“趁着托特只剩半条命,我给你拿过来,然后再把这破烂锁链的钥匙找来,你就带着洛加走,去柯钦诺尔镇也行,去别的地方也行,洛加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你我就更不用担心了,我相信你们能走很远,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高跟鞋晃的厉害,杰妮开始摩拳擦掌,她好像已经准备好了要扫荡红楼,再拿一杆枪将托特打成筛子。 第50章 她这副模样把尼克尔森逗笑了,他好像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他突然站了起来,抬手揉了揉杰妮的头顶,笑的一脸慈祥,看的杰妮后背生寒。 “你不要这样笑,”杰妮驱着椅子向后躲,“赶紧告诉我,数据在哪?” 尼克尔森摇了摇头坐回床上,用枕头当做靠垫,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说:“问的好,数据在哪?”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0章 你们聊 杰妮的表情变得很好看,从诧异到无奈再到嫌弃,不过十几秒,就在她脸上过了个遍。 她耷拉着唇角,双臂环抱在胸前,脚尖上挂着的高跟鞋应声落地,她光着脚蹬在床边,椅子翘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 “原来你也不知道在哪,”杰妮偃旗息鼓,方才那股劲儿登时消了下去,“那你说这么多是干什么呢?表现一下自己的雄心壮志吗?” 说着她摇了摇头,盘起来的长发在脑后跟着晃,椅子被她蹬的吱嘎响,那股劲儿是消下去了,但也没完全消,憋在心里头止不住的翻腾着。 尼克尔森又笑了,他说:“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就如是的说了,打算嘛,也只是个打算而已,距离付出行动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的。” 他一直笑着,笑得像个街边吹着口哨的流氓,他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让杰妮恨不得给他一拳。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杰妮愤愤地说,“我为什么要来看你呢尼克尔森,你总能让我生一肚子气,我的鱼尾纹可都是拜你所赐。” 杰妮边说边扯了扯眼尾,将为数不多的鱼尾纹给抻平,尼克尔森看着直接笑出声来,只不过他还没笑几声,房门突然被打开。 尼克尔森登时变了脸。 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僵在脸上变成了诡异的表情,尼克尔森下意识的坐正,冷眼看着那慢慢打开的门。 杰妮也在一瞬间变得正经,脚尖还踩在床边,椅子还在悬空摇着,只是在门开的那一刹那停住,她抓着椅子边,指节不自觉的收紧。 门缝开的不大,钻进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啧,”杰妮咋舌,紧绷的肌肉缓了下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洛加粗略地将这个隐蔽的病房看了一遍,接着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办公室以及外面的走廊都没有半点声音,他这才闪身进来,背着手把门关好。 “早上好格兰杰阿姨,”他倒是有礼貌,还不忘了与人问好,但下一句他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他走向床边,眼睛却看着杰妮,“您让我等您的消息,可我忘了问问是什么消息,我今天把…把阿贝尔和库珀先生葬在了梧桐林,然后我就来找您来了,但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您慌里慌张的上了楼,所以我就跟了上来。” 音落他看了一眼尼克尔森,眼神登时变得柔软:“现在看来,我跟上来是对的。” 尼克尔森回了个笑,自打洛加进门,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僵直的腰慢慢软了下来,在洛加走到床前时靠回了枕头上。 “你穿的我的大衣?”尼克尔森将眼前的小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大了亲爱的,希望你里面穿的够多,这天说冷就冷,大衣如果空荡荡的,可是会感冒的。” 洛加加深了笑意,咧出了一排白牙,他摘下了围巾,将扣子解到胸前,露出了不算太厚却毛绒绒的毛衣,毛衣收在裤子里,裹着腰。 尼克尔森招了招手,捻了捻洛加的毛衣:“还行,过两天更冷,你可以穿的更厚一点。” 洛加点了点头,握住了尼克尔森的手,他感觉不出是谁的手更凉,两个人的温度好像差不多。 “好,”洛加握的很紧,“不过家里我不熟,得等你回去给我找,并且衣柜太高,如果厚衣服在上面的话我也拿不到。” 尼克尔森笑了笑,手腕在洛加掌中一转,反手将其握住:“这没问题,我直接带你去柯钦诺尔,喜欢什么样的,咱们就买什么样的。” 洛加又笑了,四目相对间,他二人与这世间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谁也进不去,这两人也不想出来。 杰妮便被隔在这个屏障外,她有好几次都想插句话,可面前这两个人愣是连个缝都不给她,没有办法杰妮只好吞下话头,双眼盯着床尾,继续晃着她的椅子。 好在这两人也不是全然的旁若无人,洛加本来就是来找杰妮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把人一直晾着。 洛加终于把目光从尼克尔森脸上拔下来,他转向杰妮,抱歉的笑了笑:“抱歉格兰杰阿姨,咱们刚刚说到哪了?” 杰妮抬了下眼又落了回去,洛加面上的春光刺的她眼疼:“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摊了摊手,“你给我的冲击太大了小家伙,我得好好缓一缓才能想起咱们刚刚说到了哪里,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你把辈分搞乱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有一个很荒唐的想法,我竟然想听尼克尔森叫我一声‘格兰杰阿姨’。” 话音刚落,一记眼刀就甩了过来,杰妮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将椅子摇的声音更大了。 “我就说这是个荒唐的想法,光是想想就会折寿的。” 洛加笑意不减,他捏了捏尼克尔森的腕骨,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洛加看着尼克尔森收回了眼刀,这才说道:“你都知道了。” 第51章 此话一出,杰妮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倏然听了腿,吱嘎声戛然而止,她哼笑一声偏过脸来,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老糊涂,我是一个还不到五十岁的女人,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尤其是昨晚,在昨天晚上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乖宝宝,”杰妮的指尖不断的敲着手肘,她实在是撑不起什么好语气,只能缓缓的深呼吸,尽量缓和的说,“我本来想找到人之后,跟尼克尔森商量一下再跟你说的,但谁知道你个跟屁虫竟然自己摸到了这里。” 她盯着洛加,恨不得教训一下这个小鬼,但看见他与尼克尔森向握的手,又被烫的坐都坐不住。 洛加偷偷看了一眼尼克尔森,却不想尼克尔森也回望过来,二人打了个对眼,相视一笑。 “哦你们真的够了,”杰妮坐不住了,穿好鞋站起身来,“你来了我就先走了,我要赶紧把活干完,然后去找找那个该死的数据,趁着托特动不了,咱们可以干很多事。” 说着她的雄心又燃了起来,她跺了跺脚,高昂着脖颈出了病房。 “你们聊!” 门被轰然砸上,带起的风扫过墙角的尘,杰妮的声音回荡在病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1章 我不信 病房里回归安宁。 “过来坐。”尼克尔森拽了拽洛加的手,在人做到床边时让出了半张床。 病床不大,洛加坐上来之后便显得有些挤。他侧坐着,像是被尼克尔森半抱在怀里,他还穿着尼克尔森的大衣,大衣上的馥郁与尼克尔森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病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二人,洛加卸下了那股撑着他的劲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乖顺模样,他偷偷看了一眼尼克尔森,眼中再无那咄咄逼人的光。 他僵直了脊背,坐在那里不太敢动,凉透了的手早已暖和过来,反倒衬得尼克尔森的手凉,握在手里触感明显,洛加想要抽回手,却也不太敢, “你又在怕我吗小家伙?”尼克尔森盯着洛加的围巾里钻出来的白发,将人拽向自己身前,“刚才质问杰妮的气势哪去了?昨晚打你舅舅的气势又哪去了?杰妮可都跟我说了,弗莱尔先生可是真英勇啊,一脚给托特踹出了那么大一个淤青。” 他说的不正经,带着调侃的意味,说的洛加耳朵泛红,那红晕从耳垂滴下来,慢慢地漫上脖颈,好在围巾没有摘,不然他会听见尼克尔森更放肆的调笑。 洛加没有否认那一脚,或许是他沉浸在羞赧,没有听清也说不定,他将脸埋进围巾里,小声说:“我怕你生气,我怕你怪我自己跑来。” 尼克尔森也没有接着问下去,他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围巾的尾巴,将人拉紧了怀里。 病床响的厉害,像是承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尼克尔森的拽的突然,洛加在羞愤中倏然脱出来,他重心不稳,惊诧的瞪直了眼,双腿随着惯性抬高,他反手撑在了尼克尔森腿上,怎奈球形关节太过于圆润,他手一滑,跌进了尼克尔森的怀里。 他还愣着,就被人拦腰抱紧。 尼克尔森将他抱到双腿间,像是在抱一个一人高的布娃娃,锁链轻轻晃动,响声藏在被子里。 “在你眼里我是个气罐吗?就那么容易生气?”尼克尔森将下巴搁在洛加肩头,“我没有生气,你来找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分心去生气。” 洛加在尼克尔森面前,从来都是个没脾气的,也很好哄,三两句就能让他安下心来。 尼克尔森抱他抱的有些紧,属于爱人的体温像是穿透了大衣贴在了皮肤上。洛加突然觉得有点热,他挣扎着抽出胳膊,解开了围巾扔在一边,脖颈突然触到了一片冷空气,激的他缩了缩脖子。 洛加靠在尼克尔森胸前,他昨晚一直悬着心,都没怎么睡着,现在那颗心可算是落了地儿,困意上来了,他靠在尼克尔森怀里闭上了眼。 病房里简直太安静了,一只蜘蛛爬过床头,只稍稍停了停便极速离去,房顶的墙角处或许有个蛛网,那里的视野可要比床头好太多了。 这里没有挂钟,时间走的悄无声息,尼克尔森的腿有些僵,他轻轻的抬了抬,想要换个姿势,但那锁链却不给他悄声的机会,咣啷一声撞在床腿上,洛加跟着那锁链一块儿晃了晃,睡意来了又去,他显然还困着。 尼克尔森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顺手给人脱了大衣,又将被子扯过来把人包住:“接着睡,你看上去很累,杰妮还好过很久才会来,就是不来了也说不定,接着睡吧小可爱,”他亲了亲洛加的脸,“你可以睡很久。” 洛加被裹成了一个茧,手脚都被缚在里面,他看着雪白的被子,茫然的眨了眨眼,困意消不去,但他也很难再睡回去,或许是因为天光太亮,也或许是因为身后的人。 他转过脑袋,双唇擦过尼克尔森的脸,他迷离的眼被眼泪浸润清澈,但在洛加看来,尼克尔森却变得模糊起来。 “尼克尔森,”声音倦懒,洛加仰头靠在尼克尔森肩膀,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不是很想要一个人陪着你?” 尼克尔森不明白洛加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接话,只听洛加接着说:“你孤单太久了,所以想要一个人陪着,”他一厢情愿的替尼克尔森作答,“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身份,你只是想要一个家人是不是?哪怕这个人…哪怕这个人他不是我?” 第52章 洛加的心又悬了起来,每多说一个字,心就高悬一寸,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是浸了水光的忧虑。 但这次尼克尔森接了话,不仅接了,还应的很快,他说:“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你怎么突然开始想这些东西?” 被尼克尔森说中了,洛加点了点头:“舅舅说的,昨晚我去找他的时候。” 外面还是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这间病房真是许久都不曾住过人,尼克尔森突然在这土腥味中,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陈旧的味道。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杰妮会说洛加昨晚那么生气,应当就是在杰妮去之前,托特与洛加聊了这些。 满腔的爱意被人说成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被人说成是不受重视的,可以替代的东西,依照尼克尔森对洛加的了解,小家伙怕不是会心疼死。 就连尼克尔森都这样了解洛加,更何况是看着洛加长大,并且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阵子的舅舅,果然洛加被他说的发了狠,他从未忤逆过长辈,托特是第一个。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尼克尔森问洛加,他将人箍的更紧了,像是一个屏障,给洛加圈出了一个能令人安心的地方。 “我不信,也不想这样想,”洛加摇了摇头,他跟诚实,“但我控制不住,舅舅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他说的我很害怕,我很怕哪天就会有人把我替换掉,我也很怕你不喜欢我,毕竟你从没说过。” 洛加仰起脖颈,小心的在尼克尔森唇角亲了亲,或者说是只贴了一下,他动作轻的尼克尔森几乎察觉不到。 “或许你会感觉我很幼稚,觉得我只是个小孩,但我也的确是个没长大的小孩,我很想听你说一声喜欢我,这样会让我安心一点,不会觉得你总是在哄我。” 这是洛加第二次剖白,他没有喝醉,他意识清醒,所以他的脸越来越红,甚至变得有些热,包在被子里的手将里面的被单抓出了褶皱。 字句变成了极极富弹性的蛛网,在尼克尔森的大齿轮上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尼克尔森觉得很窝心,齿轮像是泡进了酸水里。 他低下头,望向洛加躲闪的眼,往下是微微张开的唇,尼克尔森倏然抬起手,卡住了洛加的下颌。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为粗暴的衔住了那双唇,给了洛加一个绵长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3章 接你回家 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天依旧是灰蒙蒙的,掺了些黑,除了被窝里哪哪都是冷的,病床很窄,洛加几乎是睡在尼克尔森身上。 他半睁着眼,有些分不清时间地点,窗帘没有关,他透过窗,能看见外面裸露在寒风里的树,这风已经刮了很多天了,一点缝隙都不放过,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洛加稍稍动了动腿,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招惹了老男人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疼痛拽回了思绪,他抬起头看了看尼克尔森,接着又躺了回去。 自以为轻巧的动作还是被人察觉,尼克尔森睁开眼,将人搂的更紧了些,他说:“醒了?” 洛加没什么力气说话,他想装死,但他的脑袋好像不受他控制一般,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并且发出了一声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的“嗯”。 他决定以后不要招惹尼克尔森,最起码这个月不要了,他看着尼克尔森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接着翻了个身,隆起的被子遮住了大半的窗,一只微凉的手扶在他身后,轻轻的揉着他的腰。 很酸,但也很舒服,洛加嘤咛几声,往尼克尔森怀里钻了钻,这床实在是太小,一个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围巾还缠在他腿上,但他没力气把围巾蹬下去。 “我去找钥匙,”洛加又闭上了眼睛,“应该在舅舅的办公室里,要么就是在希尔身上,我去把钥匙拿来,然后接你回家。” 他撑着腿,蹭了蹭尼克尔森脚踝上的锁环:“这里睡的不舒服,我做梦都是在悬崖边。” 有些孩子气的语气把尼克尔森逗笑,他在人头顶上,轻声说了句“好”,接着他问洛加要不要继续睡,洛加想了想,早已找不回瞌睡。 “不睡了,”洛加说,“我只想再多躺一会儿,等格兰杰阿姨过来,我要问问她舅舅在哪个病房,我觉得我还是得去看看他,顺便试试能不能从希尔那里拿过钥匙来,如果钥匙在他那里的话。” 他戳着尼克尔森的左胸,听着他的大齿轮转动,这齿轮在他耳边转了一个晚上,忽快忽慢,转的他心窝软。 洛加的脸倏然红了一下,声音都变了些味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咱们回家去好不好?” 这时候的尼克尔森自然是什么都拒绝不了,就是洛加跟他说想去外面看星星月亮,说不定他都会闯进控制室,撤了罩子带人出去,更何况只是回家这一个小小的请求,管他能不能做得到,尼克尔森现在只能说出一句“好”。 洛加笑了,他紧紧抱着人不再言语。 凌晨的温存缱绻又迷人,叫人停留在迷雾中不愿离去,但天总会大亮,迷雾也终会散了去,尼克尔森像摆弄布娃娃一样给洛加穿好衣服,口中还会像哄孩子一样念叨着。 “腿腿伸过来。” “手手抬起来。” “现在要给我你的脚脚,我们要穿袜子了。” 第53章 尼克尔森乐此不疲,若是洛加照做,还会获得一句夸奖,若是洛加拧着劲儿不听他的话,尼克尔森便会板着脸,佯怒道:“不听话的小孩子是没有糖吃的。” 洛加受不了了,也会给他一拳,然后尼克尔森便会笑着抓过洛加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接着继续摆弄他的布娃娃,口中的话也是愈发的不能入耳。 洛加没辙,只能随他玩,老男人有时候也会变得幼稚,倒也挺可爱。 好不温馨。 着实惬意。 待到穿戴整齐,洛加便反坐在椅子上,与尼克尔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着杰妮忙活完手头的活,说不定能给他带一顿午饭。 光落在洛加发间,将白发映的有些透明,也不知道是哪里漏进来的风,吹的他的头发如枝头的叶。 温存延续,直到被一声粗糙推门声打断,他二人一齐看向门口,只见进来的不是杰妮,而是希尔。 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袱,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边,将那包袱放在床头桌上,捏着两根手指将其打开,里面是一个粉嫩嫩的餐盒。 “…”尼克尔森看着那靓丽的粉餐盒,在希尔手里竟然也不显得突兀,“你千万别告诉我这是给我用的,要不然我会跟你同归于尽。” “别不害臊,”希尔毫不留情的怼回去,“这是杰妮让我带给洛加的,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所以拜托我来,你这个半截入土的人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哪块儿地方配得上这个可爱的餐盒?” 说着他将餐盒一层层摆开,接着让出桌子,拖着椅子将洛加直接拖了过来。 饭香味扑鼻,闻着竟很像菲西的手艺,洛加知道这是他格兰杰阿姨亲手做的,一时间这餐盒也不显得扎眼了。 直到希尔从怀里掏出一副嵌着粉色手柄的刀叉,一瞬间,整个病房都变成了明亮的粉。 “行了赶紧吃。”希尔把刀叉往洛加手里一塞,整了整衣服就要出门。 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便倏然停在半空,尼克尔森正嫌弃的打量着从洛加手里拿过来的叉子,余光瞥见了那个凝固的背影。 “还有事吗?”尼克尔森挑了挑眉,“如果是托特死了,你完全不需要这么纠结,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一定会在耶诞夜放一排烟花庆祝。” 说着他又耸了耸肩,接着道:“如果允许放烟花的话。” 话音未落,洛加也回过身来,他看着希尔的手撑在门上,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身体,待到希尔转过身来,回望过来的眼中满是担忧。 “尼克尔森,”希尔拧着眉头,“今天杰妮很不正常,她来给我送饭盒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托特医生的办公室,还有什么数据之类的,我想我知道她在跟我打听什么,我不想让她冒险,所以我没有告诉他,我现在想知道的事是,你昨天跟她说了什么吗?” 尼克尔森慢慢勾起唇角,挂上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盯着希尔,目光中带着审视,叉子在五指间转了个圈,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关心人?” 他调侃着人,笑意逐渐浸透了绿眼睛:“你不是都猜到了吗?还来问我干什么?我倒是也想拦她,可你看我这样怎么拦得住?”他晃了晃腿,锁链与床脚轻撞,“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说过西特莱斯的保险柜不能强行开,我好像说过,但她好像不信,你应该也了解杰妮这个听风就是雨的脾气,她现在还没找到不是吗?你还有时间把她劝住,或者你给我钥匙,我自己去劝。” 他还没说完,就见希尔摇了摇头:“我没有钥匙,当时把你锁在这里的时候,托特医生就只给了我锁环,这个东西之前都是用来绑着有精神问题的病人,那些病人一般不解开,钥匙也都是在各个医生手里,所以你跟我要没用。” 说完,尼克尔森并没有什么反应,托特想要绑着他,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找到钥匙,只是不知道这钥匙是一锁一个还是能够通用,如果是一锁一个,那可就真的难了。 希尔向着尼克尔森点了点头,拉开门,离开了病房。 尼克尔森没有反应不代表洛加也没有,洛加已经烦躁很久了,只有昨晚才稍稍松快了些,希尔的一番话让他再次焦躁起来。 “我去给你找钥匙。”洛加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烦躁就写在脸上,没有丝毫遮掩。 尼克尔森忙拽住要跑的人,把人按回了椅子上,接着将叉子塞回给洛加:“先吃饭再说,”他揉了揉洛加的头发,拂乱了光,“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作者有话说: 42章没有漏! 谢谢垂阅! 第44章 我一会儿就回 这顿饭吃的并不安稳,洛加心里一直担着钥匙的事,他吃一口停一口,脑子跟飞了一样思绪奔涌,尼克尔森劝也劝不住,直看着人吃了顿半冷半热的饭。 粉色的饭盒在洛加脸上反射出浅淡的红晕,尼克尔森颇为及时的将他唇边的油擦干净,洛加收拾好了饭盒,直勾勾的看着尼克尔森,他动了动唇没有出声,片刻后又动了动。 “我去…” “去吧。” 他二人齐声,洛加甚至都没有说完,尼克尔森简直不要太了解他。 尼克尔森给洛加拿过外套和围巾,摆弄着给人穿好,他将扣子从脖颈处系到最后一个,又将围巾在洛加脖子上绕了两圈,把小家伙那张小脸遮去了一小半,只剩下了一双眼。 第54章 “杰妮很冲动,她只是听我说了一嘴就向希尔打听,这是很机密的事,我猜都能猜到希尔不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杰妮,西特莱斯曾经救过他,就像你的外公救过我一样,希尔是个知恩的人,他没有跟西特莱斯打报告已经是给了我们面子了。” 尼克尔森拍了拍洛加的肩膀,接着把人拉近,在洛加额头上吻了吻:“我不想让你去冒险,但找个钥匙应该也不是难事,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并且我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所以去吧小家伙,快去快回,咱们要回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中午,空气里攒起了些许暖意,围巾围的有些高,鼻息反扑在脸上,洛加将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了脸。 尼克尔森就坐在床边,洛加低着头,与尼克尔森抵着额头,方才他急的吃不好饭,这一会儿又有点舍不得走,就像是身上被套了数十道枷锁,只要他迈开一步,便会骤然收紧。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洛加第一次感受到与人如此深的牵绊。就像尼克尔森说的,不过是偷个钥匙,顺利的话说不定回家时天还没黑,洛加很想念家里的大床,但自己睡又有点太大了些。 “这个锁环估计是个残次品,磨的我皮都破了,”尼克尔森轻轻推了洛加一下,笑着向人招了招手,“所以呢我的小爱人,你要快点回哦。” 二十岁的小男孩像是受到了一记猛击,洛加登时就红了脸,他将围巾拉高,遮住了并不明显红晕,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抬步离去。 身后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笑意,那笑意灼热,洛加恨不能逃离。 但他才拉开房门便停了下来,脚步缓慢的挪错,洛加回过头迎上了那道灼热,有些胆怯,还有些大胆。 矛盾的神情让尼克尔森怔了一下,他歪了下头,说:“怎么了?” 洛加思忖片刻,他摇了摇头,把脸闷在围巾里,他转过身想要出门,但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他有些粗暴的扒开围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的胆怯已尽数不见,他朝着尼克尔森笑了一下。 与刚才希尔站的地方一样,只是神情有异,动作不同。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刚才变了想法,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洛加说的有些郑重。 尼克尔森的大齿轮跟着洛加的话颤了一下,颤的很轻,只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尼克尔森不自觉的蹙眉,这两天的洛加一直都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看着尼克尔森皱眉,洛加能感知到尼克尔森的情绪波动,他有些庆幸尼克尔森现在被困在那张床上,抓不到他,要不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洛加看着尼克尔森好像有话想说,他在人开口之前抢着说道:“你们说的那个数据和保险柜,我不知道数据是什么,但我知道保险柜在哪里,几年前我曾经误闯过舅舅的办公室,我见过那个保险柜,里面放着几个文件袋。” 简单的不对劲倏然变得复杂,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着整个病房,尼克尔森抬手动了动手指,他没有半点笑意,与方才判若两人。 “来,”他招呼洛加,“过来亲爱的,你不要学杰妮的冲动,保险柜不是那么容易开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这么急,听话洛加,这件事还能再商量。” 洛加没有动,手依旧扶在门把手上,他只是摇了摇头,眼睛垂下又抬了起来,他说:“红楼很可怕,我昨天看到了,小的时候我也在红楼玩过,但长大点之后母亲就不让我来了,尤其是外公过世之后,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就算来了也是直接上来找我舅舅,那些病房和实验室,我一步也没有靠近过。” 尼克尔森有点慌,他记不清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冲动。 “那个保险柜会爆炸,就算你知道在哪里,你也不能强行打开它,”尼克尔森尽量缓和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急躁,他像是被洛加传染了一样,胸腔里烧起了一把火,“你先去找钥匙,咱们先回家,保险柜的事咱们以后再说,总之西特莱斯现在还在病床上,时间还够。” 洛加想了想,说:“我知道密码,十一位…” 他还没说完,就见尼克尔森倏地变了脸色,关心则乱,那是从担心转成的愤怒。 “好吧我不会去的,”洛加顿时改了口,“我知道舅舅做了什么,说实话我也有点怕他,我先去拿钥匙,你等我,我很快就回。” 风吹动衣摆,落在地上的光也跟着晃了晃,尼克尔森突然就不想让洛加去找钥匙了,那不好的预感并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尼克尔森很想把洛加拴在身边,就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但被拴住的是他,小家伙离他也很远,尼克尔森眼看着洛加出去,轻手轻脚的把房门关上,带起的风再次吹动了地上的尘,他颓唐的靠在床头,抹了把脸,用力挣了挣锁链。 病房里堆满了风,却听不见声响,墙角的蛛网缓慢的荡着,描着风的样子,网上不见蜘蛛,只有一个很小的、被束缚的虫。 这床太软,坐的尼克尔森腰酸,他伸着腿,挪到椅子上,接着将锁链拉直,尽可能的靠去了窗边。 这里能看见警卫室的一角,也能看见那有些斑秃的梧桐林,尼克尔森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大齿轮好像有些涩,该上油了。 第55章 他静默许久。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45章 知道密码吗 医生办公室里有一个玻璃柜子,挂在墙上,柜门上着锁,里面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惹眼的是那一摞摞的病案,有的病案已经破旧到缺失了封面。 玻璃柜里钉着几个凸出来的钉子,当做挂钩用,上面夹着工牌或者挂着钥匙,藏在病案后面。 柜子里的钥匙并不多,但红楼太大,办公室差不多有十数间,每间办公室里都有这样的一个玻璃柜,除去那些一看就不是用来开锁环的钥匙,其余的也有百十来把。 洛加掂量着钥匙,听着门外的动静,在来人之前溜了出去。 这一串钥匙很沉,洛加没来得及挑,坠在他口袋里响个不停,他低着头,靠着扶手飞快的下楼,他想要等天黑,大白天的着实不适合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洛加按着钥匙,尽量让声音小一点。红楼走廊的窗户一般不会关,风卷着天光进来,整栋楼都凉嗖嗖的,将那光都吹的白。 他下到三楼拐角,那光倏然缺了一块,洛加扭头看向那缺口,只见缺口动了一下,正是从病房里出来的希尔。希尔也正好看过来,洛加向着希尔点了点头,迈下台阶就要转弯。 “你不来看看你舅舅?”希尔把他叫住。 洛加收回腿,偏过身来,他抬眼看了看病房的位置,说:“晚点再来吧,我还有点事。” 说着他收回目光,抬脚便又要走,但希尔却又叫了他一声,洛加再次回身,用眼神问了一句“怎么了”。 希尔摇摇头,他说:“昨天把尼克尔森打晕,下手有点重,帮我跟他道个歉,还有,用完了别人的饭盒记得洗干净还回去,你放在病房里是等着尼克尔森帮你还吗?” 这后半句话带着很浓的责备,洛加听着只觉得怪怪的,他转身跑回楼上,回了尼克尔森的病房,他替希尔道过歉,又在尼克尔森的嘲笑中把饭盒拿了出来,找了个盥洗室洗干净,又飞快的跑下去,交到希尔手上。 “给你一个见格兰杰阿姨的机会,”洛加说,“我替你道过歉了,尼克说他不介意。” “嗯,”希尔接过饭盒,应该是害羞,指尖有点红,紧接着他倏地反应过来,诧异的瞪起了眼,“你叫他什么?” 洛加已经走出了两步,闻声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没什么表情,用极为平常的语气的说:“尼克。” 但希尔听着却不平常,他一阵恶寒:“噢真恶心,”他抬手向着洛加摆了摆,“快走吧走吧。” 洛加倒是听话的很,说走就走,口袋里的钥匙响成了一串铃铛,声音不算太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还是很强耳,即便他按住了口袋。 希尔的目光落在洛加的背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了口袋上。 背影消失的很快,拐个弯就不见了,脚步声慢慢远去,希尔将饭盒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灰白的云光将一切都变得黯淡,唯有这点粉色带着一丝跳脱的生气。 希尔摸了摸大衣的内兜,里面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齿轮,这是昨天在尼克尔森身上掉下来的齿轮,他不知道这个齿轮属于哪个部位,想还回去,但托特医生阻止了他。 “你还回去他自己也按不回去,”托特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等他自己难受了就会来找我,到时候你去把他带来,不要解开锁环,我们还需要再谈一谈,他可是10624的活招牌。”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希尔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被托特医生尽收眼底,托特医生喘着气,勉强笑了一下,他说:“实验还是要继续不是吗?柯钦诺尔不能一直待在罩子里,你们也想出去的不是吗?”他声音微弱,“只要实验成功,所有人都能过回正常的生活,但这是需要人牺牲的,我们用小部分人的死亡换取一个正常的‘未来’,这有什么不好呢?” 说完他又喘了好几口,力气耗尽了。 希尔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活生生的人被他看做是蝼蚁,人命是神圣的,却被托特拽进了难以挣脱的泥潭。 希尔没法同意托特的观点,他默不作声,只站了一会儿便出了病房,自这天起除了三餐和帮着托特上厕所之外他再没进来过,托特也没多说什么,他连呼吸都困难,也说不出什么。 护士站里只有两个小护士,并没有洛加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小护士见他快要出了大门,连忙起身追了过去,小护士手里还拿着笔,一伸手便抓住了洛加的衣袖。 “你知道护士长去哪了吗?”小护士有些急,“她从前天晚上就不见了,昨天也只是过来待了一会儿,我记得你,你跟护士长很熟,所以你知道她去哪了吗?这里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她签字。” 这很好猜,以杰妮的性子来说,她现在应该是在托特的办公室里扫荡,但洛加却没有说,他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拂开小护士的手就要往外走。 可那小护士好像真的很急,她跟着洛加追了出来,迈着大步拦到人身前,这样的冒失让她有些为难,但攒下的工作也的确不能等人。 “真的很抱歉,你能帮我们找一下她吗?”小护士低着头,指尖在笔杆上来回的搓,“有很多特效针剂的使用都需要护士长审核签字,我们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都认为她在顶楼,但那里我们没有资格去,你能帮帮忙,去看一看吗?” 第56章 这个小护士看着很年轻,跟洛加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她抬起了头,眼中澄澈,满是对治病救人的向往,她真的很着急,替那些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离开研究所的病人们着急。 “好吧,”小护士的眼神太干净了,洛加有些受不了,“我去帮你找找看,如果格兰杰阿姨不在顶楼,那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小护士忙不迭的点头,看着洛加的背影不断的道谢。洛加朝着小护士挥了挥手,大步走向顶楼。 不出他所料,杰妮的确在托特医生的办公室,他还没进屋就看见了一地狼藉,比那天晚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破碎的窗也没人来修,玻璃隔板断裂的尖刺闪着灼热的光,一旁的架子倒在地上,架子上的书和摆件几乎没有完好的,翻飞的窗帘时不时碰一下办公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杰妮就站在架子旁,正抱着手臂看着墙,隔壁的光笼在她身上,她的衣服也变得乱糟糟,头发已经散了,半透的夹子滑落在头发中央。 “你打劫了办公室吗格兰杰阿姨?”洛加踮着脚,极慢的走了进去,“噢你这不是打劫,你这是要把办公室拆了。” 杰妮闻声回头,看见洛加走的小心的很,她噗嗤一声笑了一下,侧过身让开一步,露出了被她遮挡的墙。 “尼克尔森竟然肯放你走?我以为你们两个要腻歪好几天,”她调侃得毫不脸红,将洛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他果然是老了啊,也是,快七十的老头子哪还有那么好的体力。” 洛加脚下一顿,登时红了脸,他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慢慢站定,不再向前。 杰妮逗够了人,点到即止,她敲了敲墙,示意洛加看过来,接着在洛加抬眼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她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自豪的说:“知道密码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6章 疏散红楼 保险箱换了地方。 洛加清楚的记得,他上次误入办公室时,保险箱还是在办公桌的底下,伪装成了一个小柜子。 而现在的保险箱被藏在了书架后面,墙上被凿出了一个壁龛,保险柜严丝合缝的嵌在里面,柜门上落了一层灰,但是灰很薄,应该是前不久还被人打开过。 洛加躲着一地的狼藉走过去,不知道是哪里迸出的玻璃碎片被他踢去了墙角,那碎片清透无尘,划过地面留下一道不太显眼的痕。 书架很沉,架子上的东西也很多,他想象不到杰妮是怎么把它推翻的,但看到杰妮也是一身狼狈,与这办公室几乎要融为一体,他也能想得出杰妮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 “快来,”杰妮见洛加走的慢,一伸手把他拉了过来,“快来看看密码是多少,十一位数,托特真的不怕自己忘了吗?” 洛加被她拉的一个踉跄,一脚踩上了一个碎掉的陶瓷花瓶,花瓶打滑,他险些站不稳,好在那花瓶早已有了裂痕,被洛加这么一踩,只滑了一下便彻底碎开。 洛加的另一只脚猛地落地,鞋跟磕出了声响。他跟在尼克尔森身边并没有多长时间,却把尼克尔森那十分注意形象的臭屁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洛加整了整衣领,接着俯身掸去裤脚上的灰。 杰妮并没有那么多耐心,两日的搜寻已经将仅剩的一点也全部耗尽,即便洛加的动作并不慢,她依旧在不停的催促着,她的眼中闪烁着光,像是饿了许久的猛兽终于看到了猎物。直到洛加输入密码,杰妮看到柜门应声打开,那一瞬,她眼中的光倏然爆亮。 但也只亮了一瞬。 杰妮挤到洛加身边,探着头向柜里看去,只见那柜门后面还有一个柜门,门灰扑扑的看上去很旧,上面是两个黑色的旋钮,每个旋钮上都印着一个白色的箭头,两个箭头方向相反。 “你知道密码吗?” “我们有几次试错的机会?” 他二人同时问道,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又同时知道了答案,洛加不知道第二层的密码,杰妮也不知道这个柜子允不允许他们试错,如果是强行打开,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代价。 “要不要去问问希尔?”杰妮敲了敲保险柜,铁皮声响让她有些烦躁。 “我觉得希尔不知道,”洛加倒是还平静些,他轻轻拧了拧其中一个旋钮,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依照我对舅舅的了解,这些东西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开口。” 一番话叫杰妮偃旗息鼓,她静默片刻,倏然抓乱了头发,方才得自豪不见了,发卡掉在脚边,她猛地跺了跺脚,高跟鞋像是要将地板穿透,杰妮根本压不住烦躁。 “他这个疯子!”杰妮在玻璃隔板前来回的走,每一步都像是一个火点,烧穿了红楼也要烧到她自己身上,屋里的温度都好像提高了几度。 洛加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种临近曙光,却又被一道墙挡了前路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他看见了杰妮眼中爬满了血丝,他估计杰妮这两日应当是没怎么睡过觉。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杰妮还要咒骂,胸腔起伏剧烈,她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瞬就要缺氧,洛加忙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他轻声叫着“格兰杰阿姨”,看着人慢慢平静,然后伸长了腿,用脚勾过办公椅。 第57章 “格兰杰阿姨?”他按着杰妮坐下,“你缓一下,缓一下我们再继续,楼下护士站还在找你签字呢,你可别活还没做完,自己先成了病人。” 杰妮撑着头,抬眼看了看洛加,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家伙来的沉稳,四十多年当真是白活了,她竟然在小辈面前如此失态。 “咱们可以多试几次,”洛加还在安慰她,“大不了就是保险柜炸了,再大不了就是红楼没了,红楼没了舅舅就做不成实验了,这样好像也挺好。” 他兀自说着,却叫杰妮听得皱起了眉:“什么话?什么叫这样也挺好?”他打了洛加一下,很轻,“红楼没了你不是也跟着没了?然后还要把我拉下去?你就让我这样去见菲西?怎么我死都死了,上了天堂还要被菲西追杀?为她的宝贝儿子索命?” 这是平静下来了,洛加笑了笑松开了手,他说:“母亲不会的。”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保险柜,铁皮柜子上突然映出了一道绚丽的光,烟花瞬间炸响在耳边,耶诞夜被催着赶来,来赴这场冬寒。 “这么早就放烟花?”杰妮转头看向窗外,绚烂染亮了窗棂一角,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鞋跟处卡住了一块碎瓷片,“今天是耶诞夜?我怎么记得还得等几天?” 原来天已经擦黑了,却被烟花遮挡,被人忽略。 洛加又在转着旋钮,他转的很慢,咔哒声没有规律的响着:“是还要等几天,可能是都忍不住了吧,毕竟柯钦诺尔已经安静了很久了,不热闹热闹,柯钦诺尔就要死了。” 他不抬头,钥匙隔着口袋撞在墙上,声音闷闷的,扰的洛加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向口袋,突然想起了被他遗忘在楼上的人。 洛加自嘲的笑了笑,这两天脑子实在是太乱了,顾了一边就顾不上另一边,愣神的功夫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他拧着一个旋钮,试图去听保险柜里的声音。 烟花被一朵朵的送到天上,炸开,湮灭,犹如转瞬即逝的流星,天穹亮了一瞬又一瞬,中途也经历过短暂的黑暗,只不过下一刻又被染成了一片交融的彩。 杰妮看够了烟花,转身靠坐着窗沿,她看着洛加还在一点点的转着旋钮,旋钮上的箭头方向从相反变成了相同,洛加停下了一个,犹豫了一会儿去转另一个。 “这里面真的是尼克尔森说的数据吗?”杰妮突然有些不确定,“这屋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保险柜?或者托特会不会将数据藏在别的地方?比如他家里?比如天花板上?” 她越想越离谱,甚至想把这个已经翻得不能再翻的办公室再里里外外的找一遍。她这样想着,也的确做了,她将一片狼藉彻底变成了废墟,但除了那个保险柜也再没找到别的可疑的地方。 “你要不要歇一歇格兰杰阿姨?”洛加甩了甩僵硬的右手,耳朵贴紧了保险柜,“高跟鞋穿的脚不疼吗?我看着你都觉得累。” 杰妮趴在办公桌下,正翻着托特的抽屉,她闻声伸出头来,对上洛加无奈的眼神,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拖着抽屉钻了出来。 她整了整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眼中的血丝依旧没褪,高度紧绷的神经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崩溃。 抽屉翻了好几遍,杰妮放弃了,她仰靠在椅子里,看着洛加调试着保险柜。 办公室里安静的很,旋钮的声音被衬得大了不少,杰妮有些困了,但她的大脑却告诉她不要睡。 她无神的看着洛加,眼皮沉下去又抬起来,恍惚间她看到洛加的手突然一停,但那旋钮转动的声音却不曾间断。 极有规律的响动。 一下下的像一只秒表。 洛加猛地想起尼克尔森的话,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他扶了下墙站起身来,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格兰杰阿姨…”声音还是有些发抖,“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但我好像做错了事…” 他顾不上解释,只说:“你能帮忙把红楼里的人疏散吗?尽可能多的疏散。” 作者有话说: 2024年啦~ 新年快乐呀 第47章 爆炸 骚动起在一瞬间。 洛加没有解释的时间,他去了隔壁的手术室,找了个看上去比较结实的器械,向着保险柜抡起来就砸,咣咣巨响遮盖了咔哒声。 杰妮有些慌,她踉跄了几步扶住了办公桌,愣神不足一秒,便踹掉了高跟鞋,飞快的奔了出去。 红楼几乎是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即使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有一人慌张,便会引得一层楼都慌张,一层楼慌张,那整栋楼就都乱了。 “护士长?”小护士见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杰妮,一时间竟然没敢认人,她看着杰妮喘个不停,端了杯水过来,顺便把这两天的病案带了过来,她需要杰妮过目。 但杰妮并没有看那些病案一眼,她慌乱的交代了事情,跑进护士站一把拉开了墙上的玻璃柜,她的手都在颤抖,拿钥匙的时候掉了好几次。 楼里的病人太多了,大多都被托特按照实验分了组,好些病房的房门上都挂着沉重的锁,杰妮一扇扇的打开,看到了病房里眼神空洞且麻木的病患。 不过在红楼里,这些人或许被称为实验体更合适一些。 “快跑你就自由了。” 第58章 杰妮每开开一间病房,都会留下这一句话,不过有些人已然神智不清,他并不能听清杰妮的意思,但杰妮也只是将他留在了病房,只招呼了护士来带人走。 红楼很高,病房很多,其他的医护不知道可不可信,所以杰妮没有办法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她放弃了这些神志不清的人,只为了能在短时间内疏散更多的人,杰妮蓦然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跟托特也没什么两样。 她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但是在上到四楼之后,杰妮找不到病房钥匙了,钥匙被洛加拿走,揣在了大衣的口袋里,杰妮看着看着空荡荡的玻璃柜,想了一会儿毅然上了顶楼。 杰妮一手攀着扶手,跑的很快,但时间好像还是不够用,旋钮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一下下的刺痛她的耳膜。 希尔刚扶着托特去过洗手间,门外便传来了阵阵骚动,托特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希尔轻轻地点了点头,把托特扔在了病床上。 他与杰妮擦身而过,并没有看见那个匆忙上楼的身影,他一步步迈下台阶,只见各个病房都大敞着门,红楼里像是住进了数百只无头苍蝇,乱糟糟的叫人难向前行。 军队持枪而动,毫无目的的射杀这些这些慌乱的病人,一时间哀嚎贯耳,红楼本就不算洁白的墙面被染上了腥红,这红很烫,烫得人睁不开眼。 希尔拨开拦路的病人快步上前,已经摸上了枪套,他迎着子弹,将慌乱的人不断的拉向身后,他正要与军队对峙,耳边却炸开了一声轰天震地的巨响。 楼好像都在晃,希尔脑中嗡鸣不断,骚乱的人顷刻间安静下来,尼克尔森倏然回身看向房门,他挣了挣脚踝,锁环依旧紧紧的扣着,他的大齿轮已经卡的不成样子了,他恨不能将这只脚直接卸了去。 杰妮趴在台阶上,咳出了满嘴的灰,那灰中和着血,黏腻的挂在嘴边,衣服也被迸溅的砖石划破,血污渗了出来,她破碎的不像个人。 “洛…”头脑是昏的,杰妮张了张嘴,想要喊人,但喉咙像是被灼热的空气烫坏,她试了好几次,也只是张张嘴。 昏沉拉长了时间,杰妮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她奋力推开小腿上压着的碎砖,拔出了一根钢筋,早已麻木的身躯让她觉不出疼痛,她跪着爬着,继续往托特的办公室去。 她爬的很慢,好像过了很久才上了顶楼,杰妮靠在楼梯上喘息,回头看看其实也不过几个台阶,她又看向办公室的方向,那里的墙已经尽数坍塌,房顶也不例外,夜穹的烟花泄了进来,衬托废墟的破败。 眼前是一片火光,猩红的火焰绽放妖艳,比那烟花可亮了不少。 “洛…洛加…”喉咙被撕破,杰妮咳出了一小滩血水,她撑着向前爬,匍匐的姿势着实有些滑稽,脸上的明媚被脏尘悉数遮掩,指尖已经破了,左手食指的指甲也在爬行中被掀了起来。 她爬不动了,只能再歇一歇,她不断的敲着残垣,用钢筋砸向钢筋,心里不断地祈求。 火势蔓延。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吵到了上帝,那片火海中的废墟倏地动了动,一只惨白的手骤然伸出了残砖,像是地狱中重生的恶鬼返回人间。 身上的砖石太重,洛加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挣脱出来,身后的火不断地燎着他的后背,围巾的一端已然被点燃,他双手打颤,解下了围巾,他在围巾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接着将围巾留在了火海。 “格兰杰阿姨,”洛加跪着前行,走到杰妮身边,他将杰妮慢慢扶起靠在墙边,接着将怀里的东西交付出去,“格兰杰阿姨,我求你,把这个东西带出去。” 那是两个文件袋,被洛加用大衣的腰带捆在了一起,杰妮接了过来,她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这个东西异常的沉重。 她抬眼看着洛加,小家伙的脸上比她的还要脏,左半张脸几乎全是红的,耳朵里不断地往外淌血,就连眼睛也被血污糊住,肩膀上的皮肉与衣服黏在了一起,洛加好像不知道疼,还在催着她快走。 洛加头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的不够用,不够他把事情交代好,也不够他忏悔自己的过错,他很沮丧,但好像也没有时间给他沮丧。 杰妮很想跟洛加说一起走,但她的嗓子坏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瘸着腿被洛加拉着走,却在楼梯的转角处遇上了第二次爆炸。 一股炽热的波浪袭来,碎裂的钢筋直直的戳在洛加手边,他将杰妮护在身下,用后背承住了这股热浪,殷红的血宛若盛开的玫瑰,沿着骨血长满了后背。 红楼摇摇欲坠。 “求你活着,”洛加的声音很小,需要贴紧了才能听得见,“格兰杰阿姨,求你活着,我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炸,所以你要快点逃出去,我要去找尼克尔森,他自己跑不出来。” 杰妮回头看着洛加,无声的摇了摇头,她用眼神代替了声音,要求洛加跟她一块儿走,但洛加只是笑了笑,然后扶着墙趔趄起身。 “我怎么能把他丢在这里呢?” 洛加自言一句,俯身将杰妮拉了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明明已经很累了,他还是把杰妮送下了楼。 楼下早已乱成了一团,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走廊和大厅,洛加环顾四周,在人群里找到了希尔,一旁就是坐着轮椅的托特医生。 第59章 托特向着洛加招了招手,看着有些焦急,但洛加只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曾说话,洛加转而看向希尔,将杰妮推了过去。 “麻烦你照顾我舅舅,”洛加面无表情,“送他去圣托里尼,我想要他活着赎罪。” 希尔点了点头,一手抓着轮椅,一手搀着杰妮,他看着洛加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接着转身上了楼。 “洛…”杰妮看着洛加的背影,还是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口袋,在里面摸出好几串沉甸甸的钥匙。 她下意识的就要追上去,结果却被希尔拦住,她怒视着希尔,用尽全身力气踩在希尔脚上,但希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只微微俯身将杰妮扛在肩头,他不顾人挣扎,拎着枪,兀自指挥着,疏散着红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48章 胜过世间所有 锁链好像都是烫的,第二次爆炸直接炸穿了房顶,破碎的砖瓦带着断裂的钢筋砸了下来,带着火星。 尼克尔森拖着床躲去了墙角,这病房里被人收拾的干净,连一个能开锁,或者砸断锁链的东西都没有。 愤怒达到了极点,尼克尔森不敢开窗,他怕空气进来火燃的更旺,他贴着玻璃向窗外看去,整个研究所都乱了,向外跑的病人和前来救火的人撞在了一起,一旁的树也沾染了火星,他定睛一看,那树杈上挂着的好像是托特办公室里的燃烧的窗帘。 树冠交织着树冠,这要是放在平时,绝对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但在这烈火熊熊的红楼周围,却是给这火海加油添柴。 尼克尔森听见了哭嚎,高燃的火融化了束缚,研究所底下数十年的冤魂终得解脱,这慌乱中不知道混进了多少厉鬼,他们有着最为狰狞的面庞,露着獠牙,向着残害他们的人索命。 不远处的烟火的明亮且欢喜,但衬着这火光,尼克尔森只觉得讽刺极了。 他看着希尔带着杰妮逃了出去,又看着希尔回来推走了一个轮椅,杰妮的脚底已经被磨破,脚踝上的血洞应当是凝住了,她走的跌跌撞撞。 尼克尔森看了不算很久,但他一直没看见洛加的身影,眉头不断地紧锁,他祈祷着或许是自己看漏了,说不定洛加早就有了,只是跟他错过了。 可这么想又有点酸涩,他想让爱人活着,却也不想就这样被无声的抛弃了,尼克尔森正在庆幸与酸涩中纠结,身后的房门轰然被人踹开。 他猛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全身都是血的人,风衣已经变成了破碎的布条,随着热浪晃荡在身前。 火光遮挡人脸,飞灰像是一片灰蒙的纱,尼克尔森只能试探的叫了声:“洛加?” 大齿轮又卡了,尼克尔森倏然被憋了一下,所以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洛加还是听见了,他慢慢踏过碎砖,将想要扑进来的火关在门外,他仰起头向着尼克尔森笑了一下,说:“我来了。” 洛加走到窗前,垂眼看了看尼克尔森脚踝上的锁链,他猛地扑进尼克尔森怀里,脏污沾染了他的衣裳。 “耶诞夜快乐尼克尔森,”洛加埋在尼克尔森颈窝,嗅着人身上的气息,“虽然还要等几天,但我还是想祝你耶诞夜快乐。” 血腥味蔓延,尼克尔森回抱住洛加,他一眼就看见了洛加淌血的左耳,往下便是鲜血淋漓的后背,那触目的红卡住了齿轮,尼克尔森登时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要收紧双臂却也不敢,只剩下心疼。 许久,他才找回了声音:“耶诞夜快乐小家伙。” 尼克尔森听见洛加笑了一声。 屋里逐渐升温,洛加抱着人不愿撒手,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热蒸的鼻子发酸,他吸了两口气,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做错事了尼克尔森,”洛加稍稍离开了点,他胡乱的擦了擦脸,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他抬头看着尼克尔森,看着那双绿眼睛,“我该听你的话的,我该劝一劝格兰杰阿姨,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应该再商量一下。” 绿眼睛里含着火光,像是天堂降下来的审视,洛加突然不敢看了,他猛地低下头,挪着脚步退了几寸,但又被尼克尔森拉了回去,他被人勾着下巴,被迫抬起了头。 目光扫过尼克尔森的衣服,上面已经沾染了血污,洛加想要抬手给人擦干净,却不想手也被尼克尔森捉住,他有些无措,泪水满溢,他带着满心的忏悔,甘愿接受审判。 但再严厉的审判长也有有情的一面,更何况这个审判长是尼克尔森,他总会心软,尤其是面对洛加。 “不要自责小家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尼克尔森亲了亲洛加的唇角,用袖子一点一点的给人擦着脸,“杰妮脾气我比你清楚,她要是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八成会发飙,你可劝不住她,当然,这件事也不是她的错,要是非要追究…” 尼克尔森想了一下,接着说:“好像也追究不出什么来。” 一语毕,他在洛加唇上吻了一下,但这一下好像并不够,尼克尔森只稍稍离开,便再次吻了下去,这是一个缠绵的深吻,唇舌比火苗还要热,洛加的抽噎声都化在了吻中。 “我把数据给了格兰杰阿姨,”他在接吻的间隙中说道,“还有钥匙,我对不起红楼里所有的人,但你是我最亏欠的那一个,我没有办法看着他们被锁在病房里,没有办法看着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 第60章 洛加说着,泪变得汹涌:“所以,所以我放弃了你,来的路上我想找一个能将锁链打开的东西,比如斧子,可是红楼里太安全了,我什么都找不到,唯一的利刃就是手术刀,可是手术刀又怎么救得了你…” 屋里越来越热,洛加将尼克尔森抱的越来越紧,他不停地道歉,哭的越来越凶,泪水冲刷血污,将脸变得斑驳。 “我放弃你了尼克尔森…”洛加快要喘不上气了,“对不起,我把你给放弃了…” 洛加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决了堤,他哭蒙了脑子,失神又机械的道歉,一声声砸在尼克尔森的齿轮上,和着血泪,让齿轮生了厚重的锈。 “你不该回来的,”尼克尔森吻着洛加的泪,将那苦涩吞入腹中,“你就该跟着杰妮走,让她带你去圣托里尼,然后在那里好好活下来,柯钦诺尔是个很美的小镇,正好耶诞夜要来了,你该好好看一看。” 洛加用力的摇着头,他咬着下唇,口中弥漫开血腥味,周遭的火焰让空气变得稀薄,他有些头晕,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活了…快七十年了…再活下去也没什么劲,所以呢,人到了年纪就去该去的地方就行了,”尼克尔森揉了揉洛加的后颈,头发有些扎手,“当然让我自己去死我还是不太敢的。” 他笑了一下,却叫洛加哭的更狠了,烈火像是骤开的花,顺着门缝将花瓣洒了进来。 病房的门撑不了这么久,合叶很快就被烧化,门轰然倒塌,明亮的花开进了尼克尔森的眼睛,他箍着洛加的后颈,轻轻捏了捏,接着用力的吻了过去,痴迷又贪婪。 “我一个人过了许多年,我以为我不会有感情,”尼克尔森贴着人,低声细语,“尼克尔森没有心脏,但尼克尔森还会爱,他有了一个年轻的爱人,哪怕他的生命快要到了尽头。” 洛加哭的浑身发颤,他尽力忍住哽咽,回了尼克尔森一个吻,花开到了脚下,滚烫的铁链贴着他的腿,而他却好像没有知觉。 “你之前说过你不会不要我,你不能骗我,你去哪我就去哪,就算你骗了我也甩不掉,”洛加笑了一下,存积的泪滑了下来,他笑得很丑,“我弥补不了我的过错,但我可以陪你一起上路,我爱你尼克尔森,我爱你,胜过这世界上的所有。” 说着他踮起脚,紧紧的搂着尼克尔森的脖颈,玻璃已经变得模糊,像是要融化了一样,身后已是一片灼热,烫着他的神经,烧坏了他的骨,洛加越过尼克尔森的肩膀,看着外面四散的人群,他好像看到了杰妮,他笑了笑,与杰妮隔着火海告别。 火焰是有声音的,它遮盖了一切,说着死亡,但在最后的最后,洛加破损的左耳听见了他此刻最想听见的声音,那道声音遮盖了火焰,将他的恐惧尽数安抚。 “我爱你洛加,胜过这世界上的所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尼克尔森到这里就完结啦,断断续续的更新,有时候还忘了申榜,看上去好像对这篇文不太重视的样子…【跪】 下一篇一定一定一定按时按点的更新! 第一篇西幻,其实写的并不是多么好,但我就是想写这样的一个故事,写的很开心~ 谢谢垂阅,咱们《沉溺》见。 无关紧要的番外 那一场火总会变成一场噩梦,在每个漆黑的夜里挥散不去。 洛加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汗,他双目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光,床头放着一盏幽暗的煤油灯。 床边已经没人了,被子被他卷了过来,在腰上缠了一圈,身边残存的温度早已散了去,卧室门紧闭着,厨房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挂钟铛铛的响了七声,洛加穿着睡衣,拉开卧室的门,他胸前的扣子错位的系着,下半身倒是什么都没穿,露出了青红的痕。 目光穿过客厅,他看见了阳光里翻飞的纤尘,接着延伸去了厨房,他瞧见了一个就连做饭也要穿着精致的人。 深酒红色的衬衣在颈部翻出一片荷叶领,笼着胸骨上的红宝石,映着火光。那人站的懒散,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放在那条完好的右腿上,笔直的西裤裹出了腰身,就连拖鞋都被人穿出了一份精贵。 惊慌褪了下去,洛加走到厨房门口,他曲指敲了敲门框,说:“早安尼克尔森。” 翠绿色的眼眸一抬,尼克尔森像是才发现门口的人,他转过头来,勾了下唇,手下的煎锅轻轻一颠,摊的滚圆的鸡蛋翻了个面。 “今天起得真早,”尼克尔森收回目光,捏了一小撮盐,“去洗把脸。” 洛加没有动,他重复道:“早安尼克尔森。” 尼克尔森笑了一下:“傻了吗?” 他将煎蛋盛到盘子里,盘子是与他一样的精致,他正准备将早饭端出去,却见洛加依旧挡在门口:“是我的错,”尼克尔森放下早餐,捧起洛加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早安弗莱尔先生。” 洛加这才笑了出来,他绕过尼克尔森,端着餐盘去了餐厅,路过尼克尔森时还不忘说一句:“明明每天都是你在赖床。” 小家伙脾气越来越大,尼克尔森不禁失笑。 面包抹上了莓果酱,洛加细致的铺上了生菜叶,番茄片,煎蛋,以及和煎蛋一样圆的鸡排,这些年尼克尔森的厨艺好了太多了,洛加突然想起他昨晚吃的比目鱼和牛柳条。 第61章 “尼克尔森,你会做奶酪吗?”洛加唇边沾着莓果酱,他伸出舌尖舔干净,“或者香缇帽,嗯…牛轧糖也行。” 尼克尔森正在阳台浇他的罗勒,风吹过来,拂动他的头发,洛加的话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他抬起头,手里拿着新买的喷壶:“劳烦您再说一遍弗莱尔先生,风太大了,我实在是听不清。” 风明明不大,洛加知道尼克尔森在耍赖,他捧着简易的三明治,三两步小跑去了阳台:“我想吃覆盆子奶酪,”他站在光里,笑了笑,“还想吃香缇帽和牛轧糖。” 洛加点菜点的的毫不心虚,就像是哪位公爵家的少爷。尼克尔森看着这张日渐圆润的脸,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轻轻捏了捏。 “你可真会给我找难题宝贝,”尼克尔森无奈笑笑,“很可惜,我并不是宫廷御厨。” “不做那么多,”洛加曲解他的意思,“我就吃一份都不可以吗?” “这难道是数量的关系吗?”尼克尔森嘴角抽了抽,“选个别的吧宝贝,欧姆蛋怎么样?或者鹌鹑?” 洛加摇摇头,眸中的光暗了一些,挡在三明治后面的嘴噘了起来:“可是今天有集市,集市上有新鲜的覆盆子和牛奶,再买一点新鲜的干果仁,我不吃香缇帽,只要覆盆子奶酪和牛轧糖行吗?” 他眨了眨眼,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大口。 “去把牛奶喝完,”尼克尔森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喝完了记得把杯子和盘子洗干净,然后换衣服,去集市。” 不管大小的要求,只要他能满足,他都拒绝不了洛加,如果目前不能满足那以后也会满足,没有别的原因,他总是对着洛加心软。 “你真好。”洛加又笑了起来,舔了舔沾在指头上的果酱。 “也就是对你好了宝贝,”尼克尔森扔下喷壶,推着洛加回了餐厅坐好,“换做别人我可没这个耐心。” 背带裤裹到了膝盖,洛加戴着一个同色的贝雷帽,白发有些长,戳的他脖颈痒,他挠了挠后颈,走在前面离着尼克尔森有两三步的距离,他时不时回头等人,招呼着尼克尔森往那个装满覆盆子的推车去。 集市很热闹,衬得尼克尔森有些格格不入,精致如他出门时竟带了一顶黑色的的礼帽,极细的金边像黄昏的夕阳。 他撑着绅士杖,看着洛加细致的挑着覆盆子,旁边便是卖牛奶的人,牛奶装在铁桶里,看上去很沉,但小家伙要吃奶酪,尼克尔森思索着过会儿要怎么拎回去。 洛加挑了满满一筐的覆盆子,他付了钱,打算逛回来再买牛奶,他陪着洛加在集市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倏然身后传来一股难闻的酒味。 尼克尔森眼皮猛地一跳,他突然回头,只见培休伸着胳膊,正想往他肩上搭,培休另一只手拎着一瓶啤酒,啤酒已经见了底,变成了他脸上的红。 “被你,嗝,被你发现了。”培休打了个酒嗝,发酵过的酒味扑面而来。 “你最好是死到一边去培休,”尼克尔森嫌弃的后退两步,“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臭吗?你就像是在泔水桶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将培休上下打量一番,嫌弃之色愈发明显:“上帝,”他不禁感叹,“我做了什么要下地狱的事吗?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培休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伸着脖子跟走远又回来的洛加打招呼,他一步三晃,最后直接跌坐在地上,身旁的土噗的一下扬了起来,他说:“阿贝尔吵着要找洛加,嗝,玩,我就把他送去你家嗝,了,但你不在家,我就带他来逛集市,他就在…”培休回头看看,身后满满的人群里没有小孩,“阿贝尔呢!?” 他登时酒醒了。 一嗓子吼停了好多人,数十道目光向他们看过来,尼克尔森撑着额头叹了口气,他用绅士杖戳了戳培休的肚腩,无奈说:“找啊…” 这一找就找到了集市将散,覆盆子开始脱水,牛奶也变得不新鲜,最后是洛加找到的阿贝尔,在集市的尽头,一个木屋前。 “阿贝尔,”洛加叫他,“怎么跑这里来了,你舅舅在找你。” 阿贝尔听见洛加的声音,转过头,向着洛加跑过来,他也穿着背带裤,像是洛加的缩小版,只不过没有贝雷帽,柔软的头发随着跑动轻荡。 洛加蹲了下来,将他接入怀里。 “噢洛加,”阿贝尔揉了揉眼睛,指着那个木屋说,“我想来买布娃娃,可是这家娃娃店没有开门。” 洛加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他说:“所以你就等到现在?”他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库珀先生找了你大半天?” “我错了洛加,”阿贝尔道歉的及时,他有些不敢看洛加的眼睛,“过两天舅舅生日,我攒了很久的钱,想给他买一个生日礼物。” 听了这话,气到一半的洛加突然又笑了:“所以就买布娃娃?库珀先生这个年龄应该不玩布娃娃。” 阿贝尔摇摇头,郑重的说:“没有人会不喜欢布娃娃,他可以陪你睡觉。” 洛加笑意更深,他说:“好的好的,陪我睡觉,那我生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送我一个布娃娃?” 阿贝尔面露惊讶:“你猜到了?”下一瞬又变成惆怅,“可我不知道这家店还开不开门,如果不开门就没有布娃娃,就像今天这样。” 洛加想了想,夕阳又沉下去些许:“或许…你可以找尼克尔森做一个。” 第62章 阿贝尔眼睛一亮,还没等欢喜就看见了慢慢走来的人。 绅士杖杵地的声音太过特殊,洛加回头看去,只见尼克尔森逆着光来。 “你对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尼克尔森背着夕阳,看不清表情,“又是奶酪又是香缇帽,现在还要我做布娃娃,小家伙,我不是工厂里的机器。”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洛加身前,微微俯身,遮住了腥红的晚霞,阿贝尔跟他打招呼,他摸了摸阿贝尔的头,但目光从没离开过洛加,无奈至极。 “我相信你尼克尔森,”洛加仰着头,笑中融合晚霞,“我对你有盲目的自信。” 尼克尔森也笑,洛加总会让他窝心。 二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尼克尔森败下阵,他受不了洛加澄澈的眼神,被日光润成琥珀的眸像是能看透他的心底。 “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小家伙,”尼克尔森在洛加额头上点了一下,“真是拿你没办法。” 洛加没有说话,在尼克尔森戳他的时候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琥珀更亮。 夕阳也是暖的。 尼克尔森并没有直接答应他。 但他知道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在某一个清晨,看见床头的布娃娃。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番外以后可能也许八成还会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