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火焰里》 第1章 《一枝火焰里》作者:折断荔枝【cp完结】 简介: 阅读指南: 周厉行(35)x路池雨(28) 唐卡画师x消防员 两个成熟男人的爱情故事 青海和尼泊尔公路文 部分地点虚构不要认真 前半程旅游暧昧中后半程回到都市工作谈恋爱 “打钟声音里,皇帝在恋爱,一枝火焰里,皇帝在恋爱。” —————————— 京州消防员路池雨在一次消防任务出警中遭遇意外,一片火海中,他亲眼见证了身边最亲近的队友们被火焰吞噬,从此那场火成了他长久不散的梦魇。 在队内心理专家的建议下,他获批三个月的心理调整期,一场机缘巧合,他中途跳车改道来到了西宁。 在从西宁去往尼泊尔的旅途中,他遇上了周厉行,一个温柔又带着佛意慈悲的唐卡画师。 他们一路穿越珠峰,落地加都,共同经历了泥土飞扬的窘迫时刻,也一起看过费瓦湖畔的柔软月光。 路池雨在这段旅途中医好了那些噩梦缠身的执念,也遇到了拯救他人生的神明。 “周厉行,我是个无宗教信仰者,你画笔下的那些神佛渡不了我,可你能渡我。” “曾经你救我出苦海,那现在你能不能再渡我一次,给我个机会,把你留在我身边。” 公路文、强强、年上 第1章 中途跳车的进藏之旅 火,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路池雨在一片浓烟之中拼命挣扎想要往前挪动,可是却仍旧徒劳,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队友们接连倒下,滚烫的火舌在他们的身上到处肆虐,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四处蔓延开来的火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灼热的屠宰场。 路池雨试图伸手去拉起身边的人,在滚滚升腾的黑烟中,他分辨不出右手边的人是谁,是小六吗?还是大飞? 他想要靠近一点,只要再近一点,他就能伸手拉起那个人,可是隔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四处逃窜的火舌,他似乎怎么努力都是无用功,耗尽全身的力气也拉不住身边的人。 恍惚间,他好像在火海之中看到了满地流淌的鲜血,伴随着高温散发出诡异的红,令人不寒而栗。 路池雨被火烤得几近窒息,在氧气稀薄彻底断气的前一秒,他浑身颤抖,整个人从梦魇里清醒了过来。 他瞪着眼睛缓神半天,听着下铺几个天南海北的人凑在一起打牌骂娘的吵闹动静,伴随着来来往往火车餐饮推车的叫卖声和方便面泡水后飘来的油腻香味,他如梦方醒。 这里不是二一五的火灾现场,周围也没有那些满地被烧焦的队友尸体,他只是又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路池雨清醒过来后,他没有踩梯子,直接用手撑着床沿,和过去在单位宿舍里紧急集合时一样,他从中铺稍微一用力就跳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这趟进藏的火车即将抵达兰州站。 他从车厢内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半天走到了车厢间连接处,这儿是吸烟区,一过来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烟草味混合着空气的凛冽。 路池雨找了个角落位置站定,他从外套兜里摸出仅剩下半包的红河,信手抽出一支点燃塞进嘴里。 红河作为一款经典老烟,如今抽着的口感已经远不及当年他上大学那会儿了,烟气杂、烟头软,之前队里不少兄弟都劝他换个烟抽,可他却固执地坚持始终不肯换。 别人问起他只说习惯了,可这背后的原因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这些年喜欢抽红河无非也是为了圆自己一个情怀罢了,一个少年人的情怀。 路池雨边抽烟边翻手机,刚点开微信,消息就此起彼伏地跳了出来。 最上面的一条是他父亲路正康发来的,路正康作为一名在公安系统工作多年的老警察,他的沟通风格一向简单直接,从来不喜欢过多言语:“到哪儿了?一切都好吗?” 路池雨吐了口烟,扒拉着手机回复:“到兰州了,一切都好。” 下面的一条消息是他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林奇发来的,这次他选择来西藏很大程度也是受了林奇的蛊惑。 “怎么样?这趟进藏的火车不错吧,沿途风景特别好,不要太感谢我。” 路池雨看着消息差点气得骂娘,如果现在林奇站在他面前,他估计能直接一个飞踢加擒拿,掐着他脖子把人撂倒在地就是一顿蹂躏。 路池雨本来都计划好了,一趟飞机直飞拉萨,谁知道林奇听说之后是千拦万劝,拼命跟他说飞机没意思,容易高反不说,沿途的风景也欣赏不到了,不如坐那趟进藏的火车,路上还能见识人生百态,不坐火车进藏约等于白去这种鬼话都放出来了。 路池雨现在想来也只能骂自己那会儿傻逼,竟然还真就被林奇这张不靠谱的破嘴给忽悠瘸了。他那段时间忙着交接工作,整个人状态也不好,他没多想,索性就直接把钱打给了林奇,让他帮忙把车票买好。 等到昨天晚上他拉着没几件衣服的行李箱上了火车才知道,这趟四十个小时的长途列车,林奇给他买的火车票竟然是个最难受的中铺。 路池雨从上了车以后整个人就憋屈得不行,他本就个子高,一双大长腿放在这张狭窄的小床上怎么都是施展不开,再加上还是个中铺位置,他稍微直起腰脑袋就磕床板,隔壁的大哥还有脚臭,大晚上的呼噜声伴随着汗臭味熏得他睡意全无,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第2章 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在半梦半醒间稍微迷糊了一会儿,谁知道就这样还是做了个噩梦,惹得一身冷汗。 路池雨现在浑身都难受,满身疲惫让他迫不及待想找个能洗澡的地方痛痛快快把自己洗干净然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做条咸鱼。 他莫名开始后悔,就不应该听林奇的话跑到什么西藏来寻求治愈之旅,在家躺着不比这一通折腾治愈多了。 他给林奇回了个举起菜刀的表情包,回复内容也挺简洁:“等我回去,把自己洗干净待宰吧。” 微信消息再往下翻,路池雨顿了一下,烧到头的烟灰掉在他手上,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他不敢相信又看了看,这才确定竟然真是张钦给他发来的消息。 他和张钦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至今还停留在去年二月份,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过去的礼貌又客套的“祝你幸福”。 一个许久未曾见过的对话框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微信列表里,路池雨怎么看都觉得很荒谬,张钦的文字还是和他这个人一样,直来直去,不加一点修饰:“池雨,前不久回京州在超市里遇到了伯母,听她说起才知道,原来你经历了这样艰难的事情,不知道你现在身体恢复如何?本想着去你家拜访你,可又觉得以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尴尬,最后只能是放弃了没用的念想。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想我们仍旧是朋友,只要你需要我义不容辞。” 路池雨把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顶着丝丝拉拉的憋闷,他随手点开了张钦的朋友圈,其实他已经屏蔽张钦很久了,平时看不到也就能不去想,慢慢那点放不下的念想也就淡了。 张钦的朋友圈还和过去一样,总喜欢发一些他自己的日常生活。路池雨顺着时间顺序看下去,第一条内容就是上个月发布的,是一张夜幕下的背影,照片里,张钦身姿挺拔,穿着修身的警察制服,手里还牵着一条德牧大狗,很是神气。 再往下翻,有他跟女孩子的合影,女孩唇红齿白,乌发柔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意思来看,这个女孩应该是张钦目前的女朋友。 路池雨知道,张钦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得天独厚,天生就是一张帅气脸蛋,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漂亮姑娘都能追到手里。 他想,张钦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和他在一起那几年,不止他活得累,张钦也同样痛苦,他们对不上的工作时间和张钦父母如影随形的逼婚压力让他们原本那点热恋的激情都被现实一一磨碎了。 路池雨最后关上了手机,他没有再回复张钦的微信,只是任由它躺在那里,和他们过去那些年的感情一样,看不到也就理所当然地忘了。 路池雨抽完烟重新回到车厢里,他不太想钻回那个狭窄的中铺躺着,可是下面那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打牌声又让他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止不住更加烦躁。 此刻车厢内传来列车员的播报广播:“各位旅客,前方到站西宁站,到站时间下午十四时。在西宁站后我们即将换乘有氧车厢,如果您出现高原反应呼吸急促等不适症状,请及时联系列车员寻求帮助,感谢您的配合。” 路池雨看了一眼手机上列车时间表截图,这一看才发现,要是到拉萨得是明天中午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在西宁站后还要继续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吵嚷火车上待足十几个小时。 路池雨浑身酸疼,车厢内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左耳耳鸣一并响起,他看了眼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突然做了个冲动的决定。 他不想去拉萨了,什么治愈心灵之旅,都是放屁,要他说只有先让身体的疲惫治愈了才是正事。 他要在下一站就下车,到西宁找个酒店睡上一觉,好好休息两天再说。 这辈子他也不想再坐绿皮火车了,这中铺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1.近期更新时间不固定,文章还在存稿中,如果申榜就跟着榜单字数要求更新。 2.公路文部分地点都是虚构,半真半假不要认真。 3.攻受都是三十左右的男人了,双洁不现实,自行避雷感恩的心。 4.如果喜欢的话欢迎评论和收藏互动呀~ 第2章 兰生前庭 两点整。 西宁站刚一到站,路池雨就迅速拎上他的行李箱跟着人群冲下火车。 西宁站是个省会的大站,来往的旅客络绎不绝,路池雨跟着人流出去之后,他站在西宁站的门口台阶前,看着远处停靠的众多车辆和匆匆忙忙的行人,他突然生出一股子荒诞感。 他为什么在这儿?他要干嘛?他要去哪儿? 下午的阳光灼热刺眼,路池雨在原地发了会呆后就被咕噜咕噜的肚子闹得不得安生,他确实一天没吃饭了,眼下拎着个行李箱,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累的,一向体格强健的他竟然也开始浑身发软没力气。 路池雨顺着马路走过去,没走两步就看到了一家小铺面的羊肠面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好吃难吃了,直接进去先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路池雨到前台点了一碗羊肠面和一瓶矿泉水,坐在角落里的桌子前等待出餐的时候,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这家小店地方很小,空间十分逼仄,桌椅板凳都是最简陋的塑料材质,头顶上还是十年前原始的吊扇,然而就是这么一家小店,客人竟然出奇得多,路池雨刚进来没多久,这屋子里的其他桌位竟然就陆续坐满了。 第3章 一碗羊肠面很快端了上来,伴随着的还有一碗赠送的酸汤。 路池雨在火车上没胃口,基本是饿了一天,现在闻着这股香味他赶紧扯开筷子就吃了起来,羊肠面的面条很细,吃着口感很像是碱水面,用清油微微一拌,再配上葱姜蒜佐料,里面的羊肠、肉、肚丝也不见腥膻,只有满口回味无穷的鲜美,吃上几口后再配上一碗酸汤入嘴,路池雨整个人直接出了一身热汗,浑身的疲劳都减了一半。 人胃里舒服了心情也就自然美妙了。 路池雨一边吃着面一边想着,自己这个西宁跑路下车的决定简直太正确了,如果没在西宁下车,他这辈子估计也吃不上这么好吃的羊肠面,怎么说不是因祸得福呢。 正在路池雨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旁边过来了一位个子很高的姑娘,他抬头望过去,那姑娘端着碗面条,她肤色微黑,就戴着一个军绿色的西部牛仔帽子,一身白色吊带背心配上阔腿牛仔裤,锁骨下方纹了一片很张扬的格桑花,整个人长得就挺飒的,浑身上下倒像是个来西宁旅游的时尚游客打扮。 她看着路池雨利落问道:“不好意思啊,帅哥,我看你这儿就自己一个人,我能不能跟你拼个桌啊?实在是没位置了。” 路池雨一听她说话没忍住笑了,原来长相这么高冷漂亮的姑娘,说起话来竟然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反差感极强,他点点头说:“没问题,你坐吧。” 那姑娘挺利索就在对面坐了下来,她摘下帽子,这屋里吊扇的风很小,角落的位置基本吹不到,她先是抽了张湿巾擦了擦脸,又热得时不时拿帽子扇乎两下,过了一会儿,她有点尴尬笑笑说:“西宁最近这天气还真是热啊,好久没下雨了。” 路池雨喝了两口冰镇矿泉水,他说:“我还是今天刚到,一出车站就感觉这天像个大火炉似的,烤得我头晕。” 对面的姑娘乐了,她问:“你是来西宁旅游的?” 路池雨想了想,他说:“算是吧,其实我本来是要去拉萨的,但是这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太熬人了,我中午那会儿实在顶不住了,就直接从西宁站下车了。” “你还挺随性的。”姑娘搅拌了一下自己碗里的羊肠面,她笑着说,“不过旅行就该这样,舒服才是最重要的,我就特不能理解那些好像赶场子一样旅行的人,何必呢?生活本身就够累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还让自己那么卷,得不偿失啊。” 路池雨听着她这一番话倒是挺认同,他观察这姑娘浑身的气派和说话的架势,现在倒感觉她不像是个来旅行的游客了,他猜测她应该是在西宁长住的人。 “你叫什么名啊?帅哥,认识认识,相遇就是缘分嘛。”姑娘拿出手机调到二维码页面示意他要不要加个微信,她介绍自己道,“我叫杜雨岚,就在西宁本地开了个小客栈。” 路池雨这人一向有绅士风度,不喜欢驳姑娘面子,再加上这么一会儿聊天过程中,他隐约能感觉出来,杜雨岚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认识结交个朋友罢了。 路池雨也不矫情,直接掏出手机加上了杜雨岚的微信,他说:“你好,我叫路池雨。” 杜雨岚加上了他的微信之后简单扫了一眼他的个人资料,她随口问道:“你是从京州来的啊?那可确实挺远的。” 路池雨点点头:“我本来想着一趟飞机直达目的地,结果被人忽悠改成了火车,这下可好,现在连目的地也直接中途跑偏了。” 杜雨岚被他逗笑了,她边乐边说:“这有啥了,旅行就是讲究个机缘,这说明你跟拉萨没缘分,不如索性就留在西宁好好转转。” 路池雨眼见一碗面条已经见底,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说:“这倒也是,我这趟出来也没说非要去哪儿,就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这不就得了。”杜雨岚打了个响指,她突然想起点什么说道,“那你这么匆忙到西宁,是不是还没找住的地方呢?” 路池雨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要不要去我客栈住?”杜雨岚很热情邀请他,“我给你打个八折,三楼今天刚腾出来一个空房间,风景特好。” 路池雨先是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这吃个面条拼个桌的功夫还能顺手把自己的住宿问题解决了,他第一次来西宁,任何攻略都没做,拖着个行李箱就一头雾水冲下火车,现在碰巧认识了杜雨岚,给他提供个住处选择,倒是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路池雨也没客气,直接同意了:“那太好了,我正发愁一会吃完饭不知道去哪儿住呢。” 杜雨岚笑着解释说:“我今天来西宁站就是送游客的,没想到这送完还能顺路再捡个游客回去,还是个帅哥,这波我赚大了。” “什么帅哥啊,再这么说我就飘了啊。”路池雨笑了笑打趣回应道。 杜雨岚坐在对面看着他,意外发现眼前这男生笑起来的时候很有特色,一双小梨涡配着虎牙,高高瘦瘦的身材,还剃了个利落干脆的短发,整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挺高冷唬人的,但是一笑起来就破功,满脸泄出些可爱的青春气息来。 人都有欣赏美的本能,杜雨岚也不例外,其实三楼那个房间刚才吃饭前已经有人联系她了,只不过联系她的那个秃头大叔一直嫌弃价格有点贵,就跟她纠缠讲价半天,闹得她满心不快。这眼下她对着面前的路池雨,果断决定把那个人给拒了,毕竟住个帅哥还是住个没素质的秃头大叔,她还是很清醒知道该怎么选的。 第4章 出门在外,挣钱是小,舒心为上。 吃完饭后,路池雨拎着行李箱跟着杜雨岚出门上车,杜雨岚开了一辆坦克300黑武士,这么个越野车行走在西宁的街头看着倒是异常霸气。 上车之后,杜雨岚边看后视镜倒车边随口问他:“小路,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八。”路池雨如实回答。 杜雨岚看了他一眼,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呢,没想到也就比我小几岁而已,行,叫你小路你也不算亏。” 路池雨没说话,他开了一半车窗,看着沿途的西宁街头,意外发现西宁这座高原城市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一路看过去高楼大厦比比皆是,街道边的城市绿化做得也很好,看起来倒是个现代化十足的大城市了。 “岚姐,你来西宁多久了?”路池雨随口问道。 “我啊,那可有年头了,大学毕业后第二年我就从辽宁来西宁了,现在怎么也得十几年了。” 路池雨关上车窗,他看着杜雨岚,突然有点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原因能让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愿意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东北老家,选择孤身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西北城市,一待就是十几年。 杜雨岚一路车开得飞快,油门猛踩,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等到路池雨拖着行李箱下车后才发现,原来杜雨岚说的自己有一个小客栈,竟然是这种规模的“小”客栈。 整间客栈处在西宁比较偏僻的地段,看起来是由一座三层小楼的旧民居改造而成的,外观以传统的藏式风格为主,一进门的上方牌匾用汉字写着几个大字——兰生前庭。 客栈的一楼大厅一进去就能看到两侧玻璃展台里摆放着不少民族手工艺品,有牦牛布偶、藏毯、桌旗、服装、唐卡等,路池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像是个客栈,反而像个手工艺品展馆。 客栈前台有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路池雨目测她也就十六七岁,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两坨高原红,一身藏族服饰看着特别可爱。 她看到路池雨进来,用磕磕绊绊的汉话问他:“您好,请出示身份证,请问您有……预约吗?” 路池雨从钱包里把身份证递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杜雨岚已经停好车走了进来,她冲着前台的小姑娘摆了摆手说:“旺姆,这是我的朋友,你把三楼的竹坞给他开了。” 旺姆得了杜雨岚的指示,立刻拿着身份证开始给路池雨办理登记。 等待的间隙,路池雨就在一楼的大厅里转了转,看着看着,他意外发现这里的每一件手工艺品角落里竟然都还用名牌标注了创作者的名字。 杜雨岚笑着向他介绍:“这些手工艺品都是一些藏族阿佳们自己制作的,她们大多数人都生活困难拮据,既要供孩子上学还要补贴家用,所以我就让她们把自己做的这些手工艺品拿到我店里来卖,卖出去的钱我一分不收,只拿我这当个中转站就好了。” 路池雨听她介绍完,再看着眼前玻璃展柜里各式各样的小物件,他这心里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滋味,他本以为这些展品是杜雨岚自己的收藏,却不曾想到这些物品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群人的艰难命运。 路池雨慢慢看过去,一直走到角落的展柜里,他的目光瞬间被一副近两米高的唐卡吸引住了目光。 这幅唐卡色彩绚丽且画面雄浑,画上是一副千手观音相,观音的眉目用工笔细描,一副庄重慈悲模样活灵活现,背景中的金碧山水和宝池净莲极具线条感和流畅感,整幅图都充斥着一股宗教艺术和美术色彩的和谐共生,路池雨看着它,突然觉得心里的焦虑和烦躁似乎都平静了下来,很是神奇。 路池雨看入了神,直到前台的旺姆把身份证和房卡给他递了过来,他才回过神来,他拉过杜雨岚直接问道:“岚姐,这幅唐卡怎么卖?我想买。” 杜雨岚双手插在裤兜里,她玩笑着说:“小路,你这眼光可真绝,一下就看中我的镇店之宝了。” 接着她有点遗憾摇了摇头:“抱歉,这幅唐卡是我一个朋友的作品,他是放在这里做展示的,我没法做主,如果你真的诚心想买,等他今晚收工回来了,我可以带你去问问他。” 路池雨忙不迭点头:“成,那就说定了,岚姐你今晚带我去问他,我确实是看中了。” 转身上楼之前,他最后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玻璃展柜里的千手观音图,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创作者名牌,上面竟然写着一个汉族人的名字。 周厉行。 第3章 对门的男人 兰生前庭的楼梯都是窄窄的褐色木头铺成的,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路池雨上楼过程中小心翼翼拎着自己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他连上三楼,气都不敢大喘,生怕一跺脚就把楼梯给踩坏了。 等拐进了三楼的走廊他才发现,原来整个偌大的三楼竟然只有两个房间,这两个房间门对着门,他住的那间名字叫竹坞,对门的那间叫重城。 三楼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延伸出去的露天阳台,路池雨走过去看了一眼,天台里面摆放着一些适合西北生长的花花草草和藏式风格的木桌,旁边还有两把看着就舒适的懒人摇椅。 他转悠着天台已经开始畅想,夜晚在这儿喝杯酒看看星星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滋味绝对特别美。 第5章 路池雨回到了房间里,他把自己带来那几件为数不多的衣服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抖开褶子,在衣架上挂好,收拾完之后,他整个人就半倚靠在屋内的躺椅里发呆。 兰生前庭作为一家藏式风格的客栈,它整个房间内的装修也同样弥漫着少数民族的风情,随处可见的玛尼石雕刻和经幡笼罩的昏黄吊灯让路池雨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穿越时空,脱离了当下社会一般。 休息了一会儿,他换下衣服去冲了个热水澡,等到洗干净从热气腾腾的浴室出来,他这才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活了过来,一身轻松。 路池雨在绿皮火车的狭窄卧铺里折腾一天没休息好,此刻躺床上看了会手机,他顿时困意弥漫全身,于是他拉紧窗帘,缩进被子里,只在床边留了盏昏黄的台灯,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仍旧是那个残酷又真实的场景,疯狂的火焰裹挟着黑烟像是头巨兽不管不顾地流窜,路池雨在梦里能清楚看见身边每一个队员的脸,左边是刚刚结婚一年的小六,斜前方是儿子刚满两岁的大飞,右边是年仅十八岁的博文,身后是母亲重病需要人照顾的诚哥。 一共四个队友,四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场大火里被吞噬,路池雨看着那火势愈演愈烈,他想叫喊出声来,想要往前冲去拉住身边的人,可脚底却仿佛灌了铅一般纹丝动不得。 “不要!”路池雨终于在梦境的最后大吼出声,他睁开眼睛,却发现后背已然是一身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起身坐在床边连眼睛都不敢再合上,生怕一闭眼就又置身于那片炼狱般的火场。 等到浑身冷汗散去,路池雨赤裸着上身去拉开窗帘。 晚上八点,西宁的夏季日落时间比京州要迟上许多,现在天边最后一丝红霞也快消退,路池雨住的这间屋子有一扇小窗正对着远处一片若隐若现的高楼灯光,屋内异域风情的藏族装饰和屋外远远望去的高楼大厦形成了一股极强的反差。 路池雨靠在窗前,夜晚的西宁告别了燥热,有丝丝缕缕的凉风顺着木质小窗灌了进来,他擦亮打火机,点了支红河塞进嘴里,吞云吐雾之中,他手里银制唐草雕花打火机的火舌升起又跃下,打火机的底部还刻着张钦的名字缩写,他习惯性地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刻痕,直到食指不小心被火烫了一下,他手腕一抖,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那点热度仿佛也从手指被烫到了心里。 这支打火机是他前年过生日的时候张钦送给他的,他还记得当时张钦揽着他的腰,有点无奈说:“真不想送你打火机,本想着让你少抽点烟的,可是在日本的店里一看到它又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它,所以还是没忍住买下来送你了。” 张钦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薄如蝉翼的吻,他说:“我在打火机上刻了我的名字,以后你每点一支烟都要想到我,就算是为了我,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少抽点烟。” 路池雨从张钦那里收到这只打火机以后一直小心宝贵地用着,就像是把张钦那份心意也珍惜着收到了心里。 可惜生日过后没到半年,他就无意间在家里撞破了张钦的出轨现场,场面闹得异常难看。 路池雨其实直到分手也没怪过张钦,他从大学就认识张钦,相识多年,他太了解张钦的性格,因为了解,他便能知道张钦为什么会放弃他。 他不怪张钦的决定,在那晚彻夜长谈后,他们终于还是走向了分道扬镳。只是之后时不时从别人口中听闻张钦的消息,知道他又交往了不少漂亮姑娘,夜夜笙歌。 路池雨总有点隐隐的不甘心。才分手几个月而已,家里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痕迹都还没完全散去,张钦就已经能恢复到自己的生活节奏里,只剩下他像个傻子一样揪着那些往日旧情痛得死去活来。 张钦这样的理智决绝,总让路池雨觉得他们这些年的感情就好像一场轻率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张钦已经转身投入到了正常生活之中,却只把他留在了一个永远也无法通关的关卡里。 往日那些好坏掺半的回忆此刻如同冷风过境,一股脑冲到眼前,路池雨这闷烟越抽越憋屈,最后,他愤愤丢掉了烟头,准备出去转一转,换个心情。 走到穿衣镜前,他拿着衣服,背对着镜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镜子中他的后背一片烧伤后留下的疤痕看着十分可怖,那些蜿蜒的伤痕像是交错的枯树枝,仅仅看着他都觉得那股火灼的疼痛好像再次蔓延了上来。 移开目光,路池雨穿上衣服准备下楼。 老旧的木质房门一推就发出嘎吱的一声响,路池雨刚出门,就听到他对面的房间也传来了应景的嘎吱一声。 路池雨望了一眼,对面名叫重城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藏族男人,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藏袍,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贴着头皮的寸头让他整个人五官棱角分明。 视线一对上,路池雨不由得心里一颤,这个男人的眼窝深邃,眉目锐利,眼神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原野蛮气息。 路池雨对他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对面的藏族男人没什么表情,扬了扬下巴回应后便擦身而过。 路池雨目测这个狭窄的楼梯里无法容纳两个人并肩同行,再加上对方只是恰好住在同一楼层的陌生人,他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出于礼貌,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那个藏族男人的脚步声渐远后他才下楼。 第6章 夜晚的兰生前庭灯光都亮了起来,整栋小楼看着比白天精致了许多,路池雨刚下楼就看到杜雨岚正站在前台和他刚才遇到的那个藏族男人说话。 杜雨岚一看到他下楼了,她立刻伸手唤他过来:“小路,快来!刚才还和厉行说到你呢。” 路池雨换上副笑脸走上前去,他笑着问:“说我什么呢?岚姐。” 杜雨岚指了指他,给对面的藏族男人介绍道:“厉行,这就是小路,我刚才跟你说想买你那副千手观音相的人。” 路池雨听了杜雨岚的话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住在他对门的藏族男人就是那幅他心仪唐卡的作者,他暗暗感叹这是什么机缘巧合。 藏族男人看向他没说话,路池雨顶着他略带侵略性的目光直视过去,他伸手道:“你好,我叫路池雨,道路的路,一池春雨的那个池雨。” 男人的手掌轻轻覆盖住他的手,随即很快松开:“周厉行。” 路池雨有些意外,这个男人的脸分明是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鼻梁高挺,骨骼清晰,可他竟然不是藏族人,他有一个很好听的汉族名字,说起普通话来也是字正腔圆特别标准。 “路先生,方便问问你想买这幅唐卡的原因吗?”周厉行率先开口问道。 路池雨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抱歉,我就是个糙人,要说艺术欣赏确实不太懂,但是我今天一看见那幅唐卡就觉得心里特别平静,烦躁的感觉好像也少了许多,特别喜欢,所以才拜托岚姐帮忙问问能不能买下来。” 周厉行听他说完之后笑了,一双凌厉的眼睛多了些柔和,他说:“路先生,谢谢你没拿那些艺术的空话来搪塞我,唐卡讲究的是个机缘,你能这么说恰恰证明你跟这幅图有缘。” 路池雨一听这话顿时感觉买唐卡这事有谱,他赶紧说:“你快别叫我路先生了,听着怪别扭的,喊我池雨就行。” 周厉行点点头:“好,池雨。” “那太好了,行哥,你看价钱上咱们怎么算?”路池雨也不墨迹,直奔主题。 周厉行看了看展柜里的图,片刻后,他低声说:“这图本来没想卖,摆在雨岚这也好几年了,正好她最近打算办手工艺品展览会,你就给她转五千块钱意思意思讨个彩头就算了。” 杜雨岚一听他不打算收钱赶紧说道:“别啊,这是你的图,买了给我钱算怎么回事!” “都说了讨个彩头,就算我凭着池雨的这份机缘,借花献佛,投资你展览会了。”周厉行回应得滴水不漏。 路池雨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估计这幅图当初周厉行送到杜雨岚这来是为了给她撑场面的,如今在这摆了好几年,遇上他这个有缘人想买了,周厉行看着也合适,便直接把卖出去的钱原封不动投资给杜雨岚了。 路池雨办事爽快,直接拿手机把钱给杜雨岚转了过去:“岚姐,钱我发你支付宝了啊,再加上这个礼拜的房费,我给你凑个整,也算是支持一下你这手工艺事业了。”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了啊。”杜雨岚看眼下这情形也不谦让了,“一会儿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等会儿吃什么呢。”路池雨笑着说。 “池雨,这个唐卡你带回去记得挂在上方位置,最好是客厅或者书房。”周厉行见路池雨这么痛快把钱都已经转过去了,心里便清楚他是真心看中想买,于是他特意叮嘱了两句。 路池雨点头:“成,行哥,我记住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都告诉我就行。” 周厉行笑着摇头:“没什么了,你又不信佛教,这东西对你来说也就是个艺术品罢了。” 路池雨再次凑到展柜前看了看那副千手观音图,越看越觉得喜欢,他转头对杜雨岚说道:“岚姐,等下我发你个地址,你有时间的时候给我邮回去就行了,我让我家里人签收。” “知道了。”杜雨岚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走,我请你俩去对面吃烤羊肉去。”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4章 蓝色焰火 杜雨岚带着他们两个去了对面的一家烤肉店,店面看着不大,里面装修倒是挺干净,二楼的包房也不吵闹,吃饭还能顺便看看夜晚街景。 路池雨作为最后一个进包房的人,他一进去先看了一眼座位,一张方桌,桌子的一侧是杜雨岚,另一侧是周厉行。 路池雨几乎没思考,下意识就直接选择坐到了周厉行的旁边,也许是因为他的性取向,他从小就对待长得帅的人有更多的亲近和包容,更何况周厉行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简直有点过于符合他的审美了。 等到坐下后,杜雨岚对着菜单就是一通点,她开了两瓶青海湖啤酒,先递了一瓶给周厉行,接着试探着问路池雨说:“小路,你能喝酒吗?” 路池雨笑着把啤酒接过来:“必须能啊,从小就在酒堆里泡大的。” 倒满酒杯,没过多久,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 路池雨满眼好奇看着端上来的菜,这些基本上都是西北特色菜,他在京州没见过。 周厉行似乎是看出了他好奇,便拿着筷子率先夹了一块肉给他介绍道:“这个是手抓羊肉,都是新一年的小羊崽,沾上干辣椒粉吃,特别嫩。” 第7章 路池雨点头,他指了指另一道看着像主食的饼问:“那这个呢?” “青稞饼。” “这个是什么?”路池雨又夹了一块像凉皮一样的粉问道。 周厉行看了一眼耐心道:“这是洋芋酿皮。” 西北菜的味道都偏咸辣,路池雨平时吃惯了清淡的口味,这桌上的菜,不管是手抓羊肉还是酸辣里脊对于他来说都些过于重口了,不过配上咸咸脆脆的狗浇尿,喝上几口牦牛酸奶,刚才的咸辣被稀释了许多,他顿时感觉胃里一片柔软,唇齿留香。 “怎么样?还吃得惯吗?”杜雨岚看着他笑眯眯问道。 路池雨边用勺子挖着甜醅边点头:“吃得惯,我这人从来不挑食,而且这西北菜确实挺有特色的。” “那就好。”杜雨岚见他吃得不亦乐乎也就放心了,“之前我有东北的朋友过来玩就觉得吃不惯这儿的口味,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在西宁待久了,吃着还挺喜欢的。” 路池雨笑了,等到给胃里垫了个底后,他擦擦嘴撂下筷子,起身举杯道:“岚姐,你知道我来西宁就是个偶然,不过也多亏这个偶然,让我遇见你,也认识了行哥,还买到一幅这么合我心意的唐卡,出门在外,能认识就是缘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一整杯的啤酒,路池雨抬手就灌进了嗓子眼。 他刚说完话,杜雨岚就立刻爽快起身碰了碰他的杯子,随后一饮而尽:“小路,你是个爽快人,我在外面混久了,每个人是什么脾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从羊肠面馆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人跟我投脾气。” 周厉行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等到杜雨岚也坐了下来,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朝着身旁的路池雨示意了一下,整套喝酒动作如行云流水,喉结微动,看着属实赏心悦目。 放下酒杯,周厉行的目光如同鹰盯住猎物一样落在了路池雨的身上, 路池雨对于他这种放肆盯人的行为有点不适应,他还从未见过像周厉行这样的人,浑身带着西北黄沙的粗粝气息,眼神落在你身上直白却又清澈,明明整个人都极具侵略性,可你在他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的邪念,路池雨突然生出一种很离奇的想法,他觉得周厉行这人很像是荒凉戈壁尽头的一尊佛像,仿佛任何不好的念头去亵渎他都是一种罪过。 酒过三巡,在酒精的升温下,大家说话都更自在了一些,杜雨岚坐在对面边大口吃肉边问道:“小路,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路池雨喝了口酒,顿了一下低声回答:“消防员。” “我就说看你这腰杆溜直的气质像是当兵的,下午我还在猜你是不是退伍军人呢。”杜雨岚一脸兴奋,“那你这是休假?还是转业了?” “算是休假吧。”路池雨只能泛泛回答,毕竟他现在这种情况到底算什么,他自己都没法下个定义,虽然领导明面上说是休假,可是谁都清楚,如果这次回去后他的心理测评仍旧不过关,那就注定他要灰溜溜转业另谋出路了。 “消防员假期不多,你计划在西宁待多久?”周厉行在旁边低声问道,他整晚喝酒话都不多,脸色平静,看着和滴酒未进没什么两样。 路池雨想了想,他摇头说:“我没什么计划,也许会待到假期结束,也许过几天感觉没意思就打道回府了。” 周厉行听后不置可否,他说:“西宁这儿很舒服,我觉得你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路池雨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致,他把握住说话的主动权反问道:“行哥,那你也是和岚姐一样,从外地来西宁定居的吗?” 杜雨岚听了他的问题坐在对面没忍住乐了,周厉行有点无奈摇摇头说:“我不是,我就是青海本地人。” “那你也不是少数民族?”路池雨继续问。 周厉行说:“这不好定义,我母亲是藏族人,我也算有一半的藏族血统。” “难怪。”路池雨酒意上头,他用手支着脑袋看他,“你长得还挺帅的,行哥,特有少数民族的那种硬朗,你母亲也一定很漂亮。” 周厉行估计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被一个男人夸帅,他表情呆住了两秒,随即很平淡回应:“……谢谢。” 杜雨岚在对面听着他们两个这通对话,这会儿彻底崩不住笑出声了,她边笑边说:“小路,你可真逗,你都把我们厉行给弄得不会说话了。” 路池雨只是笑,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了烟盒,先是给周厉行分了一支,随后又试探着抬眼看向杜雨岚。 杜雨岚倒是痛快,直接接过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塑料打火机就点燃了烟头。 路池雨收回烟盒,他把烟叼进嘴里,咬着烟头去凑近手里打火机的蓝色火焰,点燃后一看,旁边的周厉行竟然还夹着那支烟没动作。 周厉行把烟放进嘴里,他没说话,就叼着那支没点燃的红河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向他靠近了一些。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路池雨用手里的打火机给他点烟。 距离太近了,周厉行的脸在他眼睛中无限放大,路池雨试图装作特别淡定,他拨开打火机的头盖,让那缕蓝色火焰凑近周厉行给他点燃了嘴边的香烟。 几秒钟的时间,他本以为天衣无缝,可是那只颤抖的手却早已经出卖了他。 周厉行挑了挑眉,吐了个烟圈没说话,他忽然觉得路池雨这人挺好玩的,总喜欢装出一副通达谙练的老江湖模样,实际上却一点也不经逗,连凑近了点支烟都紧张直发抖。 第8章 “行哥,那你是专门在西宁画唐卡的吗?”路池雨弹了弹烟灰转了个话题问道。 “不是,我其实也不常来西宁,这次过来是为了帮文物研究所那边修一幅壁画,等修完我就走了。”周厉行漫不经心给他解释道。 “那可不行。”杜雨岚一听他说这话当下就反驳道,“修完了也先不准走,你每次来都是给文研所那帮人干活,这次必须等我展览会办完你才能走,你得给我撑场面。” 周厉行闻言笑了,他咬着烟模模糊糊说:“我知道,我本来也是打算帮你一起做这个展览会的,放心吧。” 杜雨岚这才满意,她看向路池雨笑道:“周厉行这人就这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怎么想事也不说,非得推他一把才行。” 路池雨听她说起周厉行这股熟稔的语气,心里不免好奇,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由自主生出了诸多揣测,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奇怪的滋味。 他试图脑补了一下这两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场面,虽说从外形上看,他不得不承认,他俩挺般配的,但再细想想,他又还是有点隐隐约约的别扭。 他掐灭了烟头装作无意问道:“岚姐,你跟行哥也认识挺久了吧。” 周厉行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喝了口啤酒继续吃菜,反倒是杜雨岚像是被勾起了许多的青春回忆,她轻声说:“是啊,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才二十出头,什么也不懂就敢跑到西宁来,还在街头摆地摊卖货呢。” 周厉行淡淡说道:“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性格可爱多了。” “你不也一样。”杜雨岚嘴上不服气回怼道,“那时候起码还算是个正常人,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尘避世的,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过西宁了,整天就知道躲在你那个小破画院里头,再这么下去你离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也不远了。” 周厉行低头喝酒,杜雨岚说什么他就听着,也不反驳。 杜雨岚似乎真是有点喝醉了,她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周厉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如今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得好好过日子才行,别老躲着我们。” “我躲你干嘛啊?”周厉行听了她的醉话,半是无奈笑道,“我现在这不是挺好的,钱赚够了,生活也挺平稳的。” “好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就为了左唯那点事,你这心里多少年都别扭着……” “杜雨岚。”周厉行脸色一暗,说话声音也重了一些,他把她的话截住,然后沉声说:“喝醉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路池雨坐在旁边,他听出这两个人现在聊天气氛有点不对劲了,他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岚姐,少喝点啊,别喝醉了,明天我还想找你带我去看看你那个展览会现场呢。” 杜雨岚确实喝上头了,被路池雨这一个话头插进去,她登时就忘了刚才说的话,于是又转头跟他念叨起筹备展览会的事来。 路池雨一边应和着她的话,一边不由自主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周厉行。 周厉行自从刚才那段不愉快的话题过后,他的神色就不太好,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样子看着有点凶,还挺吓人的。 路池雨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个很单纯的安慰动作,不带有任何私心。 他只是觉得,周厉行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一些。 他应该多笑笑才好。 第5章 再喝一杯吗 幸好吃饭的地方离兰生前庭很近,饭局散场后,路池雨在前面搀扶着走路歪歪扭扭直散脚的杜雨岚,而周厉行就在后面帮他们看路。 这顿饭本来说好了是杜雨岚要请客,结果等到快散场,路池雨一看她这个状态,想要清醒去结账估计有点困难,于是他便寻了个上厕所的机会想去把账结了。 谁知道一到前台,人家服务员说已经有人结过了,路池雨没用细想就知道,一定是周厉行刚才趁着出门接电话的功夫结了账。 等着一路好不容易把杜雨岚带回去,又把她交代给了前台小姑娘旺姆照顾,路池雨活动活动被杜雨岚抓了一路的胳膊,靠在楼下的墙边累得不想动。 “还行吗?”周厉行站在他旁边轻声问了一句。 路池雨有点疑惑地点头,心想他看着像是喝多的样子吗,他说:“行啊,这点酒和平时我们单位聚餐比起来那都不算事。” “那……上楼再喝点?”周厉行看向他问道,似乎只是随口的一个邀请,哪怕他拒绝也无所谓的样子。 路池雨先是脑子没转过来,他今年也快三十了,有些话的暗示他不是听不懂。 自从前年和张钦分手之后,他便很少回密云路那套房子待着,因为只要一回去那里,他就能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看到张钦的影子。 后来只要赶上队里为数不多的休假,他白天就回父母家陪老头老太太吃个饭,凑局打打麻将,晚上没地方去,他就只能跑到酒吧一条街去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得大脑晕乎一片,不能完整地想事再回家。 酒吧是风月场,路池雨长得阳光健气,身材还好,他往吧台里一坐,男男女女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他对于女人的邀请一般都会礼貌友好地拒绝,这是天生的性取向问题,他改不了。 不过有时候他也遇到一些试图跟他示好要请他喝杯酒的男人,对于这些人,只要长得还算看得过去,他倒是来者不拒,虽然这些男人他压根都记不住脸,过眼就忘,不过只要有人陪他说说话便总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喝闷酒。 第9章 路池雨的工作性质使然,他也不喜欢出去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后来在酒吧他就养成了满嘴跑火车的习惯,喝酒聊天,人家问他是什么职业,他就随口瞎说,今天是律师,明天就变成了修车工,问他多大年纪,今天保养得好快四十了,明天就是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 路池雨跟那群人聊天从不走心,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偶尔也有一些男人散场后不死心,还想要装作一副绅士模样隐晦着暗示他,要不要回家里再喝一杯。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路池雨立刻就对这种陌生人的暧昧游戏感到索然无味起来,连跑火车瞎说的话他都不想应付了。 于是,他只会甩甩手,头也不回就走,丝毫不管身后那个陪他喝了一晚上酒的人该何去何从。 他觉得无趣,张钦的离开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给他造成了很沉重的打击,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在和他相处之后还能接受完整的他。 张钦过去口口声声爱他,可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却那么决绝,赤裸的背叛把他刺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这些男人陪他喝酒,话里话外温柔体贴,可他们也只是看中他的皮囊,想和他上床而已。 路池雨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自己这辈子会不会也就这样了,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等到父母百年之后,他也成了个小老头的时候,就只能一个人躺在养老院里拖着工作救火落下的满身病根,打打游戏度过最后的时间。 这样想来难免觉得凄凉,可他又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哪怕孤身到老,也总好过和一个将就凑合的人共度一生来得痛快。 如今,要不要再喝点酒这样的话从周厉行的嘴里吐出来,路池雨无法避免地想到了过去的酒吧荒唐日子,可他又打心底里觉得,周厉行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 周厉行的喝一杯酒,应该就是单纯的没喝够,想要找人陪他再喝一点。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点头说:“行,那我去超市再买点酒?” 周厉行伸手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不用,我那有酿好的青稞酒,正好给你尝尝鲜了。” 路池雨痛快地跟着周厉行上楼,这次他们并肩而行,他的肩膀时不时撞过周厉行的肩膀,带起一阵摩擦的声响。 路池雨惊讶发现,原来这个狭窄的木头阶梯也是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身形的。 等到了三楼,周厉行直接拿房卡开了他的房门,路池雨这人有分寸,他站在门口先没进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让他看到的,再让周厉行尴尬。 谁知道周厉行一点也不介意,他招呼路池雨先进来坐,他要换身衣服再把酒找出来。 路池雨进去后坐在了电视前的椅子里,他看了看,周厉行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住的那个房间大体相同,只不过这个房间有一扇更大的窗户,白天应该会更明亮些。 周厉行和他差不多,也没有什么行李,路池雨用眼睛满屋看了一圈,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被丢在墙根,拉链还半敞开着,造型十分放荡不羁。 周厉行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下一秒,他直接解开那一身青蓝色的繁琐藏袍,丝毫没把路池雨当外人,在屋里就开始换衣服。 路池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周厉行这衣服脱得坦荡,奈何他这个性取向为男的人心怀鬼胎,无法淡然处之。 路池雨今年也快三十了,他自认和张钦分手后,他也不算是什么清纯正经人,此刻周厉行这么一个少数民族风情的帅哥就摆在他嘴边,他做不了柳下惠,也没有坐怀不乱的高尚品德。 路池雨的眼神在周厉行的身上明目张胆地碾过,这白天穿着宽大的藏袍显不出来,一脱了衣服后路池雨才发现,周厉行竟然有一身这么漂亮的肌肉,甚至完全不逊色于他们这些平时训练量极大的消防员。 不过身材好还是其次,路池雨这一打眼,目光更多还是被周厉行后背的纹身给吸引住了。 他过去也听人说过,纹身是有讲究的,有的图案不能瞎纹,如果镇不住这幅图反倒会对自身有不好的影响。 而周厉行的后背上,有一片张牙舞爪的满背纹身,图案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佛像与魔障图。 这幅图很有特色,它面积很大,几乎覆盖了周厉行一整个后背,图案是由一半神圣的佛像和一半阴狠的恶鬼组成,他们两者相辅相成,仅有一线之隔。 路池雨忍不住想,他纹这么一张图是什么意思呢?提醒自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吗? “行哥,你这纹身还挺帅的。”路池雨发自肺腑夸道。 周厉行面不改色地扣上衬衫最后几颗扣子,他说:“这是我师傅的一张图,纹了也很多年了。” “疼吗?”路池雨问道。 他有点心动,尽管之前他一直觉得纹身这种东西社会习气太重了,他不喜欢,不过今天看了周厉行这满背纹身,他第一次品味出点艺术的美感来。 再想想自己那一后背坑坑洼洼的伤疤,路池雨想,如果这次回去真要转业了,他也可以去纹个什么图案在后背上,免得将来和别人上床,一脱衣服满背的疤再把人家吓到。 周厉行蹲在行李箱边翻了半天,最后拎出两瓶用塑料瓶装的青稞酒说:“还好,刚开始有点疼,后来就麻木了,不过纹身这种东西,疼痛也是它的体验之一。” 第10章 路池雨没说话,他其实不太能理解疼痛也是体验感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疼痛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他躺在医院里那几个月,被浑身疼痛折腾得夜不能寐的时候,甚至无数次生出过一了百了的偏激想法。 周厉行把酒塞了一瓶到他手里,接着拿了两个简陋的纸杯晃了晃说:“没有别的了,只能用它凑合一下了。” “这个也挺好。”路池雨没那么多臭讲究,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渴得厉害,脑袋冲着水龙头直接来两口水的狼狈时刻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后来他想,可能也恰恰是因为他的不讲究,反而让张钦这种人习惯不了。 热恋期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忍则忍了,可是等激情褪去只剩下琐碎之后,那些曾经可以将就的日常也变成刀锋般尖锐的致命一击。 “走吧,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去阳台喝点。”周厉行起身说道。 路池雨拿着酒跟在他身后,他想,周厉行好像和他真的很默契,白天刚来的时候他才想过的夜晚在天台喝酒看星星,眼下周厉行就帮他打卡实现了。 虽说不是特意为了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机缘巧合地实现了。 夜晚的西宁告别了白天的毒日头,添了些舒适的凉爽,阳台上不仅不冷,反而微风吹得人很舒服。 三楼延伸出去的小阳台上,路池雨和周厉行各自占据了一个懒人摇椅,今晚夜色很好,路池雨刚在摇椅上靠下来,一抬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这是他在京州没注意过的风景。过去的日子里,他每年基本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队里出任务,火情出警不分早晚,哪怕饭吃了一半、觉睡了一半,一旦听到紧急铃声响起,所有人也要第一时间穿好防火服冲向现场。 这样的工作日常让他整日能争取睡个安稳觉都已经成了奢望,更没心思去看什么星空了。 可如今告别消防工作,他从那种枕戈待旦的日子中脱离出来,第一次什么也不用想,只安静躺在摇椅里看看天上的星星,随心所欲地浪费时间,他发现,原来就连夜晚的星空也是有独特魅力的。 他好像有点理解张钦追求的那些生活情调了。 “尝尝,这个青稞酒是我朋友家自己酿的,味道很好。”周厉行给他递过倒满酒的纸杯说道。 路池雨接过来,他往杯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乳黄色的青稞酒,闻起来带着一股谷物的醇香。 他举起杯子象征性冲着周厉行的杯碰了一下,酒一口下肚,入口初是绵软,带着点香甜气息,酒精度数似乎不高,没有白酒的辛辣,反而多了点回味无穷的意思。 “好喝!”路池雨眨巴眼睛,诚心赞叹道,“等我回去应该给我家老头也带两瓶,他肯定喜欢。” 周厉行听了笑道:“好,那到时候我送你两瓶,你带回去给家人。” “太感谢了。”路池雨不喜欢在别人送上好意的时候不解风情拒绝,不过他这人更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于是他说道,“那等走之前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放心地宰我吧,不用客气。” 周厉行喝了口酒,莫名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挺有趣,脸上笑意不减,他顺着说:“好啊,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路池雨盯着他的侧脸,也许是这会儿酒意略微上头了,他怎么看都觉得周厉行长得太优越了,他默默想,难道有少数民族血统都能长成周厉行这样吗?鼻梁挺拔得不像话,睫毛也很长,换下藏袍后,他只穿一件棉麻的白衬衫,若隐若现的质地下还能看到一点背后纹身的阴影,让人徒生旖旎。 酒精作用下,路池雨感觉自己大脑的思考速度开始变慢,说话也有些冒失了,他直接开口问道:“行哥,你最近很忙吗?” 周厉行想了想,他说:“还好,再有几天色彩修复就交工了,等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文研所那群更专业的人做,我就可以闲下来了。” “那……等你闲下来以后,你能不能带我随便在西宁转转?”路池雨更加得寸进尺问道,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周厉行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放下杯子委婉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我对西宁也没那么熟,如果你想好好在青海玩一玩的话,我建议你找更专业的旅行团或者导游。” 路池雨摇头,他没管周厉行话外之音到底是什么,他只自顾自的说:“我来这边也不是为了去各个景区人挤人的,我只是想休息休息,就像现在这样,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天就挺好的。” 他闭上眼睛,任由夜风在脸上灌过去,他轻声说:“我觉得,跟你说话还挺舒服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带着我随便在西宁转一转,别让我走丢了就成,我给你付导游费,按市场价标准,不让你吃亏,怎么样?” 周厉行看着路池雨,他没说话,只觉得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起初他看路池雨花钱买唐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痛快做派,便猜想兴许这是个大城市来的有钱人家公子哥,和大多数游客没什么两样,都是在互联网上看了两条短视频就跟风跑到西北寻求所谓的精神解放来了。 可后来听说了他的职业后,周厉行对他的看法又变了不少,毕竟都说消防和缉毒是牺牲率最高的职业,他想,一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总会是有些异于常人的伟大。 现在喝了点酒,周厉行才发现他这人好生奇怪,似乎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太值得在乎的事情,说是出来旅行,正常人想的都是到各个景点去看看青海的美景与风光,可是路池雨的旅行更像是换个地方放空自己而已。 第11章 “那你这导游费我受之有愧啊。”周厉行摇头笑了笑,他低声说,“我在西宁也呆不久,等到雨岚这边展览会结束,我就要回同仁了,这段时间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着我随便转转,钱就别给了,等走之前,你请我吃个饭喝顿酒就行了。” “好,反正我也不一定每天都有精力出门,很有可能今晚这顿酒之后又要连着躺好几天起不来床了。”路池雨实话实说自己的情况,他现在作息不太稳定,身体状态也跟着作息时好时坏。 他顺手掏出了手机,理所当然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冲着周厉行晃了晃说:“那咱们加个微信?也方便联系。” “好。” 周厉行的微信申请很快就发送了过来,路池雨这一看名字,差点笑出声来。 周厉行的微信号简直太官方了,头像是工作室的logo,名字就是厉行唐卡艺术工作室。 “行哥,你这拿工作室的微信加我,是想之后在我朋友圈里做微商啊?”路池雨玩笑着逗他说道。 “不是。”周厉行一本正经,“我就这一个微信号。” 第6章 亲人的意义 路池雨加上微信后,他随手翻了一遍周厉行的朋友圈,看完后发现这里面的内容还真是和微商差不多,除了工作室的唐卡作品就是其他一些画院的公益宣传。 放下手机,他问道:“行哥,你这个工作室在哪儿啊?” “同仁。” “那是哪儿?西藏吗?”路池雨从小就在京州长大,大学也是在京州当地读完的,他对西北地区的各个地方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个西宁、拉萨这种大城市。 周厉行被他逗笑了,他说:“不是,在青海的黄南自治州,离西宁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周厉行说话的功夫,路池雨已经在百度搜索同仁了,飞速看了两眼,只记住个什么热贡艺术的发源地。 他便就着这个继续问道:“我看网上都说那儿是什么热贡艺术发源地?” 周厉行用最简单的白话给他解释道:“热贡艺术主要就是指唐卡、壁画、堆绣、雕塑这一类造型艺术,同仁县从古时候起就是艺术的发源地,近几年国家扶持热贡艺术发展,现在有不少手工艺者都在当地安家了。” “那你是很早就开始学唐卡了吗?”路池雨问道。 周厉行想了想说:“也没有很早,当时已经上高中了。” “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做艺术的人都挺伟大的,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去做一件事,这是需要很强大的内心支撑的。”路池雨感慨道,也许是因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林奇是个舞蹈演员,他看着林奇痛苦的成长过程就已经知道学一门艺术要付出多少辛苦。 “我不伟大,是唐卡伟大,我反而很感谢命运给我机会,能让我接触到唐卡,它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我的人生。”周厉行温声说起唐卡的时候,他整个人脸上都添了些柔和的光彩,他继续说,“不是虚假的恭维,但我真的认为,要说起伟大,还是你们的工作更伟大一些,你们是在救人性命,佛教有云,这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 路池雨的手紧紧攥着纸杯,他的脑子里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些曾经在他身边鲜活的笑脸,直到把纸杯捏到有些变形了,他回过神来,无奈摇了摇头说:“大家也都是职业需要罢了。” 这个晚上到最后,他们两个人把周厉行带来的几瓶青稞酒都给喝光了,一直聊天直到天色微明。 家酿的青稞酒后劲十足,喝到后来,路池雨大脑一片模糊,看人都重影,他又找到了那种醉酒后什么都不用想整个人身心轻松的感觉。 饶是周厉行酒量这么好的人,最后也微微有点醉意了,他看着桌子上的空酒瓶说:“本来雨岚还让我给她留两瓶酒的,这下好了,只能留给她几个空瓶子了。” “那真是对不起岚姐了。”路池雨撩起眼皮看他,嘴上说着对不起,表情却理直气壮,一点也看不出来抱歉的样子。 周厉行迎着他的目光把杯子清空,决定结束今晚的酒局了。 他看着路池雨有点醉了,起身便冲着路池雨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 路池雨也确实是醉了,他没多想便直接紧紧抓住周厉行的手,借力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周厉行的手比他大一些,他抓过去的时候还能摸到掌心处薄薄一层的茧子。 起身站稳后,路池雨往自己房间走,站在门口,他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才找到房卡。 滴的一声响,房门开了。 路池雨倚在门口,他头晕目眩,看人都直晃,周厉行就站在他对面,他听到周厉行问他:“还行吗?不难受吧。” 路池雨摸了摸胃部,和平时喝一顿洋酒后胃疼得火烧火燎的感觉不同,此刻他的胃里暖乎乎的,连带着身子都一并暖了。 他摇头笑道:“不难受,你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也是。” 路池雨转身,正准备关门的瞬间,他听到周厉行在身后轻轻叫住他:“池雨。” “怎么了?”路池雨回头,一脸疑惑。 周厉行冲他浅浅地笑了笑,他说:“认识你很高兴,这些酒今晚能和你一起喝掉,特别值。” 路池雨也笑了,他挥了挥手,关上房门后脱衣服倒在床上。 第12章 他其实已经很困了,可是却不想睡,更多的也是不敢睡。 他怕梦到那片撕心裂肺的爆炸火场,也怕梦到那些鲜活生动的脸,更怕反复在梦里重演无法改变的结局。 路池雨把屋里的电视机打开,随便调了个当地的新闻频道,声音放到最小,让房间里尽量有一点动静,不至于过分安静。 他缩在被子里,侧着身子翻手机,晚上的时候,他母亲齐岱女士给他发来了微信。 齐岱和路正康一样,都是在公安系统工作的,不过她是交管部门的文职人员,现在年纪大了,日常工作量也不多,基本就是等待着退休养老。 齐女士先是给他发了一条家里小狗的视频,视频里,齐女士收养的退役犬闹闹正乖巧趴在地板上啃磨牙棒,口水都滴了下来。 路池雨在视频里还能听到旁边父亲的说笑声:“你把闹闹这蠢样给他哥发过去看看。” 后面齐女士又发了几条三四十秒的语音,路池雨逐一点开听了一遍。 “儿子,我听你爸说你中午那会儿就到兰州了,明天是不是就能到拉萨了呀?你得注意啊,人家都说那地方海拔高,人容易缺氧,你多备着点红景天,感觉有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吸氧,还有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高原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定别为了耍帅就穿那么一点啊。” “我跟你爸在家都挺好的,不用担心我们,你只管在外面好好玩,闹闹也挺好,你给他买的那个鸡胸肉它可爱吃了,你爸最近带它出去遛弯,它还认识了个小萨摩耶,俩人都处成好朋友了。” “儿子,有个事儿,我跟你爸商量了半天,觉得还是要告诉你,就前几天,我在咱们家小区附近那个超市,碰见张钦了,他当时身边跟着个挺好看的姑娘,介绍说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他问起你最近怎么样,我就跟他简单提了一嘴,也没多说,希望你别介意。” “你知道的,爸爸妈妈就你这一个孩子,无论你怎么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决定,感情是这样,工作也是一样,我和你爸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健康开心,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路池雨一条条语音听过去,听着听着眼睛就不争气地红了,他拼命咬牙克制着眼泪,不想让自己看着那么凄惨。 路池雨有些话从来没对别人讲过,其实他长到这么大,唯一觉得特别幸运的事就是他有一对特别好的父母。 他的父亲路正康和母亲齐岱两个人都是在公安系统工作的,他们因为一次案件结缘,挺早就结婚了,齐岱更是在二十出头的岁数就早早生下了路池雨。 齐岱生路池雨的时候不巧赶上难产,路正康当时守在产房里,被凶险情形吓个半死,当即就立誓说以后再也不要小孩了,他不舍得齐岱再遭一次这样的罪。 也许是因为路正康和齐岱结婚早,生孩子也早,所以路池雨一直就觉得他和父母之间是没什么代沟的。 路正康和齐岱在教育路池雨的过程中很是注重宽松平等,他们采用放养的方法,给了路池雨充分的自由。 他们从来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试图去改变或反对孩子的想法,对于路池雨的每一个决定,他们只会尽最大可能去支持他。 哪怕在路池雨从警校毕业却选择去做消防员的时候,他们不舍得归不舍得,但最后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让他去做了自己喜欢的事。 后来路池雨和张钦在一起了,他回家跟父母坦白出柜的时候,路正康最过的反应也只是砸了套茶杯,等到冷静下来后,他们就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话,努力去了解他的想法。 在经过多次谈话后,他们最终得知路池雨的性取向为男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于是他们索性也就不执着于让他结婚生子这件事了,只是更多想着他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得开心就够了。 路池雨带着张钦回家吃过两次饭,父母对张钦的态度都很好,尽管母亲私下里偷偷和他说过,她觉得张钦这个人在性格上和他不太合适,可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他们也就都能接受。 路池雨平时在队里总跟他的队友们炫耀说,他有一对特别宠着他的父母,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在家他俩都还拿他当个小孩惯着。 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把父母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等到岁数大了见惯世间百态以后才知道,父母给孩子的爱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有多少人光出柜这一件大事就这辈子都过不去父母的那道关卡。 相比而言,他的父母给了他太多的爱和尊重,这是他的人生底气,也是他在二一五的事故后,在无数次自毁倾向中拉住他的一双手。 路池雨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说话声音平稳下来,他给齐女士认真回复了微信语音。 “妈,我挺好的,没去拉萨,改道去西宁了,在这认识了几个新朋友,都是很好的人,你和爸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身体,我爸高血压,你让他少抽烟。” “闹闹的零食估计还够吃一段时间,等过阵子我回去了再给它买,送家里去,到时候我多买点,你让我爸给它那个好朋友小萨摩耶家也送点。” “张钦的事我知道,他给我发消息了,没事儿,您不用挂心,我俩虽说是分手了,可毕竟还是之前那么多年的同学,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还是朋友。” 第13章 路池雨最后是在母亲的微信消息里沉沉地睡去,这晚他没再做那些火焰缠身的噩梦,反而是梦到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游乐园玩的事情,梦里他得了久违的安稳,甚至还能闻到棉花糖的香味。 第7章 日落后的雨夜 如路池雨所想,这一顿酒喝完以后,他整整两天都没能出门活动。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个坏了发条的机器,一次疲劳后几天都缓不过来神。 这两天里,他除了点外卖吃饭就是窝在房间里打游戏,杜雨岚偶尔发微信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他都直接以没休息好为由拒绝了。 他想,这也不算是借口,他确实是没休息好,也没恢复精力去社交,只想让自己安安静静缩在房间里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浪费时间就够了。 等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感觉躺着有点累,浑身上下后背疼,脖子也疼,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向他叫嚣要出去透透气了。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路池雨看了一眼窗外,西宁的白日很长,现在外面天色还是傍晚,没有完全暗下来。 路池雨洗了个澡,还认真刮了刮胡子,等到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他换衣服出了门。 走出房门,他看了一眼对门的重城房间,他突然有个冲动,想去敲门看看周厉行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他是不是可以邀请周厉行陪他一起出去转转。 路池雨这人不喜欢啰嗦,脑袋里这样想着就直接去敲了敲对面的门,三声过后,屋里还是一片寂静,他叹了口气,心里大致有数了,估计是这个时间周厉行还在外面工作没回来。 一楼的杜雨岚此刻正在前台算账,看到路池雨下楼,她放下计算器冲他笑着说道:“小路,你可算舍得出门啦,还以为你要闭关一直到假期结束呢。” 路池雨冲她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笑意说:“不至于,就是这两天有点累,没缓过来神,现在好了,满血复活了。” “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杜雨岚含笑问他。 “没想好呢,就是想出去透透气。”路池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道。 “打车去南山公园吧,不远,这个时间上山没准正好能看到日落,风景挺好的。”杜雨岚给他提了个建议。 “行,那我先出去了啊。”路池雨本来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想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杜雨岚给他抛了个地点,他无处可去,想着那就去看看日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出门上了出租车,他直接打车去了南山公园,的确如杜雨岚所说,打车过去距离不远,司机把他卸在了公园的东南门。 现在不算是旅游旺季,公园里的人不多,路池雨进门后,顺着栈道爬了没有十分钟就到了观景台的顶部。 此刻夕阳渐落,半边天空都被染成了橘色,西宁整座城市在这里能够尽收眼底,远远望去排列密集的高楼大厦和不远处雕栏玉砌的清真寺庙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反差美。 路池雨就靠在栏杆前,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就只望着远方发呆,他发现自从来了西宁之后,他就逐渐爱上了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现在路池雨在这里独自见证着一座陌生城市的日落时刻,他突然想起之前张钦和他念过的一句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那是分手之前的几个月,当时张钦拉着他一起去坐摩天轮上看日落,当摩天轮行驶到最高点的时候,张钦站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感叹说:“池雨,你看,京州日落的风景多美,这不就是诗中说的莫道桑榆晚,为霞整满天。” 可那会的路池雨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只觉得张钦矫情可笑,而如今易地而处,当他自己在西宁的南山上,站在高处远眺沉落的夕阳,却意外有些懂得了当初张钦的话。 路池雨想,也许是他过往的日子里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以至于逐渐都看不到生活里的任何美好,如今迫不得已把脚步停了下来,反而意外感受了许多过去不曾留意的惊喜和细节。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意,路池雨有点莫名其妙,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站在他身后的这人竟然是周厉行。 周厉行今天没有穿藏服,只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军绿色冲锋衣,他靠在身后的一根栏杆上,微微侧着头冲他笑。 “怎么是你啊?行哥,你怎么在这儿呢?”路池雨喜出望外,怎么也想不通周厉行是怎么一回头就出现在他身后的。 周厉行走到他身边说:“看你半天了,像个小木偶人一样在这发呆,想什么呢?” “我这不是欣赏日落呢。”路池雨笑道,“你什么情况啊,别告诉我也是来这儿欣赏日落的。” 周厉行手插在兜里,他解释说:“我帮文研所给这附近的一个寺庙修壁画,刚下工就听雨岚说你上南山公园来了,想着顺路过来接上你一起回去。” “这样啊……”路池雨小声嘟囔,他抬头笑着看向周厉行说,“太麻烦你了,行哥,我自己能找回去,之前说怕走丢是逗你的。” 周厉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淡淡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啊?”路池雨被他的话问得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周厉行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没忍住还是笑了,他解释说:“不是说好了,要我带你玩的吗?怎么醒酒就不认账了?” 第14章 这下路池雨原本还模糊的记忆瞬间归位,他想起那天晚上喝醉酒后他和周厉行做下的约定,也想起了周厉行握住他手时的干燥触感,他低声说:“没忘,都记着了。” 周厉行敛起笑意认真问道:“你这两天还好吧?” 路池雨笑了,他说:“我没事,行哥,我那晚喝酒不是跟你说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喝多就得缓几天才能活动。” “你没事就好。”周厉行放心说道。 路池雨转念问道:“那你这边壁画修复的工作是结束了吗?” 周厉行点头:“今天我的部分就结束了,剩下的内容得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了。” 路池雨说:“那得恭喜你了,圆满完成工作。” 高原地区天气变化飞快,十几分钟的日落前还是阳光灿烂,转眼间就开始阴云密布,细小的雨滴密密麻麻掉落下来。 “我操,这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啊。”路池雨无奈骂了一句。 “走吧,咱们抄近路,快点下山,没准还能赶在雨下大之前上车。” 周厉行伸手拉过路池雨的手臂,接着就带他在小雨中飞奔了起来。 周厉行所选择的抄近路其实就是一条更窄一些的羊肠小路,一路上,周厉行在前面快速跑着,路池雨就跟随着他的脚步,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臂疯狂往前冲。 雨越下越大了,有雨水顺着他的额头落进了眼睛里,路池雨也顾不上擦,只想着一路跟紧周厉行向前跑去。 他突然发现这种感觉很好,什么都不用想,有个人就冲在你的前面领着你往前奔跑的感觉,简直让人心神宁静。 终于到了停车场,周厉行把车打开,赶紧让路池雨先上了车。 路池雨一上车就发现,周厉行今天开的车,正是第一次遇到杜雨岚那天她开的那辆坦克300改装黑武士,他心里一个嘀咕,再次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疑问,难道他俩好到可以开一辆车吗? 上车后,周厉行给路池雨递了两张纸巾让他擦脸,路池雨把脸上的雨水抹干,可身体还是湿的,有股逼仄的阴冷从四肢蔓延开来。 周厉行把车里的空调打开烘了好半天才逐渐有了点热乎气。 “行哥,你把岚姐的车开过来了啊?”路池雨心直口快,打了个喷嚏过后,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随意一点问道。 周厉行打开雨刮器,他耐心说:“不是,这是我的车,你岚姐有她自己的车,前几天是因为她的车扎胎送去维修了,所以才借了我的车出门。” 听到这儿,路池雨心里没来由雀跃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排除了周厉行和杜雨岚可能的暧昧关系后,他就觉得心里舒服许多。 “饿了没有?”周厉行轻声问他。 路池雨还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点外卖喝了碗粥,周厉行不提他还没感觉,一提起他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他点点头,诚实说道:“有点饿了。” 不到两秒钟,他又继续说:“也不是有点,是特别饿了。” 周厉行被逗笑了,他踩下油门驱车离开停车场,他说:“走,带你吃点好吃的去。” “那太好了。”路池雨高兴道,随后他又赶紧抢着说,“先提前说好,今天我请客啊,你别跟我抢。” 周厉行边看红绿灯边笑着说:“好,不跟你抢,让你请。” 雨天路况不好,周厉行开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在一段繁华中心区的十字路口,车辆拥堵起来,他看了看前面密密麻麻的车,接着把车内的音响打开,随机播放了一首歌。 “我看着你的眼睛,就像坠落在一片空旷海底,我追着你的声音,就像漂泊灵魂安放在宇宙墓地。” “我想向你靠近,却只怕亿万光年之外,你我早已分属不同的日月星系。” 周厉行放的这首歌是一首有点梦幻摇滚风格的歌曲,路池雨瞟了一眼,这首歌名字叫《落日熔金》,是一个叫做爆裂银河的乐队唱的。 车外是瓢泼大雨,车内是温柔又迷幻的歌曲,路池雨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仿佛真就置身宇宙深处,只觉得这个场景浪漫得不像话,很像是某个文艺电影里的名场面。 他甚至希望,这场雨能下得更久一些,这条路能堵的时间更长一些。 这样,他感受到的浪漫情绪也能多维持一会。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暗暗骂自己,他说,路池雨,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现在都开始从旅途中偶遇的陌生朋友身上索取浪漫了。 真是太不像话。 好在这段路终于开了过去,转个弯后,周厉行把车停在了一个小胡同的前面。 下车后,他带着路池雨拐进了小胡同里,等到进去后路池雨才发现,这里面竟然别有乾坤。 这样一条狭窄拥挤的小胡同里,竟然充斥着许多的门铺店家。 有咖啡厅、小酒馆,还有一些餐厅。 周厉行最后带他进了一家名字叫阿姆河的餐厅。 一进去后,路池雨就被餐厅的装修给吸引住了,餐厅内无论是桌子的陈设还是墙壁上悬挂的壁画,甚至包括楼梯的扶手和台阶的颜色,处处都是明艳的印度风情。 餐厅里音响放着一些他听不懂的印度歌曲,大厅内还有一个偌大的屏幕此刻正在播放着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 第15章 他们进去之后,立刻就有服务生迎了过来,服务生看到是周厉行后,很友好地笑了笑说:“哥,好久没见您过来了,还是楼上包房吗?” 周厉行点点头:“对,楼上最里面的那个包房,今天没人吧。” “没有的,您先请。”服务生给他们引路到了楼梯口。 路池雨跟在周厉行的身后上了楼,最里面的那个包房位置很偏僻,但是胜在安静,听不到什么吵嚷声音。 周厉行坐下后把菜单递给他:“看看,有什么你想吃的,自己点就可以。” 路池雨扫了一眼,都是一些看不懂名字的印度菜,他也不太知道这些,于是就不装了,直接把菜单给周厉行递了回去说:“你点吧,行哥,我也没吃过,你就点你认为好吃的就行,我相信你的口味。” 周厉行也不跟他推辞,拿过菜单后随手在上面勾画了一些菜后就把单子给服务生拿了回去。 等到服务生离开后,路池雨刚拿起湿巾擦了个手,包间就再次有人推门而进。 进来的人是一对男女,男人身材高大威猛,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还留着络腮胡子,路池雨目测他身高得将近一米九了,而女人则娇小可爱,眉眼清淡,站在男人身边把她衬得更加楚楚可怜起来。 男人一进屋就来拍拍周厉行的肩膀打招呼,用他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厉行,你不够意思啊,什么时候来西宁的,也不提前告诉一声,这刚才要不是曼曼在门口看到你车了,我俩还不知道你过来了呢。” “就是啊。”女人在旁边应声道,“多吉这老是惦记着你,前段时间还说想要去同仁看你呢。” “我也刚来没多久,这不是拱北的壁画有两幅最近出了点问题,我就被文研组叫来给他们修图了。”周厉行沉声说道,“今天刚忙完,这立马就带上朋友来见你们了。” 说完话,他轻轻用手揽了一下路池雨的后背,若无其事在上面顺了两把,像是摸一只猫的脊背一样,他说:“介绍一下,这个是我最近刚认识的朋友,从京州过来的,名字叫路池雨。” 路池雨被他摸得后背发麻,他强装镇定,冲着他们两个点了点头:“你们好,叫我小路就行。” 威猛高大的男人和他握了个手,很有力量,他说:“你好,小路,我叫多吉。” 一听名字,路池雨这下终于能断定,这是个典型的康巴汉子,外形粗犷豪爽,说汉族话的口音也远没有周厉行标准。 1 而那个柔弱的女人只是冲他微微笑了笑,她说:“我叫何曼,是多吉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岚姐助攻了吗 助攻了! 岚姐:“周厉行,小路自己去南山公园了,你下工了去接他一下。” 第8章 无法定义的朋友 相互介绍认识过后,多吉和周厉行又简单聊了会天,他们说话的内容时而是汉话,时而又是藏语,路池雨也听了个稀里糊涂,随后没多久多吉和何曼就去忙了。 等到这对夫妻离开后,周厉行给路池雨介绍说:“这家店是多吉和何曼夫妻两个人开的,最近店里生意很好,他们也比较忙,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上他们一起吃饭,他们人都很好。” 路池雨点点头,可心里却很清楚,成年人的以后往往都是无疾而终,他和周厉行都只是陌路相逢,又哪儿来的以后呢。 他有点好奇问道:“这个老板娘是汉族姑娘吧,听她的口音有点像南方人。” 周厉行给他倒了杯正热乎的酥油茶递过去:“何曼是静海人,海边长大的南方姑娘。” 路池雨双手冰凉,他捂着手里那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说:“那她能选择定居在这里,还真是挺厉害的,这边气候这么干燥,从小海边长大的南方人肯定很不适应。” “她和多吉两个人感情很好,当年能在一起也是突破了很多阻碍,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周厉行低声道。 说话的功夫,菜开始端上来了,这些菜品的餐盘都是东南亚风格,摆盘十分精致。 路池雨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此刻香味一扑鼻,他顿时感觉胃里在抗议,需要立刻进食了。 他拿起筷子说:“行哥,那我可就不客气,先直接开吃了。” 周厉行点头笑了,他给路池雨夹了一块牛肉放到了盘子中,他说:“快吃吧,咖喱牛肉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路池雨先尝了两口还冒着热气的香辣咖喱牛肉,这牛肉粒挺大,咖喱味道也很重,吃起来又有点番茄牛腩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饿了,把牛肉拌上两口米饭后他吃着异常香甜。 碳烤三色鸡的口感则比较清淡,路池雨吃着很符合他的胃口,有点像是他过去在京州吃的嫩烤鸡。 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周厉行就把一个玻璃杯子盛着的像是蛋糕一样的小甜品给他递了过来。 路池雨接过来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和泡芙很像,酥脆金黄的外壳里装着奶油和红豆,他问道:“这个是什么啊?小甜品吗?” 周厉行放下筷子,他看到路池雨的嘴边因为刚才吃咖喱不小心蹭到了一点油星,他便很自然拿纸巾伸手给他抹了下去,动作非常流畅迅速,他边给他擦嘴边说:“这是印度的脆爆球,里面有酸奶、黄瓜、西红柿、红豆,你可以尝尝,还挺有特色的。” 第16章 路池雨被他给自己擦嘴的这个动作惹得下意识想躲,可又觉得都是男人,非常刻意地躲开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他便把眼神挪开,任由周厉行给自己擦完嘴后,他继续若无其事地猛灌了两口酥油茶压住疯狂震动的心跳。 等到吃饱以后,路池雨拿着勺子挖酸奶喝,印度酸奶的口感喝起来和青海酸奶不太一样,它是一种像奶酪一样的绵密口感,偏酸,但是配上坚果和太妃酱反而把酸味中和掉了。 今晚周厉行开车了,而路池雨又因为前两天那一次通宵酒刚缓过身体,他们两个人都挺默契,谁也没提要喝酒的事。 一整晚路池雨在那儿挖着酸奶,周厉行就倒着壶里的酥油茶喝。 路池雨想起来之前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藏族人有个习惯,喝酥油茶要求是三口一杯,不过他观察了一下周厉行,发现他倒是没这些风俗讲究,他喝酥油茶反而像是喝酒一样,几口喝光就再续上一杯。 路池雨好奇便问他:“行哥,你从小在青海长大,母亲也是藏族人,但我感觉你好像不太讲究藏族的风俗习惯?” “怎么看出来的?”周厉行听了他的话饶有兴趣问道。 路池雨眨眨眼睛说:“我就瞎猜的,我看那书上都说藏族人有挺多自己民族的风俗习惯的,可你除了长相,其他好像都不太像藏族,而且你汉话说这么标准,生活习惯上也和我们差不多,就比如第一次见你那天,你如果不是穿了身藏袍,我可能压根都不会想到你还有藏族的基因呢。” 周厉行听完他这一通话,他先是表情有点微动,随后很平淡说:“可能因为我父亲是汉族人,所以我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更多还是像他。” 路池雨这人还算是会看眼色,他敏感察觉到周厉行在提起他父亲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眼神也冷了下来。 路池雨赶紧及时打住话题,生硬换了个方向说:“嗯……那你现在工作结束,最近都没什么事情了吗?” 周厉行似乎是看出了他话题转得生硬,挑挑眉笑着回答他:“看看雨岚那边展览会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其他就没事了。” “那你那天晚上喝酒答应我的事儿还算数吧。”路池雨原本是不打算麻烦他了,可是今天周厉行自己主动提起,路池雨想哪有不顺势承下的道理,更是生怕周厉行再过了这两天,转眼就把那次酒后答应要带他在西宁转转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周厉行笑意更浓,他那双深邃如墨的双眼就淡淡地看着他,一脸迷茫问:“什么事啊?我喝完酒容易断片,爱忘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路池雨被他一记回击,随后他便不管不顾坦然说道:“我不管啊,你可都答应我了,我给你回忆一下,你说了等你不忙就带着我在西宁随便转转的。” 周厉行看着路池雨耍赖着急的样子,他忍俊不禁,过了一会,他说:“我逗你的,都记着呢。” 路池雨用拳头在他身上闹着玩地捶了一把,无赖着说道:“我不管,反正我都记住了,必须算数。” “算数。”周厉行看着他,最后伸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路池雨得了承诺,这下才安心笑了,他继续埋头挖杯子里所剩无几的酸奶,胃里被美食填满之后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沉重的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吃饱后浑身血液上涌,路池雨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夹着烟,他若有所思看向周厉行,越看越觉得周厉行这张脸长得真完美。 路池雨其实活到这么大没谈过几个正儿八经的对象,大学之前他对于自己的性取向不太确定,高中时候不懂事,女朋友跟闹着玩似的也谈过几个,不过没多久就都分手了。 后来上了大学,他认识了张钦,之后的日子就开始跟他反复纠缠,两个人做朋友做了几年,等到快毕业了才挑明心迹,结果刚在一起没多久他就进了消防救援总队,从此开启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路池雨之前一直以为他就是喜欢张钦那种温润如玉的长相,可是这次遇到周厉行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理想型是这种男人味十足的硬汉,长相冷淡却又性格温柔。 不过理想型也并不代表什么,理想型只能说明他还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审美水平。 路池雨喜欢周厉行的脸,也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但他并不奢望这么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能为他带来更多,大家天南海北,周厉行是超凡脱俗的艺术家,而他只是个连工作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的消防员。 他没法像杜雨岚、多吉、何曼这样不顾一切留在当地,也没法和周厉行保持一个稳定的关系,等到他回到京州之后,他们注定只会成为彼此朋友圈里的一个过客和脑海里一个片段的记忆。 有些事情明知不可能,心动就应该点到为止。 “在想什么呢?”周厉行凑近了一些去看他,把他手里那支烟灰都快要掉到桌子上的烟给取了过来,“你知道自己总会愣神吗?小小年纪整天都愁什么呢?” 路池雨失笑道:“我今年二十八,马上就三十了,还小小年纪呢。” 周厉行说:“和我比起来,你的确还年轻呢。” 路池雨配合着点头,他继续问周厉行说:“行哥,你和岚姐是怎么认识的啊?” 第17章 周厉行就着路池雨刚才剩下那半支烟继续抽,直到淡淡的烟草味道传到路池雨的鼻端,他才突然意识到,周厉行抽的那是他的烟。 路池雨脖子一热,他觉得这个行为有点过于暧昧了,可是周厉行眼神却没有半分情欲沾染,似乎就只是随便捡了根烟继续抽而已,压根没想那么多。 路池雨呼了口气,他在心里默念,不要给对方无意识的行为赋予太多意义,这本身就是没意义的事情。 连续不断的意义把他给绕晕了。 过了一会,他听到周厉行开口说:“那得是十年前了吧,当时我跟着师傅来西宁参加一个唐卡艺术展览,在附近的步行街上,杜雨岚正摆摊卖手工艺品,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跟她朋友两个人初来乍到的,被当地人欺负,我就顺手帮了他们一把,也就这么认识了。” “岚姐还有这么‘辉煌’的过去呢?”路池雨听了笑道,他没想到如今八面玲珑的杜雨岚过去也有过艰难落魄的时候。 “大家都是这样的,哪能有人一开始就成熟稳重面面俱到,还不都是一步一个跟头摔打过来。”周厉行意味深长说道。 “行哥,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到帮岚姐?善心大作?还是见色起意?”仗着独处的气氛,路池雨说话也更大胆了起来,他试探着用玩笑的语气问周厉行。 周厉行似乎觉得他的问题特别好笑,他往后靠了靠,说:“时间过去太久了,你要问我当时具体怎么想的,确实记不起来了,可能就是觉得他们都挺不容易的,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师傅告诉过我,施德不求望报,帮别人一把也是给自己的修行。” 路池雨认真回味了一遍周厉行的话,他轻声说:“这话说得真好,施德不求望报,有多少人这辈子都看不开这一点,最后就被困在自己的欲念里。” “你呢?被困住过吗?”周厉行反问他。 路池雨被问得愣住了,过了许久,他有点怪异地笑了,随即一口把杯里的酥油茶喝尽,他低着头说:“我没有过,我这人太自私了,从来不施德,也谈不上什么望报,我只配赎罪。” “乱讲。”周厉行摇了摇头,伸手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你做着一份全世界最伟大的工作,你救了很多人的生命,这都是施德。” 路池雨像个缩头的小鹌鹑一样不肯抬头,他眼睛很酸,生怕自己一对上周厉行的目光就不争气哭出来,所以只能尽量把头再压低一些。 周厉行看出了他的心思,反而手中更加用劲把他脖子往上拉,直到逼着他不得不抬头直视他。 路池雨有点狼狈抹了把眼睛,他试图若无其事笑着说:“行哥,你可真是的,非得直击我内心,把我搞这么凄惨。” 周厉行没说话,一双粗糙的大手仍旧落在他的脖颈处,他一下一下地捏着路池雨脖子上的皮肤,直到他脖子泛红一片,看着倒分不清是害羞还是疼了。 路池雨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失控的表情,他不喜欢这样矫情难堪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可是周厉行却在他身边低声说:“池雨,你得学会放过自己,你被你的负面情绪困住了,不用总是拿往事压着自己,没人规定成年人就不能痛哭,不能歇斯底里。” 路池雨沉默了许久,他想,周厉行这个人真的很可怕,他能在无声中看透他的内心,撕开他那层虚伪的情绪包裹,把他最不堪的一面也袒露在日光之下。 路池雨的眼泪无声地掉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周厉行的手上,看着异常狼狈。 周厉行也不再说话,只是从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巾,捧着他的脸认真擦掉那些宣泄的眼泪。 周厉行的分寸感极佳,他就此打住,再没有多问路池雨任何事情,有的伤口是需要自己去愈合的,只是此时此刻,他能让路池雨不再端着压抑自己,有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来哭上一场,就已经是不错的改变了。 等到路池雨情绪恢复过来,周厉行看着他通红一片像是小兔子一样的眼睛,他笑着问道:“今天在南山看过日落了,想不想明天早上再去看个日出?” 路池雨惊讶地抬起头,周厉行的话题变得太快,他一时之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到回味过周厉行的话之后,他立刻点头:“好啊,我们去哪儿看日出?还去南山公园吗,不过日出时间早,公园能开门吗?” “不,我们去黑马河。” “远吗?”路池雨一头雾水,他真是过来得太匆忙,任何攻略都没做过。 “还好,现在回去我们可以简单休息一下,带上厚衣服,下半夜两点我们开车过去,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周厉行给他解释了一下行程。 “好。”路池雨一口应下,“那我们就换着开车。” “不用,也没多远,你就在副驾驶好好看风景吧。”周厉行说完后又无奈笑了,“不过这大晚上的,估计外面也看不到什么,只能吹吹夜风了。” 路池雨是个典型的行动派,听了周厉行的安排之后,他立刻决定现在就抓紧时间回客栈,起码得先把这一身淋过雨后潮乎乎的衣服给换掉。 趁着周厉行去上厕所的功夫,他起身先一步下楼,走到前台准备结账,过去后就看到何曼正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电脑。 第18章 “曼姐。”路池雨上来先有礼貌着叫了声姐,“我来结账。” 身材纤细的何曼冲他笑了笑,她说:“不用啦,周厉行在这儿有充值的会员卡,他早吩咐过直接走他卡了。” “这事儿弄得。”路池雨叹了口气,“本来说好了我请他吃饭的。” “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们一起吃饭的机会还有很多,你请我一次,我请你一次,这样才能有后续嘛。”何曼冲他招招手,挡住嘴小声说,“偷偷告诉你,我和多吉当初就是这样才在一起的。” 路池雨神色无奈,他笑着摇头道:“曼姐,你误会了,我俩就是朋友,没别的关系。” “嗯?朋友啊……”何曼故意拉长了语调,“好吧,你说朋友就是朋友吧,那希望你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哦。” 路池雨看着何曼,这会儿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南方姑娘竟然还有这么调皮可爱的时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时候周厉行也下楼了,他过来和何曼打了个招呼:“何曼,那我们先走了,你帮我和多吉说一声,等过阵子你们店里没那么忙了,我请他喝酒。” “好。”何曼笑靥如花,点头应下,“下次喝酒记得把你这个‘好朋友’也一起带上啊。” 作者有话说: 何曼姐姐:朋友,对对对,你们可真是好朋友,一起去看日落还得再看个日出的好朋友。 第9章 黑马河日出 他们开车回到了兰生前庭。 时间已经很晚了,杜雨岚这会却还没去休息,她正在一楼整理柜子里的手工艺品,路池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她正把那些精致的摆件用毛巾擦干净,又将色彩鲜艳的布织品用专门的刷子清理了灰尘,她的动作很仔细,对待每一件展品都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耐心。 路池雨看到周厉行在一楼的沙发坐了下来,他猜测周厉行应该是找杜雨岚有话说,于是他很知趣决定先行离开:“行哥,那我上楼去换个衣服,一会儿到时间你敲门叫我一声就行。” “好。”周厉行点头。 等到路池雨上楼后,杜雨岚从柜子里把那副周厉行画的千手观音相取了出来,她看着这幅图,接着叹了口气,扯开废旧报纸开始包裹画框的边缘。 她手里动作没停下,轻声说:“我约了快递,明天这幅唐卡就打算给小路邮回去了。” “嗯。”周厉行起身过去,帮她扶了一把沉重的画框,“等过阵子我回同仁,再给你送两幅唐卡放在这儿摆上,都是我们画院里的小徒弟新画的,手艺很好。” “还算你有良心。”杜雨岚玩笑着说了一句,她把画框用报纸仔细包好后放在角落里,随后很不舍地拍了拍,“摆在我这里这么久了,现在要送出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周厉行却没什么反应,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周厉行。”杜雨岚郑重其事转身看向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杜雨岚捡起湿巾擦手,她问:“这幅唐卡放我这里也有好多年了,有多少人想买都被你拒绝了,这次为什么愿意出手给小路了?还是这么便宜的价格,基本相当于白送一样。” 周厉行没说话,他靠在前台,手指在木质的桌子边缘有节奏地敲了敲,他说:“没什么特别原因,他诚心想买,我就顺水推舟卖了,还能给你投资下展览会,何乐不为。” “撒谎。”杜雨岚盯着他,目光快要把他看穿个洞来,“你等会儿要和小路出去玩?” “答应了他,要带他去黑马河看日出。”周厉行坦荡回答。 “周厉行。”杜雨岚表情沉重下来,“小路他人很好,你不能拿他当个替代品,这对他不公平。” “杜雨岚。”周厉行听到这里,脸色也暗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站直身体说,“这是我的事情。” “好好好。”杜雨岚推了推手,“你的事我不管,你就当我随口瞎说。” “我先上楼了。”周厉行转身往楼梯走,走到一半他又回过身说:“我没拿他当什么替代品。” “你说什么?”杜雨岚正愣神,一下子没听清他的话。 “我说,我不会拿他当替代品,路池雨只是他自己而已。”周厉行表情很认真看向杜雨岚,“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很多事情早就放下了,你总说我这些年来西宁的次数越来越少,可那是因为你每次喝多了酒就提起左唯的事,这会让我觉得,这些年真正没放下的那个人是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雨岚抿了抿嘴唇低声道。 周厉行轻笑了一声,满脸无奈,他说:“雨岚,我从来没怪过你,当年左唯做了那样的事,你却帮他一起瞒着我,我姑且理解为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我和他已经断了这么多年了,可每次和你见面,你总是时不时在我耳边提起他,这让我很不爽。” “我觉得,你如果心有不甘,莫不如就回去找他,可你既然选择留在西宁就说明你也清楚,他这个人是不可能为了谁留在这里的。” “当初的确是他对不起我,但是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早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忘了,我不想因为他影响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说完这一番话,周厉行转身上楼,他没再回头,只留下杜雨岚仍愣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19章 等到路池雨听到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早就换好了衣服,正躺在床上玩无聊的消消乐游戏。 听到敲门声,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跳下床去开门,刚打开房门,他就看到周厉行拎着一件长款的黑色棉服站在门口等他。 路池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不到凌晨三点,估计是因为他白天睡了太久,以至于这会大脑异常兴奋,他看着周厉行问道:“行哥,我们现在出发吗?” 周厉行把棉服外套塞到他手里:“下楼吧,我们现在就开车过去。” 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早上天冷,尤其湖边风更大,棉服是我洗完没穿过的,你等下可以套上。” 路池雨笑眯眯接过:“谢了,不跟你客气了啊,我这次出门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厚衣服。” 周厉行拍拍他的肩膀,等刚出门走了两步,还没上车,路池雨就深刻感受到西北夜晚的风有多凉了。 他缩了缩肩膀,果断把周厉行给的棉服套好,好在他俩体型差不多,周厉行的衣服他穿着还挺合身的。 西宁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路上行人也几乎是没有,整条马路都空空荡荡的,和路池雨在京州看到的喧哗吵闹夜生活有很大的区别。 他坐在副驾驶里,暖风开了一会儿就觉得刚才的冷都缓了过来,这会只剩下很轻柔的温暖。 车一路顺着凤凰山路出了城区,等上了西和高速,周厉行把车速提了一些,路池雨在车里坐着都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路池雨忍不住想着,一个凌晨的夜晚,一台很霸气的越野车,一条看不到的高速公路,以及一个既陌生又亲近熟悉的男人。 在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周厉行,车灯的微弱光线下,周厉行的侧脸线条分明,微微的驼峰鼻让他整个人看着颇具攻击感,他甚至惊讶发现,周厉行的耳朵下面还有一颗不明显的小痣,看起来莫名多了点色气。 也许是他撑着胳膊看向周厉行的目光太过于明显了,周厉行趁着变道后的短暂功夫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前方笑着说:“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路池雨丝毫不慌,他直视着周厉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我无聊啊,外面这么黑也没什么可看的,就你长得好看,我想多看看。” 周厉行被他这一句话给噎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打开音响,接着咳嗽了一声说:“啊……是吗?我都不知道,那你看吧。” 路池雨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想,周厉行怎么这么有意思,平时看着特酷,拿着一股野蛮生长的艺术家范儿,又能画唐卡,又能修壁画,好像没什么他做不到的事情,可偶尔他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和他这个年纪非常不符的神色来,让人觉得他特别单纯,没有沾染任何世故的俗气。 伴随着外面的风声,车里的音乐也适时响了起来,一首伍佰的《晚风》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浪漫。 “慢慢吹,轻轻送,人生路,你就走,就当我俩没有明天,就当我俩只剩眼前,就当我都不曾离开,还仍占满你心怀。” 路池雨在心里默默跟着复述着歌词,越听越觉得,这首歌和他俩现在的处境真是非常相像。 他和周厉行,可不就是在追一场没有明天的梦,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地享受眼前。 “行哥。”路池雨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问,“你谈过恋爱吗?” 周厉行被他这问题给问笑了,他说:“池雨,我今年三十五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如果这个岁数还没谈过恋爱,是不是多少有点不正常。” 路池雨问完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挺蠢的,他小声说:“也是啊,我就是想不出来,你这种理智到过分,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慈悲感的人,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 周厉行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神色不变说:“年轻的时候谈恋爱和普通人差不多吧,也会患得患失,也会吵架闹别扭,也会为了分手伤心,没什么不同,这两年的确是岁数大了,对感情就没那个力气折腾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画画唐卡,读读佛经,过好自己的日子。”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路池雨试探着继续问道,他想,也实在不好一上来就问对方喜不喜欢男人,万一是他会错了意,人家真是个直男,那岂不是闹了个乌龙笑话大家都别扭。 可下一秒,周厉行的淡定回答简直让他惊掉了下巴。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孩子。” 淡定到仿佛在说自己不喜欢吃葱姜蒜一样,一点也没有出柜的自觉。 “哦。”路池雨把目光挪向窗外,他低声说,“真巧,我也是。” 空气中好像被撒了一把雪茬子,他们两个人再次无声地沉默了下来。 音乐声还在继续响着。 “默默的你却不肯说,只是低头寻找一种解脱,面前的你是我的最爱,我怎么会不明白。” 周厉行低笑着摸了摸鼻子,他想,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再多说下去反而就让彼此尴尬了,为了不让气氛继续沉默,他看了一眼时间转了个话题说:“再有半个多小时我们就到黑马河了,之前有起这么早看过日出吗?” “嗯……”路池雨回忆了一下,“说真的,我这人之前活得挺粗糙的,你要是说正儿八经地看日出这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之前有一次出完任务,从火场回去的早上刚好赶上日出,但是当时大家熬了个大夜,满身臭汗,都累得要死,也没什么心情欣赏日出,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20章 “那这次我带你去看日出,你把它记在心里,别忘了。”周厉行在平稳的国道上用力踩下油门,继续向着终点飞速行驶而去。 “不会忘的,这次来西宁遇见你之后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忘的。” 路池雨想,怎么可能忘记呢,命运让他阴差阳错地提前下车,就是为了遇到周厉行。 周厉行让他收获了一份绝美的大幅唐卡,一顿就着满天星光的青稞酒,一次南山的温柔日落,以及即将到来未知的黑马河日出。 他把这些记忆都好好藏在了心里,连带着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一并妥帖安放,成为他的独家秘密。 车内的歌曲终到尾声,可是不远处天色蒙蒙亮起,这代表着他们的这趟日出旅程才刚刚要抵达起点。 “逝去的年代已经变成伤害,我也更加熟悉许多无奈,不愿意看到你朦胧泪眼,我就变成那晚风。”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伍佰老师的《晚风》 第10章 试探 周厉行对这段靠近湖边的路很熟悉。 他没有选择带路池雨去人最多的观景处,反而是另辟蹊径,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颠簸小路。 路池雨看着周厉行摇下车窗户,他和路口小铁皮房子里值班的人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藏语,随后又给了一点钱,那个值班的人立刻就放行了他们开车通过。 等到周厉行把车停在湖边的位置,路池雨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路池雨这一双大长腿此刻有些微微发麻,他下车后先是活动活动身体,随即就被湖边的冷空气激了一个寒颤,他忍不住把下巴往周厉行的那件棉服里缩了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这时候他意外发现,周厉行的衣服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是淡淡的檀木香,和他这个人很像。 “冷吧。”周厉行靠在车门边上看他,总觉得只露个眼睛在外头的路池雨很像个缩在窝里的小仓鼠。 路池雨在冷风中把手也放进了衣兜里,他点点头说:“多亏你的棉服救了我。” 周厉行看着他笑,他从兜里摸了个根烟出来,接着背过风口去点烟。 奈何风太大了,他几次点火都没成功,路池雨在旁边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贴近了些,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风吹过来的位置。 一支烟好不容易算是点燃了。 周厉行吐了个烟圈说:“谢了。” “光嘴上说谢谢啊,也没点实际的。”路池雨逗他。 周厉行捏了捏手里的烟盒给他看:“很遗憾,最后一支。” 路池雨盯着周厉行指间那一点猩红,伸手便抓过他的手腕,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就着周厉行的手,他吸了口烟,随即任由烟雾过肺,又缓缓吐出。 他扬起嘴角笑着说:“好了,不客气。” 周厉行低头看了一眼路池雨刚刚抓过他的那只手,冰凉的温度此刻仍在手腕上流连,和路池雨这个人一样,总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徘徊着。 此刻天色渐白,河的对岸泛起了一阵金光,周厉行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们今天很幸运啊,没有云也没有雾,正是个看日出的好天气。” 路池雨没忍住,他往湖边又走了两步,让自己离那片金色光芒更近一些。 太阳终于从远处的湖水尽头逐渐探出头来,浩瀚的湖水此刻看着竟然比大海还多了几分广阔,金光洒在水面上,像是一池的碎金子浮在上面,卷起的水花从岩石上涤荡来回,带起橙色的微光一并闪动。 黑马河深色的湖水与日光映射下的金色形成了一种很强烈的色彩反差,路池雨看着远处的风景,只觉得像是一幅珍藏的山水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 路池雨总算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执着于日出的风景。 此刻,他看着天际尽头已经跃然而生的一轮水上红日,只觉得胸口一片开阔通透,好像人生的进度条也能随着这一场日出而重新启动一样。 路池雨拿出手机,对着远方的湖水与日光咔咔拍了几张照片,他也不懂什么构图与光影,只觉得就这样漂亮的风景,随便摁快门都是好看的。 “池雨。”他听到周厉行在身后叫他。 路池雨拿着手机迅速转身,正准备趁周厉行不备,偷拍他一张,谁知道周厉行也在拿着手机对准他,准备给他和身后的日出留下合影。 路池雨笑了,他放下手机,对着周厉行的镜头比了一个阳光灿烂的耶,小虎牙还露在外面,照片里,他看着一点都不像已经快三十的人,反而倒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日出的时间很短暂,从最初跃起一片朦胧光影到太阳完全探出头前后也就仅仅十几分钟。 日出之后,路池雨在湖边又多待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放纵自己去呼吸崭新的空气,天已经完全大亮了,气温也回升了一些,人站在太阳底下,日光烤在身上暖暖的,像是铺了层柔软的被子一样。 路池雨贪恋这短暂难得的轻松,什么也不用想,只要负责把自己丢在阳光里,任由全身温暖起来就够了,就好像连带着心里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也一并被打扫干净。 回程的路上,路池雨把日出的那几张风景照片连着周厉行给他拍的那张傻乎乎人像一并发到了他们三口人的家庭群里。 第21章 路池雨他们三口人的家庭群有个特别搞笑的名字,叫三缺一麻将局。 当时,这群名字是齐岱女士取的。路池雨他们家有个不成文的爱好,没事儿三口人喜欢聚一起打打麻将,奈何麻将是个四人游戏,这一家三口总是三缺一,每次想要在家支个局还得联系左邻右舍,要不就是把林奇给拉过来。 齐女士总是和路池雨说,什么时候你能找个伴儿,把他也拉进咱们家群里,这不就齐全了,再不用三缺一了。 奈何当初他和张钦还在一起的时候,张钦也从没和他一起回家陪他爸妈打过麻将。 张钦这人虽是警校毕业,却莫名有点文人的风骨,平日里喜欢喝茶画画,喜欢看书练字,他不喜欢玩麻将,也对这种娱乐活动没兴趣。 路池雨的照片刚发到群里,齐女士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弹了过来。 “儿子,你这是在哪儿啊?这风景也太漂亮了,哎呀,看得我都心动了,我也想早点退休,到时候跟你爸出去旅游去。” “你起这么早,冷不冷呀?多穿点衣服。” “你这照片里笑得真好看,我儿子可真会长,小模样就是随我,长得漂亮,要是随你爸可倒霉了。” 路池雨看着消息没忍住笑出声了,他有点无奈摇了摇头。 旁边开车的周厉行听到他笑,有点困惑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路池雨把他妈妈在群里说的话一五一十给周厉行复述了一遍,随后他失笑道:“你说我妈这人是不是挺搞笑的,被我爸宠得五十多岁还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这不是很好吗。”周厉行轻声说,“这说明你妈妈遇到了一个很爱她的人,有一段很健康的婚姻,这是多难得的一件事。” “这倒是真的。”路池雨非常认同周厉行的说法,“你别看我爸这人性格闷闷的,平时也不太爱说话,就对着我妈才有个笑模样,但是我们家的家庭气氛很好,从小到大,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改变我,给了我很多的自由。” 周厉行没说话,过了好久,他由衷说:“池雨,那你很幸福。” 路池雨看着他的表情,他隐约觉得周厉行好像心里藏着事,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再想想刚才聊到关于父母的话题,他记得之前周厉行只提起过他母亲是藏族人,而父亲却是汉族人,更多的事情就再没说过了。 路池雨想,还是有点冲动了,他刚才不应该聊这件事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家庭幸福,也许他随口无意中说出的家庭日常,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伤口撒盐般刺痛的伤口。 他沉默着低下头在家庭群里给齐女士回复消息。 “在黑马河,青海湖附近,等以后你和我爸都退休了,我可以带你俩来。” “穿着棉服呢,不冷。” “必须会生啊,感谢齐女士的优良基因!” 后面还跟了个屁颠屁颠比爱心的小兔子表情包。 “儿子,你这照片是谁给你拍的呀?”齐女士不愧是公安局的老员工,这分析细节的能力属实一流。 路池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周厉行,最后又觉得干脆就不介绍算了,毕竟这么一段看不到未来的缘分,真让家里人知道一二反而会挂心。 于是他便简单回复:“一起组团看日出的朋友。” 周厉行车内的电话铃声在寂静中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路池雨不经意看了一眼车内的显示屏,上面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童湘。 周厉行抬手接通了电话。 车内的电话接通效果是功放,可是周厉行却丝毫不顾及路池雨坐在旁边。 “怎么了?”周厉行的声音很低沉。 “周老师,帮个忙呗。”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普通话特别标准,声音很好听。 “你说。” “所里新送过来一幅唐卡,从西藏来的,今天检查才发现背景有一块山水的描边掉了,本来组长说送去热贡找个师傅来给补一下,但是我这一想,你不是正好还在西宁呢,直接请你来不是更稳妥,怎么样,帮帮忙呗,感谢感谢。” “什么时间?”周厉行的回答言简意赅。 童湘一听这事有谱,赶紧问:“今天行吗?我看那描边缺的地方不多,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弄完。” “我等会儿过去。” 周厉行挂了电话后,他看了一眼导航,诚心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不会打扰你工作吗?”路池雨尽管内心还是挺想和周厉行多待一会儿,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说话做事总是要试探些。 周厉行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他先是勾起了嘴角,随后努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他淡淡说:“池雨,跟我不用试探,我既然问你,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的意思。” “那你带我去吧。”路池雨这会儿也不矜持了,迅速应承了下来,下一秒又为了面子找补一句说,“我就是……自己一个人太无聊了。” 周厉行嗯了一声,笑容在脸上越发明显:“我知道,跟我一起去吧,文研所有自己的收藏馆,平时不对外开放的,你可以去转转。” 第11章 一份坚守 路池雨下车后先是看到一栋略显老旧的小楼,这和他印象中京州的那些研究所不太一样,这里看着很有西北地区独属的质朴。 第22章 大铁门的旁边挂着一个大理石质地的牌子,上面写着一行鎏金字体——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周厉行带着他一路从侧面的小门进去,直接拐进了一楼左手边的办公室。 屋子里有两个穿着深蓝色工作制服的姑娘正凑在电脑前研究着什么,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她们齐齐抬头看了过来。 “周老师,来这么快啊。”其中戴着眼镜的短头发姑娘先起身迎了过来。 “离得不远,就直接过来了。”周厉行说话仍旧是简洁干脆。 短头发的眼镜姑娘一双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在路池雨和周厉行身上徘徊了几趟,随后她一脸八卦问道:“周老师,这是哪位啊?” 周厉行率先回答道:“路池雨,我最近刚认识的朋友,带他过来转转。” 路池雨听后冲着眼镜姑娘伸出手:“你好,我叫路池雨,你叫我小路就行了。” 姑娘爽快和他握了个手:“你好,我叫童湘,湘江那个湘。” 路池雨这才对上号,原来这个眼镜姑娘就是刚才给周厉行打电话的那个童湘。 他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了电脑前仍在专心致志查信息的长发姑娘,他问:“这位老师怎么称呼?” 谁知道人家姑娘头也没抬,眼神都不分一个,她冷冷回答:“薛白杨。” 路池雨摸了摸鼻子,这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对面的童湘见状赶紧打圆场小声说道:“别介意啊,白杨就是这个性格,她不是冲你,只是有项数据卡了好久出不来,她心烦。” “理解。”路池雨笑了笑,他这人性格糙,没那么多臭讲究。 童湘看了眼时间问:“那周老师,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那幅唐卡?” 周厉行点头:“走吧。”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的身边出了门,童湘带着他们上了二楼,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很空荡的小房间,还没等进去就能闻到里面有一股隐隐的化学制品的味道。 童湘先是给他俩找了两件工作服,又递了口罩示意戴上。 路池雨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看到的这幅大型唐卡震惊了,那是一副占据了半面墙壁大小的唐卡,此刻正挂在一个巨大的木架子上,栩栩如生。 这幅唐卡用深蓝色的绸缎装裱着,顶端是玉制的扁细轴,轴杆上挂着三条蟠带,上饰花卉图案,底端装木质细轴杆,绘有描金卷云纹。 路池雨凑近了一些观看,他认出这幅唐卡的图案是很慈悲的观音相,整幅唐卡以深蓝为底色,观音呈女相,头戴着菩萨冠,手中持着一支盛开的莲花,在深蓝色背景的映衬下,不由给人一种寂静的美感。 “这是卫藏那边勉唐画派的唐卡。”周厉行看过之后就断定说道。 童湘忙不迭点头说:“西藏文研所送来的,据说是七十多年前的大师唐卡,这不是背景那块莲花台线条被磨损了,我估计是他们听说热贡的唐卡师傅多,所以送过来想找个靠谱的人帮忙修复上。” 周厉行从桌子边抽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他走到这巨幅唐卡的面前,仔细摸了摸被磨损的那处莲花台,随后他取下手套说:“问题不大,帮忙取套工具过来吧。” “成,你等我啊。”童湘一听喜上眉梢,赶紧下楼去给周厉行取工具箱,生怕这人一会儿反悔撂挑子不干了。 童湘出去后,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路池雨凑到周厉行的身边小声问道:“行哥,你觉得这幅唐卡手艺怎么样?” 周厉行摸着下巴看了看,接着他语气平淡道:“放七十年前,水平相当不错,但是要拿到现在的话就有点不够看了。” “你还挺诚实。”路池雨笑了,“这看着是观音图吧。” “这是静息观音图,传说中有静息诸罪的功德。”周厉行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了走,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你看这幅唐卡,构图很丰满,人物也繁多复杂,左上角这个是药师佛,左下方这个是六臂勇保护法,右面那个是释迦摩尼佛,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幅唐卡的底色仍旧鲜艳,估计铺色也是选用上好的矿料,这说明这幅唐卡的作者在当时应该是一个技艺很不错的老师傅。” 路池雨边听边注意看了看,发现还真如周厉行所说那样,整幅唐卡底色的深蓝即使已经过了七十多年仍旧没有掉色或者脱落的现象。 “那它的缺点在哪儿?”路池雨继续问道。 周厉行很单刀直入地说:“线条不够灵动,细节上太粗糙了,一幅好的唐卡要求局部的色彩点缀很精细,不止要有层次感,还要有立体感。” 路池雨听着周厉行把这幅图面面俱到地分析了一通之后,他顿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在此之前,他尽管早已经知道周厉行是个特别优秀的唐卡画师,可是却一直没有什么实感,直到今天,在这片专业的领域,他看着周厉行侃侃而谈,说着那些离他很遥远的艺术词汇,他这才意识到,周厉行远比他能想象到的更优秀。 一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发光的。路池雨想,周厉行的光芒就应该留在这片民族艺术的土地上才对。 “周老师,工具箱拿来了。”说话间,童湘气喘吁吁拎着个大箱子跑了进来。 她把箱子放在旁边桌子上:“还有什么需要的?” 第23章 “没了。”周厉行冲她礼貌笑笑,“辛苦你了。” “周老师你快别这么说。”童湘连连摇头,“你辛苦才对,就我们所给那么点的津贴,你这刚帮着修完北拱的壁画,大早上又被叫来帮我们补唐卡,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没事儿。”周厉行再次拿起一次性手套,他看向身旁的路池雨说,“池雨,你让小童带你去所里的收藏馆看看吧,结束了我去找你。” 路池雨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他猜出了周厉行的用意,他应该是画图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 路池雨顺理成章跟着童湘下了楼,从后门出去后,他们又去到了一个窄窄的铁门门口处。 路池雨这才知道,原来文研所的收藏馆是在楼后一个单独的小房子。 “里面的灯是感应的,刚进去可能会有点黑,别怕啊。”童湘边拿钥匙开门边嘱咐他。 路池雨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刚进去的瞬间的确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楚,等着走了一段路之后,旁边玻璃展柜的感应灯逐渐亮了起来。 路池雨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另外的空间中,在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感应灯下的玻璃展柜是亮的,衬得其中的文物更加复古庄严。 路池雨顺着展柜亮起的方向一路看过去,他看到了出自宗日遗址的纹彩陶盆,<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明朝永乐年间的金铜观音相,还有结构精致的木雕坛城,翠绿透明的三璜连璧玉。 整个收藏馆完整转了一圈下来,路池雨看得眼花缭乱,却又觉得这里每一件文物都带着超越时间的煊赫恢宏,让人仿佛突破了生命的局限,从而触碰到历史的轨迹。 路池雨最后站定在一幅五米长的唐卡画卷前轻声说:“这里应该对外开放的,开放后,它会带给更多人震撼,让大家都了解到这片土地的伟大。” 童湘站在他身边笑了,她说:“这些文物现在住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等到博物馆的新区建好,这里的很多宝贝就要被送到博物馆去了。” “那很好。”路池雨看向童湘,“估计等我下次有机会再来西宁玩,那时候博物馆就已经建成了。” “你是哪儿的人?”童湘随口闲聊问他。 “京州。” “我老家也是京州的!”童湘眼睛一亮,立刻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这么巧。”路池雨也感叹道,“那你在这儿工作,岂不是离家很远,家里人很担心你吧?” 童湘低下了头,她叹了口气说:“是啊,我爸妈总是惦记着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挺不孝顺的,让父母一把年纪了还得为我操心。” “但是你做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工作,你父母会为你骄傲的。”路池雨安慰她说道。 童湘在这里好不容易遇到了老乡,再加上路池雨人长得阳光又亲切,她就忍不住多说一些:“你知道吗,我研究生毕业就考到青海的文研所工作了,在这儿一待就是好几年,眼瞅着就要三十了。” “在西北工作挺辛苦的吧。”路池雨说道。 童湘想了想,她轻声说:“要说辛苦那是肯定的,这边地理位置偏远,很多人都不想来,也有一些人待了几年就调走了,所有能坚持到现在的人,都是心里憋着一股劲的。” 路池雨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说话。 “我们所里其实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可是干起活来的时候,谁会管你是男是女,连着好几个月下地,毒日头底下挖沙子,停水停电,上厕所找不到地方,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路池雨听她说着这些,他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在消防队里的训练日常,可不就是任务来的时候谁会管你身体如何,该套上防火服往里冲的时候,大家都是义不容辞。 “你刚才见到的薛白杨,她是我们所里年纪最小的姑娘,因为来这儿工作,家里人不同意和她吵架,男朋友也和她分手了,可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路池雨回想起了刚才电脑前那个冷漠姑娘的清瘦侧脸,心情也异常复杂了起来。 他想,自己刚才跟她说话态度应该再好一些的。 “你后悔过吗?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来这里,你可能会有一个更舒服的人生。”路池雨下意识问道。 童湘安静了一会儿,最后她眼神坚定看向他说:“我不后悔。” 似乎是为了使路池雨更加懂得她的想法,她耐心地解释说:“我不后悔留在这里,我相信所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后悔,你知道吗,周老师之前说过一句话,他说,这片土地需要有人来为它记录下民族的灵魂。” “文化是和历史共同成长的,它需要有人去坚持把它记录下来,我不会后悔。” 听了童湘这一番话,路池雨沉默了许久。 他脑子里很乱,先是那一堆承载着历史、穿越了古今的文物,之后又是童湘告诉他的那些平凡而伟大的经历,最后又变成周厉行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这片土地需要有人来为它记录下民族的灵魂。 路池雨光听着甚至都能想象到周厉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定然是坚毅中又带着一股拯救普罗大众的慈悲。 路池雨又没来由想到自己的工作上,他想,职业本身就是大道同源的,这样的坚守也是他这些年执着在消防一线不肯离开的原因。 第24章 这世界需要艺术,需要厚重的历史,需要崭新的思想,也更需要有一群人去守护平凡的生活。 而消防就是这样一项平凡又枯燥的工作,这些年里,路池雨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的危险经历过,又苦又累的日常出勤也成为家常便饭。 消防原本就不是一个待遇优厚的好差事,他身边不少人都劝他转业,或者去考个办公室的文职工作,可是路池雨始终就坚持着自己心里那点固执信仰,一路莽莽撞撞冲到了今天。 此时此刻,他突然无比确定,他还是舍不得离开消防岗位的,更舍不得就以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原因离开。 救火救人这是刻在他命里的硬骨头,人把骨头抽去了,那还能叫个人吗。 第12章 希望你平安 路池雨从收藏馆出来后,刚好看到周厉行靠在墙边抽烟等他。 也许是因为熬了个夜没休息好,也许是因为大清早就被抓来做苦劳力,周厉行现在看起来满身疲惫,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多多少少有些瘆人。 路池雨这心随之就揪起来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开车拉上周厉行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还没等路池雨走过去,旁边的童湘率先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周厉行的对面,她放低声线喊道:“周老师!这个位置禁烟!你快把烟掐了,等会在监控里被领导看见我又要挨骂了!” 周厉行听后很顺从,他把吸了一半的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里,低声说:“抱歉,我刚才太困了,就去找白杨要了根烟抽,不知道这儿禁烟。” “没事没事。”童湘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领导也是担心这地方起火,一旦着火,这些文物咱们就算十个脑袋也换不回来。” 路池雨笑着走到了周厉行的身边,他半开玩笑似的在周厉行的肩膀上撞了一下,他问:“你那边的工作都结束了?” 周厉行点头:“又不难,就是一块线条而已,结束了。” “那我们回去?看你困得不行,回去好好睡一觉。” “好。”周厉行答应得干脆利索。 路池雨回身冲着童湘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那小老乡,我们就先走了,有机会再来找你玩。” 童湘冲他们挥挥手:“周老师辛苦了,你们回去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离开文研所,刚走到周厉行的车跟前,路池雨便抢先一步伸手拦下了车门。 路池雨没顾及周厉行的想法,直接坐上了驾驶位,接着他用眼神示意周厉行到副驾驶那边去坐着。 周厉行起先反应慢半拍,等到明白路池雨想做什么后,他眼底溢出藏不住的笑意来,下一秒他便顺理成章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一并系好安全带。 “你歇着,别再疲劳驾驶了。”路池雨调出导航吩咐道。 周厉行也不反抗,他确实有点累,眼睛酸涩得厉害,只想闭上眼睛稍微缓缓。 路池雨开车技术很稳,只是他不认路,好在现在已经进了西宁市区,一路上听着导航,再加上周厉行时不时给他指挥一下,这一路很顺利就开回了兰生前庭。 兰生前庭新入住了一伙游客,路池雨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旺姆正在前台给办理入住,杜雨岚这会并不在客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和周厉行赶在游客登记之前先上了楼,索性三楼只有他们这两个房间,一点也不吵闹。 周厉行站在门口,他顶着很疲惫的身体冲路池雨笑了笑说:“怎么样?今天去收藏馆还值吗?” 路池雨用力地点点头:“太值了,我这算不算借用私人关系,提前参观博物馆了?” 周厉行看着他,最后摇头笑了,他说:“博物馆新区修好估计要明年了,可你这次离开,下次再来西宁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私人关系给你用用,很值得。” 路池雨被他的话惹得心底一沉,他知道,周厉行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这次回了京州,估计下次来西宁就不一定是猴年马月了,可是实话总是听着让人不太舒服,就好像是逼着他不得不从美梦里醒过来一样。 路池雨这心里空落落的,最后进屋前,他努力冲着周厉行挤出了一个笑容:“行哥,谢谢你陪我熬了个大夜看日出,好好休息。” 回到房间后,路池雨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他就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边抽烟,来的时候他带的那包红河早已经抽光了,在这儿他跑了几家店也没买到,于是便改随着周厉行的口味,买了条娇子青海湖。 娇子抽起来和周厉行这个人一样,气息柔和,不辣不燥,一口爆珠咬碎之后,青稞酒的浓香便和烟雾混杂在一起,十分细腻。 路池雨闭上眼睛,任由着温柔烟雾包裹住他,这个味道很奇妙,就仿佛是周厉行坐在他身边,让他没来由带起一阵心悸。 路池雨想,周厉行这人很像是青海湖的湖水,他有着能包容万物的宽广,仿佛所有的不堪和肮脏在他面前都能得到容纳和洗涤。 路池雨总是忍不住想要贴近他一些,在他身边,他能得到久违的安稳,像是倦鸟归巢,又像是躲进厚厚的贝壳中无惧海水的冲打,面对周厉行,他不用刻意去伪装什么,这让他觉得很轻松。 可他又会别扭地想,是不是周厉行对待每个人都是这样包容温和呢? 周厉行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就能无条件去帮助初来乍到的杜雨岚,他也会毫无所求接了一通电话就去帮童湘修唐卡,似乎在周厉行的概念里,他没有什么亲疏远近之分,他只是像一尊沉默的佛像处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佛渡万物,讲求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第25章 他想,周厉行对待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他给的所有好并不是因为他路池雨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只是因为,佛待众生平等,周厉行本就是这样好的人。 路池雨想到这里就难免有点泄气,对于他来说,周厉行是他荒唐旅途中的宝贵礼物,是他哪怕回到京州后再想起来也会觉得像是美梦一样的独特存在,可是对于周厉行来说,他大概只是他过往人生中施以援手的无数人中的一个。 这样失衡的天平关系让路池雨总觉得心里很苦闷,可又觉得无可奈何,他有什么立场要求周厉行对他是特别的呢,周厉行现在给他的好已经够多了,还都是无条件的,继续奢求更多总觉得是他不自量力。 路池雨就在这样的无力感中别扭地躲了两天,直到周厉行来敲他房门的时候,他正在看回京州的机票,准备挑一天价格低廉的日子买票回家。 路池雨听到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外卖,于是只随手披了件外套就趿拉着拖鞋下床去开门,谁知道一开门就看到周厉行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路池雨愣了两秒,再从旁边的镜子里一看自己的形象,邋里邋遢,衣衫不整,胡子也没刮,他瞬间尴尬到头皮直发麻。 他随手呼啦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磕磕绊绊着问:“行哥?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周厉行今天穿了一身墨黑色藏袍,内衬上精致的暗纹配上胸口处的藏饰让这身衣服异常高档起来,他的左耳甚至难得带上了耳饰,是一串银制的深蓝色松石。 他看着路池雨,似乎觉得他现在这个生活化的样子很可爱,他笑着说:“好几天没见你了,又缩在房间里养精蓄锐呢?” “没有……”路池雨说话底气不足,赶紧让出门口的位置,“行哥,你先进来坐。” 等到周厉行进来后,路池雨扫了一圈自己这个乱七八糟仿佛猪窝的房间,顿时开始后悔怎么没早点收拾一下。 他把堆满衣服的椅子给周厉行拉了过来,又把那一堆脏衣服随手往箱子里一扔,说:“行哥,我这屋里有点乱,你先坐。” 周厉行淡淡笑了笑,他在路池雨好不容易给他腾出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说道:“今天雨岚操办的手工艺品展览会要开幕了,想着叫上你一起去看看的。” “今天就开始了啊?”路池雨有点意外,他本以为还要几天的时间的,“那你等我一会儿,行哥,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咱们就早点过去,还能帮岚姐忙活忙活。” “不急。”周厉行安抚他,“会场那边都安排好了,咱们直接过去就行,你慢慢来。” 话虽是这么说,可路池雨还是匆忙一头钻进了卫生间里,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这一身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样子,身上随便套的外套上面还蹭着前天吃牛肉面落下的油点子。 他自暴自弃拧开了水龙头,把脑袋一头扎进水里冲了个透,他想,这下行了,形象在周厉行面前毁了个利索,以后想端着也端不起来了。 路池雨痛快冲了个澡,又把胡子刮干净,出浴室前还特意喷点香水,用发胶把自己头发弄出个像样的发型来。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人,想着把形象亡羊补牢一下也算是为时不晚,顺便在心里祈祷周厉行早点把刚才的尴尬场面忘掉。 出了浴室后,路池雨穿了条牛仔裤,大方地赤裸着上半身蹲在行李箱边找衣服。 这回反倒是周厉行坐在旁边不自在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走到了窗户边上,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然后随意说道:“今天天气挺热的,注意防晒。” 路池雨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在看出周厉行的不自在以后,心里莫名多了些底气,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回身直视周厉行说道:“那我要穿短袖吗?还是长袖?你要不要来帮我选一下。” 路池雨原本是有一身很漂亮的肌肉的,不过在二一五事件后,他在医院躺了很久,等到出院之后,他的身体状况也一直没完全恢复过来,运动量也随之下降了,现在他身上的腹肌消退后反而添了点清瘦,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成了本来的白,锁骨和肋骨都清晰可见。 周厉行低下头,他说:“短袖怕把你晒坏了,穿长袖吧。” 路池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回过身说了一句好。 周厉行等到他转身之后才敢抬头看向他,可是这一看,他被路池雨后背的伤疤吓了一跳。 路池雨的后背是很明显的烧伤,皮肤愈合后留下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伤痕,乍一看有点骇人,周厉行猜测这样的疤痕当初应该是烧得不轻。 周厉行有点担心,他想,路池雨这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吗?这么严重的伤,他在医院应该养了很久吧,也不知道他身上其他地方怎么样,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多问,他沉默地注视着路池雨的背影,看着他最后从箱子里掏出了一件黑色卫衣套在了身上。 “走吧,行哥,我换完衣服了。”路池雨今天刻意选了一件和周厉行的墨黑色藏袍同款色系的卫衣穿,他不动声色地想,是不是周厉行也能猜到点他的用意。 周厉行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路池雨,眼神中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翻转升腾。 “怎么了?行哥?”路池雨又叫了他一声。 第26章 周厉行回过神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路池雨的身边,他伸手在路池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后又顺着后背一路滑下。 像是抚摸过他后背那些疼痛的伤痕。 最后,他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黑檀色的佛珠取了下来,他认真抓住路池雨的手,将佛珠在他的手腕上缠绕几扣,他轻声说:“池雨,希望你平安。” 周厉行想,他也给不了路池雨更多了,路池雨的职业就注定了他要比普通人承担更多的风险,他只能把最诚恳的祝福送给他,那就是祝他平安,祝他往后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平平安安。 第13章 带你回同仁吧 路池雨看着周厉行给他缠在手腕上的那一串黑色檀香佛珠,他笑了笑,先是下意识问:“行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值几个钱,别有心理负担,只是在庙里开过光,保平安的,送你。”周厉行淡淡说道。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了?”路池雨摸着手腕的珠子,上面似乎还带着周厉行的体温。 周厉行眼神躲闪,他推开门去到门口,背对着路池雨说:“哪儿有那么多原因,就是想送你。” 路池雨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些隐秘的想法开始不受控制升腾在脑海里,炸开成了一朵一朵的烟花,最后他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走到周厉行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宽大的藏袍衣袖,他说:“谢谢你啊,行哥。” 周厉行看了一眼他拉扯过的衣服褶皱,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拍拍路池雨的肩膀:“走吧。” 去往会场的路上,路池雨先是让周厉行开车去到花店,他买了束包装精美的鲜花准备带去给杜雨岚。 等到捧着花去到会场现场时,远远的,路池雨就看到杜雨岚穿了一身很正式的西装站在门口,正忙着和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领导交谈些什么。 等到领导全都进去后,杜雨岚长出了一口气,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满头的大汗,随后又对着反光的玻璃门不动声色给自己补了个口红。 路池雨捧着花走上前去,他把鲜花递到了杜雨岚的手上,笑着说:“岚姐,恭喜你了。” 女孩子都喜欢花,杜雨岚也不能免俗,她喜笑颜开接过大束的灿烂鲜花,她说:“谢谢你啊,小路,让你破费了啊。” “怎么会,我在你的客栈住这么久了,你都是一直给我打折的,我得感谢你才对。”路池雨赶紧说道。 杜雨岚被路池雨哄得高兴,她转头冲着旁边的周厉行就翻了个白眼说:“周厉行,人家小路都送了我花,你就空着两个爪子过来啊,怎么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周厉行挨着路池雨站定,他笑着说:“我是和池雨一起来的,有他送你花就够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有两幅从画院刚送来的唐卡我让放到兰生前庭的前台了,你回去记得查收一下。” 杜雨岚听到这儿才满意,她小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眼看着后面又过来了一批人,周厉行见状低声说:“那我们先进去了,你忙着。” 杜雨岚摆摆手,她现在也没工夫招呼他们了,转头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模样去迎接随后到的一批领导。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进了会场,进去后才发现这里面的人竟然都穿得挺正式,不是笔挺西装就是像周厉行这样一身藏袍,而他杵在这中间,一身卫衣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和家长来的小朋友。 路池雨侧头小声对周厉行说道:“行哥,你们都穿这么正式,早知道我也弄件西装了。” 周厉行笑着贴近他耳根,他说:“没关系,你这样穿很好看,非常适合你。” 一股滚烫的热气在路池雨耳朵上蔓延开来,连带着周厉行身上淡淡的檀香气,路池雨没来由地耳根一红,总觉得这心跳频率高得离谱。 他强装镇定把目光挪开,打量了一圈四周,这片场地被布置成很有藏族特色的风格,会场明亮灯光映射下,玻璃展柜里的手工艺品色彩看着更加鲜艳。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找了个后排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看着会场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他敏锐注意到前面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一看就是领导层面,而且官位还不低。 路池雨随口说道:“岚姐这展览会还挺有排场的啊。” 周厉行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他说:“她是打算借着这次展览会,跟地方的领导打好关系,把高原造物工厂的规模再扩大一些。” “岚姐这是打算办工厂批量化生产了?”路池雨有点意外,他之前还以为杜雨岚只是爱好,没想到这一看她倒有开公司的意思了。 “笨蛋,你还真以为你岚姐就是个开客栈的啊。”周厉行被他逗笑了,“她的工厂早就有了,只是之前规模一直不大,不是全年营业,只在旅游旺季销售给外宾和游客,这次她也是想借着展览会的机会,和地方的合作社开展合作,让工厂产业线能自给自足,实现全年营业。” 路池雨听他解释完,这才发觉自己之前的确是小瞧了杜雨岚,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她是从东北的冰雪里走出来,在西北的高原生根发芽的格桑花。 路池雨看着不远处在会场里摇曳生姿左右逢源的杜雨岚,他发自内心赞叹了一句:“岚姐真挺厉害的。” 第27章 周厉行没说话,他看着杜雨岚的方向,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了一个来回,最后又轻轻放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展览会进行得很顺利,杜雨岚简单讲了几句话之后就下台陪着那群领导逐一参观,路池雨没兴趣跟着人流拥挤,于是就凑在周厉行的身边,在后面没人的地方随便转了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总算把那群达官显贵们送走之后,杜雨岚歇了口气,终于得了个闲工夫找个椅子坐了下来,站了一天,她这会儿脚掌生疼,后脚跟也被高跟鞋磨破了皮。 “岚姐,给。”正在杜雨岚脱掉高跟鞋的功夫,路池雨走了过来,他把刚买回来的创可贴给杜雨岚递了过去。 杜雨岚抬头看向他,她接过来笑笑说:“谢了,小路你可真贴心,出门还带着创可贴呢。” 路池雨摸了摸脑袋:“不是,我刚才看你那鞋跟那么高,一猜你就不舒服,之前我妈参加局里活动的时候穿高跟鞋也是被磨得直流血,所以我就抽空拉上行哥去买了点创可贴,想着给你送来。” 杜雨岚把创可贴撕开,在自己被磨坏的伤口处贴好,随后她踹掉那一双高跟鞋直接换成了拖鞋,她愤愤骂了两句:“高跟鞋的存在简直就是反人类,跟那群傻逼领导一样,都应该通通毁灭。” 周厉行闻言低笑了一声,片刻后,他问:“都谈好了?” 杜雨岚扬了扬眉,信心十足道:“手到擒来,准备联系拉萨那边的合作社了。” “不错。”周厉行点点头,“如果这次产业线真做成了,对于那些牧区闲业在家的阿佳们会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杜雨岚没说话,她看着身旁展柜里那一套精致的藏袍服饰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坚定说:“必须做成,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只是个起点。” 此刻会场内人流比刚才少了一些,杜雨岚就这样不顾形象地趿拉着拖鞋在展柜前慢慢悠悠地转着,她指着那些展柜里的工艺品逐一和路池雨温声介绍。 “这个牦牛玩偶是海北自治州的一个六十岁阿佳做的,她丈夫早逝,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小店里卖着炸土豆,而现在她已经是我们工厂负责玩偶制作方向的教学老师了。” “还有这个,这个羊毛藏毯,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做出来的,她人聪明,又肯学习,我现在已经把她派到上海去跟着一个拿过国际大奖的新疆大师学染色技术了,以后等她回来,一定也能教会更多人这门好技艺。” 路池雨听她介绍时的语气非常兴奋,就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宝贝一样,他轻声说:“岚姐,你一定会很成功的。” 杜雨岚闻言笑了,她语气平常说:“我也不求多成功,从很多年前我决定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得为这里做点什么,我得让这些民族的文化传承下来才行,它们太美好了。” “你做到了。”周厉行听到这里沉声说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恭喜你,雨岚。” 杜雨岚抬头看着上方巨大的环形吊灯,那样刺眼的灯光让她眼睛一痛,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最后,她看向周厉行,声音尽量平静说:“厉行,抱歉,那天你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是我把自己困住了,也让你不舒坦。” “都过去了。”周厉行回应淡淡的,似乎是真没拿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能看开就好。” 杜雨岚抿抿嘴唇,犹豫了好半天才说:“小左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刚回国,想要来西宁待一段时间,你怎么想?” “和我没关系。”周厉行神色一暗,说话声音也低了,“这是你们的事儿,我明后天就要回同仁了。” 杜雨岚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路池雨就尴尬着站在旁边,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可是连在一起,路池雨又听不懂,有点一头雾水。 他琢磨不通,杜雨岚为什么要和周厉行道歉,还有刚提到的那个刚回国的小左又是谁,好像之前他们一起吃饭的那天晚上,杜雨岚也提到了这个人,而且每次提起这个人,周厉行总是神色不快。 他甚至开始暗暗猜测,这人是周厉行的前男友吗?还是什么之前和他闹过矛盾的朋友? 他又猛然想起,刚刚周厉行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他要回同仁了?还是明后天就走? 路池雨的好心情这一下如坠谷底,神色也随之低落了下来,他想,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就这么浅,转眼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可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请周厉行吃顿大餐,还没有让周厉行带他在西宁转个痛快,还没有和周厉行推心置腹再喝上一次青稞酒。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呢,路池雨这心里越想越憋屈。 周厉行很敏感察觉到了路池雨的神情低落了下来,他先是和杜雨岚使了个眼色,随后就拉着路池雨的手腕朝门口走了出去。 路池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就任由周厉行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路把他带到了停车场里。 在周厉行那辆坦克300黑武士的车门前,他捏了捏路池雨的洁白脖领,轻声问:“怎么了?池雨?”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从衣服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嘴边悠悠吸了两口,伴随着烟雾的味道冷静下来后,他声音低缓问道:“你是要走了吗?” 第28章 “明天打算回同仁了。”周厉行回答他。 “这么突然?”路池雨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我还以为你会多待一段时间的。” 周厉行神色不改,他看着路池雨,眼神很复杂,他说:“工作都做完了,总是要走的。” “嗯……”路池雨埋着脑袋抽烟,心里乱得不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我就是……太突然了,没想到。” 路池雨夹着烟抬头看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故作冷静说:“我还欠你一顿饭,今晚补给你吧。” 周厉行不说话,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就直直地望向他,仿佛要撕开他那层故作成熟的外壳,看穿到他心底去。 路池雨不服输地看了回去,只觉得心里烦闷,周厉行就这样毫无所图地对他这么好,在把他的心搅和得一片狼藉后就想这么转身而去,留下他一个人惨兮兮地回忆那些星空和日出,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下一秒,周厉行突然伸手抓住路池雨的胳膊,他把路池雨指间的烟随手丢掉,接着用力地拉开了车门,把他推进后座。 狭窄的后座空间里,周厉行半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车的靠背上,动弹不得。 周厉行脸上还挂着笑,即使是这样糟糕的姿势,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凶,反而很温柔。 他叹了口气,最后带着点无奈说:“池雨,你想让我留下是吗?” 路池雨低头一声不吭。 周厉行语气沉了沉,继续逼问他:“说话!是想让我留下吗?” 路池雨被逼得急了,他蓦地抬头盯住周厉行的眼睛,语速飞快说:“是!” 周厉行压在他身上的力气松了几分。 路池雨收紧下巴,他闷闷地说:“我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可一想到就这样和你分别,我这心里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怎么都提不起来精神。” 路池雨最后声音都软了下来,他说:“别走了,再陪我几天,你答应我的事儿都还没做完呢。” 周厉行看着身下这个卸去了坚硬外壳,只剩下满身柔软的路池雨,他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他想,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看着路池雨,他总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一样。 最后,他伸手摸了摸路池雨像个小刺猬一样的脑袋,他说:“我带你回同仁吧,那里才是我的家。” 第14章 百年难得 路池雨听了周厉行的话后半天没回过神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平时体面惯了的主,突然经历了刚才那一通不太体面的交流后,路池雨冷静下来就有点尴尬。 他把车窗户摇下来一半,整个人灌了点冷风后大脑就清醒了不少,尴尬也随之消散了。 他想,把他不管不顾地拉进车里摁在后座的人是周厉行,逼着问他是不是舍不得的人也是周厉行,这一通折腾下来,周厉行都不尴尬,那他就更没必要在那儿矫情了。 他抬眼看向前面周厉行的背影,这会儿,周厉行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甚至都没问路池雨的意见,直接就转了个弯离开了会场。 “咱们就这么走了啊?不用和岚姐说一声吗?”路池雨盯着车内后视镜里的一双眼睛问道。 “不用。”周厉行回答斩钉截铁。 路池雨跟着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吃饭。” 路池雨见状,这下是彻底闭嘴了,他也看出来了周厉行的不自在,他觉得很稀奇,他从前一直以为周厉行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他就像是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石头,任凭风吹雨淋他都始终屹立在原地,不变分毫。 可是这一次,路池雨竟然难得在周厉行的身上看到一丝慌张神色,他想,原来无欲无求的神佛也是有落地成凡人的时刻。 路池雨心里舒坦了不少,这起码说明,他们这场如梦似幻的相遇,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难受的同时,周厉行也并不痛快。 周厉行最后还是开车来到了上次他们一起吃饭的阿姆河。 往窄胡同里走进去的功夫,路池雨急忙提前说:“行哥,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你不准再提前结账了。” 周厉行闻言笑着摇头:“你欠我的大餐就再留一段时间吧,今天晚上多吉和何曼夫妻俩要请客,我们只管带着肚子来就好了。” 熟悉的地方,一进门后,服务生直接带着他们去了二楼,还是上次的包厢,刚推门进去,路池雨就看到多吉和何曼两个人早就坐在桌子前等着他们了。 多吉今天难得刮了胡子,虽然还是一身红褐色的藏袍,但是看着却比上次见面年轻了许多。 旁边的何曼见他们进屋,急忙起身笑道:“真是禁不住念叨,我刚才还在和多吉说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呢。” 路池雨挂上人畜无害的笑脸,上前和多吉与何曼握了个手算是打过招呼。 坐下后,多吉立刻把他们的大号杯子里填满酒,他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上次你们来,当时店里太忙了,没照顾好,今天我们必须好好喝两杯。” 路池雨也是性格爽快的人,他见多吉都这么说了,只能陪着举起杯,于是他这饭还没捞着吃上几口,上来先是干了好几大杯青稞酒。 第29章 几杯酒过后,路池雨明显感觉这次喝的青稞酒比上次周厉行带来的度数要高许多,他浑身都热了起来,耳朵也开始滚烫。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厉行,结果有点愤愤地发现,他竟然还是那个平静如水的模样,神态丝毫不走板,看起来像是没喝似的。 周厉行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他挖了几勺身前的脆波球小甜品给路池雨放到盘子里,轻声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多吉酒量很好,你和他喝酒太快会醉。” 路池雨乖乖听话,他把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努力往胃里多塞了点食物垫底。 酒过三巡后,路池雨知道自己有点醉意上头了,不过多吉也并没有讨到好处,一向自诩酒量极佳的他此刻也开始说话模模糊糊,眼神涣散了起来。 多吉喝多后变得有些话痨,他本来汉话就说得不太好,喝了点酒后更是舌头打结,路池雨很多时候都听不清楚他说的内容,于是他只能集中精神努力听,偶尔几句实在不懂的地方就求助何曼给翻译一下。 聊天中,多吉的话语里提及最多的还是周厉行,他搂着路池雨的肩膀说:“小路,我跟你说,厉行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这辈子都感激他。” 周厉行听他又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只是无奈笑笑说:“多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用说这些。”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路池雨好奇问了一句。 多吉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快十年了,我弟弟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厉行学习画唐卡,现在他都十八了。” “你还收徒弟呢?”路池雨听到这儿弯着眼睛看向周厉行,戏谑着问道。 周厉行喝了口酒,他摇摇头说:“谈不上收徒弟,只是碰到有些孩子家里生活困难,我就把他们招到我的工作室,让他们有机会能正常上学,还能学习画唐卡的手艺,以后也算多条出路。” 他说到这些,多吉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康巴汉子突然眼圈红了,他颤抖着饮尽了杯中的酒说:“厉行,当初我们家那种情况,多亏了你帮忙才让巴桑有一条学习的出路,这些年我心里始终记得呢。” 周厉行神色淡然,他陪了一杯酒说:“巴桑在画院很好,你和何曼有时间可以开车过去看看他,他也很想你们。” 提起他弟弟巴桑,多吉的心情看着好了许多,他拿出手机给路池雨找出了巴桑小时候的照片,边翻看还边说:“也不知道巴桑现在个头又长高了没有,上次去看他就已经到我肩膀了。” 路池雨看着他提起弟弟时满脸骄傲幸福的笑意,他也笑着附和说:“男孩子个头窜得快,没准再过两年他就比你高了。” “那可太好了,我希望他长得高高的!”多吉豪爽应声,他看向一直在他身边温柔望着他的何曼,他轻声说:“我这辈子有巴桑,有曼曼,我很知足。” 路池雨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这对小夫妻,他忽然觉得很羡慕,他甚至想,如果能和爱人就这样长相厮守,那么就算什么也不顾,像是何曼这样为了爱人留在这片土地,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曼姐,你和多吉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啊?”路池雨笑着问起。 何曼看着多吉,眼神温柔似水,她柔声说:“我那会儿刚离婚,心情不好,就一个人来青海旅游,当时我自己租了辆车到处跑,在黄南自治州的牧场,我的车抛锚陷在大坑里,更雪上加霜的是,我下来推车时还不小心崴了脚,正疼得坐在地上动不了的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一个放牧的牧民,就是多吉,于是我连哭带喊地给他叫了过来,当时还把他吓了一跳,他心地好,把我送去了卫生所,后来还请我去他家里吃饭,从此我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路池雨听着入了神,他感叹说:“这可真是个罗曼蒂克的故事,简直可以拍成电影了。” 何曼笑着点头:“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放在早些年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留在这片西北的土地上扎根,还遇到我的挚爱。” “你很勇敢,曼姐。”路池雨真诚夸赞她,“很少有人能像你这么敢做自己的。” “别光说我了。”何曼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转了个话题说,“说说你啊,小路,你为什么跑到西宁来了?” 路池雨低下头,他无奈笑说:“我要说我是因为被火车卧铺的臭脚丫子味熏得待不住了才提前下车来西宁,是不是听着很像闹着玩?” 在座的人都被他的话给逗得哈哈大笑,何曼甚至都笑出了眼泪来,她说:“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可信,我很理解你,我当初坐火车来的一路也很痛苦。” 路池雨冲着何曼击了个掌:“曼姐,还是你懂我!” 何曼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厉行,随后她貌似自然地问:“小路你自己来玩啊?怎么没带对象?” 路池雨脑子一转,立刻心领神会,何曼这是怕他搞艳遇坑周厉行呢,来给他打探底细来了,估计也是有想助攻一把他俩的意思。 他很坦荡回答:“哪儿有对象啊,和我前任分了都快两年了。” “哦?”何曼一脸诧异,她继续问,“这么长时间也没再谈一个了?” 路池雨喝了杯酒,他叹口气说:“我是干消防的,我们那个工作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假期还少,危险又高,谁跟我们谈恋爱,那不是坑好人吗,还是算了。” 第30章 何曼不置可否,话说到这,她也猜到路池雨和前任分手的原因了,估计多半是因为工作问题闹到最后彼此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她来回看了看周厉行和路池雨,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认识周厉行也有几年了,关于周厉行之前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她虽然不曾亲眼见证过,但是这其中原因也听多吉断断续续提起过。 周厉行这人性格好,长得还帅,这是周围朋友公认的事实,这些年光是她见过来打听周厉行的人,加起来就已经够组建一个加强连了。 可周厉行却始终孑然一身,和那个姓左的男孩分手以后,他好像心灰意冷了,整日就画着他的唐卡,守着那栋同仁的小画院,把自己活得像个出尘避世的仙儿。 这些年来,何曼从没见过他单独带什么人来阿姆河,这次他带着路池雨一过来,何曼这个聪明脑瓜不用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何曼私下里也和多吉说过,周厉行对这个姓路的男孩是不同的,他看这个男孩的眼神总带着点没来由的迁就与期待。 就光是这点期待,对于周厉行来说,已经是百年难得了。 第15章 你是自由的 酒喝到最后,整桌最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何曼。 路池雨趁着聊天的间隙晃晃悠悠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出来后又拿着冷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脸上灼热的温度降了一些。 等着刚出来,他一打眼就看到洗手间正对着的窗口处,何曼正夹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在吞云吐雾。 何曼本就个子娇小,整个人又是很典型的江南美女长相,小圆脸,眉目如画,路池雨看着她叼着烟的侧脸,只觉得她很像是<a href="https:///tuijian/minguo/" target="_blank">民国时期的画报女郎。 “曼姐,你还抽烟呢?”路池雨笑着走了过去,他也随手从兜里拿了根烟点燃。 何曼侧过头冲他笑了笑:“以前烟酒不忌的,这几年和多吉在一起后算是把酒戒了,烟却一直没戒成功。” 路池雨吐了口烟,他说:“戒烟不容易,我之前最长一段时间戒了半年,结果还是前功尽弃了。” 何曼意味深长地笑了:“什么东西一旦上瘾,想要戒掉都是件困难的事,烟是这样,人也是。” “就像你对多吉大哥那样吗?”路池雨挑了挑眉毛,反问了回去。 何曼的烟烧到了尽头,她看着窗外的漆黑夜色,神色淡然,悠悠开口说:“在遇到多吉以前,我有过一段很失败的婚姻,我那个前夫嗜赌如命,每次赌输了回家就会打我,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的人生就要陷在一滩烂泥里,这辈子都无法脱身了。” “抱歉,曼姐。”路池雨轻声道歉,他没想过何曼有过这样一段伤心往事。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何曼扬起笑容安慰他,“我只是觉得,生命是很奇妙的旅程,你永远想不到自己会遇到什么人,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的确。”路池雨点头认同,就像他过去从没想过会在西宁发生这么多事,更没想过会遇到周厉行。 “小路,要遵循自己的心。”何曼看向他的眼睛,说话语重心长,“有些东西,你错过了,这辈子也就不会再遇到第二次了。” 路池雨大概能明白何曼想对他说的话,作为周厉行的朋友,她一定是以为,这段时间都是他牵着周厉行的心,可是事实上,他和周厉行的关系和何曼想的是不同的,在这段旅程中,他们进退的距离更多是把控在了周厉行的手里。 他们多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路池雨主动找周厉行要来的,而周厉行更多也只是迁就他罢了。 这种迁就就像是慈悲的神佛对待他的信徒,佛待众生平等,路池雨时常觉得,自己也只是周厉行平等中的一个而已。 从阿姆河回兰生前庭的路上,路池雨和周厉行两个人都喝了酒,索性他们便把车停在原地不动了,两个人就着夜风慢慢悠悠散步回去。 路池雨今晚的确喝了不少,可按他的酒量来说,还远达不到意识不清的程度,他甚至还能边走路边想事。 他在想,周厉行为什么愿意带他回同仁呢?他说,那是他的家,他的家又是什么样子呢?他带过别人回家吗? 想着想着,路池雨的脑子又忍不住转回京州的事情上,他想,也不知道自己出来这么久,队里的情况如何,更不知道这次回去之后,如果他的心理测评仍不合格,他要何去何从。 路池雨打从警校毕业起就进了消防总队,这一待就是近十年,突然有一天告诉他,你也许之后再也没办法穿行于火场了,他这心里就像是有一阵低气压的台风碾压而过,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 自从二一五事件之后,路池雨就一直在记忆的惯性恐惧和职业的热爱坚持中拉扯割据,他这人从小就犟脾气,还不服输,他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无法战胜死亡留下的恐惧感,可是事实却证明,他骨子里也许就是个懦弱胆小的人,他战胜不了火场的烤灼带给他的恐惧,就像是人类本能畏惧更强大的文明。 “在想什么?”周厉行见路池雨若有所思地愣神,便伸手在他的胳膊上刮了一下,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西宁今晚的天色很好,满天的星光伴着一轮被云遮住的月亮,怎么看都是个浪漫无比的夜晚。 路池雨侧过头去看周厉行,他们两个人身高相仿,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连地上的倒影都写着般配两个字。 第31章 “周厉行。”借着酒意,路池雨大着胆子直呼他的名字。 “怎么了?”周厉行丝毫不介意他的大胆,反而觉得喝了酒之后的路池雨很可爱。 路池雨看着他,特别认真问:“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回同仁?就只因为我想留你吗?” 周厉行眼神清明,他淡淡说:“你不是说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如果是别人,你也会带他回去吗?”路池雨不依不饶地问,可是问过后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傻了,一点儿都不潇洒,他只能自己找回个场子,无奈笑道,“算了,这个问题也不重要,总之,我想告诉你,还能和你走一段路,我很高兴。” 周厉行沉默着看向他,路池雨说话时嘴角强行挤出来的笑容让他怎么看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想,路池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他总是热衷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外表之下,只留给别人一个积极向上的形象。 “池雨,你不累吗?”周厉行叹了口气,伸手在路池雨的脖子上揉了一把。 路池雨瞬间像是被捏住后脖领的猫,浑身僵硬了起来,他下意识反问:“啊?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你总把自己的情绪压抑起来,这样不觉得很辛苦吗?”周厉行看着他,眉毛微皱,他低声说,“池雨,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带你回去,去看看我的世界。” 路池雨被他的话惊讶到,半晌没接上话,他觉得很奇妙,周厉行好像总能一眼看穿他,他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纠结什么,就连他强装的镇定和笑容在周厉行的面前都会被逐一撕碎。 终于走到兰生前庭的门口,在满天的星光下,路池雨瞪着一双如孩童一样懵懂的眼睛看他,周厉行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路池雨的眼角,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路池雨都快三十岁了,可是眼神却还能这么干净清澈。 他本想抱抱路池雨,可又觉得太冒昧,毕竟他们之间现在的情况,每往前多走一步都是意义深重。 最后,周厉行只伸手拍了拍路池雨的肩膀,一个没那么多暧昧却又让人很安心的动作。 他说:“池雨,在我这里,你不用刻意隐藏自己,只要你在青海一天,我就陪你一天,等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我也一定会去送你。” “你是自由的。” 路池雨被他这一席话惹得鼻子一酸,他忍不住去想,人们都说喜欢是自私的,是有占有欲的,可为什么周厉行却能这样伟大无私。 如果说不喜欢,他为什么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陪着他,还愿意带着他去看他的世界。 可如果喜欢,周厉行又是如何让自己能做到这般理性又无私,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把自己的位置放得这么低,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愿意给他来去自由的权利。 路池雨反复摸着手腕上周厉行给他的那串檀香佛珠,就像是摸着周厉行的心,直到骨节生疼,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周厉行说:“我知道了。” 回到房间,路池雨先是忙碌一通,他把所有行李打包装好,又叫上林奇打了好几局游戏,等到终于把林奇这个夜猫子也熬得受不住叫唤着要去睡觉了,他却始终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路池雨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都是周厉行看着他的模样,还有他的那句,你是自由的。 路池雨越想越恼火,周厉行这一出以退为进倒是把他给拿捏住了,什么叫他是自由的,这话看似把主动权都交到他手里,可实际上却总让他质疑,周厉行压根就没打算过和他有什么未来。 可这种矫情想法,路池雨连去找周厉行倾诉一顿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自己都没办法笃定说,他们能有个稳妥未来。 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心动能代表什么呢?他能像何曼那样舍弃掉自己原有的社交圈子和工作义无反顾留在这里吗?路池雨想到家里日渐衰老的父母,再想到自己的工作,他就怎么都说不出保证能留在这里的话。 易地而处,他自然也没立场去要求周厉行为他放弃这里的一切,周厉行是高原的风,是山谷间的月亮,只有在这片土地上,他才能自在做他自己,路池雨没办法那么自私地把月亮摘下来,更何况,在这段关系中,他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对周厉行上心更多,他没那个勇气去要求周厉行。 路池雨想来想去,只觉得他和周厉行这段关系已经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中,他们就像是一场限时的美梦,可梦终究有醒来的那天,他这次能把周厉行留下来,那下次呢? 更何况,他也是迟早要离开的。 那么在离开前,和周厉行有关的东西他又能剩下什么呢?一串佛珠,一张唐卡,还有一些零散破碎的记忆。 路池雨烦得后脑勺开始跳动着疼痛,他用手狠狠地拍了两下,反而耳鸣也越发严重了起来。 这种耳朵里像有无数根弦在嘶叫的感觉很熟悉,这是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里的日常,当他从事故现场的爆炸声中醒来后,每天就是趴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边承受着后背烧伤带来的疼痛,一边忍受着爆炸带给耳朵的冲击和不间断的耳鸣。 起初他很烦躁,无论是队友死讯的悲怆还是这具残破身体带给他的挫败感,都让他烦躁得恨不得了结了自己。 第32章 有段时间,他甚至没办法跟任何人沟通交流,看着那些颁发的荣誉和送来的锦旗,他只觉得惶恐。 这是用他身边队友的命换来的二等功,他愧不敢当。 后来出院后,他在家休息了好一段时间,等到终于调整好状态,重返工作岗位后,他却意外发现,他开始恐惧火场的温度,也恐惧火的光亮,他甚至连演习训练时的火场都不敢进。 随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他日益下滑的睡眠质量,他开始整晚做噩梦,长期失眠。 最后,还是他们队里的指导员发现了他的情况,强行押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种状态属于创伤后的应激障碍,而且更严重的是,他目前存在着自我认知与现实情况间的巨大偏差,这种偏差如果纠正不过来,人就会产生极强的挫败感,因此而导致的心理失衡,很有可能会产生严重的自毁倾向。 路池雨听着医生学术的话,起初他也不太在意,他想,他从大学起在警校就是成绩最优秀的,入队后也是一路升职最快的,他还不信自己真就战胜不了什么心理障碍了。 可惜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无果后,他不得不承认,总有些问题是他无法解决的,就比如,他始终战胜不了对火场的恐惧。 他只觉得这一切太荒唐离谱,一个畏惧火场的消防员,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可这就是他残酷的现状。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队里给他放了一个长假,指导员很隐晦地告诉他:“小路,你放下手里的工作,出去散散心,让自己暂时从当下的环境抽离出去,等回来了我们再看,如果还是无法胜任当前的工作,我会向上级申请,让你转去文职。” 路池雨就这样被动停职了,原本他并不信什么换个环境换种心情的鬼话,可是在家待着时间长了,他爸妈反倒是一颗心都拴在他身上,生怕他想不开有个好歹。 路池雨后来实在是怕他爸妈整天跟他操心太辛苦,索性就听了林奇的建议,买了张火车票直接出门了。 也是这样,他中途偶然在西宁站下了车,一路来到了兰生前庭,又认识了周厉行。 眼下,路池雨穿了件白色衬衫坐在窗前,他抽了根烟,整个人半敞着胸口,任由夜风顺着窗户灌进来,卷起一片波澜。 一根烟结束后,路池雨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既然注定什么都带不走,那他就得让自己在周厉行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往后的日子只要回想起他,就觉得食髓知味,寝食难安。 作者有话说: 下章让我开个隐晦的、意识流的小车车! 第16章 玫瑰勋章 路池雨从桌子上开了罐啤酒,这还是他昨天晚上买的,在闷热的屋子里放了一天,这会儿已经有点变得温热了,喝起来口感远不及刚买回来的时候好。 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什么口感了,他只想再喝点酒壮壮胆,不然总觉得这心里没底。 咕咚咕咚灌了一整罐啤酒下肚,路池雨抹了抹嘴角,大步出门,用力敲响了周厉行的房门,似乎每一下声响都是为了不给自己留反悔的余地。 周厉行来开门的速度很快,他从里面打开门,抬眼就看见了一个脖子通红,衬衫只系了几颗扣子的路池雨站在门口,眼睛中写满了昭然若揭的欲望。 “怎么了?池雨?”周厉行轻声问他。 路池雨就站在门口,他看着周厉行,却觉得这人怎么都看不够。 周厉行应该是刚洗漱完,他的头发还带着半潮湿的水珠,他穿着纯棉质地的黑色短袖,腹部肌肉的形状在布料之下清晰可见。 路池雨往前迈了一步,他回身把门关上,伴随着咔哒的一声门锁响动,他直视着周厉行问:“行哥,你今晚说,我是自由的,对吗?” 周厉行看着他,认真点头:“是。” 路池雨仍旧笑着看他:“那我想遵循我的心,去做一件事,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冒犯到你了,你可以随时推开我。” 还没等周厉行回话,路池雨反手就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下一片窗口处映射下的细碎月光。 路池雨来不及思考,他俯身用力抓住了周厉行的胳膊,下一秒,贴上了他冰凉的嘴唇。 周厉行的唇齿之间还带着没散尽的烟草气息,路池雨毫无章法地吻他,往日那些技巧他此刻全都记不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唯独只能触及到周厉行周身的凛冽。 他想,原来周厉行亲起来是这样的,嘴唇冰凉又柔软,就连牙齿不小心磕碰到一起都如同灵魂相撞,带起了满身的颤栗。 这个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味道,路池雨的主动权只掌握了那么一会儿,随即就被周厉行翻身压在了窗口,就着月光,周厉行用力吻他,像是要把他拆分入腹,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最后,路池雨气喘吁吁趴在了周厉行的肩膀上,他坐在窗口,月光在他身上落了一半,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了一层柔和又圣洁的光芒,他轻笑着说:“幸好,我赌对了,你总说我喜欢隐藏着自己,那你呢?周厉行,一直压着,快要憋死了吧。” 周厉行在他腰间狠狠地搂了一把,最后惩罚般轻轻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他说:“我怕你后悔。” 路池雨笑出声了,他眼神朦胧,无奈说道:“反正已经是走进死胡同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今晚不来找你,我才是真的后悔。” 第33章 周厉行在黑暗中望向他的眼睛,目光如炬,最后,他伸手把路池雨抱下了窗台,狠狠丢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脱掉衣服,俯身之前,他看向路池雨,字字坚决:“现在后悔也晚了。” 屋子里没有灯光,可是窗口处始终没拉窗帘,带起的月光是亮的,星光也是亮的。 周厉行的吻细细密密落在路池雨的身上,滚烫的温度如同野火燎原,攻城略地,惹得路池雨大脑没法思考,只觉得陷入了一场美妙的梦里。 月光之下,周厉行看着路池雨满身的伤痕,右肩膀处的七厘米缝合伤,大腿上若隐若现的褐色伤疤,以及翻过身后,满背的淡红色烧伤。 “别看了,怪吓人的吧。”路池雨往旁边缩了缩,声音低沉。 周厉行攥住了他的腰,一把将他拖了回来,他在路池雨的耳边温声说:“一点都不吓人,它们很漂亮,这是你的玫瑰勋章。” 路池雨眼眶一红,受伤之后,他时常不敢面对自己这一具破败的身体,怎么看都觉得丑陋,可是今天周厉行却无比真诚告诉他,这些伤疤是他的玫瑰勋章。 周厉行表情虔诚,他的吻就这样落到了路池雨的后背上,带起了一阵酸痒,路池雨没法回身,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艘在大海中随波逐流的小船,周厉行的吻落到哪儿,哪儿就是他前进的方向。 手指突破最后的底线之前,路池雨颤抖着身体侧过头去看周厉行,他低声说:“行哥……你轻点啊,我之前没做过下面的。” 周厉行安抚的吻落到他的脸颊,他哑着嗓子说:“放心,一定给你留个完美的体验。” 路池雨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沉溺在冷水中,时而是清醒的,时而又是迷离的。 疼痛伴随着快乐相拥而生,他看着周厉行,总觉得如在云端,这一切都不真实。 他紧紧抱着周厉行,一双手在周厉行的后背狠狠碾过,微弱的光影之下,周厉行后背的佛像与魔障纹身栩栩如生。 路池雨的手温热潮湿,他依照记忆摸过佛像的眼睛,又摸过魔障的伤疤,最后流连在腰侧的莲花高台。 路池雨在高潮之前昏昏沉沉地想,他总算是把这尊佛像拉下了神坛。 他不后悔,只觉得心里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了,一直以来,他像是孤身奔赴在一条看不到终点的朝拜长路,而周厉行出现了,周厉行是黑暗中照亮他的明灯,是混沌之中引他上正路的经语,更是他高高在上的佛。 而这个晚上,他的佛终于渡他出了苦海,他得到了期望已久的短暂解脱。 第17章 满园春色 第二天,路池雨是被一阵忽轻忽重的敲门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厉行睡得正熟,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路池雨的身上,温热呼吸就喷在他的耳畔。 他们相拥而眠,保持着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倒像是相知多年的爱侣。 周厉行睡眠质量好,门口的敲门声都没把他吵醒,路池雨平时本就觉少,现在被吵醒了之后更是睡不着了。 他披上衬衫去开门,一推开门才看到,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身蓝色西装的杜雨岚。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吓了一跳,路池雨在门里手忙脚乱地系扣,门外的杜雨岚还特意抬头看了一眼门牌,确定这是周厉行的房间后,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再一看路池雨脖子上明目张胆的吻痕,昨晚发生了什么不用多说就都明白了。 等到路池雨把扣系好,他半掩上房门,压低声音问:“岚姐,怎么了?你找行哥有事儿?” 杜雨岚被他一张嘴这沙哑的声音给逗笑了,她眯着眼睛调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你们这昨晚好像挺累的啊,多休息。” 路池雨摸了摸鼻子,事儿都已经干了,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笑着问:“岚姐,用不用我叫一下行哥?” “不用不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杜雨岚连连摆手,“你们先休息,睡醒了再说。” 杜雨岚说完就下楼了,临转身前她回过头还看了一眼,她嘱咐道:“小路,一会儿等周厉行起来了,你让他下楼找我一趟啊。” “知道了,岚姐。” 路池雨回身进了屋,洗把脸上床后,周厉行感觉到了旁边的热源,于是便下意识抱紧了路池雨的腰。 “醒这么早?”周厉行一只手遮住眼睛,哑着嗓子问道。 “嗯,我觉轻,醒了就睡不着了。” 周厉行看着他问:“还难受吗?” 路池雨被他问得耳朵一热,昨晚的记忆又开始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路池雨的性格天生喜欢掌控,他之前没做过下面的那个,和张钦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主导,也习惯了这种感觉。 可是昨晚和周厉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掌控的乐趣,周厉行只用一双手就能把他压在身下,他的每一次颤抖都被周厉行主宰。 到最后,他甚至很丢人地闷声哭红了眼睛,他细碎着说:“求你了,行哥,给我个痛快。” 可周厉行始终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他,他沉默不言,俯身在路池雨的脖子上落下了斑斑的红痕,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樱花。 “想什么呢?不舒服啊?”周厉行见他愣神,以为是还有哪儿不舒服,便又问了一句。 第34章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笑着摇头:“没不舒服,行哥,你对你技术还不放心啊?” 周厉行见他还能开玩笑,便呼啦一把他的脑袋:“你不是说没做过下边的,万一给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了,我可真难辞其咎。” 路池雨被逗乐了,他无奈说:“放心吧,行哥,没有心理阴影,只有心理愉悦。” 周厉行原本还有点迷糊的脑袋这会儿终于清醒了,他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边上,伸手点了支烟含在嘴里。 “给我也来一支。”路池雨闹着伸手朝他要烟。 周厉行刚想从烟盒里再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可下一秒,路池雨却直接把他嘴里已经咬得湿润的烟取了过来。 一个略显暧昧的举动,可在这样一个刚温存过后的清晨,反而变得多了些柔情。 路池雨揉了揉脑袋,他沉声说:“刚才岚姐过来敲门了,她说让你一会儿起来后去楼下找她一下。” 周厉行正忙着吞云吐雾,他淡淡说:“好。” 路池雨想到清晨开门时杜雨岚看他复杂的眼神,他轻声问:“岚姐今早过来的时候,我开的门,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周厉行被他的话给问笑了,“她人精一样的脑袋,早就知道了。” 一根烟掐灭后,周厉行起身:“我先洗个澡,你看看行李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咱们中午吃个饭就走。” 路池雨点点头,等到周厉行进了卫生间,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后,他也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行李早就已经整理好了,路池雨回房间后只简单冲了个澡,又把胡子刮了刮,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满脖子的吻痕,最后发现怎么都是遮不住了,于是干脆放挺,索性当成看不见算了。 丢在一旁的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路池雨从箱子里掏出充电器插上,手机刚开机,噼里啪啦的微信消息就如同雨后春笋般涌了上来。 先是他母亲齐岱女士发来的几张家里大狗的照片,后面还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大概什么时候回去的话。 路池雨想了想,还是如实交代了行程:“妈,我暂时没打算回去,今天计划跟着朋友从西宁去同仁了,具体回去时间再定。” 后面还有林奇大清早给他发的一堆无聊抖音的分享,路池雨随便看了两条,没什么意思就给关了。 最下面的微信,是他的心理医生给他发来的定期问诊,路池雨如实说明了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和睡眠情况,得到了医生积极的回复后,他心情也好了不少,只觉得日子似乎真就有了希望。 等到把消息都回复完,微信对话框里周厉行的头像跳了出来:“你再休息会儿,等下去吃饭我叫你。” 路池雨回了个ok,接着起身躺回了床上,一个激烈的夜晚过后,他现在满身都疼,感觉人都快要散架了。 另一边周厉行收拾好自己行李后,他下了楼,果不其然,杜雨岚早就窝在前台一脸复杂地等他了。 周厉行今天穿得简单,白色短袖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着异常清爽,只有锁骨上清晰明显的牙印彰显了他昨晚的疯狂。 “终于起来了?”杜雨岚从前台探出头来笑着看他。 “听说你找我?什么事啊?”周厉行神色淡然,丝毫没觉得尴尬。 杜雨岚手里转着一支笔,她挑了挑眉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想着你这不是马上要走了,中午请你吃顿饭,谁知道大清早一开门,好家伙,满园春色藏不住啊。” “有点正经。”周厉行看着她无奈道,“中午就在对面烤肉简单吃点吧。” 杜雨岚点头道:“好,那一会儿你去叫上小路一起。” 说完话后,她又非常遗憾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说:“厉行,真不怪我说你,小路那么好的人,你说你这马上就走了,还非要跟他搞到床上去,你走之后,让他怎么办啊?” “他和我一起走。”周厉行的话简单直接,脸上云淡风轻。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杜雨岚惊住了,她瞪着眼睛看他,满脸不敢置信:“你说他要跟你一起回同仁?什么意思?他这是为了你留下了?” “没有。”周厉行微微摇头,“他还不想回家,那我就带他回同仁待一段时间好了,不然放他自己在这儿,他能在房间里待到发霉。” “真是搞不懂你们。”杜雨岚满脸困惑,“明明就是没有未来的事儿,偏要跟对方折腾个血肉模糊是何必呢?” 周厉行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雨岚,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从左唯走了之后,我就知道,没有什么是能永远留在身边的,但凡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厉行……” “听我说完。”周厉行看着她,神情很认真,“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早就过了寻找冲动的时候,我喜欢池雨,所以我愿意陪着他,哄他高兴,可我却不想要求他去为我付出什么。” 杜雨岚温声劝他:“厉行,你很好,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你都不去争取,又怎么知道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呢?” 周厉行却只是沉默着摇头,他说:“这不是争取还是放弃的问题,而是我现在喜欢一个人,已经不再奢求把他留在我身边,我只想给他自由和快乐,这就够了。” 第35章 “可是,你给的,却未必是他想要的啊。”杜雨岚一语中的,“厉行,我还是觉得,你是因为过去栽了跟头,所以便把自己心里的高墙砌起来了,你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也得多听听小路是怎么想的,也许你所谓的那些自由,对于小路来说,却是推开他的阻力。” 周厉行被她这一通话说得若有所思,半晌,杜雨岚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安慰道:“好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不用在意,去叫小路下楼吧,我请你们吃个饭,也算是这一趟有始有终。” 路池雨听到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刚刚有些睡意上头,起身打开房门,他就揉着那双惺忪的睡眼看向周厉行:“你都收拾好了?” 周厉行看着他迷糊的眼神和睡到乱七八糟的衣服,便伸手给他抚平褶皱,笑着说:“饿了吧?早上也没吃,你岚姐中午请吃烤肉,让现在下楼过去呢。” 一听说烤肉,路池雨瞬间来精神了,他早就惦记着刚到西宁那天吃的那顿喷香的烤羊肉了,只是苦于自己一个人一直不想动弹,这下听说终于能吃上烤肉了,他高兴地拉上周厉行赶紧下楼。 还是刚来西宁那天熟悉的店面,可是路池雨此刻的心情却已经和当时截然不同,今天他们三个人谁也没喝酒,只就着酥油茶,配上手把羊肉,再沾上辣椒面,羊肉味道浓郁,外酥里嫩。 杜雨岚这人很有分寸,整顿饭关于今天早上看到的一切,她只字未提,只是乐呵着谈了谈昨天展览会的事儿。 听她说完关于高原造物工坊的想法后,路池雨擦了擦手,他发自内心夸赞说:“岚姐,我这趟来西宁,真心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都无法想象,在这片西北的高原上,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杜雨岚喝了口酥油茶,她笑了笑说:“你老这么夸我,我可飘飘然了啊。” 路池雨看向杜雨岚满脸真诚,他说:“我这人不太擅长说假话,我是真心觉得,这片高原上的女孩们都很有力量,自从我来了西宁之后,无论是你,还是曼姐,还有文研所的那几个汉族姑娘,你们都让我很惭愧。” “为什么这么说?”杜雨岚好奇问。 路池雨整理了一下思绪,最后他说:“你们都有一股韧劲,就像是贫瘠之地盛开的鲜花,还有你们身上对待自己事业的那种热忱,都让我觉得,自己面对的那些困境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 杜雨岚闻言笑了,她端起茶杯冲着路池雨的方向碰了碰,她说:“谢谢你的赞美,我很受用。” 吃过午饭后,周厉行去昨晚吃饭的阿姆河取车,路池雨就先上楼把他们的行李都搬了下来,临走之前,他还特意给店里的前台小姑娘旺姆留了些小费,又给杜雨岚买了束鲜花送到了前台。 路池雨心细,他看昨天展览会时送去的花,杜雨岚还是挺喜欢的,于是今天便换了个颜色,又订了一束送过来,全当感谢杜雨岚这段时间的照顾。 等到周厉行把车停到了门口,路池雨将两个行李箱塞到了后面,随后和杜雨岚拥抱告别,便启程前往了同仁。 同仁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从西宁启程出发,一路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半小时。 此刻正值下午,外面阳光正好,路池雨看着沿途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终于品味出一些辽阔的西北味道。 黄南一带的风景告别了城市的喧嚣,这里山峦迭起,沟谷相映,滚滚黄河蜿蜒流过,雪山、草原、丹霞一一呈现眼前。 路池雨一路都很兴奋,拿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进了同仁县。 同仁县作为黄南的州府,这里地方不大,但是民族风情和艺术气息却异常浓郁,它作为青海唯一的历史文化名城,有着别具一格的地域特色,随处可见的佛寺和红蓝色为主的建筑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很特别的历史和宗教气息。 刚开车进去没多远,路池雨就看到奔腾的隆务河水穿城而过,不远处隆务寺对面的度母广场上,灰白色的鸽子迎风飞翔而过,带起一阵飒飒声响,金光璀璨的度母佛像正端坐高台之上,许多藏传佛教的信徒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只为磕头朝拜,以求得心中之道。 周厉行边开车边问他:“这里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路池雨趴在车窗户上向外看,他回头笑着说:“不太一样,但是让人很惊喜,这里有一种被隔绝在高楼大厦之外的美感。” “同仁,它的藏语就叫热贡,是梦想成真的金色谷地的意思。”周厉行转了个弯,把车拐进了一个后门里,“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 行哥终于把小路拐回家了! 第18章 佛在火焰里 路池雨下车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栋巨大的院子。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用土红色的砖瓦砌成的平房,银色的雕花大门,房顶是红蓝色的装饰条纹,门口还挂着深蓝色牌子,上面用汉语和藏文写着——厉行唐卡艺术工作室。 远处就是连绵的群山,草绿色举目皆是,路池雨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他看着澄澈的天空,听着附近寺庙里传来的诵经声,只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都从尘世的时钟里慢了下来。 这里有打钟声,这里有天地间,这里有周厉行成长的痕迹。 第36章 “走吧,进去看看。”周厉行把车停好,下来对他轻声说。 路池雨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里。刚一进去,玻璃的透明推拉门在阳光下就晃得他眼睛生疼。 院子里,一个一身藏袍的男孩正在磨着颜料,看到周厉行进来后,他眼睛亮了亮,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恭恭敬敬冲着周厉行行了个礼:“周老师,您回来了。” 周厉行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颜料,然后笑着说:“巴桑,这次的孔雀石选得很好,画出来的唐卡颜色会很正。” “我也这样认为!”男孩听到夸奖笑了,路池雨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小猫一样的弧度,看着特别可爱。 “池雨,这个就是多吉大哥的弟弟,巴桑。”周厉行向他介绍道。 路池雨知道后,又仔细看了看巴桑,越看越觉得,多吉的这个弟弟和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多吉整个人五大三粗,而他这个弟弟倒是有点秀气的样子。 他冲着巴桑笑了笑说:“你好,巴桑,我叫路池雨,你可以叫我池雨哥哥。” 巴桑对待陌生人还是有些害羞,他看看路池雨,随后低头小声说:“你好,池雨哥哥。” 巴桑的汉话说得不够标准,池雨这两个字本就难发音,他读起来很是别扭。 路池雨被他逗笑了,他身边的队友们竟是一些早早在社会上混迹的糙汉子,从小就荤素不忌,更不知害羞是什么。 他还从来没碰见过像巴桑这么好玩的小男孩,说两句话就脸红,声音也像小猫似的。 路池雨索性就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说:“没事儿,我名字不好念,你怎么顺口就怎么叫,没关系的。” 巴桑点点头,他不说话,就继续蹲在地上磨着他那些深蓝色的颜料。 “走吧,先进屋。”周厉行直接伸手帮他提过行李。 路池雨跟着进去后,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整个一楼都是唐卡的展厅,桌子上堆的,墙上挂着的,甚至地上铺的都是还没装裱好的唐卡。 他细细看过去,最后发现这里的作品大多数署名都是周厉行,只有极个别是他学生的画作。 最里面的展柜上,那里摆放着周厉行各种各样的证书、奖杯,路池雨打眼扫了一眼,他虽然不太懂,但看落款就知道,那都是国家级的艺术奖项,含金量是很重的。 路池雨逛了一圈笑着问周厉行:“你这里这么多唐卡,都是对外出售的吗?” 周厉行摇摇头:“这里摆的唐卡,都是拿过奖的,主要就是展览,轻易不出售。” 随后,他又指了指后面房子的方向笑说:“出售的都在后面,那儿有我们工作室不少小徒弟画的,都很不错,有时间你去看看,我可以送你两幅。” “不用了。”路池雨眯了眯眼睛,他走到周厉行身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我有你的那一幅就够了,别人的我不要。” 周厉行听他说完话,想笑又忍住了,最后他一本正经拎起行李箱转身上楼:“走吧,住的地方在楼上。” 路池雨就这样在同仁住了下来。 同仁作为一个县城,它的面积并不大,而且在经过了热贡文化的宣传后,很多游客也会在青海旅游的时候来到这里,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白天的时候,路池雨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去附近的寺庙转一转。 在同仁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寺庙众多,在当地,藏传佛教是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也正是因为藏传佛教的发展,这里才出现了那么多富有宗教特色的唐卡、雕塑、堆绣等艺术。 周厉行陪着他一起去了一次当地最有名的隆务寺。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清晨,初升的日光洒在彩色的经筒上,僧人们辩经的声音伴随着山顶的钟响,转经筒每一下转动,日光就随着经文一起摇晃。 沿途能看到不少磕着长头而来的藏民们,他们眼神坚定,信仰虔诚,双手合十的瞬间,他们喃喃念经的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畏惧,反而单纯却又温暖。 路池雨最后跟着周厉行去到佛像前上了柱香,又添了不少香火钱,说实在的,他是个典型的无宗教信仰者,他不信神明,不过所谓入乡随俗,既然来到了寺庙,自然也就跟随大流,不能小气。 他甚至象征性地跪下,默默在心里为父母求了个身体健康的愿望,至于他自己,倒是毫无所求,他更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看着身旁的周厉行,周厉行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他盯着眼前偌大的佛像,满眼慈悲,好像在想些什么,可是路池雨又看不懂他。 从寺里出来的时候,路池雨就跟着周厉行一起席地坐在棕红色的墙根下,不远处有两个小喇嘛正笑着说话,路池雨嫌得无聊,便去找他们主动搭话,谁知道这两个人竟然完全听不懂汉话。 路池雨只能眼巴巴过来求助周厉行:“行哥,你帮我问问他们,今年几岁了?” 周厉行无奈笑了,随即便用藏语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他转头看着路池雨翻译说:“他们两个人今年都是十二岁。” “年纪好小啊。”路池雨低声感叹了一句,再想想他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小学校园里当孙猴子,每天跟同学打架呢。 想到这里,路池雨这心中又生出些酸涩,这么小的年纪,他们连外面的世界都还没见过,每天看到的只有头顶这一片蓝天,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遗憾,他看着周厉行问:“那他们以后就会这样一直在寺庙里了吗?” 第37章 “按照规定来说,二十岁就可以还俗了,只有佛缘深厚的人才有机会继续留在寺庙里深造。”周厉行沉声向他解释。 路池雨看着两个小喇嘛并肩走远的背影,他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说:“行哥,你信佛吗?” 周厉行没说话,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连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辨,他想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应该信吧。” 路池雨笑了:“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哪儿有什么应该啊?” “你知道的,我是画唐卡的,从小就要读大量的经书,如果我不信佛,我就无法画出他们的神韵和光彩。”周厉行看着隆务寺对面的那一座巨大的度母佛像,他闭上了眼睛,“可很多时候,我又觉得,佛只是人的念想,是人的寄托,是无力改变事实时才会寻求的超脱之路,我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路池雨细细回味了一遍他的话,他习惯性去摸了摸手腕处的佛珠,等到指间染上熟悉的檀香味道后,他心里安定不少,他缓缓说:“行哥,其实我是个不信这些神佛的人,在火场的生死线上徘徊久了,我就逐渐意识到,神佛救不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能救我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 周厉行侧过头去看他,对他的话,他既没说认同,也没说反对,他只是轻声道:“佛也说过,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你能救自己出水火,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路池雨看着他的双眼,他第一次发现,周厉行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是清晨的日光,又像是青海湖的湖水,给人一种安全感,甚至让人只想沉溺在他的眼睛中,从此一醉不醒。 路池雨伸手去握周厉行的手,周厉行指间冰凉,十指缠绕在一起的时候,路池雨总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捧雪山上的冰,那么冷,却又让他着迷,深陷其中。 他看着对面的度母佛像,轻笑着说:“那我现在光明正大地牵你手,算不算是对佛不敬?” 周厉行望着他摇了摇头,下一秒,滚烫的吻就落在了路池雨的嘴角,他说:“不算,佛渡众生,他会理解一些无法克制的本能。” 路池雨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从沉闷已久的黑夜中喷薄着苏醒,他甚至能听到鲜花盛开的声音,能看到爆竹炸裂的光芒。 他想,原来这就是他终于死而复生的爱情。 像是飞蛾扑火,可他心甘情愿。 周厉行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将他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带了出来。 周厉行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说:“池雨,无论你信或是不信,佛都在那里。” “我的佛,在画笔下,在经书上,在心里,也在望不到尽头的天边。” “而你的佛,在背上,在火焰里,在伤痕中,也在你每一次逆行的路上。” “说到底,生命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佛渡你一程,还是最终选择自渡,只要结果是好的,便都不算错。” 第19章 心甘情愿 自从在同仁住下以后,路池雨的生活作息反而变得规律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和周厉行住在一个房间,周厉行很少熬夜,除非是极个别的工作原因,不然每天晚上九点他一定准时在床上躺好。 起初路池雨不适应这种作息,他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久了,突然让他规规矩矩按时睡觉,他躺在床上,就跟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也没有睡意。 后来周厉行嫌他吵,索性就侧身用手箍住他的腰,他们两个人的胸口和后背紧紧相贴,温度也随之升了起来,路池雨听着他的心跳声,就不敢再乱动了。 周厉行会给他讲一些过去经历过的事情,路池雨靠在他怀里,听着听着也就困意上头,慢慢就睡了过去。 时间长了,路池雨这个作息还真就被周厉行给强行改正了过来,他甚至能够按时早起,围着后面的山坡跑上两圈。 路池雨总觉得自己这个体能越来越不顶事了,再不好好锻炼,他真怕等到回了京州,他就算能通过心理测评按时归队,身体素质也跟不上了。 不过好在他常年训练的底子都还在,每天早上的跑步计划,逐渐由最开始的两圈变成三圈,最后直接五圈下来也不喘了。 路池雨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在向好,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在一点点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白天的时候,周厉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工作室里画唐卡,而路池雨就在他旁边随便找本书看,他们互不打扰。 路池雨时不时会用余光去看周厉行,画唐卡是个很繁琐的过程,周厉行通常在画布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的时间,从用铅笔定稿,再到铺色,勾线,晕染,最后对佛像进行开脸,描摹出所有的细节,每一个过程都需要很强大的耐心和细心。 路池雨有时候甚至觉得,周厉行在绘画唐卡的时候,他好像已经超脱了这个尘世之外,像是个慈悲的佛。 他就用手中细细的画笔去勾勒他心中的世界,他不言不语,目光就停留在眼前的一方画布,手又稳又准,每一根线条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路池雨坐在他的身边,一颗心只觉得无比平静,偶尔看书困了,他就顺势倒在地板上睡过去,梦里再也没有那些骇人的火,只剩下草原的芬芳,和周厉行的画笔在骨胶打磨过的画布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第38章 梦里,他能听到周厉行给他念过的那些佛经,佛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醒来的时候,周厉行仍旧端坐在画布前,他的后背笔直,神色安然,手中的笔轻沾朱砂,在唐卡底色上留下一片夺目刺眼的红。 路池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才是能渡他的佛。 周厉行的画院里共收了十几个小徒弟,这些孩子年纪都很小,最大的巴桑也仅仅十八岁,最小的那个甚至才九岁。 他们在这里,一般都是上午会去学校上课,而下午则回到画院学习唐卡绘画。 好几次晚上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路池雨就特意跟着他们聊天,这些孩子们汉话说得都不流利,路池雨索性就边和他们聊天,边给他们纠正发音不标准的地方。 路池雨本来就生得个招人喜欢的好模样,脸上总是笑着,还有两颗特可爱的小虎牙,说起话来也从不摆架子,反而特别亲切,时间久了,无论是巴桑还是那群十几岁的小孩们都特别喜欢来找路池雨玩。 但是这群孩子里最常来找路池雨的还是巴桑,熟悉之后,巴桑不再那么容易害羞,虽然说话声音仍旧很小,但是却敢主动和路池雨开玩笑了。 他总会问路池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说,长这么大了,他还从来没离开过黄南。 路池雨听着他的话,这心里就像是被一双手拧了个来回,苦涩得不行,他给巴桑讲首都的天安门和故宫,讲苏杭的小桥流水,讲东北的冰天雪地。 巴桑喜欢听这些,后来,只要路池雨早起去山上跑步,他就乐呵呵起来跟着一起去,也不嫌累。 有天晚上星光正好,周厉行拉着路池雨拎上两瓶青稞酒,他们爬上了后院的房顶,边喝酒边看着星星。 路池雨懒洋洋地半躺在房顶上,他喝了口青稞酒,仰着头看向天空,星星离他很近,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落到脸上。 他低声感叹了一句说:“行哥,我觉得,这段时间像是从我人生进度条中偷来的,太美好,太不真实了。” 周厉行看着他,最后伸手在他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他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如果喜欢,一直待在这里也没问题。” “真的?”路池雨突然起身,他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狗眼睛看着周厉行,语气认真。 谁知道周厉行比他还认真,他用力点点头:“真的,只要你想,多久都可以。” 路池雨笑了,他说:“你还别说,我真有点舍不得走了,我舍不得这么漂亮的星空,舍不得每天去跑步的后山,舍不得画院里那群小孩子,也舍不得……你。” 最后一句话,路池雨的声音很轻,几乎就游离于唇齿间,不仔细辨认甚至听不出来。 可是周厉行听到了。 他举起酒瓶,碰了碰路池雨的手,然后状似随意说:“画院里那群小朋友,现在都可喜欢你了,每天一收工就吵着要找小路哥哥,还有巴桑也是,那眼睛老就盯在你身上。” 路池雨乐了,他喝了口酒,却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刚才周厉行的话,怎么感觉有那么点莫名的酸味在里面呢,什么叫巴桑的眼睛就盯在他身上? 路池雨往他身边凑了凑,然后笑着看他说:“你吃醋了啊?” 周厉行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垂下头,然后笑着叹气说:“吃什么醋啊,都多大年纪了。” 路池雨侧着头看他,眼神清澈,他想了半天,最后犹豫着问:“行哥,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呢?” 周厉行没说话,他喝了好几口酒,直到夜晚的风轻飘飘吹过,他伸手抱住了路池雨的肩膀,他们保持着一个既亲近又没有特别暧昧的姿势,似乎靠在一起只是为了互相取暖。 周厉行的手摸着路池雨的脖领,他低声说:“池雨,很多年之前,在我还是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交往过一个男朋友。” 路池雨噤声了,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周厉行说起他的过去,那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段疯狂爱恋,却也给他留下了沉重的伤口,此后再难愈合。 原来周厉行当年在西宁遇到杜雨岚的时候,同时还认识了另一个人。 那个男孩叫左唯,是杜雨岚的大学同学,他们毕业后一起来到西宁创业,谁知道刚起步就遇到了麻烦,多亏了周厉行当时帮了他们一把。 左唯是个性格上和周厉行截然不同的人,尽管他也是学绘画的,有着非常强的艺术功底,可是他追求的是极致的绘画艺术,是强烈的天赋驱使下的作品灵感。 他活得自在又洒脱,他会在大半夜的时候拉上周厉行去大马路上跳藏族的舞蹈,也会在阴雨天的时候叫上周厉行去等一场看不到的日出。 他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他以自我为中心,脾气又不稳定,高兴的时候像个小孩子,生气的时候又会好几天不理人。 可是很奇怪,当时的周厉行并不认为这些东西不好,相反,正是因为左唯身上这些独一无二的艺术家风骨,让周厉行这个从小在西北高原长大的男孩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他像是一阵自由的风。 理所当然,年轻的他们相爱了,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那段时间,周厉行跟着他的师傅学习画唐卡,左唯就陪在他身边,画同仁的山山水水,画同仁的寺庙和佛像。 第39章 周厉行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也会一起成为两捧随风而去的灰尘,谁也离不开对方。 可是时间久了,左唯自由的天性开始不满足于拘束在这一片荒山野岭的高原之间。 那段时间,周厉行的师傅刚回尼泊尔,他把工作室交给了周厉行打理,年轻的周厉行接手之后,一边要继续精进自己的画技,一边又要维持工作室的正常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而这时候的左唯,他却选择了回到西宁,他说,他在同仁待腻了,他想帮着杜雨岚一起做点事情。 西宁到黄南并不是多远的距离,周厉行听说他想回西宁之后也并没有阻拦他,而是让他去了。 可是等到周厉行捋顺了工作室的事情之后,他去到西宁找左唯,这时候却意外看见,左唯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搂抱在一起,他们姿态亲昵,俨然已经是爱侣模样。 周厉行知道,他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在一场荒诞的背叛里,在一片永远也留不住的风中。 他和左唯和平分手了,左唯直到最后也仍旧在挽留他,他说自己只是太无聊了,他的艺术细胞正在这片土地上逐渐死去,他只是想追寻一些情感上的刺激来激发他创作的动力。 可是周厉行就冷脸看着他,他最后对左唯说:“小左,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你要自由,要快乐,要刺激,而我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和一个不会离开我的人。” 路池雨沉默着听他讲述完这一切,他这会儿才开始懂得当初杜雨岚和周厉行之间说的一些话,为什么杜雨岚总说她对不起周厉行,原来是因为当初,她明知道左唯的背叛,却还是选择帮着左唯来一起瞒着周厉行,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计划着他们的美好未来。 “行哥,他错过了你这么好的人,会后悔的。”路池雨靠在他肩膀上,闷声说道。 “我觉得不会。”周厉行苦笑,“因为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 “瞎说。”路池雨反驳他,“你就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在我心里,特别好。” 周厉行看着他笑了,他摸了摸路池雨的后脑勺,低声说:“池雨,你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你勇敢、善良,还特别有担当,我很喜欢你。” 路池雨被他夸得脖子一热:“行了吧,你这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是认真的。”周厉行看着他,目光真诚,“你也知道,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些年,我没对什么人动过心思,就守着这些唐卡,心也静了。” “可是自打遇到你,我才知道,原来这日子还能这么有滋味,这段时间,我特别开心。” 路池雨听着他的话,他悠悠说:“我也一样,这段日子,每天都过得好像在梦里似的,太高兴了。” 周厉行修长的手指穿过路池雨的手指,最后紧紧扣到了一起,他说:“池雨,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的岁数,早就没有过去那种喜欢就一定要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的执念了。” “你刚才问,我们算是什么关系,我可以回答你,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认真地对待你,认真地对待我们的感情。” “你在这里多停留的每一天,都是我额外得到的,我很知足。” “等到你整理好自己,愿意高高兴兴回家去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去送你,我会为你祝福,希望你往后的人生都能平安。” “你愿意记得我,就把我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放在心里,如果不愿意,忘了也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我心甘情愿渡你这一程,你无需在意我,只管过河上岸就够了。” 第20章 手心的泪水 时间就这样在同仁这片土地上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路池雨仍旧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早上和巴桑一起去后山跑步,上午有时候会去附近的寺庙里听僧人辩经,那里的僧人大多数说的都是藏语,路池雨也听不懂,但就觉得坐在那儿特别放松。 下午的时候,他就钻进周厉行画唐卡的小房间里,在那里,他读了很多的经书,虽然有些经文里的奥义他还是不太懂,不过读着读着,这心反倒是宁静下来。 他甚至开始耐心和周厉行学着怎么去磨制那些矿物颜料。 接触后他才知道,周厉行平时画唐卡所用到的这些矿石,全都价值不菲,一副唐卡画下来,光是颜料成本就已经不少钱了。 路池雨第一次独立去磨金箔的时候,他紧张得手都直抖,那些98k的金箔纸一张一张挂在盘子里,兑上牛骨胶之后,周厉行就在旁边握着他的手,细心教他怎么去碾碎金箔,怎么让金箔沉淀得更好。 最后,路池雨盯着自己这满手的金色粉末,顿时觉得奢侈,他小声嘟囔说:“那这些沾到手上的怎么办啊?好浪费。” 周厉行被他逗笑了,把他从地上拉到水池边就着水龙头给他洗手,像是照顾小朋友一样,他也不管那些金粉,只是仔细擦干净路池雨的手指,笑着说:“不浪费,没多少钱的,这些金箔只是正常人的认知中觉得金子很贵,其实它远比不上青金石值钱。” 等到第二天,路池雨看着自己亲手磨出来的金箔颜料,再想象一下它们最终被绘制到画作上的模样,只觉得成就感极强,仿佛完成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 第40章 他想,原来他除了救火,也是能做好一些其他事情的,只是他过去从未尝试过而已。 有了这一次的尝试后,他就开始缠着周厉行教他磨更多的颜料,朱砂、珊瑚、绿松石、青金石,他开始去记忆每一种颜料的磨制方法有什么不同,骨胶添加多少会影响最终色泽,要沉淀几遍才能筛去所有杂质。 路池雨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很久了,他甚至开始想不起在京州时的城市生活是什么样的。 直到路池雨接到队里政委徐运波的电话时,他才意识到,他的三个月假期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路池雨刚刚从后山跑完步,他满身大汗,正和巴桑一起听着寺庙的撞钟声往回走。 看着手机屏幕,他第一次有点逃避接电话,尤其是来自京州的电话。 可惜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他调整好情绪,接起了电话。 “领导,早上好。”路池雨在电话里笑着跟他打招呼。 徐运波在那头笑骂他:“少来,你小子就假正经。” 路池雨笑了,徐运波和路池雨的父亲路正康是多年的好朋友,两个人当年在同一所武警学校学习,是一个寝室的上下铺,只不过毕业后,路正康考去了公安系统做了刑警,而徐运波则是去了消防。 路池雨从小就崇拜徐运波,徐运波总是乐呵呵的,不像他爸路正康那么不苟言笑,还总喜欢给他买各种玩具,会带他去队里玩。 后来,路池雨毕业后同样选择考进消防系统,路正康为这事,还正经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醋。 路正康私下里甚至总和齐岱开玩笑说,这儿子就是跟他徐叔关系好,现在连工作也跟他徐叔看齐了,一点也不随我,算是白养了。 徐运波目前是京州消防总队的政委,而且据说马上又要升职了,从路池雨毕业进队起,他一直明里暗里没少照顾他,好在路池雨也算争气,工作努力,进步神速,所以这才不到三十岁就升到了队长。 徐运波低声问他:“池雨,我听你爸说,你这跑到青海,还没回来呢?” “嗯。”路池雨应了一声,“我在黄南这边呢,一直还没回去。” 徐运波问:“最近心情怎么样?前两天,我跟你那个心理医生聊了一下,他说你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 路池雨点头:“确实,在这儿每天什么也不想,就看看天,看看云,日子特别轻松。” 徐运波说:“看来人家专业医生的建议是对的啊,让你出去散散心,还真有效果了。” 路池雨想,他这状态,哪里是出门散心改变的,他这是因为遇见周厉行才改变的,如果没有周厉行,他的这趟旅行肯定也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睡觉而已。 “池雨,如果感觉还行,就早点回来吧。”徐运波劝他,“队里都等着你呢,回来陪陪你爸妈,然后咱们再去心理医生那儿做个鉴定,要是没问题了,咱们就正常归队。” 路池雨没说话,过了好半天,他低声说:“徐叔,你觉得,我还能正常回到队里工作吗?” “怎么不能!”徐运波一听他这丧气话,登时气得不打一处来,“池雨,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可不能服输啊。” 路池雨苦笑着应声道:“我知道,我就是……被现实打击得没什么信心了。” 徐运波叹了口气,最后他无奈说:“就算……就算真就进不了火场了,也没关系,我给你调到政治宣传口,你这个形象往那儿一站,也是咱们队的活招牌。” 路池雨乐了,他打趣说:“徐叔,你可别逗了,就我这个直肠子性格,去走仕途那不得让人坑死。” “谁敢坑你?”徐运波嚷嚷着,“我只要一天不退休,我看谁敢坑你!” 路池雨笑着哄他:“对,有我徐叔在,谁也不敢。” 徐运波笑了,最后他语重心长道:“池雨,早点回家吧,你这也在外面待了两个多月了,你爸妈都想你了,他们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 路池雨没说话,最后他很轻地说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路池雨这心情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他有一种美梦迫不得已就要被人叫醒的遗憾感觉,再听着耳边一声一声沉闷的钟响,往日的宁静此刻都变作了慌乱,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电话的听筒不隔音,默默跟在他身边的巴桑看出他的心情不好,他小声问路池雨:“池雨哥,你是要回家了吗?” 路池雨沉默着点了点头,他说:“巴桑,这事儿,你先别告诉你们周老师,我想自己和他说。” 巴桑的高原红小脸皱巴巴地拧在了一起,他闷声说:“那你走了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呢。”路池雨下意识反驳,可是他再一想,如果回去后,他能正常归队工作了,那么再来到同仁的机会真就很渺茫,毕竟消防员常年驻守队内,每个月假期就那固定的几天,想要回到这横跨半个中国的同仁,的确是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可是路池雨怎么也不忍心说出这样残忍的真相,他只能强撑起笑意说:“等着我放假了,我一定找机会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哥,我不想你走。”巴桑眼泪都直在眼圈里转悠,他扁着嘴巴说,“你走了,就没人每天带我起来跑步,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了。” 第41章 路池雨这心里难受得要命,可是他毕竟是个大人,总不能和小孩子一样委屈巴巴掉眼泪,他伸手给巴桑擦了擦眼睛,故意笑着哄他说:“别哭啊,你都是大孩子了,男子汉不能老哭鼻子。” “巴桑,你要好好学着画唐卡,我相信你会成为很厉害的画师,和你们周老师一样厉害。”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你要走出去,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你一定可以的。” 巴桑认真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最后他用力地点头说:“我会的,池雨哥,我一定会好好画,也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路池雨拍拍他的肩膀,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在院子里晒画布的周厉行。 巴桑似乎是怕周厉行看出他刚哭过,转身像是逃难一样钻进屋了。 路池雨坐到了周厉行的身边,帮着周厉行一起在院子里铺画布,他把每一张画布都认认真真铺平抹匀,连一条褶皱都不允许留下,像是在做一件特别虔诚的法事。 “你怎么了?”周厉行眼睛很敏锐,一眼就察觉出路池雨的心情不对劲。 路池雨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只继续着手里晾晒画布的工作。 周厉行放下画布,他伸手抓住了路池雨的手腕,然后用力把他拉到了院子角落里坐下,一脸严肃看向他。 “为什么不开心了?”周厉行低声问他,神色担忧。 路池雨仍旧一言不发。 周厉行继续逼着问他:“说话。” 路池雨眼圈一红,刚才在巴桑面前故意装出的成熟模样,此刻却在周厉行的面前轰然坍塌。 他像个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倾诉的方向,他把脑袋埋在周厉行的手里,无声地掉眼泪。 周厉行看着他颤抖的肩膀,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哭泣。 他的掌心被眼泪填满,留下一片温热的潮湿,路池雨前几天刚剪了头发,后脑勺发丝短短的,还泛着隐隐约约的青茬。 周厉行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微微扎手,像是个小刺猬一样。 可是这个小刺猬就这样在他面前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卸去了所有伪装,自顾自地掉眼泪,惹得他心疼难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等到路池雨的情绪缓过来了一些,周厉行温声问他。 路池雨这会儿已经哭痛快了才觉得丢人,他侧过头去,不肯看周厉行,只哑着嗓子说:“行哥,我可能要回家了。” 周厉行没说话,空气就这样无声地沉默了下来。 最后,路池雨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很温暖。 他红着眼睛回头去看周厉行,却发现周厉行只是盯着他笑了笑,没有苦涩,没有悲伤,只有浓浓地释然。 他说:“现在回去,能好好生活了吗?” 路池雨低下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像个逃兵,我不喜欢这样。” “好。”周厉行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那我送你去西宁。” 路池雨望着周厉行,他只觉得周厉行的眼睛里像是住了一团南当山中的晨雾,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雾气之下,让人摸不清,看不穿,猜不透。 路池雨很想问问周厉行,他会舍不得他离开吗?等到他离开之后,周厉行又会不会记得他呢?还是会像忘记左唯那样,也顺理成章地把他变成一段回忆中的故事。 周厉行始终就是这样的人,路池雨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包容,喜欢他带来的安全感。 可是,周厉行也总让他很挫败,就像眼下的场景,他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哭得眼睛通红,可是周厉行就这样不悲不喜地看他,情绪没有波动,神色没有起伏。 周厉行就像是从天而降救苦救难的神佛,如今,于苦海中挣扎沉浮的路池雨就要上岸了,而他就站在岸对面笑着对他说:“以后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 第21章 总会再见 路池雨要启程离开同仁的当天,还是天色蒙蒙亮的清晨。 他这人一向很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告别场面,算起来他在同仁待了也快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他和画院里的孩子们都处得很好,他不想最后为了告别惹得那群孩子伤心掉眼泪。 路池雨行李很轻,来的时候本就也没装几件衣服,只是这次离开前,巴桑把他前不久刚画好的一副巴掌大小的唐卡吊坠送给了他,路池雨小心翼翼装进了箱子的夹层里,生怕给碰坏了。 周厉行帮他把行李搬上后备箱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准备跟巴桑他们那群孩子打个招呼再走吗?” 路池雨靠在车门边抽烟,在清晨的飒飒风中,从他唇间吐出的青白色烟气跟晨间的雾气融成一团,他摇了摇头说:“算了,我怕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不过我给那群孩子留了红包,放在你画唐卡那屋的抽屉里了,你回来之后帮忙分分,告诉那些孩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就好。” 周厉行点头,他伸手替路池雨把外套的拉链拉好,看他不开心,便故意逗他说:“你还挺细心的啊,小路老师。” 路池雨勉强笑了笑,他低声说:“以后再见面也难了,在你这儿这么长时间,跟那群孩子都有感情了。” 第42章 周厉行没说话,他就静静陪在路池雨的身边,等到一根烟吸到了尽头,路池雨咳嗽了两声,最后略显狼狈把脑袋往衣服领子里藏了藏,他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低声说:“走吧,行哥。” 从同仁回西宁的路途比来的时候漫长了许多,路池雨靠在座椅上,看着沿途的草原风景,他却已经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思了,整颗心都被即将到来的分别情绪充斥着,搅和得乱七八糟。 路池雨为了分散精力,他特意掏出手机看了看机票,明天下午有一班西宁直飞京州的飞机还不贵,一千块钱连带行李托运都解决了。 路池雨看了看周厉行开车的侧脸,他轻声说:“行哥,你这次在西宁准备待多久?” “看你。”周厉行神色淡然,“等到你上飞机之后我再走。” “你真烦。”路池雨嗤笑了一声,活跃气氛逗他,“我还想着把主动权交给你呢,你倒好,这让我怪难做的。” 周厉行的手敲了敲方向盘,他说:“你不用在意我,按自己的心情来就好,想什么时候回去我都随你。” “你总是这么说。”路池雨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点火大,“你总让我不要在意你,可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这么久,我能拿你当陌生人吗?你教我怎么才能不在意啊?” “抱歉。”周厉行说话声音也低了下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有什么顾虑,如果让你不开心了,这不是我的初衷。” “我知道。”路池雨被他这种服软的语气弄得心里也不舒服了,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点莫名的火气很不应该,于是便只能深吸两口气把情绪缓了下来。 “算了。”路池雨在手机上摁了两下,最后还是在软件上买了明天的那班飞机,“我明天走,下午三点的飞机。” 周厉行神情仍旧平淡,车终于驶进了西宁的市区,他降低了车速,最后低低地回了一声:“好,知道了。” 最后,周厉行还是开车来到了兰生前庭,刚把车停到门口的停车位,杜雨岚就已经穿上外套出来接他们了。 有段日子没见面,杜雨岚看着好像又瘦了许多,路池雨下车后打起精神跟她笑着问好:“岚姐,好久不见啊,怎么又漂亮了。” 杜雨岚笑得摇曳生姿:“多半是金钱的滋养吧,最近工厂开工特别顺,大赚一笔。” “恭喜啊,岚姐。”路池雨笑了笑,“这以后你也是大老板了。” 杜雨岚靠在前台给他们办房卡,头也没抬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资金能周转过来吗?”周厉行进来半天终于开口问道,“如果需要帮忙就张嘴说话,别跟我客气。” “能,放心吧,我才不跟你客气呢。”杜雨岚点头,“刚不才跟你说,大赚了一笔。” 杜雨岚盯了电脑半天,最后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人说:“你们之前住的那个三楼的房间,已经订出去了,这次给你俩换二楼行吗?” “成。”路池雨答应得挺痛快,“开一间就得了,岚姐,我明天就走了,弄两间还浪费。” “走这么急啊?”杜雨岚有点意外,“在我这儿多待一阵子呗。” “机票都买了,岚姐。”路池雨眼神暗了暗,“而且,单位那边也不能再拖了,总得回去的。” “也是。”杜雨岚点了点头,把房卡给他递了过去,“你们消防员假期本来就少,你这次在这儿待这么久,单位领导估计都要急死了吧。” 路池雨笑了笑,也没说话。 “你这明天就要走了,那今晚我请你俩吃饭吧。”杜雨岚看了一眼手机,主动说道。 路池雨拎着行李摆了摆手:“别,既然我这明天就要走了,那这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周厉行沉默着从路池雨手里把他的行李给接了过来,没让他上手。 杜雨岚看着他们两个人,眼神有点复杂,最后她还是笑着点头:“行,那就你请。” 趁提着行李上楼的间隙,杜雨岚又忙不迭冲着楼上喊了一声:“哎,厉行,你等会儿过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 兰生前庭二楼的房间比他们之前住的三楼面积要小一些,周厉行帮他把行李搬到屋里后便先下楼去找杜雨岚。 周厉行到楼下的时候,杜雨岚正夹着根万宝路靠在前台抽烟,她素面朝天,那一头乌黑长发用一支铅笔盘成发髻束在脑后,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看着倒像是个美术学院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 “找我什么事啊?”周厉行声音低沉。 “左唯过来了。”杜雨岚抿了抿嘴唇,吐了个圆润的烟圈,“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心烦,可是谁知道你这会儿突然来西宁了,我又担心你们再意外撞见,闹得尴尬就更不好了。” 周厉行眉头皱了皱,随即很平淡说:“嗯,我知道了。” “我说,小左来了!你怎么也没个反应啊?”杜雨岚弹了弹烟灰,对他这个样子倒是特别意外。 “你想要我什么反应啊?”周厉行有点无奈笑了,“哭天喊地?还是愤怒异常?” “也不是……” “雨岚。”周厉行收敛了神色,“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你现在提起他,我只觉得好像个陌生人一样,你真没必要老是这么介怀。” 第43章 “我明白。”杜雨岚把烟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我就提前告诉你一下,小左现在就住三楼呢,不过他这次回国感觉状态不太好,自从到我这儿住下,平时就很少出门,你们应该也遇不上。” “没事。”周厉行点头,“明天送池雨上飞机,我也要走了。” “这么急?” 周厉行嗯了一声,他说:“前两天接了个电话,我师傅说他最近身体不是太好,我怕他撑不了太久了,我准备去趟尼泊尔。” “萨南老师傅也快八十岁了吧。”杜雨岚听到这些后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周厉行话语间很是低落:“他以前在同仁的时候,肺就一直不好,还总爱抽烟,听他家人说,现在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杜雨岚犹豫着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张口,疾病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东西,不是靠人力能改变的:“厉行……” “不用安慰我。”周厉行看出她的心思,“我这些年,对待生死早也就看开了,莲花不着水,日月不住空,该走的人强留不住,我这次去尼泊尔,也是想着师傅没孩子,我得去巴格玛蒂河送他最后一程。” 杜雨岚点点头,她轻声说:“那你替我跟他问个好,如果他还能记得我。” 周厉行转身,他低声说:“师傅记性特别好,他一定会记得你的。” 周厉行回到房间的时候,路池雨正坐在窗户边上看天,这个房间面积虽不是很大,唯独却有一扇特别漂亮的落地窗,顺着窗户朝外面看过去,一眼就是通透的碧蓝色天空。 路池雨靠着木质的窗户边,像个不着四六的小孩子一样,盯着外面的天空愣神,就连周厉行进屋他都没听到。 周厉行走到他身边,没忍住还是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路池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衣服被阳光晒过后的芬芳。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笑着拍了拍周厉行的手臂:“你回来啦?” “嗯。”周厉行应声,他没瞒着路池雨任何事,把刚才和杜雨岚那一通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路池雨。 路池雨听完后也没什么特别惊讶的反应,他甚至都没问左唯的事情,而先是问了一句:“那你明天送我去机场之后,你要直接飞尼泊尔吗?” 周厉行任由路池雨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他说:“我没买机票,准备从西藏走陆路口岸去尼泊尔。” 路池雨眨巴着眼睛看他:“那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办法再见面了?” 周厉行看着他,最后却只低声说:“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是一个不忍心打破的希冀。 他们都明知这次的分别也许之后就再没机会重逢,可是却都不忍心把残酷的事实说出口。 路池雨什么也没说,只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好,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第22章 止疼药 晚上的时候,路池雨在兰生前庭对面的烤肉店请杜雨岚吃饭。 还是那个熟悉的包房位置,路池雨刚一进去就觉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到西宁的那天晚上。 那天,杜雨岚就是带着他和周厉行在这个位置吃烤肉,他们三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也是那一天,路池雨认识了周厉行。 熟悉的羊肉坑锅配上手抓羊肉,沾上辣椒面后连羊膻味都褪得干净,只剩下满嘴鲜嫩,再来几碗青稞酒,他们三个人都难得轻松。 杜雨岚一想到明天之后路池雨和周厉行都要走了,她这心里也莫名不是个滋味,两碗青稞酒下肚后,她闷声说:“小路,我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可难得遇上你这么投脾气的,这一想到你马上就要离开西宁,我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路池雨跟她碰了个杯:“岚姐,能认识你我特别高兴,以后你要是去京州,一定记得联系我。” “那是必须的啊。”杜雨岚喝了点酒,说话间东北味也不自觉冒了出来,“到时候去了京州,你必须安排我老前门涮羊肉吃个痛快。” 路池雨乐了:“好说好说。” 杜雨岚转头又看向周厉行,她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又忍不住对着周厉行嘱咐道:“厉行,你自己去尼泊尔照顾老师傅,别太累了,那地方吃东西跟国内不一样,卫生条件也不行,别再给自己折腾病了。” “知道,你多操心自己吧。”周厉行喝了口酒,“造物工厂刚开始操办,要打点的地方都多。” “我没事儿啊。”杜雨岚乐呵呵挥了挥手,“我是石头缝里的孙猴子,这辈子就喜欢折腾,不折腾我难受。” 一听这话,他们三个人都笑出声了。 伴随着满桌的青稞酒香气和店里随机播放的康巴情歌,大家都在努力忘记明天即将到来的离别,只享受着眼下的畅快。 酒局散场后,杜雨岚特别有眼力见地先给他们俩让出了空间,果断先一步回去了。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沿着路灯下面散步,最后,他们坐在兰生前庭楼下的长椅上,分享着同一根娇子青海湖。 空荡的街道,烟雾缭绕之间,他们就着青稞酒和香烟,接了一个黏腻的吻。 “行哥。”路池雨低声喊他的名字,却不抬头看他,他就着周厉行的手抽了两口烟,声音很疲惫,“你会忘记我吗?” “我会记得你。”周厉行牵住他的手,路池雨的手很凉,周厉行甚至没忍住打了个冷颤,可是他却只是攥得更紧,不忍松开,“我会一直记得你,但是你可以把我忘记。” 第44章 “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啊。”路池雨弯着眼睛看他,“我不忍心。” “那就少记得一些。”周厉行的手又在路池雨的脸颊上戳了戳,路池雨的脸软绵绵的,皮肤好得不行,像个小姑娘,“把我对你不好的时候忘记,只记得高兴的时候就够了。” “那我就会全都记住,什么也忘不了了。”路池雨笑着扯了扯他的手腕,“因为我所有高兴的时候,都是和你在一起。” 周厉行头脑发晕,他只觉得有一双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思考不过来,他垂下头看路池雨的眼睛,昏黄的路灯下,路池雨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某种神智清明的小动物,招人疼得不行。 周厉行轻声问他:“池雨,回去之后,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路池雨先是一愣,随后有点尴尬地低下头,总觉得像是被人戳破了自己的皮囊,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啊……” 周厉行笑着点了点他的眉毛:“我和你住了这么长时间,你每天晚上睡着的时候,都是眉头紧锁,浑身大汗淋漓的,感觉你一直都在和你的噩梦作斗争。” 路池雨耷拉下脑袋,过了半天,他低声说:“是很辛苦,但是比过去已经好多了,起码能睡个完整的觉了。” “想跟我说说吗?”周厉行很随意地开口,就像是闲聊一样。 路池雨看着周厉行的眼睛,他总觉得周厉行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坚定的柔软和温和的包容,这种柔软和包容让他仿佛置身于深海底,浑身都被水包裹得很安全。 这种安全感让他莫名很想倾诉。 “行哥,其实我这次来西宁,并不是什么休假,而是一种半强制的停职。”路池雨缓缓开口,说起那段黑暗又低沉的过去。 今年二月份,京州郊区的一家化工仓库发生了火灾,当时,路池雨作为队长带着中队第一时间赶赴了现场。 等到了现场之后,路池雨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复杂得多,这家仓库的旁边竟然还有一户简陋的居民住宅房,据说是常年负责看管仓库的保安带着他妻子和儿子住在这里,不过幸在今天这一家三口并没在家。 火势蔓延得特别厉害,而且仓库中的油罐数量还有待确定,面对这种火势,路池雨作为队长,他立即主张先阻挡蔓延的流淌火,防止造成郊区周围的大面积失火。 可是还没等到后续支援队伍的到来,路池雨就听到了仓库旁边的房子里传来了小孩子很微弱的哭喊声,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屋子里并不是没人。 情势危急,路池雨百般无奈之下最终向上级申请,带精英的几个队员先行一步进入住房中把孩子救出来。 本来火势的蔓延已经在连续的泡沫打击下小了一些,路池雨也认为这时候进入火场救出孩子是不会有问题的,获得审批后,他带着四个队员进入了仓库旁边的住房之中。 此刻屋子里已经浓烟滚滚,四处蔓延的火舌像是吞噬人的巨兽,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滚烫。 而那个年仅三岁的小孩子就躲在床边,浓烟呛得他连哭声都越来越微弱,眼看着离窒息就不远了。 路池雨最先顶着火势冲了过去,他把孩子抱在怀里,氧气面罩也先一步扣在了孩子的脸上。 只差几步,只差那么几步他们就要撤出火场了,可是意外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原来这个屋子里,被那个保安非法藏放了一批准备倒卖出去的油罐,只在一瞬间,火势燎原,油罐就像是原子弹一样爆炸了。 路池雨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拼命把孩子压在身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浑身疼痛,到处都是火烧火燎的伤口,有很沉重的钢板压在他的背上,他最后用力把孩子往外拉了拉,给孩子容纳出了一个空间,然后就昏了过去。 等到路池雨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浑身缠着绷带动弹不得。 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路正康和齐岱两个人满脸担忧神色憔悴,一看就是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看到路池雨终于醒过来了,齐岱的眼泪像是拧不上的水龙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路正康则跌跌撞撞赶紧去喊医生。 路池雨试图和他们说句话,可却发现嗓子像是撕裂了一样生疼。齐岱抹着眼泪告诉他,他嗓子进了浓烟已经伤到了,还暂时不能说话。 等到他完全清醒了以后,他陆陆续续听徐运波说起事故发生后的一切,原来他是进入火场那几个人中最幸运的一个,因为他率先一步去救了孩子,所以出去的时候,他离门口的位置最近,侥幸活了下来。 而剩下的那四个队友,却无情丧身在了那片滚烫火海里,没机会再走出来了。 路池雨在听到这一切后,他就这样瞪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心也像是跟着那场火一起死了。 他的后背是烧伤最严重的地方,整片皮肉都粘连在了一起,就连呼吸喘口气都觉得疼,身上的烧伤每天都要去换药,每次换药对于路池雨来说都像是一场凌迟,可是这种疼痛比起他的心理的伤口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那些失眠的夜晚,他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就出神地想,他想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他想如果当初进去的时候,他让别的队友先一步去救孩子,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别人了。 可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想,他仍然会选择自己做那个身先士卒进入火场的人。 第45章 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伪命题,他陷入了一种情绪的魔障之中。 路池雨那段时间嗓子受伤没法说话,无处倾诉,于是所有的复杂苦闷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愧疚、悲伤、和自己独活下来的那种惨痛糅杂在了一起。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夜夜失眠,因为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梦里只有那片滚烫如地狱的火场,还有那些被火焰吞噬的队友们。 等到出院后,路池雨试图让自己重新成为原来正常的样子,他怕父母年纪大了还要跟着他操心,也怕自己的一蹶不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逼着自己重新站起来,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展现给所有人,让大家放心。 可等到重回工作岗位后,他却发现因为心理原因他竟然无法再进入火场,那一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崩溃还是解脱。 更多的好像还是一种如释重负和一种逃避般的抽离。 他听了队里的话,去看了心理医生,最后得出的鉴定结果就是,在二一五的火灾事故后,他有很严重的职业心理障碍和一定程度的自毁倾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无法胜任消防的一线工作。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队里半强制停了他的工作,说是给他放个长假,让他换个环境转换一下心情,也许会对他恢复有所帮助。 于是,路池雨最终用一张去往西藏火车票却机缘巧合逃到了西宁。 路池雨在说起这一切的时候神色很平静,仿佛不是在叙述自己的事情一样,最后,他靠在周厉行的身上,裹了裹衣服说:“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这些的,总觉得好像在和你卖惨,想让你多可怜我一点似的。” “我不会可怜你。”周厉行用手捏了捏他的脖子,他低声说,“我就是心疼你,这大半年来,过得很艰难吧,辛苦你了。” 路池雨原本还正常的情绪这会儿却突然像是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他用力在周厉行的肩膀上蹭了两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真的很辛苦啊,不过因为遇见你,好像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这是我的荣幸。”周厉行笑着看他,“如果能做你的止疼药,我很乐意。” 路池雨低头嘟囔说:“可是止疼药会上瘾的,突然戒断,人会很痛苦。” 周厉行望向他,笑容里带着捕猎者的引诱,他轻声说:“那你或许可以再多吃一段时间止疼药,等到伤口真的痊愈了,再戒断也来得及。” 第23章 被刺伤的过去 这个夜晚直到最后,路池雨也没给周厉行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听懂了周厉行话里的暗示,周厉行这人难得这样地外露情绪,他知道周厉行是想留下他的。如果再早一段时间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待在这里,直到不能拖延必须回去的时候。 可是今晚和周厉行这一通掏心掏肺的倾诉过后,路池雨却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些堆积的郁结松动了。 从他来到西宁之后,他见识到了太多为了热爱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周厉行、杜雨岚、何曼、童湘、薛白杨、巴桑,他们有的是为了职业,有的是为了爱情,也有的是为了信仰。 可是无一例外,最终支撑他们走到今天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热爱。 路池雨也逐渐考虑清楚,他的热爱,终究还是留在了那片火场里,尽管火场带给他数不清的伤痛,可他还是愿意在这种伤痛中破茧重生,继续坚持下去。 他想,他终归是要回去京州的,那里有他放不下的火场,有他于苦难中拯救人命的意义,也有他那些逝去的兄弟留给他的使命。 周厉行是可以帮他短暂止疼,可最终的断腕重生,却还是要他自己去面对。 路池雨醒来的时候,周厉行并不在屋子里,他留了个纸条放在枕头边上,字迹潇洒飘逸,话语非常简洁,倒是和他这个人很像。 “我去买点吃的,等我回来。” 路池雨晃晃悠悠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后又把自己的箱子整理了一顿,直到确定没什么落下的东西,他重新躺回到床上,扒拉着手机看新闻。 等了一会儿后,路池雨仍然不见周厉行回来,他便起身下楼,想着问问杜雨岚看没看到这人跑哪儿去买东西了。 刚走到楼梯口,路池雨就凭着自己极佳的听力听到楼上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动静,声音不大,但是其中一个声音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路池雨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周厉行。 路池雨再一想,这谁住三楼啊?不正是周厉行那个对不起他的倒霉前男友吗?这两个人怎么还聊上了? 路池雨没忍住就想往上走,他冲着窗户上反光的玻璃确认了一眼自己当前的发型,挺好的,刚洗完澡换了衣服神清气爽,正是适合和前任见面的好时候。 路池雨大步上了楼,刚到三楼转弯处就看到周厉行正和一个黑衣服的清瘦男人站在楼梯口说话。 “不是买吃的去了?”路池雨很坦然走到了周厉行的身边,他笑着看向他问道。 周厉行见到他也不惊讶,他晃了晃手里刚买的青稞酒和酸奶说:“青稞酒是准备让你拿回去给叔叔的,酸奶一会儿你喝了就行。” 路池雨心里一软,随即刚刚那点小小的吃味也没了,他冲着周厉行笑了笑:“谢了啊,行哥。” 第46章 旁边的左唯靠在墙边,他一只手夹着烟,一双眼睛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转悠,最后,他哑着嗓子轻声说:“周厉行,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啊。” 路池雨挺坦荡先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路池雨。” 左唯用没夹烟的手握了握他的手,很快就松开,他说:“你好,我是左唯。” 路池雨明目张胆打量了左唯几眼,他发现,左唯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原本听周厉行说起他的时候,路池雨还以为他会是一个很艺术范的男孩子,可是这次面对面见到了,路池雨却发现,左唯的长相其实是很周正的那种类型,眉清目秀,五官端正,除了身材有些偏瘦以外,整个人看着就很像是书香世家的子弟,反倒没有那种艺术家的浪荡气质。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左唯有点像过去的路池雨会喜欢的类型,文质彬彬,斯文雅致。 左唯看着路池雨,嘴角带笑说:“我这次刚来西宁,就听雨岚说,周厉行身边有人了,我还在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下总算是见到了。” “没让你失望吧?”路池雨挺随和开玩笑问道。 “没有失望,只是有点伤心。”左唯叼着烟,说话声音很低,“看起来是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哎,准备好的白月光戏码演不上了。” 路池雨笑了一声,他说:“那可惜了。” “我开玩笑的,别介意。”左唯伸手拍了拍路池雨的胳膊,随后抬眼看向旁边的周厉行,“你真没劲,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我下楼取外卖凑巧碰上你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躲着我?” “我没躲你。”周厉行神色不变,“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再见面的必要。” 左唯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抽了两口烟,眼睛里有很复杂的情绪闪过,他说:“周厉行,我们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吧。” 周厉行说:“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应该是很久了。” “当初认识你那会儿,我才大学刚毕业,这一转眼,我都奔四十去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左唯说话声音淡淡的,只是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抖,“厉行,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初,是我做错事了,所以之后这些年,我的所有懊悔都是活该。” “你不欠我什么。”周厉行顿了几秒钟,他沉声说,“大家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够了。” “我们,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左唯最后颤抖着声音问他,看着端正的人难得失了他面子上的冷静,“我知道回不去了,可起码我们还能是朋友,不是吗?你想想当初,你、我、雨岚,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多高兴啊。” “抱歉,我打断你一下。”路池雨终于忍不住了,他把周厉行往后拉了一把,“关于你们之前的事儿,我没参与过,我也不便加以评价,但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你既然说做朋友,那好,朋友的意义首先就是不能伤害对方,可在我看来,你今天一直反复提起的那些过去,对于周厉行来说就是种无形的伤害。” 左唯被路池雨这一番冷脸的话给说愣住了,他夹着烟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有点无奈低头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冒犯了。” 周厉行牵着路池雨的手,他看着路池雨像个小狮子一样怕他受伤守在他前面,说起话来义正辞严句句不让人,莫名还有点可爱。 周厉行在下面偷偷攥了攥路池雨的手,示意他不要生气了。 最后,周厉行很平静地看向了对面的左唯,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随后很自然地替他点燃说:“小左,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咱们都不年轻了,我过去是喜欢过你,可现在也真的放下了,我希望你能生活顺利,一切都好,至于朋友就不必了,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再联系了。” 娇子青海湖,左唯自从和周厉行分手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抽这烟,只因为每次闻到这个味道,他就能想起周厉行来,痛不欲生。 左唯是在和周厉行分手后才明白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有多重要,当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还年轻,那会儿的左唯只顾着追求什么艺术自由,于是在周厉行沉稳安定的爱意之下,他越来越觉得难以呼吸索然无味,冲动作用下,他才跑去和那个外国人鬼混了一段日子,也酿成了无法改变的恶果。 可是真和周厉行分了之后,左唯却又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周厉行就像是他生活里必不可少的氧气,在一起时不觉得,可真分开了才发现,这个人早就成了生命中抹不去的一部分,重要到分开后,他痛了这么多年,跑了全世界那么多个城市,都再没遇到一个能代替周厉行的人。 左唯这些年总会想起当初他和周厉行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他常会边画画边问周厉行,你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觉得很辛苦吗? 可周厉行却对他说:“小左,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那就表示我能接受任何样子的你,并且我也愿意承受所有你身上好和不好的事情,我爱你,爱不只有冲动激情,还有包容。” 左唯这些年,每一刻的午夜梦回,当他想起周厉行的这些话,他都在后悔和怀念,他怀念当初同仁的那间小屋子,怀念和周厉行看过的那些风景,更怀念周厉行给他无可替代的包容。 可是,左唯也知道,周厉行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信任就像是打破的镜子,而周厉行恰恰就是那种,认定了你就会对你无限包容,可等到你真让他伤了心,他也绝不会再原谅你的那种人。 第47章 在周厉行的世界中,只有坦诚到避不可避的爱意和永远不可能重来的陌生。 周厉行最后用一只手牵着路池雨下了楼,进屋之后,路池雨泄愤般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周厉行脖子一个激灵。 “生气了?”周厉行抱紧了路池雨的腰,任由他那双小虎牙在自己锁骨上摩挲来回。 “我没生气,我就是替你憋屈,他到底凭什么这么对你啊。”路池雨埋在他脖子里闷声嘴硬道。 周厉行顺毛般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乖,都过去了。” “我讨厌他提起你们的那些过去。”路池雨哑着嗓子闷闷说,“你知道,我并不是介意你的过去,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有过去很正常,我只是讨厌他拿那些过去来伤害你,他明知道你当初因为他的背叛有多受伤,却还是拿这些事情来刺伤你,你这人永远是菩萨心肠,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可我生气,我舍不得。” “谢谢你啊,池雨。”周厉行满心柔软,他把路池雨抱在怀里,却又舍不得松手了,他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当初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能坦然放手面对离别,可是真等到离别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他还是不够洒脱。 他现在非常舍不得松手让路池雨走了。 眼下,他莫名想起了年少时曾在《水浒传》中看到鲁智深坐化成佛前留下的那句话,“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周厉行这些年自以为已经在佛经和唐卡中把自己的心性修静了,也把那点执念磨平了,可是遇到路池雨才让他明白,他的执念哪里是磨平了,分明只是因为没遇到那个让他看清自己的人。 他想,他大概还是不够开阔,修不到佛说的那种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起码眼下,他只想自私地把路池雨留在他身边,虚妄他也认了。 ==================== #“高山王国的尼婆罗” ==================== 第24章 樟木口岸 眼看着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是路池雨没动作,周厉行也就随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干坐在屋里抽烟,谁也不肯先说些什么。 直到路池雨把那包娇子青海湖的最后一根也给抽光了之后,他终于起身,拿着手机坐到了床边。 路池雨想,果然他这个定力修行的还是比不上周厉行,最后这一步,永远是他先崩盘,还是他先舍不得。 要不然人家都说,爱情里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输家。 路池雨一边忙活着在手机软件上退机票,一边暗暗心里想着,自己眼下可算是遭了报应了。 他看着周厉行那双眼睛,便读懂了他的心,也读懂了周厉行想挽留却又不能的纠结。 算了,路池雨在点下确定退票的那一刻想,人生这么短暂,说不准哪天就咫尺天涯,他不想让自己后悔,更不想等到回去之后日日夜夜纠结,为什么当初没多陪陪他,没多争取一个好结局,最终徒留满腹的遗憾。 把机票退了以后,路池雨又给徐运波打了个电话,他父母那边还好说,不过工作上总还要有个交代。 “怎么了,池雨?”徐运波的电话接通得很快。 “徐叔……”路池雨张嘴就先顿了一口气,“那个,我想跟你说个事。” “你说。” 路池雨说话心里直发虚:“我想把我那个假期再延一个月。” “原因。”徐运波说话斩钉截铁。 路池雨犹豫半天,最后说:“我还有点想去做的事情,而且就算我现在回去,可能也没办法立刻就投入工作之中。” 徐运波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问:“还想在青海待着?” “想去趟尼泊尔。”路池雨实话实说,毕竟他这个工作性质特殊,出国还是要提前跟局里打报告。 “和朋友吗?”徐运波关心问道。 “嗯。”路池雨也没解释太多,只应了个声。 过了半天,徐运波终于痛快说道:“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十一假期后,立刻归队。” “是!”路池雨松了口气,应声答道。 “池雨,你自己在外面注意身体,这到处折腾,别再生病了。”徐运波问完话之后,还是没忍住又多叮嘱了他几句。 “我知道,徐叔,你放心吧。” 徐运波从小拿路池雨都快当亲儿子一样,虽说现在路池雨也快三十的人了,可他还是不放心,又说道:“还有,跟你那个心理医生要定期保持联系啊,有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一定不要隐瞒。” 路池雨点头:“知道了,叔,我现在还可以,状态好挺多了。” “那你自己多保重。” 挂了电话后,路池雨把手机丢到旁边,周厉行看向他,眼神很复杂。 “不走了。”路池雨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却字字清晰。 “为什么?”周厉行仿佛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路池雨被他这个反应给逗笑了,他抬眼看向周厉行说:“怎么,我不走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周厉行立马否认,“我当然高兴,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愿意留下……” “周厉行。”路池雨很认真喊他的名字,“自从我来了西宁,你就带我见识了很多事情,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所以我也想为你做点事儿。” 第48章 周厉行看他,眼神里带着挥散不去的雾气。 路池雨继续说:“你要去尼泊尔送你师傅最后一段路,我想,这终究是生死的殊途,就算你一直说自己已经有准备,可这还是一段很艰难的路。” “我也想为你做点事情,哪怕就陪你走这一段路也好。” “过去总是你渡我上岸,我如今也想渡你一次,给个机会吧。” 周厉行就这样看着他,他一言不发,直到路池雨甚至都以为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僵持着坐下去的时候,周厉行起身走到了他身边。 周厉行很用力地握住了路池雨的腰,冰凉的嘴唇就这样贴上前,他们接了一个带着点酸涩情绪的吻。 周厉行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和温柔的,他就像是普度众生的佛,早已经修行到对待外物都波澜不惊的程度,唯独这一次却在路池雨的面前破了戒。 他咬着路池雨的嘴唇,又顺着脖子去啃他的锁骨,直到在上面留下一串隐隐约约的红痕才肯作罢。 路池雨摸着他的脖子,低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点感动了?” 周厉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以他的身高来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可是他却不想动。 他闷声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心甘情愿为我留下,这些年我一直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我都已经习惯了。” 路池雨用力拍拍他说:“什么破习惯,给我改了,不管以前怎么样,咱们都从现在开始。” 周厉行的手仍旧紧紧环着他的腰,最后,他说:“够了。” 路池雨顺着他问:“什么就够了?” “你为我留下这一次,足够了。”周厉行的吻再次落在路池雨的脸上,他说,“往后这辈子,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记得你,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愿意陪我走这么一段路,愿意渡我上岸。” 路池雨返程回家的计划暂时作罢,然而周厉行启程去尼泊尔的时间却已经是刻不容迟。 周厉行原本做的准备是下午送路池雨去机场后,他买晚上十点去拉萨的火车卧铺。 而现在路池雨不走了,决定跟他一起去尼泊尔,那这卧铺就得由一张变成了两张。 西宁去拉萨的列车很多,不过这个时间点买卧铺的话,下铺多半是没有了,最后,周厉行联系了当地朋友帮忙,也只是买到了一个下铺和一个上铺。 路池雨这次跟着周厉行一起坐火车,他来时候对火车卧铺的抵抗心理已经打消了不少,再加上还有一个下铺,他琢磨着这一路应该不会特别难受。 从兰生前庭离开的时候,路池雨跟周厉行一起去和杜雨岚打了个招呼告别,杜雨岚一听说路池雨不走了准备跟周厉行一起去尼泊尔,当即吓得下巴都快掉了。 不过说实话,能有路池雨陪着周厉行一起去,杜雨岚这心也稍微安定了不少。 她跟周厉行相识多年,自然是知道萨南师傅对于周厉行的重要性,这是从小带他学唐卡,一手把他拉扯到大的人,如今他就快要走了,周厉行就算再怎么坚硬,可终归生死无情,多少还是件悲伤的事情。 她想,这样的时候,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周厉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晚上,杜雨岚开着周厉行的车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下车后,路池雨拎着箱子走在前面,剩下杜雨岚跟着周厉行在后面抽烟。 “我听左唯说,你俩早上撞见了?”杜雨岚弹了弹烟灰,很随意问道。 “嗯。”周厉行神色不变,“不小心碰到了,就随便聊了两句。” “小左……感觉跟以前变了挺多的。”杜雨岚轻声感叹道,“以前那么潇洒飘逸的人,如今也被岁月给压住了。” 周厉行不置可否,他说:“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人都会变的,我们不是也变了。” 杜雨岚没说话,抽完一根烟,她看着站在前面等着的路池雨,笑了笑说:“小路这人真挺不错,你这次眼光很好。” 周厉行也顺着前面看过去,路池雨这会儿正站在车站门口,他一只手拖着行李,一只手拿着手机朝他歪了歪头。 周厉行低头笑了,他轻声说:“他是最好的。” 杜雨岚挑了挑眉毛,接着拍了拍周厉行的肩膀转身离开:“好好珍惜,车我给你开走了。” 等到他们真正上火车后,路池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多了。 这折腾了一天,路池雨累得不行,他睡眠质量不好,于是周厉行便把稍微安静一些的上铺留给了他。 路池雨爬到上面躺下后,明明整个人身体特别累,可是伴随着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他又莫名睡意全无。 拿出手机,他给齐岱发了条微信报告自己的行程:“妈,我准备跟着朋友一起去尼泊尔玩一圈,假期我跟徐叔申请又延了一个月,不用担心我,等休国庆假的时候应该就回家了。” 已经十点多了,他还以为齐岱多半是睡了,可没想到回复的消息竟然很快就弹了过来。 “你个臭小子,怎么又从西宁跑尼泊尔去了?安不安全啊?” “安全。”路池雨笑着回复,“跟朋友一起去的,特别安全。” “上次和你一起看日出的那个朋友吗?”齐岱女士不愧是多年的老警察,观察细节永远那么敏锐。 “是。”路池雨坦荡承认,不过细节开始半真半假起来,“我俩从同仁回西宁后,又决定一起去尼泊尔的。” 第49章 齐岱作为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八卦,她好奇的心思更加旺盛,一连串的消息就开始噼里啪啦弹了过来:“你这个朋友帅不帅啊?” “多大岁数的朋友啊?是哪的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他有对象没有?” 路池雨一看齐女士这个盘训开始无休无止起来,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要立刻速战速决了。 他飞速回复,敷衍了事:“青海当地的牧民,快五十了,儿子都有两个了,人很好,我俩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妈,我在火车上呢,这信号不好,等有时间咱们再视频联系。” 路池雨回复完就忍不住偷笑,为了减少事端,他只能先委屈周厉行莫名被他安排成了五十岁带俩儿子的牧民了。 他一边乐一边想,也就是现在离得远好忽悠家里,要是真见了面,齐女士一定会看着他调戏说,呦,什么友谊啊,这么革命,都革命到床上去了。 昏昏沉沉之间,路池雨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下面几个藏民大声聊天的声音给吵醒的。 这会儿车窗外已经是天色大亮,他看了眼手机,时间竟然已经是上午了。 路池雨从上铺跳下去,周厉行正靠在下铺最里面的位置和那几个藏民聊天,说的还都是藏语,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看到路池雨从上铺下来,周厉行笑着对他说:“你醒了?早上那会儿看你睡得挺熟的,就没忍心叫你,饿不饿?” 路池雨搓了搓脸,努力清醒了一些,火车里的味道让他提不起什么食欲,他说:“不饿,我先去洗把脸,行哥。” 路池雨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个脸,清醒之后,他又跑到车厢连接处去抽烟,这里烟熏火燎的味道多少有些呛人,路池雨点了根烟,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白茫茫雪山,大脑莫名有点恍惚起来。 “想什么呢?”周厉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夹着烟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这里,因为个子高,从反光的玻璃里看过去,竟然是出奇地般配。 “我在想,这个世界好广阔。”路池雨说话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只能用最朴实的语言去表达,“看着沿途的这些雪山,总觉得自己太渺小了。” 周厉行默默抽烟,他说:“人类就是很渺小,所以那些你认为过不去的事,在大自然面前,都变得不足一提了。” “真的吗?”路池雨顺着问道。 “见天地,方能知敬畏,见自己,才能明归途。”周厉行隔着烟雾看他,目光如炬。 “见天地容易,可是见自己,却太难了。”路池雨转头看向窗外,掐灭了烟头说道。 周厉行盯了他半天,最后似是而非地笑了:“走吧,回去跟那几个藏族大哥玩会牌,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到拉萨了。” 果然,在火车上,最好的消磨时间方式就是侃大山和打牌,坐在下铺对面的那几位藏族大哥说汉语都不是很流利,不过好在打斗地主也并不需要交流太多,而且有周厉行在这儿,能时不时给他们做个翻译,省去了不少功夫。 这一来二去的,很快时间就被消磨个精光,等到拉萨的时候,路池雨赢了一百多块钱,心满意足拎上自己的箱子跟在周厉行的身后下车。 也许是因为路池雨已经跑到青海先待了快两个月了,这次刚到拉萨,他竟然也没高反,直到吃完饭往宾馆走的路上,他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这次住的地方选在了布达拉宫的附近,夜晚的布达拉宫远远看过去,有着和白天不一样的美感。 它像是一座被夜色覆盖的宫殿,红白相间的高大建筑远远望过去,带着独属于藏区的风情万种,广场上那一滩将干未干的水中倒影如同是镌刻下的墨卷,带着虔诚的人们经过它,走过它,留下转经的声音,也带走诚挚的心愿。 路池雨在回去的路上笑着说:“我这次旅行本来的目的地就是拉萨,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还是走到这里了,也算是命运了。” 周厉行看着他:“等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好好在拉萨转转,西藏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的。” 路池雨点头:“那说好了,等从尼泊尔回来,你一定得找时间带我来这儿。” 路池雨和周厉行是在早晨八点启程出发去尼泊尔,他们这次选择的是走陆路的口岸,从拉萨的汽车站出发,坐上了开往樟木口岸的汽车,再从樟木换乘去往加德满都。 路池雨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再加上昨晚回宾馆洗了个澡后轻微的高反上头,整个人头疼了一夜,完全没休息好,今早起来后,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就挂在眼底,惹得周厉行还笑他说像个小熊猫似的。 从拉萨去往樟木口岸的路上,路池雨全程都堆靠在周厉行的身上迷迷糊糊犯困,这期间他还能隐约意识到,周厉行时不时就给他扶扶脑袋,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汽车快要到达樟木的时候,整体的路况变得不太好起来,路池雨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睡意,这下彻底被一个接一个的大坑给颠簸醒了。 他顺着窗外看出去,漆黑的夜色之下,隐约可见的尘土飞扬简直让人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重返了八十年代的小农村。 车里没开空调,气温很低,再加上忽高忽低的海拔影响,路池雨这种体质特别好的人也难免头晕难受了起来。 第50章 周厉行似乎是察觉出了他不舒服,于是从兜里给他递过来一包红景天,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还带着体温热度的矿泉水。 周厉行低声对他说:“你吃点药,然后稍微喝点水,再过一会儿就能到樟木了。” 路池雨点点头,很听话地把红景天给吃了,又把矿泉水喝了几大口,他缩了缩身体,看着周厉行轻声说:“行哥,你之前去过尼泊尔吗?” 周厉行点头:“初中的时候,我师傅的母亲过世,我跟他回去过一次。” “难怪。”路池雨太冷了,干脆就又往周厉行的方向贴近了一些,“我看你对这一路的行程都挺熟的。” 周厉行用手臂从身后稍微环住了他,让路池雨能更多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他的身上:“但是也过了很多年了,其实记忆都模糊了。” “我还挺羡慕你的,行哥。”路池雨嘟囔着说了一句,“我其实没去过很多的地方,小时候我爸妈都特别忙,没什么时间带我出去玩,等到工作后我又特别忙,假期也很少,更是没机会了。”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经历也不同,各有收获。”周厉行看路池雨脸色实在不太好,于是不放心又说,“要不你再休息会儿,到樟木了我叫你。” 路池雨头疼得难受,尽管压根没有什么睡意,可还是闭上眼睛,听着车里抖音神曲的土味音乐,缩在周厉行的身边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是又过了多久,颠簸的大巴车终于是停了下来,路池雨睁开眼睛,瞬间有种过山车终于到头的解脱感,再一看到前排的人,大家都已经开始起身准备下车了。 终于是到达樟木了。 路池雨看了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路池雨跟周厉行是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于是他们两个人也都没着急,等着前面的人基本都走干净之后,路池雨这才拎上自己的箱子,跟着周厉行一起下了车。 凌晨时分的樟木凉风瑟瑟,这坐了一天的客车,他们两个人都累得浑身酸疼,这会儿只想赶紧找个宾馆能休息下来。 停车点的附近基本都是个人家的那种小旅馆,时间太晚了,他们就直接选了最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这里的环境卫生条件都不太好,屋里有一股隐隐的发霉味道,一张又小又窄的木床躺下后硌得不行,稍微翻个身还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快要塌了。 不过因为太累了,路池雨和周厉行谁也没嫌弃环境脏乱差,两个人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套着外套就倒在床上,连多余的说话力气都没有。 路池雨整个人都往周厉行的怀里靠了靠,和周厉行在同仁住这么久,养成最好的一个习惯就是他们两个人睡在一起不觉得尴尬,甚至还特别舒适。 就这样,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这张一米二的小木板床上对付了一晚上,虽然谁都没太休息好,不过总比在车上佝偻着身体强。 第二天一早,路池雨先醒了过来,他出去到外面公用的卫生间洗脸刷牙,等到给自己收拾利索后,一进屋就看到周厉行也起来了。 周厉行看到路池雨进来,就从自己背包里给他掏出了一袋牛奶和奥利奥曲奇饼干:“先随便垫垫肚子吧,我们一会儿去办出关手续,等到了尼泊尔,再带你好好吃点东西。” 路池雨接了过来,他其实也不太饿,更多还是觉得没休息好,身体疲劳,不过周厉行一直盯着他,他只好乖乖听话,把牛奶就着饼干一起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周厉行是看着他吃完才心满意足去洗漱,回来后,他们拎上行李去往樟木关口办理出关的手续。 今天天气很好,比起拉萨忽冷忽热的温度,樟木的气温可以说是温暖舒适,路池雨站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只觉得自己满身的霉味都散尽,浑身舒坦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开始就要开启第二个分卷了,也是要出发前往尼泊尔了。 谢谢大家的喜欢~因为目前存稿不是很多,所以可能更新时间有点不固定,尽量保证周更1w!感恩的心 第25章 萨南 因为是跟在周厉行的身边,路池雨大多数事情都不需要操心,这让他这种出行懒人的体验感获得了极强烈的满足。 关口的出关手续办得还是很快的,趁着周厉行办手续的功夫,路池雨拿着在拉萨银行取好的人民币去换了卢比。 这次和周厉行一起来尼泊尔,几乎所有的事情,周厉行都已经帮路池雨安排好了,半点没用他操心。路池雨想了半天,实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最后干脆就资金支持。 他之前听周厉行说起过,樟木的兑换汇率比起加德满都当地要稍微高一些,于是等到路池雨把自己刚取的人民币都换成卢比后,他望着牛皮纸信封里鼓鼓囊囊的钱,恍惚间有了一种自己也变成了富人的满足感。 从樟木去往加德满都的巴士汽车上,路池雨看着车窗外尘土飞扬的沙石和颠簸的道路,顿时才有了一种自己真的到了尼泊尔的感觉。 这里是异国他乡,周围的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周厉行两个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路池雨莫名心生幻想,总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是个很不错的人生选择。 第51章 尼泊尔的巴士汽车属实是有些疯狂,路池雨跟着周厉行率先上车后,选在了后排靠边的位置,而后上车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车上的座位挤满后,剩余的人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大家前胸贴着后背,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而更可怕的是,这辆巴士车竟然不关门,整个后门就大敞四开着,路池雨总觉得只要司机突然来一个急刹车,挤在车门口附近的人们就会连滚带爬地像泄洪一样被丢到车下去。 从樟木去往加德满都的这一路,路况非常差劲,比起昨天从拉萨去樟木的路况还要糟糕几倍。 蜿蜒崎岖的山路,破破烂烂的巴士车,司机忽快忽慢的车速,这每一个影响因素都让路池雨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 路池雨盯着窗外的悬崖,胆战心惊地开口对周厉行说:“行哥,这也太刺激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拍什么流浪公路大片呢。” 周厉行被他逗笑了,他低声安抚他说:“你放轻松,没关系的,这些司机都在这儿开了很多年的车了,没什么危险。” “我也想尽量放轻松,但是好像做不到啊。”路池雨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道,“我现在感觉,我们伟大祖国的通行工具太有安全感了,我再也不嫌弃火车卧铺的臭味了。” 周厉行这会儿是彻底被他逗得笑出声了。 坐在路池雨旁边的是两个尼泊尔的姑娘,她们肤色微黑,一头乌黑长卷发编成麻花辫垂落在胸口处,这一路上,她们都在时不时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似乎是觉得在这个东南亚面孔遍布的地方,出现这么两个英俊的东亚男人,是个很稀奇的事儿。 路池雨后来闲着无聊,也是为了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他就和那两个尼泊尔姑娘闲聊。 尼泊尔曾经是一个英国殖民国家,当地大多数的人都会说英语,只不过口音不标准,带着很浓烈的印度咖喱味。 好在路池雨的英语还算可以,他上大学的时候早早就高分考过了四六级,后来还赶在毕业之前陪着张钦去考了个雅思,虽说成绩一般,但比起队里大多数高中毕业的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路池雨笑着用英语和她们打招呼道:“你们好。” 那两个尼泊尔姑娘看起来多少有些害羞,其中一个姑娘冲他点点头说:“你们是中国人吗?还是韩国人?” 路池雨笑了:“我们是中国人。” 姑娘好奇继续问:“那你们是来尼泊尔旅行还是工作?” “旅行。”路池雨点点头,“有什么推荐吗?” 那个姑娘竟然还真的很认真想了想,最后她说:“加德满都很小的,你们随便转转都可以,现在很多来旅行的人还会去博卡拉。” 路池雨回应道:“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一路上,路池雨和这两个姑娘用英语聊得还挺开心,等到巴士快到加德满都的时候,她们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其中那个性格开朗比较健谈的姑娘眨巴着眼睛看他说:“你真的很帅,我很喜欢你,你有ins账号吗?” 路池雨被这番猝不及防的告白给惊住了,他想了想,最后冲那姑娘笑着摇摇头说:“谢谢你,我没有ins,但你也很可爱。” 姑娘有点遗憾地偏了偏头,她也很明显看出了路池雨不想留下联系方式,最后她挥了挥手说:“那希望我们有缘再见了。” 加德满都和路池雨想象中略有不同,刚一下车,席卷而来的沙尘就吹得他嗓子直冒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周厉行停下脚步,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个口罩给他带好,低声说:“小心点,加都的灰尘很大。” 周厉行说话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路池雨莫名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太开心。 路池雨乖乖听话把口罩戴上之后,他看着周厉行,越发迷茫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惹他不高兴了。 一路沿着街边往前走,身边是头顶着重物的行人投来的目光和穿行而过的飞速行驶摩托车,伴随着劈头盖脸的灰尘,路池雨有一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埋在这片沙尘里了。 好在这段路途并没有多久,很快,周厉行就在一个独栋的小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这栋房子看起来比较破旧有些年头了,哪怕在尘土飞扬的加都,它看着也是有些格格不入。 周厉行站在门口,他没有敲门进去,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房檐下,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不声不响,满身的风尘仆仆,却又如临归途。 “这就是我师傅在尼泊尔当地的画院。”周厉行侧过头看了一眼路池雨,轻声说道。 路池雨认真打量了一圈四周,如果周厉行不说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样一所破旧的小院子和画院联系起来,实话实说,这儿比起周厉行在同仁的画院,环境差了太多了。 周厉行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笑笑说:“看着不太像个画院是吧。” 路池雨点头,倒是诚实:“有点……过于朴素了。” 周厉行听后沉声道:“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才是那个真正做到了超然物外的大师,我比起他,境界还是差远了。” 都说是近乡情怯,可是当周厉行真正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摆脱了刚才那点隐隐约约的迷茫,他挺直了脊背,如同归家的旅人,神色沉稳而又安定。 第52章 路池雨没说话,安静跟在他的身后,画院的大门没锁,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有点狭窄的小院子,地方虽小,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平坦的地上晾晒着各种各样颜色的唐卡颜料,还有几幅就快要完工的唐卡挂在屋檐下,随着风的吹动,观音相也飘荡出独特的神采。 门前的竹藤椅上,一个穿着蓝色条纹布衫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佛经,他整个人都很瘦,浑身上下仿佛皮包骨头一样,气色也不好,面容蜡黄,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宁静温和。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他很随意看向门口,手中的经书都没放下,他就如同迎接刚放学的孩子,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厉行。” 路池雨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周厉行口中那位传奇的师傅,萨南。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现生,最近恢复更新,前文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记得清理缓存再阅读哦~ 第26章 学会离别 周厉行放下了身上的背包,他走到萨南的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路池雨清楚看见,在明亮灼眼的日光之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厉行红了眼睛。 他像个刚长大的孩子,在这个从小教育陪伴他长大的师傅身边,他终于卸掉了那些沉重的枷锁,他不知所措,他无可奈何。 萨南倒是一派镇静坦然的模样,他强撑着身体坐直了一些,用枯瘦的手掌摸了摸周厉行的肩膀,他声音沙哑,笑着说:“厉行,辛苦你了,见不到你,我心里便始终觉得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总是不安稳。” 周厉行声音闷闷的,他说:“师傅,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早晚都是一样的。”萨南安抚道,“厉行,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在意生死,我只是担心,在我死后,这画院留下的唐卡没能得到个好去处,这都是我的毕生心血,如今你来了,我也就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愿。” 周厉行沉默着一言不发,他把手藏在背后,拼命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依旧颤栗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路池雨叹了口气,没有犹豫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拍了拍周厉行的肩膀,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为了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萨南这会才注意到他,他望向路池雨,接着很和蔼冲他笑了笑说:“你是厉行的朋友吗?看你很眼生,应该不是我见过的。” “老师,您好,我叫路池雨,您叫我小路就可以了。”路池雨微微冲着他鞠了个躬,很是礼貌。 谁知下一秒,周厉行就顺理成章握住他的手,他站了起来,坦坦荡荡对着萨南说:“师傅,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带他来见你。” 路池雨并没想过周厉行会这样真诚将他介绍给萨南,眼下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反倒是先愣住了。 萨南听了后却没什么很震惊的反应,仿佛周厉行喜欢的这个人到底性别是男是女对于他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他只是更认真地看了看路池雨,倒像是在为自己心爱的孩子考量爱人,最后,他点点头说:“好,厉行喜欢的,一定也是好孩子,我放心。” 路池雨跟着周厉行就先在萨南这栋小画院里安顿了下来,周厉行仍旧是老样子,平时话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守在萨南的身边,帮萨南整理归纳唐卡,也会替萨南清理身体,照料饮食。 因为病痛的折磨,萨南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前几天他还能自己坐着轮椅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而后没过多久,他便因进食困难动弹不得,身体也没力气,便只能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 尼泊尔最近的天气不好,连着多日的阴雨潺潺,屋里也变得异常潮湿,就这样浑浑噩噩又僵持了几日,终于等到天色放晴,灰蒙蒙的天色一扫而空,迎来了久违的好天气。 这天上午,周厉行将最后一批打包整理好的唐卡带去快递处邮寄回国,画院里只剩下路池雨,他帮萨南泡了杯黄金芽送到了房间里。 萨南这会儿斜靠在床上,他仰着头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事情,又好像只是愣神。 “老师,喝点水吧。”路池雨把水杯递到了萨南的手里。 萨南伸手接过杯子,他轻声说:“小路,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路池雨答应得痛快,他把轮椅推了过来,萨南眼下瘦得厉害,人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路池雨没用多大力气就把他抱到了轮椅上。 推着轮椅来到了院子里,雨后的清新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柔软的阳光洒在身上,人就好像是盖了一条软绵绵的被子,路池雨觉得自己连日低沉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小路,你和厉行在一起多久了?”萨南眯着眼睛,慢悠悠开口问他。 “嗯……”路池雨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们在一起时间并不长,我们是今年才认识的。” “可人的感情并不是由认识时间的长短决定的。”萨南笑了,他轻声说,“厉行这孩子从小性格就孤僻,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但是我了解他,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的。”路池雨收敛了神色,他闷声说:“我就是觉得,他总是把很多情感都压在心里,这样太辛苦了。” 萨南有点无奈,他摇了摇头说:“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厉行从小成长的环境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十三岁起跟着我画唐卡,在别的孩子都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成年人的样子了,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去表达感情。” 第53章 路池雨试着去想象周厉行小时候的样子,当他知道十三岁的周厉行就已经学着收敛心性做一个大人时,这件事怎么想都让他心里颇为难受起来。 “小路,这次,厉行能把你带来见我,我其实很开心。”萨南看着很是疲惫了,说话间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低,他说,“算是我最后一点自私的心愿吧,我希望在我离开后,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为他着想,替他考虑,这样我才算真正安心。” 路池雨心里莫名一酸,他俯下身去,很认真地握了握萨南干枯的手,他郑重承诺说:“老师,您放心吧,无论我们能走到哪里,我都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一阵风吹过,画院门口挂着的那幅小唐卡吊坠撞在门板上,发出了清脆声响,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萨南笑着点了点头,在最后沉睡之前,路池雨听到萨南低声说:“学会接受离别也是一场修行,如今,我的修行总算是要圆满了。” 这天晚上,萨南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27章 巴格玛蒂河 那天凌晨,在知道了萨南已经过世的事实时,周厉行整个人都很平静,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前,替萨南换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衣服,又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身体。 路池雨沉默着站在一旁,他了解周厉行,知道他现在只是更需要有个人安静陪在他身边就够了,过多的言语安慰反而是负担。 直到天色彻底大亮,周厉行从床边站起身,他轻轻去握了握路池雨的手,用哑着的嗓子说:“走吧,去巴格玛蒂河送师傅最后一程。” 路池雨过去并不太了解尼泊尔的风俗习惯,只是从前听周厉行提过几句,说是尼泊尔人和印度人很像,他们以巴格玛蒂河为圣河,当地人民崇尚印度教居多,在去世后,当地人会在巴格玛蒂河畔举行告别仪式,让骨灰流入河中,河水一路汇入恒河,再注入印度洋中,就如同一场崭新的循环。 路池雨换了一身庄重的白色衬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等真到了巴格玛蒂河畔的时刻,他还是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条尼泊尔人心中的圣河,它看着却很贫瘠,也许是因为季节的原因,眼下巴格玛蒂河的水势并不急,河水是浑浊的黄汤,河床上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的淤泥和垃圾。 河畔的右边就是那座著名的帕斯帕提那神庙,也被很多人称为烧尸庙。路池雨远远望了一眼,只看到主体建筑是一座四边对称的金顶塔庙,旁边还有许多白色和黄色的小殿做陪衬,倒是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 路池雨不太清楚整个仪式的流程,索性便跟在周厉行身边,任由他安排。他们在河畔的边上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人隐隐约约的哭声,不久,有几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尼泊尔人就抬着担架走了过来。 周厉行走上前去,担架上,萨南看着很是安详,他浑身上下裹着黄色的袍子,路池雨跟上前,他看到周厉行蹲下身子,将萨南的脚放入了河水中,他用河水为萨南最后洗了脸和脚,然后将旁边盒子里放着的米和花撒入萨南的口中。 在尼泊尔的习俗中,这是对往生者最后的陪伴和祝福,周厉行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记不起,他只是莫名回忆到十三岁那年,在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遇到萨南,萨南当时坐在寺院里画唐卡,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而这一下午,周厉行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也是丝毫未动。 直到天色渐暗,萨南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着问:“都看出什么了?” 周厉行沉默半天,最后他一字一句说:“看出了静心,我想跟您学画唐卡。 从此,周厉行的人生就跟唐卡缠绕在一起,萨南给了他一条朝圣的路,也给了他一份崭新的人生。 周厉行眼眶发红,他似乎拼命在克制自己不掉眼泪,当把所有的仪式都做完后,他跪在萨南的身前,最后拜了拜,他低声说:“师傅,这些年,多谢你了。” 河畔的一侧建有十几个火葬台,而这整场仪式的最后,便是由儿子亲手点燃木柴,送逝者最后一程。 萨南这一生无妻无子,于是这最后的点火任务便交到了周厉行的手上。 路池雨知道,以周厉行的心性,活到这个岁数,他早就已经能够平和地看待生死,只是他终归也是个平常人,当真正握着火把站在火葬台前的那一刻,他仍旧会手抖。 路池雨伸出手臂,他微微用力攥住了周厉行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气,却只是想让周厉行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熊熊的火焰在沉闷的空气中四散开来,那种灼热的温度让路池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随即他又回过神来,肉体就这样随着火而凋零,岸边站着的人们,大家都没有放声大哭,基本每个人都只是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也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夕阳暮色渐落,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将火化后的骨灰推入巴格玛蒂河中,河水湍流不息,带走往生者的执念,也带走了亲人最后的牵挂。 “你还好吗?”路池雨盯着周厉行的侧脸,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周厉行没说话,他握了握路池雨的手,随即回过身去,沉默着抱住了他,一言不发,可是箍在他腰间的手却越发用力。 第54章 “谢谢你。”周厉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像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开始明白,每个人都不是孤立无援的个体,我也需要一些依靠。” 路池雨心里一颤,他更加用力回抱住了周厉行,他很坚定说:“那就依靠我吧。” 路池雨甚至破天荒在想,只要周厉行需要,他就愿意这样一直做他生活里的藤蔓,哪怕是以一种不计得失的方式去承担起他的喜怒哀乐,他也觉得值得。 夜幕渐沉,巴格玛蒂河也迎来了它每天最盛大的仪式,夜祭。 据说,夜祭是为了告别逝者,也是为了感谢帕斯帕提纳神庙供奉的湿婆神才举行的一场人与神沟通的仪式。 路池雨眼看着河岸两畔观礼的人越来越多,从桥上一直到塔上,到处都是人头,这里面有不少尼泊尔本地人,也有一些来旅游的亚洲或欧洲面孔。 周厉行和路池雨两个人没有在人群中拥挤着,只在桥边找了一个宽敞的位置,伴随着篝火的点燃,手执铜铃和烛塔的婆罗门祭司开始主持仪式,冒着烟雾的铜壶伴随着空灵缥缈的摇铃声四散开来。 祭坛上空传来的空吟声让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当祭司将花瓣撒向空中的那一刻,路池雨的呼吸也不由自主跟着紧了一下。 河岸两畔的人,大家都载歌载舞,跟着音乐拍手打出节拍,有人祈祷,有人笑闹,如果不说的话,没人能看出这是一场与逝者告别的仪式。 “要不要去买几盏花灯?”周厉行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蓝色莎丽的尼泊尔小女孩正在卖花灯,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于是他便指了指那个方向,问了路池雨一句。 路池雨不太懂这些仪式,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他点点头说:“去吧。” 小姑娘卖的花灯做成了非常精致的花瓣图案,燃烧着的烛火在夜色之下看着颇为精致可爱,路池雨想了想,最后买了四盏。 二一五事故里,他失去了四个队友,从此这件事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上,挥不去抹不平。 可是眼下,在巴格玛蒂河畔,听着摇铃声和人们的祷告声、欢笑声,路池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得了死亡的真正意义。 他想,也许他也该放过自己了。 路池雨蹲下身子,任由花灯随着河水逐渐远去,就像是在和过去的一切做最后的告别。 死亡不是离别,就如同物在人去,记忆永恒,不舍是人之常情,可是学会接受却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巴格玛蒂河的河水仍旧奔流不息,它会把灵魂带去远方,再带回思念者的身边,只要记得,便是真正的重逢。 第28章 多谢你爱我 夜祭结束,在回去的路上,尼泊尔的夜晚再次归复于寂静与尘嚣。 街边有不少仍未打烊的店铺,偶有来往的行人神色匆匆,走到一半的时候,天色突变,又开始下起了雾气森森的小雨。 索性为了避避雨,在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周厉行停下脚步去买了包烟。 路池雨过去没注意,这回头一次发现尼泊尔的香烟做得竟很有意思,香烟盒的包装上印着一些看起来毛骨悚然的照片,包括但不限于被尼古丁熏染变黑的肺部、破烂的牙齿等等。 路池雨抽出一根烟后没忍住笑着说:“这个可比咱们那一行香烟有害健康的小字有震慑力多了。” 周厉行伸手去帮他点烟,他解释道:“对当地人来说,香烟很贵,所以他们很少整盒去买。” 闷热潮湿的空气混着微凉的雨水吹到脸上,路池雨侧了侧头去吸烟,而下一秒,周厉行便有意稍微往他身前站了站,替他挡住了一些雨水。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房檐下躲雨,分享着同一盒香烟,在尼古丁燃烧的气味里,路池雨莫名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种感觉竟让他很安心。 “萨南老师留下的这栋小画院,你打算怎么处理?”路池雨吐了口烟问道。 “眼下就先空置在这吧。”周厉行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以后如果有合适的人愿意继续做唐卡,再把它交出去。”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周厉行笑了笑,用空闲的那只手去牵他,他说:“我带你去博卡拉吧,那里风景好,适合散心。” “好。”路池雨点点头,他一向对于出行安排没什么意见,都是随遇而安,他试探着去攥了攥周厉行的手,轻声说,“那你呢?你现在心情还好吗?” 周厉行没有说话,在寂静的雨声里,不远处二楼的酒吧传来了吉他的乐声,听起来像是当地的歌曲,很有异域风情,但是却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池雨,你从家出来这么久,会觉得想念家人吗?”周厉行看着路池雨的眼睛问他。 路池雨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倒不是想念,是牵挂吧,总觉得父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忍不住多挂念一些。” “你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周厉行笑了,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缓缓点燃,“看你的性格就能知道,你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我父母,确实是很好的人。”路池雨诚实道,“他们给了我很多的自由和包容,以后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你也会喜欢他们的。” 第55章 夜色下,周厉行淡淡笑了,他只是觉得说出这样话的路池雨很可爱,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说,想带他去见父母,想让他也参与到他的生活中,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人生落地的真实感,很奇妙。 “池雨,真羡慕你。”周厉行微微侧过头,他轻声说,“其实我也经常会想,如果我的父母都还在,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就是正常去上学,正常在青海当地找份工作,最后娶妻生子,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日子就比我现在更好,所以我也没那么遗憾了。” 路池雨立刻说:“你让自己成长得很好。” 周厉行顿了顿:“说起来,我画唐卡的天赋,好像也是来自我父亲的,他是个画家,据说家里条件还很不错,当年他来青海当地采风,结果就遇到了我母亲,两个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约定了终身。” “听起来似乎是很浪漫的一个故事对吧,会画画的城里男孩为了一朵雪山上的格桑花留了下来,可是生活除了那一时的浪漫,剩下更多的都是无尽的酸楚。听我母亲说,在我五岁那年,他还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和生活的窘迫,选择跟她分开,回到了他父母的身边,后来没多久,听说他又依从家里的安排组建了新的家庭。” “在我记忆里,关于父亲的形象一直都是模糊的,我母亲总是说,他在我小的时候很爱我,会教我画画,教我认字,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父亲对我来说,更多时候都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模糊轮廓。” “而我母亲,自从和我父亲分开后,她就变得有点抑郁,从小,我就很少看到她笑,她好像对生活没什么盼望,也不是很爱我,或许是因为我跟我父亲长得有点像吧,她去世前曾对我说过,这些年,每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总像是透过我在看我的父亲,她无法爱我,面对着我,她只有无尽的恨意。” 路池雨静静地站在周厉行的身边,周厉行话语里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可是路池雨的心却跟着酸疼,他真正开始理解为什么萨南会告诉他,没人教过周厉行怎么去表达爱,他看着周厉行的侧脸,低声道:“我想,她不是恨你,她更多是在责怪命运。” “也许吧。”周厉行皱了皱眉说,“就像小时候,我也曾怪过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恨意都散了,我只觉得她可怜。” “我就是那个男人留给她的罪证,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别这么说。”路池雨下意识伸手去虚虚地捂住他的嘴,他小声说,“别这么说自己,你也是带着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萨南师傅爱你,你画笔下的唐卡爱你,我……也爱你。” 周厉行笑了,他握住路池雨的手腕,接着把嘴唇贴在他的掌心内层,留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风雨声里,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真好,多谢你爱我。” 第29章 费瓦湖的月光 从画院离开的时候是清晨。 周厉行将这栋位于加都角落的小画院用一把铁锁封闭了起来,原本刚来的时候院子还挂着各种唐卡的小画院此刻变得空空荡荡,空气中只剩下了木头的腐烂潮湿味道。 转身离开前,周厉行最后摸了摸大门,他像是在和萨南告别,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 加德满都距离博卡拉约两百多公里,这八个多小时的路程只能乘坐大巴前往,大巴的条件比起从樟木回加都的时候好太多,沙发座,有空调,只是无奈尼泊尔的路况实在太差,路池雨好几次喝水都差点呛到,最后他干脆放弃,整个人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睡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在朦胧睡意里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他这会儿整个人都倚靠在周厉行的身上,周厉行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竟然真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都没怎么动。 路池雨心里一软,他轻轻拉了一下周厉行的衣袖说:“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周厉行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说:“没关系,我睡不着。” 路池雨认真看着他,周厉行最近又瘦了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侧脸,如今看上去就连身板也薄了一些,他没忍住,又很慢嘱咐道:“行哥,你需要好好休息,” 周厉行笑了,他指了指路池雨的手机说:“别担心我了,你手机刚才一直在响,快看看吧。” 路池雨顺势从衣服兜里把手机取了出来,他现在用的手机卡是来了尼泊尔后买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是开通国际漫游后,微信倒是都能正常使用。 打开手机一看,刚才的振动声果然是来自微信,新消息提示里,张钦的头像刺眼又嚣张地摆在第一行。 路池雨这会儿才突然发现,好像自从认识了周厉行之后,他这段时间便很少想起过去在京州的事,也没怎么想起过张钦这个人了。 这会儿张钦的消息突然出现,总有一种把他从逃离世界的小星球拉回到现实的感觉,这让他有点不爽。 他皱了皱眉,点开一看,张钦似乎是喝多了酒,发的消息颠三倒四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想见你。” “我很想你,池雨,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当初分开的时候,你说我还是不懂怎么去爱人,我现在明白了,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第56章 路池雨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张钦又在发什么疯,不是前不久还有女朋友,现在喝多了酒,又来找他倾诉衷肠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回复,直接设置了一个消息免打扰,索性把手机黑屏,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夕阳渐沉,不远处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雪山的金光。 周厉行俯身去揉了揉路池雨的眉心,他笑着说:“博卡拉快要到了,日照金山是幸运的时刻,对着雪山不要皱眉。” 路池雨点头,大巴很快在车站附近停了下来,路池雨跟着周厉行在后门下了车,一下车后,他就明显感觉到博卡拉与加德满都截然不同的气息。 如果说之前加都留给他的印象都是尘土飞扬,那么博卡拉也许是因为坐落在雪山脚下,空气里都多了些许清新。 周厉行提前订好的酒店位置在费瓦湖的附近,尼泊尔最近恰逢雨季,打车过去的路上,天气骤变,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等到地方下车后,天气却如同特意在迎合着他们,雨后放晴,路池雨面对眼前的景象,他第一感觉是有种如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清澈的费瓦湖水面在雨后夕阳的映射下显现出周围雪山的倒影,水面望过去犹如碎金一片,满目青绿,岸边有在拍照的游客,也有在弹琴唱歌的音乐人,还有些人只是安安静静抱着本书坐在岸边发呆。 很安静,很惬意,很舒适,这里更像是逃避开世俗的一个新世界,所有人的生活节奏似乎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饿了吧。”周厉行低声问他。 路池雨摇了摇头,他目光仍是追着眼前的夕阳,他轻声说:“这儿太漂亮了,已经顾不上饿了。” 周厉行笑了,他牵过路池雨的手,带着他就一路沿着费瓦湖慢慢走,最后在不远处的一家餐馆停了下来。 这家餐馆的整体装修风格是白色的,看着和费瓦湖的风景很是般配,坐在窗边的位置,费瓦湖的景色能尽收眼底,偶尔有风吹进来,人也觉得舒适清爽。 “这家中餐厅的老板是中国人,很早就来了尼泊尔。”周厉行把菜单给他递过去后介绍说,“之前他从我这里买过一次唐卡,所以就认识了。” 路池雨看了一眼菜单,他不太挑吃的,索性便只点了两杯啤酒,就又把点菜的任务交给了周厉行。 点好的菜很快就送了上来,路池雨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眼下还确实有点饿,在加德满都吃了那么多天的咖喱,这会儿终于吃到了地道的中餐,他的胃获得了极大程度的满足。 夜幕降临的时刻里,费瓦湖周边餐厅和小店铺的灯光都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有一些酒吧的乐声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清澈的月光之下,湖面更像是一面波澜不惊的镜子,一眼望过去,只有一道明亮的月光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之上,像是给费瓦湖洒上了一层金箔。 在这种轻松的环境里,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情绪也不自觉地松散了下来,路池雨没忍住,拉着周厉行多喝了两杯酒。 这儿的啤酒似乎和国内不太一样,很大一杯,起先喝起来只觉得很绵软好入口,等到不知不觉间,却又有点酒意上头,醉意朦胧起来。 周厉行酒量好,看不出什么,倒是路池雨,眼神不自觉开始变得迷离。 “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在啤酒还剩下最后半杯的时候,周厉行坦率先开口问他。 喝过酒的路池雨反应不如平时流畅,他想了想,慢慢说道:“因为……一个容易让我心情不好的人又联系了我。” “前男友?”虽然是个问句,但是周厉行的语气很是确定。 “别这么直接啊。”路池雨看着窗外,有点无奈笑说,“总觉得在你面前,我什么都瞒不过去。” “你不需要对我隐藏什么的。”周厉行认真看着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的,我会接受你所有的样子。” 听了这句话,路池雨说不出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就好像刚豁开了一道口子的心脏被人好好捧在手里,又吹平了所有的痛苦。 他突然很想倾诉。 挥挥手叫来服务生把空杯的啤酒又续上了一大杯,路池雨面色平静,他喝了口酒,然后开口说:“行哥,在遇见你之前,我只认真喜欢过这一个人,他叫张钦,是我警校的大学同学。” “我们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就连寝室都是对门,当时,我是班长,他是团支书,我们就这么认识熟悉了起来。” “大学四年里,每一年的比武大赛,不是他第一名,就是我第一名,我们两个人永远互相追赶着对方,是最好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他交往了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也许是在某一次喝醉了酒他靠在我身上睡觉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好像对他并不只是朋友的情感,我喜欢他,是想和他接吻上床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很辛苦吧?”周厉行看着路池雨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心疼起来,他甚至没有吃醋,他只是在想,当时顶多二十出头的路池雨,到底是怎么一点点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再接受自己喜欢上好朋友的事实。 路池雨很苦涩地笑了,他有点自嘲说:“确实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纠结,那阵子我还刻意冷落了他,可是后来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做不到就这么放弃,于是那个寒假的晚上,我喝了酒,大老远跑到他家楼下去跟他表白。” 第57章 “他应该很难接受吧。”周厉行低声道。 “他当时吓了一跳。”路池雨笑了,“直接就拒绝我了,从那以后,有段时间我们没怎么联系。” “后来,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具体分手原因我没问过,只是在他分手之后,他又来找我一起喝酒、吃饭、打游戏。” “我当时挺讨厌这种感觉,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备胎,我这人性子直,喜欢有话直说,我就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他,我说,要不然你就跟我谈恋爱,要不然,我们还是连朋友都别做了,我不喜欢这样。”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我确实挺幼稚的,年纪小又很偏执,对于人和人的关系定义,除了a就是b,没有多余的选项。我应该是把他逼得太狠了,我本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我的,谁知道下一秒,他竟然就亲了我,他说,我没喜欢过男孩,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试试。” 周厉行没说话,他只看着眼前的路池雨,这个喝了酒回忆起过去的路池雨,眼神里多了点少年人的懵懂清澈,很可爱,也很宝贵。 路池雨接着说:“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从大学到参加工作,毕业的时候,他考了公务员,去到了我们当地市区最好的公安系统,而我却没听家里的意见,反而是选择去了消防,就因为这个事,张钦也没少跟我生气。” 周厉行有点不理解,他问:“为什么?这是你选择的,他如果爱你,为什么不支持你的决定?” 路池雨神色淡然,他说:“行哥,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伟大无私地去爱人,你也知道,消防系统工作任务忙,要求随时待命,一年到头,休息的日子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张钦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周厉行还是不太理解,他又问:“那你们最后为什么分开?难道就因为工作问题吗?” 路池雨侧过头,他很轻地说:“他出轨了。” 周厉行没想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他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天我提前申请了假期,本打算回去给他个惊喜,谁知道,倒是他给我一个惊吓。”路池雨说到这里竟然还能不自觉笑出来,“当时一推开门,屋里就是一股子腻人的香水味,客厅里乱七八糟丢的都是女人的衣服和化妆品。” “我瞬间就明白了,我甚至没心情去卧室抓他现形,因为我觉得真的很狼狈,我就出门在楼下抽了一盒烟,然后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们见个面谈谈分手吧。” “其实我并不怪他,很可笑是不是。”路池雨在醉意里点了根烟,烟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缓缓升起,隔开了情绪,也隔开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心酸,“这段感情,当初就是我固执求来的,如果没有我,他也许本来就该是喜欢女孩子的,我只觉得自己自作自受。” “不对。”周厉行第一时间打断了他,“是他辜负了你,辜负了你们的这些年,你不应该苛责自己。” 路池雨低下头说:“也许吧,但是感情这种事,对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后来经常想,如果我当初听了他的话,选择考进公安系统,每天能一起上班下班,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可是,那就不是你了。”隔着桌子,周厉行轻轻握住路池雨的手,他很认真说,“先做自己,才能去爱别人,你没做错任何事。” 第30章 moon river 先做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路池雨像是被这话瞬间击中了心脏,他抬头望向周厉行,却发现周厉行的眼神明澈。 路池雨突然没来由地想,原来这是爱人的眼睛。 他又想,周厉行总是告诉在告诉他,要做自己,可是他在爱人的时候,又有没有好好做自己呢? 路池雨像是陷在了一片纠结的沼泽里,他一时觉得,希望周厉行能多对自己好一些,一时又觉得,周厉行这人就像是飘在天边的云,如果让他完全做自己,那这辈子,路池雨也抓不住他的边际了。 外边的酒吧又传来了乐声,这一次,路池雨听了出来,吉他声里,是一个女孩子在唱着《moon river》。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直接起身去拉住周厉行的手,夜晚的费瓦湖畔,月光撒在水面上,来往的行人里,有人在驻足听歌,有人提着酒瓶在自斟自饮,也有一群十八九岁的白人学生在跳舞嬉笑。 可是此时此刻,路池雨只想在“two drifters,off to see the world”的乐声里和周厉行接个吻。 这里没人认识他们,更没人在意他们的明天,空气中只有啤酒花的味道和水雾的潮湿,抬头便是满天的星光为伴。 路池雨想,他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在二十八岁这一年,他在费瓦湖的月光下亲吻过一个叫周厉行的男人。 这个男人爱他,却又让他时刻感觉到绝望,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是属于同仁的风,没人能困住一阵风。 他更不舍得,以爱之名去勉强风为他停住脚步。 在月亮下,在温柔的爵士乐声里,路池雨近乎虔诚地去吻周厉行,他们呼吸相缠,啤酒的麦芽香在唇齿间流连,这一次,路池雨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喝醉了。 他靠在周厉行的身上,箍在周厉行腰间的手更加用力地收紧,他甚至无道理地想,真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滞,就把他们都埋在这片湖水里,然后不死不老,永不分离。 第58章 可是很残忍的现实却是,时间的脚步就快要迈进十月份,他的假期即将到头,他们也很快不得不分离。 那么分离之后,他和周厉行又该何去何从呢?在他们的感情史里,都曾因为远距离的恋爱而被背叛,从京州到同仁的路这么远,如果要继续维持这么一段虚无缥缈的关系,谁又能保证现在的红玫瑰不会有天变成墙上的蚊子血。 在过去的好长一段时间里,路池雨不想让自己去想这些,更多的,其实也是他不想面对现实,在努力逃避。 可是梦总要醒,他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躲在这里,他还有家人,有工作,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 月光下,路池雨眼睛一片潮湿,他抬头看着周厉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周厉行的胸口,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周厉行伸手去替他擦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周厉行只能俯下身再去吻他,吻他通红的鼻尖,也吻他潮湿的双眼。 从湖畔到酒店的距离并不远,直到进了房间,路池雨直接脱掉衣服,他像是献祭一般把自己交付到周厉行的手上,在旖旎昏暗的灯光下,周厉行没有进入他的身体,却如同欣赏一副艺术品一样仔细打量着他后背的伤痕。 细细密密的吻从路池雨的脊背一路落到腰间,一片迷蒙中,他听到周厉行问他:“我送你一片玫瑰花好不好?” “好。”路池雨只觉得在酒精的麻痹下,他现在已经没法思考了,甚至连回答都是下意识做出的。 周厉行从他的行李里取出了几盒颜料,路池雨隐约记得这些颜料是从萨南的画院最后带走的,有红珊瑚,还有一些金箔。 坐在巨大的落地窗下,周厉行在路池雨的身侧蹲了下来,他用那一支柔软的狼毫笔沾取了一些红色的颜料,然后在路池雨伤痕遍布的后背上描画了起来。 路池雨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柔软的笔尖在皮肤上游走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窗外是黑漆漆的湖水,房间内却是暖意袭来。 他透过镜子的倒影去看周厉行,周厉行在他后背画画的样子很认真,眉毛微蹙,面若平湖,他像是对待一件珍惜的艺术品一样去描摹勾勒,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后再郑重落下。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周厉行终于心满意足站起身,他在路池雨的脖颈处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他说:“好了,真漂亮。” 路池雨赤裸着上半身站在镜子前,他微微侧过身去,只看到后背原本那些细细密密的伤疤上如今多了一片火红的玫瑰。 这片玫瑰从一团烈火中燃烧而生,火焰是它的根茎枝叶,衬得玫瑰越发栩栩如生,路池雨下意识感叹道:“好可惜,不能把它纹在身上。” “不用纹在身上,太痛了,我舍不得。”周厉行从身后圈住他,他低声说,“记在心里就够了。” 路池雨背过身去亲他,昏黄色灯光下,他后背的玫瑰就好像真从火焰里活了过来一样,他们赤裸以对,在周厉行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路池雨忽然用力抱住了他,他觉得自己需要这种疼痛,疼痛能让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幻觉。 周厉行轻轻捏了捏路池雨的耳垂,身体贴得更近了些,可是身下的速度却又放缓了许多,他轻声说:“慢点,我怕你受伤。” “不会。”路池雨眼睛湿润看他,又换了个姿势,更主动去动了起来。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浸泡在费瓦湖的湖水里,冰凉的湖水就快要将他淹没,于是他顾不得呼吸,顾不得思考,只想在断断续续的低喘声中把自己全都沉浸其中。 在欲望轰然坠地的最后时刻里,路池雨清楚听到周厉行对他说:“池雨,我很爱你,但是我更希望你去做自己。” “不要为我停留,更不要为我觉得遗憾,我们有缘走这一路,已经很幸运了。” 周厉行清楚地知道路池雨这些天都在纠结难过什么,他不舍得路池雨为他放弃任何,也不愿意路池雨为他停留。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时间就好像是一只作怪的手,如果说在早些年遇到,也许他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也许他们会愿意为了彼此牺牲。 可是如今人过中年,年纪越大,破釜沉舟去爱一个人的勇气却越来越少,大家都不再是为了喜欢就能放弃一切的少年人了。 周厉行坦然承认自己的自私,承认自己的怯懦,于是他先替路池雨说出了那句没勇气说出口的话。 他说:“池雨,回到你的生活里吧,你是火焰里的玫瑰,理应属于另一个世界。” 第31章 会想我吗 博卡拉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直到最后一个周末,天空难得放晴,鱼尾峰也总算从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周厉行和路池雨两个人选择乘船去了湖心岛的夏克蒂女神庙祭拜。 费瓦湖的湖心岛面积不大,刚一上岛就能看到数不清的鸽子在广场中央来回飞舞盘旋,还有许多当地的小朋友在喂鸽子,场面看着很是热闹。 女神庙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双层屋檐的寺庙通体呈白色,上面还悬挂着各种各样颜色的装饰物。这里供奉的力量女神夏克蒂是尼泊尔的女性保护神,在这里经常能看到许多的女性祭祀者身着五颜六色的漂亮莎丽来此祭拜,以求得神明庇佑。 第59章 路池雨其实对这些所谓的神明谈不上信仰,只是既然来了,便随着拥挤的人潮请了柱香,然后替父母和周厉行许了个身体健康的愿望。 他一直认为,人不能够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那么只要健康就够了,无论人在何处,身边又是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才能有念想。 从湖心岛回去的时候,路池雨看上了可以自己划的小船,于是他便拉上周厉行直接去租了一艘小木船,慢慢从湖中心自己划船回去。 傍晚时分,湖面的风吹得人很舒适,空气也清新,路池雨听着船桨拍打湖水发出的吱吱呀呀声,抬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青绿,他看着周厉行认真说道:“行哥,你接下来是准备回同仁了吗?” “不一定。”周厉行半倚靠在船边,他一只手撑着木浆回答道,“可能会去西宁,也可能会先在拉萨待一段时间。” “嗯……”路池雨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答案,而且如今就算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都是无用功罢了。 “明天我会送你到博卡拉的机场,后面飞加德满都再转机,我就不能陪你了。”周厉行看着他低声说,“回国的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我是做什么的,你忘了?”路池雨总觉得眼下的气氛有点悲伤,他便刻意打趣了一句说道,“去年京州全市的比武大赛,我是冠军,能一个打三个的那种。” “我知道。”周厉行笑了,他伸手摸了摸路池雨翘起的头发说,“只是和你认识以后,我好像总是不自觉把你当小朋友对待,想多照顾你一些。” “这一路,你已经照顾我很多了,行哥。”路池雨抬起眼睛看他,声音真诚。 “可我总觉得还不够。”周厉行神色淡然,可是说起话来却字字句句惹得路池雨心里苦涩蔓延开来。 “行哥,回去之后,我们还能经常联系吗?”路池雨又闷声问了一句。 “只要你需要,随时联系我都可以的。”周厉行似乎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路池雨有点傻得可爱,他又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说,“但是池雨,回去之后,你也许就会发现,你没那么需要我了。” 路池雨下意识反驳道:“不会的。” 周厉行只是淡淡地笑着解释道:“你现在需要我,是因为我能给你喘息的空间让你逃避现实,可等到回去后,你迟早会意识到,生活里才有你更重要的家人朋友给你力量,到那时候,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周厉行。”路池雨听到这儿终于脸色冷了下来,他沉声说,“别再说这种话了,在我这里,你和我的家人朋友,都是同样重要的人,我需要你,哪怕我们……很久很久都没法见面,我也会需要你。” “那你会想我吗?”周厉行笑着凑近了路池雨,又故意缓和气氛逗他问道。 谁知道路池雨很认真,他抬眼一字一句说:“我会的。” 似乎是怕周厉行不相信,他又急匆匆补充了一句:“我会很想你的。” 小木船飘飘荡荡终于还是到了岸边,就像是他们荒唐的旅程即将到达尽头,在下船前,周厉行伸手去牵路池雨的手,也许是因为不小心沾到了湖水,路池雨的手有些凉,于是他便更加顺理成章地贴近周厉行滚烫的手心。 周厉行紧紧牵住他的手,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知道你会想我,知道你也同样把我放在心上,知道我们经历过的每一刻都是无比真实的。 知道你也同样爱我。 可是这些话,周厉行却无法一一说出口,如今,每多说一句话都是在动摇分别的决心,他最后只能轻描淡写地留下这一句“知道了”。 路池雨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行李,如今离开前,整理东西这件事也减轻了很多负担,出发去博卡拉机场的路上,他和周厉行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却彼此沉默无言。 路池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 一场匆忙如梦般的相遇,真诚且热烈地爱过,也共同参与了彼此人生的重要部分,对于一场“艳遇”来说,这似乎已然足够甚至有些过了。 可是若是对于一段认真诚恳的感情来讲,这些还远远不够,这些理应还只是一个起点。 只是他们的这个起点还没开始,却已经要画上句号了。 博卡拉的机场很小,甚至给人感觉和国内很多三线城市的汽车站差不多,一共只有三个登机口,每日来往的大多数航班都是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 “我要走了。”路池雨拖着轻飘飘的行李箱,和来的时候一样,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洗漱用品,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带走。 周厉行看着路池雨,他沉默着,眼神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后却只是抱了抱他,他说:“一路平安,池雨。” “照顾好自己。”路池雨鼻子一酸,又觉得自己快要不争气地掉眼泪,他拼命眨了眨眼睛,不想把分别的场面闹得哭哭啼啼,很是狼狈,可是嘴里仍旧忍不住多念叨几句,“你最近太瘦了,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 “知道了。”周厉行点头,他伸手替路池雨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低声说,“池雨,我会一直为你祈祷,希望你永远健康平安。” 第60章 路池雨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想,世事无常,如果这次的分别,就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的相会,那么就这样带着未说完的遗憾匆匆而别,怎么想都会懊恼后悔。 电光火石之间,路池雨伸手从周厉行的衣兜里取走了还剩下半盒的尼泊尔香烟,他迎着周厉行的目光,坦然说道:“烟我带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还你一盒更好的。” 路池雨留下这半盒烟,就像是给他们两个人也留下了一条退路,下次见面,这听起来总让人有点盼望的念想。 毕竟这人生海海,大多数的平凡人也只是在过这么一个虚妄的念想罢了。 周厉行心领神会,他抬起头笑了,明知是盼望,却还是心甘情愿应声说:“好,那就下次吧。” ==================== #“吹往京州的积雨云” ==================== 第32章 置之死地而重生 从博卡拉到加德满都的飞行时间只需要三十分钟,然而从加德满都再转机飞回京州则足足折腾了近二十四个小时。 这一路上,路池雨没有任何睡意,他只是瞪着眼睛发呆,看着舷窗外的天空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 他想,这里的天空好像并没有同仁的天空那么清澈,在同仁的那段日子里,他经常会拉上周厉行爬到画院的房顶上晒太阳,那里的天空很蓝,一眼望过去甚至看不到云,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让人心情很好。 路池雨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分离痛感,这种剧烈的思念刺得他浑身都疼,却又无可奈何。 等下了飞机,终于到达京州机场的时候,路池雨拎着行李,看着大城市里人来人往和现代化的航站楼,他突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像是人死过一回又重新活了过来,他一时竟然还有点无所适从。 回到京州这事,路池雨谁也没告诉,他先打车回了趟自己的房子。快五个月没回过家了,房子里虽然定期约了保洁阿姨来打扫,但是一进去地板茶几上仍旧是一片呛鼻的灰尘。 路池雨精神过度疲劳,眼下也没力气仔细打扫,便只拿吸尘器清理个大概,接着就把自己丢到了沙发上,他很困,急需要一场安稳的睡眠来抚平他凌乱的心情。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梦里,路池雨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同仁的那间小画院里,回到了他躺在地板上看周厉行画唐卡的安逸时光。 他在梦里看着周厉行的侧脸,却只觉得满心悲伤,他一遍遍地说:“行哥,我要是能把你装在口袋里一起带走就好了。” 可是周厉行始终沉默不语,他像是一尊仁慈的佛,就那样轻柔地望向路池雨,眼神里却是在告诉他,别犯傻了,没人能带走一片天边的云。 梦醒过来,路池雨摸了摸自己湿润的眼角,再一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已然没有了同仁那满天的星光,只剩下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与霓虹灯的星星点点相依为伴。 路池雨又一次感觉到无尽的空虚与绝望,他顺手打开手机,微信置顶里,周厉行的头像就规规整整摆在那里,最后那句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到家了,放心。” “好的。” 路池雨在对话框纠结了许久,打字框里的文字增增减减,最后还是被路池雨一一删去了。 他想,他不能再这样过分依赖周厉行了,隔着手机的字句和情绪都太轻飘,而距离天南海北,他注定还是要自己走过最艰难的阵痛期。 十一的假期结束后,路池雨先是回了队里进行报道,徐运波得知他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冲到办公室去见他,一看到人,路池雨先是笑着去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了,徐叔。” 谁知道徐运波上来就先冲他脑袋揉搓了几下,又踢了他一脚说:“你个臭小子,快半年没见你人影了,总算舍得回来了。” 路池雨笑眯眯回应道:“这不是准时回来报道了。” “别说,这出去一趟散散心,看着气色是还行,好像黑了一点。”坐下后,徐运波又仔仔细细打量了路池雨一番,最后沉声说道。 路池雨笑了,他说:“这几个月总在外面东奔西跑的,确实晒黑了点。”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徐运波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最关键的事,“池雨,我刚从吴医生那里拿到你的诊断报告,这上面显示,你最新的一次心理测评,已经顺利过关了。” “嗯。”路池雨听后反应不大,最近一次的心理测评是他回家第二天去医院完成的,这一次,他就是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一定会顺利通过。 人的精神状态是好是坏,往往自己是最清楚的,而路池雨早就知道,在离开京州的这半年里,他已然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这种和解更像是一种置之死地而重生,是周厉行带着他一路重塑了骨肉,而这一次,路池雨做到了。 徐运波又问:“回家去看你爸妈了吗?这么好的消息,得赶紧告诉他们。” 路池雨点了点头应道:“准备今晚回家,到时候再告诉他们吧。” 徐运波看着一身蓝色常服的路池雨,有很多话就萦绕在嘴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他是亲眼看着路池雨从一个还只会爬的小奶团子一点点长到今天,小时候的路池雨长得漂亮可爱,每次徐运波把他带到队里玩,都会惹得一群人来参观,大家当时都说,这么漂亮的小朋友也不知道长大后会做什么。 第61章 而那时,徐运波就抱着只会咯咯笑的路池雨骄傲地说:“那我们池雨长大后一定要在写字楼里穿西装做最体面的工作才好。” 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等到路池雨真到了成年人的岁数,他并没有如徐运波梦想的那样西装革履,却是穿梭于火焰之中,整日与死神作伴,他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徐运波。 徐运波有时候也会觉得后悔,他甚至想,是不是因为受了他太多的影响,路池雨才会走上消防这条路。 尤其是在二一五的事件后,当时,徐运波接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听着医生一遍遍下达的病危通知单,徐运波只觉得束手无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路池雨,是比他亲生儿子跟他关系还要亲近的路池雨,他不敢想,如果这一次,注定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这一生,又该有多懊悔。 好在命运眷顾,路池雨也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坚韧,徐运波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他低声说:“好,池雨……你能走出来,我就放心了。” 路池雨看着徐运波的背影,他突然发现,在他记忆里那个始终高大如山一样的徐叔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添了很多白发,脊背也不如年轻时挺拔了。 岁月不饶人,过去路池雨还不懂,如今却开始在身边亲人的变化上懂得了它的真正含义。 路池雨突然郑重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帽子,向着徐运波敬了个礼,然后开口说:“报告政委,京州消防总队一队队长路池雨宣告归队。” 徐运波终于欣慰地笑了,他用力拍了拍路池雨的肩膀说:“欢迎你归队。” 从消防站出来时,天色已经是傍晚,路池雨直接开车准备回去面见父母。 这一路正赶上了晚高峰,路池雨堵车堵得心烦意乱,等到小区楼下费半天劲找到个车位停好车上楼后,齐岱女士早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了。 离家快半年了,乍一看到路池雨进屋,第一个冲过来迎接他的竟然还是家里的小狗,闹闹围着路池雨的脚边打转,很是激动亢奋。 而正在沙发里坐着给狗梳毛的齐女士一听到声响,便立马放下手里的小梳子,乐呵呵过来要替他挂衣服,她先是好好看了看路池雨,接着有点心疼说:“怎么瘦了呢,是不是自己在外面都没好好吃饭?” “我没瘦。”路池雨笑着哄她,“我这是晒黑了,就显得好像瘦了。” “我听你徐叔叔说,你这次回来,心理测评过关了?”旁边戴着眼镜泡茶的路正康倒是仍旧一派正经,明明心里关心念叨得不行,可面上却不肯表露分毫。 “是。”路池雨点点头,“准备归队了。” “太好了。”齐岱女士这人本就泪点低,如今儿子走了快半年终于回家,又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她一下子没控制住,便眼窝一热,接着把路池雨推向卫生间,“快洗手准备吃饭,今晚做的可乐鸡翅、清蒸鲈鱼,都是你爱吃的。” 难得路正康今天高兴,吃饭的时候还破例开了瓶陈酿白酒,招呼路池雨陪他喝几杯。 路池雨索性也就放纵自己一回,一瓶52度的陈酿白酒不知不觉间竟然还真被他们爷俩给喝了个底朝天。 路正康混迹酒场多年,自然是酒量好,吃完饭后,他还能带着闹闹出门去遛弯,剩下路池雨酒量略有退步,这会儿正大脑发晕,一个人靠在沙发里醒酒。 “对了,池雨。”齐岱女士刷完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匆匆忙忙到沙发边叫他,“你邮回来的那幅唐卡,我先给它放在你爸的书房了,你去看看,要不一会儿你把它带回你住的地方?” 路池雨听到唐卡两个字,他先是条件反射般神经一紧,接着他晃晃悠悠站起身,他说:“妈,你带我去看看。” 狭窄的书房里,那幅出自周厉行笔下的千手观音像就摆在角落,路池雨一步步走到它的面前。 唐卡里的观音法相慈悲,可是却让他忍不住心里钝痛,这幅唐卡是他和周厉行相识的起点,只是没想到,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能留下来的,竟然除了记忆,也只剩下了这一副唐卡。 “儿子,你在看什么呢?”齐女士见路池雨一直盯着唐卡愣神,感觉奇怪,便又多问了一句。 谁知道下一秒,路池雨转过头看她,却是满眼通红,他颤抖着声音说:“妈妈,我好难过……” “我爱上一个人,他让我好幸福,却又让我好绝望。” 第33章 “再见”初恋 齐女士被路池雨突然红了的眼睛吓了一跳,她先是下意识问:“池雨,是张钦又联系你了吗?” 其实齐女士至今也不清楚路池雨和张钦分开的真正原因,只是当年他们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路池雨带着张钦回过几次家,他们也就见面吃过饭。 对于张钦这个男孩,齐女士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印象里觉得他长得挺不错的,说话办事也很周到,但是,她私心里一直认为,他和路池雨其实不够合适。 齐女士从小看着路池雨长大,她很清楚路池雨的性格,他太执拗,爱认死理,而张钦又恰恰是与他完全相反的那类人,能变通,为人处事也圆滑。 齐女士始终觉得,以过来人的眼光看,不说性别和社会的大环境,只说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将来在生活里都很难完全磨合好。 第62章 只是当妈的人太迁就孩子,她能看出来,当初路池雨是真的喜欢张钦,于是这些泼冷水的话,她就怎么都不舍得跟路池雨说出口了,她只能想,就随他去吧,爱对了是缘分,爱错了也算是人生。 后来又过了很久,路池雨有次放假回家突然说,他和张钦分开了,齐女士问起分手原因,路池雨却始终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然而,当她某次去局里办事,恰好看到张钦跟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子牵手走出大门的时候,齐女士就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想,无非又是一个感情败给了现实的故事,路池雨选错了人,爱错了人,这也是他做为一个成年人应该自己去承担的后果。 道理都能想得清楚,但是眼下,看着路池雨委屈着眼眶通红说他好难过的样子,齐女士这当妈的心里就如同刀割,实在是心疼得要命。 “没有……”路池雨小声否认道,“我俩都分开这么久了,我没初恋情节,早都过去了。” 齐女士叹了口气,她说:“池雨,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前几天我在局里碰到过张钦,他又问我你的情况来着,我听别人说,他好像跟女朋友分手了,看他对你记挂那个样子,倒不像是都过去了。” 路池雨半天没说话,最后,他无奈摇了摇头说:“算了,妈,我俩早就缘分尽了。” “那你这又是在为谁伤心难过呢?”齐女士一语中的。 路池雨一时语塞,跟周厉行经历的这一路所有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他只能以沉默应对,没再解释。 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把唐卡搬下楼运回家时,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林奇给他打来了电话。 林奇扯着大嗓门在电话里故意逗他说:“路池雨,你不够意思啊,回京州了都不知道第一时间找我。” 路池雨赶紧笑着解释道:“我也是刚到家,这几天正忙着交接工作的事呢。” 林奇在电话那头哼哼两声,且算是原谅他了,他问:“怎么着,今晚有安排吗?出来喝点?好久没见你,都想你了。” 路池雨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还不到晚上九点,出去见个面的功夫很充裕,于是他应承下来道:“那老地方见吧。” 路池雨所说的老地方是在大学城附近的一个爵士乐小酒吧,名字叫“七日多雨”,老板还是个挺好看的帅哥。 这家酒吧平时人不多,但是胜在气氛轻松,适合朋友聚会聊聊天,而且调酒师的手艺也是一绝,这些年来,这里早已经是他们这群朋友的“常据窝点”了。 挂了电话,齐女士听出来是林奇要约路池雨见面,于是便只嘱咐他几句,让他少喝点酒,便不再追问他,放他出门了。 临走之前,路池雨回身又看了一眼那幅巨大的唐卡观音像,他轻声说:“妈,这幅唐卡就先放我爸书房吧,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带走。” 路池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他只是觉得,眼下他好像没办法就这么把这幅唐卡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说是睹物思人,这确实会让他更思念周厉行。 因为晚上陪路正康喝了酒,路池雨便没再开车,他打了个出租车到酒吧的时候是九点,这会儿正是大学城周末最热闹的时间点,成群成对的男男女女们结束了晚餐,都在换场寻找下一个酒局。 路池雨刚进酒吧,就看到林奇坐在角落的卡座里,跟旁边桌的小女孩聊得不亦乐乎,甚至已经开始交换起了微信。 路池雨满脸无奈走了过去,刚一坐下,林奇就起身来给他倒酒:“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吧,自罚三杯,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我认罚。”路池雨由着他闹,三杯洋酒痛快灌下喉咙后,路池雨明显感觉脸又开始发烫,他便从桌上的果盘里翻了块西瓜出来压了压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 林奇见他爽快,也就不再故意闹他,他边扒桌子上的开心果边说:“池雨,我听我家老头说,你这次回来,心理测评终于是过关,能正式归队了。” “是,我今天刚去队里见过徐叔。” 说起来,林奇很小的时候,还是叫徐林奇。 他是徐运波的儿子,然而在林奇还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徐运波就跟妻子林慧因为感情不和离了婚,徐运波工作忙,常年不着家,自然也没办法照顾一个小朋友,于是林慧就要过了林奇的抚养权,给他改姓了林,这些年来,也是林慧始终没有再婚,好好把林奇抚养长大。 也许是因为徐运波从小就不在林奇的身边陪伴,所以这些年来,林奇跟徐运波关系一点都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很生疏。 平时,徐运波队里工作忙,林奇也是全国各地跑演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三口人会聚在一起吃顿饭,然而这饭的气氛也很是尴尬,丝毫没有其乐融融之感。 林奇之前甚至还总是开玩笑说,路池雨很多时候倒更像是徐运波的亲儿子。 “池雨,我真替你高兴。”林奇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杯说,“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多害怕,你真就从此一蹶不振了,但是我家老头就说,路池雨这人,骨头里都写着要强两个字,他一定能挺过去,还真让他说着了,我佩服你。” 路池雨仰头清空杯里的酒,他淡淡道:“都不容易,这一次离开京州去外面,真让我见识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现在回来,倒是有种重生了的感觉。” 第63章 “你看,我当初劝你出去散散心没错吧。”林奇仰起脸,很是满足,他又说,“池雨,你这人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京州,工作后更是整天围着消防站那一亩三分地转悠,你得出去走走,才能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世界大了,心也就开阔了。” 路池雨靠在椅子上笑,他点头说:“是,还得多谢我林奇哥哥给我指明人生方向。” 这一晚上,路池雨和林奇两个人边聊天边喝酒,不知不觉间,一整瓶洋酒就都被他们给喝了个底朝天,眼看着林奇这个酒量不好的已经开始说话颠三倒四,意识也模糊了,路池雨赶紧趁自己还算有点清醒及时打住了酒局。 他先是给林奇打了个车送回家,随后剩下他自己的时候,路池雨就打算一路吹吹风散步回去,正好当醒酒了。 晚上的京州失去了白天的闷热,变得凉爽起来,路池雨抬起头,竟突然注意到,今晚京州的天空也是满天的星星,月亮呈弯弯的镰刀状就挂在天边,给整个城市都添了月光的清辉。 他停下脚步,站在小区的楼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天空的照片,他点开周厉行的微信,径直给他发了过去。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就只是无头无脑地发了这样一张满天星星的照片,他甚至想,如果周厉行没有回复他的话,那么这条消息看起来可能更像是躺在文件传输助手里的。 路池雨没立刻上楼,他就站在楼下默默掏出了那半盒在尼泊尔离开时从周厉行身上带走的烟,回来这么久,这半盒烟他一直没舍得碰,可是在今天这个夜晚,他突然很想抽支烟。 他迫切地需要一点周厉行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好让此时此刻快要突破胸口的想念不要再过分泛滥。 就在猩红的烟头点燃的时刻,路池雨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了他一声:“池雨。” 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路池雨在风中吐了个烟圈,这才慢慢转过身去。 旁边站着的,正是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张钦。 张钦比起刚跟他分手的时候瘦了许多,脸颊都是凹陷下去的,他看上去似乎刚下班没多久,甚至连警服都还换就来到小区楼下等他。 “好久不见了,张钦。”路池雨很坦然,他甚至还能不紧不慢地回味一下空气里辛辣的烟草味道。 张钦看见他,先是匆忙解释道:“池雨……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是才下班,然后开车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你家楼下,想着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碰上你了。” 路池雨挑眉笑了:“嗯,这不是挺巧的,我也是刚回来。” 张钦话语里却有点小心翼翼,他说:“我之前给你发过微信,但你一直没回我,我想跟你聊聊,行吗?” “你想聊什么?” “我分手了,池雨。”张钦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缓慢说,“你知道吗,前阵子,我去云南边境配合当地特警执行了一个任务,当时,一颗子弹就擦着我的脑袋边穿了过去,就是那一个生死的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知道我过去做了很多傻逼的事,不值得原谅,但是池雨,当初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说我最爱的人永远是自己,那我如果现在告诉你,我改变了,你还能接受我吗?” 第34章 再等等我 路池雨很久没有说话,空气里变得异常安静。 他和张钦两个人并肩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里,不远不近的距离,路池雨抽着烟,思绪开始飘得很远,他突然想起,大一刚认识张钦的时候,他们也经常有过这样的好时光。 那时候,他是班里的班长,张钦是团支书,每次需要组织班级活动的时候,他们就凑在一起合作商量。警校里大多都是男生,宿舍往往吵闹喧哗声一片,于是路池雨和张钦就时常趁着下课后的时间约在小篮球场附近的长椅上,张钦替他点根烟,然后他们慢慢聊天,计划活动,等到一切事情都打理安排好之后再一起去篮球场大汗淋漓地打场篮球。 路池雨又想,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好啊,年轻气盛,神采飞扬,甚至某个时候他觉得,如果能这样和张钦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也甘之如饴。 其实直到今天,路池雨也始终想不通,他和张钦是怎么从那样美好的青春年少最终走向了生活的满地鸡毛,他喜欢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孩,又是为什么一点点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但是路池雨很清醒地知道,在接受张钦的背叛的那一刻起,他和张钦之间就像是破裂的镜子,再难重圆了。 “张钦。”路池雨终于开口,他缓缓道,“咱们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我发现,你这些年好像还真是没怎么变过,永远那么以自我为中心。” “我不是……”张钦下意识想反驳。 可是下一秒,路池雨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他看着张钦的眼睛,认真说:“我信你说的,也许你经历了生死终于看清自己,也许你以后真的会改,也会爱我,但是张钦,没有人是始终会站在原地的,一成不变的是傻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张钦低下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路池雨笑了,他站起身,然后拍了拍张钦的肩膀,说出的话却字字锥心:“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任,当初是你放弃了我,所以现在你也应该接受我不再爱你的事实。” 第64章 十月份的燥热天气里,张钦的脸色却如同冬天的寒冷湖水,再也化不开了。 路池雨又说:“你知道我的底线,当初分手的时候,咱们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接受了你的背叛,也能理解你放弃我的原因,但是我没那么伟大,还能和背叛过我的人重修旧好。” 张钦低下头去,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今天和路池雨的见面会是这样惨烈的结果,可他又好像早就有所准备,他很平静,看上去仍旧是那个斯文儒雅的张钦,可是微微颤抖的嘴唇却不经意出卖了他的内心。 张钦最后苦涩地笑了笑,他说:“其实分开后,我常常梦到你,梦里有时候你在指着鼻子骂我,有时候你又是看着我掉眼泪,我清醒的时候总在想,真希望你能过得好,可是你知道,我这人很自私的,等真听到你一切都好的时候,我又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自己在你生命中,彻底无足轻重了起来。” 路池雨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张钦看着他,心里仍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可是最后还是都默默咽了回去,他想,原来命运就像是不断转动的齿轮,而他和路池雨的结局,早在他选择背叛的那一天就已经写上了句号。 是他自作自受,也只能由他自承恶果。 他又想起,从前每一次短暂相聚后送路池雨回队里的时候,总是路池雨站在他身后,挥挥手让他快走,不要顾及他,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而这一次的分别,他却亲眼看着路池雨的背影,他想,路池雨再也不会回头冲他挥手了。 这真是一场迟到的凌迟。 回到家后,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路池雨如同刚跟人打了一架,浑身都卸了力气,他把自己陷在沙发里,刚拿出手机,就发现微信消息出现了新的提醒。 点开一看,竟然是周厉行给他的回复。 眼下已经是凌晨,以周厉行平时的作息时间来说,他这会儿早就该睡觉了,可是消息提醒赫然是来自十分钟以前。 周厉行的回复很简单,也是一张图片,黑漆漆的夜空里盛着满天的星星。 他说:“真好,看来我们今晚看到的是同一片星空。” 对着一张轻飘飘的图片,路池雨瞬间心里柔软成一片,原本就压抑了多天的思念如同潮水席卷而来,他直接把视频通话播了过去,而周厉行很快就接通,似乎也正在那边拿着手机等待着他的消息。 多日不见,此刻隔着手机的屏幕,路池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周厉行,他只觉得周厉行又没照顾好自己,明明说好了会好好吃饭,可是越发尖锐的下巴却把他最近过得不好写在了脸上。 “你喝酒了吗?”周厉行半靠在床边笑着问他。 “你怎么知道?”路池雨也笑了。 周厉行挑了挑眉,他说:“你每次喝了酒都会脸红,而且看人的眼神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周厉行想了想,他说:“平时你看起来很利落,可喝了酒眼神会变得软了下来,像露出肚皮的猫。” 路池雨被他逗得弯了眼睛,借着酒劲,他很直接耍赖问道:“你在哪儿?” “干嘛?查岗?”周厉行没直接回答他。 谁知道路池雨更加理直气壮:“查岗不行吗?” “行,哪敢说不行。”周厉行低声哄他,他说,“我在拉萨。” 路池雨喃喃道:“好可惜,都还没跟你一起在拉萨好好玩过。” 周厉行却安慰他:“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明天就要重新回去上班了。”路池雨坐直了身体,他认真对周厉行说,“行哥,谢谢你啊,这次回来,我的心理测评终于过关了。” “谢我干嘛,这是你自己拯救了自己。”周厉行在电话那头低声笑了,他真诚说,“恭喜你,池雨。” 隔着手机里有点失真的声音,路池雨想念的情绪就快要撑破身体,他突然眼睛一酸,不愿再故作坚强,自暴自弃说道:“我很想你,周厉行。” 周厉行没说话,又或许是此时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可是路池雨顾不上这些了,他只知道,周厉行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什么等到回家后就会重新回归生活把他忘掉,那么深刻存在他生命里的爱人,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这个夜晚,路池雨后来回想起来的只是他好像颠三倒四地对周厉行说了很多次想念,最后在睡意彻底上头之前,他盯着周厉行的眼睛认真问:“行哥,你这段时间,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也不要跟你那个该死的前男友有什么联系,再等等我好不好?给我们点时间,我总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想说,我们不该就这样抱着不甘和遗憾收场。 可下一秒,周厉行却直接了当截住了他的话,也好像伸手接住了他满满当当的思念。 周厉行轻轻叹了口气,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真的太忙了……实在没时间更新最近放假会恢复正常了而且也快完结了 第35章 帮你实现新年愿望 回归工作后,路池雨的生活又变得按部就班起来,队里今年退了一部分人,又来了不少新人,仅仅半年不参与工作,路池雨如今重新回来,看着就觉得身边不少队友都眼生了。 第65章 也许是因为顾及他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刚回来的一个多月,队里甚至没让他带队进过火场,每次出任务都是安排他负责指挥,而让指导员刘震带队。 路池雨心里清楚,这是队里出于人道主义无形中对他的保护,可他还是觉得,这种“保护”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他不喜欢这种特殊,而且在消防的工作中,最不该有的就是特殊。 谁的命不是命呢,危险当前,就算他不冲上去,总也要有人替他顶上去。 路池雨为了这事还特意去找了上层的领导,他把自己的诊断书明明白白递了上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队里不要再给我这种特殊照顾了,我既然归队了,就应该服从指挥一切如常。 领导也知道他这个倔脾气,索性大手一挥,告诉他下次再出任务就让他带队进场,也好让指导员刘震重新撤回到他熟悉的工作范围。 于是,在京州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路池雨时隔近一年,他第一次单独带队进了火场。 这次的任务并不难,是建筑工地的易燃材料起了火,幸亏是现场的保安发现及时,而且因为当时是休息时间,在场的被困人员不多,路池雨直接带了一个班的人,不到一个小时就把火给灭了。 只是在亲身进入火场的那一刻,当火焰的热度不管不顾地扑窜到脸上时,路池雨仍觉得浑身僵了僵,可是下一秒,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那群刚进队不久的新队员们,他便沉下心神,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队伍完成任务。 任务完成回去的路上,路池雨靠在车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耳边是新队员们刚开始出任务的新鲜感带来的喧闹声,他却莫名想到了还在同仁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躺在地板上看佛经,读到一段话不理解,便凑过去问周厉行:“行哥,这书上说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让人把一切的外物都抛开吗?” 周厉行手中的画笔不停,他描着背景里的莲花,低声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把一切外物都抛开,生命就是场沉重的旅行,当你真正能够心平气和去面对过往的时候,就能克服所有的恐惧,如得涅槃。” 回到队里后,路池雨拿出手机,他点开微信,上一次他和周厉行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三天前,当时周厉行告诉他,他最近可能会进山,所以有时候没有信号,回复消息会比较慢。 路池雨想了好久,最后给周厉行发了条消息:“行哥,我想,我终于如得涅槃了。” 周厉行并没有回复,但是路池雨倒没有不安,他知道,周厉行这会儿应该仍在山里,手机处于没信号的状态中。 和周厉行在尼泊尔分别已经快三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路池雨会把生活里一些琐碎的事告诉周厉行,周厉行去到哪里也会给他报备说一声,偶尔两个人时间都能对上的时候,他们就打个视频闲聊几句。 路池雨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他跟周厉行如今这个状态到底算什么呢?异地恋吗?不过从前他跟张钦见不到面的时候是时常吵架生气的,但为什么和周厉行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们却从来没有过吵架或者闹脾气,更多的倒都是细细密密的思念。 对了,就是思念,路池雨顿悟,原来太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在吵架上的,光是倾诉思念就已经不够,又怎么能再去生气闹脾气呢。 不知不觉间,时间走向了年底的跨年日,每年的这一天,京州各地的火灾事件总是频发,别人欢庆新年的团圆时刻却往往是他们这群消防员最忙的时间。 当天晚上亦是不例外,出火警的铃就没停过,直到快天亮才算安稳。 等到路池雨躺在床上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原来零点的时候,周厉行给他发来了新年祝福。 话语一如既往很简单:“新年快乐,池雨,新的一年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伴随着窗外已然朦胧的天色,路池雨突然心里一热,他想,原来被人惦念着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好像突然在这世界上有了一份牵挂,这份牵挂无关血缘,无关婚姻,它只和爱与在意息息相关。 路池雨捧着手机,想来想去,最后只敲下一行字:“新年快乐,好想见你。” 他并没想过周厉行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复他的消息,可是下一秒钟,他亲眼看着聊天框上出现了对方正在回复几个字。 路池雨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熬了个大夜眼花了。 周厉行回复他:“好,我帮你实现新年愿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会完结啦 第36章 爱能拯救人生 周厉行这一句话让路池雨如同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对床的指导员刘震这会儿睡得真香。 路池雨小心翼翼跑到走廊的窗台处,直接给周厉行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周厉行很快就接起了视频,视频那头,他正坐在一家早餐店里,能看出来坐的是靠窗的位置,手边还燃着一支将灭未灭的香烟。 路池雨凭借自己的好眼力,一下子就从装修风格认出了这家早餐店正是距离他们消防队不远处的那家。 第66章 路池雨眼眶一热,只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太真实起来,他轻声问:“行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厉行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他看着路池雨,故意逗他说:“那你掐一下自己的脸试试不就知道了。” 路池雨倒也真乖乖听话,他一本正经捏了自己的脸一下,然后皱了皱眉说:“好疼,看来是真的。” 周厉行越看越觉得路池雨可爱,他认真问:“这个时间点,你是不是还出不来单位?” 路池雨苦恼着点头:“得等天亮才能去找领导申请调休。” “那你到门口来一下吧。”周厉行关掉了视频,他发了条文字说,“有新年礼物想送你。” 路池雨一颗心就好像荒芜已久的土地突然开出了漫山遍野的花来,他蹑手蹑脚回房间披上常服外套,又认真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自己的形象。 都说是近乡情怯,他想,原来对待喜欢的人也是一样的,太久不见面,伴随想念还会滋生出一种不敢见的怯懦感。 消防大队的门口,正在执勤的队员看到路池雨这个时间出来还有点奇怪,他朝着路池雨敬了个礼问道:“路队,怎么起这么早啊?” 路池雨点了点头,他笑着道:“今天这不是新年,有朋友来给我送新年礼物,我来取一下。” 执勤的小队员还挺会做人,知道路池雨是来取东西,便特意把旁边的小门给他打开来,路池雨没出去,他就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他远远看见马路对面周厉行的身影。 京州的冬天很冷,昨晚又下了点雪,可周厉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看着怎么都略显单薄。 路池雨越看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想,等今天调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周厉行去商场购物,给他买件加厚的保暖羽绒服。 一个绿灯的时间后,周厉行终于穿过了马路走到了路池雨的面前。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周厉行先低声说:“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制服,真好看。” 路池雨被他这一句话给搞得耳朵热了,他故作淡定道:“喜欢吗?下次回家也穿给你看。” 谁知周厉行更加坦然,他点头说:“喜欢。” 路池雨侧了侧头,莫名不好意思起来,他转了个话题轻声问:“我的礼物呢?” 周厉行没说话,在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中,他从身后递过一束红得像火一般的玫瑰花。 玫瑰很新鲜,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在透明玻璃包装纸的映衬下显得很是娇嫩。 路池雨被这一大束玫瑰搞得慌了手脚,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喜欢的人送的花,他有点磕绊小声问:“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厉行把花递了过去,他沉声说:“池雨,我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太会谈恋爱,但我想,一段正式的关系,总该是由一束花开始的。” 路池雨就这样捧着这一大束玫瑰花站在消防队的门口,他看着周厉行,又认真问了一遍:“行哥,你可不准忽悠我,我这人死心眼,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周厉行无奈笑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凑上前去,揽过路池雨的腰,在他的嘴唇间落下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他说:“路队长,请你跟我谈恋爱吧,我真的很想你。” 路池雨只觉得心跳如鼓,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他还有好多的话想要问周厉行,只是碍于当下的环境无法多说。 他从衣服兜里把自己家的钥匙递给了周厉行,接着拍了拍他的腰笑着说:“乖乖回家等我。” 路池雨过去从没觉得等待领导上班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八点钟一到,他便第一时间冲去了徐运波的办公室,直接打了个报告说要申请调休。 徐运波大早上刚来,水壶里的热水都还没烧开,看到路池雨这个时间点就跑过来要调休,他第一反应就问:“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路池雨赶紧否认,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我男朋友来找我了。” “你跟那个小警察又和好了?”徐运波过去只见过张钦,所以听到路池雨提起男朋友,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 “不是。”路池雨赶紧摆摆手,“您没见过他,我们是出去旅行的时候认识的,过段时间,我带他来跟您一起吃饭。” 徐运波一听他这么说,先是若有所思喝了口茶水,过了好半天,他拍了拍路池雨的肩膀,他说:“池雨,你岁数也不小了,我就希望你选择的人,是能让你觉得幸福的人。” 路池雨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郑重点头说:“您放心吧,他是个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我的人生无比幸福。” 徐运波终于是笑了,接着他大笔一挥把假条给路池雨推了过去,他说:“去吧,给你调休三天,也别光顾着陪男朋友,记得回家看看你爸妈。” 路池雨接过假条,挥挥手应道:“放心吧。” 开车回家的路上,路池雨看着副驾驶的玫瑰花,只觉得心急如焚。 从前见不到的时候,心里没有念想也就作罢,如今见到了,更知道有人就在家里等着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焦心。 路池雨头一次知道,原来不到六公里的回家路,也能让人感觉如同跨越城市一样遥远。 第67章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路池雨刚摁响门铃,就听到屋里有拖鞋的声音传了过来,开门一看,多日没回来的家,此刻窗明几净,地板上连灰尘都没有。 而周厉行就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深色的运动裤,他头发剃得短短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洗过的抹布,看着倒像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回家做家务一样。 路池雨恍惚间有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和周厉行已经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辈子,他回到家时,家再也不是个空空荡荡的屋子,而是个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心里的城墙在见到周厉行的那一刻终于是稀里哗啦坍塌成一片,路池雨克制了太久,这会儿思念终于如同山呼海啸般涌了过来,他狠狠关上门,接着反手将周厉行推在墙边,闭上眼睛吻了过去。 他们的身体离得是那么近,近到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仿佛紧紧相撞在一起,近到只有心跳声才能让路池雨觉得安稳,才能让他相信周厉行是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在见不到面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个瞬间,路池雨是想过退缩的,他很怕自己的一腔深情会成为束缚周厉行的枷锁,更怕自己没办法给这份感情一个完美的答案。 可是直到这一刻,路池雨才意识到,原来周厉行的喜欢也并不比他少一丝一毫,甚至到了最后,也仍旧是周厉行在为他们的感情做出让步。 路池雨莫名其妙很想哭,他自暴自弃地想,原来爱真的能让远在天边的神佛也降临人间。他又想,要不然就这样吧,谁又能知道未来会如何呢,倒不如就只活眼下的这一秒钟。 起码在这一秒钟里,他很想和周厉行接一个吻,然后再继续去活下一秒钟。 …… 等到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傍晚,路池雨睁开眼睛就看到周厉行正靠在床边看手机。 他伸手去抱周厉行的腰,周厉行看到他醒了,便放下手机过来抱他:“睡醒了?饿不饿?” 路池雨摇摇头,抱住周厉行的手又紧了紧,他说:“我不饿,就是有点累。” 周厉行摸了摸他的头,又亲亲他说:“饿了告诉我,我过来的时候买了菜放冰箱里,可以给你做饭了。” “行哥,你还能在京州待多久?”路池雨只要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哪天就会结束,他一下子心情就低落了下来,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带了点委屈。 “我不走了。”周厉行很淡然回答道。 路池雨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着周厉行问:“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啊!” “骗你干嘛?”周厉行重新把他搂到怀里,他低声说,“我最近就一直在忙这个事,我在京州租了个商铺,准备做唐卡展览和教学,后续如果发展得好,我想把一部分学生也带到这边来。” “池雨,你说得对,我得让巴桑他们这群孩子走出同仁,走到更广阔的天地里来,他们还小,值得一个更宽广的人生。” 路池雨没说话,他只抬头看着周厉行,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厉行好像变得越来越柔软了。 路池雨点点头,他轻声说:“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周厉行的手静静抚过路池雨的后背,他把头埋在路池雨的脖颈里,低声说:“池雨,你总说是我改变了你,但其实是你拯救了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走出同仁,也许就守着那些唐卡孤孤单单过这一生,是因为遇见了你,才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除了唐卡之外,还有更多的色彩,是你救了我。” 路池雨摸了摸他的头,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撒到他们的身上,如同为他们裹上了一层金色的绸缎,路池雨俯下身,在周厉行的脸颊落下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他说:“真好,原来爱真的能拯救人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后续可能还会有个小路带行哥回家见父母的番外。 还是要感谢所有喜欢这篇文的读者朋友们,这篇文最早开始连载还是去年的时间了,中间因为我的工作问题断断续续停更了好几次,榜单也被我搞得乱七八糟,如果你追到这里,希望小路和行哥的相遇能给你一点平凡生活的美好安慰。 就像最后小路说的那句话,原来爱真的能拯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