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1章
[古装迷情] 《关山月》作者:第九杯茶【完结】
简介:
她把他捡回来时,是想换个大价钱的,但没想到钱没换到,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她,横刀立马,纵横沙场与庙堂。
他,病秧在床,却又四两拨千斤。
他们是爱人,但他们也是敌人。
他曾想,这辈子就留在她身边,她戍边守彊,他便陪着她守着塞上的云、关山的月;她驰骋沙场,他便手持屠刀,与她并肩而战;她若是退隐山林,他便与她煮水煎茶,闲话桑麻。
她也曾想,不论他身份几何,与他三媒六聘,绝对不委屈他半分,护他一世周全。
然而,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各自的恨与怨。谋到了,是天下。谋不到,是黄泉。
关山月,血染关山。有沙场,有庙堂,有爱恨,有情仇。
当狼烟都化作了太平盛世之花,谁又与谁并肩看天地浩大?
第1章 、捡人
铁骑勒燕然,枯血染关山。长空万里归无计,塞外尸骨寒。
燕歌未断,羌笛含冤。百战沙场铁衣碎,征人犹未还。
——关山月
北楼关,地处南陈、燕云、西陀三国交界处。作为南陈西北门户,北楼关常年皆有重兵驻守。
这一年秋,北楼关外依旧秋风瑟瑟,半月前还碧绿的草地已被吹得枯黄。
疾风知劲草。而今年的风特别凛冽。
距离北楼关五里地,一只肥硕的兔子正在草丛里悠闲里嚼着枯草。两只长长的耳朵虽是灵动异常,却未发现此刻危险已近。
听得‘啪’的一声,野兔身上便多了个物件,那是一支长长的箭矢。此刻,兔子怕是无力回天了。
“小爷,射中了,射中了!”
一声欢呼在这草原的秋风里响起。
片刻之后,那兔子便被人提起来,两条后腿象征性地蹬了几下,最后动弹不得。
“小爷,看!”一个半大孩子把那死兔子举得高高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只是那张脸在西北风里显得有些粗糙。
“嘿,还真肥。咱们今晚就做烤野兔,好好馋一馋桑老二那个书呆子。”
说话这人比那孩子高了半个头,一张兽皮裹了半个身子,衬得那张消瘦的脸有几分硬朗。他趴在马背上听着风,锐利的目光横扫过周围这片草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爷,桑二爷什么都好,就是这吃的东西太过讲究。咱们这地界,一入秋,天凉得也快,眨眼就是冬天。确实没什么吃的,到底还是苦了人家。”
“苦?老子还苦呢。他天天在我跟前晃,天天叨叨,我这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老子早晚得找个理由,把他给打发了。”
“小爷,你这话都说两年了,可也没见把桑二爷打发回去。我瞧着,你就没想让桑二爷走。”半大孩子说笑着,走在前边的脚步也就快了些。
“就他那个花架子,若是不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这里。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不想给他陪葬。”
“小爷,桑二爷虽说是打不过你,但那也不是花架子。前些日子我在校场上跟他交过手,厉害着呢!我觉得呀,桑二爷挺好的,读书多,知道得也多,懂得的更多。关键是,听他讲话,觉得特别有学问。”
“有学问?百无一用是书生。就这东西,”他指了指那兔子,“回去他指定跟我叨叨一宿。”
“桑二爷那是担心你。小爷,咱们也往回走吧,天快黑了。”
半大孩子提着兔子走在前面,手里牵着马,而马上则坐着他的小爷。
走了没多远,那半大孩子突然停下脚步,“小爷,你看,那草地里是个人吗?”
那位小爷也瞧见了草丛里的人,只是看不真切,便打发了半大孩子前去查看,还不忘叮嘱他小心些。
四周除了风声,连只飞鸟都没有,枯黄的原野上一人一马显得特别扎眼。
“小爷,还有气!”半大孩子抬头呼了一声,声音刚落,那小爷已经打马到了跟前。
枯草地上躺了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头发遮去了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裤管破开,露出一条大白腿来,只是那腿上有伤,新旧疤痕夹杂在一起,仿佛在讲述主人的不幸遭遇。
半大孩子在那人身上摸了摸,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更没有值钱之物,着实打不着秋风。他又拿了根棍,轻轻拨开了那人遮面的头发,这才发现,此人嘴唇有些发黑。
“小爷,怎么办?”半大孩子抬头问道。
那小爷虽是在马上,却把这人看得很清楚。嘴唇发黑,这是中毒的表现。瞧他这一身,像是赶了许久的路,估计是又累又饿,怕是吃了草原上的毒蘑菇。这样的人,说不好是哪家的家奴,又或是逃犯。既然已经中了毒,那也就是他的命。
“给他一刀,让他走得痛快点。”他连眼都没抬,淡淡说了一句。
“小爷,好歹是条命,怎么也得……”半大孩子一脸为难,他倒不是没杀过人,只是没杀过这种奄奄一息的人。
“你想救他?老子可不养闲人。”
那地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微微睁开了眼。
“救……救我!”
这声音颇为微弱,可是并未博得二人同情。那半大孩子从怀里抽出把短刀来,稍稍有点犹豫,但还是朝着此人的心脏捅去。不过,他那位小爷似乎又变了卦,突然从马上跳下来按住了他的手。
第2章
“小爷,怎么啦?”孩子虽然是一脸疑问,但又觉得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脖子上,便一把扯出脖子上的东西,是块拇指大小的石头。石头上刻有字,他却不认得,低低地骂了一句,这才道:“捡回去,没准儿能换个大价钱。”
半大孩子有点不解,但他的小爷说能换钱,那就一定是能换钱的。所以,他立马收起了短刀,轻轻一拉,便把那人背上身,而且毫不吃力。
北楼关里,军医官老沈头正在替那捡回来的人把脉。他那张风雨不惊的脸上,永远是一副厌世的表情。
“沈医官,这人怎么样,能救吧?”半大孩子靠在门上,嘴里正嚼着什么。
“将军最近是信了菩萨?怎么阿猫阿狗都往回捡。”
“沈医官,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将军说了,要拿他换个大价钱。”
“换大价钱?”老沈头又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冷哼了一声,“怕是想钱想疯了。”
“沈医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将军再想钱,那钱也没落在自己口袋里,不都花在了将士们身上。就说去年秋天那一仗,雄鹰部来打秋风,虽说是被咱们给赶了回去,但咱们的士兵也有伤亡。就朝廷给的那点抚恤,如何能养一家老小。那还不是咱们将军平日里有些办法,这才不至于让战死的兄弟家人没活路。将士们跟着将军杀敌,再凶狠的敌人都不怕,拼死往前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觉得即便是自己战死了,将军也会安顿好他们的家人,这才死心踏地跟着将军冲锋陷阵……”
半大孩子巴巴地说着,反正一说起他们将军来,那就全都是好。
不过,很快,他的话就被人打断了。
从门外急急忙忙进来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但却穿了一身软甲,半大孩子见着来人,先是闭了嘴,又赶紧咽下嘴里的东西,而后立上前道:“易风参见桑副将。”
来人是桑吉,也就是他们之前说的那位桑二爷。
“你的帐,我一会儿再跟你算。”
易风不由得抽了口冷气,他们家将军犯错,回回他都跟着倒霉。拿这回来说,将军非要去查看关外的情况,说是燕云人最近太过安静,怕是在憋什么坏屁,知道桑副将不让,所以就带着他偷偷出了关。他就知道,回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就刚才桑副将给他那眼神,冷冷一刀,只是不见血呀。
“沈医官,如何了?”桑吉忙问。
“若能活过今晚,再说吧!”老沈头应了一句,似乎显得很不耐烦。
桑吉扫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看不清楚容貌,而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那是个石头挂件。桑吉举了油灯凑近看,挂件上刻了几个字,既像汉字又不是汉字,他一下子明白,将军为什么带此人回来。
他们将军可不是什么菩萨心场的人,就算是真的要捡人,那也不会从关外捡,更何况,此人还穿着西陀人的衣服。
这种字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介绍,既像汉字,又像是汉字的一些偏旁部首相加,但合在一起,确实就是不认识的字。据说,这种字曾经是某个游牧民族所建立的王朝所创,但因为太过复杂,学起来不易,所以并未得以全面推行,这种字也就作废了。如今,也极难在史书中寻到关于这些字的介绍。
他下午听说将军带了易风出去,就在军帐里骂了娘。
想他一个读书人,来了这北楼关之后,也就越发粗鲁。这还真就怨不得他,谁让他跟的那位将军是个夜叉。
北楼关,正副将各一人,桑吉为副将,而正将则是那个母夜叉百里子苓。
关于这百里子苓,桑吉在来北楼关任副将之前,曾听过一些传闻。
百里家族在南陈那可是将门。百里子苓前边两个哥哥,大哥与父亲在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中双双战死,二哥身受重伤,断了一条腿,如今久居京城上都,在兵部行走。
百里子苓,幼时便随了父亲驻守边关,完全是在边塞的刀光剑影里长大的。她虽为女子,但自十三岁披甲上阵,那身甲胄就再没能脱下来。
埋羊谷一战,百里子苓并未与父兄同行,而是被安排在大营留守。也幸得如此,父兄陷入埋羊谷重围的时候,是百里子苓带着留守的几百人连夜奔袭,为南陈的军队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一战成名,这是十五岁的百里子苓。而这一战,也让百里子苓痛失了两位最亲的人。
京城里曾有传闻,说这位百里家的小姐长得五大三粗,舞枪弄棒虽是行家,可是相貌奇丑,而且凶悍无比。
这样一个既粗野又丑陋的丫头,当然没人愿意娶之为妻。
所以,百里子苓虽年过二十,却还不曾婚配。
桑吉则不同。
桑家书香门第,父兄皆是文官。曾经一度,桑家与百里家倒是谈过结亲一事,但桑吉听闻之后,那是寻死觅活的不同意,这才打消了父亲想与百里家结亲的念头。
但是,桑吉来了北楼关见到百里子苓后,便明白那些传言不可全信。
比如,百里子苓并不丑。当然,脸是黑了些,人也是确实凶悍、粗鄙,心也够狠,嘴更歹毒,下手便是往死里整。
除此之外......
好像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当然,作为一个带兵的将军,百里子苓绝对是一个好将领。战场上,她作战勇猛,杀伐果决。平日里,体恤将士,能与将士同甘苦,尽忠职守。虽然是有一些毛病,但人无完人。
第3章
就如今日,百里子苓带了易风出关,说是去打兔子,其实是查看周遭的情况。去年这个时候,燕云国的雄鹰部试图入关打秋风,与他们打过一仗。如今又到了打秋风的时节,难保那些狼子野心,不会卷土重来。
但是,桑吉生气的是,百里子苓作为一关主帅,怎么能只身犯险。打探军情派出斥候便可,可她非要亲自去。这也就是桑吉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断不会让她出关。
“沈医官,他可是有内伤?还是中了毒?”桑吉细细打量了此人,身上虽是有伤,但都是些皮外伤,不至于要命。但此人嘴唇发黑,似有中毒之相,更何况,老沈头从不打诳语。
老沈头从腰间的药瓶里倒了颗药丸出来,掰开了那人的嘴,又灌了些水。那人呛了几口,好歹是把药吞下去了。不过,人却一直不清醒。
“毒已到了心脉,没几个时辰活了。”老沈头擦了擦手,转身往屋外走。
“那……可有办法解毒?”桑吉忙跟了上去。
老沈头没有理会桑吉,而是冲易风吼了一句:“去把将军叫来,她自己捡回来的东西,自己不看着,别死了人又赖上我。”
“哟,这是谁惹咱们家老医官不高兴了?”打门外笑盈盈进来的便是百里子苓。
脱下了那身异族服装,换上轻便的汉服,又洗去了脸上的伪装,看着倒也英姿飒爽。
“桑老二,是不是你?我就跟你说嘛,你平日里话太多,真的会招人烦的。这样,我今夜就给皇上写个折子,你桑二公子来这北楼关已有两年,要历练,那也够了。回了上都,既有军功,又有功名,皇上要委你以大任,满朝文武谁敢说你桑二公子半个不是来。”
“老子回不回上都,你说了还真不算!”桑吉立马怼了回去。
“嘿,你这读书人,怎能如此粗鄙,真是有辱斯文!”
易风在角落里偷笑。论斗嘴,这两年来,桑吉真没占过便宜。想当初,他在上都时,也常与学子们辩论,他除了文采好,口才更佳。但到了北楼关,文才是真真用不上了,至于口才嘛,那就是秀才遇到兵了,他是被百里子苓吃得死死的。
斗嘴斗不过,动手更不及百里子苓,他大概是被这‘副将’二字给耽误了。
桑家乃书香门第,桑吉的父亲虽是请了师傅从小教授他武学,但是,他学的那些功夫套路,看着是像模像样,但到了北楼关这里,真就是花拳绣腿。武学或许博大精深,但远不及别人用命拼出来的招式。招招制敌,都是要命的路数。
第2章 、撒泼
桑吉被气得咬牙,这种时候常有。百里子苓乐此不彼,但桑吉似乎一直没有习惯。
“要嘛打一架,要嘛都闭嘴。”
老沈头低沉一句,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此时,床上那位呻吟了一声,而后像是诈尸一样,突然间就坐了起来。双眼无神,神情呆滞,老沈头拿了银针过来,低吼道:“愣着干啥,要死要活?”
桑吉与百里子苓立马得令,二人齐齐上手,把那人死死按住,只待老沈头下针。
老沈头的手既快又准且狠,几根针下去,被刺的穴位涌出了豆子那么大的血珠来。那血呈暗红色,银针扎过,很快就变成了黑色。
“他中了什么毒?”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老沈头未理,又在其他几处穴位各扎了一下。银针还未取,那人突然挣扎起来,而且力大无比。好在百里子苓与桑吉都是武将,有把子力气,这才把人给按住了。片刻之后,那人不再动弹,像个死人一样。
“能解吧?”百里子苓又问了一句。
“我又不是神仙。”老沈头说话一向这个德性。桑吉开始来的时候还不习惯,总想理论几句,但两年过去,他也放弃了。
“若是解不了,那就别费那个劲。”说着,百里子苓抽出桑吉腰间的配刀,朝着床上那人砍就下去。
桑吉知道她是个心狠的夜叉,但没想到说话就要人命,忙抓住了她的手,“你杀人,为何要脏了我的刀?”
“嘿,桑老二,怎么那么小气。用一下你的刀如何?本将军还用不得你的刀了?”
“我可不替将军背这黑锅,要杀人,用你自己的刀。省得人家回魂夜复仇的时候,找错了人。”
“桑老二……”
“阿娘……”二人争执不下,却被床上这人的话给惊住了。
“叫你呢!百里将军。”桑吉笑着抢过百里子苓手中的刀,回身插进刀鞘。百里子苓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脸,结果手上蹭了不少尘土,回头就让易安打盆水进来,给那人擦一擦。
老沈头在案前配药,完全不理会这正副将军的日常撒泼。炉子上煎着药,满院子都是药味,两个人胡扯了一阵,似乎觉得没趣,也就各自作罢。
“他脖子上那东西,什么来路?”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说不好。那石头上的字,我也不认识。”
“哟,你可是上都的大才子,居然还有你不认识的字?”
桑吉懒得理会百里子苓的挖苦,“你就是冲着那东西,觉得他能换个大价钱?”
“他穿了一身西陀人的衣服,可你瞧他那大白腿,怎么看也不像是苦寒人家的崽儿。前几日,安西侯来信说,西陀三皇子与太子争储,三皇子落败,逃出了京城。我要记得没错,西陀的三皇子,大约也就这般年纪。”
第4章
“你觉得他是西陀三皇子?想拿他去西陀太子那里换银子?”
“说不好。不过,我听说,三皇子的母家乃西陀国的大商人,买卖都做到了西域诸国,有的是银子。你说,是太子出价更高呢,还是他的母家出价更高?”
“将军好算计!”桑吉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笑意,就是显得不太真诚,不过百里子苓这办法,他倒是十分赞同。当然,他看的不是能换大价钱这件事,而是无论跟太子换钱还是跟三皇子母家换钱,都能在西陀国的内务上插上一脚。别人国家乱了,对南陈来说,那就是好事。
“他若不是三皇子呢?”桑吉又问。
“不是?那也无妨。就冲他脖子上那玩艺儿,也不会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我不愁换不了银子。”百里子苓虽是这样说,可是心头还是闪过一句:“但愿他不会白费了我的粮食。”
易风替那人擦干净了脸,端了水盆出去,桑吉与百里子苓便凑到床前看了一眼。
乖乖,这是个长相俊俏的孩子。
此前,百里子苓还真没把他当孩子看,那是因为看他的身形已是个成年人,加之脸很脏,头发乱蓬蓬的,自然没看出年纪尚小。如今脸一擦干净,瞧着有些稚嫩,也就比易风大不了多少,但高子却高多了。
“将军,他若真不是那三皇子,那也留着。万一哪天您真嫁不出去了,好歹也能收了他做百里家的上门女婿!就这张脸,在上都那也找不出几个来,您可不吃亏!”
百里子苓嘴角扯出几分笑意,知道桑吉这是挖苦她。但有一点桑吉说得很对,这长相,她要收进自己府里,还真不吃亏。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便何况还是从桑吉嘴里出来,于是她挑起了桑吉的下巴,轻佻之中又有几分调戏的味道,“二哥哥说得对,他虽不是貌比潘安,但天庭饱满,面如冠玉,五官精致。你看那高挺的鼻梁,简单就像是刀刻的一般,比之二哥哥,那可是漂亮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二哥哥吃醋也是应该的,谁让你长得没人家好看呢?”
桑吉一脸嫌弃,恶心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百里子苓哈哈大笑,桑吉却在心头低骂:老子没被你气死,也会被你恶心死。二哥哥?你他妈是想男人想疯了。我吃醋,我吃老母猪的醋,也不会吃你的。做你的春秋大梦……
桑吉努力保持笑容,虽然这有点难。
突然,门外有亲兵来报,“将军,安西侯六百里加急!”
安西侯?百里子苓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上前抢过亲兵手上的信函,粗粗扫了一眼,转身把信函递给了桑吉,“回军帐去说。”
二人回到军帐,羊皮画就的地图随之展开。
天色将暮,几盏油灯把那军帐照亮。桑吉在展开的地图上指手划脚,神情颇为严肃。百里子苓静静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以安西侯信上所说,西陀的军队以追击叛逃的三皇子为由,一路北上,按脚程来算,他们现在应该是这里。”桑吉在地图上了指了指,又道:“这里离北楼关不足六十里,若是想对北楼关有什么动作,以西陀如今之力恐怕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南陈。但是,如果是和燕云有什么勾结,那可就说不好了。”
“我曾记得,西陀与燕云有过一次联姻。”百里子苓思付片刻之后,淡淡说了一句。
“将军记得没错。两年前,燕云雪狼部的大公主便嫁给了西陀太子。不过,这雪狼部在北边,与西陀并不接壤,反倒是雄鹰部与西陀相邻,时有往来。”
“那可就奇了怪了。难不成,这是雪狼部要联合西陀灭了雄鹰部?”百里子苓似有迟疑,脑子里有很多主意飞快地闪过。
“或许,有这可能。燕云三部,除了王都所在的苍穹部远在腹地,与咱们南陈相去甚远,无论是雪狼部还是雄鹰部,都与南陈接壤。五年前,南陈与燕云在埋羊谷血战,其实主力军队便是雄鹰部。其他两部,不过是派了点人,凑了个数。要说狠,还是雄鹰部狠。那一战,南陈伤亡惨重……”桑吉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揭了百里子苓的伤疤,忙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雄鹰部这两年,日益蚕食雪狼部,把雪狼部一直往东北追赶,大片的草原都被雄鹰部占据。另外,在雄鹰部与西陀接壤之处,两边的军民时有摩擦,这两年小打小闹的也打过几场。若是此时雪狼部要联合西陀灭了雄鹰部,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不管西陀人打的什么主意,一支军队北上,北楼关都应该提高警惕。”
桑吉从前虽是文臣,但到了北楼关,披上了甲胄,沙场杀敌,运筹帷幄,他也是个将才。百里子苓嘴上各种嫌弃,可是每每这种时候,二人合作却是相当默契。
“一支军队追击落败的三皇子,这阵仗确实大了点。如果不是三皇子手中有兵,那便是别有他图。冲雄鹰部,还是冲咱们北楼关而来,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桑副将,传令下去,暂时关闭北楼关,所有将士披甲以待。另外,让陈庭清查北楼关里近日出现的生人。”
“将军,您的意思是?”
“但愿是我太过小心。”百里子苓喃喃自语。
桑吉并未听得真切。但是,他已然明白百里子苓的意思。
北楼关,原只是个边陲小镇。
曾经边境太平的那些年,北楼关确实非常热闹、繁华。从西域诸如运来的货物在北楼关中转,一部分运往京城上都,一部分运往江南。而南陈的特产也通过北楼关运往西域。
第5章
出北楼关,向南是西陀,向北则是燕云。穿过西陀或是燕云,则可前往西域诸国。
就路程和路况上来讲,走西陀去西域,会途径沙漠地带,环境险恶,危险更大。如果是走燕云去西域,路程更短,而且路也更好走。所以,三国皆太平的时候,无论是南陈人去西域,还是西域人来南陈,大都走燕云境内,在北楼关入南陈。
但近些年,情况大为不同。
燕云的雄鹰部与南陈常有战事,商人们基本上都不走北楼关,一方面是怕被雄鹰部的人抢夺物资,另一方面也是怕遇上战事,连命都给搭上。
所以,现在的北楼关商铺少得可怜,就连原来生活在北楼关的居民也都远走他乡。除了驻军,北楼关其实没有太多人。
第3章 、应战
“将军也睡不着?”百里子苓刚到关楼下,值守的校尉陈庭便上前来。
“除了我,还有谁睡不着吗?”
“桑副将刚刚来过。”
“说什么了?”
“桑副将说燕云人贼心不死,又到了打秋风的时节,让大家夜里都警惕些。”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桑副将人呢?”
“说是去沈医官那边看看。”
陈庭跟着百里子苓上了关楼,黑漆漆的夜像是帘幕一样笼罩着大地。夜里值守的士兵已经加了寒衣,倒是百里子苓穿得单薄些,夜风吹来阵阵寒意爬上心头。
“陈庭,孩子得有五六岁了吧?”
“是啊,过几日就六岁了。那小子,皮着呢。前些天收到家里的信,说是把私塾先生的胡子给剪了。先生一气之下,就罚了他抄书,抄了一夜,手都快给抄断了。那个臭小子,快无法无天了。”
陈庭说起儿子,满脸都是幸福。离家在外,边塞苦寒,幸好心头还有这点慰藉,再冷的夜,再苦的日子,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等下次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陈庭又说。
“你能舍得?”
陈庭笑了起来,他自然是舍不得的。跟着百里子苓来北楼关三年了,三年未归家,怕是儿子都不认得他了,就算是再皮,回家见着了,哪里舍得打。
“等过了这个冬,天暖和了,你也回家看看儿子吧。”
陈庭心头一热,突然间涌出些儿女情长,“陈庭谢过将军。”
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下了关楼,一路往老沈头的院子去。
老沈头的院子里点着灯,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老沈头在军中已有多年,当年百里子苓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便常在老沈头这里进出,也曾调皮捣蛋弄翻了几回晾晒的药材,每一回老沈头都恨得牙痒,她也为此挨过父亲几回打。
如今……如今,她父亲与长兄皆不在了,就连老沈头也有了白发。
桑吉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待百里子苓走近了,这才看清纸上写的是几个她不认识的字。
“这不是狼崽子脖子上那物件刻的字吗?”
“正是。我准备把这几个字连同书信一起寄给我的老师,或许他能弄清楚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也好。那狼崽子怎么样了?”
“还有一口气在,也算他命硬。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或许就像你说的,脖子上能有这物件的,那就不能是个贩夫走卒。不过,他中的这毒……到底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还是被人下毒,这中间的故事可就差了去了。”
“我喜欢后者,故事越精彩,说明他越值钱。”
“你可真是钻钱眼里去了。”桑吉挖苦了一句。
“是啊,我是钻钱眼里去了。好歹是比不上桑二公子,皇亲国戚,不差钱!”
“你……”
桑吉不喜欢百里子苓说他是皇亲国戚,但这话确实也没错。桑家出过一个皇妃,不,现在应该叫皇贵太妃。桑吉的姑母早年入宫,虽然只给先帝生了个女儿,但却是当今皇上的养母。皇上对养母非常孝顺,皇贵太妃实际上享受的是皇太后的待遇。皇上登基这些年,也很倚重桑家,派桑吉这个文臣来北楼关做副将,一方面是北楼关作为西北门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确实要自己信得过的人。另一方面,也是给桑吉历练的机会,以后好堪大用。
两个正说着,老沈头端了一碗药过来,他也是一夜未眠。老沈头这人外表是冷淡一些,但心却是热的。
二人眼看着老沈头把那碗药给孩子灌下,但很快,药就被吐了出来。老沈头似乎料到了这种结果,又让小厮去再盛了一碗过来。
那孩子稍稍喘了口气,脸色依旧惨白,如同死人一样。
“他们……他们是冲……北楼关来的。”
孩子微微睁了眼,迷离的眸子像是在清醒与昏迷的边沿游走,一句不太完整的话让百里子苓与桑吉面面相视。
“他们是谁?”二人一同问道。
“西……陀人,还……还有雄鹰部……”
“你是谁?”百里子苓追问道。
“我……”他的话没说完,人就晕过去了。
老沈头替他把了脉,脉相很弱,气若游丝,能说出来上面那两句话,已是奇迹。此刻,恐怕是给他两耳光,也打不醒的。
天未明,百里子苓与桑吉得了这样一个消息,不知可信否。
第6章
但于现在多事之秋,他们宁愿信其有。
回到军帐之中,二人又把羊皮地图拿出来看了又看。
“如果西陀与雄鹰部联手进攻北楼关,确实棘手。可是,西陀人与雄鹰部之前还打过几场,怎么突然就……”桑吉摇了摇头。
“且战且和,看的不过就是利益。战是为了利益,和也一样。如今联手,更是如此。咱们别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联手,守住北楼关是为第一要务。前几日派出去的斥候有回报吗?”百里子苓问道。
“几路斥候至今无一人归来,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桑吉叹了口气。
百里子苓拍了拍桑吉的肩,“那咱们就要准备应战了。老规矩,我出战,你守城。”
来北楼关两年,桑吉与百里子苓看起来不太对付,但二人搭档合作,却很默契。桑吉文韬武略都不差,而今又有了战场的历练,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天边快要发白,而北楼关却还在黑夜之中。
此时,有士兵发现关外有一人一马来到关楼之下,还未等关楼上的人问话,那马上之人便摔了下来。
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接到报告的陈庭亲自出关查看。上一回,雄鹰部来打秋风,是在半夜突袭,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也不敢说,这一回会不会改成天未明时。
那斥候身中数箭,也就是硬撑着一口气到了北楼关。陈庭刚才上前时,他只说了一句‘燕云人来了’,便再也没了气。
燕云人来了!
百里子苓与桑吉身披甲胄一起上了关楼。
北楼关的城楼修得格外的高大而坚固。
这里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死在这城下的将士早已不计其数。近十年来,北楼关每年皆有战事,无论是南陈人、西陀人还是燕云人,掘地三尺,定能挖出些枯骨来。
若是白日里,站在关楼上往远处看,西边能见到些许黄沙,那是西陀。往北边瞧,可见视野尽头有风吹草低,那是燕云。北楼关,就立在黄沙与草原交汇处。而北楼关之后,则是黄土台塬,另外一种风貌,那是南陈。
百里子苓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前方的黑暗。
不多时,黑暗之中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战场,在这个秋日的黎明前拉开。
北楼关上,所有将士严阵以待。
“陈庭,你带一队人马去城中驻守。若有人趁乱作妖,记得留下活口。”桑吉吩咐道。
陈庭领命而去。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桑吉,“桑副将,还是你想得周到。”
“敌人来势汹汹,不可不防。”
说话的功夫,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到了关楼前。
天边已经发白,在微亮的光线里,百里子苓立于城楼之上,巍然不动。旌旗在风中招展,守在城楼上的士兵个个精神头十足,似乎不惧任何外敌来犯。
“百里小娘子,可是有想我呀?”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这将明未明的早晨响起。
“将军,好像是咱们的死对头。” 桑吉道。
“赫都那个老小子,上回没被打趴下,这回得抽了他的筋、剥了皮泡酒喝。”百里子苓带着一丝冷笑,让人不觉寒意顿生。
赫都,雄鹰部的一位战将。
之所以称他为战将,说明此人还是比较能打的。此人擅长奇袭,去年秋天那一战,赫都半夜奇袭,险些得手。百里子苓记着仇,这会儿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百里小娘子,这是提前候着我呀。劳小娘子惦记,我也是格外想念小娘子呀。你看看,这日子还早呢,我便来探望小娘子……”
赫都会一些汉话,只是异族的腔调有些重,听起来有些别扭。他这话音未落,一支离弦的箭便射了出去,那箭头直达赫都战马前不过半尺,着实让赫都吓了一跳,连后边没有说完的话,也一并咽回了肚子里。
“赫都老小子,我这欢迎仪式怎么样?”百里子苓笑问。
“小娘子这般待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一声令下,战鼓雷动,雄鹰部向北楼关发起了进攻。
雄鹰部要想到南陈来打秋风,就必须越过北楼关。绵延的山势,山高路陡,又有长城作为防御,雄鹰部的铁骑想越过长城,并不容易。只有北楼关前面是一马平川,便于大队人马前行。虽然北边还有一条路也可以入南陈,但得经过埋羊谷。
埋羊谷那个地方很邪门,崖高谷深。深谷下面满是动物尸骨,其中以羊最多。据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到了那个地方,会不由自主地想跳下深谷。从前,那里只是一个传说,但五年前燕云与南陈一战,双方皆伤亡惨重。埋羊谷,不只埋羊,也埋了很多人骨。于是,埋羊谷邪门一说,也就更甚。
这几年来,那地方可谓人迹罕至。别说是羊,据说连老鹰都不打那里飞过。有人曾经见过,说是老鹰飞过埋羊谷,突然就掉了下去,格外瘆人。之后,再无人敢去那附近。
所以,雄鹰部就算再想入南陈打秋风,也不敢走埋羊谷,那是死路一条。
城下一片混乱,攻城的队伍在天刚明时架上了长梯,而守城的士兵箭矢飞射,有人应声而倒,有人从梯子上坠落,但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无一人退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见血就疯,杀得忘我。
第7章
燕云是游牧民族,他们擅长运动战,但对于攻城掠地,到底不是行家。所以,打这样的攻坚战,本就有些吃亏。然而,战斗开始不久,百里子苓就发现,这一回,赫都的队伍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些久居草原的人,现在攀爬起长梯来,丝毫不吃力,而且动作敏捷,一不注意便有人爬到了城楼之上。好在是守城的将士手快刀快,上来一个也就砍掉一个,鲜血早已布满了关墙。
“将军,有些不对。这些人,不像是雄鹰部的人。”桑吉也发现了异样。
“西陀人甘心充当马前卒,那咱们也别客气,得杀到西陀人心肝都疼。”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城下,还有不少士兵正在沿着长梯往上攀爬,而远处飞来的石弹乱七八糟地落下,有的刚好砸中他们自己人,有的则落在关楼上砸中守城的士兵。
第4章 、血战
城门被撞得呯呯直响,敌人这一回是有备而来。一辆板车之上架了根厚重的圆木,由士兵牵引着板车,一次次地撞向厚重的城门。而城门之后,是一个半圆形的瓮城。瓮城里藏有士兵,如果一旦瓮城破了,敌人冲进来,这些士兵会尽量在这个小天地里解决战斗。
战斗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而秋日的太阳正暖暖地照耀着大地。
突然,易风来报,说是城中着了火,如今火势正猛,还有一帮身份不明的人在城中作乱。
“陈庭呢?他是死人吗?”百里子苓低吼道。
“陈校尉正在抓人。不过,这些人训练有素,十分难缠。”
“传令给陈庭,他要是拿不下这些人,我要他的脑袋。”
易风听令欲走,却又被百里子苓叫住,“告诉陈庭,人要抓,火也要救。”百里子苓心头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若是都烧光了,北楼关就是一座死城。
易风得令而走,急忙往如火如荼的城中奔去。
百里子苓连砍了好几人,才在关楼上找到了正在酣战的桑吉,而飞射而来的箭矢也在密密麻麻落下,她忙捡起地上的盾牌一阵抵挡,好歹是有惊无险。然而,这一场箭雨里倒下的南陈士兵却不在少数。
桑吉手臂上有伤,刺破的战袍被鲜血染红,而他自己似乎忘了会疼。
被百里子苓拉到一边蹲下身子,他还喘着粗气,已然是杀红了眼。
“桑副将,敌人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再拖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吃亏。刚刚易风来报,城中着火,还有贼人作乱,恐怕这是里应外合之计。所以,我现在要带人下去,你守好城上。如若……”
“将军放心,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在。”
无须百里子苓多言,桑吉已然明白此时的困境。
百里子苓点点头,刚起身要走,又被桑吉抓住,“小心些!”
“你也是!”百里子苓狠抓了一下桑吉的手腕,然后迅速放开。
如今双方已打了近两个时辰,各有损伤,眼看着战斗将呈胶着之势。百里子苓心里急,她很明白,这一仗远比去年秋天那场仗更难打。西陀人与雄鹰部联手,除了兵力大增之外,两支军队各有优势。北楼关虽驻有不少兵力,但从人数上来看,远不及这支联手的队伍。
赫都擅长奇袭,不是个恋战的。只要能把他打疼,定然会见势而走。如今这般来势汹汹,怕是想仗着人多,一举拿下北楼关。若是此时不能给予对方痛击,扭转现在的局面,一直打下去,北楼关消耗不起。
瓮城里,百里子苓一一扫过这些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兄弟,而后道:“兄弟们,咱们的身后站着妻儿父母。如果让赫都那个老小子进了北楼关,不只是咱们搭上命,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以赫都的德性,定然会一路烧杀抢掠,把整个西北变为屠宰场。你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西北人。就算不是西北人,在北楼关驻守这些年,也都把妻儿父母接到了西北安家落户。如果咱们今天挡不住敌人,不只没人为咱们收尸,连咱们的妻儿父母也没人收尸。曝尸荒野,被恶狗野狼啃食尸骨,你们愿意吗?”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瓮城里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众人大叫着:“不愿意!不愿意!”
声音震耳欲聋,哪怕是在关外的敌人也听到了吼声。
“不愿意,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百里子苓又问。
“干到底!”
“干到底!”
“干到底!”
瓮城里的士兵高喊着与敌人‘干到底’,而瓮城外的敌人似乎也受到了刺激,把那城门撞得越来越响。
百里子苓拔出腰间的配剑,剑刃上血渍未干。剑击长空,鼓声响彻瓮城,所有士兵拔刀待战。城门骤然打开,随后便是刀光血影的交锋。有人惨叫连连,一身是血地倒下。有人被砍下了胳膊,又或是被人插入了刀子,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城门处的战斗最为惨烈。敌人不断涌入,先在城门处厮杀一波。百里子苓的请君入瓮,注定了会以很大的伤亡作为代价,以此换来短时间内给敌人以痛击。
随着敌人不断涌入,不大的瓮城已经满员。十几个南陈的士兵先后在城门处丢掉了命,这才把瓮城的门给关上。
瓮中杀鳖开始。
瓮城中的厮杀很是惨烈。城门一关,这些进入瓮城的敌人立马知道自己的命运,顿时在心理上便输了一成,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最后的挣扎也就越发疯狂。此时,南陈的士兵杀气满满,一刀刀下去,嚎叫之声此起彼伏,鲜血很快浸满了不大的瓮城,而尸体正在填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第8章
然而,关楼上的战事却没有那么乐观。敌人不断地爬上来,桑吉眼看着敌人越来越多,而守城的将士却不断在倒下。敌人一旦占领了关楼,那么在瓮城里拼杀的百里子苓和将士将两面受敌,瓮中捉鳖,恐怕自己就要变成鳖了。
“将军在下边怎么样了?”桑吉抓了一个士兵问道。
这士兵打得也有些懵,摇了摇头。
桑吉一把推开那士兵,提刀砍掉了刺过来的长枪,那枪头断在地上,敌人也傻了眼。随及,桑吉的刀落下来,那人脑袋也就落了地。
“易风!易风!”桑吉大叫道。
混战之中,易风听得叫声,忙连杀了几人,一身是血的到了桑吉跟前。
“桑副将,易风在!”
“去瓮城,将军若是有事,我扒了你的皮!”桑吉厉声道。
“桑老二,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听到这话,桑吉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百里子苓刚刚结束了瓮城里的战斗,很快带着残余的人马加入了关楼上的战斗。
此刻,从城门缝里流出去的血,汇成一条小溪,不断涌出城来。这血,带着刺破敌人肝胆的残酷,一点点扎痛敌人的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城里的大火扑灭,但北楼关上空却飘荡着浓浓的黑烟。赫都眼看着士兵一次又一次地冲锋上前,但又一次次地被打回,城墙之下已然尸体成堆。
“大帅,不能再打啦。再打下去,别说是西陀人,就连咱们自己人也吃不消了。”
赫都身边的一位副将再次跟他建议。
游牧民族,擅长骑射。连夜奔袭,来个突击、偷袭,杀了就跑,他们是非常有优势和经验的。但这种攻城战,正面对抗,赫都不只不占便宜,还有点吃亏。就算是西陀人做了马前卒,但已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战斗仍未见分晓,他也确实耗不起了。
赫都看着北楼关上升腾起的浓烟,在心头叹了口气。这一回是有备而来,以为能很快拿下百楼关,他还是小看了北楼关,小看了百里子苓。
“大帅,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离北楼关最近的驻军恐怕就能赶过来驰援,到那时,我们怕是想走都走不了。”那副将心急如焚。
赫都长长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道:“收兵吧!”
敌人鸣金收兵,带着队伍撤退到了二十里外的雄鹰部境内。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没有功成的将军,也少不得枯骨。
百里子苓坐在关楼上,静静地看着城楼上死去的南陈士兵。昨日里,这些士兵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的,如今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将军,”桑吉的神情并不太好。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垂下眉来,“说吧!”
“刚刚清点完人数,死伤过半。”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城里的大火已经扑灭,房屋虽是烧毁了一部分,好在是人员伤亡不大。另外,刚刚陈庭派人来报,说是抓了几个人。他初审了一下,其中一人系西陀国三皇子亲信。事关重大,他不敢独专,请将军亲审。”
“西陀人?三皇子?”百里子苓这才起身,战袍上沾染的血渍那样触目,那却是她从小就习惯了的颜色。走之前,百里子苓拍了拍桑吉的肩,轻轻一句:“伤口包扎一下吧!”
城里一片杂乱。
断壁残垣里充斥着烧焦的味道。有人在废墟里哭泣,有人咒骂着那该死的贼人,而倒在大火里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陈庭弄得灰头土脸,黑得像个包公,见百里子苓过来,立马迎上前:“卑职参见将军。”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陈庭,他的头发被烧掉了一戳,边沿打着烧焦的卷,一股子皮肉烧烤过后的味道。敌人有备而来,即便是北楼关进出排查严密,但依旧防不胜防。那些混进城里的贼人,恐怕早在几个月前就陆陆续续地到来,所以才完全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陈庭把百里子苓让进了一处烧了一半的庭院,烧黑了的黄土墙还带着那场大火的余温。
十几个士兵看着四五个五花大绑的人,百里子苓扫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屋内,有一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块烂布,正瞪着一双青蛙眼,仿佛要吃了谁一般。
“据屋外那几人交待,他们都是三皇子的人。这个人叫南颇,三皇子的谋臣,同时也是三皇子的老师。”陈庭简单介绍道。
百里子苓打量了此人一眼,这个南颇约摸四十开外,瘦脸,高颧骨,大眼睛,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看到百里子苓,立马蹦跶了两下,但很快被身旁的士兵给按住。他似乎有些不服气,瞪着眼,死死地盯着百里子苓。
第5章 、残局
百里子苓挥挥手,示意士兵们都退下,只留陈庭在侧。
此时的百里子苓看着有些骇人。银灰色的甲胄上都是血渍,白袍被鲜血染出了朵朵桃花,分外妖艳。散乱的头发有几缕搭在额前,几道血痕在脸上触目惊心。敌人的血是热的,手起刀落的那一刻,血就溅在了她的脸上。不过,此时那些血早已凉透,如同瓮城里的那一堆死人。
“我听说,你们的三皇子与太子争储落败,逃出了京城。想不到,一个争储落败的皇子,还敢打南陈的主意,不觉得痴人说梦吗?”百里子苓扯掉了那块烂布,声音里带着几分嗜血之后的冰冷。
第9章
南颇猛地吐了口水,作嫌弃状,随后嘴里发出轻蔑的笑声。
“此次你们替雄鹰部做马前卒,不惜拼上那么多西陀将士的命,如果我猜得没错,也是为了扶三皇子上位吧?怎么,雄鹰部答应要助他杀回西陀王都?还是说打下北楼关之后,划上三两座城池给你们的三皇子苟延残喘?”
“哼!”南颇鼻底发出不屑,但并没有回答。
但是,他的这种态度,似乎也印证了百里子苓的猜测。
百里子苓捏住了他的山羊胡子,狠狠一扯,南颇便惨叫不止。随及,那下巴上便是一片血色。
她轻轻掸了掸手,把那一撮胡子扔在了地上。陈庭忙递了把椅子到她跟前,她似乎有点疲惫,缓缓落座。
“我想,雄鹰部应该还许诺了你们三皇子,若是攻打北楼关失败,也定会替三皇子提供避难。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三皇子损兵折将,已然落魄,你觉得,雄鹰部会给一个无兵无权的三皇子提供庇护吗?我可是听说了,西陀的太子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北上追击三皇子,若是太子跟雄鹰部要人,你猜,雄鹰部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三皇子得罪西陀未来的主人吗?”
南颇侧过头去,完全不理会百里子苓。此刻,他的下巴还在流血,疼得整张脸都有点抽筋。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想一想,是跟我合作呢,还是让我把你卖给西陀的太子。说实话,我更喜欢后者,因为,一定能卖个大价钱。”说完,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脸,那份疼,也就更加刺激着他的神经。
“小丫头,你以为抓了我,我就能任你摆布?把我卖给太子?那好啊,正好成全了我的忠义之心,我求之不得。”南颇微微一笑,嘴角还有点抽搐。
“哦?那咱们可以皆大欢喜了。”百里子苓一笑,笑中带着些阴沉的钩子,别人看不出来,南颇这样的人自然是看得明白的。
他来北楼关也有半月。虽说从前他对百里子苓已有耳闻,但这一回是亲眼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母夜叉。十五岁便一战成名,而且还是从埋羊谷那个地方杀出来,自然也是个狠角色。传说这百里子苓长得奇丑,人又粗鄙不堪,虽是女子,却如男人婆一般。他到北楼关之后, 也曾远远观察过几回百里子苓,但没敢靠近,怕露出马脚。他所认知的百里子苓与传说的有些不同。
但有一点,那是他亲眼所见。百里子苓脾气不好,打骂士兵的情况他曾有耳闻。前几日,在校场附近,士兵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她一顿鞭子狠抽。他虽是远远看着,却也觉得这女人狠辣粗暴,如果他能在北楼关待上一年半截,他相信,不需要一兵一卒,便能策动北楼关士兵叛乱。可惜,老天爷没给他那样的时间。
联手雄鹰部围攻北楼关,确实是他替三皇子在出逃途中所作的谋划。争储失败,太子不会放过三皇子,要想安身立命,就得要有自己的地盘。雄鹰部不是什么好盟友,胜在实力不错。而且,雄鹰部想拿下北楼关,入主南陈西北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他知道,自己这个计划雄鹰部是会同意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北楼关那么难打,更没有想到,百里子苓在城中早有布防。他想以城中大火引乱,外合关外联军的进攻,没能得手也就罢了,还被人给抓了个正着,如今反倒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肉。
他,不甘心。
“陈庭,看好他。别让他给死了。”说完这话,回头又对南颇道,“我猜,你更惜命,不会那么想死的。”
南颇哈哈大笑,似乎想用笑声来掩饰他被人看穿的窘态。
北楼关里一片残败之相。
这些年,因为战争,北楼关里的居民越来越少,毕竟谁都不想死。如今生活在这里的人,除了少数本地人及商贩,剩下的就是驻军的家属。
关楼下堆积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一车又一车的尸体似乎就是这座边陲小镇的标志。铁打的边城,流水的尸体,不知道还要搭上多少人的尸骨,才能让这里永远太平。
黄昏之下,红霞映满西边的天空,如火如血,与这座关楼下的血色混在一起让人炫目。
“将军,将军!”易风远远地叫嚷开来。
百里子苓回头瞧了一眼,能这样咋咋呼呼的也就只有那个半大孩子。十几岁的年纪,就这样跟着她在北楼关打打杀杀,每每看到易风,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慌什么?”百里子苓呵斥道。
“将军,桑副将让人捅了一刀。”
“捅了一刀?谁他妈干的?”百里子苓一急,顺手就抓住了易风的衣领,手劲有点大,差点把人都给拧起来。“说清楚,怎么回事?”
“刚刚打扫战场,有敌军诈死,桑副将不察,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刀子打腰间捅了进去,顿时鲜血直流……”
易风话没说完,百里子苓转身就往老沈头那里跑。易风只得在后面跟着,边跑边说:“将军,桑副将刚刚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说,让将军一定警惕敌人再度来袭,切莫大意……”
百里子苓哪里顾得上听易风说什么,恨不得能长出一对翅膀来,立马飞到老沈头那里。
一进门,见老沈头正在给桑吉上药,她便三两步扑到了跟前。
“桑老二,你怎么样?”
“死不了。”老沈头应了一句。
第10章
“老沈头,怎么说话的?这桑老二要是死了,我……”
“怎么?将军还要我的命不成?”老沈头打断了百里子苓。
“老沈头,这桑老二的命多金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皇亲国戚,皇贵太妃的亲侄子,若要真折在了咱们这里,皇上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原来,关心我是假的,怕自己丢了命才是真的。”趴在床上的桑吉突然说了一句。
“嘿,你不是昏死过去了吗?”百里子苓一乐。
“将军,好歹男女有别。没见我现在光着吗?你在这里,方便吗?”桑吉也没回头,就那样趴着,此时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光着,从后腰插入的刀,好在是没有伤及腹内,擦着腰间的肉穿了过去,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只不过,当时流血过多,他才昏了过去。这会儿,早清醒了,伤口还疼着呢。
“桑老二,我连你光屁股都见过了,现在这样算个啥。”
“你……”桑吉想暴粗口,但终究是忍住了,只得紧紧地攥着拳头。“将军,你老实说,当初偷看我洗澡,是不是就想讹我?”
“桑老二,我都解释过好多回了,不是偷看你洗澡。我是真不知道你在里边洗澡。本来是想给你接风来着,哪知道正好就撞上了……”百里子苓带着些笑意轻轻拨弄了一下鼻子。“我发誓啊,除了屁股,真的没看到别的。”
“你还想看啥?”桑吉咬着牙,只恨现在不能起来杀人。
“那个……就是,还挺白的。”
“百里子苓......滚,滚蛋!”桑吉一声怒吼,又扯到了伤口,疼得汗水都出来了。
“桑老二,别那么激动。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会少二两肉。一个大男人,那么计较干嘛?难不成,是想让我对你负责?”
桑吉抓起枕头扔了过去,他是知道百里子苓那德性的,怎么还提了那一茬,这不是存心自己找不痛快嘛。于是,回头对老沈头道:“沈医官,给她扎一针,让她闭嘴!”
老沈头没理会,替桑吉上好药之后,拿了被子替他盖上,这才转身往屋外去。院子里还有不少等待救治的士兵,这一场仗下来,死的死,伤的伤,老沈头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场仗十分惨烈。
百里子苓拿起床边的一把佩刀,那是桑吉从上都带来的,据说是皇上所赐。刀是把好刀,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回,那刀刃上也有几道小小的口子。
想当初,桑吉刚来的时候,百里子苓还嘲笑过他。说他一个花拳绣腿的,配不上这把好刀。如今,他自然是配得上的。他的心细,那些百里子苓会遗漏的地方,他都能想到。比如,战前他让陈庭在城中设防,怕城中有变。果然,未雨绸缪。
“今天这一仗,你怎么看?”百里子苓把刀插回鞘中,放回原来的位置。
“雄鹰部觊觎西北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这一仗怕是想一举拿下北楼关。关楼上我已经重新布防,但现在我们的兵力不足,若是赫都再来一次,恐怕……”
“别担心,我已派人去了离咱们最近的清州城借兵,另外还派人去了西北提督府,想来,天黑之前,清州那边应该就有人来。去往京城的六百里加急也在路上,后天早晨或者午饭前,应该能到皇上御前。”
“皇上那边暂且不说,就算有派兵过来,没个几日也到不了。西北提督虽是统辖整个西北防务,但是,北楼关却并不在西北提督统辖范围内。加之,西北提督周琛与你二哥在兵部时便有些嫌隙,此时求助于他,他未必会派兵前来。”桑吉有些担心,“再说那清州,虽然是驻有一些兵力,但没有西北提督的命令,谁敢借兵给你?”
第6章 、南颇
“周大人与我二哥是有些嫌隙,但以我对周大人的了解,他与我二哥的那点嫌隙比之整个国家的安危,孰轻孰重,他是拎得清的。再说了,北楼关若有失,西北提督也不会有好日子。所以,最迟明天中午,西北提督的军队一定能赶到。至于清州,能来,当然好。不能来……”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转而又笑道:“二公子,你给我说句实话。来北楼关之前,皇上对你可有什么嘱咐啊?”
“皇上确实有嘱咐。让我好好协助百里将军,守好这西北的门户。”
桑吉说这话时,侧过头去。有些事,其实不必这样拿到台面上来说。只不过,今天也是话赶话到了这里,百里子苓也不是信不过桑吉,两年的相处,这个世家公子有血性,是条汉子。不然,桑老二还真不能在北楼关待上两年,百里子苓有的是办法赶他走。
“那二公子真是不负皇恩啊!瞧,刀子都捅腰上了。”百里子苓故意碰了一下桑吉的腰,并没触及伤口,桑吉却叫得跟杀猪一样。
这二位的相处方式,反正外人是没法懂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对了,陈庭抓的那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桑吉那几声杀猪叫之后,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没什么结果。里应外和,路子不算新颖。领头的叫南颇,据说是三皇子的老师。这些人,潜伏到北楼关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尚不清楚,混进城里的人是不是都抓干净了。若是还留了暗桩,日后恐怕也是个麻烦。”
“南颇?这个人我知道。”桑吉有点激动,欲要翻过身来,结果扯动了伤口,痛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第11章
“你慌什么,那人还能跑了。慢慢说。”
百里子苓手都伸出去了,可又不知道此时应该给他揉一揉,还是拍一拍,但好象又都不对,就那样无处安放地悬在空中,片刻之后,这才收回。
桑吉强吐了口气,接着道:“南颇本是南陈人,颇有才华。不过,他个人对仕途没有任何兴趣。他们家原是商贾之家,本就富裕,衣食无忧。他喜欢四处游历,记录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山川河流走向。十五年前,他曾经绘制过整个西部最全最细致的山川地图,比咱们现在用的地图更为详尽,脱活活一个西部通。”
“还有这样的人?那怎么去了西陀给别人当老师?”百里子苓插了一句。
“这事啊,说起来话就长了。十几年前,南家曾经替皇家采购过一批东西,后来这批东西出了事,先皇大怒,不只查抄了南家所有的商铺,南颇的父亲和弟弟还因此丢了性命。南颇曾与我的老师有些往来,南家出事之时,我的老师正在江南办差。老师闻得南家出事,也曾给皇上上书求情,却无济于事。南家的女眷皆为奴为婢,男丁则充军发配。听说,南颇的儿子在充军的路上病死,侄子到了军营后不久,也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病逝了。南家只剩下南颇一个男丁。但是,没过多久,老师听闻,南颇也死了。几年之后,有人从西陀回来,说是在西陀看到了南颇,还说他做了西陀三皇子的老师。于是,便有官员向皇上上书,说南颇潜逃西陀,是叛国。那两年,南陈与西陀时有摩擦,也打过几仗,各有胜负。上书的官员把南陈的战败归罪于南颇叛国,毕竟他号称西部通。先皇当时正在病中,看了奏疏,气得连说了几个杀,结果南家的女眷都遭了殃。”
“全死啦?”百里子苓又插了一句。
“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是说有人没死?”
“也不能那样说。据说,南颇的小女儿在这次事件之前就已失踪,至于是死了,还是逃了,谁也说不清楚。一个抄家入罪的奴婢,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若不是后来这事,南家女眷就算是为奴为婢,好歹也是条活路。”
“灭族之恨,这个死结恐怕是解不了了。帮西陀人也好,帮燕云人也好,他对南陈的恨恐怕早已深入骨髓。可惜了!”
“这样的人,你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很难。不过,这人如果真的能为我所用,那倒是好事。他在西陀生活多年,对西陀了如指掌。现在又参和了雄鹰部,想来对雄鹰部也了解甚多。有这样的人在,不管以后是与西陀人还是燕云人为战,都能知己知彼。”说完这话,桑吉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眼皮沉得很。
百里子苓思量着桑吉的话,稍稍有点出神。
“等明日,我去会会他。好歹,老师与他还是有些交情的,也许可以……”桑吉话没说完,人便睡了过去。
院子里,几个小厮正在替受伤的士兵包扎,老沈头忙着配药,每一场仗之后,他都会几天几夜地忙碌。这一回,也不例外。
百里子苓走到老沈头跟前,随手拿起一片药材在鼻底闻了闻,但很快就被老沈头抢了回去。
“那狼崽子呢?”百里子苓问。
老沈头回头示意了一下院子西边的厢房,他今天一直忙着,根本顾不上那孩子。那孩子也算是命硬,昨晚挺过来了,好歹这两日不会那么快死掉。
百里子苓推开西厢房的门,那孩子听得动静,立马睁开了眼。他想起身,奈何四肢无力,根本爬不起来。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此时稍有微澜,静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百里子苓。
他那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百里子苓冷眼看着,染血的战袍以及脸上的几道血痕让她在光影里十分狰狞。
他们彼此看着,无声无息,恍如时光静止。
这个狼崽子是个有故事的人,百里子苓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狼崽子到底有多少故事。而那些故事,又能值多少钱。今天这一仗,北楼关士兵死伤过半,那么多人的妻儿老小,她可是就指着这小子换出银子来。
她的嘴角带起了几分笑意,浅浅的,不知道她心头想什么的人,只觉得那笑容太过温暖。事实上,那些笑容与温暖无关。
她走到床榻边,突然俯下身来,与那孩子对视。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她有点意外和惊讶,甚至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有了某种错觉。他的眼睛很好看。不,他的眼睛就是一汪深潭,若是一直看着,感觉自己会掉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不禁在心头问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十五或者十六,肯定不会更大。
“叫什么?”百里子苓轻启嘴唇,声音很浅。
孩子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但百里子苓并未听清。她便把头再凑近了些,两个人脸贴着脸,她的气息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袭扰,有点痒痒的。
孩子又动了动嘴,这一回,声音依旧很微弱,但她却听清了,他叫晏辰。
“西陀人?”百里子苓再问。
他轻轻摇了摇头。
“燕云人?”
他还是摇了摇头。
“南陈人?”
这一回,他没有再摇头,只是眨了眨眼。
“将军,将军!”屋外有人大喊,百里子苓自然也就顾不上再问什么,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晏辰,淡淡说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死。若是敢死,老子就把你扔到草原上去喂狼。”
第12章
前一句像是关心,而后一句是妥妥的威胁。这便是百里子苓。
夜色降临,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之上,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她派去清州的人回来了,但兵却没有借到,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将军,你好歹休息一会儿。”
易风拿了件披风给百里子苓披上。夜里,北楼关已然很冷。秋凉了,气温也下降得厉害。
“城里怎么样?”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放心吧,一切都好。你好歹也睡一会儿,不然身子扛不住。”易风又劝道。
“这算啥,想当年,跟着父兄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没有合过眼,一样把敌人杀得个片甲不留。”
“是,将军神勇。可是,那时候你是跟着老将军……”易风这话一出口,自觉没对,立马住了嘴。
是啊,那时候有父亲和兄长在,她只管冲杀便是,哪里需要操心这么多事。百里子苓看着黑漆漆的远方,稍稍站了一会儿,而后对易风道:“我去睡一会儿,有事,立马叫我。”
关楼之上,秋风吹得呼啦啦地响,旌旗在夜风中摇摆。
易风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但在北楼关的军营里,从来没有人当他是孩子。他能打能扛,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更为勇猛。三年前,百里子苓把他从家里带出来时,他才十三岁。他是孤儿,从小在百里家长大,他跟着百里子苓来到北楼关,从此,再不是孩子,而是能征战沙场的士兵。
那时候的北楼关,他想了一下,其实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十四岁的时候,他在北楼关第一次杀了人,就是去年与赫都的那一仗。为此,他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百里子苓并未给他什么安慰,只是淡淡地说,上了战场,你慢慢就会习惯杀人和被杀。如果你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了你,这是战场的生存法则。
那时候,他觉得百里子苓好冷酷。但后来才明白,是这沙场太残酷。
百里子苓于他来说,既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亲人。他追随百里子苓,鞍前马后。他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守护者。他本就力量惊人,加之这三年里勤学苦练,也长了些本事。每每沙场练兵,与那些大他几岁的老兵相搏,皆无不胜。桑吉倒是多次表扬过他,倒是百里子苓吝啬些,只说他力气大而已,别无长处。
第7章 、诱降
易风有点走神,听得身后有动静,立马转过头去,但见两个士兵抬着坐在软椅上的桑吉上得楼来。他立马迎了上去,“桑副将,你怎么来了?”
“将军呢?”
“将军刚刚进去小睡,要不……”
“不必惊扰将军,让她休息一下。”
两个士兵把椅子放下,这才退去。
“桑副将,你这伤怎么能乱动,万一扯开了伤口,那可麻烦了。再说了,要让将军看到,又该骂人了。”
“我不来,将军就不骂人了?这点伤算什么,又死不了。”桑吉虽是这样说,可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一会儿将军醒了,怕要心疼了。”
“心疼?”桑吉笑了起来,结果扯到了伤口,一脸痛苦状。易风吓得小脸都白了,忙要招呼士兵过来,桑吉不让,连说没事,其实疼得直冒汗。“就咱们将军那个心,如铁如石,她能疼谁呀?动不动就喊杀喊打的,哪里像个女人。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将来会娶了将军,总之,我是替那倒霉蛋捏了把汗。”
“桑副将,咱们将军也没你说的那么……”易风想替百里子苓辩驳,但却发现自己有点词穷,挠了挠头,只好转移了话题。“桑副将,你说,燕云人和西陀人今晚会再来吗?”
桑吉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桑吉在来关楼前,先去见了南颇。
他原本是想等到明天再去,但一觉醒来,觉得这事不能过夜,招呼士兵抬他去了牢房。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知道这种路数对南颇无用。如果施以重刑,也不过是给南颇身上弄些伤出来,无济于事。
从前,他听老师说过好几回南颇,无缘得见。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却成了阶下囚。
二人隔着一道牢门,彼此打量。火光摇曳,把这牢房照得时明时暗。
“南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也算是缘分。”桑吉先开了口,一支手臂支撑在椅子扶手上,好歹是腰上靠了个软垫,还算不吃力。
南颇之前见过桑吉,在这北楼关里还曾有过一次擦肩。他知道桑吉是文臣,更知道桑吉是皇亲国戚。
“桑副将如此身娇体贵,来这北楼关做一个小小的副将,倒是受委屈了。”
桑吉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却不以为意,仍旧笑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呀,在这北楼关确实不堪用,顶多就是给咱们将军做个校书郎,可比不得南先生,运筹帷幄,智勇双全。”
“校书郎?桑副将何必如此谦虚。上都有名的大才子,在南陈,除了金殿上那位,谁敢让你做校书郎呢?”
“先生过誉了。晚辈不才,与南先生和恩师章老大人相比,不足挂齿。”
“章老大人?前工部尚书章世年?”南颇有点意外,不由得站起身来。章世年与他乃是忘年之交。早些年,南家还未出事的时候,每每他在外游历,遇上一些特别的物件一定会买下来寄给章世年。章世年好金石雕刻,自己本身也算是雕刻大家。年节的时候,章世年也常以自己亲手雕刻的小物件相赠。他们二人,虽然一人在朝为官,一人在野游历,年纪又差了不少,但却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第13章
南家出事之后,他曾托人带信去章府,后得回复,章世年人虽在江南办差,但已向皇帝递了折子给南家求情。虽然最后并没能为南家求得些什么。但落难之时,有人伸手相助,总归温暖。南家被充军发配,章世年虽未能前去相送,但却舍了不少银钱托押送的人对他们尽量照顾些。这些事,他一直记在心上,却无以为报。
如今,这位北楼关的副将自称是章世年的学生,他的心头在涌出一抹感动之余,马上就明白过来桑吉此来何意。桑吉是来劝降的,他还真的低估了北楼关这一文一武两位将军。
“我与世年兄多年未见,有生之年,怕是无缘了。你既是世年兄的学生,来日若是见了他,替我说声谢谢。”南颇叹了口气。
“先生何不亲自跟老师说。这些年,老师常念及先生,当年没能救下你们一家,乃是他一生的遗憾。如今,老师的书房里还摆放着先生当年替他淘回来的那些小物件,视若珍宝。只是,每看一回,就会伤怀一回……”
虽然南颇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桑吉这些话,还是有些伤感。昔日过往在脑海里一一划过,最后却是以残酷结尾。他这一生,走到现在早已无法回头,而且他也根本没想回头。
“不愧是世年兄的学生。”他微微一笑,坐了下来。“我与南陈乃是死仇,不共戴天。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就想问一问桑副将,若是有朝一日,桑家也落得个家破人亡,你能不恨?”
“若说不恨,那定是假话。不过,南先生,你的恨是源于那些故去的家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算是南陈亡了,已经去世的人怎么都活不过来。你何不为何活着的人想一想。”
“活着的人?我这条命,死与活,有何区别?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如今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便杀,我又何惧?”
“先生视死如归,那你的小女儿呢?你唯一的亲人,也不管了吗?”
“什么小女儿?她早死了,死在南陈那个狗皇帝手里!”南颇大怒,突然就冲到了牢门前,恶狠狠地冲着桑吉大喊。
“南先生,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年,南家的女眷被处决的时候,根本没有你的小女儿。据说,她在那之前就已经失踪。按年纪来算,现在也快三十了吧。想来,早已嫁作人妇,也为了人母,有了安稳的日子。你说,我要是现在寻她,能不能把她给找出来呢?”
“你……”
南颇的手狠狠地拍在牢门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真是没想到,世年兄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来。想拿这些话诓我?年轻人,你还太嫩了点!”
南颇递过一抹杀人的眼神,而后退回去,坐到了地上。
“南先生,要不,咱们就试试看。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嫩了。”
桑吉说完这话,朝士兵招了招手,便有两个人过来将椅子抬走。南颇见人走了,不觉得有点慌,他追了两步,但又止住。是不是人家给的套,他现在也说不好,但如果小女儿还活着,想到这个,他突然有些站不住。
百里子苓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稍稍扶了扶额角,她已经许久不做噩梦了,今夜却梦到了父亲和长兄。
埋羊谷!
她在心头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醒啦?”
百里子苓抬起头来,见桑吉半靠在椅子上,立马黑了脸,朝着外面就喊道:“易风,易风!”
“干什么?要把我送回去?”不待易风进来,桑吉便道。
“立马滚回去养伤,别让我在关楼上看见你。”
易风闻声而入,惊慌道:“将军,何事?”
“找两个人,把桑老二给我抬回去。”
易风看了看桑吉,桑吉示意他先出去。百里子苓一瞧,这小子居然敢不听她的话,正要骂人,桑吉却道:“你派出去的人应该回来了。既然没有借到兵,我又如何能安心养伤。倒是我不争气,偏偏在这种时候受了伤,不能帮你,反倒会成为你的累赘。”
“说的什么屁话!”百里子苓低骂道。
桑吉一笑。
百里子苓又骂道:“还笑,一会儿疼死你。”
“我要真死了,你百里将军,还不得给我陪葬?”桑吉打趣道。
“老子会去阴曹地府把你给抓回来。要我陪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百里子苓这话可不是玩笑,也正因为这样,桑吉心头突然涌出些感动。然而,他们之间不适合感动这种气氛,不然就像现在这样,彼此都有点尴尬。
“对了,我刚刚去见了南颇。”
“无功而返了吧?”
“不算无功而返。”桑吉笑道。
“哟,二公子,能耐呀!快,说说看。”百里子苓立马凑到了跟前,又把自己的披风给桑吉披上。
“他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降,杀了太可惜。不杀吧,留着早晚是个祸害。如果能劝降,为我们所用,以后这西北或许能太平安稳些日子……”
“想法是好。不过,你有何法子让他开口?莫不是,你是告诉他,他的小女儿并没有死,而你,能替他找到小女儿?”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
桑吉点了点头。他想到的,百里子苓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但是,让他意外是百里子苓接下来的话。
第14章
“我已飞鸽传书给二哥,让他帮忙查一查当年南家失踪的那个小女儿,到底是死是活。不过,我二哥的人脉不及你们桑家,恐怕一时半会儿的查不出来,若是有你们桑家出手,兴许还真能找着。不过,若是死了,那也无用。先试试吧,好歹也算是个法子。”
百里子苓已经开始动作,不只想法在他前面,连行动也在前面。他此前还有点担心,像南颇这样的人,软硬不吃,搞不好百里子苓一刀就给宰了。看来,倒是他多心了。
“好,我马上就给父亲写信。”桑吉忙要坐起身来,却被百里子苓按住,“明日吧,如果明日咱们都还好好的。”
夜深人静,桑吉半靠在椅子上,作假寐状。百里子苓拿了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那把不知道染了多少人血的剑。此剑追随她的父亲南征北战,最后陪着她父亲的尸体被运回了上都。现在,这把剑成了她的佩剑,与她一起征战沙场。
摸着这把剑,仿佛就能触摸父亲的体温。所以,某种程度上,百里子苓是很理解南颇的。如果她是南颇,可能会做出比南颇更疯狂的事来。
第8章 、刺青
午夜过后,百里子苓带着陈庭巡察了一遍北楼关的防务。经过白日里那一仗,士兵们都现疲态。北楼关的士兵尚且如此,而远道而来的西陀与燕云雄鹰部的士兵恐怕更甚。不过,今夜的主动权仍旧掌握在敌人手中,百里子苓与她镇守的北楼关只能严阵以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北楼关,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断然是不能丢的。
丑时刚过,易风忍不住困,在角落里打起了盹。这个时辰夜里最冷,人也最困乏。百里子苓推门进来,易风似乎是在睡梦中听到了动静,还叫了一声‘将军’,而后又沉沉地睡去。
桑吉一直没有睡着,腰上的伤口疼是一回事,心头始终有悬着的事,如何也不敢睡。百里子苓把火盆往他椅子边挪了挪,他便抬起头来。
“我不冷!”
“你身上有伤,不能受凉。别跟老子娇情!”
桑吉看着那火盆没有说话。
“如果这时候赫都还不来,今晚也就过去了。”百里子苓继续说道。
“我若是赫都,今夜准来。”
桑吉话音刚落,陈庭便在外面叫道:“将军,有情况!”
刚刚坐下的百里子苓立马起了身,桑吉也跟着站起来,却被百里子苓按了回去,“你先待着,我出去看看。”
百里子苓提剑而出,先扫了一眼远处黑漆漆的大漠与草原,这才问道:“何事?”
“刚刚发现,东边有大批人马正在向北楼关靠近。他们的速度很快,是敌是友,暂时不明。”
这个时候?
百里子苓心头并不乐观。虽说她已向西北提督求援,若是有援军来了,便是那个方向。可是,北楼关遇袭,并不代表其他关口就一定没事。比如之前收到安西侯的信,说是西陀国太子派了一队人马追击三皇子,谁又能知道,那些人马是真的为了追三皇子,还是有别的目的。西陀人已经跟雄鹰部联手,也就不得不防。
百里子苓叫醒了睡得正酣的易风,匆匆往东边的城门赶去。
站在关楼上,可以看到不远处有闪闪烁烁的火把蜿蜒成一条长蛇,不断往北楼关而来。而且,随着这些火把靠近,那马蹄声越发刺耳。来人不少,而且皆骑战马,像是游牧民族的路子。
去年这个时候,赫都夜里奇袭,便是骑着战马突然杀到城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百里子苓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渐渐靠近的火光。城楼之上,士兵们箭矢上弦,以作战斗准备。之前酣战大半日余下的疲惫还没有退去,但此时他们只能强打着精神。
很快,关楼之下来了一人一马。其身后的队伍停在原地,似乎在等着命令。
百里子苓号令士兵们听她指挥,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楼上可是北楼关守将百里将军?”马上之人大喊道。
“我是百里子苓,来者何人?”
“末将韩祺,奉西北提督周大人之命驰援北楼关。”
“可有书信?”百里子苓问道。
那自称韩祺之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举过头顶。此时,关楼上放下一个篮子,李祺把那书信放进篮子里,静候在城下。
百里子苓看了信件,信末既有西北提督大印,还有周大人私印,得以确认韩祺身份。天亮之前,他们终于等来了西北提督的援军。
有了西北提督的援军,北楼关士气大增。桑吉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将军,从前可识得那位韩将军?”旭日初升之时,百里子苓和桑吉一边吃早饭,一边闲聊。
“不曾。你知道此人?”
“不算知道。我在上都的时候,曾有位学兄,与这韩将军是同乡。韩将军曾经驻守过京畿,周大人上任西北提督的时候,他才随周大人一起来的西北。我听说,他是周大人的远房亲戚。”桑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百里子苓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大口大口地吃着早饭。
桑吉叹了口气,只得接着说道:“去年的时候,我便听闻,周大人曾向皇上建议,把北楼关归辖于西北提督府下,便于兵力的调配。一旦发生战端,西北提督便可统一指挥。可是,被皇上驳回了。”
第15章
“周大人说得没错。北楼关地方不大,又拥有重兵,却不受西北提督节制,一旦有事发生,西北提督没有命令也不敢贸然出兵,搞不好就会让敌人给钻了空子。如果西北提督主动出兵,又可能被人诟病,论他个谋反之罪,也是说得上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皇上有皇上的想法。”桑吉卖了个关子。
“桑老二,你能说就说,不能说,也别吊我胃口。你们读书人怎么都这么个德行,说个话也不能痛快点。”百里子苓催促道。
“将军别急呀,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这一顿早饭的功夫,我可说不完。”
“嘿,桑老二,你存心的,是不是?”百里子苓急了。
“将军,咱们有闲的时候,我再与你慢慢说。不过,吃完了早饭,我得先去一趟老沈头那里,顺便看看那孩子。”
两个人一大早提起了这么一茬,但又没能说下去。百里子苓先出了门,随后,桑吉也被人抬到了老沈头那里。
老沈头忙活了一天一宿,这会儿正靠着墙壁打着盹。
桑吉不忍心吵醒老沈头,便叫来了小厮问那孩子的情况。
“昨晚,他又吐了几回血,都是黑的,看着就吓人。沈医官替他扎了针,天亮前,总算是消停了。我瞧着,那命也去了半条。”小厮如实回答。
“沈医官还说什么了?”桑吉又问。
“沈医官说,他命硬,这要换了别人,早死几回了。”
桑吉让人抬他进了西边的厢房,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孩子,脸色惨白,像个死人一般。伸手探了探,倒是还有气,只是气息有些微弱。
桑吉稍坐了一会儿,仔仔细细地把这孩子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孩子的手腕上。手腕上有被绑缚过留下的伤痕,不过痕迹已经很浅了,应该是比较久之前的事。他轻轻撩起他的袖子,这才发现,这孩子手臂上有刺青。那刺青有些淡,像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刺上去的,随着孩子年纪增长,那刺青的图案也就越发淡了,看不清楚原本是什么图案。
“桑副将,沈医官请您过去换药。”小厮在门外叫了一声,桑吉也就回过神来。
老沈头这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是受伤的士兵。这些能自己来的,还算是轻的。那些重伤的人,得老沈头去营房里替他们换药。一场仗打下来,无论轻伤重伤,能活着就算是命大的。
老沈头麻利地替桑吉换了药,又叮嘱他少走动。桑吉嘴上虽是应着,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那孩子,没什么特别的吗?”
“桑副将看出什么了?”老沈头不答反问。
“他的右臂上有刺青,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刺下,现在已然看不出图案来。除此之外,他的鼻梁高挺,不像一般的南陈人,应该是带着外族血统。这些年,上都的一些大商家,也有娶了异族女子为妻为妾的。还有一些西域来的商人娶了上都的女子,长年生活在上都。所以,他说话带上都口音,又带着外族血统,这也不算奇怪。不过……”
桑吉说不好,就是觉得除此之外,应该还有点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
“沈医官,可有查出来他中了何毒?”桑吉又问。
老沈头用手指沾了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长乐。
“长……”桑吉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给吞了下去。老沈头轻轻一抹,那案上的水印也就消失。
“据我所知,这毒甚是凶险,不只让服毒之人痛苦万分,还会折磨人十几个时辰,最后毒素攻心,含笑而亡,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听起来好听,实则诡异的名字。可是,这孩子从将军把他捡回来到现在,两夜一日,此前还有多少日子尚不知道,他如何能挺到现在……”
“这毒虽是凶险,但若是掌握好剂量,每次以很微小的量服下,又加以别的药物克制毒发,日积月累,便会像他现在这般。”
“看来,想要他命的人十分阴毒,而且恨他至深。”桑吉感慨了一句,忙又问:“能解吗?”
老沈头摇摇头。
“沈医官,你随军多年,又常在草原大漠行走,可曾见过像那孩子身上的刺青?”
“刺青嘛,我倒是见过不少。草原民族,刺于身上的刺青大都是家族的图腾。有些,是打孩子出娘胎就刺上,有些是孩子成年了才会刺上,各有不同。不过,这刺青也不是草原民族才有。咱们南陈,有些商贾之家也会有刺青。”
“商贾之家也会有刺青?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在西域的某些王国,会把刺青当作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有一些通西域的商贾,最初是为了投当地人所好,也是给自己撑门面,以显示自己在南陈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便也学起了在身上刺青。后来,这种刺青也就保留下来,成为这些商贾之家的传统。有点像是草原民族的图腾。你们之前抓的那个人,身上就有刺青。”
“你说南颇?”桑吉忙问。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将军让我去给他包扎伤口,我见他手腕上便有刺青,虽是颜色有些淡了,但大约还能看出来,形似谷粒发芽的样子,又像是虾蟆儿。”
“虾蟆儿?谷纹?”桑吉下意识地说着。他知道这种谷纹,古人曾把这种谷纹刻在玉壁上,代表财富。桑颇出生商贾之家,而且南家也通西域,那谷纹也就说得通了。但是,他立马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按老沈头所说,这种商贾之家保留刺青的传统,是不是南颇的小女儿手腕上也有同样的刺青。若是如此,找寻起人来似乎也就更容易些了。
第16章
想到这个,桑吉也就坐不住,立马让士兵抬他回去,他得再给家里写封信。
第9章 、晏辰
正午时分,百里子苓去看望了营房里重伤的士兵,这才回转到军帐。
桑吉也刚刚回来。虽然身上有伤,他哪里能闲着。按着百里子苓的规矩,明日清晨,要送死去的士兵上路。他们会把尸体火化,然后再封存于陶罐之中,等过些日子派专人押送这些骨灰罐回乡。桑吉去看了一眼那些尸体,回来的路上,心情也就越发沉重。北楼关年年打仗,年年死人,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不再有人死在北楼关下。
“雄鹰部与西陀人可有动向?”
“雄鹰部昨夜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地,恐是知道我们的援军到来,天亮之后,又往后撤了二十里。至于西陀人,三皇子的残部应该与雄鹰部一起的,太子的人马就驻扎在西陀的边境上,离雄鹰部的驻地不足二十里地。咱们得感谢太子的人马,不然,赫都那老小子昨晚一定会来的。以我们那点兵力,能不能撑到周大人的援军到来,还是未知。”百里子苓道。
“看样子,北楼关之危已解。”
百里子苓点点头,然后道:“那狼崽子死了没?”
“活是活着,只不过……也没多少活头了。”
“草原上的狼崽子,果然命硬。查出中了什么毒吗?”
桑吉把知道的都与百里子苓说了说,这确实让百里子苓有些意外。
“在他身上用了长乐,看样子,他确实是个值钱的崽儿。老沈头可得给我争气点,这眼看要到手的银子,不能给我弄丢了。”
两人正说话,易风端了午饭上来。一大盆羊肉,还冒着热气。桑吉瞧了一眼,顿时没了味口。
“桑老二,这可是好东西,正好给你补一补。”说着,百里子苓夹了一大砣肉到碗里,递给桑吉。他立马捂住了口鼻,而百里子苓硬往他跟前递,结果他差一点就吐了。
来了北楼关两年,桑吉依旧吃不得这西北的羊肉。西北的羊肉比之上都的羊肉,好像特别的膻,加之,军营里的煮食又不够精细,无非就是剁成几大块,放到大锅里煮,完了再撒上一把盐,吃的就是个原汁原味。可是,桑吉吃不了这个味。别说吃,多闻一会,他也受不了。
桑吉躲了出去,百里子苓塞了一块羊肉到嘴里,一脸的满足,嘴里还叨叨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他居然享用不了,实在是暴殄天物。”
“将军,你明知道桑副将吃不了这口,还非要……他身上还带着伤呢。”易风提醒道。
“哎呀,我把这茬给忘了。你去让厨子给桑副将做一碗牛肉面,送到他屋里去。”百里子苓边吃边说。
易风转身出去,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北楼关经历了一场战斗,如今恢复如常。
吃过午饭,百里子苓去了一趟老沈头那里。听说老沈头正在给那孩子用针,百里子苓直接就去了西厢房。
老沈头这拔毒的疗法看似简单,对中毒之人来说,实则痛苦万分。银针扎在相关的穴位之上,会有想死的冲动,那种疼,没几个人扛得住。
晏辰的手指刚刚被扎破,一股黑血顺着那扎破的地方流了出来,滴落到地上的陶碗里。
百里子苓站在老沈头的身后,目光从地上的陶碗转移了晏辰脸上,此时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被银针折磨的痛苦使他发出低低的呻吟。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但他却让自己尽量不动。
很快,陶碗里装了小半碗黑血,而那孩子的脸却惨白得不成样子。百里子苓心想着,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又吐又外流,恐怕身子里的那点血也快流干了吧。
当初捡这孩子回来是想着能换个好价钱,看样子,这是搭上了药材又搭上了人工,搞不好是个连本钱都捞不回来的买卖。
老沈头扎完了针,又端了那黑血往外走,百里子苓忙跟了出去。
“老沈头,你说句实话,那狼崽子真没救了?”
“怎么?还真想收着做百里家的上门女婿?”老沈头一向臭脸,但这话颇有些打趣的意思。
“收着怎么啦?难不成,我百里家还配不上他?”百里子苓一脸不服,立马又挥了下手,“别跟我扯蛋,你就给个准话,那狼崽子到底能不能救。不能救,那就给他个痛快的,省得他遭那些个罪。明早一起打发上路。”
“将军这是心疼了?”
“心疼个屁。老子只不过看他是个孩子,大战之前,又给咱们提了醒。为这,也该让他走得痛快些。”
“将军,我只救人,不杀人。”老沈头白了一眼,虽然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可是这狠劲嘛,真不像女子。
“不用你动手,我一会儿亲自送他上路。”
百里子苓转身就往西厢房走,老沈头瞧了一眼她腰上的短刀,怕她现在就进去给那孩子捅上两刀,忙拉住道:“将军若是真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
“有话就说,怎么那么啰嗦!”
“我记得,将军那里有一棵上百年的老山参……”
“老沈头,你疯了吧?想打老子山参的主意?门都没有。我告诉,那东西,就是我的命。这战场上刀光血影,指不定哪天我还得靠那东西续命呢,给那个狼崽子?凭什么?就冲他那张小白脸?”老沈头话没说完,百里子苓就恼了。
第17章
“老沈头,你可以啊,把主意都打到老子身上来了。不过就是个捡回来的狼崽子,还想动我的老山参?做梦!”
老沈头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但没那老山参,别说是解‘长乐’这毒,恐怕那小子的命估计也拖不过明天。
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死与活,其实无足轻重。毕竟,北楼关一战,死的人又何止一两个。比起那些为了南陈战死的士兵,一个不知根底的孩子,又能算个啥?
百里子苓转身就往外走,可刚走到院门口,又折了回来。她想着,趁这狼崽子还有口气,没准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所以径直往西厢房去。
这一回,老沈头倒是没拦着。既然救不了,大抵也就是那孩子的命。
“狼崽子,别装睡,我知道你醒着。”百里子苓拉了把椅子到床榻边坐下,一双眼睛落在他那张张惨白的脸上。
因为刚刚清了毒血,他此刻的精神并不太好,整个人还在痛苦中,并没有完全缓过劲来。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百里子苓的脸上。柔弱、可怜、乞求,他的那一眼,仿佛纠缠着太多的情绪,让百里子苓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有点不忍。
“百里将军?”他微微动了唇,声音有些微弱。
“我是百里子苓。是我从草原上把你给捡回来的,不然,你早就喂了狼。所以,最好是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将军且问便是。”他的声音极低,却是用尽了力气说出来的。
百里子苓花了一个时辰,断断续续听完了晏辰的故事。
晏辰,上都隆兴记的少爷。三个多月前,晏辰随父亲去西域采购货物,于一月前返回。途经燕云国雄鹰部,不只货物被劫,他们一行人也被抓去雄鹰部为奴。半个月前,几个伙计和之前被抓的几人趁夜逃走,结果被人抓了回来。为了杀鸡儆猴,所有被抓回来的人皆被杀死。
他的父亲因为刚到雄鹰部就染了风寒,身体一直不好,亲眼看着自己的伙计被杀,气急攻心,吐了几口鲜血之后,也撒手而去。雄鹰部的人甚至没有埋葬他的父亲,把那尸体扔在草原上喂了狼。
三四天前,雄鹰部来了一帮西陀人,他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说是要联手拿下北楼关,直逼南陈腹地。夜里,他趁着人多眼杂,无人注意,偷偷逃了出来,一路往东,直奔北楼关而来。不过,他还没有到北楼关,人就先倒下了。
整个讲述中,晏辰吐了一回血,又哭了一场,可谓肝肠寸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家是衣食无忧的少爷,哪里遭过这样的罪,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百里子苓让他讲述过往,那便是撕开他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戳上一刀,疼是肯定的,而且那道伤口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
“恨吗?”末了,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如果……恨能变成利剑,我倒是愿意恨上一场……”
百里子苓听着这话颇有意思。他这个年纪,未经多少事,按说,不该给出这样的回答。她笑了笑,从腰间取下短刀,放到晏辰手里,“如果撑不下去,就用这个,我会替你把骨灰带回上都。”
晏辰斜眼看了看手中的短刀,不算精美,那刀柄上刻有‘百里’二字。他的手指在那二字上轻轻摩擦,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容,“他们说我中毒了,将军可知是何毒?”
百里子苓看着他的眼睛,那一汪深泓,不见底,就像是叵测的人心。她想试一试这人心,于是言道:“长乐!”
“长乐?”
晏辰手中的短手滑落在地。显然,他不只知道长乐,也深知道这毒的厉害之处。他的目光渐渐黯淡,最后闭上了眼。百里子苓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绝望,还是崩溃,似乎都有。
傍晚之前,亲兵拿来了近几个月的出关记录册。据晏辰所说,他们是三个月前从北楼关出关去的西域,那么,北楼关的记录册上一定会有记录。果然,她找到了晏辰的名字。
晏辰,男,十五岁,上都人……
据这记录册上的记载,他们一行有好几人,与晏辰刚才所说是对得上的。不过,对于这家位于上都的隆兴记,百里子苓完全没有印象。她们家虽也在上都,不过她这些年几乎没有在上都待过。于是,忙拿了记录册去找桑吉。
第10章 、救命参
此时,韩祺与桑吉正在商量夜里两军布防一事。虽说周大人命韩祺听候百里子苓的调遣,但百里子苓心头明白,这韩祺毕竟不是自己麾下的将领,她不可能真的去指挥人家如何如何。所以,之前韩祺跟他提到夜里值守一事,他便让韩祺去跟桑吉商量。桑吉心细,而且对于韩祺也有所了解,他相信桑吉能很好处理。
二人其实也商议得差不多,所以,韩祺见百里子苓似乎有点急,忙寒暄了两句,退了出去。
“晚上布防值守,咱们的人和韩将军的各半。虽说雄鹰部现在有西陀太子的人马牵制,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不过,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韩将军的人马星夜赶来,也是人困马乏,需要轮班休息。咱们的人也一样,一场大战下来,也需要休整。”桑吉说道。
“你看着安排就是。”百里子苓应了一句,手里却紧紧攥着那本出关登记册。
其实,百里子苓一进来,桑吉就瞧见了她手里的东西。此时,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将军可是有事?”
第18章
“桑老二,我跟你打听个事。”百里子苓的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那本登记册,而桑吉也从她这一声‘桑老二’里听出来,她想要打听的事跟北楼关无关。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北楼关更重要呢?桑吉有点好奇。
“何事?”
“你久居上都,可知道上都城里有一家名为隆兴记的商铺?”
“你打听隆兴记做什么?”桑吉有些狐疑。
“你先说说看。”
桑吉瞧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那本登记册上,这才叹了口气道:“上都城里确实有一家隆兴记。隆兴记的老板姓晏,四十出头,人很精明。隆兴记经常把南陈的丝绸、茶叶、瓷器贩运到西域诸国,然后再带回西域的一些特产或是手工制品,在上都,颇受贵族世家喜欢。”
“这么说,隆兴记的买卖做得不小了?”百里子苓眼里闪烁着光,嘴角也多了抹笑意。
桑吉瞧着她这副样子,仿佛是见到了钱的模样,心中更是狐疑,忙问:“怎么,你这是想回上都去打劫?”
“打什么劫,说得那么难听。你先看看这个。”百里子苓这才把那本出关登记册推到了桑吉跟前,而后,在翻开的那一页上指了指,一脸笑意地道:“那狼崽子!”
“你是说那个你捡回来的孩子?”桑吉立马明白过来,“想拿他跟隆兴记换银子?”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然后大概说了一下她知道的那点事。
“子渊啦,你看,”百里子苓破天荒地叫了桑吉的字,一时间,让桑吉有点反应不过来。“咱们这一战,死伤不少。有些士兵虽是侥幸保住了命,可是,缺胳膊少腿的,以后打仗是不行了。回了家乡,总得生活。靠什么?朝廷给的那点抚恤才多少,如何能养一家老小。还有那些死去的士兵,有些是父子、兄弟,他们是战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活着的家人怎么办?总得要有个活路不是。如果他们都活不下去了,以后,还有谁能给朝廷打仗。说句大不敬的话,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帝有区别吗?”
百里子苓这话何止是大不敬,这要在有心人眼里,视同谋反。桑吉心一急,上前就捂住了她的嘴,结果扯到了腰上的伤口,忙又回手按住伤口道:“我说将军,就算你不想活了,咱们能不能别给百里家惹事?”
百里子苓忙打了两下嘴巴,这才扶了桑吉坐下。
“你呀,早晚毁在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是,是,是,桑副将说得都对。你看,隆兴记的事,就烦子渊兄给那边捎个信了。”
“捎信?毒解不了,他还能活几天?你想拿他换钱,好歹得保住他的命。难不成,你想让隆兴记拿钱买个尸体回去?”
桑吉说到了重点。百里子苓皱了皱眉。想换钱,就得保住那狼崽子的命。可是,她的百年老山参,那也是她的命,她舍不得。
“所以,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桑吉见她的表情有点难看,又补了一句。
夜色低垂,易风急急慌慌地跑进了军帐,还未开口,百里子苓先骂了一句:“慌什么!”
“将军,沈医官刚刚差人来说,你捡回来那人,不行了。”
“不行了?老子之前在那里,他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不行了?”百里子苓咋呼起来。“告诉老沈头,绝对不能让人死了。”
“将军,沈医官也尽了力,看来,是那孩子命该如此。”桑吉感慨了一句。
易风瞧着百里子苓,似乎在等着她表态。
百里子苓有点纠结。这拿出老山参吧,她还真舍不得。不拿吧,那孩子命没了。命没了,是小事,换不了钱才是大事。而且,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拿出了老山参,可是那孩子的命还是丢了,她才真是赔了山参又折了财,亏大了。
不行了?这不会是老沈头给她下的套吧?想把她那根老山参给套出来。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一时间想法有点多。
长乐这种毒,非常折磨人,她之前给了晏辰一把短刀,就是想看看,他在受不了折磨的时候,会不会自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可是,既然老沈头说他快不行了,晏辰宁愿扛着受尽折磨,也没有自我了结,他,应该是很想活着的。
既是想活着,那好歹还算有救。不过,那老山参,着实可惜了。
心头一番天人较量,百里子苓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把那老山参拿了出来。显然,她这一举动让桑吉非常吃惊。
不只桑吉吃惊,易风更是惊掉了下巴。
“桑副将,你说,咱们将军是不是脑子不对了?”易风这样问桑吉的时候,桑吉默默点了点头。心想,哪里是脑子不对了,是脑子钻到钱眼里去了。
“平日里,那老山参她可宝贝着呢,说是救命参。这怎么,怎么就给了那小子。那小子死沉死沉的,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背他回来了。”易风又道。
“易风啊,这个事嘛……”桑吉觉得易风有点落寞,想安慰两句,不过,易风没给他机会。
“桑副将,难道说,将军真看上了那小子,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啊?”桑吉无语。这话是他前两日与百里子苓闹着玩说的,这怎么还有人当真了。
一个半大小子的忧伤,桑吉这个大才子一时间竟然无法安慰。
夜色已凉,西风正紧。
第19章
今夜,北楼关里格外寂静。
桑吉拖着那个伤痛身子正在写奏疏。两年前,皇上派他到北楼关给百里子苓做副将,便许他密奏之权。他是皇贵太妃的亲侄子,皇上对皇贵太妃孝顺,同样也倚重皇贵太妃的娘家人。说起来,当年皇上能登大宝,桑家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所以,皇上信任桑家,派桑吉来北楼关,一方面是历练,一方面是替皇上盯着西北的门户。
密奏之权,说起来了不得。其实,这奏章也不好写。桑吉披着衣衫写了几句,又停下笔来。怎么措词,怎么拿捏这个度,都是伤脑筋的事。写写停停,反复斟酌,花了不少时间,好歹是把奏疏给写好了。
起身看窗外,明月高悬,淡淡银光洒在窗前。
“将军在做什么?”桑吉询问了亲兵。
“将军刚刚去了城外的义庄。”亲兵答道。
“义庄?我倒是忘了。”桑吉自语了一句。
明月照边关,清辉染烽烟。万里人寂寥,阖家举头看。
来北楼关两年,桑吉也逃不了思乡之苦。
城外,空旷的黄土台塬上,一大片空地被半人高的土墙围了起来,这里,是北楼关专门停放尸体的地方。平日里,义庄除了土墙和几间破屋子,并无其他。但一场大战下来,这土墙里便添了许多亡灵。
百里子苓一一看过每一具尸体,有的尸体面目全非,看着十分吓人。但是,对于见多了尸体的沙场将军来说,这又有什么可怕的。死了的人,不能再做什么,反倒是活人更可怖。
“最后一夜啦,天明就送你们上路!”这声音里有几分哽咽,哽咽之余,还有几滴清泪。将军泪,只给死去的将士。
易风在门外守着,每次这种时候,百里子苓都需要自己待着,她要静静地送他们最后一程。
月到中天,百里子苓才从里边出来。易风拿了披风要给她披上,她抬手拒绝,身子凉些没什么不好,总比心凉要好。
“南颇那边,什么动静?”回去的路,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看守的士兵说,昨晚桑副将走了之后,他便像个死人似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吓了他们一跳。中午,给他送饭的时候,看他用稻草扎了几个蛐蛐笼子,之后就一直发呆,像是魂儿被人抽走了一样。”
“蛐蛐笼子?”百里子苓停下脚步,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和兄长也为扎过蛐蛐笼子。荒原上随手采来的野草,在父亲和兄长的手里几下翻腾,就变成了一个好看的小草笼。她也曾拿那笼子去抓过蛐蛐,夜里就放在自己枕头边上,听着那小东西叫个不停。
“走,去看看这位南先生。”
百里子苓加快了脚步。南颇扎了蛐蛐笼子,看样子是想他的小女儿了。本来以为全家都死了,如今突然得了小女儿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作为父亲,他的心头肯定会生出些奢望来。
夜深人静,南颇并没有睡下,而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蛐蛐笼子,有时候笑,有时候又哭,像个疯子。
“他这样,多久了?”百里子苓叫来看守的士兵问话。
“回将军,天黑之前,他突然唱了个小曲,之后就这样了。”士兵答道。
“将军,他不会是疯了吧?”易风问道。
“疯了?”百里子苓打量了一番,“他才舍不得疯。”
百里子苓的声音不大,但南颇却把这话听得真真的。
第11章 、哄孩子
第二天一早,义庄上空,浓烟滚滚。
陈庭当值,没能去送那些战死的兄弟。站在关楼上,看到浓烟升起,他默默低下了头。
“听说,将军要送他们回家。”不知何时,韩祺站在了旁边,望着那浓烟升腾起的地方。
“韩将军!”陈庭忙退了两步行礼。
“将士百战死,枯骨葬沙场。南陈战死的将士不在少数,除了少部分人能把尸身或是骨灰带回去,大多数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将军花费财力物力人力送他们回乡,倒是让将士们心有安慰。”韩祺道。
“活着的时候,将军带领着大家守边戍土。死了,也能带着他们的骨灰魂归故里。从老将军那一代起,百里家带兵皆是如此。所以,将士们不惧死,能死战,是知道,会有人替他们收敛尸骨,送他们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
韩祺默默点头。
百里家治军,他从前有所耳闻。老将军还在的时候,便听闻治军颇严。到百里子苓这里,他听过的传闻也就更多。
百里子苓,十五岁时一战成名。
埋羊谷一战,折损三位百里将军,那应该也是百里家征战史上最惨烈的一次。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战争,或许百里子苓到了婚嫁的年纪也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着平凡的生活。然而,一战成名的代价便是她接替了父兄的位置,成了为南陈守僵戍土的女将军。
南陈两百年,一共也没有出过几个女将军。大抵是开国的时候,有过那么两个,据说还曾封侯。两百年的时光,再无女人为将。百里子苓,在整个南陈来说,也是一枝独秀,令三尺男儿汗颜。
“将军,那个小白脸的命有那么重要吗,您还把那百年老山参给了他。”从义庄回去的路上,易风就一直在百里子苓耳边叨叨。
“小白脸?哦,确实比你白。”
第20章
“将军,我跟你说正事呢。那百年老山参多难得,凭什么就给他吃了。”
“你以为老子舍得呀?我这心里疼着呢。”
百里子苓心里惦记着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回城的脚步也就快了些。又过了一夜,老沈头那边没派人来,说明那狼崽子还活着。就可惜了那么个好东西。
百里子苓一边走,一边摇头。
两天之后,百里子苓收到二哥飞鸽传书,皇上将派人巡察西北防务,但来人是谁,二哥没说,只是提醒她谨慎应对。
这天黄昏,百里子苓带着易风进了老沈头的院子。
不待百里子苓问,老沈头便先开了口,“那孩子,是个狠人,阎王爷都不敢收。”
“是他狠吗?那是老子的百年老参有效。”
老沈头难得一笑,没有接这一茬。
“老沈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那狼崽子吃了我的老山参,若是你还解不了毒,让他给死了,你得赔我山参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哪怕是你砸锅卖铁,老子都要。”
“将军,我怕是砸锅卖钱都赔不起那山参的钱。要不,你把我卖了,看看能不能多换几个?”
“别以为老子不敢!”
百里子苓心疼着那棵老山参,推门进西厢房时,正好撞上了晏辰的眸子。
一瞬间,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不知为何,此时看晏辰,总觉得有些不同。看来,是那老山参的功效,脸色总算不像死人那般惨白。而衣衫上点点黑色,那是血渍留下的痕迹。
百里子苓回头叫了易风,让他去找几件干净的衣服来。易风颇有些不愿,嘴里嘀咕着,往外走。
“将军!”
晏辰缓缓坐起了身。
这两日,老沈头施针下药时嘴里好一阵阵叨叨,他当时的神智不算太清晰,但也记得几句。
“你可是有福啦。咱们将军珍藏的百年老山参都给了你,若是挺不过来,恐怕你得做鬼来报答了……”
所以,现在晏辰看到百里子苓,心头涌出的又何止是感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命够硬,还是老山参太有效,总之,百里子苓救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百里子苓瞧着晏辰,突然想起之前易风的话,不觉得嘴角泛起些笑意。
小白脸!
确实是个小白脸。
她弯下身来,拿惯了刀箭的手,就那样落在了晏辰的嘴角,轻轻一抹,那嘴角上残留的药渍便被手指擦去。
她在干嘛,难不成,还真的看上这小白脸了。
百里子苓立马收回了手,假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刚刚在他嘴角染上的温度仿佛还在指尖,一直没有褪去。
“狼崽子,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百里子苓硬生生地甩了这么句话,像是为了按下心头陡然而起的涟漪。
那狼崽子长得是真好看,特别是现在这样看着她的时候。一双眼睛既明亮又灵动,像是总有一双手在拉扯她似的,多看几眼,总觉得会被拉下去。不看吧,又有种抓心挠肺的痒。这样想着,指尖似乎越发热了些。
“将军,我曾听闻,长乐之毒无解。晏辰倒是很想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但我身上这毒,恐怕早晚是会要了我的命的。将军不惜搭上百年老参救我,我若能搭回一条小命,将军对我便如同再造之恩。晏辰这辈子,定然对将军感激不尽。不过,将军那老山参可能是要浪费了。我这身子……”
晏辰没有说完,垂下眸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倒也怪让人心疼的。
百里子苓不会安慰人,而且,她也没打算安慰晏辰。她看了一眼枕边的短刀,那长乐之毒发作起来甚是痛苦,让人生不如死,那般折磨,他也挺过来了。不只是命硬,而是想活的欲望太强烈。但是现在,他这副柔弱与可怜倒也不假,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我这身子,再也经不得折腾。倒不如,让我跟着父亲去了,也少受这些苦……”突然地,他哭了起来。
百里子苓没料到有这一出,一时间有点慌。她可不擅长哄孩子,更何况是这种在富足人家长大的少爷。
“说的什么屁话。你吃了老子的百年老参,那阎王爷敢收你,我便杀到地府去。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做什么?这既没少胳膊也没有少腿,活得不好好的嘛。看看我北楼关的那些将士,不拼到最后一口气,没一个敢轻言去死的。你他妈小小年纪,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好歹老子还费钱费力的在救你。”
百里子苓这脾气一上来,说话也就没那么好听。晏辰被她这一骂,哭得也就更狠了些。两只肩膀不停地抖动,眼泪都快流成了河。
“闭嘴,不许再哭!”百里子苓喝道。
但是,没用。晏辰依旧哭着,那般肝肠寸断,像是死了爹娘一般。对,他爹确实是死了。
“我说,你哭有个屁用。既然都敢从雄鹰部逃出来,现在哭鼻子算他妈怎么回事?是哭老子救了你?行啊,你要真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给你一刀,让你死个痛快。”
百里子苓拿过枕边的短刀,突然就把那短刀抵在了晏辰的脖子上。他总算是止住了哭声,可是,那眼流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原本挺好看的一张脸,这会儿有点惨不忍睹。
“将军,我不过是个可怜人。父亲死了,自己也快死了,连哭一哭,都不行吗?”晏辰雨带梨花,此刻楚楚可怜,让百里子苓有些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孩子太过分了点。
第21章
“我才三岁,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娶了继室,又添了弟妹,对于我本就少了关爱。加之,父亲又常年在外做买卖,虽说商贾之家,衣食无忧。可是,那大宅子里,又有谁人是真心爱我,真心疼我?继母视我为眼中钉,平日里冷言冷语也就罢了,父亲难得回家时,她还得在父亲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这一回,若不是继母各种挑说,父亲又怎么会带着我去西域。若是没来这西域……”他稍稍喘了口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似乎十分吃力。“将军就给我个痛快吧,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受折磨了。”
说完,他突然伸手按住了短刀,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百里子苓怕伤着她,手上稍用了些劲,结果刀刃划到了自己的手,顿时鲜血直流。
她把短刀扔在地上,一把捏住了晏辰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你的命,是老子的。我没让你死,谁他妈都不能让你死。哪怕是长乐也不能要了你的命!”百里子苓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手有些重了,这才松开。“放心吧,老沈头看着像个江湖游医,但医术了得。他要让你死了,一开始就不会救你。好好养着吧!”
百里子苓说完,叹了口气。起身时,晏辰拉住了她的手。
“将军的话,我信!”他含着泪点点头,一时间,百里子苓竟然有点心疼。
长乐之毒,确实无解。但老沈头以银针放毒的法子,虽然无法完全解毒,但好歹是能替他保住命。只是,这个过程确实太痛苦,一般人扛不下来。
不过,这两日,一直来回折磨,他也一直这样受着折磨,居然也挺过来了。这会儿情况已有缓解,突然哭哭啼啼,反倒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
“将军,以后,你可不能不管我。我的命是你的,你便要管到底。”他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居然有些好看。
“嘿,你这狼崽子,我拿百年老山参给你续命,你反倒是赖上我了。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松手!”
晏辰像个淘气的孩子,与之前哭哭啼啼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百里子苓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折腾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上上下下,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跟主人摸自家养的小狗一般。关键是这小狗还挺会来事,见女主人有了笑容,立马就贴了过来,温顺得不成样子。
这时候,西厢房外易风叫了一声,百里子苓像是被什么扎了似的,突然就推开了晏辰。估计是手有点重了,晏辰运气也不好,脑袋还撞到了床头上,后脑勺磕了个大包不说,嘴皮还被牙齿咬破,血就那样流了出来。
百里子苓见状,忙扑上前道:“磕着啦?”
第12章 、乌龙
话音刚落,易风就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从易风的角度看来,百里子苓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晏辰身上,而且是特别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易风也是想得有点多,什么‘百里家上门女婿’这茬儿立马在脑子里闪过。他把那衣衫一扔,气呼呼地道:“我还真当快死了,活得挺好嘛,这才几天啊,都知道勾引将军了。”
百里子苓听着他这话有点奇怪,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顿时明白,忙起了身。
“你小子,少给老子胡说八道。我这是……”百里子苓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她犯得着解释吗?这一解释就好像她真对晏辰做了什么似的。
“将军,咱们百里家怎么也是将门,就算不找个武状元,那也得是个世家公子。他算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白的狼崽子,你犯得着那么心急嘛。就他这身子骨,连点肉都没有,能干啥,你可不能光指着他那张脸好看……”易风叨叨起来也就没完了。百里子苓忍着没发火,冲外面大叫道:“老沈头,老沈头!”
老沈头不知何故,手上还拿着药材就跑了过来。见晏辰嘴上都是血,先是一惊,忙捏住了晏辰的手腕。百里子苓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易风则在一旁小声嘀咕。
“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再在这里叨叨,就给老子滚蛋!”百里子苓骂起了人,易风小脸一搭,转身就跑了出去。
待老沈头把完脉,百里子苓忙凑了上去,“怎么样?”
老沈头看了一眼晏城嘴唇上的伤,又回头瞧了一眼百里子苓,啥也没说。晏辰这会儿后脑勺正疼着,头也有点晕,看向百里子苓的目光便有点复杂。
老沈头拿着药材往外走,百里子苓看这意思似乎有事,也就跟了出去。
“老沈头,我那老山参……?”百里子苓本来是想问她那老山参不会是打了水漂吧,可是话没说完,老沈头先叹了口气,“将军,你今年也满二十了吧?”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夫人和二爷也没为你寻一门亲事?”老沈头又问。
“老沈头,你啥意思?我问你那狼崽子,你跟我扯什么亲事。吃错药啦?”
“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了。那孩子长得虽是不错,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呀,太猴急了点,瞧把那孩子给吓得……”
“老沈头,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我……他……嘿……”百里子苓好歹是明白过来,“我至于……我他妈就图他好看,怎么啦,碍着你们啥事了!”
百里子苓犯浑了,这可是有嘴说不清。老沈头则笑了起来。
“你他妈还笑,笑个屁!”
第22章
百里子苓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子,连老沈头在身后问她要不要包扎一下手,她也没回头。院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将军骂人,在北楼关可是一点也不稀奇。
老沈头回头看了一眼西厢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没看见。不过,晏辰刚刚嘴唇上流出的血已有些鲜红,这似乎也说明,身体里的毒血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他这个法子,也只能做到这里。想要彻底清除毒素,不可能。而长乐这种毒,本身就没有解药。
想当初,西南提督洪万山谋反被抓,最后便是在天牢里死于这长乐之毒。而且,至今洪万山被毒杀一事,也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倒是一帮狱卒倒了霉,如今怕是尸骨未寒。
打那之后,在南陈,可谓谈‘长乐’色变。
军帐里,桑吉拿了本兵书,因为心头惦记着别的事,所以也没看进去。见易风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桑副将!”易风呐呐地应道。
“将军呢?”
“将军,将军享艳福呢!”易风嘟囔了一句。
“什么?艳福?没听说将军还好女色呀?”桑吉一愣,大抵是在脑子里把北楼关里算上得的美女都过滤了一遍。
“桑副将,什么好女色。她是好男色。”
“好男色?”桑吉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百里子苓偷看他洗澡的事来,顿时有了危机感,忙问道:“将军看上了谁了?”
“还能有谁,就那狼崽子呗。我就说奇怪,那百年老山参可是她的命,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救人,原来是看上那小白脸了。桑副将,你说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风一吹就倒,比我老家田地里的稻草人还不堪用。将军,怎么看到他就迈不开腿了呢……”易风是又急又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小白脸?”桑吉不禁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易风说的是那个叫晏辰的孩子。“他不是半死不活的吗?将军怎么他了?”
易风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桑吉一看,这是有故事,立马耍弄起他那张利索的嘴皮子,三两下就鼓励了易风,把之前的事和盘托出。
“桑副将,你说说,那狼崽子也不是个东西,这才几岁,还要死不活的,刚能喘气了,就敢勾引将军。你说当初我把他背回来作甚?呸!”易风啐了一口,接着道:“他也不照照镜子,想攀百里家的高枝,什么东西!”
易风那张嘴,也是个带刀的,骂起来甚为难听。
桑吉一边听一边琢磨,想想百里子苓也是二十来岁的人啦,她这个年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都做了娘了。可是,她现在是百里将军,京城里都传说她是又丑又彪悍,自然没人敢去百里家提亲。再说了,这姑娘大了,对于男人总归也会有些想法。看来,是得给将军说一门亲了。
桑吉这样想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名字。京城的世家子弟,配得上百里家的,一个都没落下。可是,写完再一看,他又忍不住摇头。
“这几位可都是文弱书生,就她那身手,搞不好会谋杀亲夫……不行,不行,”桑吉一边说,一边划掉了几个名字。“这位……功夫不错,又入了羽林军,可是,这品级差太多,真要成了亲,恐怕在家里是抬不起头来……这位,世袭功勋,如今虽没有在朝为官,但早已袭爵。
脑子活,买卖做得大,咱们将军不是喜欢银子嘛,这位肯定能满足她。这个好象不错。”桑吉自言自语,刚想在那名字上画个圈,手却停住了,“不行,这个也不行。他是会赚钱,但就他做的那生意,怕是将军嫁过去,早晚给他砸得稀碎……”
一张纸上写了十几个名字,最终都被桑吉一一划掉。
这些人,要嘛是文弱书生,压不住百里子苓;要嘛是品级太低,管不住百里子苓;品级高,也有些身手,心眼还够,又能挣钱的,偏偏是个开赌场、青楼的。这些人,通通不行。一圈细数下来,好像也就他自己还说得过去。
他自己?那可不行。给百里子苓做副将还行,要他娶百里子苓,这个还真不行。
“你这嘀嘀咕咕的,又是摇头又是晃脑,喝多啦?”
桑吉抬头,百里子苓刚好进来,他忙把刚才写满了名字的纸给揉成了团,稍稍挤了点笑容出来,道:“将军,你看哈,虽然在军营里,你的品级比我高,可是,年纪总是我大几岁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给我耍文人那点花花肠子。”百里子苓这话甩出去,桑吉特想骂人。什么叫文人那点花花肠子,那可是对读书人的污蔑。可是,桑吉又忍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将军,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定下来了。”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茬,八成是易风那个小王八蛋胡说,于是笑嘻嘻地看着桑吉道:“你要是想给我说媒,那就算了,除非把你自己说给我。
桑吉刚喝了口茶,这茶水还没进喉咙呢,一听这话,全给喷出来,弄得百里子苓一身的口水和茶水。
“桑老二,你可真不讲究!”百里子苓掸了掸衣衫,又补充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难不成,你还真想做我们百里家的女婿?”
桑吉连忙摆手又摇头。
“好端端的想给老子做媒,抽疯啦?”
第23章
“我这不也是好心。听说你今天差点把晏辰那小子给办了,我这不是替你打算嘛。你说,你这再心急,那现在也不是时候啊。好歹等那小子把命给捡回来了,你再折腾也行啊……”
“桑老二,看在你身上有伤,老子不跟你计较,等你伤好了,咱们再算。”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回头冲军帐外大喊了一声:“易风,给老子滚进来!”
话音刚落,易风就小跑着进来,也不敢抬头看百里子苓,就她刚才那大嗓门,表明了心情非常不爽。难道,是他之前坏了将军的好事?
“跪下!”百里子苓低吼道。
易风应声下跪,百里子苓回身拿起一条鞭子,就朝易风身上抽去。桑吉一见,这是要下狠手,忙冲上前去,第一鞭子没拦住,狠抽在易风肩上。第二鞭子眼看要落下,桑吉按住了百里子苓拿鞭的手,回头对易风吼道:“还不快滚,等着将军赏你鞭子?”
易风并未起身,他知道桑吉是帮他,但百里子苓没让他起来,他自是不敢起来。
“将军,他要做错了,你该打该骂,好歹给个理由,哪有上来就抽鞭子的。再说了,就你这几鞭子下去,还要不要他活了?”
桑吉见易风不走,只得劝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把那鞭子一扔,转过身去,“去军帐外给老子跪着,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13章 、温暖
易风跪在了军帐外,桑吉有点不忍心。这易风是百里子苓从百里家带出来的,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亲人,与其他人自然不同。“你这脾气,能不能别那么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你可真下得去手。真要把他给打残了,有你心疼的时候。”
“子渊,慈不掌兵。且不说,我对那狼崽子没那心思,就算是真有那心思,让他给瞧见了,作为我的亲兵,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早晚死在上边。我看,也是最近我对他太好了,所以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说得都对。这事也怪我,是我非让他说的。说实话,我是有点意外,你会拿了那百年老参去救那孩子。从前,你总是叨叨,说是要留着那老参有一天给自己续命的,宝贝得不得了。我想摸一摸,你都不让碰。结果……”
“你当我真舍得?”说到老山参,百里子苓心里就疼。“前两日这一仗,死伤那么多士兵。他们都有家人,都有妻儿老母要养活。若是这小子能换到银子,舍了一棵老山参又如何。他们中有些人,在这北楼关驻守多年,从未归家。还有些,是当年跟着我从埋羊谷杀出来的。我没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最终只剩下了一把骨灰回乡,我亦觉得有愧。”
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若是从前,桑吉久居上都,虽是知道边关苦,征战就是劳命伤财。但是,都不及这两年他在北楼关的亲身体会。每一场战争,或大或小,都会有人死去。死了的人或许连名字都不被记起,就像从不曾来这世上走一遭。但是,若没这些不被人记起的名字,这南陈的江山早已支离破碎。
易风在军帐外一直跪着。百里子苓让他想明白了就起来,事实上,他刚跪下的时候,就已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起来。不是跟谁堵气,他是跟自己较劲。
夜深了,百里子苓去关楼上巡视了一圈回来,见易风还跪着,也没理他,任由他一直跪在那里。倒是桑吉心软了,给他喝了杯酒,道:“夜里寒,喝口酒暖暖身子。今日是我害了你,起来吧,回去歇着。”
易风把那酒给饮了,却没有起身。
“怎么着?还非得让将军来扶你?”桑吉低吼道。
“桑副将误会了。我不是与将军赌气,易风也不敢。我是恨我自己,跟了将军三年了,将军何等信任我。倒是我这张破嘴,总是管不住,怕是早晚要给将军惹大祸。桑副将,您就让我跪在这里吧,好歹要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
桑吉默默地点点头,似乎觉得他一下子长大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
易风一直跪到下半夜,起来时,身子都快冻僵了。回屋去睡时,看到百里子苓屋里的灯还亮着,在那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敢敲门。待他回屋躺下,百里子苓屋里的灯才熄灭。
这一夜,易风可是不太好受。受了大半夜的冻不说,两条腿也跪得快不是自己的。加之百里子苓之前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在睡了一夜之后,越发疼了些。
“起来喝了药再睡吧!”
易风只觉有人在身后,闻到药味的时候,便已猜到是老沈头。刚睁开眼,一大碗药就被老沈头灌了下去,他想埋怨药苦,但话没出口。
“你也是,跟了将军三年,不知道她什么脾气,还非要惹她生气。”老沈头叨叨了一句,把外伤药放在床头,自顾自地走了。易风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痕,很疼,他们将军下手也忒狠了。那个小白脸,若是将军实在喜欢,又有何不可呢。总好过将军嫁入上都那些世家,再让别人说三道四。
易风叹了口气。
他还在上都的时候,老夫人也曾找了媒婆来想替将军说门亲事。可是,媒婆那张嘴,说话着实难听。说他们将军杀人如麻,上都城里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都不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若是实在要嫁,那便寻一门离上都城远一些的,好歹别人不知道,没准还能应了。老夫人哪里听得这话,气得赶走了好几个媒婆。打那之后,老夫人也没再找过媒婆,而他们将军的亲事也就一直没有着落。
第24章
不远处的校场上,北楼关的士兵在清晨便开始了操练。前几天那一仗之后,有过几天的休整,现在也休整得差不多,操练又恢复了往日。
百里子苓负手而立,手上还拿了条鞭子。这些北楼关的士兵,有不少都挨过她的鞭子,特别是她刚来北楼关的时候。但凡操练的时候不认真,那鞭子立马就侍候上了。士兵们私下里说百里子苓狠,其实这也是一方面。她打人的时候,那可是往死里打,看她昨晚打易风就知道。那可是她的亲兵,更是她的亲人,尚且如此。
桑吉的伤也好了许多,自由行动是没什么问题。今晨,韩祺特地来看百里子苓操练士兵,他从前倒是听说过百里子苓操练士兵非常狠,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桑副将,将军平日里都是这样操练的吗?”
“是啊。即便将军操练得这么狠,可是前几日那一仗,还是死伤过半。战争,无法避免,但将军希望他们一个个多些能耐,好歹能在战场上多活一阵。”
桑吉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鞭子的声音。果然,有个操练走神的家伙吃了今晨第一计鞭子,之后,便听得百里子苓道:“不想让敌人砍死,你就得比敌人更狠。战场上,没人能救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救自己。谁他妈再给老子不认真,就等着下回让人给收尸吧!”
百里子苓声如洪钟,气势磅礴,随之而来的是士兵们排山倒海的操练之声。这声音便是北楼关为之不倒的源泉。
晏辰是被那操练之声惊醒的。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总算是有力气下地了。早晨喝完药之后,晏辰在屋子里扶着墙角走了几步,腿脚还没什么力气,但比前几天,那可是好了太多。
他扶着门框立于门边,秋日的阳光洒在脸上,稍稍有点刺眼。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老沈头的这个院子。院子不大,满院都充满了浓浓的药味。小厮瞧见他站在门口,立马迎了上来道:“晏公子,你怎么起来了?你这身子还没有大好,可吹不得风。万一再有个好歹来,将军怕是得提刀杀人了。”
小厮说着忙扶了他进屋,又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
“您且在屋里歇着,有什么事,叫我便是。若是想吃什么,尽管说。但凡北楼关里能弄到的,都没问题。将军可是交待过,一定得把你给照顾好了。”
“将军这么说的?”晏辰像是不信。
“那是当然。”
百里子苓每天都会去看一眼晏辰。只不过,那天的事之后,百里子苓都是夜里去,站在门口看上几眼,也就离开,并未久留。晏辰其实也知道,因为每次百里子苓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睡着。他曾在想,是不是百里子苓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可是百里子苓根本没进来,也没有跟他说话。刚刚听了小厮的话,心头又升起些暖意。
小厮正与晏辰闲话,老沈头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套银针。晏辰看了一眼,知道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又来了。之前几天,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痛苦也好,折磨也罢,只是为了想活着。现在,明显是好了许多,他自己也能感觉到。
“看样子,确实好多了。”老沈头拉了椅子坐下,然后把手指搭在晏辰的手腕上。
“辛苦沈医官了。”
“我是大夫,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倒是将军为你费了不少心。”
老沈头难得替百里子苓说话。当然,他也不是为了百里子苓,不过是想成全百里子苓拿这孩子换个好价钱,为的是那些死去的将士。
“将军对我恩同再造,晏辰此生皆不敢忘。”晏辰这话说得倒是很真诚。“不过,沈医官,我曾听闻,长乐之毒无解。我的体内是不是……?”
“长乐之毒,的确无药可解。我的这个法子,只能替你清除大部分毒素,要彻底清毒是不可能的。不过,性命无忧。”
“这么说,还有毒素在身体里,也有可能随时再毒发?”
“通常来说,这种慢慢渗透的毒,即便是有解药,也很难连根拔起。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没有什么诱因,不会导致毒发。平日里辅以药石,基本上也能和正常人一样。”
老沈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胡了,他感觉到刚才晏辰的脉搏快了些,这本也是正常反应。一个人听到自己得长期吃药,还有可能再毒发,难免会有些心理波动。可是,那个波动很短暂,很快就恢复如常。这才是让老沈头最在意的。
“沈医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不问是你的权利,答不答,便是我的自由了。”说着,老沈头收回了手指,这才摊开那套带来的银针,从里边挑了一根最细的针。
“将军为何要救我?”
老沈头准备下针,听到这话,稍稍迟疑了一下。
“将军菩萨心肠……”
老沈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亏心,也没看晏辰,在他手上的穴位下了针。顿时,晏辰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从手上传来的那股锥心之疼,开始在整个身体蔓延。这种疼,他每天都在经历,疼到极致的时候,他也有想过直接拿那短刀抹了脖子。可是,他还不能死,他得活着,哪怕是把牙齿给咬碎了,他也得扛着。
第14章 、离间
百里子苓操练完士兵之后,闲得有点发慌,见韩祺在侧,便想跟他过过招招。桑吉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来。现在可是在士兵的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输了,那可丢人了,以后怎么服众,怎么带兵。
第25章
百里子苓根本无视桑吉的暗示,拿了根棍子扔给韩祺。韩祺也没有拒绝,二人承诺点到为止,只是活动一下筋骨。
桑吉在旁边提着心,又没办法强拉着百里子苓走。他也是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将军,这要真输了,看她那脸往哪里搁。刚刚操练完的士兵们倒是兴奋至极。平日里,也见过百里子苓与桑吉过招,当然,每次都是桑吉被打趴下。但桑吉是文官,就算每次都输给百里子苓那也不丢人。但是,韩祺不同。
“是个傻子吗?非得挑这个时候跟人家过招,平日里那点聪明劲儿都用我身上了,到底有没有脑子。”桑吉自言自语,他是真想一走了之,怕到时候丢不起那个人。可是真要走,他又不安心。就那么纠结着,二人已经在校场上打起来。
今日的校场格外热闹,就连老沈头都得了消息,说是百里子苓跟韩将军正过招呢,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
老沈头刚刚替晏辰取下针,听着不远处的校场上正热闹,他往外看了一眼。
“沈医官可是担心将军了?”晏辰刚从痛苦的边沿拉扯回来,满头都是汗,轻轻地喘息着。
“将军自有分寸。”
老沈头收拾了银针,刚要起身,“沈医官,我能出去走走吗?”
“你要是有力气出得这个门,那请自便。”
果然,就像老沈头说的那样,晏辰那点力气,也就只能在屋子里扶着墙走几步,就连去院子走一走,那也都奢望。听着校场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晏辰的情绪也跟着起起落落。直到后来听闻百里子苓胜了韩祺,晏辰才回了床上躺下。
“韩将军,承让了!”百里子苓端起一碗羊肉汤与韩祺碰了一下碗。“你我现在都在任上,酒是指不上了,羊肉汤管够!”
“百里将军豪气,末将甘败下风。”
“韩将军客气了。你是周大人爱将,星夜驰援北楼关,我百里子苓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了一番,最后各自端了一大碗羊肉汤喝下。桑吉在旁边陪着,可是那汤吧,他还真喝不下去。
“除了在战场上,我可是好久没跟自己人打得那么过瘾了。今日,实在是痛快,痛快得很啊!”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轻轻吐了口气,心想,你也就是打赢了,若是今日输了,看你怎么见人。可是面上,还得陪着笑,装着很开心的样子。
一顿午饭,一大盆羊肉汤也见了底。韩祺与百里子苓聊得十分痛快,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填饱了肚子,韩祺先行离开,百里子苓便在椅子上打盹。
“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桑吉踢了她一脚,百里子苓没动。他又踢了一脚,百里子苓稍稍睁了下眼,但眼皮很快又搭了下来。桑吉正想推她,却听她嘟囔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过招,他没尽全力。我虽是赢了,那是因为他输得很有策略。”
桑吉一听这话,有点愣住了。
“你是说,他故意输给你,而且还不让人看出来?”
“可能是顾及我的面子,毕竟这里是北楼关。也可能……”百里子苓睁开眼,正好对上桑吉的眸子。“桑老二,你跟我说说这个韩祺和周大人。”
桑吉坐了下来。如果刚才百里子苓不说,他还真不知道韩祺是故意输给百里子苓,毕竟他是完全没有看出来。看来,他之前替百里子苓担心倒是多余了,这个小她几岁的丫头并不糊涂。
“韩祺是周大人的远方亲戚,一直戍卫京畿。一年之前,周大人调任西北提督,便向皇上要了韩祺。西北这么大块地方,他总得要有自己的人带兵,这也可以理解。周大人虽是文官,但在兵部多年,如今又做了西北提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还是有的。”
“那你之前担心的是什么?”
“之前……周大人恐怕是有意让韩祺接管北楼关的防务。我曾听说,周大人已几次上书皇上,要求把北楼关纳为西北提督管辖,而且他的提议也得到了不少朝臣的支持。这一仗,咱们虽说没败,但也不算胜,损失了那么多人,朝廷要补充兵力,最近的当然是由西北提督麾下,但是,恐怕周大人会借此机会再跟皇上要下这北楼关。”
“二公子是担心我没了去处?边塞苦寒,又战火不断,若是西北提督愿意接手北楼关,我倒是乐意交出去。前几日,你不是还跟我说,我这年纪该许一门亲事了。脱了这身甲胄,回上都,我也相夫教子去。”
“我的将军啦,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想当初,你们百里家手握重兵,掌管了整个北方防务,可谓权势通天,知道有多少人眼馋吗?手中有兵,别说是文武百官,就算是皇上,也会忌惮几分。你知道一个手握兵权的人,一旦失了兵权,会怎么样吗?”桑吉算是苦口婆心,对百里子苓他还真是掏心掏肺。
“你的意思是,皇上一直忌惮我们百里家?”
桑吉有些想咬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这话,也是犯忌讳。
“没有哪个皇帝不忌惮手握重兵的将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桑吉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然言多。百里子苓从小混迹军营,对于带兵打仗,她自有一套。但是,对于朝堂上那些事,没人告诉她,更没有人教她。
当初,父亲和长兄在时,也不会有人跟她提及朝堂之事。一是她当时还小,二是她是个姑娘,总归是要嫁人,不需要参合到朝堂之事中来。后来,父亲和长兄都不在了,她的二哥身在朝堂之中,更不会与她说那些事。说起来,百里子苓算是位很纯粹的将军。带兵打仗,守边戍土,保家卫国,她的想法其实特别单纯。
第26章
桑吉便是知道她很单纯,才真的替她担心。
“将军,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桑吉拂袖而去。
夜风习习,北楼关又陷入了夜色之中。
百里子苓在城里转了一圈,除了打更的更夫有节奏地发出声音,这北楼关死一般的沉静。一场大战之后,又有居民离开北楼关。谁都想活着,谁都想活得更好。舍家舍业的去往远方,也不过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在深夜里一声叹息。抬头时,看到一轮明月皎洁如新。
“将军!”
百里子苓扭头一看,原来走到了牢房前面。这里边只关了一个人,那个西部通。至于其他的人,都一一处决了。
“最近,可有人来过?”
“回将军,昨日桑副将来过。他还特别交待,除了他和将军,谁都不能与犯人接触。”
百里子苓点点头,桑吉想得周到。想一想这两年,幸好是有桑吉在,她也省了很多心。
牢房里,南颇依旧疯疯傻傻,嘴里哼着几句童谣,咿咿呀呀地听不得真。百里子苓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听得南颇说道:“百里将军打了胜仗,还有烦心事?”
百里子苓回头看他,淡然一笑,“确实有点烦心。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你说,我是带着你一起回上都见皇上呢,还是就此把你埋在这黄土台塬下?”
“你要调离北楼关?”南颇有些意外。
“怎么,舍不得我?”
“我只是替百里将军有些可惜了。你们百里家,一门四虎将,为南陈戍守边关,征战沙场,保得了赵家的天下。如今再瞧瞧你们百里家,你的父亲与大哥死在了埋羊谷,二哥还为此折了一条腿。如今,唯一手握兵权的便是你这小小的北楼关守将。可惜呀,现在连这点兵权那狗皇帝也要收回了。”
“看样子,南先生对于我们百里家知道得不少嘛。”
“道听途说而已。”南颇神秘一笑。
“哦?那南先生与我说说,也让我听个热闹。”
南颇突然上前了几步,隔着牢笼与百里子苓不过咫尺。
“将军既是想听个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与将军说说。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南陈大败。若不是将军你救父兄心切,不管不顾地杀进去,恐怕那一仗南陈死的人会更多。三位百里将军也是征战沙场多年,按说,不应该吃那么大的亏,让燕云人给包了饺子。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没有内鬼,就引不来外贼。将军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埋羊谷一战,不是你的父兄伐谋有误,是而有人在身后捅了刀子?”
“哦?那先生倒是与我说说,谁在背后捅了刀子?”百里子苓表面挺平静,但是提到埋羊谷这几个字,本身就会刺激她。她相信像南颇那么聪明的是知道的,所以,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埋羊谷一战之后,你们百里家的兵权几乎都拱手他人。想想看,埋羊谷一战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百里子苓的脑海里立马跳出了一个名字,李迁。
李迁,曾是他父亲麾下的一名将军,深得他父亲的信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小时候,这位李叔叔常把她扛在肩膀上,说是要带她像雄鹰那样飞翔。埋羊谷一战时,李迁作为先锋,最先进入埋羊谷。后面的大队人马也是在收到李迁的信号之后,才跟着入了谷。然而,入谷之后才发现,李迁带领的人马早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身受重伤。那一场仗之后,李迁养了几个月伤,伤愈之后接管了百里家部分人马。这几年来,李迁一路高升,在南陈军中已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但是,李迁不可能。
百里子苓在心头立马否定。因为这个李迁不只是她父亲麾下的将军,还是她二哥的岳丈。
“看样子,将军是想到谁了。”南颇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若不是那个人引了你父兄入局,两位百里将军也不会折在埋羊谷。还有你二哥,如今缺了一条腿,在兵部那潭死水里,又能有什么作为?将军,你不恨吗?”
南颇戳中了百里子苓的痛,这是无疑的。
第15章 、哭诉
这夜,百里子苓心中多了些烦躁,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直到天亮之时才睡着。
她心里其实很明白,南颇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她的听的。无论她信与不信,定然都会在她心中激起波澜。如果她信了,那么百里家与李家定然水火不容。
如今,李迁镇守北方,南颇既为雄鹰部做了马前卒,离间计使一使,也不过是上下两张嘴皮。不过,这几年来,李迁在北边确实与燕云人相安无事,倒不像西北,一直袭扰不断。
北楼关一战之后,百里子苓就没有好好睡过,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日。
桑吉来看过她一回,见她睡得沉,也没打扰,还让易风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扰她清梦。
这一日,晏辰的身子倒是越发好了,不但不用扶着墙走,还能到院子里转一转。老沈头好歹是松了口气,至少将军的老山参没给浪费。只是这个孩子,老沈头在屋里看着晏辰的身影,心头还是有些疑问的。
晏辰站在院子里发呆,半仰望着天空,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院外有人进来时,他会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其实,老沈头今天已经发现好几回了。只要有人进来,晏辰的目光都会转移到门口。是在等什么人吗?老沈头隐约这样觉得。可是,他又能等谁呢?
第27章
“晏公子,起风了,外面凉,进屋吧!”小厮过来叫他,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老沈头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从药罐里倒出一杯药汤来,也没有唤小厮,自己亲自端了药送去西厢房。晏辰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正拿着那把短刀,像是在想什么。老沈头自然知道那是百里子苓的短刀,也知道百里子苓给那短刀的意思,只是,这孩子现在拿着短刀是何意,老沈头看在眼里,但没有问。
“今日,还扎针吗?”喝完药,晏辰问道。
“怎么,还没扎怕吗?”老沈头反问。
“怕了。”
“你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借沈医官吉言。”
“我看你手臂上有刺青,挺小的时候就刺上的吧?”老沈头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
只有这一个字?老沈头见他并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自然也就没再往下问。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夜里凉,我看你这被子比较薄,我让他们再拿一条给你。”
“谢谢沈医官。”
老沈头也算是阅人无数。按说,他都已经问到了刺青,如果是一般人,会自然而然地说起刺青的事。他是医官,又把晏辰从鬼门关拉回来,与他说一说刺青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是,这个孩子没有。
没有说,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老沈头难免想得有点多。
待老沈头出去之后,晏辰撩起衣袖来,手臂上的刺青其实很淡了。他伸手摸了摸那块刺青,心头多了点想法。老沈头是随意问问呢,还是发现了什么?
他打记事起,这个刺青就已经在手臂上了,至于当时刺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他其实并没有印象。现在这刺青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但是,如果以火靠近手臂,当皮肤似有灼痛之感时,手臂上刺青的图案便会清晰地显示出来,因为刺青的颜色里加了某种特殊的东西,只有以火相引,才会显示出图案。但是,看过这个图案的没有几个人。
他细数了一下日子,到北楼关已经十来天了。逃离了雄鹰部,好歹是保住了命。不过,他恐怕很难在北楼关留下来。百里子苓对他那么上心,极有可能会送他回上都,他恐怕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百年老山参,下了那么大的血本,怎么会只是菩萨心肠。若是现在回上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得留下,无论用什么手段。
晏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门外小厮抱了床被子进来,帮他铺在了床上。
“将军这两日没过来吗?”
“晏公子找将军?”小厮抬起头来看他。
“不,将军军务繁忙,我就是随口问问。”
“将军这两日确实没过来。我听军营那边说,皇上派了大臣来巡视西北防务,这两日就要到北楼关了。将军也忙着操练士兵,确实挺忙。”
“哦,原来如此!”
“晏公子,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
小厮出去之后,晏辰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着实有些待不住。他要去会一会百里子苓。
不过,刚走到院门口,百里子苓正好迈步进来,两个人就这样遇上。
“晏辰见过将军!”晏辰忙施了一礼。
“这是去哪儿啊?”百里子苓扫了他一眼,目光不经意地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我想……想去找将军您……”晏辰有点怯怯地。
“找我?何事?”
晏辰欲言又止,两只手下意识地扯着衣角,像个害羞的小孩子。
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似乎有点单薄,忙让小厮拿了件衣服过来替他披上。
“夜里凉,穿这么点,想找死吗?”
“谢谢将军!”
“想跟我说什么?”百里子苓替他拉了拉衣服,只觉得这孩子身子骨实在太单薄了些,也就是个子高些,站在她面前,还高出他半个头去。
“我……我想……问问,将军……将军要如何安置我?”
“等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派人送你回上都。别担心!”百里子苓这话其实还有个潜台词,那便是拿到晏家的银子之后。若是没有拿到银子,人肯定是不能放走的。
“哦……”果然,与他预想的一样。他可不能回上都,绝对不能。他狠狠地捏了一下衣角,突然跪在了百里子苓跟前
“这是干什么?”百里子苓有点诧异。
“晏辰的命是将军救的,未能回报将军的救命之恩,不能这样回上都。再说了,我体内的毒还没有清干净……”
“你放心,送你回去,自然会让老沈头给你开个药方子。回去之后,按着药方抓药吃就行。虽然毒没有清干净,但按时吃药,不会危及生命。”
百里子苓想要扶他起来,这院门口跪着也不是个事,可是这狼崽子好像是赖上她了,抓着她的手就不放,也不起来。她狠使了把劲,这才把人给拉起来,“搞什么?吃错药啦?走,走,走,进屋去说。”
晏辰被百里子苓拽进了屋,原本看热闹的几个小厮偷偷地笑。
“之前听说将军看上了晏公子,要带回府里做姑爷。我本来还不信呢,今天看这情景,八成还真是。”
“有什么不信的。将军天天都来看晏公子,有两回晏公子都睡了,将军还在屋里站了好一会儿呢。你们是不知道,将军看晏公子的眼神可温柔了。”
第28章
“咱们将军也该成个家了。别人家的小姐,到这个年纪孩子都走路了。”
“那可不是,咱们将军也不必委屈自己。论豪气,咱们将军不输任何男人,找个如花似玉的公子做姑爷,那也挺好的。”
“我可听说了,易风那小子还跟将军闹别扭,就是因为晏公子。将军一气之下,还拿了鞭子抽人。看样子,将军是真的很喜欢晏公子。”
“对,对,对。我有一回听沈医官给晏公子扎针时说,将军是拿了百年老山参救晏公子。那百年老山参多值钱,咱们将军那么抠的人,还真是下了血本,这得是多喜欢啊,都放心尖尖上了吧……”
几个小厮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老沈头在边上也听了一耳朵。传闻归传闻,毕竟有些事还是真的,他莞尔一笑。
“说吧,为什么不想回上都?”
西厢房里,百里子苓审视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晏辰。一盏烛火影影绰绰,把他们的样子照在墙壁上,摇摇晃晃。
“晏辰感念将军救命之恩。将军既救了我,又何苦把我推进火坑。”话音未落,晏辰先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鼻子,像什么样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晏辰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挂在脸上,“我与将军说过,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再娶,又添了弟妹,继母更是不喜欢我。平日里,父亲在外经商,继母对我多有苛责。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但这些年也不少得挨些打,再扔到祠堂里去罚跪。我虽是晏家的大少爷,可是活得还不如晏家的下人。父亲回京的日子不多,即便是回来,继母还会在他面前编排些我的不是,我是有口难言,也无人替我说话。如今父亲不在了,更无人替我作主。回到上都去,估计要不了多少日子,便会被他给折腾死。”
“就算是你继母不好,你怎么也是晏家的少爷,她还能把你弄死?”
“将军有所不知。我家的生意虽是做得不小,但父亲常年外面奔波,上都的生意从前是几个父亲信得过的老人在打理。自从继母进门之后,便安排了她的兄弟到店里帮忙。几年下来,上都的生意都掌握在了继母娘家手里。
父亲虽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在女人面前,耳根子颇软,听了继母的枕头风,也就什么都信,完全把生意交给继母的兄弟。店里的几位老人与我提过一些,说他们做假帐私吞店里的钱。为这,几位老人先后被他们找了理由撵走,我也因此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父亲不在了,我回上都去,无人无权无钱,不得早晚死在他们手里吗?”
晏辰这番话确实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都说这官宦人家有些见不得人的家事,没想到这商人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晏辰是长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隆兴记早晚是要交到晏辰手里的。继母及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16章 、误会
“我记得你上回说过,是你继母撺掇你父亲带你出去经商的。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吗?既可以在你父亲身边,又能逃离他们的魔掌。”
晏辰擦了一下眼泪,接着道:“我原本也以为是好事,想着学些本事,还能跟着父亲,顺道看看能不能提醒提醒父亲。可是,你们告诉我,我中了长乐,我才明白过来。他们早就想我死,只是不想我死在家里,怕跟父亲交待不过去。让我跟着父亲去西域,就是希望我死在路上。这样,我的死也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毒是他们给你下的?”
“将军,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无权无势也无钱,唯一有的只是隆兴记大少爷这个身份。除了他们,谁还能用长乐来毒害我?”
百里子苓似乎有点同意。至少,以晏辰的说法看来,确实找不到其他有动机的人。可是,她的百年老山参,就这么打了水漂了?百里子苓顿时觉得胸口疼。若是早知道这个隆兴记的少爷不值钱,那也不至于白白浪费她的老山参啊。这会儿,她想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看着面前梨花带泪的晏辰,百里子苓强忍着没有骂人。
“所以说,隆兴记的人不会管你的死活了?”
“将军觉得他们能管我死活吗?”
晏辰刚说完,眼睛闪动了几下,眼泪顿时滚了出来,如同豆子撒落。这哭哭啼啼的模样着实有些惹人烦,而最关键的是她的老山参,折了。
“将军,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就让我留在北楼关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干。给将军鞍前马后,洗衣、做饭我都行的。只求将军千万别不要我,将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将军。”
晏辰突然抓住了百里子苓的手,紧紧地,好像一松手,百里子苓就会跑了一样。
“将军,求求你了,求求你。”晏辰跪了下来,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但此刻百里子苓更心疼的是她的老山参。她扒开了晏辰的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说你什么都能干?”
“是,我什么都能干,只求将军别让我走。”他望着百里子苓,如同草原上待宰的羔羊,泪水在眼眶里水漾漾,说不出来的小模样。
“真的什么都能干?”百里子苓皱了皱眉。
晏辰看着百里子苓的眼睛,似乎读懂了什么。他有点犹豫,但犹豫只是片刻的。随及,他解开了腰带,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下子把衣服从胸口扒开,露出整个上半身来。
第29章
“将军若是喜欢,我……也可以……”晏辰脱掉了上衣,默默地爬到了床上。百里子苓脑子里正想别的,回过神来见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他妈在干什么?赶快把衣服给老子穿上!”百里子苓发了火,可是眼睛却盯着晏辰的身子。
“我听他们说,将军喜欢我,想接我进府里做姑爷。我自知配不上将军,我不要什么名份,只求将军不要让我走,就让我待在这里……我还是,还是……童子……将军温柔一些……”说着,晏辰躺了下去,就像一幅美人图一样,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命运。
百里子苓这会儿有点上头。虽然这男人的身子她也不是头一回看了。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并没有少见将士们光着膀子操练,后来做了将军,就她那股狠劲,也没人拿她当女人,将士们在她面前露个上半身,也没所谓。所以,她看过的男人身子还真不少。
就说桑吉。
桑吉两年前来北楼关的时候,大家都说桑副将白,定然身子更白。百里子苓偏不信,也就借着桑吉洗澡的功夫故意闯进他屋里去,结果看了个正着。桑吉的身子嘛,确实白。
当时桑吉非常火大,穿了衣服出来就跟百里子苓打了一场。百里子苓自知理亏,也就让着桑吉,等他发泄一通之后,再解释说自己是想给他接风,专程去请他,也不知道他在洗澡,就那样撞上了,不是故意。不管桑吉接不接受这个说法,反正事情也就那样了。
现在在百里子苓眼前的是晏辰,一副太过清瘦的身子。晏辰也很白,感觉比桑吉那时候还白。不过,百里子苓看的并不是男人的身子,而是他身上的伤痕。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痕。即便是她征战沙场好几年,身上也没有那么多伤。
晏辰闭着眼,耳朵早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太过羞涩。
百里子苓的手轻触到了他的肌肤,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指尖轻轻滑过,仿佛有万千蚂蚁在爬,又痒又心慌。他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捏着被子,整个身子都绷得直直的,好像都快不能呼吸。
“这些伤是谁弄的?”
百里子苓见惯了伤痕,从军之人,身上哪能没点伤。就是她自己也一样,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伤,可是,这孩子……她的鼻子突然有点酸,想起了刚才晏辰说的那些话。
晏辰缓缓睁开眼。百里子苓近在咫尺,他一下子抓住了百里子苓的手,按在自己的伤痕上,直直直地看着百里子苓,“将军,还要送我回上都吗?”
百里子苓只觉得他的肌肤滚烫,像是要把她的掌心烫坏了,慢慢地缩回了被他抓住的手。此刻,这狼崽子里的眼里饱含泪水,她仿佛看到了那些悲痛的过往在眼中荡漾,心头微微颤了一下。战场虽然残酷,却不像他身上这些伤痕,这是长时间受的折磨留下的,比战场更残酷,更惊心。
“起来,把衣服穿上。”百里子苓有些不忍看,刚要站起身来,门,突然被推开了。
这一回,不是易风,是桑吉。
如果说易风那日看到的一幕是视角的问题,造成了误会,那么桑吉今晚看到的这一幕,那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是真的。
晏辰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百里子苓就坐在床边。这意思是完事之后呢,还是正要开始。桑吉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问题。
“那个……打扰,打扰了,你们忙!”
桑吉退了出去。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晏辰,心下大叫‘不好’,拉了被子给晏辰裹着,叮嘱道:“捂严实了,受了风寒,老子可没药再治你。”
“将军,还送我回上都吗?”晏辰见百里子苓要走,追问道。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百里子苓赶紧追了出去。今晚的事,她有必要解释,不然,真说不清楚了。
老沈头瞧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目光落在西厢房。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桑吉刚出院门,就被百里子苓抓住。
“误会了!”
“那,咱们回军帐,泡上一壶茶,听听今晚的故事?”桑吉笑道。
“你他妈别笑,真不是那样。”百里子苓有点抓狂。
“那是,哪样?”
这两年里,桑吉被百里子苓戏弄的时候太多了,他可算是找着机会了。今晚的事,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他甚至觉得,就算是百里子苓真把那孩子给睡了,那也没关系。边塞苦寒,一些戍边的将军会带着家人一起,没带家人的身边怎么也得有个人暖床。百里子苓虽是女子,可是也真没人把她当女人看。只要是她喜欢的男人,睡了也就睡了,那有什么关系。
二人回到军帐,百里子苓便把今晚的事说了一下。当然,她技巧性地省略了晏辰说自己还是童子那一段。
“这么说,将军的百年老山参是折了?”
百里子苓很不甘心,一拳打在了桌子上。
“桑老二,你说,他会不会拿话诓我?”
“那么个孩子,他有那个胆子骗你?更何况,这件事你要弄清楚,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我看,他倒是犯不上。不过,这两天朝廷派的人就要到了,关于那孩子的事应该也会有消息过来。若是他骗了你,就说明这孩子背后还有很多故事。但若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真的,他那命运也够不堪的。不过,以你们桑家在上都的权势,替他保住家产,总不是问题吧?”
第30章
“哟哟哟,这就疼上了?”桑吉笑了起来。
“桑老二,别逼我朝你这副破身子下手啊。少他妈惹我!”百里子苓脸红了,也急了,关键是桑吉说这话时,她的脑子里还闪过晏辰那白白的身子。她也是疯了,见过的男人身子还少啊,差那么一副洗衣板?
“你若是不疼他,替他保什么家产啦?再说了,他们家这点事,清官难断。就算是继母对他下了毒,那又如何?没证据呀。若是见官,总不能空口白牙。我们桑家是有些权势,那也不能带着人去替他抢家产吧?退一万步说,真要带人去抢家产,那也得是你们百里家呀。我又没想娶个男人做媳妇,桑家何必担着这个风险。”
“你……桑老二,你行!”百里子苓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将军,你要真想替他守住家产,我倒是有个法子。让你们家二爷去晏家提亲,你嫁到晏家去。有你百里将军做媳妇,不管是他那个继母还是继母的兄弟,你还收拾不了他们?倘若将军你没这个意思,那就算是咱们想法子替他拿到了家产,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守不守得住还是两回事。咱们就算是好心,那也没有帮他一辈子的道理。你说,是吧?”
第17章 、钦差
百里子苓无言以对,她确实对那狼崽子热心过头了点。从前是指着他能换银子,现在银子也没戏了,她还替他操的哪门子的心。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她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还要帮他抢回家产。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丢了老山参,受了刺激。
“将军,将军!”桑吉见她有点走神,便推了推,百里子苓这才回过神来。
“桑老二,你说得对。这样,以后他的事,你来处理。我就没见过一个男人那么爱哭的,就那德性,也成不了大事。”
“将军舍得?”桑吉故意逗趣道。
“没完啦?跟你说正事。”
百里子苓虽然迅速调整了心态,可是晏辰哭起来的样子,还是在心头滑过。
“我估摸着皇上派来的人明天就能到青州。青州是西北提督的地界,咱们不方便派人去迎。不过,该有的准备还是要的……”
两个人谈起了公事,之前那一通扯淡也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谈完公事,时辰也就不早了。百里子苓是睡了一日,一点也不觉得困。桑吉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睡觉。走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将军,我听说,你昨晚去看了南颇。”
“嗯。”
“说什么了?”桑吉忙问。
百里子苓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对话,这才站起身来,“我跟他说,我即将奉调回京,还没考虑好是要带他回去见皇上,还是就地处绝。”
“他什么反应?”
“他?”百里子苓去炉子上倒了碗热茶,拿在手里却没有喝。“这个人确实不一般。听说我要奉调回京,立马就给我来了个离间计。”
“离间计?”桑吉心头咯噔一下。
“他说,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我的父兄之所以败得那么惨,不是因为伐谋有误,而是因为内贼与外贼勾结设陷,引了我父兄入局。”
“你信吗?”桑吉追问道。
“五年前的那场仗,我虽然没有全程参与,但二哥是随父亲和大哥一起的。如果连二哥也没能回来,或许我还真的有些疑问,但连二哥都没有觉得那场仗有什么猫腻,就凭他一个阶下囚几句话,我便去怀疑吗?如果真要怀疑,那怀疑谁呢?难不成是我那活着回来的二哥吗?”
“南颇这个人确实有才能。他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做到西陀三皇子的老师和谋臣,足可见不是一般人。这一次,西陀与雄鹰部联手未能拿下北楼关,而他作为三皇子的老师,又对南陈报有仇恨,他的话,确实信不得。不过,将军为什么会说回京?是想试探他?”桑吉的脑子转得快。
“他有什么可试探的。明知道他只有一个软肋,就是那不知生死的小女儿。没能找到他小女儿,试探也好,明探也好,都是徒劳。我只不过是……”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前两天收到二哥来信,让我谨慎应对皇上派来的人。我猜,我离回京不远了。”
“二爷这意思是说,皇上要把北楼关划归西北提督麾下?”桑吉有点像是喃喃自语,百里子苓也没听清楚,但也没有问。看着桑吉往军帐外走,她也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心中有个疑问,昨晚的时候想过问一问桑吉。可是,那些话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五年前,桑吉刚刚入仕,品级不高,但却在御前行走。所以,南陈的很多大事决断,桑吉都是亲历者。埋羊谷一战之后,百里家损兵折将。李迁作为当时的前锋将领,伤愈之后为何得了重用?是朝中无人吗?以她对李迁的了解,这个人虽然跟随她的父亲多年,但并没有太大的本事,如何就入了皇上的眼呢?桑吉在御前,关于这一点,应该有所耳闻。
百里子苓却没有问。因为如果她问了这个问题,也就表示南颇的离间计有了效果。桑吉何等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以,她没有问。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与桑吉就接到通报,皇上派来的人昨日已到青州,今晨起程,大约正午能到北楼关。百里子苓倒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以为还得一两天。
第31章
这一日,大约是北楼关除打仗之外最热闹的时候。
百里子苓率众于东门外黄土台塬下相迎。
正午的阳光下,太阳看着有几分炙热,但其实温度并不高。阳光照在将士们的铠甲之上,泛着亮闪闪的光。
百里子苓瞧着远方,她已派了陈庭率队出十里相迎,但现在还不见回报。
桑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韩祺,低声道:“周大人亲自护送至青州,这样的礼遇怕不是谁来都有的。你说,皇上到底派了谁来?”
“你都不知道,我焉何能知?周大人不是溜须拍马的人,能由他亲自护送至青州,定然是他极其敬重之人。这朝堂之上,应该也数不出几个来。”
“兵部侍郎?”桑吉说完,又摇摇头。
“要不,你去问问韩将军。”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再一次回头看韩祺,结果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桑吉笑了笑,觉得韩祺似乎在注意他俩,便闭上了嘴。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出现。皇上派了两人来,一文一武。
先说这一武,此人是南陈三朝元老老将贺游。贺游年近七十,前几年辞官,回家享天伦之乐。这样一位老将,皇上如何忍心看他辛苦跋涉,来这西北巡察防务。难道说,南陈还真就没人了吗?
百里子苓心头有些疑问,而桑吉也一样。当然,以贺老将军这样的资历,确实能让西北提督周深亲送至青州。若不是北楼关不属于西北提督麾下,恐怕周深会亲送至北楼关。
至于这一文,此人姓吴名祥,字安国,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的品级自古不高,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虽然品级不高,但权重。这一类人通常从进士或者监生里选取,学识通达,为朝廷耳目。
桑吉识得此人。不只识得,还与此人有过一些交集。此次,吴祥作为监察御史随贺老将军同行,恐怕不只是防务的问题,还连带着巡视郡县之责。
百里子苓自然是不识得吴祥的,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至于贺老将军,那是她的伯父。贺老将军与百里子苓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并肩作战,那是在战场上杀出来过命的交情。所以,百里子苓见到这位二时,顿时明白,二哥提醒的谨慎应对是指何人。
一应接待按规矩来,半点不马虎。
贺老将军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北楼关乃西北门户,断不可让燕云或是西陀人越雷池一步。但是,皇上又不允许他们主动出击,仍旧以防守这主。虽然这很被动,但自这位皇帝上任以来,皆是如此。对于此前北楼关一战,只字未提,大抵就是无功无过。百里子苓静静听着,对于有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她一时间还不甚明白,稍稍回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桑吉。
“皇上的旨意我已传达,二位将军起来说话。”
军帐里,贺老将军上座,吴祥静立于老将军身侧,百里子苓与桑吉起身之后,没敢坐下,也站在旁边。
“这北楼关啊,我是多少年没来了。当年,与你父亲在这北楼关外与西陀人大战过一回。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感慨万千呀!”
“老将军赤胆忠心,为吾辈之楷模。此次老将军来北楼关,还望老将军能对北楼关的防务多多指点。子苓年少,不足之处颇多……”
“百里将军谦虚啦!”贺游打断了百里子苓,“你虽年少,但北楼关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扛得起的。来的路上,我还与吴大人说起,这燕云人颇为狡猾,四处扰袭,让人防不甚防啊。”
几个人在军帐里说了会儿话,而后由百里子苓带领,二位大人开始巡察北楼关防务。吴祥是文臣,可能不懂什么排兵布阵,也不懂该如何防御,但贺游则不同。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他是一眼明了。
桑吉跟在身后,一直很安静。
“子渊啦,两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吴祥轻言细语,刻意放慢了脚步。
“安国兄是笑我黑了吧?”桑吉笑道。
“黑是黑了些,不过,身姿倒是越发挺拔,比之当年上都城里的风流公子,判若两人。”
“上都,好地方啊!”桑吉感叹了一句。
“临走之前,皇上特地找我说话,这北楼关乃西北门户,你是皇上最信任之人,有你在这里,他才放心。另外,皇上有密诏与你,”吴祥看了看前边,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建密封好的信件,递与桑吉。桑吉忙收了起来,朝吴祥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百里将军,你没什么可说的吗?”吴祥又问。
“百里将军很纯粹。可能是从小在边关长大,她的脑子里只有保家卫国,对朝堂之事概不关心,也不懂。能与士兵同乐,也能与士兵同苦,这样的人,不多。”桑吉看着前面与贺游边走边说的百里子苓,他的心头有几分愧疚。
“子渊很少这样赞赏一个人,看样子,这位百里将军确实了得。莫不是,子渊与将军日久生情了?”
“安国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敬你,是因为你是皇上派来的监察御史。但如果你是这样随意揣测,我想,你这监察御史也就到头了。”
“子渊说得是,倒是我失言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之后也不再言语,倒是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贺游与百里子苓。
第32章
第18章 、议亲
巡视完北楼关防务,已是黄昏时分。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在远处的天地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红线。待那红线下去,暮色也就笼罩边城。
贺老将军叫了百里子苓陪同上了关楼,他想再看一眼关外,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那里埋葬着同袍的骨与血。他的双眼有些潮湿,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戎马一生,无非就是杀人或是被杀。这身后的大好江山,依旧繁华,只是作古了那漫漫黄沙。
“子苓啊,一别几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若是我那老兄弟还在,哪里舍得你这在边关苦守。”贺老将军回身看着百里子苓。
“贺伯伯,我那老爹才不会舍不得呢。您忘了,我可是十三岁就跟着他上战场的。”百里子苓笑道。
“哎,说起这事啊,你母亲没少埋怨过他。说是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像男人那样打打杀杀。你爹呀,那时候是觉得,你既出自将门,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无论将来身在何处,能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不惧任何困境。想法是好的,但对于你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些。”
“贺伯伯,我倒是挺感激父亲。如果他没有带我入沙场,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时,恐怕连二哥也回不来。好歹,好歹这个丫头还有点用处。”百里子苓鼻子有点酸。
“埋羊谷一战,南陈元气大伤,从此不敢再与燕云人正面对决。最近,朝堂之上有人提议与燕云和亲,以缓解两国目前的僵持局面。燕云人每年都会来抢上几回,闹得边境人心惶惶。我已老矣,既骑不了战马,也拿不动长枪,若是和亲能让南陈享几十年太平,也可让南陈的将士少丢些命。都说武将爱打仗,这世间,有几人真的爱打仗,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都不征战,这天下又靠谁人来保。”
“能和,当然好。”百里子苓不懂朝堂上那些事。但和亲之策,自古有之,确实是避战求和最好的路。不过,古来和亲女子的命运都不是太好。
不因薄命生多恨,青冢啼鹃怨汉家。
以一个女子的余生,换整个国家的安宁,于整个国家来说,是赢了。于这个女子来说,输得彻头彻尾。
“如今,燕云三部也不太平。半年前,雪狼部狼王病逝,几个儿子争夺王位。听说,长子莫车联合雄鹰部一举拿下狼王之位,但也因此被雄鹰部划去大片的土地和草原。如今的雪狼部的大约不到从前一半,雄鹰部是狼子野心,莫车是引狼入室,没得到什么便宜。雪狼部之后,恐怕就是远在腹地的苍穹部,此时与燕云谈和亲,或许是个契机。”
百里子苓并未听闻此消息,听老将军一说,她的心头便多了一个疑问。与燕云人和亲,到底是与雄鹰部还是与燕云王廷,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贺伯伯说得是。”百里子苓应声道。
“我临行之前,你母亲特地来了一趟,让我给你带了几件冬衣,还有一封信。衣服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这是书信。”贺老将军从怀里掏出信来,还带着身体的温热。百里子苓拿在手里,眼角有些湿润。
“你母亲一直想替你寻一门亲事,你这年纪,早该嫁人了。早几年,桑大人倒是有意与百里家联姻,他们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现在的副将,后来不知道因何缘故,这事就不了了之。如今这桑家二公子已和李将军家的小女儿定下婚约,倒是可惜了。”贺游感叹了一句。
“贺伯伯,哪个李将军?”
“李迁将军,当年在你父亲麾下,你定然识得。”
“他?”百里子苓心头咯噔一下,她想到之前差一点问桑吉的事,不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桑吉来北楼关两年,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但现在算是十分不错。桑吉从未提过与李迁家的小女儿定亲一事,她还曾几度调侃桑吉,说他桑老二哪天没人要,她便勉为其难把桑吉给收了。原来,人家早有婚约,但却只字未提。
李迁家的小女儿,百里子苓还有印象,比她小一两岁,但与桑吉比起来,倒是差了五六岁。
“怎么啦?”贺游见百里子苓脸色有异,忙问。
“没,没什么。我也多年未见李将军,倒是还能记得他家的小女儿,十分乖巧的女娃,如今怕是都长成大姑娘了。”百里子苓忙收回心思应道。
“我倒是忘了,你二哥是李家的女婿。以后,桑副将与你二哥做了连襟,于你们百里家也是好事。”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将军不经意间的一番闲话,倒是让她知道了一件从来无人对人讲过的事。桑吉曾与她议过亲,别说桑吉来此两年没有提过,就是母亲与二哥也没有提过。她倒不是觉得桑吉可惜,平时里调侃或是逗趣桑吉,那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她是好奇两家议亲是在埋羊谷一战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前,那倒也没什么,那时候百里家势大,想与百里家结亲的朝中大臣不在少数。若是在理羊谷一战之后,亲虽没成,但足见桑家不是以势取人,她会甚感安慰。
两年的时光,她与桑吉从完全不对付,到现在的生死兄弟。能在战场上把后背给对方,那样值得信任的一个人,她不希望这份信任里有任何瑕疵。
百里子苓送了老将军回去休息,又叫了易风在那边守着,老将军有任何需要,一定要照顾好,不得怠慢。她自己则回了军帐。
第33章
卸下一身铠甲,这才拆开家信来看。母亲在信中除了叮嘱她注意身体,也就是提及亲事。母亲很委婉,大约是说,若她在外有可心的人,百里家不计较门第如何,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这言下之意就是,在上都城里,她百里子苓是没人要的。
这信读着有点心酸啦!
百里子苓苦笑了一声。她其实也没想嫁人。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混迹在男人之中,男人什么德性,她也知晓。如果让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让她相夫教子,恪守礼法,怕是太难为她了。她也不是能安分在深宅大院里枯守一生的人。没人愿意娶,那也正好。在这北楼关与士兵们同乐同苦同厮杀,总好过一生无所作为要强。
收起信来,轻轻叹了口气,正好桑吉从外面进来。两人一照面,百里子苓就想到了老将军的话,如今再瞧桑吉,难免多了些打量。
“有话就说,不必那般看我。”桑吉把那甲胄卸下,这才发现那甲胄磨到腰间伤口,已然出血,难怪一直有点疼。
百里子苓也没说话,走到桑吉身边,轻撩起他的衣衫,忙回身拿了伤药过来,“把衣服解开!”
“没关系,我自己来。”桑吉拒绝道。
“怕被我看了?”百里子苓冷着脸,一下子扯开了他的衣服,然后把他按在椅子上,往那伤口上洒了些药粉。桑吉微微皱了眉头,没吭声。百里子苓又扯过一块布条来,缠在他的腰间。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就弄好。起身时,她替桑吉扯了一下衣服,“好生爱惜一下自己这身子,等哪天与李家妹妹成婚,让她看着心疼。”
“你知道了?”桑吉有点意外。
“听老将军说了一嘴。还真想不到,你跟二哥居然成了连襟。”
“家里定下的亲事,我无权拒绝。”桑吉随口应道。
“哦?那当年你与我议亲,并不是你不同意了?”
桑吉以为百里子苓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在他刚来北楼关的时候才被整得那么惨。虽然他们都没有提及议亲那件事,可桑吉就是那样认为的。但现在听了这话,他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其实……也没什么同意不同意。当年,我父亲确实有那个意思,不过,老将军说你年纪尚小,想再等几年,就……”桑吉这谎说得有点心虚,也不敢看百里子苓的眼睛,怕自己被看穿。
“这么说,是我父亲拒绝了桑大人?”
“那算什么拒绝。你那时候年纪确实小……”桑吉的声音越说越小,他在心头埋怨起那位贺老将军来。有什么闲话不好说,非得提这一茬。要是百里子苓知道是他当年闹死闹活不同意,搞不好会拆了他的骨头。他还没有娶亲呢,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你心里边也巴不得这门亲事没成吧?”百里子苓有些诡异地笑着。上都城里的那些传言,她也知道一些。再说了,就母亲言中那意思,上都城里没人想娶她,更何况像桑吉这样文武兼备之人。
心头有点落寞是真的。毕竟,不想嫁是一回事,完全没人要是另一回事。
桑吉见她好像挺失落,忙又道:“我认识几位不错的世家子弟,等回上都之后,介绍给将军,肯定有将军喜欢的。”
桑吉不说这话,百里子苓还不想骂人,一说这话,就像是非把她没人要这事挑明了,脸上怎么也挂不住。
“桑老二,给你脸啦!要你介绍?老子喜欢什么人,自己找,要你多事!你是不是也皮痒了,别以为你身上有伤,老子就不会打你……”百里子苓回身就拿了鞭子,桑吉一见,立马逃得无影无踪。
第19章 、留下
贺老将军与吴祥只在北楼关停留了一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巡察西北防务,这一趟走下来,时间并不会短。
一大早,众人在东门外送别老将军一行人,韩祺也在列。不过,韩祺在北楼关待不了几日了。皇上已从其他地方调配了兵力补充北楼关,过几天便会到达。韩祺也接到了西北提督的命令,朝廷补充的兵力到达,他便率队回西北提督府。
“韩将军,今日无事,要不,一会去校场打一场?”
三人往回走时,百里子苓与韩祺约战。
韩祺笑了笑,“将军愿意活动活动,末将乐奉陪。”
桑吉原想拦着,可这一看,二人还打上瘾了。也罢,她要打就打去吧,省得想起昨晚的事,再找他的麻烦。
百里子苓与韩祺往校场而去,桑吉则去了老沈头那里。小厮们听说百里子苓与韩祺在校场过招,都跑了去看,院子里空空如也。老沈头独自一人在碾药。
“晏辰呢?”桑吉去了一趟西厢房,里边没人,回头便问了老沈头。
“去校场看热闹了。”
“他能到处走了?”桑吉有点意外。
“别说走,跑都行了。”
“看样子恢复挺快。”桑吉说着捡了一根草药到鼻底闻了闻,味道有点清淡,他也看不出是什么药材来,便又放回案上。“他这两日,如何?”
“那桑副将先与我说说,那日你在那屋里看到了什么?”老沈头示意了一下西厢房。
“这个……”桑吉笑了起来,“沈医官,你看到他身上那些伤了吧?”
“桑副将,不要转移话题。我后来去瞧了一眼那孩子,正在穿衣服……”
第34章
老沈头这话颇有余温,两个人相视一笑,仿佛各自明白,“沈医官,这个嘛,将军的私事,咱们就不讨论了。倒是他身上那些伤,看得出是怎么弄的吗?”
“那些伤,被人打的。有鞭子打的,有棍子打的,不过,都是旧伤,有些年头了。”
桑吉点点头。他此前让家里捎信给隆兴记,又让家里查一查隆兴记,昨日贺老将军一行人到来,便有人把回信交给了他。家里查的情况确实与晏辰所说无误,看样子百里子苓的老山参确实打了水漂。不过,隆兴记还不只如此。在隆兴记接到他捎信之前,晏家已经知道晏辰与父亲出事,并且在上都给他们举行了葬礼,他的继母已经接管了家里的一切。在上都,晏辰就是个死人,就算他活着回去,也没人当他是真的,只会说他是骗子。
桑吉没有想到晏家的手那么快,以眼下这种情况,晏辰是断然回不去了。就算真要回去,搞不好立马被人给弄死。
这件事,桑吉还没有跟百里子苓说。本来想送走了贺老将军他们再说,可是百里子苓又约了韩祺去校场,他便没机会说。不过,早说晚说也没什么差别,那个孩子恐怕真得留在这里了。
校场上,百里子苓与韩祺打得正酣,晏辰挤在人群里远远看着。他没有这等好身手,所以连自保都很难。他一定要留在这里,除了保命,还为了让自己更强大。
校场上围了不少人,不断有人叫好,就跟那戏台上看戏一样。北楼关没什么乐子,唯一的一家妓院,也在前些天的一仗之后关门歇业。据说,老鸨带着几个姑娘去了青州,挣钱与保命相比,还是命比较重要。
今日,百里子苓与韩祺打了个平手,不分高下。
“韩将军,好身手啊!”
百里子苓一头的汗,也顾不上擦,把那长枪扔给易风,上前与韩祺聊了起来。
“百里将军承让了。”韩祺笑道。
“我呀,还真想把你留在北楼关,咱们想打的时候,便能打上一场。可惜,过几日,你便要回西北提督府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再能与韩将军再见。”
“将军抬爱了。”
韩祺的话不多,不过,他的眼睛里闪出几许赞赏。
“行,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韩祺点点头,先行离去。围观的人看完了热闹,也都跟着离去。易风拿了块干净的帕子给百里子苓,她随手接过,胡乱地擦了几下,又扔回易风手里。
“你回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出了这一身的汗,得洗洗才行。”
“知道了。”易风应着,又朝百里子苓使了个眼色,她才发现,晏辰站在校场边上。脑子里立马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满身是旧伤,还有他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童子......
易风自上回罚跪之后,倒是规矩了不少,这会儿看到晏辰,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走开。既然将军喜欢那小子,他还能说什么呢,毕竟将军也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只要她高兴就好。
“有事?”
百里子苓走到晏辰跟前,他怯怯地看着百里子苓,微微点了点头。
“说吧!”
“将军能不能教我……”晏辰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教你什么?”百里子苓凑近了问,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百里子苓也就上前两步,笑道:“躲什么?能吃了你?”
“将军喜欢我吗?”晏辰看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像极了羞涩的小姑娘。百里子苓不觉得笑容有点深,她的身边可没这么害羞的男孩。虽然易风跟晏辰同年,但易风是个野小子,哪里像晏辰这般,时而软言细语,时而又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意。
“喜欢你如何?”百里子苓挑了一下他的下巴,他似乎有点吓着了,忙又退了两步。
“就这点胆子,还敢脱了衣服勾引我?”百里子苓的话很糙,任谁听了这话也会不舒服,好在是此时就他们二人,也没人听见。不过,晏辰还是红了脸,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我……我不是……”晏辰有点结巴,下意识地捏着衣角。
“不是什么?不是没脱衣服,还是不是勾引我?”百里子苓又问。
“将军若是喜欢我,我可以的。以我现在的处境,没资格要求什么,只希望得到将军的庇护。我也无处可去,若是离开这里,我可能也活不了几天。”
“你倒是很诚实。”
百里子苓以为他会找点借口,无论是什么,但肯定不会那么直接。可是,这一点出乎她的意料。
“你可知道,我当初救你,是准备拿你换银子的。为此,还搭上了我一支百年老山参。现在,你一两银子也换不了,还让我庇护你,换作是你,你能做这亏本的买卖?”百里子苓又一次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我呢,不是什么活菩萨。你既然吃了我的,喝了我的,用了我的,如今还让我庇护你,你说说看,你准备拿什么来回报我。”
百里子苓看着他的眼睛,深邃而漂亮,她还真没见过一个男孩的眼睛可以这么勾人。她有些疑惑,在这双深邃的眼睛后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灵魂。真像现在看到的这样懦弱吗?如果真是那么懦弱,他恐怕扛不过长乐的折磨,早死八百回了。如果不是那么懦弱,他强撑着挺过来,到底是靠的什么呢?
第35章
“我身无常物,没什么能给将军的。除了金钱,将军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而我又有的,都可以给将军。晏辰只求将军一事,请将军教授我武艺,让我得以自保,不再被谁欺负。”说完这话,晏辰跪在了百里子苓面前。
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东西,转眼就如此笃定,确实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看得出,他的求生欲很强。百里子苓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她是晏辰,大概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想报仇吗?”百里子苓蹲下身来。
“报仇是在有能力的时候做的。以我现在的情况,先得活下来。”突然之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不过因为跪着的关系,百里子苓并没有看到。
“识实务!”百里子苓点点头,“既然识实务,那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他日你若拿回了隆兴记,我那百年老山参的账咱们得另算。”
“若是能拿回隆兴记,别说是百年老山参,把整个隆兴记给你都成。”晏辰应道。
“我没那么贪心。我只拿自己该拿了。不过,”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脸,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块石头坠子隐约可见。她伸手摸了摸那石头坠子,轻轻一扯,便把东西给扯了下来。“我瞧着这东西还不错,我能拿走吗?”
晏辰欲言有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很珍贵?”百里子苓又问。
“母亲留给我的,算是个念想。”
通常来说,别人都说这是母亲的遗物,按说没人会要这东西,而晏辰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百里子苓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你放心,不会给你弄丢了。你要不给我出幺蛾子,这东西早晚会还你。”
晏辰跪在地上紧紧地攥着衣角,他不能拒绝,他也没有资格拒绝,哪怕心里再舍不得,再不痛快。
“起来吧!既是想学武艺,以求自保,以后你就跟着士兵每天操练,就你这身子骨,还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下来。”
晏辰这才起身,“将军放心,我一定可以!”
百里子苓看着孩子眼睛里的笃定与坚韧,悠悠叹了口气。这世间苦命的人很多,并不差他一个,也不多他一个,可是偏偏就碰上了。她也并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只是,这个狼崽子,她有点看不透。
第20章 、来客
一直到傍晚时分,桑吉才有机会跟百里子苓说隆兴记的事,果真是没有什么惊喜给她。想想白日里晏辰的请求,百里子苓便把留下晏辰的事说了说。
“将军,说好晏辰的事让我管,这怎么转眼就答应人家留下来了,还要教他武艺?我没听错吧?”桑吉挤眉弄眼的,搞得百里子苓有点慌,忙解释道:“他跟那里跪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不忍心……”
“你不忍心?你还有不忍心的时候?你那手多黑呀,会因为他可怜巴巴就不忍心?”
百里子苓有些闪躲桑吉的目光,这确实有点不像平日里的她。可是,已经都答应那狼崽子,还把人家母亲的遗物都抢过来了,这会儿总不能去跟人家说不行吧。将军一诺,那得八匹马都难追,她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将军,你要真是喜欢他,你就明说。我呢,也不是那不知情知趣的人,知道该怎么处理。你要是这样含含糊糊的,以后要再伤着碰着他,不得又让你心疼不是?”桑吉可算是有了机会,好好地把百里子苓揶揄了一把。
百里子苓挺想反驳来着,可又一想,就晏辰那身子骨,得有人护着,不然把他放在军营里,那可得吃大亏了,搞不好会被那些老兵给弄死。
“要不,你带着他?”百里子苓试探着问。
“将军,你可以呀!主意都打到我头上了。我可没功夫给人家带情郎。”桑吉还没怎么跟晏辰接触过,但这么快就把百里子苓给拿下,他开始对这个孩子有点兴趣了。所以,虽然嘴上拒绝,但眼带笑意,于是百里子苓也顺杆往上爬,没几句话就把他给说服了,让他收下了晏辰。
两个人聊完晏辰的事,暮色已然降临。易风送了晚饭过来,百里子苓吃得比较粗糙,桑吉依旧吃得精细。两个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耽误。
“说说那个监察御史吴大人。”百里子苓喝了一口汤,打了个饱嗝,惹得桑吉甩过来一张嫌弃的脸。
“吴大人说什么了?”桑吉放下碗筷。
“没有。我对此人不熟,从前也未听说过。你曾在皇上御前,定然识得此人。”
“怎么?怕他到皇上那里告你一状?”桑吉笑问。
“怕呀,好怕。”百里子苓擦了擦嘴,“我巴不得皇上把我撤了呢,正好可以回上都去替那狼崽子抢家产。你那天说得对,他要跟了我,还有什么后妈摆不平的。有了晏家那些财产,我在上都也能过一把醉生梦死的日子,多好。”
桑吉‘嗤’了一句,知道百里子苓是玩笑。虽然他不想主动提及吴安国这个人,但百里子苓既然问了,他如果一点都不说,或者是推说不知道,那便说不过去。于是,他大概说了一下。
“吴安国,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入仕多年,虽常在御前行走,但品级不高。监察御史,正七品,在上都城里这个品级的官都算不上官。不过,监察御史官不大,却权重。能监察文武百官,就算是亲王他也能一纸奏疏递到皇上跟前。这样的人,若是心正,那便是国家之幸,若心不正,随意挑事,那便是国家之祸。虽是言官,但言官有时候比手握重兵的将军更有杀伤力。”
第36章
百里子苓有些认同地点点头。
二哥来信让他谨慎应对,绝对不是针对贺老将军。而且以她二哥的性情,若非必要,不会刻意提醒。既然提醒了,又听刚才桑吉所说,是不是说这个吴安国心不正,爱挑事。
“那这吴大人属于哪一种?”百里子苓又问。
“他嘛……”桑吉想了想,“他应该算是比较规矩的。至少我在朝中几年,还没听闻他有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了,皇上能让他跟随老将军巡察西北防务,也不应该是个会挑事的人。”
百里子苓又点了点头。
这夜睡下之后,百里子苓手里一直捏着晏辰那块石头吊坠。这东西她看过无数遍,除了那几个字不认识,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
第二天一早,晏辰天未亮就起来了。老沈头给他熬了药,又替他把了脉,再叮嘱了几句,他才出了门。
早晨的北楼关有些冷,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像是要把身子都给吹透。
今晨是桑吉带队操练,把晏辰给编入队伍之后,校场上便响起了整耳欲聋的声音。北楼关的一天,基本上是这样开始的。只是这小半日操练对于晏辰来说,确实太辛苦。从前他也没有这样操练过,现在跟着那些老兵,不只跟不上,而且也吃消。
所以,当众人都散去之后,桑吉把晏辰叫了过来。
“将军与我说了你的事。想要自保,那就得能吃苦。这才刚刚开始,日子还长着呢。你要是吃不消,可以早点说,南陈那么大,没必要非得耗在这北楼关。若是担心无处可去,我也可以给你找个地方,生存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能行!”晏辰很笃定。
桑吉扫了一眼他的双手,这半日都是拿着木棍操练,他的手掌已经磨破了皮,微微渗出些血来。
“不必勉强!”桑吉又道。
“桑副将,不勉强,我一定可以的。”晏辰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
“行吧,先回去让沈医官给你上点药,然后到军帐来找我。”
晏辰连声说‘是’,桑吉也没再多说,转身往军帐那边走。
此时,晏辰才低头看自己那双手,除了血迹斑斑,还有火辣辣地疼。他下意识地吹了吹,似乎好一点,但那只是暂时的。
待晏辰去老沈头那里包扎好的双手便往军帐那边去,易风突然从身后越了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军帐门口,就听到易风在里边说话。
“将军,柳掌柜来了。现在在货栈那边下货,说是马上就过来。”易风的声音里有些雀跃,而晏辰隔着门也能从声音里感受到他的欣喜。
“菘蓝姐?”百里子苓的脚步有点快,在门口遇着上晏辰,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急急往外走。晏辰寻着他们的背影看去,只觉得百里子苓现在的心情很好。
桑吉本是想跟过去瞧一瞧,见到晏辰在门外,便没有去成,招呼他进了军帐。
百里子苓一路小跑着过去,到了东门附近的货栈,便瞧见几个粗衣壮汉中间站着一个锦衣男子,似乎正在说着什么。她的脸上溢满了笑容,稍稍放慢了脚步,走到那几个壮汉后边,只听得那锦衣男子说道:“这几箱货,一会儿送去将军的院子,可得轻拿轻放,若是摔坏了,看我不砍了你们的手。”
几个壮汉连身说是。那锦衣男子这才回过头来,看到百里子苓,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有些好看。这不是个男人,虽然穿了一身男装,但仍旧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小人见过百里将军!”她一抱拳头,随即眨了眨眼,双手还未放下,便被百里子苓抓住了手,“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呀,生得这等俊俏,可曾许了人家?”
柳菘蓝甩开了百里子苓的手,“我的将军,怎么越来越痞了?母亲若是见了,又该骂你了。”
“我这成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不就是这个德性吗?”百里子苓再度拉住了柳菘蓝的手。
“哟,这么说,你麾下的士兵都你这德性?见到好看的公子哥便上前去调戏一番?这百里家的治军之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要不我跟二哥问问,看看二哥怎么说。”
“菘蓝姐,你可饶了我吧。就二哥那性格,那还不得立马把我拉出去打上五十军棍。你不心疼啊?”
柳菘蓝捏了捏百里子苓的鼻子,一脸的宠溺。
两个人几句闲话之后,便往百里子苓住的院子去。这北楼关没有什么将军府,百里子苓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大的房子。她常年在军营,对于衣食住行方面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加上家人也没在身边,有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就行,她对此并不挑。身边仅易风一人照顾起居,便足矣。
这院子不大,几间房子,若不到天黑,百里子苓基本上也不会回这院子。桑吉就住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不过,他可就讲究多了。
百里子苓把菘蓝接进了自己的屋子,又吩咐易风中午做些好吃的,姐妹俩便在屋里关起门来说话。
“菘蓝姐,你怎么来北楼关了?”刚一坐下,百里子苓便直奔主题。
“我本来是送货到青州,想着天也凉了,怕是你麾下的士兵还没有冬衣,便与你稍带了些来,已经放在货栈了,你要用的时候去取便是。”柳菘蓝喝了口茶,觉得这茶不好,摇了摇头,“下回给你捎些茶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也一并跟我说,我好一并捎过来。”
第37章
“菘蓝姐,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冬衣正好。咱们这北楼关冬日里酷寒,士兵们夜里值守着实冻得厉害,多穿一点,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保命了。我替北楼关的将士们谢谢柳掌柜。”
百里子苓起身施了一礼,被柳菘蓝拉过来坐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百里子苓觉得有点不妙,心下想着这不会是要提亲事吧,便想往边上挪一挪,却又被柳菘蓝拉了回来。
“前一阵,我回了一趟上都。母亲特地与我说起你的亲事。母亲的意思是,上都的豪门世家公子虽多,但你若嫁过去,少不得受些委屈。如果你在军营里有可心的人,不论军职大小,哪怕是个伙头兵,只要是你喜欢的,家里都没有意见。咱们百里家,一门四将军,不需要那些豪门世家来锦上添花。关键是,你自己喜欢。”
“菘蓝姐,亲事就算了。我这样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又何必非得嫁人。如果哪天不带兵了,若是还有人要我的话,再嫁也不迟。”
百里子苓无心亲事,况且她也知道,也就是柳菘蓝把话说得漂亮,什么不需要那些豪门世家锦上添花,是根本就没有。没有也好,就像现在这样,该开心的时候就开心,该杀敌的时候就拼命杀敌,没什么牵挂。
第21章 、蹊跷
桑吉掐着饭点往百里子苓院子里来,刚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之前在军帐里他听到易风说了‘柳掌柜’,对于这位柳掌柜,桑吉还真知道一点。不过,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只知道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果然,他在百里子苓的屋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柳掌柜。
据桑吉所知,这位柳掌柜的买卖做得不小,从市井到皇宫,还没有她不能做的,是个手眼通天的商人。但是,坊间关于柳掌柜的传闻很多,但大都是些风流韵史,大抵是说,柳掌柜凭着自己那点姿色,一路睡出这样的成绩。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站着一帮子男人。
比如说,上都城里那位闲散的扶风郡王。据说,柳菘蓝每回回上都,是一定要去郡王府过夜的,为这,还引得郡王府里一帮姬妾醋劲大发,闹过几回。世人对于女人总是比较刻薄,话也自然难听些。桑吉也瞧不上这种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的女人,他觉得这种女人不干净,也没有底线。
可是,她与百里子苓是怎么回事,这两人可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桑吉心头充满了疑问。
百里子苓为他们做了介绍,二人彼此微笑着落座。柳菘蓝很是意外,她没有想到百里子苓的副将会是桑吉。前些年,她曾经查过桑吉,那还是百里老将军还在的时候。当时桑家跟百里家议亲,老将军除了觉得女儿年纪小,有些舍不得,还因为并不了解这个桑家二公子,所以让柳菘蓝查了一下他在外面的品行。所以,对于桑吉,柳菘蓝不陌生。
“柳掌柜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桑吉先客套了一下,而柳菘蓝也回以客套,“桑大人的二公子,上都城里有名的风流才子,皇帝跟前的红人,倒是我柳菘蓝荣幸了。”
百里子苓一瞧,这二位演戏呢,她也不管。今日易风的菜做得不错,她得先填饱了肚子再看戏。
“听闻柳掌柜的买卖皆在北方,怎么到了这北楼关?莫不是要出关去西域?”
“去西域如何?”柳菘蓝笑问。
“那我得劝劝柳掌柜,前些日子咱们才跟西陀和燕云人打了仗,你要这时候出关去西域,那可能就是羊入虎口啊。别说是货物不保,可能连人也回不来。”
“多谢桑副将关心了。我呢,只是来北楼关看看我这妹子。你也说了,你们才打了一仗,我实在挂念妹子得紧,不来看看,寝食难安啊!”
“这么说,柳掌柜与我们将军感情甚好?”
柳菘蓝一下子揽过百里子苓的肩,两个人的头亲密地靠在一起,她笑道:“桑副将,你看我们姐妹的感情像不好吗?”
百里子苓嘴里正嚼着东西,被柳菘蓝这一拉,差点给咽着。她也不知道为啥,这两人一碰面,怎么就一股火药味,而且是能烧伤旁观者的那种。
“你俩以前有仇?”百里子苓问道。
二人顿时看向百里子苓,齐声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俩初次见面就这么激烈,差点还让我以为,谁对谁始乱终弃呢!”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桑吉就黑了脸,“将军,菜可以乱吃,成语不要乱用!”
柳菘蓝也推了一下百里子苓,娇嗔道:“将军好坏!”
桑吉哪里受到了这个,险些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大概知道百里子苓那些流氓气质是怎么来的,有这样一个姐妹,好像也不太可能学好。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脸的嫌弃,这才拿起筷子吃饭。
柳菘蓝并不喜欢桑吉,原因很简单。当年,两家议亲的时候,她调查过桑吉,虽然此人确实有才华,品行也不错,但是,当年他听闻自己要与百里子苓议亲,在府里闹腾了好几天,要死要活的,说是宁愿娶一头母猪,也绝对不会娶百里子苓那个母夜叉。这话传进了柳菘蓝的耳朵里,再好的品行也给抹杀了。
其实,当年百里家与桑家没能结亲,是百里家先拒绝的。柳菘蓝把查到的情况都报告给了老将军,老将军当时气得就要拿刀去砍人,好不容易才给劝下了。之后,便传了信给桑家,以百里子苓年纪尚小,等过几年再说,委婉拒绝了桑家。桑吉正好在家闹得也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第38章
对柳菘蓝来说,这是她心爱的妹妹,哪里听得哪个男人那般说。更何况,桑吉饱读诗书,居然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柳菘蓝根本就鄙视这样的男人。
一顿午饭吃得颇有些硝烟味。
柳菘蓝并未多作停留,吃过午饭,她便要往回走。百里子苓原是想留她住一晚,好歹是歇歇脚,但她说还有事要忙。于是,百里子苓一路把她送到了东门外。
“子苓,别怪姐姐多话,身为一关主将,凡事多个心眼。你那位桑副将看着品级比你低,但他是皇上跟前的人,来这里给你当副将,皇上应该还给了他密奏之权。说难听点,他就是来看着你的。所以,平日里自己说话做事多注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背后下刀子。”柳菘蓝本不想说这个,可是临了要走,还是没忍住。
“菘蓝姐,我与桑老二相处两年,一起并肩作战,是能把后背给对方的人。若说他有些小心思,那是肯定的。但我不相信他会在背后给我下刀子。我们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交情。”百里子苓很笃定。这种笃定大凡是在战场上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有,平常人也不一定能理解。
“子苓,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生死兄弟,也有可能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给过命的兄弟下刀子。”柳菘蓝拉着百里子苓走到一边,低声道:“有件事,我本不想现在跟你说,想等过一阵子我查清楚了,再……”柳菘蓝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下无人靠近,这才又道:“我始终不信,埋羊谷一战,父亲和大哥会那么轻易地折在里头。前些日子去北边,听了点传言。有位燕云的将领在喝醉酒后说,当年埋羊谷一战,父亲和大哥战死,是内贼献上的投名状…… ”
“什么?”百里子苓没等柳菘蓝说完,便炸了锅。她这一颗心啊,仿佛被人一刀割了下来,然后再扔进锅里反复烹炸,就差切片剁碎。柳菘蓝连忙捂住她的嘴,道:“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得这个,我当时听说也跟你一样。但是你若是安静不下来,我便不说了。”
柳菘蓝这话很有效,百里子苓虽然心里炸里了锅,可是她更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强忍着怒火,“你还知道什么?”
“我原本是想把那喝醉酒的将领抓过来,好好审问一通。我有的是手段,不怕他不开口。可是,人却死了。”柳菘蓝有些遗憾地道。
“死了?”
“死了。据说是喝醉了酒,掉到了河里,淹死了。如果,这人没死,我可能还有些怀疑他这话不真,但人却突然死了,那就意味着肯定有猫腻。如今,线索也断了,但这件事,我肯定会查下去。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他与大哥真是战死,那是为国而死。但若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我就得把那人抓出来,剥了皮,抽了筋……”柳菘蓝的眼里闪过一抹狠绝。她是百里老将军的义女,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老将军和夫人也就是他们三兄妹,就连百里子苓的两位嫂子也不知道。
“二哥知道吗?”百里子苓突然冷静了下来,因为她立马意识到,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背后的人和事都绝对不简单,并不是一时激愤就能解决问题的。
柳菘蓝摇摇头。
“二哥的岳父李迁将军曾经在父亲麾下,我不能排除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内贼。除了咱们自己家的人,我现在谁都不信。我不告诉二哥,也是怕他为难。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
“因为桑老二很快也会成为李迁的女婿。”百里子苓抢先道。
“是。如果李迁是当年那个内贼,你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知晓。而你的那位副将,便是最好的眼睛。我原本是想查到更多了再与你说,但来了这里才发现,桑吉做了你的副将,这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如果不提醒你,我又实在不安心。”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把那关节都捏得咯咯发响。如果说之前南颇说的话是离间计,那现在柳菘蓝查到的这些,又算什么?是燕云人的离间计,还是真相就是如此。百里子苓的整个情绪在愤怒与理智之间起浮。比起这是个离间计,她更害怕那是真的。如此,她父兄的死以及那上万人的血,还有二哥的腿,算什么?
柳菘蓝见她额上冒出了青筋,双眼满是怒火,仿佛是要找人厮杀的模样,便拉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妹子,得学会忍着。草原上的猛兽想要伏击猎物,都会有足够的耐心和隐忍。如今,咱们百里家只有你手中有兵权,你得抓紧了。一个将军,若是手中没有兵,就是纸老虎,以后,要替父亲和大哥翻案,有兵权在手,皇上和朝臣才不会视而不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菘蓝狠狠地捏了一下百里子苓的手,她明白似的点点头。此刻,心太乱,其实她都没有听进去柳菘蓝的那些话,只是机械性地点头。
“今天我与说的这些,你且烂在肚子里,和谁都不能说,哪怕是母亲也不行。待我查到更进一步的消息,会通知你。妹子,万事小心!”
柳菘蓝有点担心,可是她又不能久留,抱了一下百里子苓之后,便招呼自己随行的人往京城方向去。
百里子苓有些恍惚,回去的路上还差一点摔倒。易风觉得她有事,但又不敢问,因为她的脸色实在太难看。
一腔的愤怒无法发泄,也无人可诉,这种心情实在太糟糕,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叮咬,又疼又难受,却叫不出来,喊不出来。她也不敢喊,也不敢叫。
第39章
第22章 、赌注
易风跟着百里子苓回到军帐,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太靠近,只得守在军帐外面。跟着百里子苓三年,自己家将军那点性子还是摸得个七七八八。若是真骂人,也还好,发泄出来也就没事了。但现在这样憋着,不言不语,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那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他估摸着是在东门外柳掌柜说了什么,这会儿脑子里正胡思乱想。
军帐里,晏辰正在画着什么,见到百里子苓进来,立马起了身。
“将军!”他怯怯地叫了一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谁准许你进来的?”百里子苓的火气顿时往上冲,按都按不住,上前就揪住了晏辰的领子,“想来挡探子?说,谁他妈派你来的?”
百里子苓手重,这会儿又怒火中烧,捏紧了的衣领勒住了晏辰的脖子,让他呼吸都有点困难,“小……小人是……替桑副将……”
“桑老二让你干什么?说,不然老子捏断你的脖子。”百里子苓手上发力,而晏辰只得努力去掰扯她的手,但劲儿太小,根本无力,只作垂死挣扎,眼看着这一口气就要上不来,嘴里发出些呜呜之声。
易风在外面听得动静不对,立马冲了进来。晏辰都快翻了白眼,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雄鹰部,也没有死在长乐之毒,这会儿要死在百里子苓的手里。而且,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
易风力大,一下子拉开了百里子苓,“将军,他快不行了!”
晏辰跌坐到地上连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是缓过气来。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脖子,起伏不断的胸口仿佛在诉说刚才那一幕多么惊险。稍定,他仰头看着百里子苓,仿佛在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连只是眼神的询问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他在人家的案板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又倔犟,又柔弱,还有几分委屈,就那样投进了百里子苓的眼底。
百里子苓扶了扶额,这会儿也算是醒过神来。
“你,出去!”百里子苓低吼道。
晏辰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掸两下,就要让外走。刚走了两步,又被百里子苓唤住,“狼崽子,我让你走了吗?”
晏辰回头,有些莫名地看着百里子苓。易风看了看有点懵的晏辰,又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百里子苓,突然间明白过来,百里子苓是让他出去。
嗨!感情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你说,他进来干什么呀,人家两个‘打情骂俏’,稀罕他多余。易风有点想骂脏话,但努力忍住了。刚走到门口,又听得百里子苓道:“离远点,不准任何人进来!”
听到这话,易风那脑子里想得有点多,还有点刺激。
“大白天就……,还在军帐里?将军可真会玩!”易风喃喃自语,但百里子苓的命令又不敢不听。确实,他这个年纪有些东西还是不听比较好,省得晚上想太多,会睡不着。
“你过来!”军帐里,百里子苓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想着刚才那一刻的失控,不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也就是面对这个孩子,若是面对的是桑吉,怕是会被桑吉看出端倪。柳菘蓝让她忍着,这他妈哪是能忍的事。看什么都不对,就想找人打一架,心头那股憋闷才能散出来,不然她觉得自己要炸了。
晏辰怯生生地走到百里子苓跟前,虽然他比百里子苓还高了半个头,可是人家要弄死他,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百里子苓平行着视线过去,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伸手摸了一下,心头生出点愧疚来。晏辰条件反射地往后仰,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躲什么?要弄死你,谁赔我的百年老山参。”
晏辰心想,你刚才那股狠劲,也不像是留有余地。
“你在军帐做什么?”百里子苓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些。
“桑副将让我画雄鹰部王庭所在的地图……”说着,晏辰转身去拿了那幅还未完成的地图过来给她看。百里子苓看了看地图,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桑吉想得深远。虽说现在朝廷不让主动出击,以守为主。可是,时移事易,过上几年,也就未必。桑吉让狼崽子画了这地图,将来若是深入作战,南陈的军队就不会是瞎子。
“手怎么了?”百里子苓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到了晏辰的缠着纱布的双手上。
“上午跟着大家在校场操练,我……”晏辰没说完,百里子苓就拉过他的一只手,拆掉了纱布,那磨破的手掌展现在了她面前。“捏棒太紧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天,你这双手也就废了。”
“我不太会……”晏辰这话很小声,像是蚊子一般,百里子苓抬头看他,正好落在他的眼底。他的眼中似乎还带着刚才的惊恐与委屈,甚至还有几分对她的畏惧。
“想报仇吗?”百里子苓问道。
晏辰不答。之前,百里子苓就问过这个,而他当时也给了答案,现在又问,是几个意思。晏辰弄不明白百里子苓想干嘛,只是低着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雄鹰部杀了你的父亲,而继母……”百里子苓停顿了一下,“忘了告诉你,你的继母已经掌管了隆兴记,抢夺了本来属于你的家产。还有你身上那些伤?他们打你,折磨你,让你受尽屈辱,最后还给你下了长乐,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死个痛快,还让你在临死之前受尽折磨……”百里子苓的话勾引了晏辰痛苦的回忆,他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双眼朦胧,而在那片朦胧之中,是鞭子的毒打,是棍棒的加持,是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不得不与恶狗抢食的悲惨。
第40章
他的嘴角泛一抹恶魔才有的笑,但又稍纵即逝。
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是错觉,是刚才花了眼。因为现在在她面前是一张饱含泪水的脸,还有极度隐忍而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倔犟。
“你跟我来!”百里子苓拉了他的手,往军帐外去。晏辰被她拽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机械性地跟着越走越快。易风瞧这二人手拉着手,心想着这是要回屋里去,还那么心急。他现在跟过去,不太好吧?在心里犹豫了这么一下,易风也就没有跟着。
太阳半斜,照在空旷的校场上。百里子苓扔了一把长枪给晏辰,他退了两步才接住,倒是弄得手有些疼。
“现在,我就是你的仇人,来攻击我。我不用任何兵器,只做防守,你若是能伤到我,以后,我便亲自教你。”百里子苓负手立于晏辰面前,而阳光把她的身影拉长,看起来是那样高大的一个巨人。
晏辰捏了捏手中的长枪,他这双手,现在拿长枪都疼,能伤着百里子苓吗?人家可是身经百战,他呢?他是身经百伤。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枪,一动不动。
“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学武。一个连心中的仇恨都不敢发泄出来的人,你拿什么报仇?你的眼泪吗?”百里子苓说到最后便是嘲讽,而她也看到在话音落地之前,晏辰突然变冷的脸。这个孩子有狼性,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若是伤了将军,将军不能治我的罪。”晏辰总算开了口。
“我百里子苓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使出你的浑身解数,让我看看你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百里子苓落音刚落,晏辰便毫无预警地袭了上来。一个完全没有学过什么武艺的人,手里拿了长枪,又面对着一个没有任何武器的对手,自然而然是以兵器优势,直接刺了过去。百里子苓只是一个旋转,那身子就擦着长枪而过。一击未中,第二枪像以枪代棍,横扫着过来,百里子苓轻轻一跳,便踩着那枪身而起,落地到三尺开外。
“狼崽子,上点心!”百里子苓背负着双手,带着几分讥笑。
晏辰双手捏紧了长枪,朝着百里子苓就冲了过去,这与第一枪很像,但又有些不同。这一回,有个冲劲,力道也大一些,而百里子苓也没有闪躲,只是一把抓住了那刺过来的长枪,让那枪头离自己胸口咫尺之间。晏辰吓了一跳,手上的劲儿也就松了,百里子笑道:“这么怕杀人,还报什么仇?”
晏辰突然使唤力,百里子苓却在此时一个侧身放了手,一下子,他扑将出去,重生生摔在地上。长枪扔到了半尺开外,弄得灰头土脸,简直就是狗吃屎的姿势。
他趴在地上,有片刻没能动弹,倒不是因为身体的疼,而这份屈辱似曾相识。
“这就起不来了?”百里子苓再次讥讽。
他拳头紧握,纱布边沿渗出一些血丝来,却不为所动。脑海中闪过一些残酷的画面,被人当牲口一样使唤,他们讥笑他,嘲讽他,打骂他,给他吃烂到发臭的食物。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爬在地上,耳边尽是些难听的话语,他恨那些人,恨得想啃了他们的骨头。可是,为了活下去,他还得可怜巴巴地乞求,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不再折磨他。活着,是他唯一信念。
“怎么,还要我来扶你不成?若是让我来扶你,可就有你好受的。”百里子苓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缓缓爬起来,看了一眼扔掉的长枪,那东西非常不称手,果断放弃。
百里子苓心想,要是狼崽子这样就投降了,那可就太没意思了。正想再刺激他一下,便见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条长长的布条捏在手里,好像是要以此为兵器。
“狼崽子,我劝你还是把那长枪捡起来。”百里子苓自然不屑。
“不必,我便以腰带作兵器,与将军走上一回。”他的声音又冷又淡,像是落日前吹来的那股西北风,莫名有点瑟瑟。
“你要能拿这东西伤了我,我不只亲手教你武艺,我还满足你一个愿望。”百里子苓也很好奇这条腰带到底能做什么,下的赌注大一点,没准能有更意外的结果。
“将军可要说话算话!”晏辰捏紧了腰带,嘴角轻扯了一下,似乎有点笑意。
当晏辰嘴角的笑意消失,那腰带便像一条长蛇在他手中飞舞,既灵活,又迅速。第一下,差一点套中了百里子苓的头,幸她他躲得快。
“狼崽子,有点意思。接着来!”
百里子苓的挑衅激起了晏辰的斗志,接踵而来的便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那条腰带在他手里听得很紧,不断来回翻滚,速度又快,准头又好,虽然没有一次套中百里子苓,但也是挨着了她的身体。这也就是布做的腰带,若是铁链之类的东西,这样打在她的身体上,加之手上的劲头再狠一些,恐怕她早就受伤了。以如今这腰带的攻势,就算是晏辰真的套着了她,哪怕她不还手,要想伤着她,其实也不容易。
晏辰步步紧逼,各路进攻,头、手、身子,无一错过。百里子苓想给他一个机会,便是要看看,她若真被套住了,接下来会如何。于是,晏辰理所当然地抓住了机会,套住了百里子苓的一只手。
第23章 、赢了
隔着一段腰带的距离拉扯,百里子苓下盘稳固,但她没有想到晏辰手上还是有些劲的,虽是没能把她一下子给扯过去,但确实感受到对方的力量。
第41章
两人在太阳底下互相使劲,此时校场边也多了两个看客。
韩祺与桑吉差不多是一起来的。
韩祺是听说百里子苓在校场跟人动手,想过来观摩一下。而桑吉嘛,完全是来看热闹的。他一听说百里子苓与晏辰‘手牵手’去了校场,他那一颗心就飞了过来。这种百年难遇的大场面,怎么能错过呢。
当然,来了之后嘛,桑吉有点失望。
“将军,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怎么连个孩子都打不过。”桑吉手里拿了一包瓜子,一边磕一边往地上扔。
韩祺微微一笑,瞧着这二人的架势,百里子苓是带着孩子玩呢。
百里子苓回头瞧了桑吉一眼,稍稍有点分神,晏辰很会抓机会,借着她这点分神的时机,向着百里子苓就扑了过去。百里子苓侧身一闪,晏辰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眼看又要扑到地上来个狗吃屎。百里子苓抓着那腰带猛地往回带,晏辰的身子便反弹回来,被百里子苓扶住了腰,没有向后摔倒。
“将军,跳舞呢?”桑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吆喝着,还不忘提点一下晏辰。“晏辰,别跟咱们将军客气,她呀,舍不得伤着你。”
韩祺在旁边看着也有点意思,听了桑吉的话,又觉得这里边或许有故事,便问了一句:“这孩子是?”
“他呀……将军的人!”桑吉笑得一脸邪恶。
两位看客看得热闹,场上两位也没闲着。百里子苓的一只手还被腰带套着,而腰带的另一头则套着晏辰自己的手,所以无论怎么打,他们都不会离得太远。晏辰没有学过制敌之技,全靠本能,见缝插针,百里子苓要在近距离里躲闪,倒也要费些心思,这样看来,二人就像是小孩子闹着玩,一个尽量躲,一个努力追。
“哟,有意思了!”桑吉还不忘在旁边加点评说。韩祺则没他那么无聊,只是静静地看着。
“谁教你用腰带套人的?”两个人又面对面杠上,手上、脚上都没有停下来,一个进攻,一个躲避,玩得很嗨。
“没人教。”晏辰一拳过去,百里子苓往后一仰头,完美避过这一击,不待晏辰再次进攻,她迅速闪身到了晏辰身后,那腰带便在晏辰身上缠了一圈。
“完了,没戏了!”桑吉在边上发出一声遗憾。
“或许会有反转呢?”韩祺道。
“反转?”桑吉心想,就百里子苓那个德性,这摆明了是耍着人家孩子玩。想当初,他刚到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也不只一次这样耍着他玩。他那时候比晏辰好一点的是,他还会些‘花拳绣腿’,不像晏辰这样随便被百里子苓捏扁搓圆。
腰带在晏辰腰上缠第二圈的时候,连带着两只手也一并缠住。百里子苓站在晏辰身后,紧了一下腰带,“到底谁教你这个的?”
“将军真想知道?”晏辰喘着粗气问道。
“说说看。”
晏辰侧头看了看百里子苓,猛然一低头,一口就咬在百里子苓的脖子上,又准又狠。他的嘴里有些咸腥味,虽然很快被百里子苓推开,但一口带血的牙齿印留在了脖子上。
“哟,还真反转啦!”桑吉看到这一幕,也有点吃惊,忙与韩祺跑了过去。
百里子苓扯开了手上的腰带,抬手就要给晏辰脑袋来上一下,但对上晏辰那双满是仇恨的眸子时,她的手终究是没能落下,在空气中狠狠地划了一道,收了回来。
“你他妈的想死,是不是?”随后的骂声接憧而来。
“我赢了!”晏辰道。
“你赢……”百里子苓还想再骂,却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刚刚那些仇恨呢,怎么可能这么快转瞬即逝。百里子苓又一次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算!”
“将军说话不算话!”晏辰一屁股坐在了上,撒起娇来,这个反差别说是百里子苓睁大了眼,连桑吉都意外得很。
“哟,这是唱哪一出啊?”桑吉笑道。
百里子苓还未开口,晏辰便把刚才他们的约定说了一下,“我可是伤了将军的。将军可不能食言。”
“你这算什么?”百里子苓摸了一下脖子,指尖上便多了点血渍,“你属狗啊,还咬人。”
“将军,一般狼才咬脖子,狗都是咬腿。”桑吉多嘴,韩祺想笑,有点没忍住,只得默默转了身。
“桑老二,让你屁话了吗?”百里子苓黑了脸,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晏辰,“老子说不算就不算,起来!”
晏辰哪里肯听,一把抱住了百里子苓的腿,彻底没完没了。
“将军,你看啊,这韩将军也在,你说你平日里跟我耍赖也就罢了,跟一个孩子耍赖,我都替你脸红。这事要是传到周大人耳朵里,那不是也让周大人看笑话。”桑吉说完这话,又扯了一下韩祺,“韩将军,你说是吧?”
韩祺这会儿有点尴尬了,怎么把这个问题扔给他。再说了,什么叫周大人知道了,这是说他韩祺嘴太碎吗?韩祺笑了笑,只得道:“将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那不是得让她兑现承认吗?百里子苓看着抱大腿的晏辰,狠狠扯了下裤腿,“起来,老子答应你就是。”
晏辰听完这话,这才爬了起来,“谢韩将军,谢桑副将!”
百里子苓与晏辰折腾这一趟,心头那些憋闷似乎也都散去。看看晏辰,她可比人家强太多,她手中有兵,百里家多少还有些权势,晏辰有什么?背负着那些仇恨,他还在努力求自保,连长乐发作那么痛苦人家也扛下来了,她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第42章
“明天晚上,就在这校场上。你最好先掂量一下,你那身子骨能扛几天。”百里子苓对晏辰说道。
“将军放心,我死不了!”晏辰这话答得干脆,百里子苓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赶快滚蛋,今天别再让我看见你!”百里子苓又摸了摸脖子,血好像还在流。晏辰见好就收,转身就跑远了。桑吉凑过来,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道:“将军,你想亲自教他就说嘛,还绕那么大个圈子,你可真会玩!”
“桑老二,你可别招我,老子现在心情可不太好。”百里子苓伸出手来,手上有些血渍,桑吉立马跳出几步远,笑着点点头。
“韩将军,这戏也看完了。要不,咱们去关楼上喝喝茶,难得的好天气呀!”
桑吉拉了韩祺走,留下百里子苓站在校场上。
晏辰回了老沈头那里,一双手惨不忍睹,老沈头也不意外。跟百里子苓过招,别说是晏辰这种没底子的孩子,就算是桑吉、易风,那也得吃亏。
老沈头麻利地替晏辰换好了药,重新包扎上,“你这双手这几日就拿不了兵器了,等结疤了再说。”老沈头说这话时,手指已经搭在了晏辰的脉搏上。
刚刚晏辰进来,老沈头就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片刻功夫,这虚汗也下来了,脸色也就更难看。晏辰自己也意识到了身体的情况,有些急促地喘着气,“沈医官,我……”
“别说话!”老沈头回身拿了银针,很快在几个相关的穴位下针,顷刻之间,晏辰便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是长乐吗?”许久之后,晏辰缓过劲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连说话都觉得辛苦异常。
“你不适合练武,放弃吧!”老沈头这话像宣判,晏辰听闻,只觉得胸口憋闷,似有东西上涌,这感觉太过熟悉。果然,一口污血吐出,他顿时明白,老沈头的话半点不虚。
“沈医官,能不能想想办法,身体上的痛苦我都不怕。要下针,要下药,都随便招呼。将军都答应亲自教我……”晏辰的话没说完,又一口污血涌出,弄脏了他胸前的衣襟,显得格外刺眼。
“将军亲自教你,你会死得更快!”老沈头的话字字扎心,没有半点温度。
晏辰的视线有点模糊,他半眯着眼,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看不清楚,身子也越来越沉,最后便没了知觉。
老沈头叹了口气,唤了几个小厮过来把晏辰抬回了西厮房。
黄昏时候,百里子苓才得了消息,说是晏辰又吐血晕死过去,她连晚饭都没来及吃,就赶过去瞧了一眼。
老沈头把情况如实以告,百里子辰则看着沉睡中的晏辰沉默了好一会儿。
“将军若是可怜他,给他寻个别的路子。以他的机灵和隐忍,无论在何处,总有一席之地。”老沈头瞧出百里子苓对这个孩子特别的在意,也就多了句嘴。
“别的路子自是有,但他未必想走。我懂他想要什么。”百里子苓拉起晏辰的一只手,手上缠着纱布,只露出几个指尖来。不用拆了纱布看,她也知道这孩子的手一定惨不忍睹。身体上的痛无论多折磨,他也难得吭一声,如此隐约,却又在她面前哭了几回,感觉像是两个极端。想到下午在校场上抓着她的裤腿不撒手,等她回去之后才发现,那裤腿上也是血渍,她曾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对那狼崽子狠了些。
“没别的法子了吗?”百里子苓又问。
“法子倒也有。不过……”
“有话就说,别跟个妇人似的。”
“我听说柳掌柜亲自来了,没少给将军你捎好东西吧?”老沈头笑得一脸奸诈。
“敢情是惦记我那点东西。老沈头,你可是越来越滑头了。你老实说,狼崽子这事,你是故意吓他的吧?”
“我吓他干啥?长乐未清,若是心平气和,静心安宁,以药石相辅,那也不会引得毒发。我猜,将军今日在校场上,没少刺激他吧?你说你折腾一个孩子做什么?余毒虽然不会要了他的命,可是,每毒发一次,气血两亏,得吃多少补药才能补回来。所以,将军你要帮他,就得舍得砸钱。”
“我他妈原是拿他换银子,现在一分钱没换到,还得倒贴,我凭什么?”百里子苓低声嚷嚷。
“要不,你现在弄死他!”老沈头甩起了锅。
百里子苓想骂人,可想着那狼崽子还睡着,也就忍住了,拽了老沈头往外走。
屋里油灯闪烁,睡在床上的晏辰缓缓睁开了眼,他其实早就醒了,而老沈头与百里子苓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听得很清楚。
第24章 、世子
夜风凉凉,吹得北楼关仿佛要入冬的模样。
百里子苓负手而行,走走停停,似乎心事重重。
易风跟在后边,约摸一尺距离。百里子苓走,他便走,百里子苓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菘蓝姐送来的那几箱东西,你都清点了?”她侧身问道。
“都清点了。不过,给沈医官的那一箱,未敢打开。”
百里子苓点点头。
“明天一早,你把老沈头的那箱送过去,另外,再把那人参、鹿茸挑两盒好的一并拿给老沈头。”
“是为了晏辰吗?”易风试探着问。
“就你话多!”
百里子苓这话大抵是变相承认了。柳菘蓝此次来不只给她带了士兵的冬衣,还有不少滋补品。给老沈头那一箱是药材,都是用于治疗刀箭创伤的,于军队来说,那些都是必不可少之物。
第43章
她自己是身强力壮,当是用不上那些滋补之物。不过,这些东西有时候也能救命。想到这个,她又转头对易风说道:“把那人参也给桑老二送一盒过去。”
“将军,柳掌柜这回送来的人参一共就两盒,这要是都送了,你就……”易风有点舍不得,当然他也是为了百里子苓着想。
“我现在要那东西作甚。桑老二腰上有伤,让他补补。”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也就到了关押南颇的牢房外。百里子苓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晚连个星星也没有,还真是月黑风高夜。
“你在外边守着!”百里子苓对身后的易风说了一句,转身进了牢房。
牢房里,南颇拿了些石子在地上自己跟自己玩游戏。抬头见百里子苓,这才扔了手中的石子,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牢门。
“看样子,将军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让人咬了一口,心情能好吗?”百里子苓的衣领并不能遮住那牙齿印,虽然这会儿早没流血了,但齿印鲜红,能看出来被咬的时间不长。南颇心思细,自然没有错过。
“那,将军是想跟我聊一聊咬你的家伙,还是咬了你们百里家的家伙?”
“都不是。我想跟南先生聊一聊你的小女儿。”百里子苓把这点敏感扔了回去,“我想知道,若是找到了你的小女儿,你有什么可以拿来跟我换的?”
“小丫头,现在跟我谈这个,还早了点。等你能把我女儿带到跟前的时候,你再跟我谈,也不迟。”南颇是老江湖,虽然自从得知小女儿逃过了当年那场杀戮,他的心头就燃起了希望。当然,他也想过,那点希望可能就是奢望,这就是个谎言,但是一旦燃起了希望,就很难让自己不去期待。
“不过,百里将军要快哦,万一让你那位副将先成了事,你恐怕就要失望了。”南颇又道。
百里子苓心想,老狐狸呀,这个时候还不忘再给他使一个离间计。
“先生是有所不知了,桑副将可不是外人,我与他可是议过亲的关系,不然,你觉得皇上怎么会派他那么个大才子来给我做副将。”
南颇笑了起来,“倒是老夫眼拙了,没看出二位将军是夫妻同心。”
两人正说话,却听到易风在外面吼道:“什么人?”百里子苓闻声而出,只见易风翻过院墙,朝一个黑影追了出去。
百里子苓查看了一下牢房四周,有一处瓦片掉落,再上得屋顶,发现屋顶上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会是什么人?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百里子苓站在屋顶上看着四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见易风远远地往这边跑过来。
她一个翻身落地,易风也正好进来。
“看到人了吗?”百里子苓问道。
易风摇了摇头,“跑得很快,身手也很好,与我交了一下手,并未恋战。”
“能从你的手里逃掉,那算是有点本事。”
易风听到这话,有点激动,将军这是在表扬他。
“叫陈庭来!”
易风听令而出,百里子苓又倒回牢里看了一眼,南颇躺在床上,手里捏了几个石子。有人来了,南颇知道。但是,是什么人呢?救他是不可能的。以三皇子如今的处境,恐怕自身都难保,怎么会想着救他。再说了,三皇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耳根子又软,这个时候,就算还有余力,恐怕也是听身边的人撺掇,派人来杀他倒是有可能。
他是不惧一死。可是,得知了小女儿可能还活着,他又不想这么快死,好歹让他再看一眼小女儿再走,也是好的。
“南先生,看来有人对你不放心了。”百里子苓道。
“该来的早晚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南颇这话一语双关,百里子苓听了有些不舒服。
“那我便祝先生好运了!”
“彼此,彼此!”南颇侧了身,背对着百里子苓。
军帐里烛火闪烁,百里子苓与桑吉刚刚说完牢房的事。桑吉与她的想法一样,要嘛是来救人,要嘛是来杀人,除此之外,不太有其他可能。
陈庭立于边上,一直没说话。
“你的人,让他们警惕些,现在敢摸到这里来,那也不是个善茬。”百里子苓对陈庭道。
“将军,要不要换一个地方?”陈庭问道。
“如今我们在明,人家在暗,换哪里都一样,多加一些人手便是。另外,让你的人管好自己的嘴,谁都不准与他说话。”
“是!”陈庭领命而去。
“将军,你说,韩祺可不可能?”桑吉见陈庭出去了,这才低声道。
“他?劫人?其实,这南颇在我们手里,又或是周大人手里并没有什么差别。他若是想动手,恐怕不会趁现在。如果我是他,我会趁贺老将军来的时候,那时候更有空子可钻。”
“嗯。”桑吉也觉得自己想多了点,只是这北楼关在战后大搜查过一次,该抓该杀的都解决了,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存在,确实让人费解。他又道:“对于三皇子来说,南颇是他的老师、谋臣,知道的事肯定很多,想杀或是想救都合理。而南颇敢谋划三皇子与雄鹰部联手,恐怕对雄鹰部也知之甚多,雄鹰部想杀人也很正常。不管是什么人想动南颇,都说明,南颇的存在确实很有价值。所以,一定得找到他的小女儿才行。”
第44章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百里子苓随即问道。
“没有。消失了十几年,恐怕找起来没那么容易。”桑吉叹了口气。
这一夜,因为关押南颇的牢房出了这点事,陈庭又忙碌了一宿。他在北楼关查了一夜,但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蜘丝马迹。
天边发白之时,北楼关里早起的人已经开始忙碌。
晏辰醒得早,身体酸痛异常,一副快散架的身子如烂泥一样瘫在床上。昨天是很辛苦的一天,但更让他辛苦的是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很快就被熄灭。
“什么人?”黑暗之中,他听得屋里有动静,下意识地抓住了枕边的那把短刀。屋里有人,而且此人一定来了有些时候。如若是想杀他,不会等那么久。能等那么久,又避开耳目这时候出现,定然也不是北楼关的人。他轻轻地放下短刀,坐起身来,给自己披了件衣服,“是我现在大喊,还是你自己出来!”
晏辰话音刚落,屋里的油灯突然亮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
“呼延煊拜见世子!”那汉子单膝跪地,把右手放在左边胸前,低头行礼。
“世子?”晏辰冷笑了一声,“那老东西扔了的一条死狗而已,我算什么世子?”
“世子,当初狼王也是被人蒙蔽,但他后来知道真相,便极力想补偿予你……”呼延煊解释道。
“蒙蔽?那老东西就是个老畜生。他受了蒙蔽,就要把我母亲扔给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蹂躏到死?你知道我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晏辰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呼延煊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当时就在想,只要老子不死,早晚有一天,我得弄死那个老东西,弄死那些碰过我母亲的畜生。”
晏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阴深恐怖,他拍了拍呼延煊的脸,“呼延煊,让你的哥哥洗干净脖子,老子很快会去取他的人头。当然,你也可以现在杀了我,替你哥哥除了我这个隐患。”
“呼延煊受命保护世子,断不敢做出伤害世子的事。至于我大哥,他自己做的事,自己还。”呼延煊一直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晏辰松了手,轻哼了一声,在屋里走了几步,“你呼延一族乃雪狼部四大家族之首,如今莫车已经做了狼王,少不得要倚重呼延一族。你这时候不去好好表现,千里走单骑,追着我这么个丧家之犬,你可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不只如此,指不定哪天就得随我一起死在路上。你,可想好了?”
“呼延煊誓死效忠世子!”
呼延煊低沉的声音很轻,但却格外有力。晏辰长吐了一口气,回身看他。自半年前,他被雄鹰部撸走,呼延煊就从雪狼部一直追到了雄鹰部。他滞留在雄鹰部的这半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他那个大哥哪里想看他活着,好不容易等到了老狼王咽气,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他。若不是雄鹰部的人先把他给弄走了,可能他也就死在了莫车的手里。
这半年来,莫车也不只一次派人到雄鹰部搞事情,就是想让他死在雄鹰部,没有呼延煊暗中保护,他活不到现在。就是从雄鹰部逃出来,他相信也一定有呼延煊的功劳。所以,这个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只是,若呼延煊跟了他,这便是一条不归路,回不了头了。
“起来吧!”晏辰搭了把手,呼延煊这才起了身。
第25章 、木苏和
晏辰,不,他不是晏辰。真正的晏辰早就死在了雄鹰部,恐怕现在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他叫木苏和,雪狼部前任狼王的小儿子,现任狼王莫车的弟弟。
原本,他是老狼王最喜欢的儿子。从小聪明,长得也十分可爱,但他一直被诟病的是有汉人血统。
燕云三部,无论是雪狼部、雄鹰部还是远在腹地的苍穹部,他们都把血统看得很重。木苏和虽然是狼王最喜欢的儿子,但因为血统的问题,他几乎不太可能成了下一任狼王继承人。
但是,这也不是绝对。
老狼王喜欢这个小儿子,也更喜欢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本是南陈人,早年被雪狼部的人掠去了草原,因为长相漂亮,被狼王一眼看中。从此,成了狼王的女人。
狼王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儿子,但唯独对这个女人和这个女人生的儿子最宠爱。然而,狼王的宠爱终究是会遭人嫉妒的。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
大约是在木苏和七岁的时候,木苏和的母亲被人捉奸在床,与她私通的也是一个南陈人。两人衣衫不整,绝对无从狡辩,而老狼王在气头之上,也断没给她狡辩的机会。那个与她私通的男人被大火活活烧死,而她,则被老狼王扔给刚刚得胜回来的将领。一帮嗜血的男人,一帮满是兽欲的野蛮人,他们疯狂地蹂躏了这个欲哭无泪的女人,直到她奄奄一息。
木苏和当时还小,母亲出事之后,他也被人看管起来。而当时看管他的便是呼延煊。呼延煊是呼延家的老三,此人武艺高强,沉稳冷静,但因为血统并不存正,所以在呼延家并不受重视。但是,以他的才能,比呼延家任何一个儿子都强。
当时的呼延煊负责看守只有七岁的木苏和,他有些不忍这孩子连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便私自放了木苏和出去。木苏和跑去见到母亲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甚至都无力给他什么遗言,只是用那只带血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带着眼泪离世。
第45章
母亲就死在自己怀里,还是以那样惨的方式,对于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从这一刻起,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木苏和就再也不存在了,他所剩下的只有仇恨。
然而,对于木苏和的悲惨命运来说,母亲的死才仅仅只是开始。
木苏和因为母亲死在自己怀里,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人世不醒,差一点被烧死。醒来之后,整个人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这样呆呆地到老,那也是好的,但命运并没有放过他。
母亲与人私通的事,并不以二人皆死作为结束。雪狼部流言四起,说木苏和不是狼王亲生的。木苏和高鼻梁,眼睛深邃,皮肤也白,这都不是燕云人的外貌特征,而他的母亲也不具备这样的特征。加之木苏和早产,没有足月就落了地,这时候也被解读成了是他的母亲在跟狼王前就与人珠胎暗结。因而,木苏和就此被推向深渊。
老狼王越看他越觉得不像自己,加之对他母亲的怒恨,木苏和被踢出了雪狼部王廷,去了一个偏远的草场。
那草场在雪山脚下,常年酷寒,通常都是犯了错的人,才会被罚到那里去劳作。木苏和虽是老狼王的儿子,但他被踢出王廷之后,他便什么都不是。
从前,他的那些哥哥们便不喜欢他,因为他和他的母亲独得老狼王的宠爱,这个时候,他落魄了,哥哥们自然都要来踩上一脚的。也不只是哥哥们,就连身边的那些人,那些犯了错受罚去雪山草场的人,也一样会狠狠踩他几脚。他这几年过的日子,简直猪狗不如。
直到半年前,老狼王突然派了人去雪山草场接他,他的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折。
时隔八九年,已经十六岁的木苏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七岁的少年。他之所以跟着前来接他的人走,只有一个目的,他要亲手宰了老狼王。他觉得那是机会,此生唯一的机会。
他随身带着一把自己磨制的匕首,他要用那匕首割断老狼王的脖子,让老狼王给自己的母亲陪葬。
可是,命运没给他那样的机会。
他们一路往王廷去,路上却遇到雄鹰部的人。这时候,他才知道,莫车与几个兄弟为争夺狼王之位,已经打得不成样子。雄鹰部的介入,让这场内乱结束得很快。
前来接木苏和的几人都死在了刀箭之下,而木苏和也被雄鹰部带走。直到后来他到了雄鹰部才知道,他的大哥早就得了消息,狼王接他回王廷,是要许以他重任,做雪狼部的继承人。因为这个时候,老狼王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雄鹰部的人按照与莫车的约定,是去半道杀木苏和的,但最后却把他给带回了雄鹰部的王廷,严密看管起来。
呼延煊第一次出现在雄鹰部王廷的时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后,呼延煊也向他表明了身份,只是他那时候不信而已。
忆起从前种种,木苏和只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座大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打发了呼延煊离开,除了不想让人发现呼延煊的存在,更不想让呼延煊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往事勾沉起太多不堪,他无力压住那些折磨他多年的恨与仇,此刻汹涌而来的气势仿佛要把他给吞没了。
他的心跳很快,脑子里一次又一次闪过母亲临死前的样子,以前自己那段猪狗不如的人生。一口血涌到喉咙,喷薄而出,在这个天刚明的早晨。
清晨的寒风里,北楼关的秋更深了。
整整三天了,晏辰都没有醒过来,而且一直发着高烧。再这样烧下去,恐怕小命也指不上了。
百里子苓与桑吉在旁边瞧着,他俩一大早就过来了。听说头一晚晏辰一直在叫着母亲,叫着叫着还哭了,说要给她报仇,要杀光所有的人。老沈头给他下了针,现在倒是不说胡话了,烧也差不多退了,但也跟个死人差不多,躺在那里只剩下浅浅的呼吸。
“老沈头,到底怎么样,你说句话呀!”百里子苓停下脚步,但只是片刻,又在屋里转着圈圈。“你不是说,这余毒不至于要命吗,他怎么还不醒,这可都三天了。”
三天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晕迷还发着高烧的人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
“慌什么!”老沈头低喝道。
“你说慌什么?用了老子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就他妈这副样子啊!老沈头,你得拿话来说。”百里子苓也是急了,有点口不择言。
“现在着急了?你把他拽校场上去的时候,怎么不过过脑子?”老沈头也是个有脾气的,这时候还不忘怼上一句。
“你……”百里子苓现在有想打架的冲动,但又实在不能把老沈头怎么样,只得转身出了西厢房。
三天的时间,老沈头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虽然那天回来之后,长乐确实发作了,但下了针,用了药,也号过脉,脉相在午夜之后就平稳了,他才去睡下。原想着,再吃上几副药,施以针灸,慢慢地也就恢复了,哪里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
又是高烧,又是说胡话,又是昏迷不醒,看着倒是比之前还要凶险。别说百里子苓发火,老沈头也很想发火。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他也很想知道。
在晏辰昏迷的三天里,陈庭把北楼关城内每一寸土地都搜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那晚在牢房屋顶上的人彻底消失。而这三天里,百里子苓也没闲着。皇上给北楼关补充的兵员已到,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的生娃子,这些人要有作战能力,估计得花些时日操练。
第46章
眼看就要入冬,这里的冬天特别寒冷,天若太冷了,就不适合操练,所以这些人一到,百里子苓与桑吉便开始安排操练事宜,半点不敢耽误。
“将军!”易风从外面跑进来,一头的汗。
“慌个屁!”百里子苓有点烦躁,口气就不太好。
易风喘了口气,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缓了缓才说:“韩将军要起程了,现在东门外。”
“哟,把这事给忘记了。”百里子苓拍了一下脑门,回头叫了一声‘桑老二’。
今日韩祺要回西北提督府了,昨日便把一切交接完毕。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与韩祺相处愉快。这个韩祺,既不多嘴,也不多事,又颇知进退,加之与百里子苓打过两回,似乎有点相见恨晚。与桑吉嘛,下棋、喝茶,也能谈得来。韩祺要走,他二人自是要去送一送的。
东门外,韩祺坐在马上,见百里子苓与桑吉过来,忙下马相迎。
“韩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请你喝羊肉汤。”
桑吉拐了一下百里子苓,这怎么开口闭口就是羊肉汤呢。韩祺把桑吉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泛起几分笑意,“那我等着将军的羊肉汤。”
“韩将军,一路顺风。若是以后有机会在上都相逢,一定请韩将军好好喝一场,咱们不醉不归。”桑吉道。
“那我等着桑副将的酒了。”
三人也不多言,简单道别之后,韩祺便翻身上马,带着他的那些人马往西北提督府去。
“他会是个厉害的对手。”桑吉幽幽道。
“以身作则,军纪严明,就冲他带兵的样子便知道,上了战场,不会让对手占到便宜的。”
百里子苓与桑吉互相看了眼,彼此点点头。
第26章 、喜欢
晏辰一直昏睡,仿佛跟个活死人一样。老沈头熬了几夜没睡,又是翻医书,又是配药。其间,易风还走了一趟青州,去采购给晏辰治病的药材,足可见,百里子苓对晏辰是足够上心的。
这天晚上,百里子苓照例在城里巡察了一遍,来到了老沈头的院子。
秋风已寒,院里几棵老树的叶子也剩下无多。
黄昏的时候,百里子苓得了消息,西陀太子的人马已经撤离了边境,雄鹰部的人马也撤回王廷。听说,前两日,雄鹰部境内已经下过一回雪,天寒地冻,西北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百里子苓迈步进西厢房,晏辰安静地睡着,这样一看,还真是个美男子。
她在床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他的枕边,那把短刀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拔出短刀,刀刃锋利,是她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特地命人打造给她的。虽然算不上精美,但削铁如泥,是杀人的利器。为这,她的母亲跟父亲吵吵了半日,说女儿过生日,哪有当爹的送一把短刀的,不吉利。
其实,利器这东西,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看在谁手里,又作什么用。这短刀她一直带着,但却从未用过,除了之前用它抵过晏辰的脖子。
她把短刀插回刀鞘,又放回了枕边,目光落在晏辰的脸上。
“狼崽子,花了我那么多药材,你他妈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做成肉干,吃进肚子里。”百里子苓低低地说道。她知道狼崽子听不见,但这跟听不听得见没关系,她现在的心情就是那样。既然投资了,那就得要有回报,敢让她血本无归,她如何肯罢休。
她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指尖微凉,而他的脸是温暖的,仿佛是在证明他还活着。
“将军,凉!”
突然开口的晏辰让百里子苓果断收回了自己的手,有点慌道:“什么时候醒的?”
“将军说要把我做成肉干,还要吃进肚子里,我敢不醒吗?”
他的脸上带着虚弱的笑,看着让人心里一揪,百里子苓拔腿就去叫了老沈头。
晏辰醒了,这是好事。老沈头立马给他号了脉,一直纠结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老沈头忙着去重新配药,而坐在床榻边看着晏辰的百里子苓这会有点不自在。她被那小子一直盯着,盯着也就罢了,那小子眼里还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温柔?她觉得这个词似乎有点欠妥,但好像是那么个意思。
“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珠子!”百里子苓吓唬道。
“将军你舍不得!”
嘿!给你脸啦!百里子苓想骂人来着,可是看他好不容易醒了,那骂人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说说吧,出了什么事?”百里子苓清了清喉咙道。
“将军是指毒发吗?”
“不然呢?老沈头说,你那晚脉相已经平稳了,才几个时辰,便又去鬼门关走了一趟。说吧,谁刺激你了?”
“不是将军你吗?”晏辰笑道。
“想找死,也不用这么积极。长乐虽然没有清干净,就算毒发也不至于要命。但你的情况可不是这样,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下次你想说,我还不一定想听呢。”
晏辰垂下眸子,稍稍吁了口气,想要坐起身来。百里子苓忙起身搭了把手,扶他坐起来,又拿了衣服给他披上,把枕头垫在他身后,连被子都捂到了脖子那里,周到至极。
晏辰笑了一声,“看来,将军是真舍不得我死。”
“你他妈还欠着我的债呢,你若死了,我跟谁要银子去。”百里子苓替他捂紧了被子,这才在床榻边坐下。
第47章
“其实,这是心病。”晏辰惨笑一声,“那天在校杨上,将军有句话说得很对。用眼泪是报不了仇的。无钱无权无势,就算再恨,又如何。回想从前种种,受过的那些罪,吃过的那些苦,还有母亲的死……再念及这破身子,我又有何用?沈医官说,我这身子不适合学武,若是非要学,就是自寻死路。人生无望,大概也就是如此……”
“想要报仇,也未必只有学武这一条路。你看那孙膑,受庞涓迫害被砍去了双足,连走路都没办法。后来却成了齐国的军师,辅佐大将田忌两次击败庞涓,为齐国奠定了霸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要的不是匹夫之勇。”
“将军是在安慰我?”
百里子苓看着他那双水漾漾的眼睛,总觉得自己刚刚是被蛊惑了。她可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是安慰这个狼崽子。可是,那话怎么就说得那么顺溜,这不是她的风格呀!
她愣愣地看着晏辰,心里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到了时候,该找个男人了?要不然,她干嘛对这狼崽子这么上心。
“将军放心,”晏辰拉住了百里子苓的手,“知道你心疼我,我绝对不会死的。”说完,他还眨了眨眼。
嘿,这小子又敢勾引她。
“放手!”百里子苓厉声道。
“哦!”晏辰松开了手,嘟起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百里子苓一见,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点,想放缓语气道:“我不是凶你,我就是……你可不准哭,敢哭,老子抽你……”
百里子苓的情绪就这么会儿功夫让个狼崽子弄得七上八下的,她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从老沈头那里出来,她便直接去了桑吉的院子。
桑吉这院子她还真的少来。虽然他俩只有一墙之隔,但因为两年前偷看桑吉洗澡那事,桑吉便给她下了禁足令,不允许她踏入自己的院子。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怎么来。平日里他们也都在军帐里碰头,若是真有什么,扯着嗓子招呼一声,一墙之隔也能听得很清楚。
桑吉坐在床榻边上正泡脚,屋子里有炭炉,倒也不冷,手里拿了本书,看了一大半。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刚把脚抬起来,准备出去看看,那房门就被推开了。敢这样进来的,除了百里子苓再无别人。手里的书顿时就飞了出去,百里子苓躲闪即时,书没有砸中她。
“桑老二,别那么热情嘛!”百里子苓嬉皮笑脸道。
“滚犊子!”
“二公子,子苓给你赔罪了。我这,这不是有点急嘛,就给忘了。二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百里子苓陪着笑脸。
“你是不是还想来看我洗澡?”就刚才百里子苓突然推门进来那劲儿,就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他们这位将军,心头好像完全没有男女有别那点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了男人光身子,不但不以为耻,还以此为乐,他当时只觉得这百里子苓是有病。现在嘛,她不是有病,她好像都没把自己当女人。
“二公子,当年真的是误会,误会。”百里子苓对于偷看桑吉洗澡这事,打死也是不承认的,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毕竟,偷看男人洗澡这事,她也觉得是有点过了,好歹还是要点脸的。不过,她刚说完了误会,又上前拉住了桑吉的手,桑吉低头看了一眼,“干嘛?吃春药了?”
“嘿,”百里子苓甩开了他的手,“你他妈还真觉得我是女流氓啊?”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还主动拉我的手。将军,你觉得我该怎么想?难不成,你只是想试试我的手凉不凉?”桑吉瞧出她是有事,故意打趣了一句。
百里子苓转了个身,脸微微有点热,走到几案前坐下。桑吉看她有点不对劲,忙跟了过来,在另一头坐下。
“晏辰怎么啦?”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晏辰?”百里子苓抬起头来。桑吉笑了,拿起杯子给她倒了茶,轻轻推到她跟前。“你都知道他换不到银子,还让易风去青州给他买药,看来,是真喜欢他。”
“我他妈哪里喜欢他了,我是怕我的百年老山参血本无归。”
“将军,咱们都是男人,诚实一点。承认你喜欢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谁他妈是男人,老子是女人。”百里子苓有点火大。是,她从小长在军营,小时候是个野小子,长大了是男人婆,平日里也不拘小节,可怎么她就成了男人了。她是女人,如假包换。
“哦,我忘记了,你确实是女人。”桑吉一脸恍然大悟,装得有点痛苦。
百里子苓听出话外音,脸上有点挂不住,起身便要往外走。
“将军,”桑吉叫住了她,但她却没有转过身来,“我比你年长几岁,算是你老大哥。所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孩子,你要真喜欢,就好好对他。等过了年,他也就十六了,也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如果你们百里家觉得他如今这样没有门第,我可以让我舅舅收他为义子,这样……”
“桑老二,”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我百里子苓若是喜欢一个男人,哪怕他是个要饭的都没关系。他没有的,我都能给他。”
百里子苓走了,而站在屋里的桑吉下意识地点点头,这便是他认识的百里子苓。此刻,他的心头稍稍有点遗憾,当初两家议亲之时,他何必那么反对,其实百里子苓也挺好。当然,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做兄弟,那自然是无可挑剔,可是真要娶这样一个兄弟做老婆,他的承受能力估计还没有那么好。
第48章
第27章 、宠爱
晏辰吃了几副药,身子也见大好。这几天,百里子苓都没有出现,他呢,因为外面天气冷,老沈头不许他出门,所以也一直关在屋子里。
其间,呼延煊来过两次,但二人没说上几句话,便被进来的小厮打断,呼延煊不得不赶紧离开。
这天下午,晏辰刚刚服了药躺下。就听到后窗边上有动静,他忙起身去关好门。回身时,呼延煊已经跳进了屋。
“怎么白天就来了?”晏辰低声道。
“晚上查得太严,我不便过来,怕给世子惹上麻烦。您的身体怎么样?那长乐十分凶险……”呼延煊满脸担心。自从他知道晏辰中了长乐,这几天一直悬着心。人是没有得机会进来,但一直在外面守着。如果老沈头院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好知道。
“我还死不了。不过,这病秧身子恐怕是得跟着我一辈子了。所以,呼延煊,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没必要非得跟我绑在一起。”
“世子,”呼延煊跪了下来,“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我既追随于你,此志不改。世子活一日,我便护您一日。世子若是哪天……”
“得,转眼我就得让你给说死了。”晏辰打断了他的话,把人扶了起来。
“我现在需要你去替我做一件。”晏辰凑到呼延煊耳边低语了几句。
“世子,我这一走,您怎么办?这里毕竟是南陈的地盘,而且那个百里子苓很机警,若是被她发现你……我来之前,其实已经为世子选好安身之处,我可以先送世子过去安顿好。那边有我的人,他们能保护世子的安全,也可以好好调养你的身体。”
“如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北楼关,南陈西北门户,重兵驻守。不管是雄鹰部还是我那大哥,都很难摸到这里来。况且,他们恐怕连想都想不到我会藏身在此,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更何况,那个老医官有些能耐,我身体里余药未清,需要他的药来调养,若是就此离去,万一再毒发,谁又能救我?至于那个百里子苓,我若是连她都拿不下,你还指望我能杀回雪狼部吗?”
“既如此,我给世子留下两个人,万一有什么事,他们也好做策应。”
晏辰点了点头。
“世子,还有一件事。北楼关的牢房里关了个人,我起初还担心是您。后来知道不是,但我还是去查看了一趟。那人您也见过,就是在雄鹰部王廷的汉人。”
“南颇?”晏辰笑了起来,“他让百里子苓给抓了,看来西陀三皇子是没戏了。关在哪儿?”
两人正说话,就听得院外有人往这边来,呼延煊立马躲到了床榻底下去。
校场之上,百里子苓冷眼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兵。易风这小子确实有模有样了,她倒是省了不少心。
“你妈他要不要命,要死,是不是?”
易风这口气颇像百里子苓。操练中,总有士兵开小差。如果平日里不认真,很可能就是战场上丢命。易风下手有点狠,踢了两却,那家伙也在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百里子苓远远看着,也没吱声。
这时候,从校场外跑来个人,急匆匆到了百里子苓跟前,“禀将军,陈校尉抓了两个雄鹰部的探子,请您过去。”
雄鹰部的探子?
百里子苓立马想到那晚牢房屋顶上的人,朝易风吼了一句,“易风,带着他们操练,谁他妈偷懒,就给他长点记性。”
陈庭抓的两个人被关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此时身上已然伤痕累累。二人皆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百里子苓手里拿着鞭子,支应了其中一人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那人目露凶光,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句,百里子苓听不懂燕云人的话,但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继续审。不要怕弄疼了他,也别怕弄断他几根骨头,只要弄不死,就不算事。”百里子苓这话是故意说给那两个探子听的。作为探子,不可能听不懂汉话,她就是要他们心存畏惧。
百里子苓刚刚转身而去,里边就转来鬼哭狼嚎。
桑吉也是这时候赶过来的,在门口与百里子苓撞上,忙问了一句:“审出什么没有?”
“陈庭在里边呢。不过,你也可以试试。我期待,你们能早点有结果。”
桑吉没多言,忙往里头去。
多事之秋,有几个雄鹰部的探子不足为奇。百里子苓只是好奇,这两个探子到底是冲北楼关来的,还是冲南颇来的,又或是有别的目的。
关门已闭,要进北楼关,只能走东门,往东边来。百里子苓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到北楼关时,她带着易风四处巡察发现的一条羊肠小道。
那羊肠小道就在长城下边,挨着青州地界。她曾问过当地的居民,那羊肠小道艰险不易过人,一不小心,就会摔到山崖下粉身碎骨。但是,当地有采药人能从那道走。既然采药人能走,那便意味着有人可以通过那羊肠小道进入南陈的地盘。
百里子苓骑了马,独自一人去了那长城脚下的羊肠小道。果然,在那段破败的长城下边看到了有人经过留下的痕迹。顺着那羊肠小道往下走,十分凶险,她走了一小段,便不敢再往下。
黄昏时分,回到北楼关。西风正紧,天色将暗。
第49章
陈庭那边也有结果,这二人终究受不得皮肉之苦,其中一人咬舌自尽,另一人吐出了三个字‘木苏和’。然而,再往下审,那人也就断气了。
木苏和?百里子苓咀嚼着这三个字。
“木苏和,在古老的燕云语里是指月亮。昼为日,夜为月,草原民族有图腾崇拜。像苍穹部,以太阳为图腾,雄鹰部以苍鹰为图腾,而雪狼部则以狼为图腾。如果说,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能取名为木苏和的,那也一定是燕云贵族。平民的子弟,谁敢起这么尊贵的名字。如果这是某个地方,燕云三部太大,而我们现在对燕云的了解甚少,确实不知道这木苏和在哪里。如果这是一个联络的暗语,那就更无从猜测。”
桑吉分析了一下,但也没有任何结果。仅仅只有‘木苏和’三人字,可能性太多。
“如若这二人与南颇有关,不如,就拿这木苏和去刺激一下南颇,你看如何?”百里子苓道。
“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这位南先生心眼太多,跟他聊天,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种耍心眼的事,就托桑副将了。”百里子苓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将军,你骂我!”桑吉有些不高兴。
“桑副将,你误会了。我呢,是粗人,论心眼,我肯定不是南先生对手。你们文人,摇笔杆子的,本来心思就缜密。再说了,你可是在御前待过的,要论察言观色,心思细腻,这北楼关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桑副将更好的人。我呀,这是对你的信任。”
桑吉听着这个解释,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但这话怎么那么不入耳呢。
从军帐里出来,易风跟百里子说刚刚晏辰来过,说是去了校场等她。百里子苓瞅了一眼这冷飕飕的天,回身去军帐里拿了件披风,嘴里骂骂咧咧地往校场去。
校场上,四处无遮挡,寒风吹来就跟刀子似的刮过骨头。晏辰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实在太冷,他在校场上跑圈圈,这样便能让身子暖和些。
百里子苓来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十来圈,此时腿也软了,气也有些喘不过来,到了百里子苓跟前,一下子就扑进了她怀里。
“又作死,是不是?”
百里子苓一边骂,一边把那披风给他披上。
顿时,他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不是因为那披风,是百里子苓的怀抱。
他的身子确实是瘦了些,即便是裹着这披风,好像也能摸到骨头一样。百里子苓感受着他靠在自己肩上轻喘着的呼吸,下意识地替他拍了拍背。
“将军可是答应过我,要亲自教我的。”他一边喘一边说道。
“合着我那天跟你说的,都他妈白说了。”百里子苓一下子推开他,又把那披风的带子系上,再替他紧紧了披风,像是生怕冷风钻进了他的身体,有点心疼地道:“这么冷的天,我要来晚了,你还不得冻死。”
“将军放心,我扛冻。”
晏辰这话倒是不假。他可是在雪山草场待了八九年,在大雪夜里躺了大半夜,都没有冻死的,更何况这样的天气。
百里子苓摸了摸他的脸,冻得跟个冰块似的,又摸了摸他的手。手上的纱布已经没了,但一双手通红,手背及十指冰凉,好在掌心是温热的。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把他的双手捧在掌心里,其实她的手没有晏辰的大,只能捧着十指。她低头哈了几口热气,又替他搓了搓,“回去!”
晏辰是被百里子苓拽回老沈头那里的。虽然老沈头院里的几个小厮早就知道这晏公子是将军的人,可是亲眼见他们手牵着手,还是意外坏了,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瞧瞧,将军多宠晏公子。”
“哎,还是因为公子生得好看,所以才这么招将军喜欢。”
“瞧咱们将军,除了桑副将刚来那会儿,稀罕了一阵,哪见过她这么宠着一个人。”
老沈头把几个看热闹的小厮撵走,手里端了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往西厢房走。走到门口,他又故意咳嗽了两声,这才推门进去。
第28章 、离间计
百里子苓看着晏辰把药喝完,又盯着老沈头替他把了脉,确定他的身子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大冷天的,跑到校场上干什么?是觉得老子那些药不用钱,还是你他妈的命够硬?”前一刻还心疼万分呢,这一刻就开骂了。
老沈头可不愿在这里听百里子苓骂,起身要走,却又听得道:“老沈头,你要大晚上再敢让他出去,我跟你没完!”
老沈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又看了看床榻上的晏辰,耷拉着脸道:“晏公子,听见啦,以后可别连累我。将军心疼你,你也别让我倒霉呀,好歹你这条命,也是我救回来的。”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是老沈头戳她呢,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老沈头也不当这电灯泡,就百里子苓这些日子的表现,她那点心思谁还不知道呢。他呀,乐意成全。毕竟,这么些年,也没见百里子苓对哪个男人那么上心过。
“将军生气啦!”晏辰轻轻扯了她的衣角,像是小孩子犯错的模样,一脸无辜地看着百里子苓。“我就是想,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将军……”
百里子苓瞪着他,没有说话是怕一开口就要骂人。可是看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所以一直忍着。
“将军还说过,要满足我一个愿望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是他做错了,可这会儿百里子苓觉得怎么是自己太凶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扶了扶额角,“什么愿望?”
第50章
“我……我想换个地方住。”他迟疑着开口。
“换个地方?老沈头对你不好?”
“不,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很麻烦沈医官了。我若住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得麻烦他们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既入了军营,总住在这里也不合适,所以想搬到军营那边住,也能跟大家熟悉一些。”
晏辰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百里子苓的反应。他确实想搬出去,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想搬去军营跟那帮士兵一起住。他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因为他相信,百里子苓心疼他,绝对不会忍心看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他,去跟一帮大老粗挤军营,定然会另外给他安排地方。
老沈头这里住着本来也挺好,但院里人多,如果呼延煊来,便会很不方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撞上。而且,他要出去也不方便,院里的小厮总会看着他。所以,他得搬离这里。
“军营?”百里子苓的目光在晏辰身上扫过,沉默了片刻,道:“这样吧,你去我那里住。反正我那院子还空了间房,多你一个也不多。你要还想学武,夜里没事的时候,我也可以教你,全当强身健体。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跟我学,你可没机会偷懒。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晏辰听到这话,顿时小脸就僵住了。他想搬出去住,但没想要住百里子苓那里。那不是更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呼延煊要是敢来,那可就是找死。他有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话已出口,没机会说不搬。不过,挣扎一下还是要的。
“将军,我搬去你院子里住,不……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就……”他的目光躲闪,还有几分害羞,低头咬着手指头。百里子苓先没明白过来,可是一想,上一回他害羞是要脱衣服,顿时明白过来,“狼崽子,你想啥呢?我要真想把你怎么着,那也得三媒六聘,哪会让你糊里糊涂地就跟了我。”
“这么说,将军真的想让我做姑爷?”晏辰小声地问道。
嘿,这个没脸没皮的,这话还真能问出口。
百里子苓看着他,脸有点红,她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毕竟人家孩子才十五,如今又是这般境遇,她若说是,那不是有点强迫人家的意思。可是要说不是吧,她又觉得有点违心。所以,纠结了一下,干脆不搭理。
“明天一早,我让易风过来接你,今晚你早点睡。”
百里子苓伸手替他捂了捂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晏辰坐在床榻上,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嘴角露出一抹暗笑。
桑吉有些日子没来看南颇了。自从上回得知南颇给百里子苓使了个离间计,他便决定冷一冷这位南先生。但前些日子牢里来了不速之客,又让他多了些想法。抓着的那两个探子到死都没有吐露与南颇相关的事,所以也不确定那晚出现在牢房屋顶上的人是不是其中一个探子。
桑吉想着给这位南先生一点冷静的时间,没准儿会有意外的效果。估摸着这时日也差不多,南颇该想的恐怕也都想得差不多了。清晨的时候,他又给家里写了信,催家里尽快查清南家小女儿的事。
“给南先生送进去。”
桑吉这回来,还给南颇带了被子和棉衣。北楼关冷了,而这牢里更是阴冷得厉害。
“桑副将有心了。”
南颇看着士兵把棉衣和被子给他放床上,他也不客气,把那棉衣先穿上了身。天气冷,他即便是阶下囚,但也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能感受到冷暖,他可没必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不过,桑副将若是想拿这点东西就跟我套近乎,你恐怕是要失望了。”南颇又说。
“南先生,你们南家世代经商,这商人嘛,讲究的是钱货两清。说句实话,这点东西,我给你或是不给你,都可以。这北楼关的冬天严寒,南先生应该是知道的。若是整日让你冻着,那也不是不行。你说,对吧?”桑吉面带微笑,言语轻缓,像是聊家常,但话里话外可是都带着尖。南颇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
打从一开始,南颇就看出来了,百里子苓与桑吉完全是两种人。百里子苓性格直爽,杀伐果决。而这位桑副将,城府就深多了。文臣出身,又披了戎装,文武兼备,能上阵杀敌,也能运筹帷幄,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组合的两个人镇守北楼关,如果他们的关系如铁板一块,这北楼关也就坚不可破;若是他们对彼此有了芥蒂,那这北楼关也就有了裂缝。所以,他给两人都使了离间计,虽然他觉得对桑吉的可能无效,但是没有想到百里子苓说他们二位是那样的关系。这可是万万没想到。
“桑副将说话还真是讲究。有话想问就问,至于我能不能答,那就是我的事。”
南颇估摸着桑吉会说那晚在牢房屋顶的人。他其实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是他的那位学生想杀他,还是雄鹰部想杀他。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还有人会来救他。
“南先生是聪明人,而我,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南颇冷哼了一声。
“我呢,最近听说了一点关于雄鹰部的事。南先生在雄鹰部待过一阵,可曾听说过木苏和?”
木苏和?
原来是那个小子。南颇一下子忆起了木苏和的脸。
南颇会看一些面相,从面相上看,木苏和是虎落平阳。不过,面相这东西,并没有一定的。就好比他也替自己的儿子看过,却不曾想儿子会走在他的前面。
第51章
“桑副将有一问,那我也有一问。礼尚往来嘛。你若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南先生,你跟我讨价还钱,有意思吗?到头来,我让你吃苦受罪,那也是你自己受着。这个木苏和,要真查起来,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南颇在心头叹了口气。桑吉这话确实没错。木苏和并不算什么秘密,要查是早晚能查到的。他虽然不知道桑吉为什么来问木苏和,但他有一种预感,那小子身上一定有什么事。作为老狼王的小儿子,雄鹰部把他看管起来,绝对不会无缘无故。
“木苏和,雪狼部老狼王的小儿子。曾经很得老狼王喜欢,不过,后来传说他并非老狼王亲生,是他母亲与人珠胎暗结,所以就被赶出了王廷。年初的时候,雪狼部内乱,老狼王的几个儿子争夺王位,莫车联合了雄鹰部一举拿下狼王之位,并且诛杀了木苏和。我知道的也就这样,至于真假,恐怕得桑副将你自己去调查了。毕竟,我也没有亲见。”
南颇一番话,半真半假。桑吉此刻确实也无从分辨。雪狼部的事,他也是最近才有所耳闻,但让他想不通的是,昨日抓的那两个探子既然是为了木苏和,为什么跑到北楼关来。
“打扰南先生了。”桑吉得了消息,转身就要走。
“桑副将,”南颇唤住了他,“听说你与百里将军议过亲?”
桑吉转身看他,微微皱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南颇怎么会知道,谁说的?此时他提及这个,又是想干什么。桑吉的脑子里立马跳出这样的问题来。
“桑大人还真是好手段。一边跟百里家议亲,一边给百里家下刀子,这两面三刀的手法玩得可真溜。”南颇冲桑吉竖起了大拇指,笑得一脸奸相。
“南先生,我原是很敬重你。不过,一再地玩离间计,也就没意思了。”
“哦?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南颇哈哈大笑起来。
桑吉轻甩了衣袖离去。他很小心,但是南颇最后这话还是戳到了他。
第29章 、喜欢
晏辰搬进了百里子苓的院子。他本来以为,北楼关将军的府邸怎么也得几进院子,高门大院。就算这里是边关小镇,比不得青州那样的地方,但也不该只是这么几间屋子,而且门口连个匾额都没有。不知道的人从这里路过,恐怕都想不到这里会是北楼关将军的府邸。
没有高门大院,自然也就谈不上仆役众多了。唯一可以供使唤的只有易风,而这易风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写满了不喜欢。
当然,晏辰也不敢使唤易风。易风腿脚快,身手也不错,那可是他一直向往的。可惜,这辈子怕是炼不成了。他如今都成了药罐子,哪怕是搬离了老沈头的院子,如今这院子里也满是药味。
晏辰在黄昏的时候踏进院子,这两天他都跟着桑吉。百里子苓说,桑吉有大学问,让他跟着桑吉学些东西。而这两日,桑吉给了他一些书看,又每日给他留了作业,第二日再考,他都应对得当,让桑吉很是满意。
易风在厨房外面支了个泥炉,一边熬药,一边还兼顾着厨房里的饭菜。
自从晏辰搬进来,易风可是多了很多活儿。来北楼关三年,他们这位将军本不是个讲究的人,吃穿住行都没那么多要求,所以他跟着百里子苓也没有多少事可干,大部分时间都混在军营里。但如今添了这位小祖宗,他可是忙得脚不沾地,连着两天都没能闲下来。
晏辰瞧着炉上的药汤开了,想去把火弄小一些。刚走到跟前,还未伸手,易风就窜了出来,把那药罐给挪下来,又弄熄了一些炭火,这才再把药罐给放上去,让小火慢慢熬着。
“我来看着吧!”晏辰一脸真诚地道。
“千万别。要是把您给炝着烫着,将军回来还不得剁了我的手。”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晏辰听出来了,也看出来了,但真没必要非得问出来。可是,他本就是怪胎,还就要问。
“我是百里家的下人,没资格不喜欢你。”
易风答的倒是实话。易风也没有想到,那个黄昏他在草原上扛回来的少年,居然会成了他们家将军的男人。这都没法跟谁说理去。虽然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可是接受是一回事,要好颜相待,那是另一回事。
“你是觉得我配不上将军吧?”
居然还问。这晏辰也是没谁了。
易风回头瞧了他一眼,他可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一张脸确实长得好看,但除了好看,还剩下什么呢?一个药罐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能跟将军冲锋陷阵,还不能替将军怀孩子,顶多就是个花瓶。可是,赖不住他们将军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是不是菜胡了?”易风有点走神,被晏辰这一提醒,叫了一声‘遭了’,立马冲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边也就锅碗瓢盆地发出些响声来。
晏辰一笑,他不讨厌易风。因为这小子很实在,好坏都在脸上,不用费心思。
晏辰的房间在百里子苓隔壁,推门进屋,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原本这屋里没什么摆设,但这会儿,该有的都有。新添了衣柜、书柜、几案、桌椅等,几案上有文房四宝,书柜上有各类书籍,衣柜里有暖和的新衣和棉被。床榻前有几双新皮靴,他伸手摸了摸,里边厚厚的毛,应该是非常暖和的。
第52章
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只觉得这床榻怎么软了许多。再一摸,原来下边垫了好几床褥子,自是又软又暖和。
他的鼻头突然有点酸。
多少年了,没人这样疼过他。在最该被心疼的年纪,他却过着最悲惨的人生。现在这一切,居然那么不真实。
他倒在床榻上,看着这屋子的脊梁,眼泪在眼眶中晃了两下,没让那泪水滑落下来。从前,是哭给百里子苓看的,所以,那些眼泪也是假的。但现在,眼泪是真的。他却不想让那些眼泪流出来。
“将军回来啦!”
晏辰听得这话,立马坐身来,长长吁了口气。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百里子苓进了隔壁的房间,他立马跟了过去。
“什么事?”百里子苓正解腰带,门也敞开着,听到门口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谢谢将军!”晏辰站在门口,小声说了一句。
百里子解把软甲脱下来,换上了一件居家的外套,这才转过身来。
“喜欢吗?”她走到晏辰跟前,笑着问道。
晏辰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也就更灿烂,“喜欢就好!过几日,我让人去青州给你再买点书,桑老二说,你该多读些书,将来用得着。若是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跟我说,我好让他们都买回来。”
“不用,不用,现在已经很好了。”晏辰忙摆了摆手。
“现在算什么好?这北楼关也没什么东西可置办。若是在上都……”百里子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突然想到可能会戳到晏辰的伤心事,也就打了住。“若是想吃什么,跟易风说便是。易风的手艺不错,只要是北楼关有的,都能给你做。对了,给你新添的几件袍子买的是成衣,若是不合身,也将就着,等明日我让裁缝过来给你量衣,做几套合身的。北楼关马上就冷了,这里可是比上都要冷多了,那帽子、手套、围脖……”
百里子苓正说着呢,晏辰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却起了雾气,那荡漾的泪花随时都要洒落出来,看得百里子苓不是滋味的。她顿时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了这孩子的伤心事。可是,这反省还没完呢,晏辰突然上前扑进了她怀里,她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怎,怎么啦?”百里子苓举着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她是应该回抱他呢,还是直接把这狼崽子给推开。犹豫了那么片刻,她的手小心地落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将军是可怜我吧?”把头靠在百里子苓肩膀的晏辰轻轻地问了一句,有点小心,也有点怯懦。
“我有那么善良吗?”
“没有!”晏辰摇了摇头。百里子苓猛地推开了她,看着他那可怜的小模样。她确实没那么善良,可是直接被这小子给否定心里还是不太爽。没错,当初在草原上看到这小子的时候,她是差点让易风把人给剁了。不过,她那不是觉得他可能救不活了,想让他少受些罪嘛,好歹也是帮他。
“将军只是喜欢我。”前一秒还可怜得让人心肝都颤了,后一秒就笑得一脸天真,这么个有趣的家伙她确实喜欢。不过,要让她把‘喜欢’这话当面说出来,好像不太可能。她呀,原本也不是那样的人。她只会以行动来表达她的喜欢,干脆又直接。
百里子苓摸了摸他的手,有点凉,忙拉他进了隔壁屋里。新买的衣服总算是穿上了,倒是比百里子苓想象中的好看多了。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果然不假。
晏辰本来就长得好看,再换上做工精美的袍子,自然是更加光彩照人。百里子苓看着有点走神,这么好看的人,北楼关这么个荒凉的地方可是太少见了,他简直就是戈壁滩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将军?”晏辰叫了一声,百里子苓这才回过神来。
百里子苓朝他招了招手,他便来到她跟前,浅浅的笑把嘴角勾勒得十分好看,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开心让人看了就会很满足。
“看了你刚画完的地图,很详尽,看样子,你的记忆力很好。”
百里子苓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在她回来之前,还与桑吉讨论过这件事。虽然晏辰跟着桑吉也不过几日,但桑吉已经看出来,这个孩子记忆力超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只是,他那字写得实在不成样子,这有点让桑吉意外。
“也不是很好,就是能记一些东西。”晏辰模糊答道。
百里子苓点点头。
“桑老二一直夸你,好好跟他学,将来你一定比他强。”
“那我什么时候能跟将军学?”晏辰瞧着百里子苓心情不错,便又旧事重提。
百里子苓原是不想这时候便折磨他,毕竟他的身子也没完全好,还一天三顿吃着药,可是他眼里的迫切又让她不忍拒绝,便道:“吃了晚饭吧!”
“谢谢将军,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将军的栽培。”他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像个得了心爱礼物的小孩子,在屋里拉着百里子苓的手又蹦又跳的,而百里子苓看着,觉得心里也开了朵花。美的。
易风在外面听着,嘴里嘟囔了几句,然后把饭菜盛上,又替桑吉倒了药,一并送了过去。
晏辰知道易风不太喜欢他,所以吃过晚饭,趁易风在厨房收拾的时候,他便凑了过去套近乎。易风没有那么多心眼,好坏也都在脸上,他又有意讨好,两个人年纪又相仿,多说了几句之后,气氛似有缓和。
第53章
百里子苓在屋里看了会儿兵书,只是赖不住眼皮直打架,很快就靠在书案前睡去。
自柳菘蓝走后,连着好多日,百里子苓夜里都没有睡好。她总会梦到五年前埋羊谷那一战,每一次都被那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画面吓醒。
久经杀场的人,就算是见多了生死与白骨,仍旧会有不能承受之重。
靠着书案的这么会功夫,她又做梦了。
梦里,她骑着马一路飞奔,直接杀进了埋羊谷。她四下寻找着父亲和长兄,马上马下哀嚎一片,她的刀不断地砍向敌人,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有点热。埋羊谷里起了雾,越来越浓,越来越让人看不清,她一边喊着,一边左右砍杀。有人惨叫,有人倒下,只听得嚎叫声音响起,如同恶鬼。这时候,她的父亲与长兄相互扶抚着站在血泊之中,她刚要跑过去,却发现父亲和长兄的头突然掉下来,一下子把她给惊醒。
第30章 、祭日
“将军!”
百里子苓出了一头的汗,醒来看到易风站在跟前,稍稍扶了扶额头,“睡着了!”
“将军又做恶梦了吧?”易风递了茶水过来,她饮了一口,稍稍安了些心。“又梦见老将军了?”
百里子苓点点头。
“兴许是快到老将军祭日了,将军心里惦记,这才夜夜有所梦。”易风安慰道。
百里子苓心头明白,她这是心病。自从知道埋羊谷一战可能是个局,她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可这心里就像扎根刺一样,不拔出来,总是不舒服的。但这件事,无人可说,再疼都得藏在肚子里。
“晏辰呢?”百里子苓问道。
“在屋练字。”
“叫他换身方便的衣服,到院子里等我。”
易风转身出去,百里子苓又喝了口茶,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夜,百里子苓教了晏辰最基础的扎马步。扎马步,看似简单到没朋友,但这基本功练的是下盘,只有下盘稳健,手中无论拿起什么样的兵器都能挥动自如。不过,这最简单的扎马步,却能把人练到整张脸都抽搐,果然是最简单的最难。
北楼关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百里子苓与陈庭骑着马来到了雪花纷飞的黄土台塬上。这里离北楼关还有一段距离,离着青州倒是很近了。
按着往年的习惯,把那一应祭品都给摆上。猪头、羊头、牛头,再加上一壶北楼关出产的烈酒,在寒风与雪花里混杂着酒香与肉香。
点上香,燃上烛,又取了些纸钱。只怪今日这北风太烈,那烛火刚一点上,就被吹灭。陈庭点了好几回,只得拿双手捧着那烛火,小心护着,好歹是让这烛火在风雪中飘摇,但不至于灭掉。
今日是百里子苓父亲与长兄的祭日,也是五年前埋羊谷那一战将士们的祭日。这五年来,无论她在哪里,到了这一天,总会备下些祭品朝着埋羊谷的方向祭祀一番。为他死去的父亲和长兄,也为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
陈庭是跟着几位百里将军征战多年的,当年也是他跟着百里子苓杀进埋羊谷。那场面,到现在他都不敢回想,想起来整个身子都会颤抖。他经历过很多场战斗,但唯独那一场,让他心有余悸。
百里子苓向北而拜,眼神迷蒙之处,是雪花飞舞的幻境,恍惚中,那幻境里有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是她熟悉的画面,是她熟悉的那些人,是她熟悉的声音,仿佛触手可及,但他们都转眼而逝,而是倒在尸山血海里的残躯。
一瞬间泪目,倒是让捧着烛火的陈庭有些意外。五年来,陈庭一直跟着百里子苓,年年祭祀,今年好像她特别伤感。
“将军!”
陈庭这一叫,百里子苓也回过神来,稍稍吁了口气。心头有刺,而那根刺现在似乎要生根发芽了,她等不到柳菘蓝给她传消息来,等不了。
“陈庭,过几日,你回一趟上都。”
“这个时候?桑副将那边?”陈庭迟疑道。
“按制,戍边满三年,校尉是可以回乡探亲的。咱们到北楼关已经三年了,我作为一关主将,没有皇上的诏令,离不开这里。你回上都,替我做一件事。”
西北风夹着雪花落了二人白头,而那还未燃尽的纸钱合着灰也一并飞散四处,在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后消失不见,唯有那三牲的头颅静静地置于风中,落满雪花和尘埃。
回北楼关的路上,百里子苓打了两只野兔。这个时节,兔子都钻进了洞里,但总有出来觅食的,也是它们运气不好,正好遇上了百里子苓,而现在,这两只兔子要祭人的五脏庙了。
“易风!”
刚回到军帐,百里子苓就叫嚷开了。桑吉在炉火边看书,晏辰在一旁写字,这画面当真是人间美好。不过,被百里子苓打断了。
她解下披风抖了抖雪花,扔在一旁,忙搓了搓双手到炉火边暖暖手。
“这都下雪了,还出去打什么兔子。也不怕把耳朵给冻掉了。”桑吉起身替她拂去头上雪花,晏辰抬头瞧着,这画面,像是在家带娃做饭的妻子见到外出归来的丈夫,虽是责备之词,但满满的都是心疼,画面太过温馨。
我是疯了吧?居然会这样想。
晏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喝口热茶,”桑吉把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百里子苓,“你这一出去就大半日,再不回来,我都要拨人去寻你了。”
第54章
“有事?”百里子苓茶都递到了嘴边,但没有喝下。
“刚刚收到京城那边的消息,南陈要与燕云和亲了。听说,燕云的和亲使者半月前就到了上都,初步议定兰阳郡主为和亲公主。如果没什么意外,怕是这几日,兰阳郡主已经是兰阳公主了。”
“兰阳?那不是扶风郡王的妹妹吗?他如何舍得?”
“这哪是他舍不舍得的事。生在帝王家,别说是一个郡主,就算是太子、亲王、郡王尚且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大事作主。只不过,这燕云人也实在阴险,一边在西北跟咱们打仗,一边去上都谈和亲,如此狼子野心,就算是和了亲,真就能少些战事吗?我看也未必。”桑吉摇摇头。对于女子和亲一事,虽然是古来有之,也确实有些成效,但于现在的南陈与燕云,恐怕也只是多断送一个女子的一生而已。
晏辰在一边装着认真写字,但心思都放在了他二人谈话之上。燕云与南陈和亲?燕云王廷在苍穹部腹地,如今燕云的王早不如从前,不是那种可以号令燕云三部的至高统帅,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雪狼部被雄鹰部蚕食。既是不能,那这燕云的使者到底是燕云王廷的人,还是雄鹰部的人,还真就不一定。
“上回贺老将军来时,倒是听他提了一嘴,说是有朝臣上书议和之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下来了。若是真能停下战事,修养生息几年,那也是好的。北楼关一战,又有那么多骨灰被送回,年年都这么送,这家国又如何能安。”
百里子苓与桑吉还是不同,虽然桑吉来北楼关两年了,但论经历的战事来讲,哪里有百里子苓多。沙场多么残酷,这北楼关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将军是厌战了吗?”桑吉觉得百里子苓今日有些异样。
“披了这身甲,还有什么厌与不厌。文臣百谏死,将军百战亡,只是希望,都能死得其所。”
桑吉听得她这话里话外似有指,但又一时猜不透。正在这时候,易风拎着两只死兔子进来,咧着嘴乐呵呵地问:“将军,这兔子怎么吃?”
“做你拿手的吧!”
“好呢!”易风转身就要走,百里子苓又把他叫住,“拿一只做烤兔,另外一只你看着办。剥皮的时候小心些,别弄破了皮,那皮毛我还有用处。”
易风应声而出。
百里子苓打从进来就没看一眼晏辰,好像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这会儿手也烤暖和了,拿了披风,就要往外走。桑吉朝晏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去。
百里子苓的心情确实不好,毕竟今天是他父亲与长兄的祭日。刚刚又听闻两国要和亲了,更有些伤感爬上心头。
了却君王天下事,未必能赢得生前身后名。
坟冢到庙堂,书简已泛黄,又有几人记得运筹帷帐,横刀沙场的苍凉。
雪花飞舞中,百里子苓舞动着父亲留下的长剑,斩雪花,劈北风,刺苍穹。一张一弛之间,有啸虎之风,也有破涌山之浪。
今天,她特别帅气。
晏辰站在边上不由得暗暗叫道。若是他能有这样一位将军,又何愁杀不回雪狼部去。可是,这样一位南陈的将军,又如何会跟他回雪狼部呢?他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指不定哪天也就死了,他能给这位将军什么?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他能给的,大抵也只有死亡吧。
看着在雪花中翻滚的百里子苓,他第一次有了想带走百里子苓的念头。
待百里子苓收起长剑,捡起扔在地上的披风,朝他走来。他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能开口,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即便是她心情不好,但在风雪之中,那披风还是披在了他的身上。
无言,有时候便是最深的疼爱。
二人转身并肩而行,漫天雪花落满头,仿佛这样一直走下去,便能白首。
晚上易风做了全兔宴,桑吉闻着味过来的,但看到烤野兔,他还是吃不下。香归香,但他总觉得不干净,毕竟是世家公子,即便是到了北楼关,该讲究的还是讲究,与百里子苓这种在军营里长大的完全不同。
桑吉原想借着吃饭的功夫,问问百里子苓怎么了,可是百里子苓也没吃几口,就说身子不舒服,回屋里躺下了。他呢,吃饱了也不能在人家院里赖着,想说这女人有时候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当然,他常常忘记了百里子苓是个女人。
第31章 、进贼
回到自己屋里,桑吉一边泡脚一边看书,可是心思有点没在书上。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他们说到和亲的时候,提到了扶风郡王和兰阳郡主。扶风郡王从前便与百里子苓的二哥百里策交好,但后来二人不知因何反目,还曾在上都城的大街上打过一架,为此百里策被老将军罚了五十军棍,一个月下不得床。扶风郡王也被先皇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扶风郡王是先皇的第七子,母亲是宫人出身,直到先皇驾崩,连个嫔都没有混上。母亲不得先皇宠,连带他这个儿子也不受先皇待见。即便是到如今,他的哥哥登基做了皇帝,他还只是个郡王,唯一的同胞妹妹兰阳也只是郡主,没能混上个公主。
这些年,扶风郡王沉迷酒色。郡王府里不知道多少姬妾,争风吃醋的事时有发生。更何况,扶风郡王还常流连秦楼楚馆,花名在外,于上都城中,那也是风流人物。再加上个柳菘蓝,每每回京都得夜宿郡王府,也为扶风郡王的故事添了更多的料和色彩。
第55章
都说扶风郡王是受了情伤,毕竟从前的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也是一个非常上进的好青年。
百里家与扶风郡王之间,有什么吗?
桑吉的脑子里第一次跳出来这样的问题。百里子苓那句‘他如何舍得’,怎么想也不像是说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的口气。想想柳菘蓝,那么大手笔的给北楼关的将士送冬衣,而且分文不取,这得是多大的交情。可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可以特别自然地提这件事。
桑吉想得有点多,也就没怎么睡着。
大约半夜的时候,屋外有了动静,像是有人进了院子。他的那个亲兵夜里睡得跟猪一样,不会这时候起来,即便是起来了,脚步也没这么轻。若不是他还没睡着,这种细小的声音,他是不会发现的。
轻轻起了身,拿起放在枕边的刀,连个外套都没有穿,正准备出去,就听得窗棂边有响动。他轻手轻脚来到窗边,把身子隐在墙后,那窗户被人拨弄了几下,也就慢慢地打开了。桑吉心想,在北楼关大概没有哪个贼敢偷到这里来。所以,敢来他这里的,恐怕也就不是一般的贼人。
窗户开了半扇,一个黑影跳了进来。桑吉屏住呼吸,想借着窗外的雪色看看这来人是谁。奈何屋里太暗,借着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光,不足以看清来人,更何况来人还穿了一身夜行衣,把自己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长相。
之前牢房那边就有贼人出现,后来还抓了两个雄鹰部的探子,现在居然有人摸进他屋里来,是想做什么?好歹得把人擒住才能知道,所以今天他得亲手抓着这人。
窗户突然被风吹上,发出‘啪’的声响,那人惊回头,只觉得有人袭来,他下意识地闪躲。连连退了几步,似乎觉察出有些不妙。转身就向房门处走,而桑吉哪里肯放过他,立马扑了上去,二人在房里打斗起来。
百里子苓是被一声‘抓刺客’给惊醒的。她一个翻身落地,抓起放在枕下的长剑,就奔了出去。此时,易风和晏辰也听得到了动静,都开门出来。百里子苓让他二人在院里待着,自己寻着声音追到了隔壁。
“怎么回事?”
桑吉提着刀站在院子里,风雪之中,喘着粗气。他居然打不过贼人,这个现实有点伤人。
“家里进贼了。”桑吉答道。
“进贼了?敢偷到你院里?这贼疯了吧?”
桑吉现在很憋屈。此时只着中衣的身子在风雪之中有点颤抖,他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给气的。
“进屋再说!”
百里子苓拉了桑吉往屋里走,可是里边乱成一片。百里子苓当下就明白,来者是个高手,便回身道:“去我那边吧,让他们收失一下。”
桑吉这会儿又气又恼。他堂堂北楼关副将,冲锋陷阵,沙场御敌,居然连个贼人都打不过,倒也不怪百里子苓从前总说他是花拳绣腿。他以为,自己这两年也算努力,除了打不过百里子苓,军人倒无敌手。但今晚,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个错觉。
屋里的炭火很旺,易风又端了热茶给他们各自饮下。晏辰拿了件自己的袍子过来给桑吉穿上,就和易风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看来,这北楼关还真是进贼了。”百里子苓道。
“不只进贼,恐怕还是个大贼。”桑吉又喝了口茶。“来人身手极好,但不是中原人的路子。恐怕,跟那晚在牢房顶上的人是一伙的,又或者就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除了那天在客栈里抓的两个探子,确实还有其他人。难道,也是因为木苏和?”百里子苓与桑吉正在讨论今晚的贼人,晏辰在旁边原也只是听着,但‘木苏和’三个字太过刺激,他的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易风回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冷。
木苏和?他可就是木苏和。是百里子苓知道什么吗?还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可是,如果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百里子苓还对他那么好?难道,真的是那女人馋他的身子?
不对,不对。他的心头立马否定。
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火炉边的二人,巴不得把耳朵都给伸过去。
“一个死了的狼王之子,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非得让这些人到北楼关来上窜下跳?不过,也不应该呀。就算是真有什么,这雪狼部与北楼关甚远,那也挨不着。”桑吉现在脑子有点乱,有些理不清头绪。
“确实是挨不着。不过,那个木苏和真死了吗?”百里子苓这一问,让站在旁边的晏辰冷汗都下来了。他可是准备在北楼关修养个一年半载的,好歹也要过了这个冬天。待明年开春,雪都化了,再回雪狼部图谋大事。要是这么快就被人揪出来,那可就太不妙了。
“莫车与雄鹰部联手剪除异己经做了新狼王,大局已定。就算是木苏和没死,他想把这局番过来,真正着急的也应该是莫车,而不是雄鹰部。我们抓的那两个探子……”桑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于燕云人,他们其实是很难区分到底是雄鹰部的人,还是雪狼部或者是苍穹部的人。燕云三部同出一系,这就跟南陈的西北人与东南人皆为华夏人,外族人是很难分得清的。所以,他们抓到了燕云人,就理所当然认为是雄鹰部的人,毕竟雄鹰部与他们最近,也最该派探子来。
“怎么了?”百里子苓看出了他的异样。
第56章
晏辰站在旁边,汗水直流,他已经从桑吉与百里子苓的话里听出来了,不管是探子也好,贼人也好,恐怕都是冲着他来的。雄鹰部的人自然是想抓他回去,而莫车的人嘛,肯定是要他的命。但他现在不想落在任何一方手里,他只能紧紧抓着百里子苓。
“你怎么啦?怎么流那么多汗?”
易风的一句话,打断了百里子苓与桑吉的对话,二人皆回头看他们,这才发现两个孩子还站在屋里呢。
“怎么回事?”百里子苓问道。
“将军,他出了好多汗,手也是凉的。”易风摸了一下晏辰的手道。
百里子苓起了身,伸手探了一下晏辰的额头,倒是不烫,但满头的汗水,湿哒哒的。她想着这孩子怕是今日在校场上受了风寒,大雪天,站在那里看她舞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易风,你去叫老沈头过来。”
“知道了。”易风应声而去。
晏辰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下意识地往百里子苓身上靠,而她那强有力的手臂则揽住了他的腰,让他可以安心地靠着自己。
桑吉瞧着百里子苓那紧张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丝笑意。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百里子苓这么紧张一个男人。
“将军,也不早了,咱们天亮了再说。”他很识趣。
这一夜,百里子苓守在晏辰床边,而躺在床上的人,流了好些汗,还做了恶梦。
天亮时,晏辰先醒过来,发现百里子苓就趴在床边,而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百里子苓的手。昨晚?他一下子想了起来。他隐约记得,百里子苓给他喂过水,还替他擦了汗,又跟他说了些温暖的话。
温暖?
对,就是温暖。
像母亲一样。
母亲?
他的心狠狠被刺痛。母亲临死前的样子在脑海里闪过,那双带血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十指冰凉刺骨,本该绝望的眼里却写满了疼爱与不舍。当那双手落下,母亲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揪住胸口的衣衫,觉得像是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百里子苓被这一扯动惊醒,睁开眼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他猛地抓住了百里子苓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好像这样,真的就舒服了很多。他直愣愣地看着百里子苓,看得百里子苓心里有点发慌,担心是不是长乐又发作了。
“你说呀,哪里不舒服,我让老沈头……”百里子苓着急起身,想让易风去叫老沈头再来一趟,但刚站起来,就被晏辰拽住,“将军,昨晚的贼人……”
“吓着了吧?”百里子苓坐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没事,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什么都不用怕?那将军能保护我一辈子吗?”他知道百里子苓会错了意,倒也正好。反正要装可怜,那就装到底,不然,他怎么抓住这个女人。
“一辈子?”百里子苓想了想。她确实喜欢这狼崽子,但她也看得出来,这狼崽子对她似乎不是喜欢,更像是依赖。人在绝望的时候,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无论如何都不想松手,不然,怎么会有主动脱衣服要与她欢好那一幕。她不傻,这点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第32章 、告白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那张脸实太好看,那么,后来让她挂心的便是这孩子扛过长乐的折磨。有韧劲,够隐忍,又懂得怎么利用机会,脑子也活,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一个男人,在逆境中不放弃,不被任何困难和痛苦打倒,还能就势利势,即便是有再多的困境,他都能柳岸花明。她喜欢他这股韧劲,哪怕他真的就是利用她的喜欢。
“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将军,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将军。特别是昨天看你在雪中舞剑,我当时就在想,若是能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那多好。”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百里子苓有点恍惚。他的眼睛那么真诚,连半点闪躲都没有,如果这是谎言,那定然也是世间最真挚的谎言。百里子苓有点动容。长这么大,还没人跟她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她觉得心里像吃了颗蜜枣那么甜,但脸上的表情未有任何波动。
“将军,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将军。”他的声音渐渐变低,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还是这么个药罐子身子,将军对我好,也是见我可怜罢了。我却还痴心妄想,想登百里家的门,确实不知好歹。上都城里那么多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比我强。别说是我现在这样,就算是隆兴记还在我手里,我这样的商人怕也是入不了百里家的眼……”
百里子苓看着晏辰,他一会儿表白,一会儿又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这还真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真的明白什么是一辈子吗?
“晏辰,我从前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百里子苓努力按压下那颗跳得欢快的小心脏。
“记得。将军说救我是想拿我换银子的。我让将军失望了,没换到银子。”晏辰嘟囔着道。
换银子?
我他妈说的是换银子的事吗?你那脑子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到换银子,也真是个人才。
“除了换银子,你就没记住别的?”百里子苓忍着想骂人的冲动。
第57章
“让我赔你百年老山参的钱……”
“我看你不是身子坏了,是脑子坏了。平日里不是挺能顺杆往上爬吗?现在给老子装什么?”百里子苓终究没忍住。“我还真是……都喂了狗了!”
百里子苓转身要走,她怕自己再说下去,真的会骂得更难听。可是,还没走出去几步,一双手臂便紧紧地环在了她的腰上。她是练武之人,被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腰,身体的条件反射远比脑子要来得快,手肘猛然往后一击,身后人吃痛不及迅速松开手来,她一个快速转身,便把那人制服在地上。
“你为何突然袭击我?”百里子苓把晏辰按在地上,她的手劲大,晏辰这会儿被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将军,我只是……”晏辰肩膀吃痛,还有刚刚被她撞击过的肋骨,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全。
“只是什么?”百里子苓并未松手,反倒是在手中加重了力道。
“我只是不想将军走,情急之下才抱住了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将军饶命……”
百里子苓这才松了手,把他给拉了起来。不过,他那只手这会儿有点要命,仿佛整个手臂都快被卸下来一般,疼得他直喘。
“我弄疼你啦?”百里子苓也意识到自己手有些重了,可谁让这狼崽子从背后抱她来着,她也不是故意……“我看看!”
“不要!”晏辰退了两步,一手捂着被撞疼的肋骨,一只手像是断掉一般,一动不动。“将军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手。我知道,我是微不足道,反正也从小可怜惯了。可是,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还是知道疼的。将军烦我,把我赶出北楼关便是,哪怕是扔到草原上喂狼,好歹也是个痛快……”
晏辰说话的当口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百里子苓既心疼又有点自责,想安慰吧,又觉得自己肚子里真没什么好词。不安慰吧,这心里又急又火,弄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是……我就是没控制住……”百里子苓语无伦次。
晏辰咬了一下唇,像是在隐忍些什么,眼泪顷刻间滚落,宛如梨花带雨,既好看,又惹人疼。
百里子苓伸手想去抱他,他却又退了两步,一脸委屈地看着她。百里子苓再上前两步,他便退无可退,已经抵到了床边,这才任由那个温暖的怀抱靠近自己。
“我是练武之人,你突然从后边抱我,我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百里子苓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那你刚才还按着我不松手!”晏辰又嘟囔了一句。
“我……”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会害你?”
“……”
“我看你生气要走了,怕你再也不理我……”
“好啦,我知道啦!”百里子苓这才松开了晏辰,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以确定刚才并没有伤着筋骨。“会有点疼,我让易风去找老沈头拿两贴膏药,没事的。”
“还有这儿。”晏辰撩起了衣衫,右边腋下有一块青的,刚才那一击确实有些重了,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晏辰吃痛,但没敢吭出声来,只是喘得有点厉害。
“对不起,我……”
百里子苓的话还没说完,易风端了早饭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哇,一大早就要这么刺激吗?
易风红了脸。
“将……将军,我一会儿再进来!”易风转身就要走。
“去叫老沈头过来,让他带几贴膏药。”
易风听闻这话,又偷偷转身瞧了一眼,百里子苓已经拿了衣服给晏辰披上。
“看什么?快去呀!”
百里子苓还没有意识到,刚才这一幕又让她那个小跟班想多了。她现在只担心伤着了晏辰的肋骨,还没有心思顾及别的。待易风出去之后,百里子苓扶了他到床上坐下。
“亏我之前还夸你记性好。我既说过,你这条命是我的,你的人,自然也是我的。一大早非得整这么一出幺蛾子,还不是自己受罪。”百里子苓一边说,一边拉了被子替他捂上,生怕把人给冻着了。
“所以,将军是真的喜欢我?”他的眼睛立马有了光泽,就像那乌云散去后的阳光普照,耀眼极了。
百里子苓看到了他眼里的期待,虽然‘喜欢’这个词她着实难以说出口,但这一大早把人给弄伤了,让人家吃了些苦头,就冲这个,她也不应该让他失望。只得叹了口气道:“嗯,喜欢!”
“我也好喜欢将军!”他有些雀跃,猛地坐直了身子,只是肋骨处的疼,让他又皱起了眉头。
这一大早的闹剧,在老沈头不断的摇头之中,总算是尘埃落定。
老沈头给晏辰检查了肩膀和腋下,肩膀没什么大碍,不出一日,也就不会疼了。不过,腋下的肋骨可能会疼上几天,老沈头把那膏药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才贴到晏辰腋下。
“将军,你要想弄死他,你用刀啊,那多干脆。就朝肋骨这个地方下去,下刀进去,肯定没得活。别让我这一趟趟的跑啊。”老沈头昨天半夜被叫起来给晏辰看病,这一大早还没睡醒呢,又给叫过来,没骂人已经是相当客气的了。
“老沈头,说啥呢?我这不是……”她的话没完,目光落在晏辰身上的那些伤痕上,心头微微有些疼,也就没再吱声。
第58章
“不是啥?自己手劲多重,没点数啊。就他这身子骨,经得起你折腾吗?”老沈头把另一张膏药烤热之后,欲往晏辰肩膀上贴,却突然发现,他那手臂上的刺青图案似乎清晰了一下。恍惚间,那图案好像是个狼头。
狼?
以狼头为刺青,这是相当少见的。老沈头有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因为再看的时候,那图案根本看不清楚,依旧是又淡又浅,隐约能看出来上面有过刺青。
这天早晨狼头刺青的发现,让老沈头对晏辰多了几分好奇。
桑吉是一夜没睡。这贼人都敢摸到他的院子里,胆子大就不说了,那图的是什么呢?来杀他?他只不过是北楼关的一个副将,就算是杀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若是真死在北楼关,百里子苓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副将,他还是皇贵太妃的侄子,皇上的近臣。他若死了,百里子苓肯定是在这北楼关待不下去的。也就是说,那贼人到底还是冲北楼关主将来的。
桑吉想了一夜,大抵也就只能得出这么个结果。不然,他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犯不着来偷,而且哪个贼人那么不怕死来副将家里偷东西。
陈庭又忙活了一宿,此刻来军帐复命,并没有什么结果。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那人是长了翅膀?这北楼关也就屁大点地方,居然还能找不到人。”桑吉火大。一方面是他还记着昨晚打不过那贼人,另一方面是前后两次都没能搜到贼人,他对陈庭多少有些怨气。
“卑职无能,请桑副将责罚!”
桑吉来北楼关两年,陈庭还没见他生过那么大的气。就算从前百里子苓逗他,但那种生气与今天是不一样的。
“责罚?责罚就能抓到人了?”
百里子苓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句。不用问,结果是一目了然的。
“此人来去自如,而且两次都能完美逃脱,除了是个高手,恐怕对北楼关也相当熟悉。或许,还有几个帮手,所以才能一而再地逃脱。北楼关虽然居住的人不多,但若是算上军营的士兵,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那人混迹在军营里,陈庭就算把每家每户都翻过来,也不见得能找到人。”
百里子苓这话倒是提醒了桑吉。前一阵子,皇上补充的兵员才到,若是那贼人就混迹在这些补充的兵员里,那确实很难查到。
“陈庭,你先下去。这件事,我与桑副将从长计议。另外,这几日给桑副将院里多派几个人,以防万一。”
“是,将军!”
陈庭依令而出。
“怎么,是怕贼人再来,把我给杀了?”桑吉有些不爽。人家堂堂主将也没往院子里加人手,他一个副将还要人保护,还不是因为技不如人。想到这个,他那拳头就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行了,有气我一会陪你去校场上撒。咱们先议一议昨晚的事。”
桑吉只得长吁了一口气。这恐怕是他到北楼关之后最丢脸的一件事,比百里子苓看了他光身子还丢脸。
第33章 、新打算
晏辰在北楼关这两个月,虽然是在鬼门关走了两回,但却是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光。自七岁之后,他便没有享受过谁给的温暖,也没有被人这么精心地照顾过。
他这会儿在床上躺着,饿了有人给送吃的,冷了有人送衣送被,哪怕是大雪天里,百里子苓也是先顾着他的身子。这样的日子他是真想过一辈子,被人疼着,被人爱着,被人捧在手心里。可是,老天爷好像真的不疼他。
他以为,无论是雄鹰部还是莫车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会在北楼关。可是,昨晚的事已经表明,那些人已经闻到味了,很可能早就发现了他,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眼看着,‘晏辰’这个身份是撑不住了。就此离开?他现在能去哪里呢?离开北楼关,他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跟来的人杀了或是掳走。以现在北楼关的情况,恐怕他也出不了城。副将的院子进了贼,铁定是要大肆搜查的。
呼延煊还没有回来,可千万别这时候回来撞到刀尖上。
他叹了口气。
“晏公子,我出去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易风推门进来,手里还提了一壶热茶,见晏辰闭着眼,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把茶水放在边上,出去了。
晏辰听着关门声,而后是渐渐远了的脚步声,这才睁开眼来。
若是百里子苓发现了他的身份,会怎么样?这些年,南陈与燕云大大小小的仗不计其数,百里家乃将门,与燕云打的仗也多了去。不说别的,就冲他是燕云人,恐怕百里子苓也容不下他,更何况他还背了个狼王之子的名头。
到如今,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老狼王的儿子。曾经老狼王那么疼他,还曾说过要把整个雪狼部都给他。可是后来,老狼王对他母亲和他的狠也是真的,他还记得老狼王的样子,他们确实一点都不像。没准儿,他还真不是老狼王的儿子。雪山草场八九年的时光,他的血早已冷了,无论是谁的儿子都不重要,谁给了他那些痛,他都要一一还给那些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块石头牌子还在百里子苓那里,无论如何得先拿回来。没了那牌子,就凭现在那点力量,是杀不回雪狼部的。
起身穿衣,倒是平日里动作慢了些。只是刚拉开门,那猛然扑进来的风雪便与他撞了个满怀。
第59章
雪,还在下着,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独自走进了百里子苓的屋子,这屋子还真不像个女人的闺房,看不出任何一点与女人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个铜镜都没有。当然,百里子苓也不需要那东西,她整日里活得就不像个女人。
这样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到底会把那石头牌子放哪里呢?晏辰环视四周,可能放那东西的抽屉、柜子、盒子,都找了一遍,但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难道,她是随身携带了?
晏辰立马否定这个想法。他当时说了,这东西是母亲的遗物,百里子苓还不至于把别人母亲的遗物随身携带。可是,这东西怎么就找不着呢?难道,是放在军帐里?
晏辰正寻思,突然听到屋外有细微的动静。
是易风回来了吗?
他轻脚轻手的来到门边,侧耳倾听。不是易风。易风走的脚步又急又重,而这人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不弄出任何声响。
难道,是昨晚那人?
大白天敢明目张胆进将军府,看样子这是非杀他不可。他可不会白痴地认为雄鹰部的人会大白天跑到将军府里来撸他。他屏住呼吸,听得外面那人轻敲了几下门窗。虽然声音不大,但那节奏还是听得很清楚。
是呼延煊?
他还真没有想到呼延煊这么快回来,而且大白天敢溜进将军府。
此时,在外面的确实是呼延煊。呼延煊昨日刚回到北楼关,夜里就摸了过来。只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神不好,一墙隔的两个院子愣是让他给走到了桑吉那边去了,还摸进了桑吉的房间。偏偏运气还那么不好,桑吉没睡着,把他逮了个正着。他唯一应该庆幸的是,昨晚撬窗进去,没有直接叫‘世子’,不然麻烦就真大了。
昨晚逃脱之后,他担心连累晏辰,所以一大早就过来偷偷观察。他瞧见易风拉着才沈头进了将军府,好半天才出来,心头便多了份担心。毕竟晏辰的长乐未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就会发作,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乌龙,让百里子苓对晏辰起了疑心。总之,他在这风雪里已经蹲了好久。
等到百里子苓离家,又等到易风出来,他以为总算找着了机会可以溜进去。哪知道,一队士兵又来了。幸好,这些人除了两人守隔壁院门口,其他人都进了院子。
按说,这种时候,他最好是别进来,但是,他必须要亲自看一眼晏辰,并把昨晚的事与晏辰通个气。所以,这才冒险翻了进来。好在是雪大,他在雪中留下的痕迹会很快被雪花抹去,这大概是老天爷唯一帮的忙。
“你应该庆幸,你摸进去的是桑吉的屋子。若是摸进了百里子苓的屋子,你恐怕就走不掉了。小心些吧!”晏辰听了整个乌龙事件之后,特别想骂人。但现在,没时间给他骂人。
“有件事你得知道。百里子苓抓了个探子,好像提到了我的名字。我现在不确定是莫车的人,还是雄鹰部的人。你去查清楚。另外……”晏辰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也做好离开北楼关的准备。”
“是,世子。我会尽快做好安排。”呼延煊皱了下眉,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摸到北楼关来,动作很快嘛。
“乙辛和胡果儿呢?”晏辰又问。
“我把他们安置在青州。胡果儿说,要先见你一面。”呼延煊如实答道。
“这一两天吧……”
两个人长话短说,赶在易风回来之前,呼延煊完美地消失。
桑吉可是憋了口气,非要把昨晚那人给找出来。这天下午,他拿着花名册,把新到的士兵一一对照,却未发现任何端倪。北楼关这巴掌大的地方,这么折腾一番下来,贼没有找到,反倒是弄得人心惶惶。
黄昏时分,雪停了。天空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易风给晏辰端了汤药进屋,他半眯着眼,今天就这样在床上躺到现在。老沈头给的药,自然是又苦又涩,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别说这东西原本就不好喝,就算是再好喝的东西,也架不住这样吃。所以,这汤药实在是有些喝不下了。
“把药放边上吧,我一会儿再喝。”
不想喝药,但不喝又不行。他以后的岁月都得靠着这药保命,真真成了个药罐子。
“一会儿就该凉了。晏公子,还是先喝了吧。”易风把药递上。晏辰叹了口气,只得把药接过去,但只是看着,下不了口。
“公子若是觉得苦,我去拿些蜜枣来,喝完以后放一个到嘴里,便不觉得苦了。”
百里子苓叮嘱过易风,什么都可以由着晏辰,唯独这药不能不喝。老沈头也提醒过他,药是绝对不能打折扣,必须按时按点按量喝,一顿都不能少。
“算了!”晏辰心想,不吃药,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就算是再难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得习惯喝药,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习惯疼。
易风本来有点烦晏辰,除了觉得晏辰配不上自己家的将军,还觉得这小子住进来之后,他每天就多了很多事。可是,天天看晏辰喝药,他又觉得这小子确实也够命苦的。
“对了,昨晚的贼抓到了吗?”喝完药,晏辰又喝了点水漱口,满嘴的苦涩。
“应该还没有。不过,桑副将的院子已经派了人,想那贼人也不敢再来。”
晏辰心想,呼延煊那个乌龙,恐怕是要让百里子苓和桑吉好好忙一通了。
第60章
“那,之前抓到的探子呢?”晏辰又问。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该问的别问,这可都是军事机密。”易风收了药碗要走,到了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你既跟了将军,平日里怎么折腾,将军自是会由着你。不过,事关军务,你还是少打听。那也不是你能打听的事。”
易风没想到这个看着傻乎乎的小子还挺警惕,反应也快。他原本想,看看能不能从晚风这里打听到什么,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晚饭是一锅香喷喷的鸡汤,那是易风熬了近两个时辰炖的老母鸡。这也是百里子苓早上出门前吩咐的。平日里,百里子苓对自己没那么上心呢,如今是真把晏辰放在心尖尖上疼。
“多喝点汤,好好补一补。你这身子骨太差,如今天又寒了,若不把身子补好一点,等天寒地冻的,你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百里子苓把鸡汤递到晏辰跟前。
“我不想喝鸡汤。”晏辰看了一眼,轻轻推开。他可是才灌下去一大碗药汤,如今肚子还是饱的,再喝鸡汤,那彻底成了个水葫芦了。
“乖!”百里子苓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把那勺子递到他嘴边。晏辰一脸为难,只得把脸别了过去,干脆不看百里子苓。
“不烫了,就喝一口。喝喝看嘛,很香!”百里子苓难得有如此耐心哄孩子,不过孩子有点不买账。
“你看,真的很好喝!”百里子苓把汤先送进了自己嘴里,露出十分美味的表情。之后,又舀了一勺递到晏辰嘴边,脸都快笑僵了,手也都快举酸了,可是晏辰连瞧也不瞧一眼。
易风在旁边有点看不下去,“晏公子,这要是在上都,那可得生了孩子的妇人才能喝当归老母鸡汤。你这也没生孩子,我们将军是心疼你之前吐了太多血,身子骨弱,这才跟伺候月子似的……”
“易风,出去!”
百里子苓把那碗汤放在旁边,因为用力过猛,鸡汤也洒了些出来。她的脸立马冷掉,声音也冷得厉害,之前哄孩子喝烫的宠溺劲儿荡然无存。
“将军,你瞧瞧,你对他那么好,他领你的情吗?”易风有点抱不平。
“再废话,就去军营领二十军棍。”
百里子苓的声音瞬间没了温度,仿若窗外冰冷透骨的天气。
第34章 、作戏
屋里死一般的静,像是空气都要凝结了一般。
晏辰用余光扫了一下百里子苓,只见她端起刚才那碗鸡汤,把剩下的都给喝掉。晏辰预测着,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雪的来临,毕竟他惹怒了百里子苓。
但是,屋子里还是风平浪静。
“早上的事,是我下手重了。就算你心里不痛快,好歹也别当着易风的面跟我闹。我这个将军还要带兵打仗的。”百里子苓的话很软,与之前的冰冷绝然不同。
“现在,就咱俩,你想怎么闹都成。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打我都成。我皮糙肉厚,不怕疼。来,随便打。”百里子苓抓起晏辰的手来,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晏辰也没有想到画风突变成这样。他是知道这个女人喜欢他,但没有想到是这么喜欢他。一时间,没能忍住,便笑了出来。
“将军,我没有闹。”晏辰按住百里子苓的手。
“我真的没。”他又强调了一遍。
“那是不喜欢喝鸡汤?”百里子苓忙问。
“也不是。我只是在您刚回来前才喝了一大碗汤药,肚子都是鼓的。不信,你摸摸。”晏辰说着把百里子苓的手拉到自己腹部。隔着并不厚的中衣,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一直生气,见我回来,也不怎么搭理我。”
“将军,我只是有点……”他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色,“也吃了两个月的药了,这药,还真难吃。一辈子都得这样吃,就是觉得活着真不容易。白天睡着的时候,梦见了母亲。她抱着我一边哄我吃药,一边给我哼着曲。那曲子真好听……”
说着说着,晏辰嘴里便哼起了小曲。这曲子百里子苓没有听过,但曲调舒缓,听着很让人舒服。母亲对于孩子的爱和心疼都是一样的,就像她自己的母亲一样。她知道晏辰母亲早亡,加之最近经历的那些事,他一个孩子毕竟承受能力还是有限。如今身子又这样,也难免想多了。
小曲突然断了,百里子苓游走的思绪也被拉回来。
“将军,能不能把我母亲的遗物给我看看?”
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之前剧情的烘托之下,此刻整个形象和情绪都达到了特别饱满的程度。人家孩子这么思念母亲,你一个将军,还非拿着人家母亲唯一的遗物不还,好歹要点脸的人,都该知道怎么做。
但百里子苓嘛,她是要点脸的人吗?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石头坠子,连带着自己的体温一起给了晏辰。
晏辰紧紧握在手里,宝贝得不行,像是一松手,就怕这东西被人再抢走。百里子苓大概也看出来了,这狼崽子是想把东西给要回去,但没有直接开口。
“放心吧,我会替你保管好的。等以后,我再还给你。”
百里子苓突然把那石头坠子抢了回去,害得晏辰整个心都往下一沉。这是什么鬼?他的戏不够好吗?还是他刚才有什么纰漏?晏辰没能成功拿回东西,立马开始反省。
第61章
然而,此刻的反省无济于事。他眼看着百里子苓把那东西再塞进怀里。此时此刻,他就想把这女人按在床上,然后扒了她的衣服横抢。可是,这事只能想想,他打不过人家。
“将军,昨晚的贼查到了吗?”晏辰见刚才那一计不成,也不再纠结,立马转移了话题。
“没呢。桑老二都快气疯了。”说到这个,百里子苓又有点想笑。
下午的时候,她陪着桑吉在校场打了一场。他们俩也好久没有动过手了,因为自从桑吉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人家,便再也不干那蠢事。但今天例外,他是有邪火无处发。
当然,百里子苓也没客气,狠狠地招呼了桑吉一顿。末了,还对趴在地上的桑吉道:“二公子,该检讨了!”
桑吉气得拽住百里子苓还要再打。百里子苓怕伤着他,死活不应。两个人在校场上拉拉扯扯一阵,最后是陈庭来了,这才作罢。
“哎,他一个文臣,能有现在这样的身手,已经很厉害了。将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非他桑二公子莫属。”
“那将军为什么还有些担忧呢?”
晏辰这一问,倒是让百里子苓心里一惊,那小子居然看穿了她。
“我有担忧吗?”她反问道。
“将军是怕有一天,桑副将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吗?”
百里子苓再一次震惊了。这狼崽子难道是钻进了她的肚子里吗?还是说,他在雄鹰部的时候听说过什么?
“以后的事,说不准。”百里子苓没有否认。“同朝为官,即便是没有个人恩怨,也会因为政见不同,彼此仇恨。不过是走的路不同而已。”
百里子苓不想聊这个话题,她觉得,如果再说下去,没准儿这小子还能把她看得更真切。她并不喜欢那样。于是便道:“你在雄鹰部也待了些时日,没听说什么吗?”
“将军是指什么?”晏辰明白她是转移话题,同时也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百里子苓与桑吉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有点微妙。
“关于南陈。总该听过些什么吧?”
“听得就多了。要不,都给将军讲讲?”
百里子苓点点头。
这顿晚饭因为一碗鸡汤扯得有点远了。屋里两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易风在外面听了一阵,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隔壁桑吉的院门前站了两个士兵,这大雪里,也冷得厉害,二人生了一盆火,见到易风出来,又招呼他过去闲话了几句。
“桑副将休息了吗?”
“没呢。在院子里拼命呢?”一个士兵笑道。
“拼命?”易风有点好奇。
“要不,你进去看看。”另一个士兵道。
易风刚才被百里子苓骂了,心头多少有点不痛快,出来是想转一转,换换心情。听士兵这样一说,他觉得哪里转不是转,于是就进去看了看。
桑吉确实在拼命。
院里的雪被铲得差不多了,露出一大片空地来。桑吉身着单衣,手中一把长刀,舞得风声水起。要论姿态,那也绝对好看,毕竟桑吉也是手长腿长。倒也因为这样,百里子苓从前才会说他是花拳绣腿,跟跳舞似的。
易风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没敢打扰。下午在校场上的事,他刚才在门外听了一嘴,论武艺,桑吉对于百里子苓来说,那就是一碟小菜。毕竟,一个是从生死战场上杀出来的,一个是武学师父教的,走的都不是一个路子。虽然桑吉来了北楼关之后,也曾勤加练习过一阵,但知道自己永远打不过百里子苓后,他似乎也就不再那么较劲,毕竟他又不会当一辈子武将。
“易风!”
桑吉这一叫,易风便回过头来。一支长枪紧接着也飞了过来,他只得伸手接住。
“既然来了,就陪我练练。”
“桑副将,还是不要了吧。我就会使点蛮力,也不会什么武艺。”易风还从没跟桑吉交过手。平日校场上的操练,易风一展身手的时候不多,毕竟他是百里子苓的亲兵,大部分时间是当个监工。不过,他手中那根鞭子,下手可比百里子苓狠多了。所以,士兵们在校场上还挺怕他,知道他的手特别重。
“让你来就来,哪那么多废话!”桑吉说着就朝易风袭过来。易风也不敢还手,只得硬着头皮抵挡,所以连连退了好几步。见易风不还手,桑吉便有点恼,这进攻也就却越狠了些,像是找人撒气一样。
易风被逼得只能左右躲闪,而桑吉也就越发火大,更是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退路。
“怎么,你家将军觉得我不行就算了,你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桑吉这会儿想起了百里子苓的话,什么‘该检讨了’,是说他平日里偷懒吗?那么多破事扔给他,百里子苓自己当甩手掌柜,还好意思说他该检讨。打过不百里子苓,他还能打不过易风?
冲着这口气,易风今晚是不打不行了。
既然逃不掉,易风也只能还手了。易风手重,桑吉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易风的手那么重。当长刀与长枪相交时,按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大得惊人,他觉得自己两只胳膊都快断了,连连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有点丢人。
人家一出手,他就这副模样,也难怪百里子苓奚落他。若是再打下去,恐怕还会更丢人。他嘛,还是想要点脸的。于是,把那长刀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意思是很明显,不打了。
第62章
易风也懂事,忙过去道:“桑副将,我看你也练了一夜,怕是累了。要不,先去洗个澡,休息休息。”
桑吉苦笑了一声,这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居然都打不过,还得让人家给他找台阶下。
“你们将军呢?又在哄孩子?”
易风没应声,大抵也就是默认了。
“是不是觉得将军像变了一个人?”桑吉瞧出了易风的落寞。
“桑副将,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不像自己吗?”易风讷讷地问道。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着天天跟他在一起。想给他最好的,想看他笑,想让他开心。只要他开心了,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都成。”桑吉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样子。
“桑副将,你也有喜欢的人了吗?”易风又问。
“我?”桑吉笑了起来,“我哪里有那样一个人。不过是……”他的话没说完打了住。他想起了他的大哥大嫂。大哥打第一眼看到大嫂就很喜欢,后来让他父亲去提了亲,没多久,二人就成了亲。可是,婚后,大嫂对他大哥一直很冷淡。即便是这样,因为喜欢,他那个大哥也是掏心掏肺,就想博自己心爱的人一笑。但那一笑,很难。
第35章 、胡果儿
桑吉嫌院里站些士兵丢人,天还未亮,就把人给赶走了,自己一大早就去校场上操练,是对自己下手挺狠的一个男人。
易风就彻底成了老妈子,早晨起来做饭、熬药,也没能闲着。
百里子苓一早便去巡察北楼关的防务。居然有人摸到了北楼关,而且还摸进了桑吉的院子里,这说话北楼关的防务还是有问题。当然,对于抓探子这种事,她并不擅长,而心思缜密的桑吉更适合去具体实施。
午饭过后,晏辰看着书打瞌睡。他也估摸着胡果儿也差不多该来了,便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打发易风去请老沈头过来一趟。
易风走了没多会儿,他便听得院外一声口哨,忙披衣起身去院子里看了一眼,确定易风确实走了,这才回了一声口哨。
片刻之后,那后院的围墙处便翻进了一个人。看那身影有些娇小,应该是个女子。待她到了院中见到晏辰,立马单膝跪下,“胡果儿见过世子。”
“你就别给我来那些虚礼了。先进屋。”
晏辰伸手拉了她起来,胡果儿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便多了一抹笑意。
刚一进屋,还未等坐下,胡果儿忙拽住了晏辰,两个指头准确无误地按在了他的脉搏上。她微微闭眼,嘴唇上下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又没有声音。
片刻之后,她扶了晏辰坐下,“老大,呼延将军跟我说你中了长乐,我这心一路都悬着。现在,总算能稍稍安稳一点。这位医官处理得很及时,虽然不是根治办法,好歹是把大部分毒素排除了。只是,那个过程太过痛苦,老大,你可受罪了。”
“我这条命,现在交到你手里。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个药罐子。”晏辰说这话时看了旁边放着的那只药碗,里边还有少许残留的药渍。胡果儿拿过碗来闻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老大,长乐并非无解。只是,这解毒的药材皆不好找,呼延将军已经派人去寻药材了,但有两味药很特别,必须我亲自去找。所以,这两日我要出关,去西陀。”
“西陀?那两味药在西陀?”
“嗯。那两味药只在西陀的王宫里才有,所以特别稀罕。”胡果儿点点头。
“西陀王宫?你如何进得去?就算进得去了,也未必拿得到。”
“老大,你的大阿姐不是嫁给了西陀太子吗?若是有她帮忙,这事定然不难。”
大阿姐?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有些模糊的脸。大阿姐远嫁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小,在他的印象里,大阿姐并不喜欢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母亲独得狼王宠爱,兄弟姐妹们没哪个喜欢他的。
“她,恐怕不会帮忙。不但不会帮忙,怕是还会把你直接给剁了。”
“老大,我有办法。”胡果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串珠串来,“来之前,我特地让呼延将军带我去见了你大阿姐的娘。她现在过得也不好。莫车做了新狼王,把她打发到了边远的草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若是你大阿姐知道这个情况,她定然会帮你。将来,你做了狼王,自然也能厚待她的母亲。”
晏辰点了点头。胡果儿自小就聪慧过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想法做事都极为周到。燕云三部皆有旧习,如果前任王去世,新王会再娶前任王的女人。不过,四十岁以上的女人不在此行列,毕竟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超过四十岁的姬妾,大凡会去跟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如果没有儿子的,便另作安排。至于这另作安排,大抵也就是各凭本事了。有人过得还行,而有的人就比较惨一点。
“这是夫人给的,另外还有一封信带给你大阿姐。我想,她要看了信,不会不帮的。”胡果儿收起珠串,晏辰正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暗叫不好,“你快藏起来,像是百里子苓回来了。”
“那个母夜叉?”胡果儿脸色突变。“我现在出去,会不会撞上?”
“易风!易风!”
晏辰听到百里子苓的叫声,头皮都有些紧了,这时候别说不能出门,就算能出门,那也肯定撞个正着。可是,如果现在不走,也得让人堵在屋里。
第63章
危急之际,晏辰把胡果儿塞进了屋里唯一可以藏人的衣柜里,而自己则迅速回到床上,还故意掀开被子,露出大半个身子来装睡。
门,开了。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
他祈祷百里子苓只是进来看一眼,然后就离开,毕竟他现在还睡着。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但突然就停住了。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吗?
晏辰不敢睁眼,但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正皱着眉头。百里子苓看着他,刻意放轻了动作,伸手把那被子拉过来替他盖好,手指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眉间。
她的手指很凉,晏辰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便睁开了眼。
“弄醒你啦?”
百里子苓见他醒了,下意识地搓着冰凉的手。她倒是忘了,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手上没有半点热气。可是,看他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便不由得想帮他把眉头都舒展开来。结果,却把人给惊醒了。
“将军的手好凉!”
“那,我去烤一烤。”百里子苓正要起身,晏辰却抓住了她的手,然后拽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暖和吗?”他笑问。
“暖和!不过,我还是去炉子那边烤一烤,回头我再把你给冻着。”百里子苓的手碰到了他的身体,身子温热,而更热是他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觉得整个屋子都有些热。
“将军是嫌弃我吗?”
晏辰不让她走,因为就在刚才睁眼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衣柜门卡着了胡果儿的衣服,在外面露出一小块来。虽然只是一小块,但那布料绝对不是他衣柜里有的,只要百里子苓看到,立马就会知道里边有问题。所以,他不能让百里子苓去炉子边烤火,因为那一定会看到衣柜的。
“怎么啦?又想勾引我?”百里子苓嘴角有一抹坏笑。
“晏辰是心疼将军。”晏辰说着,在被窝里把百里子苓的手拉了拉,直接拉到了自己的胸口。“将军感觉到了吗?”
百里子苓平日里跟男人扎堆,早已经成了习惯。就算是男人们光着身子,她也没生出过什么想法来。可是,这双手现在被他拽着按在胸口上,他的心跳那么快,他的眼神那么炙热,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整个身子都开始变热。她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而且很喜欢。
“那个……晏辰……”百里子苓好不容易把手给挣脱出来,“明年,等明年,我一定三媒六聘……”
百里子苓觉得这话说出来还是有点臊人,就跟那屁股着了火似的,巴不得赶快逃离这里。
“那个,你好好歇着,我回军帐去看看。”
百里子苓夺门而出,跑得比那兔子还快。
晏辰听着人出了门,又去门口看了一眼,确认人真的走了,这才回屋打开衣柜门。
“老大,功夫不错哦!”胡果儿从衣柜里跳出来,脸上乐开了花。
“滚,赶快!”晏辰沉下脸来。若不是怕百里子苓发现,他也不会这样发骚。
“我滚,我滚。”胡果儿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身来,“老大,你那个……自己败败火……”
我去!
晏辰低头看了自己裤裆一眼,想起刚才说‘将军感觉到了吗’,顿时明白胡果儿是误会了。可是,裤裆这玩艺怎么回事?搞不清楚状况吗?她不过是摸了自己的胸口,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易风请了老沈头过来,也不过是与胡果儿离开前后脚的功夫。他忙爬上床,拉上被子把自己给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再闹出别的误会来。
老沈头一边把着脉,一边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他的脉搏怎么那么快?难道是长乐又要发作了吗?但以这脉相来看,也不对呀。老沈头心头有疑惑,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药碗,便道:“药都按时按量吃了吗?”
“沈医官,我天天盯着,绝对按时按量吃的。”易风在旁边抢答道。
“这药啊,虽是难吃了些。不过,将军为了你这身子,可没少操心。你自己别不当一回事,就算是再难喝,也得都喝了……”
老沈头叮嘱了几句,又替他换了张膏药,这才起身离开。
易风送走了老沈头,想问问晏辰晚上想吃什么,便发现这院里的脚印似乎有点不对劲。怎么会有那么多脚印?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从脚印上似乎能看出来,除了他和老沈头的,还有他们将军的。至于其他的脚印,可能是晏辰的。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印。
易风立马警惕起来。
他顺着那脚印过去,便看到围墙上原本被雪覆盖的地方露出一块来,像是有人从这里进出过。什么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来干什么?是冲他们将军,还是冲……他不由得回头看向晏辰的屋子。
第36章 、起疑
百里子苓回来得晚,见易风守在门口,以为他跟晏辰闹别扭了,但没想到易风告诉了她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有人摸进了她的院子,而且就在大白天里。她看着地上的脚印以及围墙上雪掉落后露出来的墙体,心头便多了些想法。易风站在廊下,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晏辰的屋子。
百里子苓稍稍站了一会儿,回身往院外走。刚走到桑吉院门口,见大门紧闭,她又驻了脚步。桑老二住哪间屋,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进去看一眼,并没有什么意义,反倒会让桑老二多想。如果说,那天晚上的贼是冲自己的院子来的,那么贼人应该是想摸进晏辰的屋子。会是什么人呢?来杀他的,还是来抓他的?他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值得对方敢大白天摸到她的院子来的?
第64章
这些问题在心头萦绕,她便开始回想捡到晏辰的那一幕。长乐发作,晕死在草原上。如果没有遇到她和易风,人肯定是死定了。如果当时她没有看到他脖子上的石头吊坠,那他也会死在易风的刀下。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她的一念之间。
他说他从雄鹰部逃出来,但当时穿的却是西陀人的衣服。就算衣服不算个问题,那他又如何知道雄鹰部与西陀联手攻打北楼关。他一个为奴的人,应该没有机会听到这样的机密,没被人戴上铁链手铐,那都算是幸运了。还有一个问题,从雄鹰部的王廷到北楼关,从他之前画出来的地图看,离此甚远。三四天的时间,他那双腿就算再能跑,也未必能到。再说了,雄鹰部发现人不见了,难道不会派人出来追吗?人家骑马,他靠双腿,怎么看,他都逃不出来。
这样一回想,百里子苓觉得晏辰身上确实有些疑问。之前没有去想那些,大抵也是因为核实了他的身份。但身份是真的,未必就不会有其他的故事。
北楼关,南陈西北的门户,一旦这里有失,她百里子苓难辞其咎不说,最惨的是南陈的百姓。突破了北楼关,一路东进,青州并无险可守,也会很快突破。雄鹰部的铁骑,恐怕会很快抢杀大半个西北。
晏辰来得有些巧了,正好在百楼关大战之前。偏偏,他还是那副好看的模样,莫名就对了她的味口。这一深想,怎么觉得有人在给她使美人计呢。
百里子苓脑子有点乱了。
她让易风在家看着,自己则往老沈头的院子去。
老沈头正做美梦呢,大半夜被百里子苓拉起来,双眼有点睁不开,裹着被子一直打哈欠。
“不是都说,人老了觉就少吗?我看你这也不少嘛。”百里子苓坐在火炉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过,喝到嘴里才发现,苦得要命,立马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呀?”
“谁让你乱喝的。不过,也没事,喝了去去火,反正你最近肝火也旺。”
百里子苓抹了一下嘴,又吐了两口,还是觉得嘴里挺苦。
“你这就嫌苦啦。你那狼崽子一天喝三顿,那药又苦又涩,也没见他像你这么大反应。”老沈头瘪了一下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睡觉。”
百里子苓手里拿了根柴棍,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炉里的炭火,心事满满的样子自然没有逃过老沈头的眼睛。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大半夜过来,自然是有事,恐怕还不是什么好事。其实,他正好也有事想跟百里子苓说。
“你若是担心那狼崽子的身子,没必要。不过,你要是担心别的,咱们就说道说道。”老沈头见她不开口,便主动起了头。
“你也觉得他有异样?”百里子苓回头看老沈头。
“发现啥了?”老沈头披了棉衣起来,坐到了火炉边。
“我怀疑,那天晚上进桑老二院里的贼是冲他去的。不过,好像是摸错了院子。”
“你与桑副将一墙之隔,两个院子又格局一样,而且两家的大门上都没个标识,如果有人弄错,那也不奇怪。毕竟,刚来的时候,桑副将还走错过几回。如果那贼真的是走错了,也不意外。不过,他一个孩子,还在鬼门关前走了几回,贼人冲他来,总得有理由吧。”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今天白天,我的院子里也进贼了。”
老沈头皱了一下眉,“易风不是守着吗?怎么会……”老沈头话没说完,突然想起来,易风午饭后过来请他,中间确实有离开过。如果真进了贼,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难怪呀!他给晏辰把脉的时候,觉得他的脉搏好快,但身体又没什么问题。这前后一想,似乎就理出点味来。
“你是觉得他故意支走了易风?”老沈头又问。
“是不是故意,我没证据。更不想就此冤枉了他。按说,他也是个苦命人,扛过了长乐,活下来也不容易。我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这么去问他,万一是个误会,他还不得气我好久,我怕我到时候哄不好。”
“嘿,你这时候还能想到这个。我说将军,到底是他重要呢,还是你这北楼关重要?”
“都重要!”百里子苓嘟囔了一句。“不过,这件事我要弄不清楚,心里也不会舒坦。”
“得,还算脑子清醒。”老沈头给自己倒了杯药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嘴,“既然脑子清醒,那就留意一下他手臂上的刺青。”
“刺青?”
“上次给他贴膏药的时候,偶然发现,他手臂上的刺青在遇火烤之后,会呈现出图案来。是个狼头。你自己上点心。”
“狼头?”百里子苓知道老沈头的意思。南陈刺青的人本来就少,就算有些商贾之家有刺青的,但也绝对不可能是狼头。像狼头那样的刺青,只能是草原民族。比如雪狼部。
雪狼部、莫车、木苏和、雄鹰部,百里子苓把这些都联想在一起,心头便乱作一团。
这夜,百里子苓没有回去,就睡在之前晏辰住过的西厢房。屋子打扫得很干净,被子也换过了,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屋子还留有晏辰的气息。
狼头?
雪狼部的图腾便是狼,她也听说过,只有狼王的儿子才会在身上刺上狼头的图案。之前抓的两个探子,其中一人供出了木苏和这个名字,而桑老二又在南颇那里知道了木苏和是老狼王的小儿子。再加上桑吉院里摸进去的贼,以及白日里进了自己院中的人,晏辰是木苏和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第65章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真正的晏辰八成是不在了。但有一点能肯定,他一定是见过晏辰的,而且还对晏辰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桑家的人才能确认他的身份。
这一夜,百里子苓没有睡着。
晨起,太阳初升。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胡果儿早早便来到关楼下,只待开关。
自南陈与燕云谈和亲,暂时关闭的北楼关也不得不开放出入。不过,现在是冬天,无论是出关还是入关的人都极少。加之,这里不久前才打过大仗,敢走北楼关进出的人,也是要些胆量的。
百里子苓一早便来到了关楼上,看着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来。她的身影被拉长,在关楼上站成了一道孤独的风景。
“那丫头,要去西陀。”桑吉不知何时站在了身边,他示意了一下关楼下的胡果儿。胡果儿一身异族服装本就吸引人,加之关楼下等待出关的也没有几人,所以一眼便看到。“一个人从东北来,穿过整个南陈,说是要去西陀寻药,是个药师。”
“看着年纪不大。”百里子苓道。
“确实不大,也就跟你的晏辰差不多吧。不过,人很聪明,又爱笑,笑起来也好看,有西域人的血统,眼睛是碧色的,像颗宝石。”
桑吉一大早跟他说起了这个异族女子,她便多看了两眼,并没有什么特别。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晏辰的长相其实也能看出来带有异族的血统,而眼前这个姑娘……她不由得把她和晏辰想到一起,毕竟昨晚一夜未眠都是因为晏辰的事。所以,现在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她都能联想到晏辰。
“怎么,二公子看上她了?”百里子苓故意打趣道。
“她怕是看上你了。”桑吉笑道。
二人对话还未结束,关楼下几个士兵突然就把胡果儿按在了地上,让她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百里子苓突然心跳慢了半拍,她似乎预感到这个女子可能和晏辰有关。
“昨天,有人看到她从你家的院墙翻出来。胆子也真是够大的,居然敢摸进将军府。昨天没有抓她,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同伙,既然没有什么发现,她还想出关,那自然得把人给留下了……”
百里子苓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胡果儿虽然被人按在了地上,可是还不忘替自己叫屈。旁边几个等待出关的旅客都给吓着了,僵在边上不敢动弹,就怕自己是下一个。
桑吉这才从关楼上下来,身后跟着百里子苓。
胡果儿被人拉了起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把她牢牢地钳制住,她满脸委屈,像极了晏辰可怜巴巴的样子。
“小姑娘,咱还是别去西陀了,留在北楼关,咱们好好谈谈。”桑吉带着一脸好看的微笑,而站在旁边的百里子苓则冷眼看着这个过分好看的姑娘。
第37章 、审问
桑吉把人给带走了,百里子苓并未跟去。对于审人,她不在行。一关之主将,也不必她亲自去审。而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百里子苓匆匆回了家,把易风赶到院门外守着,并嘱咐他,不许任何人进来。
易风觉得有事,但又不敢问,毕竟百里子苓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晏辰半倚在床头正看书,虽然穿了袍子,但并未系上,半开的领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微微抬眸时,颇有些风情万种。他听到了百里子苓的脚步声,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急,都重。心头隐隐有些担心,但脸上却带着好看的笑容。
“将军!”他起了身,随手把书放下。
百里子苓在门口稍站了片刻,这才把门关上,向他走去。
“外边冷吧。将军快来暖暖手。”晏辰上前拉了百里子苓的手,一同坐到了炉火边,但手却没有放开,替她搓揉着。百里子苓的手有些粗糙,摸起来不像女人的手,毕竟常年握着兵器,一些老茧子早已根深蒂固。不过,在晏辰摸起来,却觉得这双手无比可靠。
“狼崽子,我对你可好?”百里子苓任由他拉着,突然这一问,他的手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搓揉着。
“将军待我极好。”
“既如此,你可有事情骗我?”百里子苓又问。
“晏辰怎敢?”他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子苓。双眼含春,似有水波荡漾,“我这条命都是将军给的,如何能骗将军。”
“狼崽子,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从前有骗我的,现在都说出来,我便既往不咎。但是,如果现在不说,后来让我知道,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晏辰心里沉了一下。从前百里子苓说,要把他扔到草原上喂狼,他知道那是吓唬他的。但是,今天这话,他能感觉到并非吓唬,应该是出事了。是呼延煊,还是胡果儿。还是雄鹰部或者莫车的人把他给供出来了?
这些念头在脑子中闪过,他立马又镇定下来。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身份肯定还没有暴露,不然百里子苓也不会这样试探他,而是直接让人抓他了。他还有机会,但他更担心的是呼延煊落到了百里子苓手里。
胡果儿是跟他生死与共过来的,就算百里子苓知道胡果儿是燕云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百里子苓也不会为难她的。但呼延煊则不一样。呼延煊五年前曾经参与过埋羊谷一战,而且他与百里子苓在战场上碰过面,如果说他被抓到,还被认出来,那么即便是呼延煊什么都不说,恐怕也难逃一死。
第66章
百里子苓看着晏辰,他的沉默让她有点心慌。回来的路上,她只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他真的是木苏和,她要怎么办。本来心头是没有答案的,但刚才她把‘既往不咎’说出口的时候,其实答案已经有了。就算他是木苏和,她也要保他周全。
“将军若是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无意义。”他轻轻放开百里子苓的手,“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要怎么处理我,还不是将军一句话的事。我知道,北楼关最近不太平,我这身子又不争气。若是将军心里不痛快,要打要骂都随便,何必拿这话来戳我的心。我若是有一丁点欺瞒将军,此生必不得好死。”
晏辰说完这话,还狠咳了两声,嘴角有血渍流出,百里子苓顿时也就慌了。她没想到这孩子气性这么大,她不过是问问,还气吐血了,这不是要命嘛。
百里子苓忙扶了他去床上,“我去叫老沈头来,你好好躺着。”晏辰一把拉住了她,“将军,你若是不信我,就让我死了算了,何必救了我又不信我,来回这样折腾。”
“我这……”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说什么好呢。
“将军,给你!”晏辰摸起枕边的短刀,递给百里子苓,指了指袒露出来的胸口,“朝这里进去,我也走得痛快,算是将军成全我了。”
百里子苓把那短刀一扔,转身出了屋子。如果说她进门前只是有些疑问,那么现在晏辰跟她闹的这一出,大抵就是确定了那些疑问。
她在门口嘱咐易风,一定要守在晏辰门外,不得让任何人进去,更不允许晏辰出来。
虽然她没有明言,但易风大抵也明白那个意思。
百里子苓走后,晏辰自觉陷入了困局。刚才这一闹,百里子苓没有再哄他,而是直接走了,那便是她对他的态度。她怀疑他,比之前更怀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现在……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房门。他知道,易风一定在外面守着。他打不过易风,恐怕外面守着的人还不只易风。所以,此刻想走,是不可能的。
百里子苓叫来了陈庭,方才得知,那个异族女子被抓,是桑吉亲自布控。前两日桑吉撤走了守在院里的士兵,但却让自己的人乔装打扮在附近巡逻。那女子进去的时候,倒是没让人看见,不然,就直接被按在院子里了。出来时,桑吉的人正好看到,也就一路尾随,不但知道了她落脚的地方,还查到她是一早进的城,从青州来。
桑吉是皇上的人,在北楼关有几个自己的人,百里子苓并不奇怪。但是,桑吉查这件事另外派了人,但却没有知会她,是不信任陈庭呢,还是不信任她。百里子苓不由得这样想。
“他亲自审吗?”百里子苓问道。
“亲自审。将军,桑副将审人很有一套,我瞧着,像是干过刑狱。”
干过刑狱?
百里子苓对此倒是没有了解。她只知道桑吉曾在御前行走,不过,朝廷、宫廷里的那些事,本来就复杂多变,他有些手段是肯定的。
“你派人过去盯着,若是审出什么来,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不过,”陈庭迟疑了一下,“我刚才过来时得知,桑副将已经派了人去您家外面守着,说是以防不测。”
以防不测?
百里子苓听完这话,立马起身往桑吉那边去。
此时,桑吉坐在火炉前,一双修长的手刚刚烤得有些热了。胡果儿被绑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桑吉。
“小姑娘,别害怕。我呢,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动粗的。不过呢,我身边这些人,可能就没那个涵养。所以,咱们好好聊,得让彼此都能愉快些。”
胡果儿点了点头,“这位大人,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只是个药师,你不信,翻翻我的口袋,里边还有些药材……”
有个士兵从胡果儿腰间扯下了口袋,递到桑吉跟前。他闻了一下,确实是药材,便把那袋子放在一边。
“我当然相信你是药师。不过,我想跟你聊的是,你去将军府做什么?”
“将……将军府?我没……没有去过将军府。”胡果儿听到‘将军府’这三个字,立马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昨日进去的时候,特地留意了周围,明明没人看到啊,怎么会……但现在不是去思考为什么会被看到的问题,既然被人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在将军府直接把她给抓住。是百里子苓昨天回来发现了她吗?如果是,当时百里子苓完全可以直接抓住她,为什么还给她机会离开。是想看看她身后还有什么人?还是连她老大的身份也一并知晓了?
“姑娘,你若是真没有去过将军府,那咱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如果姑娘睡了一觉起来忘了,我也不防给姑娘回忆回忆。你是昨天一早进的北楼关,然后在逢源客栈落了脚。午饭过后,你在城里溜达了一圈,便去了将军府。对了,是从后院翻进去的。小姑娘身手不错呀,胆子也大,敢在大白天翻墙进将军府,这北楼关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不过,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进将军府,是偷东西呢,还是偷人呢?”
偷人?
胡果儿心头骂了一句,还自诩什么读书人,这说起话来也跟那些不通文墨的糙汉子没什么区别。偷人?那无疑是指晏辰了。呼延将军,你可是害死人了,居然把老大放在那种狼窝里,现在她陷入困局了还是小事,老大怎么办?胡果儿心头急,神色也紧张起来。
第67章
“看样子,姑娘是想起什么了。那就说说吧。”桑吉打量着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人也机灵,这么漂亮的姑娘如果是个探子,那还真有点可惜了。
桑吉一直有点疑问,那就是昨天这姑娘翻进将军府的时候,晏辰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得到消息,昨天这姑娘进去的时候,易风正好去请了老沈头。而且,他还知道,昨晚百里子苓半夜去了老沈头那里,而且没有回去睡觉。
所以,他一早没有直接去百里子苓的院子里抓人,而是先逮住这个丫头。若是能撬开这丫头的嘴,再说其他的。如果不能,无凭无据,他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大人,你真的冤枉我了。都说捉贼拿脏,若是我真的进了将军府偷东西,那也应该人脏并获。现在,大人把我抓过来,就给我扣了这么个罪名,莫不是贪图我的美色,想逼我就犯?”胡果儿前一秒还喊冤呢,这下一秒就给桑吉扣了个屎盆子。
“贪图美色?”桑吉笑了一声,这个说法有点新奇。
“之前在关楼下,大人故意过来与我说话,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小女子本来还挺感动的。哪曾想,大人打的是这等龌蹉主意。我知道,自己是有几分姿色,想打我主意的男人也不在少数。但我想不到,大人这样的读书人,也如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恶心至极。呸,狗杂碎!”
胡果儿啐了一口,一脸鄙视。
第38章 、不同心
“小姑娘,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不贪图一下,有点名不符实啊。”桑吉站起身来,走到胡果儿身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劲有点大,她挣扎了两下,虽是挣脱掉了,但下巴也明显被桑吉给捏红了。
“怎么?接着骂呀?不是伶牙俐齿吗?让我听听看,还有什么新词。”
桑吉的手在胡果儿的耳边轻轻划过,有意无间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小姑娘下意识地侧着身子,但因为被绑在椅子上,她完全躲不开桑吉的手。
“地痞流氓,怕是没我这么温柔吧?”桑吉浅浅一笑,恬淡的话语带着几分挑逗。他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把胡果子圈在了自己的两臂之间,若是从背后看,只觉得他是整个身子都扑在了胡果儿身上。
站在旁边的几个士兵偷偷地笑,互相看了看,觉得他们待在这里也不合适,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还真是看不出啊,桑副将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这逗起小姑娘来,那也是很有一套啊!”一个士兵说道。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皇亲国戚,上都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喝花酒,狎妓那不是他们常干的事嘛,那肯定是个中高手。你看那小姑娘,肯定未经人世,哪里经得起他这样逗弄啊,搞不好一会儿就全吐出来了。”另一个士兵道。
“这回咱也是开了眼了。不过,以前咱们将军也没少逗桑副将,他怎么回回都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还跟将军打过几回。”总有那脑子比较简单一点的家伙,这一开口,立马引得另外两人翻了白眼。
“咱们将军,带兵打仗那是没得说,可就是没什么女人样。桑副将自然是不好将军那一口,还是里边那朵小花,够惊艳,够辣!”
“别说是桑副将不好将军那口,怕是没什么男人好那一口吧。所以,咱们将军才养了个美少年在屋里,稀罕着呢。”
“这有啥,这大男人还弄个美人藏着,咱们将军凭什么不能......”
“也是,也是......”
几个男人在屋外又说又笑,且不知百里子苓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当其中一人发现的时候,顿时吓得快要尿了。
“将,将军!”
三个人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百里子苓扫了他们一眼,男人永远都这副熊样。不过,打仗时候只要不贪身怕死,下来说点浑话,那也无所谓。只是这三人吓得够呛,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百里子苓。
“桑副将呢?”
“在……在里边审人!”有人嘴快,说了一句。
百里子苓快步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有声音传出来,“不是贪图老娘的美色吗?不是想占老娘的便宜吗?给你长个教训,呸,衣冠禽兽……来呀,有本事再来呀,看老娘不咬断你的舌头……”
百里子苓听得里边有些不对劲,推了门进去,桑吉嘴唇破了,血水正在涌出,看着有点扎眼。
“怎么回事?”百里子苓虽然有些猜测,但她觉得桑吉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可是,这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落在胡果儿的嘴唇上,嘿,那小姑娘的嘴唇上也有血渍。人还绑着呢,总不能是人家扑过来亲的他吧。
桑吉吃了哑巴亏,气得只好转过身去,用衣袖擦掉了嘴唇上的血。有点疼,那丫头下嘴还真狠。
“桑副将,你先出去,我跟这姑娘聊聊。”
桑吉心头虽是不愿意,可是现在这样,他都没法开口跟百里子苓说是那丫头动的手。哑巴亏是吃定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心里那口气还真咽不下去。
桑吉出了门,但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外。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才凑近那丫头的时候,不过是想吓吓她,毕竟她看起来年纪颇小,应该未经世事。哪知道,他会被咬上一口。他摸了摸自己嘴唇,好像都肿了。
“桑副将,你这是怎么了?”刚刚站在外面那三位,有一人探头看了一眼,见桑吉嘴唇流血,顿时有了丰富的想象。
第68章
“滚!”桑吉正在气头上。
三人面面相视,正要走,又被桑吉叫住,“谁要敢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让他没有嘴吃饭。”
这毫无掩饰的威胁,那三位也是清楚明白,忙道:“不敢,不敢。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三人转身就往外跑,那动作比兔子还快。
屋里,百里子苓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都摸进了我的院子,应该不用我自我介绍了吧?”
胡果儿看着百里子苓,昨天在衣柜里没能看清楚,就只看到个背影,以为是个很难看的女人,毕竟呼延煊跟她说的百里子苓可是个母夜叉。她可没见过这样的母夜叉,虽然谈不上丰神俊朗,但也气宇轩昂,霸气侧漏,自带王者气质。也难怪,她十五岁时便能在埋羊谷那一场血战中杀进杀出,震惊整个南陈。这样一个女将军,别说是敌人会畏她三分,恐怕连南陈的皇帝也会怕她。
“将军也觉得我是贼?我真的没有去将军府,他们冤枉我。”面对百里子苓这样的人,胡果儿的手段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装起了可怜。
“刚才,刚才那位大人,他把我绑在这里,想要轻薄我。虽然我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可是,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如何能让他糟蹋了……”
桑吉在外面听到这话,牙都快咬碎了。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恶人先告状的精髓。
胡果儿哭了,真真是我见犹怜。百里子苓却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因为晏辰哭起来比她更让人心疼。
“小姑娘,如果不想死,听清楚我的话。要哭,还是要继续装可怜,你都随意。”百里子苓突然凑近了她道。
胡果儿仍旧哭着,但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昨天,你是去见木苏和的,对吗?”
百里子苓的声音很小,她觉得桑吉应该没有走远。就算桑吉走了,也不排除外面还有其他人。所以,她的声音只够胡果儿一人听清。
胡果儿本来还有很多戏可以拿出来,但听到木苏和的名字,她顿时明白,眼前这位将军知道的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多。
“如果你不想把他扯出来,最好动动脑子。”百里子苓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然后塞到了胡果儿的中衣里,再替她整理好衣衫,“偷东西,算不得大罪。只要我不追究,便没人把能你怎么样。但是,你若是自寻死路,还要带上别人,那我也没办法。”
胡果儿有些意外地看着百里子苓。她很明白百里子苓的话,但是百里子苓为什么这样做?难道就是因为喜欢他们老大?都说这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看样子,他们老大也是个祸水呀。
呸,什么祸水。这是福气。
可是,如果百里子苓只是诈她呢?
至少,他们目前还没有确认木苏和的身份。如果已经确认了,刚才那位桑副将就不会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胡果儿的脑海里想起昨天听到的话,百里子苓说,等明年,三媒六聘,那是要娶他们老大的意思。乖乖,这百里子苓不是只想养着他们老大这个美人,而是想一辈子。
百里子苓这样的女将军,既然说了三媒六聘,那自然是很喜欢的。而且呼延煊也说过,老大中了长乐,是百里子苓拿了百年老山参续的命,不然,他们老大扛不过来。
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她觉得百里子苓值得一信。
“谢,将军!”
就这么三个字,两个女子彼此交换了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百里子苓拉开门,果然看到桑吉站在外面。
“不去弄点药?”百里子苓指了指桑吉的嘴唇,他下意识地想解释,但没能开得了口。
“审人,我也不在行。若是让我审,大概很快就弄死了。还是让陈庭来,咱们等结果就是。”
“将军不信任我?”桑吉问道。
“你嘴这样了,就算审出什么来,下面的人,能信吗?还是让陈庭来吧!”
桑吉无法反驳。他没想到那丫头那么凶悍,更没有想到,百里子苓来得这么快。刚才,百里子苓在里边说了什么,那丫头又说了什么,她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才要让陈庭来接手。陈庭是百里子苓的人,自然会按百里子苓的意思。所以,她是想护着家里那个吗?还是说,她其实早就知道,但没有告诉他。
桑吉想得有点多,但又不好跟百里子苓说破。虽然这背后有些什么事,他还没有弄清楚,但有一点他是能确信的,百里子苓不会跟燕云人勾结,毕竟他们百里家与燕云人乃是死仇。所以,百里子苓也不会拿北楼关或是南陈的利益作交换。只要不危害南陈,这背后有些什么,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庭很快接手了胡果儿的案子,并且在天黑之前把案子审得很清楚。胡果儿确实进了将军府,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将军府没什么值钱的,也就那块玉佩看着还不错,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也就把玉佩给拿走了。事情简单、清楚,就是为了财。
桑吉看着陈庭送上来的结果,嘴角泛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他和百里子苓,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同心了呢??
他在心头问自己这个问题。
第39章 、美人计
对于晏辰来说,这是非常忐忑也非常难熬的一天,他安静地在床上躺着,并且已经想好了几套说辞,等着百里子苓来兴师问罪。但是,百里子苓一直没回来,天黑了也没回来。他能够从易风给他送药送饭的态度上看出来,百里子苓对她的态度。他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但百里子苓会拿他怎么样呢?杀了他吗?应该不会。就冲雄鹰部帮了莫车,这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那也不一定非要做敌人。
第69章
此时,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上,夜色之中,跳动着的火光把她的脸照映得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天黑前,胡果儿的事有了一个了结,而桑吉意外地没有多言。这不像是她了解的桑吉。更重要的是,在了结胡果儿这件事之后,她收到了二哥寄来的家书。
百里策在信中说,皇上已然知晓南颇之事,让她不要自作主张。另外,她已戍边三载,可向朝廷上书回京探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二哥的意思很明确,他不会再找南颇的小女儿,也让她不要再插手南颇的事。她差点忘了,不只是南颇仇恨南陈,仇恨皇上,皇上和朝廷也容不下南颇。既为叛国,又帮助敌人来攻打南陈,这一篇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但是,现在皇上并无旨意,她也猜不到皇上的心思,而桑吉在这件事中绝对是关键的因素。二哥让她上书回京探亲,应该是有些话不便在信中言明,而她也确实想回京一趟。只是现在,她想到了晏辰。不,人家叫木苏和,那个草原上的狼崽子。
夜风有些凛冽,吹得身子都僵了。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把那书信扔进火堆里,付之一炬。
这夜,她在军帐里给皇上写了奏书,但落笔之时,她又把那奏书揉成纸团扔进火里。她确实应该回京一趟,若是她现在走了,晏辰怎么办?桑吉今天选择了沉默,但不代表他的心头就没有疑问,只有她在,晏辰才能平安无事。所以,这时候她不能回京。
夜半幽寒,回到院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易风披了衣衫起来,“将军,您回来啦?饿了没?饭菜我还给您热着,我去拿。”
“我不饿,你去睡吧!”
“将军,他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过。”易风走到百里子苓身边,低语道。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往自己屋里去。易风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没有点灯,只有幽幽一声叹,惊醒了这夜的寂静。
卸下腰带,脱掉外脱,一双毛皮靴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热气。在关楼上吹了半宿的风,身子大概也冷透了。往那床上一躺,先是觉得被窝里很暖和,随即发现,被窝里还有一个人。她一个翻身,把那人连同被子一起压在身下,让那人动弹不得。
“将军,是我!”黑暗里,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她知道是晏辰,因为刚刚她已经闻到了药味。这些日子,晏辰一直喝药,所以他的身上总是带着药味。刚才进屋时其实也闻到了,只是她以为那是白日里易风熬药飘进屋里的味道,倒是不曾多想。
“爬上了我的床,是准备以身相许?”
“将军说了,要三媒六聘,我早晚是将军的。”他的声音绵软而温柔,在这黑暗里听,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将军,都子时啦,还是早些歇息吧!”
“你图什么?”百里子苓一动不动,淡淡地问了一句。
“图什么?图将军对我好。我这辈子,命不好,从小没了娘,没人疼,没人爱的,大冬天里差点冻死过几回。只有将军,天冷怕我冻着,病了为我着急心疼。就连一日三餐,也是备加照顾。怕我不高兴,还总是哄着。一个叱诧风云的女将军,把我这样一个落魄之人放在手心里疼,我焉能不知好歹。”
黑夜里,百里子苓看不到晏辰的表情,所以,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当然,就算是看到了他的脸,她也无法分辨是不是真心。这个狼崽子,说什么都像真的,恐怕没有一句是真心话。可是,她还是有几分动容。果然,这世间最好听的就是谎言。她在心头嘲笑自己。
一个翻身,百里子苓躺在了晏辰旁边。晏辰起了身,替百里子苓把被子盖好,然后靠着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好冷,就像是挨着一块大冰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捂热。
将军,好歹说点什么,哪怕是骂几句也成。晏辰心想。
可是,百里子苓就跟个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将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晏辰忍不住问道。
“想拿回你母亲的遗物吗?”百里子苓突然问道。
晏辰心想,这是试探他呢,还是真想还给他。他确实想拿回那东西,不然今晚也不会爬上百里子苓的床。他甚至都作好了准备,今晚一趟巫山云雨之后,拿走石头牌子,然后逃离北楼关。所以,他在易风睡下之后潜进了百里子苓的屋子,还点上了催情香,就等着百里子苓落入温柔香里。可是,他没想到百里子苓回来那么晚,香也早就燃尽了,也不知道呼延煊早前就给他准备好的这东西残存的效果如何。要他霸王硬上弓,他还真打不过人家。
他伸手摸了摸百里子苓的手,只觉得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她的手也很凉,他犹豫了一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中衣里,就放在胸口。
“不睡觉,干什么?”百里子苓冷冷地问。
“我,我想给将军暖暖手。”
百里子苓翻了一下身,带着老茧的手开始在他的身上游走。胸膛、脖子、腰,然后是屁股。她的手触及屁股时,他觉得有个地方好像兴奋了,不由得一声轻喘,只听得她在他耳边道:“毛都还没长齐呢,睡觉规矩一点。”下一刻,晏辰只觉得身子翻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都被被子裹得紧紧的,百里子苓还在被子外面缠了一条绳子,他这会儿是半点都动不了了。
第70章
“你乖乖睡觉,我去你那屋睡。”
百里子苓捏了捏他的脸,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变得滚烫。
这一夜,晏辰几乎没有合眼。美人计没有成功,而百里子苓对他的态度不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脑子里有很多策略,但却不知道选哪一个。从前,他觉得百里子苓很好对付,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去提了胡果儿出来,亲自把她送出北楼关。
“如今天寒地冻,如果你脚程快些,天黑前,应该能在西陀找到落脚之处。这是吃食,路上带着。”百里子苓把一个包袱递给胡果儿。
“里边有些钱,你到西陀应该用得着。”百里子苓又道。
胡果儿看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抬起头来对上百里子苓的眸子,“将军是真的喜欢他?”
百里子苓没有回答。
关楼上,桑吉看着关楼外的百里子苓与胡果儿。他明白,百里子苓这么着急把人送走,是怕他再会对这个小姑娘动手。她们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呢?
“将军会护他周全,对吗?”胡果儿又问。
百里子苓仍旧没有回答。
萧瑟的西北风呼呼地刮过,两个女子立于冰天雪地之中,如两根疾风中的劲草,那样挺拔。
胡果儿突然双膝跪地,百里子苓倒也没有扶她。她连磕了三个响头,那额头都有些红了。
“走吧!”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胡果儿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站在关楼上的桑吉,百里子苓也跟着回过头去,看到桑吉就想到他被咬破的嘴唇,便道:“我不知道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将军的意思是,我勾引他的?”胡果儿笑道。
“有没有勾引,你自己知道。赶快走吧,一会儿老子改主意了,你就走不了了。”百里子苓催促道。
胡果儿点点头,再抬头看了一眼关楼上的桑吉,然后笑道:“替我把这个给那位大人。”胡果儿从口袋里找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百里子苓,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百里子苓笑了笑,“不要打他的主意,他订亲了。”
“订亲了又如何?”胡果儿有着西域女子特有的洒脱与奔放,热情似火,笑容甜美,长得又漂亮,百里子苓心想,若她是个男子,应该会很喜欢胡果儿这样的女子。至于桑吉嘛,书香世家的子弟,恐怕受不了这种太热情的。
“将军,最后一句,他,并不是因为走不了,才非要赖在你身边的。”
胡果儿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西陀方向而去。百里子苓站在雪色之中,看着远去的背影想着刚才那句话。‘他,并不是因为走不了,才非要赖在你身边的’,也就是说,这北楼关里还有木苏和的人,而他早就可以离开的,但却没有走。
关楼上,桑吉望着胡果儿离开的方向,神情淡漠。
昨晚,他本想去见胡果儿,但终究是忍住了。她与百里子苓之间一定有些事,可是那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恐怕也不会给他一句实话,反倒会把他弄得云里雾里。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得要经历多少事,才能像昨天那样生死无畏。
“给!”百里子苓上了关楼,把胡果儿给的小瓶子递给了桑吉。
“什么东西?”桑吉看了一眼,那瓶子小巧精美,瓶身上的图案带着浓浓的西域风,大概猜到是谁给的。
“人家咬了你的唇,心疼了。”百里子苓笑道。
“还是将军自己收着吧,我怕有毒。我的命,金贵着呢。”桑吉把那瓶子扔回百里子苓手里,但百里子苓手更快,一把抓住桑吉,又给塞了回去,“东西我可是交到你手里了,要收着还是要扔了,都随你的便。”
第40章 、试探
晏辰日上三竿才醒来,叫了易风几声,进屋来的却是老沈头院里的小厮。洗脸、梳头、茶饭、汤药无一伺候不精细,若不是他还睡在百里子苓的屋子里,他都怀疑自己是被送回了老沈头那里。
“易风到底去哪里了?”喝下汤药,晏辰再次问起易风。
小厮摇摇头,他是一早被老沈头打发过来的,至于易风去了哪里,他是真不知道。
“我想出去走走。”晏辰试探着问了一句。
“晏公子,外边冷。沈医官说了,你这身子受不得凉,可不能出去。若是你需要什么,且告诉我,我打发人去办就是。”
“我这身子,反正是个药罐子,受不受凉有什么区别吗?”晏辰起身往自己屋里去,只是一开门,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外面确实很冷,西北风呼呼地吹,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大氅,把整个身子都裹进里边,再换上双毛皮靴子,原本拿出来的手套,他又放回柜子里,拉开门,迎着风往院外走。
他想着,如果被拦下来,那便是真的被软禁了。如果他能顺利走出这个院子,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带着忐忑而又急切的心情,晏辰如愿地走出了将军府。府门外,无人值守,更无人相拦,铺满白雪的街巷和凛冽的风迎接他。
“晏公子,你等等我!”小厮从里边追了出来,“就算你真要出去,也得让我跟着,万一有什么事,我没法跟沈医官和将军交待。”
晏辰不理,这小厮相跟着也无妨,他不过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院子。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他急切地想见到呼延煊,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见任何人的时候。
第71章
沿着北楼关悠长的街巷一直往前,他突然发现,在刚才路过的那家门前有呼延煊留下的标记,这是他们这大半年来只有彼此才知晓的标记。他知道,呼延煊就在附近,甚至现在正看着他。但是,即便他与呼延煊迎面走过,他也不能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晏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看不到有人跟着,但不知道周围是不是藏了眼睛。就算他有机会把这小厮给甩掉,恐怕也逃不过隐藏起来的眼睛。小厮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晏公子,怎么了吗?”
“哦,我是在想,去将军的军帐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他随口说道。
“没有,走到前边那个路口,往右拐,一直走到头,就到军营了。”
晏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他没有想去百里子苓的军帐,但既然都出来了,总要有个去处,不然也说不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往军营去,而此时的军帐里只有桑吉一人。
“桑副将,将军在吗?”晏辰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桑吉抬头看到是晏辰,有点意外,“将军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先进来吧!”
晏辰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进去。
“将军说你摔伤了肋骨,怎么样?好点没有。”桑吉把他拉到火炉边坐下,见他光着手,十指已然冻得通红。
“没什么,休息几日便没事了。多谢桑副将关心。”
“没事就好。为了你这个身子啊,将军可是没少操心,还专程让人去青州给你采购药材。我呀,与将军在一起戍边两年,可没见过将军对谁这么好过。所以啊,晏辰,你可不能负了将军。如果有朝一日,你负了将军,我便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桑吉明明面带微笑,但他却有种莫名的寒意,总觉得那微笑背后有一双眼睛,死死把他盯着,想要把他看穿。
“晏辰何德何能受将军厚爱。这辈子,就算是舍了这副残破的身子,也定然不会负了将军。”
他的眼神坚定而真挚,让桑吉看不出半点犹疑。如果这是假话,那也是足以能让他自己都相信的假话,不然如何能骗得了别人。如果是真话,那份坚定里包含着的便是至死不渝。
“我听说,桑副将与将军乃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晏辰接着道,“我自然也希望桑副将永远都不会站到将军的对立面去。”
桑吉觉得这孩子是话中有话,难道是百里子苓跟他说了什么吗?还是……还是这个小子在百里子苓面前说了他什么。
如果说从前他只把晏辰当个乖巧、聪明的孩子来看,那么今天开始,他的看法会大不一样。胡果儿的事,他院里进贼的事,雄鹰部探子的事,这些事都没有一个结果。那晚他与贼人交过手,而胡果儿没有那等身手,所以,有一点可以明确,胡果儿不是那晚进他院子的贼,至于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再见到胡果儿才知道了。胡果儿会回来吗?他觉得不会。
百里子苓的做法他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与眼前这孩子有关。
“那是自然。只不过,同朝为官,难免有意见相佐的时候。比如,昨天我们抓了一个进将军府的贼,叫什么胡果儿。对了,我倒是忘了问你,昨日她翻进府里,你当时在家,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桑吉看似随意地抛出了胡果儿被抓一事,但晏辰心头一紧,明白这是试探。胡果儿被抓,那么,明天百里子苓的反应也就有了解释。桑吉怀疑他,百里子苓也怀疑他。但是,百里子苓没有直接问他,而且昨晚甚至连提也没有提。为什么?为什么再没有提。是他们把胡查儿杀了吗?
“进贼了?什么时候?”晏辰一脸紧张,“丢什么了吗?可是,就算我睡着了,易风也一直在,怎么会?什么贼人那么大胆子?”
“是啊,什么贼人那么大胆子呢?”桑吉笑道。
“那贼人招了吗?”晏晨又问。
“招了。”桑吉道。
招了?晏辰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拳头,但很快松开。胡果儿怎么可能招了,就算他信不过呼延煊,也不会信不过胡果儿,那么机灵一个丫头,不会招的。就算真招了,也一定不会跟他扯上关系。他敏感地觉得,桑吉是在诈他。
“招了就好。要说这贼人也是不开眼,居然敢偷到将军府去了。对了,桑副将,这贼人不会是那晚摸进你府里的贼吧?”
“我倒真希望她是,那样我也不用再满大街抓贼了。”
桑吉知道,诈那小子这一计是没什么结果了。虽然没有结果,但这小子太过精明,可不像是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孩子。
两人正说着,百里子苓和陈庭从外面进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要回家探亲。北楼关那么多事,贼人也没有抓到,你好意思提探亲的事吗?”百里子苓黑着一张脸,看起来十分不高兴。陈庭跟在后头,耷拉着脑袋,有点委屈,也有点无奈。
“出什么事了?”桑吉问道。
“你让他自己说。”百里子苓甩出这话,便转过身去。
晏辰站火炉边上,偷偷看了百里子苓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陈庭身上。
陈庭把之前都准备好的话说给桑吉听,什么收到家信,母亲病重,思子心切,说到底,就是要回去一趟。
“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不过是探亲而已。将军,陈校尉来北楼关三年,按制是可以回乡探亲的。更何况,母亲病生,身为人子,也应该回去看看。”
第72章
“桑副将,若让他回去探亲,那其他人怎么想?他是我百里子苓带来的人,我可不想将士们在背后说给他开后门。如今,北楼关是多事之秋,贼人尚未抓到,他倒是有心情回乡探亲。”
“将军多虑了。至于这抓贼的事,总不能贼抓不到,就让人家回去探亲。再说了,老人家病重,也是等不得的事,这样的遗憾可留不得。陈校尉,你即刻起程吧,早去早回。”
百里子苓没发话,陈庭站在那里也不敢动,更不敢多言,只是满眼期待地看着百里子苓。
“将军,这抓贼的事,我亲自负责,少了陈校尉,也不会耽误事。”桑吉又道。
“既然桑副将都这样说了,那你就速去速回。”百里子苓这才发了话。
“谢将军,谢桑副将。”陈庭激动地道。
“回去收拾一下吧,记得给家里带点北楼关的特产。这地方,别的没有,挑几张上好的皮子倒是有的。”桑吉又道。
陈庭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晏辰在旁边看着,刚才这一出有点意思。他的嘴角轻扯出一抹笑意,回头时,正好对上百里子苓的眸子,那抹笑意也就淡去。
“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百里子苓问道。
“我……我有事问将军。”晏辰迟疑道。
“何事?”
“那个,昨晚……”
百里子苓一听‘昨晚’二字,立马上前捂住了他的嘴,然后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晏辰乖乖的闭嘴,只不过,他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他知道百里子苓误会了,但她误会的样子怎么那么可爱。
“昨晚怎么啦?”桑吉故意问道。
“桑老二,我先送他回去。晚点回来跟你商量点事。”百里子苓拽着晏辰就往外走,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这小子昨晚爬上她的床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跑到军帐来问昨晚的事,看来,孩子不打,就得上房揭瓦。
第41章 、放手
北楼关入冬了,街上也就越发冷清。最近一直在抓人,闹得人心惶惶,老百姓更不敢出来随意走动。大部分商家的门帘都关着,北楼关有一种陷入死境的萧条。
两个人前肩走在街道上,地上的雪结成了冰,皮靴子踩在上面有点滑,刚刚晏辰就险些滑倒。
百里子苓拉了晏辰的手,紧紧地拽着,“以后若是出来,记得戴上手套。这里不比上都,若是在雪地里待久了,恐怕你这双好看的手也得冻废了。”
“将军为何喜欢我?”晏辰突然问道。
“因为你好看。”百里子苓随口应道。
“那,万一我年老色衰,将军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百里子苓停下脚步,‘年老色衰’这词她觉得无论如何也用不到晏辰身上。即便是他真的年老,估计也一样好看。她想象着他年老的样子,脸上泛起一抹浅笑。晏辰看着,嘴角也不由得跟着上翘。
“我怕这辈子没机会看到你年老色衰。”百里子苓吐了口气,那热气在空中有片刻的凝结,然后消散不见。
“将军是现在就不想要我了吗?所以,昨晚……昨晚才不要我睡在你旁边。”他的神色黯淡下来,小嘴噘起,十足的孩子模样。
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他的脸好凉,“我爹,不到五十,战死在埋羊谷。我大哥,刚刚三十岁,也战死在埋羊谷。披了这身甲,征战沙场,命也就由不得自己。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不死战,对不起朝廷和皇上,更对不起站在我身后的南陈百姓。你跟了我,若是没有三媒六聘,哪天我战死了,你恐怕一点好处都捞不到。我到了地下,又如何能心安呢?”
晏辰只觉得心脏被狠狠一击,这一刻,他宁愿放下所有,只做她百里子苓的晏辰,只做她的狼崽子。她居然替他考虑得那么远,而他还想着如何设计她,拿回那个石头牌子,然后走得远远的,去谋划他的天下。
那天下曾是他七岁起便想得到的。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心头那么多恨,以为这辈子都放不下,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这辈子就留在她身边,她戍边守彊,他便陪着她守着塞上的云、关山的月;她驰骋沙场,他便横刀立马,与她并肩而战;她若是退隐山林,他便与她煮水煎茶,闲话桑麻;她若是想生个孩子……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傻子一样的痴笑。
“这么开心?难不成,这是盼着我死呢?”
百里子的话打断了晏辰的遐想。他的思绪走得有点远了,生生被拉回来,看到百里子苓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将军,咱们赶快回去吧!”
晏辰拽着百里子苓往回跑,百里子苓怕他摔着,心都提到了嗓子尖上。好歹是回了院子,那颗心才落了地。不过,晏辰还没等她的心落安稳,就把她给拽进了屋里,一下子按在门上,一张好看的脸瞬间袭了过来,有些冰凉的唇顿时落在了她的唇上。
“将军,我们成亲吧!”他轻啄了一下,在百里子苓的耳边轻言。“我不要什么三媒六聘,我只要你。”
百里子苓一个反转,把晏辰给按在了门上,喘着粗气道:“这就是你跑到军帐来找我的理由?”
晏辰笑着又啄了一下她的脸,百里子苓始料未及,“你……你不要三媒六聘,还是根本不想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第73章
晏辰觉得她这话里有话,想到之前桑吉的试探,他的眼底泛起几分湿润。他是骗了她,而且她也相信,她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猜到了,还没有说破,又对他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他看着百里子苓,想看到她心里去,“将军,能护我一辈子吗?”
就像晏辰无法回答百里子苓的问题一样,百里子苓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晏辰待在这里,早晚都会暴露身份。桑吉现在或许还不知道,又或许只是有些疑问,但要查清楚,那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桑吉知道了,恐怕朝廷也会知道,皇上也会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皇上不会管,但那个男人肯定不能是燕云人。她可是南陈的武将,若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也就罢了。就算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那也比现在这个身份要好。
所以,她护不了他一辈子。
两个人彼此看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好像都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自己要想的答案。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
这个认知让人伤感,他垂下眼睑,轻轻地靠近百里子苓,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双眼微闭,感受着这短暂的或许再也无法拥有的温暖。
黄昏之时,易风从青州回来。
百里子苓一早打发他去了青州。青州那边有柳菘蓝的一家商号,柳菘蓝上回离开时曾说过,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找她,便可去那家商号,最迟月余,肯定能有回信。半个月前,百里子苓知道木苏和是老狼王的儿子后,便让易风借去青州买药材的名义,给柳菘蓝带了信。柳菘蓝常年在北边做买卖,对于燕云三部的消息更为灵通,所以她让柳菘蓝替她查一查木苏和。
易风从青州带回了一封信,柳菘蓝的亲笔。信中大致说了一下木苏和幸福的童年,以及悲惨的少年,另外便提及了莫车对于木苏和的追杀,都缘于老狼王在临死前曾想立木苏和为世子,并且还做相应的安排。所以,如果木苏和还活着,那么雪狼部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
信的最后,柳菘蓝还说了一句:听说,李家跟皇贵太妃那里通了气,皇上应该很快会召你的副将回京完婚。
看完信,百里子苓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但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留他。一个七岁的孩子,看着母亲遭受那些痛苦,最后死在他怀里,那种恨如何能放下。他是一定会回去报仇的,就算不为了狼王的位置,为了他的母亲,他也一定会杀回雪狼部去。
她想起了胡果儿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他不是走不了,才非要赖在你身边的。
所以,他早晚都是要走的。
百里子苓的心头涌起那些不舍,让她的眉头都打上了结。
从怀里掏出那个石头吊坠来,指腹轻轻的摩擦着那上面的字,她想起了昨晚的事。她问他是不是想拿回母亲的遗物,他没有回答。如果知道了那些过往,她觉得这东西有些烫手。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些特别在意的东西,像她在意父亲留下的剑,那是仇与恨。而这吊坠,大抵也是同样的存在。
百里子苓拿着那石头吊坠想了一夜,天未明时,她进了晏辰的屋子。
晏辰的睡眠很浅,这是多年险恶环境中练出来的。如果在雪山草场睡得跟个死猪一样,野兽来了,恐怕就看不到天明的太阳。虽然醒了,但他却没有睁眼。
“这东西,一直没还给你。我倒不是稀罕你这物件,只是觉得,若把这东西还给你,你就会戴着它跑了。”
百里子苓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他,但他却听得很清楚,只是不敢睁眼。
“狼崽子,以后好好活吧!”
轻轻一声叹息,然后是百里子苓离开的脚步声。再然后,听到房门关闭,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这才睁开眼,只见那石头牌子就放在自己枕边,还带着百里子苓的体温。
“她这是让我走吗?”他喃喃道。
这天早晨,天未亮,百里子苓与桑吉在校场相遇。
各自睡不着的两人,此刻都憋足了劲儿,无须什么言语,手中各执一件兵器,于这冰天雪地里打上了一场。直到两人都累了,扔下兵器,躺在那冰冷的地面上,嘴里吐出来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好看的水雾,初升的太阳透过那水雾,带来了光和热,也带动了新一天的开始。
“将军,你喜欢晏辰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好看吗?”桑吉喘着粗气,侧脸问道。
“嗯。”百里子苓随口应着。
“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隐忍、坚强。”桑吉笑道。
“男人看姑娘,看脸、看腿、看腰。我虽然不是男人,但在男人堆里长大,所以我看男人与此相同。我呀,就是个粗鄙又肤浅的女人,比不得李家妹妹。”
桑吉脸上一热,他觉得百里子苓意有所指。事实上,他与李迁的小女儿也不曾见过,倒是见过一回百里策的妻子,据说姐妹二人长得很像。只看姐姐的相貌,也能想象出妹妹定然是个美人。不过,这婚姻之事也不是他自己定下的,只是如今这话从百里子苓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挖苦讽刺的意思。
“你们也该成亲了吧,你这年纪也不小了。”百里子苓又道。
“我其实还没那么想成亲。戍边在外,成了亲,不也是害人家独守空房嘛。万一我哪天战死了,还得让人家守寡。”桑吉感慨了一句。
第74章
“那也确实。上回那一刀若是再深点,李家妹妹可就没机会进你桑家的门了。”百里子苓打趣道。
“将军这是兴灾乐祸呀!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人参。”
“二公子不嫌弃就好。”百里子苓笑道。
“还是柳掌柜出手大方。我从前怎么没听说,将军跟柳掌柜还有交情?”桑吉总算逮到机会问柳菘蓝的事,过度自然,没有一点刻意的痕迹。
“哦,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一回,菘蓝姐和她的商队在路上被马匪所劫,正好被我给碰上了。像菘蓝姐那样的美人,我自然是要逞一回英雄的。她感激我救了她,便认我做了妹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就给我捎过来,反倒是我得了便宜。”百里子苓讲的这一段半真半假。救人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救人的是她的父亲,并不是她。而且,当时柳菘蓝的情况也不是什么柳掌柜,更没有什么商队,不过是个落难的弱女子而已。
“原来如此。将士们的冬衣可值不少银子,看来柳掌柜对将军是真的很上心。”
“菘蓝姐虽是个商人,但也确实是女中豪杰。所以,二公子下次再碰到菘蓝姐,能不能别再掐架。我知道,上都城里有些关于她不好的流言,但既然是流言,哪能尽信。你说呢?”
桑吉被百里子苓这一问,觉得心里有点虚。他从前也是听了上都城里的传言,所以对于百里子苓的印象很坏。但与百里子苓戍边两载,他都想回去打那些人的嘴。
第42章 、升官
晏辰一大早出了门。易风不在,就连昨日那小厮也没来,再回想百里子苓早晨说的话,他的脚步也就越发快了些。
他一路往东门而去,眼看着到了东门边上,他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稀稀拉拉有那么几个行人,有刚入城的,也有准备出城的。
他若出了这个城门,会怎么样?百里子苓是真的要让他走吗?
在站定的这片刻时间里,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当然,他也想到了这可能就是个试探,百里子苓对他的试探。他出了东门,或许就有一帮士兵冲出来把他给拦住,又或是百里子苓就等在城门外的某个地方。
他,终究还是做了决定,迈步向城门而去。
走出那道门,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士兵拦他,而百里子苓也没有出现,甚至连易风都没有等他。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于奔跑的速度逃离北楼关,把那座孤城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
百里子苓拉着桑吉去小店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以补充早晨消耗的体力,但面还没吃完,便有士兵来报,说是抓到一个可疑人。桑吉立马放下碗筷,匆忙赶过去。
百里子苓不慌不忙地把那碗牛肉面吃完,直到打起饱嗝了,她才把最后一口没有喝完的汤放下。
易风在他走出店门时迎了上来,“将军,他已经出了东门,我看着走的。”
“有人跟着他吗?”百里子苓问道。
“暂时没有发现。不过,我留了人在那边。”
百里子苓点点头。
一大早拖住桑吉,是她料定了晏辰拿回了石头吊坠就会离开。他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明白,大家心知肚明便是。可是,晏辰走了,她这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长长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明知道留不住他,也明知道不能留他,可是心里这份酸楚劲还就是压不下去。
“将军,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我为什么放他走?”百里子苓反问道。
“我知道将军喜欢他,可是,他明明就很多问题,将军为什么……”
“他也不过是个命苦的孩子。”百里子苓打断了易风的话。“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都不许再提。”
“可是,桑副将那里……”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走吧,随我去看看,又抓到了什么人。”
易风虽然诸多不解,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让那狼崽子走了也是好事,至少没人再缠着他们将军。而且,那个狼崽子背后肯定有很多事,只要人走了,那些事与就与他们将军无关了。
百里子苓与易风赶过去的时候,桑吉已经在里边开始审讯了。百里子苓也没进去,在外面了解了一下情况。据说是天刚亮的时候,有一户人家过来报告说自家的地窖里进了贼,于是便有校尉带人过去,正好瞧见那小子从地窖里爬出来,双方便交上了手。那小子还蛮厉害,伤了两个士兵,最后才被拿下。
“将军,要不,我进去看看。”易风见百里子苓在院子走来走去,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你一个小孩子,进去干嘛。等着吧!”
百里子苓虽然还没见到被抓之人,更不知道他是不是与晏辰有关系,但是,昨天她才送走了胡果儿,今天就又抓到了别的人,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个巧合。
难道,是桑吉的手笔?
冲她来的,还是冲晏辰来的?
百里子苓不由得多想。
若是冲她来的,那倒还好。但若是冲晏辰来的,她只希望此时晏辰已经跟着他的人跑得足够远,不至于会让人抓回来。
约摸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桑吉总算从里边出来了。
“将军来了,怎么不进去?”桑吉看到百里子苓在外面,倒也不意外。
第75章
“怕打扰你审讯。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桑吉摇了摇头,“这人骨头很硬,嘴巴更紧,但他是燕云人无疑。”
“是那晚进你院里的人?”百里子苓又问。
“现在无法确定。看他的体格和扛审讯能力,有可能是。但那晚我也没有看到来人的脸。不过,不管他是不是,肯定都跟那晚来的人有关系。将军,不进去看看?”
“你审吧,有结果了,告诉我。”
百里子苓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就留下这么几句话。桑吉其实一早就知道百里子苓过来了,他没出来,就是想看看百里子苓对此的态度,但他没想到百里子苓这么沉得住气,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百里子苓刚出来,就遇上前来寻她的士兵,说皇上派了人来,请他和桑吉到军帐接旨,一并前来的还有青州知府刘传书。百里子苓让易风回去通知桑吉,自己则快步往军帐去。
昨日她才得柳菘蓝的信,说是李家已经跟皇贵太妃通了气,皇上应该很快会召桑吉回京成婚。但她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至于青州知府跑到北楼关来,她也有点意外。
待桑吉赶来,青州知府刘传书、桑吉、百里子苓三人一起下跪听旨。皇上确实是要召桑吉回京,更让人意外的是,皇上把西北提督府下的青州划给了百里子苓作为军队的后勤补给,连同青州的一应大小政务也由百里子苓裁断。所以,皇上这是给百里子苓升官了。她一个北楼关将军,如今能统领青州,说在西北有了小半壁江山,那也不为过。
刘传书这个人,百里子苓从前并未打过交道。虽然青州离北楼关最近,但他们之间并无公务往来,更无私人情谊,所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也是今天才见到长成这副样子。
刘传书,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高颧骨,瘦脸,一双眼睛像是两个窟窿,深陷其中,嘴巴还有点歪,一说话,好像歪得更凶。怎么看,这张脸都只能配得上一个‘丑’字。
“百里将军,卑职今日来得匆忙,待我回去后整理好青州各项公文,过几日再面呈将军。”
百里子苓尽量忍住笑意,她的目光没办法不落在刘传书歪了的嘴上。
“刘大人,这倒不急。再说了,我一个粗人,也看不懂那些东西。我倒是觉得,刘大人可以先找个郎中看看。”
桑吉拐了一下百里子苓,提醒她说话要有分寸。
百里子苓见刘传书似有不悦,忙又道:“刘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这样,我这里有位不错的郎中,刘大人如果不介意,可以先替你瞧瞧。毕竟以后诸多事宜,还得刘大人费心,这身子可得照顾好了。”
“卑职谢过将军。不过,我这嘴也瞧过几个郎中,皆束手无策,将军既有好郎中,我也不妨一试。”
百里子苓叫了易风送刘传书去老沈头那里,军帐之中便只剩下她与桑吉二人。
“桑副将,这个刘传书如何?”
“刘大人乃三榜进士出身,当年的探花郎。我听父亲说,以刘大人的文才取状元郎也毫无争议,但先皇觉得他其貌不扬,也就给了个探花。此人颇有能力,每年的政绩考核皆是甲等。但是,朝中无人,他又不愿攀迎,所以现在还只是个知府。以他的能力,就算是做个封疆大吏,也不为过。可惜……”
“以这样的能力和资历,在我这黄毛丫头手下,那倒是委屈他了。”百里子苓道。
“将军可算不得黄毛丫头,不过,以后对刘大人还是客气些。既然皇上把青州划给了你,由刘大人知青州,将军会少很多烦心事。我这一次回京城,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定会尽快赶回来。”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至于抓的那个人,我会审完了再走。剩下的事,将军看着办。”
百里子苓再点了点头。
桑吉确实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但皇上的旨意已下,他也耽误不得。此次回京,一则是因为亲事,之前家里来信已经通了气。但他以为,皇上不会只为了让他回去成婚,特意在这时候下旨召他,应该还有别的事。他估摸着是与燕云和亲之事。虽然他个人并不赞同与燕云和亲,但朝廷既已定下,自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将军,最近还是留意一下西北的动向。皇上突然把青州划归你的管辖,这后边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桑吉又道。
“这皇上的心思我是猜不到。不过,把这么个青州扔给我,不知道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
桑吉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百里子苓是武将,武将带兵,戍边,但从不管理政务。即便是周深作为西北提督,那也只统领军务,不问政务。如今皇上把青州的军务与政务都交与百里子苓,看着像是好事,但总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桑吉脑子里也有点乱,突如其来的安排,他也搞不懂皇上的用意何在。不过,他很快会回上都,他相信回了上都,关于青州的事自然也就清楚了。
“这件事,我回上都之后会查清楚的。青州不小,咱们接管了青州的军政,沿长城一线的防务便要重新布防。哎,偏偏我这时候要回上都……”桑吉叹了口气,“陈庭也不在,将军要辛苦些了。”
“我的二公子,放心吧。军务这一块,不在话下,我知道怎么做。至于政务那一块,恐怕得你与刘大人对接一下,我是不懂那些事。”
第76章
“嗯,我会对接完再走……”
两个人聊完公务,差不多也就是饭点了。
易风急慌慌地跑进军帐,还未张口,百里子苓先道:“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老沈头把刘大人的嘴治得更歪了。”
“不是,不是。”易风喘了两口气,“是晏公子,他回来了。”
第43章 、卑鄙
“让人抓回来的?”百里子苓从椅子上弹起来,心尖尖仿佛悬了一把刀,就怕那刀落下来,扎破她的心肝脾肺。
“抓回来?没,没有!”易风忙道。
“你可吓死老子了。”百里子苓这才坐回椅子上。“他现在在哪里?”
“回将军府……”
易风没有说完,百里子苓已经跑了出去。
他回来干什么?
脑子被驴踢了?
想找死吗?
还是觉得不给老子找点麻烦,他心里不痛快。我都让他走了,居然还敢回来,是真想死在这北楼关,还是想再做阶下囚。
百里子苓心里这样想着、骂着,脚下如风,也顾不上结冰的地面滑不滑,一路往回跑。结果,硬生生地摔了两下,爬起来都顾不上疼,一口气跑回了将军府。
她直接扑向晏辰的屋子,但屋里却空无一人,这种突然的失落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整个心顿时往下掉。她傻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喘着粗气,开始怀疑刚才易风是不是骗了她。
她扶了扶额头,努力平扶了一下情绪,准备回头去找易风算账。
“将军?”
听到身后有人叫,百里子苓像是被惊着了,身子抖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晏辰挽着袖子站在门口,手上和衣服上沾了些面粉。
“你在干什么?”
百里子苓粗声粗气道。
“我,肚子饿了。易风也不在,我想说给自己煮点吃的。”
“你会做吃的?”百里子苓诧异道。
“我的手艺还不错,将军要不要尝尝?”晏辰笑问。
这一刻,他的笑容那样明媚,就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百里子苓点了点头,回以他一个浅笑。
晏辰做了两碗面条,虽然素得连点油星都看不到,但百里子苓吃到嘴里,却觉得这素面比早晨的牛肉面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谁教你做这个的?”百里子苓随口问了一句。
“阿娘。虽然我才几岁,她就去世了。不过,小的时候,看她做过很多回。后来,我想她的时候,就给自己做一碗素面,吃着这面,就觉得她还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开……”
百里子苓听着这话,有点难受。如果她之前没有收到柳菘蓝的信,不知道木苏和母亲经历的事,那么这时候他与自己提及母亲,她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个七岁的孩子,看着母亲遭遇了那些事,又死在自己怀里,到底是怎么承受下来的。还有后来的那些年,他被老狼王扔在雪山草场自生自灭,又是如何扛到了今天。
“晏辰!”百里子苓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你为什么……”百里子苓看着晏辰的眼睛,终究没能把那句话问出来。她想问他为什么回来。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藏不住,怎么不走得远远的。无论是去报仇也好,还是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都比回这北楼关要强。
“我想一直跟将军在一起。”晏辰笑道,“将军可是说了,明年的时候,要三媒六聘的接我进门。将军戍边,我便陪着将军枕风宿雪;将军若是哪天卸下这身铠甲,那便陪着将军回归故里;将军要是不想做官了,我们也可以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种上几亩地,养上几只羊、几头牛……”
“别说了。”百里子苓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将军不喜欢?”
百里子苓喜欢,当然喜欢。可是,这话她也没法说出口。如果他真的就是隆兴记那个少爷,她倒也真敢想那样的生活。可是,他不是。他是狼王的儿子,身上背负着那样的血与恨,他怎么可能把一切都放下。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愿意相信,那些话都是出自他的真心。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狼崽子。
晏辰回来了,百里子苓在担心之余隐隐还是有几分欣喜。好在是桑吉这几日就要回上都,就算他对晏辰有什么怀疑,暂时也顾不上。等一两个月后桑吉若再回来,那时候她应该能妥善地安排好晏辰了。
百里子苓走后,晏辰换下了那身弄脏了的袍子。
今晨,他走出了北楼关,甚至走得远远的。一路上他回头看了几次,确定无人跟踪。他心头很明白,自己能那么顺利的走出北楼关,一定是百里子苓安排好的。不然,以现在城中的情形,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出来。百里子苓确实要让他走,走得远远的。这也是个绝好的机会,可是,他不能走。
晏辰坐在路边想了很久,他若现在走了,那胡果儿呢?胡果儿还在北楼关,是他把胡果儿召过来的,怎么能抛弃胡果儿自己先逃走了。
他得回去,虽然知道此时回去,恐怕就走不掉了,还会再次成为阶下囚,但他绝不能扔下胡果儿。在雪山草场的那些岁月里,是胡果儿和乙辛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他笃信胡果儿不会出卖他,而胡果儿了一定笃信他不会抛下她。
这个时候,做出这种选择是需要勇气的,更需要义气。
第77章
晏辰选择了回去,但他还没往回走多远,就被突然出现的呼延煊给拽住,“世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回去干什么?”
“我得回去,胡果儿还在他们手里。”
“世子,胡果儿已经去了西陀。你且放心。”呼延煊这才放开了手。
“你没骗我?”晏辰追问道。
“我昨天早晨亲眼看着百里子苓送她出的关。她之前确实被捕了,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昨天早晨确实是百里子苓亲自送她走的。”呼延煊强调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百里子苓送她出的关?”晏辰这话并不是问呼延煊,更像是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我?原来,她真的都知道,都知道……所以才要让我走……”
“世子……”
“你先别说话,让我想一想。”晏辰打断了呼延煊,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他的脚步在冰冻的地面上来回地打转。
呼延煊有点着急,此地离北楼关并不远,如果后面有追兵赶来,他们这样是逃不掉的。
“世子,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呼延煊催促道。
晏辰不为所动,仍旧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就好像忘却了现在身在何处。呼延煊上前拉他,他才停下脚步,“让我再想想!”
“世子,现在不是那种时候。赶紧走,百里子苓若是发现你跑了,很轻易就能追上来。”呼延煊着急道。
“是她让我走的,不会派人来追。”
“什么?”呼延煊有点意外。
“不然,你以为现在的情况,我怎么能走出北楼关。她让我走,是知道我的身份早晚藏不住,而她到时候也护不住我。她也应该猜到了胡果儿那天是来找我的,所以才亲自送了胡果儿出关,桑吉肯定起疑了。”晏辰开始分析起眼下的情况来。而对呼延煊来说,更重要的是赶快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世子,既然她让你走,那是念着对你的情,你也不要辜负了她的安排。”呼延煊再次催促道。
“呼延煊,我有个想法。从前不敢想,但现在我想试一试。”晏辰凝着眉头,似乎已然打定了主意。
“世子请说。”呼延煊心头虽急,但他也知道,他们这个世子一向很有主意,能在雄鹰部与那些人周旋那么久,又几次躲过莫车的狙杀,他那点心思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我想带百里子苓一起走。”
“什么?”
呼延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他的世子在跟他开玩笑。可是,晏辰看起来无比笃定,根本没有玩笑。
“世子,就算那百里将军喜欢你,也愿意帮你,让你走。可她是南陈的将军,而且百里家一门忠烈,她的父亲与大哥皆是在与我们燕云人作战时战死。她知道你的身份,没有与你计较,那便是她对你最大的情意。你想带她走,怎么可能?她是绝对不会背叛南陈,背叛百里家。”
呼延煊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当然,呼延煊也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十三岁就披甲上战场,杀人无数的母夜叉,会对他们世子如此情深。他都有点怀疑,从前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百里子苓。但是,他又确实亲见百里子苓对世子百般心疼。但是,即便这样,他也不相信百里子苓会跟着世子走。
“我不需要她背叛南陈,也不需要她背叛百里家,我只需要她爱我。所谓背叛,其实也就是在心头的分量哪一个更重而已。我倒是想称一称,我到底有多重。”
“世子,你这也太卑鄙了。”呼延煊心头所想,但不自觉地话就出了口。意识到这话不妥时,他忙要下跪,却被晏辰拉住。
“你说得没错。她对我那么好,我还这么卑鄙。可是,呼延煊,你又为什么跟着我呢?难不成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忠心吗?你求的是有一日我做了狼王,你呼延煊不用再看呼延家的脸色,你的阿娘不用因为是汉人而被欺负,呼延家可以由你说了算。对吗?”晏辰突然换了一张脸,阴冷而黑暗,字字诛心。
呼延煊没有回答,因为世子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
“你有想求的,所以对我忠诚。我也有想求。我想她这辈子陪着我,出则替我征战沙场,入则为我生儿育女,我木苏和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呼延煊,你在埋羊谷与她交过手,她那时候十五岁,却能从一个死局里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样一个女人,我若是没有遇见,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她又喜欢我,我若是不能带她走,那才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第44章 、诛心
百里子苓忙了起来,青州要重新布防,清点兵力,一大堆的事都得她一个人做。好在是政务这一块由桑吉与刘传书对接,完了之后桑吉口头报告重点,倒替他省了不少的事。
桑吉这两日也是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审了两夜,把那犯人弄得筋疲力尽,他自己也快扛不住了,但却没能审出半个字来。桑吉着急要赶回上都,所以后续的事只能交给百里子苓处理。
这天早晨,天空飞起了雪花,百里子苓一直把桑吉送到东门外。
“子渊,山高路远,一路小心。”百里子苓确有几分不舍。与桑吉共事两年,从未分开过。他们是同袍,是生死兄弟,更是最好的搭档。有桑吉在,很多事,都不用百里子苓操心。桑吉这一走,北楼关、青州她得两头兼顾。
第78章
“将军,我会很快回来的。”桑吉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连眉毛都一起变白了。“倒是青州那边,”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曾想,韩将军离开北楼关之后并未回西北提督府,而是直接接管了青州的军务。我这两天在想,皇上把青州给了你,是不是与周大人有关?”
桑吉有几分担忧,而这份担忧是为了百里子苓。
周深此前几次上书皇上要求把北楼关划为西北提督府下,以并统一指挥调度,皇上没有准允。如今,韩祺刚接手青州的军务,青州就划给了北楼关将军,怎么想都觉得是那位周大人算计好的。韩祺是个人物,但也因为是个人物,桑吉更担心在关键的时候百里子苓被这位韩将军给坑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也不便说与百里子苓听。百里子苓与韩祺相处得不错,他现在就算是说了,恐怕百里子苓也未必听得进去。
“周大人对我有那么感兴趣吗?想要这北楼关?还是想要我手中的兵权?二公子且放心,我的东西我一定会看好的。”
若是从前,百里子苓还真不在意这个。但是,自从柳菘蓝说了那件事之后,兵权对于她来说,就万分重要,她不会轻意丢掉兵权的。
“将军保重。”桑吉一拱手,翻身上马。
目送着桑吉离去,百里子苓嘴里喃喃了两句: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悠路漫漫。这桑二公子一去,恐怕再也不会回北楼关了。
“将军,怎么啦?”易风站在边上,见百里子苓有点落寞。
“没什么。易风,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军队操练以及北楼关的防务,便由你来的监管。你可是我从百里家带出来的人,不许给老子丢人。”
易风突然被委以重任,有点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其实,易风这个时候还不太明白,百里子苓突然委以重任,是因为现在的北楼关她没有可信任之人了。
桑吉回京,百里子苓便接手了审讯一事。她不擅长审讯人,犯人落在她手里,大抵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弄死。她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着这个人,毕竟他不像南颇那样有价值。再说了,留着这样一个人,还可能夜长梦多。但是,这个人的落网实在有点蹊跷,所以她决定把这人再关几天,等她处理好青州的军务,再来理会。
这夜,百里子苓回到将军府已经很晚了。一身的疲惫,倒在床上便不想再动弹。
“将军,泡个脚再睡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的是晏辰,这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她才想起来,易风这几日都在忙碌,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这时候能给他端盆热水进来的只能是她的狼崽子。
“还没睡?”百里子苓坐起身来。
“将军没回来,我哪里睡得着。”晏辰一边应着,一边蹲下身子,帮百里子苓脱靴子。百里子苓忙抓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她把晏辰拉到旁边坐下,自己则脱了靴子泡脚。水很热,冒出的热气在屋子里挥散,她半闭着眼,脑子里想着青州的军务。韩祺很上心,接管青州之后把整个长城一线都巡察了一遍,又核对了花名册,以求人、册相对应,并且整顿青州的军务,操练士兵。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动作,让整个青州的军务无可挑剔。
但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得亲自过一遍。所以,这两日一直沿长城一线巡察,有破败的长城作下标记,待来年雪化,便要派人赶紧修缮。这两日,不是一直在马背上,就是一直在雪地里行走,浑身上下,冻得跟个冰块似的。这会儿脚放进热水里,她倒不觉水烫,只觉得脚又痒又疼,像有很多蚂蚁在脚上叮咬。
“将军。”
“嗯?”百里子苓皱了皱眉,睁开眼来看他。
“将军这几日都在外面忙,我在家也无事可做。要不,明日将军带我一起去?”
百里子苓思量了片刻,他终究不是小媳妇,也不能一直把人关在家里。他来北楼关两个月了,带他出去走一走,也没什么不行。
“外边天冷,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百里子苓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意外的有力。
“将军,我这身子骨没事。虽说不能替将军上战场,但还不至于出个门就被风刮跑了。”晏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随及按住了百里子苓的手。“将军,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乖乖地,不给将军添麻烦。”
晏辰那张漂亮的脸在烛火摇曳之下或明或暗,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百里子苓捏了捏他的脸,“行吧,你明日多穿点,别冻着。”
晏辰很开心,而百里子苓看到他的笑脸也觉得身子没那么乏了。
天将明时,有士兵来报南颇那边出了点状况,百里子苓披了衣服急急忙忙就出了门。晏辰听得动静,也跟着起来,一路追了去。
这几日天寒,南颇住的那牢房本就阴冷、潮湿,长时间住在里边,身子受了寒,加上天气又冷,身子也就扛不住了。百里子苓赶到的时候,南颇裹在被子里,全身发抖,嘴唇泛白,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南先生怕是多年没有经历过这西北的冬天了吧?”百里子苓站在边上,冷眼看着南颇。
“将军何必……何必在这种时候……拿话戳我的心……我倒是愿意,愿意待在这西北……是你们那狗皇帝毁了我的家……”南颇这时候脑子还算清醒,只是说起话来牙齿有点打架。
第79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当年那些事,我并不清楚。更何况,先皇已经不在,而你,揪结敌国势力攻打南陈,可曾想过,这又会毁了多少人的家。你们家是做买卖的,你来算一算这笔账,被你毁的那些战死士兵的家,又要如何跟你清算呢?”
南颇冷笑了一声,“将军,你就没想……想过,埋羊谷……一战,不过是皇帝想削弱你们……百里家的势力……权倾朝野的百里家,手握南陈半数兵力,哪个皇帝不怕……”
百里子苓心头一颤,她知道这是南颇的诛心之说,是离间之计。即便是这人病入膏肓了,但仍旧处处设坑,等着她头脑一热就往下跳。
“南先生,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是少费点心神,没准儿能活着见到你的小女儿。”
“你……你找到人了?”南颇突然想坐起来,但身子乏力,他只是抬了抬头,身子却跟绑了石头一样沉。
“将军,沈医官来了。”外面有士兵来报。
“让他进来。”百里子苓道。
“将军,还有……晏公子也在外面。”士兵又道。
“知道了。”
百里子苓转身出了牢房,却听得南颇又道:“将军,我那女儿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百里子苓没有理会,只留下南颇在她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喊。
老沈头迎面走来,看样子,这是还未睡醒,惺忪的眼睛带着一股倦意,看到百里子苓也就点个头,打着哈欠进了牢房。
天已经亮了,晏辰站在晨曦之中,低头拨弄着腰带。
“你来干什么?”百里子苓走到他身边。
“我看你急急忙忙出去,怕是有什么大事。现在桑副将不在,陈校尉也回去探亲了,易风又忙军务,你身边也没个人。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笑道:“我堂堂一个将军,就这么没人了,需要你给我出主意?”
“我……我就是想替将军分担一点……”他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的模样,但又带着几分委屈与真诚。
“哦?这是想给我当军师啊?那你说说,如果这个时候雄鹰部来攻打北楼关,你要如何御敌呀?”百里子苓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晏辰立马跟了上来。
“将军,如今是冬天,雄鹰部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攻打南陈。关外大雪茫茫,并不利于行军。加之,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如今的雄鹰部是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候,草原上的牧草被大雪覆盖,没有充足的粮草喂给战马,游牧民族的快速作战也就失去了优势。天气这么寒冷,士兵受伤、冻伤无法避免。一旦受伤或是冻伤,很可能连命都会丢掉。这还不谈他们的士兵有没有军粮的问题。更何况,这个时候打下北楼关,想要一路东进,也讨不到便宜。我听说,如今的青州是由韩祺将军驻守。韩将军武艺高强,他带的兵皆训练有素,可以想见,战斗力也一定不差。就算是青州无险可守,与雄鹰部打上一场硬仗,韩将军也未必会输……当然,这都是后话。有将军在,北楼关哪能让雄鹰部踏足一步。”
说到最后,晏辰还不忘拍一下百里子苓的马屁。
第45章 、乙辛
“哟,知道得还不少嘛。”百里子苓并不意外,他毕竟是狼王的儿子。而且,能在雪山草场活下来,并且能让莫车对他千里追杀,他还躲过了那些追杀活到了现在,那便说明他是个人物。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的安心待在她身边,确实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但也正因为是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安心待在她身边呢?
“将军,我都是胡说。你可别笑话我。”晏辰笑道。
“晏辰……不,狼崽子,”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将军,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他的眼睛那么真诚,真诚得都让百里子苓怀疑自己是想多了。
“你……”百里子苓觉得这小子是说上瘾了,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得由着他。
百里子苓吃了早饭之后,带着几个士兵和晏辰去了青州府。
青州府,除了百里子苓上任北楼关将军时稍作停留,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到青州府。青州是一座古城,往上数一数那也是上千年的历史。作为去往西域路上南陈最后一个州府,这里的商贸一直都很繁华。很多南陈大的商号都在这里设有分号,一方面是中转货物,一方面是就地销货。像燕云上好的皮毛,西陀精美的薄纱,又或是西域那边过来的美酒和一些漂亮、精美的手工艺品在这里都能见到。而南陈的特产,这里也是应有尽有。
百里子苓要去韩祺的营帐,不便带着晏辰去,便拿了些银两与他,又让两个士兵跟着,让他在青州城里逛一逛,有什么喜欢的自己买。
晏辰挺开心,拿了银两便撒欢似的跑开了,两个士兵赶忙追了上去。
青州,热闹、繁华。虽然没办法与上都相比,比之北楼关,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晏辰看着沿街叫卖的那些小吃,嘴就一直没停过。有逗趣的玩艺,也买上几个,乐得像个孩子。
人群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晏辰,而晏辰也感受到了那人的视线。
“我好像吃太撑了,得去上个茅房。”晏辰回头对那两个士兵说道。
第80章
“晏公子,我陪您去吧。”其中一个士兵道。
“不,不,不。这我去蹲茅房,你在旁边看着,我也拉不出来呀。这样,你们在这里等我,这些都替我拿着。等我办完了事,咱们找家酒楼好好吃一顿,我请客!”晏辰把手中的那些玩艺推到士兵怀里,还有没吃完的小吃也一并塞过去,然后像是很急地往茅房去。
转过一栋高大建筑,晏辰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脚步声跟来。
“乙辛!”
晏辰轻唤,那个跟过来的人立马回过头来,一张冷峻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眼中稍有喜色,但又淡得不能再淡。
“乙辛参见世子。”
那人刚要下跪,就被晏辰扶住,紧接着晏辰就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只是,这位冰块脸似乎有点别扭,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大半年没有见到我,你都不想我吗?”晏辰像个孩子似的撒娇,眉眼之间还有几分春波流动,那冰块脸咳嗽了一声,别过脸去。
“切,还真是薄情。”晏辰嗤了一句,随即正色道:“乙辛,你对我这般也就罢了,对胡果儿可别冷冰冰的,小心哪天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哭都来不及。”
“世子还是别拿我玩笑了。”乙辛退了一步,道。
“你要再敢叫我世子,我让胡果儿拿药毒哑你,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晏辰撒娇不成,撒泼又来。不过,乙辛那个冰块脸,好像也不吃这一套,冷冷地看着他,他自己反倒闹不下去了,只得正色道:“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按照你走之前的安排,我已经把咱们的人安插在了王廷各处。三个月前,我去见过老巫师,他的身子不太好,恐怕拖不过这个冬天。临行前,他把这个交给了我,说是让你拿着这个去见呼延将军的父亲,或许对你的大事有所帮助。”乙辛把一把桃木梳子递给了晏辰。这是女人用的梳子,而且上面还刻有好看的梅花,倒是有几分像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
晏辰看着那梳子上的梅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甚至在这一刻还想到,或许他就是呼延家的骨血。不过,是谁的骨血并不重要,他不介意。是老狼王的儿子也好,是呼延家的骨血也罢,甚至就是贩夫走卒,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他母亲的孩子,至于父亲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是要杀回雪狼部去的。把那些欺辱过他母亲的人,统统杀掉,他要做雪狼部的王。
“另外……”乙辛迟疑了一下。
“说!”晏辰把那梳子收进怀里。
“你的身体?”
“没事。死不了。胡果儿已经去西陀替我找药了,短时间可能回不来。我会在北楼关待上一阵子,至少得过了这个冬天。”
“你喜欢她?”
乙辛这个冰块脸突然问了这种话,倒是让晏辰有点意外。他笑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百里子苓的样子。那不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与他所知道的南陈女人截然不同。不过,他喜欢她为他破的那些例,喜欢她为他着的那些急,更喜欢她心疼他的样子,虽然有时候挺粗暴,可是莫名觉得痛并快乐着。
“我也喜欢你,那你要不要跟我睡?”晏辰调笑着。
“世子也这样调笑她?”乙辛问。
“她?”晏辰顿时收起笑意。他可不敢这般调笑百里子苓,毕竟打不过人家呀。
“打不过?”乙辛又问。
“早晚,早晚我打得过她。”晏辰被戳中了痛处,只得咬牙切齿地说上一句狠话,不过,他自己好像也不信。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继续聊下去,太丢人。
“那什么,”晏辰强行转移了话题,“呼延煊走之前,跟你交待什么了吗?”
“处理一个人,前一阵北楼关被抓的那个。是他的人。”乙辛的话很简洁,晏辰大约也明白那意思。
“我去处理。最近,你不要去北楼关,我不想你被她盯上。”晏辰想了想,又道:“留在青州,等呼延煊回来再作安排,顺便帮我盯着韩祺的动向。”
乙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乙辛、胡果儿、木苏和,当年雪山草场里三个自生自灭的孩子,他们凑在一起,成了彼此的依靠。虽然性格完全不同,但彼此相依取暖,这便成就了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情谊。
呼延煊去了上都,因为桑吉回京了。
木苏和听闻桑吉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让呼延煊去上都。桑吉对他本就有怀疑,这次回上都肯定会再调查晏家。其实,他这个身份很容易穿帮的。毕竟,他也晏辰长得并不像,只要一幅画像,晏家人便能认出来,他不是真正的晏辰。而且,他还欠晏辰一个承诺,早晚都要还的。
百里子苓从韩祺的营帐里出来,外面刚好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很快就把大地变成一片白。晏辰和两个士兵等在不远处,待百里子苓过来,晏辰才迎了上去。韩祺远远看着,想起了桑吉曾经在校场上说过的话——他可是将军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韩祺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百里子苓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北楼关赶。天色暗了下来,而风雪也越来越大,这样的天气里赶路,人和马都非常疲惫和痛苦。
一个士兵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发出一声惨叫。百里子苓迅速拉住了缰绳,只是地上结冰打滑,人和马险些摔倒。
第81章
“将军,不行了。”一个士兵下马去查看,刚刚摔下来的士兵已经断气了。
“将军,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再走吧,这样赶路很危险。”晏辰建议道。
百里子苓看了看天,如果说桑吉在,又或是陈庭在,她都不会这么着急赶回去,只有易风留守北楼关,她难免担心了些。
“好吧,先避避风雪。”百里子苓也知道,再这样赶路,大家都有危险,于是只得在附近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避风。
剩下的两个士兵找了些柴来生了两堆火,这风雪之中多少才有了点热气。
外面北风还在呼呼地吹着,从那破了洞的墙壁里灌进来的雪风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刀削剑击,又像是阴魂索命,让人听来背脊发凉。
“将军,好像外面有动静。”晏辰凑到百里子苓身边,小声地道。
他的听觉很灵敏,从前有雪山草场的时候,哪怕离得很远的野兽发出来的声音,他都能听到。虽然外面北风呼啸,有些影响判断,但除了风声之外,确实还有其他的声音。不,是有人靠近。
“你们两个去外面看看。”百里子苓走到另一个火堆边,对那二人轻言,还不忘提醒他们小心些。
两个人慢慢地靠近那扇破了洞的大门,侧着身,一一出去。
百里子苓坐回火堆边,但注意力却在门口。如此风雪天,谁会来这个地方,是赶路人吗?不,这样的天气不会有赶路人。如果陈庭了桑吉任何一个人在,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赶路。
那二人出去有一会儿了,但却一个都没回来。百里子苓暗觉不好,下意识地把晏辰揽在自己身后。
“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千万别乱跑!”百里子苓低语了一句。
第46章 、遇袭
大风吹开了破门,发出猛烈的撞击声,还不等百里子苓与晏辰看清楚门外的情况,三个身影从天而降,从那破败的屋顶骤然落下。百里子苓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抹杀戮之前的死亡微笑,手中的剑也就紧了紧。
三位飞天来客斗篷遮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没有任何开场白,落地之后,其中两人直接朝百里子苓扑来,另一人巍然不动,死死地盯着她身后的晏辰。
北风呼啸着从破门里灌进来,撩起火堆中的火苗呼拉拉作响。
长刀夹着风雪的寒冷劈头盖脸而下,百里子苓指尖轻轻一弹,利剑出鞘,稳稳接住了这一刀,还未及推开,另一刀又横扫过来,直切她的胸腹。她手中长剑滑动,擦着那刀尖而下,把那第二刀挡在了毫厘之间,那刀刃连她衣衫的边都没能碰到。
第三刀攻的是下盘,第四刀攻的是胸口,两个杀手交替进行,完全没给百里子苓喘息的机会。她猛然扒住刺向胸口的长刀刀背,借势导力,把那长刀的方向引往墙壁,那人便随惯性扑了过去。借着对手只有一个人的机会,百里子苓一个回旋,给刚刚补上来的人狠狠一脚,正中胸口。那人捂住胸口退了几步,差一点摔倒。
此时,扑到墙上的人反杀回来,刀刃擦着百里子苓的头顶而过,几缕飞扬的青丝瞬间砍落,吓得晏辰手心冒汗。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微笑,朝着那反杀回来的人一个斜身下滑,整个身子便从那人胯下滑过,剑锋上便多了些血渍。不等她回头,便听到有人惨叫,倒了下去。随即,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人拔刀而上,刀尖直指晏辰而来。
晏辰一个侧身,那人的偷袭未能得手,回身再袭,百里子苓一跃而起,挡在了晏辰前面,那一刀也被她硬生生地接下。
“小心点!”百里子苓低吼道。
晏辰退到角落,让自己的后背处于一个安全的位置,但也就意味着,有人杀来,他是退无可退。那个被划破了裤裆的杀手蜷缩着身子,身下皆是血红,痛苦不堪。
“你们是什么人?”百里子苓与那人刀剑交错,面对面不过咫尺,虽然只能看到对方一双眼珠子,但此人目露凶光,满身皆是杀气。
“雄鹰部?还是雪狼部?能死在我百里子苓剑下,也是你等的福气!”百里子苓恶笑着道。
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百里子苓没听懂,骂了一句:“狗东西,说他妈人话!”
那人像是被刺激了,狠狠推开百里子苓后,手中的飞镖瞬间脱手,朝着晏辰而去。百里子苓暗叫不好,想要扑过去救晏辰,却被那人长刀拦住。而此时的晏辰反应还算快,侧着身子躲开了飞镖,有惊无险。
刚刚被百里子苓踢中那人,看晏辰落了单,立马提刀而上,朝着晏辰就砍了过来。
晏辰迅速扯下腰带,把那腰带在手中拧成一股绳,用力一甩,刀绳相碰,震得那人险些刀落。晏辰邪魅一笑,把那腰带在手中缠了两圈,不等那人再有反应,挥舞着腰带如同手中握有长鞭,又快又狠又准,那人手中持刀,却半点近不了身,还得处处躲闪,全然没有想到,晏辰还有这么两下子。
百里子苓原本是担心晏辰,所以处处放不开手脚。见晏辰能够自保,自然没有顾虑,放开手脚的杀戮开始。不过片刻功夫,那人便倒在了剑下,双目圆瞪,想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死了。
至于与晏辰周旋的那人,不但没有挨到晏辰分毫,反倒是被晏辰弄得筋疲力尽。
第82章
“别玩了,我来!”百里子苓手起剑落,那人的鲜血便溅在了土墙之上。
此时,土地庙中除了他二人,就只剩那个抱着裤裆爬到门口的男子。晏辰上前几步,用那腰带一下子套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拉,便把人拉到了百里子苓跟前。
百里子苓蹲下身来,扯下那人黑巾,“说吧,什么人?”
杀手脖子被晏辰死死套着,下身还在流血,早已经痛苦万分,如今更无挣扎之力。此时正死死地看着晏辰,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百里子苓听不懂,抬头看了看晏辰,却见晏辰面如死灰,微微抖动的嘴唇像是在努力地克制着什么。他的手下意识地拽紧了绳子,而地上那人也就越来越痛苦,脸色逐渐惨白。
百里子苓按住了晏辰的手,晏辰紧拽住的腰带才慢慢松开,而他自己手上倒是多了几道血痕。
杀手呛了几口,好歹是缓过气来。晏辰则微微转身,去扯掉了另外两名杀手的黑巾。
“狗东西,既然不说人话,那就别怪老子给你苦头吃。”说着,百里子苓一剑扎在了杀手的肩胛骨上,只听得他嘶哑地吼了一喊,像是荒原上饿狼的嚎叫。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下?”百里子苓笑问。
“你……”那人指着百里子苓,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而这时,百里子苓却听得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晏辰手中的刀刚刚刺向其中一个杀手的下体。一下,两下,三下,百里子苓立马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晏辰被她拉起来,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紧咬的下唇已经有了血丝,像是在压抑着内心极大的仇恨。这不是对杀手有的仇恨,而是某种特殊的仇恨……百里子苓看了一眼扎在杀手下体上的长刀,顿时反应过来,忙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他的背,像是母亲的安慰和呢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百里子苓突然觉得屁股有些疼,像是刚刚被刀剑划过。回身一看,那躺在地上的半死之人手中正握着刀,她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一脚踩在杀手脖子上,那人顿时断了气。
百里子苓摸了一下屁股,满手的鲜血,这鲜血刺激了晏辰的眼睛,他立马回过神来。
“将军,你怎么……”晏辰抓住她的手道。
“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百里子苓立马扒开晏辰的手。
“伤哪儿了,我看看。”晏辰担心地问。
“没……没哪儿……”
伤在屁股上这事,百里子苓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她也不用说,因为很快晏辰就看到了屁股上的血渍。
屋外北风呼啸,雪还在下着。晏辰重新燃起了火堆,又把那三具尸体扔到了外面,这才让百里子苓趴在自己怀里。毕竟,伤在屁股上,坐也不能坐,躺也不能躺,还没办法包扎。
第二天早晨,风停了,雪也停了。
两个人着急往回赶,只是百里子苓这受伤的屁股骑马,那份痛苦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易风听说百里子苓带着伤回来,一口气冲进了将军府,嚷嚷地道:“将军,将军!是哪个兔崽子敢伤了你,老子带人去端了他的老窝!”
老沈头在门口拉住了易风,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易风天生力气就大,老沈头自然也拉不住,所以直接破门而入。
百里子苓趴在床上,晏辰站在旁边,手中的药还没有开始抹。
“将军,你伤哪儿了?我看看!”易风说着就要去掀百里子苓的被子,晏辰手快,死死地按住被角道:“一点小伤,不用看。”
“小伤?我就知道,带着你出去准没好事。将军那么好的身手,十个八个全不在话下,你说,是不是因为你,”易风一下子揪住了晏辰的衣领,但因为他比晏辰要矮一个头,这个动作看着有点吃力。
“易风,松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燕云人的伏击,也是我自己大意了。”百里子苓扯了扯易风的衣角,他这才松了手。
“燕云人?雄鹰部还是雪狼部?”
百里子苓摇了摇头。
“这帮燕云狗杂种,居然敢打将军的伏击,老子……”易风义愤填膺,起身就要走,却被百里子苓拽住。
“慌什么。”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一会儿,你让人给韩祺捎个信过去,青州城混进了燕云探子,让他严查城中可疑之人。另外,提醒北楼关各处,不要以为这个鬼天气,燕云人就不会来犯,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将军!”易风应道。
“你先去办正事,我这点皮外伤,无碍。”百里子苓要打发易风走,可那小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是有点信不过晏辰,现在将军受伤了,他自然想自己在旁边侍候。
百里子苓看他没走,只得又道:“你小子,我这伤在屁股上。你留这里能帮我上药啊?”
啊?
易风看了一眼晏辰,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只有晏辰在,手里现在还拿着药,难不成刚才是晏辰在给他们将军上药。他只得叹了口气,既然他们将军愿意,他实在无话可说。
易风走了之后,老沈头过来交待了一句:“晏辰啊,你看着她点,别让她下床来,也别让她冻着。那个药每天抹两次,很快伤口就愈合了。”
第83章
老沈头出去之后,百里子苓侧头看了一眼晏辰,“把药留下,你也出去。”
“将军是害羞了吗?”晏辰坐到了床边,轻轻地掀起被角。百里子苓立马按住,道:“你别以为老子这样就动不了你,少他妈招我,赶快出去。”
“将军乖,咱们不疼。我轻轻地,肯定不疼。乖啊……”晏辰一边哄着,一边努力地扯开被子,直到他看到百里子苓屁股上一片血色,才有些动容地道:“一路上很疼吧,你怎么都不吭声?”
第47章 、上都
夜阑无声,窗外一片雪白。
百里子苓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屁股上的疼痛瞬间让她乍醒,而后低低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老子怎么忘了还有伤。”
“将军,伤口疼了吗?”
黑暗之中,另一个声音不禁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药香扑鼻。不用问,她也知道这大半夜还在她屋里的人是谁。
百里子苓不答,皱着眉头微微挪动了身子,让自己好好地趴在床上,虽然这个姿势久了确实有点难受。
被子一角被轻轻撩起,一个温热的身子钻了进来,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你干嘛?”她低吼道。
“将军若是睡不着,我陪将军说说话。”他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弄得百里子苓的耳朵有点痒,就像是儿时与二嫂钻进背窝里说悄悄话。她的脸上不禁有了笑意,只是这黑夜里谁也看不见。
“将军还疼吗?”他又问。
百里子苓仍旧没有应声。
说疼吧,她堂堂一个将军,总不能连这点伤就喊疼。说不疼吧,那就太违心了。所以,干脆不吱声。
“将军,你真的什么都不问吗?”他突然往百里子苓这边凑了凑,两个人的身体挨在了一起。
“问了,你都能说?”百里子苓反问道。
“将军让我抱抱,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百里子苓便支起身子爬了起来,跪在床上道:“来,抱吧!”
黑暗之中张开的双臂他也看不真切,只是跟着坐起身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百里子苓便已在他怀中。而后,他整个身子倒回床上,她便趴在他的胸口,而他的手则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像是摸自家的小狗。
“将军想知道什么?”晏辰轻声地问,而她隔着薄薄的布料听他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那般热烈。
“你,几岁?”百里子苓迟疑了一下。
“十七!”
“幸好,成年了。”
他笑了一声,连带着胸口也抖动了一下,“将军就想知道这个?”
“你身上的伤,是谁弄的?”百里子苓又问。
“将军是心疼我吗?”他反问道。
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似乎有少许的胡茬刮在她的手上,“以后我护着你,绝不让人碰你一下。谁要敢在你身上留下伤痕,我便让他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晏辰知道,百里子苓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她既然这样说了,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不由得收紧了双臂,有些动容地道:“好,以后就做将军最漂亮的花瓶。”
“那你这花瓶可是忒贵了。”百里子苓打趣道。
“将军喜欢就行。”
几句说笑,把原本一个可能会很严肃的话题冲淡。晏辰抱着百里子苓,就如昨夜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夜很静,就连他们的呼吸声也那么真切。
“那些年,不容易吧?”百里子苓的声音中带了几许犹疑。要剥开别人的伤口,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就算别人愿意给她看,但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没事,都过来了。现在还活着,还有将军疼我,那都不算什么。”他的声音淡淡的,如同往事早已云淡风轻一般。然而,他的那些往事又怎么会云淡风轻呢?
“昨天那个人,你认识?”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着他的耳垂,但她明显感觉到了他身子瞬间的僵硬,于是她又道:“不回答也没关系。”
他在黑夜里长长一声叹,之后才道:“阿娘死的时候,我才七岁,她就死在我怀里,双手沾满了血。她最终受不了那些屈辱和折磨,用我送给她的发簪扎进了一个男人的脖子,也葬送了自己……”黑暗之中,晏辰把那快溢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曾经无数次地做一个噩梦,那就是他的母亲不断被那些畜生蹂躏,各种惨叫连连,各种呼天抢地,他每回想去救母亲,但都被人抓住,最终只见到了母亲的奄奄一息。
“那个人,就是其中之一。”安静了许久之后,他又补了一句。
其实,百里子苓当时已经想到,她以为,即便是她问了,晏辰也不会说的。但今晚,他却把那些血淋淋的往事摊开在她的面前,击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柔软。一滴泪滑落,在这黑夜里,谁都没有看见。从来只为战场的将士掉泪的将军,第一次为她的狼崽子哭了。
上都城,繁华热闹,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桑吉刚刚到城门口,就有家里的仆人迎上来。离开上都两年,如今再看这上都城,都觉得有几分陌生了。家仆准备了马车,又给备好了衣服,上都城里也冷了,所以马车里连汤婆子都有备上。现在他手里拿着汤婆子,一身锦衣华服,觉得自己有点娇气。若是百里子苓见了,怕是又要嘲讽一番,说他公子哥作派,身娇体贵。
第84章
“这宜修楼是这一两年新开的吗?”桑吉撩起帘子,见繁华的街面上有一座从前没有的楼馆,宝马香车时有驻足,其中还有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容。再看这‘宜修’二字,颇像是秦楼楚馆,但又觉得雅致了几分,所以,才有此一问。
“二爷,这宜修楼啊是去年冬至新开的,扶风郡王的产业。”家仆答道。
他?
桑吉一笑,难怪觉得有几分脂粉气,“这么说扶风郡王是觉得家里的姬妾成群还不够闹,得再弄这么个宜修楼来争风吃醋?”
“这个呀……”家仆乐呵呵地笑起来,没有再说。
马车穿过热闹繁华的街道,径直驶向一座高门大宅,那里便是吏部尚书府。
桑吉的父亲官至吏部尚书,掌握着朝中不少人的升迁考核,加之,桑家与皇家又有特殊的关系,所以,桑家门前一向门庭若市,只不过能真正踏进桑家门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桑大人在书房等候桑吉,一手好看的草书刚刚写完,桑吉也就进了书房。
“儿子见过父亲!”桑吉一身风尘,即便是换了衣服,仍旧像是带着西北的风和雪,有那么股子寒意与沧桑。
“嗯,黑了,瘦了!”桑大人看着眼前的儿子,有欣喜,也有心疼。只是,作为父亲,他对儿子说不出那些特别关爱的话,就这么几个字,也算是奢侈。
“确实黑了,瘦了,不过,身子骨倒是比两年前壮实多了。父亲一向可好?”桑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好。”桑尚书示意桑吉先坐下。“皇上这么着急把你叫回来,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的婚事是其次,应该是为了燕云的和亲吧。”
桑大人点了点头。
“和亲的事已经定下,待明年春天便送兰阳公主入燕云和亲。虽然时日还早,但既是和亲,少不得有诸多准备。皇上信任你,所以特地叫你回来,你可一定要仔细些。”
桑吉点了点头,但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暂时回不了北楼关了。如今好在是冬季,北楼关也无战事,加之燕云既已跟南陈谈好了和亲,自然也不会在边关再起烽烟。想到这些,他对自己暂时不能回北楼关,多少是安心了些。
“你久在边关,不知朝中风云,自从朝中有人提及与燕云和亲,便有不少大臣反对,就连西北提督和安西侯皆有上书反对和亲。一时间,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和亲一事,皇上朝纲独断,好歹是定了下来,但后续还会不会出什么状况,亦未可知。”桑大人叹了口气。
桑吉有点意外,安西侯反对和亲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安西侯是靠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没有哪个将军愿意跟仇敌做朋友。但西北提督周深也反对和亲,这就说不过去,因为早几年周深还在兵部的时候,朝堂之上也有人提过和亲一说,当时周深是赞同南陈与燕云和亲的。
父子俩聊了许久,皆为国事,倒是只字未提婚事一说。
第二天一早,桑吉便进宫面圣。皇上一脸愁容,论及两月前北楼关的战事,一连叹息了好几声。国库空虚,已经没有银子了,自然也打不起仗。北楼关战死的那些士兵尚未能抚恤,而在北楼关遇袭之时,雄鹰部还在北线陈兵,大有一举南下之势。而这时候,雄鹰部又派了使者到上都谈和亲,如果南陈拒绝,那一场血战便是一触及发。打不起仗的南陈,不想和亲都不行。
皇上命桑吉会同礼部办理兰阳公主和亲一事,又问了问北楼关的情况,桑吉想问青州之事,但终究没能开口。
待面圣出来,见监察御史吴祥候在殿外,二人打了个招呼。
“恭喜子渊,如今得诏回京,必能得皇上大用。”
“安国兄这意思是说,我在北楼关做个副将,便不是大用?”桑吉从前没这么不喜欢吴安国,但在北楼关待了两年,眼中见的都是干净的人和事,反倒是对吴安国这种人缺少了容忍度。
“子渊误会了。这镇守边关若不是大用,怕是南陈守边的将军们都要造反了。”吴安国笑道。
“安国兄真是厉害。一张嘴,上下嘴皮一搭,死活都不过是在你言语之间。果然啦,言官一张嘴,武官就得拼上命。安国兄,凡事过犹不及,珍重啊!”桑吉拍了拍吴安国的肩膀,只是他的手有点重,颇有点警告的意味。
两人的话说到这里,正好有内官出来唤吴安国进去,桑吉也懒得再与他废话,刚要走,便见一位宫人朝他过来福了福身,道:“桑大人,皇贵太妃请您过去说话。”
“姑母?好,请姐姐带路。”
桑吉也有两年没有见到姑母。当初还在上都的时候,常在御前行走,也就常出入皇宫。有时候,皇贵太妃也会叫他过去说话。自从和慧公主出嫁之后,皇贵太妃确实是孤单了些。皇上虽是她的养子,虽然也很孝顺,但终究不是她亲生,母子之间总归是隔着一层,不如自己的亲侄子来得亲切。
第48章 、风起
桑吉去了姑母的宫里,正好和慧公主也在。一应吃食准备得丰盛而又精致,而且都是他从前喜欢吃的。离京两年,在北楼关过的都是糙汉的日子,当然,比之百里子苓,他那也算是精细了。但那种精细与眼前的吃食相比,或许也只能叫做粗茶淡饭,而百里子苓吃的,那顶多就是猪食。
“二弟啊,快尝尝,这些都是母妃一早让小厨房给准备的,这几道菜呀,还是母妃亲自下厨做的。”和慧公主给桑吉碗里夹了点菜,像是是怕他不够,筷子也没停过,直到他的碗有些装不下了,才又道:“母妃一直念叨说,你去了边关,也没个人照顾,吃穿都顾不上,天冷天热都替你担着心呢。”
第85章
桑吉听闻这话,立马起身,随后跪在了皇贵太妃跟前,“桑吉劳姑母惦记了。”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这些虚礼。”皇贵太妃扶了桑吉起来,又拉住他的手坐下,“我倒还好,是你母亲念得紧。前些日子进宫与我说话,还提起你的婚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按说早该把婚事办了,要不是皇上突然派你去北楼关,怕是孩子都会走路了。”
皇贵太妃这一说,和慧公主也就跟着笑了起来,但是,随及她的脸上便有了一丝黯淡。
桑吉注意到了,但并没有问。
“李家那丫头,去年年关的时候进宫来请安,我倒也见过。模样不错,也知书识礼,虽是出自将门,可比那位百里将军温柔贤淑多了。桑家呀,得找个这样的媳妇,可不能是个打打杀杀的,那得多吊心。”
皇贵太妃突然提起到了百里子苓,桑吉便又再问了一句:“姑母,当初父亲替我与百里家议亲之前,定然是跟你商量过吧?”
“提是提过,那时候百里将军才十四,年纪还小。你呢,又正要科考,你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你来个双喜临门。论家世来讲,百里家确实无可挑剔。放眼整个南陈,恐怕也不会有比百里家更好的家世,一门三虎将,戍卫着南陈的半壁江山。再加上,当年先皇临终托孤,即便是皇上见了百里老将军,那也要敬畏几分。所以,桑家与百里家联姻,那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那丫头,从小在军营长大,听说舞枪弄棍是个行家,但既不宜室也不宜家。你母亲啊,当初也不同意,但又奈不过你父亲,也找我说过两回。我呢,替皇上考虑,两家联姻自然是更好。你那时候,不是死活不同意嘛。我也心疼你,自然也想你找个趁心的,也是两边为难啦。好在是,后来老将军说女儿年纪小,暂时不论婚嫁,这事也就过去了。”
皇贵太妃说起这段陈年往事,又叹了口气。
桑吉知道,当年父亲与百里家议亲完全是因为百里家权势滔天。桑家是皇上的心腹,凡事都替皇上考量,议亲这件事,也有可能是皇上的授意。不过,亲事既没成,追根当年是皇上授意,还是他的父亲想要政治联姻,那都没有必要。
“二弟,你这两年在北楼关,与那百里将军相处可还融洽?”和慧公主在旁边插了一句。
“嗯。将军英武,治军有方,她的心里装着皇上和百姓。”
桑吉这个评价很高,和慧公主也点了点头,“我曾听侯爷提及过百里将军,也是十分赞赏。”
“表姐久居上都,侯爷又驻扎在西南,怕是难得见上一回吧?”桑吉顺嘴问道。
“嗯。我原是想去西南陪着他,可是他说,那边气候不好,怕我住不惯。又说,他军务缠身,即便是我去了,也没时间陪我,让我还是在上都待着,好歹还能常进宫陪母妃说说话。”
“侯爷这是体谅表姐,也是对姑母的孝心。”桑吉这话有点像安慰,可是显然没能安慰和慧公主的心。她的脸色有点不太好,似乎有心事。
“和慧呀,太医给的方子还吃着吗?”皇贵太妃问了一句。
“母妃,我没有病,不吃那劳什子的药。”和慧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只是给你调理身子。安西侯常年驻扎在西南,也就年关那段日子能回来住上一俩月。你这肚子若是争气,早该有个一儿半女。也别怪母妃说你,成婚好几年了,即便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可没能给安西侯留下子嗣,他以后要纳个妾,收个房,就算是皇上也阻止不了。我呀,这也是为你好,可别不当一回事。”
和慧公主被皇贵太妃这一说,自然就更加不高兴了。她起了身,朝皇贵太妃福了福,又对桑吉道:“二弟,我身子不舒服,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也到姐姐那里坐坐。”
和慧公主走了,皇贵太妃叹了口气,“这孩子,每次跟她提这事都这个态度。我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就是她那肚子吗?”
“姑母,儿女之事,那也是缘分。再说了,表姐跟侯爷感情甚笃,儿女早晚都会有的,表姐还年轻呢。”
桑吉与皇贵太妃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离开。
从宫里出来,自家的马车便等在宫门口。家仆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道:“二爷,和慧公主的马车在前边,请你过去说话。”
桑吉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果然是公主的马车。他想着,表姐一直等在外面,怕是有事找他,所以脚步也就快了些。
掀了帘子进去,和慧公主抱着汤婆子靠在软垫上,显得有些没精神。
“表姐,既是身子不舒服,便让宫里的太医瞧瞧。最近天也冷,可别是受了风寒。”桑吉担心道。
“我没事,就是心里不痛快。”和慧公主支起身子,又拉了拉搭在身上的披风,“兰阳要嫁去燕云和亲了,我也许久未曾见她。正好你回来了,陪我去一趟扶风郡王府吧!”
桑吉连忙说是。不过,在他的印象里,他这位表姐与兰阳公主好像并没有那么熟。虽然她们都是先皇的女儿,但先皇的女儿有十几个,若不是一奶同胞,公主之间的感情那也是很淡的,谁让他们都生在皇家呢。
扶风郡王府在众多郡王、亲王府邸中并不算特别,依制开府而建,面积、大小、陈设,也都是中规中矩。不过,扶风郡王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上面。
第86章
上都城里的人都知道,扶风郡王生性风流,姬妾成群且不必说,还常在外流连花丛,引得府中姬妾时有不满。就是府中那些女人,也没个消停的,经常因为争风吃醋这事,成为上都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马车穿过热闹的大街,和慧公主撩起车帘指了指外面的‘宜修楼’,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道:“看见了吗,那是三哥的产业。”
三哥?
和慧公主所说的三哥便是扶风郡王赵怀。赵怀排行老三,既不是长,也不是嫡,在这个不中不间的位置,作为一个皇子来讲,确实没有什么优势。加之,母亲还很不受宠,母家在朝中更无势力,像他这样的皇子,基本上是没条件争储的。这跟他个人的能力无关,毕竟没有谁会去辅佐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皇子。所以,在多年前的那场夺嫡之战中,他都没有上过场。
“这‘宜修楼’怕是上都城里最大的秦楼楚馆了吧?”桑吉笑说了一句。
“何止是上都城里最大的秦楼楚馆,还是好男风的那种。别的楼馆虽说也偷摸着养些男倌,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可是,像三哥这样大张旗鼓做生意的,那可是全天下独一份。”
“皇上不知道吗?”桑吉又问。
“哪能不知道啊!听说,皇兄把三哥叫去骂了一顿,可有什么用,楼馆照开,生意照做。你看看,”和慧公主示意了一下外面那些马车,“这离天黑还早着呢,上都城里这些王公贵胄便扎堆往这里去,也不知道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的。”
和慧公主一脸鄙夷。
马车说话间往前走,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宽阔的街面上行驶。
“二弟啊,李家那丫头,你喜欢吗?”和慧公主又问了一句。
“我还不曾见过。不过,这婚姻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喜欢不喜欢的,成了婚,自然就是夫妻一体。”
桑吉这话说得很官方。
“夫妻一体?”和慧公主轻笑了一句,“很多看似美好的夫妻,其实,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而已。是不是真的夫妻一体,只有自己知道。女人怕嫁错了人,男人也怕娶错了妻。当初你死活不同意与百里子苓的亲事,这两年在北楼关与之共事,可还觉得她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粗鄙不堪?”
桑吉觉得公主这话是在打他的脸。枉他也算饱读诗书,当初也就听信了别人的传言,对百里子苓有诸多误会。当然,百里子苓确实算不上温柔贤淑的女子,但这两年的时光反倒让他觉得,是他不配。
“表姐见过百里将军?”桑吉有些尴尬地笑。
“见过一回。那年她十五岁,埋羊谷大战,是她带着几百兵勇冲进去杀了一条血路出来……我听人说了她的故事,后来她进宫面圣时,便去看了一眼,她一点也不丑,反倒是英姿飒爽,是我很羡慕的女子。她能为南陈征战,能为父兄杀出血路,能替国家守边戍疆,倒是比好多男人厉害。”
和慧公主眼里尽是崇拜之色,末了,眼底又添了几许遗憾。身在皇家,她有很多身不由己。
和慧公主,皇贵太妃唯一的女儿,几年前下嫁给了安西侯冯康。据说,和慧公主对冯康是一见钟情。只因听说安西侯平乱回朝,和慧公主便偷偷在大殿后偷看了一眼,由此爱上了冯康。后来先皇驾崩,传位于当今皇上,而当今皇上又是皇贵太妃养子,和慧更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既然是妹妹一眼看中的人,那自然是要成全的。于是,皇上一纸诏书,安西侯也就成了驸马爷。
当年,安西侯大婚,和慧公主以嫡公主之礼下嫁,那也是轰动了整个上都城。不过,安西侯常年镇守西南,事实上与和慧公主聚少离多,二人的婚姻其实也没有当初看起来那么美好。
第49章 、云涌
兰阳公主原本是养在太嫔宫中,前几年太嫔死后,扶风郡王便把妹妹接到了自己府里。如今的兰阳已年满十七,按说,也早该许门亲事。可是,她是皇上的妹妹,这婚姻大事,即便是亲哥哥扶风郡王也做不得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一直没想起这事,因此兰阳的婚事也就一直这么耽搁着。最后,也就耽搁成了远嫁和亲的命运。
扶风郡王并不在府里,迎接他们的是郡王的正妃,听说是来看望兰阳公主的,也就把和慧公主迎到了后花园。桑吉因是男子,不便同行,便在前厅喝茶等候。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听到外面有动静,桑吉往外瞧了一眼,刚刚进府的赵怀正被一群姬妾围着,他在中间根本挪不动步,就差没被生吞活剥了。桑吉在心头笑了笑,感慨这样的美事自己是无福消受的。
“桑吉见过郡王!”桑吉起身施了一礼,而这时,赵怀也刚打发掉了那些女人,一边整着被扯乱的衣衫,一边迈步进了前厅。“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桑副将,真是稀客呀!”
“郡王一向可还安好?”桑吉客套道。
“安好,安好。不过,要是皇上别让兰阳去和亲,那就更好了。”赵怀前一刻还笑得挺正常,而后一刻,也就笑得有点阴冷。
“郡王,和亲一事,事关两国邦交,也是为了两国长久深远的和睦下去,于南陈来说,是件好事。”桑吉就事论事道。
“桑副将,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你的妹妹,自然是舍得的。朝廷平日里养你们这些兵,不就是替南陈打仗的吗?是因为你们无能,才让一个女子去扛这南陈的太平。既如此,那养你们这些兵和将,又有何用?”
第87章
赵怀的心情不好,毕竟要去和亲的是她唯一的妹妹,不能冲皇上发脾气,但对皇上的宠臣挖苦讽刺几句,皇上倒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桑吉自然不会与赵怀辩驳,人家是郡王、皇亲,而他嘛,就算是皇上宠臣,那也是臣,这点礼数他还是有的。再说了,如果赵怀看到他,客客气气什么都不说,那才真的奇怪。
和慧公主在后花园没坐多会儿,便在郡王妃的陪同下来到前厅,兄妹俩见面,其实也跟陌生人差不多。
“三哥,兰阳在家待不了多少日子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应该少往外面跑,好歹在这段日子里多陪陪她。兄妹一场,有今生没来世,各自珍惜吧!”
和慧公主说话,颇有点气势。她虽非嫡出,但深得皇上疼爱,即便赵怀是她哥哥,但说话的口气从来都不是妹妹对哥哥的恭敬,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当然,在和慧看来来,三哥若是能干点正事,替皇上分忧,那也是值得她敬重的。偏偏扶风郡王就没干过什么正事,搞了那个‘宜修楼’也就不提了,据说还常在家中大宴宾客,鼓吹舞乐,日子过得相当奢靡。
“和慧,这做兄妹确实是有今生没来世。可惜呀,我们家兰阳没摊上个好哥哥,别说是让她以嫡公主之礼出嫁,就连让她挑个趁心的夫婿都办不到,还得远嫁和亲,倒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本事。”
“你……”和慧听出赵怀言下之意,衣袖一甩,急匆匆地就往府外走。桑吉忙施了一礼,紧跟着追了上去。
和慧在赵怀这里找了不痛快,但这也不算什么意外。她与赵怀原本也不亲,更没有什么往来,若不是念着她与兰阳好歹是亲姐妹,她今日根本就不会踏这郡王府的门。不过,凡事自己尽了心,也就问心无愧,至于别人领不领情那是另一回事。
桑吉把和慧公主送回了侯府,也未多做停留,让家仆赶着马车去了老恩师前工部尚书章世年府上。
章世年辞官之后,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金石之上。桑吉去的时候,老恩师正在书房里整理一些拓片。桑吉在旁边帮着搭了把手,直到老恩师手上的活儿告一段落,他才扶了章世年到软榻上坐下。
“听说你昨日才进京,今天就跑到我这里来,是为了那几个字吧?”章世年擦了擦手,然后喝了口茶。
“老师,那事倒也不急。我呀,是许久没见您了,就想过来看看您。”桑吉笑道。
“你呀,嘴巴甜。我呢,也正想给你捎信去,今天过来了也好。”
“老师,可是弄清楚那几个字的意思了吗?”桑吉忙问。
“子渊,我且问你。这几个字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带着那几个字的东西,现在又在何人手里?”
“老师,这几个字是刻在一块石头吊坠上。东西嘛,应该是在百里将军手里。两个月前,将军在关外捡到一个快死的少年,那刻着字的石头吊坠就挂在少年的脖子上面。将军也是因为那吊坠特别,所以才把人给带了回来。”桑吉如实答道。
“原来如此!”章世年摸了摸胡子,略有所思的模样。桑吉觉得这里边可能还有些事,忙又问道:“老师,有话不妨直说,将军那边也还等着信儿。”
“子渊啦,”章世年叹了口气,“你与百里将军驻守北楼关,又一起抵御过燕云人的袭扰,在你眼里,百里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桑吉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天谁都问这样的问题。他的表姐和慧公主才问过,而现在他的老恩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老师,将军忠勇果毅,率厉有方。是学生可以把生死交付之人。”
桑吉这个评价实在太高,章世年点了点头,而他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也就没能说出口。
“老师,为何有此一问?”桑吉追问道。
“当年,你父亲曾替你与百里家议过亲,也曾来问过我的意见。那时候,我并不看好你们的姻缘。虽然上都城里对于百里子苓有很多传言,但我不看好,倒不是为了那些传言。当时的百里家,权倾朝野,你父亲的意图很明显。作为你的老师,我仍旧希望你的婚姻能少些功利。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少了些功利,夫妻二人也能平和相处,没那些刻意,也没那些迎逢。后来这事没有成,也就罢了。不过刚才听你一言,又觉得,当初若是你们成了,可能后来会有更好的结局。”
桑吉总觉得老恩师这是话里有话,但又没能说破。他想追根问底,而老恩师话锋一转,就把话题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
“那几个字合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但刚才你所说,那些字刻在一个石头吊坠之上,这几个字,应该只是一半。要弄明白本来的意思,得把另一半合在一起看。这便是这种古老的燕云文字最特别的地方。通常来说,这种一分为二的,都是作为某种信物,双方各执一半,有点像阴阳玉佩。”
“或者是虎符?”桑吉补了一句。
章世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桑吉与章世年又闲话了一场,差不多到黄昏的时候,才从章府出来。
他前脚刚走,章府里便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出来,一路往百里家而去。
天色微暗,繁华嫌热闹的上都城已经亮上了灯。而在千里之外的北楼关,天色还要再亮一点。
晏辰推开一间黑压压屋子的门,里边绑了个男人,身上都是伤,早已经奄奄一息。看守的士兵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估计是想把自己活活饿死。
第88章
门,吱呀着关上了,房间里又变得暗淡下来,只有高墙上那扇一尺宽的小窗口能透些光亮进来。那绑在架子上的男人耷拉着脑袋,听到有人进来,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皮微微睁了一下,然后又合上。
“知道我是谁吗?”晏辰低声问道。
那人微微点头。
“既是死士,应当料到早晚有这一天。”
那人又点了点头。
“还有何心愿?”晏辰再问。
“尼娅,我的妹妹,在上都的教坊里……”
“我会让人把她接出来。”晏辰不待他说完,便许了承诺。那男人嘴角泛起几许微笑,一脸满足。
门被拉开了,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外面的天突然转黑,夜色开始笼罩北楼关。
百里子苓觉得这一下午睡得有点沉,好像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晏辰在旁边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勉强睁开了眼。外面已经天黑,她的头还有点昏沉沉的。
“我睡了多久?”百里子苓打着哈欠问道。
“一下午了。许是前两日伤口一直疼,将军没有休息好,今天好歹是把觉给补上了。我已经做好了饭菜,将军今天也尝尝我的手艺。”晏辰微笑着把百里子苓扶了起来,又拿了件袍子过来与她披上,而后才道:“下午的时候,我给将军缝了个软垫,里边塞了好多棉花,将军要不坐坐看,应该不会弄疼伤口。”
“你一个男人,还会针线?”百里子苓有点意外。她作为一个女人,针线活这种细腻的东西,终究是没能学会,还是刀枪棍棒在手中更灵活自在些。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既宜室,也宜家呀?”晏辰逗笑道。
“这么说,你除了不能生孩子,还没有不会的事了?”百里子苓也逗了他一下。
“将军都没有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能生孩子?”
晏辰说着便揽住了百里子苓的腰。最近这狼崽子是越发大胆了,动不动就跟她动手动脚,一到晚上就往她被窝里头钻,说是给她暖床。
她堂堂一个大将军,何须别人暖床。再说了,这暖床就暖床,他还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蹭,哼哼唧唧地,就像发情的公狗。明明都跟他说了,等明年三媒六聘,绝不会亏待于他,可这小子,愣是不听,昨晚更是没良心地说,自己不动他,是因为变卦了,不想跟他好。他也不看看,自己屁股上那一刀,到底是替谁挨的。最后,她只得再找了条绳子,把这狼崽子连被子一起捆起来,才算消停。
第50章 、不太平
易风回来得有些晚,在百里子苓屋外听到晏辰的声音,便隔着门说道:“将军,柳掌柜有信来。”
片刻之后,晏辰打开门出来,与易风目光相交,似乎有几分埋怨,像是觉得易风坏了他的好事。
“站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进来!”百里子苓的声音传出来,易风忙抬腿进屋,顺手把房门给关上。晏辰回头看了一眼,他敏感地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百里子苓也不会把他给赶出来。他把耳朵靠在门上,但里边说话根本听不见,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自己的屋里去。
百里子苓看完信,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示意易风去看看。易风到门口确认晏辰不在外面,这才冲百里子苓点点头。
“菘蓝姐已经安排好了,等陈庭回来,你便辛苦一趟,送他回上都。”百里子苓把信递到烛火上一燃而尽。
“将军,你真的打算送他去上都?”易风迟疑着问。
“不过是先这样准备着,他若是愿意,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愿意,”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今天下午,我睡得很沉,他去了哪里?”
“去了关押那个燕云人的地方。按将军的吩咐,我早前跟看守的兄弟说过,如果是他来,不管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要拦他。将军还真是料事如神。”易风有点拍马屁的意思。
“说什么了?”百里子苓似乎并不受用这样的马屁。
“听不清楚,但好像提到了上都、教坊,那家伙后来笑了,就像是心愿达成的那种笑,但又像是死亡之前的最后微笑。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那家伙可能离死不远了。”易风挠了挠头。
“我以为……”百里子苓没往下说,转而道:“桑老二应该到京了吧?这个时候,恐怕正流连在某个秦楼楚馆,度春宵吧!”
“将军,桑副将不是回去成亲的嘛,哪能在成亲前还往秦楼楚馆去。再说了,桑副将也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他在北楼关两年,可从未招过什么姑娘,洁身自好得很,唯一一次被姑娘看光了身子,那还是您……”易风摸了摸鼻子没有说下去,百里子苓则一个枕头砸了过来。他傻笑着接住,又道:“将军莫不是吃醋了。我倒是觉得,桑副将比那晏公子强。将军既然对他不放心,又何必……”
“闭嘴!”百里子苓不待他说完,便严厉道,“早点回去歇息,我没让你做的事,你就别给老子多事,听清楚没有?”
“知道了,将军!”
易风退了出去。
百里子苓起身往炉子里加了些柴火,然后关上炉门,屋子里很暖和,而她则静静地坐在那软垫上。她确实信不过晏辰。不,应该说是信不过木苏和。
事实上,她以为,经过那晚敞开心扉的交谈之后,狼崽子便能与她无话不说。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关着的那个人,若是他的人,他只要开口,她便会把人给放了。如今桑吉不在,这北楼关也没了眼睛,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她还不至于不能成全他。可是,他却没有开口。到底还是信不过她呀。
第89章
既然是信不过,那为何还要把那些伤口剖开来给她看呢,干脆让她剃头挑子一头热,最终各奔东西了,也不过就是个爱而不得而已。可是现在,她却不确定那狼崽子到底要什么。
若是想报仇,她早给了他机会,他应该带着他的人走得远远的。要去哪里都成,但留在这北楼关又有何用。难不成,还想劝降她,让她带着人跟他走吗?
百里子苓摇了摇头。
第二天清晨,有士兵来报,说那个燕云人死了。百里子苓并不意外,只是让人把尸体给埋了,然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百里子苓在家休息了几天,伤口也慢慢愈合,虽然走起路来还会有点疼,但她还能忍着。一大早看完了士兵的操练,又去关楼上走了一圈,回军帐的时候瞧见韩祺等在外面。
韩祺这时候来,莫不是之前让他查的事,有消息了。百里子苓心想。
“将军,这几日我盘查了青州各关口,又请刘大人配合巡察了酒肆、旅店,确实抓了几个可疑之人。”韩祺跟着百里子苓进了军帐,还未坐下,便说道。
“审了吗?”百里子苓给他倒了杯热茶,韩祺忙双手接过。
“审了,他们从雪狼部而来,据说是要抓一个人,拿回某件东西。但至于要抓谁,又要拿回什么,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知道,但人已经死在了破土地庙前,应该就是之前将军遇到的那三人之中的一个。”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将军的伤,没事吧?”韩祺又问。
“没事,大意了。”说到这个,百里子苓便有点尴尬。“既然是审清楚了,那把人处理了便是。不过,你专程来一趟,应该是还有别的事吧?”
“确实,末将还有一事。”韩祺站起身来。
百里子苓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将军,这几日,我的人在长城沿线巡逻,发现雄鹰部似乎有在附近活动的迹象。我怕是下边的人看错了,昨日便亲自带人去了一趟,正好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昨晚审了一夜,这二人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雄鹰部的猎户,说是一路追逐猎物才到了长城脚下。如今,咱们与雄鹰部与议定和亲,若是猎户不小心入了南陈边境,倒也没什么。怕就怕……”韩祺没往下说。
“你怕他们是雄鹰部的探子,所以也不敢继续往下审,怕万一审出什么来,反倒不好办?”百里子苓站起身来,屁股还是有点疼,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但手到了腰那里,便又作罢。而韩祺也跟着站起身来,“将军明鉴。既已议定和亲,朝廷自然不希望我们多事。更何况,和亲是大局,而且这事,就算审出来了,无论是将军还上面,估计都会很头疼。”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何还专程来北楼关汇报与我?”百里子苓反问道。
“朝廷且不说,末将觉得,至少将军应该知道。”韩祺如实答道。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确实,她应该知道这件事,毕竟是在她的地盘。多了个青州,也就多了一摊子的破事,偏偏桑吉还不在。她有点想念桑吉了,虽然她也知道桑吉恐怕再也回不到北楼关。
“现在人关在哪里?”百里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在青州大牢。”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百里子苓再问。
“除了那日与我随行的士兵,便是青州知府刘大人。将军放心,我手下的人都不会多嘴。刘大人那里,我也提醒过了,他知道轻重。”
“那便让你的人看紧了,我明日去一趟青州。”百里子苓道。
韩祺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上都。
朝堂之上,皇帝高坐龙椅,已有几分疲惫之色。文武百官位列两边,不过,这时候已经吵得不成样子。礼部列了个单子是经皇上审批过的,是为兰阳公主和亲之嫁妆,但礼部官员拿着单子到户部提银子,户部却以金额太大,无法支付,双方发生了争执。当然,这已经是昨日的事了。今日早朝,昨日的争执也就拿到了朝堂之上。
原本呢,只是户部与礼部各说各话,之后,朝堂上更多的官员也加入了其中。于是,为了户部没有银子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桑吉默默地站在武官的队伍里。皇上让他协同礼部办理和亲一事,但并没有给他具体的职位,所以,他现在还是北楼关的副将,只能站在武官这边。关于文臣之间的吵闹,武官们都当是笑话看,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便有周围几位武官掩嘴而笑。
这便是南陈的朝堂。
桑吉两年没有回来,还真是大变样了。
南陈的国库没有钱了,桑吉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的。而这些吵成一堆的大人们,哪一个又不知道国库没有银子呢?大家都知道,可是还是这般吵闹,桑吉觉得确实是个笑话。
“皇上!”桑吉突然高声喊道,而后站了出来。原本吵闹的朝堂也就安静下来,众臣皆看着桑吉。“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可吵的。户部有没有银子,去账面上查一查就知道。如果有银子,而不拨付,那确实是户部不对。如果真的没有银子,那也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怪不得户部。”
“哟,桑副将,您这是一回来就要查户部的账啊!”一位户部的官员立马应声道。
“如果户部的账目清楚,那又何必怕查呢?”礼部的人也不客气,立马回敬了一句。
第90章
“各位大人,咱们在这里吵吵也不解决问题。兰阳公主和亲是皇上定下的,所以,该操办的事都必须按部就班。如果哪里出现了问题,那便解决问题,也不是大家在此争个输赢就有结果的。”桑吉又道。
查户部的账,这话恐怕也只有桑吉敢说。一是桑吉刚回京城,很多事还不清楚。二是他毕竟是皇上的宠臣,而且此前驻守北楼关又立下了军功,风头正盛。三是,他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门生故旧颇多,那些人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他计较。四是,他还是李迁将军未来的女婿。桑李两家联姻,这恐怕也是南陈最大的两个豪门联姻了。一方手握重兵,一方掌控着官员升迁,而桑吉处在这样一个势力之下,谁人能不给他几分面子。
桑吉话音刚落,回身看到自己的父亲,桑大人脸上似有不悦,眼神中还带了几分警告,警告他少说话,不要随便找麻烦。
第51章 、打算
众臣在朝堂上吵闹了大半日,也没能有个结果,皇帝只觉得头疼,拂袖而去。众臣散朝。
桑吉在朝堂上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没有银子,并不只是因为江南欠收以及军费开支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员们的借款。
关于官员们向户部借款一事,其实早在先帝时就有。即便是桑吉在御前的那几年,也不断有官员跟户部借款。本来呢,官员家里有困难,跟户部拆借一下子银子,等以后有了钱,再还上,这也没什么。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官员只借不还。
一开始,借的人不多,借的钱也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有借有还,所以这不会成为问题。就算有个拖延或是不还的,那也不够成影响。但这两年,借的人太多,而且借的数额也越来越大。户部既然借了这个,那就不能薄待了那个,都是同朝为官,也不能为难谁。所以,到如今,在京的官员几乎都有向户部借钱。如此以来,反倒让户部成了个空壳子。
而这些事,是桑吉下朝之后才知道的。
父子俩回府的路上很安静,尚书大人的脸色很难看。没有在马车里就开始骂,也算是尚书大人的自我修养。不过,一回了府,桑吉就被罚跪在书房里,而尚书大人则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桑吉知道自己为什么挨罚,他跪在地上的时候,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这么多官员借款不还,朝廷还有那么多正事等着用钱。兰阳出嫁没有银子,退一迈步说,那还可以暂时不嫁。可是,如果燕云人打过来,那就得要钱要粮。没有钱,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去回击敌人。所以,官员借款一事,必须解决,不然就算没有外敌入侵,也会被活活给拖死。
可是,他也知道,要处理这件事有多困难。且不说皇上很难下定决心,就算皇上决定追回这些借款,谁又能担此重任?他吗?他倒是挺想干这件事,可是,他的父亲绝对不会让他淌这趟浑水。
这是个得罪人的事,除了要有能力,还得要有魄力,更要有一定的品级。不然,像他这样的品级,恐怕那些皇亲国戚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过是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连响都不会响一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遗憾上都的官员里找不出一个可以担此重任的人。
“怎么,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尚书大人手里拿着书,眼皮抬了抬,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父亲,儿子自知今日在朝廷之上的话太过鲁莽,让父亲担心了。”
“你十八岁便在御前侍候,朝廷的事,你也看了不少,一向很有分寸。这才离了上京两年,怎么一回来,就如此不知轻重?户部有没有银子,礼部不知道吗?在皇上面前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让皇上追讨官员们的借款。这种事,没人敢提,也没人敢做那个恶人。户部是无米之炊,自然希望钱都能收回来,可是,户部尚书也不想做那个恶人。你倒好,一句话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正中人家下怀。”尚书大人总算是放下了书,教育起儿子来。
“父亲,都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但朝廷却没有钱了。没了钱,南陈怎么办?皇上怎么办?父亲久居高位,应当早向皇上进言追讨官员借款,更何况,皇上一向倚重我们桑家,父亲更要替皇上分忧才是。难道,父亲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桑吉这一问,顿时让尚书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看你还是没有想明白。继续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想你的身份,也想一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尚书大人发火了,说这话的也就是自己的儿子,若是别人,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桑吉看着父亲拂袖而去,脸上多了一抹苦笑。
上都,果然是个是非之地。
他有些怀念北楼关的日子了。
北楼关。
百里子苓一早去了青州,而这一回,并没有带上晏辰。晏辰自知上一回的事添了麻烦,也没敢要求同行。
在午后的阳光下,晏辰弄了件披风把自己裹得严实了,这才出了门。
他在北楼关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关押南颇的牢房门口。上一回,他跟着来过,但并未进去。这一回,他想进去看看,也想试一试百里子苓是不是真的不管他去哪里,都任他通行。
上一回去见呼延煊的人,他便觉得太过顺利。后来便想明白了一件事,百里子苓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他弄不清楚百里子苓是真的因为喜欢他,还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翻不起大浪来。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应该感谢百里子苓对他的包容。
第91章
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抬腿往里走的时候,士兵拦下了他。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道:“前几日南先生受了风寒,将军不放心,便让我过来看看,如今好些了没。”
“将军有令,除她与桑副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那士兵面不改色地道。
“哦,是这样啊。那我回去跟将军说说。”
晏辰往后退了两步,不让他进去,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南颇对百里子苓很重要。南颇这个人,他还在雪山草场的时候就听说过。后来南家出事,南颇去西陀做了三皇子的老师和谋臣,与他那个姐夫斗得昏天黑地,是个有能耐的人。不过,对于西陀的三皇子,他就更知道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最终败走雄鹰部也就一点不奇怪。
他想会一会这个南颇,看看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有能耐。有点可惜,他被挡在了外面。
天快黑的时候,百里子苓从青州赶回来,身子冻得有些僵,而晏辰给他递上一碗热热的羊肉汤,只喝上几口,便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将军,一路上还顺利吧?”晏辰把饭菜都摆上桌。
“你都不在,他们不会蠢到送上门来找死。”百里子苓一口气把乳白色的羊汤喝完,抬手擦了擦嘴。“倒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小心些。北楼关虽然查得紧,但难保会有漏网之鱼,你也不会……哦,你倒是有点手段。能把腰带使得那么灵活,谁教你的?”
上回在校场上,百里子苓就问过,这一回说到这里,百里子苓想起那晚在土地庙里的情景,便又问了同样的问题。晏辰一笑,道:“哪有什么人教,在草原上套过几回牲口,自然也就有些办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百里子苓也看得出来,能到他那种程度,那也不是套过几回牲口就会的。任何事,都是个熟能生巧,加上他又是个聪明人,自然能从中悟出门道。百里子苓一边吃着饭,一边在想,平常士兵们操练的都是些战场上拼杀的技能,而他的身体并不适合那样的拼杀,但却可以根据他自身的灵活度以及他本身有的悟性,教一些多用脑子,少些拼杀的技能。那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可以自保。
“将军,怎么啦,不好吃吗?”晏辰小心地观察着百里子苓,他在想,百里子苓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去过关押南颇的地方。当然,即便是百里子苓知道了也无妨,他早就有想好的说辞。
“挺好。赶紧吃,吃完了,我教你一套防身的技能。”
“真的?”晏辰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嗯。”百里子苓点点头,一大口牛肉塞进了嘴里,整个嘴角都是油,作为一个女子的吃相来说,真的不太好看。但是,晏辰看她吃得很那么香,却莫名觉得很是满足。
晚饭之后,两个人就在院里了拉开了架式。百里子苓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军中擅长各种武艺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她也杂七杂八的都学了一些。对她来说,武艺不在于哪家强,只在于上阵杀敌时能够致敌,不管哪一家,多学一些总是好的。为了教晏辰,她在脑子里把那些需要力道的技能都一一撇去,留下那些能四两拨千斤的技能,再根据晏辰的情况调整成能适用于他学的东西。这样一来,一套完全为晏辰量身定制的技能也就成形。
百里子苓粗略地走了几遍,晏辰也没有闲着。第一遍的时候站在旁边看,第二遍的时候就跟着走一遍,第三遍的时候便能记住一些动作。他的记忆力很好,领悟力也足够强大,这是百里子苓从前在校场上看他跟士兵们操练时没有发现的。
“将军,我挺笨的,你不会嫌弃我学得慢吧?”晏辰自己完整地走了一遍下来,百里子苓看着有点出神,而晏辰显然是误会了百里子苓的表情。
“是有点笨!”百里子苓回过神来,嘴角便多了一抹笑意。“今晚就先到这里。白天没事的时候,可以自己在院子里练习。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外边冷,别冻坏了。”
晏辰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
这夜,百里子苓早早躺下,但她却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了青州大牢,而审人这件事,交给了更有经验和手段的青州知府刘长书。百里子苓与韩祺就在牢门外面,在那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一边喝着茶、烤着火听审。
刘知府为官多年,审过的案子不少,而且于对审讯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但是,对于审判的结果,三个人看着那证词,都有点沉默。
第52章 、信任
“将军是有话问我吗?”一个上午,晏辰发现百里子苓看了他好多回,那不是一个女人因为太喜欢一个男人而挪不开眼,是有话要说,但又有几分犹豫。晏辰想着,恐怕是百里子苓已经知道他去过南颇牢房的事。既已知道,他还不如直接跟百里子苓说,就说他想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西部通。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张嘴,百里子苓便答道:“是有点事,不过……”
“将军,你都说了,我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问的。”晏辰笑道。
百里子苓突然有点脸红,他们二人在军帐里说这个话,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是地方。不过,她很快收起心思,轻了轻喉咙,“你见过鹰王?”
什么?
她居然是问这个?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呢?
第92章
晏辰的脑子里先跳出这么三个问题来。他以为,百里子苓一定会问他去见南颇干什么?可是居然是问鹰王。但是,晏辰很快就想明白过来,既然问起了鹰王,那就意味着雄鹰部又出幺蛾子了。前日韩祺来过,昨日百里子苓就去了青州,若是没有重要的事,百里子苓肯定不会去青州的,毕竟陈庭和桑吉都不在北楼关。
“见过。将军想知道什么?”晏辰反问道。
“在你眼里,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百里子苓再问。
“萧宗元?”晏辰愣了一下,然后才道:“睿智、善战、心狠!”
百里子苓有点意外晏辰的回答,但又接着问道:“比之你如何?”
“我?”晏辰笑了,“将军,我跟萧宗元可没法比。论睿智,我可能连聪明都算不上;论善战,将军也知道,我是拿起长枪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喘得不行的人,根本不能征战;论心狠嘛,我看见别人宰羊都会躲得远远的,会心疼。”晏辰说完捂了捂胸口。
“宰羊你都心疼,可宰人的时候,也没见你眨眼睛啊!”百里子苓顿时想起那夜在土地庙的事来。他无声无息地插了那个快死之人几刀,而且还都插在那玩艺儿上,就差没有直接割下来碎尸万段了。这要不算心狠,那也是手辣得很啊。
晏辰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百里子苓指的是什么。当时,扯下黑巾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忍住怒火。如果百里子苓没有拉住他,他可能会把尸体大卸八块,然后扔到林子里喂野狗。
“将军,可是青州出事了?”晏辰又问。
百里子苓没应声。
“将军不信我?”晏辰站起身来,脸上颇有几分委屈。
“你又信我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有些话,不说出来,大家都可以装着不知道。但一旦说出来,便没办法再装下去。
两个人相互看着,眼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一个燕云人,一个南陈人,一个雪狼部世子,一个南陈将军,除非其中一个人彻底放下自己的身份,不然,说绝对的信任那其实也就是一句空话。
“我若是不信你,明明都走了,还回来送死?”好半天,晏辰嘟囔了一句,一屁股坐下,就把脸给撇了过去,不看百里子苓。
“是啊,你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百里子苓幽幽道。
“将军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让我睡在你身边?”
“你……”一个挺严肃的问题,最后的结语又成了桃色的。百里子苓有点无语,这个狼崽子整天在想什么呢,怎么事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我怎么啦?在我们草原上,彼此喜欢就能一起睡,没有南陈那么多规矩。将军是怕我睡了就跑吗?我可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我这辈子,只睡将军一个人。”
百里子苓听着这话只觉得臊得慌。虽然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军营里多的是糙汉子,说话不讲究的大有人在。可是,把跟她睡觉说得这么直白又理直气壮的,恐怕只有这个狼崽子。之前的柔弱、病娇,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敢情都是装的吧。放眼整个南陈,谁敢跟她说这样的话,不怕被打到满地找牙。
就算是从前她无聊的时候逗桑吉,那也没说过这么露骨的话呀。还是说,那时候逗桑吉是因为说者无心,而现在晏辰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听者有意?
“木苏和,趁我没动刀之前,赶快给我滚!”百里子苓又臊又恼,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将军要真杀了我,还不得心疼死。好,好,好,我该死,再也不说那样的话。可是,那真是我的真心话。”
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他瘪嘴道:“萧宗元这个人野心不小,他是想拿下整个燕云。如今南陈与雄鹰部和亲,恐怕萧宗元是想腾出手来收拾苍穹部。苍穹部远在燕云腹地,也是燕云王廷所在。虽然燕云王不像陈南的皇帝那么有实际统治权,毕竟三部各自为政,但萧宗元恐怕是想做燕云的皇帝。所以,雪狼部是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而且一举得逞。”
晏辰顿时严肃起来,又继续道:“不过,雄鹰部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萧宗元上位,以五年前埋羊谷之战的大胜坐稳了位置。但是,在雄鹰部内部又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洛斐为首的青壮派,另一派是包括赫都在内的守旧派。青壮派是萧宗元的左膀右臂,既能替他开山劈道,又能替他打击守旧派。守旧派走的是老路子,秋天的时候到陈南打秋风,能抢则抢,能掠则掠。而青壮派的目光更长远,他们会不断成就萧宗元的鸿图霸业。如今雄鹰部与南陈和亲,守旧派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如果说青州有事,那只能是守旧派干的。说是破坏和亲也好,还是借此给萧宗元添添堵,又或是能占到南陈的便宜,其实都有。”
听完晏辰这席话,百里子苓轻轻吁了口气,“韩祺在长城附近抓了两个人,雄鹰部的探子。据那二人交待,他们是赫都的部下,偷偷摸进青州,想制造事端,以破坏雄鹰部与南陈的联姻。你都说中了。”
“将军现在什么打算?”晏辰忙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如今天寒地冻,就算再有人混进青州,那也就是个小打小闹。但是,明年开春了,恐怕北楼关便有大战。”百里子苓如实说了心头的想法。
“这么说,将军是马上要备战了?”
第93章
百里子苓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狼崽子。
百里子苓确实要备战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京城,一件原本与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正在默默地酝酿中,而且很快便会跟她扯上关系。
上都城里,一片热闹、繁华。
桑吉整整跪了一夜,最后是他母亲实在看不过,去求了尚书大人,他才得以起来。只不过,双腿早已跪得麻木,家仆用热水替他泡了好久,这才缓过劲来了。
午饭之后,桑吉坐了车去礼部。路过‘隆兴记’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晏辰的事来,忙让家仆停了车。
‘隆兴记’在上都城的繁华街市上,因为售卖一些西域来新鲜玩艺,很得贵族们的喜欢。他刚踏进‘隆兴记’就发现扶风郡王赵怀也在店里。
“哟,这不是桑副将嘛,听说你昨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今日来我这小店,还真是蓬荜生辉呀!”赵怀不酸不咸的话,像是带着些软刺,扎在身不疼,但就是不舒服。
“桑吉见过郡王。”桑吉施了一礼。
“既然是在外边,桑副将就不用这些虚礼了。再说了,你这进门是客,既是照顾我的生意,就更不需要那些虚礼。来,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让伙计给你包上。”赵怀笑道。
“郡王,我如果没有记错,这‘隆兴记’是晏家的产业吧,怎么,现在是换东家了吗?”桑吉环视了一圈道。
“早前啊,确实是晏家的产业。这不,前些日子,晏家父子去西域做买卖,结果双双殒命。那晏夫人带着两个孩童,原本就不懂买卖之事。本来呢,还有娘家的兄弟代为帮衬,可谁知道,前几天,晏夫人的兄弟出城办事摔下了悬崖,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晏夫人孤儿寡母的没了办法,这才把‘隆兴记’给转让出来。大家都说是这‘隆兴记’的风水不好,不敢接手。我赵怀怕啥,再不好的风水,我赵怀也镇得住。”赵怀说到最后一脸得意和自豪。
‘隆兴记’出了此等意外?桑吉敏感的觉得这件事可能与晏辰有关。
“郡王,那晏夫人和两个孩子如今何在?”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怎么,桑副将对这事感兴趣?”赵怀笑问。
“哦,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从前与这‘隆兴记’的少爷有过几面之缘,所以……”
“原来如此,桑副将有心了。你且慢慢看,我先回府了。”赵怀拍了拍桑吉的肩膀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问道:“桑副将,想为皇上分忧的心是好的,可是也得量力而行,是不是?”
桑吉施了一礼,没有应声。
赵怀走后,桑吉在去礼部之前先去了户部一趟。而去了这一趟才发现,在城里有那么多产业的扶风郡王赵怀,居然也向户部借了不少银子。
第53章 、新发现
夜色已深,尚书府里的灯光也显得有些黯淡了。
桑吉提笔灯下,一封信写了大半,却突然停下笔来。因为睡不着,所以披衣而起,想给百里子苓写一封信。一是说一说朝中的局势,二是说一说‘隆兴记’的事。信没有写完,脑子里却多了很多想法,着实写不下去,最终连那写好的部分都付之一炬。
第二天清晨,桑吉在廊下遇到大嫂给父母送餐食过去。她面容清瘦,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他的大哥外放为官,因为舍不得大嫂跟着去受苦,所以便把大嫂留在了京城。而现在她脸上这愁容,是因为思念大哥吗?
桑吉思绪有点游走,听得大嫂轻唤,他才回过神来。
“二叔,母亲请你出门前去一趟她那里,说是有话跟二叔说。”大嫂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如同夜里稀稀疏疏落下的雪,有一种清冷到极致的寒意。
“多谢大嫂!”桑吉对大嫂一向很敬重,毕竟那是他大哥掌心里的宝。可是,他也知道,大嫂一向淡薄,自从嫁进府里,除了做自己该做的事,几乎就很少说话。他不知道大哥大嫂的感情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大哥可能爱得有些累。
桑吉跟在大嫂身后,去了母亲房里。
母亲提及了与李家的婚约,说是之前他的父亲与李将军已经商量过了,日子就定在腊月里,但具体哪一天,还得等李将军那边来定,毕竟,现在李将军还在北边驻守,什么时候能回来,暂时还定不了。
桑吉现在无心婚事,只不过李家小姐年纪也不小,婚事不宜再拖。好在是家里有母亲和大嫂操持,他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
刚从府里出来,一位年轻俊俏的后生便迎了上来,朝桑吉施了一礼:“二爷!”
桑吉左右瞧了瞧,拉了他到无人的角落里,才问道:“查到些什么?”
“晏氏母子回了老家,按脚程来算,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我让人跟了过去,那边的情况要过几天才能知道。至于她的两个兄弟,我昨天专程去城外查看了马车坠崖的地方,那段路确实不安全,容易出事。不过,我下到崖底看了一下摔碎的马车,马车轮毂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所以,初步看来,这二人坠崖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谋杀?”桑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
“至于‘隆兴记’,确实如郡王所说,因为大家觉得‘隆兴记’接连出事,风水不好,所以晏夫人准备出手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询价,却没人敢买,都怕弄个家破人亡。不过,坊间倒是有个传言,说是郡王早就看好了那家店铺,如今已极低的价格拿下‘隆兴记’倒是捡了个大便宜。”那后生又道。
第94章
“庞烨,你再查一查扶风郡王。不只‘隆兴记’,他那个‘宜修楼’也查一查,看看都有哪些人常去。”桑吉又道,“不过,这件事要仔细,若是让郡王发现了,闹起来恐怕很难收场。”
“二爷,我会小心的。对了,这是二爷要的画像!”庞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桑吉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就皱起眉头来。“这是晏辰?”
“是。虽然这位晏家少爷极少出门,不过,这是我让晏家少爷的私塾先生帮忙画的,就算是画工差了些,但也像个七八成。”
纸上的人像是个清瘦的少年,恍惚间与如今还在北楼关的晏辰有几分神似,但是画像上的人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伤痕,这是他所认识的晏辰绝对没有的。
“这额头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桑吉指了指画像问道。
“私塾先生说,晏家少爷十岁时被晏夫人罚跪,还不让他吃饭。结果,他给饿晕了,一头栽在了地上,当时就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后来便留下了那个疤。晏掌柜当时外出做买卖不在家,回来之后问起,晏夫人便说是孩子贪玩,爬到墙上去摔下来造成的,为此,晏家少爷还挨了他父亲一顿打。这件事,晏家的仆人都知道,但没人敢告诉晏掌柜,就连私塾先生也是敢怒不敢言。”庞烨把打听到的一并说来,桑吉现在脑子却有点乱了。
北楼关的那个晏辰是假的。但是,他怎么对‘隆兴记’的家事那么清楚呢?是他本来就认识真正的晏辰,还是他其实也是‘隆兴记’的人。如果是后者,倒也好查。如果是前者,那范围就太大,无从查起。
庞烨走后,桑吉也钻进马车里。‘隆兴记’的事显然是背后有人,至于是不是跟赵怀有关,查一查便能知道。但是,晏辰是假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百里子苓呢?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而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晏辰是假的,没准儿百里子苓早就知道。能在上都城里悄无声息的干这样一件事情,一个外来者恐怕还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如果这件事的背后是百里子苓,倒也确实能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是,百里子苓真会为了那个狼崽子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马车一直往前,在一处十字路口与横向而来的马车相遇,家仆在外面说了一句:“二爷,是百里大人的马车。”
百里策?
桑吉立马撩起了车帘,而这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百里策也正好撩起帘子,二人目光相交。
“原来是二哥!”桑吉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跟前施了一礼。
“子渊不必多礼。这是去礼部?”百里策腿脚不方便,也就没有下车。
“是啊。二哥去兵部?”
百里策点了点头。
“二哥若是不急,我想跟二哥聊几句。”桑吉问道。
“子渊,我现在赶着进宫面圣。这样吧,咱们晚上再约。正好,你从北楼关回来,还未能替你接风洗尘。晚上就在‘聚贤楼’,咱们边吃边聊。”
“子渊谢过二哥了!”
百里策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桑吉也站到一边,给马车让出道来,目送着百里策的马车远去。
百里策,百里子苓的二哥,也是桑吉未来的连襟。当然,当年他要是跟百里子苓成了,这百里策也就是他的二舅哥。风水轮回转,他与百里家好像一直有扯不开的缘分。
桑吉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直到家仆唤他,他才回过神来。待他再爬进车里,便对家仆道:“咱们不去礼部,去城西的的陈家庄。”
“好呢!”家仆应了一声,调转马车往西门而去。
城西陈家庄,陈庭的家便在这里。
桑吉从前没有来过陈庭家,在庄口问了一下,得路人指引,这才来了到了陈府门外。家仆前去通报了姓名,府里很快有人出来迎了桑吉进去。
陈庭不在家,说是一早就出去了。他的母亲风寒未愈,不便出来招待,而陈庭老婆又是一介妇人,桑吉自然不便久留,大抵就是喝了一口茶,便起了身。
从陈家庄回来,已是晌午时分。桑吉正犹豫着是回家吃饭,还是找个馆子随便吃点,刚撩起帘子来,就看到在热闹的大街上有个身影很像陈庭。他正要叫,就见陈庭穿过人群进了一条后巷。他让家仆先驾车回去,自己则跟去了后巷。
后巷没什么人,与街面上的热闹相比,倒是格外地清静。他巡着巷子往前走了一阵,一条横穿的小巷出现在眼前,从小巷口传来的叫卖声时隐时现。透过那小巷口,他看到另一头的街面上有‘聚贤楼’的招牌。
这是‘宜修楼’的后巷?
桑吉有点不确定。因为他记得,这‘宜修楼’就修在了‘聚贤楼’的对面,虽然一个是秦楼楚馆,一个是酒楼,但两家对门营业,做的都是服务客人的生意。沿着那条小巷出去,他果然看到了位于右手边的‘宜修楼’。
‘宜修楼’,扶风郡王赵怀的产业,专事男风。当然,也不是说到这‘宜修楼’来的客人都好那一口。有的是图个新鲜,而有的是好奇,还有的就是来这里谈事,当然也有像桑吉这种寻着某个人的脚步来的。
‘宜修楼’、赵怀、‘隆兴记’、晏辰、百里子苓、陈庭,他一下子就联系在了一起。
‘宜修楼’既是秦楼楚馆,自然男倌儿也就不少。桑吉刚一进门,就被一位细皮嫩肉的男倌儿给拉住了胳膊,“这位公子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宜修楼’吧?”
第95章
桑吉下意识地想扒掉那双手。如果是被一个如花美貌的女子拉着,那好歹是花容月貌,赏心悦目。可是,现在被一个穿得粉粉绿绿的男倌儿拉着,虽然这男倌也算面容清秀,模样算是不错,但他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他的那点不舒服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轻佻地捏住了男倌儿的下巴,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子,笑问:“你叫什么呀?”
“哎呀,公子的手劲好大呀!”那男倌儿娇嗔了一下,手中的丝帕轻轻一甩,一股沁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桑吉只觉得脑子有点晕,腿上瞬间没了劲儿,眼看着站不稳,而眼前顿时黑了下去。
第54章 、谋心
“郡王,恕卑职多嘴。你把他给迷晕了,等他醒来之后,很快就明白其中的蹊跷。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追查下去,那样反倒连累了郡王。这让我如何跟将军交待呀!”陈庭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桑吉,到底是他大意了,以为从后巷进‘宜修楼’便不会有人注意到,反倒是惹了这样的麻烦。
“你以为,我不迷晕他,他就不会追查下去吗?”赵怀轻笑道。“打他一回到上都城,他和他的人可都没有闲过。既然他已经盯上了‘隆兴记’,查到真相也就是早晚的事。不,可能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那郡王打算如何处理?”
“他不是与李迁的女儿有婚约嘛,据说这一次回来便要成亲。桑李联姻,这两个老东西的味口不小啊。我还正愁找不到办法呢,他自己就送上门来。我会让人放出消息去,说他文武全才的桑子渊喜欢男人,我倒要看看,李迁那个老东西还能不能把女儿嫁进桑家去。”赵怀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陈庭,你也尽快回北楼关去。今天一早,桑子渊已经去你家找过你,若是再让他在上都遇见你,你恐怕就走不了了。”赵怀又道。
“郡王,那将军的事,我回去如何回复?”陈庭问道。
“不用回复,你家将军很快就会回上都,我会亲自跟她谈的。”
“将军回上都?”陈庭有点意外。
陈庭并未在‘宜修楼’多作停留,主要是怕再生事端。从‘宜修楼’出来,他便直接回了家,然后收拾起行李,在天黑之前起程离开了上都。
桑吉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而且醒的时候头还挺疼。可是,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光着上半身不说,怀里还睡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你是谁?”桑吉推开了那男人。
“公子,你醒啦?”那男人揉了揉眼,一张粉嫩的小脸白里透红,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娇羞,让人浮想联翩。“哎呀,公子别这样看人家嘛,都是公子太用劲儿了……”
桑吉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宜修楼’,而眼前这男人便是进门时拉住他的男倌。可是,后面的事,他不记得了。但就算是不记得,他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喜欢男人。从前在上都的时候,他与朋友相聚,偶尔也会有男倌相陪。其中,也不乏长得比眼前这个更俊俏的,他要真有那心思,自己不会不知道。看来,他是一进门就着了人家的道。
桑吉在片刻的惊慌之后,立马镇定下来。
他一把捏住那男倌的下巴,这回的手劲是真有点重,“说吧,谁让你设计我的?”
“公子,说什么呢?公子一进来,就直接,直接抱着人家,那个……好心急的……”
桑吉一个用力,把他逼到了床角,掐着他的脖子道:“你这么身好皮相,若是被我弄花了,那就有点可惜了。你觉得到时候,赵怀还能留你在‘宜修楼’,又或是还能养着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能让你在这上都城里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活不成,也死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信,咱们就试试!”
桑吉拔下那男倌头上的簪子,顿时就朝他脸上划去,那男倌吓得小脸都白了,连连道:“我说,我说!”
“赵怀为什么要设计我?”桑吉手中的簪子离那张脸也就毫厘之间,男倌的视线时而扫过簪子,时而扫过桑吉的脸,颤颤巍巍地道:“前,前些日子,郡王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皇上下令让兰阳公主去燕云和亲。郡王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一向心疼得紧,而且据说兰阳公主的婚事郡王早有打算,准备过了年就跟皇上请旨。哪知道,燕云人来谈和亲,大臣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是尚书大人说,兰阳公主正值适婚年纪,又是皇上的妹妹,出嫁和亲再合适不过。之后,这事便定了下来。郡王自是不敢跟皇上叫板,可是从此就恨上了尚书大人。”
“我父亲?”桑吉像是自言自语。
“嗯!我听其他客人们说,郡王为了这事,还跟尚书大人闹过一场。后来是皇上下了谕令,这事便无人再敢提及。”男倌抖抖擞擞地说完这些话,手指轻轻地试着推开那簪子,但又被桑吉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小人不敢撒谎!”
桑吉这才放了那男倌,回身扯了两件衣服扔过去,“把衣服穿上。”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正是扶风郡王赵怀。
“子渊,玩得还尽兴吗?”赵怀笑道。
“我有没有玩,郡王不知道吗?”桑吉扯了衣服披上。赵怀瞄到他腰间的伤疤,又笑道:“看样子,子渊这两年在北楼关,也添了些功勋啊!”
第96章
“自然是比不得郡王在上都城里这般逍遥。”桑吉系好了腰带,走到赵怀面前,又道:“郡王,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在‘隆兴记’做的那点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咱们走着瞧。”
“哟,这是要当青天大老爷呀!怎么,这坏人遭了难,也有人要打抱不平吗?小小的家贼尚且让子渊这么激动,那要是国贼,子渊恐怕是更要庇护了。”
“郡王,你这是何意?”桑吉听出这是话里有话,他很快就联想到在北楼关时南颇的话。难道,赵怀是指他的父亲吗?
国贼?
怎么会?
一定是因为他父亲举荐兰阳和亲一事,让赵怀心生怨恨,所以才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我是什么意思,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也很好奇,到时候,你桑子渊是站在正义之上,还是站在亲情之上。”
赵怀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桑吉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可是,他仍旧提醒自己,不可慌乱,他的父亲为了南陈,为了皇上,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朝廷和皇上的事,怎么会是国贼呢?
可是,南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边跟人家议亲,一边背后给人下刀子。’这话像是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
而此时的北楼关,南颇靠在炉火旁已有几分倦意。不过,他却不想这样睡去。自从感染风寒以来,每日都睡着,浑身都睡疼了。药也吃了不少,但身子一直没能好。他心里很清楚,这跟药石无关,也不是老沈头的医术不好,是他自己不想好。一直被这样关着,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小女儿?
他惨笑了一声,那不过就是人家吊着他的托词而已。如果孩子真的还活着,不被这些人找到才是幸事,可是他到这几日病着了,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牢门突然被人打开,他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是百里子苓。而百里子苓的身后还站了个俊俏的后生,他只觉得有些眼熟,一下子没能想起来是谁。
“我听说,你这是要病死的意思。”百里子苓在炉火边的凳子上坐下。牢里原本有些潮湿,好在是如今添了这么个炉子,那潮味倒是少了些。
“将军既不想杀我,而我又下不了手了结自己,慢慢地病死,这倒是一条不错的路。”南颇答道。
“不想见你的小女儿了?”百里子苓问。
“将军找到人了吗?”南颇虽然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可是仍旧按捺不住想确认女儿是不是还活着。“将军若是真找到了人,恐怕就不会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了。”
“南先生,我百里子苓杀人无数,倒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我留着你,不过是替南陈可惜,替你可惜。你平身所学,没能学尽其用,是为可惜。”
“学尽其用?”南颇哈哈大笑起来,“将军若是哪天想反了,我倒是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到时候我也一定学其尽用。”
“反?南先生,我百里家一门忠烈,你却劝我反。看样子,你不是与南陈有仇,你是与我百里家有仇啊!”
“将军,这人啦,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当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当初,我南家被抄的时候,我也挺认命的。可是,当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丢了命,我便会觉得,与其被人在头上拉屎撒尿,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会有一丝生机。当然,我南颇是输了。不过,我不难过。生死,输赢,我尽力了,剩下的是老天爷的事。可是,将军,你若是有冤屈,你尽力了吗?”
南颇这话直击百里子苓的内心。是的,自从柳菘蓝说过那件事之后,她很难无动于衷。
“看样子,将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呀!”南颇看着百里子苓的反应,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百里子苓总算是明白这个人有多厉害,他能看穿人心,也能用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戳中你的心窝子,让你无法反驳,也让你无法不多想。
南颇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了牢门外的俏俊后生,他突然想了起来,他是在雄鹰部见过这个人。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了然,与站在门外的晏辰目光相交时,仿佛有了一场无声的交谈。
第55章 、挖坑
从牢房出来,二人并肩行走在月色下的北楼关。
夜色苍凉,北风呼啸,风雪即将来临的预警,天也格外地冷。
百里子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有点想念上都。她在上都生活的时间不长,但上都城里有她的母亲和二哥,三年不见,她确实也想回去看看。另外,她让陈庭办的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想到这些,百里子苓的心情便有点沉重。
“将军是忧心家事,还是国事?”晏辰侧头问道。
“国事是皇上忧心的。我只是,有点想我母亲了,还有二哥。”
“将军跟二哥的感情很好吧?”
“若是论感情,自然还是跟大哥更好。大哥年长我十几岁,打我记事起总是百般宠着。父亲一生戎马,对子女们难免严苛一些,大哥总是心疼我,但凡我惹了事受罚,都是他替我求情,陪着我一起受罚,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是先想着我。二哥嘛,就冷淡多了。倒不是感情不好,就是不能像大哥那样亲近,好像总隔着什么。若是大哥现在还活着……”说到这里,百里子苓停下了脚步,突然回头问道:“知道埋羊谷吗?”
第97章
“将军是指五年前南陈与燕云在埋羊谷的那场大战吗?”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听人说过。将军一路奔袭,杀入埋羊谷救父兄于危难,也救南陈军队于危难。我记得,当时还有一首关于埋羊谷的儿歌。埋羊谷,埋羊谷,吃了人,又啃骨。南陈儿郎走进去,通通埋了骨。那一战,南陈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是,将军也因此一战成名。那个时候,听他们说起将军的故事,只觉得将军乃神人矣!”
“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人,只不过是有拼了命想救的人罢了。”
百里子苓想起那夜得到消息,他的父兄及南陈大军陷入埋羊谷重围,而她当时手中只有几百人,想要救出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来,那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因为那是他的父亲跟兄长,所以,只能不管不顾,疯了似的冲进去,一顿乱砍乱杀。所谓的一战成名,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全无计谋可言。
提起了埋羊谷,百里子苓的心便有些疼。想到刚刚南颇的话,反了?她百里子苓这辈子,也会有反了的一天吗?这个答案其实不一定。就像南颇说的,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的时候,其实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的。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
“认识刚才那个人吗?”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话锋突然一转。
“在雄鹰部的时候见过,他是西陀三皇子的老师,也是谋臣。不过,这个人是南陈人,关于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将军留着他没有杀,应该是另有他用吧?”
“是个人才,如果不能为南陈所用,那留给别的国家,就是南陈的祸端。木苏和,如果你做了狼王,是不是也想得到他那样的人?”
百里子苓这话转得有点急,前一秒还是心平气和,下一秒感觉就要剑拔弩张。
“将军不必试探我。将军难道觉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走,是因为想把那位南先生一起带走吗?”
百里子苓确实是这样想过,不过晏辰这样问了,她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那位南先生或许真的是个人才,但要驾驭那样一个人,也不一件容易的事。驾驭得了,或许真能成就一般霸业;若是驾驭不了,可能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对南陈有恨,若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恐怕就只剩下对南陈的战争了。战争这东西,没什么好与不好。我们燕云人常说以战养战,为的是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牧场。如果燕云人也像南陈人一样从事生产,或许就不会有以战养战这种说法。毕竟,打仗都是要死人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夜色也就越来越浓。
几天之后,陈庭回到了北楼关。
这时候,北楼关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关楼上刚刚清扫下来的积雪装了好几车。
陈庭把上都的情况一一说给百里子苓听,只是她越听着,神色也就越发凝重。
“郡王让我尽快回来,我也怕给将军找麻烦。所以,那天离开了‘宜修楼’我便直接回家收拾了东西往回赶。”陈庭说到这里,算是歇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们准备对晏夫人那两位兄弟动手的时候,有人提前帮你们做了这件事?”
“是啊!郡王的意思是,除了咱们,应该还有人盯着‘隆兴记’,只是不知道这后边的人是敌是友。”陈庭道。
百里子苓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只有晏辰。‘隆兴记’只不过是上都城里一个商铺,就算是掌柜和少爷都遇难了,有人想打‘隆兴记’的主意,但直接把人弄死这种事,那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做的手段。按陈庭的话说,做得干净,而且如果他不是下到山崖下仔细查看,根本不会发现车轮毂被人动了手脚。心思如此之细,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不想被任何怀疑到。
“对了,将军,郡王还说,你很快就要回上都了。”陈庭又道。
回上都?
百里子苓心头突然颤了一下。
“郡王为何这么说?”百里子苓忙问。
“这个郡王倒是没有说。不过,郡王消息灵通,没准是从宫里得了什么消息。如今朝堂上也是乱糟糟的,听说很快就查要户部的账,然后追讨大臣们的欠款。这件事是桑副将提出来的,可能最后的差事也会落在他的头上。至于将军你托郡王的另一件事,他说等你回了上都,他亲自跟你谈。”
陈庭一番话,让百里子苓又多了很多念头。桑吉提出要查户部的账,还要追讨大臣们的欠款,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到处得罪人的事,皇上是不会让桑吉来做的,而且桑大人也不会让儿子淌这趟浑水。而扶风郡王说她马上要回上都,她把前面的事联系在一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遭了!
百里子苓心下一惊,觉得这倒霉活儿很可能落在她的头上。
此时,上都的朝堂之上,大臣们正在议事。大臣欠款,以至户部成了无米之炊,动摇了国本,自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大部分朝臣都有借款,这种时候,要嘛闷不作声,要嘛就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一句话,户部查不查账他们不管,但要他们还钱,那就是不行。
皇帝看着朝臣们吵吵嚷嚷,有些头疼,只得罢了朝回了后宫。
桑尚书刚从朝堂出来,皇上身边的内官便来把他给请走,说是皇上找他说话。桑尚书知道,定是为了这几日都吵闹不休的事。所以,一进御书房,桑尚书立马跪在了御前。
第98章
“皇上恕罪,都是我那小儿不懂事,给皇上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桑爱卿,起来说话。”皇上长吁了一口气,而跪在地上的桑尚书并未敢起来,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户部的事,若是好解决,也就不会拖到现在。子渊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也是该解决的时候了。总不能,偌大的一个南陈,连给公主出嫁的嫁妆都办不起,那才真真是让人笑话。”
“皇上圣明!”桑尚书立马应道。
“起来吧!”皇上道。
桑尚书这才敢站起身来,静静地站到一边。
“既然是要解决户部的事,桑爱卿有合适的人选吗?”
桑尚书知道要问这事,所以来时的路上已经把有能力和资力做这件事的人都捋了一遍,还真没两个人。有能力,也有资力,但这样少数几个人还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是由他的人来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那无意于他得罪了半个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这样的事,他可不能干。可是,这件事又是他儿子捅出来的,如果真的找不出人来干,搞不好皇上骑虎难下的时候,这件差事真会落在桑吉头上,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并且要能说服皇上用这个人。至于这个人能不能干成这件事,他倒没那么关心。
“皇上,我这几日也细想了想,在京城的官员无论大小,大都跟户部有借款,若是选一个京官来办这件差事,恐怕有些碍于情面,反倒不能办好皇上的差事。我建议,从外地调一名有能力也有资力的官员回京,专事户部欠款的追讨。”桑尚书道。
“这么说,你是有人选了?”皇上又问。
“臣倒是有一人选。不过,就怕皇上不允。”桑尚书来了个以退为进。
“桑爱卿,如今国库空虚,紧要的是把钱都追回来。你是吏部尚书,对官员的考核心中有数,既是能让你推荐的人,相信他也有这个能力,但说无妨。”
桑尚书听了这话,这才道:“皇上可调百里将军回京,专事对户部欠款的追讨。”
“百里子苓?”皇上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一个武将,让她带兵打仗,镇守边关自是没有问题。你让她回来追欠款,朕怕到时候钱没追回来,这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被她吓破了胆。”
“皇上,百里将军虽是武将,但既然对付狡猾的燕云人都有办法,追讨欠款应该不在话下。再说了,咱们南陈的官员也没有那燕云贼寇,如此不讲理。如果皇上还不放心,那可以给将军配一个助手。监察御史吴祥,对皇上忠心耿耿,办事又细致妥帖,有他辅助百里将军追讨欠款,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桑尚书这一说,皇上倒是有点动心思。不过,百里子苓毕竟镇守着西北的门户,要换人,皇上自然要好好考虑一番的。
第56章 、提醒
这天黄昏,桑吉等在兵部外边。晚来的风,吹得远处的旌旗迎风招展。桑吉看着那旌旗,稍稍有点走神。这时候,百里策正好从里边出来,见桑吉在外面等着,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子渊可是等人?”
桑吉回头见是百里子策,立马施了一礼。
“二哥,那日相约,子渊临时有事,没能如约而至,还请二哥见谅。”
“子渊客气了。怎么,今日来,是有事吗?”
百里策那日在聚贤楼没有等到桑吉,临要走的时候,桑吉的家仆急急慌慌赶过来,说是他家二爷有事脱不开身,为此还连连给百里策赔了不是。
这几日,朝堂上一直很热闹,因为桑吉那日点的一把火,百官们都急着想把那火给扑灭,但却发现,那把火越烧越旺。不过,皇上如今两难,户部的事已经成了不得不办,毕竟没有钱了,皇帝总不能砸锅卖铁。
桑吉这几天却没有上朝,可能是桑尚书没让,又或是得了皇上特许。总之,放火的人躲起来,被火烧着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二哥,这里说话不便,若无事,可否移步别处?”
百里策回身瞧了一眼,兵部正好有同僚出来,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聚贤楼,雅致的房间里酒菜皆已上齐。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每一道菜都堪称招牌。不过,这二人坐在一起,倒也不是为了吃,所以眼前这些美味,于他们来说,就是个点缀。
“子渊,这一杯算是二哥替你接风、洗尘。”百里策把酒杯端起来,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其实,百里策不像是个武将,就像如今的桑吉不像是个文官。
“子渊谢二哥!”
桑吉一仰头,便把那杯酒下了肚。百里策也笑着把酒饮尽。
“子渊啦,当初你去北楼关的时候,我还真怕我们家那丫头欺负你。她呀,野惯了,父亲和大哥走了之后,也无人管,我也是鞭长莫及,所以性子野,脾气也臭,有时候说话也没个轻重。所以,这一杯,”百里策替桑吉再次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端起酒杯的时候,还有几分感慨。“这一杯,算是给我们家丫头赔罪的。”
“二哥哪里话。我与将军肝胆相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生死兄弟,哪有赔罪这一说。老实讲,我很庆幸自己去了北楼关,两年戎马,将军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昨夜睡不着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在北楼关,便可邀上将军去校场上打上一场,来个酣畅淋漓。又或是跟将军站在关楼上,各自泡上一杯不太好喝的茶,就着月朗星稀的夜空,说一说上都城里的旧事。”桑吉说完这话,把那杯中酒全都饮下。只是,放下杯子的时候,眼里闪过些许落寞。
第99章
百里策有点意外,在他印象中的桑吉不是这个样子的。
自桑吉去了北楼关,百里策连家书都很少写给百里子苓,除非有必要的事。一方面是避嫌,毕竟他在兵部任职,而妹妹镇守边关。二是他知道,桑吉虽然年纪不大,但早早就在御前行走,心思缜密,而他的妹妹大大咧咧惯了,跟这样一个人相处,自然是要吃亏的。他不愿意让桑吉多想,毕竟,桑吉想多了,皇上也就会想多了。这对妹妹或者是百里家,都不好。
但是,他没有想到桑吉会说这样的话。那样坦率,那样真诚。也难怪,妹妹在给他的信中曾经说过,桑吉是值得她把后背交付的人,看来所言不虚。
“子渊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感慨。想当初,桑大人与父亲替你和子苓议过亲事。那时候,子苓还小,父亲也确实舍不得,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而你那时候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父亲也是怕耽误了你,所以没有应承。要是知道后来你们会一起镇守北楼关,还相处得这么融洽,那时候就该应下这门亲事。哎,”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也是我们家子苓没有福气,你看,到现在都还……”
百里策突然提及旧事,桑吉心头有点虚。当初,他可是打死也不同意与百里子苓的亲事,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也幸好是百里家的人不知道。不知道,即便是人家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总归是有点过不去。
“二哥,是我没福气。将军少年英雄,自然是值得更好的良人。”
“有没有更好的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母亲倒是为此事操了不少心。嗨,瞧我,这一说起来就扯远了。对了,听拙荆说,岳父与桑大人把你们的婚期定在腊月,二哥提前给子渊道喜了。”
百里策又倒了第三杯酒。
桑吉连连道谢,又满饮下此杯。
“二哥,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桑吉虽然这样说,但百里策觉得,桑吉恐怕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才专程在户部外面等他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子渊有话不妨直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见外。”
“二哥,我听说,你跟皇上上了折子,请皇上准予将军回来探亲?”
百里策心里一惊,但面上仍旧装着无事,道:“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子苓去北楼关已有三载,母亲想念得紧,加之又惦记着她的亲事。都这个年纪了,实在不宜再拖。不过,子苓那个性子,既是为她选夫婿,自然是要她自己见过,觉得满意才行。我们若是私自作了主,她要是不认,那到时候便无法收场。而母亲的意思呢,也是希望她找个可心的人。门第、家世都不论,只要她自己喜欢就行。子渊,莫不是皇上说什么了,还是……”
“二哥,那倒没有。皇上应该还没有批二哥的折子吧?”桑吉又问。
百里策点了点头。
“二哥,皇上什么心思,做臣子的自然不敢去猜。不过,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说与二哥听听。二哥若是觉得有道理,现在想办法,也还来得及。二哥若是觉得没道理,那就全当我说的是醉话。”
百里策心头一紧,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又点了点头。
桑吉这才道:“将军如果这时候回来,有两个弊端。其一,如今的朝堂是一池浑水,将军很难独身其身。其二,户部的事一直没个解决办法,要找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来主导这件事并不容易。将军若是在京,有可能就是最好的人选。若是由将军领头追讨户部的欠款,以将军的手段,肯定能把钱都给追讨回来,但也一定会得罪文武百官。到时候……”
桑吉的话还没有说完,百里策就觉得后脖子发凉。
“子渊,你既知如此,那日为何要在朝堂上提出查户部的账。你这一说,不就是逼着皇上对户部的欠款动手吗?”
“二哥,南陈没钱啦。可是,燕云人仍旧虎视眈眈,而西南的西陀人也并不安分。如果不先解决户部的问题,一旦再有战争发生,南陈怎么办?皇上又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桑吉说起来有点激动。他知道这件事很难,无论是谁来做都一样难,包括他自己。但事情总要有人来做,而且一定要做成。他忧心南陈,忧心天下,忧心这个国家的百姓。他甚至希望是自己来这风口浪尖上,把那些拖欠的银钱追回来,让前方的将士有粮吃,有衣穿,有称手的兵器,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冲向敌人。
“二哥,我在北楼关两年,亲眼见识了战争有多残酷,远不是当初朝堂上官员们动动嘴,那是拿血去拼,拿命去拼……”桑吉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坐在他眼前的这位曾经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且是从埋羊谷那个死亡之谷里爬出来的,他现在这般,似乎是班门弄斧了。忙又道:“二哥,我……”
“我懂你的意思。倒是我想得不周了,多谢子渊提醒。”
百里策把杯中的酒猛灌了下去,然后起身道:“子渊,二哥有事,先行一步。”
桑吉没有问百里策要怎么做,但他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父亲跟皇上提议调百里子苓回京主持户部欠款一事,他也是下午才得了消息。消息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递给他的,听到这个消息,他立马就想赶去兵部,结果又被太后宫里的宫人叫去,说了好一阵儿话,直到黄昏了,他才得以抽身。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兵部,幸好百里策还未离开。
第100章
从‘聚贤楼’出来,对面的‘宜修楼’灯火璀璨,那里既是逍遥楼,也是金银窝。
那日,他被赵怀算计,至今他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因为陈庭,还是因为他父亲举措兰阳和亲一事。或许二者皆也,或许二者皆不是。如果是前者,他大约能猜到一些事,但若是后者,那恐怕就是更大的事。
国贼?
他在心头咀嚼着这个名字。国贼与他的父亲,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但是,他那亲爱的父亲这一次却把百里子苓推到了火堆上烤,他希望百里策能有办法阻止。可是,回头一想,如果是百里子苓来办这件事,可能也是最好的人选。不为别的,只为南陈的国库着想,没有谁比百里子苓更合适。
第57章 、话别(1)
桑吉就着夜色回府,他挺想去问父亲,为什么要给皇上举荐百里子苓来追讨户部欠款,但在父亲的书房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进去。
夜色之下,尚书府里颇为宁静。
桑吉心头有点烦闷,便想到后园走一走,直接回屋也是睡不下的。于是,沿着花园小径一路往前,这便来到了后园的荷塘。荷花早已凋零,荷叶已成残败,比之夏日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如今真真是一片萧瑟。而在这片萧瑟之中,荷塘边的凉亭里却有人影晃动。如今这天气里,夜里本来就冷,加之这荷塘边湿气更重,亦不知道是谁那么无趣,偏挑了这地方驻足。
他放轻了步子,穿过假山,靠近了些才看到,那凉亭中的身影是他的大嫂。
这么晚,大嫂在凉亭做什么?
桑吉心头有些疑问,正想上前,却看到那凉亭地上还燃着些纸钱,火光盈盈,虽是微弱,但却是夜色里的光。桑吉没敢再往前,而是把身子隐在了一棵树的后面,直到那纸钱燃尽,大嫂离开,桑吉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到凉亭里看了一眼,地上有少许的纸灰,若是夜里有风,轻轻一吹,那纸灰也就寻不到半点踪迹了,第二日定然也无人发现有人在此烧过纸钱。
从后园漫步回来,庞烨已经等在他的房门口。
“二爷去后园了?”
“嗯,一个人走一走,想点事。”桑吉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房门,庞烨也跟着进了去。
“这几日,我四处打听了一下,陈庭从北楼关回来之后,直接就去了‘宜修楼’,应该是去见了扶风郡王。除此之外,他在京城这几日便没有再出门。二爷去陈家庄那日,他一早就出门去了马车坠崖的地方。回来之后,便又去了‘宜修楼’,二爷在街上看到的人,确实是他。他从‘宜修楼’出来直接回了陈家庄,没等第二天一早,就起程出了京城。我想,他是怕二爷再去寻他。”庞烨道。
桑吉点了点头。
“二爷,还有一件事。我们派去晏辰老家的人回来了,晏家母子快到老家的时候,遇了山贼,财物被抢劫一空,晏氏母子皆被贼人所杀。如今,当地的官府正在追讨山贼,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
“被杀?看来,这是有人要替晏辰报仇啊!”
桑吉再一次想到了百里子苓。
能替晏辰出头的,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可是,明明那个晏辰是假的,而且百里子苓也应该知道人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呢?就算要报仇,把财产抢走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人都杀了,连孩子也没有放过。这种狠辣的手段,似乎不像是百里子苓会做的。可是,除了百里子苓,还能有谁呢?假的晏辰?桑吉不由得联想到在北楼关与他交过手的贼人,那贼人到底是冲他来的,还是因为找错了地方呢?
这些疑团纠结在一起,桑吉觉得有点头疼。
“二爷,既然都知道北楼关的那个晏辰是假的,您为何不写信告诉百里将军。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边关,恐怕也不安全。”庞烨提醒道。
“她未必不知道。”桑吉感慨道。
“百里将军知道那晏辰是假的,还把他放在身边?”庞烨有点意外。
“这个嘛,一言难尽。将军估计有自己的打算。”桑吉现在也弄不明白,百里子苓到底是真心喜欢那个狼崽子,还是另有打算,但他能笃信的是,百里子苓并不是全然不知。
“扶风郡王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桑吉又问。
“郡王那边倒是突然安静了。不过,那日迷晕你的男倌儿我倒是查了一下,他叫沈清,沈家也曾是书香世家,后来败落了,他不知为何流落到了‘宜修楼’,做了个男倌儿。听说,这个沈清在床上很有一套,”庞烨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桑吉的腰部下边,桑吉抬手就想打人,骂道:“收回你那眼神,我可不好那一口。”
“二爷没吃亏就好!”庞烨强忍住笑,接着道:“不过,听说这个沈清并不轻易接客,都知道他是郡王的人,所以一般的客人也不敢点他。郡王既然把他送到二爷的床上,恐怕没那么简单。”
“是没那么简单,所以,扶风郡王那边给我盯紧了。”
庞烨汇报完事情便出去了,而桑吉这夜更加睡不着了,半夜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弄得浑身是汗,抬头望月时,才发现今夜月光格外皎洁。若是还在北楼关,他不禁这样想,但又摇了摇头,回到上都的日子还要慢慢再适应。
在北楼关的将军府里,百里子苓看着易风与晏辰在雪花飞舞里劈风斩雪。易风力大,凭的是力量上的优势,而晏辰用的是巧劲,二人打起来倒有点百炼钢与绕指柔的意思。晏辰虽然学武艺不久,但这些天把百里子苓教他的这套技巧用得活灵活现,与易风交手,居然也不见得吃多大亏。
第101章
不过,最终落在下风的还是晏辰,但易风却累得气喘吁吁。
“将军,这晏公子到底学的什么,怎么才没几日,倒是精进了不少。”
晏辰一笑,脸上有着孩童似的小小得意,道:“那可是将军根据我的身体条件独创的,怎么样,厉害吧?”
“晏公子,你不厉害,是我们家将军厉害!”易风也不是个服软的主儿。他知道,将军对晏辰还有很多疑虑,可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还要这样宠着晏辰。
“将军当然厉害了,不过,我早晚也会像将军一样厉害。”
“就你这身子骨,晏公子,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跟将军都没法比。”
“我怎么就……”两个人在雪花漫天里说着些孩子气的话,百里子苓慢慢地转身回了屋子。
北楼关的夜很漫长,而下雪天的夜又长又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百里子苓在午夜之前巡视完了北楼关的防务,而肩上、头上都落满了雪花。
回到将军府时,晏辰居然还没有睡,而且还给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百里子苓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现在的晏辰几乎完全接管了从前易风的工作,活脱脱地成了她的亲兵。做饭、洗衣,无一不周到,无一不细致。
“将军有心事?”他总是能一眼看穿百里子苓的心思,而百里子苓渐渐有点害怕他的靠近。因为她开始发现,这个小子不但不可控,而且还可能左右她的想法。
百里子苓不答,转身准备去睡觉。晏辰立马把面端了出去,给百里子苓端了洗脚水进来,周到得都让百里子苓怀疑这小子以前是不是干过店小二。
“将军,可是上都城里有变?”晏辰帮着百里子苓把靴子脱了下来,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脚,不让他再动手脱袜子。可是,他却没放手,坚持着把袜子给脱了下来,然后又伸手试了试盆里的水温,这才把百里子苓冷透的脚放进热水盆里。
“将军不想说,那便听我说说。”
百里子苓还是没有应声,任由他帮自己洗脚,任由他继续说着。
“如果将军是因为‘隆兴记’的事,倒不必忧心。我在雄鹰部的时候答应过他,只要能活着逃出去,我定会替他收拾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我们,都是没有父母护着的孤儿,我懂他的那种心情。在雄鹰部的时候,我被人暗杀,是他替我挡了一刀,我这条命才留到了现在。所以,他的心愿我都会成全。”
晏辰低着头,他的指尖在百里子苓的脚底扫过,而后用适当的力道替她轻轻地撮揉着,直到那双脚渐渐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你动‘隆兴记’的人,并不只是因为对他的承诺吧?”许久,百里子苓才问道。
“将军说得没错。桑副将回京,以他的精明,一定会亲自去核实我的身份。我这个身份,恐怕已经被识破了。我想,我得走了。”晏辰这才抬起头来,正好与百里子苓的目光相交。
“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要不给将军惹麻烦。”他的眼神那么真诚,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里还带着几许落寞,几丝不舍。百里子苓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你的人,能护着你吗?”好一会儿,百里子苓才扭过头去,淡淡问了一句。
“将军放心,我不会轻易死的。”
百里子苓点点头。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心里会这么难受。若是上回他走了没再回来,那也就罢了。如今再走一回,她发现自己比上一回要更加地难受。
桑吉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也就不能不走。不然,剩下来的不只是给她惹麻烦,恐怕他这条命也保不住。
“将军,今晚,我能陪你睡吗?”他闪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让百里子苓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燕云人都是狼吗?非得把看到的肉吃到嘴里,才能死心?”百里子苓没拒绝,但也没有说同意,只是用手指轻挑起晏辰的下巴,而后在他眼里看到了某些晶莹的东西。
第58章 、话别(2)
烛火摇曳,炭炉里闪着一团火红,而床榻上的两个人气喘吁吁。
晏辰被百里子苓按在床上,手脚皆都动弹不得,他试着想起身,却只能把头给抬起来,身子却被压得死死的。
打翻的洗脚盆滚到了屋子的角落里,洗脚水则在床前湿了一大片,不难看出来,刚才从洗脚开始的激烈。
“将军,”晏辰喘着粗气,脸色红润,一张一合的唇显得格外诱人。“你在上面也是可以的,但我真的是第一次,将军能不能慢点。”
“你要不怕被我打死在床上,你就继续作死。”
百里子苓紧紧地按住他的双手,强喘着的气息里既有愤怒,又有强压着怒火下的隐忍。她想起了第一次在老沈头院里的西厢房,他把衣服脱了之后,也说过类似的话。是不是,曾经有人对他做过什么。她想到了雪山草场。
柳菘蓝在信中说,雪山草场那个地方,去的都是犯了错的人。有的人穷凶极恶,有的人泼皮无赖,还有的人色欲熏天。在雪山草场那个地方,没人管,就算是弄死了,顶多是第二天让人拉去出扔在荒野里。别说是女子在那个地方会倒大霉,就是长得好看的男子也常常难逃魔爪。
所以,最初晏辰醒来时,面对百里子苓才是那种姿态。以色示人,以求自保。只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只当是这孩子在勾引她。而后来知道了,除了心疼,她便是想尽全力护着他。
第102章
可是,看到他刚才那副样子,所有情绪都翻江倒海而来,她差一点一拳打烂他的头。
“还闹吗?”百里子苓恶狠狠地盯着他,双眼都快充血了。
晏辰有点震惊,他本来以为百里子苓只是半推半就,装一下矜持,可是她眼中的怒火、杀气、心疼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愣愣地摇了摇头。
百里子苓这才翻身躺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将……”
“闭嘴!”百里子苓没等他说第二个字,便怒吼道。
她捶了捶额头,双眼微闭,像是在想什么。晏辰侧头看过去,百里子苓的侧面有轮有廓,眉锋像山,雄伟而挺拔,一如她这个人一般。鼻子边上有一颗小红痣,若不是靠这么近仔细看,平日里还真的没有发现。她的嘴唇温润,微微张口,有淡淡的热气喷出来。她的下巴处有一道挺深的伤痕,平日里很难注意到,只是现在这个角度才看得那么真切。
“将军,”晏辰又叫道。
“我不是让你闭嘴了吗?耳朵聋啦?”百里子苓睁开了眼,侧头瞪他。
“我是想说,你下巴上的伤……”百里子苓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摸了摸那伤痕。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身上到处是伤,特别是伤痕还留在了脸上。虽然平日里不仔细,也很难注意到,但当时那处伤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就这样被晏辰提及,她自然觉得不自在。
“很疼吧?”晏辰又问。
“那你呢?你身上那些伤,疼吗?”百里子苓背过身去,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是男人,身有些伤,不算什么。”
“老子是问你疼不疼!”
“疼的,不过,都过去了。将军,”晏辰伸了手,搂住了百里子苓的腰,不等她骂人,便把头贴在她的背上,轻声道:“等什么时候我安顿下来了,接将军过去玩吧。燕云有大片的草场,无数的牛羊,还有成群的战马。到时候,我给将军挑一匹最好的战马,良将配宝马,那才相得益彰……”
百里子苓只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晕的,好像特别想睡觉的样子,眼皮怎么也睁不开,而晏辰说的话一直在耳边,软软地,温温地,像是小时候大哥哄自己睡觉。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勾起,渐渐地入了梦乡。
第二日,百里子苓醒得很晚。她的脑子还有点沉,像是怎么都睡不醒一样。晏辰早已不在身边,她叫了两声,也无人回应,这才穿了衣服起身。
雪已经停了,只是院中一片雪白。一串长长的脚印向院门外延伸,她叫了两声‘晏辰’,又唤了两声‘狼崽子’,仍旧无人回应。她顿时明白了什么,立马去了隔壁晏辰的房间。房间里一切如旧,衣柜里的衣服都还在,也未见有任何带走的东西,除了那把平常放在床头的短刀。
他走了?
百里子苓的脑海里跳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昨夜是说过要走的,但百里子苓没有想到这么快。她在晏辰的屋子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很多往日的情景。回忆散开,原来她心头的不舍那么深。
百里子苓换了身衣服往老沈头那里去,她原本是想今天一早去老沈头那里开张药方。既然晏辰要走了,药方得带着,毕竟是个药罐子,离了药,长乐再发作,那就不是闹着玩的。她的脚步很快,想着晏辰或许还没有走多远,现在去拿了药方再骑马追出去,半日里一定能追上的。
但是,等她到了老沈头那里才知道,昨日晏辰就来开了两副药,而老沈头还替他把了脉。长乐控制得很好,只要按时吃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要走。
“将军,这是怎么啦?”老沈头见百里子苓无精打采,便拉了她坐下,手很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脉搏。
“老沈头,给我把什么脉,我又没病。”百里子苓缩回自己的手来,却又被老沈头抓了过去。
“你是没病,我是怕你有喜!”
“有喜?”百里子苓顿时红了脸,骂骂咧咧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喜从何来?”
“易风说,晏辰经常睡在你屋里,而你刚才进门时又特别没精神,若是真有喜了,我也好给你备上安胎药。将军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是你喜欢的人,那就是早晚的事。”老沈头一边把脉一边说着,而百里子苓有点哭笑不得,但易风那小子没管住嘴,这个账她是先记下了,晚一点去跟那小子算。
老沈头突然皱起了眉头,百里子苓有点狐疑,便问了一句:“难道,我真有喜啦?”
“喜是没有。不过,将军中了迷药。”
“迷……迷药?”百里子苓有点结巴。
“药量不多,是不是觉得头有点沉,像是没睡醒。而且身子有点乏力,浑身使不上劲儿?”老沈头又问。
百里子苓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昨晚明明还听晏辰说话来着,怎么突然就觉得眼皮很沉,而且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还睡得那么沉,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百里子苓起身就要走,却被老沈头拉住了,“他给你下迷药,就是不想让你送他。让他走吧!”
“你知道他要走?”百里子苓意外道。
“昨日他来的时候,跟我说了几句闲话。我当时听着只是奇怪,倒也没有多想。但看将军今天这副样子,也就明白过来,他昨日是来跟我道别的。”
第103章
“他说什么了?”百里子苓又坐了下来。
老沈头叹了口气,这才娓娓道来。
晏辰是午后来的老沈头这里,正好这两天的药也吃完了。平常都是小厮掐着时间把药给送过去,但晏辰自己来了,老沈头也就替他把了把脉。
“脉相平稳,长乐控制得也不错。好好养着,死不了。”老沈头说话就这样,再好的话到他嘴里,出来就变了个味。
“沈医官,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了。一直麻烦你,也不知道如何谢你。”
“谢我就不必了。等你跟将军大婚,多给我准备两坛喜酒便是。”老沈头笑道。
“一定,一定的。”晏辰应承着。
“将军接管了青州,最近事务繁多,加上桑副将又不在,里里外外都得她一个人忙。沈医官哪天有空,也替将军看看,可别让她累坏了身子。”
老沈头一听这话,嘴角的笑意也就掩饰不住。毕竟,前些日子易风才在他那里抱怨,说晏辰总是夜里溜到将军屋里去睡,还经常纠缠将军到半夜。所以,晏辰现在说这话,老沈头自然是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于是,连连说好。
“以后,将军的事,得麻烦沈医官多上心了。”晏辰又补了一句,而这一句更让老沈头认为百里子苓的肚子里有小家伙了。
“说起来呀,将军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夫人在军营生下将军的时候,将军那嗓门可大了,我们在外边等着的人都以为夫人又给老将军添了个小子,不停地给老将军道喜。不过,后来产婆抱着孩子出来,结果是个姑娘,大伙都傻了眼,说哪有那么粗野的姑娘。不过,老将军倒是极高兴,说是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这辈子是满足了,儿女双全。但没曾想到,老将军走得那么早……”老沈头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会把将军照顾好的。倒是你,以后要好好对将军。”老沈头补充了一句。
晏辰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将军,他是狼王的儿子,天生的王者,骨子里流着不服输的血,像他那样的人,确实是很难留住的。”老沈头一句话,把百里子苓从刚才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老沈头,菘蓝姐给你说什么了?”百里子苓不意外老沈头知道很多事,而且她也不介意让老沈头知道,毕竟这是一个如父亲一般的长辈,从来都只会为她着想,绝对不会害她。
“她是担心你,多说了几句。晏辰的事且不说,埋羊谷的事我曾经也怀疑过,但确实无迹可寻。如今传出这样的消息来,正好在南陈与燕云和亲的当口上,也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想破坏和亲,还是当年的事确实有猫腻。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将军,在北楼关这个地方,想要查清楚真相,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得回上都去。只有回了上都,把当年的相关人等联系在一起,才有可能揭开真相。老将军与少将军死得那么惨烈,二爷还折了一条腿,这笔账当然不能是糊涂账。”
“我想,我很快就会回京了。”百里子苓点了点头道。
第59章 、疯子
百里子苓没有去追木苏和,只是在一个人在东门楼上望着北去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易风急匆匆地跑过来,慌慌张张地道:“将军,晏公子他…...”
“我知道了。”百里子苓打断了易风。
“将军让他走的吗?”易风连喘了几口粗气,有点不解地问。
“走就走了吧。把你的人撤回来,别再跟着了。”
“我刚刚接到回报,一个时辰前,晏公子已经出了青州。身边有三个人跟着,看样子身手都不错。”易风如实说道。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有人跟着他,他又那么精明,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似乎稍稍安了些心。
“将军,你舍不得他走?”易风见百里子苓神情落寞,心想着安慰两句,毕竟他跟着百里子苓三年了,还没见过他们将军有这样的时候。
“舍不得,他就不走吗?他是草原上的狼,我这方小天地给了不他自由奔跑的草场。”百里子苓幽幽地道。
“可是,将军对他那么好,都掏心掏肺了,他还是……”易风替百里子苓不平,更让他不平的是,那个狼崽子经常半夜里钻进将军的屋子,便宜都占尽了,现在一拍屁股就走人。果然燕云人都是喂不熟的狼,就连自己的女人说丢下就丢下了,完全就是始乱终弃。
“易风,你看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百里子苓打断了易风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城门下骑着马的那人身上。
易风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先是一喜,而后转身就往楼下跑去。百里子苓静静地看着,那马背上的男人是他二哥百里策的人,叫漆五。在军营的时候,他们习惯叫他漆五哥。
漆五也参加过埋羊谷一战,而当时把百里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便是他。所以,漆五哥来到北楼关,便意味着真的有大事发生。
易风朝着漆五跑了过去,幸好漆五缰绳拉得快,不然那马就踩到易风了。
“漆五哥!”易风开心地叫道。
“你这小子,倒是长高了不少。怎么还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小心让马蹄踩死你。”漆五一脸络腮胡,看到易风便爽朗地说笑着。
易风伸手拉住马,笑着道:“你怎么来啦?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啊?”
第104章
漆五翻身下马,看到百里子苓站在不远处,忙快走了几步来到百里子苓跟前,“漆五见过将军。”
“嗯。回去再说吧!”
百里子苓并不多话,转身走在前面,而漆五则在后边跟着。易风牵着马,走在更后头。来北楼关三年了,京城家里很少来人,上次柳菘蓝可就把易风给高兴坏了,而这回来的是漆五,那个常在府里把他架到脖子上玩骑马的漆五,他自然是更高兴了。
回到军帐,易风很自然地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去。漆五在军帐里喝了口热茶,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双手递上,“二爷让我尽快把信送到将军手里,为此,路上跑死了两匹马。”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顿时心就往下一沉。这是真的有大事,不然她的二哥不会如此着急。
百里策的信很长,百里子苓一字不落地看完,稍稍沉默了一下,这才问道:“皇上已经有旨意了吗?”
“我出发的时候,尚未。但是,二爷说,应该不会太久。可能,现在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百里子苓又把信看了一遍,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几案。皇上极有可能让他回京追讨户部的欠款,那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如果旨意下了,不得不回京,回京路上百里策会有所安排,总归是让她无力接手追讨欠款这个差事。除此之外,百里策还提到了刻着古老燕云文字的石头吊坠,那是并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能调动某支军队的兵符。所以,让百里子苓无论如何也要把东西给扣下。
兵符?
难怪,难怪他非要拿回去。
百里子苓这下子才明白过来。什么母亲的遗物,狼崽子从最开始醒来,就没有一句是实话。虽然她知道晏辰的身份是假的,很多事都是假的,但她没有想到,连那个石头吊坠的事也是假的。
“漆五哥,一路上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这事我得好好想想。”百里子苓说话便叫了易风进来,带了漆五出去。
国库没有银子,这恐怕是南陈这个冬天最难熬的一件事。如果皇上的旨意下来,她奉旨回京,虽然讨债这件事麻烦是麻烦了些,可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可以利用追讨欠款的机会,查一查文武百官,而五年前的事,没准儿还能有些眉目。但是,讨债肯定是要把文武百官都给得罪了,她以后在朝中的日子也就不会好过。两相比较,有得有失。
如果按二哥的安排,她应该是既能回京,也能把差事给推掉。但是,没了那差事,她就算回京也待不了多久,更没有机会去查文武百官。如果五年前父兄的死真的是内外勾结,那这笔账,她不来算,难不成让她折一条腿的二哥来算。
所以,她得回去,得接下这差事。
想清楚了这件事之后,百里子苓把那几张信纸扔到火炉里,燃成了灰烬。
夜里回到将军府,易风说漆五一直睡着,没有醒,估计是一路上都没有休息。百里子苓点了点头,独自回了屋。
昨晚,木苏和就与她躺在这张床上,而今,被冷灯残,那狼崽子恐怕早就出了青州地界。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脱下外套准备直接躺上床,这才发现,枕头边居然放着那个石头吊坠。
“他居然没把这个带走!”百里子苓有些震惊。
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她相信那狼崽子不可能不知道。但把这东西留下,算什么?给她留个念想?那小子疯了吗?想要复仇,想要做狼王,不带上这兵符,他如何能调动人马。他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百里子苓紧紧握着那吊坠,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走。易风打了热水正往这边来,看到百里子苓急匆匆出去,忙放下木盆就追了上去。等了追出去的时候,百里子苓倒也没有走远,只是愣愣地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将军,怎么啦?”易风过去小心地问道。
“那小子,是个疯子!”
嗯?
易风觉得他们将军是太过伤心了,不然这又像哭又像笑的,看着都有点瘆人。
“将军,他就是个疯子。咱们不想他,让他滚得远远的,后悔去吧……”
这一夜,木苏和与呼延煊及两个手下在刚出青州地界的一处驿站住了下来。夜晚天冷,加之他们又赶了一天的路,此时已经有些困乏。
木苏和坐在油灯下抚摸着手中那把短刀,刀柄上‘百里’两个字格外清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嘴角便泛起一抹笑意。
“世子,喝了药,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呼延煊已经把床上的被子铺好,回头把放在桌上的一碗药递给了木苏和。
“在外边,就叫我公子吧,省得别人听见,再惹上麻烦。”他头也没抬,伸手接过药碗,喝了一口,那眉头便皱了起来。
“是,公子。”
一碗药喝下去,嘴里都是又苦又涩的味道,他早已烦了天天吃药,但又无可奈何,只希望胡果儿去西陀能早些寻到药材,然后回来制成解药,他才能脱离这天天吃药的苦海。
“从这里到京城,最快需要几天的脚程?”木苏和放下药碗,然后收起那短刀,往床榻边去。
“按现在的速度,最快后天就能到。不过,公子,你的身子受得住吗?如今天凉,万一长乐……”
“没事,明天咱们脚程快一点。既然已经跟那位贵人约好了,那就不能失约。这件事,越快定下来,我们就能越早进行后面的事。”木苏和坐到了床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另一个枕头,然后把短刀放到枕头上。“另外,呼延煊,”木苏和抬起头来看他,眼神稍稍有点阴郁,“如果我不是那老东西的儿子,你还会对我效忠吗?”
第105章
“公子哪里话。狼王说您是,那您就一定是。就算您不是,我既已追随公子,是与不是皆不重要。早晚,您都会是新的狼王。”呼延煊跪了下来,头也低了下去,无比诚肯。
“呼延煊……早些睡吧!”
木苏和欲言又止。
夜很寂静,而赶了一天路的木苏和却睡不着。他把乙辛留在青州,除了盯着韩祺的动向,更主要的是掌握百里子苓的近况。就这样走了,他终究是不放心。
窗外突然闪过一抹人影,木苏和轻轻地拿起了枕头的短刀,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却盯着门口。他知道,这一路上都不安全,但没想到人来得倒也快。刚刚出了青州地界,他们就被盯上了。
原本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呼延煊一个翻身下床,快速拿起放在床边的配刀轻手轻脚地站到了门背后。他朝床上睁着双眼的木苏和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静静地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第60章 、偶遇
“什么人?”
站在门后的呼延煊听得门外有人轻喝,随及便是一串零乱的脚步声,打斗的声音如约而至。呼延煊不敢妄动,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得静静地守在门后,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木苏和从床上起来,然后穿了外套下床,轻轻地走到了呼延煊身边,侧着耳朵一起听门外的动静。
木苏和的耳朵一向很灵,从外面传来的打斗声里可以判断出交手的至少有四五个人,而且功夫都不算差。昨日他们到驿站已有些晚,连饭菜都是伙计送到房间里,进屋后就没有再下过楼。所以,这楼里住了些什么人,他们也不清楚。
不过,进来的时候,木苏和看扫了一眼旁边的马厩,只有两三匹马在马厩里,而且看马的体型与品种,应是用于长途运输那一类的。院子里有一辆空置的马车,车轮上沾有一些红色的泥浆,应该是打南边来的马车。
他们跟着伙计上楼时,路过隔壁的房间,似有淡淡的香气,他当时还停下了脚步,因为这种香气有那么一丝丝熟悉。他曾经在百里子苓的身上闻到过。但是,百里子苓身上的香味特别淡,而且只有那一次。之后,他再不曾闻到过这种香味。他想着隔壁住的应该是个女子,应该还是个特别的女子,因为那种香味很少能闻到。
外面的打斗还在持续,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要活口,别把人给弄死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呯呯嘭嘭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出去看看吧!”木苏和道。
“公子还是待在房间里吧,我出去。”
“一起吧,如果真是冲我们来的,我在房间里又岂能躲得过。”木苏和拉住呼延煊,呼延煊迟疑了一下,心头正在骂那两个手下是猪,居然打成这样都还能睡着。想着放木苏和一人在房间确实也不安全,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拉开门出去,只见楼下大堂里已成残破之相。站在几尺开外走廊上的女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半倚在廊柱上,目光向下。
“掌柜的,没气了!”楼下一壮汉抬头说了一句。
“瞧你办的这点事。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给我搜仔细了。”那位掌柜的倒也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柳掌柜柳菘蓝。
柳菘蓝从南边来,这是准备回京城。他们一行人也就比木苏和早到那么一会儿,也是行色匆匆赶路,到店就是吃饭休息,也没出过门,所以自然没与木苏和打上照面。
“掌柜的,啥都没有啊!”那壮汉搜了一下死透了的黑衣人,并无收获。
柳菘蓝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才发现木苏和一直在看他。
“这位小公子,看什么呢?”柳菘蓝上前几步,来到木苏和跟前。呼延煊下意识地要拦,却被木苏和推开了手,笑道:“我是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姐姐,当然得多看几眼。”
“哟,小嘴倒是挺甜的。”柳菘蓝笑着把木苏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问:“几岁啦?”
“十七!”木苏和此时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孩子,那一双真实无辜的眼睛实在是纯真得不能再纯真。
“十七啦,娶媳妇了吗?”柳菘蓝又问。
“还不曾。不过,有个姑娘说,等过了年,便三媒六聘的接我进府。”木苏和说的是实话,不过他这实话听在任何人耳朵里那都是个笑话。所以,柳菘蓝顿时笑弯了腰。她本来心情有些不好,大半夜被偷袭,手下人办事不利索,把人弄死了什么发现都没有。可是与这小公子几句闲话,倒是有意思得紧。
“姐姐为何笑?”木苏和一脸天真地问。
“小公子,我猜,那姑娘是个汉子吧!”柳菘蓝说完,又笑了起来。“哎呀,实在可惜你这张好脸蛋了。要不,你跟着姐姐吧,姐姐疼你!”
柳菘蓝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木苏和的脸,却被一旁的呼延煊给按住了手。
“这位姑娘,请自重!”
“哟,瞧这汉子还生气了!”柳菘蓝一甩手,摆脱了呼延煊,近而凑近了木苏和道:“小公子,好好考虑考虑,姐姐可比这汉子知道疼人。”
柳菘蓝侧头看呼延煊,却发现这汉子气得脸都绿了,顿时大笑起来。
“掌柜的,人怎么弄?”楼下的壮汉突然问了一句,把柳菘蓝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她回头看向楼下,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要喜欢,抱回你房里去,也成啊!”
第106章
那壮汉顿时傻了,但过一会儿似乎又明白过来,扛了那死人往驿站外去。
“小公子,热闹看够了,早些回房歇息吧。春宵苦短,你们家……”柳菘蓝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呼延煊,“姑娘可能等不及了。”
柳菘蓝转身回了房,而木苏和则侧头看了一眼呼延煊,“你也不必动怒,听说这几年上都城的贵人们好男风,也不乏像那位漂亮姐姐一样行事作风大胆的姑娘。不过是让她调笑几句而已,不算什么。倒是咱们要去见的那位贵人……”木苏和说到这里打了住,毕竟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个人回了屋,这下是彻底睡不成了。
隔壁住了个那样的女掌柜,亦不知道什么来头,看那行事作风,也是个人物。亦不知道这场偶遇,到底是福还是祸。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呼延煊的一个手下。二人在门口嘀咕了几句,那人才离去。
“公子,杀手有四人,除三人进来行刺之外,还有一人在外接应。不过,现在那三人都已逃离。按现在的情况看来,那杀手是冲隔壁的姑娘来的。”
木苏和点了点头,把双手放在炉火上烤了烤。
“另外,院里那辆马车也是隔壁那姑娘的,店里的伙计说,那姑娘姓柳,是上都城里有名的柳掌柜。”呼延煊又道。
“柳掌柜,那可还真是个人物。”木苏和轻笑了一声。
“确实是个人物。从前只听说过柳掌柜的名号,也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女人,却不曾想会这里碰到。她这一年里少不得要走几趟雪狼部与雄鹰部,即便南陈与雄鹰部的关系那么糟糕,她也有胆子把货运进运出,确实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而且我还听说,她与那位扶风郡王关系暧昧,郡王的妻妾还曾因为她,打闹过不少回,这都成了上都城里的笑话。”
“她这样的女人比之郡王那些妻妾怕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她若是扶风郡王的女人,这些年,恐怕也替郡王挣下了金山银山,或许,南陈的天又要变了。”木苏和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点替百里子苓担心。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还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很置身事外。
这夜,木苏和与呼延煊没敢再睡,而一墙之隔的柳菘蓝也没有睡。
而此时,远在上都城里的百里策却一直忧心难寐。
“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早早躺下的夫人见百里策一直翻来覆去,最后还披了衣衫起来,便也跟着起了身。
“没什么事,就是想小妹了。”百里策坐到床边,把夫人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是啊,小妹驻守北楼关已经三年了,按说也该回来探亲了。前几日,母亲与我说起小妹时,总是叹气。我知母亲是为了小妹的亲事,也是我这当嫂子的没用,也不能替小妹寻一门好亲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过,若是父亲和大哥还在,小妹的亲事也就不会这样为难。到底还是我这当哥的没本事……”百里策下意识地捶了一下受伤的腿,夫人看着心疼,忙抓住了他的手,“夫君,你千万别这样。倒是我对不起百里家,进门这么些年,也没能给你添个一儿半女,还这么个病身子……要不,你纳个妾吧。府里的丫头,你若看着有喜欢的,收进房里便是。若是府里没有喜欢的,我让人去外面寻摸,定然寻一个模样乖巧,家世干净的人……”
“又胡说什么?我百家里从父亲到大哥,哪一个有纳妾这一说。别人怎么活我管不着,但我百里策绝不做那负心之人。”百里策紧紧地搂着夫人。他们成亲好些年了,没有一儿半女确实很是遗憾。他的夫人倒也不是没有怀过,曾经怀过一胎,当时百里策驻守在外,临到夫人快生产的时候,匆匆忙忙赶回来,却听说,夫人难产,孩子一直生不下来。后来想了很多办法,孩子倒是生下来了,不过已成死胎。打那之后,他夫人的身子就不太好,也没再怀过孩子。
关于纳妾之事,夫人也不只一次提及,但百里策不同意。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终究是夫人的一块心病。她既怨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其实心头也挺的害怕百里策纳了妾,冷落了她。
“夫人,早些睡吧。”百里策扶了夫人躺下,自己则靠在床头想着朝堂上的事。不过,睡在他身边的夫人可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所以,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担忧。
第61章 、丑事
百里策一夜没怎么合过眼,毕竟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着。
寅时刚过,百里策已经等在了午门外,同那些早早到来的官员们一起等待上朝。桑吉来得稍晚一点,他远远看到百里策,便过去打了个招呼。
“二哥,借一步说话。”桑吉拉着百里策往边上去。
“子渊,可是有事?”百里策知道桑吉消息灵通,见他过来便知道一定有事。
“二哥,我刚刚得了消息,皇上已经决定让将军回京追讨户部欠款,并命韩祺接管北楼关一切防务,统领青州。旨意已经拟好,估计今日朝堂上便会宣读。二哥可有对策?”
“韩祺接管北楼关防务,统领青州?不是暂代吗?”百里策听话的重点显然与桑吉问的不在一个点上。
“是的,不是暂代。也就是说,将军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再回边关。”
“怎么会这样?”百里策完全没有想到,他以为,皇上就算要让百里子苓来追讨欠款,顶多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所以,他完全可以在路上安排点事,让百里子苓出点意外,接手不了这个差事。可是,皇上既然让韩祺接管了北楼关的一切防务,那便意味着,就算百里子苓出了意外接不了户部的差事,但也回不了北楼关。
第107章
一个将军失了兵权,会怎么样?看看他百里策,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然,他百里策是因为折了一条腿,打不了仗了。但他妹妹一样啊,这无缘无故就失了兵权,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猫腻。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桑吉其实有点自责。如果他没有一回来就捅破户部欠款这层窗户纸,他的父亲也不会向皇上举荐百里子苓,说来说去,也都跟他们桑家脱不了干系。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自然也是为子苓好。毕竟子苓是个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如今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着实是不能再拖了,到底还是皇上体谅。”百里策的话锋突然一转,这让桑吉有点意外。
“二哥可是怨我?”
“哪里的话。你是为了朝廷,而子苓无论是在边关还是回京,那也都是为了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哪来有怨一说。倒是二哥要替子苓谢谢子渊,待子苓回京了,还得劳烦子渊多多照顾。”
“二哥客气了。我与子苓生死之交,她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两个人说了几句,见大臣们都进陆续进宫,他二人也不益再多说,便也跟在后边进了宫。
当值太监在朝堂上宣读皇上旨意,召百里子苓回京负责追讨户部欠款一事,众臣还未听完,便一片哗然。关于百里子苓,见过的人不多,但没有谁不知道这个女将军。事实上,她也是如今南陈唯一的一个女将军。
让一个杀人如麻的女将军来追讨户部欠款,足见皇上的决心。但是,立马就有大臣提出了异议,说这百里子苓打从十三岁起,便一直在军营,虽然如今官居正三品,但年纪也不过二十岁。论打仗、守边,那可能真没话说,可是追讨户部欠款,那是个精细活儿,这将军要是动起粗来,那如何了得。要是再伤了众臣,这朝堂不了就乱了套嘛。
有一人提出反对意见,立马就有众人附和。
桑尚书站在一旁没吱声。当他举荐百里子苓的时候,便已料到是这么个情况。户部的欠款他也想追回来,可是谁能有那个本事。若不是自己那个儿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根本就不提这件事,毕竟这满朝文武,方方面面的关系,他桑尚书也不想得罪人。
虽然有人反对,但皇上已发了明旨,闹也就闹一阵,最后还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以,下朝之后,众臣都在说这件事,边说还边摇头,仿佛大祸就要临头一般。
桑吉刚出来,就见吴安国正与几位大人说话,那副嘴脸让他越来越不喜欢。今晨给他送消息的内官说,皇上昨夜召见了吴安国,而后就有了旨意,搞不好就是吴安国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子渊,这就要走?”吴安国看到了桑吉,忙跟几位大人打了招呼,便朝桑吉过来。
“这不走,宫里也不留吃午饭啊。”
“子渊这话说得,你可是皇贵太妃的亲侄子,这宫里还能少了你一顿午饭?”
桑吉轻笑了一声,“安国兄,有话你就说,不用扯远了,不然我这脑子分不清重点。”
“子渊,你对我好像很有敌意呀!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吴安国在北楼关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桑吉对他的态度不像从前。他们从前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彼此说话也绝对不这是个调调。
“安国兄,你是监察御史干久了,觉得谁说话都是话里有话。我呢,因为户部的无米之炊,正愁没办法给兰阳公主采办嫁妆,烦得很。若是安国兄家里有富余,借上几万两银子使使,等百里将军回来追讨到了欠款,一并还你。”
“子渊,我这样一个七品小官,这一辈子的俸禄加起来,估计也没有几万两银子。你这玩笑就开大了。”
桑吉点了点头,一个七品小官,你也能得皇上深夜召见,还能左右一个将军的去留,你本事不小啊。桑吉心头不舒服,可是面上却一直保持着该有的风度。
“我这不是愁得嘛,跟安国兄开开玩笑,心情能好点。那安国兄你忙,我先去愁我的事。”
桑吉言闭便往宫外走。
桑吉离京两年,对吴安国的所作所为也不甚清楚,所以回来这后便让人查了一下,居然发现一个七品小官在上都城外有一大片庄子,而且在上京城里还有几处铺子,都是极好的位置,论起来可值不少银子。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官确实不大,但权大。有了权,自然也就有了银子。而他回来之后还发现,在他离京的这两年,吴安国似乎颇得皇上信任。别看他品级不高,但那些三四品的官也对这么个七品监察御史客气得很。
桑吉急匆匆出了宫,等在马车旁边的庞烨立马迎了上来。
“二爷,夫人让你下朝后回家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可知是什么事吗?”
“这个夫人倒是没说。不过,”庞烨有点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我听府里的丫头说,好像跟少夫人有关。”
“大嫂?”
桑吉有点意外,一下子想到那晚他在荷塘边看到的事,立马钻进车里,让庞烨把车驾得快些。
尚书府。
桑吉回去之后,才听说母亲把大嫂叫去了祠堂,至于里边什么情况,下人们不敢靠近,所以不得而知。待桑吉在祠堂外敲了敲门,又连唤了几声母亲,那门才从里边打开。
桑夫人身边跟着一位老仆,那是桑夫人的陪嫁丫头,在桑府已有多年,就连桑吉也是她带大的。而跪在地上的便是他的大嫂,低着头,看不到面容,但头发已有些零乱。桑夫人站在一旁,气得脸色铁青。
第108章
“母亲,这是为何?”
“家门不幸啊!”桑夫人一开口,便先哭了起来。老仆见夫人哭得厉害,便把桑吉叫到一边道:“二爷,这事夫人着实难难办,也不敢跟老爷讲,所以才先请了你回来。”
老仆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原来是他的大嫂夜里偷偷祭祀什么人,被人发现了,所以才一大早被抓进了祠堂。
“大嫂,若是想祭祀你的家人,你大可跟母亲说一声,就算不能在府里,去寺庙里捐些香火钱,立个牌位,那也不是不可,为何要在府中偷偷祭祀?”桑吉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而老仆也没有跟他说实话。如果只是因为祭祀某人,他的母亲不至于发那么大火。
“她自然是没那个脸。”桑夫人插了一句,然后走到那女人跟前,指着她问道:“在我桑府里祭祀你的相好,我到底把我家桐儿置于何地?你是他的未亡人,那跟我桐儿算什么?你可是我桑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你不要脸,我桑家还要脸!”
桑夫人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桑吉听了这话,算是明白过来。
他一直觉得大嫂嫁进门之后便郁郁寡欢,就算是他大哥百般疼爱,仍旧难得见到大嫂笑脸,原来,人家早就有了心爱之人。他的大嫂本是小门小户,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官,能把女儿嫁进桑家,自然是欢喜,毕竟攀上了高枝。但显然,他的大嫂并不那样想。这中间有没有他大哥的巧取豪夺,他不敢说,但人家得罪不起他们桑家,这是肯定的。
“母亲,可否让我跟大嫂单独说说?”桑吉道。
“吉儿,跟她没什么可说的。我的意思是,让她老子来,把人给领回去。省得以后,干出更多让桑家丢人的事来。”
“母亲,那怎么行。大哥做官在外,你要就这样打发了大嫂,那大哥知道了还不得跟你闹。再说了,你就这样打发她回去,那不也是丢了大哥的脸面吗?”
桑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脸面可比什么都重要,只得带着老仆出去,留下桑吉与儿媳妇在这祠堂里。
“大嫂,我就问一句,他的死,跟我们家有关系吗?”桑吉蹲下身来。
一直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女人,这下总算是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桑吉,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二叔,你们桑家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你大哥看上了我,我不嫁都不行。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这个柔弱女人的一句话,让桑吉如鲠在喉。
第62章 、同行
桑吉从祠堂里出来便唤来了大嫂的丫头,又叮嘱丫头好生照料大嫂,这才匆匆忙忙往桑夫人院里去。
桑夫人有些着急,来回在屋子里走动,老仆在一边劝着,“夫人,别担心,二爷能干,定能把这事给处理好。”
“我当初就说了,不能要这个女人进门,可老爷心疼桐儿,哎……”桑夫人叹了口气,一回头,正好看到桑吉已经进了院里,忙迎了上去,“吉儿,不管那个女人如何花言巧语,可不能心软。她如今做出这等事来,就没考虑过你大哥,这个女人不能留啊。我刚才想了想,天黑之后让人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去,就说是身子不好,去乡下静养,反正你大哥也不在家,不会有人多想。”
“母亲,我有话想问你。”
桑吉一下子拉住了桑夫人的手,然后扶了她到椅子上坐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仆,老仆很懂事,立马退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母亲,大哥当初看上大嫂,可知大嫂早有婚约?”桑吉蹲在桑夫人身边,仰着头问道。
“这……”桑夫人有点为难。
“母亲,事已至此,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桑吉的大哥桑桐结婚的时候,桑吉还小,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只知道大哥看上了一位姑娘,后来便求了父亲去那姑娘家提亲,再后来,那姑娘就成了他的大嫂。这一晃,十来年过去了。
“哎,这事说来话长。”桑夫人叹了口气。
“当年,桐儿高中进士,少年得志,多少名门世家的小姐都想跟咱们家结亲。可是,桐儿在一次花灯会上看上了她,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让家里去提亲。老爷看不上那样的小门小户,更何况,那边早就订过亲了,老爷自然不会应允。可是后来,桐儿突然生了场大病,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说是时日不多了。眼看着他一日消瘦一日,我与老爷皆不忍心。心想着,若是桐儿真要那样去了,好歹得成全他最后的心愿,老爷这才去那边提了亲。
可是,人家说一家姑娘没有许两家的道理,而且沈家才下了聘了,不日就要成婚。老爷也是心疼桐儿,也就不管不顾了,硬是逼着那边退了亲。当时,我们是看着桐儿的身子骨不行,所以婚礼也是一切从简,想着好歹得让桐儿还活着的时候,顺了心。
说也奇怪,她嫁进来之后,没出半月,你大哥的病突然好了起来,之后还彻底康复了。因为这个,我跟老爷其实挺感激她的,觉得是她进门冲了喜,把桐儿的病也给冲走了。所以,这些年,就算是她给桐儿脸色看,我跟老爷也当没看见,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觉得日子久了,自然也就好了。哪知道,还会出这等事。”
桑夫人一口气说完过往,又抓住桑吉的手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嫁进咱们家十年了,如今亦无所出。就算是把她给打发了,她娘家也不敢有任何话说。只是你大哥……”
第109章
“母亲,父亲逼着大嫂娘家那边退了亲,那跟她订亲的那人后来怎么死的?”桑吉没让母亲带跑偏,又把重点给抓了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那沈家大少爷犯了事,死在了大牢里。也不知道哪个嘴贱的把这话说给了她听,竟然敢在我们府里给那个男人烧纸祭拜。我桑家这些年待她不薄,桐儿更是把她放手心里捧着,十年无所出,桐儿都没说过要纳个妾,就这么宠着她,你瞧她干的那些事……”
从母亲这里似乎打听不到更多的情况,而刚才在祠堂里,他的大嫂也就那么一句话,便让他无颜再问下去。
“母亲,这事先别让父亲知道。我已让丫头陪大嫂回房休息了,这些天,让人看着吧,先别让她出门。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与父亲说去。”
“好吧。你马上也要成亲了,这个当口,不能出什么岔子。你一向做事周到,且等你的婚事办完了,再说她的事,反正人在家里,也跑不了。”
桑夫人这会儿静下心来才想到,自己的二儿子即将与李家千金成亲。如果这时候家里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让李家有了什么想法,着实也不妥。
桑吉安抚好了母亲,又与庞烨低语了几句。他得查清楚当年的事,既不能凭大嫂的一句话,也不能直接去问他的父亲,只能是他自己私下查。
当年大哥桑桐确实生过重病,那时他还在山上跟师父学武艺,而家里派人通知他回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他大哥的婚礼了。对于那段过往,他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那么多事。
桑吉觉得有点头疼。家里的事,朝廷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好像从北楼关回来,就陷入了漩涡里。
而此时,木苏和一行人与柳菘蓝的队伍一前一后地行径在官道上,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京城。
“公子,柳掌柜一直跟在咱们后边,您看,要不要甩掉他们?”呼延煊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问道。
“不必。有他们同行,没准儿路上还能有个帮手。你看那壮汉,昨晚三个人皆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你呼延将军,恐怕与那壮汉交手,也不一定能赢。更何况,我们此去京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若能结实柳掌柜,也算是个机缘,没准在京城也能多条路。”
“可是,我听说那女人心眼颇多,我是怕……”呼延煊担心道。
“怕她吃了我?还是怕她吃了你?”木苏和打趣道。
“公子说笑了。”
木苏和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柳菘蓝的马车,然后拉住了缰绳。待柳菘蓝的马车跟上来,他才打了马跟在马车边,道:“漂亮姐姐是去京城吗?”
柳菘蓝撩起帘子,看了木苏和一眼,笑道:“小公子也去京城?”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去上都城。听说,上都城热闹又繁华,还有不少新奇的玩艺。我呀,早就想去瞧瞧了,可是家里不让,说是外面不安全。我这一回还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让家里给抓回去了,那就可惜了。”
木苏和这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那也真是与生俱来,就连最后脸上带着的那点遗憾,也会让人忍不住心疼两下。
“小公子,放心吧,你家人真要来抓你回去,我负责帮你打走。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哦!”
“那我就先谢过漂亮姐姐了。”木苏和双手抱拳,回以一脸纯真。
呼延煊在旁边看着,虽然面无表情,可是心里是真真佩服。
这要论哄女人,他们家世子若说是第二,还真没人敢说第一。
在雄鹰部的时候如此,在北楼关的时候也如此,就连路上偶然遇见的这位柳掌柜,也能让他给哄得恰到好处。这种本事,他呼延煊可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姐姐,若是不嫌我烦,可否与我说说上都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待我进了京,也不走弯路才是。”木苏和又说上了,完全不顾呼延煊那诧异的眼神。
“小公子,你先跟我说说,你叫什么?”柳菘蓝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可是,她却没把这小子看透,心头一直犯嘀咕。他也不过十七,长得也好看,还一脸纯真,可是怎么就是觉得那些纯真的笑容背后还有些别的呢?
想一想昨晚,驿站里打成那人,还死了人。而这位小公子居然没有一丝慌乱,而且意外地嘴甜,这可不像是被家里保护起来的乖宝宝。可是,如果那些纯真都是装的,那这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
“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和字,姐姐叫什么呀?哦,对了,母亲教导过,不能随便问姑娘的芳名,那我且唤你姐姐便是。”
柳菘蓝听了前面一句,本是想把名字说与他,但这后面一句出来,想着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由得一笑,“看样子,咱们的百里公子还是个乖宝宝了。”
“姐姐,我已经十七了,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他一脸骄傲,十足的孩子模样。
“那你跟姐姐说说,要给你三媒六聘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
“她呀,”木苏和的脑海里闪过百里子苓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幅度,柳菘蓝见他那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很厉害,而且对我很好,特别好。”
“特别好,是多好呀?”柳菘蓝故意学着他的口气问道。
“哎呀,姐姐,你讨厌,取笑人家。”木苏和害羞又撒娇的模样,让柳菘蓝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就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就连出门也有身手了得的人跟着,所以昨晚那种事,他根本不惧怕。柳菘蓝似乎觉得给自己心中的疑问找到了答案,再看这张脸时,她的笑容也就真诚多了。
第110章
两个人一路上就这样说说笑笑,原本很枯燥的行程似乎也变得轻松又有趣多了。
只是呼延煊在心头默默地念叨道:世子,你这胆子到底谁给的?在雄鹰部敢撩萧宗元的妹妹,在北楼关撩百里将军,而今路上偶遇大名鼎鼎的柳掌柜,你也敢撩?这三个女人,哪一个不厉害?就算想死,也不能那么着急吧!
第63章 、各怀心思
这天黄昏,细雨如织,天空也变得异常阴暗。木苏和与柳菘蓝一行人原计划是到下一个集镇安置休息。但因为下雨,路上湿滑,也就耽误了脚程。
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风吹雨淋,人困马乏,着实不宜再赶路。附近没有村落,亦不见人家,想寻个落脚之处都有些困难。
“掌拒的,周围连个破庙都没有,恐怕只得连夜赶到集镇,才能投宿了。”壮汉去前面打探了一圈,回来时脸上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反正是湿透了。
“百里公子,你看呢?”柳菘蓝回头问木苏和。因为下雨,柳菘蓝见木苏和身子单薄,但让他同乘一辆马车,怕他被雨给淋坏了。
“姐姐做主便是。”
柳菘蓝一笑,路上多了这么个知情知趣的人,就算是赶一赶夜路,那又有何妨。于是,便对壮汉道:“那就快一点,争取在午夜前赶到。不然,咱们的小公子可要累坏了。”
柳菘蓝这一打趣,那壮汉先笑了起来,“小公子,我看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家掌柜吧。什么三媒六聘的姑娘,哪能有我们家掌柜的知冷知热。瞧,掌柜的多疼你。”
“我家公子年少,心思单纯,也不曾出过远门,更不懂得世间险恶。所以,谁对他好,便觉得谁是好人。但是,若有人想欺负我家公子,那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刀。”
呼延煊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亏心,可是既然他们世子装了单纯可爱的小白兔,他就得扮那只大灰狼。不然,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这位兄弟,我当你是哑巴呢,敢情会说话呀。我可是好心,咱们家掌柜的难得对谁这么好,你家小公子跟了我家掌柜的,那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想跟我动刀,那就试试看,难不成,我还怕了你。”壮汉也不示弱,话落之后还朝呼延煊怼了怼,颇有点挑衅的味道。
柳菘蓝没吱声,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木苏和,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公子会作何反应。
呼延煊也感觉到这壮汉有意激他,但木苏和没发声,他大约猜到了木苏和的意思。手中的刀一出鞘,他与壮汉二人便拉开了架式。
细雨还在下着,密如牛毛。雨丝滑过亮晃晃的刀刃,在阴寒的天气里泛着极冷的光。
“老牧,别闹了,赶紧赶路吧。”
柳菘蓝见木苏和一直没有反应,反倒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到底是不能让这二人真的在路上打起来,这才出了声。她确实有跟老牧提过,让他试一试木苏和身边那人的身手。这不只是试呼延煊,也是试探木苏和。显然,这个试探没有她想要的结果。
“掌柜的,我们就是闹着玩,不真打。”那个叫老牧的壮汉裂开嘴笑道。
“你是闹着玩,那些人可没有闹着玩。”
呼延煊这话音刚落,老牧也听到了周围的动静。他们现在处在一片低矮的林丛里,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这个时辰官道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突然响起的动静无论是冲谁来的,自然都是来者不善。
“姐姐,小心了!”木苏和在刚刚就听到了动静,只是他无法判断那些人到底是冲他来的,还是冲柳菘蓝来的。但现在他们绑在一起,无论是冲谁来的,另一方都不能置身事外。
木苏和的话音刚落,那树丛中便跳出七八个人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提了刀就朝他们一行人杀来。这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也都不差。但是,木苏和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功夫不是汉人的路子,虽然一个个手里拿的是汉人的兵器,身着打扮也是汉人的模样,但一动起手来,立马就露了马脚。
是莫车的人?
冲他来的?
木苏和现在只能这样想。他们除了想杀他,还想要那个东西。只是可惜呀,那东西他留给了百里子苓。一个落魄的雪狼部世子,身无常物,只有那东西算是如今最珍贵的,他便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她。所以,今天就算是他真落在这些人手里,他们没有拿到东西,也不会杀了他。
柳菘蓝也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汉人的路数。她常年在燕云与南陈之间走动,对于燕云人也算是很熟悉。这些人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冲身边这位来的,她现在不敢做判断。毕竟,她最近在燕云也有些动作,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两人各怀心思,突然从车窗刺进来的刀,顿时切断了他二人的思绪。
柳菘蓝身子往后一仰,猛然抬腿往那车窗一踢,就听得一声惨叫,然后是从另一边车窗伸进来的手臂被一条腰带给缠得死死的,怕是那手臂已经断了,不然叫声不会那么惨痛。
“小公子,看不出啊,有些手段。”柳菘蓝笑道。
“让姐姐看笑话了,不过是些套牲口的伎俩,惭愧得很。”木苏和捡起刚才那只手臂掉落在马车里的刀,递给柳菘蓝,“姐姐拿着防身。”
“小公子有心了!不过,这玩艺儿我使不惯。”
柳菘蓝说着先跳出了马车,而马车之外,已然杀作一团。
第111章
细雨迷茫了天际,而暗下来的天色又笼罩起黑暗,杀戮像是一头猛兽,正在黑暗里肆无忌惮。
柳菘蓝身边除了那个老牧再无别人,而木苏和这边倒是占人数上的优势,只是除了呼延煊,另外两人的身手也就差多了。这不,战斗还没持续多久,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呼延煊把木苏和护在自己身后,而老牧也把柳菘蓝护在身后。在他们四人外围的杀手却把他们四人围在中间,而且步步紧逼过来。
“掌柜的,你可小心了,这些人可不是山贼。”老牧提醒了一句。
“放心吧,我若是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不敢四处乱走。”柳菘蓝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那剑薄如纸片,却锋利无比。木苏看了一眼,心想着她刚才的话,难怪说使不惯,这东西又轻又利,使起来不费力气,而且看她的架式,身手应该也不会太差。
“几位,一起上吧,省得再浪费时间。”老牧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雨珠,咧着嘴,笑得特别魔鬼。
木苏和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人,他们都蒙着脸,与那夜在土地庙时的打扮完全一样。这些人,自然是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不然身边这位柳掌柜恐怕很快就会知道他的身份。那么,他进京恐怕就又多了些麻烦。
夜色里的杀戮又一次拉开,在这场四对七的较量中,老牧与呼延煊自然是主力,但木苏和与柳菘蓝也没有闲着。木苏和手中一条腰带,使起来变幻莫测,看似毫无章法,但又招招管用,虽然不能一击毙命,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柳菘蓝的身手让呼延煊有点意外,他觉得这剑法有点熟悉,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零乱的画片,但又因为对手的步步紧逼,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细想,只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掌柜的,小心!”老牧发现柳菘蓝危险时,扑过来已经来不及,只得大吼了一声,而柳菘蓝这一回身,那刀直插她胸口而来。她来不及避开,却这在千钧一发之时,被呼延煊拦腰抱起,一个快速转身,躲过了这一击,而呼延煊的手臂上却多了道伤口。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分头走,在前边的镇子碰头。”四个人又被围在了中间,柳菘蓝建议道。
木苏和看了看呼延煊受伤的手臂,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不然再拖下去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他与呼延煊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回身道:“那就按姐姐的意思,在前边的镇子碰头。大家,各自小心。”
柳菘蓝在动手之前,朝老牧挑了挑眉,他似乎心领神会。于是,四人在之后的打斗中,各怀心事,而老牧最先寻到机会,骑上了马,并且一把拉起在混战中的木苏和,逃离而去。
呼延煊见木苏和被人带走,心头一慌,也无心恋战,正准备要追,却被柳菘蓝拉住,瞬间便被带上了马,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里。
官道上的雨还在继续下着,而北楼关的雪也未曾停下。
百里子苓手里握着那块石头吊坠,心里念着木苏和。她不知道那小子如今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但木苏和把这个东西留给了她,她这心头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劲儿一直没下去。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百里子苓这才把石头吊坠戴到脖子上,并好生藏在衣服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进来吧!”她应了一声,漆五便从雪花里推门进来。
“将军!”
“漆五哥,坐吧!”
百里子苓坐在炭炉边,这样的天气里,若是没有这一盆火,人是会冻僵的。
“将军,漆五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漆五没敢坐下,只是站在一旁。
“漆五哥有话不妨直说。”
“临行之前,二爷特别交待,到了北楼关让我一定要见见那位少年。不过,我听易风说,那少年已不在北楼关,将军可知……”
“我知道二哥的意思。”百里子苓打断了漆五的话,“漆五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把那少年的事告诉二哥的?”
“这……”漆五有点犹豫。
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她这个二哥呀,连她这个亲妹妹都不能交个底,到底是想做什么?她没有给二哥提及过木苏和的事,而石头吊坠的事也是桑吉在查。所以,如果这件事让她二哥知道了,那也只能是从桑吉这头出去的。可是,桑吉与她二哥并无交情,就算他们现在快成连襟了,但以她二哥的性格,也不会与桑吉多亲近。这种事,桑吉不会告诉二哥,那又会是谁呢?
“漆五哥既然不愿意说,那这件事等我回去了问二哥也是一样的。不过,那少年嘛,不是二哥该操心的事。”
漆五听明白了百里子苓的意思,他有些为难,但也不敢多嘴。自从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之后,这兄妹二人的关系便有点奇怪。虽然从前也算不上多亲近,但埋羊谷一战之后,兄妹间的关系反倒更疏远了些。
“将军,二爷也是担心您。毕竟,那少年可能与燕云人有关。”
“有关又如何?你那位二爷不是绝口不再提埋羊谷之战吗?如今他手里连兵权都没了,还管什么燕云人不燕云人,操的心是不是多了点?”
“将军,二爷那是……”漆五一激动,差点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是什么?”百里子苓追问道。
“埋羊谷一战,是将军心头的伤,也是二爷心中的恨。他不再提,是不愿再回想起那些惨死的将士……”
第112章
第64章 、戏精
午夜时分,老牧带着木苏和到一处镇子。
四周都静悄悄的,马蹄声响过镇子的街巷特别刺耳。
“小公子,咱们到了。”老牧拉住缰绳,马蹄停在了一处亮着灯的客栈前面。
“姐姐他们不会有事吧?”木苏和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小公子放心,咱们掌柜的走南闯北,再大的风浪都见过了,这么几个小贼,不成问题。”老牧翻身下马,而后去敲开了客栈的门。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冒雨赶了这么久的路,衣衫都已湿透。木苏和把衣服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炉边烤,连打了几个喷嚏。老牧正好拿了些干净的衣服进来,见他衣衫单薄,但道:“我问店家要了几件衣服,小公子还是先换上吧,省得再给感冒了,到时候,咱们家掌柜的该心疼了。”
“姐姐待我好,我自是知道的。不过老牧,你特意带我先走,应该也是姐姐授意的吧?既然如此,咱们也都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木苏和也没接过那衣衫,而是伸手到火炉上烤了烤。论身手,他不是老牧的对手,而且这时候,他想逃估计也不太可能。柳菘蓝应该是对他的身份有怀疑,但还不至于会要他的命。所以,他并不担心。
“小公子,我呢,只是个下人。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们掌柜的来了再说吧。”老牧把那衣衫放在床上,他则转身到房间门口靠墙而立,双手抱胸,默默地看着木苏和。
木苏和一笑,“老牧,你不必如此,我不会跑的。再说了,就我这身子骨,也跑不了。”木苏和说着把放在旁边的一个羊皮水袋拿出来,又起身拿了个茶碗,然后倒出半碗褐色的液体来,并把那东西放到火炉边上热着。也不过片刻功夫,屋里便满是药味。
老牧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
“不怕这是迷药?”木苏和端起茶碗笑问。
“小公子的身体不好,应该是长时间都有服药,还没听说过,谁会随身带着一大碗迷药的。”
二人同骑一匹马时,老牧就闻到了木苏和身上的药味,如今再看他吃药,大约便猜到,怕是身子不好,常年吃药,所以身上才会一直带着药味。
“老牧倒是心细。”木苏和说着一仰头,把那温热的汤药喝了下去。“这药可真不好吃,但为了活着,还真是一顿都不能少。今日赶路,倒是错过了吃药的时间,我这身子可拖不起,搞不好会没命的。”
“哟,小公子这么会儿又装上可怜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而进来的人只有柳菘蓝,却不见呼延煊。
“瞧姐姐说的,我这药罐子的命,哪里需要装可怜,原本就是薄命。”木苏和心头虽然记挂着呼延煊,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都说红颜薄命。我瞧着小公子,”柳菘蓝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确实比红颜还好看。我看,你就跟了我,我不管你是燕云人,还是什么人,哪怕是你这药罐子的身子,也定能给你医好了。可否?”
“姐姐知道我这身子是什么病吗,就敢说能给我医好?”木苏和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天真无邪到让柳菘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民间的医生若是不行,那便给你去宫里请一个给皇上看病的太医。如何?”
“太医?姐姐神通。不过,我听说前西南提督洪万山便是因为我这毛病死在了天牢里,姐姐确定皇宫里的太医就一定有法子医治?”
柳菘蓝一听这话,顿时松了手,迟疑道:“你中毒了?”
“姐姐看我不像?”
柳菘蓝立马抬手把了把他的脉搏,从脉相上看,确实不太对。但是,她毕竟对医术只晓个皮毛,所以并不确定眼前这小子是不是真的中了毒,而且还中的传说中无解的长乐。可是,中了长乐怎么会没死,这没道理啊。
“姐姐可愿听我讲个故事?”木苏和也不管柳菘蓝什么反应,一个凄惨的故事即将开场。只是,故事讲着讲着还没到结束,站在门口的老牧先哭了起来。二人双双回头看他,柳菘蓝吼道:“大男人,哭什么哭?”
“掌柜的,小公子也太惨了。这当哥哥的就为了争家产,居然能给自己的亲弟弟下毒,而且还如此蛇蝎心场,一边下毒,一边控制毒发,最终让毒素布满心脉,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掌柜的,这还不值得哭吗?我的心好疼啊!”老牧哭起来的画面有些违和,而木苏和这个故事原本是想博柳菘蓝同情的,结果先让一个糙汉子哭,他着实没有想到。
“姐姐,今天那些人确实是冲我来的。我知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姐姐,若是那些人再追来,姐姐把我交出去便是,他们定不会为难姐姐。反正,我这药罐子的命,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有什么区别。”说着,木苏和咳嗽了几声,而他的嘴角却泛起了血丝。
今天这一顿折腾,木苏和的药也吃晚了,而且身子又受了寒,这来回一刺激,身子自然就有点扛不住了。当然,另一方面还是他想做戏给柳菘蓝看,所以汤药也只喝了半碗并未够量。这会儿一咳嗽,吐血也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柳菘蓝一看他吐血了,顿时有点慌。立马让老牧去楼下柴房把呼延煊给带上来。
话说这呼延煊,身手确实在柳菘蓝之上,但心眼还真不如这位商人多,刚到客栈,因为心里担心着木苏和,一进门就着了道,直接让人给敲晕了关进了柴房。这家集镇上的客栈本来就是柳菘蓝的产业,而呼延煊刚才借着去跟店家要干净的衣衫时,已经与店里的人设下了套。
第113章
这会儿,呼延煊被一盆凉水给浇醒,浑身打了个激灵,站起来揪住老牧的衣领就要打人。
“你还是先去看看你们家公子,他吐血了!”老牧看出他是真的怒了,也不想耽误功夫,立马说道。
呼延煊一听,也顾不上身子和头发都还是湿的,即刻便窜了出去。
床榻之上,木苏和又奄奄一息。呼延煊扑过去跪在了床边,“公子,你怎么样?”
“我没事,也就是今日赶路,耽误了吃药。加上,身子又受了凉,所以才……放心,死不了的。”木苏和的脸色有点惨白,说起话来也显得没什么生气,仿佛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一般。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公子,我该死!”呼延煊突然扇了自己两巴掌,这让柳菘蓝与老牧都傻了眼。
“何必呢?再说了,我这命,早晚得交代在这毒上,你又何必自责。”木苏和抓住了呼延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呼延煊反应很快,立马明白这是他们家世子又唱戏呢,忙道:“大夫早就交代过,你这身子不能受寒,一受寒病情就得加重。不行,我得去给你煎药……”
呼延煊说着便开始在木苏和的包袱里找药包,很快就翻出一包药来。柳菘蓝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也不像装的,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而这时候,店家去请的大夫也背着药箱进来,匆忙中坐到床榻边,替木苏和把了把脉。
“掌柜的,他这身体里有余毒。但具体是什么毒,倒是不清楚。不过,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但这毒颇为厉害,曾经伤及他的心脉,好歹是用过些上等的药材替他保住了命,若是不然,也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大夫是柳菘蓝信得过的人,听他这一说,自然觉得不会假。再结合木苏和之前说的那个故事,自然也就找不到再怀疑的理由。这京城里帝王家的兄弟相残尚且不新鲜,更何况是平常百姓家为了家产争得你死我活的兄弟,所以,从理论上和经验上来说,柳菘蓝觉得这小子的故事是可信的。
“先生,你且看看这药。”柳菘蓝从呼延煊手里抢过那包药,递到大夫跟前。那大夫打药包看了看,一开始,这脸色是异常的凝重,而后,又颇有些深意地点了点头。
“这药便是极好。看样子,给你公子开药的,也是位了不得的大夫。”
有了大夫这话,柳菘蓝这一下算是彻底相信了木苏和的故事。
待人都出去之后,柳菘蓝坐到了床榻前,“小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了。昨天在客栈的事,你也看到了。所以,容不得我不多个心眼。不过,你放心,这后面的路,我保证你能顺顺利利,无论你那个哥哥派多少人来,我都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那我就谢过姐姐了。”木苏和的笑容还有些虚弱,主要是脸色不太好看,嘴唇也有些泛白,终归是受了些寒凉,身子虚得很。
“不过,你复姓百里,是打青州而来吧?”柳菘蓝又问。
“是,是从青州来。”
“我听说,青州那边有位百里将军,可是你的本家?”柳菘蓝故意问道。
“姐姐说的那位百里将军我倒是知道,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但不是我的本家,我们那样的人家,虽是有些薄产,但还真高攀不上百里将军。”
柳菘蓝点点头。如果眼前这小子说与百里子苓是本家,她的心可能就放不下来了。
第65章 、回京前
木苏和因为身子不好,便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日,而柳菘蓝着急要赶着回京,也就提前上了路。
这日黄昏,木苏和刚刚喝了汤药,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幽幽叹了口气。
“公子,可是担心明日路上再有杀手?”呼延煊把一个暖手炉递到木苏和的手里,这是客栈老板一早送过来的,看样子也是因为柳菘蓝的吩咐。
“我大哥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便杀手不在路上,也会在上都城里等着我。躲是躲不开的。你带的两个人都折在了路上,以后得辛苦你一人了。”木苏和轻轻吐了口气,空气中便有淡淡的水雾散开。
“公子信那柳掌柜?”呼延煊又问。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多一个熟人,在上都那个地方总是多些方便。更何况,这位柳掌柜神通,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有她的路子,或许什么时候就用得着。”
木苏和也不知道,在路上遇到了柳菘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昨天遇到危险的时候,柳菘蓝与老牧伸了援手。不然,以昨天的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落在那群杀手手里。
“公子,你也早些歇息吧,昨天一早还要赶路。”呼延煊其实有些后怕。昨夜若是柳菘蓝对木苏和有歹意,那么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身首异处。江湖险恶,而他仅一人之力,确实难保世子周全。
“呼延煊,你也不必多想,昨天是我想试一试这柳掌柜,并不是你失职。以后,咱们的路还长着,危险也更多,打起精神来吧。你既然选择了与我同行,便注定了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呼延煊跪了下来,之前,他还曾劝过世子早些离开北楼关。而现在看来,其实,他们世子在北楼关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百里将军把世子保护得很好,即便是已经猜到了世子的身份,可是对世子依旧真心。奈何,他们这辈子不是能走到一起的人。一个不能放下仇恨,而另一个也不能放下家国,他们终究只能站在两端,彼此看着,却碰不到,也摸不着。
第114章
第二天一早,店家找了一辆马车送木苏和与呼延煊上路。他们一路奔上都而去,而之前呼延煊所担心的杀手,却再未出现。
当木苏和到达上都城时,夕阳的余辉正照耀在城门之上。
一位小厮模样的人上前拦住了他们的马车,笑呵呵地问道:“可是百里公子?”
呼延煊愣了一下,木苏和从车里撩开帘子,探出头来。
“正是。”他笑着应道。
“小的见过百里公子。我是柳掌柜派来的,已在城门口等了公子大半日。公子一路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替我谢过柳姐姐。”木苏和也有点意外,柳菘蓝居然派了人在城门口等他,而他们一行路上再无波澜,想来也是柳菘蓝的杰作。
“公子请随我进城。掌柜的已经替公子安排好下榻之处。”
木苏和回头看了一眼呼延煊,这才笑着点头道:“那就麻烦小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的说了,您可是贵客,万不可怠慢。若不是掌柜的有事在忙,定会亲自在城门迎接公子进城。”小厮坐到马车边上,而呼延煊则驾着马车进了城门。
当木苏和进入上都城的时候,百里子苓在北楼关已然收到了皇帝诏书,命她即刻把青州与北楼关的防务交与韩祺,火速回京。
虽然回京这件事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整个西北的防务到底还是落在了西北提督手里。韩祺是西北提督周深的远亲,这北楼关在韩祺手里,其实也就是整个西北都在周深手里。
“韩将军,北楼关虽是不大,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此后,这西北的门户就得韩将军尽心了。”百里子苓与韩祺一同接的诏书,而关于北楼关防务的交接,其实也很简单。韩祺之前就理青州防务,并且还驻守过一段时间北楼关,两地的情况他都十分熟悉。
“将军放心,韩祺在,北楼关在。就算是韩祺不在了,也绝对不会让敌人踏入北楼关一步。”
百里子苓点点头。要回京了,她其实还有点舍不得。这里少部分老兵是她带着来的北楼关,几场战役,死伤不少,如今同她一些来的老兵也没有多少了。但是,百里子苓知道,无论她是不是北楼关将军,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老兵会以她马首是瞻。
这,便是百里家的兵。
百里子苓连夜收拾了东西,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此一回京,亦不知凶险几何,这条命没有扔在战场上,但极有可能扔在上都城的花花世界里。
“将军,这几身袍子要带走吗?”
易风拿了几件长袍过来,那是之前给木苏和做的。但是,这几件长袍木苏和都没有带走,她给他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带走,只有那把短刀。就好像,他根本不曾来过一样。
“不要了。”百里子苓说完这话,像是后悔了。易风刚一转身,她又上前把袍子给抢了过来,“带上吧。好东西,扔了也怪可惜的。”
易风知道她的心思,但没说破,只是应了一声,拿了箱子把几件长袍都装进去。
“将军,沈医官不跟咱们走吗?”易风收拾得差不多了,又问了一句。
“他说现在天冷,不想动,等过了年。也好,毕竟这边的将士们也需要医官,他若在,我倒是能放心些。”
“那,牢里的那位先生呢?”
“他?”百里子苓差点把南颇给忘了。上一回,她的二哥来信说皇上已经知道南颇的事,但皇上却没有给任何旨意,那意思就是维持现状,不动。不过,这件事确实要再交待一下韩祺,不然哪天皇上想起来,北楼关交不出人来,她与韩祺都脱不了干系。
这夜,百里子苓去了趟牢房。牢房里生着火,倒是比往日暖和了许多。
南颇的胡子长了,头发却依旧零乱。
“将军深夜来,不会是睡不着吧?”南颇本就没睡,听到动静自然也就起了身。
两个人隔着牢房的栅栏,就这么彼此看着。
“南先生,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你要回上都?”南颇有些意外。虽然百里子苓之前诓骗过他,说自己要回上都。但人却一直没有走,而这一次,南颇也看出来,她是真的要走了。因为,她的脸上带着一些愁云和不确定。
“是啊,回上都。”
“那个狗皇帝让你一个武将回上都作甚?可是有人在他面前嚼了舌根子?”南颇扑到了栅栏上,有点激动。
“南先生想多了。我不过是到了婚嫁的年纪,皇上体恤我身为女子的不易。”
“体恤?哈哈哈,狗皇帝哪里有那种东西。将军,不妨让我替你卜上一卦,看看将军回京之行,吉凶否?”
“先生有心了。”
百里子苓负手而立,看着牢房里的南颇从破旧的衣袋里掏出几个铜钱来,双手捂住铜钱摇了摇,而后便道:“将军,我这一卦,你心头想的是什么,那卜的就是什么。你若心头想的是姻缘,那就是姻缘卦,若想的是吉凶,那便是吉凶卦。”
百里子苓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随着南颇手里那几个铜钱落地,卦象也就显现出来。百里子苓不懂卜卦,但她知道,卜卦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信不信在人,而准不准得看天意。
“将军,”南颇看了一眼那卦象,“若将军心里想的是吉凶,那此行上都,将军可就要小心了。但若将军心里想的是姻缘,这也不是一段好姻缘,将军若不能早些断了,恐怕最终会把自己给搭上。”
第115章
“如此说来,那就没一件是好事了。与先生相识一场,也算是受教了。先生,保重!”
百里子苓双手抱拳,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她转身往外走,而牢里的南颇突然叫住了她,她没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此一别,恐无再见之日。若是将军哪天见到我那小女儿,替我跟她说一声,爹爹对不起她。”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留给南颇一个孤独的背影。
第66章 、心事
上都城的一天,在一场浓雾里拉开序幕。
除了在北楼关的那些日子,木苏和似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柳菘蓝的安排,太过周到。但也是因为这份周到,反倒让他不踏实。
他确实想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柳掌柜套点近乎,但若太近了,他又想知道柳菘蓝对他是为了什么。他是有所图,而柳菘蓝呢?
早膳是青州的饮食,木苏和看着这些膳食,拿着筷子却没有动作。
“公子,我已试过,无毒!”呼延煊道。
“我知是无毒,柳姐姐这心意……”木苏和觉得这个柳菘蓝让人看不透。她不像百里子苓,对人好与坏都那么直接,他能真切地感觉到。即便是百里子苓最初对他很凶,说话也不中听,但在百里子苓身边,他会觉得踏实、安全。可是,柳菘蓝不一样。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另有所图呢?
木苏和想得有点多。
“公子,柳掌柜那是喜欢你。”呼延煊这话其实只说了半句,后面还有一段:你不招惹人家,这柳掌柜能对你这么上心。自己放了火,这会儿又怕火太大,把自己给烧着。以后啊,长点心吧!
呼延煊这些话也只能在心头想一想,他可不敢说出来。他这位世子看着人畜无害,可是真的无害吗?他离开青州前让乙辛转告世子,他有一个人在北楼关被擒。以百里子苓对世子的喜欢,他要开口要个人,百里子苓不会不给。可是,他却让那人自杀了。虽然这些跟着他的人都是死士,但那一位,是死得最冤枉的。当初也只是想让世子摆脱桑吉的怀疑,才把这人给暴露出来,想着总是有办法救的。但是,他却不曾想,最后是世子让他死的。
所以,呼延煊看不懂这位世子。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木苏和问。
“自然是。这一路上,得亏了柳掌柜的安排,咱们才无惊无险,到了京城她又安排好了一切,若不是喜欢公子,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何必如此。”
“你也说是萍水相逢的人,而且还是能招来杀手的人,她柳掌柜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凭什么把咱们奉若上宾。呼延煊,你虽不常在江湖行走,但不至于单纯到以为我真能以美色让一个女人对我掏心掏肺吧?”木苏和冷哼了一声。
“百里将军不是…..”呼延煊话未完,但见木苏和脸色有点难看,立马闭嘴,低头吃饭。
木苏和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那短刀上的‘百里’二字在指腹间摩擦,就像是他一直拉着百里子苓那双拿剑的手,安心而温暖。
百里子苓终究是不同,他也知道,此生再遇不上第二个百里子苓。
早膳结束后,昨天那位小厮带了一位大夫进来,说是要给木苏和把把脉。木苏和没有拒绝,这是柳菘蓝的心意,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心意的理由是什么,便绝对不是什么情爱。
“百里公子,这两日,还请在稍作休息。若是有什么要办的事,又或是要见的人,大可等身子好一些再出门。历经长途跋涉,总归是辛苦了些,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小厮说话很和气,也很恭敬,让人有种无法拒绝的好。
“多谢小哥。且不知,我何时能见到柳姐姐?”木苏和问。
“晚一点,掌柜的就会过来,公子且好生安歇。若有任何需要,只吩咐我便是。”
小厮退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木苏和与呼延煊。
“等见过了柳菘蓝,你寻个机会出去,打听一下上都城的风向。咱们与那位谋的是翻天的大事,仔细一点,总归没错。另外,再打听一下桑吉最近的动向,他的婚期应该近了。”
“上回我到上都便听说,桑李两家把亲事定在了腊月,只等李迁回朝。眼看着便是年关,估计那李迁也该从北地回京过年。”呼延煊拿了件外套给木苏和披上,怕他冷着。
“李迁回朝,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那位南先生,倒也不像完全是离间之计。”木苏和这话只在心里说,没有宣之于口。呼延煊见他没说话,又有些出神,便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事实上,木苏和在离开北楼关之前单独见过南颇。
柳菘蓝从扶风郡王府出来,直接就钻进了马车。关于柳菘蓝与扶风郡王那点事,上都城里早已经传出了很多个版本。一个三十来岁没有出嫁的女人,还是个叱诧风云的女商人,她的成功似乎都与她身后站的那位郡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掌柜的,现在去别院吗?我瞧着那位小公子,怕是等着急了吧!”老牧乐呵呵地道。
“老牧,你看那小公子何如?”
“我瞧着挺好,长得俏,说话也软软糯糯的,一点不比‘宜修楼’里的男倌差。”老牧驾着车往热闹的街市去,柳菘蓝则下意识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掌柜的,你要真喜欢,那就把他给收了。郡王爷也不管你这个,那还不是由着你折腾便是。”老牧又道。
第116章
“一张破嘴。”柳菘蓝嗤了一句,又道:“老牧,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再见到那小公子,不许给我胡咧咧,不然,我撕了你那张破嘴。”
“掌柜的,老牧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个屁数。柳菘蓝在心里这样骂了一句。
这上都城里的人都说她是扶风郡王的女人,而她也背着这个名号很多年。郡王府里那些姬妾也跟她闹过,打过,还曾划破过她的脸。当然,扶风郡王也为她出过气,不过,那些都不过是闹剧而已。有些事,是世人永远都不会知晓的,也永远都看不到的。
至于那位百里公子?柳菘蓝笑了。
“老牧,既然我那妹子要回来了,那我得给她准备个大礼不是。”
“掌柜的,将军神速,恐怕这这一两天就能到。你要准备大礼,那可得快点,万一将军都到了,你这礼还没准备好,那不是没了意思。”老牧一边说着,却突然把车停了下来。
柳菘蓝正想问,那微微敞开的帘子外经过一辆马车。她只觉得那马车有些眼熟,稍稍撩起帘子来,只见百里策的马车刚刚打前边而过。
二哥?
柳菘蓝下意识地想要叫住百里策,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而她,是谁都识得的柳掌柜,那个扶风郡王的女人,她若在这里叫住了百里策,可能这上都城里明天就会多一段传闻了。
“掌柜的,你要有话,我过去……”
“不用了,走吧!”柳菘蓝没等老牧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去别院吧,快点!”
从热闹的街市到别院,柳菘蓝的思绪都在往事里穿梭。她是百里老将军的义女,可是,她也深爱着百里策。她曾经想过,只要能跟百里策在一起,哪怕是做个使唤丫头,此生也无憾。可是,她那个二哥,连让她做使唤丫头的机会都不给。在二嫂可能再也无法生育之后,百里家倒也动过给百里策纳个妾的想法,而百里夫人最先考虑的其实就是柳菘蓝,百里老将军也同意。但是,百里策不愿意。
柳菘蓝亲耳听到百里策与老夫人的对话。
百里策说,她一个女子,原本就命运多舛,既然做了百里家的义女,自然是要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的,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如何能给他做妾。更何况,他这辈子,与夫人青梅竹马,心里也容不下别人,又何必薄待了她。
百里老夫人对柳菘自是万般满意,但儿子既然不同意,也强求不得。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为此,柳菘蓝曾经大哭了一夜。
一哭,她的爱而不得。她爱百里策,但却永远也不能站在他身边。二哭,他的怜惜。她宁愿百里策不要那么怜惜她,只要让她待在身边就好。三哭,她从来就没有在他眼里,更没有在他心里。她的爱情,既然不能拿出来见人,也永远无法得到对方的回应。但是,已经给了心,却无法收回。
这样与他擦肩而过,一个往北,一个往西,他们连相遇都没能在一条道上。
第67章 、明白
柳家别院,在一片清幽之处。
这个地方,柳菘蓝自己不住,其实也没别的什么人住过。一直都空闲着,前一阵收到百里子苓的信,让她在京城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安置一个人,她这才让人把这别院收拾出来。平日里,别院倒是有仆人过来打扫,所以别院也十分干净,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也就可以住人。
柳菘蓝打从门外进来,木苏和也就听到了动静。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大概也不会有别人。
他刚刚泡了茶,此时喝,正好。
所以,当柳菘蓝推门进来时,那几案前已经倒上了茶,而屋里的炉子也烧得正暖。
“大个子,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家公子说。”柳菘蓝一进门,就见呼延煊站在木苏和身后,一副防备的模样。
“你出去吧,我与柳姐姐说说话。”
“那公子,有事你叫我。”
呼延煊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像他们世子说的那样,柳菘蓝的好确实有点过头了,而这京城又风云变幻,他们的身份又那么特别。
“你放心,大个子,我不会把你家公子给吃了的。”柳菘蓝说话便凑到呼延煊身边,继续低语道:“要吃,也是吃你呀!”
呼延煊老脸一红,都说他们燕云的女子奔放,直来直去。可是,没听说这南陈的女子也这般热情。上一回,他与柳菘蓝同乘一匹马逃走的时候,柳菘蓝这一路上可没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那时候他是顾不上那些,可是现在……
呼延煊退了出去,再把门给关好。
“柳姐姐,你可别逗他,他很纯情的,若是当了真,柳姐姐再不要,那得多伤他的心啊。”
“哟,小公子耳朵好使啊!”
柳菘蓝一个旋转便到了几案前,轻快地落座。
杯中茶正温,入口先苦回甘,是上都的名茶,喝起来自是极好的。不过,这茶对于柳菘蓝来说,主要是在于它贵,而不在于是不是那么好喝。毕竟,她是生意人。
“柳姐姐,我以茶带酒,这杯敬你。”木苏和替柳菘蓝把茶水续上,自己则端起茶杯,十分恭敬,“若一路上没有柳姐姐的安排,我恐怕早就死在路上了。”
“小公子,客气啦。咱们,一家人。不过,你这杯茶,是不是让我喝得早了点?”柳菘蓝一笑,还是把茶水饮尽,倒是木苏和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是不明白,可是他仍旧打着哈哈,“是啊,一家人。”
第117章
“小公子,与我说说那位要与你三媒六聘的姑娘吧?”柳菘蓝又道。
“柳姐姐喜欢听故事?”
“对呀,这美人、公子,戏本上怎么说的来着,‘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婀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那可美着呢。像小公子这样的人,遇上的定然是比那戏本里说的美人更要美上几分才是。”
“她?”木苏和浅浅一笑。
“如何?”柳菘蓝忙问。
木苏和看出来柳菘蓝很在意,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想从这些故事里找出关于他的身份信息,毕竟,青州那么大,只有一个名字其实还是很找寻的。
“她,很好。”
“就这样?”柳菘蓝明显有些失望。“她既是很好,你如何舍得留下她远走?”
“我原是想多陪她一阵,哪怕是过完年,等天暖和了再走。可是,柳姐姐也看到了,我家里人没给我那样的时间。我若不走,就得给她添麻烦了。”
“她嫌你给她添麻烦了?”柳菘蓝又问。
“她不会嫌我。她是能替我挡刀的人,想把我护在她一臂之内的人,又如何会嫌我。可是,我不能拖累了她,更不能把她拖入我这深渊里来。我这样的命,今天还活着,便侥幸活一天。哪天逃不出敌手,那便是结束,如何能害了她呢。”木苏和说的是真心话,所以有些动容。
“那她也知道你中了长乐?”
木苏和点点头,“若是没有她,我恐怕也就死了。她把百年老山参拿出来替我续命,才把我这条贱命留下,我是真想等到她的三媒六聘啊……”
他的鼻子有点酸。到了京城,离着北楼关那么远了,这辈子怕是很难再见到他的将军了。以后,他们会离得更远的,远到他都不能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百年老山参?
柳菘蓝此刻已然捏紧了衣角。
好你个百里子苓,那百年老山参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到的,让你放在身边,是怕有个万一,好歹能替你续命。你倒好,居然把它给了别人。你有那么在乎他吗?他如此来路不明,你到底知是不知?
柳菘蓝此刻已在心里把百里子苓给骂上了。她那晚在客栈里第一眼见到木苏和的时候,确实是被他的长相所吸引,而后更吸引她的却是他腰间的那把短刀。即便她没有看到那短刀上的‘百里’二字,她也知道,那把刀是百里子苓的。
百里子苓十四岁生辰,老将军特地命人打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送给女儿作为生辰礼物。这短刀刀柄上刻有‘百里’二字,并且阳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因为子苓的生辰在六月,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柳菘蓝一眼便看到了那刀柄上的莲花,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样的东西,百里子苓不会轻易送给别人,即便送了,那定然就是非常特别、在意的人。但是,柳菘蓝没有想到,百里子苓会在意到把自己救命的百年老山参都给了他。
“柳姐姐,怎么啦?”
木苏和见她有些走神,神情也不太对,而她的手指一直紧捏着衣角,像是有点生气,故意压抑着情绪。他刚刚有说什么吗?木苏立马反省了一下。
“哦,没什么。”柳菘蓝这才回过神来。
中了长乐,没死。除了那百年老山参续命,怕是还有沈医官的功劳。一路上,他都带着药,又只带了两三个随从,从北楼关到京城,到底是百里子苓安排的,还是他来京城有别的目的。
还好,百里子苓很快就回京了,到时再问也不迟。现在,她只要看好这小子,别在百里子苓回京前让他出事就行。至于那些杀手,明显是草原上的路数,那这小子的身份也就跟草原脱不了干系。等等,柳菘蓝突然想到了什么。百里子苓之前信中所说要安置的人,自然就是眼前这位,而百里子苓还托她查过狼王的小儿子木苏和。他说他叫什么来着?百里和?
柳菘蓝的脑子转得很快,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他来京城,只是逃命吗?
莫车确实派了人四处追杀木苏和,但京城这块地那是天底下最不安全的。木苏和还非得往京城来,恐怕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狼王的儿子来了京城,那可就不只是看看这上都城的繁华和热闹了。偏偏是这个时候,这怕是要乱上加乱了。
柳菘蓝在木苏和屋里没坐多会儿,她现在就想揪着百里子苓的衣领问问她的将军,脑子是不是清醒的。所以,这一出别院门,柳菘蓝便朝门口那棵老树狠踢了两脚。
“掌柜的,这是跟谁生气呢?”
老牧也是第一回 见柳菘蓝这样拿自己撒气,想着莫不是那位小公子不从,便又道:“掌柜的,他现在在我们手里,你还怕他不从。早晚都是你的人。”
“我他妈让你别胡咧咧,当我说笑吗?”柳菘蓝骂道。
“那你有事也别拿自己撒气呀,这脚得多疼。”
柳菘蓝是觉得挺疼,可是,这会脚上的疼都不及心疼。她既不能把木苏和给赶出去,也不能放任不管。她这个将军妹妹的性子,认准了的事,是不会回头的。既然都能替他做到那个份上,怕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老牧,你让人盯着别院。如果他们有出去,让人悄悄跟着。看看都见了什么人,如果有麻烦,就替他把麻烦解决了。另外,你替我给二哥送封信,我要见他。”
第118章
老牧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是要见百里策,那肯定就是大事。
第68章 、故事
呼延煊出去之后,木苏和便在屋中躺下,这一觉,竟也睡了半日。待他再睁开眼,呼延煊已经回来。
“公子,那李迁回京了。”呼延煊把一杯热茶递到木苏和手上,待他饮了一口之后,忙又把暖手炉子给递上。“今儿午后到的京,我在人群里看了一眼,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格外威风,像是打了胜仗回京的英雄。”
“英雄?他?”木苏和轻笑了一声。
“若是当年百里家两位将军没有战死,他李迁又算哪根葱。”
“公子还是觉得当年埋羊谷的事跟他有牵连?”呼延煊小心地问道。
“有没有牵连,你不是更有发言权吗?五年前的埋羊谷,你与你那个大哥都在。怎么?你那个大哥背着你做了些什么?你会一点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家老头子也有份,所以你才什么都不说?”
木苏和的声音有些冰冷,这也是他们第二次讨论埋羊谷这件事。在北楼关的时候,因为百里子苓二人曾提及过埋羊谷,那一仗燕云人是以少胜多,最大程度地消灭了南陈军队的有生力量。燕云人擅长奔袭,长途作战,但就阵地战而言,那不是强项。但是,埋羊谷那个鬼地方,虽然打的是伏击,但也是一场阵地战,就算是南陈的军队不防备,也不至于伤亡那么惨重,折了两位百里将军。所以,这一战,定然是有猫腻的。
呼延煊三缄其口,言辞间似有闪躲,木苏和心头便有些猜测。
但是,人既然已经跟了他,而且这一年来,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他确实犯不着为了埋羊谷的事对呼延煊不爽。但是,他不喜欢呼延煊对他有所隐瞒。
“公子,属下确实不知。您也知道,我那大哥根本就不待见我,真有什么猫腻,他又如何能与我说。”呼延煊立马跪了下来。虽然这一路上他对木苏和忠心不二,但他仍能感觉到,木苏和并不那么信任他。而他,开弓已没有回头箭,无论前路如何,都只能跟着眼前这位爷走下去。
“起来吧,我也不过随口说说。”木苏和扶了一下呼延煊,主仆二人这才落座。“还有什么情况,说说吧。”
“李迁回京,桑李两家的婚事恐怕就这几日了。我打听了一下,桑家已经给李家下聘,而且婚礼所需的一切也才采购停当,也就只等一个好日子。上都城里,这事都传开了,南陈文武两大权臣联姻,足以左右南陈整个朝局。另外,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呼延煊迟疑了一下,“百里将军这几日便要回京。”
“她要回上都?”木苏和有点意外,“探亲?”
“不是。我听说是为了户部欠款的事,皇帝特意召百里将军回京,追讨户部欠款。”
木苏和突然想起,在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确实与他提过户部欠款一事,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南陈的皇帝会调百里子苓回京办这件苦差事。一个带兵杀敌的将军,回京追讨朝臣欠款,皇帝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能这样寒了一位浴血沙场将军的心。这么得罪人的事,让一个将军去干,那皇帝恐怕也是不想这国家好了。
木苏和有点替百里子苓担心。当初,户部欠款这事是桑吉回京捅破的,也是他提议要查的,但这件事为何最终落在了百里子苓头上,木苏和难免会往桑吉身上去想。
桑李两家马上要联姻,两家变一家。而李家,是五年关埋羊谷一战的最大受益者,而桑家,在五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南颇的话在脑子里一一闪过,只是南颇那张嘴,是不是能全信,他也不知道。但是,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桑吉这几日也没闲着,百里子苓回京已成定局,他没有想到,最后让百里子苓失去兵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的大嫂还被母亲关在房间里,不允许踏出房门一步。他也问了大嫂身边的丫头,说是茶饭不思,一副等死的模样。庞烨这几天都没有闲着,一直在查大嫂与沈家那点事。
桑吉刚从礼部出来,庞烨便迎了上来。
“二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安静之所。”
桑吉猜想庞烨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但在礼部外面说事,确实不方便。毕竟这是家丑,被谁听了一嘴去,都是个笑话。
二人寻了一处安静的酒楼,要上几碟小菜,一壶小酒,算是一边吃着一边说事。
“少夫人与沈家大少爷确实定了亲,而且沈家也下了聘,眼看着就要成婚,就被大爷……那沈家大少爷,原本也有功名在身,与少夫人定下婚约那一年,刚刚中了举人。家里还盼望着他成亲之后,研心苦读,中个进士,也算为沈家光耀门楣。毕竟,沈家几代皆为读书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但也算富足。亲事退了之后,沈家大少爷还曾到官府告过,但……”
“怎么了?”桑吉忙追问道。
“听说是被衙役打了三十大板,说他是诬告。为此,沈家大少爷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这才能下床。之后,他便一蹶不振。而那时候,少夫人已经跟大爷成亲。”
桑吉听到这里,大抵就猜到,沈家大少爷挨打这事,八成跟他们家脱不了干系。无论是不是他们家授意,但受理案件的官员定然是做了桑家的帮凶,不然也不会打上三十大板这么狠,这就是要给沈家大少爷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闹。
第119章
“后来呢?他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沈家大少爷疯疯癫癫的有好几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知为何,今年春天,那沈家大少爷突然就清醒了,还说要参加会试。家里人见他好了,也都万分欣喜,而让人意外的是,今年会试,这沈家大少爷高中会元。沈家人也万分欣喜,本还指着他能在殿试中金榜题名,哪知道,他与一帮同窗好友在酒楼喝酒庆祝,因酒醉,从那酒楼的窗户摔下了楼,当场摔死。这沈家人自是不信摔死一说,把那一同喝酒的几位和酒楼都给告到了官府。毕竟是会元坠楼,这件事官府还是查得比较仔细,但并未发现人为迹象,最后只能认定是酒醉不慎,失足摔死。为此,酒楼还赔了一笔银子,这才算了事。”
庞烨把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桑吉,但整个经过听来,桑吉总觉得这最后的意外更像是预谋。要想让一个没有防备的书生意外摔死,有的是手段可以往上使。是他大哥吗?还是他父亲?桑吉不想往那上面想。沈家少爷取得了会试第一名,至少说明,他是个有才华的人。来日高中前三甲,也未可知。
“那沈家少爷在哪家酒楼坠楼,一会儿带我去看看。”桑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二爷,就是这间。”
庞烨示意了一下那窗户,桑吉起身走到窗户前,这窗户确实不算高,但各家酒楼的窗户大抵如此。一般来说,一个成年人,除非醉得很厉害,偶然间摔下去的可能性不大。
桑吉又让庞烨过来搭把手,示意他推一推自己看看。
“二爷,那你小心点。”
“放心吧,我若是从这里摔下去了,那便是这窗户有猫腻。”
庞烨狠推了一把,桑吉有功夫底子,不容易被推动,但整个身子确实往外面靠了靠,如果当时有人推那沈家大少爷,而他又喝了酒,脚下不稳,倒是有可能就此摔出去的。但是,这一切都只能是他的推论。
桑吉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却看到街面上有马车过来,那是百里策的马车。他看着马车停在酒楼外面,本也没有在意,毕竟现在是饭点。不过,他稍站了一会儿,却看到柳菘蓝的马车也在外面停下,柳菘蓝一身男装打扮进了酒楼。
他们?一起的吗?
桑吉的脑子里不由得跳出这个问题来。
第69章 、回京
柳菘蓝刚刚推门进去,目光也就停住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地见到百里策了。虽然偶尔会在街头远远地看上一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的背影。他的腿伤了,走路会有些不方便,身子也不如从前那般挺拔。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喜欢他。
可是,他却从未多看她一眼。
“来了就过来坐吧!”
百里策抬眼一扫,目光并未在柳菘蓝的身上多作停留。他把倒好的茶水推到另一个位置,没再多话,只是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柳菘蓝在片刻的迟疑之后,坐到了那杯茶水跟前。
“二哥,一向可好?”柳菘蓝自打落座,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百里策。她那炙热的目光正在燃烧着内心火热的情感,想隐忍都隐忍不住。
“好!”百里策则显得有些冷淡。
“前些日子,我去看过母亲。母亲说……”
“母亲与我提过。不过,父亲当年没有公开你百里家义女的身份,也是想让世人不要把你与百里家联系在一起。这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百里家好。”百里策打断了柳菘蓝的话,“所以,如非必要,你还是不要出入百里家。若是真想见母亲,可约在寺庙里,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当是偶遇,不会把你与百里家联系在一起。”
“二哥是怕我会连累百里家吗?”柳菘蓝的一腔热情被狠狠泼了冷水,从头到脚都给凉透了。
“父亲当年能救你,自然也就不怕连累。但是,现在父亲不在了,大哥也不在了,我这缺了一条腿的人,没那么大能耐,只愿家宅平安。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这点道理,总不需要我再讲吧?”
百里策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没想求别的,甚至都不求在他身边,可是他还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是,她喜欢他。他也知道她喜欢他,但也不能把她当成病毒猛兽,她不过是……柳菘蓝轻笑了一声,把那杯热茶一口气饮尽,结果烫疼了她的喉咙。
“二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今天约你见面,本也不是闲话家常。子苓马上要回京了,二哥对于子苓的婚事有何安排?”
“这件事,母亲做主。”百里策答了一句。
“母亲与我说过,只要是子苓喜欢的,不管家世身份如何,她都认同。二哥呢?”
百里策突然觉得柳菘蓝这样问,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他终于抬眼看了一眼柳菘蓝,“你要知道什么,你说便是。”
“我从宫里得了个消息,子苓此次回京,皇上很可能会替她指婚。前几日,上都城里适龄世家子弟的生辰八字都送进了宫,不管是指哪一家,以子苓那脾气,恐怕都安生不得。”
指婚?
百里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一边把百里子苓弄回京城来,让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另一方面,还要替她指婚。看样子,还是有人跟百里家过不去呀。
“二哥早作打算。”
柳菘蓝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第120章
“你就为说这个?”百里策反问道。
当然,柳菘蓝不只为说这个,可是一开始百里策的那些话确实太伤人,就算她真的说了,可能还会被百里策认为是别有用心。她,索性不说了。但百里子苓这件事,她得提醒百里策,不只是为了百里家,更是为了百里子苓和那位漂亮公子。
“子苓的事不算大事吗?难道说,现在二哥眼里,连子苓都看不到了?也对,对于二哥来说,子苓早晚也是要嫁出去的,算不得百里家的人,自然也就看不到。那二哥,就多珍惜吧!”
柳菘蓝负气而走。
两天之后,黄昏的云彩还挂在天边绚丽异常。
一连好几天的坏天气,在这天突然有了阳光,连着这黄昏也格外让人惊艳。
百里子苓坐在马上看着那高高的上都城门,连夜奔波,一身疲惫,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上都。
“将军,咱们终于回来了!”易风乐道。
“是啊,终于回来了!”百里子苓看着天边那一抹绚丽,脸上的神情或明或淡。
“将军,今晚我得好好逛一逛上都城的夜市,把这三年来没有吃到的好东西,都通通吃一遍。”易风又道。
“小兔崽子,就知道吃。”漆五笑道。
“漆五哥,你是不知道,我在北楼关这三年,有多想念京城的美食。哎,我现在只要想一想,就流口水。今晚,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行,小兔崽子,让你吃个够,这总行了吧?”漆五宠溺地道。
“漆五哥,你和易风先回府里跟母亲和二哥说一声,我得先去个地方,晚一点再回家去。”百里子苓的目光落在城门口的一个小厮身上,那位可是扶风郡王府的人。
“将军,你这可都到上都,要去哪里呀?怎么也得我跟着才行。”
“我去会个老朋友,有陈庭陪着我就行。”
“将军,那你早去早回,不然老夫人跟二爷该担心了。”漆五也注意到了城门口的小厮,他不愿意多想,毕竟这也不是他能多想的事。
待易风与漆五先行离开之后,百里子苓一个翻身下马,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将军,要不要我去会会那小子?”
“不用。你一会儿找个机会去城门口给那小厮带句话。”百里子苓凑到陈庭耳边,低语了几句,“我得亲自去会一会他。从北楼关一直到上都,跟了我们一路,还在伏牛山的时候提前示警,虽然看起来不像有恶意,但我得知道他什么目的。”
“那将军你还是小心一点。”陈庭叮嘱道。
“放心吧,他真要下手,不会等到了京城。你在前面的茶铺等我,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百里子苓牵了马没有进城门,而是沿着城墙根一直走。她能感觉到那人一直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直到,城墙根下四处无人,暮色又落了下来,百里子苓才停下了脚步。
“跟了我一路,有意思吗?”百里子苓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人也停了下来。
那人没有回答。
百里子苓这才回过头去,暮色之中,他的脸看不太真切,但她隐约记得,那是张冷峻的脸,有种生人匆近的气质。
“我的脾气不是太好,所以,你最好别逼着我一回京,就动杀戮,这样就不好玩了。”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腰上的剑就已经出鞘,直逼那人而去。只见那人身子往后一滑,呈半卧姿势躲过了这一击。随便,百里子苓剑气回身,又快又狠,那人只管躲避,倒也没有还手,但动作却十分迅速。百里子苓虽是试不到他的武艺如何,但就这躲避的几招,至少在危急时候逃命是完全足够的。
百里子苓突然停下手来。
“你是草原上来的?”她问道。
“将军英明!”暮色之中,那人总算是开了口。
“为什么?”百里子苓又问。
“受命保护将军。”那人又道。
“保护我?”百里子苓笑了起来,“我百里子苓看起来是像要有人保护的样子吗?还是说,你觉得随便编点瞎话,我就能信。”
百里子苓这是笑里藏刀,本已收起来的剑锋,顷刻之间就抵达了对方的脖颈,“别动,这剑很锋利,若是伤着你了,那就不好了。好歹,你也在伏牛山帮过忙。”
“兵不厌诈,将军厉害!”那小子站着没动,似乎也没有惧色。
“小子,不及你厉害。跟了我一路,也不怕我弄死你?”
“将军想要动我,早动手了,一路上有很多机会。你刻意支走了身边的随从,还引我到这城墙根下,是有话说吧?”
“跟着他混的,都是人精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我不算。他算!”
二人一问一答,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但谁都没有把话给说破,彼此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去了哪里?”百里子苓把剑收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问道。
“回草原去了。”
“你也早些回去,他的身边需要人。”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知道了,将军。”
那人转身走要走,却又被百里子苓叫住,“你叫什么?”
“乙辛!”
第70章 、百里家
将军府里灯火已燃,明亮异常,如同过年一般。
百里老夫人站在府门口一再张望,来回地踱着步。三年没见女儿,思女心切,望眼欲穿。而百里子苓却姗姗来迟。
第121章
“母亲可是等我?”
百里子苓从暮色中走来,于阴暗处突然出现在母亲的跟前,吓了老夫人一跳。
“你又野到哪里去了?刚回京,连家都不回,心可真大呀!老娘这双眼都要望瞎了,你还舍得回来呀!”老夫人埋怨着女儿,连说带上手,在百里子苓身上揪了几把。
“老娘,你下手也太狠了。我可是刚回来,不带你这样没进门就动手的。”百里子苓跳开了几步,摸了摸被揪疼的手臂。
“动手怎么啦?动手怎么啦?”老夫人扑了上来,手也没停,“你还想跟我甩将军威风?当年,你老子手上几十万大军,也不敢跟我甩威风,还治不了你了。”
百里子苓连蹦带跑的往府里去,老夫人腿脚也挺利索,紧跟着就追了进去。于是,三年来一直沉寂的百里将军府,又热闹起来。
百里子苓一一见过家人。两位嫂子及刚刚八岁的侄子,二哥百里策因为公事耽搁了,还没有回来。
“昊儿,来三叔抱抱!”百里子苓伸出双臂,那个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的男孩并没有太大热情,倒是他母亲推了推他,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闷闷地叫了一声:“三叔!”
百里子苓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
“快把昊儿放下来,你要把他给摔着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百里老夫人生怕孙子摔着,心疼得紧,双手护着,嘴上还埋怨着。百里子苓许久没有见到侄子,自然是高兴得紧,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却换来孩子嫌弃地擦去她刚刚亲过的地方。
“昊儿,三年不见,走,去院子里让三叔检查一下你的武艺。若是没什么精进,三叔的手可是很辣哦!”
“检查什么检查,这都要吃饭了,还折腾什么。昊儿才多大呀,武艺差点有什么,难不成以后还得跟你们几个一样,舞刀弄棒的沙场上拼命。我这宝贝孙子可是要拿笔的,得做文官,做什么武将。”老夫人又叨叨开了。不过,百里子苓也不理会,拉了百里云昊就往院子去。
“我说老大媳妇,你这心也太大了,老三可是拉了你儿子去折磨,你也不跟去看看,万一再伤着你儿子,有你哭的时候。”老夫人见大儿媳妇还坐在那里,便又道。
“母亲,子苓最疼昊儿,怎么会伤着他。让子苓考考他的武艺也好,也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
百里子苓的大嫂算不得大家闺秀,娘家有些许良田,也算是富足之家。老将军与她的父亲是儿时的伙伴,后来又成了儿女亲家,她嫁进百里家做长媳,确实算是高攀了。不过,百里家没有那些规矩,并不以儿媳妇的出身来定尊卑。再说了,能被百里老将军选为长媳的女子,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我呀,懒得管,由着你们闹去。”老夫人嚷嚷着往后厨去,今天她让后厨准备了不少好吃的,都是从前百里子苓喜欢的。
院子里,百里云昊手持一根木棍,一招一式像模像样。百里子苓双手抱胸,靠在回廊的柱子看他,时不时地还会提醒两句。
“刚才的动作太慢……下盘不稳……想什么呢?……没吃饭啊!……”
一套动作下来,云昊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百里子苓这才走到他跟前道:“昊儿,不服啊?”
“不敢!”云昊的声音里带些情绪。
“你知道三叔在校场上都是怎么训练士兵的吗?”百里子苓又问。
“拿着鞭子。”云昊答道。
“知道为什么拿着鞭子吗?”
“伤在校场上,总比死在战场上强。”
百里子苓笑了起来,“这么说,是漆五哥手里没拿鞭子,你这武艺才学成这样了?”
“跟五叔没关系,是我……是我没努力。”云昊的声音越来越小。
“昊儿,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学武艺吗?不是为了让你上战场,是为了让你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保家人的命。咱们百里家,有我与你爷爷、父亲、二叔浴血沙场就行了,犯不着再带上你。但是,无论你在哪里,有武艺傍身,都不会吃亏。你看看,咱们这个家,除了几个女人,就是你二叔。你二叔的腿不方便,所以保护家人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百里子苓语重心长。
“三叔,你会嫁人吗?”云昊突然问道。
“三叔不嫁。三叔娶一个三婶进门。”百里子苓笑说。
她的脑海里闪过木和苏的脸。这辈子,她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心头的遗憾油然而生,轻轻一声叹息,在这暮色里有了些忧伤的味道。
“大嫂,云昊长大了。”站在不远处看着的是百里策的老婆,也就是李迁的女儿,百里子苓的二嫂。
其实,从百里子苓抱着云昊转圈圈的时候开始,她的心里就不太是滋味。嫁进百里家这么些年,没能有个一子半女,而百里家又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婆婆不说,百里策疼爱她,可她心里终究是遗憾。
“是啊,长大了。要是他父亲还活着,多好啊!”大嫂的伤感也由然而起。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心酸。
这一对妯娌,各有各的心酸处。一个没了丈夫,一个虽然有丈夫,但怀不上孩子,人生终究都不圆满。
百里策是在一家人都坐上饭桌的时候,才匆匆赶回来的。
三年不见妹妹,百里策依旧没有太多热情,几十年如一的性子,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
第122章
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百里子苓又喝了点酒,半醺状态之下,她自己觉得挺舒服的,但别人看着总是有点担心。
“子苓,要不,回房去睡吧,你一路上也累了。”二嫂递了杯热茶给她,是想让她散一散酒。
“二嫂,”百里子苓把茶碗放下,一把抓住二嫂的手,“今晚,我跟你睡吧?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
“我的百里将军,这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二嫂宠溺道。
“哟,这是舍不得我二哥呀?不至于吧,就一个晚上,二哥也没那么小气。”
“行,行,行,都依你。”
百里子苓与二嫂是发小,后来又成了姑嫂,这感情自然不同。但是,若以性格来论,她其实更喜欢大嫂。大嫂看着柔柔弱弱,但骨子里却有几分男儿气度。大哥战死的时候,大哥虽然哭得死去活来,但擦干眼泪之后便坚强地撑起了这个家。
那时候,父亲与大哥皆战死,二哥又折了一条腿,母亲伤心欲绝,病倒在了床上。二嫂因为二哥的腿,整日里哭哭啼啼,根本帮不上任何忙。朝中又流言四起,说是她的父亲一意孤行,才导致南陈大军损失惨重,想要把兵败的责任都扣在她父亲的头上。
百里子苓忙着应付朝中的事,以及处理军营里的那些事,根本无暇兼顾家里,是大嫂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夜半无声,百里子苓睡在自己的床上,可是怎么也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
是啊,她在北楼关的时候,每晚睡之前都会去关楼上巡察一遍,这样才算安心。如今回到了上都,终于可以踏实睡个安稳觉了,她反倒睡不着了。
“怎么,睡不着吗?”翻来覆去的百里子苓吵醒了早已入了梦乡的二嫂。
“可能是换了地方吧。”百里子苓答道。她让二嫂跟她睡,原本是想聊一聊。可是两个人睡在一起才发现,除了小时候那点事,她真的没有话跟二嫂聊。
“你在边关这些年,母亲一直担着心,你二哥睡不踏实。如今你调回了京城,这是好事。”二嫂道。
“是啊,让母亲跟二哥担心了。对了,二嫂,你家小妹这是个月成亲吧?”
“嗯,父亲前几日刚刚回京,定在了腊月十八。一转眼,小妹也要嫁人了,时间真快。我还记得,我跟你二哥成亲的时候,她还小呢。见我穿了嫁衣出门,就抱着我不撒手,说是不让我嫁,还一个劲地哭呢。真是小孩子,如今,她自己也要嫁人了。不过,母亲肯定是舍不得的,估计又得哭上好几天,我嫁人的时候,她便那样。”
“女儿嫁人,这是喜事,有何可哭。再说了,桑二爷一表人才,文韬武略,放眼整个南陈,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像他那样的,这么好的女婿,你家小妹可不吃亏哦。”
“嗯,桑吉确实很优秀。你在北楼关与你共事两年,对他的脾气、性情定然是了解的,跟二嫂说说,他比之你二哥如何?”
二嫂翻了个身,侧脸看着百里子苓,一脸期待。
“二嫂,你这话问得。二哥在你眼里,当然是最好的,谁还能比得上。桑二爷嘛……”百里子苓把双臂枕在脑后,想了想在北楼关时的桑吉,最初跳出来的画面居然是桑吉光屁股的模样,又惊慌又失措,连说话都结巴。不过,身材还是极好的。想到这个,百里子苓便笑出声来,弄得二嫂一脸疑惑。
第71章 、上朝(1)
晨起大朝。
百里家兄妹二人早早坐着马车出了门。
百里策那张阴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百里子苓昨晚基本就没有睡,这会马车缓缓前行,倒是摇得她睡意来袭,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兄妹二人无话,一向如此。
“二哥有话便说,不必一直看我。”百里子苓注意到百里策的目光,打从上车开始,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菘蓝得了消息,皇上可能会为你指婚。今日是你回京后第一次上朝,大约不会提及此事,不过,皇上既然动了这个心思,也就是早晚的事。另外,户部追讨欠款一事,是得罪人的差事。你今日上朝,大约不会有什么善意的目光,所以,尽量收敛些。”
“二哥,自埋羊谷一战之后,你好像过得特别小心。可是,再小心又如何,不是一样有人盯着你,一样有人盯着咱们百里家吗?追讨欠款一事不是好差事,那又如何?既然皇上要我做这把快刀,我想不想做都得做。既然要做,当然还是做得痛快点更好。二哥若是觉得我会连累到百里家,大可随便找户人家,把我给嫁出去,从此也就与百里家不相干了。”
“你这是什么话?在边关待了几年,做了几年将军,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吗?”百里策低喝道。
“二哥,我从来就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百里子苓挑了一下车帘,见离宫门已经不远,便道:“二哥还是自己先行吧,我走过去,散散火。”
百里子苓也没有叫停马车,一个跃身就跳了出去。百里策想叫她,但话没出口,马车倒是停了下来。
“二爷,将军刚回来,你何必……”漆五话话了一半,没敢往下。
“她想走着去,就随她。咱们走!”
百里策没有理会跳下车的妹妹,他们兄妹俩并不亲近,从小便是。子苓更喜欢大哥,从前有大哥在,三兄妹也能乐乐呵呵的。但少了大哥,少了父亲,只剩下他们兄妹俩,似乎就很难说到一起去。
第123章
百里子苓漫步在大街上,她这一身武官服太过耀眼,没走几步,便有路过的马车停下来,“这不是子苓嘛,怎么府里也没派个马车送你上朝?”
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是李迁。百里子苓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上朝之前遇到李迁。
李迁,那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追随她父亲多年。
“百里子苓见过李大人。”百里子苓微微屈身,双手抱拳头,朝李迁行了个军中之礼。
“子苓啊,跟叔叔就别客套了,咱们是一家人。快上来吧,我搭你一程。”
李迁相邀,百里子苓不能拒绝。
这李迁如今身皆数职,除了掌握着北方的军事指挥权,还兼任着其他一些职务。虽然他不在京城,其他的职务基本上也就是挂个名,但既然有职在,也就有权在。如今的李家,那是权势滔天,虽然比不得当年的百里家,但也南陈,那也算是了不得了。
“多年不见李叔,一向可好?”百里子苓上车之后,立马与李迁拉起了家常。“我记得,上一回见到李叔,还是我去南边剿匪,李叔也正好出京北上,这一晃,四五年就过去了。”
“可不是嘛。这一转眼,咱们子苓都成了大姑娘,李叔也老了。你瞧,这白头发,一日比一日多了。我呀,这把老骨头也快到头了。”李迁还像从前那般和蔼可亲,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这样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追随了父亲那么多年,百里子苓很难相信他会出卖父亲,会出卖南陈。
“李叔,你这才刚五十出头,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再说了,这南陈的北疆全仰仗李叔镇守。”
“南陈人才济济,比你李叔强的,多了去。就说你跟你二哥,”说到百里策,李迁便叹了口气,“你二哥若不是伤了腿……哎,不提这个,提起来就伤感。子苓啊,我听说皇上这次调你回京主持户部欠款追讨,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啊!”
“李叔说得是。不过,为皇上排忧解难,本就是做臣子的责任。我呢,也没什么大本事,李叔是知道的。让我拿刀拿枪上战场杀敌,那是绝无二话。这追讨欠款一事,手段轻了,怕是不能跟皇上交差。这手段重了,恐怕群臣都不会放过我。李叔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时候,可不能不帮我,好歹给我指指路。”
李迁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百里子苓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他,无比真诚,就像小时候一样。
“子苓啊,这上都城风云诡谲,户部的欠款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陈年旧账不少,追讨起来不容易。皇上调你回京,也是万不得已啊。这京城的关系盘根错节,皇上也是信不过京中的官员。像你我这种常年不在京中的武官,除非有一个对京中了若指掌的人从旁协助,不然,做起事,触动了不该触动的人或者事,亦不知晓。到最后,皇上的差事没办成,还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迁绕了一大圈子,似乎是想给百里子苓推荐人。百里子苓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但接着话问:“李叔可有合适的人推荐?今日上朝,我正好与皇上要了去。”
“子苓可听说过吴安国此人?”李迁问道。
“监察御史吴安国?”
“正是此人。此人虽然品级不高,但出任监察御史多年,对京中官员的事情颇为了解。加上,此人深得皇上信任,如果有他从旁协助,子苓办起事情来,也会更为得心应手。”
吴安国?
百里子苓没有想到李迁会为她推荐吴安国。
她对吴安国的印象谈不上好坏,毕竟没有什么接触。但是,二哥曾经提醒过她,对于此人,她就算现在还不了解,但心中仍有保留。
桑吉也曾提及此人,她还记得桑吉的原话‘吴安国,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入仕多年,虽常在御前行走,但品级不高。监察御史,正七品,在上都城里这个品级的官都算不上官。不过,监察御史官不大,却权重。能监察文武百官,就算是亲王他也能一纸奏疏递到皇上跟前。这样的人,若是心正,那便是国家之幸,若心不正,随意挑事,那便是国家之祸。虽是言官,但言官有时候比手握重兵的将军更有杀伤力’。
当时桑吉虽然没有言明此人好与坏,但他那段说辞,听起来并不是赞美。由此可见,这个人确实值得小心和警惕。
“子苓谢谢过李叔!”
“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我那老嫂子,身子可好。等一会儿下了朝,我还想去看看老嫂子。”李迁又聊上了家常,百里子苓也应付着说了几句,转眼也就到了宫门口。
南陈大朝,这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两位将军回京,一个是掌握北方边境军事大权的李迁,一个是自北楼关调回京中追讨户部欠款的百里子苓,两人中任何一个都足以成为朝堂上的热点,更何况还是二人同朝。
候着上朝的官员不少,百里子苓在一众人中鹤立鸡群。
南陈的女官极少,更何况还是女将军。她那一身戎装,带着浓浓地煞气,仿佛那些敌人的鲜血还在甲胄上流淌,看着格外刺眼。
“杀气很重啊!”
桑吉不知何时来到了百里子苓身边,他虽然也着武官服,但穿的却是朝服,与百里子苓这身戎装那可完全不同。
“皇上要的就是我这把快刀,杀气重一点,不好吗?”
第124章
“好是好,可是,将军看看,周围这些人,看你的眼神都变了,跟大清早见到鬼似的。”
百里子苓回头扫了一眼众臣,确实如桑吉所说。
她今天是故意的,故意穿了这身甲胄上朝,除了威慑作用,更是向皇上和众臣无声地表明,她是武官,是拿刀的,是会杀人的。
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回朝,她也是一身甲胄,众臣见她,皆不敢多言。她要的就是那种效果,省得这帮人在朝堂上再叨叨个没完。
“桑老二,你还是离我这恶鬼远一点,省得沾了一身腥。”百里子苓笑道。
“将军,我可不是怕腥。”
百里子苓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有点邪恶的微笑,伸手一扯,便把桑吉扯进自己怀里,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道:“你可是快成亲的人了,沾了腥,可不吉利。”
第72章 、上朝(2)
李迁与百里子苓回朝,注定了今天的大朝会有些不同。皇帝高坐龙椅,刚刚与这二位将军寒暄了几句,如今朝堂之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也能震痛众臣的耳朵。
百里子苓回头瞧了一眼众臣,人来得挺齐,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不只如此,连平日里没有实权只有爵位的一些王侯公卿也都在列。比如,扶风郡王。
扶风郡王都不知道上一回上朝是什么时候了。他虽是郡王,但并无官职。当然,也不是一直都没有官职,早些年也是有的,只是他办事不利,又常常不在位置上,少不得让言官们参奏,皇上一气之下,也就把他直接打发回家去当逍遥王爷。
还有那晋北王赵启。赵启封地在晋北,如今快过年了,他也按制进京履职。当初赵启离京就藩的时候,才三岁而已,如今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郎,眉清目秀的,有当年瑜贵妃的样子。
百里子苓瞧着这朝堂上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完全不知道是谁。她的目光与赵启不经意地相交,那少年郎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一下子便想起了她的狼崽子。
狼崽子回了草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把兵符留给了自己,回了草原有办法吗?
这一刻,百里子苓走神走得远。直到扶风郡王赵怀突然大笑起来,她的神游才被拉了回来。
“扶风郡王,这朝堂之上,可不是你的‘宜修楼’,这般放浪,成何体统!”
赵怀的大笑惊醒了这寂静的朝堂,有人出来指责赵怀,而且还不只一个。言官有言官的路,但赵怀放浪形骸,这在京城都不算什么新闻,只是当着群臣的面,还在皇帝面前,总有一些要表忠心的人跳出来骂上一通的。
“‘宜修楼’怎么啦?我看诸位大人,也没有少去我那‘宜修楼’玩乐。怎么,一边不齿,一边又玩兴不减,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既然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赵怀,你……不知廉耻!”有人气红了脸,大约是被说中了痛处。
众臣窃窃私语。
“廉耻?陈大人,昨夜那小倌陪得可尽兴?”赵怀的目标转向吏部一位老大人,这位陈大人头发花白,瞧着年纪也不了。
“你……”那陈大人老脸一红,没敢再言语。
“何大人?听说你的花样很多,我家的小倌回回都被弄得死去活来的,下回可得轻点,人家还得再做生意的。”
“还有张大人……据说你特别好……”赵怀比了一个手势,看着极其污秽,那张大人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扶风郡王,够了!”这回出声阻止的是吏部尚书桑大人。当然,这吏部尚书也不想淌这趟浑水,但若是让赵怀再说下去,那这朝堂成什么了,皇帝的脸又往哪里搁。
“桑尚书,您说够了,是担心我接下来会点到子渊的名字吗?”赵怀一语既出,朝堂哗然。
百里子苓也很意外。这男人狎妓是常有之事,但她没想到,桑老二居然还好这一口。顿时回头看她身后的桑吉,小眼神立马就递了过去:桑老二,你可以啊!看样子,在北楼关两年,确实是给憋坏了。
桑吉也没有想到,过去那么多天的事,会让赵怀在朝堂上说出来。他也正奇怪,赵怀当初既设了那样一个局,不会只是为了让他难堪,原来还有这一出等着他呢。
桑尚书也没有想到,这点破事居然还能牵扯到自己的二儿子。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桑吉,从不喜形于色的他,嘴唇微微有点颤动。若是在平日里,这点事倒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桑李两家联姻在即,他的儿子找男倌,这话还是让人当着亲家的面说的,他心头那点怒火就很难压住。
“瞧瞧,我这一句话,大家伙怎么都不说了。今日大朝,那可是讨论国家大事的,你们非要扯我的‘宜修楼’,这是巴望着皇上把我那‘宜修楼’给拆了,让各位以后无处去玩耍吗?我呀,今日难得上朝,听说李将军与百里将军都回来了,也是想瞻仰一下二位的风姿,哪曾想……”
“赵怀,闹够了没有?”赵怀的话没说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终于是忍不住了。
“皇上,赵怀该死!”赵怀立马跪在了大殿之上,以头磕地。
皇帝强忍住怒火,目光扫过众臣,这才道:“昨日收到安西侯急报,西陀人在边境上蠢蠢欲动,不断挑衅。你们在这上都城里还能安安稳稳过个年,安西侯可是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要打仗,就要钱。如今,国库空虚,偌大一个南陈,居然拿不出钱来,甚至连嫁个公主都没有银子置办嫁妆。是朕的无能啊!”
第125章
皇帝突然罪己,众臣齐刷刷地都跪了下来。这会儿,朝堂上再也没吵没闹,安静得紧。
“皇上,户部欠款非一朝一日,当年先皇在位时,已有欠款。这些年,皇上殚精竭虑,勤政爱民,睦邻安边,为南陈日夜难安。户部欠款虽是旧疾,但有百里将军在,定能早日追回欠款,以充盈国库。至于西陀人,他们的太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自己内部尚且未稳,想来边境上的骚扰也不足为惧。更何况,安西侯足智多谋,英勇善战,驻守西南一直无恙,这一次也定能替皇上保境安民。”
户部尚书这一开口,众臣皆附和之。
南陈在年前的最后一个大朝,就这样草草散朝。皇上不高兴,群臣也不高兴。扶风郡王被罚了半年俸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被罚了。不过,他可能是唯一一个高兴的人。
散朝出来,百里子苓就被宫人叫去,说是皇上有话与她说。百里策看着妹妹离去的身影,微微有点替她担心。
李迁的脸色有点难看,散朝出来便没有搭理任何人。桑吉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自知这件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看着父亲追随着李迁出了宫门,幽幽叹了口气。
百里策冷眼看着今日朝堂上的动静,各方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把他那个妹妹放在京城这个漩涡里,他还真替子苓捏了把汗。想着早晨兄妹二人在车里不欢而散,他又叹了口气。
百里子苓见过皇上出来,正好遇到候在外面的晋北王赵启。
“百里子苓见过王爷!”她施了一礼。
“将军不必多礼!自桐城一别,五年有余,将军南征北战,颇为辛苦。如今还能在这里遇上将军,赵启也算少了一件憾事。”赵启眉间带笑,温润如玉,虽是亲王,但却没有亲王那高不可攀的气势,说起话来也颇为中听,不像他三哥出口就刺人,句句都尖锐。
“子苓一直对王爷心存感激。当年……”
“将军,旧事不必再提。我会在上都待上一阵,过完了年才会回晋北。将军若是哪日得空了,可到我那园子坐一坐。”
赵启打断了百里子苓的话,这宫中人多口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百里子苓别过赵启出来,天空有些灰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再遇赵启,还是在如今上都城风云诡谲的时候,她的心头便多了一丝阴霾。
赵启,先帝第九子,生母是瑜贵妃。
赵启还有一个舅舅,曾经的西南提督洪万三。
当年,洪万山谋反,是先帝心头的一根刺。因而,最终受连累的也是瑜贵妃和皇九子赵启。
瑜贵妃当年极受先帝宠爱,也不只一次吹过枕边风,想让先帝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但是,赵启年纪太小,当时只有两岁,既非长,也非嫡,很难说服群臣。更重要的是,当时先帝的身子已不好,他怕自己若是撒手而去,太子年幼,又有一个重兵在手的舅舅,朝廷恐为外戚所左右,所以先帝虽然喜欢赵启,却并未如瑜贵妃所愿。
这一年冬天,先帝的身子越发不好,恐大限将至。当时朝中大臣纷纷上疏,劝皇上早立太子,以稳定国本。这时候,太子人选便有两位。以西南提督洪万山为首的官员推举赵启为太子,而另一派官员,则推举先帝长子赵胜为太子。赵胜当时已经二十多岁,从年纪上来说,是比较合适的太子人选。但是,赵胜天生愚钝,不堪大用,若以赵胜为太子,这南陈的江山还不知道会翻起怎样的波澜。
赵胜和赵启都不是理想人选,先帝也是苦恼了好些日子,最后选定皇五子为储君,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没人知道先帝选择当今皇上的理由,但选定皇五子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了洪万山谋反。
第73章 、打人
腊月里的上都已然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坐在马车里的木苏和已经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他昨夜得了消息,百里子苓回京,所以,一大早就来这宫门外等着,就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可是,等了这半日,却不见百里子苓出来。
“公子,咱们已经等了半日,将军是不是已经出宫了?”呼延煊的目光注意着四周,他们这辆马车已经在此停了许久,难免会引人注意。可是他家主子又固执,不见到将军死活不肯走。这会儿,眼看就是午饭时间,“公子,没准皇帝留将军吃午饭呢,咱们要不……”
呼延煊话没说完,就看到打宫里出来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正想回头提醒他家主子,就看见木苏和撩起帘子正看着那人。
是百里子苓!
呼延煊哪怕没有看到脸,但见他家主子的眼神便知道。
百里子苓出来之后一路往大街上去,也无车马相迎,木苏和便让呼延烜驾了马车在后边慢慢跟着。她的身影一直木苏和的视线里,她慢一点,马车便慢一点,她快一点,马车便快一点。不近不远,就那样跟着。
百里子苓终于停下了脚步,后面跟着她的马车是谁?她才刚刚回到京城,连这块地皮都还没有踩热,谁那么不耐烦,这就看她不顺眼了。刚才皇帝找她说话,说的还是户部追讨欠款的事,皇帝的意思是,三个月内就得把欠款追回来,除了兰阳公主出嫁得花银子,西南那边可能也不太平。处处都要花钱,而钱从哪里来?众臣吵吵半日,也无一人主动说还钱,似乎都指着她上门去讨要银子。
第126章
她跟皇上要了吴安国,同时还要了桑吉。要吴安国,是因为李迁的推荐。能让李迁主动开口的人,要嘛是真的厉害,要嘛就是对李迁有用。皇上让他追讨户部欠款,这其中还不知道会牵扯多少利益与关系,哪里只是还银子那么简单。有心人借此打压政敌,给对方下绊子,使手段,这都是最好的机会。吴安国,若是真能安邦定国,那便是手中的剑。若是不能,那便是她剑下的亡魂。她,终究还是受了南颇那番话的影响。
至于拉上桑吉,除了他们是生死兄弟,还因为他是桑尚书的儿子,李迁的女婿。既然要搅乱京城这池水,那就越浑越好。
百里子苓稍稍回了下头,那马车并未停下来,而是朝她这边过来。眼看着就到了跟前,百里子苓打量了一眼驾车的呼延煊,她并不识得此人,再看这马车,也无甚特别,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然后一路往热闹的集市而去。百里子苓摇了摇头,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她身边,朝她低语道:“将军,柳掌柜在老地方等你。”
那小厮说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百里子苓回府换了一身便衣,正要出门,易风便风风火火地跑来,“将军,快去看看云昊少爷吧,大夫人正把他捆树上打呢。”
“捆树上?”百里子苓一听大嫂这手段,那也是相当辣呀。立马快步往后院而去。
此时,后院里已经一帮人在劝着。老太太挡在云昊跟前,死活不让儿媳妇动孙子一根手指头,府里几个下人也正劝着,说孩子还小,有什么不对的,慢慢说就是,可动不得手。但见大嫂怒发冲冠的模样,恐怕今日不会善了。
“大嫂,这是怎么了?”百里子苓一出现,众人都松了口气。百里策不在,家里能一言九鼎的那就是这位‘三爷’。明明是女儿身,可是,打小也没人叫过她三小姐,都是叫她三爷,就连她那唯一的侄子,也唤她‘三叔’而不是姑姑。
“老三,快拉着你大嫂,这孩子再不听话,那也不能捆起来打呀。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一点都不心疼。这要是老大在,如何……”
“娘,少说两句。”老太太护着孙子心切,有些话也就没那么细思量,只是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对。老大战死,她这当老娘的自然是心疼,可是儿媳妇没了丈夫,那也是痛侧心扉。
“快,给昊儿把绳子解了。”老太太话锋一转。
“娘,还是先把这小子捆着吧。”百里子苓一开口,原本已经动手去解绳子易风,立马住了手。大嫂在坐在边上默默地掉眼泪,众人看着,安慰也不是,劝也不是,倒是易风有眼力劲儿,把下人们都给叫走了。
“娘,你也走吧,我跟大嫂说说话。”
老太太本想说什么来着,可是见大儿媳妇抹眼泪,她只得叹了口气,满眼心疼地看了一眼孙子,“一会儿好好跟你娘认错,听见没有!”
百里云昊此时被捆在树上动弹不得,耷拉着脑袋没敢吱声。
“大嫂,娘也是急的,心疼昊儿。你别往心里去。这小子有什么欠收拾的,你只管与我说,不需要大嫂亲自动手,收拾不听话的小子,我有的是办法。”百里子苓替大嫂拭去眼角的泪水。
“子苓啊,你大哥去得早,我就怕这孩子学不好,以后去了那边,也没脸见你大哥。你说这孩子,让他好好上学,竟然敢把郡王世子给打了,反了天了。我要不好好揍他一顿,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大嫂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起来,事情也很简单。孩子们同在一处上学,年纪都不大,打打闹闹也属常事。只是这一回,百里云昊把郡王世子的一颗门牙给打掉了,先生领着孩子回来与大嫂一说,百里云昊就被捆到了后院的树上。
“哪家郡王的世子?”百里子苓问道。
“扶风郡王家的。就扶风郡王那性子,怕是不肯善罢干休。等我收拾完那小子,带领着人去郡王府赔罪。”说到这里,大嫂突然站起来,狠狠瞪了一眼百里云昊,“百里云昊,你说,为什么打郡王世子?”
百里云昊并未作答,只是低着头。
“云昊,是男人就把头抬起来。敢做不敢当吗?如果他做了该打的事,别说他是郡王的儿子,就是皇帝的儿子,三叔也能替你撑腰。但,若是你没有理由乱打人,三叔的鞭子可不只抽不听话的士兵,也一样能抽你。”百里子苓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侄子。
“说呀!为什么打人?”大嫂见他不说话,心头一急,嗓门就收不住。
“云昊,你三叔我是个讲理的人。给了你机会说,你既然不说,那也别怪三叔手狠。”百里子苓回身拿起大嫂放在地上的鞭子,一个反手,那鞭子就抽在了百里云昊的身上。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嫂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抽了一下,疼得不行。可是,她并没有阻止百里子苓。
“疼吗?”百里子苓问。
百里云昊眼里挂着泪,却没有吱声。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打郡王世子?”
百里云昊倔犟地看着百里子苓,不服输的样子像极了百里子苓小的时候。百里子苓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小子,别把自己当孩子。我昨晚就说过了,咱们百里家只有你这一个全须全尾的男人,你就代表了百里家。你惹了祸,也就是百里家惹了祸。看着你娘哭,你不心疼吗?”
第127章
百里云昊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眼里的倔犟这才少了几分,他微微低下头,“他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说咱们百里家葬送了南陈的军队。”
百里子苓听得这话,手指都捏得关节疼。
一将无能,累死在军。这话出自《左氏春秋》。正好,今日在学堂上,先生正好教授到这一章,赵王因为中了反间计,用纸上谈兵的赵括代替了老将廉颇,结果断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让赵国元气大伤。事实上,南陈元气大伤,也确实是因为五年前的埋羊谷一战。
“郡王世子说的?”百里子苓咬着牙问道。
“三叔,爹和爷爷是英雄,不是无能……我不许他们这样说爹和爷爷,不许他们这样说我们百里家。所以,哪怕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跟郡王世子道歉,他就该打!”
百里云昊咬着牙,但眼泪却顺着小脸蛋滑落下来。百里子苓心里明白,五年前的事如果不查个水流石出,南陈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句话,把他父亲与大哥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荣耀都给抹杀。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云昊,把眼泪擦干,跟我去郡王府。”百里子苓替他解开了绳子。
“三叔,我不道歉,你打死,我也不道歉。”百里云昊倔犟地说。
“我说过让你去道歉了吗?”
百里子苓拉着百里云昊就往外走,大嫂赶忙上前拦住。
“子苓,你刚刚接手户部的差事,以后的难处还很多,这件事,就算了。没有必要为了孩子的一句话,得罪扶风郡王,那个逍遥王爷,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你又何必去招惹他。”
“大嫂,别的事都可以算了,但这件事不行!”
百里子苓带着云昊出了府,一溜烟的打马去了扶风郡王府。
第74章 、幌子
柳菘蓝在约定的地点久等百里子苓,却不见人来,反倒是等来消息说百里子苓气冲冲地去了扶风郡王府。柳菘蓝不知其中变故,只得匆匆赶了过去。
此时,扶风郡王府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赵怀今日在朝上才出了风头,被皇帝罚了半年俸禄,这件事已经在坊间传开了。可是,上都城里的人还是太小看的扶风郡王,也小看了刚刚回朝的女将军百里子苓。这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跟看大戏一样。
“百里将军,你这是哪里来的道理。你家侄子打了我们家世子,郡王没有找上门去跟你们百里家要个说法就罢了,你居然还敢跑到郡王府里来要说法,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百里将军别忘了,这里可是上都城,不是你的北楼关,也不是你的军营。”
郡王妃站在府门口,一身华服,居高临下,就连看百里子苓的眼神都满意是轻蔑。
“郡王妃,你该庆幸这里是上都城,不然,我百里家杀敌的刀,是不在乎刀下多几个亡魂的!”
此言一出,全体哗然。
上都城早就传闻这百里子苓是个夜叉,但才回京一天,就敢杀到扶风郡王府上,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整个南陈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你……你好大的胆子!”
郡王妃指着百里子苓,气得嘴都快歪了。
“郡王妃,你还没见我过胆子大的时候呢。所以,还是请郡王出来吧,今天这件事,郡王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怕是不行的。”百里子苓冷眼扫过一帮围在四周的兵丁。这些人,一个个跃跃欲试,但眼底又透着几分畏惧。他们都听过百里子苓的威名,但谁也没有亲见百里子苓与人动过手,所以能不能拿下百里子苓,他们心里也没有底。
“好啊,反了天了。来人,请百里将军回府!”
郡王妃一声令下,众兵丁便扑了过来。云昊一直安静地待着,他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得多,他很明白三叔为什么这么不依不绕,不是因为他打人打对了,而是因为爷爷与父亲为南陈浴血沙场,不能这样被人泼脏水,哪怕是孩子也不能。
郡王府外很快就热闹起来,那些看热闹的人怕伤着自己,连连后退。木苏和也夹在这些人里,百里子苓一回朝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很快就能成为上都城里的热闻。而接下来,她肩负那么件苦差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发生。今日之事,是要拿扶风郡王开刀吗?木苏和不免这样想。
柳菘蓝赶过来的时候,百里子苓已经跟兵丁们动起手来。征战沙场的将军,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能很快让别人的兵器成为她手中的杀手锏。所以,都用不着周围人替百里子苓担心,一众兵丁就被打趴下,歪七倒八地躺在郡王府外哀嚎。
郡王妃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发抖,眼看着再闹下去,就无法收场,柳菘蓝忙拨开人群走了上前。
“郡王妃,我看今天的事,还是等郡王回来处理吧。再这么闹下去,恐怕都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传到皇上耳朵里又如何?堂堂扶风郡王,还能让一个将军给欺负了不成?我们家世子被那小子打成那样,我还没去百里家撒泼呢,她百里子苓倒是不依不绕,是瞧着我们郡王府无权无势,谁都想捏上两把……”
“王妃,郡王今日在朝上才被皇上罚了半年俸禄,这事真要闹到皇上跟前,这不是给皇上添堵吗?再说了,这百里将军一向粗鲁,你又何必跟她一个粗人计较。”柳菘蓝低语道。
第128章
“柳掌柜,郡王平日待你不薄,很多事,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说,你也算半个郡王府的人。这外人都闹到家门口了,就算不为了世子,为了郡王,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王妃,我这也是为了郡王。百里将军战功卓著,百里家几位将军都是南陈的肱骨之臣。这事真要闹大了,皇上不会罚百里将军的。毕竟,罚了百里将军,那便是寒了守边御敌将军们的心。你也知道,皇上对郡王……所以,为了郡王,还是先忍了吧。有什么事,进了府里,关上门来说,何必给外人看热闹。”
柳菘蓝这席话让郡王妃不得不掂量轻重。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云昊,刚刚她与众人动手,云昊小小年纪却没有吓倒,这等处变不惊,确实是他们百里家的孩子。
“昊儿,怕吗?”百里子苓问道。
“有三叔在,不怕。”云昊坚定地回答。
“若是三叔不在了呢?”百里子苓又问。
“三叔不在了,百里家还有昊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污蔑父亲和爷爷!”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百里策拄着拐从人群中走来,他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上透着愤怒与杀气。
百里子苓挡在了云昊前面,“二哥,今天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不要插手?你都闹到了郡王府,让这么多人看了热闹,叫我不要插手?难道我不插手,上都城里的人就能把你跟我撇开?跟百里家撇开?”
百里策推开子苓,冷眼看着云昊,“跪下!”
百里子苓哪里肯让云昊跪,迅速拉了却是到自己身后,“二哥,如果不想让人再看热闹,你就不要管。”
“跪下!”百里策没有理会子苓,抬起手中的拐,就朝云昊挥去。子苓哪里肯让孩子吃亏,一把抓住了那拐杖,“二哥,你不要逼我在这里跟你动手。”
“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跟我动手?那你倒试试看!”
兄妹二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此时却有一匹快马驶来,众人立马退出一条道来,生怕被那马蹄给踩着。
“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都到我这府门前来凑热闹了。”赵怀翻身下马,快步走向百里兄妹。
“两位是要在这府门口谈呢,还是进府去坐下来说。我都可以,反正我这郡王早就是上都城里的一个笑话,如今再添你们这一出,我也不嫌多。”赵怀又道。
百里子苓这才放开那拐杖。
“郡王爷,这事跟我二哥没关系,要谈,也是我跟你。”百里子苓道。
“行啊!说实话,我也真不想看到你二哥,万一动起手来,再说我欺负一个残废!”
赵怀出口就伤人,百里子苓虽然不喜欢,但如此能打发走二哥,她也就没有发作。百里策紧紧握着手中的拐杖,就差没捏出水来。
他是残废!
一个折了一条腿的将军,不是残废是什么?
他倒宁愿他死在了五年前的埋羊谷,至少,还能跟父亲和大哥在一起。
活着的这五年,恐怕很多人在背后都骂他残废吧,而他昔日的好友扶风郡王只是把这话说出来而已。
那一刻的落寞并没有逃过任何人的眼睛。
百里策很少有情绪上的大波动,但这一回,赵怀确实是触痛了他内心的伤。默默地转身,像只落魄的老狗拖着残废的狗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他无法反驳,甚至无法像子苓那样理直气壮。
柳菘蓝看着有些不忍,可是没敢跟过去。
郡王府里,百里子苓与赵怀进了书房,再然后,书房里的一面书柜开始移动,里边露出一间雅致的隔间。赵怀走在前面,百里子苓紧随其后。
二人进去之后,那书柜再度合上。
“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非得拿我父亲跟大哥说事吗?”百里子苓刚坐下,便有些不悦地道。
“我的妹妹耶,昨天让人去请你,你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老将军、少将军,赵怀得罪了,你们在天有灵,我赵怀真心可鉴!”赵怀拿了炷香点上,然后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里。那里供奉着的是百里子苓的父亲与大哥的牌位。
“你也来上炷香吧,这一年到头在外,多亏得两位将军保佑,你才能有惊无险。”赵怀又说。
百里子苓这才起身,双手拿香,举过头顶,默默拜了又拜。
“子苓啊,我替你打算了一下,既然户部的事已经板上钉钉,那就拿我开刀。这样,后边的人收拾起来,也就方便了。”
“怀哥,你应该知道,我接手户部的差事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虽然五年前的事我没能替你查清楚,但是,揭开户部欠款这个烂摊子,或许答案就在其中。我听说,你跟皇上要了吴安国和桑吉?”
“嗯,今天早上,李迁跟我推荐了吴安国,我不能不收下这份好意。至于桑吉,他是桑尚书的儿子,马上就是李迁的女婿,有他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很多事都会容易多了。更何况,我与他在北楼关同生共死,他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
“吴安国就不说了,这是个小人,放在身边比放在看不到的地方强。至于桑吉,妹妹,怀哥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年老将军与李迁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几十年的交情,还是儿女亲家。可是,现在那么多疑点都在他身上,这战场上同生共死是真的,但人都是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129章
“那怀哥帮我,是想要那个位置吗?”百里子苓反问。
第75章 、风云(1)
百里子苓回京第一波,大闹扶风郡王府。
一时间,这个传闻已经遍布了上都城的各个角落。
百里子苓带着云昊从郡王府出来时,易风就等在外面。看到他二人,立马迎了上去。
“将军,少爷没事吧?”
易风瞧着这姑侄俩一个表情,心里的不安在焦急等待里已经到了满格。
“一个扶风郡王,我百里子苓还不会看在眼里。”百里子苓说完这话回头瞧了一眼。
郡王府外围观的人早已经散去,但角落里少不得有几双隐藏的眼睛。百里子苓转身欲走,赵怀突然从里边追了出来,就在大门口骂骂咧咧道:“百里子苓,老子去皇上那里告你,咱们走着瞧,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郡王爷,你可快点,别让皇上久等!”百里子苓回了一句,易风又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忍着。
“百里子苓,咱们没完!”赵怀又嚷道。
“那我随时恭候郡王爷。不过,郡王爷最好提前准备好银子,不然,‘宜修楼’恐怕就得易主了。”
“你……”
百里子苓把云昊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让云昊靠在自己怀里。易风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叨叨开了。
“将军,不是我说你,你这昨日才回京,今日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你让朝中众臣和皇上怎么看你。
我知道,你是因为老将军和少将军,可是,那郡王世子也不过是个孩子,又何必与他计较。就算真要计较,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弄得尽人皆知。
这以后你还要给户部办差,你看着吧,扶风郡王绝对是头一个不还钱的,而且是死磕的那种。他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就算如今没了权势,可是皇上对他那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好歹也是皇上的哥哥,你说真要闹到皇上那里去,万一再治你个以下犯下,得不偿失啊……”
“昊儿,你说三叔今日是得不偿失吗?”百里子苓这一问,易风也闭了嘴,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姑侄二人,叹了口气。他有点羡慕漆五哥,毕竟漆五哥跟的是二爷,哪像他这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什么牌,弄人心慌慌的,现在他的小心脏还跳得有点快呢。
“三叔有勇有谋,不会得不偿失。”
“易风,听听。你跟了我三年,居然还不如昊儿。”百里子苓笑道。
易风又叹了口气,心想着,你呀,回去等着老夫人的揍吧。
三个人走了没多过多,百里子苓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回了两次头,只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熟悉,但没能看清楚脸。
百里子苓回到将军府,少不得被老夫人教训一顿的。不过,十几年前老夫人就打不到她了,现在也只能追着她在院子里上窜下跳,弄得老夫人气喘吁吁。好在是有大嫂、二嫂劝着,老夫人追了一阵,打不到,骂上一通,也就罢了。
“老大媳妇,赶紧找个媒婆过了,我今天就把她给嫁了!”
“好,娘,我立马就去找媒婆,可得把她给嫁出去,让她去祸害别人家。”
大嫂这一说,老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倒是二嫂在旁边看着幽幽一叹,论起来,她与婆家是更亲的,毕竟从小就在百里家走动。可是,如今她成了百里家的儿媳妇,却没法像大嫂那样与婆婆说笑。虽然大哥不在了,可大嫂再怎么还有个儿子,那可是百里家唯一的根。可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落寞和遗憾上心头,这是难免的事。
加之这几年她看着云昊一天天长大,越发懂事、乖巧,她便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奈何,身子骨不争气。还因为这破身子,连带着她的相公也无后,内疚也在此刻爬上了心头。
“娘,今日之后,怕是上都城里的贩夫走卒都不敢娶我吧,毕竟他们的身子骨不如郡王府里的兵丁硬朗!所以啊,我还真祸害不了别家,就指着百里家祸害了。”
百里子苓皮了一下,见老夫人无力还嘴,立马蹦得老远,一溜烟也就不见人影。
“昊儿,过来!”老夫人朝孙子招了招手。云昊这才走到老夫人身边,不待老夫人开口,便道:“奶奶,别担心,我以后会看着三叔的。”
老夫人听闻这话,眼泪哗地滑落下来。大嫂在旁边也有些泪目,偷偷转身擦了眼泪。
此时,柳菘蓝的别院里木苏和正等着乙辛的消息。
乙辛打昨夜进城,便凭着木苏和留下的记号找到了别院,并详细汇报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公子,先把药给喝了。”呼延煊把刚熬好的汤药递上,木苏和喝了一口,依旧觉得汤药苦涩难喝。他想起之前在北楼关时,百里子苓哄他喝药的情景,嘴角便露出了几分笑意。
“公子可是想到什么趣事了?”
被呼延煊这一问,木苏和才回过神来。
“今日出门,柳掌柜的人可还跟着?”木苏和把汤药一口喝下,好像便不觉得那么苦了。
“跟着。不过,论身手比之老牧可是差远了。”
“柳姐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倒是让我有些糊涂了。”木苏和扶了扶额,却听得外面有动静,便示意呼延煊出去看看。
几乎就在呼延煊出去的同时,乙辛便从窗外跳了进来,待呼延煊意识到有人进来,立马回身,乙辛已经坐到了木苏和身边。
第130章
乙辛的身手很好,恐怕就是与他交手,也绝对不会落于下风。这个人不言不语,看着不太好亲近。如果不是木苏和对他有所交待,在青州的时候,他恐怕根本不会听他差遣。
他与木苏和,不是主仆,是朋友,是兄弟,也是至交。这是呼延煊得出的结论,虽然这个结论并未得到验证。
木苏和把百里子苓从郡王府里出来的情况说了一下,但他并未提及百里子苓回府被老夫人追打这一出。大白天摸进了将军府,他这胆子也不小。不过,他倒不怕被将军府里的人抓住,因为他相信百里子苓不会动他。谁让这位百炼钢的将军遇上他们世子,也就成了绕指柔呢。
爱屋及乌嘛。
“户部的差事不好办,她怕是要拿扶风郡王开刀了。不过,这也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但若是能啃下来,后边那些人,也就好收拾了。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这上都城就是个火坑,跳进来就很难不脱一层皮了。”木苏和感慨了一句。
“公子,百里家虽然不及当年,但仍旧受皇帝重用,虽然户部的差事是个苦差,但将军若是办成了,对于南陈,对于他们的皇帝,那可是大功一件。”呼延烜担心木苏和会暗中插手百里子苓的事,反倒耽误他们的正事,但他这点心思,又岂能逃过木苏和的眼睛。
“大功一件?恐怕是大祸临头吧!众臣是不敢对皇帝有怨言,可是对于亲自办理这件事的人,他们有的是办法。往后,随便找个理由,众臣都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还想带她回草原?”呼延煊突然想起木苏和在北楼关时说的话。
“就算我想,她也不会跟我走。再说了,我那里又是什么安乐之处吗?让她替我征战?那我跟南朝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呼延煊有点想反驳来着,但话没出口。
心想,呀,世子你这脸也变得太快了。从前不是你说想拐了百里将军走,去为你征战,为你打天下吗?怎么现在装起深情来,如此替她着想了。果然啦,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公子若是不放心,我跟着她便是。”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乙辛突然开了口。
木苏和思量了片刻,这才说了一句:“也好!”
这夜的将军府实在安静得紧。
百里策回府之后便关进了自己屋里,百里子苓端了饭菜走到房门口,敲了几下,里边没人应声。她轻轻叹了口气,折身回去。
扶风郡王的话着实是伤了百里策,百里子苓知道。
而她,其实也不会安慰人,更安慰不了她这个二哥。
今日在郡王府,赵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不是也想要那个位置,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年,赵怀表面上胡闹,甚至故意把原有的官职都弄掉了,就是要让皇上对他卸下戒心。可是,好像他并未如愿。
就连当年受洪万山谋反连累的皇九子赵启都在新帝登基后晋封了亲王,他这个皇帝的三哥,如今还是个郡王,皇上对他的态度也就可见一般。
当初赵怀无权无势,无人支持,虽然他是一众皇子里最有才能的一个,但争诸的大战里,他仍旧没有机会上场。但现在却不一样。皇上登基这些年,南陈日渐衰落,国运不济,最重要的是,皇上至今无子。别说是无子,就连个公主都没有。所以,已经有人在猜测,皇上可能是患有不育之症。
晋北王即将成年,风华正茂。而以百里子苓当年与晋北王打过的交道来看,这个年轻的王爷也绝对也是厉害角色。南陈,眼看风云又起,这天下,还不知道最后会落入谁手。
所以,今日赵怀反问她:若是我想要,妹妹可愿助我?百里子苓也没能给赵怀答案。
第76章 、风云(2)
百里子苓刚回屋,大嫂便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个托盘,里边有两碟小菜,还有一壶酒。
“子苓啊,你也别怪二叔不理你。你也知道,他最在意他的腿,今日让郡王爷那样羞辱,他心里难受也是自然。不过,你也别担心,弟妹陪着他呢,明儿一早起来,也就没事了。”
大嫂说话把酒菜都摆上,又递了筷子给百里子苓。
“来,干了这杯,算是大嫂给咱们家三叔接风了!”大嫂举起了酒杯,姑嫂二人碰了一下,各自饮下。
杯酒温热,正适合这样冷的天气里喝。
不过,比之北楼关的冬天,上都城的冬天倒是温暖了许多。
放下杯子,她的脑海里跳出木苏和的样子。雪狼部在东北,那边会更冷,也不知道这样的夜,她的狼崽子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喝着温热的酒,想着他们在北楼关的那些日子。
“怎么了?有心事?”大嫂眼尖,说话的功夫,又替她倒上了酒。
“无事。大嫂,这杯我敬你。这几年,我不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劳你操持了。”
“说哪里的话。我呀,外面的事管不着,家里的事,也就是给母亲打个下手。再说了,也不只是我一人,还有弟妹呢。”
大嫂与之碰了杯,一杯酒饮下,便吃了口菜。
“二嫂的身子?”
“瞧了些大夫,也吃了不少药。她呀,也是受罪了。二叔瞧着她日日吃药,舍不得,便把药给停了。有时候,我瞧弟妹看着昊儿掉眼泪,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第131章
“这种事,都是命吧,强求不来。大嫂,与我说说这几年京中的事吧。”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你是想问扶风郡王吧?今日,我原该拉着你的。公公与夫君为国战死,却还让人说得如此不堪,我那心呀,也跟刀子刮过似的。不过,那扶风郡王也是顽劣的主儿,没道理可讲。你今日那般找上门去,让他成了上都城的笑话,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嫂,有我在,不怕。”百里子苓安慰道。
“我倒是不怕。我是担心你。你接手了户部的差事,这原就是个苦差。我听说,扶风郡王也欠着户部不少银子。你跟他呀,早晚会碰上,又何必一早送上门去招他。今天这事一出,不少大臣都会等着看你的笑话,你还如何办差呀。上哪家去催要银子,人家不得拿郡王说事。还是说,你就是想拿郡王开刀,今天的事不过是个由头?”
“我要真拿郡王开刀,大嫂有什么好办法?”百里子苓给大嫂倒上酒,自己再吃了口菜,又问。
“没好办法。扶风郡王这几年可是名声在外,就算是皇上,因着他是兄长,也不好多说他什么。就拿那‘宜修楼’来说,上都城里的秦楼楚馆不少,也有养几个男倌偷摸做生意的,可谁像那位王爷,还曾在那大街上搭了个戏台,让一个个男倌坐上面拉客,就算是秦楼楚馆,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为这,不少大臣上疏弹劾。那又如何?皇上也不过是把他叫去说了几句,这‘宜修楼’照开,生意照着,客也照拉。而且,不少王公大臣现在都好这一口。对了,我听说桑家二爷刚回上都的时候就去了‘宜修楼’,找的还是‘宜修楼’里新来的小倌,折腾了大半日才出来呢。”
百里子苓今日在朝上确实听说了这件事,但折腾了大半日是几个意思?
桑老二,你可以呀!
我只当你是在北楼关憋坏了,看样子,不是憋坏了,这是憋爆了呀。
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倌,能让你桑二爷这么折腾。
百里子苓突然好奇起大嫂口中的男倌来,一时有点走神。
“在北楼关的时候,桑二爷也好那一口?”大嫂追问道。
“啊……这个,”百里子苓被拉回神来,她还真没注意到。等等,她可曾让她的狼崽子跟着桑老二好些日子,莫不是……毕竟她那狼崽子也是细皮嫩肉的……
百里子苓想得有点远。
“那个,大嫂,我要出去一趟。”
百里子苓立马起了身,急匆匆拉开房门,似乎觉得忘了什么,又折回身来,把挂在床头的剑取了下来。
大嫂见她带了剑,心头一紧,忙拉住她道:“这是干什么去?”
“大嫂,我去桑老二切磋一下。”
“切磋?大晚上的,明天去不行啊?”大嫂瞧着有点不放心,又回想着刚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大嫂,你别管啦。我跟他在北楼关这两年都这样。手痒了,大半夜也会起来打一场,不然睡不着。”百里子苓拍了拍大嫂的手,这才离去。
百里子苓趁着夜色直奔尚书府。
桑吉刚刚从尚书大人的书房里出来,天黑之前,皇上派人传旨,让他与吴安国协助百里子苓追讨户部欠款。为这,尚书大人连同‘宜修楼’那事一起把他狠骂了一顿,还在最后离间了一下他与百里子苓的同袍之谊。
尚书大人说:“户部的事是你给捅破的,而调百里将军回朝追讨欠款,是我给皇上的意见。虽然我父子二人对南陈和皇上忠心耿耿,可是,百里将军怕是会有别的想法。既失了兵权,又摊上这么个苦差事,她还能不把账算到咱们父子头上?你跟她是有同袍之谊,一起在战场上拼过命,那又如何?这多少头可断血可流的将军,到了这权力的漩涡里,还不都是为了自己。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桑吉当时没有反驳父亲,一方面,事是他挑起来的,他也确实没有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在百里子苓头上。另一方面,别人可能不好说,但百里子苓不会是那样的人。
至于‘宜修楼’那事,让尚书大从骂上一顿,他也懒得解释,毕竟这事也解释不清楚。
桑吉穿过长廊,见大嫂的婢女端了饭菜出来,那饭菜还剩了不少。
自那日之后,大嫂就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因为不在母亲的跟前碍眼,老夫人的气也消了不少。但这件事,终究得有一个解决的法子,长久下去,就算母亲不再追究,等他大哥回来,恐怕大嫂还会再闹。
他叹了口气,目送着婢女的身影远去。
突然,一声清丽的哨声响过,他条件反射地回头寻找。
这是……
桑吉立马往哨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在尚书府的后门外,百里子苓抱着剑靠在大树下,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桑副将,你这反应不行啊,这么磨磨蹭蹭,等你出战,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百里子苓笑道。
“将军教训得是。”
“哟,这是怎么啦?被桑大人骂啦?”百里子苓见他耷拉着脑袋,似乎有点不高兴。
“因为‘宜修楼’那个男倌?”百里子苓又问。
“快说说,那男倌到底长得如何?有多俊?在床上是不是很厉害,叫起来……”
百里子苓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憧而来,桑吉听着都有些脸红耳赤,可是这位大姑娘好像说得挺上瘾,他只得赶紧把人拉走。
第132章
“我说桑老二,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好这一口的。难怪我平日里那样挑逗你,你都不为所动,感情是不喜欢大姑娘,喜欢男人啊!你老实说,我那狼崽子跟着你的时候,你没打过他主意吧?”
二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夜色沉沉,街上早已没了行人。
“将军,你大晚上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这个?”桑吉有点无语。
“桑老二,我可不跟你开玩笑。你要是碰过他一根指头,咱俩今天……”
“今天如何?还把我的手给剁了?”桑吉突然停下脚步来。“来,剁吧!我可是手把手教他写字来着,他可就在我怀里,软玉温香,可人得紧啊……”
桑吉伸出双手,原是故意逗百里子苓,哪知道,百里子苓真的拔了剑出来,那泛着银光的剑刃就搭在他的脖子上。
“你玩真的?”桑吉意外道。
“你要真碰了他,我就玩真的。”
“你也是个疯子!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你老实说,他并不是什么隆兴记的少爷吧?”桑吉没有半点退缩,反倒直视着百里子苓的眼睛,一副他都知道的表情。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人。所以,桑老二,不管是在北楼关,还是在哪里,你都不能动他。我不开玩笑!”百里子苓这才收起了剑。
“得,我再也不问。你的狼崽子,自己看着。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可别把自己给搭进去。北楼关那点事,我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
第77章 、风云(3)
百里子苓别过桑吉,趁着夜色又去了一趟‘宜修楼’,还把那个被桑吉折腾了大半日的男倌沈清叫来侍候。
沈清长得眉清目秀,确实好看。
不过,这与百里子苓想象的还是有差别。至少,她以为这个男倌应该有一双勾人的眼睛,不然怎么能让桑老二折腾大半日才下床呢。
可是,沈清却完全是书生模样,并且自带禁欲风。这样的男倌能让桑吉折腾大半日。她莫名有点替沈清觉得菊花疼。
沈清轻轻拨弄着琴弦,一首古琴曲被他弹得如痴如醉。百里子苓即便是不懂音律也觉得十分好听。
而她,一壶茶喝到无味,灌了个水饱,听了个绕梁三日,竟是一句话都没跟沈清说。
夜半时回到府中睡下,仿佛那余音还在脑子里回荡,果真是美呀!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子苓便去了户部。
户部给百里子苓腾了个院子出来,让她办公。这大约也是百里子苓第一回 来户部,这里管着南陈的钱袋子。如今,这钱袋子空了,南陈也就空了。
桑吉与吴安国都候在那里。见百里子苓进来,吴安国与桑吉都站起身来。
“都坐吧,不是外人。大家以后一起共事,也都随意些。”百里子苓今日换了身便装,没有穿武官袍,看着也就不像昨日那么威严。
“桑老……”百里子苓想叫‘桑老二’,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北楼关,这可是在京城,而且还是在户部,身边还跟着这么个监察御史,说话还是注意些,便改口道:“子渊,你且去把账本拿过来,咱们今日先算一算,到底有多少欠款。另外,今日就辛苦子渊跟吴大人,把欠款在一千两以上的官员名录抄下来。”
“将军,账本已经拿过来了,就在后边这些箱子里。”吴安国说着又回身拿了两个账本递上,“这两本是按借款金额大小,由高到低排列。低于一百两借款的,暂时没有抄录其中。”
桑吉并不意外吴安国做到这个程度,但百里子苓却十分意外。
她随手翻了翻账本,这墨汁都还没有干透,看样子是才抄录完的,吴安国的用心也就可见一般。
“吴大人想得很周到,做事也稳妥,难怪得皇上信任。既然吴大人已经提前做好了这部分,那今日再辛苦二位,把这欠款一千两以上的,挨个写一封通函,今天之内送到各家去。
这一呢,是跟各位官员确认欠款的金额,让他们签字画押;二呢,如果他们有什么难处,也给我写个回函,咱们虽然是替皇上办事,但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这谁还没个难处,总不能因为欠这点银子,再把命给弄没了。
我呢,虽然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但这点事我还是懂的。”百里子苓又道。
“将军,咱们人手不够,今日内都要送到,还要拿回签字画押,这恐怕……”吴安国道。
“将军,我看了一下,人数不少。这送到各位官员手里,怕是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他们签字画押。户部欠款这件事积攒多年,这些人若是真想还,怕是早还了,等到这个时候。现在估计听说我们的人去,连门都不会开,别说是签字画押了。”桑吉也道。
“子渊,你在北楼关跟了我两年,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若是怕得罪了那些官员,当初就不该捅这个马蜂窝。现在跟我说没办法,那你当初捅出这件事的时候,是想把烂摊子留给谁来收拾呢?皇上吗?”
百里子苓的强势桑吉是知道的,但今天百里子苓这番话确实让他无地自容。
“将军教训得是。”桑吉忙道。
吴安国在旁边看着没敢吱声,心想着百里子苓当着他的面教训桑吉,话还说得那么难听,怕是给他的下马威。
第133章
毕竟桑吉在北楼关与她共事两年,二人相处得还不错,怎么着她百里子苓也不能这样不给桑吉面子,更何况,就算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那也不能让桑吉这么难堪。所以,给自己下马威是肯定的。
“将军,桑大人自然不是怕了。只不过,京城里的这些官员,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户,像我等这样官微言轻的,人家不给开门,那也是有的。刚才桑大人也说了,这些大人恐怕也没想还钱,咱们找上门去,人家避之不及是一定的。
我与桑大人倒也不怕辛苦,也不怕吃那闭门羹,只是今日之内要完成这件事,确实困难。要不,将军宽限几日,我与桑大人定能把事办妥。”吴安国道。
“吴大人,我也想宽限几日。可这眼看就过年了,皇上等不起,开春就要出嫁的兰阳公主也等不起呀。我听说,这兰阳公主的嫁妆都无钱采办,这要传到燕云人那里,那不是个笑话嘛。
所以啊,吴大人、子渊兄,这事就得辛苦您二位了。”百里子苓起身拱手一礼,桑吉与吴安国立马还礼。
“就今日啊,你们动作快一点。我呢,出去转转。这刚回上都,我都还没好好看看如今的上都城。”
百里子苓拍拍屁股走了,这么大一堆事扔给了桑吉与吴安国。
“子渊兄,将军这先礼后兵,怕也是徒劳啊!”百里子苓一走,吴安国与桑吉便干起了抄送通函的活儿。
吴安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皇上也经常夸他的字好看。桑吉的字也不差,比之吴安国是另一种风格,字如其人,温润中带着苍劲,像极了他一身布衣站在北楼关关楼上的样子。
“将军如何说,我等就如何做。将军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桑吉答了一句。
“将军带兵打仗确实是把好手,但京城这些官员,欠了上千两、上万两银子,那就跟吃到肚子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若是真能吐出来,户部这些欠款也不能拖到现在。”吴安国叹了口气。
“皇上早就想解决这件事,一直拖到退无可退,那也是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就会让朝廷瘫痪,难啊!”吴安国继续道。
“安国兄,你见过杀人吗?”桑吉突然停下笔来问道。
“午门外杀人,那也是见过的。菜市口刑场,我还曾做过两回监斩官。子渊兄问我这话,是何意?”吴安国也停下笔来。
“那你是没有见过将军杀人。”
就这么一句,二人的目光交错,顿时空气里有些冷飕飕的味道,像极了地狱吹来的风。
二人不再言语,而是加快抄送的速度。而抄送好的通函刚出来,就被等在门外的一行人各自拿去,他们是百里子苓安排送信的人。
“看吧,安国兄,将军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桑吉看着这些矫健的身影离去,轻笑了一声。
“这些人?……他们是西大营的?”
吴安国有点瞠目结舌,他没想到百里子苓安排送通函的会是西大营的人。
京畿的戍卫分为东西大营,东大营负责京城内的防卫,而西大营则负责京城外的防卫。所以,生活在上都城的人,通常会见到东大营的人,而西大营离得较远,倒是难以见到踪影。
但不管是东大营还是西大营,他们都受皇帝亲自指挥,没有皇帝的手谕,没人能调得动东西大营的人。
百里子苓在城里溜达了一圈,还特地去了一趟隆兴记。
他说,这是他欠隆兴记少爷的,所以他得替他还。
于是,这隆兴记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连这隆兴记也换了东家。
如今,她坐在隆兴记里喝着茶,听着伙计给她介绍手中这把来自西域的精美小刀。刀鞘上镶嵌着精美的宝石,华贵无比。拔出刀刃来,刀刃上闪着寒光,锋利无比,吹毛断发。
她想着,若是把这刀送给她的狼崽子,没准他会很高兴。可是,她又一想,这么好看的刀,狼崽子不会拿去切肉吃吧,那可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她叹了口气,但又一想,只要她的狼崽子喜欢,是切肉还是切水果,那又有什么关系。
“给我包起来吧,我要了!”
伙计一听这话,那脸立马笑开了花。
从隆兴记出来,京城里已经传言四起,说是百里将军下了黑手,一大早就派了西大营的人去各官员府上砸门催要欠款,但凡有不开门者,利息翻倍。
如今啊,这京城欠款的官员们人人自威,就西大营那帮人的彪悍劲儿,才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廷栋梁,他们身后背的那把长刀,可不是吃素的。
第78章 、风云(4)
陈庭驾着马车过来,穿过集市瞧见了百里子苓,忙唤她上车。
“将军,我可找了你一大圈了。你怎么还去了隆兴记,若是有喜欢的玩艺儿,跟郡王爷说一声,他还能不送你。”
“我可不敢要他的东西,如今我是打手,他是欠债的,这打手要收了欠债的东西,那这债还怎么追?说说吧,你这两天都有什么收获?”
百里子苓坐在马车里看着盒子里精美的小刀,有些爱不释手。
“我把京城的教坊都查了一遍,还真有一个叫尼娅的。可是,两天前,她让人给接走了。”
“谁把她接走了?”百里子苓立马追问道。
“说是一个西域的商人,好像是走了什么关系,反正是把人给接走了。”
第134章
尼娅!
百里子苓咀嚼着这个名字。
如果是两天前,那木苏和还在京城吗?乙辛不是说他回了草原吗?看样子,那小子也没说实话。
“陈庭,你再给我找一个人。”
百里子苓觉得,乙辛一路跟着她来上都,应该不只是受托保护她而已,恐怕上都城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地。如此说来,她的狼崽子也来了上都,很可能现在就在上都城的某个角落里窝着。
马车穿过人潮人海,百里子苓的思绪也开始游走。她回想自己回上都城后的这两日,昨天闹了那么大动静,她的狼崽子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当时就在人群中看着她。
他来了上都,只是为了那个尼娅吗?还是有别的目的。
百里子苓不由得多想。
“将军,前边是李府,要停下来吗?”马车眼看就到了李迁的宅邸外面,百里子苓撩起帘子看了一眼,“不急,反正过两天也是要来喝喜酒的,不差这一时。”
路过李迁府邸,百里子苓又想起昨晚在‘宜修楼’见到的那个沈清。如果桑吉好沈清那一口,那李家妹妹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愁了。
而此时,京城某处僻静的宅院里,木苏和正等着他的客人到来。
“公子,贵客来了。”呼延煊走到他身边低语了一声,他摆了摆手,让呼延煊到外面等候。
当那帘子被撩起来时,一身华服的少年笑着走了进来。
“世子久等了。”那少年施了一礼。
“王爷客气!”木苏和立马回了一礼。
二人双双落座之后,木苏和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来。
“这是这一年的账,王爷先看看,是要让我换成武器和马匹给你,还是直接要银子,我也好早安排。”木苏和道。
那少年翻了翻账本,也没细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上面的数字,微微点了点头。
“按往年的规矩,一半给我换成马匹,一半给我换成武器。不过,最近边关那边查得严,也不知道李迁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最好小心一点。”
“王爷放心,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生意,我知道怎么做。另外,我得跟王爷说清楚,今年,是咱们最后一年生意,以后,也就各自安好吧!”
“怎么,世子是要起兵了?我最近听了点传闻,说是老狼王曾有一支隐秘的军队,专程留给世子的。还是世子好福气呀,老狼王就是走了,也把世子的路都给铺好了。有了那支军队,世子要起兵直捣王庭,那就轻而易举了。”
“王爷说笑了,要真有那样一支军队,我还能落在萧宗元的手里?我可不像晋北王,有个那么疼爱自己的舅舅,哪怕是搭上了命,也替你留下了翻盘的机会。”
少年的手微微捏紧了,他就是晋北王赵启。
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坐在一起,谋的却是各自的天下。比之那些在朝堂里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人,他们着实还嫩了些。可是,他们又比别人更渴望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启与木苏和,一个差一点成了南陈的皇帝,一个差一点成了新狼王,都是与宝座失之交臂的人。他们都同样失去了母亲,虽然失去母亲的方式不同,但都与他们想要的那个位置相关。
“世子,相识一场,生意也一直做得很愉快。虽然是各取所需,但我希望有一朝一日,世子能得偿所愿。”赵启举起了杯子,以茶相敬,敬命运,敬相逢。
“我也愿王爷得偿所愿。”
两人碰了一下杯,然后把杯中热茶饮尽。
赵启刚要起身,木苏和又道:“王爷,我加送你一百匹战马,但有一个不请之请。”
“哦,那我倒是想听听。”赵启饶有兴趣地看着另一张看似纯真的脸。
“他日,若王爷荣登大宝,肯请王爷把一人给我。”
“何人?”赵启忙问。
“恕我暂时不必说明。今日只求王爷一诺。”木苏和连忙起身,重重地施了一礼。
赵启看着眼前的木苏和,与这个狼王的小儿子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他的心眼多,脑子也活,所以才能在雪山草场那么个死人谷里奔出一条路来。
如今开口要求一人,不管这人是谁,必定对他极为重要。是仇人?不可能。木苏和的仇人都在草原上,更不可能是恩人或是情人,赵启一时也想不到。
“既然世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如此有诚意,不管那人是谁,我许你便是。不过,咱们以后,生意虽是不做了,但仁意还在,彼此拆台的事对大家都没好处,对吧?”赵启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又补了这么一句。
“王爷放心,我的心虽然很大,但怎么也得先顾好自己家那片草场。当然,如果我能搭得上手的,我也乐意帮朋友一把。”
木苏和伸出手掌,赵启笑着与他击掌紧握。这便算是彼此的盟约了。
从那宅子里出来,木苏和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隐在了云层里,但天空依旧湛蓝。
街市上有梅花售卖,芳香怡人。
“呼延煊,咱们也买一把梅花回去插在瓶子里吧。”
“行啊,我去看看。”
呼延煊见他心情不错,知道事情很顺利,也就转身去街边老者的担子里挑花。木苏和则站在原地,感慨了一句:“梅花开了,雪也快化了,春天就要来了。”
第135章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正朝这边过来的马车上那人有些眼熟,他立马转身躲到了小商贩后面,直到那马车过去,他才敢转过身来。
“公子,怎么啦?”
呼延煊拿着梅花回来,见木苏和脸色有异,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陈庭!”木苏和道。
“跟着百里将军的那个陈校尉?”
木苏和点点头。
“走吧,咱们赶紧回去,万一让陈庭或者是易风看到了我,她要把我从京城里找出来,肯定有的是办法。”木苏和叹了口气。
“公子,你不想将军吗?”呼延煊故意问道。
“我想她,但不想给她添乱。她呀,已经有不少头疼的事了。”
两个人叫了辆马车回府,刚进门,就看见柳菘蓝站在前厅来回踱着方步。
“不知道柳姐姐来了,让柳姐姐久候了。”木苏和一秒变成了小可爱,而且是纯真得不能再纯真那种。
柳菘蓝得了报告,下边的人把木苏和给跟丢了。她心中隐约觉得,是这小子知道有人跟着他,故意把人给甩了的。那么,他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才非要甩掉跟着的人呢?
“出去啦?”
“嗯,这不,还买了把梅花。我看这上都城里过节的气氛倒是越发浓了,真是热闹得紧。柳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事?”
木苏和的乖巧是装出来的,看似童叟无欺,但却城府颇深。那个丫头怎么看上这么个妖孽?到底是被他纯真的外表给骗了,还是被他这副好皮囊给迷惑了。
柳菘蓝不觉得在心头叹了口气。
昨日约那丫头来,偏又有了郡王府那档子事,人倒是见到了,可是也没能说上话。原想着昨日郡王府那事会碍了她办差,哪曾想,今天那丫头就给来了个更大的。
估计呀,今天收到通函的大臣都在家磨墨呢,那肯定是要长篇大论地把百里子苓写上一通,好在皇上那里告上一状。这么个烂摊子,怎么收拾?柳菘蓝听了这事就头疼,偏又听说木苏和跟丢了,只能先过来堵这小子。
“最近京城不太平,你身边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还是少出门。万一有什么事,这天子脚下,谁都能把你踩死。”
柳菘蓝这话有点重,显然有警告的味道。
“柳姐姐,若是怕我连累了你,我们大可在外边找地方住。不过,若是不让我出门,那柳姐姐的意思是想把我关起来吗?还是柳姐姐觉得,我只要出去,就会给你惹事?”
“你……”柳菘蓝想骂人,可是,子苓那丫头肯定舍不得。她终究还是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你,看着你家公子,让他别乱跑,想不想要命啊,真以为这里没人认得你们?”柳菘蓝走到呼延煊身边,低语了一句,就差没把牙齿给咬碎了。
呼延煊的脸青了阵,红一阵,他不知道柳菘蓝是真的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还是这样讹他。但他都回了一句,“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柳菘蓝的提醒是对的。
柳菘蓝气呼呼地出来,老牧忙把马车给赶了过来,“掌柜的,这小公子又气你啦?”
“你去给我送封信,谁家的倒霉孩子,谁给领走,老娘不给看孩子!”
柳菘蓝骂骂咧咧地走了。
呼延煊和木苏和回了房间,刚坐下,呼延煊便道:“公子,柳掌柜恐怕已经知道咱们的身份了。”
“她常年在北边走货,知道也不奇怪。我所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一直帮咱们?从前咱们不认识,更无来往,她这好意和热情来得太过诡异。但是,她的关心和担心看着又不像是假的。猜不透啊!”木苏和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会不会跟您今天见的贵客有关?”
“应该不会。再看看吧……”
今日他也有些乏了,刚要躺下,就听得屋外有动静,便示意了一下呼延煊出去看看,而乙辛就从窗户翻了进来。
第79章 、吃醋
乙辛把这两日跟着百里子苓的情况都说了一下,木苏和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乙辛说完,屋子里静得连针落下都能听见,他也没有反应。
呼延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回怕是坐不住了。
乙辛瞧着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大抵明白他是因为什么,便又说了一句:“晚上,我去会会那个沈清。”
“不必,我亲自去。”木苏和道。
亲自去?
乙辛与呼延煊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似乎在说,您是去砸场子呢,还是睡那个沈清呢?
不过,这话他二人都没敢问。
暮色低垂,‘宜修楼’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里是南陈的销金窝,也是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
一入宜修楼,任你是纨绔少年,还是锦绣才子,亦或是达官显贵,无不魂迷色阵,连连叫绝。
一个个小倌风姿卓绝,各有特色。有的妖艳,有的清冷,有的温婉可人,有的玉树临风,但无论是哪一个,那容貌都是极好的。放眼整个上都城,怕是都找不出几个比之‘宜修楼’里的小倌更让人惊艳的。
木苏和一身华服,那也是活脱脱一潇洒美少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目空一切,倒几分傲视群芳之姿。
于是,有人上前搭讪,言道:公子至此,锦衣貂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啊!
第136章
木苏和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郎艳独绝’这几个字,他还是听得明白的,敢情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是在调戏他呀。
“公子自重些!”木苏和扒开了他伸出来的咸猪手,正想离去,却又被那人给拽住。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府上又在何处?可曾娶亲呀?鄙人姓王,名……”眼看着木苏和要被这人缠上,正想着是不是骗这厮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揍一顿,便有一小倌过来,挽住了那姓王的手,“王公子,让人家好找,这是要去哪里呀?”
木苏和也借此脱了身。
在‘宜修楼’的雅阁里,木苏和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沈清,一身白衣盛雪,眉清目秀,虽然是清冷了些,但身上那份书卷气是掩饰不住的。
倒也应了那句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宛若某个仙境里走出来的神仙哥哥,清雅绝伦。
一把古琴环抱,眉目之间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忧愁,这一眼万年的感觉,男人看了尚且如此,更何况女人。
木苏和差一点没把那酒杯给捏碎了。
说什么三媒六聘,接他进门,怕委屈了他。
如今到好,刚回了上都城一日,便跑到这‘宜修楼’要了沈清。她可真会挑!
木苏和想着想着,心思越发游离,竟忘记了让沈清坐下。
沈清一进门时,瞧见眼前这位爷,确实也有些惊讶。这‘宜修楼’里来来去去的客人不少,但确实不曾见过容貌如此好看的客人。所以,不只是木苏和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木苏和。
“沈清,是吧?我听说,你弹琴极好,那就来一曲。”木苏和把那杯中酒饮下,颇觉有些苦。
沈清就坐在对面,指尖轻滑,那琴声极为悦耳,倒是让木苏和心头一颤。
有这么一身好皮囊,又能弹得一手好琴,在这‘宜修楼’里以色示人,倒是可惜了。
一曲闭,木苏和的酒也喝了不少。便问,“可有读过书?”
“倒是识得些字,算不得读过书。”
“嗯,那你写两个字我看看。”
沈清起身去拿了笔墨,见屋中没有纸,便在那雪白的墙上写了这么几句: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木苏和瞧着这些字,发现字都认识。可是,要把这些字都连起来,好像又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只是,那句‘白玉谁家郎’,怎么看也是夸男人好看,再看沈清看他的眼神,他立马心灵神会。
感情他花钱找小倌,反倒被这小倌给调戏。
行啊,挺有手段啊!
想想他那位将军,可不就好这一口吗?当初为什么喜欢他,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
可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几回爬上将军的床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就真的只是单纯地睡觉。最后,最后竟然让眼前这个小倌给……木苏和一直隐忍不发的怒火终于快要憋不住了。
他一把捏住了沈清的下巴,“她说喜欢你了吗?”
“她是谁?”沈清愣了一下。
以他现在的心情,只想掐死这细皮嫩肉的小子,方能解心头之恨。可是,他的将军真的会看上这小子吗?
“我且问你,昨天晚上来的那位女将军,可有睡你?”
沈清差点一乐。
这么个精雕玉琢的少年郎,一身华服,看着就是贵人。奈何这一开口,怎地都是俗不可言之词。
“公子是说百里将军?”
木苏和一听‘百里将军’,手上的劲儿就紧了紧,沈清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几分痛苦的模样。
“好好说话,不准有一个字是假话。不然,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木苏和的威胁带着些冷飕飕的寒,沈清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不仅仅只是威胁自己而已。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贵人,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又与那百里将军是什么关系。
“公子误会了。将军昨夜前来,只是喝了一壶茶,听我弹了几支曲子,连句话都没有说,便走了。”沈清言道。
“当真?”
“沈清不敢欺瞒公子。”
木苏和这才松了手,而沈清则咳嗽了两声。
随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币来,放在桌上。沈清是聪明人,一看那金币,便知道这是封口费。便拿过金币道:“沈清谢公子赏,今日之事,沈清对任何人都不会提一个字。”
木苏和饮下了最后一杯酒,却把那空杯瞬间捏碎,他的手指顿时鲜血直流。
从‘宜修楼’出来,他的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浸染。乙辛在阴暗处跟了上来,“昨晚,将军真的只喝了一壶茶!”
木苏和停下脚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不早说?”
“你也没问。”乙辛答得理所当然。
“你……”木苏和揪着乙辛到了巷子深处,以一支手臂抵着比他高半个头的乙辛的下巴,虽然这个动作有几分辛苦,但气势还是有的。“是不是觉得一起长大,我就不敢剁了你?”
“你敢。但,木苏和,你做事从来都游刃有余,哪怕是被萧宗元给掳去,你也能沉稳应对,暗自调度。那位百里将军怎么就能让你方寸大乱?你喜欢她,可以。但是,她是南陈的将军,她不会跟你走。就算她想跟你走,她的身后还有百里家,她也丢不下。”乙辛这是苦口婆心。
第137章
“老子不知道吗?要你提醒我。”木苏和低骂道。
“既然知道,那今晚……”乙辛很少说这么多话,只是因为今晚木苏和的表现太过反常,他不得不担心。“我刚才在‘宜修楼’转了一下,听了几位朝廷命官的闲话。”
木苏和这才放开手,低声道:“说吧!”
“百里将军今日的举动你也知道。几位朝廷命官正在商议联名弹劾百里将军。”
“这是意料之中的。她敢这么做,就有办法应对。”木苏和在夜色里吐了口气。
“不过,他们弹劾将军的内容,恐怕不好应对。”
木苏和回过头来,没有说话,乙辛接着道:“据其中一位官员说,将军前几年在南方剿匪的时候,曾从山匪老窝里抄出不少金银财宝,但是这部分查抄,并未上报朝廷,被将军给私吞了。还不只如此,据说,将军不只查抄山匪,还打劫当地的富商,但富商们惧怕将军,一直不敢告发。这还只是前几前剿匪。近几年,在北楼关,将军也默许商贩走私,而且还调用朝廷的军队为一些商人保驾护航,所得银两不在少数……”
木苏和听着这些话,他回想起了自己在北楼关被救之后。当时百里子苓明确跟他说过,救他只是为了想拿他换银子的。他一直深信,那话不假。估计类似的事,百里子苓也干过。所以,乙辛刚才说的那些事,未必全都是子虚乌有。
两个人在巷子里正说话,呼延煊在黑暗中找来。
“公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这手怎么啦?”不待木苏和有所反应,呼延煊便扯下了内衣的一角,替木苏和包扎上。
乙辛在旁边看着,论忠心,呼延煊的忠心,绝对是日月可鉴。
“将军现在在哪里?”木苏和问道。
“应该回府了。”乙辛答了一句。
“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依她的性格,怎么都会在睡觉前去自己的那片领地溜达一圈才放心。户部划给她的院子在哪里?”
“宫门附近。不过……”乙辛还想说什么,木苏和已经转身走了。
乙辛不得由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呼延煊的肩,“呼延将军,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第80章 、抓奸
木苏和趁着夜色来到了户部拨给百里子苓的那座院子,果不出他所料,里边灯火通明,他的将军确实还在里边。
百里子苓看着桌上这一道道通函,确认倒是都确认了,不过,里边少不得有几张通函背后写了几句骂人的话。当然,骂得很文雅,似乎有点欺负百里子苓看不懂。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吴安国见百里子苓一直看着这些通函没说话,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办?两位大人有什么高见?”
敢情你闹了这么大一出,什么办法都没有?吴安国在心头嘀咕了一句,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桑吉。
“子渊,你说说看。”
百里子苓开始点兵,桑吉托着下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通函,然后看似随意地拿起一张通函来,“如果我是将军,我会挑一个借得最多的人下手。杀一儆百!”
吴安国拿过桑吉手中那张通函,上面赫然写着‘扶风郡王赵怀’的字样。
“将军,郡王爷确实借得最多,足足六万两。可是,您要真拿他开刀,怕是有人要说你挟私报复,毕竟昨日你们二人才闹过一场,全上都的人都知道。”
吴安国这番话看似好意,其实也是故意为难百里子苓。这桑吉把人都给挑出来了,如果百里子苓不先拿借得最多的人开刀,那些借得少的人自然更不愿意还,毕竟杯水车薪。但如果百里子苓真拿了赵怀开刀,肯定会被人说他是挟私报复。吴安国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桑吉,心想着,这是桑尚书授意的呢,还是桑吉自己的意思。
“吴大人说得有理。”百里子苓拿过那通函看了一眼,似乎很赞同吴安国的意见。
赵怀给她的意见就是拿自己开刀,因为要把户部的欠款都追回来,如果借得最多的那个不还,想追讨别人的欠款,也就是天方夜谭。
“那将军的意思是?”吴安国又追问了一句。
“那就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
说起来真容易,等你碰了一鼻子灰,你就不敢再说什么杀一儆百了。吴安国心里嘀咕道,但嘴上却说百里子苓英明。
“真要杀一儆百?”反倒是桑吉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子渊,咱们带兵打仗的人,总不能挑软柿子捏,那多没成就感。当然得挑最硬的骨头来啃,那才威风。”
威风?
桑吉叹了口气。这京城是一片沼泽,再厉害的英雄进来,也得弄得一身脏,哪里还有什么威风。他的杀一儆百之策虽是好,但做起来很难。扶风郡王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又不能带兵去他家里抢,怎么杀一儆百,总不能把人给抓到牢里去。
“将军……”桑吉还想说什么,却被百里子苓打断了,“今天就先这样,明天二位大人请早。这样,明天我请吃早饭,就在顺和居,那里的早餐一绝,算是犒劳二位大人今日的辛苦。”
从那院子里出来,桑吉忍不住拽住了要走的百里子苓,“将军,你真要拿郡王爷开刀?”
“哟,瞧这意思,你是跟郡王爷有交情?”
“交情倒谈不上。不过,兰阳公主和亲的事让郡王爷很冒火,你要再拿他开刀,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他要闹起来,什么泼皮无赖的事都能干,那天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他要真耍起赖来,就算是皇上,恐怕也不好太过苛责他。毕竟,让兰阳和亲这件事,皇上对他也有些……”
第138章
“桑老二,那你可真坏呀。明知道这是个火坑,还建议我往下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记恨昨晚我拿剑抵着你的脖子?做人不要太小气嘛,明知道我久不京,对京中情况也不了解,还给我挖这么个火坑。桑老二,我要真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百里子苓装作有些生气的模样。
“将军,建议是我给的,但我的意思是我是将军的话,就那么干。可是,我不是将军啊,而且……”
“得,这事都已经说了要杀一儆百。我堂堂一个将军,军令如山,不会朝令夕改。不管是硬骨头还是烂肉,总得汇到锅里,才能吃。我呀,全当自己信错了人!”百里子苓摇头要走,却又被桑吉跟上。
“你可千万别跟着我,省得再给我挖什么坑。天黑路不好走,桑老二,你也得睁大眼睛了。”
桑吉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便也没有再跟着。与百里子苓在北楼关两年,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四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直有人盯着他们。
会是谁呢?
百里子苓一出院门,就发现有人在附近盯着。虽然那人在阴暗处隐藏得很好,但她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嗅觉,能感知身边的异样与危险。
她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而身后那人跟着的脚步并未停下。她也没有停下,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她最初觉得可能是乙辛,但后来发现这人的脚程不及乙辛轻快,足以说明功夫底子没有乙辛那么好。
除了乙辛,这时候能在这里蹲她的人有很多,盯梢的,下黑手的,都有可能。
她今天让西大营的兵砸了各家大人的府门,这仇本来就结大了,有人盯她是再正常不过的。
正想着,身后有个身影突然袭来,她猛然回首,一下子抓住了那人衣领,二人交了两下手,便拉扯着到了阴影处。
“三年不见,将军的身手越发了得。”被百里子苓按在了墙壁上的是老牧,此刻正一脸憨笑。
“你们家柳掌柜如今还学会偷袭人了?”百里子苓这才松开了手。
老牧转过身来,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将军莫怪,咱们掌柜的疼将军还来不及,怎么会偷袭将军。是这样,掌柜的让我给你带封信,还说,谁家的倒霉孩子,谁给领回去。”
百里子苓接过了信,但这话听得有点莫名。
“那将军,我就先走了。”
老牧闪得很快,站在阴暗处的百里子苓心里很明白,刚才跟在她身后的不是老牧。
以老牧的身手,不会那么早露出马脚,让她发现。
到底是谁呢?
百里子苓把信塞进怀里,四下打量一番,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刚从阴暗处出来,便有一人袭击过来。这人身上带着血腥味,是刚刚杀过人,还是身上受了伤,百里子苓一时还分辨不出。可是,她能分辨出来的是这人进攻的路数很熟悉,一条腰带在手中挥洒自如,像极了她的狼崽子。
虽然蒙着面,二人又都在暗处,彼此看不真切,但这人身上有淡淡的药味,而且是她熟悉的药味,她的嘴角便露出一个笑容来。
二人一来二去的交锋了几回,那人不敌,便被腰带缠住了双手,以背负的姿势被抵在了墙角。
“这是要给我惊喜吗?”百里子苓凑到他耳边问道。
“惊喜个屁!”木苏和低骂了一声。
“那你这是闹哪一出?”百里子苓笑道。
“闹哪一出?抓奸!”木苏和挣扎了几下,百里子苓的手也就越发紧了些。
“抓奸?我还真是把你给宠得没边了。抓什么奸?老子除了你,让谁爬我的床了?”
“你是不让人爬你的床,你去‘宜修楼’找小倌,又算什么?是我让将军不满意了?还是将军觉得我色衰,所以爱弛了?”木苏和这会儿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虽然被抵在墙角,可是又气又恼,就跟那撒泼打混的破落户一样。
“色衰爱弛?”百里子苓笑了起来,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这都谁教你的汉话?好好一孩子,怎么尽教些有的没的。”
木苏和这才转过身来,扯下缠在手腕上的腰带,直接扔给了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知道自己弄疼了人,正想上前哄一哄,又一次闻到了血腥味,忙拉住木苏和的手道:“伤哪儿了?”
她的手触摸到了他手掌上缠着的布条,这才发现,之前摸到的并不是腰带,而是他的手真的受伤了。
“谁弄的?老子去剁了他!”
百里子苓把木苏和的手捧在掌心里,心疼得紧。
“那个沈清有那么好吗?”木苏和突然问了一句。
“啊?”百里子苓抬起头来,这叫她怎么回答呢?“那个,他是这么回事……就是,沈清吧……据说挺能折腾的……”
“挺能折腾?那将军的意思是,我不行?”
“没有,没有说你不行。”百里子苓抓紧了他的手,觉得自己手上粘乎乎的,才意识到已经出血了,忙又松开,“我看看,你别动。”
阴暗处,掌心上的伤口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黑乎乎一团,百里子苓撩起衣袍,从内衣上撕了一块下来,重新把手掌缠上。
“乙辛呢?你的人呢?他们都死了吗?让你伤成这样?”包扎完后,百里子苓才问道。
“所以,将军是喜欢能折腾的沈清?”木苏和又问。
第139章
嗨,这个问题怎么还过不去了。
“狼崽子,你听我说。我呢,纯属好奇。听说桑老二刚回上都城,就去了‘宜修楼’找了沈清,还折腾了大半天才出来。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妙人。桑老二在北楼关两年,我也没听说他好男色,这不,就是想瞧瞧这个沈清到底长什么样,能这么……”
“那将军觉得,沈清好看吗?”木苏和又问。
“好看,”百里子苓话刚一出口,木苏和就扒开了她的手,她忙又抓住,“好看是好看,但眼神带刀,眉间带刃,总觉得有一股肃杀之气。”
第81章 、升官
夜半,百里子苓回到府中。烛火之下,是那块温润如玉的石头。她原是要把这石头还给木苏和的,可是那小子死活不肯要。
百里子苓一边看着这石头,一边想着木苏和的话。
“将军,我生无长物,且以这物件作为嫁妆,可好?”
那狼崽子说这话时,哪怕是在阴暗的光线里小脸也红透了,轻轻一碰,都觉得烫手。
嫁妆?
百里子苓想到这个词都能从心里乐开花来。
今夜是难以成眠了,她的小狼崽实在是太可人。若不是如今在京城,她又实在被太多人盯着,就直接带他回府见母亲了。
管他是狼王之子也好,还是个普通小子也罢,她百里子苓喜欢的都只是这个人而已。
想到他的手,百里子苓又在心头叹了口气。那小子醋劲儿挺大呀,不过是在沈清那里喝了一壶茶,都能让他气得把手给弄成那般,害她今晚哄了好久,才把人给哄好。可是,狼崽子连吃醋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她实在是太喜欢。
百里子苓有点兴奋,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下半夜的时候才脱了外套准备上床休息,这才发现从外套里掉出来的信件。她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柳菘蓝在信中写了两件事。
其一,李迁回京之后面见皇帝,偶然提及埋羊谷一战,皇上震怒;其二,五年前的事,二哥还有保留。
信末,还提及了一句:你的百年老山参在我的别院,自己带走。
看完信,百里子苓更睡不着了。
埋羊谷一战有猫腻,这是肯定的。她早前也曾怀疑过,二哥可能没把那一战全部告诉她,但那一战死了她的父亲和大哥,二哥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和盘托出。百里子苓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二嫂?是真的跟李迁有关系?
百里子苓不敢往下想。
至于这百年老山参,除了他的狼崽子,也不能再有别人。今晚分手的时候,木苏和没告诉她住哪里,她也没问。主要是怕忍不住会去找他,反倒给他添了麻烦。如今知道他就住在柳菘蓝的别院,也就明白了老牧那话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刚要出门,宫里的就来人宣了她进宫。这是意料之中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早。
御书房里,皇帝指着堆在案前的那些奏折道,“爱卿啊,这才一个晚上,你瞧瞧,这些可都是参你的奏折。”
“皇上,这有人参我,不是挺正常的嘛。要是没人参,那才奇怪了。”百里子苓跪在地上,不以为然。“昨天我让西大营的人去砸了各府的高门,他们心里不痛快这也正常。不过,微臣对皇上忠心,只要皇上心里痛快了就行,我可不管他们心里痛不痛快。”
“你呀……你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但对待这些人,还是要温和一些,毕竟朝廷还指着这些人做事。”
“皇上训斥得是。一会儿回去,我就吩咐下去,对这些大人们温和一些。不过,皇上,这收不收得到债,臣可不敢保证。要不,皇上现在就治我的罪吧,皇上得罪不起这些大人们,我一个小小的正三品武官,更是开罪不起他们。”
“百里子苓,你这是嫌我给你的官职太低了?”皇上怒道。
“皇上息怒,微臣不敢。不过,京城遍地是高官,一个正三品武官,还真不值得一提。”
百里子苓这是打好了主意要官的。皇上把她调回京中替户部追讨欠款,可是,她却没有明确的职务,如今这个正三品的北楼关将军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数,毕竟如今的北楼关将军是韩祺。
“你二哥百里策,也不过是个从三品,怎么?还想朕给你个一品大员?”皇上一拂衣袖,那桌上的东西便洒落一地。守在御书房侍候的宫人吓得直打哆嗦。
“皇上,您这不能光让马跑,不让马吃草啊。我一介女流,本就让那些个大人们瞧不上,这干的又是招人厌的活儿,哪怕是干完了活儿,让这些大人给咬死,皇上好歹也让我过过官瘾啊。这样,就算是死了,那也不冤。”
“百里子苓,你倒是越发大胆了。怎么,这是说朕要卸磨杀驴?”皇帝抓起一把奏章朝她头上扔了过去,“好好看看,看看他们都参了你什么?”
百里子苓拾起一本奏折,稍稍翻了一下,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来。昨晚的时候,木苏和跟她说过大臣们在商议上书参奏她的事,看样子,这只是第一波,后面应该会有真凭实据摆到皇上的案前。
“皇上,微臣该死。这查抄山匪财物未能上报一说,确有其事。去南方剿灭匪患之前,因兵部拖欠我部军费,微臣曾与皇上提及。当时,微臣求得皇上圣谕,查抄匪徒财物皆充作我军军费。所以,这些财物查抄之后,确实未向朝廷上报。”说着,百里子苓还从怀里掏出当年皇帝亲手写下的圣谕来。
第140章
皇帝一看那东西,似乎也想了起来。但更让皇帝惊讶的是,百里子苓随身带着这东西,这是早就知道大臣们会参她这一本。
“至于在北楼关这几年,桑副将与我同袍二载,他最清楚我在北楼关的情况。皇上可传桑吉前来,一一对峙。”百里子苓又道。
桑吉是皇帝放在百里子苓身边的眼线,若是大臣们参奏属实,那便是说桑吉不可靠。但桑吉怎么会不可靠,他桑家早已跟皇家扯在一起,如果连桑吉都不可靠,这满朝文武哪还有什么可靠之人。
“皇上,我百里家一门忠烈,为皇上,为朝廷,不敢有半点不忠,更不敢有半点懈怠。父亲与大哥战死在埋羊谷,二哥折了腿。前几日,扶风郡王家的世子爷还叫嚷,说我们百里家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是百里家葬送了南陈的军队’。臣气不过,还到郡王府上闹过。世子一个孩童,哪里知道这些,怕是郡王爷常提及,才会如此。郡王尚且如此看我百里家,那其他大人怕也有些想法。若是把埋羊谷一战归罪于我父兄无能,恕微臣不能接受。我父兄替南陈打过那么多仗,不能因为一场战败,就把屎盆子都扣在他们的头上。”百里子苓说着便痛哭起来。
“如今,我刚刚回朝,才接了皇上的差事,这些大人们就开始参奏我中饱私囊,私自调用军队为商人牟利。皇上,我百里子苓这些年征战无数,可曾败过一场,可曾丢过一寸国土?他们如此想我死,到底是觉得我这女子就不该带兵打仗,还是就想断了皇上的羽翼。皇上,微臣死不足惜,但绝对不愿背此骂名,我百里家也绝不背此骂名。”
百里子苓把头磕在地上,敲得那地板砰砰作响,声泪俱下,感情真挚得不能再真挚。
“爱卿啊,你这又是何必。”百里子苓提到了扶风郡王,皇帝的态度突然间有了转变。他走到百里子苓跟前,亲手扶了百里子苓起来。“朕知道,爱卿这些年不容易。你呀,也别多想,好好办你的差事。等这件事办完之后,朕给爱卿指一门好亲事。”
指婚?
百里子苓心里咯噔一下。
这皇帝要指婚了,那她的狼崽子怎么办?
“那个,皇上,亲事倒是不着急。我先替皇上办差,这才是要紧的事。”
百里子苓从宫里出来,已经太阳高悬。桑吉守在宫门外,见了她,忙把人拉到一边,“听说不少官员向皇上参奏你,皇上怎么说?”
百里子苓耷拉着一张脸,有气没力地道:“子渊兄,若来日我百里家遭逢大难,还请您看在我们曾经共过生死的份上,替我保全我家云昊。昊儿还那么小,他是我百里家唯一的血脉……”
“到底怎么了?不行,我现在进宫去见皇上。”
桑吉从未见过百里子苓那副样子,如丧考妣,又一直担心着那些官员们参奏的事,原本心中对她就有些愧疚,毕竟她被拉进这趟浑水里,他们桑家父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子渊,不必了。皇上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怪皇上。”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像是站不住一般,一下子抓住了桑吉的手臂。“子渊,你先扶我回去,我腿软。”
桑吉心头好不慌乱,只得先扶了百里子苓回户部的院子,想再细问一下情况,再进宫面见皇上。
不过,桑吉与百里子苓前脚刚进院,后脚宫里就派人来了。
桑吉看了看百里子苓,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无论什么事,还有他。百里子苓这一刻是相当感动的,虽然她并不确定皇帝派人来宣的是什么旨意,但肯定不是因为她被参奏的事。只是,桑吉似乎吓得不轻,她看着有点不忍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北楼关将军百里子苓,临危受命,赤胆忠心,骁勇善战,兹特授尔为殿前司副指挥使,兼任户部欠债违契追讨使……”
传旨太监刚念到‘殿前司副指挥使’,桑吉便侧头看了百里子苓一眼,百里子苓回他一笑。桑吉在心头松了口气,他呀,又被这将军给耍了。
“老奴恭喜副指挥使大人!”那太监授以诏书后,还不忘笑脸恭贺。百里子苓也难得大方一回,把身上带的那点银子都给了打赏。
送走了传旨太监,桑吉直接朝百里子苓扑了过去,二人就在户部的院子里动起手来。
吴安国回来时,他二人打得正欢。
“将军,这是为何?”吴安国这一问,二人皆停下手来。
“吴大人,现在应该称她为副指挥使大人了。人家,如今可是从二品,了不得了。”桑吉的话有点酸。
“恭喜副指挥使大人!”吴安国立马道贺。
他一早听说百里子苓被皇上叫进宫去,因为参奏她的人太多。看样子,百里子苓不只没有受那些奏本的影响,反倒让皇上给她升了官。殿前司副指挥使,那可是禁军。
第82章 、要债
百里子苓升了殿前司副指挥使,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里传遍了。
百里策一早听闻子苓被皇上叫去,又得了消息,说是不少大臣都有本参奏子苓,一直悬着心呢。兵部里也有人窃窃私语,只不过,这些人说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他这个人与兵部同僚无甚往来,除了公事,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性格如此,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第141章
直到有人进来与他道贺,他才知道,子苓刚刚被升了殿前司副指挥使。
“百里大人,副指挥使大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二十岁就做到殿前司副指挥使,从二品,放眼整个南陈,也没有比副指挥使大人更出众的了。”
“对呀,就连那桑尚书的二公子,文武全才,得皇上最为器重,也没有这份恩宠。百里大人,恭喜呀!”
同僚们的道贺让百里策有点恍惚,他甚至不知道前脚被群臣参奏,后脚就升了官的子苓到底是福还是祸。但有一点可以看出来,那便是皇上追讨户部欠款的决心。
百里策正与同僚客套,便有人进来传话说外面有家人找。百里策心想着,莫不是母亲派了人来,忙拄了拐出去,却见漆五候在外面。
“二爷!”
“何事?”
“刚得了消息,将军,不,副指挥使大人带人去了和慧公主府追讨欠款。”
和慧公主?
百里策顿时明白,子苓这是要杀一儆百。
原以为,她会拿扶风郡王开刀,却没曾想会是和慧公主。
“走,马上去公主府。”
漆五伸手要扶百里策,却被他推开了手,自己拄着拐往外快步而去。可是,到了马车边上,他又停住了脚步。
“二爷,怎么啦?”漆五不解道。
“你去公主府那边盯着,我就不去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捎信给我便是。”
百里策突然改了主意,因为此时他去了,恐怕自己那个妹妹也不会收手,就如那日在扶风郡王府门外一样。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子苓追讨的第一家欠款,如果他去拦了,那以后子苓的差事也就没法办了。
可是,和慧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别说是给不给关西侯面了,就是皇贵太妃那里怕也不好交待。皇上是皇贵太妃养大的,当年皇上是要封她做太后的,是她推辞不肯,这才只是个皇贵太妃,但在后宫,谁都知道,她享受的就是太后才能享受的一切尊荣,只差一个名号。
“二爷,我瞧着这事怕是……”漆五有点担心。
“捅破天,是早晚的事,由着她去吧。”百里策叹了口气。
百里策拄着拐往回走,很多事,他不想让百里子苓插手,想让她这辈子过安稳的生活,那是他在父亲临终前答应的。可是,五年啦,子苓南征北战,一刻都未停歇。南陈要她这把长刀,而皇上要她做利剑,或许对她来说,只有嫁人才算是能脱离这一切的出路。可是,要想给子苓寻一户好人家,难啊!
和慧公主府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部分看热闹的百姓,各府的下人们也在外面等着消息。
百里子苓带着桑吉与吴安国坐在公主府的花厅里喝茶,却一直不见公主本人。
“子渊,我若没记错,你与公主乃是表亲,若是觉得为难,到府外等候便是。”百里子苓喝了口茶,先扫了一眼一直很淡定的吴安国,这才把目光落在桑吉身上。
“大人,皇上既令我协助大人办差,哪有大人还在忙碌,而我到一边偷闲的道理。”
桑吉应了一句,却在心里道:你这戏还演上瘾了。想拿和慧公主开刀,好歹提前跟的打个招呼,哪怕是我先跟公主沟通一下,也比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坐冷板凳要强。这么个闹法,安西侯、皇贵太妃、皇上,看看你如何交待。
桑吉虽然心里有点埋怨,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拿和慧公主开刀,确实是最好的。扶风郡王借款最多,也最难缠。但是,扶风郡王并不是最得皇上喜欢的。如果连最得皇上喜欢的和慧公主都还了欠款,其他人还有何借口。
可是,非得要这么硬来吗?
桑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样子,公主是要留我们在府中用午膳了。”百里子苓瞧着时辰不早,便对身边服侍的丫头道:“让你们公主府的后厨午膳做简单些,有两口粗茶淡饭,便可。”
吴安国在心头暗笑,还粗茶淡饭,指不定要让你吃牢饭了。敢拿和慧公主开刀,确实了得。可是,这一招风险太大,怕是刚升官,就得下狱,到底还是女人,见识太少。
那丫头退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下这三人大眼看小眼。
“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新任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大人啊,倒是稀客。”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的时候,花厅里的三人都站起身来。
“见过公主!”三人一并行礼。
“听说,副指挥使大人是来要钱的,瞧这意思,是觉得公主府连这区区两千两也还不起吗?还得副指挥使大人亲自上门来要?”
和慧公主在侍女的掺扶下坐到主位上,她的目光先落到了桑吉身上,那一眼,仿佛在说,咱们可是一家人,你这当哥哥就这么坑妹妹不成。
“公主误会。我这不也是接了皇上的差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微臣自是知道公主不差这区区两千两,可是,兰阳公主出嫁的嫁妆还没准备,安西侯在西南抵御外敌也得用银子,两千两好歹也能替侯爷准备些粮草不是。”
“你……”百里子苓搬出了安西侯,和慧公主便无法反驳,总不能说,让自己家男人空着肚子去打仗吧。
“我在北楼关时,与侯爷偶有书信往来,侯爷常在信中说,咱们戍边守关辛苦倒不怕,怕的就是没人理解。打仗是要死人的,没钱打仗,会死更多的人。公主与侯爷夫妻同心,更能体会侯爷的难处。子苓今日造次了,等皇上的差事结束,子苓一定上门向公主谢罪。”
第142章
“你替皇兄办差,何罪之有?不过,副指挥使大人,这户部的欠款原也不只我一家。不说别的,就是我那三哥,我听说,他可是欠了几万两银子。副指挥使大人没有挑他下手,反拿是拿我这软柿子捏,可是欺负我是个女人,还是个夫君不在身边的女人?”
吴安国扫了一眼百里子苓,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公主哪里话。我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没人要的女人。估计皇上的差事办完,怕是整个南陈也没哪个男人敢要我了。所以,公主何不可怜可怜我?”
桑吉差点没忍住笑。这话,也就只有百里子苓敢说得这么顺口,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怕是提都不敢提。
吴安国也在心里暗笑,不过,他笑的是百里子苓自知没人敢要。
“百里子苓!”和慧公主叫吼道。
“臣在。”百里子苓双手一礼,站得规规矩矩。
“公主,副指挥使大人也是为皇上办差心切。快过年了,开了春,兰阳公主就要出嫁,如今户部为无米之炊,连给和亲公主准备嫁妆的钱都没有,这传出去,皇上的颜面何在?安西侯前几日确有军报来,西陀人在边境蠢蠢欲动,恐怕这个年,侯爷都没法安心过了。公主就当是为了侯爷,为了皇上……”桑吉忍不住替百里子苓言道。
“表哥,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们要追欠款,我不反对。我和慧也不差那点两子,可是,如此不给我和侯爷面子,这是要拿我杀鸡儆猴吗?”和慧公主一挥衣衫,看起来是相当生气。
“公主,恕微臣直言。”百里子苓跪了下来,“您是皇贵太妃的女儿,皇上最宠爱的妹妹,安西侯的夫人,臣,只有先收了您这两千两,才有资格让其他人还钱。您的身份何其尊贵,就算是亲王也不能比拟。连您都把欠款给还了,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这么说,是拿我杀一儆百?”
“臣,造次了。”
桑吉也跪了下来,“公主请恕罪,臣等造次了!”
吴安国见状,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
和慧公主见此情景,叹了口气,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递到百里子苓手里,“这个拿去,全当是还债了。”
“公主,这簪子上的东珠便价值千金,何只两千两,如何使得?”百里子苓双手捧着那簪子,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多余的部分,就当我是为了侯爷和边关的将士。这可是父皇当年赐给母妃的生辰礼物,我出嫁的时候,母妃便给了我。如今,为了侯爷,倒也值得。你们拿了东西就走吧,我这里可不给追债的准备午膳。”
和慧公主说完这话,伸手让侍女扶了起来,转身要走之时,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身道:“副指挥使大人,你欠我的这个人情,我可是记下了,早晚会让你还的。”
“臣,谢过公主。”
百里子苓从公主府出来,消息也就立马传开。公主为了还户部欠款,连嫁妆都给赔上了。
第83章 、新问题
百里子苓拿了和慧公主开刀,那些借了户部银子官员有些不等上门追讨,便主动来还银子。毕竟,和慧公主连嫁妆都拿出来还欠款了,谁还敢说不还,又或者说是没有钱。
按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这时候却爆出了另一件事,贺老将军当街变卖家产,以筹钱还户部借款。
百里子苓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让桑吉把账本拿过来看。贺老将军的儿子确实在户部借了两万两,不只如此,贺老将前前后后也有跟户部借款,大约一万两。这一加起来,贺家借款,近三万两,那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贺老将军一生戎马,朝廷和皇上给的赏赐不在少数,为何还有这么多借款?”百里子苓看着那账本有些不解。
“副指挥使大人有所不知。”站在旁边的吴安国道,“贺老将军这些年屡立战功,确实有不少赏赐。将军一生节俭,确实也没有多少花费。
可是,老将军的那位公子可不是个成器的。既不能提笔,也拿不动刀,皇上念在老将军一生辛劳,又老来得子,颇为不易,便让贺公子去刑部做了个书令史。
原是想让他安安分分地拿着俸禄,好歹是衣食无优。但这位贺书令,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书令史那点俸禄如何够他挥霍。听说,从户部借不到两子之后,他便开始变换田产。
原先东郊外的庄子和良田,都被贺公子卖了还赌债。去年,贺家在城里的几间铺子也先后卖掉,如今的贺府也只剩下那栋老宅子。”
“贺老将军便不管他吗?”百里子苓问道。
“倒也管过。”桑吉道,“我还在京的时候,老将军为了抓好赌的贺公子,还去曾去赌场大闹过。可是,这种事,去赌场闹了又有何用,终究是管不住贺公子好赌的手。
听说,他有时候赌运颇好,一天能赢上千两银子,然后便拿着银子去吃酒、狎妓,呼朋唤友的,不过是一夜之间,也就把两子花了个精光。”
“这么说,老将军的借款是因为他这个儿子?”
“老将军有四个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就宝贝得紧,也是小的时候惯得不成样子,长大了才管不了。如今,老将军怕也无力再管儿子的事。只是,让贺老将军当街变卖家场,我等又如何忍心。”桑吉道。
第143章
“走,咱们去看看。”百里子苓道。
贺老将军已经把家里的那点家具、瓷器、字画都摆到了大街上,不少人正围着看呢,也有人出价要买的。
“哎,这刚上任的副指挥使也太狠了,把贺老将军都逼到当街变卖家产,让人情何以堪啊!”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
“就老将军这点东西,也卖不上几个钱,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听说啊,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让他儿子给卖得差不多了。”
“老将军一生戎马,哪曾想,生了这么个不争气了的儿子。”
“哎哟,这百里将军也是带兵打仗之人,何以要把老将军逼到这个份上啊。老将军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还能活几年啊。”
“老将军算什么,连和慧公主都被逼得拿出了嫁妆还债,他能怎么办?再说了,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真怪不得百里将军。”
“老说这百里将军是母夜叉,杀人无数,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殿前司副指挥使,这么大的官,还是一个女娃,厉害呀!”
“她要不厉害,当年在埋羊谷能拼着那几百人在敌阵之中杀进杀出,这位将军啊,怕是阎王爷也是不敢收的,狠着呢!”
人群之中各种言辞皆有,说百里子苓狠的,说百里子苓不近人情的,同情老将军的,又或是说些风凉话的。百里子苓皆听着,其实众人说得都没错。
“老将军,您这又何必?”百里子苓拨开人群,只见贺老将军散乱着花白的头发,守着他那点破家当,正跟人讨价还价。
曾经在战场上欲血奋战的铁血将军,如今却是这般落魄模样,别说百里子苓不忍心,估计没人见了会忍心。
“副指挥使大人,您既为户部欠款追讨使,替户部追要欠款,天经地义。无奈,老朽无力偿还,家里就算这么点东西,还能换几个钱,好歹是先还上一部分。等过些天,这老宅子卖出去了,差不多也就能还上户部欠款了。”
“老将军,你这是折煞晚辈了。”百里子苓忙扶了坐在街边的贺老将军起来,又回头对桑吉和吴安国道:“让人替老将军把东西都搬进去,驱散人群。”
“副指挥使大人,要不,你直接把这些东西收走,看能抵几个,是几个。”贺老将军抓着百里子苓的手,一脸恳求。
“老将军,咱们先进屋去说。”
百里子苓扶了贺老将军进府,只见这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老将军已经遣散了府中的下人,只留下一个老仆在身边伺候。毕竟,他的年纪也大了,身边不能没个人。至于那位贺书令,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快活呢。
百里子苓虽然想到在借款的官员里肯定有无力偿还的,但没有想到首当其冲的会是贺老将军。
贺老将军愿意还,但无力偿还,这是事实,不然也不会当街卖家当。这件事,让百里子苓有点头疼。
晚上回到府里,因为这事,百里子苓也没吃几口饭。百里策知她为这事烦忧,但他这个二哥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如今箭在弦上,你若不收老将军的欠款,其他人恐怕也不会还钱。你若收了老将军的欠款,他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一代名将,让你逼得流落街头,御史台那帮人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饭桌上,百里策这话有点扎心。
“二哥也觉得是我逼得老将军如此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雷霆手段,对付敌人或许刀刀见血,能杀个痛快。这是在上都城,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们云集的地方,有高门显贵,也有功勋世家,稍有不慎,便会泥足深陷。你这殿前司副指挥使的位置怕还没有坐热,就会有很多双手拉你下来。如今这局面,无论你怎么做,都不讨好。”
“按二哥的意思,我当如何?”
“明日去跟皇上辞了官,只说你要嫁人。皇上是不会愿意一个丛二品的女将军嫁进上都城任何一家高门显贵的,,但她也不会阻止你嫁人,毕竟你的年纪早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所以,他会允许你辞官。既辞了官,也就不用再管这些事。”
“辞官?”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现在让她辞官,怎么可能。这刚刚得的殿前司副指挥使还热着呢,她怎么会辞官。
父亲和大哥死在埋羊谷,她还没把那件事查清楚,怎么可能辞官。更何况,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位可以让她自由出入皇宫,很多她不便去探查的事,如今可就方便多了。
“皇上或许会责骂你一顿,但在这个当下,他会放你走的。明天一早,御史台的参奏恐怕就会放在皇上的案前,贺老将军的事,皇上没办法两全齐美。
皇上不会免了贺老将军的债,因为不敢开这个头。但是,让贺老将军当街卖家当,你也是打了皇上的脸。要知道,当初皇上登基,贺老将军也有从隆之功。”
“这么说,二哥是已经替我特色好了婆家?”百里子苓虽然觉得二哥的话有理,但她却不想服这个理。
“下午我与母亲和大嫂商量了一下,大嫂的表弟今年十八,虽说还未入仕,但已考取举人,待开年之后的春闱,若能一举考中进士,当是双喜临门。若是考不中,再苦读三年,当是不差。两家知根知底,你嫁过去,他们也绝对不会薄待了你。”百里策再道。
“子苓,我和娘还有弟妹,着实也不愿意你如此仓促定让亲事。但二叔也是替你着想,贺老将军一生戎马,昔日旧部也不再少数。今日老将军当街卖家当还债,虽不是你之过,但众人只当是为你所逼,你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第144章
文官的笔,句句杀人。若是再有老将军旧部一起发难,替老将军不平,皇上很难不拿你平众怒。原本你这差事也是被放在火上烤,干好干坏都不是人,若是此时能退出来,自然好。只要你同意,我连夜就去我姨父家提这事,他们肯定没意见,今晚就能定下来。”大嫂道。
百里子苓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百里策的脸上,“二哥,你是怕我连累了百里家吧?”
“你这是什么话?”百里策怒道。
“如果不是,二哥之前不让我接皇上的差事,如今又让我辞官,着急把我嫁出去,不是怕我连累百里家,是什么?
是,我是不如二哥心思缜密,更如二哥想事情周全。可是,二哥,一味的躲藏或者是退让,他们就能放过我吗?
就算皇上骂我一通,撤了我的官,让我嫁人。你觉得,皇上的案前就会少几本参我的折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虽然不太合适,但在他们眼里,我不就是那百足之虫吗?
你觉得他们能给我喘息的机会?你打仗的时候,会把敌人追到跑不动了,就放过他吗?不会,因为你知道,等他顺过气来,立马就能咬死你。
二哥,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们若是觉得我会连累百里家,我也可以上书皇上,断绝与百里家的关系,若有什么差池,也都是我一人之事,绝不连累百里家。”
百里子苓扔下了筷子,气冲冲地走了。
他这一席话,既让百里策很恼,又让百里策无言以对。
第84章 、还要
百里子苓从将军府出来,在这暮色低垂的上都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喜欢上都城,她喜欢在军营,喜欢与将士们一起挥洒汗水,不喜欢京城里的尔虞我诈。
走着走着,她抬头才发现,居然走到了柳菘蓝的别院前面。她知道,只要迈步进去,就能见到她的狼崽子。可是,她却站在那里愣了许久。
她不能进去,虽然她与柳菘蓝的关系没有什么怕人知道的,但是这几年,柳菘蓝都在扶风郡王府出入,都道她是扶风郡王的人,若她这样出入柳菘蓝的别院,让人把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怕是再生嫌隙。
皇上有点忌讳扶风郡王,这也是为什么赵怀到如今还只是个郡王的原由。
乙辛远远看着,他虽不知道百里子苓在想什么,但他觉得,百里子苓似乎已经知道木苏和就在里边。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他还想不到。
乙辛趁着月色翻进了别院,此时木苏和刚刚服下药,眉头皱得能夹死几只蚊子。乙辛在木苏和耳边低语了几句,木苏和哪里还坐得住,立马起身往屋外走。
呼延煊忙要跟着,乙辛则拉了他一下,“呼延将军,我会跟着公子。”
待木苏和跑出院门,四下张望,皆不见百里子苓的人影。他想着百里子苓应该没有走远,又朝百里子苓来时的方向追了去。
黑夜之中,有一只手突然把他拉到了墙角,他摸到了那人手上的老茧,“将军?”
“你果然让乙辛又跟着我。”百里子苓道。
“我……”
木苏和正要开口,却被百里子苓捂住了嘴,“别说话,让我抱抱!”
她伸手抱住木苏和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窝。木苏和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像是要连同他这个人一并吸进肚子里一般。
木苏和环住了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就把她给抱了起来,然后转了一圈,把她的身子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将军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木苏和轻声地问。
“菘蓝姐是百里家的人。”
木苏和有点意外。但瞬间,他便想通了柳菘蓝对他如此照顾的原由。
木苏和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但是,外人皆不知菘蓝姐与百里家的关系,你也全当不知。”百里子苓又道。
“知道了。”
夜色之中,百里子苓与木苏和一并翻进了别院。呼延煊看到百里子苓的第一眼,有点心虚。
埋羊谷那一战,呼延煊也有参与。虽然他没有在战场上与百里子苓交过手,但他有亲见百里子苓杀人,杀红了眼的那种,如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无所忌惮,让人见之胆寒。
“这是呼延煊,你不曾见过。我在萧宗元手里的时候,便是他一路周旋,能成功逃出来,他是功不可没。”木苏和指着呼延煊道。
“呼延煊见过将军!感谢将军在北楼关时救助我家公子!”呼延煊跪下来行了大礼,百里子苓上前扶了一把,“不必客气,以后狼……世子还得你多费心。若是在上都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谢谢将军!”
“呼延煊,你去外边守着,我与将军说说话。”木苏和道。
呼延煊退了出去,木苏和赶紧拉了百里子苓坐下。
“将军心情不好,可是因为贺老将军之事?”木苏和忙倒了茶水递上。
“你也听说了?”
“嗯,传得很快。将军可有应对之法?”木苏和又问。
“没有。这也不是打仗,不能提着刀去杀上一场。不过,你别替我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倒是你,有没有好好吃药?”百里子苓拉了他的手,那手上还缠着纱布,让她看着怪心疼的。
第145章
“嗯,每天都有按时吃。不信,将军闻一闻,刚吃过药。”
木苏和说着就凑到了百里子苓跟前,那微红的嘴唇丰盈而瑞泽,就像是那饱满惹人的红樱桃。
百里子苓稍稍别过头去,因为他凑得太近了,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脸上。
“将军不想亲我一下吗?”木苏和小声问道。
“那个……咱们还没有成亲呢?”百里子苓稍稍往后挪了挪屁股,不然这小子就扑她身上了。
“可是,我连嫁妆都给了。将军,就真的不亲我一下吗?”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就在百里子苓眼前晃,这种极度的诱惑,还真是让人抓狂。
“还是说,将军是喜欢沈清那样冷艳的,不喜欢我这种主动的……”转眼之间,木苏和就扮起了委屈巴巴的小可怜。
百里子苓哪里见得他那般,只得忙道:“喜欢,我这辈子也就只喜欢你。”
“既然将军喜欢我,那为什么不亲我呢?”
嘿,转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
百里子苓只得叹了口气,“亲,亲,亲!”
她凑上前在木苏和那饱满的唇上印了一下,旋即离身。
可是,木苏和似乎没有满足的样子,嘟着嘴道:“将军,我还要!”
还要?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狼崽子,你可别得寸进尺啊!”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想拉开彼此的距离。
“将军,人家还要嘛!”
木苏和这回直接扑了过去,被扑倒在地的百里子苓本能想要推开他,但又想到他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怕伤着这小子,只得罢手,也就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那唇也就跟着落了下来。
四片炙热地唇交叠在一起,时而他咬着她的唇瓣,时而,他又吮吸着她的唇珠。时而猛烈,时而又温柔如水,那灵活的舌头直抵龙庭,把百里子苓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小子,是个高手啊!
百里子苓一把推开他,然后揪着他的衣领,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道:“说,亲过多少女子?”
“只亲过将军一人。”他笑道。
“老子不信。你简直是身经百战。”
“将军,你真的是第一个。看到你,我便无师自通了。”说着,木苏和一把搂住百里子苓,把她拉向自己,两个人又纠缠在一起,直到百里子苓叫嚷招架不住,方才罢手。
“将军,你再亲亲我嘛,人家还没够!”
百里子苓抓着木苏和的双手,不让他动弹,任凭他再怎么撒娇,都不为所动。
“还亲?我嘴都肿了。”百里子苓白了一眼道。
此时,在屋外的呼延煊与乙辛默默地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打了个寒颤。
“世子以前也这样?”呼延煊忍不住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开眼,他这撒娇的劲儿,别说是将军招架不住,怕是男人也得骨头都酥了。莫不是那天去‘宜修楼’学的,就这劲儿,还不把人骨髓吸干。幸好,幸好!”乙辛道。
“幸好什么?”呼延煊忙问。
“幸好将军身体好,扛得住!”
二人相视一笑。
木苏和闹腾了一阵,好歹这会儿两个人能正常说话。
“我听说,那贺老将军的儿子也跟户部借了不少银两,若是他把老宅子一并卖了,能还上父子俩的欠款吗?”木苏和问道。
“老将军的宅子年久失修,如今着急出售,更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满打满算,都卖了,也就够还他自己的欠款吧。至于那个贺书令,两万两银子,怕是只剩烂命一条了。”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
“也就是说,这个贺书令无论如何也是还不上银子的。那,将军,对于这种无力偿还的,可有解决办法?”
“我接手这件事之时,曾跟皇上提过这个问题。皇上的原话是,实在无力偿还的,可以缓上两年。但对有能力偿还的,绝对不能手软。老实说,像老将军这种情况,就算是皇上没有口谕,我也不会逼他还款。但是,老将军要强,给我来这么一手,如今反倒让我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了。明日,少不得要在皇上那里跪上半日,看看能不能抵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百里子苓一口饮尽了杯里的茶水,刚要起身,又被木苏和拽住。
“将军可听我一言?”
百里子苓知他心眼多,没准真能有个好主意,忙道:“你说。”
“皇帝追讨户部欠款,一方面是因为官员们借款不还,如今朝廷难以负荷;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打压一下朝中各方势力。我看你们皇帝那意思,借款还是其次,打压才是主要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并不是一定要追讨回那些银子,而是借此机会让这些朝臣们听话?可是,他是皇上,他会惧怕朝臣吗?”
“他是皇帝,但一样会怕。当臣子的力量足够大了之后,皇帝的权力其实也就形同虚设。前者,有你们百里家。当年,权倾一时,虽然说百里老将军没有拉帮结派,更没有左右朝局。但,手握重兵,从京城到整个北方,都在老将军的号令之下,如何不让满朝文武唯他马首是瞻。如此力量,皇上怕是也忌惮三分。而今……”
“等等!”百里子苓打断了木苏和,“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我的父亲足以让皇上忌惮,那么,于皇上来说,我的父亲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第146章
木苏和知道这有点残酷,但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埋羊谷那一战打成那样,可能跟皇……”木苏和没让她说出来,便用嘴堵上了她的口。而后,在她耳边轻言道:“我的将军,这句话,永远不要说出口。我也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第85章 、计中计(1)
百里子苓从未怀疑过皇帝会对他们百里家动手,毕竟他们一家对朝廷和皇上都忠心耿耿。当年百里家权势有多大,她或许并不是很清楚,但之前在北楼关的时候,桑吉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权倾朝野,作为臣子,无论有无二心,都是为帝王所不容的。
百里子苓回去的路上想了很多。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午夜过后,百里子苓才回到府中,却见二哥百里策坐在厅堂里,似乎一直在等她。
“二哥!”有了木苏和的那一席话,百里子苓觉得她对二哥应该是有些误解。如果是二哥已经想到那件事与皇上有关,那么,现在二哥的反应也就顺理成章。
“去哪里了?”百里策给自己倒了杯酒,淡淡的酒香在这个寒冬的夜里飘散。
“有些事,想不明白,随便走走。二哥有话就说吧,我听着。”
百里子苓往那椅子上一坐,只觉得全身乏力。如果真的是皇上要灭他们百里家,她还能怎么办呢?
“子苓,你从小跟我就不亲,喜欢大哥。我知道,很多事,你也不想跟我讲。但是,贺老将军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你这几年在边关,根本不知道朝廷的动向。从前,我们百里家掌兵,多少人忌惮。埋羊谷一战之后,不是没有人落井下石。
皇上看中你骁勇善战,要把你当钢刀,当长矛,自然有办法可以堵住众人之口,保全咱们百里家。但是,看看现在的南陈,你这个百里将军如今无一兵一卒。皇上虽然是升了你的官,让你做了殿前司副指挥使,但你可以去试试看,殿前司的那些人你能不能指挥得了。
没了兵,群臣想要踩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们不是千军万马,但他们的笔和嘴就是最锋利的刀。贺老将军当家变卖家产,你让他的旧部如何看你。别说是文臣想弄死你,连武将也不会站在你这边。子苓,咱们这些人可以说是活到头了,那云昊呢?他是百里家的根,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你不想保全云昊吗?”
百里策语重心长。
他知道他之前是有些急了,加之兄妹二人又少于沟通,百里子苓也远不像信任大哥那样信任他。但他知道,一旦群臣开始口诛笔伐,百里家也就深陷漩涡之中。
“二哥,要让我听你的,也不是不行。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百里子苓考虑了好一阵,这才说道。
“你说。”百里策见她松了口,好歹是松了口气。
“五年前的埋羊谷一战,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百里子苓的目光犀利,看得百里策无处躲藏。
“你觉得做二哥的会骗你?子苓,那一战不只是我折了一条腿,也不只是折了那么多南陈的将士,还有我们的父亲和大哥。你觉得我能隐瞒你什么?”百里策眼睛红了,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是给气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埋羊谷那一战的惨烈,还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二哥,如果你没有一丝一毫瞒我的事,那便去父亲和大哥的灵位前发誓,他们信你,我便信你。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百里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兄妹二人来到了祠堂,又是在这样的午夜时分。
祠堂里很安静,但也有几分吓人。
百里子苓把点了一炷香,然后跪在灵位前,百里策也跟着跪了下来。
“二哥,你说!”
百里子苓回头看百里策,百里策嘴唇动了几次,但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二哥,这很难吗?”百里子苓追问道。
百里策有点紧张,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掌心还是出了汗。
“父亲、大哥在上,埋羊谷一战我已据实告知子苓,无一隐瞒,若……”
百里策的话还没说完,那灵位前的烛火突然灭了。祠堂里黑压压一片,而在这片黑暗之中,百里策紧握的拳头有点发抖。
他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厮杀呐喊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的灵魂就在他的身边环绕,他们在叫嚷着自己死得冤枉,他们不甘心,他们要报仇。
百里策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但脑海里全是埋羊谷那一战的尸山血海,是大哥被人砍了无数刀,最终倒在血泊里的最后一眼,是父亲被砍掉一只手后,仍旧在拼杀的决绝。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止都止不住。
当百里子苓把烛火再次点燃时,跪在地上的百里策却再也不作声了。百里子苓没有言语,看着那样的二哥,她连再追问一句的力气都没了。柳菘蓝的消息没错,二哥确实有隐瞒,这闷头一棒的考证让百里子苓只想提刀杀人。
百里子苓拉开了祠堂的门,迈步出去之前,只说了一句:“二哥,以后咱们各走各的。”
百里策没有叫住她,有些话,他不能说,到死都不能说。哪怕是这样被妹妹误会,他也不能说。
这一夜,祠堂里有哭声传出,在寒风里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天未明,桑吉便来了将军府。百里子苓一夜没合眼,她换了身衣服,便跟桑吉匆匆离去。
第147章
贺老将军差一点吊死了。
这是桑吉一早跑来找百里子苓的原由。幸好只是差一点,如果真死了,百里子苓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如何收场。
“昨天我们走了之后,总觉得老将军当街卖家当这事有点蹊跷。按说,老将军这把年纪,不会做这样的事,一是为难将军,二是也打了皇上的脸。所以,我后来又折回去找了老将军身边的老仆。果然,事有蹊跷。
据老仆所说,前天夜里,将军府来了一人,说是贺书令的朋友,那人给贺老将军出了个主意,说是只要第二天当街变卖家当,他们父子的欠款危机就能解决。如若老将军不按那人说的做,贺书令的命也就没了。老将军心疼儿子,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为难你,可也不敢不照做,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但是……”
“但是,将军虽然照做了,但那人却没有想放过将军,准备杀人灭口。”马车上,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
“不只是杀人灭口,他们就是要老将军死,并且造成一种老将军被逼无奈上吊自杀的假象。而逼老将军自杀的罪魁祸首,那便是你——新任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大人。”
“好阴毒的招数。”
百里子苓只觉得头皮一麻。
“人,我已经抓住了,要审出来也不是麻烦事。现在麻烦的是群臣之口,你可有办法?”
“我原是想,今日去皇上那里跪上大半日,好歹也是给群臣一个交待,皇上那里也过得去。但现在看来,他们是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是跪上三天三夜,怕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只能将计就计。”
“怎么说?”桑吉问道。
“既然他们想借老将军的死来对付我,就算这一回不能如愿,肯定还有下次。老将军没死成,群臣再口诛笔伐,顶多是把我这副指挥使给拿掉,还不至于让我丢了命。但是,以后我想再抓这些人,也就不一定能抓到了。所以,还得让老将军死。”百里子苓道。
“你的意思是让老将军假死?然后看看老将军死了之后,群臣的反应,哪些是真想要你命的?”
百里子苓拍了一下桑吉的肩膀,“子渊,要不,你跟皇上说说,以后调来殿前司跟我吧!”
“我的将军呀,你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桑吉可没有百里子苓心那么大,这件事,不是哪一个人能做成的,而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搅动朝局,到底是为了致百里子苓于死地,还是别有所图,桑吉想得比较远。
百里子苓去了一趟贺老将军府,刚出来,就发现乙辛在前边街角闪过。
“子渊,天已大亮,朝堂那边怕是要热闹了。咱们分头行动,就按之前说的。”
乙辛的现身,说明有事找她。百里子苓不能带着桑吉一起,但桑吉刚才已经看到了乙辛,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而已。
转了一条街,百里子苓确定无人跟着,这才叫乙辛现了身。
“说吧,什么事?”百里子苓问。
“他让我给你的。”乙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百里子苓看了乙辛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拆开了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夺嫡之争,从隆之功。
第86章 、计中计(2)
夺嫡之争,那得往回数十几年了,而这从隆之功,说的应该是像贺老将军以及桑尚书这样的老臣。
十多年前的事,百里子苓了解得并不多,但她深信她的狼崽子查到的信息不会错。
百里子苓把那信件重新装进信封里,然后递还给乙辛。乙辛有点不解,正要开口,百里子苓便道:“我今日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这东西带在身上恐惹是非,还是替我还给你们公子。告诉他,我心里有数,让他别担心。”
乙辛不知道百里子苓要干嘛,但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太好。把信收起来后,他道:“将军,可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做的?”
“照顾好你们家公子,让他按时吃药,别耍性子。另外,我若是真出不来了,让他别等我,寻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百里子苓这话特别像是上刑场前交代遗言,乙辛拦住欲走的百里子苓,“将军,他那性子,您是知道的。您要是不能活着走出来,他就能摸进宫去让皇帝的脑袋搬家。所以,您若不是想让他发疯,还是别说这样的话吓唬他。”
“好吧,无论发生什么事,让他别着急,我自有安排。”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木苏和有他必须做的事,而百里子苓不愿意让他牵扯到南陈的这些权势之争里。但是,百里子苓却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参与其中了。
百里子苓去了朝堂,此时,众臣蓄势待发,只等百里子苓出来,便能一起口诛笔伐。
百里子苓知道是场硬仗,候在外面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以她这些年来的功绩,皇上再怎么想给群臣一个交待,也不会判她个斩立决。只是家里那边,没能先通个气,恐怕要让母亲和嫂子担心了。
“宣,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子苓觐见。”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未着朝服的百里子苓迈步进入了大殿。
“瞧瞧,真是不成体统。这大殿之上,居然连个官服都不穿,简直就是藐视朝廷。”百里子苓刚刚进去,便有大臣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似乎太着急了,甚至不等百里子苓跪下,已经开始表达他们的不满。
第148章
百里子苓替户部催收欠款,雷霆手段,自然弄得很多人不舒服,但又不敢反抗。但是,贺老将军的事恐怕朝上这些大臣们也都知晓了,不然她的眼神也不会如此猖狂。
“臣,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子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里子苓在大殿上行叩拜之礼,高坐龙椅的皇帝似乎显得很没精神。
“爱卿起来吧!”皇帝开了金口,百里子苓这才起了身。她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情况不太乐观。
“皇上,这副指挥使大人如今也来了,不妨就借此问个清楚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群臣也都想知道。”
有猴急的大臣站不住,百里子苓刚一起身,就开始发难。
“是啊,皇上。贺老将军戎马一生,不能就这样憋屈地走了。百里大人虽是职责所在,替户部催收欠款,但这手段确实太过激了,不然,何以逼得老将军当街卖家当凑钱还债。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她还逼得老大人……”那人没说完,却先甩了一把热泪,情绪也是相当到位,说是假的都没人信。
“所以,恳请皇上,一定要给贺老将军一个交待。”那人又道。
“臣复议!”
“臣复议!”
……
一时间,群臣似乎都没有要放过百里子苓的意思。百里子苓早料到会是这样,回头扫了一眼众臣,扶风郡王今日也在朝上,真是难得。
“皇上,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对于贺老将军的遭遇,深表遗憾!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哪里也没有不还的道理。”百里将军好气魄,哪怕是面对群臣,那也没有在怕的。
“皇上,我等只是觉得百里大人逼迫老将军太狠了,并未说欠钱不还。老将军的情况,皇上也是知道的,他从来没为自己。这一生,为了南陈,征战无数,一身都是旧伤,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那些旧伤还会发作。老将军不容易啊!”说这话的是陈大人,就是那天被扶风郡王在朝堂上怼过的那位。
“老将军一生征战,确实满身是伤,但陈大人,你此言差矣。”百里子苓说着扯下了自己双臂的衣袖,露出来的手臂上也尽是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剑伤,虽然早已经愈合,但这些伤痕在一个姑娘身上,确实触目。
这些伤痕便是她百里子苓的功绩,一帮七尺男儿,看到这样的伤,很难再说些什么。当然,敢当着群臣把衣袖扯下来,恐怕南陈也没有几个女子敢这样做。
“瞧瞧,一个个不是都能能耐的吗?怎么,看到副指挥使大人这些伤,都不敢言语了?所以啊,打仗的时候你们上啊,何必让一个姑娘家去冲锋陷阵呢?不过就是死了个老家伙嘛,至于让你们这样鸡飞狗跳的?”
众臣皆不敢出声,倒是这一向闲不住的扶风郡王不怕事。此前才刚刚被皇帝罚了半年的俸禄,他恐怕也给忘记了。
“陈老大人,怎么哑巴了?”赵怀走到那陈大人跟前故意问道。
“还是说,陈大人,下回南陈再有战事,您去冲锋陷阵?就您,怕是走路都成问题吧?”
赵怀轻甩了衣袖,满眼的不屑。
“皇上,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赵怀突然朝皇上一拱手。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三哥,心想,这让不让你说,你不是都说了吗?一年到头都不上一回朝的人,眼看着年关了,倒是回回都有你,回回都怕不热闹,拼了命地当根搅屎棍。
“有话就说吧!”皇上不是很乐意,但这个时候,确实也需要一根搅屎棍,不然,由着众臣把百里子苓给说下狱了,那谁还敢替户部催收欠款。
“皇上,副指挥使大人有没有逼迫老将军,臣是不知道。不过,当街砸锅卖铁这事儿,打的应该是皇上的脸吧?是觉得南陈亏待了他吗?还是说老将军吃定了副指挥使大人不敢动他,毕竟人家是有从隆之功的嘛。”
赵怀这话,听得众臣又恼又气,想骂吧,还不好下口。毕竟,论无耻,赵怀敢排第一,就无人敢排第二。别人骂不出来的话,赵怀可是张口就来,也不管是不是在御前,就是那么尿性。
“扶风郡王,照你这么说,以后再逼死了谁,都是应该的了?”桑尚书看不下去了,他这一开口,群臣立马就复和起来。
“哟,桑大人,您这就认定是逼了?我可是听说,昨日副指挥使大人从老将军家里走了之后,可是您家公子又折返回了老将军府。莫不是您家公子跟老将军说了些什么,这才逼得老将军走投无路?”
“你……郡王,这没凭没据的,不可胡说!”桑尚书没有想到,赵怀直接把苗头对准了桑吉。
“桑尚书也说没凭没据,怎么就认定是副指挥使大从逼迫呢?”赵怀耍的这趟嘴皮子是很溜,但众臣也看出来,他这是在帮百里子苓解围。
只是众臣纳闷,前几日,这百里子苓才在郡王府门前大闹了一场,两个人最终还不欢而散,这赵怀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87章 、计中计(3)
“皇上,贺老将军之子贺崇跪于大殿之外,求见皇上。您看……”
值守太监见扶风郡王与桑尚书争执不下,而且扶风郡王还要拉桑吉下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便适时地跟皇上禀告了消息。
“那就宣他进来吧!”
第149章
皇帝这会儿正头疼,在桑尚书与赵怀之间,他肯定是站在桑尚书这边的,而赵怀这根搅屎棍到底是要干什么,他现在也看不明白。
值守太监一声高唱,那跪在殿外的贺崇便哭哭啼啼地进来,头上还缠着一根白布,算是戴孝了。
一跪到殿前,但大喊道:“皇上,请替臣做主啊!”
贺崇这一喊,自然博得了不少大臣的同情。当然,有些人是真同情,而有些人嘛,那就是戏好。
“贺崇,你先起来说话。”皇上揉了揉额头。
这贺崇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皇帝并不喜欢这人,但若不让这厮进来,再让他那三哥赵怀扯下去,朝堂上再出什么幺蛾子也未可知。
“臣,贺崇,谢过皇上。”那贺崇抖抖擞擞从地上爬起来,万分悲痛的模样真的是赚足了不少人的同情。
贺老将军本来口碑就很好,突然离世,确实也让人惋惜,但一个将军逼死了另一个将军,这还真是没法说。
“皇上,微臣父亲一生征战,到现在下雨天……”
“贺阿斗,你这词儿已经旧了,刚刚哪个谁,已经把你这词抢了,你再换一套新词。”赵怀在一片寂静里开了口,皇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群臣里有人忍不住轻笑。
“也就这扶风郡王敢说这样的话,换了别人,还真不行。”有人低语道。
“哎,今天这朝堂,我看是要弄死两位将军才算数。”
“小声点吧……”
群臣里的窃窃私语,自然有人是明白人。
其实,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是明白人,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人,那也都是脑袋削尖了挤进来的,只不过各自为了不同的势力尽力演戏而已。至于谁的戏更好,不一定是拼演技,实力和运气还是很重要的。
“皇上……”贺崇猛然跪地,双膝在地板上磕得嘎嘣脆,有人皱了一下眉,替贺崇觉得膝盖疼,他便在下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微臣那老父亲死得憋屈。想他一生戎马,却最终落得个被人逼死的下场。这是亲者痛,仇都恨啊!那些曾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的敌寇,若是听此消息,定然欢欣鼓舞。我南陈的虎将,岂能如此遭人残杀……”
“贺书令,你这话我就不太喜欢了。”贺崇哭得正来劲儿,两行热泪还挂在脸上,伤心、痛苦、委屈,各种情绪饱满,就差最后崩溃的一声嚎叫了,但却在这个时候被百里子苓给打断。
“贺老将军怎么死的,是被逼自杀,还是无奈自杀,又或是他杀,这仵作的验尸结果尚未出来,你这残杀的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这是非要把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吗?还是说,你觉得把我诬陷下狱了,你欠户部的银两就能一笔勾消?”百里子苓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让贺崇一愣。
“副指挥使大人,虽说你是位高权重,但如此狠辣手段折损老臣,就算你是为皇上办差,那也会寒了众臣的心。都说副指挥使大人戾气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不曾想,对自己人也下如此狠手。我父与百里老将军还曾并肩作战,何等交情,不曾想,副指挥使大人功劳不及百里老将军,这对付起自己人来,倒是很有一套。威逼和慧公主,公主连先皇赐给皇贵太妃的簪子作为嫁妆都被你要去抵债了,你这哪里是不给安西侯面子,你连皇上和皇贵太妃的面子也没给……”
贺崇带着眼泪的控诉,似乎显得格外煽情。有大臣频频点头,也有几人低头私语,可是,谁也不敢插嘴。
赵怀在旁边看着有点着急,刚想张嘴,就听得百里子苓道:“贺书令好口才,为了给我扣下个大帽子,连先皇都给搬出来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老将军是被我逼死的,我想请问,我为何逼死老将军?”
“为何?你以替户部追讨欠款为名,逼得我父亲不得不变卖家产,手段极其卑劣。”贺崇义愤填膺。
“那我想问问,老将军一生戎马,战功无数,历年来,皇上多有赏赐,按说是有用不完的钱财,何以落到要跟户部借银子,还得要变卖家产来还?”百里子苓再问。
“这……”贺崇有点慌。
“诸位大人应该都去围观过老将军当街摆摊卖的那些东西,有值钱的物件吗?”百里子苓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
“哟,那可真值钱,都是些破铜烂铁。我要不去看啦,真不知道咱们的老将军穷到那种程度,连两件像样的家当都没有。”赵怀见缝插嘴,机会找得真好。“陈大人,你不也去看了吗?那点东西,是不是还不如你家下人房里用的?”
陈大人老脸一撇,没搭理赵怀。
“哎约,”赵怀不停地摇头,“老将军家里现在值钱的,恐怕就是那金丝楠木做的棺材了。”
赵怀说的这些,其实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没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贺书令,你好赌成性,把家里的家产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将军府那个老宅子。不只如此,隔三叉五的,还有人上家里去要赌债,老将军是个耿直人,也是个糊涂人,想着要给你还赌债,这才跟户部借了银子。到底是谁把老将军逼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我百里子苓吗?是我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去赌,让你四处欠债的吗?”
百里子苓目光如炬,贺崇原本就有些慌乱,再被百里子苓这声声逼问,更是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应对。
第150章
“老将军走了,你不在家替老将军守着灵,却有心思跑到朝堂上来找皇上大闹,你这既是对老将军不孝,更是对皇上不忠。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何以在我南陈的朝中为官,难道我南陈的官场用的都是这种人吗?”
百里子苓这灵魂的拷问让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汗颜。
都说百里子苓是粗鄙之人,却不曾想嘴皮子也这等厉害,而且心思细腻,步步为营,让一帮准备对她发难的官员都不敢张嘴。
此时,谁要是帮着贺崇说话,那便是跟他一样的不忠不孝之人。
皇帝高座,把这下面的事看得很明白。
众臣皆不言语,而贺崇却在一旁边哭哭啼啼,大喊‘微臣有错,但老父亲何过之有’,那副委屈劲儿还真有些让人动容。
众臣都等着皇上表态,而百里子苓也在等着皇帝的态度。
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帝王之心,变幻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想的是什么。
有了那么片刻的寂静之后,皇帝总算是开口了,“既然大家对贺老将军之死存疑,各说各有理,那么,朕便着大理寺调查。在大理寺出结果之前,百里子苓先收押在大理寺,以备问询。”
收押?
百里子苓想到那是最坏的可能,但刚刚局面已经扭转,为何还会收押?
众臣也不明白这风向为何突然就转了。
赵怀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他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众臣散朝,百里子苓被大理寺收押,这个结果很快就传遍了上都城。
第88章 、计中计(4)
大理寺的监狱,百里子苓还是第一次来。
狱卒对她倒是挺客气,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好酒好菜,半点不敢怠慢。百里子苓倒是既来之,则安之。
“将军,您看还需要什么,吩咐一声,我速速去办。”那狱卒毕恭毕敬地站一旁,百里子苓打量了他几眼,便道:“我一个人吃酒倒也没意思。来,坐下,陪我吃上几杯。”
“将军,小人这身份,哪儿敢跟您坐在一起吃酒,能这样伺候您,小人便心满意足了。”那狱卒十分恭敬,百里子苓心想,可能是扶风郡王的人,毕竟他的人是无孔不入。
“坐下吧,如今我这身份还不如你呢。我现在是疑犯,而你,是看守疑犯的,说起来还是你的身份比我好。哪天我要定了罪,恐怕连这颗脑袋都保不住。”
“将军,”那狱卒立马跪了下来,“将军不可自轻。小人虽是身份低微,但绝不信将军会逼迫贺老将军自杀。将军与贺老将军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英雄,将军您更是体恤士兵,哪怕他们战死在再远的地方,您都会把他们的骨灰带回来,还会给他的家人一笔抚恤金。我家兄弟从埋羊谷一战便一直追随将军,他说,为将军战死,是他的光荣。”
“你家兄弟叫什么名字?”百里子苓赶紧扶了这狱卒起来,让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叫刘强,我兄弟叫刘河,如今驻守在北楼关。”那狱卒答道。
“刘河?”百里子苓想了想,“可是眼角有颗大黑痣,使得一手好刀法。”
“正是,正是,不曾想,他那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还能得将军记得。”刘强有些激动。
“他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如今已经是百夫长。当年,跟着我杀进埋羊谷的几百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有他们,也就不能把南陈的大批人马给救出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以,那几百人,只要活下来的,每一个人我都识得。”
一说到埋羊谷,百里子苓心里就涌起一股子难受。
“是啊,埋羊谷那一战,死了太多人,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的。但是,若没有将军,可能死的人更多。来,这一杯,我敬将军!”
两个人边吃酒边聊,百里子苓也在这监狱里弄得了酒足饭饱。
黄昏的时候,桑吉匆匆赶来,见百里子苓在床板上睡得正安心,旁边还生着火盆,既没冷着,也没饿着,简直就是到监狱里来休假了。
“我的将军,你这心可真大,还真睡得着啊!”桑吉让狱卒开了门,走到那床前。
百里子苓伸了个懒腰,笑道:“有子渊兄替我鞍前马后,我自然是高枕无忧了。”
“还有心情贫嘴,你们家都快炸锅了。”桑吉伸手拉了百里子苓起来,然后小声道:“我让人把老将军给弄出来另外安置,现在将军府已经乱作一团,说是丢了老将军尸体,我瞧着,这场闹剧还得有人粉墨登场。”
“那不是正好,一往打尽。看看到底有哪些老鼠,在这上都城里上窜下跳。”百里子苓打了个哈欠。
“对了,那个贺书令呢?老爷子尸体找不着了,他没再去皇上那里哭闹一番?”百里子苓又问。
“哭过啦,皇上没见他,让宫里的人给骂出来了,这会儿,四处找爹呢。我让人跟着他了,看看能不能再有所发现。”桑吉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抓的那个人,审得怎么样了?”百里子苓再问。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桑吉说这话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然后凑到百里子苓耳边低语道:“那人交代了,他说主使者是晋北王。”
百里子苓很是惊讶,疑惑地看着桑吉,桑吉又道:“这事太大,不知真假。若是弄不好……”
第151章
桑吉没往下说,两个人交汇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子渊,你也别在这里久待,不然,也会落人口实。皇上既是让我配合大理寺调查,在大理寺没出结果之前,我恐怕离不开这里,但性命无忧。家里那边,你跟我大嫂通个气,让她别担心就行。至于……”百里子苓想到了木苏和,那小子应该也知道了他下狱的事,希望那小子别乱来。
“什么?”桑吉见她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回头让陈庭给我送一身换洗的衣服过来,估计我得在这里边住几天了。”
“行。你在里边小心着点。虽说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狱,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是在这里畏罪自杀,那我在外面可就白忙活了。”桑吉提醒道。
“想让我畏罪自杀,那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老将军是年老,提不动刀,也拿不动枪了,我可是年轻力壮,他们有那个能耐,尽可放马过来,我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这母夜叉的厉害。”
桑吉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他可是心都悬着,就百里子苓这大喇喇劲儿,完全不在乎。
“你要敢死,我就敢刨你的坟,你记住了!”桑吉走之前又叨叨了一句,这哪里是威胁,这是满满的担心和提醒。
百里子苓清楚,监狱里有监狱里的门道,确实,之前与刘强那样吃酒倒是真有些大意了。若那刘强有意杀她,怕是这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再次躺回到床上,百里子苓把刚刚得到的消息消化了一下。
如果说老将军这件事背后的主使者是晋北王,那么,晋北王的目标是除掉她百里子苓吗?
她与晋北王无仇,就算是他们百里家,与晋北王也无仇。
如果晋北王要除掉她,或者是除掉他们百里家,五年前埋前谷一战时,晋北王就不会派人接应她。当时的情况很混乱,谁都没有注意到来接应的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而百里子苓心头却很清楚。
算起来,晋北王对她是有恩,要杀她,不用弄得这么复杂。这五年来,她与晋北王没有交集,虽然她很想还晋北王这份情,但一直没有机会。
就算是单看贺老将军与晋北王的关系,也没有到非要杀人不可的地步。虽然当年夺嫡之争,贺老将军是站在当今皇上这边,但当时站皇上这边的人也不少,他没必要对一个垂暮老人下手。
所以,晋北王是背后主使,百里子苓想不通。
但是,如果背后真的是晋北王,那可能南陈就要变天了。
这绝对不是杀一个老将军,或者是一并除去她这么简单,这是要除去皇上的臂膀,一旦晋北王揭竿而起,让皇上无可用之人。
百里子苓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这事太复杂。
夜色已沉,大理寺的监狱里格外的安静。
这个安静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味道,百里子苓心想,莫不是还真让桑吉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百里子苓侧着身子躺着,背对于外面,静静地听着那些细微到让人难以觉察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虽然脚步很轻,但她还是听到。
会是谁?
来杀她的吗?
连狱卒都没有发觉,要嘛这人功夫极好,要嘛便是买通了狱卒。百里子苓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就在她觉得那人已经靠近她的床板,她突然一个翻身,快速地滚下了床,让来人措手不及。不等那人有下一步动作,她的手已经捏住了来人的脖子。
“说,什么人?”黑暗之中,百里子苓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只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将军,是我。”
“你?”百里子苓立马松了手,“弄疼你了吧?谁让你来的?这是大理寺的监狱,你还以为,这是你们家牧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百里子苓有点着急。
“我不放心,得亲自来看看,才能……”
“我好好的,能吃能睡,过几天就出去了。哎哟,你的人都干什么吃的,就放任你这样出来到处走?”
“将军,我们不让他来,他非要,没办法。”乙辛突然在外面说了一句。
“要你多嘴,到外面看着去,我跟将军说几句话。”木苏和道。
“你快点!”乙辛提醒道。
百里子苓拉了木苏和坐下,他的手有点凉,她忙握住双手拿到嘴边哈了哈气,“我这里炭火也熄了,不然能给你烤烤。有话快点说,赶紧回去,别再冻着了。”
第89章 、计中计(5)
“将军,贺老将军的尸首是你的人弄走的吗?”木苏和倒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将军是有安排的,对吗?”木苏和再问。
百里子苓再次点头。
“有什么我能做的?”
百里子苓把他的双手握在掌心里,紧紧地,“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待着,等我出来就行。”
“将军信不过我吗?”木苏和反握住百里子苓的手,有点激动。“是,我以前是有骗了你,但将军,我绝对不会害你。上都城里风云变幻,好歹我在这里还有些用得着的人,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百里子苓本就不想把他给拖进这滩浑水里。但她此时有另一个想法,眼前这个小子,可能已经踏进这浑水里,但到底陷了多深,她不知道。
第152章
“那你告诉我,你来上都城做什么?我要实话。”
“我……”木苏和一时语塞。
他不能骗百里子苓,但也不能说实话。
“我知道,你不是信不过我。你只是有你要做的事。同样的,我也有我要做的事。而且……”百里子苓说到这里,不禁在想,或许他们要做的事,可能还会有冲突。
“而且什么?”木苏和忙问。
“而且我要做的事,让你参合进来,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乖乖待着,我会没事的。快走吧,这里凉,你的身子不好,得好好养着,晚上没事就不要出来。”
百里子苓替他拉了拉衣服,然后起身叫了乙辛。
“看着你家公子,别让他到处跑,现在京城不太平。你们自己也小心些。”百里子苓叮嘱乙辛道。
“将军,我们说的,公子也未必肯听啊。”乙辛瞅了木苏和一眼,小声道。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回头对木苏和道:“你要听话,不然就没有三媒六聘。”
“没有我也跟你。”木苏和道。
“你……”百里子苓拿这小子没办法。“我说小祖宗,你能给我省点事吗?我这一堆麻烦呢,还得分心你,万一我要真折在里头了,你愿意……”
木苏和顿时捂住百里子苓的嘴,许诺道:“将军且不可说这话吓我。我听话就是。”
百里子苓点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去。
夜色燎原了上都城,木苏和与乙辛形色匆匆地回到别院。呼延煊等得很着急,就怕此时有个什么意外。
“有什么新消息吗?”木苏和坐到火盆边赶紧烤了烤双手。
“我跟了一下桑副将,他们好像抓了个人,应该是审出些什么了。我还有一个猜测,但没有依据,就是觉得……”
“贺老将军并没有死,对吗?”木苏和抢先道。
呼延煊点点头。
“将军说什么了吗?”呼延煊又问。
“没有。她……算了。”木苏和叹了口气。
“将军,咱们尽快回草原吧。南陈,要变天了。”呼延煊劝道。
“嗯!”
木苏和点了点头。
南陈要变天了,自从见过晋北王之后,他便知道。所以,贺老将军这件事看似很偶然,他已经闻到了某种味道。他不能跟百里子苓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求晋北王,他只能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百里子苓一夜无眠,天亮之后陈庭送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将军,你之前让我找的人,有消息了。”陈庭这一说,百里子苓才想起来,之前她让陈庭找一找木苏和。
“嗯。我见过他了。”
“见过了?”陈庭有点意外。“那,将军的意思是?”
“你找个可靠、机灵点的人看着他点,别让他出什么事。他若是有跟什么人来往,都一一记下,回报给我。”百里子苓把外袍脱下来换上陈庭带来的新袍子。
看到这袍子,她倒是想起来,在北楼关的时候,也给木苏和做过两件差不多的,那小子穿着好看。可惜,那些袍子他都没有带走。
“将军,昨晚……”百里子苓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四下看了看,才朝他招了招手,试意他到耳边来。
“昨晚郡王爷的人捎过信来,让我今天去一趟。我估摸着是为将军的事,您看,我怎么跟王爷说?”
“让他安静待着,什么都不用做,就算是帮我了。”百里子苓不想把赵怀给扯进来,她知道赵怀足够可信,甚至是比她二哥还可信。但他终究是皇帝的哥哥,与边关守将走太近了,难免让人多些想法。
更何况,贺老将军这事太敏感,如果设计这一切的人真的是晋北王,他谋的就是南陈的江山。把赵怀拉进来,那可真就又成了一部夺嫡大戏了。
“对了,家里怎么样?”百里子苓把换下来的袍子递给陈庭,让他一会儿带走。
“昨天桑副将去了一趟家里,跟二爷说了一下情况,我瞧着倒是还好。不过,二爷让我给将军带句话。”
“说吧。”
陈庭凑到百里子苓耳边低语道:“二爷说,南陈要变天了。”
百里子苓一直觉得二哥对埋羊谷的事有保留,但二哥不愿意说,她现在也害怕去听。
害怕会比自己想的更坏,也害怕二哥在其中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二哥。
南陈要变天了。
这足以说明,二哥还知道更多的事。
或许,这便是二哥当初不想让她回来,不想让她参和到朝廷这些事里的原由。
但现在,她已经进来了,而且只有进来,她才能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有什么猫腻。
“陈庭,这话要烂在肚子里。”百里子苓叮嘱道。
“陈庭知道。将军,贺老将军的事,我……”陈庭想要去帮忙,毕竟这事关系着百里子苓,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桑吉的。
“你去找桑吉,看他怎么安排。不过,一切都要听他的,切不可自作主张。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信桑老二。他若是想害我,在北楼关的时候有的是机会,不必大费周章。”
陈庭应声而去。
桑吉一夜未归,恨不得能把时间掰开来花。
快晌午,他才回到府里,刚一进门,就被桑尚书给叫到了书房。
“你也是快娶妻的人了,怎么还弄得晚上也不回来。这些天,京城本就有些传闻,说你流连‘宜修楼’,跟那个叫沈清的男倌纠缠不清。这话怕是都传到了你岳父耳朵里,你好歹收敛些,别在大婚前给我弄出什么事端来。”
第153章
“父亲,京城的传闻多了去。即便不是关于那个男倌的,大抵也会有别的。随他们说去,若是李家那边真的在意,我会亲自去解释清楚。不过,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父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出去了。”
桑吉着急要走,而桑尚书却不想放人,便又道:“是为了百里子苓吧?”
“我与将军生死兄弟,她如今被人诬陷,我自当替她查清事情的原委,以还她清白。”
“老二啊,贺老将军的事,自有大理寺去查,你凑什么热闹?她百里子苓若是清白的,大理寺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能查清楚。但若她百里子苓却有干系,你便把自己和咱们桑家都给搭进去了。
贺老将军有从隆之功。当年,皇上还未登大宝之前,众多武将皆保持中立,只有贺老将军上书支持皇上,你应该明白,这对于皇上来说,是多大的意义。所以,贺老将军的事,大理寺不敢不仔细,只要她百里子苓是清白的。”
桑尚书这是语重心长。
“父亲,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在父亲心里,到底是皇上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桑吉这一问,让桑尚书顿时哑口。
“父亲,你有你的为官之道,而我也有我的为官之道。如果让副指挥使大人这样的人被冤枉死了,这南陈的江山,大约也到尽头了。”
桑吉说了一句杀头的话,气得桑尚书差点拿那书桌上的砚台砸人。
第90章 、计中计(6)
桑吉与父亲不欢而散,他回屋换了身衣服,如今他还兼着户部催收欠款的差,就算是主管的百里子苓已经关进去了,但差事不能不办。
出了贺老将军这档子事,追讨欠款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不少欠款巨大的高官显贵,都等着看笑话呢,而这个时候,桑吉希望自己能帮上百里子苓的忙。
南陈要有大事了,桑吉隐隐觉得。
桑吉刚从府里出来,庞烨便火急火燎地跑了来,“二爷,有事。”
庞烨声音里的急迫让桑吉心头一紧,“何事?”
“之前,您让我盯着‘宜修楼’,我就顺便让人拿了假晏辰的画像。前两天,安排在‘宜修楼’里的人回报说,看到一位贵公子极像画中之人。
但是,当时他没看得仔细,那公子就被人带走,他也没敢跟。这两日,我拿着画像在城中查寻,还真就让我给找着了。”
“怎么说?”桑吉插了一句。
“他住在城西的一座别院,身边有一明一暗两个护卫。
一个络腮胡子,看长相不太像南陈人,至少是有外族血统,身手应该不错,我的人稍微跟近一点,他立刻就发现了。
还有一人,不怎么露面,几乎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身手应该比那络腮胡更好些。”
庞烨正说着,府里有人出来,桑吉才意识到在府门口说事,确实不是地方,拉了庞烨边走边说。
“我查了一下那座别院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柳掌柜。”庞烨又道。
“柳菘蓝?”
难道是百里子苓的安排?
依着柳菘蓝与百里子苓的交情,替她安置这么个人,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百里子苓是带着那狼崽子一起回来的吗?
这是真要接这小子进门?
桑吉想着在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宠着那小子的劲儿,觉得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
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母夜叉,居然让这么个小狼崽子给收啦?桑吉心中还真是各种不服。
“二爷,你看城西别院那边怎么办?”庞烨见桑吉不说话,只顾低头往前走,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件事……”桑吉停下脚步来,“先让人在附近盯着,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动向,即刻回报。”
庞烨立马点头称是。
两个人往前走了没多远,正好遇到李迁的车驾过来,瞧这方向,应该是去他们家的。
桑吉与庞烨退到一边,那马车也就停了下来。
“子渊,这是去何处?”李迁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慈祥。
“回将军,户部那边的差事还得紧着办,准备去一趟扶风郡王府收账。”
“这扶风郡王的账怕是不好收啊。不过,子渊尽力就好,别太辛苦,你可是马上要做新郎官的。”李迁笑道。
桑吉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行吧,你去忙。我去一趟你们府上,跟你父亲谈点事。”
李迁说完放下了帘子,那马车也就从他二人身边缓缓而过。
桑李两家的婚事是早就商量好的,甚至包括婚礼的细节,早前就沟通得很彻底。所以,这个时候李迁去他们家,自然不是为了私事。
桑吉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马车,回过头来时,庞烨说了一句:“二爷,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桑吉见庞烨有点迟疑,猜想怕是跟李家有关,便道:“说吧,我现在还不是李家的女婿。”
“二爷,我也是刚得的信儿。李将军前脚刚离开边关,后脚便有人从北边几个关口陆续运送货物入关。
按说,年节之下,燕云那边的牛羊、药材、毛皮以及手工制品往南陈这边运送也不足为奇。
毕竟之前两国交战,中断了商路。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些商队入关时的马匹都是膘肥体壮,而出关时,运送粮米及一些生活用品时用的马匹体型小得多,而且大多以老马为主。”
第154章
“他们做的是马匹的生意,而且是战马。”桑吉顿时明白庞烨的意思。
“燕云不会卖战马给南陈,那无疑是助长了南陈的军力,对他们来说是威胁。
这应该是私下买卖,而且并不是用于朝廷,所以只能以这种偷梁换柱的方式。”桑吉说完,心下便叫了一声‘遭了’。
南陈有人买战马,那是想干什么?
肯定是想打仗啊。
跟谁打?
跟燕云人?
不可能。
现在燕云三部最凶悍的是雄鹰部,南陈朝廷的军队尚且无力一搏,还有哪个不怕死的会主动去跟雄鹰部干仗。
以现在南陈多事之秋来看,如果有人把贺老将军的‘死’以及户部追债两件事揉在一起,加深内部的矛盾,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南陈会立刻陷入战火。
“庞烨,让你的人盯紧晋北王府、扶风郡王府、李将军府、和慧公主府。有任何异动,马上报我。我得去一趟大理寺监狱见将军……”
桑吉交代完庞烨急匆匆地往大理寺监狱而去。
此时,百里子苓正蹲在监狱的地上瞎琢磨。
地上不同位置摆了些长短不一的草结,有的草结边还放有几撮炭灰。
刘强给百里子苓送午饭来,也蹲在旁边看了一阵,但没看出个名堂来。便道:“将军这是琢磨什么呢?”
“哦,这呀,一局残棋。我这不是没事嘛,就想起来,琢磨琢磨,也是打发时间。”
百里子苓把手中的几根干草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准备去吃午饭。
桑吉就是在百里子苓刚刚端起碗的时候来的,因为牢房的门开着,他就直接钻了进来。
“你这是串门串上瘾了?”百里子苓见桑吉来了,便知道事情又有变故了,但当着刘强的面,她还是打趣着桑吉。
“副指挥使大人,您虽然在牢里,可皇上没把你的职务给撸了,你还是我的上官,有事我哪敢自专,还得来跟你请示汇报。”桑吉也会接话,原本在一旁边伺候的刘强自然不好再在旁边,毕竟这二位要谈公务。
刘强一走,桑吉便凑到百里子苓耳边细语了几句。
百里子苓听完之后吐了口气,回头瞅了一眼刚刚在地上琢磨的那点东西。
桑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那些别人看不明白的草结炭灰,在桑吉眼里呈现出来的是一幅军事防御图。
“将军,你……”
“你昨天跟我说那件事的时候,我便琢磨了一下,能挑动风云又有可能拿下这盘棋的无非就那两位。
你说,是大的,还是小的?”百里子苓夹了一筷子肉,分别扔在两处。一块肉在北边,一块肉在靠中心的位置。
“大小都有可能。论心机、城府,大的那位更深一些。但是,小的那个这些年太安静,安静到大家都快把他忘了。
他到底什么心性,说不好。如果我是他,蛰伏已久,必定是要一击而中的。不然,没有下次机会,还会死得很难看。”桑吉如实道。
“要下这么一盘棋,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百里子苓的心中更偏向于是晋北王,但她的那位赵怀哥可也很难说。
赵怀有能力,只是没那机会。而且皇帝登基之后,一直压着他,视他为眼中钉,他心里的怨气堆积得不少,他真要想做什么,也不让人意外。
但有一点,百里子苓深信,即便是赵怀要走帝王之路,赵怀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她,害百里家。
如果是赵怀,那么,现在让她下狱,应该就是一种保护,让她远离争锋的漩涡。
但如果是晋北王,此举便好几层意思了。
第91章 、计中计(7)
“我刚刚出来的时候,遇到李将军去找家父,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如今,南陈的军队主要掌握在几个人手里。
李将军在北方布防,可以说是手握了半个南陈的军力。
其次是西北提督周深、安西侯冯康,这二位都是能征善战的。京城的兵力,殿前司指挥使是皇后的哥哥,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东西大营都受皇帝亲自指挥,但东西大营一直负责京城防务,真要打起来,战斗力如何,说不好。除此之外,便是各府、州还有些兵力,但真能打仗的不多。”
桑吉来的路上已经把南陈的兵力在心头过了一遍,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他其实也没什么底。
“子渊,如果真的到了最坏那一步,你的父亲会站哪一边?”百里子苓听了桑吉的话沉默了几分钟,才有此一问。
“我父亲?”桑吉一时无言。
他父亲这个人一向谨慎,而且为官多年,也经历过朝堂政变,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如今这样的高位,自然是不会愿意下来的。而按他父亲的性子,肯定会支持最可能赢的那个。
也就是说,他父亲对当今皇帝的忠诚有限。
但是,桑吉虽然自己心里明白,但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更不可能说给百里子苓。
“不知道。我与父亲极少聊朝堂之事。”桑吉道。
“那你觉得,李将军会站哪一边?”百里子苓又问。
“李将军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才有了如今的荣耀。他自然会对皇帝尽忠。”桑吉说这话,其实自己也有点不信,但总不能说他这未来岳父会是个叛臣。
第155章
“你也说了,他手中掌握着半个南陈的兵力,如果他要变了心……”百里子苓没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马上便是你的大婚了。以你父亲的谨慎,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如果你这婚结成了,那么,两位大人应该是达成了生死契约。如果这婚结不成了……”
百里子苓没把话说完,但桑吉何等聪明,早已明了她的意思。
“将军,他们怎么样,我可能管不了。但,我桑子渊唯你马首是瞻。”桑吉突然跪了下来。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跟着我,没准儿会把命都给搭进去。”
“没关系。真要能跟你死一块,我也乐意。”
百里子苓扶了桑吉起来,然后又道:“你呢,先回府里去,这样的大事,你父亲不会自己做主,真要有什么决定,一定会让你大哥回来,也一定会跟你们商量。毕竟,他老了,而你们还年轻。”
桑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点了点头。
“走吧,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百里子苓催促道。
“将军,还有一件事。”桑吉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想处理好了贺老将军的事再说。可是现在嘛,贺老将军的事真的就不急了。
“说吧。”
桑吉走到牢门口往外看了看,这才回身道:“我知道狼崽子在柳掌柜的别院。”
百里子苓挑了下眉,没说话。
“他是燕云人,而且还是燕云贵族。”
桑吉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百里子苓只得点点头,“我会让他尽快离开南陈。”
“子苓,哥哥年长你几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狼王的小儿子是不会安于只做你百里家的女婿的。当然,如果你想做狼王妃,哥哥愿意成全你,你跟他走。”
“说的什么屁话。老子要跟他走,早他妈走了,回京城来做什么。他是什么人,我清楚。但我该干什么,我更清楚。你去一趟别院,就说我说的,让他三日内离开南陈。”
百里子苓心中自然不舍,但她更清楚,狼崽子再这么在南陈待下去,可能更危险。
不管狼崽子有没有参与到南陈的事情中来,离得远远的,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最关键的是,现她在牢里,如果狼崽子有什么事,她根本护不了他。
所以,即便是心里不舍,也不得不让他走。
当然,很可以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有重逢之日。他的余毒未清,还需要日日服药,只希望他这一生都平安顺遂。
“将军,可有东西带与他?”桑吉不想做这个坏人,但情势所逼,他也是为百里子苓好。
百里子苓想了想,把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递到桑吉手里,“把这个还给他,让他自己好生收着。”
桑吉一看手中那石头吊坠,心头一颤,“这个一直在将军手里吗?”
“原本还了他。他说,生无常物,也就这东西是他母亲留下的,最为珍贵,便送与了我。既是如此贵重的东西,给我算什么。更何况,我指不定哪天就……你拿去还给他,让他自己留着。”
桑吉差一点就想问百里子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那话他还是给咽下了。
他默默地把那石头捏在掌心里,虽然他一直觉得狼崽子是居心不良,还觉得百里子苓若是跟了那小子可惜,但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之前的种种不好猜测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那小子把兵符当了定情信物送给百里子苓,还有比这更深的情谊吗?
新狼王四处追杀狼崽子,这是整个燕云都知道的事。而且,狼崽子从雄鹰部逃出来,雄鹰部的人也没放弃寻找他。这种情况之下,他还把兵符给了百里子苓,而不是拿着那东西去号令军队,杀回去,足以见得他把百里子苓看得比江山重要。
“将军,那我先走了。”
桑吉掌心都快捏出水来,而百里子苓则背过身去。她不想让桑吉看到她落寞的眼神。
人就是这样。本来在北楼关就已经接受了他离开的现实,但又在上都城里再相遇了。再次相遇,分离对于她来说,只会更舍不得。
但舍不得也必须让他离开。
桑吉从大理寺监狱出来之后,直奔城西别院。
城西别院里,柳菘蓝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接到下人通报,说是桑吉来访。
“我跟他可没什么交情,他来干嘛?”柳菘蓝自语道。
“他是冲我来的。”木苏和道。
柳菘蓝瘪了下嘴,“既然是冲你来的,那我还是避一避,我可不想跟这位桑二爷碰面。”
“菘蓝姐,他能直接找到这里来,自然也知道这宅子是谁的。避了今天,也避不了明天,一起见见,好歹你也能给我撞个胆。”木苏和笑道。
“撞胆?就你,还需要别人给你撞胆,我看你的胆子是大了去了,大理寺的监狱也敢随便进出。”
“菘蓝姐,我那不是担心将军嘛。别说是大理寺监狱,就是刀山火海,为了将军,我也可以舍了这条命去。”
“啧啧啧,”柳菘蓝不停地摇头,“我算是知道我那妹子怎么被你诓到手的,瞧这小嘴甜的。我可告诉你,你要敢负了我那妹子,我保证追到雪狼部去也要把你剁了。”
“瞧姐姐说的,我只怕将军不要我。”
柳菘蓝‘嗤’了一声,她可有点受不了这小子。
第156章
“让桑二爷进来吧,别说我柳菘蓝怠慢了人家。”柳菘蓝跟下人说了一句,又回头对木苏和道:“他这个时候来,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
第92章 、计中计(8)
桑吉进屋,就瞧见柳菘蓝与木苏和相对而坐,几案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旁边的炉火也烧得很旺,屋里极为暖和。
“哟,柳掌柜也在呀!”
“瞧桑二爷这话说的,敢情不是来找我的呀?”柳菘蓝故意道。
“柳掌柜在,也好。”
桑吉的目光落在木苏和的身上,他这一身锦袍,看着确实是贵气十足。多日不见,看样子身子也养得不错,比之在北楼关的时候,倒是好了许多,气色也更好了。
“桑副将!”木苏和施了一礼。
“我现在应该叫你晏辰呢,还是小殿下?”桑吉问道。
“桑副将说笑了,我一个败家之犬,不过是被兄长追得无路可逃的可怜人罢了,哪称得上什么小殿下。木苏和见过桑副将。”木苏和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毕竟桑吉都找上门来了。
“你的手可够狠的呀。晏家那么多口人,说灭就灭,没带一点犹豫的。”桑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这也是答应了别人,当然要说到做到。桑副将难道不喜欢重诺之人?”
木苏和这一问,还真把桑吉给问住。
“瞧你俩这哑谜打得,我看我还是先给二位腾地方,等你们谈完了,再说。”
柳菘蓝起了身,桑吉与木苏和皆没有吱声,待柳菘蓝出去之后,桑吉才把怀里的石吊坠拿出来,放在几案上。
木苏和一看到那东西,顿时明白桑吉的来意。
“她要我走?”他的手有点颤抖。这是他离开北楼关时留给她的,是他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她把这东西还给他了,那意思就再明白不过。
“你最好听她的话,那样也能让她安心。”桑吉道。
“我知道,我没什么能帮她的……我可以走,但,我走之前想再见她一面。”木苏和把那石吊坠紧紧地捏在掌心里。
“还是不见了吧。南陈起风了,她让你三日之内离开,那是为你好。”
木苏和原本这两日也准备离开的,南陈要变天了,而他也要回雪狼部去谋他的大事。
可是,就这么走了,他又如何甘心。
“她,还说什么了吗?”片刻之后,木苏和才问道。
“没有。”桑吉如实答道。
“她终究是狠心啊!让我走,却不让我有个念想。”
桑吉觉得这小子要哭了,忙道:“她把你放在心里,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你也一直在她心里。你也别悲观,等南陈这边的风波过去了,她肯定会去找你。”
“她不会!”木苏和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什么都没说,就代表她不会去找我。她不信我!”
桑吉觉得这小子的话有点莫名,但随及又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道:“你做什么了?她才不信你?”
木苏和擦了擦泪,轻笑了一声,然后扒开桑吉的手。
“晋北王要起兵了,不知道谁能替你们的皇帝一战?”
晋北王?
桑吉顿时觉得,这小子不只知道很多,而且也做了很多。
“所以,从燕云过来的战马,是你卖给晋北王的?”
“互利互惠而已。即便不是我,晋北王也有办法弄到那些战马。但你不觉得,现在追究谁卖了战马给晋北王,有点可笑吗?那么多战马不是一天两天过境的,怎么就没人注意到呢?”
“所以,边关的守将也……”桑吉没有说下去。
“桑副将,我记得你马上就要做李家的女婿了,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会站在哪边?”
“你……”桑吉虽然在百里子苓面前立了誓,但被狼崽子这一问,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他都觉得,放这小子离开南陈,没准将来就是南陈的祸根。
“桑副将,大是大非明面前,你们读书人往往认个死理。但我觉得,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认死理,那样对大家都不好。将军曾经说过,她信你。既然她信,又是她让你来的,我便再跟你说件事。”
木苏和凑到了桑吉耳边,低语道:“不只晋北王,安西侯也要反了。”
安西侯?
桑吉万万没有想到。
安西侯怎么会?
他可是驸马,和慧公主可是皇帝最喜欢的妹妹,这南陈还有哪个公主比和慧公主更受宠。
不,这小子心眼多,是不是离间之计,还说不好。
“桑副将,我们家将军就烦你多照顾了。她说信你,你也得对得起她的信任。如果你对不起她的信任,我会从雪狼部杀回来的,让整个南陈给她陪葬。”
木苏和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尽是杀气。
桑吉相信,那小子是认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从屋里出来,桑吉还有点难以消化这件事。
柳菘蓝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
“桑二爷有事便说,我着急要走。”柳菘蓝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因为刚刚扶风郡王那边捎信过来,东西大营有异动,让她赶紧去一趟百里家,商量对策。
“柳掌柜,恕桑某直言。你一直在帮扶风郡王,为什么?总不会,是真想做郡王妃吧?”桑吉原来想问柳菘蓝的不是这个,因为之前他想问的,木苏和已经给了答案,所以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
第157章
“桑二爷果真无聊。”柳菘蓝冷哼了一声,这便要走。
桑吉一把拉住柳菘蓝,“将军也站郡王这边吗?”
“桑二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菘蓝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又道:“我与将军乃好姐妹,她对我有恩,我对她有情。你非得把她跟郡王扯在一起,是想陷将军于不义吗?还是说,你们桑家的人,都是靠这种胡思乱想上位的?”
柳菘蓝也不客气,她一直不喜欢桑吉,从前是,现在更是。但她也不理解,为什么百里子苓就信这家伙。
“桑二爷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柳菘蓝一甩衣袖,顶着一张臭脸离开了别院。
桑吉在那里站了站,他似乎想起来了,从前扶风郡王与百里家的关系很好。但是后来就闹翻了,据说是因为跟百里家的老二同时喜欢上李将军的女儿,好兄弟变成了仇人,连带与百里家也再无来往。
可是,真是那样吗?
桑吉觉得,自己现在谜团里。父亲肯定有很多事瞒着他,而百里子苓也没有彻底跟他交底。
南陈岌岌可危,谁能力挽狂澜?
带着这些疑问,桑吉赶回了家中。
第93章 、计中计(9)
柳菘蓝离开别院便去了百里将军府。
以柳菘蓝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入将军府,确实不太妥当,但事从缓急,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
百里子苓在桑吉离开之后,便让刘强给家里带了信了,大约就是黄昏之时,易风带着吃食来了大理寺监狱。
易风把带来的酒菜一一摆上,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孩子,这会儿倒是安静得紧。
“谁欺负你啦?”百里子苓问道。
“将军说笑了,在百里家,谁会欺负我呀。”
一个孩子心情如此,足可见家里的气氛了。
百里子苓吃了两口菜,也不着急问家里的情况,有大嫂和二哥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至于这国事,他们百里家现在是无兵无卒,就算是想帮什么忙,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将军,有周大人的急信给你。”易风看了看牢门外,这才小心地从胸口处掏出信来递上。
“什么时候收到的?”百里子苓忙放下碗筷。
“我刚要出门的时候。据送信的大哥说,跑死了三匹马,昼夜不敢停地送进京。按周大人的交代,要亲自面呈将军,现在他进不来,只得让我转送。他人还在大理寺外候着,说是等将军回话。”
易风说这话的时候,百里子苓已经打开了信件。
西北提督周深的来信主要有三件事。其一,西陀内乱,太子被毒杀,三皇子极有可能重回西陀宫廷;其二,北边有人马异动,往京城方向而去;其三,安西侯回京了。
百里子苓看完这封信,顿时皱起了眉头。
安西侯回京?在这个时候?
前些日子,安西侯来向皇帝上书,说是西陀人袭扰边境,跟朝廷又是要粮又是要钱,怎么看都是要跟西陀人大干一场的架式。这才几天,安西侯居然回京了。
按周深这信中的意思,西陀如今内乱,怎么可能会去袭扰边境。如果边境真的危急,安西侯何以在这时候回京。
再说了,镇守一方的将领如果没有皇帝的旨意,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她虽然现在在大理寺监狱,这也没进来两天,根本没有听说皇帝要安西侯回京一说。那么,安西侯回京,自然是秘密进行的。
这时候,他回来干什么?
休假?
他恐怕没那么闲。
“将军,周大人说什么了?”易风见百里子苓的神色有些凝重,疑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南陈多事之秋,他们在京城也不安生。
“没什么。说说家里吧!”百里子苓把信收入怀里,又拿起了筷子。北边有异动,她二哥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菘蓝姐来了家里,把二爷、大少奶奶和老夫人都叫到了一起,说了快两个时辰才走。二爷让我给将军带句话,他说……”易风回头看了看牢门外,这才凑到百里子苓耳边道:“二爷说,百里家为南陈尽忠。”
为南陈尽忠?
而不是为皇上尽忠。
这言下之意很明白,如果大难将临,百里家不值得为皇帝一战。
百里子苓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这一场浩劫,她的二哥也有添砖加瓦?
如果是那样……百里子苓不敢想象这件事的后果。
“将军,怎么啦?”易风见百里子苓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有些担心。
“我得出去一趟。”百里子苓道。
“可是,这怎么……”易风心想,您可是皇帝亲自弄下狱的,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去,那不是打皇帝脸嘛,这是越狱,那可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是现在,晚一点。但是,牢里不能没人……”百里子苓凑到易风耳边,低语了一阵,易风频频点头。
是夜,大理寺监狱的烛火已经点燃,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引得那烛火盈盈闪闪。
一道黑影刚刚闪出来,便有另一道黑影尾随而去。
两道黑影先后上了大街,一前一后往百里将军府方向去。
百里子苓趁着夜半人最困乏的时候溜出来,当然,她还在看守的狱卒加了点容易睡觉的东西。
第158章
但是,她刚出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吗?
既然都发现了,为什么没有示警狱卒,而是一路尾随而来。
在连过了两条街之后,发现身后那人还是跟着,百里子苓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在前边拐角处停了下来,等那人追上前来,便一把给揪住。
“你……”百里子苓刚把人按在墙上,就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中药味。
“你瞎胡闹干嘛?”百里子苓这回是真生气了。
“将军让我走,我总得见将军最后一面吧。”木苏和现在被反扣着手,头也被按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
百里子苓忙松开,“你跟我说的听话,就是这样听话的?当个屁吗?还有你的人,都死了吗?让你大半夜出来胡闹?”
“将军别生气,我就是想再看你一眼。不然,我没法离开。”
“有什么好看的,老子又不是要死了。”百里子苓别过脸去。
“将军……”木苏和伸了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在这寒冬腊月里,她的脸冷得跟个冰块一样。
百里子苓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凝了那么一下下,若有些冰凉的唇便覆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有些深,有些重,最后分开之时,木苏和还咬了一下她的唇。
“乖,赶紧回去。明天就走,听话!”百里子苓喘了口粗气。
木苏和在黑暗之中有些看不清楚她的眼睛,但他能从她的喘息里听出不舍和担心,便又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比刚才咬在唇上的狠多了,血丝出来,弄得他嘴里都是咸味。
“你是我的,这是烙印。”他说。
“我是马吗?”百里子苓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肯定出血了。
“你是我的马,所以只有我能骑。”木苏和凑到百里子苓耳边低语。
这狼崽子,居然……
“赶紧走,我还有事。”百里子苓这会儿也没功夫跟他腻歪。
木苏和从怀里掏出那石头吊坠,再给百里子苓戴上。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除非,你说连我也一并不要了。”
“这东西在我这里没有意义,你拿着回去,”百里子苓正想从脖子上取下来,就被木苏和用嘴堵住了后面她想说的话。
“没有这个,你的狼崽子一样行!”他说。
百里子苓在心里笑了一声,是啊,这才是他的狼崽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容易推倒,但既然是狼,藏起锋利的爪子,只为最后那一击。
“将军,你保重。”临走之前,木苏和给了百里子苓一个窒息似的拥抱,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没有问她从监狱里出来干什么,更没有问面对如今的境况,她会如何抉择。因为他知道,无论百里子苓怎么抉择,都是他心中唯一的将军,唯一的爱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第94章 、真相(1)
百里将军府,书房的烛火闪动着寒夜的光。
百里策坐在书案前,摊开的地图被火烧了一角,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黑,那是五年前埋羊谷留下的血渍。
手里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更添寒意。
刀刃上有缺口,那是与敌人拼杀时留下的,而那些缺口就像是心中填不平的沟壑,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让父亲和兄长殒命的地方。
耳边,仿佛还有当年的喊杀之声,战鼓擂动,杀声震天。
多少人倒下,多少鲜血洒进了泥土,又有多少忠骨埋在那块鸟都绕道飞的山谷。
别人不知道,但他百里策想再回去一次。
“二哥!”门被推开的时候,百里策缓缓抬起头来。
易风回来说,百里子苓晚上要回来一趟,所以,他一直没睡,一直等着。
其实,就算百里子苓不回来,他最迟明天早上,也要去一趟大理寺的监狱。
百里策把刀插入刀鞘,放在一边。
百里子苓的目光先是落在刀上,之后便落在了书案的地图上。她一眼就看到,地图上有一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地方,那是埋羊谷,也是他们兄妹心中的结。
“说说你的想法。”百里策在妹妹坐下来之后,先开了口。
“我想先问二哥一个问题。”
“说吧。”百里策喝了口茶,已是半夜,茶早就凉了,还有些冰,但再冰冷的东西,吃到肚子里,都会变热的。
“二哥有没有参与?”
“你始终觉得我会害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再搭上这条腿吗?”百里策有点激动,虽然压着声音,但额头上的青筋已然暴露了他的情绪。
“不,我是指晋北王。”
“晋北王?为什么一定要是晋北王?赵怀不行吗?”百里策道。
“怀哥哥行,但怀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参与,更不会搭上百里家。二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想跟我说说当年的事吗?”
百里策站起身来,稍稍走了两步,虽然只有两步,但瘸腿走路一高一低,还是很明显。
当初,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是叱诧沙场的战将。如今,既上不了马,更无法带兵打仗,在兵部混吃等死的这五年,他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父亲这辈子唯一的过错,大约就是说了一次实话。”良久之后,百里策才说道。
第159章
百里子苓没应声,她知道,这后面应该有很多故事,很有可能还与当年夺嫡之争有关系。
“先皇还在世时,曾为立太子征询过几位大臣的意见,这其中就包括当时手握重兵的父亲。事实上,当时朝中已经为立太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西南提督洪万山为首,支持皇九子赵启,也就是现在的晋北王。另一派支持皇长子赵胜。不过,先皇曾问过父亲,除开赵启和赵胜不算,皇三子与皇五子,谁更堪大用。”
“皇五子?那是当今皇上。”百里子苓插了一句。
百里策点点头。
“父亲当时怎么说?”百里子苓又问。
“在父亲心里,赵启、赵胜都不适合做储君。赵启太小,其舅父洪万山又在西南握有重兵,赵启若是做了太子,恐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赵胜,无德无才,不堪大用,挑不起南陈的江山。
皇三子赵怀,与我和兄长从小就有往来,性情、德行也都了解。他十五岁时,便随军出征,在父亲的麾下,论作战、论才能、论心胸,那都是帝王之才。
但是,他的母亲出生卑微,这便注定了他要入主东宫几乎不可能。没有靠山,凭什么掌握天下,谁能为你鞍前马后。
皇五子则不同,养母是现在的皇贵太妃,在当时已是妃位,又有桑家作为后盾。桑家书香门第,几代都在朝为官,皆为清流,甚得朝中读书人的推崇,这无异于就是皇五子的后盾。
父亲久不在朝,对于皇五子其实并不了解,所以先皇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便如实作答。只说皇三子聪明、有才能,对于皇五子,只说不甚了解,不予作评。”
“所以,这话后来传进了当今皇上的耳朵里,便埋下了祸根?”百里子苓又插了一句。
“这不过是个起因罢了。”百里策叹了口气。
“洪万山谋反,南陈大乱。先皇当时的身子并不太好,仓促之下,命皇五子监国,其实,这已经是变相承认皇五子就是太子。
而且,当时朝中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皇五子监国,命当时离洪万山最近的黄青山部奔赴西南围剿。
当时,黄青山隶属父亲麾下,皇五子并无兵符,又无圣旨,虽是监国,他却无权调动兵马。也不知道这是先帝对他的考验,还是对他的不信任。
没有父亲的命令黄青山是不可能擅自离营,便据实以报当时的传令太监。这件事,大约就为父亲埋下了更深的祸根。
于当时的情况来讲,在监国的眼里,黄青山不听调遣,那就是父亲不听,更甚一点,可以说是父亲故意为之,没给父亲扣一个同为叛贼的罪名就不错了。”
百里策又叹了口气。
“父亲这辈子,忠于南陈,忠于皇帝,奈何,皇帝并不信他。先皇不信他,在洪万山的叛乱被平定之后,便调他去了北方驻守。
当时的北方时有燕云部族袭扰,并不太平。但父亲并未让那些草原狼越雷池一步。可惜,功,有时候也是过。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对父亲多有忌惮。父亲阻挡了燕云人的进攻,守卫了南陈的北方,但也让皇帝担心,雄踞北方,权倾朝野,就是打个喷嚏,朝中人也得打个寒颤。怕他成为下一个洪万三。
虽然这形容是有些过头了,但当时父亲的权势确实滔天。功高盖主,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的。
更何况,百里家的军队战无不胜,让燕云人不敢进犯,也成了南陈百姓口口传颂的事,帝王也罢,朝臣也罢,谁能不忌惮几分。自古以来,这样的一个人,最终都不会落得好下场的。”
说到这里,百里子苓已然明白二哥的意思。
“所以,埋羊谷一战,是皇上……”百里子苓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了,那话就是灭族之罪。
“有些事,不需要那位开金口,下面的人自然会揣度圣意。朝野之中,有想跟百里家攀上关系从此飞黄腾达的,也有想把父亲拉下马,狠狠踩在脚下的。
而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那位,他是不会喜欢朝臣一家独大的局面,他也乐意有人替他做这件事。至于军中,自然也有希望父亲倒霉的。
父亲不倒霉,他们这辈子可能也就很难出头。人心险恶,在战场上你能把后背交付的人,但下了战场,他却有可能捅你一刀。
我百里策,能从埋羊谷里捡了这条命,是子苓你带着那几百人拼命杀出来的。但父亲和兄长……”
百里策已然泪流满面。
“我忠于南陈。但南陈,并不是谁一个人的。赵家的天下,他坐得,别人也坐得。更何况,帝王无后,这江山早晚也是别人的。”
“所以,我入大理寺的局,也是二哥的意思了?”对于埋羊谷,百里子苓的痛并不比二哥少,但她没有眼泪流,二哥已然搭上了那条船,她上船或是不上船,其实意义已经不大。
第95章 、真相(2)
兄妹二人情绪都有点激动,却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百里子苓几步来到门前,拉开门一看,站在外面是大嫂。
“大嫂,这么晚还没有睡?”百里子苓问道。
“我知道你跟二弟在谈大事,但扶风郡王来了,就在府门外。”大嫂道。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二哥,道:“大嫂,请郡王到书房来,别让府里的人看到。”
第160章
大嫂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大嫂也是一直没睡,知道百里子苓夜里回来,自子苓进府之后,她便在府门处守着,如若外面有什么动静,她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哪曾想到守来了扶风郡王。
此时,大嫂带着一身黑色披风的赵怀正往书房去。
夜色中,谁也不知道那一身黑色披风的人到底是谁,但赵怀来的路上还是特别小心。
书房里,兄弟二妹谁都没再说话,扶风郡王一进来,撩起披风的帽子,先看了一眼百里策,再看了一眼百里子苓,才道:“我就想知道,现在百里家到底谁作主?”
赵怀让柳菘蓝来过,得到的答案嘛,自然不尽人意。
百里策说自己腿瘸了,既带不了兵,更打不了仗,在兵部也就是闲职,更无什么实权,所以朝中大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说到百里子苓,如今子苓已经下了狱,没皇上开金口,谁也不敢放她了来。而且,就算她出来了,手中也无一兵一卒,更成了不什么事。
这便是给了赵怀一个答案,南陈的天就算是捅破了,他们百里家也不管。
赵怀听到这个答案,气得火冒三丈。白日里不便去大理寺监狱,只得借着夜色去了一趟,发现是易风在里边,这才着急赶到了将军府。
赵怀这一问,让百里子苓看了百里策一眼,但她没说话。
“怎么,你们兄妹俩这是一个意思?”赵怀见百里子苓也不说话,嗓门顿时高了起来。
“我一个百里家的废人,如何做得了主。”百里策走了两步,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行,你做不得主。那子苓,你说。”赵怀上前两步,离百里子苓不过咫尺。
百里子苓这会儿能说什么,二哥上了贼船,她能怎么做?
跟着晋北王一起反了,如果得了天下,论功行赏,或许他们百里家也能像从前一样辉煌。但那只是或许。
如果晋北王失败了,百里家自然也是要被灭满门的。
二哥啊,如今是把一家人推到了火焰上烤。
“怎么,你也哑巴了?还是说,你们兄妹这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要帮我那位九弟了?”赵怀已然急红了眼。
论亲疏,自然是他与百里家更亲。他不愿意把百里家再扯到这场漩涡中来,因为他觉得当年百里老将军遭当今皇帝嫉恨也有自己的原因。但既然百里家已经参和进来,为什么选择的会是赵启,而不是他赵怀。
“怀哥哥,你先别着急。”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不急。老九的人马已经开始往京城方向移动,按现在行进的速度,不出两日,先头部队就会抵达上都城外。还是说,你们二位这是要等着吃了李桑两家的喜酒再来考虑这件事?”
赵怀挖苦起人来本就很有一套,不然也不能屡屡在大殿上撒泼耍赖。
“你们今天就给我个准话。你俩要是支持老九,我没意见,毕竟人各有志。”赵怀一撒衣袖,直接跟那地上坐着,也不怕寒冬腊月里地上冷。
百里子苓只得上前扶住赵怀的胳膊,“怀哥哥,你先起来说话,这地上凉。”
“地上凉又冻不死老子。子苓,你二哥糊涂,你总不能也跟着他糊涂吧?”
“郡王爷,我是糊涂了。你这些年,也没少在朝中拉帮结派,背地里也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怎么,这个时候想起表忠心来了?皇上没少打压你,还不许你离京半步,我当郡王爷对皇上是多有怨恨。看来,是我小看了郡王爷与皇上的兄弟情深了。”
百里策突然刻薄起来,这冷嘲热讽的话,别说是赵怀听不得,百里子苓听着也觉得怪刺耳的。
“长风,是我小看你了。百里大人脱下了战袍,当起起了谋士,倒也让赵怀刮目相看呀!”赵怀也没客气,直接怼了回去。
“行啊,都能算计到自己亲妹妹头上了,百里大人还真是算无一策,真没白瞎你这名字。”赵怀又道。
“你……”
赵怀这会儿在气头上,没一句好听的,百里子苓瞧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她与二哥还有事没有说完。
“怀哥哥,今晚你先回去。我有些话跟二哥说,天亮之前,肯定给你准信儿。”百里子苓扶了赵怀起身。
赵怀看了百里子苓一眼,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得点头,指了指百里策的鼻子,“你把整个百里家都给搭上,你有脸去地下见老将军跟大哥吗?”
赵怀气呼呼地走了,留下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百里策伸手摸了摸放在边上的那把刀,手指有点颤抖,没敢拿起来,好像觉得那刀扎手一般。
“二哥,安西侯是怎么回事?”百里子苓送走了赵怀,再回书房时,把门一并插上。
百里策没言语,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地方。
“安西侯回京了,西南并无战事。说吧,都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百里子苓伸手拿过那把刀,顿时把刀从刀鞘中拿出来,泛着寒光的刀在烛火的闪烁中像是那年刀光剑影的回放。
百里策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寒光,这才把手放下那条瘸了的腿上。
百里子苓随手挥了一下刀,再把刀插入刀鞘之中,“父亲的剑,我一直带着。大哥的剑,我也带回来给了云昊。埋羊谷,那是扎在我心上的一把刀。但是,我不希望那把刀,会是把咱们百里家连根拔起的利剑。二哥,你没有子嗣,你无所谓。我和大嫂、老娘都可以陪你一起死。但云昊,凭什么?”
第161章
“云昊我已经让人送到乡下去了,你大嫂也是同意的。”百里策说道。
“送到乡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若是败了,云昊还有可以躲的地方吗?就算有,那也是像只野狗一样四处逃窜,随时等着被人宰杀。”
“他不会败的。蛰伏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击,怎么可能会败。你以为我那位岳父大人会拼死力保皇上吗?不会!他只会在旁边观战,等着再捡一回功臣来做。至于安西侯……”百里策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安西侯当年可是平叛洪万山谋反的功臣,他怎么也会跟晋北王扯在一起。不得不说,这位洪提督还真是未雨绸缪。当年叛乱,眼看着大势已去,便让自己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做了英雄,顺理成章地再度掌握了兵权,而且还做南陈的驸马。”
百里策的话让百里子苓着实意外。任谁都想不到,如今的安西侯冯康会是洪万山同母异父的弟弟,论起来,冯康依旧是晋北王的舅舅。
关于冯康与洪万山的关系,几乎无人知晓。
一方面是洪万山的母亲早年与其父和离,之后再嫁,才有了冯康。但他们的母亲去世比较早,而冯康的父亲亦有几房妻妾,谁也不会把他与当时的西南提督联系在一起。
但洪万山这个人,还是比较重感情的。知道母亲早亡,弟弟在冯家不受重视,后来便安排冯康入了军营,但是明面上,他们兄弟二人是没有来往的。大约也是洪万山久在朝中,需要这么个信得过的人,以防朝中变故,不会全军覆没。
后来的事,也果然应验了洪万山的未雨绸缪。
第96章 、真相(3)
安西侯进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令百里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秘密会是西北提督周深告诉百里子苓的。
黄昏时,府外来了送信之人,要亲见百里子苓,自称是西北提督府的。百里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送信之人已经随易风去了大理寺监狱。
现在,百里策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妹妹,所有的事情里,最让他没能估算到的就是自己的妹妹。
在百里策的计划,就没有百里子苓。
一开始,他是想让子苓留在北楼关,手中有兵,无论京城的风云如何变幻,手中有兵都不会受制于人。但,北楼关一战,损兵折将,而且西北提督还盯上了北楼关。
其实,在几个月以前,西北提督周深就曾向皇帝谏言,要把原本属于他西北提督辖下的青州化归北楼关将军统辖,理由很充分,毕竟北楼关孤悬在外,万一有战事,恐青州部署不得西北提督令,不敢驰援,以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件事,皇帝当时并没有应允。
百里策在兵部,这点事他是很清楚的。
皇帝当时不同意,大约是觉得百里子苓手中的权利过大,毕竟一个青州可不小,再加上青州又是通向西北的最大中转战,位置十分重要。
但是,后来北楼关一战,完全应证了周深的担心。此后,周深二度上书,皇帝这才应允把青州划归北楼关将军统辖。
只不过,这些事,远在北楼关的百里子苓并不知晓。
百里策觉得子苓被周深盯上了,或许已经闻到了什么味道,再加上抓住了南颇。百里策觉得,他们的计划有可能会提前泄露,所以才着急想要子苓回京一趟。
而后来的事,便更不受他控制了。子苓确实要回京了,但宫里又传出消息,说皇帝有意给子苓指婚,更头疼的还是户部的烂账。
百里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笔烂账会落在子苓头上。他原本想让子苓回京,以早早给子苓选一门亲事,最好是年前就能嫁出去,自然也就可以让百里子苓辞去北楼关将军一职。
如此,不管他们的计划成功与否,百里子苓都跟这些没关系。
可是,这些事没一件如他如他愿的,最终只得见招拆招。
“二哥,我再问一句。”沉默良久的百里子苓总算又开了口。
“说吧,现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贺老将军,是你要杀他,还是那位的意思?”百里子苓问。
“有差别吗?如果我没估计错,贺老将军根本没死,而你们也抓到了人。”
百里子苓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贺老将军在朝中威望极高,当初皇帝还是五皇子的,便是他力保五皇子上位。这也不奇怪,毕竟五皇子的生母与贺家有些亲缘关系。如今,贺老将军虽然是提不刀动,也骑不上马,但曾经效力于他麾下的那些人,也因着他的关系没少受皇帝提拔。所以,只要老将军振臂一挥,还是有不少追随者的。如果他还活着,无异于会让南陈的军队多些损伤罢了。折他一人,可以让南陈快速结束动荡,那也是一种大爱。”
百里策的话子苓着实不敢苟同。
她的二哥,早就不是当年的二哥了。
她默默地站起身来,这些日子以来,想不明白的那些事,似乎在这一刻也都想明白了。
南陈要变天了,二哥要报仇了,百里家被推入了刀山火海里。
她的脚步有点踉跄,走了两步,险些不稳摔倒。
父亲和大哥曾经为之生死相拼的南陈,父亲用一生的换来的功绩,或许在不久之后,都将荡然无存。当然,也可能会被拔到更高的位置。
第162章
“二哥,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百里子苓走到门口,缓缓转过身来,这么几个字,像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落到地上,也是铿锵有力。
“子苓,你是要站在二哥对面了吗?”百里策问道。
百里子苓看着他,眼神很复杂,却没回答。
“父亲的死,大哥的死,难道你都忘了?还有那些死在埋羊谷的兄弟,他们为南陈流血拼命,却被自己人给害死。你可以不为他们报仇,但我不能。我百里策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百里策双眼通红,像是来自地狱的嘶吼,他要让这熊熊的复仇大火燃尽每一个欠下血债的人,即便那人是皇帝。
“二哥,你保重!”
百里子苓扔下这话,转身离去。
院子里,大嫂一直候着。见百里子苓出来,忙迎了上去,道:“子苓,就算你不帮二叔,能不能别站在二叔对面。”
“大嫂,你糊涂啊!”百里子苓听了这话,自然知道,大嫂也是知道这些事的。
“子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我的夫君死了,若只是为国战死,我自当以他为荣。可是,他若是被人害死,我生为他的妻子,如何能让他含恨九泉。”
百里子苓知道,这件事的策划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她想劝是不可能了。
于是,她问了一句:“大嫂,咱们这些人也就罢了,但凭什么要搭上云昊,他才多大呀!”
“他……他会理解的。”
“他会理解?”百里子苓苦笑起来,这些人都疯了,被仇恨逼疯了。
踏出百里家大门前,她去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母亲,她不敢问母亲知不知道这些事,或许母亲也是知道的。
她也不敢问,二嫂知不知道这些事,毕竟这可能会让百里家全都掉脑袋。
从家里出来,百里子苓踉跄着走在深夜的上都大街上。
无力回天,无从选择,这便是她眼下的现状。
险些摔倒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抚住了她。回过头来,是夜色中乙辛那张看不太真切的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百里子苓有些无力。
“他不放心,让我看着你。”乙辛如实答道。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赶紧走人,天亮跟他一起出城,回你们的大草原去。”百里子苓推开他的手道。
“将军,他已经连夜出城了。之前来见过你之后,就出城了。”乙辛又道。
“之前……连夜……”城门早就关闭了,连夜出城,她还真是小瞧这狼崽子。
百里子苓很快明白过来,忙问:“他跟晋北王……”
这话没敢往下说,能把战马卖给晋北王的,不可能是哪个小商小贩,而雄鹰部的萧宗元和雪狼部的莫车都不可能干那种蠢事。只能是他,老狼王的小儿子。
同样的,晋北王收了战马,不可能没给木苏和好处。他要夺回狼王之位,需要力量,这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他离开北楼关到京城,这是早就计划中的事,甚至是搅乱京城或许也与他相关。
“说吧,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百里子苓看着乙辛。
“他……想过,把你打晕了,带回草原。”
“打晕?”百里子苓低骂了一声,“还有呢?”
“他给你留了些人手,说你可能用得上。”乙辛又道。
“我要他留人手?老子……”百里子苓想说自己帐下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要他给留人。可是这话没出口,因为她现在就是个光杆将军,手中无权亦无人。
第97章 、应对(1)
百里子苓回到了大理寺监狱,在天未明之前。
“你现在出去,去一趟扶风郡王府……”百里子苓凑到了易风耳朵旁,低语了几句,然后又道:“你不必再回府,城门一开,直接出城去西北,亲见周提督。”
百里子苓说完,撩起衣袍,用力一扯,那内里的衣袍便被撕了一角下来。随及,她咬破了手指在那衣袍上写了一个字:赤。
“将军,那你这里……”易风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不只是百里家,整个南陈都岌岌可危,现在将军在牢里,身边无人,他自然是不放心的。
“放心,我要轻易就让人杀了,这母夜叉的名号不就白瞎了。赶紧走吧,迟则生变。”
百里子苓打发了易风离去,自己则躺回那床尚有易风余温的床上。
她的二哥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便是料定了她就算是知道了,也无力回天。
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百里子苓轻轻叹了口气,牢里的炭火已经熄,她刚从外面回来,身子也还凉着,而易风留下的那点余温也很快耗尽,现在她是真有些冷。
牢门开了,一名狱卒端了炭火进来,让里边瞬间有了热度。
百里子苓静静地看着那狱卒,凌晨加炭,就算是自己府里也没有这么好伺候。
看样子,这等在牢里想动手的人,还真是等得有点心慌了。
那狱卒低着头,看不到脸,加之牢里烛火黯淡,他又有意避着,百里子苓更是看不真切。
百里子苓静等着那人动手,她现在虽然没有称手的武器,但就算是赤手空拳,也不会让来人占什么便宜。
只见那狱卒放下了炭火,转身要走。百里子苓正纳闷,想说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想法没有动作快,她已经出手。
第163章
那人反应敏感,一个闪身,躲开了百里子苓的袭击。百里子苓立马回旋,再度袭击而去,那人伸手相抵,二人总算打了个照面。
“刘强!”
这是狱卒刘强,但一个狱卒能有这么好的功夫吗?居然能躲过她的袭击。
“你不是刘强!”百里子苓又道。
“将军好眼力。”那人一笑,声音倒是格外熟悉。
百里子苓这才松开手,带了几分嘲讽道:“你们家公子还真是怕我死了呀,都能把你给支使到大理寺的监狱里来。”
回到床上,百里子苓以双臂相枕。
刚刚进来的是易容之后的乙辛,还别说,跟那狱卒刘强是真像。
“他是怕有人伤着您。就您这功夫,也没几个人能近得了身。”乙辛答道。
“你不是回回都近了身吗?”
“谢谢将军夸奖!”乙辛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百里子苓嗤了一句,“刘强你给弄哪里去了?”
“将军放心,我让他睡几天,等你这边完事了,再把他给换回来。伤不着他性命。”
狼崽子走啦,这会儿天都快亮了,八成离了京城也很远了。给他留下乙辛,还把那石头吊坠也给了她,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东西,到此刻才有一点心思来担心那小心。
“他回去的路,安全吗?”百里苓问道。
“将军,他的心眼您还不知道,足够用,放心吧。”
“嘿,你倒是心大。感情你倒是一点不担心呀。”百里子苓坐起身来。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有多大本事,我知道。多少险境都淌过来了,这点事,不算啥。他呀,练武不算块好材料,但要论心计,还真没几个比得上。”
“是啊,他那点心计都往我身上招呼了,能耐呀!”百里子苓又嗤了一句。
乙辛笑起来。
“将军,他喜欢你,拿命喜欢那种。等尘埃落定之后,将军也去我们草原看看吧,你会喜欢那里的。”
百里子苓想象中书里对雪狼部大草原的描述,她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踏足雪狼部,但她希望她的狼崽子可以心想事成。
天刚亮,桑府的门前就停了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披了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只见桑府的人把门打开,很恭敬地让了来人进去。
这一夜,不平静的又何只是百里将军府。
桑吉昨天回了家里就没再出去。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推演了一下战况,确实不容乐观。
他的父亲也一直在书房里,没怎么出来,连晚饭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桑吉问过下人,除了李迁,昨日再无人朝中官员来过。
这一大早,桑吉还在床上,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来,来人道:“二爷,老爷请你去书房议事。”
桑吉应了一声,一下子坐起身来。
议事?
难不成,是大哥回来了?
桑吉立马穿好衣服,往父亲的书房去。
此时,坐在屋里的除了他的父亲,便是风尘仆仆赶回他的大哥桑荣。
大哥果然回来了,这还真是印证了百里子苓的话。
“父亲、大哥!”桑吉见礼之后,便在桑荣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桑大人开门见山,直接奔主题。
晋北王反了,他们该如应对。
“我回来的路上,已有晋北王的兵马正往上都城而来,想来不日便会兵临城下。父亲有什么决断,与我们兄弟二人说说便是,我们自然是听父亲的。”桑荣道。
桑荣先表了态,但桑大人还是问了桑吉,“老二,说说你的想法。”
桑荣看向桑吉,他这个弟弟一向比他聪慧,也一向深得皇帝喜欢,但论听话嘛,自然是不及桑荣了。
“父亲,明日便是我的大婚。这婚,还结吗?”桑吉问了一句。
“二弟,现在不是说大婚的事。如今这局势,也不亦办婚礼。”桑荣插了一句。
桑尚书瞅了桑吉一眼,一脸老谋深算,他自然听懂了桑吉的意思,却没有直接给答案,而反问了一句:“老二,你想结这婚吗?”
桑吉一看,老父亲行啊,居然把球给他踢回来了。
便道:“父亲,你和李将军若是觉得能结,那我自然也认为能结。若是,你们二老觉得这婚不能结,那自然也就不能结。”
桑荣听着他父子二人打哑谜,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流转。
“老二,这婚若是能结,你怎么说?”桑尚书又问。
“能结,那得看父亲是顾大的还是小的了。如果不能结,也得问问父亲想顾大还是顾小?”桑吉答道。
桑荣听到这里,大约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便道:“父亲,我们桑家几代为官,皆为忠臣。当今皇上又是姑母养子,对咱们桑家多有提拔和倚仗。如今之事,虽然棘手了些,但保住了皇帝,才能有咱们桑家的荣华富贵。”
“大哥,你这是小看父亲了。以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无论谁想上位,都得倚重父亲。所以,你别怕没了荣华富贵,谁上位咱们家都一样。只不过,”桑吉来了个大喘气。
“只不过什么?”桑荣忙问。
“只不过,忠臣和叛臣,史书写的可就不一样了。”
“叛臣……二弟,休得胡言。”
第164章
桑尚书听着两个儿子的对话,皱着的眉头快能掐死一只蚊子。
不用问,老二的意思再明了不过。老二是肯定不会做叛臣的,所以,如果他要帮晋北王,父子俩很可能就站在对立面去了。但如今皇座上那位,德行、能力都不行,这些年能在那把椅子上,他也没少费心。
这都还好说,最关键的是,那位无后。也就意味着这南陈的江山,早晚还是要换人的。
如果江山易主,他们桑家确实应该早寻大树,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第98章 、应对(2)
‘叛臣’二字并不好听。
历史上就算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愿意被人称为‘叛臣’,更何况是桑尚书。
桑家世代书香,几代为官,虽然终不及桑尚书如今这位高权重,但一门清流,也受读书人敬仰。
当年的夺嫡之争,他因为扶了一位帝王上马,所以成就了这些年桑家的权势。但那时候,与如今的情势有所不同。
晋北王来势汹汹,而驻守北方防线的李迁态度暧昧,李迁手握重兵,他选择站哪边,这对一场战斗的成败很是关键。
如果站了晋北王,就算是晋北王成功上位,桑家的名声不好听,这是肯定的。其次,晋北王对于他这种临时倒戈的大臣,也未必看重。
但是,如果站皇帝一边,情势凶猛,胜算不大。最关键的是,就算是胜了,皇帝无后,早晚江山还得是别人的,而他桑家又能得到什么?
桑尚书昨夜没合眼,把这些问题全都想了一遍。两个儿子,一个蠢笨了些,另外一个倒是精明,但这两年放在北楼关,却跟着百里子苓走得太远了。
桑尚书现在觉得,把桑吉放到北楼关去,大约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坏的决定。原本是想让他在军中历练,将来文武皆有建树,自然能成为朝中砥柱,而桑家永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看来,要把儿子拉回来,已是不可能。
桑尚书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打转,最后叹了口气,让桑荣先去吃饭休息,反倒是把桑吉给留了下来。
“说说看,百里子苓有何应对策略?”桑尚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父亲,将军如今还在牢里,手中无权无兵,哪有什么应对策略?就算是有心,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她要没有应对之策,西北提督能连夜让人给她送信到京?我倒是没有想到,周深会这么看重她这个丫头。”
西北提督周深?
桑吉有点意外。他从前只听周深与百里策在兵部的时候多有不睦,而他在北楼关的两年,百里子苓与周深也无私交,更没什么往来。如果非要算往来,也就是几个月前的北楼关大战,周深派了韩祺连夜奔赴北楼关驰援。
西北提督从一品,而当时的北楼关将军从三品,论品级那是周深比百里子苓高。论年纪,也是周深更年长许多,论阅历那也是周深更丰富,但百里子苓作战经验更丰富,这一点倒是比周深强。
“她如今是在牢里,但要让她出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若是让她出来了,她能做什么?要怎么做?胜算有多大?老二,你想过吗?”
桑尚书的话处处透着心机和老谋深算。
“父亲,别说是我不知道这些。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父亲态度不明,我若是都跟你说了,你转头再把将军给卖了,陷儿子于不忠不义,我有何颜面去见将军?”
“你……”
桑尚书被儿子这一怼,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你懂个屁。你才吃了朝廷几年饭,你懂什么朝局,你懂什么国家大事?”
“父亲,我或许是不懂,但我绝对不做不忠不义之人。父亲怎么选,我管不了。但父亲,我肯定是站在将军身边。她若战,我便陪她死战;她若冷眼旁观,我也可以装聋作哑;她要是站那位,我便陪她站那位。她的选择,绝对不会错。”
“嘿,你个混小子。当初说让她给你当媳妇的时候,你上窜下跳,要死要活,怎么都不答应。现在倒好了,你要跟她生死与共。老二啊,她到底给我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最好给老子清醒一点。”桑尚书哪里听得这话,他一向觉得老二最精明,这怎么懂得比老大还厉害。
“父亲,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倒是父亲您,身在高位之后,您想的还是南陈的百姓吗?您想的,恐怕只有自己吧?”
桑吉今日算是把能说不能说的话,都给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他也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他无法左右父亲的决定,但他还是希望父亲不要做一个‘叛臣’。
虽然他嘴上说如果百里子苓站了那位,他也一定跟随。但他更清楚,百里子苓是不会做叛臣的。
从家里出来,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红绸。明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至于这婚还结不结得成,也就未可知了。
桑吉回头看了一眼府门,那红绸格外刺眼,像极了洒在府门上的鲜血。
皇宫深院,这里的日子看着死水一般,但又处处暗藏风波。
桑吉等在院外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得宫人来请,说是皇贵太妃已洗漱完毕,请桑吉进去说话。
皇贵太妃的宫中刚刚摆上早餐,精致的碗碟装了些小菜,看着颇为清淡。熬得浓香的小米粥刚刚盛上来,还散着淡淡的米香。
第165章
“听说你最近都忙得很,怎么一大早还上我这里来了?”皇贵太妃看到桑吉,心头自然欢喜。
“这不是好久没见姑母了,便进来给姑母请安。”
“哟,咱们家老二是会说话,还有心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皇贵太妃笑道。
“姑母不老,姑母年轻着呢。”
桑吉哄了几句,便与皇贵太妃一同用早餐。
“可是明日的大婚有变故啊?”桑吉没吃几口,就被姑母这一问。
“姑母为何这样问?”桑吉不答,反问道。
皇贵太妃瞧了一眼宫里这些人,先遣了他们下去,这才放下碗筷,道:“你父亲那个人,一向审时度势,原是从不让人担心的。不过……”
皇贵太妃话到这里停下,叹了口气,“如果这天要变了,那就另说了。”
桑吉心头一惊,想说姑母在这深宫之中,如何能洞察一切?
“皇上……的事,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是京中大臣、皇子,还是在外的封疆大吏、亲王、郡王,恐怕都各怀心思。如今,国库空虚,怕是更让有些人有想法。那把椅子,谁都想坐,但只有坐上去才知道,坐在那上边并没那以容易。”
桑吉觉得姑母这话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又不好直接问,只得道:“姑母,皇上有一帮忠臣良将,就算谁有点什么想法,那也只能是空想。”
“老二啊,姑母一介妇人,又居于这深宫之中,做不了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这江山易主,我作为先帝的妃子,也不会有人拿我如何。但是……和慧就不一样啦……”
皇贵太妃起了身,桑吉也跟着站起身来,扶着皇贵太妃往里走。
皇贵太妃从榻下拿出一个盒子来,那盒子里有很多信件,她把最上面那一封递给了桑吉。
桑吉愣了愣,才在皇贵太妃的示意下打开信封。
“这……”匆匆浏览完信件的内容,桑吉一时无言。
“我原是想让人盯着安西侯,让他别被什么狐媚子给勾去了。却不曾想到,安西侯还藏了这么大的祸根。”
书信中说到边境并无袭扰,而安西侯却秘密进京。同时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安西侯与晋北王时有书信往来,颇有密谋大事的嫌疑。
桑吉万万没想到,最先翻车的会是安西侯冯康。
“他……当年平叛洪万山叛乱,他可是大功臣,怎么会?”桑吉脱口而出。
“他,不过就是洪万山留的一步棋罢了。可怜我的和慧,千挑万选,怎么就选了这以一个人。”
皇贵太妃悲从中来,一时没忍住,眼泪也就夺眶而出。
第99章 、应对(3)
“父亲知道吗?”桑吉忙问。
“你父亲……就算是之前不知道,恐怕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你今日来,想是家里也有事发生吧,总不会是真的来看我这老太婆。”
“姑母明鉴。今早,大哥回府了。”桑吉跪了下来。
“外放的臣子,不得诏,不许入京。你父亲把老大叫回来,看样子是要商议决断了。说说吧,你父亲如何打算?”皇贵太妃擦干了眼泪,坐了下来。
在皇宫里几十年,从一个普通的秀女到如今的皇贵太妃,历经皇权交替以及朝堂震荡,再要处理好与皇帝养子的关系,这是非常大的一门学问。
皇帝或许是有许多不足,但对她还是极为孝顺的。如果不是当初她推辞,如今她就是皇太后。
皇太后与皇贵太妃的权限那可就差太多了。
若是当今皇帝继续在位,她这皇贵太妃其实就跟皇太后一样。但如果皇帝换人了,她依旧会是皇贵太妃,只不过所有的尊荣与权势都会没啦。
“父亲还没有下最后决定。”桑吉如实道。
“以他的性格,大约是要捧老九上位吧。皇帝无子,这江山早晚易主,这是明摆着的事。我这老太婆活到现在倒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如果……”皇贵太妃说到这里打了住。她心里惦记着唯一的女儿,但如今她还能把女儿托付给谁呢?
“姑母,公主可曾知道?”桑吉又问。
“那个傻丫头……一会儿,你出了宫去看看她吧。”
桑吉在皇贵太妃那里没待多会儿,出来时,遇到扶风郡王刚从马车上下来。
“王爷这是要进宫面圣?”桑吉施了一礼。
“怎么,你这是刚面完圣出来?”赵怀看了看桑吉,面容有些憔悴,看样子他也没睡好。
“我只是去给姑母请安,不曾面圣。”
“哦?子渊这时候还有心情请安,我以为,你们府上应该很忙才对。”
赵怀一语双关。桑吉心想,八成大哥回来的事,扶风郡王已经知道了。
“王爷说笑了。那,不打扰王爷,桑吉告退。”
桑吉准备再去一趟大理寺监狱,这个时候,能商量的人除了百里子苓,他也实在信不过别人。
“子渊,借一步说话。”赵启唤住了他。
两个人在墙根下私语了一阵,最后才各自离开。
桑吉着急往大理寺监狱里赶,半道上庞烨急匆匆赶来拦住了他。
“二爷,昨夜李将军府中有异动。不少大臣进了李府,这是人员名单。”庞烨从怀里拿出名单递上。
桑吉扫了一眼,还真是去了不少人,说是半个朝堂,那也不为过。
第166章
“二爷,你之前让我找人盯住吴安国,昨天半夜,吴安国进宫了。我瞧着,八成也是闻到味了。”庞烨又说。
最近这一通忙活,桑吉还真是把吴安国给忘了。
吴安国这样的小官,在京城真不算个事。但吴安国职低权大,不少人都怕他。
“天未亮,宫里就出来人,但吴安国一直没出宫。半个时辰后,便有几位老臣进宫。”庞烨接着说道。
“天亮的时候……”桑吉咀嚼着这几个字。
天亮的时候,大哥桑荣回来,父亲便叫了他去书房议事,而这时候,皇帝却召了几位老臣进宫。
没有叫父亲,皇上这意思是信不过父亲了吗?
“二爷,怎么啦?”庞烨见桑吉出神,忙叫了一声。
“没什么。贺老将军那边怎么样?”
“老爷子身子骨还行,只不过,经此一事,对他那儿子算是彻底失望了。”庞烨如实答道。
“那个废物点心,老将军早该把他给扔了。朝廷的事,你没跟他说吧?”
“二爷没吩咐,我也不敢多嘴。不过,我刚才出门的时候,陈庭来了。他说百里将军有话带给老将军,我不便在旁边,所以就出来了,但我估计,老将军这会儿已经知道情况了。”
桑吉点了点头。
贺老将军在武官中颇有威望,而且现在军中的少壮派将领不少受过老将军的提携,如果老将军手书给营中各武官,或许这局势还有转圜。
这件事,桑吉做不到,李迁也做不到,但百里子苓能做到。
百里老将军曾与贺老将军并肩作战,两家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而且上回老将军巡防北楼关防务,对百里子苓也是赞赏有佳。
桑吉让庞烨继续盯着各府异动,而他却没有去大理寺监狱,而是转道回了府。
此时,大理寺监狱里的百里子苓正在用早膳。
乙辛准备的早膳自然丰富,知道的是百里子苓下了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渡假的。
“将军,我能问个问题吗?”乙辛盯着百里子苓吃东西,已经有一会儿。
他才发现,百里子苓的心可是真大,如今外面都快兵临城下了,她在这监狱里倒是吃得下,也睡得着,半点不担心。
“是关南陈机密,就别问了。”百里子苓喝了口羊肉汤,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南陈还有机密吗?”
乙辛这一说,百里子苓顿时觉得嘴里的羊肉都不香了,抬头看了一眼乙辛。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耽误老子吃肉。”百里子苓这满眼的嫌弃,乙辛倒是觉得熟悉极了。
“我就是好奇,都这个时候了,将军就不想出去吗?就这么安心待在这大理寺的监狱里?”
“这里多好,有酒有肉还有火烤。吃饱了睡,睡饱了再吃,还有你这么个高手替我白天黑夜的守着,不知道多安心呢!”
百里子苓说着笑了笑,一大口羊肉塞进嘴里,还吐槽了一句:“这羊肉啊,还是西北的羊肉好吃。上都的羊肉,差点味。”
“将军,我怎么觉着你挺老谋深算的呀!”乙辛大约是从她的那一笑里,感觉出什么来。
“我从前一直觉得他那心眼就够多的,现在才发现,你俩啊,谋财害命,不分伯仲。”
“哟,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他呢?”
百里子苓一提到狼崽子,心里就有点酸。这狼崽子才走了几个时辰,她这心里也就放不下了。
“他呀,大约上辈子是狐狸变的。有时候乖巧得让人心疼,有时候,又粘人得要命,还有时候,也真狠……不过,我都喜欢!”
乙辛突然被喂了一嘴的狗粮,还是按头吃的那种,这会儿有点齁。
“南陈起了风,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风雨。但草原上,就能太平了?他早晚会取代莫车,成为新的狼王,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眼里有血,心里有恨,要嘛他死,要嘛莫车死,不然不会罢休。”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这早膳也吃不下去了。
“乙辛,他有胜算吗?”百里子苓问道。
第100章 、遇伏
百里子苓在牢里担心着狼崽子的时候,木苏和已经离开了京城的范围,一路向北。
寒冬腊月,越往北走,风雪越大,天气也就更加寒冷。
木苏和坐在马背上,回望京城的方向,他会离那个繁华之地越来越远,也会离他的将军越来越远。
“公子,赶紧走吧,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雪,咱们得在下雪之前翻越这座山。若是等下雪之后,这山也就不好走了。”呼延煊道。
“呼延煊,你知道我第一次来上都是什么时候吗?”木苏和问道。
“属下不知。”
“十二岁!十二岁,我与乙辛、胡果儿第一次来了上都城。那一年,百里老将军还是南陈的支柱,更是北方防线坚不可摧的壁垒。我曾特地跟人打听了百里将军府,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没敢靠近。那时候我便想,如果我有那样一个能征善战又忠心不二的武将,又何愁这狼王的位置抢不回来。不只如此,就连整个燕云都可以收入囊中。”
这是第一次,呼延煊知道,木苏和的目标不只是雪狼部,而是整个燕云三部。
十二岁的孩子,有那样远大的理想,大约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是空想。
第167章
而且,十二岁的时候,木苏和还被扔在雪山草原无人过问他的死活。
“公子的鸿图霸业,早晚会实现的。”呼延煊有点马屁道。
“会实现吗?”木苏和看着远方,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我大哥会在什么位置设下埋伏等我?”木苏和又问。
“公子,我们一路都很小心,不应该会被人发现。更何况,沿途都有人接应,就算真有埋伏,也不会……”
“你呀,还是太不了解我这个大哥了。从北楼关一路追杀到了京城,都一直没放弃,怎么可能放过我回去路上这样绝佳的好机会。走吧,咱们能活着翻过这座山再说吧。”
木苏和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儿便在官道上跑起来。呼延煊紧随其后,而刚才木苏和的话却让他的心一直被揪着。
回雪狼部的路还长,莫车若是把人解决在了南陈的地界,还可以借此跟南陈再敲上一笔。
如今南陈内乱,不管是当今皇帝还是造反的那位,都不希望此时有外敌,所以,一旦木苏和死在了南陈,莫车只要开口,南陈也不敢不答应。
二人打马进山,越往山里走,越是人迹罕至。
枯枝败草,老树昏鸦,一片萧条。
这不是回雪狼部唯一的路,但这却是回去最近的一条路。翻越这座山,山的那一边便是一马平川,快马加鞭,不过一天的脚程,肯定能进入雪狼部的地界。
当年,木苏和第一次翻越这座山去京城时,还是盛夏。
夏天里,蚊虫多,毒蛇猛兽也多。
他们那时候倒是没有遇上猛兽,但却与毒蛇不期而遇。乙辛被毒蛇咬伤,幸好胡果儿会解毒,不然乙辛的命都可能没了。
这个季节走,好歹不会遇上毒蛇,毕竟胡果儿没在身边。
“胡果儿也该回来了吧?”木苏和突然问道。
“西陀那边乱了,无论有没有拿到东西,她应该都会往回赶。”呼延煊说着看了看时辰,又道:“公子,到前边的大石头上,先把药吃了再走吧。”
木苏和抬头看了,这山路狭窄,并不安全,他早已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前行。
二人皆没带什么行李,为的是能尽快赶回来雪狼部。但是,木苏和的药是绝对不能少带的,那可是救命的。
呼延煊在大石头上生火温药,而木苏和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里,很安静。
他们进山有一阵的,山里虽然安静,这个季节又无人行走,路边还有前些天下过未化净的雪。
但是,这里安静得有点奇怪,连鸟的动静都没了。
木苏和随手捡了根木棍,轻轻地捅了一下呼延煊,待呼延煊回头,他便以眼神示意。
如今他二人一路上山身子颇为疲劳,停下来喝药,也是作一个短暂的休息。
显然,别人没给他们那样的机会。
山上山下都响起了脚步声,呼延煊赶紧起身,把木苏和护在自己身后。
几个人朝他们围过来时,也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提了刀就砍过来。
呼延煊的功夫不错,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但如今要护着一个人,还是在山路上,突然撒不开手脚,着实麻烦了些。
木苏和虽然也会些功夫,但这些杀手的功夫了得,不得万不得以,他不会把自己送上门去。
但是,那个万不得以好像出现得有点快。
呼延煊被几人围攻的时候,自然也就顾不上木苏和,所以,二人被分割开来。
木苏和知道,就自己现在这体力劲要往山上跑,估计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人抓住。他只能往山下跑,至少那样不太费力。
但是,在那之前,他先跟一个杀手交上了手。
木苏和没有兵器,腰上一条看似装饰的腰带却是他最称手的武器。轻轻一扯,那腰带便在手上,只不过,那杀手也没给他做什么准备的机会,直接就杀了过来。
呼延煊见状,想要跳出围攻圈子,去替木苏和解围,却被那名杀手阻断去路,这些人就是要纠缠住他,然后另外一人去了结木苏和的命。
经历过两次追杀,一次是在青州回北楼关的路上,那时候他是与百里子苓一起。因为有百里子苓在,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不安全。但那一次,确实也很惊险。
第二次是在青州到京城的路上,那一次有柳菘蓝和老牧,他们也得以顺利逃脱。
但这一回,只有他们二人,无人援手,只能拼死一搏。
木苏和变幻手中的腰带,在刀光剑影里与杀手周旋,前两次与杀人交锋的过程,也让人吸引了经历教训。这些人,始终同出一脉,路数都是一样的。
木苏和巧妙地躲开了杀手的几次攻击,眼看着确实实力悬殊。他现在只剩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相信,呼延煊是能安全脱身的。
所以,转身往山下跑去的时候,他半点没有犹豫。他不在,呼延煊会杀得更很,更快。
那杀手也立马追了下去,一人跑,一人追,在山路上显得极不和谐。
木苏和没跑多远,突然就不见了人影。那杀手正纳闷,明明看到人转过了大石头,一眼能看到头的,怎么就不见人影。
他还没有回过味来,就感觉背后有杀气袭来,下意识地以刀相抵,只听得铿锵之声,格外刺耳。
第168章
背后袭击杀手的人是老牧,而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怎么看也不是个巧合。
老牧身手极好,没过几个回合,那杀手就被扎中了要害,倒在地上鲜血直流,就剩下一口气将断未断。
木苏和这才从大石头后面出来,上前看了一眼那杀手,笑道:“辛苦了。”
“我说小公子,你这逃跑的功夫挺厉害呀。”老牧调侃道。
“过奖过奖,这不是知道你在下边嘛,不然我也不敢随便跑啊。”
“嘿,还真让你给发现了。说说看,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后边跟着?”老牧甩了一下头。
“出城的时候吧!菘蓝姐有心了。”
“她这不是有心,谁让你是将军的心肝宝贝,不把你给护着,她怕将军不安心。”老牧笑道。
二人正说话,呼延煊就急匆匆地跑下来,一张脸紧张得煞白,看到木苏和平安无事地站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
第101章 、变幻
“在集镇吃早饭的时候,公子说老牧跟在后边,我还不信。看样子,我这功夫也是白练了。”呼延煊道。
“你呢,功夫是不错。不过,你这洞察危机的能力可没小公子强,他呀,是天生的。”老牧笑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翻过这座山再说。”木苏和见山中起了风,感觉天气可能要提前变坏,心中有些担心。
三人着急赶路。
被杀掉的几名杀人倒在山谷中,或许这辈子都无人发现,或许很快就会被山中的野兽啃食,连尸骨都不会留下,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死在了这里。
三人翻过山顶,已经是下午,下山的路倒是走得快了些。但这时候,风就更大了些。
“小公子,这个天气得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再走,不然,人都给吹透了。”
北风呼啸而刺骨,木苏和是在雪山草原长大的,对于寒冷早已习惯。呼延煊常年生活在北边的雪狼部,也能扛寒,倒是老牧不太能扛冻。
“老牧,你们柳掌柜常在北边做生意,你也没少跟着往北边跑,怎么还这么怕冷啊?”呼延煊调侃道。
“咱们掌柜是在北边做生意,但冬天基本不往这边来,都是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才往北边来,那可没这么冷。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吹成筛子了。”
“这山里不能过夜,除了猛兽之外,如果夜里下了雪,第二天起来怕是连路都寻不着,迷了山,那就要命了。所以,赶紧的,都快点,到了山下,再寻个地方烤烤火,吃点热的。”
木苏和的身子骨没有以前那般能折腾,毕竟长乐的余毒未清。不能太受凉,身子太凉会引发毒性发作,如今在路上,那是真会要命的。
但,这个时候更不可能停下来,所以,木苏和的身子即便已经很疲惫了,还是不得不往山下赶。
“公子,我来背你吧。”呼延煊见木苏和的嘴唇有些泛白,这才慌了,他怎么忘了主子身上的余毒未清。
“没事,我还能走。”木苏和不愿意让呼延煊背自己。
“你都这样了,还走什么走。再说了,我脚程更快,我背着你,也能尽快下山。”
老牧看了一眼木苏和,嘴唇泛白,脸色也是惨白一片,他还真怕人就死在路上了。
“小公子,赶紧的吧,他要走不动了,再换我。”老牧道。
木苏和还是想自己走,但呼延煊不得他再说什么,直接把人扛上了肩,一路小跑着往山下去。
下雪了。
北风还在呼呼地吹,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在山下一户农人家里,简陋的房屋好歹是个能遮风避雪的地方,再加上屋里生了火炉,又烧了热炕,与外面的风雪世界相比实在是太过暖和。
木苏和躺在炕上,呼延煊刚刚给他热好了药服下,这会儿,人已经睡着了。
老牧抽了杆烟,吧嗒了两口,农人给的煮红薯还热着,他递了一个给刚刚坐下的呼延煊。
“小公子这身体,没事吧?”老牧担心地问。
“没什么大碍,老医官给的药,很有效。若不是今日天气不好,他也不会这个样子。”
呼延煊咬了一口煮红薯,挺甜的,只是有点烫,让他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又想把那东西吃进肚子里。
“我呢,只能把你们送到边关。过了关,后边的路,就得你们俩自己走了。”老牧又抽了一口烟。
“替我回去感谢柳掌柜,若将来在北边有什么难处,知会一声,呼延煊定然肝脑涂地。”
“呼延将军客气了。我之前说了,我们掌柜是为了将军。但愿小公子做了狼王,不会对将军恩将仇报。”
老牧这话说得有点煞风景,但老牧确实有那点担心。
燕云三部,无论是雪狼部还是雄鹰部,都对南陈边界多有掠夺。也就是苍穹部在燕云腹地,与南陈并不接壤,不然,这掠夺一样少不了。
夜色笼罩大地,雪还在下着。
上都城里也飘了点雪花,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对于南陈来说,这是一个很难度过的冬天。
天黑之前,百里子苓已经得到消息,李桑两家的婚礼取消,驻防上都内城防卫的东大营加强了城中的巡逻,而驻防城外的西大营也开始调集到几个关口要道,看样子,是真的要打仗了。
她还听说,昨晚的时候,宫里的羽林军去了晋北王府邸,但晋北王早就人去楼空,而且无人知晓他是何离开的。
第169章
这一点,百里子苓不意外。
人家既然做足了准备,应该是早就脱身而去了,怎么还可能等着被抓。
今夜,乙辛给百里子苓准备了一点酒,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外面下雪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百里子苓自言自语道。
“按计划,现在应该已经翻过了山,在山下休整。”其实,乙辛心里还有一句话:如果没有遇到伏击的话。
乙辛有点担心,但他没把担心说出来。
“天这么冷,也不知道他那身子骨扛不扛得住。”百里子苓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花,回过头来时,像是想到什么,便问了一句:“那个小姑娘干什么去了?”
“哪个小姑娘?”乙辛问道。
“胡果儿,是个药师,说是要去西陀寻药。但我现在觉得,她怕不是去寻药的,没准儿是去毒死西陀太子的。”
百里子苓在西北提督的信里已经知道西陀太子被人下毒,而胡果儿又是药师,还是木苏和的人。胡果儿去了西陀,西陀就出了事,而木苏和来了上都,上都也出了事。这两个时间点这么近,就跟是约好了的一样,如果说没有计划好,她还真有点不敢信。
“胡果儿和我是陪着他长大的。胡果儿善药,确实是个药师。她去西陀取两味药材,为了给他清除体内的长乐余毒。至于说毒死西陀太子,你可能冤枉她了。”
“她能解长乐之毒?”百里子苓惊讶道。
“嗯。”
百里子苓觉得这大约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一直为狼崽子的余毒担心,听说能解,那便能解去他长年吃药的痛苦,也能少受些罪。
“将军,南陈如今这情势,皇帝为何还不放你出去?”乙辛突然问道。
“大约,他是信不过我吧。”
百里子苓这一叹,乙辛又替她觉得悲哀。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为国为民为帝王,在战场上拼死相搏,不让敌人越国土一步,但却得不到帝王的信任。
太过悲哀!
“既然皇帝信不过你,那将军为何还为他尽忠?”乙辛又问。
这个问题,在北楼关的时候,南颇似乎也问了类似的话。
她百里子苓不是个愚忠的人,但是,与南陈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有人来了。”乙辛突然道。
乙辛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也让百里子苓的视线里多了一个人——吴安国。
第102章 、咆哮
“下官吴安国,见过副指挥使大人。”吴安国隔着牢门施了一礼。
百里子苓正给自己倒水,佯装没听见,那吴安国见状,也很懂事,又道:“下官吴安国,拜见副指挥使唤大人。”
“哦,是吴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还来这大理寺看看我。”
百里子苓侧头看了一眼,把那温热的水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饮了一口。
“将军,下官从前多有不敬,还望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下官一般见识。”
吴安国的态度倒是极好,这大约也是百里子苓认识吴安国以来,他最为恭敬的一回。
“吴大人说笑了,如今我已是阶下囚,身上还担着人命官司,皇上没有撤了我的官职,大约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吴大人是皇上亲信,用不着如此谦卑,照着平日里来就是。”
“将军!”吴安国突然跪了下来。
“吴大人,你这是何必。我虽说是个从二品,官阶是高了你不少,但你是监察御史,查百官言行,职不高,但权却重。你给我跪下,这我如何受得起呀!”
“将军羞煞下官了。”吴安国长跪不起,就连那头和身子也伏得极低,这姿态,大约也就说明了,皇帝确实无人了。
“吴大人,起来吧,你看我关在里边,也没办法亲自扶你起身。你自己受个累,赶紧起来。”
百里子苓又拿了一个杯,不仅给自己杯里倒了茶水,另外一个杯子也一并倒上。
片刻功夫,吴安国便起了身,而且叫来狱卒打开了牢门。
“吴大人,我这里着实简陋寒酸,也就这杯茶,还能凑合喝两口。吴大人若是不嫌弃,过来坐下,与我一起品茗。”
吴安国心里直打鼓。
都说百里子苓是个母夜叉,又说她书读得不多,认识的字还没有杀过的人多。但这噎死人不偿命的话,一句接一句来,那些传说大约也就是个屁。
“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安国坐到了百里子苓对面,拿起那杯早就倒好的茶水,饮了一口,到嘴里才发现,这竟然只是白水,根本没有半点茶味。
百里子苓见他脸色有疑,便笑问:“我这茶水可好?”
“将军,恕下官愚钝。”吴安国诚惶诚恐。
“吴大人怎会愚钝。你可是皇上宠臣,多少事,皇上都指着你去办呢,若是愚钝,那不是说皇上识人不明?”
吴安国下意识地擦了下额头的汗,“将军,下官自知过往处事多有过极,但为朝廷为皇上办事,自认为从无私心。下官也知道,朝中大臣多不喜欢我,但又怕我,因为我手中有权。我为南陈,为皇上,掏心掏肺,天地可鉴。倒不像朝中某些大人,平日里满口社稷江山,但到了关键时候,根本不堪用。”
第170章
吴安国突然义正言辞起来。
百里子苓倒是有点意外。
“吴大人,我大约也是你说的那不堪用之人吧。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百里子苓下了逐客令,吴安国则又跪了下来,“将军,请你看在南陈百姓的份上,也要救江山于水火呀!”
“吴大人,你这就说笑了。我可是逼死了贺老将军的头号嫌犯,如何救江山救百姓啊?贺老将军乃是南陈之栋梁,我逼死了老将军,那就跟谋反差不多呀。幸好皇上明察,只是把我下了狱,要是当场就判我个凌迟,我这会儿啊,大约都到了鬼城的望乡台了。”
“将军,就算你对皇上有怨气,但现在正是南陈危急关头,你不能这个时候跟皇上置气啊。”吴安国心急道。
“怨气?那我怎么敢!我也更不敢与皇上置气,这不,下了狱,我也没哭没闹,静听处置。”
百里子苓本来也没动气,但被吴公国这磨磨唧唧绕来绕去的一通说辞给弄烦了。
古人常说,女人误国。
其实,古往今来,更多的是文人误国。
“吴大人,你看这杯水,”百里子苓端起一杯水,“清淡寡味,丝毫不讨喜。可是,要是这清淡寡味的水真没啦,人啦,也就活不下去了。”
百里子苓一仰头,把那杯水饮尽肚子。
她的耳朵很灵,在吴安国跪在牢房外时,她便听到来人不只吴安国一人。
人来了,却没有现身,而是在一旁躲着,大约是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既然对方想听,那她就说一说。
“吴大人啦,你说南陈危急,这让我想起了五年前的埋羊谷一战。”百里子苓站起身来,稍稍走了几步,“父亲和大哥拼死浴血,把最后一口气都留在了埋羊谷。
可是,即便这样,南陈又给了他们什么呢?不过是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罢了。说我父亲指挥不利,刚愎自用,但是,当初又是谁一天几道圣旨发向军营,要求父亲尽快与燕云人决战。
如果没有那几首催命一样的圣旨,南陈的大军又怎么会折在了埋羊谷,钻进了敌人的圈套。
我呀,都不禁怀疑,这是有人跟敌人勾兑好了的,这不是要灭南陈的军队,这只不过是想让我的父亲和两位哥哥再也回不来。
果然,他们也如愿了。若是百里家的军队还在,这南陈的天下谁又敢搅动风云,谁又敢蠢蠢欲动?”
百里子苓慷慨激昂,一席话之后,把那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像极了南陈家国破碎的死亡之声。
这些话,她终于说了出来,如此才觉得胸口的那一团火不那么灼热。
可是,父亲和大哥回不来了,哪怕她把埋羊谷的事翻过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吴安国没想到百里子苓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且那位就在外面,这些话定然也就听得真真的。
“将军,慎言!”吴安国提醒道。
“慎言?怕什么?怕皇上听到?让皇上听到才好呢,我也很想当面问一问皇上,送走了我父亲和大哥这些年,他可睡得安好?”
“将军,你……对皇上的误解实在太深了。两位百里将军战死,皇上也是痛心疾手,好多日都吃不下饭,直言失去了国之栋梁。
将军,如今晋北王谋反,来势汹汹,北边不少军队都跟着反了,这南陈,眼看就要天下大乱了。
将军就算对皇上有误会,也请等解除了南陈眼下的危机再说,如今真的是火烧眉毛了。”
吴安国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却换来百里子苓惨淡一笑。
“吴大人,还真是,没有切肤之痛,自然是不会懂别人的伤。你这监察御史,果然是人冷,心也冷。不对,你对皇上的心倒是挺热的。吴大人不如就用你这颗热切的心,去替皇上替百姓挡下晋北王的铁骑吧!”
百里子苓刚刚说完这话,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人,终于出来了。就像百里子苓猜的那样,一直在听的人是皇帝。不只皇帝,居然还有扶风郡王赵环。
这兄弟二人,如今可是真有意思。
第103章 、免死金牌
“罪臣百里子苓参见皇上。”
“罪臣?爱卿何罪之有啊?”皇帝把刚刚的话都听得真真的,要说皇帝听到那些话会高兴,那是绝不可能。但,情势比人强。
“皇上,臣若是没罪,如何会关在这大理寺的监狱里。”
百里子苓这一问,皇帝的脸也就有点挂不住。
百里子苓下狱,这可是皇帝金口。如果现在说她没罪,那就只能说明你当皇帝的错了。要说她有罪,那后边的话也就更不好说了。
兵临城下也不过是转眼而已,如今东西大营虽然已调度妥当。
但东西大营的兵也好,将帅也好,都没有参战的经验。平常维持京城的秩序,以及小股的骚乱那是没问题的。
一句话,跟老百姓横,那是稳赢。
可是,对于来势汹汹的晋北王叛军,要作一场殊死之战,东西大营也就是块豆腐,不堪一击。
“爱卿啊,可是一直在怪朕?”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百里子苓,有那么片刻,这才放缓了语气问道。
“皇上,罪臣不敢!”
“爱卿啦,贺老将军的事,朕也有朕的难处啊。不过,这件事,吴安国已经调查清楚了,跟爱卿无关,朕便是亲自来接爱卿出狱的。”
第171章
皇帝已经放下身段,亲自来牢里接人了,而且金口玉言,说她百里子苓无罪。按说,做为臣子,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可是,她是百里子苓,她不是别人。
“皇上,贺老将军的事,臣确有嫌疑。皇上既说吴大人查清楚了,那吴大人查到的事实是什么?老将军是他杀,还是自杀?若是他杀,抓到凶手了吗?”
百里子苓这一问,皇帝的脸色又有点难看,回头看了一眼赵环,赵环忙道:“将军,皇上说查清楚了,自然就是清楚了。将军快些谢过皇上天恩,离开这里才是。”
“郡王爷,当初在朝堂上,您也是在的。群臣皆为老将军不平,也对臣多有指责和不满,不少大人更是言之凿凿,说是我逼死了贺老将军。如果吴大人既没有抓到凶手,也不能证明不是我逼死老将军,那臣这污名是洗不掉的。虽然皇上金口玉言,但臣既是众目睽睽之下入的狱,那现在这样出去,也是不清不白,最终还得落人口实。郡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军这话也在理。但,如今情势危急,这些事,且可容后再说。等诛了叛贼,皇上自当昭告天下,还将军清白。”赵怀道。
“对对对,”吴安国立马在旁边附和道,“将军,如今南陈危矣,且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时候。”
“南陈危矣!”百里子苓笑了笑,“但吴大人不知道听没听过一个词,叫兔死狗烹?”
吴安国脸色煞白,赶紧打量皇帝的脸,这话既是说给他吴安国听,也是打皇帝的脸。
“百里子苓,休得胡言!”赵怀在旁边替她捏了把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多想让皇帝现在就弄死她吗?
“皇上,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了什么。但罪臣也有一言,叛贼若除,百里家可还安生?”
“百里将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作为南陈的将军,你百里家也颇爱皇恩,如今战事未开,倒先跟皇上讨起功劳来了,你当这是商人做生意,可以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吴安国跳了起来,冲当起了火头军,骂起人来,倒也不污了他两榜进士的荣耀。
“吴大人,你们文人骂人总是很有一套。我刚刚那话的意思是跟皇上要功劳吗?我不过是想给百里家讨个免死金牌,毕竟卸磨杀驴的事,我百里子苓可不愿意摊上。你吴大人既是两榜进士出身,连我这粗人说的话都听不懂,那也是白瞎了那十年寒窗。”
百里子苓这一回怼,把吴安国弄得不敢作声。
毕竟,就在他刚骂完那些话之后,赵怀递过来杀人的眼神又狠又毒。
吴安国昨夜进宫,把晋北王一事禀告了皇帝。但是,知道又如何,调不动人,这才是皇帝最大的尴尬。
昨夜,皇帝派人去请李迁入宫。
李迁以自己如今在京城,北边的军队虽然都是他的帐下,但防守北方的军队是由各地调集而去。如今这情势,他又未在军中,军队还听不听他的,他也未可知。
李迁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那就是妥妥的甩锅。
李迁驻防北方几年,从前从未发生过帐下军队不听其调遣的事,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居然说因为自己如今不在边关,很可能调不动军队,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兵符未出,军令未行,如何知道调不动?
是调不动,还是不愿意调,皇帝再傻也明白一二。
至于桑尚书,他们君臣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极好的。桑尚书当年扶他上位,而他上位之后也给了桑尚书足够的权力,二人相辅相成,按说,应该是亲密无间的。
但是,朝臣的权力太大了,自然也就会威胁到皇权。
就像桑吉说的,朝堂上一半的大臣都看桑尚书的脸色行事。皇帝又不是笨蛋,就算不说,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如今国事危急,皇帝自己都不确定当初扶他上位的‘舅舅’是不是还愿意替他守这江山。
如果不愿意,如果他们再理应外合,那就是最惨的情况。
就算没有理应外合,只是坐山观虎斗,他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说到底,皇帝也信不过桑尚书。信不过桑尚书,自然也就信不过桑吉。所以,他连桑吉也没有召进宫去。
皇帝的脸已然铁青,而跪在地上的百里子苓自然也不瞎,既然把话都说到明面上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爱卿既要免死金牌,那朕给就是!”
皇帝说这话,大约是牙都咬碎了。
“还望爱卿以江山为重,百姓为重……朕代南陈数万百姓谢过将军了。”
皇帝这会儿怕就不是咬碎牙,恐怕是连血都吞回肚子里了。
就皇帝这个态度,如果百里子苓还不接受,那就真的是逼着皇帝杀人了。
“皇上折煞臣了。如此大礼,臣如何能受?”百里子苓立马叩拜。
上都城的雪停了,而那呼啸而过的风还在吹着。
百里子苓一身甲胄,立于城楼之上,任由那风吹疼她的脸。
第104章 、备战
“禀将军,柳掌柜求见。”
夜幕低垂,身前是黑压压地一片,身后则是万家灯火。
上都城的夜,依旧璀璨。
“请她上来吧。”百里子苓回过头来。
柳菘蓝推着厚厚的披风,从台阶上来时,对上百里子苓那一身甲胄,眼底闪过一丝忧伤。
第172章
“总以为,你回了京城便能太平些。哪曾想,你这一身甲胄就没能脱下来几天。”
“菘蓝姐,相比那一身从二品京官的官袍,我更喜欢这身甲胄,也喜欢手中的剑,至少,那让我觉得踏实。”
姐妹二人自几个月前北楼关一别,还不曾这样待在一处。
虽然二人皆在京城,无奈百里子苓一回京,就被各方盯着,还出了那么多事。柳菘蓝约了几次相见,都没有见成,这一下,战争又起,这泱泱南陈,最终还是要靠一个女人来守卫。
“家里怎么样了?”百里子苓从大理寺的监狱出来,就直接到城门布防。
东西大营皆未经历过大战,打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百里子苓可没有底。虽然她的布防是万无一失,但人若不争气,再好的布防都没用。
她有点想念北楼关那些随她出生入死的弟兄。
“母亲知道二哥的事,很是生气,罚了他在祠堂思过。二嫂陪着,不过,除了抹眼泪,二嫂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嫂……让母亲遣回了娘家……母亲让我带话给你,她说,百里家哪怕只剩下一个女人,也断不能做叛贼,不然,父亲和大哥用血换回来的荣耀,就成了史书上的骂名。我能理解二哥为什么这么做,毕竟……”
“菘蓝姐,不要对二哥还有什么奢望。他不会懂。就算他懂你的心思,他也不会要。身子废了,脑子也废了,他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埋羊谷,也省得今日惹下这等大祸。”
百里子苓对二哥是失望透顶了。
“子苓,你二哥心里其实很苦。”柳菘蓝试着想替百里策说几句。
“谁的心里不苦啊!大嫂不苦吗?母亲不苦吗?带着几百人拼死冲进去杀出血路的我们不苦吗?他倒好,以一己之私,把这么多人的心血,全都糟蹋了。我如今心也是软了,若是早几年,或许会把他另一条腿也给废了,这样,他大约就不会再有什么心思了。”
柳菘蓝听到百里子苓说这话,背脊一阵拔凉。
“子苓啊,她可是你二哥。”
“菘蓝姐,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带兵,不听话鞭子就抽到身上了。二哥那样一个聪慧的人,把那点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想给父兄讨一个说法,如果不能光明正大,那翻出来的真相也会成为谎言。今日,我接手了京城防务,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若是我战死了,母亲和云昊就劳姐姐照顾了。”
百里子苓此刻托孤,让柳菘蓝鼻子一酸。
“子苓啊,当初我若是没跟你说听来的消息,你是不是就不会想回京城来。或许也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柳菘蓝长叹了一口气。
“到头来,事情也没有查清楚,你却不得不再替皇帝而战。来的时候,我在想,你替他保下了江山,他也未必会感激你,可能还会更加的嫉恨你。”
“我不是替他保下江山……你为郡王做事也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郡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皇上一定是过继了郡王世子,要立为储君吧!不然,郡王也不会如此替他奔走。”
“你倒是了解王爷。已经下了诏书,明日便会昭告天下。王爷这辈子是无缘那把椅子,但能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大约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姐妹二人说了几句,城楼上风大,便没有多呆。
下楼来时,一身铠甲的陈庭正好过来。
“陈庭,都布置好了吗?”百里子苓问。
“将军放心,都布置好了。”
百里子苓点点头,柳菘蓝见百里子苓军务繁忙,自然也就先行离去。
二人回到城门附近的大帐,京畿的地图早在墙上挂好,而大帐中的沙盘有整个南陈的兵力分布。
百里子苓走到沙盘前看了一眼,拿起几个木头做的队伍放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地方。
“按是脚程算,晋北王的队伍明天一早就该到这里了。”百里子苓道。
“这么快?”陈庭看了一眼,惊讶道。
“兵贵神迅,如果是我带兵,可能会今晚子夜就赶到。这里离京城不过百十里路,或许不到明天天黑,大战就将开始。”
百里子苓看着沙场,眉头都打上了结。
“将军,去南边调集的人马,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赶到京城。长途奔袭而来,京城又冷,南方的军队尚无适应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战?还有贺老将军那边,信虽然都发出去了,但会不会来勤王,确实不好说。”
“他们那些人,只要不帮晋北王,那就算好的。老将军何在?”百里子苓问道。
“老将军领了儿子去皇上那里请罪了。我来时听说,老将军与贺书令在大殿外跪了一个多时辰。老将军被皇上请进上书房,而贺书令则被吴安国带走。”
二人正说话,忽听得帐外有军士来报。
“将军,二十里外发现一队人马约七八百人正往京城而来。”军士说着递上军报。
“晋北王的人这么快吗?”陈庭心下一惊。
百里子苓接过军报看了一眼,“陈庭,是陆筝,你去接他们入城。”
“陆筝,这么快?”陈庭有点意外。
“比我预计的还晚了点。以陆筝的作风,应该在天黑前就能到京城。估计是天气不好,耽误了行程。你拿着我的令牌接他们入城,然后把陆筝的人安插到东西大营的各处要塞。”
第173章
“知道了,将军。”
陈庭领命而去。
夜风呼啸,百里子苓大帐内烛火摇曳,像极了她在北楼关军帐的模样。
忽听到帐外有动静,百里子苓以为是陆筝到了,忙迎了出去,却看到一身甲胄手拿长刀的桑吉。
“将军这失望的眼神,是不想看到我?”桑吉笑问。
“还给我做副将?”百里子苓问。
“那是当然。皇上一天没撤我的职,我都是将军的副将。就算哪天把我撤了,我自己愿意,谁也管不着。”
桑吉把那长刀在手中舞了几下,那得瑟的模样倒是很像他第一次去北楼关时的样子。
“有子渊做副将,我百里子苓大可高枕无忧了。”说着,百里子苓拉了桑吉进军帐。
军帐里的炭火烧得很足,倒是比在北楼关里强了太多。
只是如今的形势倒是比北楼关时更危急,他们守的不再是一个关口,而是南陈的将军。
输了,就没有退路了。
输了,皇帝也就要换人来做。
大约,不少人都会死在这场乱局里。
“桑尚书?”二人刚坐下来,百里子苓便忍不住问道。
“父亲和大哥已经进宫觐见皇上,誓与上都城共存亡。”
“桑尚书做这个决定,不容易。你岳父那边呢?”百里子苓又问。
“他嘛,大约是在坐山观虎斗。北方的军队不入京,至少暂时不会。他应该会等着哪一方快要大胜了,再来捡个现成的便宜。以北方防线那么多兵力,无论是谁胜了,都得用他,他始终会立于不败之地。”
“你倒是把他看得清楚、明白。”百里子苓笑道。
“我父亲当初看中他的,不就是这一点嘛。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在五年前的埋羊谷一战中,是不是做了什么,但至少他这个人算不得个好人。”
第105章 、鬼公子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不等百里子苓起身往外走,便有人推门而入,带来寒夜的风尘。
“陆筝见过将军!”
嘴角含笑,眉眼含春,一身锦身貂裘,这便是风度翩翩的‘鬼公子’陆筝。
‘鬼公子’这个外号对于久在京城的人来说,可能听都没听过。但常往南方走货的商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鬼公子’治下八十八寨,往好听了说,那是绿林英雄,往难听了说,那就是山匪。
前些年,但凡商人途径八十八寨,没有不留下买路钱的。
而百里子苓曾经被大材小用的派去南方剿匪,其中就包括这八十八寨。
“陆大哥,别来无恙。”
百里子苓满心欢喜,伸手就要抱,却被一把长剑隔开。
桑吉和陆筝都有些惊讶,特别是桑吉。他进这大帐也有一会儿,不曾发现屋中还有其他人,这跟竹笋一样突然冒出来男子到底谁呀?
瞧他这张脸,拉得比驴还长,再瞧这手中的剑,就差没直接拔出来动手了,完全是发现老婆爬墙,还抓到奸夫的模样。
“乙辛,退下。”百里子苓差点忘了,屋里还有这位跟着呢。
“将军,男女授受不亲。”乙辛说道。
“你……你们草原儿女,不是不讲究这个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公子不在,我得替他看着你,不能让你爬墙。”乙辛说得理所当然。
“嘿,将军,你上哪里找了这么个管家婆,我听着这口音,也不像是南陈人啊。不过,这长相嘛,倒不像是外族。”
桑吉此前虽然没有见过木苏和身边的乙辛,但他的人有回报过这个人,从身形和悄无声息出现的身手来看,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而且,这人刚刚提到了‘公子’,那也就更让他确定无疑了。敢情木苏和连夜离了京,还把这么个绝世高手留给了百里子苓,也算是有心了。
“乙辛,把剑收起来。”百里子苓道。
乙辛看了一眼陆筝那双桃花眼,他也觉得分外撩人,心想说:完啦,这位看着可是比他们家那位更能撩人。
陆筝全程都在看乙辛,这小子长得不错,脸冷,剑也冷,穿得也很单薄,可是却分外扎眼。
他喜欢这小子。
陆筝轻轻拨了一下乙辛的剑,没能拨动,随即,二人眼神倒是较量上了。
乙辛觉得有点没对,这只花孔雀居然在撩他。
撩得他汗毛都要起来了,简直不忍直视。
“行,我不爬墙。”百里子苓见这小子也是个死心眼,只得叹了口气道。
“将军,你这家庭地位确实有点低啊!这就认怂啦?”桑吉在旁边还兴灾乐祸。
乙辛见百里子苓都这般说了,这才把剑收起来,一闪身,人不见了。几人四下找了找,才发现人上了屋梁。
“将军,许久不见,你这身边倒是多了个逗趣的。”陆筝轻启朱唇,一开一合之间,那也是风情万种啊。
百里子苓正想解释一下,还没开口呢,桑吉先道:“这再逗趣的人,也比不得这位公子这样的妙人啊!”
“小将军谬赞了。”陆筝施了一礼,那身段,可不比桑吉在‘宜修楼’里见到的男倌差。
而且就眼前这位的气质,媚中带刚,刚中带柔,柔中带狠,狠中又带着几分书生气,这样一比,‘宜修楼’的庸姿俗粉岂能与之比肩。
第174章
“将军,你上哪里找这么个娇艳……”桑吉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被百里子苓看着给吞了回去。
“子渊、陆大哥,都不是外人,情况危急,咱们就长话短说……”
百里子苓把自己对京城的防守说与二人听,桑吉倒是连连点头,陆筝直到百里子苓讲完,才开了口。
“将军,我的人都是些山野莽夫,而东西大营都是一帮老爷,真要打起来,他们能不能听令,还难说。所以,未能先禀明将军,我已经让人给他们立了规矩。”
桑吉心想,这小白脸动作挺快的呀,这才刚进门,地皮还没站热乎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区区几百人,敢给东西大营的人立规矩,这怕是要反了天。
“还是陆大哥想得周到。”
“将军,你看,我们来时,晋北王的军队已经到了这里,我已经预留了一百人在这里,依山势连夜构筑陷阱。看这天气,天明之前,怕是还有一场雪,雪大路滑,大约会阻扰他们行进的速度,这个峡口地带,若是再能阻挡他们一段时间,也能给京城多争取一点时间……”
二人开始讨论起布属来,桑吉才发现,这个看着妖艳的男子,实则有勇也有谋,而且非常会利用地形,并且是有充分的作战经历的。
但是,他并不曾听说,谁的军中有一个这样的将领。
陆筝?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陆大哥,辛苦你连夜赶来。”百里子苓与陆筝上到了南门的城楼之上。
夜风起,雪花飘。
一如陆筝预计的那样,又下雪了。
夜来城来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百里子苓只希望这场雪能助南陈一臂之力。毕竟,雪大了,路滑了,前来进攻的叛军行军也就会辛苦些。
“将军哪里话。与将军一别几年,总想有时间来看看将军,但诸事繁杂,将军身在其位,也多有不便。这个时候,将军能想到我,是对我陆筝最大的信任。”
“说句不怕让陆大哥笑的话,我如今是光杆司令,能调得动的人,大约也就是那帮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但现在,边关不能空虚,而且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也不知道,这时候把陆大哥和兄弟们拖进这场死局里,是对还是错。”百里子苓感叹道。
“将军,我陆筝这辈子不服谁,也就服你。自然也信你!兄弟们也信你。当年,若是换其他人去剿匪,我们这帮人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其实,日子能过得下去,没人想做匪,都不过是逼不得已。”
陆筝这一说,也勾起了百里子苓对南方剿匪的回忆。
当年的八十八寨,那也是雄霸一方。特别是‘鬼公子’陆筝,被人吹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很。
百里子苓领军去当地之后,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一味地想着借着人多,攻打山头。
其实,那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容易死人的办法。
而跟随百里子苓的那些人,都是从杀敌的战场上下来的,她很宝贝那些士兵的命,因为她觉得,他们每一条命都值钱。
所以,在经过一番调查走访之后,百里子苓制定了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法子。这法子很常见,但前提深入虎穴之人,既要胆大,又要心细,还要功夫了得,毕竟是与虎谋皮。
而这个人,自然就是百里子苓自己。
她在匪窝里与‘鬼公子’斗智斗勇且不说,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了解到‘鬼公子’陆筝并不像一般的山匪,这人饱读诗书,有谋略,有眼光,心中也有大义。这样的人,如果只是当山匪剿了倒也可惜。
当然,百里子苓当时也是有私心的。百里家的军队剩下的人不多了,她想为自己培植一些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她当时的想法就是收编这八十八寨的山匪。若无事,他们可生产经商,安定生活,若有战,他们也可成为自己的一张牌。
但是,百里子苓没有想到,这张牌这么快就要用了,而且还是为一场内战,她觉得可惜,也觉得痛心。
第106章 、未捷
一夜雪,一夜寒,一夜寂静。
上都城里早已经有了传闻,说是叛军来袭,再不跑,等叛军杀进来,全都要完蛋。
在百里子苓接管东西大营之前,已经有一部分听到风声的老百姓逃出城去了,即便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
这个腊月,上都城的冬天特别冷。
这个年,南陈恐怕很是难过。
百里子苓大约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天还未明,就起了身。
门外一片雪白,所有的房舍、宫阙、城楼都披上了厚厚的银妆。
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对于百里子苓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她在北楼关三年,年年冬天皆是如此。
不过,与北楼关相比,这里的雪好像少了些干净。
她抓了一把雪往脸上搓了搓,搓得一张脸生疼,但整个人也就格外地有了精神。
“将军,王爷来了。”陈庭从院门外进来。
“这么早?”
百里子苓一回头,赵怀已经进了院子,身边跟的随侍还打着灯笼,如今天还未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百里子苓给王爷请安!”一身甲胄的百里子苓这一拜还没下去,就被赵怀扶住了手。
“将军,你我兄妹一场,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将军守城辛苦,我让府里的厨子做了些早餐带过来,你也好趁热吃。”
第175章
赵怀拉了百里子苓往屋里走。
赵怀如今的身份可是大不一样了,昨日皇帝已经拟了诏书,封赵怀的长子为太子,还给赵怀晋了亲王爵。
他呀,在不久的将来,会是南陈的‘太上皇’。
当然,前提是晋北王的叛军战败了。
如果是晋北王赢了,赵怀也好,皇帝也好,又或是赵怀的家眷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这场仗的意义也就完全不同了。
赵怀府中的厨子手艺极好,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没得挑的。只不过,如今这局势之下,再美味的东西也引不起食欲。
吃了没几口,她便放下了筷子。
“王爷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吧?但说无妨。”
“将军……大战在即,依将军看,此次我们与九弟,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王爷,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胜算大小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现在你想后悔,怕是也来不及了。”
赵怀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为了南陈的百姓啊。若是这江山落到了乱臣贼子手里,不知道会糟蹋成什么样。”
赵怀一脸忧国忧民。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一刻起,百里子苓觉得赵怀在她面前变得虚伪了。
赵怀在别人面前或许一直都是如此,在今天之前,至少在她百里子苓面前,还是当初那个熟悉又信任的怀哥哥。
如今身份不同了,跟她说话还打起了官腔。
即便她没有问,没有听任何人说,她也已经猜到,桑尚书最终没有站在晋北王那边,除了桑吉的原因之外,恐怕最大的原因是赵怀已经私下跟桑尚书谈好了,而自己会是赵怀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想到这个,百里子苓嘴角有了一抹凄然的笑。
身为武将,无论是谁做皇帝,总归都是皇帝手中的刀,手中的剑。
刀剑太锋利了,会被皇帝不喜。但刀剑太钝了,也就守不住位置。而眼下,百里子苓只有一个想法,若这场仗赢了,她要替父亲和哥哥把五年前埋羊谷那一仗给翻过来,无论是皇帝还是谁欠下的债,都得还。
但如果她战死了,或许她的二哥还有机会,只不过,史书会如何来书写这段历史那就未可知了。
“报,将军!”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禀将军、王爷,前方来报,叛军刚刚突袭击了西大营,如今双方正在交战之中。”
“知道了,下去吧。”
这不是个好消息,至少叛军比百里子苓想象的要来得快。
但久经沙场,她的临危不乱是一天天养成的,即便是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她也不能乱了阵脚,因为她是主将。
“将军,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待那士兵一下去,赵怀就紧张地问道。
“王爷还是先回去吧。另外,请王爷通知京中王公大臣,把府中各自的看家护院都集中起来,一会儿我会让人去统一调配。”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睡在隔壁的陆筝和桑吉也都一同进来。
百里子苓招呼他二人到地图前,开始就京城的防务再作调整与考量。
赵怀见自己在此处已无用处,而战火一旦打响,城中怕是还有大乱,他现在得稳住城中的百姓,更何况朝堂那边怕是又要吵翻了天。他不能让后院失了火,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战争所做的。
城楼之上,与百里子苓并肩的除了桑吉,还有跟随多年的陈庭。
他二人一左一右,一如从前在北楼关一般。
“将军,这回胜了,你可得请我喝酒吃肉,我要吃上都城里最贵的馆子。”陈庭捏了捏手中的刀,笑说。
“行啊,请你吃一个月,吃到你吐。”百里子苓回道。
“陈庭,我也请你吃一个月,吃到你以后看着那家馆子都害怕。”桑吉也说了一句。
“那我就多谢二位上官的好酒好肉了。”
三人几句闲话,但心里并不轻松。
从前在边关作战,身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南陈作为后盾。但如今,他们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无路可退。
战鼓擂,军号响,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
西大营看着装备精良,但打起仗来却不堪一击,最令百里子苓没有想到的是,西大营里还有叛军内应,不只击杀了百里子苓安排过去的人,还带着一部分人反杀,所以,西大营的战斗真没能持续多久。
西大营败了,而以晋北王和安西侯为首的叛军正在往南城门这边进发。
百里子苓收到战报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将军……”陈庭见百里子苓好一阵没说话,心头有点担心。
“陈庭,贺老将军的信送出去有几天了?”
“三天了。按说,最近驻守的抚远将军王凤山,早该收到消息,带兵勤王。就算是最远的,也应该收到消息了。”
“他们不是没有收到消息,他们是想看看到底谁能赢。如果皇帝胜算更大,他们自然会带兵勤王,如果皇帝大势去了,他们自然就会拥晋北王上位。不过都是些墙头草而已,白瞎了这些年老将军提携他们。”百里子苓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将军莫要动怒,不是还有西北提督吗?”
桑吉在旁边说了一句。
“周大人驻防西北,他若是挥师勤王,西北将无人可守。雄鹰部对西北早就虎视眈眈,若是西北空虚,只怕是勤王未捷,西北却丢了。”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第176章
她让易风连夜赶去西北,就是要通知西北提督周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上京,但可趁安西侯回京,拿下安西侯的地盘,由此,西北、西南大部皆在周深手中。
万一京城有失,至少还有机会翻盘。
但这些,桑吉不知道,赵怀不知道,皇帝也不知道。
第107章 、处变
西大营失守,晋北王与安西侯的叛军不到中午就会到达城门之外,眼看着,一场血战即将拉开。
百里子苓站在城楼之上,手里紧紧握着父亲的那把长剑。
五年了,长剑跟随她南征北战,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也捍卫了南陈的江山。
而今天,南陈人的自相残杀,这曾经多次抵御外族入侵的剑,怕是要含恨沙场了。
“将军,贺老将军来了。”陈庭来到她身边,低声道。
“老将军?他怎么……”百里子苓一回身,只见已是满头白发的贺游一身甲胄,手提长枪,精神抖擞地上得城楼来。
“子苓见过老将军。”百里子苓立马上前见礼。
“百里将军请起。”贺游双手一扶,“将军,我一个老兵,虽是早过了花甲之年,骑马估计是不行了,但枪还是拿得起,刀也舞得动,将军莫要嫌弃,让我做个守城卒,为皇上、为南陈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老将军,你……”百里子苓自然不忍心老将军这个年纪还要身披甲胄上战场,但她作为一名武将,又懂得老将军此刻的心情。
“老将军,你的身子可好?”贺老将军此前被人弄晕之后搞成了上吊自杀,差点没命了,虽然救过来了,但这也没几天时间,至少他脖子上的勒痕还没有完全消去,看着颇为触目。
“廉颇老矣,尚有余勇。我贺游自不敢比廉颇,但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这身老骨头还是能砍下几个来犯之敌的人头。”
贺游把那长枪往地上一杵,坚硬的城砖上便被弄出个小洞来,这力道,怕是如今守城的这些东大营的士兵也没有的。
“老将军英勇!”百里子里赞了一句。
此时,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来,百里子苓瞧着是往西城门方向来的,心头不免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桑吉去西城门那边重新布防,极有可能是出了事。
“禀告将军,桑副将在西城门杀了十余人,如今……”
士兵尚未说完,百里子苓便提了长剑往西城门赶去。
贺游看着百里子苓在城墙上奔走的身影,目光幽远而深邃。他贺游历经三朝,这风云变幻于他这个年纪来说,早已经没有什么触动了。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更是没有什么指望。
他唯一可惜的是,南陈这大好河山,最终的指望是落在这么个女娃身上。
这几十年军旅,他贺游也提拔过不少人,如今好些都身处要职,手中有兵,也有权。可是,上都危急,发出去十来封信,竟无一人带兵勤王。也不知道这是他贺游的悲哀,还是皇上的悲哀。
百里子苓心里担心着桑吉,脚步如飞,陈庭也紧随其后。
待百里子苓赶到西城门时,桑吉的战袍上已然染上了鲜血。他站在高高的城门之下,对城上城下守卫西城门的士兵吼道:“我桑吉,虽然是文人出身,但也随百里将军镇守北楼关两年,打过仗,杀过燕云人,也被人捅过刀子。今日,用这几十名叛徒的血祭刀,谁还敢再有二心,杀无赦!”
阵前倒戈,这是兵家之大忌。也难怪桑吉下此狠手,几十个在士兵中散布上都城守不住,晋北王会做皇帝的人都已身首异处。
“我桑吉,今日在此,对天起誓,誓与上都城共存亡,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桑吉又吼道。
“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
突然之间,士兵们的高喊一浪高过一浪,而这声音不断传递,最终,四个城门之上的守军都在大喊: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
朝堂之上,一帮围在大殿上的大臣们也听到了这吼声。但这吼声嘛,有些人听了高兴,而有些人听也就不高兴。
皇帝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而朝中这些吃得白白胖胖的人在这大难之时,什么都帮不了。到底是他做皇帝的识人不明,还是这些人本来就是窝囊废。
赵怀不在朝上,他从城门处回来之后,便去亲自带人去各府把他们的看家护院集结在了一处,让百里子苓差人调遣。
另外,赵怀还顺带干了另一手,那便是把京中大臣的家眷集中在一处管理,说得好听是利于保护,说得不好听点,这就是人质。
如果朝中有谁擅议投降,或者是有二心,那这些家眷的命也就没了。
这一招虽然有些卑鄙,但大战之前,人心思变,谁也不敢保证站在朝堂上那些人里就没有叛徒。
李迁称病,没有上朝,说是旧伤复发,起不得床。
赵怀顺道还去看望了一回李迁,并派了一队人守在门外,美其名曰保护李将军。
做完这些往百里将军府去时,赵怀也听到了那些守城士兵的吼声。
“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赵怀一路上都在重复这句话。
“王爷,将军府紧闭,说是不见外客。”属下去敲了百里将军府的门,但人家没给进。
赵怀从马上下来,亲自上前敲门。
“赵怀求见老夫人!”府中下人前来应门,只拉了个缝,一只眼睛往外看了看,正好对上赵怀的目光。
第177章
“王爷恕罪。老夫人说,将军如今镇守城门,不宜见客。若有事,还是等将军大胜之后,再来相商。”
赵怀亲自敲门,也吃了个闭门羹。
如果是在别处,赵怀可能就带了人闯进去了,如今他是亲王,儿子是太子,他的权利仅次于皇帝。不,可能实际上比皇帝的权利还要大。
但百里家不能闯,除了他与百里将军府的情分,还有百里子苓如今镇守着都城。
“既如此,赵怀便不打扰。请转告老夫人,我派了两名随从在外,若有事,老夫人尽管吩咐二人去办便是。”赵怀很是客气,哪怕面对的只是百里家的下人。
“谢王爷,奴婢这就去告诉老夫人。送王爷!”
赵怀转身,叹了口气。
“可见百里策出来?”赵怀问身边的人。
“这边一直有人盯着,不见百里策出门。而且百里将军接管城防之后,已然封闭了城门,四道城门皆有咱们的人,也不见百里策出去。”
“他身边那个漆五呢?”赵怀又问。
“这人倒是好几天不见了,兴许……”身边的人没敢往下说。
“罢了,让人盯紧了,不能让百里策逃了。另外,李将军那边,只要里边的人不出来,便不许进去打扰。若是有人出来,也别拦着,找个没人的地方,该怎么办,知道吧?”
“知道,知道!”
从百里将军府回宫,这上都城里格外清静。
若是平日里,眼看要过年了,那得热闹成什么样。
南来的,北往的,异族的商人,这时候正等着赚大钱的。如今,这冷冷的街市,干净得如同一座死城。
能逃的人,在封城之前已经逃了。没逃的,大都是舍不下家业的。
南陈最繁华的城池,想要舍家舍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宫门外,赵怀刚下马,就遇到从宫里出来的柳菘蓝。
“见过王爷!”柳菘蓝施了一礼。
“朝中情形如何?”
“朝臣们依旧吵吵,皇上听着有些头疼,先回了后宫,只留下朝臣们在大殿上。”柳菘蓝如实答道。
“都说些什么?”赵怀问道。
“王爷,你刚刚也听到了吧?”柳菘蓝指的是士兵们的叫喊,赵怀点了点头。
“朝臣们怎么说?”
“这个……总有些不太好听的。不过,大部分朝臣倒没说什么。”
“他们倒也要敢说啊。如今兵临城下,一个个平日里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是能拿得起刀,还是拿得动枪。除了在朝堂上叽叽喳喳,屁事不会,等这场大仗之后,这些吃干饭的,都得要打发掉,省得成了蛀虫。”
这话,赵怀可能说得有点早。
一是现在还没赢呢,二是他儿子才刚封了太子,他还没有做太上皇呢。
“王爷,慎言。”柳菘蓝提醒道。
“你回府去把我那套甲胄拿过来,我在偏殿等你。”赵怀也意识到自己话说早了。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赵怀一身甲胄,迈步进了皇宫大殿,众臣见之,皆不敢言。
第108章 、忠奸
赵怀上过战场,那还是十几岁的时候,跟随百里老将军,这是众朝臣都知道的。
如今他这一身甲胄,俨然随时准备上阵杀敌的架势,确实很有威慑力。
朝臣们都是人精,不用赵怀多说一个字,都明白他这意思。
皇帝在后宫的寝殿刚刚服下一碗补药,这几日他都没有睡着,如果晋北王夺了这天下,别人皆可活,唯他这个皇帝不能。
封太子,晋升赵怀为亲王,这都是他逼不得以之事。
如今,他真真就是孤家寡人了,那些平日里拍马屁的大臣,一个都指不上。而能指得上的人,也在关键时刻将了他一军。
“皇上,请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前方战事有百里将军坐阵,定不会有失,皇上不必太过忧心。”近身服侍的太监劝慰道。
“不会有失?你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都算计好了,一个个都逼朕,一个个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赵老三……”
皇帝突然气急攻心,一口老血顿时吐了出来,太监急了,忙叫太医。
此时,跪在殿外等宣的吴安国听到动静,忙爬了进去。见皇帝吐了血,赶紧爬到龙榻前,劝慰道:“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伤了身子。”
“保重这龙体有何用?江山都……”皇帝咳嗽了两声,吴安国赶紧拿了绢帕伺候,那绢帕顿时红血刺目。
“皇上,江山仍旧是皇上的江山,切不可忧思多虑。百里将军忠心不二,定能把那乱臣贼子杀个片甲不留。”吴安国都快哭了。
“忠心不二?那天在大理寺,她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那是忠心不二吗?”皇帝怒吼道。
“埋羊谷那一仗,五年啦,朕不痛心吗?那可是南陈最好的军队,都毁在她父亲和大哥手里,还说什么是朕逼迫他们出征。
朕是皇帝,整个南陈都是朕的,她还真以为那些军队是他百里家的,不听命令,抗旨不遵,朕没有治他百里家的罪,已是网开一面,还敢质问朕,送走了他父亲和大哥可曾睡得安好?
她百里子苓算个什么东西,一介女流,不是朕提拔她,她……”
皇帝一口气提不上来,人也就晕了过去。
吴安国略懂些医术,赶紧替皇帝把了脉,幸好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第178章
太监在旁边着急问道:“吴大人,皇上……?”
“应当无碍。在我来之前,皇上可是有听说什么?”吴安国问道。
“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四门的守城官兵都在高喊‘追随百里将军,至死方休’,皇上听到这个,当时脸色就很难看。”太监如实答道。
“吴大人,这百里将军,是不是也要……”
吴安国给了他一个眼神,最后那个要命的字便没有说出来。
二人说话之际,太医也提着药箱匆忙赶来。
待太医确定皇帝确实只是急火攻心,吴安国这才真正安了心。
“公公照顾好皇上,我去城门看看,若有事,请公公派人来城门通知我。”吴安国道。
“有劳吴大人了。”
吴安国给皇帝再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往殿外去。
四个城门皆是严阵以待。
陆筝、桑吉、贺老将军各镇守一处城门,百里子苓带着陈庭镇守南门。
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南门越来越近,百里子苓立于城门之上,那张脸也开始变得冷如冰霜。
雪早就停了,但地上的雪并没有化去,踩在上面颇为湿滑。这样的天气,对以逸待劳的守城将士来说,算是捡了便宜,而远来征伐的晋北王叛军则要辛苦一些。
“将军,吴安国来了,在下边吵着要见你。”陈庭过来道。
“转告他,他要是来我耳边嗡嗡的,我现在就宰了他祭刀。”百里子苓头也没回,这个时候,谁他妈来给她添乱,她就杀谁,才不管是皇帝的近臣还是宠臣。
陈庭转身而去,片刻功夫,陈庭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穿了身软甲的吴安国。
百里子苓瞅了一眼,那目光顿时要杀人。
“将军,我吴祥虽是文人,但年少时也曾跟着做猎户的父亲习过些拳脚,也拿过刀箭,打过狍子。将军且让我做个守城卒,杀一个,算扯平,杀两个就是赚了,要是多杀几个,那就是赚大发了。”吴安国顿时跪了下来。
百里子苓看了看他身上那件七品文官袍,外面套着软甲,未着官帽,想是刚从大殿上来。
“起来吧!”
百里子苓倒是没有想到,吴安国会在这个时候要求上阵杀敌。晋北王的叛军来势凶猛,西大营已失,如今仅剩东大营以及戍卫皇宫的羽林军,能不能守得住,她百里子苓也不敢说。
吴安国倒是条汉子。
至少,至少比那位手握重兵的李将军强了太多。
吴安国被安排在了南城门,他那一身官袍倒是格外扎眼。有军士识得吴安国,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想说皇帝把自己的宠臣都派来作战,当是对战事十分有信心,这也让守城军士对此战能胜,多了些莫名的信心。
“将军,把他留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吧?”陈庭担心道。
“他一个人,能出什么事。他是皇上的宠臣,也是皇上一把提拔起来的,如果城守不住,让别人做了皇帝,他恐怕比那些墙头草要惨。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想守住这城。”
陈庭点了点头。
百里子苓突然叹了口气,大战在即,她有点想她的狼崽子了。
若是此战阵亡了,她的狼崽子怕是……
想到这里,她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乙辛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走了也好,她又何苦再多搭上一条人命。
“将军不必叹惜,就算这城破了,我也定不会让将军有事。”身边一位身着甲胄的士兵回头冲她说道。
“你……”这人正是乙辛。
“将军,大战在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乙辛问道。
“有话快说,一会儿动起手来,我就只顾得上砍人了。”百里子苓看着前方。
“此战结束了,将军可愿意去草原?”
百里子苓注意到乙辛用的词,是‘结束’,不是胜了,或者败了。
“若是有命,我自当去草原寻他!”这是百里子苓心里的答案,但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给了乙辛一个微笑。
“传令,弓箭手准备!”百里子苓大吼。
晋北王的叛军已到城下,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第109章 、质问
晋北王赵启与安西侯冯康率军兵至上都城下,而眼看正午将至,雪后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暖暖地晒在这片大地上。
雪后初晴,当是极美的景致。
那未曾化去雪,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若是太平盛世,今天这样的日子,正是桑吉大婚,而且也定然会是上都城最为热闹的一天。
毕竟,桑李联姻,那是会震撼整个上都城的大事。
而今,城中街道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晋北王一身甲胄,前几日还是俊秀的少年郎,如今却是少年英雄。他轻轻一打马,便要上前,冯康立马拉住道:“王爷,不可!”
“舅舅放心,百里将军不会杀我。”赵启道。
“王爷,百里将军的为人,我自是知道。但如今两军对垒,我们在百里将军眼里,只是叛军。”冯康再劝。
“舅舅,哪怕是我杀进这上都城,她百里子苓也不会杀我。”赵启笃定。
“舅舅莫担心,我有几句话与百里将军说。”赵启又道。
冯康哪里真放心,但他个这外甥一向很有想法,就如五年前,埋羊谷之战,南陈将士死伤无数,周边的军队皆不敢去救,都怕陷在里边,只能等着团灭。
第179章
百里子苓那是救父兄心切,自然不管不顾,带着那几百人冲了进去。但赵启就根本没有必要凑那个热闹。
一是赵启当时的实力还不允许,二是他若去救了,极有可能被皇帝给盯上。
但是,他还是派人去了,不顾身边人的反对。
他就是想让百里子苓欠他这么个人情,将来或许用得着。
“将军,来者好像是晋北王赵启!”陈庭惊道。“他不怕死吗?这么近,眼看就在弓弩的射程范围内。”
“陈庭,传令众将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违者杀无赦。”百里子苓也看清楚了来人,立马道。
“将军……”陈庭心想,这是多难得的机会。现在这个距离,一般的军士可能射不中赵启,但他或者是百里子苓是一定可以的。
擒贼先擒王。杀贼也可先杀王。
如果赵启死了,这些叛军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但是,陈庭不敢。百里子苓的脾气,他跟了几年,再清楚不过,虽然心中不解,但仍旧传令下去。
赵启拉住了马,抬头仰望着站在城楼之上的百里子苓。
这上都城的城墙可是比北楼关的城墙更高,更坚固,毕竟保护的是京城。
“将军,自上次皇宫一别,也不过几日,不曾想,你我二人如今已成对立之势。”赵启在城下喊道。
“王爷,即便是到了现在,退回去,也还来得及。我定会在皇上面前替王爷求情。”百里子苓这话很官方。
“将军说笑了。你看,这些人跟着我从晋北出来,就是为了诛小人,清君侧,还南陈一个干净。如今到了这天子脚下,眼看就要抓住那些坏人了,你说让我退回去?敢问将军,我赵启还能回吗?”
赵启确实无路可退,百里子苓自然知道。
“王爷, ‘诛小人,清君侧’,我替皇上问了一句,你这诛的是哪位小人,清的又是哪些人?”百里子苓道。
“将军,你这话就有意思了。若是别人不知,倒也还好。你百里将军不知,那就说不过去了。老将军与少将军是怎么没的?二爷的腿又是怎么折的?
还有我南陈数万将士,如今还在埋羊谷里被蛇虫鼠蚁啃食。你却问我诛的什么人,清的又是哪些?”
赵启说完哈哈大笑,那战马似乎有点受刺激,有些站不住在原地转圈圈。
冯康在身后看着,替他捏了把汗,而这个时候,他是不能上前的,他若上前,对方必然杀他。到时,身后这支军队才要真的大乱。
埋羊谷,在百里子苓心上就是把刀,谁提都会再刺痛她一下。
所以,赵启提这些话,就是想让她百里子苓难受。
“将军,二爷没告诉你吗?”赵启拉住了马,再次望向百里子苓,“当年埋羊谷一战,谁出卖了老将军,谁又在朝中煽动皇上连下诏书,逼着老将军出战。老将军和少将军不是为南陈战死,而是被这些狗杂碎害死的。”
赵启没说皇上的不是,而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当年那些参与人头上。
百里子苓清楚,皇帝于这件事,不会没有干系,而赵启这个说法,便是向天下人表明一个态度,他晋北王赵启不是反了,只是替皇帝诛小人,清除皇帝身边那些蛀虫而已。
这一路上,赵启把这几个字书写在大旗上,从晋北一路到上都,抵抗之人少之甚少,还无人勤王,也就不是没有原由的。
人家不是反了,人家只是要帮皇帝清除小人,还南陈一片清静而已。
“百里将军,你们百里一门,忠君爱国,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就算了,老将军与少将军血战沙场,最后还让那帮狗杂碎说成是指挥不当,枉送了南陈数万大军。
这样的污名,这样的黑锅,你百里将军可以不计较,但我赵启不能不计较。
我乃赵家子孙,这南陈的江山是我赵家的江山,养着这样一帮狼心狗肺的人在皇上身边,这南陈早晚国将不国。”赵启又喊道。
百里子苓静静听着,她很清楚赵启这些话的意思,她确实不能无动于衷,但她也不会因此倒戈。
不然,父亲为南陈为百姓征战一生挣下的名声,最后真的就全毁了,百里家在史书中只会被记成是叛臣,无论赵启是不是得了天下。这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将军前几日还在替户部催收欠款,为什么?不就是南陈没钱了嘛?泱泱南陈,连给一个和亲公主的嫁妆都准备不出来,这怕是南陈历史上最可笑又最荒唐的事。
把一个国家的安危让一个女子来背负已是这个国家无能,却连嫁妆都备不上,可悲,可叹啊。而那些国库的钱,去了哪里?不都让那些蛀虫给借没了吗?
可是,谁敢来催要这些欠款?没人。除了你百里将军!
好事没有一件是你百里子苓的,但坏事全落到你头上。催要个欠款,都能把你自己给搭进大理寺的监狱里去,百里将军,你不痛心,我都替你痛心。
再看看,如今这上都城里还有将可用吗?如果有,只怕百里将军还关在大理寺的监狱吧。
刚刚从监狱里出来,便换上甲胄镇守这都城。将军,你图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上都城里那些害了老将军和少将军的杂碎?还是等着把我赵启给拿下之后,再让那些杂碎扑上来狠咬你几口?这一回,他们一定把你咬得连渣都不剩下……”
第180章
百里子苓没有阻止赵启喊下去,赵启想让她听一听,也想让守城的将士听一听。百里子苓也一样,也想让守城的将士听一听。
第110章 、哗变
“将军……”陈庭欲言又止。
“无妨,让他喊个够。”百里子苓道。
“将军,我突然觉得,你男人不怎么样。”乙辛听了赵启喊的那些话,有点替百里子苓可惜。
“他谋划的版图里本来就没有我。我嘛,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这话别人说可以,但百里子苓自己说,便有几分凄凉之意。
确实,木苏和谋划的版图里根本就没有她,就像她镇守的江山里没有狼崽子一样。
赵启喊了这一阵,那嗓子也哑了,而且喊得也挺费劲。
“王爷,若是喊累了,那咱们就直接动手吧。我百里子苓是个粗人,心里也没什么词劝你。既然西大营都已拿下,王爷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百里子苓朝城墙下喊了几句,随后让陈庭通知弓箭手准备,战斗一触及发。
赵启费力喊的这半天,本也不是为了劝百里子苓开城门,因为若是能劝,今日百里子苓就不会站在这城墙之上,他不过是想让守城的将士听一听,听一听他们在忠于一个怎样的皇帝。
攻城之计,攻心为上,攻伐为下。
但百里子苓已在赵启大喊的时候传下令去,她百里子苓誓与上都城共存亡。
战鼓擂动,旌旗飘扬。
雪后初晴的日子里,适合出门游乐,看一看雪后梅花,白中带红,夺目异常。
而今日,夺目的依旧是那些白中带红,只不过,红的是血。
赵启打马回营,身后战鼓齐擂,声响震天。
“舅舅,传令下去,攻入城中之后,不许烧杀抢掠,违者杀无赦。另,活捉百里子苓。”赵启道。
“王爷爱才,但百里将军未必领你的情。”冯康道。
“舅舅,这南陈的江山,无论谁坐,总要留两个能征善战的吧。若是都没啦,燕云人再一路烧杀抢掠而来,谁来保这南陈的江山。”赵启叹了口气。
“王爷忧国忧民。”
二人几句话之后,城上城下已然杀声震天。
晋北王赵启的人兵分两路,一路走南城门,人数也最多,由赵启和冯康亲自带领。一路走西城门,人数稍微少一些,但原定的西城门是有内应的。
数万人的军队兵临城下,打起来终不会一时片刻就结束。
比之几个月前北楼关的那一战,这场战斗注定了会更持久。
从正午到天黑,城下一波波士兵搭着悬梯不要命地往上冲,一波波地倒下,一波波地血流不止,连那城外地上的雪都被染成了红色,但冲击从未停止。
城楼之上,百里子苓的战袍已经染上了鲜血,目前的局势于他们来说,还是更有利一些,主要还是因为这城墙足够高,也足够坚固。
桑吉镇守西门,那边的战况也很激烈,好在是即时发现了军中内应,若不然,这一开战,就让内应拖了后腿,开了城门,那才真是无力回天。
“二爷,宫中哗变。”庞烨的传信人来报。
桑吉杀红了眼,才刚刚砍下一个爬上城墙士兵的脑袋,他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拉到跟前,怒道:“你再说一遍。”
“刚刚宫中哗变,羽林军统帅陈远江带兵围了皇宫,众大臣和皇上、太子都被围在宫中。”传信人急慌慌地道。
桑吉听得这话,顿时觉得火气上涌,脑子一晕,差点没站住。那人立马扶住桑吉,“二爷,眼下如何?大人此时也在宫中。”
桑吉稍稍镇定了一下,正想派人去给百里子苓送信,就听得城外鸣金收兵。
这场持续了半日的战斗以对方鸣金收兵暂时停歇。
“收兵了?”桑吉心中更觉得不好。若是这些人一鼓作气地攻下去,桑吉倒是觉得他们可能准备不足,急于攻下城池。但只打了半日,宫中又在这时候哗变,桑吉的心顿时沉入了深渊。
这等时候,桑吉心头难免不乱。外有强敌,内又哗变,他们守城的反倒被夹在了中间,没准儿会让人给包了饺子。
他传令让一部分人防御,以防敌人是假收兵,转而再来进攻,杀个措手不及。又让各营立马清理伤亡,以统计如今的兵力。
这样安排完了之后,桑吉才想起传消息那人还在,便想让他去南门把此事告知百里子苓。
而这时,陈庭却骑着书从城中而来。
桑吉立马也了城楼,快步迎了上去。
“可是将军那边有事?”桑吉一见陈庭这时候来,心头更加不安。
“将军那边无事,但将军让我过来换你值守,请桑副将去南门商议。”陈庭道。
“宫中哗变,将军……”
“将军请桑副将过去,就是为了这件事。”陈庭忙道。
桑吉并不意外百里子苓已经知晓,毕竟宫中哗变这么大的事,无论是赵怀还是皇帝,肯定会有人来通知百里子苓。
桑吉忙骑上陈庭的马,快马加鞭往南门而去。
“陈远江反了,估计没人能料到这个。”百里子苓的甲胄上沾满了鲜血,就连那双手,也有未洗去的血渍,看着颇为扎眼。
“他是皇后的亲哥哥,怎么可能?”桑吉来的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第181章
“皇上不能生育,这在后宫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陈远江作为羽林军统帅,自然不会不知。皇帝无子,那就注定了这江山早晚还是别人的。他这个国舅大人自然也要另作打算。”
百里子苓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了桑吉。
“这是扶风王爷之前派人送过来的。”百里子苓补了一句。
那纸上没有多少字,但内容却很丰富。陈远江反了,他的大女儿三个月前进了晋北王府,如今已怀有身孕。
桑吉看完这纸上的内容,骂了一句:贪心不足。
“晋北王小小年纪,手段了得,若是为君,或许也能做个明君。”百里子苓感慨道。
“明君何用?拿下这江山,来路不正,终究也不会长久。”桑吉道。
“且不说这个。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带着人去皇宫,那边如今还在交战之中,得亏扶风王爷留了一手,不然此刻皇宫已尽数落入陈远江之手。不过,我怕王爷的人撑不了多久,你现在带人过去,助王爷稳定皇宫,这样我在前边也无后顾之忧。”
“将军,南门、西门伤亡都不小,如今补充兵力尚且不能,我哪里还能带兵走。”
“几百人还是能抽调出来的,但不能再多。你过去之后,尽快拿下陈远江,平息宫中叛乱。我等着你回来与我并肩作战。”
桑吉知道,此刻不是闲话的时候,只得点了点头,带了几百人匆匆赶往皇宫。
“吴大人为何不回宫救驾?”桑吉走了之后,百里子苓咬了一口刚刚烤好的馒头,也不管手上还有敌人的血渍,就那样嚼了两口,算是为征战半日补充体力。
“陈远江就算是拿下了皇上,也不会伤皇上性命。如今晋北王还没有攻进来,这时候若是他把皇上杀了,就算晋北王杀进来,也坐不了这江山。皇帝被杀,那些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人,自然也就有了借口诛杀他赵启。所以,皇上无性命之忧,我只需在这城门上替皇上守好门,杀好敌,不让叛军进来,这天下,终究还是皇上的天下。”
吴安国说完还是叹了口气,又道:“不,其实这已经不是皇上的天下了。就算晋北王败了,这天下便是他赵怀的天下。”
吴安国有几分伤感,但那点伤感很快又转为了安慰,既而道:“也好,只要不是晋北王得了天下,对于皇上来说,就不算最坏的结局。”
“吴大人倒是通透。”百里子苓道。
“我吴祥是苦出身,寒窗十年,一朝得中,但在朝中无人无权无背景,是皇上提拔了我,委我以重任。虽然我这官不大,但朝中的大人们哪个不惧我三分。
都说我是奸臣、佞臣,但我只忠于皇上,比那些当面口称忠心,背后拉帮结派,为自己谋利的大员们不知道强了多少辈。
奸臣如何?佞臣又如何?我吴祥,无愧于心。我只恨,我势单力薄,不能替皇上力挽狂澜……”
吴安国一席话,倒也真心。
若晋北王做了皇帝,那当今皇上怕是难逃一死。而赵怀的儿子做了皇帝,当今皇上还可以是太上皇,颐养天年。
第111章 、爆炸
夜色之中,百里子苓站在高高的墙城上,远眺着那灯火璀璨处的皇宫,身边站着一身铠甲的乙辛。
此时,有士兵来报,说是北门遭受叛军攻击,如今正在酣战之中。
北门是陆筝坐镇。
陆筝坐拥八十八寨多年,论防守,他既有经验,而且鬼点子也多,不然也不会得了个鬼公子的名号。百里子苓倒不那么担心北门,反倒是担心一直没有动静的东门。
东门是贺游镇守,论经验,戎马一生的贺游在南陈也算数一数二的战将。但是,贺游打仗,全靠一身神勇,冲锋起来倒是无人能敌,但论防守嘛,也就弱了一些。
“将军,又下雪了。”乙辛道。
“下雪,好啊!”百里子苓感叹了一声。
又下雪了,夜里天气更冷,对于守城的将士来说,这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除了天气冷,还有随时可能攻上来的敌人。
但是,天气冷了,城外驻扎的叛军日子也不好过,墙城上落了雪,冻了冰条子,他们的悬梯再要攀爬也会更不容易。所以,这也算是好事。
百里子苓巡视了一下南门的布防,经过半日激战,士兵们都显得很疲乏。东大营的兵历来都在城中巡防,哪里打过这样的大仗,自然是扛不住的。
一圈下来,百里子苓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天寒地冻,人又困乏,若是她在北楼关带的兵,倒是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兵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操练出来的,跟这些京城的兵可不一样。
乙辛跟着百里子苓回到军帐中,屋中的炉火很旺,倒是暖和了许多。
百里子苓站在上都城的地图前,目光在每一条街道上划过,最后停在了皇宫之处。
“将军是怕皇宫那边控制不住?”乙辛递了一杯热茶上来。
“那倒不至于。抚风王爷也准备了多年,不至于这点控制力都没有。”
“那,将军担心什么?”乙辛又问。
“只是在想,晋北王筹划了这么多年,京城内怎么可能毫无动静。”百里子苓的目光在各条街道上游走。
宫中哗变,能让国舅倒戈,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怎么可能只在皇宫中动手。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百里子苓回头看乙辛。
第182章
“不曾。我们与晋北王也不过是互利互惠。他起兵,需要战马和兵器,但在南陈准备这些,很容易被发现,所以我们负责把战马和兵器运到南陈给晋北王。
晋北王则负责为我们在南陈开辟通道,让我们的商队在南陈得到最大的便利。打仗需要银子的,无论晋北王,还是我们。
但晋北王不会把他的安排告诉我们,虽然算得上是朋友,但两国之间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能让乙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那也是真不容易。
“但是,你们家公子还是知道了晋北王的事。”百里子苓道。
“他那个人吧,做事总是未雨绸缪。晋北王起事是早晚的,所以,前几年就在晋北王手下买通了几个人,他们能提供消息,对晋北王的动静也就很清楚。他是怕被晋北王给坑了,毕竟莫车在雪狼部的势力那么大,他也不得不为自己多做几手准备。”
未雨绸缪,随机应变,装可怜,装柔弱,装别人,那还真是装什么像什么。反倒是她,天真了。
“但他对将军,那是真心的。原本,我们早就应该回草原。是因为听说将军回京,他才迟迟未走。按他的心思,是想带将军一起去草原的,但他知道,你不会走……”
乙辛说到这里,突然被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打断。
“出事了!”百里子苓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外走。
乙辛在后边紧跟着上了城墙,只见守城的士兵皆回身张望,远处升腾起冲天的火光,而爆炸声还在持续。
“是西市!”百里子苓自语了一句,转身吼道:“来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一名士兵应声下了城墙,而站在城墙上的士兵看着那升腾起来的火光,开始小声议论。
“看火光的方向,那一片都是贩卖烟花爆竹的商铺,难道是失了火吗?”
“这个时候失火,怕是有人故意的。”
“火烧成这样,怕是不少人都遭了殃。我家离那里不远,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
士兵们正说着,就见几人丢了兵器往城下冲,被人拦下之后,那几个丢了兵器的人还在叫嚷,他们的家人就在那火光之处,非要回去看一眼,确认家人是否安全。
这种时候,担心家人是再正常不过。但如果是放了这几人离开,怕是守城的士兵都会效仿。东大营的兵有不少人家都在城里,而且如今那火势还在蔓延,烧到谁家都有可能。如果大家都走了,这城,谁来守。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自己的家人。但今晚你们放下兵器,离开这城门,城外的叛军便可轻而易举地冲进来,到那时候,手无寸铁的你们,拿什么保护你们的家人?”百里子苓大喊道。
“将军,我们也想追随你,也想守卫上都城。但我们心里也清楚,这一战,估计是难逃一死。为家人,为上都城,我们死而无憾。但是,如果我们的家人不在了,守这上都城,又有何意义?”
“是啊,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原本只是几个士兵的附和,转而变成了众多人的叫喊,这突然的转变,也让百里子苓始料未及。
“将士们,听我说。”此时,吴安国大喊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但我想告诉大家,我吴安国的家也在西市,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我懂你们的心情。
我也一样牵挂我的家人。但是,咱们穿这身甲胄,吃着皇粮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保一方平安吗?
如今叛军攻到了家门口,难道咱们就放任不管,只顾自己的小家吗?叛军进城了,国家都没了,还有你们的小家吗?”
“吴大人,你是皇上宠臣,你该替皇上尽忠。我们跟你比不了,没你读的书多,也不懂那些道理,我们就想跟我们的家人在一起,哪怕是死,也死在一起。”有人这样喊了一句,众人齐声附和。
吴安国也急了,回头看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想过杀一儆百。
但真要那么做了,怕是更多的人反叛。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时候怕是很难了。这些平日在京城里养着的兵,原本就不堪一击,更何况还遇到现在的情况。
又一声巨响震动夜空,同时也震撼了守城将士的心。
这时候,有士兵来报,说是西市那边的一家爆竹坊突然起火爆炸,引得周边几个商铺都起火,而且火势还在蔓延。
因为周边好些家都是做烟花爆竹生意,这火势蔓延,越来越大,根本无法救援。
这是上都城里的一把火,也是要把南陈燃烬的一把火。
百里子苓无法阻止那些要去救家人的士兵,看着他们一个个扔下武器往城中奔去,她仿佛看到了这上都城的明天,还有这南陈的明天。
“你们都回来,都别走…..”只有吴安国还在试图拦下这些人,但也是徒劳。
守城的士兵走了一小半,百里子苓只得重新布防,她已经预感到,今晚,还将有一场恶战,而且,很快。
“报,将军。”一名士兵火急火燎地赶来。
“将军,东门眼看守不住了,贺老将军让将军派兵驰援。”
驰援?
这时候,她百里子苓哪里还有什么兵啊。
这南城门的兵已经跑了不少,她还缺人呢,哪里有兵驰援东门。
第183章
百里子苓一拳砸在了厚厚的老城墙上,顿时几个手指都出了血。
“将军,这城,怕是守不住了。”乙辛在旁边说了一句。
乙辛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的吴安国顿时把刀抵在了乙辛脖子上,“小子,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不是南陈人,一直跟在将军身边蛊惑将军。怎么,现在还想蛊惑将军弃城?”
乙辛没有提防吴安国,这才让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但以乙辛的身手,脱离吴安国的威胁那也不是难事。
“吴大人,看在你一个书生也能提刀上战场的份上,赶紧把刀放下,我不计较。不然,伤着了你,可就不划算了。”乙辛道。
“小子,口出狂言,看我……”
吴安国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当’的一声,吴安国手中的刀就弹了出去,那力道,颇为惊人。
吴安国的手被振得有点抖,刚要弯腰拾刀,反倒是乙辛手中的剑抵在了他的脖颈间。
“吴大人,被人拿着刀剑抵在脖子处说话,心情如何?”乙辛笑问。
“乙辛,把剑放下。”百里子道。
乙辛哪里肯。百里子苓只得自己动手,上前从把乙辛的手给挪开。
就在这时,有士兵来报,“将军,城中来了一队人马,求见将军。”
这个时候,谁?
第112章 、驰援
百里子苓提剑下城楼,却见举着火把的队伍前面站着个熟悉的面孔,是漆五。
“漆五见过将军!”漆五一身甲胄,单膝而跪。
百里子苓并没有叫漆五起来,而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队伍,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几百人总是有的。而且,百里子苓知道,跟着漆五来的这些人绝对是比东西营那些兵更能打仗。但也因为这个,她便更多了一份担心。
“你来作甚?”百里子苓问道。
“守城!”漆五把这二字说得铿锵有力。
“守城?你是二哥的人,我信不过。”
“将军,我虽是二爷的人,但我也是将军拼死从埋羊谷里掏出来的人。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就算我报不了将军的救命之恩,也断不会陷将军于不义。”漆五言辞恳切,而百里子苓的目光却一一划过队伍里的每个人的脸。
她的脚步稳健,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在地上踩出一个坑来。
这些人,都是当年追随她父亲南征北战的老兵,有的年纪已经不小,双鬓都已斑白。
百里子苓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流转,有些人的脸,她还记得,虽然不能叫出名字来,但都是故人。
“他们,皆是当年将军拼死从埋羊谷救出来的人。那一仗之后,大都因伤离开了军营。听闻将军坐镇上都城,皆想来助将军一臂之力。”漆王继续道。
“助将军一臂之力!”众人齐吼。
百里子苓的目光落在一位中年男子身上,他虽然身着甲胄,但手臂却少了一截。百里子苓上前摸了摸那空荡荡的衣袖,却听得那男子道:“将军,我虽然只有一只手,但论杀敌,那是足够了。”
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提着剑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漆五还跪在地上,百里子苓扶了一把,让漆五起身。
“各位兄长、叔伯,你们都是曾经追随我父亲的老兵。如今危急之际,百里子苓感谢各位前来助我。但这场守城之战,绝对惨烈,你们如今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但今夜之后,你们或许就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尸。你们都是从埋羊谷里出来的,我百里子苓并不愿意你们最后把命搭在了这里。所以,现在有想走的,我百里子苓依旧感激。若是愿意留下的,我百里子苓在此立誓,若城破,我百里子苓绝不独活!”
“我等誓死追随百里将军!”众人齐吼,虽然只有几百人,但那气势却一浪高过一浪。
吴安国听得楼下动静,忙下来查看,就见百里子苓与漆五正在说话。
漆五站在百里子苓身边,吴安国远远地认出他。
漆五,那也是当年百里家军队里的一员猛将。但自埋羊谷一战之后,百里策折了腿,进了兵部,漆五也随之离开了军营,成了百里策的马夫。
从前,吴安国没有关注过漆五这个人,因为百里策折了腿之后,既低调又安静,别说漆五极少被人关注,就连百里策也像安静得不存在一样。
吴安国如今再看漆五,与他印象中百里策的马夫形象,那就完全是两个人。
吴安国做监察御史多年,可能是出于职业的习惯,难免多想,什么都持怀疑态度,对于漆五带来的这几百人,他心中自然多些想法。
驻守北门的陆筝也带了几百人来,而且是从南边赶来的。对于这个陆筝,吴安国还是知晓一些的,一个山匪被百里子苓收编,这本身没什么,但当年收编这件事,百里子苓并未上报朝廷。
吴安国又想起前一阵,朝中大臣弹劾百里子苓,曾经在南边剿匪的时候打劫当地富商,私吞剿匪银两。
再看漆五带来的这几百人,吴安国自己在心里算了一下,要私养这上千人的队伍,一年得花费多少银子。
百里子苓私养军队,这在南陈是绝对不允许的。而且,她一个武将,私养军队,就有造反的嫌疑。
吴安国想得多,但这时候,他一人一刀,确实什么都干不了。更何况,他又觉得,如果百里子苓和叛军是一伙的,那现在晋北王的军队怕是早就进城了。
第184章
“漆五,你即刻带人去东门驰援贺老将军,不得有误。”
“漆五听令。”漆五单膝而跪,起身时,朝身后的老兵们吼了一声:“火速驰援东门。”
整个队伍即刻调头,而百里子苓却拉住了要走的漆五,最后说一句:“小心!”
“漆五在此立誓,漆五在,东门就在。”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这是誓死与东门共存亡。但百里子苓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
送走了漆五这一行人,百里子苓转身上了城楼。
“吴大人有话说?”百里子苓见吴安国欲言又止。
“将军就不担心这些人不但守不了东门,反倒会大开方便之门吗?”吴安国问道。
“吴大人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百里子苓虽然也怀疑过,但这漆五或许会那么做,但这些老兵不会。他信的不是漆五,而是这些老兵。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都是从埋羊谷那一仗出来的。就连将军对皇上都有怨言,那下边的这些人更是不必说了。如今这等时候,他们真能替皇上守好这城门吗?”
“吴大人,你这是怀疑我吗?还是说,你吴大人自请守城,不过是替皇上来看着我百里子苓的。如果是这样,吴大人大可不必。刀剑无眼,这守城,是要死人的。吴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好歹不会那么快丢了命。”
百里子苓一直不喜欢吴安国这种人,绝对是有道理的。
“将军多心了。别的不说,我至少信将军你。”吴安国又道,“但你身边那些人,我确实不敢都信。”
“吴大人,信不信随你。但现在,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现在就宰了你。”
百里子苓的脾气不太好,特别是这时候还在她耳边哔哔的人。
“将军,吴大人这种人永远都只会把人往坏处想,因为,他是皇帝的狗,如果不咬人,还怎么做狗。”
乙辛今晚的话也有点多。
“你也闭嘴。”百里子苓冲乙辛嚷道。
乙辛摸了摸鼻子,与吴安国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城中大火还在持续,那冲天的火光在雪花的纷飞里显得突兀。城里已经热闹起来,人们开始救火,而葬身于火海的惨叫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像极了南陈最后的哀嚎。
敌人,又围了上来,在这个风雪之夜。
上都城四道门,如今皆被围攻。北门激战多时,尚无消息传来。东门险些被攻破,好歹是漆五带人驰援及时。西门有陈庭坐镇,但敌人攻势很猛,也不可小觑。
南门这边,敌人又架上了悬梯,于风雪夜开始往上攀爬,夺城之心,可见一斑。
百里子苓让士兵准备了些水桶,待敌人架上悬素梯,便往那悬梯上倒水,因为天气冷,被弄湿的悬梯上面会很快结成薄冰,这样敌人再攀爬梯子时,便更加滑,更危险。
但,结冰的速度似乎没有敌人攀爬的速度快。有动作迅速的敌人爬上梯子,上得城来。而停在远处的投石车,也在不断地把石头掷到城上,虽然准头没那么好,但不断掷上来的石头,还是给守城的士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全副武将的冲车不断地冲击着城门,杀喊声一片,和着那远处的火光与火光中的惨叫声一起,拉开了上都城的绝杀之战。
第113章 、绝杀(1)
四座城门皆在晋北王与安西侯的围攻之中,喊杀声震天响,而城里也乱作了一团。一场大火,把上都城里那点仅剩的安稳都烧得干干净净。
城里乱作一团,原本都乖乖守在家里的人,此刻也坐不住了,待在城里可能是死,逃出去,或许还有生机,总有些人是这样想的。
于是,开始有人扛着包袱往城门处涌去。而这内忧外患之际,守城将士的压力也就倍增加。
扶风王爷的人守在李府门外,而李府里边却格外地安静。
李迁静静地看着墙壁上那幅南陈舆图,万里河山,皆在眼底。
“将军,晋北王的军队正在攻打四座城门,城中失火,宫中叛乱,瞧这情形,大约在天亮前,大局就能定下来。”李迁岙边是位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赵怀现在哪里?”李迁看着舆图,头也没回,问了一句。
“扶风王爷现在皇宫,带着人与陈远江的羽林军厮杀。不过,一时半刻,可能还难分胜负。”
“你说,赵怀是希望陈远江杀了皇上呢,还是不杀皇上?”李迁又问。
“卑职愚见。扶风王爷应该是想逼得陈远江杀了皇上。他的儿子已封了太子,只要皇上一死,那么,他的儿子自然也就成了皇帝。孩子尚小,自然是扶风王爷主政,他就成了事实上的皇帝,手握整个南陈的大权。”
李迁笑了一声,“你呀,还是太嫩了。皇上要是没了,众人皆可伐之。无论是陈远江,还是晋北王、安西侯,那将是四面楚歌。只要皇上在,晋北王与安西侯攻破上都城,逼皇上下诏,把当年夺嫡的事再翻过来,为洪万三平反昭雪,那么,他晋北王也就顺理成章,早晚会是这南陈的皇帝。所以,赵怀是一定会保住皇上。”
“将军,那我们……”
“再看看吧。西北没有消息吗?”李迁再问。
“西北暂无消息。将军是担心……”
“周深出任西北提督之后,整个西北几乎就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周深这个人,看不透。”
第185章
二人正说着,便有下人来报,“禀将军,刚刚得信,桑吉带人杀入宫中,如今宫中局势已经被扶风王爷控制。”
“这么快?”李迁有点意外。
李迁当初看中桑吉,选中他做自己的小女婿,主要还是看中桑尚书。桑吉虽在皇帝身上待了几年,但终究是文官出身,就算是去镇守北楼关,在李迁看来,那也只是给皇帝做眼线。
但是,他确实没想到,最终助赵怀拿下皇宫的会是差一点成了他女婿的桑吉。
“宫中大局已定,就看她百里子苓能不能守得住城门了。”李迁的手指在舆图上敲了敲,而他敲的地方正是上都城。
“传令下去,只要城门一破,咱们的人便助晋北王拿下皇宫。如果天亮之前,城还未破,咱们留在城外的人便可攻击晋北王的军队,正好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李迁对身边这人道。
李迁是打了一手好牌,始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无论谁当皇帝,他都将是一等一的大功臣。这个便宜,捡得不要太好。
而百里将军府里,老太太跪在祠堂里为女儿祈求胜利和平安。
身边跪的是百里策两口子。
相对于老太太的担心,百里策似乎更为平静。谁输谁赢,走到了这一步,就看谁的运气更好。
至于子苓,他还是在心头叹了口气。谋划了这么几年,他都没有跟子苓提过一个字,更没有让她看出一点端倪,就是想着,如果他失败了,好歹子苓能把自己摘出去。
他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早点把子苓给嫁出去。如果嫁了,他失败了也不会牵扯子苓。
“老二,我从来没想过,会把咱们家都给搭进去的,是你。你一向聪明,比你大哥有城府,比你妹妹懂事,从不惹事,但如今惹的这大祸,怕是你妹妹血染上都城,都替百里家洗不干净了。”
老太太双手合十,看着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有他的夫君,也有他的儿子,还有百里家的祖辈。
“娘,夫君也是为了父亲和大哥,当年……”
“当年的事,你娘家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你还是想想看,事情都翻出来之后,你到底是站你夫君这边,还是站你娘家那边。”
老太太心情很糟糕,所以跟二儿媳妇说话也不那么好听。再加上,二儿媳妇不能生,百里策又是个死心想,不纳妾,任谁当妈的,心里也不会多喜欢儿媳妇。
再加上当年埋羊谷的事,老太太如今已经知道其中曲折,自然对儿媳妇就更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二嫂心里的难受大约无人能够真正了解。她一个女人,不懂男人的事,但,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她夹在中间,确实很为难。
“老夫人!”丫头进来在老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太太起了身,只留下百里策两口子跪在里边。
“夫君可也恨我?”二嫂问道。
“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媳妇,你没有半点对不起百里家,更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我……”
二嫂抹了一把泪。
她若是给百里策生了一子半女也还好,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的娘家父亲还与老公公和大伯的事相关,她此刻只觉得无地自容。
百里策紧握住她的手,只说了一句‘有我在’。这辈子,百里策的柔情只给她一人。
老太太快步来到前厅,柳菘蓝赶紧迎了上来,抓住老太太的手。
“娘,你让二哥二嫂收拾一下,赶紧随我出城。”柳菘蓝道。
“出城?如今四门皆在激战,哪里能出城?”老太太诧异道。
“娘,这上都城并不只有四门可以出城。如今已经半夜,四门战况惨烈,不管子苓是不是守得住,你们都先随我出城,安顿好。若是子苓守住了,咱们再回来便是。”
柳菘蓝在上都城经营多年,对于上城都的条条道道,可谓了如指掌。四道城门除外,总还有些地方是出城的,只是颇为隐蔽,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
她是商人,与上上下下各种势力皆来往来,所以消息也十分灵通,哪里可以出城,她是很清楚的。
就如前几天大半夜让老牧出城跟着木苏和,没有些门道,半夜出城,那就绝对不可能。
“蓝儿,我知道,你是为了老二。不过,无论老三能不能守得住上都城,我都不会走。老三守住了,老二这死罪怕是难逃。老三若守不住,我这把老骨头好歹是要陪着她一起去的。
你带老二两口子走吧,走得远远的。若是晋北王赢了,老三也不算白死,老二会替他老子和大哥把过往都翻过来的。”
“娘,我答应了子苓照看大家,你若不走,二哥、二嫂又如何能走?”柳菘蓝有些着急。
“蓝儿,你消息灵通,你说实话,是不是上都城守不住了?”老太太火眼。
柳菘蓝知道无法再瞒,只得道:“我来时刚得了消息,西门已破,如今西城门虽然还在厮杀之中,但晋北王的军队已经进城了。”
老太太听得这话,险些没能站稳。
第114章 、绝杀(2)
西城门破,晋北王的军队与陈庭带领的守城将士正在激战之中。
陈庭虽是校尉,但从军多年,又随百里子苓南征北战,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也是百里子苓最为信任之人。
如今西门破了,陈庭恨自己没有能守住城门,此时已然杀红了眼。
第186章
血,不断地淌下来,把地上的白雪染成了红色,腥红一片,格外刺眼。
“陈校尉,咱们现在撤,还来得及。”一个士兵拉了陈庭一把。
“现在撤?城门都丢了,还有脸撤吗?”陈庭一把推开那士兵,随即又加入了战斗之中。
那士兵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做逃兵,不是他陈庭的作风,更何况,没能守住西门,已是死罪,只愿能在血流干之前,多杀几个敌人,也算是为南陈和将军尽了心。
陈庭手中的长刀在漫天雪花里飞舞,像极了无数次早晨在北楼关校场上操练的模样。
一刀刀砍在敌人的血肉之躯上,而他的身体也早已经伤痕累累。
身子有些站不住,而那滴血的长刀杵地,勉强能支撑起身子的重量。
陈庭看着那些涌进来的叛军,渐渐开始人影重叠,却不知道何人,在他背后来了一刀,最终,他倒了下去。
倒在了一片血红之中。
城墙之下,‘安定门’那三字在他眼里成为最后的念。
安定门,上都城的西门。安定,平安、稳定之意。如今,安定门破了,上都不再平安、稳定,南陈也不再平安、稳定。
陈庭倒下,安定门破,眼看着上都城完了。
此时,桑吉则带着人杀到了安定门。
桑吉结束了宫中的战斗,立马带了人回西门,刚刚赶到,就见叛军入城,顿时加了混战之中。
百里子苓听闻西门已破,心中无比焦急。而此时,南门正吃紧,她没有兵可以派去西门增援,而她自己此时也脱不开身。
“老天爷,这是你要亡我南陈吗?”
吴安国也知晓西门被攻破,此时披头散发,一身狂放,站在那高高的城头,挥动着刀,不断地砍向那些从悬梯爬上来的敌人。
“将军,小心!”乙辛长剑一挥,挡去了刚刚射向百里子苓的箭,并把她护在了身后。
百里子苓顿时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乙辛的手,道:“你之前说过,他给我留了些人手,在哪里?”
“将军,你确定现在就要?”乙辛问。
“西门破了,现在不用,等着给我收尸吗?赶紧招集那些人来,我亲自带去西门,死活也要把西门给抢回来。”百里子苓吼道。
乙辛没有动弹,那些人是木苏和留给百里子苓的,但是,留下那些人的用处不是为了守这上都城,而是城破之时,他们可以护送百里子苓出城。
“将军,南陈谁做皇帝不一样,不都是赵家的天下。”乙辛劝道。
“不一样。你不懂!有多少人,赶紧让人都来,马上!”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就见敌人又爬了上来,立马挥剑上前,加入了战斗之中。
乙辛站在那里,看着百里子苓挥剑的背影,叹了口气,只得从腰间掏出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拿了火折子点燃,那竹筒就像烟花一样射向空中,炸开了绿色的光。
百里子苓与吴安国皆抬头看了一眼,吴安国对于乙辛本就有些疑心,这会儿看到信号弹,心中更是愤愤,提了刀就朝乙辛砍来。幸好,百里子苓手快,抬剑挡住了那一刀。
“吴大人,不可胡闹。我让他发的。”百里子苓道。
吴安国脸上沾满了血,不解地看着百里子苓,“将军是要投城了吗?”
“说的什么屁话。要投城,守这城门为何?”百里子苓推了一把,吴安国便退了好几步。
“吴大人,西门吃紧,我马上要带人去把西门抢回来,你在这里督战,守住南门,等我回来。”
吴安国仍旧疑心,一把抓住百里子苓的手臂,“将军想逃,何必找这种理由,直接逃了便是,反正我吴安国也拦不住你。”
“吴大人,你该庆幸,这会儿我还用得着你,不然,你的人头早他妈落地了。”百里子苓甩开吴安国的手,回头问乙辛,“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能到?”
“两百人左右,但要抢回西门,够呛!”乙辛答道。
“他的人,应该都不是吃素的,我信他。”
吴安国有点听不太懂这二人话里的意思,大约是还有两百人要赶过来。这个时候,他心中就算再多怀疑,也只能选择信任百里子苓。只有信任她,他才觉得这城还能守得住。
片刻功夫,一队身着夜行夜的人马便齐聚在了南城门楼下。
“将军,人来了。”乙辛道。
“吴大人,南门交给你了。若是没替我守住,你也别活了。”
百里子苓扔下这话急匆匆下了城门,而乙辛紧随其后。
两百人的队伍不算多,百里子苓相信他的狼崽子留下的都是精英,不会那么不堪一击。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定然都熟悉上都城,就算是巷战,也会更有利。
众人跟随百里子苓奔赴西门,而此的西门已经杀得惨淡一片,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百里子苓赶到西门时,桑吉正在酣战之中,那一身银白色的甲胄到处都是血污,军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头发散乱着在午夜的风雪里飞扬。
“桑副将,将军带人来救援了。”一个士兵冲到桑吉身边,大声嚷道。
“好,咱们把西门抢回来!”桑吉大喊。
经过半个时辰的血战,西门总算是被抢了回来。城门再次被关上,而杀进城的晋北王叛军也在接下来的混战里,被悉数杀尽。
第187章
血染西门,这尸横满地的场面让人为之震撼。
“将军,西门夺回来了。”乙辛来到百里子苓身边。
百里子苓点点头,刚松了口气,就在四下里寻找陈庭的身影。她正想问陈庭何在,就见桑吉跪在地上,怀中还抱了一人。
是陈庭。
百里子苓扑上前,探了一下鼻息,早就没气了。
“子渊,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重新整顿布防,以防敌人卷土重来。”百里子苓此刻比任何人都更伤心。
陈庭跟随她多年,是她最信任的人。没有把命丢了埋羊谷,也没有丢在北楼关,却把命丢在了上都城。
“我现在带人回南门,那边吃紧,吴安国怕是顶不住。”
百里子苓说完起身,带着剩下的人往南门去。
还未到南门,就见有士兵来报,说是皇宫被人围攻。
“怎么回事?王爷不是已经控制了皇宫的局势吗?哪里来的人围攻皇宫?”百里子苓一把抓住了士兵的衣领。
“是李将军!”那士兵答道。
“李迁?”百里子苓此刻想骂娘,想把李迁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尽。但是,她没那个时间,张开的嘴,最后一个字都没有骂出来。
回南门还是去皇宫救驾,实在两难。
第115章 、绝杀(3)
李迁此时发难围了皇宫,人手定然不多,不然在上都城里,扶风王爷不可能没有一点发现。
李迁若是拿下皇宫,无非两个目的。
其一,携天子以令诸侯。如果是这个目的,李迁的军队应该在他回朝之时已陆续跟进,只是一直隐蔽在城外。但是,为防被人发现,人数肯定也不多。
既然要做曹操,那么李迁的军队自然会攻打晋北王的叛军,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解城门之危。
其二,给晋北王献礼,扶新主子上位。如果是后者,那现在城门受到的攻击恐怕只会更激烈。因为,他们要一举拿下上都城。
但无论是哪一个目的,皇帝都不会丢了命,但赵怀恐怕就保不住命了。
百里子苓想到这里,正有些纠结,又有士兵来报。
“可是城外有了异动?”百里子苓不待报信的士兵开口,先问道。
“将军料事如神。刚刚有一支队伍来了城外,与围攻北门的叛军发生激战。如今,北门外的叛军几乎都被铲除殆尽。这是刚刚收到信,指明要交给将军。”
那士兵双手把信呈上。
百里子苓赶紧接过信来,心想,莫不真是李迁的队伍。她赶紧拆开信来,里边是一张白纸,并无内容,但信纸上盖有西北提督周深的私印。而这个私印是百里子苓在北楼关时与周深为战时所作的约定,别人并不知晓。
是周深,这让百里子苓既高兴又有些担忧。
“你是陆大哥带过来的人?”百里子苓收起信件,看了一眼前来报信的士兵。
“是。”那人答道。
百里子苓顿时咬破了手指,在那空白的纸上写了三个字:开门城。而后,把信纸装进信封里,让士兵带回去交给陆筝。
乙辛在旁边看得很清楚,忙问了一句:援军到了?
百里子苓没回答,只道:“走,咱们回南门。”
南门,乃凯旋之门。
南陈的将士出征,皆在南门而出,得胜回朝,也定是打南门而进。
所以,百里子苓要亲自驻守这凯旋之门。
吴安国这会儿确实有点顶不住了。他本就是文官,带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但如今他不得不顶上,只望西门那边的战事赶紧结束,不然,南门就要失守了。
“吴大人,将军带人回来了。”
吴安国一脸的血,听到士兵来报,顿时就像是打了一计强心针,原本都有些扛不住的身体,顿时又有了劲儿。
南门,一场血战,始终没有被敌人攻进来。
百里子苓在得知周深带兵前来救援,信心大增。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南门下就有士兵来报,说是援军到了,求见将军。
百里子苓立刻提剑下城,本以为来的是周深,下了城楼才发现,带兵前来的是北楼关将军韩祺。
“韩祺见过将军!”
“怎么是你?你走了,北楼关怎么办?”百里子苓担心道。
“将军放心。周大人已派人接掌北楼关,并命我带着原驻守北楼关将士星夜赶来上都驰援将军。”
百里子苓这才看了一眼韩祺身后,果然,一个个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这是她的兵,是跟着她打过仗,流过血,还挨过她鞭子的兵。
“好!咱们今晚在上都城,大干一场。”百里子苓吼道。
“誓死追随将军!”众人齐吼。
百里子苓把韩祺带来的人分成四个小队,每个城门皆有一个小队补充。百里子苓把韩祺留在南门驻守,自己带了身穿夜行衣的一百多人,往皇宫去。
此时,皇宫内外皆是乱作一团。
街上行人四窜,内外皆战,大火虽是被扑灭了,但满城都充斥着烟味。
有人守在被烧焦的尸体边哭泣,有人在废墟里寻找着什么,还有人在街上奔走。
百里子苓带着人来时,那些本来在街上窜的人,顿时躲了起来,他们之前听闻叛军攻破了城门,已经进城了,如今看到这些没穿军服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怕得只能躲起来。
第188章
“乙辛,宫里可有你们的人?”百里子苓快到皇宫时,突然问了一句。
“有是有,但他们不听我的调令。”乙辛道。
“你们家那位,手还伸得真长。”百里子苓道。
“将军,不是你家那位吗?”乙辛反驳道。
百里子苓一笑。
“可知道进皇宫有别的路吗?”百里子苓又问。
“路是肯定有的,但我确实不知。若是他在……”乙辛叹了口气,想着论脚程来算,木苏和应该过了南陈的边境,回到草原了。
百里子苓快步而去,身后却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百里子苓顿时停下了脚步,一看马上来人,倒也不是别人,是柳菘蓝。
柳菘蓝一个翻身下马,险些没有站稳,百里子苓上前扶了一把。她便拉着百里子苓走到一边,道:“听说援军进城了?”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一仗是皇上胜了。二哥怎么办?”柳菘蓝问道。
“你想带二哥走?”百里子苓看出了她的想法。
“我是想带他走,想带娘和二嫂一起走,无论这仗是输是赢,好歹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就好。娘不愿意走,二哥、二嫂也不走,我是嘴都说破了……”
“他们不走是对的。无论输赢,我百里家的人都没有当逃兵的理由。”
“可是,皇上赢了,二哥的命……”
“如果保不住,那也是二哥该受的。你一个人出来,也不带着老牧,不怕出危险吗?”
“我让老牧跟着你家世子爷去了。子苓,那可是你亲二哥,你怎么……”
让老牧去保护木苏和,柳菘蓝倒是有心了。百里子苓心里感激,又道:“你匆忙赶来,是想拦住我去皇宫救驾?”
“是,我是来拦你的。我刚去了南门,他们说你带人去皇宫救驾了。子苓,那个皇帝有什么可救的。你现在这样拼命救了他,等上都城的危机解除了,他却会要了二哥的命。二哥这是反叛,哪怕是你拼命保住了上都城,怕也换不了皇帝的网开一面。”
柳菘蓝拉着百里子苓,她此刻希望李迁直接杀进宫去,把那皇帝一并结果了,那样便是高枕无忧。
无论谁做皇帝,反正她的二哥安全了。
“菘蓝姐,只要我还在,都会尽力保二哥性命,我是她亲妹妹,不会轻易让他死的。”百里子苓扒开柳菘蓝的手。
“子苓,如果你是站在二哥一边,或许,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父亲和大哥的仇也会很快得报,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呢?”柳菘蓝很是不解。
“菘蓝姐,父亲当初救你,扶持你成为南陈的大商人,不是让你有一天来劝我做叛臣的!”
百里子苓甩开柳菘蓝手,走到乙辛身边说了一句:“找个人送菘蓝姐回去。”
乙辛点了点头。
皇宫的混战还在持续,李迁些年在宫里也是安插了人的,既有太监,也有宫里的守卫。虽然一部分人因为跟随陈远江反叛被诛,但李迁安插的人是没有参与这场动乱的。
但此刻不同,有了李迁的命令,宫里的那些人自然也就忙活起来,宫里宫外喊杀声不断。
皇帝躲在后宫之中,一个晚上,经历了两次叛乱,这会儿已经吓倒只剩下哆嗦了。
赵怀派了几人守在皇帝身边,但却把自己的儿子接出了皇宫。如果皇帝在混战中不幸身亡,那么,他的儿子便是新皇帝,他自然要保证自己儿子的安全。
当然,赵怀并不希望皇帝这个时候死,不然,他的麻烦会更多些。
“传百里将军,百里将军在哪里?”皇帝听着屋外的厮杀之声,那些人影不断在门窗上晃动,有时候,鲜血就那样溅在窗户上,格外吓人。
“皇上,百里将军如今正在城门杀敌,这时候,也来不了啊。”太监赶紧应道。
“不,不行,得让百里子苓来。他们都想杀朕,都想朕死。李迁是,老九也是,老三更是狼子野心,他们都想朕死了,好坐这个位置。”皇帝大骂起来,而最后的骂声也就变成了哭声。
第116章 、绝杀(4)
皇帝此时已经吓破了胆。
九五之尊,天命之子,如今缩在角落里像个丧家之犬,生死不由己,何等可悲。
遥想当年,他初登大宝之时,何等雄心壮志,多少治国良策。他希望南陈在他的手中登顶盛世,再塑辉煌。
然,真的坐上那把椅子之后,他才发现,很多事,不是他想就能办到的,即便他是皇帝。
宫门被人撞击,发出特别响亮的声音。皇帝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紧张地盯着外面,就怕敌人此刻冲进来,他定然是身首异处。
“你,去看看。”他对守在身边的一名士卫说道。
“皇上,奉王爷的命令,我等寸步不离皇上。所以,恕臣不能。”
“不能?”士卫的一句话,也间接说明了他这个皇帝如今的地位。
这几个都是赵怀的人,怎么会听他的呢,他倒也是忘了。
想这十几年皇帝,身边竟然没有几个真正忠心于他的。
不,或许也是有的,至少,贺老将军是忠心于他的。但贺老将军自请去守城门,说要戴罪立功。他不应该让老将军去的,应该让老将军在身边,这个时候他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宫门又被人撞击了一下,这一次的声响更大,听着似乎要把门给撞开了。
第189章
“皇上,老奴去看看。”太监说道。
“小心些!”他提醒了一句。
这太监打他还在王府时便服侍跟随,这时候大约也只有这人才是唯一可信的。
那太监去了宫门看了一眼,外面混战还在持续,这大夜里,也看不太清楚两队人马的身份,总之杀声不断,那血腥味隔着门都能闻到。
那,是死亡的味道。
宫门又被撞击了一下,那太监吓得跌坐在地上,磨蹭着往后退了几步,宫门也就被人推开。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太监的话音未落,就被进来的人砍了一刀,然后倒了下去,再没能爬起来。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杀进去,而皇帝听到外边的声音,吓得钻进了床底下。
守在皇帝身边的士卫回头看了一眼,眼底尽是轻蔑。
一国之尊,就这点胆量,如何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很快,冲进来的叛军开始与几名士卫发生激战。这几名士卫皆是高手,虽然人不多,但杀伤力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保住皇帝的命的,但如果实在保不住了,那便杀之,绝对不能让皇帝落入敌人之手。
躲在床下的皇帝此刻抖得都快尿了,却只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刀剑相击,发出铿锵之声。有鲜血洒落,如同死神在召唤。
皇帝趴在床底下看着有人倒下,看着有人死在他面前,而且眼睛还睁得大大地,与之对视,那份惊魂的触动,这辈子他怕是都难以忘记。
此刻,屋外传来些脚步声,在又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后,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皇上何在?”
皇帝听出这是百里子苓的声音,正想回应,但虑及如今这落魄模样,又暂时忍住。
只听得另一人道:“卑职见过百里将军。我等奉扶风王爷之命,保护皇上。皇上安全!”
“起来吧!”百里子苓扫了这屋里一眼,能藏人的大约也就只有那床底,似乎也就明白为什么皇帝没有回应。
“你们都先出去。”百里子苓道。
众人领命,只有乙辛与百里子苓留下。
此时,百里子苓走到床边,蹲下身来,往里边看了一眼,就见皇帝趴在地上,忙跪下身来道:“臣,百里子苓救驾来迟。”
这时候,皇帝才从那床底下爬了出来。
皇帝一出来,就对上了乙辛那张冷峻的脸。
乙辛可不会跪这个皇帝,他双手抱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连帝冠都掉了的皇帝,眼里尽是不屑。
这要是在从前,就乙辛没有下跪这一条,就是死罪,更何况他还那样看皇帝。
但今非昔比,皇帝如今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他没资格耍帝王的威风。虽然心中不悦,但亦不敢说。
“爱卿请起。”他赶紧双手扶了百里子苓起身。
“爱卿,如今城门可好?”他又连忙问道。
“皇上不必担心,北楼关将军韩祺率兵勤王,如今正在城门执守,定能保上都城无虞。”
“好,好!爱卿辛苦。”
皇帝连说了两个好,而那失了帝冠的发髻却突然在这时候散开,顿时让他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般。
帝冠丢了,发髻也散了,皇帝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皇上!”百里子苓赶紧蹲到皇帝身边,皇帝摆摆手,然后像是呆傻了一般。
“禀将军!”屋外有人来报。
“什么事?”
“王爷要见你。”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答道:“知道了,我马上来。”
百里子苓起了身,对一直站在旁边的乙辛道:“你看着皇上,我去去就回。”
“你不怕我杀了他?”乙辛问了一句,这话可是吓坏了呆傻的皇帝,他很是诧异地看着乙辛和百里子苓。
“休要胡说。”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
百里子苓正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袍被皇帝拽住,她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蹲下身来安慰道:“皇上放心,他是我的人,定会保皇上安全。”
“百里爱卿,朕,还活得成吗?”皇帝问这话时眼里尽是伤感。
“皇上何出此言?”
“他是怕死。南陈的九五之尊,居然没有一点血性,我看这南陈亡国也是早晚的事。将军,你们百里一家对这样的皇帝忠心耿耿,最后还被皇帝捅了刀子,值得吗?”乙辛的话很是尖锐,也扎中了皇帝的痛处。
“爱卿,你听朕说,真不是朕要老将军和少将军的命,是桑尚书,他说老将军权倾朝野,众臣都得看老将军的脸色。还说老将军抗旨不遵,故意拖延时间不与燕云人决战,说南陈的钱粮都耗不起老将军的军队,所以……
还有李迁,他曾不只一次给朕上书,说老将军把南陈的军队养成了私兵。众将士只知道百里老将军,不知道有朕。他说,要借此战,给老将军一个教训,要替朝廷拔了这颗毒瘤……”
皇帝的话刺得百里子苓全身都疼。
他的父亲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这些小人的嘴里,死在曾经拼死相护,还是儿女亲家的生死兄弟手里。
百里子苓的拳头已经捏得骨节都要发响,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脸色黑得如同这黎明前的黑暗。
“将军若是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乙辛道。
第190章
“你闭嘴,出去!”百里子苓嚷道。
乙辛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看百里子苓,没再说什么,抱了剑出门。
他就守在门口,他不知道百里子苓会干什么,但他知道,百里子苓不会杀了皇帝。
这么能忍的百里将军,南陈的大局远比她自己家的那点事更重,这是乙辛看到的。所以,木苏和带不走她,这是肯定的。
但将来呢?
如果南陈与雪狼部在战场上对上,百里子苓的手大约不会手软,更不会吝惜刀剑砍向雪狼部的人头。
“卑职见过乙辛大人。”这时候,从旁边的回廊里来了一位太监。
那太监朝他行的是雪狼部的礼,乙辛便知道,这应该是木苏和安插在南陈皇宫中的钉子。
“何事?”乙辛问道。
第117章 、谋划
“大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大人随我来。”那太监又道。
乙辛叫了人来门口守着,这才跟了那太监去僻静的地方。
如今宫里乱糟糟的,但局面已经被赵怀和百里子苓的人给控制住了。
二人来到僻静的地方,那太监便撕开衣袖,从里边掏出一封信来。
“世子说,如果看到大人和将军入了皇宫,便把这封信交到大人您的手上。”太监双手奉上书信。
乙辛有些狐疑地拿过信来,木苏和离京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但木苏和却半个字都没有提过,如今平白多出来这么一封信,乙辛亦不能确认真假。
但是,当他看到信时,他便相信这是木苏和亲笔。因为信中的这些符号,只有他、木苏和和胡果儿三人能看懂,这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耍,自创的符号,如果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便以此传信,就算是信掉到了别人手里,也看不懂,不会漏了消息。
只是这信的内容嘛……乙辛看完之后有点想骂人。
“世子什么时候把这信交给你的?”乙辛问道。
“世子没有亲自来,是他离开京城之前让人带信过来的。宫中的守将亦有我们的人,但此人是谁,恕卑职不能说明。”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乙辛把那信再看了一遍,想骂人的冲动也就更强烈。
“你们几个,往那边去,每一处都要给我查仔细了,但凡有可疑人等,先拿下,再报与王爷处置。”
乙辛透过围墙上镂空的图案看向外边,原来是赵怀的人正在清查宫中叛军余孽。
他赶紧收好信,快步往之前的宫殿去。
此时,百里子苓蹲在皇帝跟前,她的眼睛因为充血,红得有些吓人。
“皇上,他们说要给我父亲一个教训,你便听之任之。可见,父亲在皇上心中,也是毒瘤一个,不去之,不痛快。对吗?”百里子苓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可以一刀就结果了这个皇帝,但之后呢?
她要让这个皇帝下罪己诏,让天下人知道,是皇帝,是皇帝宠信的大臣造成了埋羊谷一战南陈的大败。
是他们对不起南陈,对不起百里家,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兄弟。
“朕……朕这个皇帝,很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说什么君临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爱卿啊,坐上了那把椅子,也就身不由己了。
朕不想做的事,他们会逼着朕做。朕想做的事,他们又要阻挠朕。朕没想要老将军和少将军死,只是,朕怕呀……
三哥可以为了不连累百里家,多年不与之来往。他可是跟随老将军上过战场,深得老将军喜爱的皇子。当年,父皇向老将军询问储君之选时,老将军看好的也只有三哥。
老将军权倾朝野,他要是想扶三哥上位,朕怎么办?
被赶下皇位的皇帝会死得很难看。朕的江山,凭什么拱手让人。凭什么要日日坐卧不安,担心被三哥给赶下去?”
皇帝突然激动起来,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小半张脸,显得有些阴骘。
“那现在呢?皇上的江山就不会拱手让人了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现在……现在全完了。”皇帝大笑起来,“但那又如何?老三这辈子,永远都别想当皇帝。他以为,逼着我收了他的儿子做太子,就能从此做太上皇?他做梦吧!”
皇帝骂得咬牙切齿,头发都进了嘴里,他便啐了一口,而这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手拿长剑一身甲胄的赵怀。
“赵怀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赵怀跪在了皇帝面前。
“老三,何必惺惺作态呢?你之前在这间寝殿里逼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说,老五啊,都到如今这个份上了,就别做梦了。你只有立我的儿子为太子,你才能保住这条命。若是让老九做了皇帝,你怕是只配一条白绫了。”
皇帝说完,冷哼了一声,目光就停留在赵怀脸上。
皇帝没叫赵怀起身,但赵怀却自己站了起来。
“皇上怕是给吓坏了吧,做臣子的哪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御医,进来,赶紧给皇上看看。”
早就候在门外的御医立马提了药箱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太监。两个太监赶紧扶了皇帝到龙榻之上,而御医则开始诊脉。
“百里将军,看见了吗?朕这样,还算皇帝吗?”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百里子苓脸上,而她那双充血的眼睛却让皇帝不敢直视。
第191章
“子苓,可曾伤着。”赵怀才不管皇帝说什么,反正这会儿皇宫已在他控制之中,而城门那边也已经传来消息,叛军已经停止攻城,开始后退。
上都城的围算是解了,而接下来的事却还很多。但一切,都在赵怀的谋划之中。
“谢王爷关心。”百里子苓应了一句。
“王爷,皇上这是惊吓过度,怕是得好好修养调理一段时间。”御医诊脉之后回禀。
“既如此,便扶皇上下去休息,好生照料。”
此时的皇帝,已然无力挣扎。这个时候,谁都已经明白,赵怀不仅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还会是救驾的首个功臣,而他的儿子又封了太子,这南陈的江山已然收在他的手里。
待皇帝被太监扶下去之后,赵怀拉了百里子苓坐下。
“子苓啊,城门那边已经解围,辛苦你啦!”
“王爷,若是今夜守不住城门呢?”百里子苓突然问道。
“不会守不住。有你百里将军在,自然战无不胜,也没有守不住的城池。”赵怀道。
“王爷太看得起我了。还是说,王爷其实也在城里、城外埋了人手,如果我真的守不住城了,你在城外的人便会冲进来,把叛军关在城中,来个瓮中捉鳖?”
百里子苓这会儿似乎有点回过味来。
李迁带人围攻皇宫,自然不会在城外一点准备都没有。既然有准备,为什么还会得了错误的消息,认为叛军攻进来了,而着急来围皇宫,想把皇帝捏在自己手里。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城外就劫杀了李迁的人马,所以外面的人根本没有帮上忙。
“打仗那点事,自然是瞒不过妹妹的。”赵怀叫她妹妹,这称呼一变,也就意味着他赵怀此时与百里子苓论的不是君臣,而是亲情。
“怀哥哥厉害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子苓这辈子打的那些仗,跟怀哥哥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妹妹哪里话。若不是妹妹守住了上都城,这会儿怕是城里已经血流成河了,是妹妹拯救了上都城,也拯救了南陈。”
百里子苓笑了笑,突然觉得心中悲苦无限。
“怀哥哥大约早就知道五年前埋羊谷的真相了吧?没告诉我,是怕我坏了怀哥哥的好事吗?”
“妹妹,这件事,即便你知道真相又如何?看看你二哥,他知道了真相,结果呢,他选择了帮老九。我们可是一同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还曾是那么好的兄弟。他宁愿帮老九,也不愿意帮我。你呢?我曾经问过你,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百里子苓回想了一下她回到上都城第一次见到赵怀。那是因为云昊打了赵怀的儿子,她带着云昊去郡王府。
在郡王府的密室里,她问赵怀,这么帮她,是因为想要那个位置吗?
赵怀当时也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想要那个位置,妹妹可愿帮我?
百里子苓当时答道:我百里子苓,此生不做叛臣。
“你不愿意做叛臣,那便是不想帮我的意思。哥哥也不勉强你,哥哥也不愿做叛臣。那么现在,不是皆大欢喜吗?老将军和少将军的事我自然会公诸于天下,该杀的人,我也会一个不留。我帮妹妹得到你想要的,妹妹也成全了我,这样有什么不好?”
百里子苓顿时明白,晋北王的这场叛乱,恐怕早就被赵怀知晓,而他,借这场叛乱既逼迫皇帝立了他儿子为太子,又趁机可以剿灭晋北王的势力,还能清除李迁和桑大人,可谓一举几得。
“王爷怕是谋划了好几年吧?如此手段,怕是南陈再无人能出其右了。我就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百里子苓这会觉得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她突然间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妹妹你说。”
“西北提督周深,可是你的人?”
“自然。妹妹被调去北楼关镇守,这西北提督的位置自然得要可靠之人来做。不然,强敌压境之时,谁能及时救援北楼关。”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难怪几个月前的北楼关大战,韩祺来得那么快。难怪周深会向皇帝上书要把青州化归北楼关,这到底都是为她呀。
说起来,赵怀对她百里子苓真是不错了。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第118章 、结束(1)
天边发白,很快,黎明的曙光就会照耀大地。
百里子苓从皇宫里出来,身后跟着乙辛。
“将军怎么啦?是那位扶风王爷说什么了吗?”乙辛回来的时候,赵怀已经在屋里。
他看着皇帝被两个太监给扶了出去,人是彻底给废了。
这南陈的江山,大约是落入了赵怀手里。
“乙辛,你们的草原是什么样子?”百里子苓突然问道。
“这个季节嘛,就是比较冷,白茫茫一片。但夏天的时候,草原是极美的。到处都是盛开的花,到处都是奔走的马匹和牛羊。将军想去草原看看吗?”
乙辛感觉到了百里子苓的心灰意冷。
“想。但我这辈子,怕是去不了了。”百里子苓抬头看天,雪早已经停了,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将军何出此言?”乙辛心头一紧。
“走吧,去城门看看。”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南门处,韩祺正在打扫战场。战死的士兵不少,尸体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已然冻得僵硬。
第192章
一些士兵在抬尸体,能运上千斤的木板车上尸体被堆成了小山。
“这些尸体运到哪里去?”百里子苓拉住一个士兵问道。
“回将军,奉韩将军令,尸体运往城外的义庄暂时存放,随后再为战死的将士举行葬礼。”士兵答道。
百里子苓一听这个,觉得耳熟。她这些年带兵都是这样干的,因为那是活着士兵的念想。
葬礼这种事,本来就是做给活人看的。百里老将军在世时,就是这样做的,为的是让活着的士兵知道,他们即便是战死了,会有人给他们收尸,会有人把他们送回家乡。这样,他们才能在战场上更拼命。
而现在,韩祺也这样做。
“韩祺见过将军!”韩祺听闻百里子苓回了南门,赶紧从城楼上下来。
“韩将军辛苦了。”
“跟将军比,韩祺这点辛苦都算不上。按照将军带兵的规矩,战死的将士都会运往城外的义庄再……”
“我知道了。”百里子苓打断了韩祺。“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去其他几个门看看。”
“韩祺恭送将军。”
百里子苓先去了东门,那里是贺老将军和漆五镇守。漆五有能耐,百里子苓是知道的。但是,到了西门她才知道,贺老将军阵亡了。
贺老将军的尸体就停在城楼之上,一身甲胄是血,连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上都被鲜血染红。
他身上多处是伤,而最致命的是脖子那一刀,留出来的血已然把甲胄都给浸染,如今已经结成了血冰。
老将军的眼睛还睁着,大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
百里子苓单膝跪下,言道:“上都城无虞,老将军好走。”这才起身替老将军合上双眼。
“将军,听说李迁被擒了。”漆五问道。
“嗯。”
“那埋羊谷那一战……”漆五有点激动。
“埋羊谷那一战会翻过来的,但南陈变天了。”百里子苓吐了口气。
“将军,二爷会怎样?”漆五又问。
“漆五,我二哥做的那些事,你应该也帮了不少忙嘛。赶紧脱了这身甲胄,回乡吧。走得远远的,离朝堂,离上都城,离我二哥都远远的。回去陪着老婆、孩子,过几天清闲的日子吧。”
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膀。
漆五明白百里子苓的意思,他立马单膝下跪,“我漆五追随老将军多年,又跟了二爷五年,二爷的心思我懂。如果二爷难逃一死,我漆五也愿意陪二爷下黄泉。”
“一个个地都上赶着去送死,有意义吗?我当初拼死杀进去,是想你们都能活着的,而不是让你们这样去送命的。”
“将军,漆五这条命生是百里家的,死也是百里家的。能下去陪老将军和少将军,漆五此生无憾。”漆五也个是固执的家伙,百里子苓听了这话,气得顿时就抽出剑来抵在他的脖子上。
“想死,我成全你。”百里子苓这会儿也是气急了,好在是乙辛按住了她的手。
“这位大哥,你也是条汉子,兄弟佩服。但如今这情形,你还是赶紧走吧,你若真待在这上都城里,只会让将军为难。”乙辛道。
漆五双膝跪地,给百里子苓磕了个头,起身时,说了一句:“将军,保重!”
漆五走了,百里子苓扔了手中的剑,跌坐在城楼之上。
北门上,战场早已打扫干净。
陆筝在清点阵亡的兄弟,这几百人是他从八十八寨带出来的,如今折损了大半。看着剩下不足二百人的队伍,心里这股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百里子苓来时,陆筝站在城楼之上,手里拿了只陶埙,吹奏的是《渭城曲》。曲调幽远、哀怨,让人听了特别伤感。
加之,又在战后的上都城楼之上,这首陶埙吹奏的《渭城曲》让人听了为之落泪。
“陆大哥!”百里子苓叫了一声。
陆筝这才停了下来。
天已经亮了,太阳在远方露出了小半张脸。
“皇宫那边也太平了吧?”陆筝问道。
“嗯。陆大哥还回八十八寨吗?”百里子苓上城楼之前,已经问过,陆筝的人死了不少。
“将军想让我回吗?”陆筝回头问道。
“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陆大哥若是愿意留下来,以你的能耐,自然也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这里远不如八十八寨逍遥自在。兄弟们的家人也都在那边……”
“将军,我会让活着的兄弟带着死去兄弟的骨灰回去。八十八寨这些年存下的家当也都分给兄弟们作为安家费。愿意跟着我的,等他们安排好了死难兄弟的事,可以再回京城来找我。我陆筝,便不回了。”陆筝打断了百里子苓的话。
“我陆筝,自那年许诺归顺将军的时候,便打定了主意,只要将军愿意让我跟着,我便誓死追随将军。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其实在哪里都一样。”陆筝又道。
“陆大哥,是我连累了你和兄弟们。”百里子苓心里很不是滋味,几百条兄弟的命,都只是为了赶来帮她百里子苓,不然,他们现在还能在南方活得好好的。
“将军哪里话。跟着来的兄弟都是自愿的,他们敬将军,愿意替将军出生入死。说实话,这南陈的皇帝谁来做,跟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都一样。我和他们,认的只是你百里将军。”
第193章
百里子苓抓住了陆筝的手,紧紧地握着,“陆大哥,京城险恶,以后还得大哥多多提醒。”
“将军,我陆筝得这鬼公子的名号,也绝对不是百来的。虽不敢说能保将军一世太平,但有我在,也绝对可以让将军少些被人算计。”
二人紧握双手,这是在男女之外的情感。是互相欣赏,彼此尊敬,是生死相托,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情。
百里子苓最后去的西门。
陈庭战死在西门,而此时的桑吉呆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把带血的长刀,那刀刃已经发黑,血早已凝固。
“子渊,起来吧!”百里子苓道。
“陈庭……”桑吉抬起头来,“我若是能早点赶来,或许陈庭就不会……”
桑吉在北楼关两年,与陈庭也是数次并肩作战,这种战场上杀出来的生死交情,在这一刻,特别的扎心。
没有人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倒下,那种无能为力,他们一直都在经历。
“陈庭跟了我多年,当年也是随我一起杀进埋羊谷的。没有死在那个地方,却把命搭在了上都城,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我一会儿会亲自送陈庭回去……”
“我也去!”桑吉站起身来。
太阳出来了,上都城的天空也亮堂起来。雪后晴天,上都城也开始恢复平静,而百里子苓、桑吉还几个士兵一起抬着陈庭的尸体,从西门一直到抬到了陈家庄。
乙辛一路跟着,路上几次他都想替百里子苓抬,但百里子苓不让。
乙辛跟着百里子苓经历了这一场上都守卫战,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百里子苓能战无不胜。因为她把每一个士兵都放在心里,她在她带的那些兵心里就是神,是光,是信仰。
这样的百里将军,让他都想一路追随。可是,木苏和却还要给这样一个女人下刀子。他理解不了。
第119章 、结束(2)
上都城的动乱结束,但并不意味着南陈就此太平。
晋北王和安西侯带着残部逃离上都,而沿途的围追堵截自然是少不得的。不需要皇帝或者是赵怀下令,下边的人自然会闻风而动。
毕竟,截杀晋北王和安西侯,对于下边的人来说,那也是给皇帝或者是太子邀功,这种事会有很多人抢着干。
百里子苓处理完死亡将士的遗体,一身疲惫地回到了百里将军府。
百里策还在祠堂里跪着,见百里子苓进来,便让一直陪着他的夫人先下去。
百里策的夫人还不知道李迁的事,府里也没人敢跟她说,但这件事,很快也就瞒不住了。
“二哥,起来吧!”百里子苓没有上前扶百里子策,只是在旁边拿了一炷香,点上之后,拜了拜,插到了香案上的香炉里。
“皇帝赢了。不,是赵怀赢了。”百里策道。
“二哥,如果能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怎么选?”百里子苓回过身来问道。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赵怀赢了,他不过是赢在了他在皇帝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已。”
“二哥,就算是晋北王赢了,走的不也一样是这条路吗?我如果没有猜错,晋北王应该是要把当年洪万山的案子翻过来。只有洪万的案子翻过来了,他晋北王的一切才能名正言顺。将来,他无论是做南陈的实际掌权者,还是登基为帝,都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百里策没有回答。
其实,百里策跪在这里的时候心里也很矛盾。
他与晋北王达成共识,也不过是各有所求。对于他来说,谁做皇帝,其实都一样,但他要的只是把当年的事大白天下,不能让父兄背负污名,更不能让那些死在埋羊谷的将士含恨。
如果晋北王赢了,或许他的妹妹也就回不来了。他不想让妹妹回不来,跪在这里的时候,他一直在祈求父亲和兄长保持妹妹平安回来。
但妹妹平安回来了,晋北王就败了。那么,他百里策这颗脑袋怕也是保不住了。
这条命又算什么呢?他心头的遗憾是,自己多活的这五年,并不曾为百里家,为唯一的妹妹做过什么。
“二哥,以你的心计,怎么会舍近求远地搭上晋北王这条船,怀哥不值得信任吗?”百里子苓历经此战,虽然对赵怀的看法与从前会有些不一样,但她始终相信,赵怀对百里家是不同的。
“信任?何来信任?”百里策轻笑道。“赵怀想谋那个位置多年,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多多少少都埋了些他的人。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的变故,他赵怀心里跟明境似的。可是,当我拖着那条断腿去找他的时候,他却说,不要为打了败仗找借口。子苓啊,这话要是别人说,我百里策都能当个屁放了。可是,这话从他赵怀嘴里出来,我心寒啊!”
百里策狠狠地戳着自己的胸口,“父亲和大哥当年对他如何,他心里不清楚吗?后来疏远他,也不过是为了他好,怕他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结果呢,父亲和大哥的一片苦心,只换来他那样一句薄情的话。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
百里子苓静静听着,她相信百里策不会说谎骗她,她更相信,那样的话赵怀说得出口。
“二哥,你既知道他谋的是天下,又怎么还能那么天真的认为,他会放弃天下来与你并肩。”
百里子苓这话虽然有点扎心,但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194章
“你倒是比我通透。”百里策苦笑道。
“二哥,这哪里是通透,只不过是……”百里子苓没想再说下去,“我去找娘,你也回屋歇着吧。”
百里策并没有起来,而走到门口的百里子苓似乎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来,“二哥,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李迁反了,如今已下了狱。二嫂那边……”
“他反了,你如何还能守得住上都城?”百里策很是惊讶,他认为李迁一定会坐收渔翁之利。
“扶风王爷谋了十几年,论隐忍,二哥比不上他;论格局,如今的皇子也都不如他;论心计,大约南陈也无几人能出其右。这江山,是他的。不是我能守得住上都城,是他准备得足够充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百里策嘴里只念叨着这一句。
百里子苓不想再多说其他,一场战争的输赢,很多时候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左右的。如果没有陆筝,没有桑吉,没有贺老将军,没有漆五,没有从北楼关赶来的韩祺,这上都城又如何守得住。
就算是赵怀在城里城外埋了人手,一场血战之后,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百里子苓刚回府,老夫人就让人准备好了热水,而此时,她坐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沐浴,桶外坐着的是给她擦背的老母亲。
“娘,你怎么都不问我。”百里子苓问道。
“问什么?”
“二哥。二哥会怎么样。”
老夫人舀了一瓢热水淋到她的颈背上,手指抚过那背上的伤痕,这些年征战,百里子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真有点数不过来。
作为母亲,看到女儿身上的伤,不免心疼。
老夫人擦了一把眼泪,没敢出发声音来,就怕子苓发现。
“你守住了上都城,又解了皇宫之围,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会记你大功一件。凭着这个,他们也不会要了你二哥的命。不过啊,你二哥怕是彻底废了。”
百里子苓反手按住了母亲的手,慢慢转过头来,“娘,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是你二哥糊涂。他呀,是你们三兄妹里最精明的一个。可是,人啊,太精明了,反倒容易钻牛角尖。这些事之后,让他两口子去乡下的庄子住着吧,那里人少,也没什么糟心的事。以后,百里家就靠你啦!”
老夫人一声感慨,也让百里子苓悲从中来。
“娘,等朝局平稳了,我也辞官吧。按你说的,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老三啊,这几天我想了又想,你也别嫁了,还是招个女婿上门吧。招个读书人,脾气、性子好的,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功名,能顾家就行。以后有了孩子,也能在家教教孩子读书识字。要指着你带孩子,怕是不可能了。咱们百里家呀,还是该出个读书人,别都一个个拿枪舞刀,我这心里累得慌。”
百里子苓的脑子里闪过木苏和的样子,她的狼崽子可不是什么读书人,就连写几笔记还不如她的好看,离母亲所想的女婿标准,怕是差远了。
再说了,让狼崽子带孩子,恐怕得再带出个心眼多的小狼崽来,那还不翻了天了。
“想啥呢?你莫不是心里有人了?”老夫人还真是火眼,见子苓走神,一句就问到了点子上。
“桑家老二?”老夫人又问。
“娘,哪儿跟哪儿啊。我跟桑老二就是生死兄弟。”
“桑家老二,按说,那也是一表人才,也是读书人。当初桑家有意与咱们家联姻,你父亲其实挺乐意的。他就想给你找个读书人,所以还特意让菘蓝打听了一下桑家老二的人品。年轻公子哥,出入烟花之地,好个酒,谈个诗,这也没什么。只是,桑家老二听说要娶的人是你,死活都不答应,还在家里闹了绝食。你父亲知道后,大为恼火。他说,我百里家的女儿哪一点差了,桑家那小子既然如此嫌弃,咱们也犯不着非要跟人结亲,于是就以你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桑家。”
老夫人娓娓道来,这一段还真是百里子苓不知道的。敢情桑老二还曾经那样嫌弃过她,这笔账,改天得算算。
不过,说到了桑家,百里子苓便想起了皇帝的话。
李迁被擒,如今下了大狱,而桑大人却因为在关键时刻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不,应该说是桑大人在关键时刻与赵怀联手,朝中大臣半数看桑大人的脸色,战时或许这些文臣真的用不上,他们不能带兵打仗。但是,战后,赵怀要领导朝堂,就需要这半数朝臣的支持,也自然就需要桑大人。
“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百里子苓有点走神,就听到屋外下人来报。
“何人?”百里子苓应了一声。
“她说她叫胡果儿!”
第120章 、结束(3)
百里子苓赶紧换了衣服出来,胡果儿就在前厅候着,只不过她今天这身打扮一点也不像外族女子。
“胡果儿见过将军!”见百里子苓出来,胡果儿立马下跪。
“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消瘦了些。”
“劳将军惦记。”
胡果儿是那种看起来就外向活波的女子,有外族女子的热情和豪放,但又不失乖巧可爱。与南陈的女子比,百里子苓自然是更喜欢这样的女子,洒脱。
“起来吧!”百里子苓上前扶了她,二人各自落座。
胡果儿的出现,让百里子苓最惦记的是木苏和的药。当然,在药之外,胡果儿这个时候出现,百里子苓也免不了有些别的猜想。
第195章
“可曾寻到药了?”百里子苓问。
“寻到了。从北楼关入关时,听闻将军调去了京城,又得了世子留下的信息,也去了京城,所以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京城。只不过,运气好像不太好,遇上晋北王叛乱,将军镇守上都城,一直没能进来。直到今天一早,城门开了,才进得城来。”胡果儿如实说道。
“找你家世子?”百里子苓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像是很随意地问。
“那倒不是。我已经见过乙辛,知道世子回草原了。”
“那你今日来找我……?”
“当日在北楼关出关时,胡果儿感谢将军相送。我知道,将军是心疼我们家世子。不过,将军为胡果儿准备了钱粮,胡果儿子感激在心。今日既然到了上都城,自然是要亲自登门谢过将军的。”
胡果儿说完起身,朝百里子苓行了一个草原人的礼。
“京城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和乙辛也赶紧回草原吧。他的余毒未清,回去这一路上怕也够折腾的,尽快替他解了毒,也好让他少受些罪。”
“将军说得是。我这一路上,确实惦记着世子的身子。将军,如今战事已平,可愿随我去草原住几日?将军若是去了,世子定然会很高兴的。”
“我就算了,以后吧。”百里子苓随口道。其实,她知道,哪有什么以后啊。
“也好。如今草原也还不太平,等世子让草原恢复了太平,将军再去,到时候,我给将军挑几匹不错的战马,将军一定喜欢。”
听胡果儿说话,那真是句句让人舒服。
百里子苓心想着,有这么个舒心的人在身边,于他来说,也是极好的。
只是,他们……
“将军,此趟西陀之行,我还给将军带了件礼物。东西不算贵重,还请将军不要嫌弃。”胡果儿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绣着花的锦袋来。她把那锦袋双手奉上,递到了百里子苓跟前。
“里边是什么?”百里子苓接了过来,手指触摸到里边的东西,感觉像是颗珠子。
“将军可打开来看看。”胡果儿一脸笑意期待着百里子苓打开里边的东西。
百里子苓对于珠子这种东西,没什么喜好,哪怕是再贵重的夜明珠,在她手里的价值大约就是可以换成银钱。
但胡果儿送的这东西倒不是夜明珠,更不是珍珠之类的俗物,只是百里子苓看着手里的珠子,也确实叫不出这东西的名字来。
“这是何物?”她问。
“这个是西陀的一种药材,主要作用是安神。通常来说,这种药材的树木要生长上百年,才会有药用价值。而这颗珠子是从生长了两百多年的树下车下来的珠子,在西陀,只有皇族才能佩戴这种珠子,安神特别好。我是想着,将军历战沙场,难免容易受战场上的血腥和噩梦所扰,有了这珠子,保证将军夜夜都能睡个好觉。”
听胡果儿这一说,百里子苓拿起珠子来闻了闻,有很淡的香味,闻起来倒是很舒服。
“有心了,礼物我收下。谢谢!”百里子苓道。
“将军,还有一事……”
“说吧。”
“上回在北楼关,桑副将让我咬了一口,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所以想当面跟他道个歉。”胡果儿道。
百里子苓一笑,“胡果儿,你怕不是心里过意不去,是心里一直惦记吧。怎么,看上桑吉了?”
“将军,我们草原儿女,喜欢就说喜欢,没有那些扭捏之态。当然,他未必会喜欢我。不过,那不重要,我喜欢他,就会告诉他,至于他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如果他要是愿意跟我回草原,我绝对把他当宝贝供着。”胡果儿说起了桑吉,有些眉飞色舞,喜欢之意像是早就溢满了胸口。
“想见他?”百里子苓问。
“嗯。我原是想拜别了将军去桑府外等他来着,但又怕他不理我,毕竟,我也打不过他。我想跟他说说话,所以还请将军替我安排一下……”
百里子苓心想,搞半天,来感谢我是假,这是惦记上了桑老二,想让我给牵线搭桥啊。
桑吉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丫头,百里子苓不知道。但是,就胡果儿这身份,桑吉怕是也接受不了。
不过,一个姑娘既然如此倾心于桑吉,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她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桑吉此时并没有在府中。一早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之后,他便直奔和慧公主府。
如今,晋北王与安西侯带着残部逃亡,昔日这门庭若市的和慧公主府,如今是冷清像个冷宫一样。
桑吉看了一眼守在府外的士兵,那些都是赵怀的人。
上都城解围之后,赵怀的人彻底接管了整个上都城的防务,完全把上都城掌控在了手中。
“公主这几日可好?”桑吉被府中的管家领着往里走的时候,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公主不太好。自从听说侯爷……不,冯康与赵启起兵叛乱之后,公主便整夜整夜睡不着,而且也吃不下东西。”管家答道。
“可曾请太医来看过?”桑吉又问。
“太医倒是来过,只说公主是忧思郁结,倒是开了些药,但公主也没喝上两口,就把药给洒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看着公主一日日消瘦,着实担心得紧,幸好二爷您来了。”
桑吉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和慧公主居住的主院。和慧公主面容憔悴,不只是瘦了,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
第196章
“公主,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桑吉坐到了床榻边,这可是她的亲表姐,如今成了这样,他这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爱惜这身子有何用?既不能替侯爷生个一儿半女,也不能……哦,他已经不是侯爷了,他现在是叛贼,是逆贼……他可真狠心啊,就这样把我给抛下了……”
“公主,他的事,可以再商量。但你这身子,还是要多爱惜。如今姑母在后宫没有什么倚靠之人,若是你再有个好歹,你让姑母如何是好?”
“母妃……母妃当初实是好心,想让我自己挑个可心的驸马,所以特意跟皇帝哥哥求了,我又偏巧,一眼就相中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叛臣?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晋北王的舅舅?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不能选他?”
和慧公主抓着桑吉的衣袖,又拉又拽,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懊悔,还是更恨冯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真心给她。
“你知道吗?不是我不能生,是他一直给我吃药。说补身子,为我好,我还满心欢喜,哪知道,我这身子早已经废了。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和慧公主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然后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桑吉除了紧紧地抱着和慧公主,除了心疼,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年皇帝以嫡公主之礼把和慧公主下嫁给冯康,婚礼一度轰动京城。当年的郎才女貌,人间佳话,到头来,就是一地鸡毛。
不,其实是一地惨烈。
一个女人的一生,就此毁掉。
第121章 、结束(4)
桑吉从和慧公主府出来,原是想进宫一趟,看看他的姑母。但又一想,如今后宫局面,他叹了口气,觉得暂时还是少去走动为妙。
国舅陈远江谋反,皇后也自然因此受了牵连,已经被打入了冷宫。这件事,对于皇帝来说,其实是最痛心的。
别人谋反也就罢了,陈远江是皇后的哥哥,连他都反了,这皇帝做得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不过,如今的皇帝自己都顾不上了,就算他还念点夫妻感情,那也顾不上皇后。
整个上都城都在赵怀的掌控之中。
桑吉从和慧公主府出来,穿过往日里热闹的街市,如今是萧条一片。那夜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里还残留着死亡的气息。
再有两三日就是除夕了。
若是往年,这时候的上都城最为热闹。如今,满目萧条,那些热闹的商铺也都紧闭大门,不敢营业。
巡防的士兵在城里来回走动,偶尔还会抓上几个所谓的反贼,如今情境之下,哪家店铺敢开门,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当成反贼抓了。
城门虽已大开,但进城的人很少,出城的反倒多一些。像胡果儿那样进城的,一天里也没有几个,毕竟京城是是非之地。
桑吉过了两条街,看到有士兵在挨家挨户敲门,便上前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干什么?”
士兵回头瞧了桑吉一眼,上前道:“你是什么人?”
桑吉把腰牌拿出来,那士兵立马恭敬起来:“禀桑将军,我们刚刚接到朝廷的谕令,上都城的各家商户必须在除夕之前开门营业,若有违令者,以谋反罪论处。”
“知道了,去忙吧。”
桑吉又往前走了走,在街边的一块布告牌上看到刚刚士兵说的谕令。
大战之后,赵怀希望上都城的商业赶紧恢复起来,这是民生。只有人民能正常生活了,上都才会恢复昔日的繁华和热闹,而南陈也才能慢慢恢复。
桑吉细看了一下谕令,朝廷对于今日内就开门营业的店铺还有相应的银钱补助,虽然不算多,但对于大战之后的商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说lt;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gt;明朝廷是希望上都城安稳、繁华的。
赵怀的动作很快,倒是不像从前。一件事,在朝堂上说来说去,闹上几天,最后皇上还无法下决定。
刚到府门口,桑吉正好看到桑大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兄长桑荣。
“父亲。”桑吉道。
“辛苦了这几日,也不在家好好休息,往外面跑做甚?”桑大人打量了桑吉一眼。
“我去看了看和慧公主。”
“这个时候,就不要去公主府走动了,省得落人话柄。”
桑大人这话让桑吉心头一凉。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特别能审时度势的人,但那毕竟是亲人,怎能如此薄凉。心头那点不舒服,立马就展现在了脸上。
“老二啊,守卫上都城,你是立了大功的,而且你还解了皇宫之围。论功,你一点都不比百里子苓小。但咱们家毕竟与和慧公主是亲戚,冯康叛乱,就算公主不知情,但这牵连自然是跑不掉的。
这种时候,能避就避,先得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你才有能力去帮别人。你姑母那边,暂时也不要去,只要咱们桑家还在,你姑母也就有依靠。”
桑吉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但又忍不住唏嘘。
做官做到他父亲这个份上的人,恐怕南陈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历经几次朝堂动乱,仍旧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知道了,父亲。”桑吉应了一声,
“好好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你也不必操心,王爷已经传下令来,上都城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热闹。”桑大人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然后迈步入府里去。
第197章
桑吉站了一会儿,正要进府,就有小厮跑过来,“桑二爷,这是我家将军给您的信。”
“百里将军?”桑吉瞅了那小厮一眼,有点眼熟。
“是。二爷,信送到了,我便先回去了。”
那小厮说完,转身就跑没影了。
桑吉心想,他与百里子苓昨晚还碰过头,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特地打发人送信过来。拆了信一看,居然是请他吃饭。
将军请吃饭,他自然没有不去的理。只是嘛,依他对百里子苓的了解,这顿饭好像请得豪横了些,不像是百里子苓‘视银钱如命’的性格。
百里子苓送走了胡果儿之后,独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监狱。
如今,李迁、陈远江等人便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
百里子苓守住了上都城,还解了皇宫之围,这在上都城早已经传遍,所以,她刚一迈步进大理寺的监狱,便有一帮人围上来伺候着。
这是百里子苓第二次来大理寺的监狱,第一回 ,是她自己坐牢。
“将军是要提审什么人吗?王爷早有吩咐,这监狱里的所有人,将军皆可提审。”说话的是大理寺的狱丞。不过,她上回关在这里的时候,这位狱丞可没这么客气。当然,时移事易,今日不同往日嘛。
其实,像狱丞这样的人,南陈的官场还有很多。虽然这狱丞的官职小到不能再小,但在监狱这个地方,他可能就是土皇帝。
不过,百里子苓今日来也不是与他计较往日的,她是要会一会李迁。
“李迁在哪个牢房?”百里子苓问道。
“李迁是重犯,关在了天字一号房,戴了重枷,手脚皆负有铁链,若是要把他给提出来,可能要请将军多坐一会儿。”那狱丞答道。
“不必提出来,我自己去牢房。”
那狱丞连忙答‘是’,赶紧往前走,替百里子苓引路。
天字一号房,这里光线很暗,而且潮湿难闻,加之现在这样的寒冬,人关进这里边,就算不用枷锁铁链,那也会冻得不行,更何况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
李迁半倚在墙上,身上这些东西让他很不舒服。他身上多处是伤,一头乱头遮住了小半张脸,加之衣服上都是血污,看着极为骇人。
“李叔,久违了。”百里子苓道。
李迁原本闭着眼,听到这一声‘李叔’,他才睁开眼来。百里子苓就站在牢房外面,负手而立。
他嘴角一咧,发出一声类似于‘哼’的声音,但仅为浅淡。
“大侄女这是来亲自送我吗?”李迁道。
“李叔,我倒是真想亲自送你。但,我更怕弄脏了我的手。”百里子苓道。
“成王败寇,古来征战皆如此。我李迁,征战一辈子,如今落在了几个黄口小儿手上,技不如人,我认了。”
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黄口小儿?说得没错。不过,李叔,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你替晚辈解解惑。”
“想问我为什么背叛你父亲?”李迁试着想站起来,但身上这重枷根本不是他现在的身体可能负荷的,而且这一动,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疼。
所有的倔犟、强作镇定都可以装得天衣无缝,但疼是没法装着不忍的。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虽然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一直想不通啊。你跟父亲是生死兄弟,是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而且,你们还是儿女亲家,你的女儿嫁给了我二哥,放眼整个军营,没有谁能有你与父亲亲近。”
“亲近有何用?大侄女,你如今自己也带兵,也是一方将领。你的手下,也不乏副将、校尉。他们,也与你一起战场拼杀,立的功不比你少,杀的敌可能还比你多,但最终呢?
所有的功劳不都记在了你一人头上。
同样,我跟你父亲也是如此。我再怎么拼命,我也是一直被你父亲压着的一个副将而已,朝廷和皇帝只能看到他百里将军,哪里能看到我。
你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权倾朝野。他哪怕是打个喷嚏,隔着几千里,朝臣们都得抖上一抖。权力呀,真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呢?”
“李叔,你想独当一面,完全可以跟父亲说。父亲与你是兄弟,难道不会给你机会?”
“机会?”李迁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没跟你父亲提过吗?当年,洪万山谋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下了手谕,命你父亲带兵围剿洪万山。
但你父亲以没有兵符为由,拒不征。我当时也知道他的为难,将帅调兵,确实要有兵符为信,毕竟太子不是皇帝。
如果出了事,搞不好就是个谋反之罪。所以,我便请缨,让我带一部分人马去围堵洪万山,如果出了事,便算在我擅自带兵出征,与你父亲无关。
但是,你父亲不让啊。他怕我领兵围剿立了大功,从此就爬到了他的头上。我自然是想立功的,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可以让太子看到我。
你父亲不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而且,他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因为抗令这件事在太子心里埋了一根刺。
刺这种东西,平时没碰着的时候,肯定是不疼的,但只要碰到了,那就会很扎心。所以,你父亲的下场,难道只是因为我吗?”
第122章 、结束(5)
“埋羊谷一战失利,你父亲与大哥阵亡,策儿又折了一条腿。你想想看,当时满城文武,有人替你父亲说话吗?如果不是你手提长剑,一身甲胄上殿,满朝文武光是唾沫星子都能他们下地狱。这就是人心。”李迁长叹一声。
第198章
“人心如此,皇上的心意如此,没有埋羊谷,也会有别的,早晚的事。”李迁试着动了动身子,那铁链发出些碰撞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天字号牢房里格外清脆。
李迁的话不入耳,但百里子苓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这就是南陈的朝廷,他父亲和大哥为之拼命的朝廷,为之拼命的皇帝。
皇帝如今被软禁在了后宫,这是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她一点也不同情皇帝的遭遇,凡事有因有果,而她的果又在哪里呢?
“大侄女,听叔一句劝,女人不适合朝堂。你还是赶紧寻一户人家嫁了吧,这朝堂里的事,还是让男人们去争。相夫教子,那才是女人的本分。”李迁不再动弹,因为每动一下,都会觉得疼痛无比,而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生。
“李叔,不瞒你说。今日还我跟母亲说过,等朝廷安稳了,便招一个书生女婿上门,过一过安稳的日子,也享受享受我拿血和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但听了你刚才那一番话,我的想法变了。像我这般手拿利刃在战场上拼杀的女将军,尚且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如果失了这手中的权力,那我不得任人宰割吗?
我百里子苓从前没有想过做一个权臣,但现在,我想做权臣。我也想知道,权倾朝野到底是什么滋味。也想知道,当我权倾朝臣的时候,那些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能看我脸色的大臣们,又是怎么样好看的一副嘴脸。李叔,受教了!”
百里子苓一拱手,转身要走,李迁又道:“你这女娃打小就特别,可要做权臣,你还嫩了点。征战沙场,你或许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但朝堂之上,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躲不开,你也避不掉。听我一句劝,早早解甲归田,乐得逍遥。”
百里子苓听完李迁的话,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往外走。
“将军,将军!”
百里子苓刚刚出了监狱,刘强便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
“见过将军。”刘强单膝下跪,行的是军礼。
“刘强,你不必如此。再说了,我在这牢里的时候,也劳你多照顾。”
“将军哪里的话,能照顾您,是我的荣幸。”刘强倒是比上回在牢里的时候更恭敬了些,毕竟百里子苓如今更是不得了了。
“有话便说,我还有事要忙。”百里子苓知道,他追出来不会是闲话这两句。
“是这样,将军。我那兄弟刘河,这一回随韩将军勤王上都,也是立下了战功的。”刘强一说这话,百里子苓心想,这难道是想要赏,还是想让她提拔提拔。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昨日,韩将军说了,会按军功大小给他们请功。我那兄弟吧,他昨晚回来便与我说起这事,他说不想要军功,只想再跟着将军您,为您鞍前马后。”
“跟着我?”百里子苓摸了摸鼻子,“我如今虽是挂着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但我手中无兵,也无权,你兄弟如今在军中已经是百夫长,这次又立了军功升个千夫长是不在话下的。怎么要舍弃这么好的机会跟着我呢?”
“将军,我兄弟也是从埋羊谷出来的,他说当兵就只信将军,军功不军功的都不算啥,跟着将军踏实。”
百里子苓见刘强倒是一脸诚恳,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改天我跟韩将军说说看,如果韩将军那边能放人,跟着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殿前司的差可不好当,比不得在边关。”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兄弟,他呀,一定高兴。”
刘强鞠躬作揖,倒是高兴得紧。百里子苓也没多想,她得见过了刘河再说。对于刘河,她还是有印象的,那是个能冲能打的老兵,最关键的是,那是跟着她从埋羊谷杀出来的。
只不过,如今人心思变,也说不好。
离开大理寺监狱,百里子苓没有走多远,便看到赵怀家的管家赶着马车过来。离着百里子苓还有几十步远,但把马车靠边停下,那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
赵怀请百里子苓去王府,说是有事相商,百里子苓看了一眼管家身后的马车,想着不去怕是不行了。
百里子苓去了赵怀府中,而此时在雪狼部漫天雪花的草原上,一个身披狼皮的少年,正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世子,老巫师去了。”呼延煊小跑着过来,刚刚吐出的热气在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白雾。
“果然啊,还是没能扛过这个冬去。”木苏和叹了口气。
“王廷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莫车派了他的长子前去吊唁。想来,今日之内,四大家族的人都会先后去吊唁。”
木苏和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梳子来,那是在北楼关的时候,老巫师让乙辛带来给他的,说是让他回来去找呼延煊的父亲,但他一直没去。
“呼延煊,你说,这样一把桃木梳子作为定情之物,是不是太寒酸了些?”木苏和看了看梳子问道。
“世子,这桃木梳子虽也做得好看,但终究不值几个钱,肯定是比不了你把那东西给将军。但没了那东西……”
“没了那东西,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木苏和知道他要说什么,顿时打断了呼延煊的话。
呼延煊不敢多言,但心里想着,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遇上个不像女人的女人,还那么糊涂呢。
第199章
但这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他可不敢说出来。
“梳子不值钱,就是不知道感情还值不值钱?”木苏和这话不是问呼延煊,他像是在自语。
“这个可说不好。有些人吧,把情看得比命都重。有些人吧,露水姻缘,一把梳子也就是那段姻缘的所有价值。”呼延煊道。
木苏和点点头,但他不知道这把梳子对于呼延煊的父亲来说,又算什么?
“安排下去,我要去送一送老巫师。”
“世子,这个时候老巫师那边定然人多,而且莫车肯定也派了人守在外面,没准儿正等着抓你。你说你这个时候去,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虎口?”木苏和轻笑了一声,“那咱们就去虎口里拨拨牙,也给我那大哥送一份过年的大礼。”
木苏和说完咳嗽了两声,呼延煊赶紧回大帐里拿件貂皮的披风出来给他披上。
“世子,外面冷,还是进去吧。”呼延煊劝道。
“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木苏和拉了拉披风,这个冬天着实寒冷,像极了他第一次被打发到雪山草场的那个冬天。
如果那个冬天没有挺过来,怕是如今这副身子也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他吐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冰凉的手指。若是将军在,定会舍不得他这么冻着,非得捂在手心里又搓又揉,还会拿到嘴边哈上些热气,一脸心疼又着急的模样,他真是爱死了。
“刚刚收到的信,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说老巫师去了,着急过来……”呼延煊知道木苏和是担心百里子苓,他也不是忘了,更不是没来得及看,他就是不想让木苏和那么记挂着京城。
“信呢,拿来!”木苏和伸了手,呼延煊不得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双手递上。
“呼延煊,我最后再说一次,你若是想跟着我,就不要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要有自己的主意,那你就别跟着我了。”呼延煊的那点心思并没有逃过木苏和的眼睛,他的口气很差,像极了这冷到透骨的天气。
“呼延煊知错,下次不敢了。”呼延煊立马跪地。“世子,即便你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说,百里将军是好,但她是南陈的将军,她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来草原,而且南陈的皇帝也不会放她离开南陈。
待世子拿下雪狼部之后,狼后自然是按惯例从四大家族的女子中挑选,而且为了开枝散叶,你也注定了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百里将军那样的巾帼女子,就算她能来草原,如何愿意给你做妾,又如何能忍受你有多个女人。所以,世子还是不要再惦记了,谋划大事才更要紧。”
呼延煊这番话一直藏在心里,今天借此机会说出来,他也知道,自然是会惹木苏和不高兴。但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一片忠心可鉴。
“谁说要让她给我做妾?我就只要她一人。四大家族?老黄历也该换换了,不然,你跟着我又图什么?”
木苏和的话冷冷淡淡,那纸条在他眼前展开时,有雪花落在纸上,晶莹了上面的笔墨。
赵怀赢了,这个结果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出乎木苏和的意料。
虽然说,他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也做了适当的安排,但真的看到结果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第123章 、开始(1)
大雪漫天,草原上迎来了最冷的时候。
燕云人自古游牧,但近几十年来,雪狼部已经开始像南陈人一样定居生活。
雪狼部在南陈东北,这里除了草原还有高山,有高耸入云天的树木,并不缺少建房的材料。
加之,雪狼部的冬季最为寒冷,人们也更喜欢住可挡风雪的房子里。当然,一部分雪狼部的人仍旧喜欢筑水草而居,四处迁徙。一方面是他们没有那个经济能力,另一方面是他们觉得老祖宗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不需要改变。
老巫师在雪狼部的地位很高,是整个部族的精神领袖。
所有的占卜、祭祀、驱魔等等,都是由老巫师来主导完成。历任狼王对老巫师都很倚重。
但是,除此之外,老巫师是没有什么实权的。
巫师一族,都是父传子,子再传子,绵延不绝。
老巫师归天了,如今雪狼部的巫师是老巫师的儿子,他叫默托,三十出头,头戴凶兽面具,身上挂满了各色布条,手里拿着人面鼓正在跳送神舞。
在雪狼部族人的眼中,巫师是与神灵沟通的人,巫师去世,便是去天上做神灵了,所以会跳送神舞。
不过,雪狼部的送神舞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就是神。
燕云三部皆崇拜太阳神,但各个部族又另有图腾。雪狼部生活在东北的高山和草原,狼是草原和森林里最凶猛的动物,所以,他们以狼为图腾。
雪狼部的高山里有一种罕见的通体白如雪的狼,他们称之为雪狼。雪狼机警、聪明、凶狠,这也是雪狼部的由来。
默托脸上戴着的就是夸张化了的雪狼的面具,看着有些骇人。
人皮面鼓不断地敲击,而默托嘴里念着最古老的燕云语,如今的燕云人大都听不懂,但知道这是送神祝词。
前来吊唁的人都匍匐围成一圈,以头扣地,双手掌心朝上,默托的鼓声不停,前来吊唁的人都不能起来。
木苏和也在其中,但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除了此时天黑,除了中间燃了一堆火之外,四周都黑漆漆的。前来吊唁的人都很虔诚,不会在这时候去注意身边的人,更何况还是以这种姿势,也看不到对方的脸。
第200章
鼓声结束,此时如果吊唁的人要离开,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鼓声再起,那是不能离开的,这是规矩,否则就亵渎了神灵,这是要遭报应的。
木苏和并未起身,依旧匍匐在地。一些人离开,但也有一些像木苏和一样,并未起身,无比虔诚。
到了子夜,草原上极冷之时,连那堆燃燃着的篝火都不太能取暖了,这一天的祭祀才结束。
此时,吊唁的人陆续离去。
而这时候,默托走到了刚刚起身,用厚厚的披风遮住半张脸的木苏和跟前。
“有心了,请随我来。”默托没有称呼,只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木苏和扯了扯披风的帽子,尽量想遮住自己的脸,不被人发现。
木苏和随着默托入了帐中,只见帐中的木台上摆放着包裹好的尸体。
黄金面具罩脸,铜丝络其手足,这是燕云贵族才能享受的络尸葬。这种葬法要先处理尸体,在人刚刚去世的时候,先用尖利的苇杆刺破皮肤,让身体里的血流尽,再用利刃划破腹部,取出肠畏洗清干净,再用香药明矾填充其中,最后用五彩的绳子缝上。
尸体处理完之后,再在上面铺上丝棉,把整个尸体包紧,最后才是铜丝络其手足,金银为面具。
这种葬法对于南陈人来说,可能就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但如果不是贵族,是享受不到这种葬法的。
像木苏和的母亲,死的时候被认为是对狼王的不忠,是罪人。她死了之后,便是按照普通人的葬法——树葬。
把尸体挂在树上三年,待尸体风干或者是被鸟兽吃尽血肉,又或是血肉腐烂,三年之后才由家人取下来焚烧成灰,进行二次葬。
木苏和当年被打发去了雪山草场,小小年纪的他,想在三年后去给母亲收尸再葬,却不得老狼王允许,明明都到了树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副尸骨挂在那里。他除了大哭一场,别无他法。
后来,他母亲的尸骨是老巫师偷偷让人拿了别的尸骨换下,替他安葬了母亲。这也是木苏和为什么冒死都要来吊唁老巫师的原由。
木苏和长跪于木台之下,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默托没让任何人进来,他把面具摘下,是一张少了一只眼睛的脸。
“世子请起。”默托扶了木苏和起身,只觉得他的手很凉。“父亲临终前有话,若世子敢冒生死前来吊唁,默托必誓死追随。”
“巫师不必勉强。”木苏和道。
“我家世代皆为巫族,其实,谁做这狼王,都不会改变我家的地位。但我既已答应父亲,定然以世子马首为瞻。”
默托双膝跪地,木苏和哪里敢受,立马扶住,同时下跪,他们对于太阳神的方向叩拜,又对着那包裹完整的老巫师的尸体叩拜。
这是许诺,这是盟约,这是臣服。
此时,帐外有人来报,“巫师,狼王的亲卫来了。”
默托赶紧扶了木苏和起来,打开摆放在一旁的独木棺材,示意木苏和躺进去。这是给老巫师准备的,但老巫师的尸体要明日下葬前才会装殓进去。
此时已无处可躲,木苏和也只能躺进棺材里。
而在外面蹲守的呼延煊此刻真是焦急万分,若是让狼王亲卫给抓住了,木苏和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夜色沉静,上都城的街上已经消禁了。
胡果儿在酒楼里等到人家打烊,也没见桑吉的人影。
桑吉其实来过,只是胡果儿不知道。桑吉来得特别早,估计也是想着好好宰百里子一顿。哪知道,他刚上楼,就看到胡果儿也进了酒楼,顿时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立马给躲了起来。
待胡果儿进了包间之后,他才下楼叮嘱店里的老板伙计,谁也不许说他今天来过。酒楼也是新开张,而且老板伙计都识得他是谁,自然连连称是。
所以,胡果儿等到打烊也不见人来。
不过,胡果儿也是个挺轴的女子,既然没能等到桑吉,她哪里睡得着。从住的地方摸出来,躲过了好些巡防的士兵,这才翻墙摸进了桑府。
桑府很大,前庭后院,胡果儿又第一次来,根本不知道桑吉住哪里。借着夜色在府里四处找寻,结果让府里巡守的家丁发现,闹得全院都起来捉贼。
胡果儿是有些武艺的,但没法跟乙辛比,在准备翻墙出逃的时候,让家丁给逮了个正着,生生从那围墙上给拽了下来,然后五花大绑地弄到了前厅。
桑吉也听到了动静,原本已经睡下的他,也披了衣衫起来。桑荣更是打着哈欠,一脸困倦。
桑大人穿戴整齐,好像是没有睡的样子。
父子三人坐在前厅,大半夜府里进了贼,又在这种时候,任谁都觉得不该是普通的贼人,桑大人更是想得有点多。
“女贼?”桑荣看到胡果儿的第一眼,便喊了出来。
桑吉也没想到,被抓到的人居然是胡果儿。
“你是什么人?”桑大人开了口。
胡果儿打量了一眼这三位,她只认得桑吉,毕竟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二爷,如何对自己媳妇这般冷漠,快让他们放了我。”
胡果儿一开口,这个信息量也就有点大了。
桑大人与桑荣皆回头看他,他呢,倒是稳坐钓鱼台,就跟没有听到刚才的话一样。
第201章
“二弟,她说是你媳妇?你这什么时候招惹了一个女飞贼?”桑荣问道。
“大哥,她说是我媳妇,你就信啊?她要说是你媳妇,你认不认?”桑吉这一反问,桑荣觉得有理,又回头看胡果儿。
“我看你的长相,倒不像是南陈人,说吧,半夜潜进我府中,是想做什么?”桑大人又问。
“找我男人!他!”胡果儿朝着桑吉努了努嘴。
“这位小姑娘,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男人了?”桑吉不慌不忙地问道。
“在北楼关的时候,你都亲了我。按你们南陈的规矩,你就是我男人。”
胡果儿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像假的。桑大人与桑荣又把目光焦距在了桑吉脸上。
亲了你?
是你咬了我的嘴吧。
第124章 、开始(2)
桑吉没有反驳,毕竟他也不能说是胡果儿主动亲的他。其实,谁主动的不是重点,是他们真的亲过。
虽然,那并不是他自愿的。
桑大人一看儿子没反驳,心想着北楼关那个地方,边关要塞,也没多少女人,加之儿子这年纪本也是早该有妻有妾的,身边没个人,有忍不住的时候,那也太正常。更何况,这个女娃看着也挺漂亮,儿子没把持住,做父亲的自然也理解。
“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哪里人?”桑大人问道。
“父亲,你问这作甚?”桑吉忙问。
桑大人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问道:“父母可健在?可曾定亲?”
桑吉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什么意思。
他桑吉单身到现在,是为了便宜这么个野丫头的吗?
胡果儿笑着看桑吉,仿佛在说,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桑吉没让她开口,直接连绳子带人,一并给拉了走。
“父亲,就这样让她走啦?”桑荣问道。
“你二弟会处理的。”
“父亲,二弟也确实该娶妻了。既然已经取消了与李家的婚约,等朝局稳定了,还是赶紧替二弟找一个知书达礼的媳妇,就刚才那丫头啊,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野着呢。咱们家,可不能要那样的媳妇,哪怕是给老二做妾,也不合适。”
桑荣说到了这里,桑大人也觉得,确实不能让儿子再这么过下去,便问道:“老大,你说说看,这上都的官宦世家里,哪家的姑娘合适给老二?”
桑荣一听这个,立马兴奋道:“父亲,咱们家老二自小就聪明,读的书也多,武艺又好,既能提笔安天下,也能马上定乾坤,前途不可限量。要说能配得上他的姑娘,我觉得扶风王爷家的兰阳公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兰阳?”桑大人看了看大儿子,当初选兰阳和亲,那还是他提的建议,而且皇帝已经封了兰阳郡主为公主,开了春就要嫁到雄鹰部去。桑大人很清楚大儿子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说道:“兰阳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她已经许了雄鹰部的鹰王,和亲这事,事关国运,哪是能说不和亲了就不和亲的。”
“父亲,当初兰阳公主被选为和亲公主,是因为这天下还不是……”桑荣没说完,毕竟犯忌讳。“但如今不同了,扶风王爷就这一个一奶同胞,他怎么舍得兰阳公主嫁去燕云和亲呢。”
桑大人点点头,没说话。
“放眼整个南陈,王爷要替公主选一个可心的驸马,那也只能是我们家老二啊。这一次,老二守卫了京城,又解了皇宫之围,多大的功劳。还有父亲您,两朝元老,南陈的肱骨之臣,还有比咱们家更配公主的人家吗?”
父子俩说着往后院走,桑大人虽然没有打断桑荣的话,但对于二儿子的婚事,他其实有其他的考量,只是如今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桑吉把胡果儿给拽到了后园的荷塘,这个季节荷塘一片残败。前几日下过雪,堆积在荷塘边上,尚未完全化去。
夜里挺冷,但胡果儿穿得却很单薄。
桑吉替胡果儿解绑绳的时候碰到她的衣衫,感觉更是没穿多少,而这样的天气里,怕是容易冻坏。
桑吉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替她披上,只是外袍有些大,又有些长,披在胡果儿身上,就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在桑吉替她拉好外袍的时候,胡果儿有些兴奋地道。
“闭嘴!”
“干嘛要闭嘴。你把我拉出来,不就是要跟我说话的吗?我大半夜翻墙进来,也是想跟你说话呀。”
胡果儿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午夜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个可爱的精灵。
桑吉背过身去,看着眼前残败的荷塘,没有说话。
“二爷?”胡果儿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二爷?”胡果儿又故意嗲声嗲气地叫着。
桑吉转过身来,拨开胡果儿的手,“你来京城做甚?”
“想见你,我就来了呀!”胡果儿答得理所当然。
“好好说话。”
“人家有好好说说呀。那日从北楼关离开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如果没有把命丢在西陀,我就回来找来。我喜欢你。”
异族女子开放、热情,敢想敢做,不若南陈女子那般含蓄温婉。但这样大胆地表白,桑吉还是有点受不住。
“你去西陀做甚?”桑吉故意忽视掉她的表白。
第202章
“在北楼关的时候我都说了,我是药师,当然是去西陀采药,二爷好像一直都不信我。”胡果儿嘟起了小嘴,似乎有点失落。
“采到药了?”桑吉又问。
“采到了。不只采到了,我还见证了一场西陀的宫廷谋杀呢。”
宫廷谋杀?桑吉下意识地就想到前几天听说西陀太子被人毒杀,难道指的是这件事?
她去了西陀王宫?去做什么?真的是采药?
人家药师采药都去深山老林,哪有往王宫去采药的,这话听起来都假到不行。难道说,西陀太子被毒杀,是她干的?
毕竟她是药师,药与毒本身也是不分家的。
“你杀了西陀太子?”桑吉问道。
“我?我干嘛杀西陀太子,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是西陀人,我杀他有什么好处?”
桑吉看着胡果儿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看不出来到底哪一句是真话,还是没有一句真话。
“二爷,我真没说谎,你怎么就不信呢。西陀太子确实被毒杀,但没死。”胡果儿又拉了拉桑吉的衣袖。
“没死?”这让桑吉有点意外,毕竟外面传来的消息都说西陀太子被毒杀,三皇子返京,不久三皇子会是新任太子。
“对呀。我给救回来的。我厉害吧?”胡果儿炫耀了一波,但桑吉还真没法信。
“二爷,我的医术很高的,绝对不要怀疑。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胡果儿说着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双手递给桑吉。
桑吉自然不肯要,胡果儿便主动打开了锦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西陀当地出产的一种安神的药材,是从上百年的树下取下来车成的木珠。二爷征战沙场,经历了不少杀戮,若是偶尔有噩梦侵扰,把这个东西放在枕边,对睡眠是极好的,能替你赶走噩梦。”
胡果儿很是诚恳,桑吉带着几分迟疑,拿起了那木珠子。
“我听说过这东西,西陀皇族才能用得起的东西。这要是还不算贵重,那在你的眼里,何为贵重?”桑吉看了看,说道。
“这珠子也就是个死物,就算是珍贵的药材,在胡果儿的心里,那也比不上二爷贵重。”
当着人的面这样表白,真的好吗?
桑吉扛不住啊!
想他桑吉也曾流连秦楼楚馆,也见过些豪放的姑娘,但没有一个像她这么豪放且大胆的。
不,确实还有一个也挺豪放大胆,他从前还经常被对方给噎住,那就是百里子苓。
可是,百里子苓那是野汉子的路数,纯粹是逗他玩,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诚恳,眼带笑意,像是仰望夜空中的星星一样仰望着他。而且,还这么用心,他可真受不了这个。
“东西,我收下。有心了,算是你之前在北楼关……”桑吉把那木珠放回锦盒里,话还没完,胡果儿便往前凑了一步,抬头看着他道:“在北楼关怎么样?咬了你吗?”
桑吉正低着头,两个人的脸离得倒是很近,彼此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这一回,我保证不咬你。”胡果儿说完,踮起脚就亲了桑吉一口。
桑吉当下就愣在那里,胡果儿歪着头笑着看他,“二爷要是觉得吃亏了,你也可以亲回来。”
亲回来?
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桑吉退了两步,与胡果儿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我知道,你们异族女子都比较热情,但这里是南陈,一个姑娘家,随便跟男人……”桑吉轻了轻喉咙,跳过了关键的词,又道:“这种事,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你一个姑娘家,不好。”
“既然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那,今晚,我跟你睡!”胡果儿高兴地道。
啊?
桑吉本来的意思是想含蓄地告诉胡果儿,她吃亏了,自己是不会因为这个负责的。哪知道,这小姑娘还得寸进尺了。
然而,这个寒冬的夜里,得寸进尺的又何只是胡果儿。
莫车的亲卫开始在巫师家搜查,就连老巫师的棺材都要打开来看。
默托自然不许。理由很充分,这棺材只要打开了,就得把老巫师装殓进去,不然就不能用了,得另寻棺材。但像这种大到可以用一根木头做棺材的树本来就少,而且做的时间也比较长,这会耽误老巫师第二天入殓。
躺在棺材里的木苏和此刻只能听天由命,如果默托出卖了他,他可能活不到明天太阳升起。
这,其实是个考验。
如果莫车的亲卫一直不离开,这棺材里的空气很稀薄,仅靠留出来的那一点点缝隙进来新鲜空气,他也扛不了多久,时间长了,他会被活活闷死。
这,也是一个考验。
但是,木苏和并不后悔来,更不后悔躺进这棺材里。
过了好一阵,外面没了动静,默托才把那棺材盖给推开,“世子,没事吧?”
“没事。”木苏和抓住了默托伸出的手。经此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紧不可破,这是对彼此的信任的考验。
“这棺材被我躺过了,老巫师……”
“有世子躺过的棺材,自然是绝好的棺材,想来,父亲也极为高兴,世子能来送他最后一程,还提前替他试了试这睡觉的地方是否舒服。”
第203章
木苏和点点头,这才趁着黑夜离开。
第125章 、开始(3)
上都城的夜,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百里子苓舞动着手中的长剑,在寒冬腊月里弄出了一身的汗。今日,赵怀请她王府议事,她原以为,是要说她二哥的事,但赵怀说的却是兰阳公主。
眼看过了年,也就开春,兰阳也就该去和亲了。
赵怀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舍不得送去和亲的。
但这是国事,而且早就定下,就算赵怀现在大权在握,他也不敢说取消和亲。一旦和亲不成,恐怕就要准备跟雄鹰部大干一场了。
南陈刚刚经历了一仗,人心和朝廷尚且不稳,而且叛军尚且还在剿灭之中,南陈不能有外敌。
亲,必须和。
赵怀说:“子苓啊,我就这一个妹妹,母妃临终前千叮铃万嘱托,说是一定给她找个好人家,权贵不权贵的不重要,不能让她受欺负。
你说,她嫁去了草原,我这当哥的,哪里还能护着她。就算是受了欺负,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百里子苓听完这话,大约知道,和亲之人是要换了。但这件事,肯定做得隐秘,如果让雄鹰部知道公主换了人,会觉得南陈骗了他们,搞不好就会大动干戈。
“怀哥哥怎么打算?”百里子苓问。
“北方防线这几年皆是李迁驻守,虽然李迁的那些心腹抓的抓,杀的杀,成不了什么气候。我的人也暂时接管了北方防线,但确实没有一个人足以震慑整个北方。所以……”赵怀停顿了一下,突然单膝下脆,给百里子苓行了军礼。
百里子苓立马起身,双手托扶住赵怀,见拉他不起来,便一同跪下。
“王爷,这是何必?”
“子苓啊,这虽是国事,但也是家事。哥哥知你这些年南征北战,一身伤痛,你又是一个女子,原不该让你再枕风宿雪,镇守边关。但北方防线太过重要,别的人,我信不过,而且,就算信得过,也没有威慑之力。哥哥只有求你……”
赵怀要她去北方戍边,这确实是百里子苓没有想到的。
“王爷,先起来再说。”
二人搀扶着起了身。
“王爷,我懂你的意思。我十三岁披上甲胄随父亲出征,那时候便知道,我这辈子,大约是脱不下这身甲胄的。王爷让我去北方,我去便是。但有一事,得王爷答应。”
不待百里子苓说什么事,赵怀便叫了管家进来,那管家手里拿了一道圣旨。赵怀接过圣旨来到百里子苓跟前,“若是为了你二哥,不必担心。”
他把那圣旨递给了百里子苓,这道圣旨是对百里策的特赦。无论百里策曾经做过什么,这道圣旨皆能保他不死、不囚、不流放。
虽然百里子苓在上都被围前跟皇帝要过一道免死金牌,但免死金牌只能免死,坐牢、流放,这些是无法保证的。而且皇帝如今是泥菩萨,那圣旨有没有用,还得赵怀说了算。
现在,赵怀亲手给的这道圣旨自然不同。
“谢皇上,谢王爷!”百里子苓双膝下跪。
“起来吧。明日大朝,便会宣布你接管北方防线,过了年再出门吧。”赵怀扶了她起身。
过了年再出门,也就是两三日的时间了。
百里子苓回想去与赵怀的对话,长吐了一口气,她还不曾把这件事与母亲说。
第二天,南陈大朝。
这是上都之战后南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朝,也是这一年最后一次大朝。
皇帝身体欠安,未能上朝,太子监国,扶风王爷辅政,说白了,就是赵怀的朝廷。朝臣也是心照不宣,这点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百里子苓、桑吉、韩祺皆在武将之列,随着大朝开始,一道道圣旨也随之宣布。
百里子苓、桑吉、韩祺皆因守卫上都城有功,百里子苓封卫国公,桑吉封武诚侯,韩祺封镇远伯,三人皆进一级。除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不少人被论功行赏,但要论荣誉,自然是百里子苓拔得头筹。
不只封了爵位,还接任北方防线,成为整个北方最具权势的军事指挥官。
二十岁,还是个女子,这在整个南陈史上都将是最耀眼的一笔。
今日大朝,既有封功,自然也就有处罚。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该降职的降职,该罢职的罢职,总之,南陈的最后一次大朝,算是比较粗糙地为这场动乱画了一个小小的句号。
当然,南陈的内乱并没有结束,叛军还在围剿之中,而各地也并不算平稳。
百里子苓坐镇北方,不只是为了防御外敌,也是震慑整个国内的动乱。
然而,五年前埋前谷一战,却未能提及。百里子苓知道,现在可能还不太是时候,毕竟国家未稳。
李迁、陈远江被判斩立决,脑袋留不到过年。其亲眷也受其牵连,男子十四岁以上皆杀之,女子为奴为婢。
百里子苓下朝,众臣朝贺,昔日里在朝堂上言语攻击过她,给她使唤过绊的大臣,此刻也是笑脸相贺,巴结她都来不及。
位极人臣,这或许就是很多官场之人一生之追求。
“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上前说话的是桑吉的父亲。
“大人客气。我也该恭喜大人,子渊兄封侯,桑家几代书香,如今出了一位文武全才,那才真真是南陈公卿世家的典范。”百里子苓客套了两句。
第204章
“这都得多谢国公爷。我家老二,若不是跟着国公爷在北楼关历练了两年,那也没这出息,是国公爷带得好。”桑大人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当初他是很想站九皇子那边,毕竟当时看来,九皇子更有胜算,是桑吉铁了心要跟随百里子苓,又拼死守卫了上都城,还解了皇宫之围,这才有了如今的荣耀。
倒也应了那句话,富贵险中求。
“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桑大人又道。
“请。”
百里子苓不知道这老狐狸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当初埋羊谷之战,这个老狐狸也是添了把火的,但她现在拿这老狐狸没有办法。
论做官,放眼整个南陈,怕是没人比这位桑大人更成功的了。无论哪一场朝堂的政变,他都能成功立于不败之地。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这还要回家打包行囊,过了年便得出发去北方。”
“国公爷,我家老二如今虽是封侯,可是现在他的职务暂时还挂在礼部,你说他一个武将待在礼部也不合适。国公爷马上去北方,要不,就把我家老二一并带去。他在北楼关给你做副将,去了北方,还继续给你做副将,怎么使唤都行。”
百里子苓笑了笑,敢情这是要给她塞人啊。
桑吉,确实是个好帮手,而且也是生死兄弟。如果没有这么个老子,百里子苓铁定走哪里都会带着桑吉。
但有这么个老狐狸老子,她得再想想。
“大人,这样吧,我跟子渊兄聊一聊,看看他的意思。”百里子苓并没有马上拒绝。
“好,好。”桑大人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家那儿子,肯定是愿意跟着百里子苓去的。
其实,桑大人这只老狐狸还有一个算盘,如今百里子苓位极人臣,又手握重兵,比之他父亲当年,绝不逊色,甚至比她父亲更强。
当年,他父亲虽然也是手握重兵,让朝臣们都看他的脸色,但毕竟皇帝还是忌惮的。但百里子苓不一样,其一,她是女人,不必担心她起兵反叛要做皇帝。其二,她深得扶风王爷赵怀信任,也就深得未来皇帝信任。这样的百里将军,未来不可估量,权势也不可估量。
所以,他把桑吉塞到百里子苓那里,是希望二人朝夕相处,终成佳话。
从此,他们桑家真正成为南陈最具权势的权臣。至于大儿子桑荣说的什么兰阳公主,目光实在短浅。
就算兰阳不去和亲,赵怀也不会把妹妹嫁给他家老二,赵怀一定会选一个没落的贵族世家,一手扶持,这样既给了妹夫家恩情,也绝对不让妹妹在夫家受半点委屈。
百里子苓回到府中,听闻二嫂寻死觅活,立马去了后院。问了一下才知道,刚刚有丫头说漏了嘴,二嫂知道了娘家的事。
此时,百里策正在屋里劝慰,二嫂得哭得死去活来。
“相公,你早就知道父亲的事,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是怕我连累了百里家,怕我把你妹妹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功绩都给辱没了?”
百里子苓在门外,听得二嫂哭着质问二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们一家荣宠至极,而我的父母家人却没了命,你们都瞒着,都不告诉我。觉得我给你们丢人了?配不上你们百里家?我知道,你们家的人都不喜欢我,嫌我不能生,早想给你纳个妾。这下正好,你干脆把我休了,省得再因我娘家,把你们家给连累了。你也娶一个,娶个能生的,给你们百里家开枝散叶……”
百里子苓在屋外有点听不下去,猛地推开了门,正在哭闹的二嫂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百里子苓。
“二嫂,你想跟着你娘家人死,我绝不拦着。但是,你父亲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着他做叛臣,更没人逼着他害死我父亲和大哥。”百里子苓这话一出,二嫂顿时露出惊恐的眼神,百里策赶紧起身推百里子苓出去,“少说两句,你二嫂身子不好。”
“二哥,都到了现在,她不是该知道真相吗?怎么?他爹反叛被诛还委屈了,我父兄拼死卫国被李迁所害,就不能提。二哥,疼老婆是对的,但疼也要有个底线。”百里子苓拂袖而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第126章 、开始(4)
百里子苓不想对二嫂说重话,即便是知道她的父亲害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但刚刚在门外听到那些话,她觉得二哥把二嫂宠得没边了。
被宠大的女人永远有资格哭闹,因为知道会有人哄。
百里子苓虽然有两个哥哥,但她从来都不是被宠大的。父亲没有宠过她,母亲也没有,哥哥们更没有,只教会了她要坚强。
她想起几岁的时候拿刀,手都磨起了血泡,而父亲却说,这么点痛都受不了,以后更大的痛你要如何去承受。
于是,她用手中的刀和剑撑起了百里家,因为知道那就是她必须承受的痛。
“老三啊!”
站在院子里有些走神的百里子苓听到这一声唤,回过头去就见母亲和大嫂还有云昊站在不远处。
“三叔!”云昊叫了一声。
“过来!”百里子苓朝云昊招了招手,那孩子便朝她走来。她蹲下了身,目光与云昊平视,“三叔过了年就要去北边戍疆。奶奶和家里都交给你,行吗?”
“三叔信我,我就一定行。”云昊性子比较沉稳,像她大哥,看着像个小大人一样。
第205章
“军中无戏言,男儿更是一诺千斤。三叔把奶奶和家都交给你,自然信你。”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起身来。
“子苓,我……”大嫂颇有些羞愧,因为百里策的事她一直是知道的,但因为自己的那点私心,她没有告诉子苓。
“大嫂,下不为例。我让娘送你回娘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万一上都城守不住了,你也不至于跟着我们家一起倒霉。”
“子苓,是大嫂糊涂。”大嫂自觉愧对妹妹,若不是今日老太太派人去接,大嫂也不敢自己回来。
“大嫂,都过去了。以后,好好教导云昊,他是百里家的男人,他爹和爷爷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能是个懦夫。”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百里策的院子,虽然隔得有些距离,但还能听到二嫂的哭声。这时候的哭声,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挣扎。
“他们的事,别管了。去祠堂给你大哥和父亲上炷香吧。”老太太道。
“知道了,母亲。”
百里子苓也想跟父亲和大哥说一说,当年害过他们和南陈数万将士的人,终于要下地狱了。
她还想告诉父亲和大哥,她被封了卫国公,是南陈历史上第一个被封了爵位的女子,她为百里家光耀了门楣。
但是,如果爵位、荣耀、权势能让父亲跟大哥活过来,她愿意都拿去换。但是,再多的荣耀和权势也换不回她的父兄,但没有荣耀和权势,她可能连自己的家人也保不住。
她要告诉父亲,她要做权臣,做权倾天下的女子。
百里子苓封了卫国公,很快就传遍了上都城。
乙辛和胡果儿在旅馆的上等客房里收拾着行囊,他们也将踏上归途。
“将军位极人臣,果然啦,他还真是算得百无一漏。”乙辛把行囊打包好,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倒是胡果儿的东西比较多,大包小包,几乎都是药材。
“他呀,大概就是神仙转世,只可惜投胎的技术差了点。不过,他有王霸之气,早晚会成草原霸主的。”胡果儿咬了一口甜枣,很是确信。
“不过,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南陈的皇帝会让将军去镇守北方。这以后……”胡果儿说着摇了摇头。
“以后啊,我可不希望将军再遇上他。你看他干的事,这要是我的女人,我真干不出来。”乙辛吐槽道。
“他是为了将军好,你不懂。不过,你这些日子跟着将军,不会是喜欢上将军了吧?我瞧你这开口闭口,都是将军。我可提醒你啊,他那个人,什么都好说,但你要跟他抢将军,他绝对弄死你。”
“我是敬佩将军。但我还不想死,而且,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将军。他嘛,更配不上,除了爬床,就是一肚子坏心眼。将军还把他当个宝,他都对不起将军的喜欢。”
“得得得,越说越来劲儿。咱们今日就出城,去城外等着将军,这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乙辛点了点头,也就觉得胡果儿这句话还算中听。
大年三十,上都城里下了起雪,百里子苓特地约了桑吉出来吃羊肉。
窗外雪花漫天,屋里红泥小火炉,羊肉汤正香。
一口温酒下肚,再配上一口羊肉,总觉得少了些滋味。论羊肉,还是西北的更好吃,百里子苓一直这样认为。
“初二,我便起程去北边。你怎么打算?”百里子苓给桑吉倒上了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爹找过你?”桑吉问道。
“嗯。”
“那北方我是不能去了。”桑吉叹了口气,然后把杯中的温酒饮下。
“为何?”百里子苓不解,又给桑吉倒上了酒。
“但凡是他为我铺的路,皆有所图。我呢,不想成全他。我桑吉,桑子渊,能文能武,不需要走那些歪门,我能靠我自己在南陈的朝堂上站稳脚跟。将军,今日就算是我替你践行了。”
桑吉举了酒杯,二人酒杯相碰,各自饮下。
百里子苓本来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带桑吉去北方,毕竟她还是有些顾虑的。今日,确实是想听听桑吉的意见,他们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话要摆在明面上说。
百里子苓再一次给彼此倒上了酒,举起酒杯时,她又说了一句:“子渊兄,咱们是一起共过生死的兄弟,我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桑子渊,是条汉子,老子喜欢。以后但凡用得上我百里子苓的,这条命都能给你。但是,你那个爹,真不怎么样。”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与桑吉碰了下杯,正要喝时,却被桑吉抓住了拿杯的手腕。桑吉的手捏得有些紧,眼睛也突然泛红,百里子苓又拍子拍他的肩,笑道:“别感动。如果哪天真想要我这条命,你明说,妹妹给,但不能给老子使阴招。”
“将军!”桑吉有点哽咽。
“大男人,别矫情啊,你知道老子不喜欢那样。来,把酒喝了,咱们吃肉。”百里子苓扒开他的手,把自己那杯酒递到了桑吉手里,然后拿过桑吉的酒杯,一抬头便把杯中酒给饮尽。
桑吉的心情挺复杂,很多话堵到胸口,他张不开嘴,也说不出来。毕竟,有些话,说出来了,总是伤情。
两个人喝酒吃肉,聊着曾经在西北时的枕风宿雪,聊着那些单调而又无趣的戍边岁月。
“将军,此去北方,接管李迁旧部,怕是没那么太平。将军自己多小心,凡事多个心眼。这南陈啊,看似渐渐平静了,可谁知道哪天不会又闹腾起来。”
第206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桑吉喝得脸也有点红了,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有点打卷。
“放心吧,老子还没有迎姑爷进门,不会轻易把命丢了的。”
“你骗人!”桑吉又喝了口酒,“守卫上都的时候,你就打算把命丢在上都,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傻呀,我把命丢在上都。”百里子苓也喝了一口酒,她的酒量比桑吉好了太多,在军营的时候都是大碗喝,跟那帮老爷们喝出来的酒量,绝对的海量。
“上都守不守得住,我确实不知道。但就如当初我杀进埋羊谷,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父亲和哥哥都救出来一样,什么事都得试了才知道。既然我都没能死在埋羊谷,上都城自然也不会轻易收了我的命。可是……”百里子苓叹了口气,“陈庭却把命丢在了上都……”
百里子苓抹了一把泪,然后重新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道:“陈庭,过年啦,这杯敬你!”
酒,倒在了地上,洒了一圈。
“陈庭,我也敬你!”桑吉也重新倒了酒,一并洒在了地上。
两个人在大年三十的中午喝得有点多,桑吉还是让人给抬回去的。百里子苓嘛,喝了酒出来沿着大街一直走,街上行人不多,商铺虽然都在开门做生意,但门庭冷落,完全没有过年的味道。
“国公爷,国公爷!”百里子苓听得有人叫,这才停下脚步来,一回头看到易风驾着马车朝她过来。
百里子苓还在大理寺监狱的时候,就派了易风去给西北提督送信,并且叮嘱他,送完信先别回京,去北楼关找老沈头。百里子苓当时的意思是,万一京城守不住,这半大孩子就别回来送死了。
“臭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百里子苓看到易风,自然高兴。
“国公爷,我和沈医官早上到的。昨晚就到了城外,不过,城门关得早,我们便没能进得来。这不,天一亮,我就跟沈医官进了城。”
“老沈头也回来了?”百里子苓惊喜道。
“可不。现在回了府里,跟老夫人他们说话呢。老夫人说,国公爷约了桑副将,不,现在应该叫侯爷了。说是约了侯爷在外面喝酒,我估摸着这会儿也差不多了,便赶了马车过来接国公爷。”
国公爷这个称呼百里子苓不是太喜欢,她还是更喜欢别人叫她将军。至少,她让家里的下人依旧称呼她为将军。
“臭小子,以后还叫将军,什么国公爷不国公爷的。”百里子苓摸了一下他的头。
“是,是,是,老夫人都吩咐过了。不过,小的还是想叫两回,这可是咱们百里家的荣耀。”
荣耀这东西,得用命去拼。但有时候,拼了一辈子的命也不见得有那样的荣耀,比如她的父亲。
第127章 、开始(5)
三十夜,百里将军府中也算热闹,老沈头回了京,柳菘蓝也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百里家过了年。
百里策在屋子里守着媳妇,因为娘家的事,媳妇病倒了,百里策的心情也很复杂。下人给送了饭菜进来,他也没吃几口,就那样一直放着。
老沈头过来把过脉,说是忧思郁结,开了一副药,但又与百里策说,这药也不治本,关键还是要她自己能想开些。
三十夜,一年的结束,另一年即将开始。
桑尚书又在一场混战里立于不败之地,自然是值得全家人都高兴的事。
“今年啊,咱们家的年与往年皆不同。老二封了武诚侯,为咱们世代书香的桑家添上了光辉耀眼的一笔。这过了年,老二也要随卫国公北上了,身为父亲的我,在此也有几句话……”桑尚书端起了酒杯,话没说完,便被桑吉给打断了。
“父亲,我不去北边。”
“不去?国公爷不同意你去?”桑尚书意外道。
“不,是我自己不想去。我要留在京城,不想再去戍边。”桑吉站起身来。
“你……”桑大人当着全家的面,不好发作,到嘴边的话没出口。
“父亲,我本就是走的科举之路。当初去北楼关,是皇上的意思,我没办法不去。但是,我并不想走横刀立场纵横沙场那条路。
更何况,如今朝廷刚刚初定,皇上和王爷也没有派我去边疆的意思,我若是自己主动说去,反倒让王爷多想。
之前礼部的差事也没办完,眼看着开了春,兰阳公主也要出嫁,事情也很多。还有户部的欠款追讨,国公爷去了北边,这件事大约会全交到我手里。我本就是文臣,也该留在京城替皇上和王爷分忧。”
桑吉这番话说得桑尚书无法反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拼死也要追随百里子苓的儿子,这个时候居然会跟百里子苓分道扬镳。
吃过午夜饭,桑尚书把桑吉给叫到了书房说话。
“你老实说,是不是国公爷不想让你去北方?”一进门,桑尚书就问道。
“父亲,你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国公爷之腹。”桑吉这话不好听,桑尚书的脸有点难看。
“你老子我是小人,可能保咱们一家老小的命。”
“父亲,未必吧。如果不是我坚持,你应该是要追随晋北王,这会儿……”
桑吉没说完,就被桑尚书捂住了嘴,“你想死啊,这种话也敢乱说。过去的事,不许再提。”
其实,桑尚书也觉得很是惊险。如果当初不是桑吉非要追随百里子苓,他就跟李迁一样了。
第207章
但是,他不想承认。
桑吉扒开父亲的手,“所以,我以后的路,父亲也别再替我打算了。我自己会看着走,您呢,也别再打百里家的主意,也别想着让国公爷做儿媳妇,咱们家,不配!”
“什么不配?我桑家世代书香,你又能文能武,她百里子苓再能耐,不也是个女人嘛,早晚要嫁人的。放眼整个南陈,除了咱们家,还能有谁配得上?”
“父亲,你对老将军干的那点事,拿得上台面吗?你晚上都不做噩梦吗?不怕埋羊谷那些死去的将士回来找你索命?”
桑吉中午喝得就有点多,晚上又喝了一些,这会酒劲上来,他心头的话便不吐不快。
“找我索命?凭什么?我为朝廷,为皇上,我忠心可鉴!”桑尚书说得理直气壮。
“忠心可鉴?父亲,我真替你脸红!”桑吉有些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你懂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不喜欢老将军,一直想找机会敲打敲打他,就算是没有埋羊谷,也会有别的。
老二,你给我记住了,无论谁做皇帝,有一条是不变的,得圣心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你多厉害。那位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走。以后,好之为之吧!”
父子二人的谈论没有什么结论,但桑吉不得不承认,父亲那句‘得圣心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确实真理。
古往今来,多少能臣贤臣为国为朝廷忠心耿耿,但最终还是死在了皇帝手里。因为不得圣心,皇帝自然不喜。皇帝不喜,自然就会找机会把碍眼的人给除掉。
这挺悲哀,但这又是事实。
正月初二,南门。
百里子苓要起程去北方,跟随她的除了易风、陆筝便是她从韩祺带来的队伍里挑选的二十人。这其中,便包括刘强的弟弟刘河。
前来为百里子苓送行的人倒是不少,若说是文武百官都齐了,那是有点夸张,但朝中官员确实来了不少,据说是天不亮,就等在了南门外,跟上朝似的。
赵怀在南门外搭了棚子,又生了炉火,为百里子苓准备了酒菜。赵怀更是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众臣听了皆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扶风王爷这不是送卫国公远行,是给自家妹妹送行。这细节一品,君臣与兄妹,自然是后者更亲。
谁要是想离间他们的关系,怕是做梦了,人家可是一家人。
喝罢了赵怀的送行酒,百里子苓起了身,这样兴师动众的送行,也不知道史书后来会如何书写。
“王爷,请回吧!”百里子苓双手抱拳。
“妹妹呀,此去关山路远,一路保重。你所忧心之事,也是哥哥不曾放下之事。咱们慢慢来,哥哥从不曾忘了老将军和大哥!”
这是赵怀给百里子苓吃的定心丸。虽然李迁被诛,但有些人还活着,而且埋羊谷的真相也没有翻开。
“王爷保重!”百里子苓没有多说,又转身朝众臣施了一礼,这才翻身上马,带着那二十多人一路奔北边而去。
此时,远在草原上的木苏和已经收到消息,百里子苓要来北方,这让他兴奋得有点睡不着。
“世子爷,巫师那边捎了信过来,说是已经替您约好了人,今晚过去便好。”呼延煊因为那晚在老巫师家的变故,差点没急死,幸好有惊无险。
这一回,他不知道木苏和要见谁,但他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好奇我约了谁吗?”木苏和把手中的书册收起来,双手递到炉边烤了烤火,这才让僵硬的手暖和了些。
“不好奇,我只担心世子的安危。上次那样的事,切不可再发生。”呼延煊道。
木苏和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咱们回草原也有些日子了,见过你父亲吗?”木苏和问道。
“不曾。”
“既如此,那今晚就跟着去见见你父亲。”
“你要见他?”呼延煊很是意外。自从他决定追随世子,但与家里彻底断绝了关系。他本来也是不受宠的儿子,长这么大,他父亲想起他的时候,怕也屈指可数。
“嗯。他是你呼延一族的族长,四大家族之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的。早见,比晚见好。更何况……”木苏和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桃木梳,他也很想知道,这梳子还有没有用。如果没用,趁早扔了。如果有用,那再另作计较。
“他那个人很顽固,既然支持了莫车,别人就很难说服。如果世子非要在四大家族里选一个做帮手,索很一族可选。”
“索很?四大家族里势力最弱的一族。想让我们彼此成就?”
呼延煊没吱声,但他确实有那个意思。索很一族最弱,但若是有机会,谁不想做老大呢。所以,最弱的一族,也可能是最想爬上来的一族。呼延煊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
“索很的族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他背叛四大家族,背叛莫车,你得先替他生出一个胆来。这种人,不值得我花时间。但是,你父亲不一样,拿下了他,你呼延一族都是我的。”
“世子,我父亲那个人,你不了解,还请三思。莫车已经娶了我族女子为妃,而且听说现在怀孕在身,不久便会给莫车诞下子嗣。在父亲看来,将来呼延一族的血脉是能做狼王的,他不会转头支持世子您。”
呼延煊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他的父亲也不喜欢血统不纯正的。比如他,他的母亲并不是燕云人,他也被家族视为血统不纯,从小就不受父亲喜欢,甚至还受兄弟姐妹排挤。
第208章
那么,他的父亲自然也不会支持一个血统不纯正的世子做新狼王。
“呼延一族的血脉能做狼王?”木苏和笑了起来,“那,做狼王的如果是他的儿子呢?”
木苏和这一问,呼延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木苏和说的这话肯定不是他呼延煊,更不是他的兄弟,那……
呼延煊想起了前几天木苏和拿的那把桃木梳,还说过定情之物之类的话。呼延煊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但最终脑子里确定的想法,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你……”呼延煊嘴唇都有些颤抖。
“别那么惊讶。或许是,或许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木苏和说得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别的人事。
世子不是老狼王的儿子?
世子是他弟弟?
世子是呼延家的血脉?
这些问题在呼延煊脑子里渐渐融在了一起。
多年前的那场捉奸风波,或许针对的就不是木苏和的母亲,而是另有其人。呼延煊这一刻似乎才回过味来。
第128章 、开始(6)
呼延煊跟着木苏和来到巫师的大帐。自从上次葬礼,狼王的亲卫强闯进来搜查,部族中对莫车便多有微词。
巫师一职,虽然在部族中没有实权,但他们承担着整个部族的精神世界,祭祀、占卜、承接上天的旨意,事实上,巫师又是部族中最有影响力的。
经过上次葬礼事件之后,狼王亲卫倒是不敢再来巫师这里,毕竟莫车就算是身为狼王,也不敢在无凭无据之下对巫师不敬。
呼延裕,呼延一族族长,也是呼延煊的父亲,年过半白,在整个雪狼部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呼延裕年轻的时候常往来于南陈和雪狼部之间,本身很有经商的头脑,他为呼延一族创造了大量的财富,这才让呼延一族能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后来,呼延裕成为族长,不说在雪狼部呼风唤雨,但绝对举足轻重。
木苏和走进默托大帐,身后跟着呼延煊,而正在与默托喝茶的呼延裕立马意识到来人不同寻常。
“巫师大人,这是何意?”呼延裕似乎明白过来。
“呼延大人,我的这位朋友说想见一见呼延大人,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便托了我帮忙。听说今日呼延大人要来我这里,我这位朋友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呼延大人莫怪。”默托赶紧解释道。
“朋友?”呼延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晚辈见过呼延大人。”木苏和没有直接报自己的名字,但用‘晚辈’这样的词,也是在呼延裕面前放低了姿态。
“儿子见过父亲!”呼延煊也施了一礼。
其实,呼延煊与木苏和一起进的时候,呼延裕大约就猜到了木苏和的身份,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揭穿。
呼延煊离家一年,别人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当老子自然是知道的。儿子追随了狼王的小儿子木苏和,他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让人去把呼延煊给抓回来。
“煊儿,你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怎么,还知道回来呀?”呼延裕问道。
“劳父亲惦记。”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呼延裕就说了这么一句,再没下文。呼延裕有十几个儿子,呼延煊大约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呼延大人,你们父子虽然难得见面,不过,家事还是等会再谈。我这位朋友有件东西带给呼延大人,你们先聊。”默托朝呼延煊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同往外走。
木苏和笑了笑,走到呼延裕对面坐下,自己倒了茶水,喝了一口。
“呼延大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所以,咱们也别废话了,直接入正题,如何?”木苏和笑着问道。
“木苏和,你的胆子不小,狼王四处抓你,你还敢再回来,就不怕小小年纪把命给丢了吗?”呼延裕把杯中的茶水饮尽,他大约猜到这小子找他的目的。
“我这条命,说是九死一生,那也不为过。既然当初没有冻死在雪山草场,也没有死在萧宗元的王廷,更没有死在各种截杀的路上,那么,我为什么不敢回来?老天爷没想让我死,谁也要不了我的命。”
呼延裕大约也听了些木苏和的经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大约也是他默许呼延煊跟着木苏和的理由。
有些人,注定了就是天生的王者,哪怕一直被埋在尘埃里,但总有一日会王霸天下。呼延裕这也是商人本色,打的是两手牌。
“呼延大人,我今日来呢,也不是为跟你说这些。不过是带了个东西,想让你瞧瞧。”木苏和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梳子,慢慢起了身,走到呼延裕跟前。
“据说,这东西是呼延大人的,今日,我便把这东西还给大人。”木苏和说着双手奉上了桃木梳。
呼延裕一见这桃木梳,往事便涌上心头。这东西当年是他从南陈带回来的,上面还特意刻了梅花,因为他喜欢的女人名字里便带了个梅字。
“看样子,呼延大人是不记得了。”木苏和见他不为所动,便把那桃木梳收了回来,而呼延裕其实是想伸手拿的,只是木苏和收得更快些。
“可能是我搞错了,这梳子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听说是从一个女人的尸体上取下来的。那个女人死之前受尽了男人的侮辱与折磨,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浑身是血,但头上就戴着这把梳子。”木苏和说到这里,指甲都快掐进桃木梳里。
第209章
“她死后被挂在根歪脖子树上,连个入殓的衣服都没有换,就那样,一身血衣。据说,尸体挂在树上,还一直往下滴血,不久之后,那滴血的土地上便长出一大片的彼岸花,血一样花,特别刺目。据说,连放羊的牧人从那片林子经过,都还能听到她的哭声。”
木苏和说得很慢,就像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却又刺痛了听者的耳朵。
呼延裕捏紧了衣角,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心上扎着针。
“他们都说,她是与人私会,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他们还说,她的儿子也是那个野男人的,是个野种。”木苏和说到这里的时候,手中的桃木梳突然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
断开的桃木梳刺伤了他的手,鲜血直流,整只手立马就变成血呼呼的。
呼延裕见此,差一点站了起来。但见木苏和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另一截,血滴落在了地上。
这小子是个狠人。
呼延裕觉得。
“幸好,这不是呼延大人的东西。瞧瞧,让我给弄断了。”木苏和捡起那断掉的桃木梳,又一次递到了呼延裕跟前。
“你到底想说什么?”呼延裕问道。
“我?我不想说什么。就想把这东西物归原主。但呼延大人既然说不是你的东西,如今这东西又断掉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木苏和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点瘆人。
木苏和把那断掉的桃木梳试着想拼接回去,但发现再怎么拼接总是有裂痕的。于是,他干脆扔在了地上,而那桃木梳上便带着他的鲜血。
“既然是个破烂玩意,那就扔了吧。呼延大人,今天打扰了。”
木苏和施了一礼,转身往帐外走。
“等等!”呼延裕叫道。
“大人还有何事?”木苏和转过身来。
“你的手……”呼延裕走上前来,“还是处理一下伤口再走。”
木苏和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这个,没关系。我伤惯了,没那么娇气。感谢大人关心,告辞。”
木苏和再次要走,这回却被呼延裕给拉住,然后连人一起拉回来坐下,他从内衣里扯了块布条下来,给木苏和包扎了流血的手。
“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呼延裕问道。
“大人误会了,我就只是来还梳子的。”木苏和笑道。
“如果是想让我替你找个安身之所,那是不成问题。但如果想让我背叛狼王,你有什么可以让我觉得值得的东西,一并说出来。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呼延裕的话说得很直白。
“大人这话可真是把我问住了。我如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呢?除了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大约也就是你儿子的忠心了。当然,这个,大人是看不上的。”
“能让巫师站在你这边,你也有些本事。给你机会的时候,最好就说,如果我改了主意,你就算有点什么,这生意也没法谈了。”
木苏和突然大笑起来。
“呼延大人真有意思。论做生意,我自觉还是有些体会的。呼延大人高瞻远瞩,想的是整个呼延一族的利益。
莫车选了呼延家的女人做狼王妃,可是,狼王会有很多女人,呼延家的女人就算是生下了王子,那又如何?
莫车可是已经有几个成年的儿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奶娃,如何跟那些成年的哥哥们斗。看看我,不就是最好的下场吗?
当然,有你呼延一族做为后盾,或许可以一搏。但是,那得等好些年,还得保证莫车不会提早去见那老东西。”
“所以,你能给什么?”呼延裕又问。
“大人,你觉得,如果是你呼延家的血脉做了狼王,会如何?”木苏和凑到了呼延裕耳边。
“你什么意思?”呼延裕立马问道。
“呼延大人很聪明的,应该懂。”木苏和站起身来,“今日,晚辈就先告辞,谢谢大人替我包扎伤口,咱们,后会有期。”
木苏和大步往帐外走,而呼延裕却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手捧起那断成两截的桃木梳,往事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是在去往南陈做生意的路上遇到那女子的,她的家就在官道边上,摆了个茶摊给过路的客人歇脚。
她有一个老爹,但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总是要吃药。呼延裕每回路过的时候,都会在那里歇脚,也会多给几个银钱。
有一回路过,那女子的老爹不醒人世,女子吓得直哭,是他用草原上的一些土办法把人给救了过来。为此,那女子对他感激万分。
有了这层关系,后来他再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吃顿饭,有时候还会住一晚。就这样,二人便互生情愫,互许了终身。
但是,那时候的呼延裕不只已经娶妻,甚至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家中也不只一个女人。
后来,呼延裕接管了呼延一族,做了大族长,便不再经商,更不再往来于南陈与雪狼部之间,他忙于族中事务,想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让人去接那女子来草原。
有一天,老狼王大摆筵席,向众人宣布他新纳的姬妾,这时候呼延裕才在酒宴上看到,狼王的新姬妾居然是他的女人。
第129章 、开始(7)
呼延裕当时惊讶极了,酒宴还未散去,就想找机会接近自己的女人。
但是,他一直未能如愿。
第210章
直到几天之后,他才弄清楚这其中的经过。
她,是自己来的雪狼部。老爹去世,她是来寻他的。
但是,到了雪狼部才知道,他不只娶了妻,而且儿子都已成年,并且还是呼延一族的族长。
她那样的女人,别说是嫁他为妻,哪怕是为妾,都不受待见。
就在这个时候,狼王无意之中看到了她,便把她抢作自己的姬妾。
她,无力反抗,只能认命。
他们终于见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但一切都无法挽回。
有些事,不该发生,但还是发生了。
有些事,本该发生,但又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呼延煊,咱们去边境吧!”
从巫师那里出来,木苏和的情绪就特别亢奋,呼延煊不知道他们在里边说了什么,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木苏和是不是他的弟弟。
“世子……”呼延煊欲言又止。
“只要不是劝我别去边境,其他的,我允许你说。”
“我……”呼延煊不知道要如何说。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很快就要到来。草原上,现在还是还是白雪皑皑,但总有一些倔犟的草会突破冰雪的覆盖,早早探出头来,向人传达着春的气息。
呼延煊觉得,无论木苏和是不是自己的弟弟,他都像是突破冰雪覆盖的小草,倔犟而又顽强。
“呼延煊,你说,春暖花开的时候,去跟萧宗元讨杯喜酒喝,如何?”木苏和夹了夹马肚子,想让马儿走得快一点。
“世子要去雄鹰部?万万不可!”呼延煊心头一紧,打了马跟上木苏和。
“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想给萧宗元送点新婚的贺礼。走吧,咱们去给鹰王准备贺礼去。”
木苏和似乎很开心,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回程的路上,马儿也跑得快,只是回到他们自己的大帐,身子骨就有些受不得了。
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像是要把苦胆给咳出来。
呼延煊赶紧把火弄得更旺一些,又让下人给木苏和灌了汤婆子,塞到被窝里。
刚刚热好的汤药还有些烫,木苏和一闻到那味,就皱起了眉头。
“胡果儿什么时候能回来?”木苏和问。
“再有三四天,应该就能到边境了。不过,世子,咱们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边境。将军接任了北方防线,应该会全面整顿,如果这时候去,怕是给将军添麻烦。”
呼延煊还是忍不住劝他,呼延煊也知道,劝了没用。
“可是,我想她了。”木苏和拍了拍胸口,“这里,很想,很想!”
呼延煊叹了口气,少年初尝情爱,大都只知道横冲直撞,像木苏和这样的,已经算是比较克制了。
但是,呼延煊仍旧希望他再克制一些。
“药给我吧。”木苏和觉得心里有些疼,虽然知道这药不是治心里的病,但只要是药,喝下去,总归会好受些。
“这药真苦啊!”一口气把整碗药吃到肚子里,木苏和擦了一下嘴,想起了在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哄他吃药的情景,嘴角便不由得上翘。
“呼延煊,你说,要是胡果儿配的药仍旧解不了长乐之毒,我这辈子是不是都得是个药罐子?”
“世子说哪里话。胡果儿既然说能解,那就一定能解。那站头鬼精鬼精的,不会诓骗世子。”呼延煊安慰道。
“我知她不会骗我。只不过,我这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了。从前在北楼关的时候,将军还每天督促我练功,怕我没能力自保,也怕我身子被毒给弄垮了,万分心疼。现在,倒是没人逼我着练功了,可是,也没人……”木苏和没往下说。越说吧,他这心里头越难受。
“将军是真心疼你。那你怎么还忍心害将军?”呼延煊嘀咕了一句。
木苏和听得很清楚,轻笑了一声,“你就当我自私好了。自私地想把她留在我身边,自私地想要她只想着我一个人。去他的南陈江山,去他的保家卫国……”
呼延煊心想,你都说了你自私,我还能说啥。
木苏和吐了口气,又道:“去接南颇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不出什么差错,不出十天,肯定能到咱们这里。不过……”
“不过什么?”木苏和坐起身来,呼延煊赶紧替他披上毯子,怕他再给冻着。
“你说替他找到了女儿,是诓骗他的,还是真的找到了?”呼延煊其实一直都很好奇。
他们还没有离开北楼关的时候,木苏和就已经打上了南颇的主意。能做西陀三皇子的老师,这个人确实是有本事的。
三皇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但他木苏和不是。
最关键的是,南颇这个西北通实在太有用。加之他在西陀待了那么多年,对西陀国内的情况也很了解,更长远地看,如果以后自己拿下雪狼部,少不得要跟萧宗元一争高下。如果有西陀人帮忙,那便是把雄鹰部夹在其中,倒也省些力气。
当然,那个时候看木苏和的想法,觉得有些痴人说梦。
他自己还困在北楼关,身中奇毒,哪天死都不知道,还要想以后。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拿下雪狼部,莫车依旧是狼王。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布局。
“你觉得呢?”木苏和笑问。
“不知道。南先生是有才之人,又极为聪明,想骗他,不容易。”
第211章
“等着吧,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的女儿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木苏和笑道。
夜幕降临,百里子苓一行人在一个小镇落脚。
刚刚推门进去,客栈的老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诸位一路辛苦。敢问,可是卫国公麾下?”
“正是。你是掌柜?”易风走在最前面,环视了一眼店里,大堂的几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像是就等着他们一样。
“我是小店的掌柜。房间、热水都已替卫国公准备好,饭菜也已备齐……”那掌柜正说话,百里子苓和陆筝也跟着进来。
“小的见过卫国公。”掌柜眼尖,立马上前行礼。
“认识我?”百里子苓问。
“卫国公的大名,小的早有耳闻。如今得见,也是小的荣幸。饭菜皆已备好,卫国公一路车马劳顿,还请到上房休息,我马上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间里。”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这客栈,她今日出城,那么大阵仗,这客栈的老板知道是她,也不奇怪。但提前把饭菜都准备好了,还料定了他们一定会住这间客栈,那倒是有点意思。
“说吧,这都谁安排的?”百里子苓手里拿了根鞭子,有意无间地在手里轻轻拍着。
“这个……”
掌柜一脸为难。
这时候,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百里子苓和陆筝同时抬头看,就见胡果儿从楼梯上下来。
“将军,我跟乙辛已在此等候将军三日,想着将军一路辛苦,便提前准备了些。将军不会怪我们多事吧?”胡果儿笑着走来,眼睛往陆筝身上刮了好几眼。
“有心了。”百里子苓点点头,回头跟易风道:“让大家先吃饭,吃完了早点休息,明天天亮出发。”
易风得令,立马安排下去。
百里子苓在胡果儿的带领下上了楼,陆筝跟在后面,一直打量着这个异族女子。
“这是将军的房间,乙辛晚上会在外面守着,将军可安心入睡。”胡果儿道。
“不必了。你也看到了,我带的人不少。你们也早些休息。”
“行,那我不打扰将军。如果有事,我就在隔壁,尽管叫我便是。”胡果儿说着退了出去,不过,出去之前,她又看了陆筝一眼,满是敌意。
陆筝跟着百里子苓进了屋,胡果儿站在走廊里没走,似乎还想再听一下墙角,但被乙辛给拉走。
“你想干嘛?”乙辛把她给拉回了屋里。
“那个小白脸谁呀?他凭什么跟将军进了屋?将军可是有主儿的,他一个小白脸也敢惦记。”胡果儿有些气愤。
“他叫陆筝,曾经是南方八十八寨的寨主。他可不是什么不白脸,动起手来,不比我差。上都城被围的时候,他带了几百人赶来帮将军守城,有勇有谋,可不是什么小白脸。”乙辛说道。
“这城也守完了,他哪儿来回哪儿去,跟着将军是几个意思?”
“跟着将军,自然是为将军做事。将军对他一直很尊重,一口一个陆大哥的叫着,你也别犯浑,对人家尊重些,省得惹将军不高兴。”
胡果儿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来火。
“将军这是不要世子了吗?世子这才离开多久啊,她就带了小白脸同进同出,这南陈的男人、女人怎么都一个样。明明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按他们南陈的规矩不就该算两口子吗,怎么转头就不认了。”
“你呀,少污蔑将军,你是说那位武诚侯吧?”乙辛打趣道。“我说你呀,也是喜欢谁不好,看上那位。那位以前在上都城的时候,就是风流少爷,流连花街柳巷,后来听说还好上了男色,刚从北楼关回来,就直奔上都城有名的‘宜修楼’,把‘宜修楼’里一个颇有姿色的小倌折腾了大半天呢。”
“你少胡说八道!”胡果儿自然不肯信,她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那种人,还喜欢男人。
“他和那小倌的事,上都城都传遍了,听说,还闹到朝堂之上。所以,你就别惦记了,就算是惦记上了,他早晚还得跟别人跑。”
“好你个桑子渊,跟我说你没考虑娶妻,敢情你是外面的人太多,忙不过来呀!”胡果儿这一发火,屋里的东西也就遭殃,噼噼啪啦地响了一地。
乙辛也不拦着,就是想断了她那点念想。
木苏和他是拦不住,但这位妹妹,他可得拦住了。这要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扎进去,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一墙之隔的百里子苓和陆筝都听到了动静,陆筝想出去看看,但被百里子苓阻止。
“将军与那位姑娘是旧识?”陆筝这才坐了下来。
“陆大哥,这事说来话来,以后有空再跟你说。”
陆筝点了点头。
这时候,易风端了饭菜送进来,“将军、陆先生,趁热赶紧吃。一会儿我让伙计把热水送上来,将军也泡泡脚,解解乏。”
“行啦,你也赶紧下去吃。另外,让刘河吃完饭上来见我。”
“知道了。”
易风退了出去,百里子苓拿起碗筷,刚要吃,陆筝又按住了她的手,从怀里掏出银针来试了试饭菜,见银针没有任何变化,这才让百里子苓吃。
“陆大哥,不用这么小心,那姑娘,我信得过。”百里子苓道。
“将军,那姑娘你信得过,但我信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你现在是卫国公,更是南陈北方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万事小心,总不会错的。”
第212章
百里子苓点点头。
“以后,陆大哥费心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从接收李迁旧部如何整顿,如何布防,如何训练军队,一直聊到如今周边几国的局势。
总之,二人有聊不完的话。
第130章 、开始(8)
天色未明,百里子苓就已经醒来。
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客栈伙计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从楼上下来的百里子苓,立马迎了上来。
“国公爷,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边还没发白呢。”伙计说道。
“睡醒了,就起来活动活动。你也起得很早。”百里子苓随口说道。
“我这是习惯了。”伙计摸了摸头。
百里子苓点点头,也没多说。往大门去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看来已经有人比她还起得早。
外面黑漆漆的,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一盏不太明亮的灯笼在马厩那边闪着光,隐约的还能听到些动静。百里子苓倒不认为谁会这个时候来偷马,想着应该是谁起来了。
过去一看,刘河正在给马喂料,一边喂还边跟马说着话。
“你们赶紧吃,都吃饱些。一会儿天亮了,咱们也好赶路快些。”说完,他还摸了摸马头。
“起这么早?”百里子苓的声音突然响起,刘河赶紧回过身来,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将军!”
“嗯。”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马头,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匹战马。那是匹白色的改良马,有西域马的血统,擅长快速奔跑,那匹战马没有死在战场上,后来因为疾病死了。为此,她伤心了好久。
“刘河,跟我来北方,后悔吗?”百里子苓问道。
刘河因为防卫上都城有功,被升为千户长。如果不跟她来北方,年过完之后,很大机率会被调配去东西大营。韩祺从北楼关带过来的兵都是当年参加过埋羊谷一战,这些年又跟着百里子苓南征北战的。
这些人,对于赵启来说,最为可靠。有他们守护京城,自然无虞。
刘河的家人皆在京城,如此一来,刘河便能经常回家,对家里也有个照顾。但是,他放弃了安逸东西大营,还是追随了百里子苓。
“刘河愿意追随将军。不只刘河一人,咱们这些从埋羊谷出来的人,都愿意追随将军。”刘河单膝下跪。
“起来说话!跟我,不必那些虚礼。”
百里子苓此时挺想念陈庭,如果陈庭在,很多事情她都可以放心交待去做。虽然刘河也还行,但始终不如陈庭稳重。
想到陈庭,百里子苓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从军不超过十年,亲手送走了很多战友。但陈庭战死,她是最为心疼的,也让她少了一个左膀右臂。
此次去接管北方,压力很大。因为,她已经从赵启的话里听出了意思,兰阳公主是不会去和亲的,如果另选代替的人被对方发现,赵启也不惜与雄鹰部一战。
所以,她不只是接管北方,而是马上要备战。
吃过早饭后,一行人起程继续往北走。只不过,他们的队伍里多了胡果儿和乙辛。
胡果儿一脸不高兴,一路上都在看陆筝,而这莫名的敌意也让陆筝觉得很奇怪。
到中午停下来吃干粮的时候,陆筝走到胡果儿身边,问了一句:“姑娘,我可有得罪过你?”
“没有!”胡果儿很不情愿地答了一句。
“那姑娘为何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我哪有看你?是你看我好不好。”胡果儿狡辩道。
“也对,像姑娘这么貌美可爱的女子,确实值得多看几眼。”
陆筝这话有点轻佻,如果说是南陈的女子,大约也就发现了。但胡果儿是草原人,草原人对于别人说她貌美可爱,他们会认为那是夸奖,而不是像南陈女子那般,觉得这是被调戏了。
“说我貌美可爱的多了去,但不差你这一个。陆先生,娶妻了吗?”胡果儿又问。
“陆某还不曾娶妻。怎么,姑娘是对陆某有意?”
“你个小白脸,谁会对你有意。我只是提醒你,少跟将军套近乎,将军可是有主儿的。”
陆筝听到这话,先是一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正跟易风说话的百里子苓,道:“像将军那样的女子,自然是深得男人仰慕的。不过,你说将军有主儿了,我可不曾听说将军订亲了。将军既然未曾婚配,而又未曾娶妻,将军还亲切地叫我陆大哥,这不算套近乎,这是投缘。”
陆筝说完还朝胡果儿眨了下眼睛。
胡果儿就算之前看不出陆筝轻佻,这眨眼睛的意思,她还是明白。
“我说陆先生,要点脸呗。不是说,你陆先生是读书人,是考过科举的,怎么如此轻浮,真是有辱斯文。”
胡果儿学着南陈人的口吻怼了陆筝一句。
“我当姑娘是夸奖我。”陆筝双手一拱,嘴角戏谑的味道。胡果儿一甩衣袖,骂了一句‘不要脸’,便走得远远的。
等大家都吃饱休息好了,再起程时,百里子苓特意打马到陆筝旁边,笑说了一句:“陆大哥,那可是朵带毒刺的花,小心毒刺扎了手,会起血包化脓哦!”
“将军这是揶揄我?”陆筝笑道。
“不,妹妹这是提醒一下陆大哥。”
百里子苓一打马,那马儿便在官道上飞驰。
第213章
路上的这段插曲,大约也就是三天行程里的一点调剂。百里子苓一行人,在第三天深夜赶到了离大营最近的小镇五河口。
五河口这个地方百里子苓很熟悉,当年百里老将军驻守北方的时候,她常到五河口来买东西。
这里是南陈前往雄鹰部和雪狼部的一个关口,虽然离出关还有一段距离,但南陈往燕云去的人大凡都走五河口,因为这里有官道,道路宽,也好走,来来往往的人多,所以五河口也很热闹。
百里子苓想起第一次来五河口,大约只有十一岁吧。那时候,她是和大哥一起的。大哥专程回京去接了她,说是父亲想她了,要接她来住一阵子。
五河口的热闹与上都城的那种繁华热闹不同,这里带有更多的异国风情。
她记得,那时候在五河口看中了一把做刀不算精美的短刀,据说是雪狼部的人经常佩戴的那种,主要用来割取食物。
她那时候觉得好玩,便求大哥给买了一把。但后来那短刀也不知道是被他父亲还是大哥拿去,就给弄丢了。为这,她念叨了好久。于是,才有了生日的时候,父亲专门给她打制了一把短刀。
如今,那短刀她也送了人。
是啊,送了人,送给了她的狼崽子。
夜深人静,白日里热闹的五河口安静极了。一行人在旅馆安置下来,已经是凌晨。
百里子苓刚要睡下,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谁?”她问了一声。
“将军,是我。”外面是胡果儿的声音。
百里子苓这才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来,胡果儿与乙辛都站在外面。
“有事?”百里子苓问。
“有些话想跟将军说。”胡果儿道。
“进来吧!”
百里子苓让了胡果儿与乙辛进屋。
“将军,明天天一亮,我跟乙辛就要出关了。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将军。我二人在此,便与将军道别。”
胡果儿与乙辛朝百里子苓行了雪狼部的礼。
“嗯,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将军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世子的吗?”胡果儿问。
“让他注意身体,别任性,听话。”百里子苓想了想,也就这么几个词。
“就这样?”胡果儿似乎挺不满意,脸上写满了失落。
“让他好好活着!”百里子苓又补了一句。
乙辛笑了一声,这话还真是百里子苓能说的。
“笑什么?”百里子苓心想,我这心意表达得不对吗?他如今也不是什么安稳的状况,当然是好好活着最重要。
“将军,你知道他那个性子,这么几句,怕是不够。我俩吧,这回去交差,就这么几个干巴巴的词,他还不知道怎么修理我们。所以,你能不能给他写点什么,我俩回去也好交差。”乙辛道。
写点什么?
百里子苓想了想,能写什么呢?
写她想她的狼崽子了。
那可万万不能,若是那样,狼崽子该坐不住了,如今她离雪狼部这么近,说不定狼崽子就跑来了。
若是那样,她倒是能遂了心意。可是,那么多事,她哪能再去分心。更何况,他那样跑来,于他,也不安全。
“不必了。跟他说,要想进我百里家的门,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胡果儿与乙辛听了这话,彼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将军,那我们便不再打扰,你早些歇息。”二人又行了一礼,刚一转身,百里子苓唤住了胡果儿,“如果他的长乐毒解了,给我捎个信吧,也好让我安心。”
“是,将军!”
二人又施了一礼,这才离开。
百里子苓送走了这二人,坐到床上,反倒是睡不着了。
这些日子她在心里都惦记着狼崽子的身子。年三十的晚上,她跟老沈头聊起了狼崽子,老沈头说长乐之毒对五脏六腑伤害极大,就算是毒解啦,那也得常年用滋补的药物调理身子。
雪狼部有半年是冬天,天气寒冷,那样的地方并不适合狼崽子身子调养,最好能到一个温暖一些的地方,这样有利于他养好身子。
但是,百里子苓知道,狼崽子谋的就是那一片寒冷之地,又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呢。
她没资格也没理由让别人放弃复仇,放弃那片土地,放弃做狼王。她只能远远地这样担心着他,希望他身子赶快好起来,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如果他真的得偿所愿了,怕是也不稀罕进她百里家的门了。所以,他们之间,这辈子怕是只能这样。
如果他未能如愿,依他的性子,怕是也要不死不休。他们,注定了是只能站在两端的人,隔着这万里江山,隔着彼此的愿与恨,在各自的战场勇往直前。
一声叹惜在吹灯时落下,灯已灭,缘未尽,情未了。
第131章 131、开始(9)
百里子苓刚刚合上眼,就听到窗户那里有吱呀之声,虽然极轻,但凡是睡着了,就不会听到那声音。
莫非,还有贼人。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枕头边的剑,这一路上,陆筝一直在提醒,让她小心些,莫不然,这剑也断不会放在这里。
有人翻身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毕竟窗外北风吹,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看来人身影,个子不算矮,脚下如此轻,想来腿上的功夫也不错。来人渐渐往床榻这边移动,百里子苓睁着眼睛,只能看到个黑影,她在想,到底是贼人还是刺客。
第214章
若是贼人,敢偷到她这里,那也是撞刀口上了。若是刺客,那这刺客胆子不小,值得留他个全尸。
来人慢慢靠近,百里子苓似乎闻到了一点味道,是中药味,而且是她熟悉的那中药味。
难道是他?
百里子苓有些怀疑。若真是他,没有必要大半夜这般摸进来,搞得像做贼似的。而且,他已经回了雪狼部,也不可能在这里。
那人已经来到了床边,百里子苓握剑的手已经蓄势待发,不管来人是谁,得先把人拿下,让他跑不了再说。
中药味越发浓了些,而那人站在了床边,像是在看什么,并没有急于动手。百里子苓看着他,如此近的距离,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他在看什么?为什么不动?
百里子苓心里正嘀咕,发现那人轻轻掀起了被子的一角。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想摸一摸她身上戴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但是,他只是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冰冷的气息顿时袭来,百里子苓几乎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的,是她的狼崽子,哪怕现在都没有看清脸。
百里子苓突然一个翻身,手中的剑便抵到了来人脖子上,来人倒也不动弹,也不说话,只在黑暗中看着她。
“不怕我要了你的命?”百里子苓道。
“将军才舍不得。”
“你个臭小子,谁让你半夜摸进来的,还敢随便爬床。”百里子苓趴在他的身上,虽然狼崽子落了下风,但却不急不恼,似乎还挺高兴。
“我哪有随便爬床,你可是许了我三媒六聘的,我是你的人,不爬你的床,难不成将军还要我去爬其他人的床吗?”
百里子苓在黑暗中吐了口气,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摩擦,外面很冷,他的脸冻得有点僵。
“将军心疼了?”他问。
百里子苓捏了一下他的脸,他便撒起娇来,“将军,你欺负人家,好疼啊!”
“你这妖精!”百里子苓翻了个身,躺在了旁边,那剑也放在了边上。
他们,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这是自北楼关之后,第一次。
外面依旧寒风凛冽,冰天雪地,但这里不是北楼关,这里是五河口。
“几时来的?”百里子苓问。
“昨日便到了,估摸着将军这一两天便能到,但没有想到会是大半夜,害人家都睡着了,又爬起来。将军打算怎么赔我?”木苏和翻了个身,侧身而眠,手便环在了百里子苓腰上。
“赔什么?”
“赔我睡觉。”他的手在百里子苓腰上揽了揽,两个人的身子就贴得更近了些。
“你那脑子里,除了这个,就不能想点别的?”百里子苓推了他一下,便也没有用力,怕弄疼了他。
“我脑子里,除了这个,也只有将军。将军,我大半夜冒着生命危险摸进来,你不亲亲我吗?”
这个难缠的家伙,现在就开始了。百里子苓在被窝里找到他的手,有些凉,拿到掌心里捂了捂,然后侧过身来,与他相对。
“你知道我来北边是干什么的?”百里子苓问。
“我就知道将军想我了,我也想将军了。”木苏和耍赖式地凑了上来,鼻尖碰着鼻尖,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将军,我想亲你。”他又说。
百里子苓没说话,只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但心跳有点快,她知道,她也想亲眼前这个坏小子。但是,亲了之后呢,以后呢?
她想得稍有点多,而一刻,其实是不宜多想的。
他的唇贴了上来,有些凉。见百里子苓没有回应,这小子就像是闹脾气一样,亲得更狠了一些,舌头撬开了她的唇,吮吸着她的下唇瓣,像是要把那唇瓣给吞进肚子里。
百里子苓任由他亲着,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但并未有任何回应。
越是没有回应,那小子越是心急,一个翻身,把百里子苓给压在了身下。
“将军何意?是不喜欢我了吗?”他喘着粗气问道。
“不是。”百里子苓应道。
“那为什么将军都不亲亲我?”他说着又在百里子苓唇上啄了啄。
百里子苓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五官虽然看不清楚,她知道,他的眼睛也一定只看着她。
“我是在想……”
“想什么?”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调皮的舌头又开始攻城略地,在她的口腔里四处探访,所到之处,星火燎原,不断的喘息声在夜里响起。
她,猛然地推开了他。
“狼崽子,你要这样,我怕是不想放你走了。”百里子苓喘着粗气道。
“好,那我就不走。陪着将军!”
他的吻又落了下来,这一回,他得到了百里子苓的回应。因为有了回应,那小子就更加肆无忌惮,双手也开始不安分,一只手已经伸到了百里子苓的衣服里边,手指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就像是触电一般,让他兴奋得只想横冲直撞。
但是,在论武力值上,狼崽子还是比将军差远了。百里子一下子按住他的手,这死孩子也是没羞没臊,借着那股劲,把百里子苓的手往自己胯下移动,而她的手就这样碰到了某个凸起的地方。
“你……”百里子苓一个翻身,再次把他压在身下,手脚并用,让这小子老老实实地动弹不得。
第215章
“将军,你喜欢在上面?”狼崽子继续没脸没皮。
“谁说自己是第一次来着?这么没羞没臊!”
“将军不想要我吗?”哪怕是夜里看不清楚,百里子苓也觉得这小子一定笑着,而且是特别勾引人的那种笑。
“你是这样乖乖躺着不动,还是像在北楼关那样,让我拿被子把你裹起来,再捆上绳子?”百里子苓威胁道。
“我乖,我听话,我不动。将军别捆我。”刚刚还像头狼一样的木苏和,这会儿立马就变成了小白兔。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这才躺下。
“将军,我想你。”他又说。
百里子苓没有理。
“将军,我特别想你。”他接着说。
“想着给我挖坑吗?”百里子苓总算是回应了一句。
“将军,我错了!”木苏和立马认错,还往百里子苓身边靠了靠。
“你错哪儿了?”百里子苓问。
“不该跟赵启勾勾搭搭,还瞒着将军。更不该留下将军一个人在上都城,如果将军有个万一,我也就随将军去了。再不该,不该那么喜欢将军,喜欢到想放弃复仇,放弃多年的努力和谋划……”
百里子苓觉得,这小子就是天生来克她的,总是几句话就扰得她心头大乱。
哪怕是面对再强大的敌人,哪怕是大军压境,哪怕是明知道前方是死路,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慌。
她之前想着,自己或许还是有退路的。天隔一方之后,时间长了,人嘛,自然也就淡了。
可是,这要让她如何去淡呢?
“将军,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将军有难之时,我什么都帮不了,还给将军添乱,我这样的人,还能进百里家的门吗?”木苏和见百里子苓没反应,继续说道。
百里子苓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现在心头有两个极端的念头,一是立马掐死这小子,就他那点心思,将来必然挑起诸多大乱。
看看现在,他还没什么力量,就能跟晋北王勾搭扰乱南陈的政局,以后他要拿下了雪狼部,进而或是拿下整个燕云三部,那南陈大抵就是他嘴边的肉了。
那时候……未雨绸缪,她应该现在就把这小子给掐死。
但是,她下不去手。
她舍不得。
她的脑子里还有另一个极端的想法,今夜就当是洞房花烛,他想要她,她就给。她也想要他。
让他们的灵与肉都融合为一体,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但是,她会自己最后会陷下去。这小子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给了他这一回,或许更是步步紧逼,让她之后更没有退路了。
他在北楼关的时候曾说过,想让她去草原。去草原干嘛?难道仅仅只是给跟他过日子吗?
他,或许更看重的是她领兵打仗的能力。而他,现在最需要这个。
这是百里子苓在经历了南陈政变之后新的感触。
赵怀,她一直叫的怀哥哥,一直很信任的人。最后发现,自己原不过也是赵怀上位的一颗棋子而已。
论心计、城府,赵怀都是上上之选。而她身边这位,看着是只小白兔,其实是只大灰狼,连跟他一起长大的乙辛都说他心眼多,她又如何敢肯定这小子不是早就在算计她,引她一步步入局。
“木苏和!”百里子苓突然叫道。
木苏和心头一紧,这大约是百里子苓第一次叫他的本名,更多时候她叫他狼崽子。从前他不喜欢她这样叫,但现在他很喜欢。
她为什么突然叫他本名,这好像是要故意拉开距离一样。
木苏和这个名字代表了他是狼王的儿子,而狼崽子代表了他是将军的人。
“将军,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狼崽子。”木苏和道。
“南颇是你的人带走的吧?”百里子苓问道。
第132章 132、刀锋(1)
老沈头回京,百里子苓才知道,南颇逃了。
北楼关的牢房虽然算不上铜墙铁壁,但北楼关驻军不少,南颇自己是没办法从那里逃出来的,自然是有人帮他。
南颇关在北楼关也有好几个月了,之前确实有人想来杀南颇,但后来便再无动静。加上西陀三皇子自己也自顾不暇,断然不会再派人来救南颇。
“将军为什么觉得是我?”木苏和问。
“我更好奇,你许了他什么条件?”百里子苓反问。
木苏和没有回答。
“南先生很聪明,虽然你也很聪明,但再聪明,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恐怕更愿意留在北楼关的牢里。所以,你找到他女儿了?”百里子苓又问。
木苏和仍旧没有回答。
“嗯,很厉害嘛!”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木苏和。
从前,她怎么会觉得这小子可怜呢?若不是觉得他可怜,或许也就不会动了恻隐之心,然后一步步被这小子给套住。
“将军生气吗?”好半天,木苏和才问道。
“我若生气了,你能把南颇还回去吗?不行吧。南颇是西北通,让我猜猜看,咱们的世子图的是什么?
拿下雪狼部,不需要南先生,你已经谋划了很多年,应该也快差不多了。等你做了狼王,依你的性子,怕是不会跟萧宗元和平相处,除了拿回雪狼部被雄鹰部占据的地盘,怕是还想再捞上些别的。”
第216章
“将军,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木苏和插了一句。
“你先别急着打断我。我再猜猜,你让胡果儿去西陀,并不只是给你找药,应该还许了西陀太子妃好处。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大凡嫁到外族和亲的女子,没有不想着娘家的,我想,你们已经谈妥了,将来你做了狼王,太子做了西陀王,进,你们可以夹击萧宗元,退,可以彼此守护。
再加上,这一回太子被毒害,胡果儿还救了太子,这份恩情,就更是不必说了。”
“在将军心里,我就是那样精于算计的一个人吗?”木苏和有些伤心地问道。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或许,你比我想象的更精于算计。但是,这跟我喜欢你,并不冲突。”
上一刻,木苏和还觉得心里难过,下一刻,这惊喜来得太突然。
百里子苓大抵也没有正经地说过喜欢,今晚,见到她的狼崽子,在复杂的心绪之下,那些想念和喜欢都快溢满了胸口,她总觉得,得要说点什么,好像心里才会舒坦一点。
“将军,”木苏和靠过去抱住了百里子苓,“你的狼崽子就算有再多的心眼,但绝对不会伤害将军。
赵启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按部就班,他动手,只是早晚的事。
而将军当时在牢里,我以为你知道了真相之后,是不会帮皇帝的。不,是不会帮赵怀。但我没想到……”
“知道得不少嘛。”百里子苓这会儿不想追究已经过去的事。
木苏和跟晋北王勾搭在一起,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他们各取所需。即便没有木苏和,也一定会有别人跟晋北王勾搭。百里子苓也不是气这个,只是她想到的是更远的事。
“我错了。以后,与南陈有关的事,绝对不会再瞒着将军。”木苏和许诺道。
“行啦,睡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百里子苓累了,这样一说话,还被人搂在怀里私语,眼皮也就有些重了。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醒来时,木苏和已经不在身边。她不知道木苏和什么时候走的,易风提了热水进来时,百里子苓才伸了个懒腰。
“将军,你醒啦。饭菜是给你送到房里,还是你下楼去吃?”易风问道。
“我自己下去吃吧。对了,胡果儿和乙辛走了吗?”
“他们啊,天没亮就走了。将军,那个胡果儿和乙辛都是他的人吧?”易风把刚刚拧干水的帕子递到百里子苓手里。
“怎么了?”
百里子苓洗了把脸,然后让易风把箱子里的甲胄拿出来,她今日要去接管军队,必须得全副武装。
“沈医官说,那小子看不透,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但我觉得吧,他从前就配不上将军,现在更是配不上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跟将军比,那都差远了。”
“你这小子,少操这些闲心,也管住你的嘴。到了北边,机灵点,这里可不是咱们在北楼关的军营,还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别让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将军。”
吃过早饭,跟随百里子苓的二十人皆换上了甲胄,陆筝那一身白袍,在这些人中看着就格外扎眼。
“陆大哥,你这副书生模样,到了军营,怕是要让那些兵痞子欺负了。”百里子苓调侃了一下陆筝。
“那就让他们来呀,我正愁无聊,活动活动手脚,就当是给他们的见面礼。不过,我更好奇,将军昨晚让谁欺负了。”陆筝后面这话句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能听到。
“陆大哥何意呀?”百里子苓有点尴尬。
“昨天晚上,将军屋里可是进人了。我呢,差一点就多事闯进去了。可是吧,后来一想,将军那么好的身手,不能有人进去了,没点动静啊。难道说,这是人约黄昏后?所以,我就在外面等了等。一个多时辰啊……可以啊!”
陆筝这话让百里子苓觉得臊得慌。
木苏和爬进她屋里,负责守卫的人居然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其实挺严重。百里子苓还想找个机会,敲打一下跟着他来的这二十人。
但今天被陆筝点破,她便道:“陆大哥,我带的这二十个人,看来警惕性都不高,以后还得陆大哥多点拨他们。这样,才能少吃点亏。”
“将军,你可真行,这都能让你强行掰过去。”陆筝笑道。
百里子苓此时不只觉得脸臊得慌,就连耳朵根子都在发烫。
“陆大哥见谅,他就是个孩子,没规矩,我以后会提醒他的。”
“行啦,我也不问。什么时候你觉得方便,咱们再说。你看前边,”陆筝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军营大门,远远便能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门口等候他们的到来。
李迁旧部,在百里子苓来之前,已经被赵启的人掌控。当然,这种掌控并不是绝对的臣服,而且这些人也是各怀心思,虽然已经杀了一些李迁的心腹,但其中是不是还有,谁也不知道。
百里子苓就带了这二十人来接管军队,这其实也是一个挑战。
北方防线的人全都加起来,十几万人总是有的。而这些人里,不少人久经沙场,也荣立过不少军功,只是跟百里子苓比起来,没有那么名声显赫而已。
这其中,还有一些人是当初跟随过百里老将军的。
第217章
说起来,百里子苓对这里还挺多感触。五年前,这里的军营里还挂着‘百里’二字,那是她父亲的天下。
她也是在这里跨上了战马,从此开始了征战沙场。
“末将张及、末将秦池,参见卫国公!”百里子苓一下马,等在军营门口的人顿时单膝下跪。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众人,他们中间既有身披甲胄的武官,也有身穿官袍的文官。
“都起来吧!”百里子苓应了一声。
“谢卫国公!”
众人皆起,百里子苓打量了那个叫张及的一眼。
张及,四十五岁,曾经在贺老将军麾下,五年前李迁接管北方防线,兵力不足,张及便被调到了这边。
张及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几乎没有什么傲人的功绩,但是,能在第一时间拿下李迁旧部,并控制住这十几万人,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他,一直都是赵怀的人。
秦池,不到四十,一脸络腮胡子,看着凶神恶煞,不太好惹。据说,此人作战凶猛,就如同监牢里放出来的恶兽,在战场上杀起人来,简直就像个恶魔,这传说与他的形象倒是颇为相应。
百里子苓来之前,赵怀从兵部那里拿了一些官员的履历过来,主要是让百里子苓提前熟悉北方防线的中上层军官,以便她快速地掌控这支军队。
“国公爷,请!”张及退了一步,让百里子苓走在前面。
这座军营百里子苓很是熟悉,只是如今里边的布局略有改动,但当年她父亲留下的痕迹似乎都在。
军帐之中,百里子苓的脚步刚刚迈入,众将皆跪,齐声高喊:参见卫国公。
百里子苓大步而入,身后跟着张及、秦池等人。
这等阵仗,百里子苓从前常见。他父亲在军帐议事,又或是有战事发生,皆是这种场面,所以对于她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半点不惧。
“诸位请起!”百里子苓的手握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冷眼看着面前站的那些人。这其中有两个还是她的旧人,当年便在她父亲的麾下。
“诸位,我百里子苓受皇帝令,接管北方防线。诸位皆是北方防线的老人,论年纪,我刚刚扫了一眼,应该都比我大。
论从军的年月,怕是也没有比我少的。所以,以后还望各位叔伯兄长,多指教。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各位看在我年纪小的分上,也多包涵。
不过,如果谁想起别的心思,觉得我年纪小,便好欺负,那也可以试试。我手中这把剑,在站的诸位里有见过的。五年前,这把剑便在这里。”
百里子苓突然抽出了剑,“它,曾经随我父亲南征北战,也曾出战埋羊谷。这五年,它也跟着东奔西走,在南方杀过匪,在北楼关砍过燕云人的头颅,前不久,它还跟我一起在上都城染过无数叛贼的血。但我希望,它不会沾上你们之中谁的血。”
第133章 133、刀锋(2)
李迁反叛,年前就被处决,这件事早已经在军营中传遍。而且这种事,大家都不是傻子,在北方防线被张及秦池手拿圣旨奉命接管的时候,这些人立马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此时百里子苓的话,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既是警告,也是下马威。
简单的训话之后,百里子苓便下达命令,全员即日开始,加紧训练,半个月后,举行全营大比武,胜者有赏,败者有罚。
此令一下,众将虽有些想法,但皆不敢吱声。
待众将散去之后,张及和秦池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北方防线的情况百里子苓还不熟悉,需要他们二位协助,二是她还有一些话与这二位说。
“张将军、秦将军,这是王爷给二位的信。”百里子苓从怀里掏出信来,张及双手接过。
“我出发之前,王爷特地与我说了二位将军,皆是股肱之臣。这次赵启、李迁叛乱,也幸得二位能即时控制北方防线。相关的嘉奖和赏赐这几日就会发出来,我这一回走得匆忙,不然就一并带过来了。”
张及、秦池虽然知道扶风王爷不会亏待他们,毕竟他们是赵启的心腹。但在百里子苓到达时,他们心中也确实是有期待的。
百里子及没有带来嘉奖的圣旨,二人多少有点失落,但刚刚听了百里子苓这话,二人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
看完赵启的书信,他们更是欣喜万分。
“谢皇上,谢王爷,谢国公爷!”二人齐声道。
“行啦,闲话少说,咱们现在说说北方防线的情况。”百里子苓话音刚落,陆筝就拿了舆图进来,然后把舆图挂在了墙上。
张、秦二人一看,这舆图颇为详细,有点吃惊。
“这是临行之前,王爷给我的。据说是耗费了五年的时间,让人走遍了整个北方防线绘制而成。这里边,连每一条羊肠小路都有标记。你们二位仔细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又或是标记错误的地方。”
张及的目光在舆图上一一扫过,而秦池倒是着急一点,上前凑得更近些,看得也更细一些。
“国公爷,这份舆图应该是我见过的整个北方防线最详细的一份,既然是王爷让人花五年时间绘制而成,自然是没有疏漏。只不过,有些地方在地图上难以显示其位置的险要,得实地看过才能做到心里有数。一旦战事发生,也能更好的调度。”秦池嘴快,先说了一句。
第218章
“秦将军说得没错。张将军怎么看?”百里子苓问。
“我们可以根据舆图反应的情况,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整个北方防线太长,既有一马平川的草原,也有高山峡谷。我们的士兵来自五湖四海,有些擅长在山地穿行,而有些擅骑射,可以充分利用地形挑选兵力布防,万一有战事,也能得心应手。”张及说。
百里子苓点点头。
“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今天也是想先了解一下整个军营人员的大体情况,以便之后的安排。”
陆筝在旁边已经摊开了纸笔,开始做记录。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陆筝,她的目光也吸引了张、秦二位注意。
“哦,这位是我的谋士陆筝陆先生。”百里子苓这才向张、秦二人介绍道。
“见过陆先生!”张、秦二人立马抱拳行礼。
陆筝起了身,还了礼。
“以后还望陆先生提点。”秦池说道。
“客气,客气。我不过是一介书生,也就会点笔墨,懂点纸上的东西,二位将军神勇,以后还要二位将军多包涵。”
“一定,一定!”
三人一番客气,便又进入了正题。
张、秦二人说,陆筝便飞速地在纸上记录,直到午饭时间,易飞带着两个士兵抬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进来,他们才终止了谈话。
“二位将军,今日我请你们吃羊肉。”百里子苓笑道。
“国公爷,这怎么好意思。您今日车马劳顿,我已经安排好了酒宴,还请将军移步。”张及说道。
“怎么,张将军是看不上我这顿羊肉?”百里子苓问。
“不是,不是。”张及赶紧道。
“将军,这羊肉闻着挺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池凑近闻了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秦将军,自己动手,别客气。”百里子苓笑道。
百里子苓来之前,张及对百里子苓在军营的作风有所耳闻,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女子,吃起东西来居然如此豪放,简直跟男人没什么区别。
此时,百里子苓拿了根羊排正在啃,满嘴的油,完全就是糙汉子的模样,没有半点讲究。
“张将军,别看着了,动手吧。我这小跟班别的能耐没有,做羊肉,那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百里子苓笑道。
张及伸手拿了块羊排,还没放到嘴边,就见秦池已经啃了几根骨头放在边上。他有些疑心,这看起来没什么味道的水煮羊肉真有那么好吃?
结果,他自己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还真是不错。
“按说呢,这羊肉得配好酒。但,今日咱们还有军务在身,酒就不请二位喝了。等以后,一定给二位补上。等吃完了这顿饭,还请二位将军跟我到各营走一趟……”百里子苓吃着说着,一点不耽误。
陆筝在旁边看了看,他确实不太能接受这么粗暴的吃法,而易风也特地为他准备了适合他口味的饭菜。
秦池见陆筝吃饭很是讲究,还笑说了一句道:“陆先生真是读书生,比不得我们这些粗人,看看,吃饭也那般斯斯文文。”
秦池说这话无心,但张及却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秦池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也把百里子苓给包含进去了。
“国公爷,我……我不是说您。”秦池立马解释道。
“无妨。我百里子苓常被人叫作母夜叉,上都城里更是传说我如何如何粗鄙。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咱们带兵打仗的,没那么多讲究。大块大肉,大口喝酒,那才是英雄本色。
所以,秦将军,不必拘于小节。以后,咱们就是战场上并肩而战的生死兄弟,更要互相帮衬才是。”
秦池是个粗人,不像张及心思更细一些,一听百里子苓这话,自然喜欢。他原本还觉得,来个女人带兵,即便是早听说对方很厉害,但总归还是个黄毛丫头,他这心里多少不太舒服。
其实,也不只秦池这样想,军营里这样想的将领还不少。
但是,今天这顿羊肉吃过,秦池对百里子苓的看法有些不同。至少,这位国公爷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女人。
午饭之后,张、秦二位带着百里子苓视察各大营。
北方严寒,加之今日才初五,尚在过年的假期中。如果是在朝中,假期会持续到十五过后,至于军中嘛,带兵之人不同,假期长短不定,但怎么也要到初七八。
百里子苓带兵,自然没有那么长的假。初四之后,各项操练都不会停,而且于她自己来说,过年反倒是最不能闲的时候。南陈人过年,但周边各国不过这种年,所以更要警惕敌人来偷袭,大意不得。
张及大约也是听说了百里子苓的规矩,所以今日一早便让各营都操练起来。所以,此时百里子苓去视察各营,人员都在操练之中。
“国公爷,这是步兵营,现在他们操练的是八卦阵。”当百里子苓在步兵营校场停下时,张及说道。
何为八卦阵?
八卦阵,大将居中,四面各布一队正兵,正兵之间再派出四队机动作战的奇兵,构成八阵。八阵散布成八,复而为一,分合变化,又可组成六十四阵。
百里子苓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演练,阵法并不熟练,总有士兵走错位置,又或者是反应太慢。
如果按现在这个水平拿到战场上去,恐怕够呛。一个阵法里,一个人走错,在对阵当中,很可能就会影响其他人的反应,让敌人找到空子可钻,更何况还不只一个人走错,这要真打起来,恐怕还没怎么开始,自己就乱了阵脚。
第219章
百里子苓并未多说,接下来也看了几个营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
李迁驻守北方五年,他可真应该庆幸,北方无战事,不然,就这样一支军队怎么拉出去打仗。
往回走的时候,百里子苓看到有一堆人围起来,正在叫嚷。凑近了看,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士兵正在比试单兵作战能力。
一人手中拿着木棍,另一人手中拿了木质长刀,过的是招,比的身眼手法,谁更灵活,谁的反应更快,谁的作战能力更强,在这种单兵的训练里便能一眼看出长短。
士兵们很投入,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百里子苓和张、秦二人到来。后来倒是有人发现,但张秦二人皆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百里子苓则专心看着二人在场上的比试。
百里子苓背负着的双手似乎有点痒痒,特别是看到这种热血的场面。
那手持长刀的士兵技不如人,屡屡被被压制,虽然努力想争脱,但往往是前一秒才争脱出来,下一秒,又被压制住,一直是被追着打的角色。
那手拿长棍的士兵各方面的能力都更强一些,似乎有两把刷子。
当手持长刀的士兵丢了兵器,被长棍顶着脖颈时,百里子苓上前几步道:“年轻人,手眼身法都不错,要不要跟我过两下?”
那士兵一见百里子苓,当即放下长棍单膝下跪。
“参见国公爷!”
众将士一见,立马都跪了下来。
其实这军营里真正认识百里子苓的很少,但都知道他们现在的统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且还是南陈历史上第一个被封为国公的女人。
“都起来吧!”百里子苓道。
那士兵微微躬身,百里子苓则捡起了地上的长刀,“怎么样,来吗?”
众将士一听,皆起哄道:“别熊啊,是男人就上。”
其实,这中间更多的人是看热闹,都想知道这位卫国公到底如何,是不是像传说的那么厉害。
士兵环视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百里子苓,抱拳而道:“国公爷,得罪了!”
第134章 134、刀锋(3)
一场比试就此拉开。
其实,这也不算比试,于百里子苓来说,不过是手痒了,想活动活动,当然,也是想在来到军营的第一天,给北方防线的上上下下一个威慑。
她百里子苓不是软柿子,谁想捏,都得悠着点。
十来个回合,那小子便招架不住,没了回手之力。
百里子苓伸手拉了一把倒在地上的士兵,“叫什么?”
那士兵赶紧答道:“小的沈潜。”
“沈潜,”百里子苓点点头,“我记住你了。”
沈潜一愣,也不知道百里子苓啥意思,莫名有点惶恐。
百里子苓回身看了看围着的将士,然后清了清喉咙,道:“刚刚看了你们的‘八卦阵’,我只有一句来评价。你们,都不想要命!”
不想要命?
众将士听闻这话,自然寒意倍增。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要大开杀戒吗?他们皆是李迁旧部,多少有些人人自危。而百里子苓这话,顿时在众人心中种下了怖。
“所以,如果不想死在战场上,都给我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操练。我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后,我要看到‘八卦阵’的成果。想死的,十天之后,我便可以成全。想活的,想在战场上立军功的,都给我皮子紧一点。”
百里子苓说完,回头寻了一眼易风,没有看到人,便大喊道:“易风!”
易风被挤在外面,听到百里子苓叫,立马挤了进来。
“将军!”
“让刘河找几个人过来,从今天开始,带着他们操练‘八卦阵’。告诉刘河,咱们以前怎么操练,现在就怎么操练。另外,把军规给我发下去,我带的人,都得按我的规矩来。如果有不服的,大可提着刀来跟我理论。”
易风领命而去。
众将士皆听得此话,不说战战兢兢,但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日子没有从前那么好混了。
百里子苓带兵,他们多少也有点耳闻。但耳闻是一回事,如今就落到自己头上是另一回事。
巡视了整个军营回来,百里子苓觉得各大营的情况都很糟糕。五年的时光,李迁带的这帮人,难道都是废物。
朝廷每年都拨付大笔的军费,养着这么一支军队,但却没有什么战斗力。五年,无一战,确实让这些人都忘记了,战争是怎样的残酷。
回到大帐,陆筝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替百里子苓倒了杯热茶。
“听说,将军刚刚小露了一手。”
“陆大哥人在帐中坐,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这帮人。原来不想这么着急,但今天看了一下各营的情况,这样的队伍不堪一战。他们跟着我百里子苓出征,我自然希望他们能少死一些。”
一杯热茶下肚,陆筝把一本花名册递上。
“这几位,曾经是跟随老将军和少将军的,你看要不要另作安排?”
百里子苓把那花名册拿过来看了一眼,这几位,她还有印象。他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当年多多少少都还带过她。
一晃五年,物是人非。
“先这样吧,等过一阵再说。陆大哥,你帮我查查步兵营一个叫沈潜的人。”
“就今天跟你过招的那个?”
第220章
“对。”
“这人怎么了?”陆筝边问边从旁边的书案上翻找出步兵营的花名册,在其中查找沈潜。
“这小子,有些本事,但是,跟我耍心眼呢。查查他的履历,我想用他。”
陆筝很快在步兵营的花名册上找到沈潜,只不过,这种花名册的记载很是简单,一般只有籍贯、出生年月、入军营时间、职务,别的几乎不会记载。
“居然连个百夫长也没混上,不应该呀。”百里子苓看了一眼,这个叫沈潜的已经在军营混了十来年,年近三十的年纪,还只是个大头兵。
“能让你这么上心的,那我得去会会。”陆筝说道。
“那就多谢陆大哥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士兵来报,说是步兵营那边闹了起来。百里子苓大约能想到是什么情况,倒也不急。
“张及和秦池何在?”百里子苓问。
士兵答道:“张将军和秦将军已经去了步兵营。”
“行吧,那就不管了。”
百里子苓云淡风轻一句,便没了下文。那士兵自然是张、秦二人打发过来的,见百里子苓没再多说,只得退了下去。
“看样子,是打起来了。”陆筝坐在到书案前,又重新拿起了笔。他这个样子,倒是让百里子苓想起了桑吉。
从前,在北楼关的时候,桑吉也是这般。
离开京城之日,桑吉并未前来相送。百里子苓并不在乎文武百官相关,甚至不在乎赵怀有没有摆出那么大阵仗。
但桑吉是生死兄弟,自然在心中的分量是不同。桑吉没来,百里子苓走时多少有点遗憾。
“将军这么看着我,我怕有人看到了,会吃味了。”陆筝抬起头来,见百里子苓看他人的眼神有异,便调侃了一句。
“陆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呀,只是想到了桑老二。桑老二跟你陆大哥,那还真有一比。文武双全,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都是南陈难得的人才。”
“得,将军,你夸侯爷就行,我这一介布衣,可不敢跟侯爷比。”陆筝插了一句。
“陆大哥,我说给你报军功,你非不要。你可是第一个赶来上都勤王的,你可是比谁都有资格封侯。”
“将军,扯远啦。不过,侯爷不跟你来军营,对将军来说,或许是件好事。”陆筝又道。
“你也信不过他?”
“我倒不是信不过他。将军,以侯爷跟你的交情,我觉得,无论任何时候,侯爷都不会站在你的对面。以桑家的背景以及侯爷自己的本事,留在京中,他更能大展拳脚。
将军远离京城,如果京中无人,很多事情无人替你转圜。虽然王爷如今待你极好,但时移事易,位置不一样了,想法也就不同了。当年皇帝对老将军有的想法,早晚,他对你也会有。所以,侯爷不来,或许更多的是为将军着想。”
桑吉是为她着想吗?
百里子苓倒是不曾这样想过。
她记得年三十那日桑吉的话,桑吉说‘但凡是他为我铺的路,皆有所图。我呢,不想成全他。’
“将军,你想没想过,如果侯爷来了,你们会是个什么情况?”陆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笔来看百里子苓。
“陆大哥何意?”
陆筝一笑,“将军,咱们也就是闲话,我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我觉得,桑尚书希望侯爷跟你来军营,大约还有想让你们成为一家人的意思。”
“什么?这怎么可能?”百里子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层。
“此一时,彼一时。以桑尚书的老谋深算,若是将军你做桑家的儿媳妇,说他桑家权势滔天那也不为过。当初,侯爷与李迁小女儿的婚约,图的不也就是这个。将军与李家小姐相比,那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最最重要的是,王爷如今信你。”
如果说陆筝想到了这一层,百里子苓觉得,那般聪明的桑老二,自然也能想到这里。
不,或许就是如陆筝所说,桑尚书就是那个意思,而桑吉也明了他父亲的意思,所以才不愿意跟她来。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摇了摇头,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步步算计。
二人正说着,又有士兵来报,说是步兵营已经见血,刘河等人被围在其中正在与步兵营的人纠缠。
“将军,还是去看看。毕竟,人家就是等着你去的。”陆筝道。
“行吧。”百里子苓这才起了身。
步兵营那边已经乱作一团,除了步兵营,其他几营的人也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在旁边加油呐喊,‘干死他们’的喊声不绝于耳。
百里子苓姗姗来迟,秦池与张及在旁边虽有制止,但仅仅只是嘴上功夫,没有半点行动。
如果是真的想制止,就她与陆筝闲话的功夫,这点事早就摆平了。
张秦二人既然能接管李迁旧部,那就有些能耐,不会这点事都管不住,还非得等她来。
这二位,八成是等着看她的笑话。
“国公爷!”张秦二人见百里子苓独来一人前来,忙上前相迎。
“死了几个呀?”百里子苓问道。
“国公爷,伤了几人,倒是没人死亡。”秦池如实道。
“既是没人死,这算什么大事。”百里子苓到来,众围观的将士立马让出一条路来,都看着百里子苓如何处理。
第221章
刘河与另外四人被围在其中,五人背靠背,呈防御姿势,虽然寡不敌众,但这五人身上杀气腾腾,没有半点怯懦。
“将军!”见百里子苓进来,五人立马单膝跪下。
百里子苓看了他们一眼,没叫人起来,五人皆没敢动弹。
“谁来说说,怎么回事?”百里子苓问道。
“回禀将军,我等奉命带步兵营操练。有人动作慢,有人不听指挥,按规矩,鞭子肯定是少不了的。有人挨了鞭子不服,事情就闹了起来。”刘河简单地说了一下过程。其实,不用刘河说,百里子苓也能想到。
“国公爷,我等皆知国公爷治军颇严,但仅仅只是动作慢,就要按鞭子,而且他们下手颇狠,哪怕是隔着棉衣,那身上都是血痕。这哪里督促士兵训练,这简直就是暴虐。”
此时站出来说话的人是一中年男子。
“你叫什么?”百里子苓问。
“步兵营校尉卢广进。”
第135章 135、刀锋(4)
卢广进,百里子苓对此人有些印象。他的叔父卢涣之曾经做过东南提督,在沿海一代颇有些名声。不过,卢涣之去世得比较早,大约也就是卢广进这个年纪。所以,卢家一系,在卢涣之去世之后并没有太大的作为,仍旧还在行伍的也只有这个卢广进。
“说我暴虐。那卢校尉不妨与我说说,该如何练兵?”
百里子苓比卢广进要矮一个头,卢广进身材魁梧,看着便是孔武有力的那种。
“士兵操练应循序渐进,不是一躇而就。国公爷让他们拿着鞭子练兵,这不是练兵,这是拔苗助长。
重鞭之下,士兵们心生畏惧,或许能有一时半刻的效果。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每天都在恐惧之下操练,士兵们大约只记得挨鞭子的痛苦,完全忘了他们是在操练阵法,是为将来能上阵对敌。
更何况,不少士兵受了伤,这不只会耽误操练的进度,士气也大大受损。听说,国公爷没读过什么书,大概也不知道士气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又或者是说,国公爷觉得,我等皆是李迁旧部,也都有叛贼嫌疑,就该受这重鞭之罪?”
这卢广进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当面嘲笑卫国公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是蠢呢,还是特别蠢。
众将士都等着看笑话。在这支军队里,不管是赵怀的人,还是李迁旧部,其实没有谁希望一个女人来做他们的统帅。
虽然百里子苓名声在外,但一个二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就算有些军功,世人对女人的看法也总是带着固有的偏见。
张及、秦池也不例外。
就算百里子苓刚刚守住了上都城,打退了晋北王叛军的围攻,还封了卫国公。何等荣耀,这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众人都在等着百里子苓发火,毕竟卢广进的话实在太刺人,别说是这么个小女子,就是那些有些经历的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下属这样挑衅,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百里子苓动怒,卢广进必然受罚,那么,就会有人替卢广进不平,文的武的,会一起在百里子苓身上下刀子。
那个时候,别说百里子苓接管北方防线,恐怕是麻烦不断,上面不满意,下面又镇不住,情况好一点是自己收拾包袱走人,情况若是不好,把命丢在这里也是可能的。
百里子苓环视了众人一眼,一个个地都等着看热闹,他们那一张张期待的脸,还真是格外的精彩。
百里子苓笑了笑,围着卢广进走了几步,众人以为她可能会动手,毕竟一个传说 中粗鄙的母夜叉,动手比动嘴厉害。
卢广进大约也觉得是那样,身体呈现防御姿势,但百里子苓只是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确实,我百里子苓没读过什么书。这个呢,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南陈怕是都知道。我十三岁披甲上阵杀敌,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百里子苓又环视一眼众人,众人无声,安静得紧。
“就是这里!五河口!”百里子苓指了指脚下的地,“十三岁,若是男娃,那也是该读书上学堂的年纪,女娃嘛,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绣绣花,学着将来为人妇的一些技能。
但我百里子苓,既没读书也没绣花,我在战场上杀人。
战场教会我的是什么?如果对方不死,死的就是我自己。所以,卢校尉说我的人拿着鞭子练兵是暴虐,但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是愿意挨鞭子,还是上了战场挨刀?”
百里子苓中气十足,最后这一问,直击灵魂。
“这五个人,是我带来的。他们,至少跟了我五年以上,也是五年前从埋羊谷杀出来的。”百里子苓指了指刘河等五人。
“你们五个把上衣脱掉!”
百里子苓一声令下,虽然如今还是冰天雪天,别说是脱了衣服,就连穿得少了,也会觉得冻得厉害,这要是脱了衣服,能在外面扛上一炷香不死,那就算他命大。
但这五人,听令而行,没有片刻犹豫,卸下甲胄,脱去上衣。
当他们露出上半身的时候,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这五人身上都有伤痕,除伤痕之外,还有鞭痕。
“我百里子苓带的兵,每一个身上都有这样的鞭痕。为什么?因为让他们的身体记住疼,才会在战场上少丢命。
第222章
舍不得让身体痛,那就只能舍命。操练的时候,你动作慢了,觉得没什么。战场上你一个人动作慢了,影响了整个阵形,让敌人有机可乘,你不是自己找死,你还要拉上一帮人跟你一起死。凭什么,让人家陪你死?”
“国公爷,这话严重了。”卢广进插了句进来,“两军对垒,死伤再所难免。但操练阵法,如此严苛,怕是还没有机会上战场,士兵们就先扛不住这一身的伤了。”
“我在北楼关也带了上万的兵,他们都扛得住,哪怕是因为战争伤亡补给的新兵,他们也扛得住。怎么,你们北方的兵就扛不住?是跟着李迁日子过太舒坦,忘了你们在北方防线是干什么的?”
百里子苓扯了李迁这顶大帽子,卢广进也不敢再多言。李迁已经问罪,连带李迁昔日的心腹皆被除之。
这个时候非要去顶这个帽子,那肯定当叛贼余孽,一并给除了。
百里子苓知道这些人不服。
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张及和秦池二位将军身上。
“张将军、秦将军,从军营里挑二十个能力最强的士兵过来,与我带来的二十人,比比看。看看我这重鞭之下出来的士兵到底有几斤几两。”
张秦二人对视一眼,张及忙上前道:“国公爷,这又何必。一个小小校尉的话,当不得真。我们都知道国公爷带兵严厉,自然也是为将士们着想。我看不必比了,国公爷的兵,自然没得话说。”
张及有点和稀泥,而且张及还有一个顾虑,北方防线十几万人,要挑二十个拔尖的人那是轻而易举。这要真一比,不管输赢都不好收场。
如果是输了,整个北方防线十几万人,那可真丢人丢到家了。如果是赢了,扶风王爷那边如何交代。
他们虽然不满一个黄毛丫头骑到他们头上,但这可是扶风王爷携文武百官相送的人,何等看重,自是不必说了。
原本是想,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但真要闹成那样,他们怕是也没法交代,以扶风王爷的脾气,轻则撤了他们的职,重则连累家人都未可知。
张及这会儿有点慌,朝秦池使了个眼色,秦池上前一步道:“国公爷,张将军说得是。国公爷五年前带着几百人杀入埋羊谷,这几年南征北战,皆未败过。
此前,上都城被叛贼所围,也是国公爷带兵力挽狂澜,我等行伍之人,莫不佩服。今日,国公爷大抵也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这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也不急于一时。”
秦池看着是个糙汉子,这和起稀泥来,也相当凑合。
“秦将军、张将军,莫非二位是怕我输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这……国公爷,瞧您说的。您带兵练兵皆有方,如何会输。”张及忙道。
“张将军,其实,输了才是好事。输了,不正说明咱们北方的军队战斗力实足,即便是有强敌压境,咱们也不怕,这应该是南陈之幸。”
百里子苓此言一出,张秦二人皆不知如何应对。
张秦二人无语,只得硬着头皮让人挑了二十个人来,这其中便有沈潜。
卫公国带来的人与北方防线的人对战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营。
原本都在操练的士兵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过来看热闹,把步兵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易风觉得事情要闹大,怕不好收场,赶紧回大帐去通知道陆筝。
“陆先生,你就去劝劝将军吧,就她那个性子,这么闹下去,我怕要出乱子。”易风急得就差没动手拉陆筝了。
“小孩子,这么沉不住气。”陆筝拿着笔在纸上继续写字,丝毫不乱。
“陆先生,你还不了解我们将军,她带兵啊,由着性子惯了。出门之前,二爷还特地嘱咐,说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回回都赢,这要是输了,以后将军可怎么办,还怎么带些人?”
“说你沉不住气,你还不信。你还真当你们将军是个黄毛丫头,五年前,她带着几百人杀进埋羊谷,把那么多人带出来,世人皆说她是侥幸。
五年来,南征北战,皆未输过。就连我,这个所谓的鬼公子不也着了她的道嘛。所以呀,说侥幸的人,大抵也只有这样可以安慰自己。不过,要是真输了,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事?我说陆先生,你的心可真大。这要是将军输了,那些人还不反了天去。以后他们还能听将军的?”
“若是真输了,这支军队不需要她百里子苓,也一样能打胜仗,不是挺好吗?那咱们也能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省得在这个地方受冻。哎哟,这里怎么这么冷啊。”陆筝是南方人,自然受不得北方这种冻,哪怕是火盆就在旁边,还是觉得身子都冷透了。
第136章 136、刀锋(5)
校场上,双方各二十人,已经拉开了架式。
张及在边上看着,表面上是非常淡定的,但内心早已经打起了鼓。无论输赢,都会很难看。
如果输了,百里子苓这下马威便是立上了。
如果赢了,他恐怕得想想怎么应对扶风王爷,别搞得军功还没有到手,先落个处分,那就得不偿失了。
围观的人群,无论有职的还是普通的士兵,一半是看热闹,一半是等着看笑话。
单纯的人或许只当这是一场比试,而想得多的人便明白,这是一场权力的博弈。
第223章
百里子苓的那二十个人皆脱掉了上衣,他们的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荣耀,每一道鞭痕,都是训练的艰辛。
站在对面的二十人倒也是挑出来的精兵,但在看到对方的那些伤痕和鞭痕时,心里也不由得一颤。
他们互相看了看,当第一个人脱掉上衣之后,余下的十几个人也纷纷脱了上衣。
冰天雪地里,光着上半身那是对身体和精神的一种考验。
单兵作战,采取车轮战的方式,一对一,直到一方倒下,或者是认输,便可换第二人接着战。
最后,哪一方剩下的人多,哪一方就为胜方。
对战开始,单兵相斗,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全方位的能力。格斗、技能、灵活性、反应能力,甚至是策略,并是单单是以武力值高低来论。不是说武力值高的一定就能赢,能充分利用天时地利的人,那也是最终的赢家。
于是,对战一开始,两方的士兵皆呈兴奋之态,你来我往,在武力值上不见高下,颇为精彩。
但是,有了二十来个回合之后,北方防线的士兵明显的反应变慢,毕竟天气寒冷,又光着上半身,很快就呈败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第一个回合,百里子苓的人胜。
第二个回合紧接着开始,相对于第一局还有些矜持的北方防线士兵,第二回 合就显得积极多了。毕竟,光着上半身,确实太冷啊,再多站一会儿,怕是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冻成冰棍了。
以这个趋势下来,北方防线的人输得很快。
百里子苓那边才换了三人,而北方防线这边只剩下三人。
其中有两人,还没有上场,就直接给冻得全身发紫,也顾不上什么比试不比试,直接穿上了衣服。
这一幕,看似人之常情,但反观百里子苓的兵,一个个站于冰于雪地里,但却精神抖擞,谁输谁赢,其实一目了然。
“你可以把衣服穿上跟我比,毕竟你们这些年吃好喝好,养得好。不像我们,粗鄙惯了,也野惯了,不怕冻也不怕疼。别逞强,毕竟这冻伤是很难治的,搞不好,人就废了。”
二人站定之后,接连胜了几场的刘河对刚刚出战的士兵说道。
话里话外说瞧不起是轻的,那简直就是没放在眼里。
他这话一激,要点脸,或者是有点血性的男人肯定都想把面子找回来。但是,想法是一回事,能力是一回事。
于是乎,这场车轮战在刘河出战之后,百里子苓这边的其他士兵就没有再上场的机会。
沈潜排在了最后,相对于其他士兵冻得牙齿都要打架了,他倒是神清气爽,感觉还不错。
沈潜上前一抱拳,“请!”
“客气!”刘河回了俩字。
战了十来个人的刘河,此时浑身都在发热,而且他也能看出来,最后出来的这个,是个厉害角色。
张及和秦池在边上互相看了看,已经默默地叹了好几口气。
“老哥,这可得怎么收场啊?”秦池低声问了一句。
“希望这个沈潜好歹能挣回点颜面,不至于输得太惨。”张及无奈地说了一句。
张秦二人小声地嘀咕,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二人立马闭了嘴。
刘河与沈潜已经动上了手。之前,百里子苓与沈潜过过手,她知道这个家伙很有保留,如今来看,她确实没有看走眼。
要论武力值来说,刘河、沈潜不相上下。
如果说刘河是以力道取胜,那沈潜就是技巧取胜,有点以柔克刚的意思。
刘河占不到什么便宜,沈潜也没法压制,总之,两个人的打斗非常好看。
但是,短兵相接,刘河以蛮力居上,动手比动脑子快。而沈潜正相反,动脑子比动手快,从战略层次上来说,沈潜就比刘河高了许多,这是没法比的。
二人打了几十个回合,不见高下,而看的人也是目不转睛,就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精彩的细节。
“将军!”百里子苓看得正认真,易风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刚刚收到一封信,陆先生让你赶紧回大帐一趟。”
百里子苓看了看正在缠斗中的刘河与沈潜,回头对易风道:“你在这里等着结果,我去去就回。”
张秦二人就站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百里子苓的话。
他二人见百里子苓匆忙往大帐去,心头不由得一紧。
“老哥,你说是不是京里来人了?”秦池小声问道。
“看国公爷的神色,不像。但肯定不是小事。”张及说完这话,目光落在易风这半大小子身上。
沈潜的余光扫到百里子苓离去,稍稍走了点神,便给了刘河可乘之机,一刀劈下来,他闪避不及,滑倒在地。好在是他反应够快,迅速滚动身子避开刘河的第二次进攻,那冰冷的雪地带些是冰碴子,瞬间便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
血丝沿着伤口浸出来,在光滑的背上画起了地图。
“小子,你身手不错,我喜欢。但你现在流血了,还是先把衣服给穿上吧,不然,冻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刘河话音刚落,便有些人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或许并无他意,但在沈潜听来,却是满满的讽刺。
于是,接憧而来的是沈潜的反击。
校场上的比试越发精彩,虽然结局已定,但众人似乎都没有去想结果,就看两个人到底谁能战到最后。
第224章
百里子苓快步回了大帐,陆筝迎了上来,手里还拿了一张纸条,“这是刚刚收到的。”
百里子苓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萧宗元率部往五河口而来。
百里子苓把那纸条拿到炭火上一烤,原本光洁的纸条上便出现了一个‘柳’字的水印。送信的是柳菘蓝的人。
这便告诉百里子苓,来人可信,而且送的信也不假。
百里子苓收起纸条,赶紧走到墙上的舆图前看了看。
赵怀让人绘制的这张舆图除包括整个南陈,也包含了部分西陀和燕云的地界。
百里子苓的手指落在了燕云的某个地方,那里是雄鹰部的王庭。木苏和曾经给她画过一分雄鹰部王庭的位置所在,虽然她把地图留在北楼关,但位置还是记得很清楚。
“将军是在计算萧宗元几日能到五河口?”陆筝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指指的位置。
“以这样极寒的天气来论,若是现在已经从王庭出发,大约十日左右就能到达五河口的对面。但,这也只是推测,或许更快。”百里子苓道。
“将军接手北方防线,想来萧宗元也得了消息。按说,南陈与雄鹰部已经谈好了和亲,不至于有战事,但南陈刚刚发生了动乱,说不好萧宗元会有别的想法。将军,看来萧宗元没有给你整顿军务的时间。”陆筝道。
“嗯。虽说开了春,和亲公主就得去往雄鹰部,但现在尚未到接亲的时候,萧宗元确实来得早了些。”百里子苓道。
“来人!”百里子苓看着舆图有那么片刻,之后朝帐外大喊一声。
门口的士兵迅速进来,跪在帐下。
“请张、秦二位将军到大帐议事。”百里子苓道。
那士兵领命而去。
此时,校场那边还在缠斗之中,刘河与沈潜都有些力不从心,此刻拼的就是意志。
沈潜的背上和胸前都是血痕,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谁都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冰碴子也是扎你没商量。
士兵在张、秦二人那里低语了几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张秦二人也匆匆离去。
沈潜和刘河都扫到了这二人离去的身影。
“大个子,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战。看来,出事了。”沈潜喘着粗气,那气息在空气只很快凝结成雾气。
刘河见百里子苓也不在,就他们将军那爱热闹的个性,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肯定是要等到结果出来。刘河先放了手,“行,小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二人突然就从你死我活,变成了客客气气,这画面转变得不要太快。
这一局,虽然是二人平手,但北方防线这边已经无人再战,而百里子苓的人里还有十几个等着。
有同伴上前给刘河披上了衣服,刘河则把自己的衣服给沈潜,“来,小子,穿上。回去治治你的伤,你那细皮嫩肉的,冻坏了,我是真可惜。”
刘河的调侃又引得一阵笑声,沈潜倒也没客气,把刘河的衣服给穿上,倒是大了些。
身上的疼,这个时候才显得那么明目张胆。
刘河光着身子,招呼自己手下那些兄弟离开,他们一直光着上半身,把那些带着荣耀和艰辛的后背留给了众人。
“国公爷的兵,确实了得!”沈潜不由得赞了一句。
没了热闹,也没有人来主持这场比试的结局,众人也各自散去。
其实,结局在众人心中,无需再要谁来说点什么。
“老刘,你可以呀!”易风突然拍了一下刘河光着的背,手掌上便都是血。刘河疼得皱得了眉头,骂道:“小屁孩子,别以为你是将军的跟班,老子就不会揍你,早晚得把你小子收拾一回。”
刘河看起来挺凶,但易风丝毫不怕。
“老刘,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咱也不是吃素的。走着!”
一行二十来人,哈哈大笑。
第137章 137、刀锋(6)
大帐里,张秦二听说萧宗元即将大兵压境五河口,也是吃惊不小。
“国公爷,这消息可靠吗?”秦池问道。
“这是王爷的人送的消息,绝对可靠。”百里子苓道。
秦池与张及交换了一下眼色,张及便道:“国公爷,眼看着开了春,和亲公主就要去往雄鹰部,以成秦晋之好,这个时候,萧宗元不会想挑起战端吧?”
“不管萧宗元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咱们都得做好打的准备。雄鹰部这几年虽然没在北方防线动过手,但我在北楼关,可是年年都要跟他们打上一场。所以,以我的经验来看,萧宗元大兵压境,肯定不是来找咱们喝茶闲话的。
张将军、秦将军,请二位回去整顿各大营,今天校场上的情况我不希望再发生。另外,通知各大营的将领晚上到大帐议事。”
百里子苓叫这二人来,不是真要跟他们议事,就是想敲打一下。
当然,她还是有所保留,不然可以直接把赵怀给抬出来。
但带兵打仗,百里子苓深知,总要别人真心服你,才能跟着你去拼杀,去冲锋,毕竟那是要死人的。
张秦二人离去之后,百里子苓叫了陆筝出门,她要亲自看一看五品河的防御。
五河口,北方防线上最热闹的一个关口。
如今冬未去,雪未消,还是一片冰雪的世界,所以五河口倒是相对安静些。若是再过两个月来,这里已然春暖花开,而且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多如牛毛。
第225章
大批的商队从这里出关入关,而柳菘蓝的商队便常在五河口过关,去往燕云或者是更远的地方。
五河口常年驻有重兵,是北方防线驻军最多的一个关口。任谁来看,萧宗元就算再傻也不会真的拿五河口开刀。
如果双方弄个鱼死网破,就算是萧宗元赢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现在冰雪未化,大兵压境,需要的补给就会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萧宗元又不傻,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陆大哥,冷吧?”站在北风呼啸的关楼上,陆筝被冻得有点厉害,他这个南方人初到北方,可是有罪爱了。
“确实冷。不过,我看将军穿得不多,不冷吗?”陆筝搓了搓手,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百里子苓赶紧把自己的披风拿下来给陆筝披上,虽然这样好一点了,但这北风颇硬,吹到脸上就跟刀子刮过一般,着实难受。
“我呀,习惯了。不过,陆大哥要是一直跟着我,过两年,也能习惯的。”百里子苓笑道。
“我跟了你,昨晚那位怎么办?”陆筝笑道。
“陆大哥就别笑话我了。他呀,还是个孩子。”
“哟,将军这是嫌我老了?”
百里子苓摇摇头,指着雪狼部的方向道:“他呀,是那边的人。”
“将军还真是胆大,居然敢把他放在身边,也不怕他对你不利?”
“他嘛……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在这里,或者是别的地方,兵戎相见。当然,我是不希望有那样一天,但这世间的事,说不得。”
百里子苓想着昨夜还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狼崽子,这会儿,他又在哪里呢?
“将军既然知道,何不早日回头?”
百里子苓笑了笑,她倒不是不想回头,是不知道如何回头。心头放不下就是放不下,骗别人可以,骗自己难。
五河口的防御可圈可点,至少百里子苓一圈走下来,没有发现大的漏洞。看来,张秦二人,还是相当上心的。
“陆大哥,走吧,咱们先回去。”
二人刚从关楼上下来,百里子苓就见关楼下站了一人,像极了她的狼崽子。但是,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花了眼。
待她走近了,这才看清楚,还真的就是木苏和。
一身锦衣,立于冰天雪地里,任谁看都是翩翩少年郎,富贵公子的模样。
“晏辰见过将军。”木苏和上前行了一礼。
晏辰?
这个名字是他在北楼关时用的名字,现在他自称晏辰,是几个意思?
“你?”百里子苓看着木苏和,这小子嘴角还微微上翘,瞧他那嘚瑟劲儿。
“听说将军到了五河口,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自北楼关一别,数月未见,将军一向可好?”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小子永远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陆筝有些狐疑,因为这小子的身材与昨晚他盯的那人有些相像,但因为是夜里,看得并不清楚,所以无法确定是不是同一人。
“将军遇到故人了?”陆筝问了一句。
“是啊。外面冷,陆大哥先回去,我与他说几句,稍后便回。”
陆筝点点头,刻意地拉了拉百里子苓给的披风,然后才往大营方向去。
百里子苓上前几步,叹了口气,道:“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不闹,就是想跟着你。”
“跟着我?这大冷天的就站在这里等着?也不怕把你这病秧身子给吹坏了。”
“吹坏了正好,那不是就能让将军心疼了。”
“你......这里是五河口,我也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要天天把你带在身边,十几万将士得怎么看我。”
“那将军天天把那个姓陆的带在身边就没事了?将军还把自己的披风给了他,他有那么弱不禁风吗?”木苏和有些吃味,特别是看到百里子苓的披风在陆筝身上。
“陆大哥是南方人,受不得冻。这不是怕他受寒生病嘛,他可是我的军师,要真病倒了,可没人帮我出谋划策。”
“将军怕他受冻,便不管我了。从前,将军也是把我放在心尖上的,怎么,这才多久啊,将军就有了新人,不要旧人了?”
百里子苓真想给这小子来一下,但又确实舍不得。
“休得胡说。你呀,乖乖地跟胡果儿一起回草原去,让她把你的身子给弄好,省得病怏怏的。你可是有大事要干的人,别跟个孩子似的。”
“将军,你真的不想跟我去草原吗?”木苏和拉了拉百里子苓衣袖突然又旧事重提。
“你明知道不行,何必问我。”
“那将军可知,萧宗元已率部往五河口而来?”
百里子苓静静地看着木苏和,十几岁的孩子,心眼倒是比谁都多,胆子也比谁都大。也是上次乙辛留在她身边,她才知道,从北楼关到京城,木苏和一路都在被人追杀。现在,他就这样出现在五河口,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真觉得自己命大吗?
“看来将军已经知道了。”木苏和见百里子的表情一点都不惊讶。
“跟我来!”
百里子苓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拽了木苏和往偏僻的地方去。
转过几家院子的后墙,找了个避风又避人耳目的地方,百里子苓让木苏和靠墙而立,自己则在外面替他挡着风。
第226章
“你想干什么?”百里子苓把一只手撑在墙上,整个身子也快要贴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有草药香,是她习惯的味道。
“说实话!”在木苏和张嘴之前,百里子苓又补了一句。
“想给萧宗元送份大礼。”木苏和笑道。
“想在我的五河口挑事?你皮子紧了?”
百里子苓知道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他之前去了上都,结果上都就被围了。如今出现在五河口,差一点还真就当这小子是因为太想念她了。
“将军,不要对我那么凶嘛。我只是给萧宗元送一份大礼,怎么是给将军挑事呢?没准儿,还是给将军帮忙呢。”
木苏和拉了一下百里子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有些凉,这股凉意又让百里子苓不由得心疼一下。
“将军,我冷。你给我吹吹。”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正事不说了,反倒是撒起娇来。
“先说事,不许有一句谎言,不然,我立马送你出五河口,让你再也踏不进南陈的地界。”
百里子苓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手却没放开狼崽子,就连刚才撑在墙上的手也一并放下来,双手把那冰凉的手指给捂在掌心里。
“萧宗元虽然是鹰王,但他的青壮派,与那些守旧的贵族不同。守旧贵族求的是自己家草原上那点吃喝用度,没得吃了,就去抢,历来如此,这一点,将军应该深有体会。
但作为青壮派首领萧宗元,他谋的是整个草原。雪狼部他已经不放在眼里,只要他想要,我那个大哥也就不堪一击,也就是他嘴边的一盘肉。
所以,他现在不会跟南陈翻脸,他要确保腹背不受敌,这也是当初想和亲的目的。
现在他亲自率军直奔五河口而来,目的有两个。
其一,南陈出了大事,虽然皇帝没换,但在萧宗元看来南陈的掌权派已经换了,那么,对待雄鹰部的态度可以跟从前会不一样,和亲一事会不会就此撕毁也未可知。
加上当初定下的和亲公主是赵怀的亲妹妹,如今赵怀成了南陈的实际掌权人,他不知道赵怀还愿不愿意送妹妹入草原和亲。
如果赵怀不愿意,或者是公主换人,这大兵压境,就是威慑。
其二,北方防线的最高统帅换成了你百里子苓。
其实,赵怀把将军调到北方防线来,就是给周边各部一个态度,想和想战南陈都可以。因为,你百里子苓是常胜将军。
当年以几百人之力杀进埋羊谷,把一个绝对死局,弄成有活口,萧宗元想亲自来会一会。
当然,对外,他会说只是提前到五河口来迎接和亲公主,让南陈找不到动手的机会。不过,我想,以南陈现在的实力,怕是也不敢轻易动手吧。”
“你要做什么?”百里子苓搓揉的手并没有停下来,她知道,这小子肯定把一切都想好了。
“萧宗元想和亲,但守旧派并不支持。将军应该知道,咱们在北楼关的时候,青州那边就一直有守旧派的动作。
我呢,只不过想给守旧派帮个忙,给萧宗元添点乱。
我想,无论是将军,还是那位扶风王爷,应该都会很想看到雄鹰部起内讧,这样既能给将军整顿北方防线的时间,也可以让扶风王爷不必苦恼公主要不要换人。
而且,雄鹰部内讧,西陀现在也自顾不暇,扶风王爷不是正好有时间和精力去收拾他的兄弟吗?”
“你想得到什么?”百里子苓待他说这完这一长串,一句戳到核心。
第138章 138、刀锋(7)
“我想得到将军啊。将军,给吗?”木苏和把脸往前凑了凑,嘴唇在百里子苓脸上扫过。
“你可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要脸干嘛呀?我只想要将军。”
百里子苓放开他的手,叹了口气,木苏和赶紧又抓住她的手,“将军,如果是烦心张秦二人,我倒是有个办法。”
“狼崽子,行啊,都把人安插到我的军营里来了。”百里子苓突然拔出剑来,抵在了木苏和的脖子上。
“看来,是我对你太放纵了,是不是非得给你长个记心,你才能学乖?”剑刃在他脖子上轻轻一碰,就出了血丝。
血丝一出,百里子苓看着又有点心疼。这家伙,故意蹭破皮的,也不怕真的把脖子给蹭没了。
“将军可是冤枉我了。那几个人早就在军营里,也不是将军来了之后才安插的。既然将军不喜欢,我让他们出来便是。但我觉得吧,将军还是留着他们,没准儿有大用处。”
“早就安插的?你把人安插在李迁的军营里干嘛?这是早就憋着给南陈搞事情,你这小子,要不要提前想这么多呀?”百里子苓的剑并没有放下来,虽然剑是离得远了些,但刚刚按的这一下,手劲还是挺重。
木苏和那个病秧子还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这不是给晋北王打打下手嘛。再说了,我一瞧着风向不对,立马就给他们放了信,不然,赵怀的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北方防线。
所以,扶风王爷特意许了我,如果哪天我想动手,要他出兵是不太可能,但可以帮我助助威。”
“你……”百里子苓没有想到,这个病秧子居然这么快又跟赵怀勾搭上了。
“将军,这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于赵怀来说,他也巴不得我在草原上搞点事,这样,南陈的北方防线才能太平。
第227章
当然,他还有别的提议,说什么等我做了狼王,可以在王室宗亲里挑一个郡主,他一定备上丰厚的嫁妆,给我送到草原去。将军,你说,我是要还是不要啊?”
“要啊,怎么不要。你都做了狼王,自然要妻妾成群,不然,跟你的身份不搭呀。”百里子苓收回了剑,转身就要走,却被木苏和从身后抱住。
“将军,我不要别人,只要你。别说是什么南陈的郡主,就算是我做了燕云的王,我的王妃也只能是将军。
或许将军觉得我这人心眼太多,又或是只能看到利益,前边还跟晋北王打得火热,转头就能把晋北王给卖了,与扶风王爷做起了交易。
将军,我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脑子不机灵一点,我就也活不长了。我知道,将军待我是真的心的。
但,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是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复仇了,他们也不会让我安稳地在南陈生活,更不会让将军安稳。
将军,无论我做什么,肯定都不会伤害你,你一定要相信。”
这是木苏和的肺腑之言,百里子苓倒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如今这局势,风云变幻,什么时候谁被拉入了局,其实自己是无法掌控的。
“知道啦。”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先放开。
“将军,我一会儿就出关了。可能,得很久很久……”木苏和没往下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注意安全吧!”好半天,百里子苓才说了一句。
木苏和出了关,带着胡果儿与乙辛、呼延煊往草原深处而去。
连着几日,五河口的校场都是杀声镇天。
百里子苓每天都会去校场上走一圈,而张秦二人被敲打之后,也规矩了许多。整个军营看起来风平浪静。
这一日,京城派的钦差到了五河口。论功行赏,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此次作为钦差前来的倒也不是别人,正是百里子苓的老熟人吴安国。
吴安国在守卫上都城一战之中,表现还是很出色的。作为一个文官,手拿长刀与敌人拼杀,整个南陈也找出不几个来。
所以,他虽然是皇帝的心腹,但在赵怀掌权之后,仍旧得到了重用。
如今,吴安国封了二等忠义伯,由从前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升为正五品的礼部员外郎。
寒窗苦读十几年,一朝得中,就算是有皇帝的亲睐,他也不过只做了个七品监察御史。还是赵怀心胸更广,直接给他封了爵位不说,还升了官,这得是让多少人在羡慕之余,又不得不佩服赵怀的气度。
“吴大人,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我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宣读了圣旨之后,众将皆退去,百里子苓便与吴安国闲话起来。
“国公爷说笑了。这一趟钦差原不是我来的,是我的上官临到要出门了,结果却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这个差事才落在了我的头上。不然,我一个五品官哪有资格来犒劳诸位功臣。”
吴安国依旧是那副虚伪的模样。不过,经历了上都城一战之后,百里子苓对于吴安国还是有些改观的。
至少,这个男人有血性,在保家卫国这件事上,吴安国已经比很多高官强了太多。
“对了,还忘了恭喜忠义伯。”百里子苓抱拳以贺。
“同喜,同喜。若不是有国公爷坐阵上都城,我哪能白捡个爵位。我呀,得谢皇上跟王爷的恩,也谢国公爷提携。”吴安国赶紧抱拳回礼。
“确实,皇上和王爷对吴大人确实恩重如山啦。这忠义二字,可不是谁能用得上的。南陈几百年,历史上也没有几人配得上忠义二字,足可见,吴大山忠心为国,义薄云天。”
百里子苓这话多少有点嘲讽吴安国的意思。
其实,吴安国这封号刚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里便有些声音。
吴安国从前是什么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然,上都一战,吴安国确实很有血性,论个忠字,那也说得过去。但要说义,这还真的沾不上边。
不过,这是赵怀定的字,众人也就只能在私下议论几句,不敢真的拿到朝堂上来说。
吴安国是皇帝心腹,连皇帝的心腹都能得赵怀如此重用,其实,赵怀也是借吴安国给满朝文武一个信号,他赵怀用人,不拘一格。
吴安国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忠义伯是怎么回事。但爵位这种东西,比高官厚禄更让人可遇而不可求。
就算有些人做到了一品大员,位极人臣,但想要封爵,那也很难。
所以,吴安国自然乐得接受。
“出京之时,王爷特定叫我去说话。说是国公爷辛苦守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写成折子递上去,王爷只要是能办到的,都给批。若是不便在折子里说,也可写了书信回去,都是一家人,做为兄长没什么不能替妹妹办的。”二人喝茶闲话,但又不尽是闲话。
“吴大人,回京替我谢谢王爷。我这里一切都好,请王爷不必挂心。”
“好说,好说。”
吴安国喝了口茶。
“对了,吴大人,此前咱们替户部追讨欠款的事,现在怎么样了?你这调去礼部,怕是也再管那档子事了吧?”百里子苓其实是想问桑吉,只不过拐了个弯。
“户部欠款的事现在倒好解决。上都城一战,这前前后后牵连的人确实不少,大家都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第228章
年后王爷跟大臣们商议了一下,户部的欠款自然是要追的,如果在十五之前交还欠款,可打个七折。如果是在十五之后,那就得全部还清,时间为一个月。王爷的举措,效果是立竿见影,我出发之时已经有不少人主动去上交欠款。”
百里子苓心想,赵怀可是真有一手。打个七折,虽然银子是少收了些,但比之前一分不少的追讨,更得人心。
而且,经历了上都城大战,李迁、陈远山皆被处决,其家产也自然充公,与他们相牵扯的官员应该也不少,就这些官员的家产查抄下来,那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所以,现在的南陈国库应该是有钱的。
只不过,晋北王还在逃亡之中,国家尚不稳定,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
“现在这件事,依旧是我跟侯爷在办。这不,眼看着开春了,兰阳公主又要出嫁,礼部的事也多,我呀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吴安国又道。
“桑吉现在何处任职?”百里子苓见他提到了桑吉,赶紧问了一句。
“侯爷调去了刑部任职,出任刑部侍郎。之前的刑部侍郎为李迁同党,已经被抄家了,该收监的收监,该充军的充军,也是一个惨。所以啊,为人臣子,还是不要有反叛之心。忠君爱国,那才是为臣之道。”
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桑吉也不过二十几岁,这个年纪,这样高的品级在南陈已经是比较罕见的。
当然,更罕见的是百里子苓。
二十岁的女子,封卫国公,北方防线最高统帅,一品大员,位极人臣,南陈几百年历史上也不会再出第二个人。
但是,百里子苓不同。百里子苓所有的功绩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那是拿命博的,满朝文武谁敢说她不配。
第139章 139、刀锋(8)
自打那日沈潜与刘河在校场打了个平手之后,二人便有些惺惺相惜。
刘河负责步兵营的操练,这几日操练得有些狠,总有些身体弱的士兵扛不住,加上天气又冷,所以也病倒了一些。
沈潜在休息的时候,凑到了刘河身边,一脸讨好地道:“刘大哥,你跟着国公爷很多年了吧?我听他们说,你参加过埋羊谷一战。”
“是有些年头了。怎么,你小子好奇埋羊谷一战?”刘河只当是闲话,倒也没太在意。
“也不算好奇。咱们大营里有些人,不也参加过埋羊谷一战嘛,就那个谁的旧部。我听了个传闻,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要不要跟刘大哥说。”沈潜欲言又止。
“你这小子,怎么还不痛快了,想说就说,别跟个娘们似的。”刘河虽然跟沈潜说着话,但眼睛却盯着校场上这些休息的士兵。
“听说,当年百里老将军之所以败得那么惨,是因为那位跟燕云人做了交易,故意把老将军引入埋羊谷,为的就是杀了老将军上位。就算老将军不死,埋羊谷一战失利,损兵折将众多,皇上也定然会撤了老将军的职,这北方也就是那位的天下。果不其然,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什么?”刘河原是没有上心,但一听到这话,顿时就火了,一把揪起沈潜,“当真?”
“刘大哥,这事吧,无风不起浪。你看,上都被围,那位不就反了嘛。如今虽已被诛,可当年跟着那位杀在前头的那些人,不在还在营里好吃好喝的活着嘛。他们啦,说到底也都是帮凶。我猜,国公爷还蒙在鼓里,不然,也不能让他们这样逍遥自在。”
沈潜见刘河动了肝火,赶紧又加了把柴,似要把刘河这把火给烧得更大些。
“老子现在就去宰了这帮狗娘养的。”刘河哪里听得这样挑唆,毕竟埋羊谷一场死的人太多,那些都是刘河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有几个还是他特别要好的兄弟。兄弟们战死了,而且连尸骨都未能带出来,如今他们还躺在埋羊谷里,别说是刘河,但凡是参加过那一场战役的人,想到这些都会痛苦,更何况现在听说他们是被陷害,哪里忍得这火。
刘河提了长刀出去,沈潜这个挑事的,生怕事情搞不大,还特地跟上刘河又假意劝了几句。
这一劝,差不多就是把火挑得更旺。
百里子苓在大帐中正与张秦二位将军商议军情,萧宗元的人马在距离五河口不足百里的位置停下来安营扎寨,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国公爷,萧宗元选这个位置安营扎寨,往东,可以直击雪狼部,往南便是五河口。他在这里停下来,恐怕不只是我们,莫车也坐不住了。”张及看了看舆图说道。
百里子苓点点头。
“现在不知道萧宗元打什么主意,但咱们的士兵得加紧操练,耽误不得。”百里子苓道。
“国公爷,最近不少士兵受伤生病。我知道,国公爷是担心战事一触及发,但这没白天没黑夜的操练,士兵们也确实扛不住。照此下去,我怕是会出问题。”张及这话倒是没有私心,说的也是事实。
“我知道。但是,他们若是连这点都扛不住,上了战场也就只能给人送人头。跟着我的兵,我都希望他们能活着回去,而不是我让人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去。张将军,你也看到了,萧宗元这大冷天的带了大军压境,这些人长途奔袭,不比咱们的士兵轻松,人家扛过来了,就是告诉咱们,人家长途跋涉都能打,人家也不怕寒不怕冷。我也心疼那些辛苦操练的士兵,但现在的操练远远不够。”
第229章
百里子苓的话让张及无法反驳。
其实,张及也想过,如果整支军队是由他来指挥,如今萧宗元气势汹汹而来,他又该如何?
加固关楼?还是多调集些人到五河口来?
那些都是虚妄,关键的还是要这些要本身有战斗力。
“生病和受伤的士兵赶紧治愈,药材不够,只管去采买,大夫不够,也可去请外面的郎中来看。皇上和王爷既对我等寄予厚望,我等又怎敢不殚精竭虑。二位将军,你们说是不是?”
百里子苓抬出了皇上和扶风王爷,二人自然不也多说什么。他们也按军功都封了侯,若是此时北方防线出了事,这侯爷怕是也能变成阶下囚。
“国公爷说得是。”二人异口同声。
此时,帐外有士兵来说,百里子苓让士兵进来说话。
“报国公爷,营里出了大事。刘河与郑成、罗季二位将军打起来了。”
郑成、罗季?
百里子苓知道这二人是谁,当初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来军营这些天,她还不曾单独去会会这二人。
“怎么回事?”张及忙问。
“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刘河带了长刀去找郑、罗二位将军,提刀就砍,嘴里还喊着什么‘逆贼’。”士兵答道。
张及看了看百里子苓,道:“国公爷,我去看看。”
“一起吧,毕竟是我带来的人惹的事。”百里子苓拿了剑,这个细节张秦二人皆没有错过。
郑成、罗季皆是李迁旧部,李迁做了逆贼已经处决,这是整个南陈都知道的事。但是,在李迁反叛这件事里,郑成、罗季确实没有参与。
张及与秦池接管李迁旧部的时候,这二人也没有反抗,加上赵怀曾有令,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和军营的平稳过渡,只要不反抗的,除了是李迁的心腹,都不既往不咎。
而且,这一次吴安国来封赏,郑罗二人皆有赏赐,这怎么突然还打起来,张及、秦池想不明白,但百里子苓大概猜到一些。
刘河是个粗人,定然是听了谁的挑唆,不然不会公然对郑罗二人出手。
北方大营里暗潮汹涌,可见一般。
陆筝也跟着去看了看情况,现在这个时候闹腾起来,时机总是有点敏感,毕竟萧宗元的队伍离得可不远了。
营帐之外,刘河与郑罗二人打得正酣。
郑罗二人也是久经杀场,虽然如今年纪是有一把了,但还不到拿不动刀枪的时候。刘河虽勇,但单挑两位老将,那也有些吃力。
众人围观,又是一场等着看笑话的热闹。
今天不管因为何事,刘河以下犯下,只这一条,就够他吃一壶的。
众人也想看看,百里子苓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有人喊了一声,‘国公爷来了’,众人赶紧让出来一条路来,而被围在其中的三人正在你死我活。
百里子苓提剑上前,先是替刘河挡住了郑罗二人的攻击,随及踹了刘河一脚,刘河立马停了下来,跪在了一旁。
郑罗二人见百里子苓亲自动手了,也停下手来。
“国公爷!”二人放下武器,齐声道。
“两位叔叔不必客气。”
一声‘叔叔’,让郑罗二人面面相视,二人立马齐声道:“国公爷折煞我等。”
“二位叔叔,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与我说话,不必如此见外。今日,不管起因如何,刘河以下犯上,这是营中之大忌。来人,”百里子苓一声大吼,立马有二人上前听令。
“刘河以下犯上,罚二十军棍,即刻执行。”
百里子苓一声令下,便有士兵抬来了长凳,刘河自觉脱下甲胄趴到了长凳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军法的士兵手起棍落,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干脆。
刘河没有争辩,没有为解释,更没有为自己叫屈,就那样在众将士的眼皮子底下打完了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打完是什么样子?
刘河的屁股早已经开了花,虽然下边穿了棉裤,但棉裤早已经打坏,屁股也是皮开肉绽,血淋淋的。
刘河没吭一声,全程扛着,棍子每打一下,围观的士兵心头就跟着一颤,仿佛那棍子是打在自己身上,有的人不忍看,回过头去,但听着声,还是忍不住跟着皱眉头。
郑罗二人既是看着百里子苓长大,知道这丫头的性子,论狠劲,不比男子,治军之严,比老将军更盛。
今日这样当着众将士打了刘河,就是告诉所有人,即便是也百里子苓带来的人,只要犯了规矩,都得一并受罚,没有例外。
刘河这顿打,就是给众人立威的。
打完刘河,易风赶紧让两个士兵上前扶了刘河起来。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先带他下去治伤,这件事,你最好给我想清楚怎么说。”
刘河不敢多言,只得点了点头,让人扶了下去。
百里子苓回头看郑罗二人,笑了笑道:“二位叔叔,咱们大帐中说话。”
百里子苓走在前头,郑成与罗季赶紧跟在后边,原本围观的众人也在张秦三人的驱赶下散去。
陆筝没有跟着百里子苓回大帐,而是跟去看刘河的伤。刘河虽然是个粗人,但跟着百里子苓多年,不会是个随便胡来的人。这前因后果,陆筝得先一步去查问清楚。
百里子苓没有回自己的大帐,而是到了郑罗二人的军帐。这一迈步进去,倒有几分熟悉之感。
第230章
这军帐倒是很有她父亲的风格,一应陈设,仿佛都有老将军当年的影子。
“二位叔叔倒是念旧。”百里子苓感慨了一句。
“国公爷,我二人知是死罪,对不起老将军。国公爷要如何处罚,我等皆无怨言,只求不要地连累我们的家人。”郑罗二人跪了下来。
第140章 140、刀锋(9)
“二位叔叔,多心啦!”百里子苓上前扶了二人起来。
“你们二位都是看着我长起来的,又跟随我父亲多年,应该也知道,我虽然是女子,便绝对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当年的事,也不怪你们,这战场嘛,总是会死人,只不过,那一回正好死的是我的父亲和大哥而已。我想,父亲和大哥一生戎马,战死沙场是他们最高的荣耀。”
郑成与罗季彼此看了一眼,觉得百里子苓这话听起来有点瘆人,忙又跪了一下来。
郑成道:“国公爷,当年李迁与燕云人勾结,我二人皆不知情。而是进了埋羊谷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但当时,已经来不及通知老将军,这才……”
罗季也道:“国公爷,我二人敢对天发誓,如果早就知道李迁与燕云人勾结,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对我南陈的将士下手。”
百里子苓看着眼前这二位,年纪比他父亲小一点,但也是四五十岁的人啦。当年,也曾带着她在草原上追赶兔子,是能让她骑子脖子上疯玩的长辈。
回忆千尺浪,到心头都是泪。
“你们说李迁与燕云人有勾引?可有证据?”百里子苓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扶这二人起来,就任由他们跪着。
“这……”二人同时为难了。
“既然没有证据,李迁如今也被诛杀,你们的话,我如何能信?说不定,是二位叔叔与燕云人相勾结,把这屎盆子扣到李迁头上,亦未可知。”
百里子苓弯下腰来,歪着头看郑成和罗季,眼神有些骇人,就像她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样子。
“国公爷明察。”二人赶紧磕头。
“明察?”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无凭无据的,我如何去明察。还是说,二位叔叔给我指个路?”
郑成与罗季彼此看了一眼,一脸为难,也不知道如何说,只能那样跪着。
当初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战场上是个狠角色,平日里倒是个极爽朗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娃,却如同男子一般洒脱和爽快。
现在,这个孩子长大了,也经历了不少战争,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娃。二十岁,就敢带着二十来人到北方大营来接管这十几万人,这要是换着他二人,即便是现在这把年纪,亦是不敢的。
“不过,我今日倒不是为这个。二位叔叔如果以后想到什么,咱们可以再商量。我请二位叔叔来,是想问问,刘河与你二位可有过节?”
百里子苓回到主位上坐下,冷眼看着帐中跪着的这二人。
“刘河?那小子好像以前在老将军麾下见过,但记不清楚了。但这五年里,是第一回 见。要说过节,他随国公爷来五河口也没有几日,我等虽是在军营有打过照面,但确实没有过节。”郑成如实答道。
“既然是没有过节,他那样跟你们二拼命,那就是这梁子是在五年前结上的了?”
百里子苓这一问,二人面面相视,心头似乎也明白点什么。
“国公爷,我二人皆是埋羊谷一战的罪人,刘河应该也跟随您参加过埋羊谷一战。所以,他对我二人有怨恨,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一场死了太多兄弟。”罗季道。
刘河是个粗人,而且百里子苓从未向刘河透露过埋羊谷一战的猫腻,刘河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说刘河一开始就知道,那也轮不到现在来找这两位,应该到军营第一天就会跟这二人杠上。
也就是说,今天,有人给刘河嚼了舌根。
这个北方大营还真是人才辈出啊,总有人不甘寂寞地跳出来跟她唱戏,生怕让她给闲着了。
“二位先起来吧。今天咱们的对话,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至于你们,有没有罪,是不是罪及家人,我说了不算。
南陈有律法,如果你们真的做了什么事,等到真相大白那天,该怎么论就怎么论。但,我希望你们能好自为之。”
百里子苓颇有些好奇今天嚼舌根子那人的动机,而且这么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二人连连称是。
“下去吧。”百里子苓懒得在他们身上再费口舌。
埋羊谷的事经由皇帝的嘴巴说出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而现在李迁已死,很多事就成了死无对证。
赵怀刚刚掌权,并没有要把埋羊谷的事翻过来的意思。
百里子苓甚至还觉得,赵怀这么着急把李迁及其同党通通杀之,似乎就是不想让人再翻埋羊谷一战。
这,变相地也给了百里子苓一个交代。
那就是从前害过她父亲与大哥的李迁,已经被诛杀了。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是事情都大白于天下,不会改变任何事。多少有点让她息事宁人的意思。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心里就像堵了什么似的。
确实,就算是埋羊谷一战都翻出来,现在也是该杀的都杀了,至于桑尚书,如今更是位高权重,把桑尚书拉下来,怕是不太可能。赵怀也不会那么干,因为那是给他自己找麻烦。
第231章
百里子苓回到自己的大帐,还没来得及坐下,易风就跟了进来。
“将军,你也太狠了,让老刘挨了二十军棍,他那屁股都不能要了。”易风刚从医官那里回来,看到刘河那血肉模糊的屁股,也就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狠?易风,是不是也得我给你立立规矩?”
百里子苓心里有些不舒服,易风这小子说话也不看时候,见她口气不对,立马规矩道:“将军,我错了。”
“这里是北方大营,十几万人,谁要没规矩,我就给他立立规矩,也包括你。”
易风一听这话,立马跪了下来。
“将军,小的知错,以后不敢胡说八道。”易风甩了自己一巴掌,要再打的时候,被百里子苓制止。
“起来吧。陆筝呢?”
“陆先生在医官那边,说要跟刘河聊一聊,要我去叫陆先生吗?”易风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不敢造次。
“不用。”百里子苓揉了揉有点疼的太阳穴,也不知道是冻着了受了凉,还是因为郑成和罗季的那些话。
百里子苓从小受的教育是忠君爱国,既为人臣,自然要为君分忧。
但是,皇帝不喜欢她的父亲,大臣们更是嫉恨她的父亲,而敌人就更是巴不得她的父亲死。
在这种局面之下,她的父亲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百里子苓半倚在帐中小憩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睡多久,好像还做了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亲和大哥了,但战场上血腥的场面倒是常常梦到。
一朝入沙场,梦里都是刀光剑影。
百里子苓被梦境惊醒,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做噩梦啦?”陆筝倒了杯热茶递上。
“噩梦常常有,不足为奇。”百里子苓喝了口茶,“陆大哥,那小子说什么了?”
“之前你让我查沈潜的名册,我本来说等忙完了这几天,抽个空去会会他。没想到他这么耐不住寂寞。”陆筝从到火盆边烤了烤有些冰凉的双手。
“是沈潜?”百里子苓倒是有点意外。
“人呢,我已经给抓过来了,在外边候着。你要想亲自审,我就叫人进来,你要嫌麻烦,我便替你把人审了。”陆筝搓了搓手道。
百里子苓揉了揉额角,“我有些头疼,你看着审吧,一会儿把结果告诉我。”
陆筝点点头,然后出了大帐。
沈潜如今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现在别说是他想跑,恐怕连动弹都很困难。
之前陆筝去校场上找他时候,他根本没有把这个跟在百里子苓身后的书生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陆筝也就是百里子苓身边一个文书而已,大约还是连品级都没有的那种。毕竟,传闻都说百里子苓不识字,有这么一个文书在,替她抄抄写写认认字,那是必须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陆筝不过三招,就把他给拿下,不只让沈潜大吃一惊,校场上见此场面的人也都被这位书生给震住。
他就这样被人当成了一头猪,绑了个结结实实,捆在这里动弹不得。
屋子里只有陆筝与沈潜,二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在打量彼此。
“我倒是低估了你这文弱书生。”沈潜嗤了一句。
“书生是没错,文弱嘛,那是你以为。如今,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也就长话短说。说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在军营里挑起事端。我先声明,我这人看着脾气很好,但真的只是看着。”
陆筝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
“先生这话,我听不懂。”沈潜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听不懂?那,我们就来点听得懂的。”
陆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套银针来,这东西他一直带在身上,一方面是替百里子苓试试食物中是否有毒,另一方面,这些银针在必要的时候也能救命。
当然,杀人也是可以的。
“你千万别动,如果我这手一抖,扎错了地方,那你这小命丢得就有点冤枉了。”陆筝抽出一根细小的银针要往沈潜头上扎,沈潜倒是想过被各种毒打逼供,但这是什么路数,直接往人头上扎针。
“你想干什么?”沈潜惊慌道。
“既然听不懂,我觉得你的脑子里可能有些地方不太通畅,我用银针帮你疏通疏通。你放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一般来说,扎十个,总有两三个是可以活下来的。我想,你的运气应该也不错。”
陆筝笑得一脸奸诈,眼看着那银针越来越近,沈潜吓得汗都出来了,忙吼道:“你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第141章 141、刀锋(10)
陆筝既然被称作‘鬼公子’,自然就不是你想好好说话就能好好说话的。
尽管沈潜求绕,但陆筝手上的银针还是扎到了他的脑袋上。
沈潜只觉得头上某根神经有些麻,渐渐地,这种麻开始不断往外扩散,沈潜大喊道:“你赶紧住手,我说,我都说。”
陆筝看着好脾气,但就像他说的脾气真的不太好。
第二根银筝也扎了下去,而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沈潜除了这样喊几声,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而且,很快,他连喊可能都会有点困难了。
沈潜开始觉得自己的脸有点麻痹,随之而来的是嘴巴好像歪了,说话都漏风。
这时,陆筝才坐到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歪嘴斜眼的沈潜。
第232章
“你…...先把我……嘴给……弄好……我都……都说。”
沈潜听着自己说话都费劲,但陆筝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像是看稀罕物件一样看着他。
“不着急,你慢慢来,我耳朵好使。”
“你耳……,我嘴不……不好使……”
“我看,你还得再扎几针,都这样了,废话还挺多。”陆筝说着又要掏银针,沈潜斜着眼看,赶紧又道:“我没……没受谁指使……就想……要了他们的命……”
沈潜歪着嘴,说得确实不太清楚,但陆筝大约也听明白了。沈潜挑唆刘河,是想给死在埋羊谷的弟弟和伯父报仇。
沈潜,并不是他的真名。
他的真名叫严良,他的伯父严致远、大哥严忠都曾是百里老将军麾下,也都死在了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中。
陆筝并不了解当年百里老将军麾下的情况,亦不知真假,立马把情况说与百里子苓里。
“严致远、严忠?”百里子苓有些意外。
“没有这两人吗?”陆筝问道。
“不是。严致远是久经杀场的老将,严忠有个外号,叫‘严一刀’,他的刀法极快。严致远当时统领步兵营,阵法、操练皆有一套,我父亲在世时,对他也格外欣赏。埋羊谷那一战,死了不少精兵良将。”
百里子苓这一说,陆筝赶紧从早年的北方大营名册里找到了严致远与严忠的名字。
“这个严良,可有听说过?”陆筝又问。
“以前,倒是听严将军说起过,说他有个颇有文采的侄子,五岁便能做诗,十二岁便考中了举人,十七岁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修书。论起来,年纪倒是差不多,但我确实没有见过。”百里子苓回忆了一下。
“既是在翰林院修书,如何跑到这北方大营来。更何况,他要是只有功名在身,没有官职也就罢了,已然供职翰林院,这要是翰林院少了人,如何能不知。将军,还是与京城那边查实看看,这小子无论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时候挑起乱子,都不是小事。”
百里子苓点点头。
关于严良,据他自己说,他是在李迁接任北方防线之后到的北方大营,花了重金顶替了刚刚调配到北方大营老兵沈潜。
自埋羊谷一战之后,北方大营损失惨重。当时,皇帝让李迁接手北方大营,便从全国各地调配了兵力补充北方大营,严良就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
新编入营的兵士很多都不认识,加之,后来又按兵种属性进行了再分配,没有人发现沈潜是假冒的,也不足为怪。
加之,严良顶替了沈潜之后,在军营里也一直很低调,没有极力往上爬,也没有拉帮结派,他常常都是一个人,一直都很安静。但他训练很刻苦,所以,本来没有任何武艺的他,在北方大营待了五年,功夫倒是练得不错,而且单兵作战能力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百里子苓让陆筝代笔,写了一封信给桑吉,让他帮忙查一查翰林院一个叫严良的编修。
夜色已深,北方大营里安静极了。
百里子苓去各营溜了一圈之后,这才来到关押严良的地方。
关于今天刘河与郑、罗二人之事,各营看着倒是很安静,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百里子苓打自己的人都那么狠,那就是打给他们看的。所以,大家都不敢提,就怕下一个二十军棍的就是自己。
陆筝今日去校场抓沈潜,那也是给众人露了一手,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都如此了得,足以见得百里子苓带来的人都不是善茬。
“哟,这眼睛和嘴,怎么啦?”百里子苓一进屋,就看到眼斜嘴歪的沈潜被绑在柱子上。
“国公……爷……”沈潜动了动嘴,没再往下说。
“严家也是将门,当初在这五河口的时候,你大哥严一刀教过我耍刀。可惜,我这女子的力道总归还是弱了些,比不得他的刀法快。
严将军为人爽朗,即便你大哥很是优秀,但也不曾夸过一句,对他一身都很严厉。倒是每回说起在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的小侄子,更是自豪。说是,严家门里也出了个翰林,对得起你早早亡故的父母。
你这翰林院编修的七品官都不做了,跑到这军营里来,跟一帮粗人混在一起,就只为了替你大哥和伯父报仇?”
“国公爷……是疑心我……有别的企图?”沈潜说话有些费劲。
百里子苓觉得这样说话也不是个办法,至少,她没有陆筝那样的耐心,便让人去叫了陆筝过来,把他这眼斜嘴歪的毛病给‘治’了。
“将军,我得去一趟镇子上。刚收到消息,镇子上来了些客人,估计不是什么好事。”陆筝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
“好,注意安全。”
陆筝做过土匪,所以某些思维方式也很土匪。
比如,从京城到五河口,一路上都安排了人,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像烽火台一样,不断地消息送到他手里。
八十八寨的兄弟回去了一部分,而留下来的人在百里子苓出京之前就已经提前沿路查探,怕的就是百里子苓上任途中有伏兵。
陆筝的心可谓十分细腻。
所以,刚到五河口那晚,木苏和摸进了百里子苓的房间,别人不知道,但陆筝却知道。
木苏和那日带着胡果儿等人出了关,往草原而去,下边的人也一直盯着。
第233章
陆筝急匆匆出了大营,百里子苓想替沈潜解开捆绑的绳索,这才发现,陆筝打的结根本解不开。
“国公爷信我?”沈潜问了一句。
“不信。但,就算是我放了你,你也走不出这里,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百里子苓抽出剑来,割断了捆绑的绳子,沈潜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得到了解脱。
他试着走了几步,双腿因为捆绑和站得太久,这一动,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麻,果然走不远。
他跌坐到地上,抬头看着百里子苓。
“国公爷,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百里老将军和少将军战死,是您带着几百人冲进去,才给南陈的将士杀出了一条血路。我替南陈的将士谢过国公爷。”沈潜想爬起来跪着,却发现现在自己连站起来都不行。
“我不是那么喜欢听好听的。换点词。”百里子苓道。
“伯父与大哥一直在老将军麾下,我呢,虽然在京城职低人微,但一直有替他们留意朝堂上的事。
老将军被朝臣所不喜,不过是他既不接受朝臣的孝敬,也不拉帮结派,有心想拉拢或者是投靠老将军的人,都吃过闭门羹。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吃了闭门羹自然心生怨恨,但凡有机会能落井下石,都不会放过。
皇帝不喜欢老将军,我从前并不知晓。有一次,去御书房给皇上送修好的史稿,听得皇上下朝来正与桑大人议事,言语之间对老将军颇为不满,我才知道君臣之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睦。
古往今来,但凡让皇帝不喜的大臣,通常只有两个结局。要嘛,大臣把皇帝换了,要嘛,皇帝把大臣给打发了。
埋羊谷战事之前,皇上连下几道旨意要老将军出击,大家都在议论说什么老将军抗旨不尊,那时候我便在想,这一战就算是胜了,怕是也不得皇上喜欢。
哪知道,这一仗会败得那么惨。若不是国公爷后来带人杀进去,老将军、少将军就算是阵亡了,怕是也会被朝臣用口水再给杀上一回。
我的伯父与大哥也阵亡了,虽说他们从披上甲胄入行伍时便知道,或许有一天会战死沙场。但那一战却处处透着猫腻。
我替伯父和大哥办理完了葬礼之后,便向朝廷告假丁忧回家。但是,没多久,我便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我的伯父和大哥之所以会战死,是因为军营里出了叛徒,出了内奸。
他说,如果想知道内奸是谁,便要我混进北方大营,之后他会一步步告诉我怎么做。我的父母早亡,是伯父把我养大的,大哥又待我如亲兄弟,从小就很照顾我。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我自然不能困坐家中,于是,便收拾起包袱混进了北方大营。”
沈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知道谁给你送的信吗?”百里子苓摇摇头。
“到了北方大营之后,偶尔也会收到那个人的信,他让我把大营里发生的事,无论大小,皆要报备给他,而他,会给一些当年埋羊谷一战的相关信息。
五年,我用五年的时间拼凑起了当年的真相。我曾想过在军营里对李迁下手,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李迁会突然死在了京城,整个北方大营的局势也瞬间逆转。那一刻,我才知道,一直给我信的人是谁。”沈潜轻笑道。
“扶风王爷,对吗?”百里子苓道。
第142章 142、刀锋(11)
赵怀一直想坐那个位置,百里子苓是知道的。
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赵怀一直不得宠,所以,就算他再优秀,再有能耐,先帝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
那个时候,赵怀应该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母家也无人在朝为官,无所依靠。他投身军营,想建立军功,甚至是和百里策交好,是不是都为了后来上位做准备呢?
百里子苓想得有点多。
当年,她的二哥跟赵怀闹翻又是为了什么?自那以后,赵怀与百里家再也没有明面上的往来,又是为何?
很多问题在百里子苓脑子里闪过。
“看来,国公爷早就知道。”沈潜无奈地笑了一声。
“国公爷既是早就知道当年埋羊谷的真相,为何五年来一直默不作声。难道,那些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不冤吗?国公爷就不想替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仇吗?”沈潜随及又质问道。
“你所谓的报仇,就是提着刀亲自把人头给砍下来,还是在军营里制造些混乱,然后借别的人手杀掉仇人?
如果是那样,那倒是简单了。可是,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们还是冤死,世人哪里知道他们其实是被自己人给出卖。”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国公爷是想把当年的事给翻过来?”沈潜立马明白过来。
“我什么都没说,你也赶紧起来吧,地上凉。”
百里子苓伸手拉了一把沈潜,他倒是站了起来,只是没太站稳,百里子苓又扶了他一把,“你在北方大营五年,应该对大营的事了如指掌,不然,你也不能给王爷提供消息。今晚你就待在这屋子里,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写下来,我都要知道。”
“国公爷可信我?”沈潜赶紧问。
“你可信我?”百里子苓反问。
沈潜不答,彼此视线相交,沈潜似乎读到了答案。
沈潜在翰林院的时候,倒是不只一次听人说起过百里子苓,大约便是小小年纪,杀人无数,是个母夜叉之类的。
第234章
但是,沈潜也曾在伯父和大哥的信中读到他们提及的百里子苓,用他伯父的话说,那是一位帅才。
何谓帅才,能统领三军的,那才是帅才。
在他大哥的笔下,百里子苓是生死兄弟,能在任何时候把后背交付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沈潜从未打过交道,但他信。信他伯父与大哥,信他们不会看错人。
百里子苓回大帐前去看了刘河一眼,二十军棍不算多,但如果没有这二十军棍,他这以上犯上重罪,掉颗脑袋也是说得过去的。更主要的是,这二十军棍是威慑众将士,立的是规矩。
“将军,刘河该死!”刘河见百里子苓进来,原本趴在床上的他挣扎着要下来。
“行啦,趴着吧。”
百里子苓看了看他屁股上的伤,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这二十军棍,冤吗?”百里子苓问。
“冤,也不冤。”刘河答道。
“说说。”
“说冤,是因为埋羊谷那一战死了那么多将士,我不过是想替他们报仇而已。说不冤,以下犯上,没掉了脑袋,那就该偷着乐了。”
刘河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人好,但也不好。
“刘河,你跟着我也好些年了,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那么多解释给你,所以,伤好之后,你要嘛滚回上都去,要嘛就给我老老实实,不准再提埋羊谷一个字。”
“将军,我…..”刘河见百里子苓要走,扑腾着要拦她,结果自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那惨不忍堵的屁股如今算是惨烈了。
但是,刘河也顾不上此刻的疼,抓着百里子苓的裤腿道:“将军,我刘河誓死追随将军。”
百里子苓低头看了一眼,刘河就那样趴在地上,一个七尺男儿眼角却挂着泪水。埋羊谷一战,是很多人心头的痛,是恨,是无法根除的恶梦。
“好好养伤。”百里子苓说了一句,然后叫人进来扶了刘河回床上。
另一边,五河口的镇子上,陆筝刚刚进了一家客栈。
“老大,这一行人二十来个,应该是从西北那边来的。我们的人试了试他们的身手,功夫都不差,看那路数,应该是草原上的。他们就在斜对面的那家客栈住下,装成商队的模样,领头的那个看着有些贵气,下边的人对他极为恭敬。”
陆筝走到窗户边往斜对面的客栈看了一眼,此时,客栈里已然灯火通明。
快开春了,五河口便会渐渐热闹起来。
但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行人,确实不正常。
“好好盯着,看看他们每天都干些什么,与什么人接触。”陆筝关上了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那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武诚侯手里。”
那人接过信,说了一句:“我会连夜安排。”
陆筝从这家客栈里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不只是行头换了,连整张脸看起来也不一样了。虽说还是翩翩公子,但浑身散发着浪荡子的气息,与之前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筝对自己易容的本事一向很自信,当初在八十八寨做匪首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扮成女人,而做为女人的妆容,那也称得上让人惊艳。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各种殷勤。因为一看他这作派,还有身上那些各种值钱的饰品,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大爷。
陆筝扫了一眼厅堂,有几桌人正在吃饭。
“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干净的上房啊?”陆筝问道。
“有,有,公子请跟我来。”那伙计忙带头走在前面。
陆筝跟着上了楼,却在楼梯转角处与刚刚下楼的两个男人碰上。他对上其中一个男人的目光,这男人天庭饱满、目光如炬,虽然穿了一身商人的衣服,但是却有一种王霸之气。
这人,大约就是之前手下人说的那位领头的。
那男人也打量了他一眼,他这眼角也就飞出去一抹春情,本来是想恶心一下那男人,哪知道,那男人嘴角一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哟,看不出,这家伙还好这一口。
陆筝也回以微笑,然后往楼上去。
楼梯上这匆匆一面,二人在心中各有计较。陆筝问了一下伙计,刚刚那男人住哪个房间,打哪里来的。
伙计说,那位客人是西北来的商人,倒腾了不少西域来的玩意,准备在五河口盘个店面,说是准备以后把家里的生意都搬过来。
伙计那么一说,陆筝也就那么一听,这话真不得,但也不一定完全是假。
“这一间,就是那位客人的房间。”伙计努了努嘴。
陆筝立马就要了那男人隔壁的房间,他倒不是真想住在这里,就是想时不时来个偶遇,那样接近起来会比较自然。
陆筝又塞了些银子给伙计,让他留意一下,看看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摸进他的房间。
陆筝这是未雨绸缪。他总觉得楼梯上那一面,那个男人也会同样的关注他。
差不多半夜的时候,陆筝才回了大营。
百里子苓还没睡,半倚在案前,一本兵书翻了一半,正打着哈欠。
“陆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提刀去镇子上寻人了。”百里子苓伸了伸懒腰,又打了哈欠。
第235章
“将军放心,我能去,当然也能回来。再说了,现在这里还是将军的地盘,再凶狠的地头蛇,也不敢跟将军硬碰硬。”
陆筝此刻冻得有点狠,赶紧凑到火盆边搓了搓手,他是实在不扛冻。
陆筝把那些人的情况说了一下,毕竟,他对燕云人并不熟悉,不像百里子苓跟他们交过很多回手,而且也更了解情况,所以,没办法给百里子苓什么意见。
但是,凭着他对今天楼梯上遇到那人的第一印象,觉得那人肯定不简单。
“雄鹰部自从萧宗元做了鹰王,便分为两派。守旧派和以鹰王为首的青壮派。在北楼关的时候,我便听说,鹰王让部族学习农耕,似乎想改变传统的游牧生活。但这一点遭到了守旧派的反对。
几个月前,我在北楼关的那一战,带兵之人叫赫都,那个人能征善战,我跟他交过几回手。他便是守旧派的人。
他们守旧派,讲究的是打得过就打,打赢了就抢,不只抢东西、抢粮食、也抢人。抢去的人,主要作为他们的奴仆。如果是打不过,这些人,也不恋战,会迅速撤退。
眼看着鹰王要娶南陈的公主为妃,恐怕守旧派的人不愿意了。萧宗元不想跟南陈打仗,但守旧派并不想跟南陈和睦相处,不然,他们就没法再来抢了。”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这一行人很可能是雄鹰部的守旧派,旨在破坏开春之后的和亲?”陆筝道。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守旧派的人,但守旧派不希望萧宗元娶南陈公主,这是肯定的。萧宗元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说到这里,百里子苓突然想起木苏和的话,说是要给萧宗元送份大礼。
难道,这些人便是木苏和说的大礼?
第143章 143、挚爱
一弯冷月照山河,天地一片素白。
“世子,这药有些烈性,是谓虎狼之药,吃下去之后,五脏六腹总是要搅动一番的。有些痛苦,只要挺过第一回 ,身体适应了药性之后,便不会那么痛苦。”
雪山草场,木苏和最熟悉的地方。
这个季节,哪怕是有天踏下来了,也不会有外人来这里。除了天气极寒,外来的人根本受不了之外,不熟悉的人,在这冰天雪地里也难以辨别方向,极容易走迷路,彻底冻死在外面。
待到来年春归,万物复舒,这里的厚厚积雪化去,那时候定能在草地上看到一具看似鲜活的身体,只是早已经没了呼吸。
但这里再严寒,对于木苏和、胡果儿、乙辛来说,这里都是家,是他们的家。
也是他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哪怕一路上胡果儿都很心急,也没有敢在路上给木苏和配制解药,除了觉得不安全,还因为这里的极寒气温与解药下去之后木苏和身体的反应,正好有一个中和。
“来吧,已经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也不差这一回。”
木苏和倒是很洒脱,接过胡果儿手中的药就准备喝,却被呼延煊给按住。
“胡果儿,这药真有用?”呼延煊不放心道。
“怎么,你觉得我还能害了世子不成。”胡果儿被怀疑,心里自然不舒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呼延煊一时语塞。
木苏和发现,自从呼延煊觉得他们可能是亲兄弟之后,对他的态度就有所不同。如果说从前是恭敬,那么,现在在恭敬之外还有一些哥哥对弟弟的关爱。
“放心,我死不了。”木苏和知道呼延煊担心什么,一把扒开他的手,把手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黑乎乎的药汤刚一下肚,木苏和还感觉不到有什么,毕竟药性来不了那么快。
他平静地坐在火炉边,刻意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乙辛和胡果儿都静静地等着,倒是呼延煊一脸着急。
“怎么样?”呼延煊问了一句。
木苏和没有理会。
胡果儿看了一眼旁边点燃的那支香,香燃了还不到一个手指关节那么长,说明时间过得并不快。
胡果儿心头也有些着急,这药是没有问题的,她只是担心木苏和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下来。
原本,是应该先给他调理一段时间再来解毒的,但木苏和说他等不急,还有很多事都着他,他不能拖着这么个药罐身子。
这一剂虎狼之药下去,到底结果如何,胡果儿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这些利害,胡果儿都是先跟木苏和说明了的。
香燃了一个手指关节那么长,木苏和开始觉得心底有些燥热,而这种燥热渐渐开始往身体的各个部分发散。
他的体温也渐渐升了起来,五脏六腹有种被放在火炉边烤着的感觉,而且温度还在不断地升高。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胡果儿把双指搭在他颈部,片刻之后,问道:“是不是很热?”
木苏和点了点头。
随着身体热度的身高,木苏和的肚子开始疼痛。
一开始,那种疼痛还能忍着,大约就像是一扯一扯的,像是有只手在不停地拉扯,每拉扯开一下,就会疼一下。
接下来,便是某个部位的刺痛,那种痛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扎在血肉里,而且不断地捅进捅出,反反复复,不断加深痛苦的程度。
更进一步,他觉得肚子里的脏器像是彼此拉扯,又像是彼此压迫,总之,各种痛苦不同程度不分弱强地一并袭来。
第236章
他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大冷的天里,汗水如豆般滚落。他的脸,渐渐开始变得扭曲,仿佛是他那早已经扭曲的五脏六腹。
胡果儿这一次把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快速跳动的脉搏像是在比赛一样,不停地加速。
透过木苏和身上的裘衣,胡果儿觉得,那颗心快要爆了。
她朝乙辛使了个眼色,乙辛便上前扒开了木苏和胸口的衣服,直接露出雪白的胸膛来。
胡果儿眼疾手快,速度地在他的胸口附近扎上了一针,然后静静地观察着木苏和的反应。
呼延煊在旁边看着有些惊心。
他想着让胡果儿现在停下来,但显然,现在停下来是很不现实的。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两只手早已经因为担心捏紧了拳头。
胡果儿的手指一直搭在他的脉搏之上,而木苏和此时已经被各种疼痛折腾得快要疯掉。
“世子,如果太疼,就别忍着,该叫就叫出来。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胡果儿道。
此时,木苏和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有母亲去世之前血淋淋的场面,那双带血的手,他一直记得,而且经常会出现在梦里。
也有母亲被挂在树上的尸体,一具枯骨,在北风里吹得呼啦啦响,像是在像人哭诉一般。
还有他刚来到雪山草原的那个夜,在死与活的边缘挣扎,也是那么痛,那么难受,而且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但都扛过来了。
再到后来,第一次翻越了雪山草原后面的那座雪峰,他们三人第一次抵达了雪峰后面的国家。然后,从那里带回来了稀奇的玩意,然后开启了赚钱的生涯。
那一回,他们三人也差点死在了雪峰之上。
多少次在死亡边沿徘徊,他和他的小伙伴都挺了过来。
今天,也不例外。
而且,现在于他来说,还有更让他值得期待的事。他心中有了喜爱的人。
虽然,在遇到百里子苓前,他都没有想过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但遇到了,他便知道非她不可。
他的将军还等着他,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想到百里子苓,木苏和那张原本已经扭曲的脸上有了笑容。
“他,这是怎么了?”呼延煊有点担心地道。
胡果儿也觉得奇怪,正想着要不要再扎一针时,就听得木苏和大喊道:“将军,你等我!”
这一声喊得无比响亮,仿佛连那背后的雪峰都听见,有了淡淡的回音。
“情爱这东西,还真是奇怪,能让人欲生欲死,也能让人飞蛾扑火,还能在这种时候治愈痛苦。”胡果儿感慨了一句。
木苏和最痛苦的那一段差不多持续了半支香的时间,渐渐地,他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而身体的温度也开始下降。
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就在胡果儿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木苏和的脉搏不对。
刚刚,她的指尖似乎没有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而且间隔的时间也长了点,这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的手指再探时,发现这种情况确实还在加剧,而木苏和之前绯红的脸颊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转为惨白,看着十分吓人。
“乙辛,拿药来。”胡果儿喊了一声。
乙辛赶紧去把炉子上热着的另一碗药给端了过来。
“你俩扶着他,必须把药汤给灌下去。”胡果儿嚷道。
呼延煊上前搭了手,与乙辛合力,一个人负责掰开嘴,一个人负责把人给扶住了,胡果儿则端起汤药往里灌。
药汤撒了出来,流得他的身上到处都是。
这种药汤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除了胡果儿,无人知道那是什么药。
乙辛和呼延煊神情紧张地看着胡果儿不断把药给灌下去,其间还呛了两口,因为呛的那两口,木苏和的整个脸色看起来更糟糕。
呼延煊按着木苏和的手,他能感受到他的脉搏,偶尔跳得很快,偶尔又完全没有,虽然他是不懂医术,但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好事。
胡果儿一脸严肃,看着刚刚灌下汤药的木苏和,胸口不断起伏,她的心头也有些慌。但是,她想让自己尽量镇定些,因为,她若是乱了方寸,这两人就更指不上了。
“胡果儿,你到底弄的什么药?世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把你给大卸八块。”呼延煊太担心了。
“一个大男人,这么沉不住气,怎么成大事。”胡果儿虽然是说呼延煊,但她的慌乱还是没能逃过乙辛的眼睛。
“世子信她,我也信她。”乙辛说道。
就这么八个字,胡果儿觉得自己刚刚失掉的信心又找了一点回来,她把手指再度搭上木苏和的脖子,而后又靠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脏的声音,再从怀里抽出三根银针,在不动的位置扎了下去。
这一下去,乙辛和呼延煊同时看到最先扎的那根银针处有黑血流出来。
胡果儿稍稍吐了口气,有黑血流出来,说明毒已经开始往外排,只是比她预计的排毒要来得快。
她有些担心木苏和扛不住,便在他耳边道:“世子,回来之前,将军特意交待,等你解毒了,一定要送信给她,让她知道,这样她才能安心。世子,将军一直牵挂着你,你一定要扛住。”
木苏和听到这话,原本已经如同死人一般的脸,突然有了反应,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眼睛微微睁开。
第237章
“她是这么说的吗?”他的声音微弱,却像是用尽了力气。
第144章 144、疼
许是因为胡果儿的那几句话,木苏和的体内血气翻涌,刚刚扎在胸口的两根银针处也开始往来冒出黑血。
“世子,调节呼吸,慢慢来。”胡果儿又道。
木苏和吐了口气,刚刚睁开的双眼又慢慢闭上,五脏六腹的疼痛渐渐开始减弱,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
几个月前,在北楼关的时候是老沈头给他解的毒,那个过程也相当痛苦,他扛下来没有死,真的只是因为百里子苓那支百年老山参。
而现在,他能挺过来,是因为心头有惦念的人。因为那份惦念,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世子,你怎么样?”呼延煊见木苏和闭上眼睛没有动弹,而他胸前的黑血则越来越多。
乙辛静静地看着木苏和,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话,但那颗心却始终悬着。
虽然对于木苏和做的一些事,乙辛不是太赞成,但木苏和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他好的他绝对涌泉相报,而对他坏的,他也绝对嫉恶如仇。
在他的世界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与坏,只有对他好或者不好两个概念。
胡果儿与乙辛是陪他长大的,一起经历了很多苦难,那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呼延煊对他好,原因就复杂一些,虽然并不纯粹,但这一路走来,无论他身陷何种险境,呼延煊都不离不弃,这也是好。
百里子苓的好,虽然一开始也是想拿他换钱。但后来,那些好与心疼还有疼爱,又岂可用钱来衡量。
最关键的是,他也喜欢那个被南陈人称为母夜叉的女人。
一支香燃尽,胡果儿把他胸前的三根银针都拔了出来,黑血虽然一直往外流,但木苏和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胡果儿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世子没事了吧?”呼延煊又问。
“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但是,解毒并不是一次就能完全,便持续七日,待体内流出来的血再也没有黑色,那么,毒便是解干净了。但是,这七日会很痛苦,并不容易。”
胡果儿跌坐在地上,现在才觉得腿有些软。
“辛苦了。”乙辛过来拍拍她的肩,她便摇了摇头,然后吐了口气。
“一会儿,世子胸口不再淌血了,你们便替他擦干净,再给他喂点热水,便让他躺下休息。”
胡果儿试着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都麻了。
乙辛拉了她一把,她有些站不太稳,捶了捶腿,然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重新开始配药。
待木苏俄和胸前不再流黑血,呼延煊便拿了热的帕子替他擦干净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扶了木苏和躺下。
“呼延将军,你守着世子,我去看看胡果儿。”乙辛有些不放心胡果儿,刚才她的脸色也很难看。
“好。”呼延煊应了一声,替木苏和盖好了被子。
呼延煊虽然看着是个糙汉子,但照顾起人来,还是既然细心又体贴的。他倒了碗热水过来,怕水太烫,先自己试了试,这才让木苏和饮下。
木苏和这会儿也已经清醒,之前那些痛不欲生,仿佛就像是一场噩梦。
“呼延煊,你心中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木苏和问道。
呼延煊静静坐在旁边,没有回答。
“我也有很多疑问,但答案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当然,如果你是我的哥哥,我会更开心一些。毕竟,我的那些哥哥都不怎么样,一个个都想让我死,只有你,想让我活着。”
木苏和伸手抓住了呼延煊的手腕,“所以,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当你是。以后,咱们兄弟便携手同行,我有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
呼延煊此刻的心情有些乱。
但事实上,他那天在巫师的帐外听到木苏和与父亲的那些对话之后,他便把木苏和当成了弟弟。
只是,这一刻,他并不想承认而已。
木苏和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便闭上眼睛睡去了。
呼延煊坐在旁边侧目而视,他与木苏和长得并不像。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与呼延裕的其他儿子长得也不像。
天色暗下来,胡果儿又煎好了药,只是那药味极其难闻,别说是喝下去,就是闻一闻,也让人反胃想吐。
胡果儿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时,木苏和已经醒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仿佛之前的痛苦都不曾存在过。
“这药虽然难闻,但滋补你的身子是极好的。所以,捏着鼻子也得给我喝下去。”
胡果儿刚把药端进来,木苏和便捂住了口鼻。
“非吃不可吗?”木苏和有些抗拒。
“世子,我要是有一支百年老山参,我也不用这东西。赶紧喝吧。”胡果儿催促道。
木苏和很不想喝,但都说恨病吃药。
如果这时候将军来,大约会哄着他吃药吧。想到这个,他的脸上有了笑容。
胡果儿正纳闷,心想这么难闻的药,怎么还刺激着他了,笑得那么春心荡漾。
只见他端起药汤,捏住鼻子,一口气就给喝了下去。但是,喝得有点猛,那味道翻涌起来,差一点给吐出来。
木苏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把翻涌到口腔的药汤,又给咽了回去,愣是没有吐出来一口。
第238章
他得活着,所以,再难喝的药都得喝。
胡果儿见他把药喝下之后,又拿了一块蜜饯塞到他嘴里。甜甜的蜜饯似乎缓解了口腔中的不适,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得到了舒展。
“世子,这里也没有外人,能否容我问一句。”胡果儿替他擦了擦嘴,这才问道。
“你一向有话就说,现在怎么还有了顾忌。”
胡果儿子笑了笑,现在当然不一样。从前,他们是兄妹,是一家人。但现在,木苏和是要做狼王的。不,未来,他可能想做的是草原之王,当然不一样了。
“想说就说,无论什么时候,你和乙辛对我来说,都跟从前一样。”木苏和道。
“我到京城的时候,乙辛说,你留了命令给他,让他……让他埋几根钉子在将军身边,等关键的时候,把将军拉下马。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一旦皇帝赢了,将军就会接手北方的军队?”
木苏和看着胡果儿,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耐人寻味。
“你也觉得我会害她?”木苏和问。
“我不觉得你会害她,你应该只不想她将来为难。”胡果儿道。
“不,”木苏和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她再领兵。南陈,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赵怀上位,对于他们来说,将军存在的价值就是领兵打仗。
有战事的时候,他们需要将军顶上去,而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还需要将军戍边。一个不小心,朝中有人说几句废话,将军还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你看看百里老将军的下场,不就是这样吗?她若是不领兵,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麻烦。荣华富贵,我能给她,而且我能给的比南陈的皇帝更多。”
让一个将军不再领兵,这可能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事。
而此时的木苏和还不知道,百里子苓现在想的不再只是保家卫国,而是要做南陈的权臣。
是那种她打个喷嚏,南陈朝堂就得抖上一抖的权臣。
此时,在五河口的镇子里,百里子苓带着易风进了同福酒楼。
在伙计的带领下来,百里子苓进了二楼的雅间,易风则守在外面。
这间酒楼在整个五河口也算是极富盛名的,不管是以前驻守五河口的将领,还是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喜欢来这里吃饭。
百里子苓刚一进门,就见柳菘蓝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来。
“如今还是冰天雪地,姐姐该不会现在就要出关吧?”
百里子苓拉了椅子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柳菘蓝这才关了窗,走到百里子苓对面坐下。
“再过半月,雪大概也就开始化了,早些来这里等着,还能偶尔跟你吃个饭,也挺好。”
柳菘蓝的神色似乎有异,像是有心事。
百里子苓给她杯子里续了茶水,又道:“二哥,如何了?”
“你走了之后,母亲就把二哥、二嫂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二嫂的身子不好,请了好几个大夫看,也没什么起色。母亲虽然有些忧心,但想到父亲跟大哥的死,终究还是没有去接他们回来。”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你呢,刚刚接手北方的军队,可有难处?”柳菘蓝问。
“难处就多了。怎么,王爷有什么好办法,特地让姐姐给我带过来吗?”百里子苓笑道。
“王爷如今被朝中之事所累,每日天未亮就起来批阅奏折,夜里也总是到了凌晨才睡下。也没有多少时日,王爷倒是瘦了许多。”柳菘蓝的言语之间对赵怀倒是有些担心。
“王爷这么些年,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如今虽然没有完全如愿,但这南陈的天下已经掌控在他的手里,无论现在是苦还是乐,都是他自己求的。
倒是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从前为王爷办事,如今他已功成,你也可以安定下来了。我那二哥,姐姐就放弃吧,他是个死心眼,不值得。”百里子苓劝道。
“那你呢?”柳菘蓝反问。
“我?”百里子苓笑了笑,“我倒是敢嫁,南陈有人敢娶吗?”
“他呢?”柳菘蓝又问。
“他……”百里子苓摇了摇头,“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或许那一天,狭路相逢,也未可知。”
第145章 145、狭路相逢(1)
百里子苓这一句‘狭路相逢’让柳菘蓝有点唏嘘。
老牧返京之后与柳菘蓝说了一下路上的情况,除了在山里的那一次截杀,他们还经历过一次埋伏。
虽然都很惊险,但好在最后都平安无事。
老牧说,就小公子那个身子,一路上都汤药不离,能活过几时还不知道。
这会儿,她们又说起了木苏和,柳菘蓝便说了一句:“他的身子不好,总是这般劳累折腾,怕是更不能好了。你呀,不如劝劝他,让他把所有的都放下,就陪着你,不好吗?”
柳菘蓝的话音刚落,店小二就送菜进来,二人便没有再说。
酒菜都已摆好,柳菘蓝给百里子苓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杯子里满上,酒壶还没有放下呢,百里子苓便一仰头,把那杯酒给喝了。
“菘蓝姐,你有不能放下的事吗?”百里子苓问。
柳菘蓝愣了一下,又才替她把酒给续上。
“每个人心头都会有一两件不能放下的事吧。”柳菘蓝说着举起了杯子,“来,妹子,这杯我敬你。”
第239章
两个女人碰了杯,但又都没有喝,似乎各有心事。
柳菘蓝此次来五河口确实是有除生意之外的事。
虽然这些年,柳菘蓝利用在北方做生意的机会,替赵怀收集各路情报,但这一回,她也不是因为替赵怀做事。
“子苓,你还记得当初父亲救下我的情景吗?”柳菘蓝突然问道。
“嗯。你当时身上多处受伤,像是走了很远的路,鞋子、衣服都破了,人也有些不清醒。等你清醒之后,父亲想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似乎都不记得了。
也是因为这样,父亲才决定收留你,毕竟一个姑娘什么都不记得,在外面乱跑是很危险的。”
柳菘蓝点点头,然后给百里子苓挟了点菜。
“这么些年过去了,姐姐可有想起自己是谁吗?家在哪里,家里又有些什么人?”百里子苓觉得柳菘蓝今天突然提起这个,应该不只是想叙旧。
“前几天,我在京城的时候收到一封信。”柳菘蓝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信来,然后递给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接过信仔细看了看,信中只有这样几句:如果你想知道你是谁?你的父母又是谁,有过些怎样的过往,请在正月十五前赶到五河口。那里便有答案。
“不是恶作剧吗?”百里子苓把信纸反面也看了看。
“我也想过可能是恶作剧。但是,知道我过往的人不多,除了咱们家里的人,也就是当时父亲身边的几个。
如果说他们想要把这事捅出去,倒也不用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所以,不管是不是恶作剧,我都要来一趟五河口。”
百里子苓点点头。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至少在我跟你吃这顿饭之前,还没有人与我联系。但是,我觉得,他们肯定在暗处盯着我。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皆未可知。”柳菘蓝又道。
“姐姐不必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里是五河口,我的地盘,量这些人也翻不起浪来。”
百里子苓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有一句话:为什么是五河口呢?
五河口如今是多事之秋,除了她百里子苓新官上任接管了北方防线,前两日又得到消息,萧宗元率部前来,也不知道意图何为。
加之木苏和又说要给萧宗元送份大礼,似乎都跟这五河口扛上了。
再有便是昨天来到五河口的那些西北人,他们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南陈话,但从细微处还是能看出来,他们更像是草原上的人。
如今连柳菘蓝也被一封关于自己身世的信引到了五河口,这就好像是各路人马齐聚,早晚得有一场大战一般。
百里子苓与柳菘蓝吃过饭出来,本想直接回军营,却见市集上非常热闹,便想逛一逛。
来了五河口快半月了,百里子苓还不曾逛过。
儿时的五河口也是极为热闹的,大哥带着她在市集上买过一些好玩的小物件,也有一些风味独特的吃食,而今,那些小物件依旧热销,而那些曾经吃的美食也依旧保持着从前的味道。
只是,大哥不在了。
五河口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去,但街上的雪基本上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按五河口这边的习俗,正月十五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这天过了,年过完不说,走南闯北的商人也就开始在五河口忙碌,一年的生意也就开了头。
柳菘蓝来过很多回五河口,就连刚才他们吃饭的同福楼,也是柳菘蓝在五河口的买卖。
百里子苓今日穿了便装,虽然仍旧是男儿打扮,但仍旧看得出来是女人。柳菘蓝虽然是女装打扮,但一身服饰也便中性,看起来颇为干练。
柳菘蓝在一家首饰铺子门口停下脚步来,百里子苓往里头探了一眼,“怎么,要买首饰?”
“再有俩月就是大嫂生辰了,这家店的东西大都是从外族而来,风格与南陈全然不同,做工也极好,你陪我进去看看,替大嫂挑件生辰礼物。”柳菘蓝道。
“大嫂生辰?”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姐姐真是好记性,家里人的生辰你都一一记着,哪像我,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
“没关系,我替你记得。”柳菘蓝拉了百里子苓进去挑选。
就如柳菘蓝说的,这家店铺的首饰都带着异族风情,只是百里子苓自己不佩戴首饰,也对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概念,什么样的是好的,价格几何,她就完全不懂了。
柳菘蓝挑选的时候,她便自己在店铺里看了看,里边的东西确实不少,只不过百里子苓这个外行就看不出哪里好与不好,还真是外行看热闹。
“哇,这颗珠子真大。”
百里子苓的目光落在了一颗硕大的珠子上,而拿着那颗珠子的手指却显得有些粗糙,特别是关节部位有些大,总觉得与那颗珠子不搭。
这是一双拿兵器的手。
百里子苓的目光也就从珠子上面转移到手的主人身上。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高个男人,肩宽胸阔,气宇轩昂,剑眉星目,颇为有神。
再看他那身打扮,虽然看起来像商人,但又没有商人的奸滑像,反倒有一种纵横四野,唯我独尊的霸气。
“这是东珠!”那男人开了口。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百里子苓的目的不在于这颗珠子,而在于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第240章
“这是东北地区极寒之地出产的珍珠,能有这么大的东珠,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出几颗。极为珍贵。”男人又道。
“伙计,这东西多少钱?”百里子苓不懂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珍贵与否,就看值得多少钱了。
伙计还没有开口,柳菘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笑道:“妹子喜欢,姐姐便买了送你。”
柳菘蓝也不等百里子苓回答,便让伙计把这东珠给包起来。
那伙计一脸为难,“二位,对不住,这颗东珠这位客人已经要下了。要不,二位再看看别的。”
柳菘蓝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上前笑道:“这位老板,我妹妹喜欢这颗珠子,可否割爱呀?”
百里子苓拉了拉柳菘蓝,示意她没有必要。
她既不是喜欢这珠子,也没有想要这东西。就算真要,她也更希望柳菘蓝换成银子给她,这珠子拿着也没用。
那男人的目光落在百里子苓脸上,他的目光里有一种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压迫感,就像是高坐在帝王之位的皇帝从上往下打量她一般。
“姐姐,既是人家先定下的,不必强人所难。更何况,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也是送给极珍视之人的。咱们就别为难人家,更何况,我一向不懂这种东西,你就是买给了我,也有些暴殄天物。”
百里子苓捏了捏柳菘蓝的手臂,柳菘蓝立马会意,笑道:“我家妹子说得是。那,打扰了。”
二人要走,却听得那男人道:“这位可是柳掌柜?”
柳菘蓝一回头,再看了看这男人,她这些年前走南闯北,确实见过很多人,但眼前这个男人长相并不普通,她没道理记不住。
柳菘蓝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百里子苓立马心领神会,都认为这个男人与那封信有关。
“我是柳菘蓝,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柳菘蓝是商人,有很多人认识她也不足为怪。
不说别的,就是这五河口,也一定能找出不少店家的老板认识她。
“鄙人姓萧,做一些小生意,常往来于西域各地,这五河口倒是第一回 来。”那男人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萧老板。既是常往来于西域各地,那就不可能是小生意。萧老板太谦虚了。不过,萧老板如何认得我?”柳菘蓝又问。
“曾经在青州有朋友指引,远远见过柳掌柜一面,没敢上前打招呼。今日能在这里碰到柳掌柜,萧某实在是荣幸之至。”
二人一番客套,百里子苓在旁边瞧着,他们说话就跟打太极一样,你来我往,你探我虚,虚虚实实之间,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百里子苓注意到,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余光瞄了她好几次,而且他与柳菘蓝说话时,语气听着很是谦卑客气,但那双眼睛里可没有半点谦卑,反而是有王者在上的傲气。
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个商人。
第146章 146、狭路相逢(2)
柳菘蓝与这位萧老板闲话了几句,发现这人到是有点意思,而且临了要走之时,那萧老板很是客气邀她们饮茶。
百里子苓借口自己还有事,便先行离开。
柳菘蓝对这个男人倒是有些兴趣,她也看出来,此人并不是什么商人。毕竟,这十来年,她都在商人的圈子里打滚,若是连对方是不是商人都看不出来,那还真是白混了。
二人在镇子里寻了间环境清幽的茶馆。
虽然五河口比不得上都城那样的繁华之地,但这座位于边境上的小镇,因为商贸繁荣,所以整个镇子的商业也十分发达。配套的设施和服务也一应俱全。
茶馆虽然不多,但这里的茶馆分两类,一类是普通旅客歇脚之所,另一类就是商人商谈生意之处。
前者十分大众化,无论是无钱没钱的人,都吃得起一碗茶,可以歇一歇脚。
后者便高级多了,主要接待不差钱的那一类客人。商人、达官贵人,是那里的常客。
店小二把茶水和茶点点一一上齐,出门放下帘子,那位萧老板才笑道:“想不到五河口也有这样清雅之地。”
“萧老板第一回 来五河口,对这里可能还不太了解。有人说,五河口就是小上都。”柳菘蓝喝了口茶,精致的茶点有些是上都城里都没有的,但对于走南闯北的柳菘蓝来说,并不稀罕。
“哦?那萧某倒愿意听柳掌柜细说细说。”
男人也饮了口茶,把那茶点放嘴里的时候,似乎有些惊喜,点了点头,又道:“这茶点倒是不错,应该是出自南方吧?”
“萧老板说得没错。五河口虽然在北方边境上,但很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立足,也带来了自己家乡的小吃,所以在这里,不但可以买到南陈各地的商品,还有很多异族的商品。
比如,燕云三部的手工制品以及各种优质的皮货。再远一些,西域的商品也不少,还有雪山那边翻山越岭来的稀罕货。不知道,萧老板是做哪一行买卖?有机会,或许咱们也可以做上几笔买卖。”
柳菘蓝话锋一转,又把问题甩回给了这个男人。
“我呢,做一点药材生意。听说柳掌柜的生意里也有药材,咱们也算是同行。”男人没有多说。
柳菘蓝每年都会购买一些药材,而且数量也确实不小,但是,她本身不做药材生意。她购买的药材都是给百里子苓的军队用,主要是以止血、传染病、创伤类的药材为主。
第241章
但是,她本身并不太了解这个行业。
“听说,西域那边常有些奇药、奇毒。萧老板也经手这些药材吗?”
“西域确实有很多奇药。这奇毒嘛,不知道柳掌柜指的是哪一个?”
“我听说西域有一种奇毒,名唤长乐。”
“长乐?”那男人笑了笑,“倒是听说过,不过,还真不曾见过。传说,此毒甚为厉害,能让中毒之人受尽折磨,最后痛苦而亡。怎么,柳掌柜对这种毒感兴趣?”
“萧老板说笑了。我一个商人,并无害人之心,想的不过是多赚些银子罢了。不过,我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一个中了长乐之毒的年轻人,那毒发作起来,甚是痛苦,见过一次,也甚为胆寒。不知道,这种毒在西域可有解药?”
“这一类折磨人的毒药,就算有解药,那也是以毒攻毒。中毒之人若是命够大,得了解药,能扛过解药一波又一波的折磨,或许能留下一条命。不过,就算留了命,身子也差不多废了。”
两个人因为这‘长乐’之毒也就多聊了几句。
柳菘蓝之所以会问这‘长乐’,自然也是为了百里子苓。木苏和中了‘长乐’,虽然说老沈头解了大部分的毒,不至于要命,但终究会成为药罐子。如果西域有解药,能把这毒给解了,那也能让百里子苓少担一份心。
百里子苓喜欢那小子,即便她什么都没说,柳菘蓝也知道。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什么都能为他做。就像她喜欢百里策一样,也希望什么都为他做,但百里策并不接受。
离京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乡下的庄子看望百里策。
百里策一心只挂念着自己的夫人,对于她再多的关心,也没有正眼多看。柳菘蓝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可是要让自己放手,她依旧做不到。
这辈子,除了百里策,她从未考虑过别的人。就算百里策不接受,她也不会考虑别的人,哪怕是一辈子都一个人,她也愿意。
这是她对爱情的执着。
她把百里子苓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所以也想多为妹妹做一些她能做的事。
柳菘蓝与那个男人闲话了好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正题。本来她以为,这个男人可能是与那封信有关的,但男人只字未提,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从茶馆里出来,柳菘蓝直接回了‘同福’酒楼。
在三楼的房间里,柳菘蓝迅速地画下了刚才那个男人的画像,然后叫了伙计上来。
“拿着这画像去查一查,看看此人什么时候来的五河口,是哪里人,来干什么?”柳菘蓝把画像递给那伙计。
伙计看了一眼,忙道:“这人好像姓萧,西北来的。鬼公子那边已经接触过此人,他好像还带了二十来个人,说是商队,但鬼公子那边已经有人试过这些人的身手,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绝顶高手?还从西北来?”柳菘蓝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信息,比如萧宗元的人马在离五河口不远处驻扎。再比如,雄鹰部的守旧派已经派出人马,准备在路上破坏萧宗元与南陈的联姻。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是萧宗元的人,那就一定是守旧派的人。
“通知在雄鹰部的眼线,快速送一张萧宗元和洛斐的画像过来。”
那伙计领命,转身而去。
洛斐,萧宗元的左膀右臂,也是雄鹰部青壮派的领头羊,此人不过三十出头,但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对兵法也颇有研究,雄鹰部所有的大事,萧宗元都会与他商量。
说他洛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柳菘蓝觉得,萧宗元率兵奔五河口而来,那五河口自然也会有他们的人。最让他信任的自然就是洛斐。
当然,也不排除那个人就是萧宗元本人。
但如果真是萧宗元本人,那这萧宗元的胆子也就太大了。
此时,远在雪山草场的木苏和又经历了一次解药的痛苦,脸色惨白的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你说萧宗元根本不在军队里?”
这是刚刚呼延煊才收到的消息,他知道此刻木苏和还有些痛苦,但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敢不报。
“咱们的人送过来的消息是这样。”呼延煊如实答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木苏和又问。
“据说是离开王廷之后,便没有再见萧宗元露面。”
“这么大的事,居然现在才报?”木苏和着急要坐起来,结果一口血突然就喷了出来。
血色暗红,如同死血一般。
胡果儿在旁边赶紧替他把了脉,他的脉相有些乱,有急火攻心之相。
“世子,切不可太过着急。”胡果儿道。
“不着急?萧宗元都消失十来天了,去了哪里?想干什么?你们谁知道?马上发信给上都和五河口,萧宗元突然消失,除了上都和五河口不会去别的地方。”
木苏和说完,又咳嗽了几声,血又吐了几口。
呼延煊领命而去。
胡果儿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便侧头看着胡果儿,“能不能快点?”
“世子,这可急不得。”胡果儿也想快点,但这解毒之事哪里能快。若是药下猛了,她怕会让木苏和一命呜呼。
“如果萧宗元去了上都,是要干什么?”木苏和吐了口气,这话不是问胡果儿子,他是在问自己。
第242章
胡果儿还是答了一句:“他是不是想亲自见一见赵怀。”
见赵怀?
萧宗元现在不想打仗,因为他已经盯上了苍穹部。但南陈现在换了掌权人,他事必要拿到现在掌权人的承诺,又或是他要亲自确定和亲还能顺利进行。
那如果是去了五河口呢?
木苏和喘着粗气,胸口不断起伏,脑子却飞速地思索着。
如果他是萧宗元,这个时候去五河口无外乎以下几个理由。
其一,北方防线的统帅换成了传说中的女将军百里子苓,他得亲眼来看看,这位女将军到底如何,能不能掌控这十几万军队,做到知己知彼。
其二,在五河口制造事端,然后大兵压境,再借此跟南陈谈条件,要一波好处。
其三,为保证和亲顺利,亲自到五河口来扫清障碍。他很有可能已经得到消息,守旧派会在五河口设下陷阱。
木苏和摇了摇头,这三个理由中第二个比较牵强,若是要制造事端,不必萧宗元亲自出马,毕竟危险性太高。
想来想去,还是第一个理由最有可能,他就是要亲眼来看看新任统帅到底有多大能耐。
就算现在萧宗元不想与南陈打仗,但再过几年那可就未必了。等他拿下了燕云三部,南陈就也是他嘴边的肉,别说是他萧宗元,就算是木苏和大约也是想咬上几口的。
第147章 147、狭路相逢(3)
夜深人静,柳菘蓝根本睡不着。
关于她自己的身世,前些年刚被百里老将军救下的时候,她确实有想找过。好歹得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还有没有家人。
当时老将军也派人替她查找过,只是没有任何收获。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对找到家人,知道自己是谁,已经没什么期待。百里家对她很好,只是最初她有些不理解,老将军为什么不对外公布她是养女的身份,更不让她随意进出将军府。
但是,后来埋羊谷一战,百里家的境遇让她明白,老将军或许早就料到百里家迟早会有那样一天,是不想连累她。
因为明白了这个,她对老将军更是感激不已。
如今突然有了知道自己身世的可能,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本身给她这封信的人就不简单,既要知道她当年的经历,还要知道她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不然,一封信是没法把她给弄来五河口的。
屋外突然有了动静,柳菘蓝本来就没有睡着,赶紧披衣而起来。
拉开门时,就见老牧手里拿了封信,站在走廊里四下张望。
“怎么回事?”柳菘蓝问。
“我在隔壁听到走廊里动静,出来一看,就见着一个背影,一闪就没了。正准备追,就看到你门口的地上放了这个。”老牧把信给递上。
柳菘蓝看了一眼,这酒楼可是她的店,居然胆子大到摸进了她的店,那也是有些能耐的。
这会儿追怕是来不及了,就算是追到了,恐怕也问不到什么结果,毕竟只是个送信的。于是,她让老牧别追了,先回去睡觉。
柳菘蓝回屋赶紧拆开了信,信纸上只有一行字:花灯夜,五福楼。
五福楼,是五河口的一家戏楼,规模挺大,常年有些戏班在此唱戏。
戏的种类也多,各个地方的戏曲几乎在五福楼都登过场。
柳菘蓝从前也在这里听过戏,她不懂什么戏曲,听的无非就是一个故事。
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戏台上演的无非就是这些。
看样子,这是有人要给她讲故事了。
这夜,柳菘蓝没有睡好。
天亮之后,柳菘蓝让人给百里子苓送了封信,把她对昨天那个男人的猜测告诉了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看完信,立马让易风去叫郑成和罗季
“怎么了?”陆筝见她有些着急。
百里子苓把信递给陆筝看,陆筝看完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萧宗元,那胆子也太大了。”陆筝说道。
“陆大哥,如果你是萧宗元,你会就带着那么二十来个人到重兵驻守的五河口来吗?”百里子苓问。
“那得看图什么?五河口这里有值得他拿安全作为赌注来图的东西吗?”
陆筝的问题也是百里子苓正在思索的问题。
作为鹰王,哪怕是离开王廷出门狩猎,应该也有一百多人的护卫队,就带了二十来个人敢来重兵驻守的五河口,他到底图什么呀?
“最近几天,看了一些关于萧宗元的信息收集。从此前收集的信息来看,这个人有几个特点。
其一,胆大。萧宗元做鹰王的时间不长,大胆起用少壮派,用一个名不见经传,也不是贵族身份的洛斐身做了他的左膀右臂,这种魄力没几个人有。
其二,睿智。在萧宗元成为鹰王之前,雄鹰部是守旧派的天下,要摆平这些老家伙、旧势力,那可不件容易的事。
他先用‘埋羊谷一战’削弱了南陈的实力,之后又用战争不断蚕食雪狼部,既扩大了雄鹰部的疆域,又捞尽了好处,还堵了守旧派的嘴。
其三,目光长远。他选择在这个时候与南陈和亲,图的自然是燕云三部,他要统一草原,做草原王。我想,他已经做好了攻打苍穹部的准备,而且会速战速决。
所以,这个时候,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和亲失败。
第243章
以上三点来看,这是一个非常有建树,将来也极可能称霸草原的厉害角色。所以,这个时候,他来五河口,大约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亲眼看看你百里子苓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如果王爷改了主意,不与雄鹰部和亲,又或者是送了别的公主前来,那么,他在二十里外的大军也就有了借口,可以直逼五河口,给王爷一个要战还是要和的下马威。
南陈现在不敢打仗,王爷也定然不想打,如果五河口不太平,那未能剿灭的叛军也就有了新的机会。王爷肯定不会想看到那样的场面。”
陆筝刚说远,郑成和罗季二人便从帐外进来。
“郑成、罗季,见过国公爷。”二人异口同声。
“二位叔叔请起。”百里子苓上前扶了一下。
“不知道国公爷叫我二人过来,有何吩咐?”郑成道。
“二位叔叔,你们应该也知道,萧宗元率大军到了二十里外,如今意图不明。咱们五河口备战,自然也是要知已知彼。
二位叔叔当年在埋羊谷一战时,是最早入谷的。据说,当时萧宗元带了人杀在最前面,不知二位叔叔可有见过萧宗元?”
百里子苓这一问,郑成和罗季彼此看了一眼,埋羊谷那点往事可是他们身上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国公爷,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萧宗元。当时雄鹰部的人杀进来,李迁让我等不许应战,放他们过去,也就……”
说到这里,郑成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没敢再说。
百里子苓点点头,让二人先下去。
“将军,如若他就是萧宗元,当如何?”陆筝见郑、罗二人下去,百里子苓的脸色有些难看,知道她心里难受,但百里子苓这个人,不适合给她安慰。她也不需要别人安慰。
“如果他是萧宗元,敢只身前来,定然也是做好万全准备。我要抓他,很容易。但抓了他,怕是二十里外的大军就不干了。五河口虽然驻军不少,但能不能打,不敢说呀。
无论是败了还是胜了,大约都不是王爷想要的结果。萧宗元恐怕也是料定,我就算知道他是谁,也不敢抓他,所以才敢来这五河口。”
百里子苓现在是有点进退两难。
“将军,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让我直接去会会他,看看他是什么目的。”陆筝道。
百里子苓沉思了片刻,因为柳菘蓝的猜测,那个姓萧的男人现在被认定是萧宗元或者是洛斐,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柳菘蓝完全猜错了,那人是雄鹰部的守旧派。
百里子苓此刻有些想木苏和了,他在雄鹰部待了大半年,是认得萧宗元的,如果这时候木苏和在,只要去看上一眼,也就能辨别清楚。
已经十来天了,那小子的毒也不知道解没解。想起老沈头给木苏和解毒时的那种痛苦,想来胡果儿解毒也照样轻松不了。
百里子苓走神了,陆筝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将军在想什么?”陆筝问。
“我是在想……”百里子苓没有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道:“陆大哥,那咱们就走一趟,一起去会会这位西北来的萧老板。”
百里子苓换了衣服,还未出大营,就见陆筝在营门口与人说话。她的脚步便快了些,那人说完便转身而去。
“怎么了?”百里子苓问。
“那家客栈出事了。”
二人急匆匆往镇子上去,此时那家出事的客栈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官府的人也是刚刚赶来。
百里子苓上前,却被官府的人拦在外面,说是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卫国公。”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给了那官差来了一下,立马上前朝百里子苓施礼。
“下官见过国公爷。”
“里边怎么回事?”百里子苓问道。
“死了七八个,到处都是血,已经拿了相关人等,正准备带回去审问。”官员如实答道。
百里子苓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此时,在客栈的大堂里,有十几个人已被官差围了起来,坐在中间那位,便是昨日百里子苓见过的萧老板。
“这不是萧老板吗?真巧!”百里子苓一拱手,那人便抬起头来,对上百里子苓的目光。
“确实巧。”萧老板站了起来,拱手还礼,他的眼睛还往百里子苓身边的陆筝身上扫了一眼。
“瞧瞧这一地的血,萧老板没有伤着吧?”百里子苓不知道对方唱的是哪一出,弄出这么大动静,倒不像是鹰王该有的低调。
“托国公爷的福。”
百里子苓一笑,看样子,昨天那场偶遇确实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么,现在杀的这些人,也不会是故意引她来的吧。
“没伤着就好。”百里子苓点点头。
陆筝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七八个死人,又解开了他们的衣服一一查看。百里子苓则在这大堂里四处看了看,然后上得楼去,那走廊里也有不少鲜血,可见昨晚的打斗还是很激烈的。
百里子苓扶在二楼的栏杆上,从上往下看楼下的人。这位萧老板带了二十来人,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看样子,这死去的人里边,也有他的人。
“萧老板,咱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可好?”
百里子苓的声音在高处响起,萧老板抬头看她,目光交错之时,仿佛是一场兵荒马乱。
第244章
第148章 148、狭路相逢(4)
柳菘蓝一早也得了消息,打发了伙计出来瞧瞧。伙计回报说,卫国公去了那客栈,柳菘蓝也就想过来看看。
此时,百里子苓与萧老板正往‘同福’酒楼而来。
柳菘蓝在门口远远看着,便没有往前,她大约是猜测到,百里子苓要跟这位萧老板谈一谈,于是让伙计把二楼最靠里的雅间摆上茶水和茶点,自己则在门口等着。
“菘蓝姐,借你的宝地说几句话。”百里子苓走到柳菘蓝跟前,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萧老板是贵客,来,楼上请。”
柳菘蓝退到一边,先让萧老板进去,再扯了一下百里子苓,百里子苓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陆筝紧随其后,也一起上了楼。
柳菘蓝守在楼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上楼去打扰。
萧老板进屋看了一眼,见茶水还是热的,茶点摆了好几样,看起来都不错。
“柳掌柜还真是客气,事事周到。”萧老板说了一句。
“我这姐姐呀,经商多年,南来北往到处做买卖,自然是周到热情。不像我,一个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若是有失了分寸的地方,还请萧老板见谅。”
百里子苓是卫国公,在南陈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极尊贵的身份,哪怕是那些达官贵人见了百里子苓,也得尊重几分。
但现在,百里子苓在这位萧老板面前多了几分客气,一个国公爷对一个商人客气 ,这也是天大的笑话。
“国公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您是何等身份,哪有失了分寸一说。国公爷这是要折煞小人了。”
萧老板微微躬身,头也压得低了些,做出一副很惶恐的样子。
“萧老板,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咱们也就不必遮遮掩掩。鹰王既然来了五河口,我百里子苓自然是要热情接待的,毕竟,鹰王很快就是咱们南陈的女婿了。”
百里子苓直接戳破了萧老板的身份。
如果说在来之前,百里子苓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萧宗元,那客栈里的那场杀戮就摆明了,他只能是萧宗元。
若是洛斐或是别的人,倒也吸引不了那些杀手敢在五河口这个地方杀人。
萧老板倒也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缓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国公爷身边尽是高人,没想到这位先生还能忽男忽女。”
陆筝没想到自己的易容术已经被人看穿,他现在更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鹰王说笑了。这位是我的文墨先生,平日里帮我抄抄写写。鹰王大约也听说过,我百里子苓是不通文墨的。”百里子苓说道。
“陆筝见过鹰王殿下。”陆筝上前抱拳以礼。
哪知道,这位萧老板却十分轻佻的想勾陆筝的下巴,陆筝反应快,先是躲开了对方的手,但对方却没想就此放过他,再欲朝他下巴动手时,二人也就交上了手。
百里子苓退到一旁,以陆筝的身手,她是不必担心的。更何况,萧宗元都跟着到了这里,也不会是真想动手,大约就是想试试陆筝而已。
果然,两个人仅在手上推来挡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约摸二十来个回合,二人不分胜负,也就住了手。
“陆先生好功夫!”萧老板夸赞了一句。
“鹰王殿下才是好身手!”陆筝回了一句。
“国公爷,请!”萧老板这才朝站在一旁的百里子苓示意了一下。
三人纷纷落座。
“国公爷好眼力,我原本以为自己藏得挺好。”萧老板这话,也就间接承认了他就是鹰王萧宗元。
“鹰王殿下好胆量,就带着二十来个人,敢来五河口,这是笃定我不敢对殿下做什么。”
“那,国公爷是要对我做什么吗?”萧宗元挑了下眉,嘴角带着几分戏谑的笑。
“鹰王殿下,客栈里死了的那七八个,总得有个说法吧。这里是南陈,既然有人被杀,那就得按南陈的律法来。
我呢,虽是不懂刑律,但杀人偿命还是知道的。就算殿下说那些人不是自己杀的,但你恐怕也很难把自己摘干净。所以,殿下觉得,我该对你做什么?
或者,殿下就纯粹是对南陈的监狱好奇?我呢,会尽可能满足殿下的好奇心的。”
百里子苓说完这番话,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萧宗元见她喝了茶,也端起茶杯来喝。
“鹰王殿下不怕我下毒?”百里子苓放下茶杯问道。
“国公爷,不是我小看你。你呢,还真不敢。我要真死在了五河口,那这仗可就有得打了。”
萧宗元饮罢了茶,拿起一块茶点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你们南陈人做的糕点就是不错,看来得带几个会做糕点的人回去,这样才能一饱口服。”
百里子苓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萧宗元,她表面上很淡定,但心里却是真想弄死他。
除去国仇之外,她还有家仇。
父亲和大哥死在了埋羊谷,虽说是战死,虽说是被自己人给陷害,但是,埋羊谷那一战可是跟萧宗元打的。父亲和大哥的命算在萧宗元头上,也不过分。
仇人见面,自然份外眼红。
但是,她现在确实拿萧宗元没有办法。
她不只不能动萧宗元,之后还得让人保护好这位大爷,如果他要真的死在了五河口,那南陈就算再不想打仗,都得掉层皮。
第245章
家仇虽然让她难受,但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把整个国家给拖进去,让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她百里子苓自然是不会干的。
所以,哪怕现在看着萧宗元,她得忍下千百次想宰了对方的冲动,那也不能动手。
“鹰王殿下说得对。但殿下,你想过另一种可能吗?”百里子苓顿了顿,“如果我跟你们雄鹰部的守旧派联手,你死在五河口,那还真就不算事。”
“卫国公这个想法不错。不过,卫国公可能不知道,此次出来带领大军驻扎在二十里外的,是我那十二岁的长子。
在你们南陈,十二岁可能还是个孩子,但在我们草原上,十二岁就已经是大人。如果我死了,他便是下一任鹰王。
他若想坐稳鹰王的位置就必须给我报仇,一场大仗总是少不了的。卫国公,可还有疑问?”
百里子苓确实没有想到,萧宗元居然如此能言善变。百里子苓也不想在口舌上争个输赢,毕竟那也没什么意义。
陆筝倒是有些看不过,说道:“鹰王殿下,国公爷或许是不敢让你死在五河口,但完全可以把你交给守旧派的人。
与其说杀了你,守旧派的人或许更喜欢折磨你吧?你说,你要是到了他们手里,会怎么样?
你的长子就算手握大军,也一样投鼠忌器。咱们南陈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陆先生真是学识渊博,佩服佩服!”萧宗元笑道。
“殿下,还是说说你的目的吧,这样咱们也都能少些误会。你不想死在五河口,我也不想在我的地盘上有什么动乱。”百里子苓道。
“我听说卫国公与扶风王爷亲如兄妹,所以就想来问问卫国公,这和亲之事,可有变数?已经开春了,按说,南陈那边应该做好了兰阳公主出嫁的准备。
当然,我知道,亲妹妹远嫁,扶风王爷舍不得,想多留几日,我也是理解的。只是,到如今皆未与我方联络出嫁的相关事宜,我不得不多想,怕是扶风王爷改主意了。
又或是,舍不得自己的亲妹妹,想在族中随便选一个女子嫁过来。我萧宗元还真不要别人,就要兰阳公主。”
“殿下见过兰阳公主?”百里子苓问。
“不曾见过。”
“既是不曾见过,如何知道其他的公主不比兰阳公主更好呢?”百里子苓又问。
“卫国公这是说笑了。兰阳公主从前或许真的不值一提,母妃在世时不得宠,唯一的亲哥哥还只是个郡王,确实可有可无。
但现在,兰阳公主的哥哥可是南陈的真皇帝。试问,南陈还有哪个公主能比兰阳公主更好,更尊贵?”
百里子苓心想,赵怀舍不得兰阳是肯定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人出嫁,但就现在看来,人家了解得这么清楚,怕是连兰阳公主的样貌也一清二楚,想换人,怕是行不通了。
萧宗元特意跟她说这些,应该也想让她跟赵怀传递这样的信息。如果要和亲,那就只是能兰阳公主。
当然,如果不和亲,那就另说。
“殿下,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给王爷。不过,客栈里的刺客,殿下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卫国公,你刚才也说了,这是南陈,这五河口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若是抓到了人,也不必问我,按你们南陈的律法,该杀便杀。”
萧宗元这态度似乎也说明了,昨晚客栈的那些杀手就是守旧派的人。
按说这种清理门户的事,应该他自己来干。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过多的插手,任谁都不会喜欢的。所以,那些人,如果真的抓到了,杀了倒也干净。
三人谈完,萧宗元先起了身,正要出门时,萧宗元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卫国公,听说,你跟木苏和那狼崽子有些交情?”
第149章 149、父女相逢
“这要论交情,我肯定比不上鹰王你。你可是留他在雄鹰部住了大半年,我倒是也想留他住个大半年,这不是人家不干嘛。还是交情不够啊!”
百里子苓一点都不意外萧宗元知道些什么,毕竟在北楼关的时候,草原上的人也没闲着。
只是,百里子苓没有想到,萧宗元会当面把这点事给挑破,不知道他意图何在。
萧宗元哈哈一笑,又道:“卫国公要是愿意,我也是很乐意请卫国公去我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听说卫国公喜欢吃羊肉。我们草原的羊那可是最美味的,卫国公要是去了,我让他们天天宰羊,保证你吃我的羊,再不想别的。”
“鹰王殿下客气,我想,以后会有机会去草原吃你的羊。”
百里子苓语带双关,萧宗元也听出来了,但他并没生气,反倒乐呵呵地,“行啊,那我可就恭候卫国公大驾。”
萧宗元出了房间,百里子苓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水瞬间打翻。
“将军,这可是个狠角色呀。”陆筝说了一句。
“是狠。他还真不怕老子当下就宰了他。”
“将军,来日方长。”
柳菘蓝见萧宗元下了楼,客套两句把人送出门之后,忙快步上了楼。
如果说,她之前还只是怀疑这人就是萧宗元,当他与百里子苓一起出现的时候,她便能肯定这人就是萧宗元,不然百里子苓也不会把人带着往她这里来。
“妹子,什么情况?”柳菘蓝推门而入。
第246章
“萧宗元走了?”百里子苓问。
“走了。他这胆子还真大,真敢带那么几个人就来五河口。”
“菘蓝姐,赶紧给王爷传信。就说萧宗元已经到了五河口,和亲公主不能换人,如果换人,就等着打仗吧!”
“妹子,你知道王爷要换人?”柳菘蓝有点意外,换人这件事,在朝廷定下兰阳之后,赵怀便已经让她开始在全国各地寻一个与兰阳长相相似的姑娘。她呢,还真就找到一个,如今人还养在扶风王府里。
“他就那一个亲妹妹,怎么会舍得。如果没有晋王叛乱一事,中途换人,对他来说,可能是另一个机会。但现在的局面不同了,他的身份也不同了,现在要换人,那就是他的灾难。”
百里子苓与陆筝走后,柳菘蓝赶紧把这个消息发往了京城。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五河口也显得格外的热闹。
这几天,到达五河口的商人也不少,客栈、酒肆、茶馆也都热闹起来。
太阳还未下山,柳菘蓝就来到了五福楼。
要说她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柳菘蓝也不会单纯地认为这是别人的好心,替她找家人。折腾了这么大一圈,自然还是有所图的。
钱嘛,她倒是很多,不愁给不起。但她觉得,对方要的可能是钱财之外的东西。
柳菘蓝要了一壶上好的茶,又要了些花生、瓜子、大枣。一边吃着,一边看楼下戏台上的表演。
几个经商的老板听说柳菘蓝也来听戏,过来打了招呼,又闲扯了几句。等这些人都走了之后,她才觉得有些尿急,忙往楼下寻茅厕去。
从楼梯上来的人里,有一人穿了个黑色的斗篷,上楼的时候,脚有些许的跛,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柳菘蓝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
最近五河口来了许多生人,这并不奇怪。但是,昨夜客栈的杀人事件之后,多少有些人人自危。
虽然官府已经出了告示,说是仇家寻仇,但毕竟死了好几人,大家心里总是不踏实。
柳菘蓝去解决了三急之后,回到二楼的雅座,却发现里边就坐着那个穿斗篷的人。
她没有马上上前,而是站在那人背后细细地打量。当然,她的内心也很激动,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家人。虽然,她对家人没有任何的印象。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但没有回头,只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又安安静静地看戏。
柳菘蓝站了有一会儿,这才缓缓地来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她没敢直接看那人,落座之后,先问了一句:“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我姓南,你也姓南。”那人说着取下斗篷的帽子,露出整张脸来。
柳菘蓝侧头看他,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也就四十多岁,长相普普通通,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
“姓南?”柳菘蓝觉得这个姓少见,但她确实听说过。
比如十几年前给皇宫采买的大商家,就姓南。
“你的名字叫南月,因为,你出生的那晚正好是八月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男人看着柳菘蓝,眼里似乎还闪着异样的光。
“那你叫什么?”柳菘蓝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有一点印象的男人,她不知道这人的话可不可信,但南这个姓真的让她有点介意。
“我叫南颇,你应该听说过。”
是的,坐在柳菘蓝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南坡,那个曾经做过西陀三皇子老师的南颇,也是被关在北楼关监狱里的南颇。
“南颇?”柳菘蓝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几年,柳菘蓝常出入皇宫,十几年前南家的事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而且,南颇的名字,她也只不一次听过。
都说这南颇叛国,诈死逃去了西陀做大官,前些年,还带着兵攻打南陈,皇帝曾为此大怒。
他就是那个叛国的南颇?
柳菘蓝顿时觉得这个坑。
她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毕竟这只是这个男人的一面之词,她对此人完全没有印象,更不知道他说的又有几分真。
“我知道,你对过去的事没有记忆。也知道,当年是百里老将军在路边救下了你,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但咱们南家人,无论南女,身上都有一个标志。”
南颇表面看起来非常淡定,但刚刚在楼梯上第一眼看到柳菘蓝,他就认出来,那就是自己的小女儿。
坐在这里等着柳菘蓝回来的时间里,他那颗早已经死了多年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鲜活。
“什么标志?”柳菘蓝问道。
“南家人皆有刺青,男子刺在手腕处,女子则刺在肩膀。”
南颇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极其浅淡的刺青来。
柳菘蓝探头看了一眼,确实像是有个刺青,但因为颜色太浅已经看不出来形状。
但刚刚南颇说女子的刺青在肩膀,她差一点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肩膀。她的肩膀处确实有一个刺青,颜色一样很淡,一样看不清楚形状。
她曾经试过很多办法,想看清楚肩膀上到底刺的是什么,都没能成功。
此时,只见南颇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来,扯开酒壶的塞子,他把那酒倒在了手腕上。
不过片刻功夫,那手腕上的刺青也就开始变清晰。
第247章
柳菘蓝连眼睛都没敢眨,就见他手腕上呈现出一个谷纹。
谷纹代表财富,而南家从前是商贾之家,以谷纹为刺青,求的自然是数不尽的财富。
南颇把那酒壶递给柳菘蓝,“你可以试试你肩膀上的刺青,如果呈现这样的谷纹,你就是我的女儿南月。”
南颇这话,是让柳菘蓝来确认她自己的身份。毕竟,柳菘蓝对过往没有记忆。
柳菘蓝并未接过那壶酒,南颇知道她疑心的是什么,便又道:“南家的刺青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染料,只要遇上酒,就会显现出本来的颜色。你若是信不过我这壶酒,你可以现在出去买一壶,试了之后再说。”
柳菘蓝听完之后,片刻都没有停留。
她现在确实急于确认这个男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却不知道南颇早已经泪流满面。
柳菘蓝急忽忽地回了酒楼,随手从柜台的架子上拿了一壶酒,然后快步上楼。
她的肩膀上有刺青,只这一点,她几乎就想相信南颇说的话。因为知道她有刺青的人很少,甚至知道的人都不认为那是刺青,因为颜色极淡,都以为是胎记。
回到房间里,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柳菘蓝赶紧脱了衣服,露出肩膀上的刺青来。
香浓的白酒浇到刺青上,不多会,那刺青便呈现出图案来,就跟南颇手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是谷纹。
她是南家的女儿!
但是,南家基本上都死光了。
这一刻的心情,既高兴又伤心,柳菘蓝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了,父亲为什么突然会来找她?
是因为她是扶风王爷的亲信?
还是图些别的?
柳菘蓝并不单纯地觉得父亲就来寻亲的,总觉得他是为了别的。不然,为什么不是早些年,而是现在?
渐渐冷静下来的柳菘蓝默默地穿好了衣服,在未确定南颇找她到底是图什么之前,高兴还是太早了。
从酒楼回到五福楼的雅座,南颇还坐在那里看戏,仿佛就知道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听说,你在西陀做了大官,还带着西陀人攻打南陈。你如今把我引到这五河口来,图的是什么?”
柳菘蓝坐下之后喝了口茶。不过,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但也因为茶水凉,她的脑子才更清醒。
“孩子,你可知道当年咱们家经历的那些事吗?”南颇问道。
“知道一些。据说是替皇宫采买一批御用之物,银子花了不少,但送回来的东西却是下品。为此,先帝大怒,南家被抄家,男子充军发配,女子为奴。”
柳菘蓝努力用一种平淡的口吻来陈述她知道的这件事。
第150章 150、过往
“我南家为皇家采购,即便是再想赚银子,也不敢不要命地在皇家御用之物上打主意。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南颇长叹了一声,抹了把眼泪,因为南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了。
柳菘蓝从前就觉得这件事有很多疑点,但皇家的事,说不得,而且这背后肯定不只是东西不好的问题。
“听说,你这两年也常替宫里的贵人采买,你敢在他们的东西里动手脚吗?想多赚一些,这是肯定的,但拿回来的东西肯定也是无可挑剔的。”南颇又道。
柳菘蓝点点头。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南颇伸出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夺嫡。
看到这俩字,柳菘蓝背脊一凉。
她忙回头看了看四下,此处绝对不是谈这种事的地方。
柳菘蓝赶紧起身,施了一礼,“此处嘈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此时此刻,柳菘蓝还叫不出父亲来。
就算她已经确认了自己身上跟南颇有同样的纹身,但万一对方是知道她有这样的纹身,才故意弄了一个一样的,借此来靠近她呢?
反正她也记不得了,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柳菘蓝又很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五福楼,然后往同福酒楼而去。
正月十五的五河口热闹非凡,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满街的花灯,游人如织,像是要用热情把还未解冻的冰雪给融化。
柳菘蓝带了南颇上楼,又吩咐伙计,无论是谁来找,都不许打扰,这才把南颇请进了二楼最隐蔽的雅间,也就是白天的时候萧宗元和百里子苓待过的地方。
“听说,白天的时候,萧宗元和卫国公也来过同福酒楼,不会就是在这间屋子吧?”落座之前,南颇问道。
“你认识萧宗元?”柳菘蓝有些意外。
“当然认识。我做过西陀三皇子的老师,几个月前,我还在雄鹰部的王廷待过,自然也见过鹰王萧宗元。”
“这么说,几个月前西陀人与雄鹰部围攻北楼关,先生也在?”柳菘蓝一下子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北楼关之战。
南颇点点头。
“围攻北楼关,本是想一鼓作气,拿下北楼关之后,进而取得青州。可惜啊,卫国公太厉害,不只打退了两军围攻,连我也落在了卫国公手里。”
柳菘蓝一听这话,立马站起身来,“你……”
“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国家吗?”南颇冷笑了一声,“什么自己的国家?我早已经被他们的狗皇帝当成了叛贼,就因为我做了西陀三皇子的老师,你的母亲、姐姐、嫂子、婶婶等等我们南家的女眷,都被那狗皇帝杀了。我不应该替我的家人报仇吗?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想灭了南陈。”
第248章
南颇这话不像是玩笑,那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恨意历经岁月,天长日久,早已经化在了骨血里。
他不爱南陈这个国家,他只想让这个国家灭亡,让这个国家的皇帝成为阶下囚。
南颇说到这里很是激动,眼里的仇恨是藏不住的。但目光落在柳菘蓝脸上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慈爱,这是他唯一的骨血,唯一的亲人。
“月儿啊,咱们南家,只剩下你跟我,有些事,你必须得知道。”南颇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为柳菘蓝讲述当年的事。
南家虽是商贾,但南家与皇家确实还沾那么点亲。
南颇的弟妹与当时最得先帝宠爱的瑜贵妃是本家,要说有多亲近,倒也没有。只不过,南家确实是因为瑜贵妃的关系才渐渐跟皇家做起了生意。
有皇家撑腰,南家的生意确实做得风声水起。南家搭上了瑜贵妃的人脉,自然在别人眼里也就成了瑜贵妃的人。
当瑜贵妃生下九皇子赵启之后,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在说,九皇子是要做太子的。
但是,九皇子前面还有好些哥哥,年纪比他大,能力比他强,当然,自然没有一人有九皇子的出身好。
当时,九皇子的舅舅洪万山又是西南提督,手握重兵,母亲深得先帝宠爱,怎么看,他这太子之位都是囊中之物。
但是,既然是太子之位,他的那些哥哥们又如何能不想呢。都是皇帝的亲儿子,谁也不是嫡出,基本上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谁,都想搏一下。
所以,当九皇子出生之后,夺嫡大战也就一触及发。
南家的事,便是当时的五皇子想拿瑜贵妃的娘家人开刀。
南家被抄,也不算完全冤枉。首先,南家自己人里出了叛徒,送往宫里的货物在进宫前被偷偷调换;其次,叛徒举报南家给当时的九皇子准备了太子贺礼。
如果说只有前者,瑜贵妃那里求求情,把该补的补上,最多再罚些家财,这事也就过了。
但是,给九皇子准备太子贺礼,里边很多东西逾制,这就是大忌。
世人都觉得,先帝宠爱瑜贵妃,又喜欢九皇子,这太子之位就不可能给别人。但谁都不知道,先帝压根就没想让九皇子做太子。
理由很简单,先帝自己的身体不好,若是立九皇子为太子,先帝哪天驾崩了,子弱母强,外面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舅舅,那这南陈江山怕是会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南家给九皇子准备太子贺礼,那就是扎了先帝的心,南家自然也就倒了大霉。
当时的瑜贵妃也想救南家,也曾跟皇帝求过情,但皇帝很决绝,非常迅速地就处理了南家的事。
洪万山谋反,其实也跟这件事有一点点关系。
洪万山在看到先帝处理南家的事上,明白了先帝对九皇子的态度,但洪万山确实也不甘心,于是便联络朝臣,想给先帝施压。这才有了后来的两派之争。
夺嫡之争一旦开始,除非成功,不然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洪万山最后起兵反叛,也是因为五皇子联合多位大臣弹劾洪万多项罪名。这其中包括贪渎、僭越、专擅、私募军队。
总之一句话,洪万山这个西南提督就是个西南王,就连皇帝派去的钦差他也不放在眼里。
但这些罪名里最要命的是私募军队。
作为一方诸侯,本来就手握大军,你还私募军队,那就只能说明你要谋反。
就算其他的罪名,先帝可以不深究,便这私募军队可是大忌。
当时,已经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先帝已下了圣旨,要他洪万万进京。如果他被押回上都,怕是就再无机会。
所以,在先帝的圣旨送抵西南之前,洪万山反了。
洪万山谋反,最终战败被擒,押回上都之后死在了大理寺的天字号牢房里。
有人说,洪万山是畏罪自杀。
但也有人说,洪万山是被人谋杀。
对于一个谋反的罪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谁会在意他是怎么死的。
洪万山死了之后没多久,先帝便立了五皇子为太子,不久之后,先帝驾崩,五皇子上位,成了新皇帝。
当然,如今的那位皇帝也跟阶下囚差不了多少。
自年前一场动乱之后,赵怀上位,而赵怀的儿子又封了太子。整个朝局都在赵怀的掌控之中。
虽然名号亲王,实际上是真正的皇帝。
南颇娓娓道来是一段沉封的历史。
柳菘蓝对洪万山的事知道一些。至于说洪万山当年私募军队是不是就是想谋反,这个还真不一定。但私募军队是事实,事实比想法重要。
“听说,你如今为赵怀做事。这位扶风王爷,那也是个狠角色。蛰伏多年,一朝得了天下,也算是一偿夙愿。只不过,孩子,伴君如伴虎。你从前替他做事,他不过是个闲散郡王。但现在不同了,他是真正的皇帝,还是早些离开朝堂的风暴,那样才能平安一世啊。”
南颇这话是语重心长。
“先生说得是。不过,我想知道,先生现在为谁做事?”柳菘蓝问道。
“我?……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脑子清醒。”南颇似乎很是高兴。
“能找到我,还能把事情查这么清楚,看来是个有能耐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先生是从北楼关逃出来的吧?这里可是五河口,卫国公的地盘,如果卫国公知道你在五河口,会怎么样?”柳菘蓝又问。
第249章
“这个嘛,就看孩子你是重姐妹之情,还是重父女之情。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把我交给卫国公。卫国公几个月前没有杀我,现在也一样不会杀我。”
南颇眼里的那份笃定,让柳菘蓝无法去怀疑他的话。
“卫国公不杀先生,必然是有用得着先生的地方。现在呢?先生确定卫国公还要用你?”柳菘蓝反问。
柳菘蓝这一问,南颇眼里底过一丝赞赏。
百里子苓现在确实用不上他了,因为百里子苓已经知道了埋羊谷背后的事。
“这么说,我家月儿是想亲手送父亲上刑场?”
南颇的话让柳菘蓝心头一紧,她没有想好要怎么对这个男人。就算她真的是南家人,就算过往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她现在不记得,也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更何况他还是百里子苓的阶下囚。
第151章 151、战与和(1)
正月十五刚过,上都城里便有了几分早春的气息。
桑吉下朝出来,就见吴安国候在殿外。这几天因为户部欠款的事,他们二人天天都会碰面,眼看着欠款差不多都追回来了,桑吉脸上却并无喜色。
“侯爷,借一步说话。”
吴安国凑到桑吉身边,声音也压得极低。
桑吉虽然没应声,但却往旁边走了一段,离着大殿和群臣都远了些,桑吉才问:“何事?”
“这不是开春了,礼部已开始准备兰阳公主和亲的相关事宜。但这件事,皇上最初是让侯爷帮着筹备。我知道,侯爷如今事多,也是几头忙,大约也忘记了。礼部这边呢,也给王爷上了折子,但王爷那边迟迟没有批复。没有王爷的批复,礼部不敢擅专。”
桑吉大约也听明白了吴安国的意思,这是让他去跟扶风王爷讨旨意。
“王爷没有批复,那就先等着吧。如今朝廷事多,王爷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连轴转,这么大的事,王爷不会忘记的。”
桑吉打了个太极,他确实还兼着这份差,但他确实也不想过问这件事。
因为现在谁说兰阳公主出嫁,都会触赵怀的霉头。
他想起百里子苓在北楼关说的话:他怎么舍得。
是啊,那是赵怀唯一的妹妹,怎么会舍得。
“侯爷说得是。那我回去跟上官说说。”吴安国打着哈哈。
桑吉心想,礼部尚书这个老狐狸,自己不敢去问,打发吴安国来传话,想让我去问,我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
“听说,你前几日才从北方大营回来,卫国公可还好?”桑吉有些后悔百里子苓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
他倒不是不想去送,他是怕自己去送了,就会后悔没有跟着去。他虽是文官出身,可是两年的行伍,他更喜欢跟那帮‘粗人’待在一起,至少没有那么多心眼。
可是,他要真去了,那就遂了老头子的意。
他呀,实在没得选。
“卫国公挺好,还问起侯爷。只是,国公爷刚刚接手北方大营,事情繁多,我也是回了京才听说,萧宗元率大军在离五河口二十里处扎营,意图不明。侯爷,你说,这萧宗元是不是为了和亲一事?”
吴安国几句话又转回到了和亲的事上。
“我不是萧宗元,但如果我是的话…….”桑吉笑了笑,没往下说。
吴安国猜测着桑吉这笑里的意思,是要逼南陈在战与和之间选一个吗?
但是,这话嘛,他没问出口,只是笑着打哈哈,“侯爷说得是,我们都不是萧宗元,哪里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桑吉与吴安国又多说了几句,都是关于户部欠款的事,二人合计着过几天就把相关的帐目交回给户部,然后会同户部的人去赵怀那里把这件事给了了。
吴安国离去之后,桑吉正准备出宫,宫里一位老太监这才来到桑吉身边,“老奴见过侯爷。”
桑吉一看,这老太监是皇贵太妃宫里的人,心里一紧,怕姑母出了事,忙问:“可是姑母……”
“侯爷,皇贵太妃好着呢。她老人家让我给侯爷带句话,能不能请侯爷跟王爷求求情,让和慧公主进宫跟她住些日子。听说,和慧公主这些日子不大好了。”
桑吉想起之前去看过和慧公主,确实情况不太好。虽然这个时候去跟赵怀提和慧公主,不是什么好时机,毕竟冯康与赵启在逃。但,他是怕和慧公主哪天就没了,皇贵太妃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回去告诉姑母,我会去跟王爷求情。但……”桑吉想说,王爷会不会答应就不知道了,这话他没说出来,老太监也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谢。
桑吉从宫里出来,原是想回刑部的,但想了想,还让车夫调头去了和慧公主府。
刚到和慧公主府门外,就见外面停着赵怀的车,他倒不觉得赵怀会因为冯康的事为难和慧公主,但赵怀这个时候来,却让桑吉更担心和慧的情况。
桑吉匆忙下车,进了府才听说,和慧公主昨夜上吊自杀,幸好下人发现得早,不然人都救不过来了。
这么大的事,公主府居然无人来报,桑吉听了,气匆匆地往里走。
刚迈步入后院,就见赵怀从里边出来,他忙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嗯。也是下了朝听了消息才过来的吧?”赵怀问道。
桑吉只得点点头。
“这丫头啊,想不开。你先进去看看吧,她睡着了。”赵怀叹了口气。
第250章
桑吉又施了一礼,这才赶紧往屋子里去。
躺在床上的和慧公主面如死灰,若不是那胸口还有起伏,鼻息也算平稳,感觉也就跟死人差不多了。
守在旁边的几个丫头都抹着泪,知道桑吉是心疼他们公主,倒不像在赵怀面前,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公主昨晚说什么了吗?”桑吉问了一句。
“公主没说什么,就只说想吃皇贵太妃做的菜了。这些日子,公主都不大好,我们还以为她是想开了,没想到就……”说话的丫头哭了起来。
这种事,如何想开?
和慧这辈子大约都没办法想开的。
如果说冯康对她有感情,哪怕是做了叛贼家眷,跟着冯康一起逃亡,一起去死,她大约都不会犹豫一下。
可是,冯康不只让她吃坏了身子,还从未喜欢过她,这让她情可以堪。
她当初不过是想寻一个良人而已,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桑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叮嘱下人们照顾好公主,临要出门时,又问了一句:“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没人去给我送信?”
几个下人面面相视,最后,一个胆大的,迟疑着说了一句:“总管昨晚有派人去桑府,侯爷不知道吗?”
有派人去桑府,却无人告诉他和慧差点死了。看样子,府里的人也真没人把他当回事。
桑吉没有回答,黑着脸出来。
到前厅正想问问管家,哪知道赵怀还坐在前厅喝茶,并没有离去。
“皇贵太妃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所以,我没让人往宫里送信。”赵怀喝了口茶,像是解释一样。
“王爷想得周到。”桑吉说道。
“我这个妹妹啊……当初一眼就相中了冯康。冯康是武将,若是按我的意思,我是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武将的。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寡妇。如今……”赵怀叹了口气,“那丫头也是想不开,何必为了那样一个逆贼跟自己过不去。”
“王爷心疼公主,乃公主之福。”
“这丫头,从前便与你亲近,你呢,有空的时候多过来过动过动,陪她说说话,省得她胡思乱想。”
赵怀说着起了身。
“王爷,下官有一事相求。”桑吉突然跪了下来。
赵怀看着跪在地上的桑吉,并未叫他起来,而是坐回到椅子上,“子渊,何事啊?”
“如今公主身子不好,加之忧思郁结,我知王爷心疼公主,也定然希望公主早日好起来。所以,请求王爷,待公主身子好些了,能让她进宫与皇贵太妃一起居住,好歹每天有皇贵太妃陪着,公主也能想开些。”
赵怀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才起身扶了桑吉起来,很是感慨地道:“还是子渊想得周到。如今国事繁忙,确实是对和慧关注得少了些。等她身子好些了,便派人送她入宫,想来皇贵太妃也能放心些。”
“谢王爷!”桑吉赶紧又施了一礼。
“子渊啦,今日早朝所议之事,你有何看法?”赵怀突然话锋一转,说到了国事。
今日早朝,由兵部尚书奏报,鹰王萧宗元率十万大军直扑五河口,如今已经以五河外二十里安营扎寨。
萧宗元意图尚不明朗,但十万大军在五河口外驻扎,这本身就是战争的信号。
赵怀前几天就收到了消息,兵部那边也一直在议,有些朝臣也听说了些话,但直到今天早朝赵怀才把这件事拿来让群臣商议。
上都城一战,死伤不少。加之李迁、陈远山反叛,不少人被杀被抓,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
赵启与冯康的叛军还在其他地方负隅顽抗,南陈国内并不太平。
而那些在上都城被围时,明明收到求救信却以各种理由不来上都勤王的将领,是不是也心存异心,也是未知。
如果现在跟雄鹰部打仗,就算是五河口有百里子苓镇守,雄鹰部不一定能打进来,但五河口战事一起,谁能保证其他地方不会乱。
群臣几乎一致意见,不能打仗。
桑吉在朝堂上一直没有发言,因为他知道,赵怀就是想看看群臣的态度。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是与雄鹰部战与和的问题,但事实上背后关系的是兰阳公主要不要和亲的问题。
“王爷,萧宗元在五河口外安营扎寨,或许只是为了等公主送嫁的队伍,毕竟,雄鹰部内部对于和亲一事,意见也并不统一。萧宗元应该是怕守旧派破坏和亲,所以才亲自带人来接公主,足可见,萧宗元对和亲一事的重视。”桑吉道。
第152章 152、战与和(2)
萧宗元打的什么主意,赵怀不知道。但赵怀就一个想法,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是不能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是嫁给一个无法掌控的男人。
可是,今天朝堂上群臣的态度摆在那里,众臣都不想打仗。当然,赵怀也不想打仗,毕竟南陈也打不起。
不想打仗就得有人和亲,就得有公主出嫁。赵怀虽然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人,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如果萧宗元发现和亲的新娘换了人,那么等在五河口外的那十万大军,会顿时扑向南陈。
赵怀现在很为难。
“子渊说得在理。满朝文武中,子渊倒是个明白人。你看今日那朝堂,群臣们吵吵嚷嚷,也没说出个名堂来。”
第251章
桑吉心想,不是群臣们没有说出个名堂来,而是没人敢把实话说出来。
你现在压着礼部的折子不发,礼部那边既不敢给兰阳公主准备嫁妆,又不敢不准备,群臣都不傻,知道你是舍不得亲妹子,谁要提这一茬,那就是触你的霉头。
再说了,你都把卫国公派去接手北方防线,那其实也是个讯号,你似乎有不惜一战的意思。
群臣们哪里敢随便说,这万一说不好,又给自己招来麻烦。
桑吉也在想,赵怀是不是真敢打这一仗。如果北方防线是让别人去接手,桑吉便很清楚赵怀是真不想打。
但百里子苓去了五河口,这打与不打,好像还真不好说。
桑吉就算没有跟着百里子苓去五河口,他也知道,百里子苓现在肯定在练兵中,随便准备一战。
因为,那就是他了解的百里子苓,而赵怀看中的也是百里子苓带兵打仗的能力。
“王爷,古往今来,和亲一事,自然是利大于弊。但总的说起来,历朝历代的公主和亲,也都是因为国家无力掌控周边的外族势力,为了整个国家而不得不牺牲公主。所以,南陈若是不想再有公主远嫁和亲,那就只能强大自己。不然,愿意与不愿意,就由不得咱们。”
桑吉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了点,但他也真怕赵怀脑子一热,就跟萧宗元干上一仗。那可就是南陈之祸了。
赵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这二人各怀心思,但各自又都聪明。有些话,说到刚刚那里,已经算满了,再多说下去,也就没意思了。
从和慧公主府里出来,桑吉送走了赵怀。
眼看也到了午饭时候,桑吉想着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然后回刑部去处理手中的案子。
但他刚上马车,车夫便告诉他,说是桑尚书刚刚派人来了,请他回府一趟。
桑吉心想,他们老爷子倒是消息很快,这就知道他来了和慧公主府。
不,也许还不只如此。
没准,老爷子还派了人盯着他。经过晋北王谋反一事,桑吉对他这位父亲的认识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虽然那是他亲爹,但他觉得,这个人还真的不怎么样。
桑吉回了府里,一家人正等着他吃饭。
大哥桑桐虽然在年前的动乱里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桑尚书却在年后把桑桐调回了上都,并在户部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估计是想以后再另做打算。
桑尚书如今依旧掌控着朝堂的半壁江山,他就像是不倒翁似的,一直屹立在南陈的朝堂之上。
桑吉刚刚在饭桌上坐下来,桑尚书就说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没事不要去和慧公主府,也不要去你姑母那里,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听说,你今天还在那里遇到了王爷,如今的情形不比从前,万一让王爷误会了怎么办?那冯康如今在逃,别人都巴不得离那些麻烦远远的,你还非得自己往上凑。”
桑吉还没拿起筷子,就被父亲数落了一通。这要是之前,桑吉大约也就是听着,不会反驳,他知道老爷子经历的事比他多,想问题也更周到,自然应该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可是现在,他自己也经历了不少事,想法也在改变。特别是昨天晚上,公主府已经派了人过来报信,说和慧公主出了事。
但是,他的父亲没有亲自赶过去也就罢了,居然也没有派人过去瞧瞧。怎么说和慧公主也是父亲的亲外甥女,如此不近人情,也确实让桑吉有些汗颜。
“父亲,当初姑母与公主可曾对你不好?”桑吉沉默了一会,这才问道。
桑尚书夹了一筷子菜,正要往嘴里放,一听这话不对,顿时就拍下了筷子,“你懂什么?你以为自己凭着那点军功封了武诚侯,就能得王爷的信任?我告诉你,王爷可不轻易信任一个人,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卫国公。我让你跟着卫国公去五河口,你偏偏不肯。留在这京城作甚?你这个刑部侍郎就那么好干?”
“父亲,刑部侍郎好不好干,那是我的事,不劳父亲操心,毕竟,你这个吏部尚书还管不到我这个刑部侍郎头上。不过,我也想问问父亲,父亲从前可是想追随那位去的,如今倒戈王爷,王爷可有信你?”
桑吉这一问,桑大人脸上也就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难看。
桑桐此时在旁边有些听不下去了,道:“二弟,父亲也都是为你好,你且听着便是,哪能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这要是让别人听去,那咱们家成什么人了,你武诚侯又成什么人了?”
桑桐自然是站在桑尚书那边的,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弟敢如此大逆不道,也是平日里让父亲给惯的,这回,正好给他个教训。
虽然算不上火上浇油吧,但桑桐确实没有想帮桑吉说话的意思。
不过,桑吉也不稀罕谁帮忙说话。
“大哥,我说的是不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心里没点数吗?”桑吉说完轻笑了一声,又道:“也对,大哥觉得父亲做的,都是对的。”
这话颇有些讽刺,桑尚书气得就差没有掀桌子。
“父亲在朝多年,又在如今这个位置,自然经历的事比咱们多。父亲也不是不让你管和慧的事,但昨晚父亲就得了信,王爷那边派了御医过来给公主诊治,公主并无大碍,你又何苦非要因为这个跟父亲闹。父亲这些日子原本就很辛苦,他年岁也大了,朝堂的事也多,你好歹是给父亲省些心,这是为子之道。”桑桐又道。
第252章
为子之道?
这话,桑吉还真没法反驳。
“大哥倒是孝顺。不过,我最近在翻查刑部旧案,有一桩沈家少爷死在牢里的案子,或许大哥有兴趣?”
桑吉一说这话,一直在旁边没有作声的母亲便在桌子下面扯了桑吉一把。桑吉知道母亲的意思,毕竟大嫂那事,一直瞒着父亲和大哥。
饭桌上这死一般的寂静,像是空气都要被冻结了。
桑吉的目光扫过大哥和父亲,看他们这反应,应该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而他的目光落在一直默默无闻的大嫂身上时,大嫂的身子看着有些僵,显然是被他突然提到了沈家少爷给吓着了。
“行啦,都少说几句,赶紧吃饭,饭菜都要凉了。”母亲在旁边说了一句,但丝毫没有缓和这快要僵掉的气氛。
桑吉多少还是顾着桑尚书的面子,也没有再说别的,扒了几口饭,便说自己吃好了,先行离开。
不过,他刚出去,就听到老爷子摔碗的声音,那叫一个清脆。
这顿饭,父子俩都吃得不高兴。
桑吉吃过午饭也没有顾上休息一下,便往刑部那边赶。
最近,他在查两个旧案。一个是之前说的沈家少爷一案,还有一个更是陈年旧案,那就是洪万山之死。
洪万山和沈家少爷都是死在监狱里,而这两个案子与他们家老爷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
洪万山当年谋反,这是死罪。但他不应该在监狱中毒而死,而且所中之毒还是西域奇毒‘长乐’。这得是多大的恨,才会想让洪万山受尽痛苦折磨而亡。
沈家少爷的死,也就更蹊跷,自己吊死在监狱的窗户上。没人知道他哪里来的绳子,反正就给他定了个畏罪自杀,草草结案。
刚到刑部门口,一直等在那里的庞烨便迎了上来。
“二爷!”
桑吉朝他点点头,庞烨便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庞烨刚刚从严良的老家回来。
因为桑吉收到百里子苓的信,让他查一查翰林院编修严良。桑吉知道,百里子苓不会无缘无故查一个翰林院的编修,而他去翰林院一打听,才听说严良前几年回家丁忧,结果病死了。
所以,桑吉才特地让庞烨去了一趟严良的老家,以核实情况。
在查严良的过程中,桑吉才知道,严良的伯父和堂兄曾是百里老将军麾下,死在了埋羊谷那一战中。
又是埋羊谷,这还真有些刺痛桑吉的心。
当年与埋羊谷相关的人,李迁已经死了。赵怀早早处决了李迁及其同党,但并没有翻埋羊谷一事。
桑吉已经看出来,赵怀是想快刀斩断麻,不给百里子苓提埋羊谷一事的机会。李迁处决,这便是给百里子苓的交待。至于他父亲……赵怀现在还用得上他父亲,自然不会动。
但百里子苓能咽下这口气吗?
百里子苓让他查严良,又是何意呢?桑吉难免想得有点多了。
第153章 153、战与和(3)
桑吉虽然心中有些想法,但还是把关于严良的情况写在信中,寄给了百里子苓。
而此时,五河口的气氛也显得有些诡异。
首先,客栈里的杀手是什么时候混进五河口的?
百里子苓到达五河口之后,整个五河的进出都加强了管控,这是明面上的。而陆筝的人隐藏在暗处,也没有发现这些人进来的痕迹。
其次,除了客栈里的那几具尸体,无论是官差还是陆筝的人,都没有再找到其他的杀手。
而据萧宗元的人所说,当晚明明还有几人逃了。那么,这些人是连夜出了五河口,还是就隐藏在五河口。
如果逃了,那还好说。
如果还留在这里,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计划,这就难说了。
如果他们能留下,官府和大营这边都派了人搜查,都没有查到踪迹,足可见他们在五河口有内应,而且还是根深蒂固的。
第三,萧宗元的安全。
百里子苓如今还要派人保护萧宗元,而她初来五河口,除了自己带来的二十个人,军营里还有谁值得信任?
萧宗元如果死在了五河口,不管跟南陈有没有关系,雄鹰部都会把这笔账记在南陈的头上。
而现在,百里子苓还没有接到赵怀的命令。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将军,柳掌柜的信。”一大早,易风就拿着一封信跑进来跟她说。
百里子苓正在吃早饭,擦了擦手,接过易风递过来的信,拆开来看,也只有几句话。
“妹子,我先回京了,有几件事需要核实。五河口的情况我会如实汇报给王爷,是战是和,王爷应该很快就有定论。另,五河口不太平,妹子凡事小心,多保重。”
信中就这么几句话,并未提及她身世之事。
有几件事需要核实,是指她的身世,还是别的。
百里子苓这几天都比较忙,还无暇顾及柳菘蓝的事。加之,百里子苓觉得,柳菘蓝何等聪明之人,无论引她来五河口的人,给的信息是真是假,她都会有清楚的判断。
但柳菘蓝就这般匆匆走了,百里子苓莫名有点担心。
“将军,怎么啦?”易风见她脸色有些不对,问了一句。
“没事。”
百里子苓把信收起来,似乎也没有胃口再吃东西。
第253章
“将军,还有一事。”易风在旁边欲言又止。
“说吧,怎么年纪长了一岁,还扭捏起来。”
百里子苓这一说,易风便凑到她旁边,“那个,昨日我去镇子上采买,顺道去了一趟同福酒楼。”
“你去那里做什么?”百里子苓打断了他的话。
“我原是想让柳掌柜回京的时候给老夫人带些五河口的特产。咱们临出门前,老夫人还与沈医官说起过,说是以前老将军在五河口的时候,总会捎一些特产回来。咱们这刚来,一半时会的肯定也回不去,这不是柳掌柜正好来了嘛,带回去正好。”
百里子苓点点头,示意易风接着说。
“我还没到同福酒楼,就见柳掌柜送了一人出来,二人在酒楼门口就上了马车,一直往五河口的关口去。”
“你的意思是说,菘蓝姐送了一人出关?”
“不是,柳掌柜跟那人一起出关的。”
一起出关?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的信,柳菘蓝明明在信中说是回京了,但易风又说看到她出关了。
“你可看清楚了?”百里子苓又问。
“柳掌柜我哪能看错,虽然她是女装打扮,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把她给认错。”易强调道。
柳菘蓝为了行商方便,虽然是女儿身,但大多数时候都作男装打扮。倒不是故意lt;a href=https:///tags_nan/nvbannanzhuang.html target=_blankgt;女扮男装,只是觉得那样在外面方便些。
“与她同行之人是谁?你可看清楚了?”百里子苓又问。
“将军,我就是想说这事。那人吧,看着还真有点眼熟,走路有一点瘸,虽然披了个斗篷,脸被遮住了一半,但我瞧着有点像……”易风迟疑了。
“像什么?”百里子苓忙追问道。
“像咱们在北楼关的时候,牢里关着的那人。”
北楼关牢里关着的人?
百里子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南颇。
“你没看错?”百里子苓想到南颇,顿时头皮一紧,很多信息在一瞬间给串了起来。
“我……我就看了一眼,我也听说他好像跑了,按说,也不应该在这里,所以,昨天回来之后,我想了又想,也没敢跟你说。但昨晚我翻来覆去的没睡着,觉得无论有没有看错,这事都应该跟你说说的。结果,一大早,同福酒楼那边就送信过来,还说柳掌柜回京了。我就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你小子,你怎么不……”
百里子苓指着易风的鼻子,但现在也不是骂易风的时候。
“你去关口,把昨天的出关记录拿来给我看。马上!”
百里子苓话音一落,易风便像箭一样地射了出去,正好与刚刚要进来的陆筝撞了个满怀。
‘嘭’的一声,陆筝还未进来,就先在门口听到了动静。
百里子苓一拳头砸在了桌上的信纸上。
“将军,怎么啦?”见百里子苓那么生气,旁边还放了一封信,陆筝直觉那信中不是什么好消息。
百里子苓捏了捏拳头,喘着粗气,但是没说话。
南颇从北楼关的牢里跑了,而她也从木苏和那里得知,南颇的出逃就是木苏和干的。
她想不通南颇为什么愿意跟木苏和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狼崽子替南颇找到了女儿,他当然愿意走。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南颇能跟木苏和走的原由。
居然是柳菘蓝,她最初想找的人居然是柳菘蓝。
而且在南颇刚被抓的时候,柳菘蓝还来过北楼关。怎么会是柳菘蓝呢?
百里子苓这会儿是抓耳挠腮,有些想不明白。
她曾经让二哥百里策替她查过南颇的女儿是否还活着,但不久之后,二哥回信说,他不会替她查,也让她别费那个心思。
当时,她以为二哥是觉得浪费时间,找一个死人,没有意义。现在想一想,是不是二哥早就知道柳菘蓝就是南颇的小女儿。
因为知道是谁,所以二哥不找,也不让她不要找。
再想想看,当初她的父亲救下柳菘蓝之后,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特意替她查过身世。
但后来父亲说没有查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如今细想想,当初父亲是让她二哥去查的,因为她二哥心思细腻。显然,二哥是查到了,而且父亲甚至是大哥都知道柳菘蓝的身世,但却没有说。
因为想保护柳菘蓝,所以便说什么都没查到。
百里子苓还想到在京城的时候,木苏和就住在柳菘蓝的别院,怎么会那么巧?
是这小子早就知道柳菘蓝是谁,故意接近她的,还是那时候只是试探,想确认她的身份?
后来,木苏和半夜离京,柳菘蓝还让老牧跟着出京,沿途保护木苏和。是那时候就达成了什么默契吗?
再有,上都被围的时候,柳菘蓝曾想带着她母亲以及百里策两口子出京,还想让她去劝。
她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她怎么知道上都守不住?
是跟木苏和有什么默契?
毕竟木苏和那时候已经跟晋北王相勾结。
百里子苓想得越多,越觉得后脊梁发麻。
如果说,有谁最希望南陈出大乱子,南颇敢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南颇对于南陈的恨,或者说是对皇帝的恨,那是刻到骨髓里的。家破人亡,灭族之恨,任谁也不会放下。
第254章
“将军,怎么啦?”陆筝见她捏紧的拳头有点发抖,忙拉了她一把,百里子苓才像是回过神来。
“出什么事了?”陆筝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很是担心。
百里子苓险些没能站稳,她只觉得整个身子有点沉,是陆筝扶了她一把,她才揉了揉额头,慢慢坐下身来。
“陆大哥,你会在背后捅我一刀吗?”百里子苓突然问。
“将军,何出此言?”
陆筝看出来了,百里子苓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手指快速地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
她的脉搏有些乱,而且……
“将军近日睡得可好?”陆筝算是半个大夫,从前在八十八寨的时候,兄弟们生病了,都是他开方子抓药。算不上多厉害,但寻常的毛病还是没问题的。
“睡得很沉。就是不太容易醒来。”百里子苓说完这话,想起胡果儿送她的那颗珠子。那珠子有安神的作用,把那珠子带在身上,确实睡得更好。
“做梦吗?”陆筝又问。
百里子苓摇摇头,“怎么?我生病了?”
百里子苓心想,这个时候可不能生病,她要是病了,那这十几万人怎么办?
“暂时看不出来。但将军,你的脉相有些乱,可能是跟你刚才太激动有关系。不过,晚一点,还是让医官过来瞧一瞧。天大的事,咱们可以一起商量,将军何至于这么急?”
陆筝的话在理,这会儿百里子苓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她可能想得有些严重了,但这个时候,柳菘蓝跟着南颇走了是什么意思?
不用说,肯定是去了雪狼部。
第154章 154、战与和(4)
雪狼部,雪山草原。
木苏和刚刚扎完针,痛苦和汗水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狂野。
帐外白雪皑皑,帐内炉火不熄。
喘着粗气的木苏和接过呼延煊递过来的热毛巾,把脸上的汗水擦了擦。
“今天是最后一天,虽然明天起不用扎针了,但药还不能停。”胡查儿收起银针,用手指试了试刚刚拿进来的药,不算烫,此时喝是正好。
“还得吃多久的药?”木苏和问道。
“至少一个月。这解药也是虎狼之药,对身体的损害不小,得用些温补的药,慢慢修复五脏六腹。来,先把这碗药喝了。”
每次吃药,木苏和都觉得比扎针更难受。
从几个月前在北楼关被发现中毒差点丢了命,他就没能甩掉汤药。以前老沈头开的药,倒还好,虽然苦,但也没有胡果儿给的药这么难吃。
都说恨病吃药,但闻到那药味,木苏和心头就一阵翻滚,还没吃,就已经想吐了。
咬着牙,一口气把药给喝下,差一点吐出来,他是紧紧捂着嘴,愣是没让药汤给吐出来,生生地又把反胃上来的药给咽了下去。
呼延煊忙替他擦了擦嘴,又递上温热的水。
“乙辛还没回来吗?”缓过劲儿来的木苏和问起了乙辛。几天前,乙辛去五河口附近接南颇,按说也应该回来了。
“这几日天气好,不到天黑,应该能到。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南先生到了,我再叫你。”
胡果儿扶了木苏和躺下,然后起身往外走。
呼延煊赶紧跟了出去,木苏和瞧了一眼,闭上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枕边的短刀,手指碰到那短刀时,心里便无比踏实。
那是百里子苓给的,在他第一次解毒之后,还说,如果他受不了了,也可以用那短刀了结了自己。
现在握着这刀,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而且,后来他才知道,这短刀对百里子苓有着特殊的意义。
“将军,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你等着我!”他闭着眼幽幽地说道。
胡果儿见呼延煊跟了出来,没走多远,便停下脚步来。
“呼延将军,有事?”
“世子的身体何时能痊愈?”
“如果要痊愈,最少还得三个月,这一回解毒的过程你也看到了,中了‘长乐’是相当痛苦的。可以想见,他当初一个人在北楼关的时候,是如何挺过来的。也难怪,他会对将军如此放不下。”
呼延煊点了点头。
“别担心,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前,更难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胡果儿拍了拍呼延煊的肩膀。
呼延煊与胡果儿说了几句,这才折回帐中,又在炉中添了些柴火,让帐中更暖和一些。
“呼延煊,抽空回去看看吧。”躺在床上的木苏和突然说道。
呼延煊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木苏和的意思。
木苏和应该是想让他回去看看族里的情况,顺便再看看他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意思。
“等乙辛回来,我便回去一趟。”呼延煊答道。
“嗯。通知在五河口的人,让他们散布一下和亲公主换人的事,给鹰王添点堵。当然,也是给扶风王爷添点堵。”
“是,世子。不过,您 跟扶风王爷不是已经结盟了吗?”呼延煊有些不解。
“结盟?是,当然结盟了,只不过是在某些事上。比如说,晋北王如果逃到了雪狼部,不能让晋北王落入我那大哥手里。再比如,雄鹰部要跟南陈打仗,我可以替他在雄鹰后院点把火。但是,如果让他和萧宗元结盟了,那我就没得玩了。”
第255章
木苏和冷笑了一声。
有时候,呼延煊是真看不懂木苏和。当初跟晋北王结盟,但后来卖晋北王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犹豫,火速地跟赵怀结了盟。如今,又要给赵怀上眼药,这背后插刀小能力,他们家世子是当仁不让。
也对,他都能给卫国公插刀,别的人又算个屁。
“另外,派人去一趟苍穹部,就说萧宗元要在五河口与南陈决战。”木苏和又道。
“世子是想苍穹部在这个时候来端萧宗元的老窝?”
呼延煊心想,这四处放火的手段高啊,自己在家中稳坐,把周围的几个邻居都挑动得蠢蠢欲动,他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端不端是他们的事,但这种示好的活儿,多干几次也没什么坏处。”
呼延烜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乙辛带着南颇到达了雪山草原。
木苏和的精神大好,只是在看到只有南颇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毕竟,五河口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柳菘蓝是陪南颇一起出的关。
“南先生,久违了。”木苏和上前施了一礼,赶紧把一路风尘的南颇迎进帐里。
“我们这里比不得西北,又或是西陀,冬天冷得要命,南先生暂时可能还不习惯。”说着,木苏和亲手递上了热茶。
“世子客气了。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咱们也算是缘分。”
南颇确有疲惫之色。
几个月前,他在雄鹰部见到木苏和的时候,那就是个放羊的小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后来才听说,他是老狼王的小儿子,被鹰王请到了雄鹰部做客。
做客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人质。
人质也不太对,应该说,萧宗元把木苏和弄到雄鹰部王廷,就是敲打莫车,又或者是要挟莫车,如果莫车不听话,他随时可以扶木苏和上位,成为新的狼王。
这一招,又狠又毒,把两个狼王都牵制在手中。
南颇在北楼关见到木苏和的时候,木苏和的气色很差,但那时候他是跟在百里子苓身边。以南颇的阅历来说,已然看出来,这个放羊的孩子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次之后,便有人给南颇递了信,说是能救他出去,还说,他想要的对方能给。
那个时候,南颇或许还想不到对方是真的能给,还是只是百里子苓的又一次试探。他并没做任何的回应,而对方也未再联系他。
直到百里子苓离开北楼关,对方才再次联系上了他。
“确实是缘分。这一路上,可还安好?”虽然乙辛就站在旁边,但木苏和这话不是问乙辛的。
“安好。世子的人很本事,大摇大摆的穿过狼王的地盘,却没有受到半点追击。可见,世子在雪狼部也是深得人心。”
“南先生说笑了,人心这东西,最不可靠。只不过是,他们要的,我能给。互相利用罢了。”
乙辛站在旁边听着,觉得他们这个世子大约是天底最不要脸的王者。别人,怎么也得装一装,可他呢,连装那点心思也给省了。
当然,这只是乙辛的看法。木苏和多聪明多有心眼的人,南颇能做西陀三皇子的老师,那就不是普通人,在这样的能人面前,不需要装。
“以南先生看来,我比那西陀三皇子如何?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吗?”木苏和饮了口茶,觉得胸口有点疼,微微皱了下眉。
“世子,你若是抚不起的阿斗,萧宗元也不会把你软禁在雄鹰部。你看,你那么多哥哥,萧宗元有放在眼里吗?”
木苏和笑了笑,但额头上的汗已经出来了。
“我之前承诺过,如果谁能找到我的女儿,我自然就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既然是世子替我找到了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也会尽毕生之力帮助世子。我知道,你图的不是一个雪狼部,你图的是整个燕云。”
“先生一诺千金。我也必不敢亏待先生,请受木苏和一拜!”
木苏和强忍着胸口的疼,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把手放在胸口,那是雪狼部最高的礼节。
“世子,请起!”
南颇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他其实有点感慨。当年,他在西陀的时候,虽然三皇子也曾拜他为师,但三皇子可没有木苏和这么诚心。
即便如此,作为三皇子的老师,他依旧是为三皇子操碎了心。只不过,那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跟眼前的木苏和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木苏和刚站起身来,整个身子突然往后仰,乙辛见状,赶紧上前抱住了他,然后朝外面大喊了一声:“叫胡果儿来!”
木苏和的突然晕倒是胡果儿没有想到的,而且情况还很危急,南颇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在北楼关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木苏和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胡果儿来了之后快速下针,替木苏和护住心脉,乙辛在旁边焦急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的手指搭在脉搏上,眼睛盯着木苏和的脸色,这死人色的样子,真的有些骇人。
片刻之后,她抽出一根银针,扎在了木苏和的食指之上,被扎过的地方迅速有黑血涌出。
南颇看了一眼,看到那黑血,已经猜到木苏和是中毒了。
那黑血往地上滴了几滴之后,便变成了鲜红。随后,胡果儿依次扎破他剩下的九个手指头,都有几滴黑血涌出来。
第256章
“把他的鞋子和袜子脱了。”胡果儿说了一声,乙辛立马照办。
很快,他的十个脚指头也给扎破,同样有黑血涌出。但也一样是几滴之后,血色变为鲜红。
此时,胡果儿再探木苏和的脉搏,已然平稳多了,面色也渐渐好看了些。
胡果儿这才松了口气,拭了拭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大雪天,她能出一头汗,说明刚才有多紧张。
“世子中了什么毒?”南颇见木苏和的面色好转,这才问了一句。
“回南先生,世子中了长乐。”
“长乐?”南颇听了这两个字,感叹了一句:“世子还真是命大!”
第155章 155、战与和(5)
待木苏和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
草原上的夜,原就寂静。
更何况,此时外面还雪白一片。
胡果儿披了条羊毛毯子在火炉边打着盹,听到动静立马睁开了眼。
“醒啦?”她赶紧扶了木苏和起来,顺便再替她把一下脉。
木苏和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回事?”
“是我疏忽了。这个药下去,有些余毒在四肢,忘记把余毒排出来。不过,现在没事了。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胡果儿现在说得挺轻松,木苏和晕倒的那一刻,她可是也给吓坏了。
“没什么力气,有吃的吗?”
胡查儿赶紧把温在炉上的肉烫给端出来,但木苏和只喝了几口,又把碗给放下。
“南先生呢?”
“已经安排他住下了,你别担心。另外,三大家族都带了话过来,今年他们要的比去年再多三成。”
“多三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木苏和冷哼了一声。
胡果儿也觉得这三大家族要得太多了,可是,如今不给,他们的商队路过三大家族的地盘,少不得被抢。
“我的意思是,先答应他们,反正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给。等到六七月,这雪狼部是什么情况,还不一定。”胡果儿说道。
“先等等看,等呼延煊回来了再说。”
“呼延将军还没有回去。原本是要走的,听说你晕倒了,他哪里敢走。我觉得,他是把你当弟弟了,今晚也守了你许久,若不是我让他下去休息,怕是要守到天亮。”
弟弟?
木苏和轻笑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但是,踏上了如今这条路,那些都不再重要。
他不过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这也包括呼延煊。
“五河口那边怎么样?”木苏和转移了话题。
“将军整日都在练兵,如今萧宗元又到了五河口,他要是死在了五河口,这仗不想打也得打了。此前,萧宗元就被暗杀过一回,守旧派那帮废物,连根毛都没有摸着,以后想要再下手,估计是没机会了。听说,将军给萧宗元加派了人手,以保护他的安全。对外宣称萧宗元一行人是鹰王特使,是提前来五河口安排接亲事宜的。”
“难为她了。”木苏和感慨了一句。
“两位百里将军都死在了埋羊谷,而当时率军入埋羊谷的就是萧宗元,将军也真是沉得住气。这要换作是我,不只不会保护萧宗元,恐怕早就要了他的人头。”
“她不是你。她要是你这种性子,我在北楼关的时候说什么也会带她一起走了。她的心里装着南陈的天下。你看上都那一战,整个南陈的将领都在隔岸观火,只有她……可是,她再忠心又有什么用呢?赵怀如今大权在握,却只字不提埋羊谷,那一战,她想翻过来,但赵怀不想。着急杀了李迁,就算是给她一个交代,让她没法再提埋羊谷。南陈的皇帝不是明君,赵怀或许能做明君,但赵怀如今站的位置不同了,有些事,他给不了。”
木苏和披了衣服起身,把双手伸到炉火边烤了烤。
“所以,我不想她再为谁征战,都不值得。”木苏和搓了差手,又道:“天亮之后,你跟乙辛说,通知京城那边的人,针对将军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胡果儿一听这话,顿时跪了下来。
木苏和见胡果儿这一跪,长叹了一口气,忍着怒火道:“说吧,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请世子恕罪。我到达上都的时候,乙辛与我说了你留下的方案,但我觉得有些不妥。你的本意是想让赵怀放弃将军,但风险太大,搞不好连整个百里将军府都会搭进去。到那时,就算你能救得了将军,你也不见得救得了每一个人。赵怀此人心思难测,你离间了他们,我怕是他是连整个百里将军府的人都不会留。若是那样,将军怕是这辈子都会恨你……”
木苏和并没有打断胡果儿,这丫头一向机灵,而且鬼主意也多,她既然说了这么大一堆,自然就有代替的方案。
“所以,我阻止了乙辛,换了个法子。”胡果儿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件事,她其实是可以等到有了结果之后,再跟木苏和坦白。但是,她也怕打乱了木苏和整个大局的安排,这一刻也就不得不说。
“什么法子?”木苏和的声音里带着些杀气。
“我送了将军一颗安神的珠子,那本是西陀皇家御用之物,效果是极好的。但现在,那珠子经过药水浸泡,若长时间带在身上,会让人头晕、无力,别说是打仗,严重一点,连兵器怕是都拿不动。将军身体不好了,赵怀自然不会再让将军带兵。但世子放心,这药虽然会让人头晕无力,但对身体并没有大的损伤。待将军离开军营,我再开几剂调理的汤药给将军服下,自然也就无事。”
第257章
“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她的身体?”木苏和听完之后问了一句。
“将军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木苏和看着跪在地上的胡果儿,他们是玩伴,也是朋友,更是战友。但是,私自改了他的计划,而且隐瞒不报,这事可不能纵容。
“胡果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下次你再敢改我的计划,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胡果儿不敢。”
“还有,如果将军的身体出了大问题,我会一并跟你清算。”
此时,五河口的军营静悄悄的。
百里子苓在睡梦中醒来,出了一头的汗。起身喝水时,差点没有站稳。
“最近这是怎么了?”百里子苓甩了甩头。
披衣独坐,整个北方防线的地图都在她的眼底。
京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而五河口却在暗潮涌动。
昨天傍晚收到消息,晋北王在西南与周深大战了一场,双方各有损伤。
冯康在西南经营多年,上都一战未能得手,又被四处赶来勤王的军队夹击,便退回了西南,那里地形复杂,而冯康又极为熟悉,无论是攻是守,都对他们更有利。
周深自然是想一举了结了晋北王及其残部,显然,这一仗并没有占到便宜。
看到这样的消息,百里子苓觉得,要剿灭晋北王,怕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柳菘蓝确实回了上都。
那日她送了南颇出关之后,黄昏的时候又折了回来,在进关的名册上皆有记录。
只是,百里子苓并不知道,她的菘蓝姐现还是原来的菘蓝姐吗?
想到这个,百里子苓提笔给二哥百里策写了一封信。
天明时,百里子苓让易风把信送出去,而陆筝却发现,百里子苓的眼睛里带着些血丝。
“晚上没有睡好?”陆筝有些担心。
“半夜醒了,就给二哥写了封信,有些事想问问他。信写完了,便再也睡不着。”
“将军,一会儿还是让医官过来瞧瞧,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陆大哥,你想多了,我的身体好着呢,也就是昨晚没睡好。没事的,晚一点补一觉,起来也就生龙活虎了。”
两个人正说话,外面有士兵来报,说是王爷派了人来,已经到了大营外面。
百里子苓这几日都在等赵怀的信,要打要和得尽快拿定主意,越往后托,事情也就越难处理。
“王爷派了何人来?”百里子苓问道。
“是武诚侯。”士兵答道。
武诚侯?
那不是桑吉吗?
居然会是桑吉。
这到底是要打还是要和?
桑吉如何是刑部侍郎,但桑吉曾经又是武将,是能带兵打仗的,而且比多将领都更出色。
百里子苓一时没想明白过来,但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桑吉穿着正三品的文官袍,看着倒是书卷气很浓,比之百里子苓早已经看习惯了的甲胄,总觉得桑老二这是换了一副皮囊。
桑吉身边还跟着两个人,百里子苓认识这二人,皆是赵怀府中之人。
“原来是武诚侯,有失远迎!”百里子苓见到桑吉自然高兴,免不得要跟他玩笑两句。
“卫国公亲自相迎,桑吉惶恐!”
二人一拱手,一抱拳,随及又哈哈一笑。
百里子苓上前勾住了桑吉的脖子,桑吉很是配合地斜着身子,毕竟百里子苓比他要矮一些。
而且,在北楼关这两年,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勾肩搭背。
“好你个桑吉,老子出发的时候,你都没来送我。几个意思?不跟我混了,连送我一送都不愿意?”
百里子苓故意在这里找后账。
“我说将军,你如今都是卫国公了,一品大员,能不能有点封疆大吏的样子。大营里将士们都看着,你说,我要跟你动手吧,那叫以下犯上,打了你的脸,你以后还怎么带兵。我要是不跟你动手吧,我这正三品的官袍不是得委屈死了。怎么说,我也算是半个钦差,卫国公能不能对我尊重一点,我还得在朝堂上混的。”
桑吉这一通半委屈半撒娇的模样,逗得百里子苓哈哈大笑。
“桑老二,这才像你嘛。”
“将军,怎么也得叫一声桑大人,怎么能叫……”陆筝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陆先生,我习惯了。”不等百里子苓开口,桑吉先说了一句。
“是,是,是,我该检讨。来,桑大人,里边请!”
百里子苓赶紧放了手,退了一步,让桑吉走在前面。
军营里听说京城来人了,都想过来看个热闹,远远瞧见百里子苓跟一个身穿正三品文官袍的男人勾肩搭背,那也是开了眼界了。
第156章 156、战与和(6)
“这是王爷的亲笔信。”进了大帐,桑吉双手把赵怀给百里子苓的书信奉上。
没有旨意,仅仅只是一封书信,而且还是以家书的名义。
排头就是‘子苓吾妹’,这让百里子苓心下一沉。既是家书,无论信里写了什么,都只代表赵怀的个人意见,不能当成旨意。
随着信的内容读下来,百里子苓顿时有种凉凉之感。
“他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子苓抖了抖那信纸。
桑吉叹了口气,出门之前他就猜到百里子苓会是这个反应。因为,这封信是赵怀口述,桑吉代笔。
第258章
虽然信的末尾盖有赵怀的私印,但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封家书。
“陆先生,能请你先出去吗?我有几句话跟将军说。”桑吉转身对陆筝道。
陆筝自然嗅出了不妙的味道,起身朝桑吉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百里子苓把赵怀的信扔在了地上,桑吉知道她此刻很冒火,上前把信给捡了起来。
信是他代笔的,一字一句他都背得下来。
他轻轻掸了一下纸上的泥灰,然后道:“我这文笔如何?”
“桑老二,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种信,你居然会给他代笔,怎么想的?”
桑吉点点头,拉了百里子苓坐下,“将军,咱们不急,慢慢说。”
百里子苓这一坐下来,只觉得头有点眩晕,稍稍用手扶了扶额角。
“将军,他如今是一言九鼎,我这个正三品的文官能给他代笔写封家书,那也是他看得起我这两笔字。”
“嘿,桑老二,你如今倒是越发没脾气了。”百里子苓突然觉得桑吉变了好多。
从上都被围,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她与桑吉的身份都变了,官是越做越大,但事也越来越多。
“你看看他这信,说的都是什么屁话,你还进士出身,写这种东西的时候,就没提醒他要点脸?
堂堂的扶风王爷,太子亲爹,他居然说战与和让我自己看着办。老娘不过是个替他赵家守疆戍边的粗人,让我看着办?
行啊,等雄鹰部打过来的时候,老娘就打开关门,请他们进来,想拿什么拿什么,最好全他娘的给拿光得了。”
百里子苓自然说的是气话,她也是被赵怀这信给刺激了。
赵怀这封信也挺有意思,从头到尾讲到的都是他们兄妹二人。
兰阳公主小时候体弱多病,而他们的母亲因为位份不高,宫人多有怠慢。冬日里缺些用度,就连取暖的木炭宫里给的也是最差的。每每点燃那木炭,又湿又呛,满屋子都是烟。
兰阳本来身子就不好,总是被那烟呛得一直咳嗽,整个冬天都没有好过。
再后来,赵怀封了郡王,可以出去开府独立,但他这样的郡王,既没有背景深厚的母家作依靠,母亲又不是得宠,更没有什么职位,除了每年那点俸禄,再无别的进项。
所以,他才自请去了军营。
当时他会选择去百里老将军的军营,原因很简单。老将军征战多年,颇有军功,跟着老将军,他也是想立一份军功的。
想着,待他得了军功,高坐在皇位上的父亲或许会多看他一眼。
但是,没有。
他去军营,只招来了兄弟们的嫉妒以及各种闲言碎语。说他想争太子,想揽权,更想把百里老将军等收归自己的门下。
闲言碎语恶毒,他自己有麻烦也就罢了,却还为此给百里老将军招惹了是非,这是他为什么后来会离开军营,只能明面上与百里家断了往来的原由。
如今,他唯一的妹妹却要为这个国家去和亲,别说是他舍不得,就算是舍得,他也不会同意的。
没有受到国家照拂的公主,为何要为这个国家奉献这一生,他赵怀不答应。
但是,亲还是要和的,只不过和亲公主换人了。
既然萧宗元就在五河口,和亲公主换人一事,便由百里子苓去跟萧宗元谈。当然,如果百里子苓不想谈,他赵怀也不介意一战。
所以,战与和,让百里子苓看着办。
“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理解王爷的心情。”桑吉说道。
“怎么?桑老二,他封了你武诚侯,给了你正三品的文官,你立马就替他说上好话了。理解,谁他娘的理解我?”
桑吉又点了点头。
“你点头个屁呀,说,你什么意思?还是你们家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
“桑尚书这一回倒是持反对意见,他反对和亲公主换人,理由嘛,自然是怕萧宗元翻脸。至于我个人……”桑吉沉默了一下,“换人,也不是不行。”
“桑老二,你说的什么屁话。现在换,还让我去跟萧宗元去谈,我告诉你,没有第二个结果,萧宗元会立马翻脸,就算我能把他扣住,那又有什么用,那十万大军随时能杀过来。他萧宗元敢来五河口,也就不怕我把他扣住。”
“将军,你知道熬鹰吗?”
桑吉这一问,百里子苓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是探一探萧宗元的底?”
“虽然现在南陈确实不宜有战事,他萧宗元也就是吃准了咱们不敢打仗,所以才敢跑到五河口来撒野。
王爷的性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能花那么多年时间,下那么大一盘棋,就不可能一上位就向萧宗元低头的。我个人也不主张现在低头,如果现在低了头,以后想再抬起头来,就不容易了。”
“我想,这也是王爷为什么调你来北方的原由。你能打,你也能镇得住下边那些将领,而且你还能威慑萧宗元。
如果镇守北方的是别人,萧宗元可能还真不惜一战,但因为是你,他还真未必敢动手。我来之前,与王爷和几位大人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这一次试探,是可行的。”桑吉又道。
听桑吉这一说,百里子苓心头倒也有了点谱。
此前,她只想到这种情况之下,无非就是战与和。显然,她这个粗人想得还是少了。
第259章
在战与和之外,还有再撑一撑萧宗元的这一步。这一步看是危险,但如果萧宗元最后答应和亲公主换人呢?那不就皆大欢喜。
退一万步,就算萧宗元不答应,百里子苓也能让萧宗元回不了雄鹰部。那么,不管那十万大军杀不杀过来,一个十二岁孩子做鹰王的雄鹰部,肯定比萧宗元做鹰王要好对付得多。
毕竟,萧宗元若是死了,守旧派的那些势力会立刻反扑,他们内部会先杀上一遍,不管谁最后做了鹰王,对于南陈来说,都会有一段时间可以休养生息。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总算是点了点头。
“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百里子苓问桑吉。
“按王爷的意思,我会先陪你去跟萧宗元谈第一轮,看看情况。如果第一轮就掀了桌子,那,将军可能得替我备一副甲胄,再挑一件称手的兵器。”
“行啊,那我得多刺激刺激鹰王,争取让他第一回 就掀桌子。”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可不认为这是百里子苓的玩笑,毕竟埋羊谷是她心中的刺。
这根刺没有拔出来,早完都得长出脓疮。
午饭是易风的手艺,一锅热气腾腾又味道鲜美的羊肉汤。桑吉喝了一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北楼关喝羊肉汤的情景来。
“将军,可还记得我到北楼关之后,第一次吃这羊肉汤。”
“记得,当然记得。”百里子苓立马笑起来,“陆大哥,你当时是没看到,咱们侯爷那时候简直就是少爷秧子。
他来北楼关是当兵的,可那吃穿用度,讲究得跟那秦楼楚馆里的小倌一样。说,吃了这羊肉身上有味,死活不肯碰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让陈庭和易风把他给按在地上,生生给灌了一大碗……”
百里子苓说到陈庭,突然鼻子有就些酸,这么好的羊肉汤,陈庭是吃不到了。
“将军!”桑吉拍了拍百里子苓的肩膀,算是安慰。
“十五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陈家,陈夫人让我谢谢将军,不只给陈庭追封了爵位,还送了那么多抚恤金过去。”
“爵位这东西,就是个屁。但,陈庭在军营那么多年,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他该有这个么屁。甭管他死不死,那就是朝廷该给他的。”百里子苓一说起这事吧,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她十三岁入军营,见过太多战死沙场的人。
陈庭当年跟着她杀进埋羊谷,救了那么多南陈的将士出来,未得寸功。之后,又随她南征北战,屡次向朝廷请功,但朝廷都没有给。这一回,为了守卫上都,陈庭都战死了,如果朝廷再不给,她百里子苓绝不答应。
陈庭被追封为一等恪靖伯,世袭罔替。
“我久不在京城,以后,陈庭家里你多照应着。缺什么,差什么,只管给,回头我再给你补上。还有他那儿子,等到年纪入学了,找个好先生,将来别让那孩子拿兵器,还是拿笔杆子吧,至少不用让家人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天人就没了。”百里子苓又道。
第157章 157、战与和(7)
一碗羊肉汤忆起了陈庭,百里子苓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将军有心了。我听说,朝廷赏赐下的那些财物,将军都兑换成银钱作为抚恤金给了因守卫上都战死的将士家属。这件事,在军营中传开了,都说跟着你卫国公,哪怕是战死都愿意。”桑吉道。
“人们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百里子苓从来都不会薄戴跟着我上战场的将士。不过,这事既然传开了,怕是朝堂上有些大臣又要嚼舌根子了。”
“嚼舌根子的或许有,但顶多是私下里,如今这个局面之下,还没人敢拿到朝堂上来说。国公爷,你如今的威慑力比之当年老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吉这话里似乎有话,陆筝听出来了,百里子苓也听出来了。
陆筝道:“侯爷,将军一心为国为民,在上都城墙上拼的是命,如今在北方守的是疆,要说威慑力,那也是对敌人。至于说跟老将军比,将军如今倒还真不及老将军。
至少,老将军那时候手下有几位与之征战多年的兄弟,还有两个能征善战的儿子。将军嘛,除了我这个拿笔杆子的能驱使,那也就是易风那根烧火棍了。比之老将军,那还差得远呢。”
陆筝自然是帮着百里子苓,而且上都守卫战的时候桑吉就看出来了,这个带着七八百人星夜兼程赶来的‘鬼公子’,是可以为了百里子苓去死的。
这种交情,可遇而不可求。
但她百里子苓值得有人为她如此。
桑吉听了陆筝的话,看了看百里子苓,笑了一下,“陆先生不必如此防备我。我与将军也是过命的交情,就算真要给将军下刀子,那也是面对面,不会背后捅一刀。”
陆筝刚要解释,却被百里子苓阻止,“陆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子渊,你我虽然只有两年交情,但也确实一起经历过几回生死。
我从不觉得你桑子渊会给我下刀子,就算哪天咱们真的没法站在一条战线上,你也肯定是与我当面锣,对面鼓的交手,而不是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侯爷,陆筝乃乡野村夫,说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侯爷海涵。”陆筝很识趣,立马起身给桑吉赔礼。
“陆先生客气了。你鬼公子若是乡野村夫,还有几人敢称自己是读书人,是英雄。”桑吉道。
第260章
“侯爷过奖了。”
午饭之后,桑吉说要去校场看看士兵们的操练情况。
百里子苓想着许久没与桑吉过招了,便有些手痒。陆筝似乎看出她那点心思,在桑吉与张及、秦池闲话的时候,他在百里子苓耳边小声道:“将军还是别跟侯爷动手。无论输赢,都会不好看。”
百里子苓一想,也对。如果是她赢了,桑吉如今是文官,她一个将军赢了一个文官,这有点欺负人。
如果是输了,那可就更丢人了,连一个文官都打不过,下面将士得如何看她。
不过,桑吉终归还是手痒,挑了一位校尉与之过手,说是活动一下筋骨。
都知道桑吉曾经是百里子苓的副将,而且还在上都守卫战中立了奇功,这样一个正三品文官,绝对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果然,一交手,便不少将士替桑吉叫好。
“将军信他?”陆筝看着校场上舞动着长枪的桑吉,低声问了一句。
“从前在百楼关的时候,无论是我二哥还是菘蓝姐,都让我防着他。说他就是来监视我的,还说他老子如何如何……他那时候或许是带着命令来的,但两年的时间,他从未在背后给我使过绊子。
若是真有,我在北楼关的两年,怕是也不能太平了。我信他,信他能成为南陈的脊梁,信他任何时候都会以大局为重,更信他不会给我下刀子。但是……”
百里子苓说这里,没有再继续。
桑吉赢了那校尉,伸手拉起那校尉时,围观的将士一片欢呼之声。
桑吉朝大家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把那长枪往地上一杵,道:“我桑吉虽然是文官出身,可是,既然是给卫国公做了两年的副将,那自然也不能给卫国公丢人。所以,大家都认真操练起来,卫国公带的兵,没有一个是怂的。”
他这话音一落,全场掌声,都大喊着‘国公威武,侯爷威武’。
桑吉这一出,又一次给这些将士上了一课,百里子苓带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前有那二十人技压群雄,后有陆筝惊艳四方,如今再有桑吉华丽登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
“将军,我这都一个月没拿兵器了,是不是退步了许多?”桑吉走到百里子苓跟前,额头上还带着汗。
“侯爷这还叫退步啊?那我下边那些将领怕是要没脸了。”百里子苓笑道。
“将军夸我就罢了,这还连带着打翻了一船的将领,我可要招恨了。不过,我是真怀念咱们在北楼关的时候,没事这样打一场,痛快。”
桑吉这一感慨,百里子苓就想起每次与桑吉对打,他都输得很彻底,但却总是越输越打,越打也就越厉害。
“走吧,我带你转转。正好,还有件事跟你说。”
百里子苓走在前边,桑吉跟在后边,陆筝自然也就没跟着。能让百里子苓说出来刚才那番话,桑吉也就值得他信任。
五河口的军营倒是比北楼关大了太多,加之这两日雪还没有怎么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他们二人走在这雪地上,倒是像极了在北楼关时的模样。
站在五河口的关楼上,远眺北方草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
“前两日收到你的信,关于严良,这人还活着。就在五河口的军营里。”
桑吉没想到百里子苓会跟他说严良,本来他也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下,看看百里子苓到底是什么意图。
“在五河口?我让庞烨亲自去了一趟他的老家,说他是在丁忧期间病死,庞烨甚至连他的坟都去看了,就差没把坟给掘开。”桑吉道。
“嗯。五年前,他假死顶了一个叫沈潜的人,来到了五河口军营……”百里子苓给桑吉详细说了说严良。
“那你让我查他,是有什么打算?”听完百里子苓的话,桑吉又问。
“我得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都是实话,才能决定到底是要留他,还是把人给打发了。”
“他既然是王爷的人,想要打发了,怕也不容易。不过,他挑唆了刘河去杀郑成和罗季,故意把这事给闹大,应该就是想借你的手杀了那二人。不过,这到底是王爷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说不好。”
百里子苓点点头。
“王爷这些年应该埋了很多像严良一样的人,在军营,又或是在其他各部。所以,不管有没有晋北王叛乱,这南陈都会落入他手。你如今在京城,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凡事多小心吧。他这一路坎坷走来,势必嫉恶如仇,待晋北王叛乱平定,北方危机解除,卸磨杀驴这一招,怕是也就安排上了。”
桑吉听到最后,这才发现,百里子苓这是在担心他。
他与赵怀没有什么私仇,但他父亲就不一样了。不说远的,就说兰阳公主和亲,便是他父亲提的。
如今赵怀还用得上他父亲,自然不会撕破脸,整个南陈都稳定之后呢,那就另说了。
“子渊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如今志不在做一个戍边守疆的忠臣良将,既然权力是好东西,别人可以有,我又为何不可。
我父亲忠心耿耿一辈子,却死在皇帝那点猜忌和忌惮之下。我如今也手握重兵,早晚也会被这满朝文武猜忌和忌惮,那么,我便做个权臣,如了他们的意。也想看看,他们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
第261章
能把自己的野心说得这么坦然,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了。
桑吉虽然有些意外,但似乎又能理解百里子苓。
“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桑吉问道。
“皇上和王爷来大理寺监狱求我的时候。我就是突然发现,我百里子苓的存在,无论对于皇上还是王爷来说,都只是他们手中的刀。我本来以为,至少在怀哥哥的眼里,我会先是妹妹,而后才是刀。那样,我至少甘于做他的刀。但他也一样。
现在,你也看到了,战与和这样的大事也要推到我的头上。虽然你和几位大臣有些别的考量,但子渊啊,这件事世人只当是我百里子苓的意思。若是战,无论输赢,都会说我主动挑起战争。
若是不幸再输了,那可是就南陈的罪人。别说是我百里子苓,就是整个百里家,也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就算是赢了,大臣们早晚会找个机会说我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王爷终究还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桑吉自然知道赵怀这一招是最为难百里子苓的。
几天之前,赵怀叫他去王府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桑吉也跟赵怀说过同样的话。
但赵怀说:“他又何尝不是被人放在火上烤呢。既然是妹妹,自然也要多分担一些。”
同样是妹妹,赵怀舍不得兰阳嫁到雄鹰部和亲,却舍得让百里子苓背负可能会有的骂名。
第158章 158、战与和(8)
百里子苓与桑吉一同前去拜会萧宗元。
自从那次刺杀事件之后,萧宗元倒是很安静,极少出来露面。明面上,客栈外面有百里子苓的人守卫,暗处,还有陆筝的人盯着萧宗元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二位大人,请允许我先上去通报。”百里子苓和桑吉被萧宗元的人拦在楼下。
“有劳了。”桑吉倒是客气。
那人刚上楼,楼上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特别刺耳。
百里子苓与桑吉交换了一下眼神,百里子苓似乎在说:看样子,今天鹰王的心情不好,咱们来谈这事,怕是会让他立马掀桌子。
桑吉笑了笑,似乎在说:这件事,什么时候谈,鹰王的心情都好不了。
二人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刚刚上楼的那人便下得楼来,请他们二位上去。
“鹰王是有什么烦恼事吗?”桑吉问了一句。
“没有。下人干活毛手毛脚,摔坏了鹰王最喜欢的杯子,所以……”
话还没说完,桑吉和百里子苓就看到一个男人从鹰王的房里出来,就那五大三粗的长相,看着也不像是给鹰王端茶递水的下人。
他路过桑吉与百里子苓身边的时候,特地扫了他二人一眼,那眼神,是杀气。
桑吉与百里子苓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桑吉那意思是:今天出门,确实没看黄历。
百里子苓:一会儿看情况再说。
二人就这样被带到了萧宗元的房间,而此时坐在他们面前的鹰王,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绝对的王者之气,并且丝毫没有不快,反倒是一脸平和。
听说桑吉是南陈皇帝派来的特使,专门为和亲一事而来,萧宗元更是客气。只是,这客气中总有一种让人不易觉察的杀气。
“原来是武诚侯。我与侯爷虽是初次会面,但我与你的父亲倒是有些交情……”萧宗元说完这话,故意看了看百里子苓,“说远了。我听说,侯爷做了刑部侍郎,这和亲一事,不应该由礼部负责吗?”
“鹰王说得的是。和亲一事确实由礼部负责。不过,去年定下和亲之事时,皇上便让我帮着礼部筹备相关事宜。皇上和王爷听说鹰王亲自来了五河口接亲,可见对公主的看重,所以,特意派了我来跟鹰王商讨接亲的细节。”
在磨嘴皮子这方面,百里子苓自然是不敌桑吉的。桑吉能在文字上玩点花样,但百里子苓没那个能耐。所以,这一回,桑吉负责谈,百里子苓只在旁边陪着。
“哦?我还当你们扶风王爷,不想嫁妹妹了呢?”萧宗元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
“鹰王说笑了,这和亲于南陈和雄鹰部都是好事。既是结了亲,以后就是一家人,和睦相处,乃国人之福啊。”桑吉答道。
“侯爷说得是。不过,侯爷,我一早听了个消息,说是和亲公主换人了。之前定下的兰阳公主,如今换成了皇族里一位郡王之女,而且还是特别不受郡王喜欢的庶女。不知道,你们王爷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妹夫啊?所以,才随便找了个人,想把我给打发了。”
萧宗元虽然笑着,但笑里带着刀片,百里子苓和桑吉都不傻,看得明白。
“鹰王这消息从何而来?我离京也才两三日,出发之前,也不曾听闻什么郡王之女一说。”
桑吉一脸诚恳,但是玩了个文字游戏。
他并没有否认和亲公主换人一说,只是不承认郡王之女一说。赵怀新选的和亲公主同样是先帝之女,如今皇帝的妹妹,只不过不是兰阳而已。
先帝十几个儿子,女儿更多,而且待自闺中的女儿还有好几个。以赵怀如今的权势,他想让谁去和亲,谁又敢不去呢?
“消息从何而来?”鹰王轻笑了一声,“你们南陈的读书人真是有意思。武诚侯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和亲公主换了人。”
桑吉确实没有想到,萧宗元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第262章
他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百里子苓朝他微微点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宗元自己捅破了窗户纸,也省得他们纠结如何开口。
“鹰王,我此行也正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公主虽然换人了,但论身份,这位嘉善公主倒是比兰阳公主的出身更为高贵。嘉善公主的母亲是静贵太妃,先帝在时,已被封妃,皇上登基之后,又加封贵太妃,而兰阳公主的母亲原本只是个宫人,先帝驾崩之时也只个贵人,后来才加封了太嫔,这位份可是差了两级。
咱们皇上和王爷也是几经思虑,觉得当时定下和亲人选时太过仓促,考虑不周,这才选了更能配得上鹰王高贵身份的嘉善公主。鹰王大可放心,嘉善公主端庄、贤淑,从小便在皇宫中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比之兰阳,那是可是胜了不知道多少倍。”
百里子苓听着桑吉这说词都想笑,也难为桑吉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至少,她百里子苓没这能耐。
“武诚侯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萧宗元突然一拍桌子,本来还保持着的虚假彻底没了踪迹。
“桑吉不敢!”
桑吉依旧不卑不亢。
“你们南陈这是把我萧宗元当傻子耍吗?兰阳公主可是扶风王爷的同胞妹妹,在如今的南陈,还有哪一位公主的身份能比兰阳公主更高贵?我看,你们扶风王爷不是舍不得妹妹,是想打仗吧?”萧宗元的声音突然冷飕飕地。
“鹰王,这战与和,还得看您的意思。如果鹰王想和,那南陈自然也不想打仗。如果鹰王想战,也无不可。就我个人而言,又或是从埋羊谷杀出来的那些将士而言,应该是很想跟鹰王一战的。”
百里子苓开了口,他们二人一软一硬,搭配得十分默契。
“我想,鹰王应该需要时间考虑考虑,我与国公爷便先行告退。若是鹰王有了决断,可以派人通知道我们。当然,也可以不通知,直接动手,也是一样的。”
桑吉这话说得有点气人。
萧宗元的手紧紧的抓着桌子边沿。他一早才收到消息,说是有传言,赵怀要换和亲公主,还是个郡王不得宠的庶女。正发脾气呢,桑吉和百里子苓就来了。
他倒不是对兰阳公主有多喜欢,毕竟连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就是想看看赵怀上位之后,对雄鹰部的态度。
他会亲自来五河口,除了想会一会百里子苓,目的也是想警告赵怀,他会一直盯着,不要想着偷偷换人。哪知道,人家并没有偷偷,还是明目张胆的。
百里子苓与桑吉走了之后,萧宗元立马让人飞鸽传书。
如今,他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
他是料定了南陈不敢打仗,但如今这架式,赵怀可能还真不怕在北方边境线上再战一场。
百里子苓定是巴不得撕了他,一旦和亲不成,他怕也离不开这五河口。
从客栈出来,百里子苓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大街,一旦开战,这里的繁华怕是都要毁了。
二人火速回营,今天已然把话说破,战争也就是一触及发。
同时,五河口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和亲公主换人,惹萧宗元大怒,大战即将爆发。
这样的消息在五河口瞬间传开。
商人的反应最为迅速,有的人已经打包好了行囊,准备举家内迁,逃离五河口。更有些心急的,只带了些贵重的东西,已经在天黑之前带着家人离开了五河口。
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未开,已经有不少马车等在城门口。这些人,都是准备出逃的。
陆筝一早得了消息,便来了城门口。连着问了几辆马车,都说萧宗元的十万大军已经逼近了五河口,再不逃,就会没命了。
城门一开,人们蜂拥而出。原本等着进城的人,听闻五河口要打仗,吓得赶紧调头往回走。
一夜之间,五河口顿时笼罩在战争的阴云里。
“王,据探子回报,卫国公昨晚有两个大营连夜开拔,沿五河口一线一字排开,并且今天一早关闭了出关的关口。”
下属来报时,萧宗元正站在楼上看那些出逃群众。
他现在还不确定赵怀是真的想打仗,还是只是不想嫁妹妹。而百里子苓和五河口百姓的反应,也让他为之迷惑。
“还有什么消息?”萧宗元问。
“镇上都在传言,说是和亲公主换人,我王大怒,要与南陈在五河口决一死战。而且,咱们的十万大战马上就到逼近五河口了。所以,镇上这些人才在往外逃。”下属答道。
“我大怒?决一死战?”萧宗元大笑了一声。
这到底是百里子苓和桑吉放出去的烟雾弹,还是他们想借此扣下他,真想一战。
“百里子苓安排在外面的人有何异动?”萧宗元又问。
“暂无异动。但,这里是她的地盘,我们走不了。我刚刚去城门口看了看,百里子苓身边的那个书生守在城门口,而且出城的车辆排查都很严,如果我们想混出去,不可能。就算能,也会很快被围追堵劫。”
萧宗元点点头。
他在想,如果即便开战这个消息是百里子苓放出去的,她又想达到什么目的?逼他接受和亲公主换人?还是逼他出逃?
如果是前者,搞这么大阵仗,还弄得人心惶惶,这么多人离开五河口,消息很快就能在南陈传遍,她百里子苓如果不是真想打仗,这可不好收场。
第263章
如果是后者,他扛不住逃了,那百里子苓完全可以追击他,并杀之。
百里子苓想杀他,他很清楚。
第159章 159、战与和(9)
雪山草原的大帐里,木苏和刚刚喝完汤药,那股子让人恶心的药味一直停留在喉咙和唇舌上,哪怕是喝再多的水,都散不去味道。
他往嘴里塞了颗蜜枣,甜味上来,似乎才好受一点。
今日身子倒是清爽多了,披了貂裘起身,刚刚掀起大帐的帘子,一股冷风直袭胸口,让他打了个寒颤。
“你就消停点吧,自己身体什么样,不知道吗?再病倒了,这一摊子的事,谁管?”乙辛赶紧把那帘子给放下,拉了木苏和到火堆边坐下。
“请南先生过来。”木苏和把手掌放到火上烤了烤,又搓了搓手。
乙辛刚要出去,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进来的正是南颇。
“世子今日可好些了?”南颇一脸关心。
“让先生担心了,今日倒是好了许多,先生请上坐。”木苏和赶紧起身,对南颇倒是格外尊敬。
南颇在坐下之前看了看木苏和的脸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精神头也更足些。
“刚刚收到消息,赫都率部往北楼关去,以先生之见,赫都这次能否攻破北楼关?”木苏和说着接过乙辛递过来的热茶,双手给南颇送上。
南颇看了一眼,接过热茶,“上都被围之时,西北提督周深调韩祺去上都勤王,带走的都是卫国公训练出来的精兵,所以速度很快,战斗力也很强,直杀上都,才能里应外和。
但韩祺走后,北楼关空虚,虽然周深调了兵力来北楼关,但与之前卫国公旧部相比,战斗力就差多了。赫都是雄鹰部的一员虎将,他与卫国公交手也不只一次,屡屡战败,只是因为卫国公和她带的兵都很强,赫都才没能拿下。
如今的情况不同了,卫国公不在,精兵又被带走,周深之前想在西南拿下晋北王,但一交手,完全没有占到便宜。安西侯征战多年,不是个软柿子,而且还在西南经营多年,是块硬骨头。如果此时北楼关告急,周深怕是会两面受敌,别说是北楼关,整个西北都不好说。世子这部棋走得妙啊。”
南颇说到最后还由衷地夸了一句。
当百里子苓决定接手上都防卫,与晋北王的叛军决一死战的时候,木苏和就想到了两种可能。
其一,百里子苓守不住上都,这种可能性最大。如果上都守不住,他留在京城的那两百人可以保百里子苓安全撤出上都。
其二,百里子苓守住了上都。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确实存在。
如果是第二种结果,那便意味着赵怀上位,南陈易主。木苏和当时想到的是,赵怀应该会趁乱杀了皇帝,自己登基。
虽然赵怀没下杀手,但赵怀如今也确实成了实质上的皇帝。
如果是第一种结果,他能带走百里子苓,这是他最希望的结果。
如果是第二种,百里子苓守住上都,定然位极人臣,权倾一时。但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把百里子苓这样一个战将放在京城,所以,百里子苓出任北方防线的最高统帅几乎就没有什么悬念。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给那个太监留下命令。与其说他是想坑百里子苓,不如说,他不想百里子苓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只不过,他不知道,一向忠心耿耿的百里子苓已经不想做别人手中的刀了。
韩祺上京勤王,之后接手了京城的防卫,连带着那些百里子苓带出来的精兵也留在了京城拱卫京师。
这,便给西北门户北楼关留下了缺口。
再观雄鹰部,雄鹰部守旧派并不想与南陈和亲,而萧宗元志在燕云三部,来年就想对远在腹地的苍穹部动手,就必须要与南陈搞好关系,省得腹背受敌。
萧宗元想和,守旧派想战,南陈又正好换了天,赵怀舍不得妹妹是肯定的,那么和亲一事就必然会有变故。这时候如果西北战事起,萧宗元想和都难,而且守旧派很有可能一举拿下北楼关,直抵青州,席卷整个西北。
而西北提督周深此前与晋北王一战,没有占到便宜不说,还损兵折将,这对守旧派来说,是最大的鼓励。
所以,得到赫都率部往北楼关进发的消息,木苏和觉得这个病秧子身子都好了许多。
“这还得感谢萧宗元自大,他要不带着人去五河口,自作聪明,雄鹰部的那些守旧派可能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定。”木苏和饮了口茶,说道。
“确实。他们在五河口刺杀过一次萧宗元,跟了那么远的路,非得在五河口动手,想来也是想在五河口制造混乱。若是得手了,借萧宗元之死,把罪名推到南陈头上,无论是青壮派还是守旧派都会为鹰王报仇。如果真是那样,五河口就是一场血战。”南颇道。
“先生说得有道理。不过,鹰王世子未必会立刻给萧宗元报仇。萧宗元把洛斐留在了世子身边,这就是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如果萧宗元真的死了,无论是死于谁手,以学生愚见,洛斐应该会让王世子搬师回王庭,立即稳住雄鹰部的大局。这仇嘛,肯定是要报的,但两派厮杀一场也在所难免。如果是那样,对于南陈来说,倒是个机会。”
木苏和这般见解倒是让南颇有些意外。
“只要西北战事一起,整个局势都会开始改变。我那个大哥一直不满被萧宗元拿走的那些土地,如果雄鹰部起了战事,他怕也是坐不住的。他若是坐不住了,我就有机会了。”
第264章
木苏和盘了很大一个局。大局中有小局,小局中再有小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凭一己之力挑动了几方势力血拼,这也真是个人才。
二人正说话,呼延煊在外面求见。
呼延煊回了一趟族里,木苏和的意思是让他回去看看族中的气氛,主要还是探探他老子的底。
“进来吧!”木苏和心头隐隐有些期待。
呼延煊一脸风尘,“呼延煊拜见世子。”
“起来说话。”木苏和看着呼延煊,他希望从呼延煊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来。
“这是族长给您的信。”呼延煊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奉上。
木苏和接过信,匆匆看了一眼,眼角扯出个小小的弧度来。
呼延裕愿率全族,唯他木苏和马首是瞻。这是那封信里表达的意思。同时,呼延裕还在信中提到,因为萧宗元即将与南陈在五河口一战,莫车已经召集四大家族开会,准备在萧宗元与南陈开战之时,抢回此前被抢占去的土地。
莫车与四大家族族长皆通了气,以各族出兵多少来分配夺回的土地,这件事已得到各族族长的认可。
木苏和看完信,把信递给了南颇,南颇扫了一眼,笑道:“世子,果然一切都你的预料之中。”
呼延煊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但他回到族中的时候,族中已经以练兵,如今天寒地冻,这个时候练兵,自然是为了打战。所以,即便没有看到内容,他也猜到了一些。
雪山草原依旧是冰雪覆盖,不见一丝生机。而木苏和却在这冰天雪地里,看到了自己的生机。
然而,此时的五河口却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陆筝在城门口站了半日,五河口的人已经出逃了一半。
街面许多商铺都关了门,就算仍旧在营业的商铺,也没有什么客人,与之前的热闹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正午十分,一辆马车驶进了五河口的城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正是老沈头。
老沈头是过了十五才离京的,马上车备了满满一车的药。昨天在附近一个集镇住下的时候,就听到消息说,五河口马上要开战了,许多人都在往外逃。
这一路上,老沈头看到不少拖家带口逃离五河口的马车,如今进了镇子,发现五河口居然空空荡荡。
老沈头也有五年没有来过五河口了。
一踏入这个地方,很多回忆都会爬上心头。
老沈头追随百里老将军多年,一直在军营里做医官。百里老将军战死之后,他便一直跟着百里子苓。这些年,转战了不少地方,最后居然又回到了五河口的北方大营。
看着熟悉的街道,想着曾经熟悉的画面,一时间,悲从中来。
此时,陆筝正在大帐里跟百里子苓汇报镇上的情况,听闻外面有位老者找她,她赶紧站起身来,“应该是老沈头到了。”
前几日,百里子苓收到老沈头的信,说是十五之后便从上都出发,算着日子,今日也该到了。
桑吉与陆筝听闻,立马跟着起身迎了出去。
大营门口已经有士兵在替老沈头搬那些药材,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易风带了几个人在帮忙。
“老沈头,你走得可够慢的,我还以为,你半路遇到劫道的,被抢去山上做了压寨夫君。”
“我这满脸褶子,劫道的得多不开眼,才能抢我去做压寨夫君。这要劫呀,也得劫侯爷和鬼公子这样的白面书生。”老沈头一开口,就把桑吉和陆筝都给带上了。
“老沈头,陆大哥是南方人,他们南方人都细皮嫩肉,确实白净。可是,桑老二哪里白了,这不还是一张黑皮嘛。”
百里子苓说着还伸手摸了一下桑吉的脸。
“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能不能注意点。”桑吉也不是第一次被摸了,早就习惯了,但这里毕竟是北方大营,跟在北楼关不一样。
“注意什么?摸一下怎么啦,你不是都让我给看过了吗?”百里子苓凑到桑吉耳边笑道。
“将军,这话可不能瞎说。我可是清白人家,你不要毁了我的清誉。”虽然桑吉已经习惯了百里子苓的调戏,但他明明觉得最近百里子苓已经收敛了,怎么又开始了呢?
“将军!”老沈头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上前便按住了百里子苓的脉搏,陆筝和桑吉这才发现,百里子苓流鼻血了。
第160章 160、战与和(10)
突然流鼻血,百里子苓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鼻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就像是受凉了流鼻涕一样。
桑吉赶紧从袖子掏出帕子来给百里子苓捂住鼻子,老沈头则按着她的脉搏,眉头微微收紧。
陆筝此刻心里有些自责。前几天,他就替百里子苓把过脉,当时就觉得脉相有点乱,还提醒她让医官来看看。显然,这话也被当了耳旁风。
“老沈头,不就是流点鼻血嘛,我在战场流的血还少啊,这点血不算个事。”百里子苓虽是嘴上那样说,但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自从来了五河口,她这身子就有些发沉,前几天还差点晕倒了,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将军,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老沈头放开百里子苓的手,桑吉虽是没作声,但老沈头的眉头没有舒展,这不是什么好信号。
“陆先生,将军……”易风看到百里子苓流鼻血,自然担心,话没问完,陆筝就朝他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易风很知趣地没有再问。
第265章
陆筝叮嘱了一句:“今天的事,不许任何人往外说。让他们几个管住自己的嘴,听见没有。”
易风点点头,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如今大战在即,如果传出百里子苓病倒的消息,只怕不等雄鹰部的十万大军过来,这北方大营就要生乱了。
桑吉和陆筝在旁边焦急地等着,陆筝还在反省自己,从离开京城,他一路上都很小心,吃的东西都有提前替百里子苓试过毒,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到了北方大营,每日用餐之前,他也很是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怕有个万一。
陆筝连大气都不敢出,桑吉看着百里子苓的脸,昨天第一眼见到百里子苓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百里子苓的脸色不太好,只当是她这些日子累了,倒也没有多想。
“沈医官,将军这是怎么了?”老沈头刚一松手,桑吉赶紧问道。
老沈头摸了摸胡子,似乎在思考。百里子苓拿开捂着鼻子的帕子,这才发现帕子都被染红了。
“将军,仰起头来!”老沈头见鼻血并没有止住,回身从带着的包里拿出一套银针来,迅速在几处穴位上扎了几下。
鼻血倒是暂时止住了,但那帕子上的鲜血有点触目。
“陆筝,这些日子将军的饮食如何?”老沈头问道。
“我几乎每日都与将军一同饮食,不可能是食物有问题。”陆筝说完这话,立马反应过来:“将军中毒了?”
“像!”
老沈头用了一个‘像’字,这让桑吉和陆筝面面相视。
“沈医官,你跟随将军多年,将军的身体你最是清楚。确定是中毒?”桑吉绝对不怀疑老沈头的话,但老沈头用了一个‘像’字,便带着些不确定。
“中毒?谁会给我下毒?陆大哥天天与我一同饮食,如果是中毒,陆大哥怎会无事。总不能,毒是陆大哥下的吧。”
“将军,你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倒真希望是我下的,好歹我还有解药。”陆筝心里急,这日防夜防,怎么还是中毒了。
“老沈头,既然是中毒,那就看着开药吧。你可是连长乐都能解的人,这点毒应该还不在你眼里。”百里子苓一听是中毒,反倒没有太担心。
她所知道的毒药里,长乐最为凶猛,但老沈头不也从死神手里捡回了狼崽子的命吗?她这身子可是比狼崽子好多了,而且应该中毒不久,不然一个月她在上都那一战怕是早就毒发了。
“将军,最近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老沈头给查看了她的舌苔和眼睛,又看了看她的双手,这才问道。
“不一样?身子有些发沉,偶尔坐久了,或者是情绪激动时,有点犯晕。”百里子苓想了想道。
“睡眠呢?”
“睡眠倒是挺好。也没做噩梦,也极少半夜醒来,基本上是一觉到天亮。”百里子苓如实道。
“自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之后,你晚上不太容易睡好,这几年,我也曾给你开过一些药,将军嫌药苦,不爱吃,所以,睡眠一直不怎么好。怎么,如今睡眠好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沈头问这话的时候,大概猜测可能跟李迁等人被杀有关,毕竟那是百里子苓心头的刺。
但,埋羊谷一战并没有翻过来,难道,她的心病真就好了?
“确实,我的睡眠一直不好。不过,来了五河口之后,确实睡得比较踏实,每天沾上枕头就能睡,就是睡得比较沉,不容易醒。”
老沈头一听这话,眉头又皱了皱。
“哦,对了,我这睡眠变好,还得感谢胡果儿给我带回来这颗株子。她说是西陀王族御用,对安眠很有好处。我便一直戴着。”
百里子苓说着,从怀里掏出那颗珠子,桑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他也有一颗珠子,同样是胡果儿送的。
老沈头接过珠子去看了看,又拿到鼻底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沈医官,这珠子是什么?看着也不像是石头一类的。”陆筝问道。
“这是西陀的一种药材,确实有安眠的作用。对于睡眠不好,或者是经常做噩梦的人,是有一定的功效的。不过……”老沈头没说完,又把那珠子拿到鼻底闻了闻。
“怎么啦?这珠子有问题?”百里子苓心想,胡果儿是木苏和的人,就算给胡果儿一百个胆儿,她也不敢害自己。可是,如果这珠子真有问题,那……
老沈头闻了又闻,觉得这珠子除了本身的药香味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味道,但是味道很浅,分辨不出来。
“沈医官,你看看这颗。”一直在旁边很安静的桑吉从脖子下取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然后递到老沈头的手里。
“这也是那丫头送的?”老沈头问。
桑吉点了点头。
老沈头看了看桑吉那颗珠子,从材质上来说,确实是一样的东西。他又闻了闻,发现这桑吉这颗的味道更纯粹一些,只有这种药材本身的味道。
他怕自己弄错了,又反复地比较了一下,几乎可以确认,两颗珠子虽然材质一样,但百里子苓那颗被动过手脚。
“侯爷,你可有将军说的那些症状?”老沈头再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这珠子戴在身上,确实睡眠很好。我也没有睡得很沉,但确实不怎么做梦。”
老沈头点了点头。
第266章
“将军,咱们单独谈谈?”
百里子苓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珠子有问题,这珠子是胡果儿送的,而胡果儿是木苏和的人,如果给桑吉的珠子没问题,只是她的有问题,那便说明,胡果儿或者是木苏和针对的只是她百里子苓。
当然,也不排除胡果儿舍不得对桑吉下手。毕竟,百里子苓看得出来,胡果儿好像真的有点喜欢桑吉。
“子渊、陆大哥,你们先出去。我跟老沈头聊几句。晚一点,咱们再说这件事。”
桑吉和陆筝只得退了出去。
“将军,你这颗珠子有问题。虽然我现在不清楚里边加了什么,但能确定的是,对将军的身体暂时无害,顶多就是让你身子乏力,偶尔再会流点鼻血,应该还会让你没力气拿兵器。
这是脉相上看到的。但,长久戴着这东西,会不会加深中毒,不好说。那丫头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她做这件事,背后有谁授意,你也应该清楚。”
老沈头说着替百里子苓把之前扎的银针取了下来。
“你是觉得我养了头白眼狼?”
“是不是白眼狼,得看他打的什么主意。那孩子,心眼多,也绝对够狠,不然,他活不到现在。将军,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
百里子苓没说话,她确实没对狼崽子设防。不为别的,她觉得自己不会看走眼,狼崽子喜欢她,是真心喜欢,不是嘴上说说。
可是,想想最近这些事,狼崽子喜欢她是真的,但算计她,怕也是真的。
晋北王谋反,木苏和在其中一定扮演了一个很关键的角色。他能在晋北王失势之后,立即跟赵怀搭成某种共识,把晋北王给卖了,这翻脸的速度也堪比翻书。
还有晏家。
晏家被灭门,他只一句话,说那是他曾经答应过晏辰的。
小小年纪,手黑,心狠。
不是个善茬。
凭什么,她就觉得自己是在木苏和的心里是不同的?
是他那些甜言蜜语?还是他动不动就撒娇,自己偏偏吃那一套?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百里子苓相信木苏和会害她。算计,肯定是有的,但害,她不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石头,那是兵符。他连兵符都给她,怎么可能害她呢?
“我先去给你开副药,吃吃看,有没有效果,说不好。那个丫头用药用些刁钻,别看她小小年纪,用药的本事未必在我之下。”
“老沈头,当初我若没那颗老山参,会如何?”百里子苓突然问了一句。
老沈头叹了口气,当初救那狼崽子,他也有份。如果不是他激百里子苓拿了老山参出来,那小子铁定死得透透的,不可能现在还能作妖。
“你若没那颗老山参,他也未必就会被你捡到。这世间的事,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什么如果。将军,现在五河口的气氛如此微妙,你若是现在病倒了,会如何?”
老沈头留下这个问题,出去煎药了。
百里子苓想了想,如果她病倒了,赵怀应该会马上派人接任她的位置,最有可能的就是西北提督周深。毕竟,张及和秦池的分量不够,能力也不够。
这种要命的时候,赵怀只会信任自己人,所以,周深会是不二人选。
周深就算星夜兼程赶来接手,那西北又让谁来主政?如果说这时候赫都率部来攻,西北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西北、北方同时作战,南陈怕是没能力同时打两场仗。
至于她自己?
她应该会回京养病,如果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恐怕连参与朝政都不可能。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她百里子苓远离权力中心。
就算她是病好了,手中无兵无将,她这个卫国公也就是个闲散贵族。更何况,在这个时候称病,还会让赵怀对她心生芥蒂,他们之间若是有了嫌隙,她想要再次拿到兵权,恐怕就不容易了。没有兵权,她百里子苓什么都不是。
第161章 161、战与和(11)
“将军!”桑吉和陆筝一起进来,打断了百里子苓的思绪。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笑道:“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死不了。”
“将军,你还信他?”桑吉一向都不太喜欢木苏和,在北楼关的时候就觉得那小子太鬼,后来北楼关闹的那些动静,都跟那小子有关。
但是,桑吉又知道,百里子苓喜欢那小子。虽然他很难理解,为什么是那小子。但人的情感,有时候说不清楚。
“信或是不信,于现在来说,没什么差别。你们来了,那就替我想想,他前几日来五河口的时候说,要给萧宗元一份大礼。我只当他是要在五河口搞事,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如果不是五河口,会是哪里,又可能是什么?”
百里子苓这时候也没功夫儿女情长,更何况,她本身也不是那样的人。喜欢是事实,但该做的事都会做,她一直觉得,狼崽子跟她是一样的。
“他来了五河口?你可……”桑吉一听这话,就想发火。可是对上百里子苓有些苍白的面容,想骂的话没能出口。
“萧宗元遇刺,跟他没关系吗?”桑吉又问。
“官府和我们这边都查了,刺客是从西北来的,应该是尾随萧宗元一行人来的五河口,故意等到了五河口才动手,目的是想以萧宗元的死来挑起南陈与雄鹰部的战争,毕竟萧宗元在二十里外驻扎了十万大军。”陆筝答道。
第267章
桑吉听完陆筝的话,走到舆图前看了看,他的目光从北方防线扫到西北,最后视线停留在北楼关。
陆筝注意到桑吉的目光,便问了一句:“侯爷,如今北楼关由谁驻守?”
“将军调回上都之后,北楼关便由韩祺担任北楼关将军。但是……”桑吉没有说下去,韩祺如今驻防上都,拱卫京师,遥远的北楼关似乎也没人关注到底由谁驻守。就连桑吉也不知道。
百里子苓坐在一旁听他二人说话,突然想起她调回上都前韩祺在青州抓的探子来。
如果当时她没有调离北楼关,她应该早已经开始备战。因为,那个时候,她便料定了开春之后北楼关会有大战。
赫都派了探子到青州搞事,青州知府当时也不敢把事往上报,便她和韩祺是都知道的。
“子渊,火速通知道青州知府刘传书。”百里子苓顿时站起身来,因为起来太猛,脑子晕得厉害,险些没能站稳,桑吉眼快,上前拉住她道:“为何是青州?”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怪我,我回京之前,青州已有赫都的探子。既然,刺客能从西北一路尾随萧宗元到五河口,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青州怕是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了。”
“你的意思是,赫都不会从北楼关正面进攻,而是改走青州?”桑吉道。
“青州那边地势险要,虽不利于大军前行,但如果陆续往青州输送兵力,几百上千兵力,应该不在话下。
一旦赫都要攻打南陈,无论是北楼关,还是青州,这种里应外和的计谋百试不爽。刘传书任青州知府多年,这个人老成稳重,他不会没有警觉。但我现在担心的是周大人……”
百里子苓揉了揉额角,桑吉忙道:“将军,我知你的意思。我马上写信给刘知府和周大人,希望还来得及。”
桑吉扶了百里子苓坐下,陆筝已经替桑吉铺好了纸笔。
提笔即书,桑吉那一手好字看在陆筝眼里,连连点头。不只字好,文采也好。不过片刻功夫,桑吉便把两封书信写好,递与百里子苓看。
“将军,可还有补充?”桑吉见百里子苓看着信纸有点出神。
“将军,可将五河口的情势与你对北楼关、青州的情势估计,以家书的形势写给王爷。同样,这两封信的口吻也可以改一改,我刚刚看了一下,侯爷的文采极好,但西北提督也好,刘知府也好,都不是将军麾下,有些措词还是要注意的。不然,以后西北出了事,无论是将军还是侯爷,都难逃干系。”
陆筝这一说,桑吉一拍额头,他两封信中的措词确有不当,这也是给急的。
“将军,你的意思呢?”桑吉问道。
百里子苓点点头。
“陆先生,那就请你代笔,我与将军在信后署名便可。”桑吉道。
陆筝立刻开始写信,百里子苓把刚刚的两封信扔进了火盆里,然后拉了桑吉坐下。
“子渊,这三封信,署我一人之名即可。”百里子苓刚说完这话,桑吉便想说什么,但被百子苓按住了手,又道:“你听我说,你跟我,不绑在一起对彼此都好。你应该也知道,如今的他已不是从前的他,帝王心思,变幻莫测,咱们还是都小心些。”
百里子苓这话是肺腑之言,也是为他桑吉打算。
“将军,我……”桑吉心头感动,一时竟然语塞。
“我呢,不过是个粗人,也就是能带个兵打个仗。但要是这身子不行了,带兵打仗估计都够呛。但你不一样,你能文能武,既能安帮,也能定国,会是南陈的脊梁。南陈需要你这样的人,他的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但你若是跟我绑在了一起,在他眼里,恐怕就跟结党差不多了。对于他,别的我不清楚,但他最恨结党,咱们别给人想多的机会。你我生死兄弟,我知你心意,都是为了南陈,为了这个国家。”
陆筝听着百里子苓的话,手微微抖了抖。
“将军……”桑吉顿时想起那句‘士为知己者死’的话来。从前觉得百里子苓是个粗人,是他桑吉肤浅了。
南陈若是多几个百里子苓这样的粗人,又怎么会惧怕雄鹰部。
“二哥,无论何时,咱们二人总要有一人,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样,你我才能平安无事。”
百里子苓一声二哥,这可真是扎到了桑吉心坎里去。
陆筝写好了三封信,立马让人送了出去。
桑吉去了关口查看防御,这是他在北楼关时跟着百里子苓养成的习惯。每天不去看几回,他心里不安。
如今,百里子苓身子不好,他自然不能让百里子苓再操劳,而且,如果在外面晕倒,让将士看到,更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骚乱。
桑吉走了之后,陆筝把刚刚老沈头送过来的药递给了百里子苓。
“将军,药凉得差不多了,再不喝,可就得再热一遍了。”
百里子苓闻着那药味就难受,想当初,她在北楼关每天哄狼崽子吃药,如今她倒不要谁哄,只是闻着就难以下咽而已。
也不知道狼崽子的长乐之毒解了没有,若是胡果儿未能解毒,狼崽子就得一辈子喝药。
想到这个,百里子苓一口气把那汤药服下。
“将军,侯爷不是良人?”陆筝突然问道。
百里子苓侧头看陆筝,笑问:“陆大哥这是何意?”
第268章
“将军,倒不是陆筝多嘴。我瞧得出来,侯爷对将军那是真心实意,而将军之前与侯爷说的那番话,恐怕是让侯爷现在把命给你,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陆大哥这意思,是说我故意说那些哄骗侯爷?”
百里子苓知道,她那点心思逃不过陆筝的眼睛。
“那倒不是。将军是说的是真心话。我只是在想,像侯爷那样的人,足以配得上将军,而你们又一起在北楼关驻守了两年,为何他不是你的良人?而是那位……”
百里子苓笑了一声,摇摇头,“想不到陆大哥也会对这种事好奇。其实,说起来,我跟他是有过谈婚论嫁的,不过是多年前。他嫌弃我是个母夜叉,这亲事自然也就没成。
当然,我倒不是记仇。他这个人,很好。无论是哪家姑娘遇上他,都是福气。从前没成,是他不愿意。现在不可能,其实跟有没有狼崽子没关系,也跟他是不是桑尚书的儿子没关系。
我百里子苓,南陈的卫国公,我的夫君得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样便不会早早遭人忌惮,更不会遭我那位怀哥哥犹疑。我呀,还指望着把这卫国公的爵位传给我们家昊儿。百里家,不能倒!”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心头有一丝的苦涩。
狼崽子,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给我下药,都不应该呀!
我百里子苓对你一片丹心,话可以说在明面上,你也可以当面下刀子,但这背后下药,你让我如何接受。
“将军可是有夫君人选了?”陆筝似乎听出了百里子苓话里的意思。
“陆大哥,我呀,还是先保住这条命再说。有命才能给百里家招个女婿进门。”百里子苓笑道。
“沈医官说了,你这毒不致命,只是让将军上了不战场。不过,将军运筹帷幄,又何须上战场。”
“陆大哥,你这安慰的话呀,我倒是喜欢。但一个将军要是骑不了马,拿不了兵器,大约也就跟我二哥一样了。不说这个,已经第二天了,萧宗元那边还没动静,也没有消息,不愧是鹰王,这种时候了,还那么沉得住气。”
二人正说着,易风就从外面进来。
“将军,客栈那边来人了。”
“说什么?”百里子苓问。
“请将军和侯爷过去一趟,说要有事相商。”
百里子苓与陆筝相视一笑,“这人还真是说不得。你去回话,就说我与侯爷今日军务繁忙,明天一早过去。”
易风应声而去,陆筝道:“将军是想再撑一撑萧宗元。”
“他着急,总比我们着急要强,反正他现在走不出五河口去。”
陆筝点了点头。
“将军,你对那位世子怎么打算的?”陆筝又把话题扯回了木苏和身上。
百里子苓蹙眉,“若是现在能抓着他,一顿打是少不了的。可打完之后呢,我定然也下不去手要他的命。但现在够不着,想打也打不了,能怎么打算,自认倒霉吧!”
“我有一计,将军可要听听?”陆筝道。
第162章 162、攻心(1)
陆筝给百里子苓献了一计,而这一计也让百里子苓整晚没有睡好。
天还没亮,百里子苓就起了身。她知道,这个时候老沈头肯定已经起来了,到了老沈头的药炉一看,果然已经开始配药了。
老沈头见她精神不好,便把一杯刚刚泡好的药茶递上。百里子苓喝了一口,微微有点苦,但喝过之后,似乎又有点回甘。
“出来之前,去庄子上看了看二爷,又给少夫人开了几张方子。走的时候,二爷还说,一定让我顾着你的身子,百里家就剩下你了。我呀,听得特别心酸。想当初老将军还在的时候,也是这五河口,二爷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老沈头看着快要发白的天边,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二嫂如何?”百里子苓问道。
“她那是心病,药石无医,除非她自己能想开些。不过,有二爷整日陪着,倒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二哥呢?没说别的吗?”百里子苓又问。
“惦记着你的亲事。他说,如今你封了卫国公,又手握重兵,打个喷嚏朝堂都会抖几下的。想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姑父怕是不可能了,让你找个小门小户顺眼的,招进来做上门女婿便是。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老夫人也跟我说起了这事。我本来还想,等那位世子身子好了,你俩的事也可以跟老夫人说说。你一个女子,为南陈征战了这么几年,足够了。可是,偏偏又出了……”老沈头叹了口气。
“老沈头,狼崽子就算了。不过,嫁人嘛,总还是要嫁的。”百里子苓把杯中的药茶饮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她起身往外走,老沈头朝着她吼了一声:“天还没亮,回去再睡睡,别顶着你那张鬼脸到处吓人。”
老沈头这话是有点夸张了,不过,百里子苓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陆筝起得早,在大营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去到关押严良的地方。昨日,桑吉也来与严良聊过,但百里子苓没有发话,所以人还一直关着。
路过校场,陆筝听到校场上有动静,快步过去,只见百里子苓手拿长刀与桑吉手中的长枪正在交锋。
看得出来,百里子苓力量有些不足,动作慢半拍,反应也会迟钝一些。两个人交手打了几个回合,桑吉便收了枪。
第269章
“将军,歇歇!”桑吉上前要扶百里子苓,百里子苓摆摆手,把那长刀往地上一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子渊,我这个样子,怕是上不了战场的。”
百里子苓从老沈头那里出来,便去了桑吉的大帐,拉了他一早起来过过手。这个时辰尚早,士兵们都还没有起床,若是再晚一点,她便不敢与桑吉动手了。
“将军运筹帷幄便可,冲锋陷阵的事,我来。”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让文官上阵杀敌,我这个武将待在大营里贪生怕死吗?我百里子苓也丢不起那个人。算了,暂时不说这个。昨天萧宗元派了人过来,说有事相商,我让人回了他今天过去。还是老规矩,你负责动嘴,我负责吓人。”
“行,听将军的!”
两个人正说着,陆筝朝他们走了过来。
“侯爷好功夫,看得我都有些手痒了。”陆筝笑道。
“陆先生手痒,那还不简单。”桑吉说着便把手中的长枪扔给陆筝,拿过百里子苓杵在地上的长刀,“那咱们就过过手,也让将军看看,咱们书生中也有功夫不错的。”
“那就请侯爷赐教。”
在五河口的晨曦里,桑吉与陆筝两个传说中的文人拿起刀枪开始了交锋。
百里子苓站在校场边看着,这场景总让她想起在北楼关。那时候,陈庭还活着,有时候也会在这样的晨曦里跟桑吉打上一场。
低下头来,她觉得自己最近很容易多愁善感,像个女子一样。
其实,她都有点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个女子。
“将军,侯爷和陆先生还真是旗鼓相当。”易风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好久没有在校场边看到这样的情景,易风也很怀念在北楼关的日子。
一场打下来,二人不分胜负,但却打了个痛快。
桑吉这人一向讲究,打了一场下来,流了些汗水,肯定是要洗一洗的。这一回也不例外,桑吉把长枪扔给了易风,就快步回了自己大帐。
陆筝慢步到百里子苓跟前,“将军,可有想好?”
百里子苓明白他问的是那一计,也因为这个,她才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想得有点多。
“将军担心什么?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别的?”陆筝又问。
“陆大哥想多了。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不过,这件事,暂时不必告诉子渊。”
“将军是怕侯爷不高兴?”陆筝问。
“倒不是。有些事,他从别处听来,比咱们告诉他要好。我昨天也说了,我和他不能都立于危墙之下。”
“好,我立刻着手去办。”
易风在旁边听得个寂寞,也不知道这二人说的是啥。陆筝走了这后,易风陪着百里子苓回大帐,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将军,自从陆先生来了之后,你好像都只听他的话。”
百里子苓刚坐下来,“什么叫只听他的话?”
“陆先生说什么,你都觉得好。从前,也没见你对谁这样啊?”
易风这一说,百里子苓反倒笑了起来。
“将军,你笑什么?”易风不解。
百里子苓摇摇头,不答。
早饭之后,百里子苓换了身武官袍和身穿红色文官袍的桑吉往镇子上去。
此时,上都城外百里将军府的庄子上来了辆马车。
一身男装的柳菘蓝刚从马车上下来。
上一回,她来看百里策,百里策没有见他。今天一早就过来,还不知道百里策是不是再会让她吃闭门羹。
柳菘蓝从五河口回来有两天了,除去给赵怀汇报了五河口的情况,她便一直待在百里将军府。
这两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老将军当初不公开她与百里家的关系,自然也是因为她是南家人,收留南家出逃的奴婢,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将军府也会有麻烦,更何况后来她的家人尽数被杀,还被定上了叛贼的恶名。
老将军让她以男装打扮出来经商,一方面是保护她的身份不被发现,二是因为她确实有那个天赋,毕竟南家从前就是大商人。
至于让她为赵怀办事,大约是早就看出来,赵怀野心不小,早晚会把这南陈翻个天。又或是,老将军一直都是支持赵怀的,只是明面上老将军不好表态。
当然,老将军真实的想法已经无法知晓。但百里家对她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今天她来见百里策,只是想核实自己心中的一些猜测。
柳菘蓝等在大门等了一会儿,里边便有人出来回话,“小姐,二爷说了,不见客。”
不见客?
应该只是不想见她吧。
柳菘蓝又道:“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替我带进去给二爷。”说着,便把那信递了进去,然后继续在门外等着。
开春之后的上都郊外,已经有了春的气息。这几日,上都城里沸沸扬扬,先是说和亲公主换了人,后又说五河口要打仗了。她去见赵怀的时候,赵怀刚刚下朝回家,一脸怒火。
跟着赵怀多年,她对赵怀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不管这个人有多冒火,但永远理智,永远清醒着。
至少,她还做不到那样理智。比如,住在这庄子里的男人。
柳菘蓝在大门外度着步子,回想起那日在冰天雪地里父亲对她说的话。
“你一个女娃,这些年不容易。但年纪也不小啦,还是早早寻个良人嫁了,那才是正事。这朝堂的事,江湖的事,还是让男人去折腾。”
第270章
早几年,百里老夫人也想为她张罗亲事,但她不允。无非就是心头念着那个男人,换了谁都不愿意。
现在,她就站在这个男人的大门外,听到里边有动静,所有的思绪也就被打断了。
大门拉开,里边有人出来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礼,“小姐,二爷请您进去说话。”
百里家的在城外的这个庄子柳菘蓝来过很多回,以前还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如今再迈步进这大门,只因为那个男人。
百里策拄着拐站在花园的凉亭里,这个季节,外面还有些冷,而百里策的衣衫却很单薄。
“二哥!”柳菘蓝叫了一声。
百里策这才缓缓回过头来,“可有用过早膳?”
他的话不带什么情感,就是很平淡地问上一句,像是极为客气的寒暄。
“用过。我是不是来得早了些,打扰二哥休息了。”柳菘蓝走南闯南,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也没少见,但只在百里策面前这样拘谨。
“坐吧。”
柳菘蓝见百里策坐下,这才在凉亭的石凳子上坐下。凳子上没有软垫,屁股一坐上去,便有些凉凉的。
“信,我看了。你是自己想起来了,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百里策直奔主题。
“二哥,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怕是也不愿意见我吧?”柳菘蓝的伤感在眼底,但百里策没有看见,因为他的视线落在别处。
第163章 163、攻心(2)
“父亲当年让我去查你的身份,我也确实查到了你的身份。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我与父亲商量了一下,过往的事对你来说只会是伤害,既然都不记得了,又何必再与你提及。所以,便说没有查到。现在你来找我,是要兴师问罪吗?”百里策问道。
“二哥,我哪儿敢?”
一句‘哪儿敢’,让百里策的目光回到她的脸上。
“我今日来,就只想问一件事。当年,母亲说要把我许给你做妾的时候,你死活不答应,可是因为我是叛贼之女,配不上你百里大人?”
柳菘蓝此刻倒是希望百里策给她的答案是肯定的,至少说明百里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不希望百里家有朝一日受她牵连。
百里策看着她,一向幽深又难懂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而后,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柳菘蓝,“你本是个极通透之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二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柳菘蓝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倒是给我个痛快的答案,你为什么连妾都不给我?我从前便与你说过,我不会跟二嫂争的,她永远都是正房夫人,我也绝对不会想爬到她头上。我只是想做你的人,给你生儿育女,这就足够了。”柳菘蓝有点激动。
“菘蓝,你是我妹妹,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那些胡话,休要再说。”百里策道。
“可我不想做你的妹妹。二哥,今天你就让我把话说完。或许,以后,咱们兄妹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百里策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眉,但没吱声。
“二哥,我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虽然子苓一直说,大哥最好。是,大哥确实好,但大哥再好,那对我来说也只是大哥。但你百里策不一样,我从未把你当哥哥看,我就想做你的女人,哪怕是妾,哪怕是没名分,我也不在乎。
我想给你生一男半女,想为百里家开枝散叶,我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这辈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陪着你。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二嫂,可以承包家里所有的事,让你和二嫂不用为家里的任何事操心。二哥,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柳菘蓝的眼睛泛着泪花,其实,她大约知道答案,但还是想努力一下。
百里策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其实就是无声的拒绝。
柳菘蓝长长地吸了口气,仰起头来,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滑下来。
“二哥,我找到我父亲了。不,应该说,我父亲找到我了。”
百里策这才回过头来。
几个月前,南颇在北楼关被抓的时候,百里子苓曾经来信让他查找南颇的女儿,他犹豫了好多天,最终决定不把柳菘蓝就是南颇女儿的事告诉自己的妹妹。
他倒不是信过不妹妹,也明白妹妹找南颇的女儿是想用南颇这个人,但是,他不想让柳菘蓝知道那些过往。
南家的过往扎心扎肺,本来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的人,又何必为那些事再添烦恼。所以,他没有说,也不让百里子苓查。
幸好,后来这事百里子苓没再提。
“他找到了你?他不是关在北楼关的牢里吗?”百里策惊讶道。
“二哥还不知道吧,他早已逃出了北楼关,现在雪狼部的雪山草场。或许正在与那位世子谋划着怎么把这燕云、南陈、西陀搅个天翻地覆吧。他有那样的能力,而那位世子更不可小觑。这南陈也好,燕云也好,太平不了几天了。二哥,你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亲,我应该跟着他去吗?”
柳菘蓝这一问,百里策顿时捏紧了拳头。
“现在五河口什么情况?”百里策赶紧问道。
“二哥,你如今已不在朝,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五河口有子苓看着办,这个国家嘛,还有王爷和大臣们,二哥操的哪门子的心。再说了,就算你操心,谁又当你是为这个国家好呢?”柳菘蓝有点冷嘲热讽。
第271章
百里策对她的一片痴心看不到,却对根本插不上手的五河口如此担心,柳菘蓝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痴心都错付了。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一丁点都没有。
她甚至不如自己那坐牢里逃出来的父亲,更能引起百里策的注意。
“你赶紧说,五河口到底怎么样了?”百里策突然抓住了柳菘蓝的双臂,激动和紧张在这一刻表达得淋漓极致。
他何曾主动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百里策自从来了这庄子,便极少见人,几乎都不出大门,就在家里陪着夫人。对于外面的事,他知之甚少。
几天前老沈头倒是来过,但也没有提及任何事。
“二哥,”柳菘蓝突然抱住了百里策的腰,两个人以很亲密的姿势靠在一起。
“夫君?”
听到这一声夫君,百里策觉得脑子一懵,赶紧推开柳菘蓝,回头就见自己的夫人站在凉亭外面。
眼睛已经红了,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百里策赶紧出了凉亭,想要扶着夫人先回屋里去,但却被夫人给推开。
她来到柳菘蓝的面前,柳菘蓝能够感受到她眼底的怒火,虽然此刻她看起来柔弱可怜。
“二嫂!”柳菘蓝施了一礼,刚刚抬起头来,就只觉得脸上一辣,耳朵有点嗡嗡作响。
夫人这一巴掌甩得又重又狠,打得她差点没站住。
柳菘蓝甩了甩头,缓缓回过神来,正好迎上再次袭来的巴掌,她便条件反射地握住了那只手。
柳菘蓝自然是更有力气些,这一抓,两个女人立马呈对立之势。
“你个不要脸的野丫头,不知道哪里捡回来的臭虫,敢惦记我夫君。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夫人的话很是难听,这大约也是她第一次对柳菘蓝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是不要脸的野丫头,我是捡回来的臭虫?那二嫂又算什么?你那老子既把你嫁进百里家,回头又害死了父亲和大哥,还有南陈那么多将士。
二嫂,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活在百里家,你们一家子,都是百里家的罪人,是南陈的罪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喘气,那也是托了百里家的福,跟谁耍横呢?你真当自己还是大将军家的小姐?……”
百里策赶紧上前去拉开两人,而柳菘蓝的嘴可没停过。
“你也不想想,有那千刀万剐的爹,二哥天天看着你是什么心情?你个不下蛋的老母鸡,你嫁到百里家就是来祸害百里家的……”
柳菘蓝的话越来越难听,而她没有想到,接憧而来的第二巴掌是百里策给的。
这一下,真把她给打懵了。
她捂着脸,似乎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而在这个过程中,百里策抱着哭成泪人的夫人,根本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百里策,你这辈子就抱着这个疯女人过吧,你活该这辈子断子绝孙。”
柳菘蓝再也没什么奢望,而百里策的那一巴掌,也终将是她心上的一根钉子,再也拔不出来。
她幽幽转身,带着微微有些肿的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庄子。
从此,她与这个男人生死不见。
百里策抱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夫人,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而他现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语言再来安慰。
他看着远去的柳菘蓝的背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他知道,她一定很疼。
可是,他连安慰一句都做不到。
这个初春的上午,在五河口的客栈里,萧宗元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桑吉与百里子苓,笑道:“今天请二位来,是想说一说和亲公主一事。既然扶风王爷舍不得妹妹远嫁,我若执意强求,那也就没意思了。”
桑吉与百里子苓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着,这鹰王是要撑不住了,不然不会松了口。
“鹰王,你有什么要求大可提出来,我回上都一定据实禀报给王爷,请王爷和皇上定夺。”桑吉道。
“二位,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和亲公主可以换,但是,怎么也得是个跟兰阳公主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女子才行。我这要求,不过份吧?”
萧宗元说完这话,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
“这是自然。看来,鹰王是有理想的人选了。”桑吉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点不安,不知为何,今天一看到萧宗元,他就觉得萧宗元看百里子苓的眼神不对。
他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侯爷聪明,我确实是有想娶的女子。”萧宗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然落在百里子苓身上,而且眼神里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欢和欣赏,桑吉微微捏紧了拳头。
“鹰王,你总不会是看上我了吧?”百里子苓也注意到萧宗元的目光,那样赤裸裸的,她又不瞎。
萧宗元笑了起来,“那日,我在珠宝店第一眼看到国公爷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亮,心想着,南陈居然还有这样洒脱、帅真的女子。若是南陈还想和亲,舍不得兰阳公主远嫁,国公爷应该不在乎是不是远嫁吧?
毕竟国公爷征战沙场多年,也没人心疼你,他们也只把你当成一把趁手的刀而已。
如果国公爷嫁给了我,我萧宗元对苍山起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入侵南陈半步,我许你王后之位,与我在草原上平起平坐。如果国公爷不喜欢我还有其他姬妾,我也可能通通不要,只要你一人。”
第272章
第164章 164、攻心(3)
“鹰王,我知道,你们草原上的人大都豪放、热情,但是,这是在南陈的地界上,坐在你面前的是南陈的卫国公。你在南陈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不礼貌了吗?”
百里子苓尚未开口,桑吉先坐不住了。
“侯爷,此言差矣。卫国公是一般的未出阁女子吗?她可是十三岁就为南陈征战的巾帼英雄。侯爷拿她与普通的未出阁女子相比,那才真真是对卫国公的不尊重。
你们南陈的男人真是奇怪,需要一个女人替国家征战的时候,从未想过她还未出阁。如今,却又拿她未出阁来说事。
我想,以卫国公的豪气,也只会欣赏能与她驰骋疆场,并肩而立的男人。我萧宗元也是十几岁便开始征战,虽然算不上雄鹰部第一英雄,但放眼整个燕云三部,也没几个人会是我的对手。
国公爷,你难道不想与我携手驰骋大草原,做整个草原上的王吗?”
萧宗元丝毫不掩饰他对燕云三部的野心,同时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鹰王,你的要求我会禀告给皇上和王爷。不过,我劝鹰王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南陈是不想打仗,但是,也不怕打仗。”
桑吉站起身来要走,却被百里子苓给按住。
“将军……”桑吉一个文人这时候都坐不住了,他不相信百里子苓会不冒火。
这个萧宗元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当着他和百里子苓的面厚颜无耻地让南陈最厉害的将军去和亲。
赵怀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且不说赵怀与百里子苓的兄妹情分,但就现实来讲,没有哪个掌权者会傻到让自己最厉害的将军去和亲,去为对手征战。
但是,桑吉还是忍不住发火。因为他觉得,萧宗元提出这件事就是对百里子苓最大的侮辱。
“我百里子苓是个粗人,不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入得了鹰王的慧眼,真是荣幸之至。不过,我有些好奇。
我可不是什么小碧玉、温婉贤淑的女子,我最熟悉和喜欢的东西都是能要人命的。鹰王跟我睡在一起,不怕哪天早上醒来,脑袋就没了吗?”
百里子苓像是闲话,而且说的都是大实话,但又一想吧,这话又是妥妥地的恐吓。
“国公爷,我既然敢娶,又何惧掉了这颗脑袋。我若是那么怕死,这个时候就不是在五河口,而是跟我那十万大军在一起。你说呢?”
萧宗元的嘴角带了几许笑意,对上百里子苓的眸子,还有几分挑逗的味道。
“鹰王胆识过人,佩服!”百里子苓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以礼。
萧宗元也跟着站起身来,回手以礼,“国公爷,客气!”
二人眼神一交锋,百里子苓下意识地会把他与木苏和比较。木苏和那双眼睛看着清澈而单纯,就像是草原上的蓝天,看着干净。但是,真的那么干净吗?
那可是个鬼心眼太多的小子,连她也一并给算计进去了。
而萧宗元的眼神里既有身为鹰王的骄傲,也有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还有王者的霸气和豪迈。
他与木苏和完全不一样的,他更像是真正的英雄。
百里子苓从不小看萧宗元,就算在埋羊谷那一战里父兄战死,南陈吃了大亏,但她又不得不佩服萧宗元。
所有的战争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真正的统帅是能极尽所能地利用好这一切。
他萧宗元做到了。
以极少的兵力在埋羊谷对南陈大军造成重创,不只替他自己在雄鹰部站稳了脚跟,还让南陈因为忌惮萧宗元,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拿回自己失去的土地。
“鹰王,我与侯爷先告辞了。若是皇上和王爷那边有了答案,也定然会第一时间通知鹰王。”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她与桑吉刚走到门口,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就听得萧宗元道:“国公爷,你为南陈守疆戍边,为的不就是南陈太平,无战事吗?
与其在军营里辛苦度过此生,国公爷何不嫁与我,我萧宗元说过,有生之年绝不入侵南陈半步,为了国公爷,我也可以把之前抢占去的土地还给南陈。
以国公爷一人之力,保南陈几十年太平无事,这不就是和亲公主想要达到的目的吗?告诉扶风王爷,这样的和亲,他可一点都不亏!”
百里子苓听完这话,并没有回头。不能说萧宗元说得没有道理,古往今来,所有的和亲公主扛的就是这种责任,而她百里子苓征战沙场,其实也是同样的目的。
异曲同工嘛。
从客栈里出来,桑吉已经气得想杀人了。
“将军,你最近的脾气都那么好了吗?”
“怎么,子渊是想让我提刀砍了萧宗元?”百里子苓笑问。
“以他现在的处境,居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还真当他的脖子是铁打的,真以为我南陈的刀砍不下来。”
“子渊,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才更可怕吗?一个王者,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而且看似无路可退,却还能反将一军,让你这个大才子都气得跳脚,这才厉害。”
百里子苓这番称赞是发自肺腑的,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厉害的王者。能把自己的生死都算计进去,至少赵怀还做不到,而她百里子苓大约也做不到。
第273章
她可以冲锋陷阵,可以马革裹尸,但把自己置于刀尖之上,还能游刃有余,她不行。
“我看得出来,萧宗元是真想娶你。”桑吉道。
桑吉似乎有点失落,百里子苓用手臂拐了他一下,故意逗乐道:“二哥哥这是舍不得我?”
“将军,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桑吉叹了口气。
“我怎么瞧着二哥哥这是有点后悔了呀?”百里子苓继续逗道。
“后悔什么?后悔刚刚没有宰了萧宗元?”桑吉这会儿脑子有点短路。
他来之前,其实料想过萧宗元妥协,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比如,在嫁妆上面多要一些,又或者是要一些能工巧匠去雄鹰部,毕竟萧宗元做了鹰王之后,走的是汉化的路线。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萧宗元敢把主意打到了百里子苓头上。
让一个手握十几万大军的将军去和亲,萧宗元可真敢想。
“后悔当初没娶我呀。”
百里子苓本是想逗乐桑吉,从前他们也会拿这事说笑,总会彼此挖苦讽刺,也总能激起桑吉的斗志。但今天,百里子苓的话狠狠地扎在了桑吉的心上。
如果当初他娶了百里子苓,或许埋羊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的父亲对于埋羊谷一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时候,如果百里家与桑家联姻,这种强强联姻之下,他的父亲几乎是可以完全控制朝堂,更能控制皇帝。
那么,桑家就需要百里家在军事上保持绝对的优势,自然就不会有埋羊谷的陷害。
对于他父亲来说,如果不能用,那就只能换掉,这才有了李迁上位,也有了他与李迁女儿的婚约。
“将军,可曾怨恨于我?”
桑吉这么严肃地一问,百里子苓反倒有些不好回答。
原本只是想让他别那么生气,突然这么严肃,好像当真了。
“说什么屁话。当初是我父亲觉得我年纪小,不想让我早早婚嫁,所以才没同意,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桑吉欲言又止。当初是他闹死闹活的反对,而后他也很庆幸百里老将军没有同意那门亲事。
“这都多少年前的破事了,我就是开个玩笑,想让你别那么在意。瞧你,还当真了。王爷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大方,会舍得拿我去做和亲公主。
当然,如果王爷真舍得……像萧宗元那样的男人,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我也不亏。”
“嘿……将军,你赶紧把那个念头给我打消了。你不亏,南陈可亏大发了。王爷要真敢让你去和亲,我他妈也反了。”
百里子苓一听他这嚷嚷,赶紧捂住了桑吉的嘴。
“我说二哥哥,祸从口出,你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还……可别再胡说八道了,幸好这街上没什么人,这要让有心人听了去,你跟我也快一起上法场了。”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这才放开了桑吉。
一文一武,两位南陈的栋梁,走在五河口空荡荡的大街上。
回到大营,百里子苓叫来了陆筝,陆筝也正想知道他们去萧宗元那里谈得怎么样。
“将军,我瞧着侯爷似乎心情不好,连官袍都没有换,提着长枪就去了校场,像是去撒火来着。可是因为萧宗元狮子大开口,把侯爷给气着了?”
陆筝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桑吉,连叫了几声,桑吉都没有搭理他。
“也不算狮子大开口。他同意和亲公主换人,不过……”百里子苓觉得这话还真有点不好说,稍有点停顿。
“他是想指定哪位公主和亲?”陆筝见她有些犹疑,忙问道。
“陆大哥怎么会这样想?”百里子苓好奇道。
“昨日你说他派人来请你和侯爷,说有事相商,我就在想,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无非就一种可能,他同意和亲公主换人。
既然是同意,那就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狮子大开口,在嫁妆上多要一些,二嘛,他就是想指定一位公主和亲。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后者的可能。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我是他,要指定一位公主和亲,以如今皇家的几位未出阁的公主来看,没有哪位能比得上兰阳公主,而他想指定的,也肯定是他认为最值得的。
所以,他很可能把主意打在将军身上。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而且王爷和将军也绝对不会同意……”
陆筝只是据实分析而已,但说到最后,看到百里子苓脸上神情的变化,顿时明白了。
“看样子,他还真是胆大包天,打起了将军的主意。”
“陆大哥厉害。”百里子苓朝陆筝竖起了大拇指。“昨天还在为嫁人发愁,今天便有人说要娶我,喜讯来得太突然。
他说要给我王后之位,让我与他平起平坐,还说要废去其他姬妾,只留我一人。一个王者这样许诺一个女人,确实很有诱惑力。”百里子苓轻笑道。
“将军怎么打算?之前说的,可要改一改?”陆筝又问。
第165章 165、攻心(4)
桑吉提着长枪在校场上大干了一场,这才把心中的邪火给撒了出去。
易风急匆匆地跑来,说是百里子苓请他回大帐议事。
桑吉把那长枪扔给易风,心想着,难道又出什么大事了。
也来不及回去洗一下,桑吉便往百里子苓的大帐去。
第274章
此时,在大帐里的除了百里子苓和陆筝,还有张及和秦池两位将军。大家的神色都不太好看,见桑吉进来,张秦二人立马回身施礼,齐称‘侯爷’。
“出了什么事?”桑吉问道。
“刚刚收到消息,赫都率了五万人马奔北楼关而去。按脚程来算,最迟明天便会到达北楼关。”陆筝道。
“看来,守旧派确实不想萧宗元和亲。一旦北楼关战事起,无论萧宗元愿不愿意打仗,南陈都会把这笔账算在萧宗元头上。如此一来……”桑吉停顿了一下,秦池接过话去,道:“如此一来,萧宗元的人头也就不保了。这一招,狠啊!”
“还不只如此。”陆筝接着道,“苍穹部与雪狼部最近都在备战,特别是雪狼部,四大家族皆在挑选精兵,这个时候挑选精兵,总不会是一起出去打猎吧。”
“苍穹部在燕云腹地,与我们南陈几乎没有交过手,如今蠢蠢欲动,难道是想趁雄鹰部此时空虚,大军杀入?至于这雪狼部嘛,去年的时候被萧宗元抢去了不少土地,大概是想借萧宗元与南陈如今对峙,以抢回失去的土地。”张及说道。
“如今这局势之下,一旦五河口开战,苍穹部和雪狼部便会借机而入,彻底绝了萧宗元的后路。我倒是觉得,现在的萧宗元还真不敢动那十万大军。”秦池道。
“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不过,现在更棘手的是北楼关。我与赫都交过几回手,说他是雄鹰部的战将,一点也不为过。这个人能打,也会打。
一旦北楼关守不住,赫都的铁骑会直杀青州,进而横扫整个西北。西北虽有周提督坐阵,但你们也知道,前些天,周提督与赵启的叛军打过一场,死伤也很惨重。
如果北楼关被破,赫都杀了进来,而赵启的人借机再突袭一场,周提督也就首尾难顾了。到时候,整个西北、西南都不再受朝廷控制,那便是最无法收拾的局面。”
百里子苓这一说,众人皆点头。
“张及、秦池听令!”百里子苓大吼一声。
张、秦二人顿时跪下听令。
“你二人火速赶往齐州,那里有一万兵力,可调至与青州交界处,一旦赫都拿下北楼关,直扑青州,我需要你们在青州范围内解决赫都,绝对不能让赫都的铁骑突破青州直杀西北。”
张秦二人得令而去。
从五河口去齐州,快马加鞭一天一夜是足够的。而按赫都的脚程来算,明日赫都便会到达北楼关。
赫都率众前来,又是在这个季节,定然人困马乏,多少还会有一两天的休息整顿,这也就给了张秦二人时间。
但是,百里子苓还是不太放心。
青州无险可守,一旦赫都真的攻下了北楼关,北楼关到青州也就半日,张秦二人能不能在青州境内解决战斗,说不好。
“将军,何不让张秦二人直接率部入青州,这样也能早些防御,总比到时候赫都已经到了青州,再作打算强得多。”陆筝道。
“陆先生有所不知。青州去年划归北楼关将军管辖,上都守卫战时,因为韩祺率部勤王,但由西北提督接手。
王爷也默认了周深管辖青州及北楼关。将军思虑周全,怕赫都突破北楼关,西北提督首尾难顾。齐州的兵力归北方大营统一调派,将军自然有权利在齐州镜内做任何调派,但如果直入青州,那将军就算是越权了。
若是赫都真杀到青州,将军此举还能说得过去。万一赫都并未杀入青州,将军早早调兵入青州,被人论个起兵谋反也是有可能的。”
桑吉这一解释,陆筝这才明白。
陆筝不在朝堂,有些事情自然是不如桑吉更了解。
“将军,如今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你不觉得,这就像有人在下一盘局,把各方势力都引入其中。而下棋之人,却把自己摘得干净,等各方杀得差不多了,便是他出手的时候。”
陆筝刚刚在纸上画出了各方势力的图纸,显而易见的是,南陈和雄鹰部会是这场棋局里的绝境。
桑吉上前看了看那图纸,赫然在图纸中看出了一点名堂来。
“将军,你来看看。这局势,我怎么觉得都是冲萧宗元来的?”桑吉道。
桑吉这一说,百里子苓也上前看了一眼,她猛然想起狼崽子的话,说是有一份大礼送给萧宗元。
她一直以为是狼崽子要在五河口搞事,甚至听说萧宗元遇刺,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狼崽子。
但是,都不是。
陆筝又看了看自己画的这图纸,“侯爷火眼。赫都一旦攻打北楼关,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萧宗元。就算是咱们现在不会要了萧宗元的脑袋,那也是早晚的事。
而且,萧宗元的十万大军,无论是打与不打,都是问题。打,未必能在五河口占到便宜,而且苍穹部和雪狼部还会趁机抢战雄鹰部的土地。
如果不打,萧宗元更是连一点活的机会都没有。能下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棋局,下棋人厉害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桑吉突然想到,木苏和曾被萧宗元抓到雄鹰部圈禁了大半年。那大半年的时间里,木苏和应该受了不少的罪。
而且,木苏和被人下药,长期服食长乐,这种阴狠的毒有多让人痛苦,桑吉是亲眼看到的。
长乐到底是谁给木苏和下的。
第275章
萧宗元还是莫车?
都有可能。
就算毒是莫车派人干的,但萧宗元圈禁了木苏和大半年,定然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罪。那小子,顶了晏辰的身份,最后让人把归晏辰全家都给灭了,只因为那些人都欺负过晏辰。
这样睚彘必报的人,他在萧宗元那里受了折磨,怎么可能放过萧宗元。
想到这里,桑吉不由得有些背脊发凉。
桑吉此时想到的,百里子苓也想到。
“陆先生,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跟将军有话要说。”桑吉道。
陆筝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只是他对老狼王的小儿子知之甚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能入百里子苓眼的男人,绝对不是个泛泛之辈。
陆筝退了出去,桑吉这才道:“将军,看起来,现在的乱局都是那小子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侯爷想让我怎么办?”
“将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从前,你宠着那小子,喜欢他,跟他厮混在一起,我可以不管,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那小子狼子野心,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连你也一并算计进去了。是,男人有野心不是坏事,他想做狼王,想做草原上的王,都没关系,但他不应该算计你呀。他给你下毒,让你上不了战场。
如果你的毒解不了,你准备一辈子不拿刀枪?你是让战无不胜的百里将军,你是卫国公,你怎么能一辈子不拿刀枪呢?你不带兵,你不拿刀枪,你能干什么?找个男人嫁了?
还是说你想去雪山草场,给那小子生儿育女?你连刀枪都拿不了,那小子万一对你不好,你怎么办?”
百里子苓静静听着,桑吉句句在理,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她心里很明白。
萧宗元突然提出和亲对象是她百里子苓时,陆筝问之前的事要不要改一改。陆筝说的事其实就是针对木苏和的。
现在她要怎么办?她连狼崽子的毛都摸不着,又不能自己跑去雪山草场,她又能怎么办?
“将军,你总不会忘了晏家灭门吧?那小子多狠啊!”桑吉又道。
百里子苓在心头叹子口气,想着桑吉可能还不知道晋北王的事木苏和也有参和,若是知道,怕是……
“陆大哥有一计,原本是想引那小子出来,拿解药的……”百里子苓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
第166章 166、攻心(5)
雪山草场,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南颇来雪山草场的时间不长,身子骨受不得冻,这还没几日,也就病倒了。
胡果儿一早给他送了汤药回来,看到木苏和衣着单薄在雪地里与乙辛过招。
“世子,还要不要命了。这才好了几日,又开始折腾,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胡果儿这一嚷嚷,乙辛赶紧住了手。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木苏和的心情不错。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身体内的余毒也干净了,如今虽是还吃着药,但身子清爽了许多,他自己是能感受到的。
“我可不敢当世子的管家婆,得让将军来管着你。”
“将军……”木苏和嘴角一扯,笑容也就爬上脸颊。
将军,再等等吧,等到草原上遍地花开的时候,我一定接你来大草原,保证你再也不想离开。
木苏和心头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也就深了。
“对了,南先生的病怎么样了?”木苏和很快又收起了心思。
“咱们这里疼,他刚来,身子受不得,那是肯定的。再加上,他还有些沉疴顽疾,这一冻着,其他的病也都一并犯了,所以这几日会难受些。不过,辅以汤药,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南先生那边,你多尽些心。”
乙辛去帐里拿了貂裘来给木苏和披上,在雪山草场这种地方,什么布料都比不上貂裘更能抵御严寒。
不过,严寒马上就要过去,雪山草场的春天就要来了,整个雪狼部的春天也要来了。
用过早饭之后,呼延煊急匆匆地送了信过来。
“世子,五河口飞鸽传书,卫国公已经派张及、秦池二人带了五百铁骑直奔齐州而去。”
说着,呼延煊把纸条递上。
木苏和看了一眼,起身就往南颇住的大帐去。
此时,南颇一脸倦容,来了这雪山草场他夜里就没有睡好。一直觉得冷,就算帐里生着火堆,还是觉得冷。这两日扛不住,病倒了,更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先生,可好些了?”
南颇见木苏和进来,忙要起来,却被木苏和给制止,“先生躺着便是,不必起身。”
“老啦,这身子骨不争气了。”南颇叹了口气。
“先生哪里话,咱们这雪山草场冬日里确实难熬,不然,我那大哥早派人来把我给灭了。不过,先生按时服药,很快能康复的。”
南颇点点头。
胡果儿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在西陀又待了好些年,还从未听说‘长乐’可解。但看木苏和如今这身子,倒是比从前好了太多。
这么年轻的丫头,医术如此高超,他这点毛病应该也不在话下的。
“世子,可是有急事?”南颇虽然病着,但刚刚木苏和进来时,脚步有些急,料定他怕不是一早过来探病的。
第276章
“先生在病中,原不该让先生费神。但,刚刚收到信息,百里将军已经派了张及、秦池二人带五百铁骑直奔齐州。先生是西北通,可否跟我说说齐州。”
南颇双手撑着想要坐起来,木苏和赶紧扶了他一把,又拿了枕头靠在背后。
“齐州,与青州相邻。在地理位置上来说,它没有青州重要,但那里常驻兵力有一万左右。按赫都的脚程来算,怕是已经到了北楼关。
将军此时派张及、秦池去齐州,应该是以防万一。如果北楼关守不住,青州无险可守,张秦二人便可带着这一万兵力杀入青州,以望在青州境内解决赫都。”
“先生觉得赫都能拿下北楼关吗?”木苏和问。
“不好说。赫都擅长奇袭,但如今百里将军都派兵往齐州去了,北楼关那边也应该得到了消息。奇袭是不太可能了。
加之,赫都长途奔袭而来,如今天气又寒冷,北楼关的将士以逸待劳,更占不到什么便宜。不过……”
南颇咳嗽了两声,木苏和赶紧给他拿了温水,他喝了两口,舒服些了又才道:“去年秋天,我与西陀三皇子联合雄鹰部守旧派攻打过北楼关。
当时,我们做过周密的计划,也提前派人潜入,想来个理应外合。但,百里将军治军极严,治理北楼关更是严密,虽然我们侥幸潜入进去了,但人数极少,真的动起手来很快就被剿灭,我也就是这样成了阶下囚。
现在驻守北楼关的是西北提督周深手下的一位将军,战绩不详,但以北楼关这么重要的位置来看,这位新的北楼关将军应该也不差。但这一回,赫都的准备可能更充分一些。
我在雄鹰部的时候,守旧派的人说起过,他们有不断派人潜入青州,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军突破北楼关,而他们早早潜入青州的人可迅速杀出,解决青州防御,迎大军直杀西北。
雄鹰部惦记西北很多年了,无论是从前的鹰王,还是如今的萧宗元。在对待西北的问题上,守旧派与萧宗元的青壮派意见是完全一致的。”
木苏和听完南颇的话,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遭了。”
“世子……”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守旧派想要萧宗元的命不假,但守旧派里真正能打仗的只有赫都。萧宗元如果想要解决守旧派,只要拿下赫都,那么守旧派就什么都不是。
我一直认为,他们只会你死我亡。但我忘了,萧宗元要拿下赫都,还可以让赫都成为他的臂膀。所以,赫都此时出战北楼关,不是要治萧宗元于死地,而是要逼南陈让步。”
说到这里,木苏和急匆匆地往外走。
此前,木苏和从未想过萧宗元能与赫都联手。所以,他一直派人给守旧派送信息,也不断怂恿守旧派派兵出战。
如今守旧派确实出战了,但赫都要是已经和萧宗元联手了,萧宗元立马从困境逆转,手中也掌握了主动权。
就算莫车和苍穹部能趁雄鹰部空虚抢夺一场,但这些人,其实都跟土匪一样,顶多就是抢完就走。只要萧宗元元气未伤,早晚还得抢回来。
此时,五河口客栈里的萧宗元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虽是草原人,但自他做了鹰王之后,便以雷霆手段在雄鹰部推行汉化。
让游牧民族跟南陈人一样开耕种地,推行一种半牧半耕种。一方面是为了解决自身粮食的问题,另一方面,萧宗元也希望像南陈那样,可以建立像上都那样繁华的都城,有殿堂、楼宇,有宽阔平整的大街,有热闹而繁荣的商贸。
他之所以会有这些想法,是因为他在成为鹰王之前,已经去过南陈不少城市。南陈的繁华让他向往,他也希望建立一个那样的国家。
是的,他希望建立的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部族。
萧宗元可谓是高瞻远瞩。
“王,赫都将军已经抵达北楼关,京城那边,也按之前的安排,已让咱们的使臣向南陈朝廷递交了和亲公主换人的请求。”
说话的是萧宗元身边另一臂膀,他叫铁木。萧宗元身边有两大臂膀,一文一武。文的那位叫洛斐,早已经名声在外。而武的这位便是铁木。
不过铁木远没有洛斐那样有名,但此人武艺高强,是萧宗元禁卫军的统帅,更是萧宗元的人肉盾牌。
之前雄鹰部的杀手突袭,萧宗元能毫发未伤,铁木算是功不可没。
“世子那边现在什么位置?”萧宗元问。
“按之前洛先生的计划,这时候应该在离五河口十里左右安营扎寨。另外,莫车已经蠢蠢欲动,不如,让世子派一支人马过去,彻底解决莫车。
他们的四大家族联手,从来都是一盘散沙,只需几千人,一通冲杀,便能让四大家族跑得比兔子还快。”铁木建议道。
“不必。有人会替咱们动手的。那小子逃了那么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等他们兄弟杀去吧,小小的雪狼部,就算是那小子拿下了,也成不了气候。咱们现在最紧要的是南陈,看看这位扶风王爷会做何选择。”
萧宗元笑着饮了口茶,可能是心情好,这茶水也觉得香甜可口。
上都,南陈朝堂。
皇帝请久不上朝,太子监国,扶风王爷辅政。
坐在上位的太子自然不懂什么国事,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第277章
“王爷,这萧宗元也太嚣张了,居然敢要咱们的卫国公做和亲公主,他还真当咱们南陈怕他了。”
雄鹰部使臣递交的文书一早在朝堂上公布之后,群臣哗然。
第167章 167、攻心(6)
赵怀在朝堂上被吵得头都快炸了,回了王爷之后,摔杯子扔东西骂人这是少不得的。
管家也听说了朝堂上的事,手里拿着一早收到的百里子苓的信件,此时也不敢不递上来,就怕再耽误大事。
“王爷,卫国公的信,您看……”
赵怀没等管家说完,就把信给抢了过去,看完信之后,心情也就更糟糕。
他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吱声。
管家也不敢问,想着无把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刚一伸手,弄出点响动来,赵怀就抬了眼,“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管家赶紧退了下去,赵怀一手拿着信,一手扶着额角。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没在给百里子苓的信中让她杀了萧宗元。
如今这局面,进退两难。
赫都率部逼近百楼关,萧宗元世子的十万大军也在不断往五河口逼近,两面受敌,如何是好。
萧宗元现在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要求把和亲公主换成百里子苓,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朝堂上群臣吵闹了半日,也没个结果。
不,也不能算没有结果。虽然群臣各怀心思,但有一点是统一的,那就是,无论让谁去和亲,都不能让百里子苓去和亲。
偌大的一个南陈,如果让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去和亲,那干脆亡国还来得更体面些。
此时,在雪山草场密切关注着五河口情况的木苏和有些坐立难安。
如果他的猜测成立,赫都做了萧宗元的臂膀,又或者是他们搭成了某些合作,那么南陈与雄鹰部的和亲就绝对逃不掉。
让萧宗元跟赵怀做了亲戚,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了。
如此一来,南陈、雄鹰部几年内皆无战事,而萧宗元会立马转头收拾苍穹部。苍穹部在腹地,这些年久未作战,部族自然少了些血性与狼性,跟萧宗元的雄鹰部完全没法比。
不出半年,萧宗元就能拿下苍穹部,进而统治整个燕云。
到那时,他就算做了狼王又如何,也不过是萧宗元脚下听人吆喝的马儿,人家给一鞭子,就得跑快些,自己完全做不得主。
“世子,五河口有信来。”
就在木苏和还没想到对策的时候,呼延煊拿着信急急忙忙地进来。
木苏和赶紧上前夺过信,就连拆信的手都有几分慌乱。
情况开始超出他的掌控,他不喜欢,最讨厌的是他现在还没有想到可行的办法。
但看了五河口的来信,木苏和气得把信扔在了地上,骂道:“萧宗元,你他娘的脖子洗干净了吗?你就敢打将军的主意。”
呼延煊听他这话很是奇怪,赶紧捡起信来一看,这才知道,五河口已经有消息传出,萧宗元已同意南陈换和亲公主,并对卫国公表达了爱慕之意。如今,只等南陈那边的文书,萧宗元便可在五河口迎娶卫国公。
“世子,这应该不是真的吧?卫国公能征善战,而且一个多月前才守住了上都,替赵怀坐稳了江山。赵怀不至于傻到把自己的功臣嫁给敌人吧?”
呼延煊看到这信的内容也很是不解。
“赵怀是没那么傻,但赵怀现在是绝对不敢打仗。赫都到了百楼关,萧宗元的十万大军在世子和洛斐的带领下已到五河口外十里,他们就是要逼赵怀同意这门亲事。
如果萧宗元非卫国公不可,赵怀敢说不给吗?一个女将军,再强悍,早晚都是要嫁人,生儿育女的,不可能一辈子替他赵家守着江山。他要是……”
木苏和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冲到大帐外,大叫道:“胡果儿,胡果儿……”
胡果儿正在配药,听到叫喊,还以为木苏和又犯病了,手里还抓了把药材,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世子,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你赶紧的,带上给将军的解药,立马随我去五河口。”
乙辛差不多是同时赶来的,听到木苏和的话,乙辛、呼延煊、胡果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什么不行?我得去见将军,不能让她就这么给嫁了。你们谁也不许劝我,将军要是嫁给了萧宗元,我他娘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木苏和说完就往大帐走,三人同时跟了进去。
“世子,三思。如今这只是传言,赵怀肯定不会让将军去和亲,他要那样做,还不如直接亡国得了。”呼延煊劝道。
“怎么回事?将军去和亲,我没听错吧?”胡果儿与乙辛都很意外。
呼延欧煊把五河口的信递给他二人看,一回头,见木苏和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这还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世子,赵怀那么精明,绝对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你怎么还听风就是雨了。”胡果儿看完信后道。
“胡果儿,你给将军下的药,别人能解吗?”木苏和回过身来,问道。
“不能。这种药,虽然不要命,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大的损害,但既是毒就有自己的配方,别人不知道配方,很难解。”胡果儿答道。
“既是不能解,按日子算,将军现在应该已经有症状了,对吗?”木苏和又问。
第278章
“对,如果快的话,前几日就该发作了。就算晚一点,现在也发作了……”胡果儿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了木苏和的意思,“世子,你是觉得赵怀知道将军中毒,而他们又无力解毒,将军因为不能再带兵打仗,所以成了弃子?”
“一个连兵器都拿不起,马也上不去的将军,就跟一个废人差不多,赵怀与其留着她,还不如给了萧宗元,既能达成和亲,还能让萧宗元娶个病秧子回去,百无一用。你们三个,呼延煊留下照顾南先生,胡果儿跟乙辛随我去五河口。”
木苏和去意已决,这三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能阻止他的理由。
胡果儿扯了扯乙辛的衣袖,乙辛叹了口气,心想,之前想坑人家,现在知道人家要嫁人,又慌了,早干嘛去了。
“世子,我与胡果儿去五河口就行,您就不必去了。这两日,四大家族也要出征了,这是您最好的机会。这么多年,你图的不就是这一天嘛。您谋划了这么久,差点把命都给丢在了北楼关,就这么错过了大好的机会,你不可惜吗?”
乙辛这一说,正在收拾东西的木苏和突然停住了手。
是啊,他谋划了很多年,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也是他各种算计、奔走、谋划才换来的。现在要去了五河口,最坏的情况是回不来。如果回不来,他之前的谋划都泡汤了。
就算回得来,这一去一回也要好几天,会再发生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更何况,那么多人跟着他,已经一起绑上了这架战车,他要一个人退了,如何跟那些人交代。
“世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退一万步说,就算赵怀答应让将军和亲,将军也不会那么快就嫁过去。将军既是远嫁,怎么也得回一趟上都城,与自己的家人告别。
咱们在上都城安排了人,要悄无声息地带走将军,那是没有问题的。你现在莽撞跑去五河口,如果这只是萧宗元的计策呢?就像你让人在上都和五河口散各种谣言一样,世子,你要三思啊!”
三人一起劝,好歹是把木苏和给劝住了。
木苏和给百里子苓写了一封信,让胡果儿带去五河口。
五河口,北方大营。
百里子苓刚刚喝了药,这药瑟得有些张不开嘴。
“今天这药,更是难喝些。之前的药方吃了几天,不见效果,这是我昨晚重新配的药,先吃两副看看,若是有效果,再接着吃,若是没效果……”老沈头叹了口气。
“没效果也死不了,老沈头,没什么可愁眉苦脸的。”
百里子苓倒也不是看得开,只是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她中毒的事只有身边几个人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了,那可真是……
“将军,我看你还是给他写封信,好歹也要先解了毒再说。”老沈头道。
“写了信,他就能给解药吗?他是不想让我带兵打仗,怎么会给解药呢。”百里子苓苦笑一声。
“当初啊,我还让他对你好些来着。也是个没心的,根本不懂你的心思。你呀,早些断了心思也好。再稀罕,人家跟你不是一条心,那也没办法。”
老沈头念叨着往外走。
百里子苓起身拿了自己的佩剑,这是曾经随父亲征战的剑,如果她真的好不了,以后这剑怕也只是能着她一起窝囊了。
“将军,来了……”易风突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了个半句。
“后面有狗追你?”百里子苓刚把剑给拔出来,回头便指着脸正红,气正喘的易风。
“不,不是。是齐州来信了。”
易风赶紧把张秦二人的信件递上。
第168章 168、攻心(7)
齐州来信,张秦二人到达齐州之后已在同青州交界处布防。北楼关下,赫都耀武扬威,围而不打。
西北提督周深在较早之前已调兵加强北楼关防卫,青州重兵布防,严阵以待。不只青州、齐州,眼下整个西北都在准备一战。
看完信之后,百里子苓稍稍松了口气。
五河口镇子上剩下的人已不多,能逃的人,大都逃了。剩下的,便是那些堵五河口不会开战,又或是即便开战,百里子苓也一定能守住五河口的人。
除此之外,恐怕就是各方势力留在五河口的探子。
漆五打马入五河口时,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大部分铺子都已关闭。
他的马蹄飞快,在萧宗元住的客栈楼下经过时,也引起了铁木的关注。
“卫国公又添一员猛将。”萧宗元看着楼下打马而过的漆五说道。
“王,还记得他?”铁木有点意外。
“当然记得。五年前在埋羊谷,百里策若不是有他相护,又何只是折了一条腿,恐怕跟他大哥和父亲一样,都会战死在埋羊谷。
那个地方,这辈子,恐怕没人愿意再去第二回 。就算咱们赢了,但一样损失惨重。如果我的麾下能多有几个像他那样忠心又护主的战将,我又何至于要等上五年,最终还要拿自己在刀刃上滚一朝。”
萧宗元叹了口气。
铁木嘴笨,若是这时候洛斐在,大约能安慰一下萧宗元,但铁木不行。
“给赫都发信,记他给我记住了,没有我的命令,北楼关只能围,不能打。省得他那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再给我惹麻烦。”萧宗元又道。
第279章
“王,当初你与洛先生商议此事之时,我便不同意。咱们是在南陈的地盘上,在别人的刀板上,世子那边虽有洛先生坐阵,不会出任何乱子。但赫都若是反水,那就把王给逼入了绝境。”
“铁木,你呀,还真得跟洛先生学学,你这脑子,除了打打杀杀,要论深谋远虑那是完全不沾边了。”
“铁木愚钝,但把王的安危放在危险之地,铁木绝不敢。”
萧宗元笑了,拍了一下铁木的肩膀,“我知你真心,这样也好。洛先生真是把赵怀给摸透了,才敢行此险招。
赵怀卧薪尝胆十几年,一朝得了天下,他现在更想的是坐稳江山,尽快让南陈恢复到晋北王谋反之前的平静。内忧外患,他那个位置,怕是也如坐针毡。
五年前,我就是他现在的情况。我那时候,用埋羊谷重创南陈军队来树立威信,他赵怀用守住了上都和王城来树立威信。办法都一样,心思也都一样。
这个时候,他若还只是个旁落的王爷,他的儿子也没有被立为太子,或许,他还真能跟咱们一战。但人就是这样,处的位置不同了,考虑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要是真敢杀我,我的脑袋早不在脖子上了。只有我活着,无论北楼关战或是不战,都有得谈。
我要是死了,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必须战。谁要是撑不住了,谁就会低头。等着吧,赵怀会低头的。”
“王,就算赵怀低头,也肯定不会让卫国公做和亲公主。”
“你也不傻嘛。如果没有埋羊谷那一战,我还真的想娶她。像卫国公那样的女人,放眼整个草原或是南陈,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为南陈做了两件了不得的大事。
一是仅凭几百人之力,把数万南陈大军带出了埋羊谷,减少了南陈的损失;二是,带着东西大营的那帮烧火棍,守住了上都。
这两个皆是神话,估计南陈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创造。很遗憾,她的父兄皆死在我的手里,她要嫁给了我,恐怕真能睡到半夜把我的头给砍下来。”
“王,很欣赏她?”
萧宗元笑了起来,没有回答。
此时,漆五已经到了北方大营的门口。
守门的士兵并不认识漆五,把他给拦在了外面。
百里子苓去了关口查看情况,也不在大营,无人能作主让漆五进营,他只好等在外边。
漆五也多年未来五河口,这个地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
一看到这个营门口,就想起当年老将军和少将军都还活着的样子,一波波旧忆顿时袭来。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当年,他们就是从五河口大营出去,去往埋羊谷。
很多人,离开了五河口,再没能回来。老将军和少将军也没能再回来。
漆五陷在回忆里悲从中来,一连叹了好几回气。
胡果儿与乙辛在营门口下马时,漆五才回过神来。
守卫上都的时候,漆五与乙辛是打过照面的,当时乙辛守在百里苓身边。漆五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知道他武艺高强。
此时二人在北方大营外相遇,乙辛便想起了在上都之战结束之后,百里子苓赶漆五走的情景来。
乙辛上前一拱手,道:“漆兄,别来无恙!”
漆五回之以礼,他并不知道后来乙辛并没有再跟着百里子苓,只当他是一路相护,便问道:“我有急事求见卫国公,可知卫国公去了哪里?”
“国公爷应该是巡防去了,漆兄这么急着过来,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乙辛记得当时百里子苓赶了漆五走,原因嘛,自然是与百里策有关。百里策与晋北王勾结谋反,百里子苓虽然是替百里策求了免死金牌,但也不一定能保得往漆五。
就算漆五当时参加了上都之战,立了功,但难保赵怀过后不找个借口就把人给处理了。
赵怀不敢对百里策下手,但要杀百里策的属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这是当初百里子苓让他走的理由。
“家中无事,二爷有信递与卫国公,我是星夜兼程过来,一刻不敢耽误……”二人正说着,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
百里子苓与陆筝、桑吉刚刚去巡视完了防卫,正好返回大营。
漆五此时出现在五河口,百里子苓顿时就想到了二哥。看样子,二哥去了乡下的庄子,终究还是坐不住的。
在看到漆五的同时,百里子苓也看到了乙辛和胡果儿。
他们是木苏和的人,没有木苏和的命运,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五河口。
“漆五,你进来。”百里子苓发了话,但却没有理会胡果儿和乙辛。
漆五跟着百里子苓进了大营,而胡果儿与乙辛则被挡在了营门外。陆筝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多说,也跟着入了营。
桑景从马背上下来,走到胡果儿跟前,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丫头,想着那夜她在上都与自己说的浑话。
“走吧,趁将军还没想要你们的命。”
胡果儿刚刚第一眼看到百里子苓,从百里子苓的脸色上已经看出来,她下的毒已经发作,而且百里子苓应该也知道了是谁下的毒,所以才是刚刚那样的态度。
她拉住了正要进去的桑吉,“侯爷,我们此来,便是为了将军的身体。我知道,我有罪,但也请让我替将军解……”
第280章
胡果儿的话没说完,便被桑吉拉离了营门。
站在营门口说百里子苓中毒,这是生怕全营将士不知道吗?
乙辛没有跟过去,而是远远地看着他俩。
“赶紧走,不然不等将军开口,我便先杀了你们。”桑吉扒开了胡果儿的手,不想跟她再废话。
“侯爷,我们此次来,就是给将军解毒的。我知道,给将军下毒,胡果儿是罪该万死,但也请让我先给将军解了毒,再做处罚。这种毒,虽然不致命,但是我自己研制,无人能解。”
桑吉听出了她的威胁。
“你们可真有意思。先给将军下毒,现在又大老远跑来解毒,你们家世子就是这样回报将军对他的心意的?
如果不是将军,你们那个世子早死在北楼关外的草原上,现在怕是早被野兽把骨头都给啃没了,连点渣都不剩。
你们可真行,恩将仇报也就罢了,将军对你们世子什么心意,他木苏和不知道吗?
就算是一条野狗,也能喂熟了,居然还能反咬一口,跟着这样的主子,你们不只是眼瞎,连心也一并瞎了。”
第169章 169、攻心(8)
“侯爷误会,世子也是为将军作想。他只是不想让将军这辈子都是别人手中的刀,更不希望将军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最后还像老将军一样被怀疑,被陷害,被当权者扔弃。侯爷难道希望将军最后的结果是那样?”
“将军想成为什么,那是将军自己选的路。不是你们那个没长大的世子能替她作主的。他当自己是什么?王吗?
连个小小的雪狼部都没有拿下,他凭什么替将军做选择。他知道将军要什么?他根本不懂将军,他不过是个只想占有将军的狼崽子,永远喂不熟的狼崽子。”
桑吉见到胡果儿便气不打一出来,除了恨胡果儿给百里子苓下毒,还怀疑他们此刻前来,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
“那我呢?我在侯爷心里又是什么?也是坏到底,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的野丫头?”胡果儿突然伤感起来。
“你……”桑吉轻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坏到底,有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跟我有关系吗?”
桑吉说完,转头就走,胡果儿却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可是,我喜欢你。”
桑吉没停下,也没有回头。
他在营门口看了乙辛一眼,在上都一战中,乙辛一直守在百里子苓身边,而且后来他召集来的那些人,也确实帮了忙。
“如果上都没守住,你们会带将军走吗?”桑吉突然停下脚步,凑到了乙辛耳边。
“难道,侯爷想看将军战死?”乙辛反问道。
“去哪儿?去草原?为他征战?有何不同?”
桑吉一连四问,让乙辛没法回答。
“你家世子也就这点能耐。”桑吉轻笑一声,然后进了大营。
百里子苓带着漆五进了大帐之后,便屏退了所有人。这个时候漆五来五河口,总不会是漆五想打仗想疯了。
“不是让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吗?”百里子苓看着一身风尘的漆五。
“将军府就是我的家,我漆五这辈子生是将军府的人,死是将军府的鬼,哪里都不去。”
“你......你还真怕别人想不起你来。”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赶紧的,有话就说。”
“国公爷,我听说萧宗元就在五河口,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国公爷还在等什么,不想给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仇了吗?不想给死在埋羊谷的那些将士报仇了吗?”
漆五有些激动。
上都之战结束时,百里子苓赶他走,他知道百里子苓是为了保他的命。毕竟在百里策与晋北王的来往中,他也承担了一定的角色。
或许百里子苓有办法保住百里策,但未必能保住他。因为不确定才会让他走。他感恩,但他并未走远。
赵怀上位之后,他一直关注着百里家的情况,他其实很担心百里策会下大狱。谋反之罪,就算能保住命,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百里策并未下大狱,而是年后被家里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于是,漆五也跟着去了乡下,就住在离百里策不远的地方,一方面是保证百里策的安全,另一方面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十几岁入了军营,就一直跟着百里策,他的将军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百里策让他走一趟五河口,一方面是把信件带去给百里子苓,另一方面也让他解一下五河口的情况。
百里策虽然退出了朝堂,也早已决定不再过问国家的事,但驻守五河口的毕竟是他的妹妹,如何能不担心。
但漆五一路赶来,却得了另一个消息,萧宗元就在五河口。这个消息让他既兴奋又愤怒。
兴奋的是,终于有机会可以亲手宰了萧宗元。愤怒的是,萧宗元越发胆子大了,居然敢来五河口挑衅。
如果不是他觉得自己一人势单力薄,在见百里子苓前,他很可能就直接去杀萧宗元了。
“我二哥让你来,就是来撺掇我杀人的?”百里子苓冷眼看着漆五。
“国公爷……二爷还不知道萧宗元在五河口,若是他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百里子苓打断了漆五的话,“难不成,他还能杀到五河口来?再给南陈挑起一场战争,再让无辜的人送葬,是怕南陈不能亡国吗?”百里子苓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无法压制的怒火喷薄而出。
第281章
“国公爷息怒。二爷……”
“漆五,我二哥让你来做什么,赶紧说,说了赶紧走。我这五河口不留人,不管是谁的人。”
百里子苓又一次打断了漆五的话。
漆五没有想到百里子苓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百里子苓与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巴不得把萧宗元千刀万剐。
漆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递上给了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拆开信看了一下,信中说了三件事。其一,柳菘蓝已经找到他的生父南颇;其二,南颇被老狼王的小儿子接到了雪山草原;其三,柳菘蓝跟他闹翻。
对于他们为什么闹翻,百里策在信中没有细说,只是一句话带过。这便给了百里子苓一些猜想。
百里策的意思是柳菘蓝不可靠了,还是别的意思?
“二哥的信,我看了。你立刻回京,告诉二哥,事情我都知道,无须他操心。让他有那心思,多劝劝二嫂想开些,他们只要安安静静地活着,就是给百里家帮忙了。”
百里子苓说完,便朝外面大喊了一声‘易风’,易风立马跑了进来。
“你送漆五出五河口,并告诉五河口城门守卫,让他们看清楚了这个人,如果再让漆五进入五河口,就等着吃军棍。”
百里子苓的话让易风一愣,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百里子现在很火大,只得拉了漆五出来。
百里子苓把百里策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才扔进了火炉里。
“将军,上都出了什么事吗?”陆筝一直等在外面,见易风拉了漆五出来,他才进去。
“一点家事,陆大哥不必担心。”
“那就好。将军,那两位还等在营外,你看是不是先见见,听听他们的来意。”陆筝道。
“陆大哥觉得他们来干什么?”百里子苓揉了揉胸口,刚才发了火,现在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陆筝见状,忙道:“将军,我还是先请沈医官过来给你把把脉,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百里子苓摆摆手。
“他二人此时前来,大约也是为了将军的身体。不过,这时候比较敏感,也不排除还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百里子苓挑了下眉,抬起头来,“陆大哥继续说。”
“从个人的情感上来,他与萧宗元有仇,萧宗元曾经把他抓到雄鹰部圈禁了大半年,他还中了那么要命的毒。不管那毒是不是萧宗元的意思,他应该都会算在萧宗元头上。
而将军与萧宗元也有杀父杀兄之仇,你们是有共同的仇人的。抛开你们二人原本的交情,敌人的敌人都能做朋友。现在,萧宗元落在你手里,他有些想法也很正常。他让胡果儿来,应该是来给将军解毒的,不管是有什么目的,但肯定都是向将军示好……”
“将军,不管那狼崽子什么主意,这二人,不能见。”
陆筝还没说完,桑吉便从外面进来。
“陆先生,我知道你是从大局来考虑,也是为将军着想。不过,那狼崽子,不可信。”
百里子苓刚刚才发了火,又想到木苏和可能再给他设个套,心里这难受劲就压不下去,而桑吉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直接刺痛了她的神经,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将军!”
桑吉与陆筝见状,都扑了上去。
“陆先生,你陪着将军,我去叫沈医官。”桑吉没想到会这样,还以为这几日吃了药,已经好些了,这一吐血,桑吉也慌了。
第170章 170、攻心(9)
老沈头来给百里子苓扎了针,又重新把了脉,当着百里子苓的面,他也没多说,赶紧回去配药。
桑吉跟了过来,知道老沈头有些话不便说。
“沈医官,你说句实话,将军的身体到底……”
“我听说,那边来人了,被你给拦在了外边。”老沈头抓了些药,放到碾槽里,手上没停,嘴上也没闲着。
“嗯。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
“那丫头也来了?”老沈头把碾碎的药倒进熬药的罐子里。
“你想让她解毒?不行。谁知道那丫头还会不会再下毒,我信不过那丫头,也信不过狼崽子。”
“将军今天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中毒,另一方面是气急攻心。听说,漆五来了。”老沈头依旧是不紧不慢,说话做事总是那样,就像天塌下来,他也不着急。
“是,不知道跟将军说了些什么,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没多会儿,将军就让易风把他给送走了。”
老沈头点了点头。
他们兄妹那点事,严格说起来,也没有谁对谁错。老沈头理解这位二爷的做法,虽然理解,但也确实不赞同。
毕竟,一旦事败,反贼这个骂名就把百里家所有的功绩都给抹灭了。
“将军的身体到底怎样?今日吐血了,会不会加重病情?”桑吉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老沈头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去门口看了一眼,这才道:“这个毒,我解不了。吃了几副药,都不见起色。将军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再过些日子,别说是拿兵器了,可能走路都会显得疲惫。军营里那么多人,都不是瞎子,将军的状况瞒不住。”
“你不是说不致命,不会伤身体吗?怎么会……当初,你连长乐都能解,这点毒怎么就不能了。怎么,你是缺那根百年老山参?我这飞鸽传书回去,让他们去找。我不相信,那么大一个上都城,还找不出一根百年老山参来。”
第282章
桑吉着急要走,却被老沈头给拽住。
“侯爷,这不是百年老山参的事。那丫头就在外面,还是叫她进来吧,这事可不是赌气就行的。不管他们要什么,将军自有主意。你放心,将军不会因为自己那么私情,就忘了国家大事。”
桑吉狠狠地拳头砸在案台上,把好多药材都给打翻了。
“我是不信将军吗?我是替她可惜。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怎么就看上了那个狼崽子。”
桑吉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沈头看着桑吉的背影,心想着,如果当初桑吉娶了百里子苓,现在日子过得应该挺好吧。而且,老将军、少将军或许也还在。那得多好。
百里子苓不想躺着,但身子又确实乏力。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疲惫,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
“陆大哥,西北那边没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刚刚吐了那么多血,还是好好休息吧,什么都别想。西北的事,还有西北提督、皇帝,将军你就别操那个心了。营里的事,我跟侯爷也会看着办,你现在把身子养好是大事。”
“京城那边呢?”百里子苓怎么可能不操心,战争一触即发,多少无辜的人命,可能昨天还笑着,今天就再也不喘气了。
“京城那边也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
两个人正说着,桑吉就黑着一张脸进来,百里子苓以为出什么大事,刚要起身,就被桑吉阻止。
“逞什么能,都快没个人样了。”桑吉嘀咕着坐到一边,“沈医官的意思,说是让那丫头进来,你怎么说?”
桑吉若不问,百里子苓还真把门口的胡果儿和乙辛给忘记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让乙辛进来吧,那丫头就算了。”
“让乙辛进来干嘛?他又不能解毒。怎么着,你还惦记着那狼崽子,想问问他又跟你要什么?将军,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侯爷,也听听看嘛,既然人都来了。”陆筝说完,又转头对百里子苓道:“将军,那丫头既然来了,还是让她给看看,你的身体确实不能耽误下去。沈医官那边一时没有良方,再这么下去,营里人多眼杂,怕是该看出端倪了。”
百里子苓心里也明白,自己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之前是拿不动兵器,现在穿着那身甲胄也觉得累人,她确实扛不住了。
“先让乙辛进来,看看他说什么吧。”百里子苓总算是松了口。
不多会儿,桑吉便带着乙辛进来。
“乙辛见过卫国公!”乙辛单膝下膝,行的是军礼。
百里子苓半倚在软榻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乙辛,但却没有说话。
百里子苓没叫他起来,乙辛也不敢起来。
而且刚刚进门时他看了百里子苓一眼,脸色比之前在营门口看到时更差。
不过,乙辛倒是很能理解百里子苓的心情,这想换作是他,害了自己的人,还敢派人来,恐怕直接就给砍了,哪还给他说话的机会。
“起来吧。”好一会儿,百里子苓才开了口。
“说明来意,然后,赶紧滚蛋。”百里子苓虽然看着没什么精神,但‘赶紧滚蛋’这四个字,还是说得很有底气的。
“国公爷,我这里有世子给你的信。”乙辛双手把信呈上。
百里子苓示意了一下陆筝,陆筝上前接过信来。那信封上写有‘将军亲启’四字。陆筝觉得自己不便看这信,便又呈给了百里子苓。
“你看便是。”
陆筝正有些为难,桑吉上前拿过信来,直接就给拆开。但看了个开头,他就实在没脸再看下去。把那信纸塞回信封之后,又把信递给了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见他神色有异,心想着,难不成这狼崽子还真敢提什么要求。陆筝扫了一眼桑吉,他双颊微微泛红,陆筝便已知晓里边写的是什么,掩嘴而笑。
“笑屁!”桑吉嗤了一句。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只见信中写道:将军吾爱,一别数日,甚是想念。夜不能寐,饭食不香。常忆北楼关,将军每每心疼我的模样,便觉此生,若无将军,活着也无甚乐趣……
百里子苓也看不下去了。
她本来就不是那文绉绉的人,活到二十来岁的年纪了,也没有人给她写过这种情意满满的信。
她顿时明白刚刚桑吉为何那种反应。
“他就让你送这封信?”百里子苓把那信收进信封里,问了一句。
“回国公爷,我与胡果儿此行,是专程为将军解毒。”
“解毒?我还以为,你们是专程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乙辛一听这话,立马跪下,“国公爷,我等不敢。”
百里子苓轻哼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朝乙辛走了几步,“你们是不敢,你们都只是奉命行事。说吧,他想干什么?”
“国公爷,我与胡果儿只是为了解毒而来。”
百里子苓把手搭在乙辛肩上,“乙辛,我信。但,解毒之后呢?”
“解毒之后,我与胡果儿便回雪山草场。”乙辛如实答道。
“不要点什么吗?”
“乙辛不敢。”
百里子苓狠抓了一下乙辛的肩膀,然后冷笑道:“还是要点什么吧,不然,你们大老远来,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怎么好意思呢?”
第283章
乙辛不敢吱声。
百里子苓咳嗽了两声,嗓子顿时哑了。
她摸了摸喉咙,手指无意中碰到那块石头,这才想起来,那东西还在她手里。
既然是要断干净,那东西断不能再留在手里,他们来了也好。
百里子苓从脖子上取下那石头,蹲下身来,递到乙辛面前,“认识这东西吗?”
乙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拿着,替你们世子拿回去。”百里子苓把那石头塞到乙辛手里。
“乙辛不敢。这东西既是世子送给国公爷的,还请国公爷收着。”乙辛双手奉上。
桑吉在一旁看着,很是诧异这东西居然在百里子苓手里。他的老师说,这东西是兵符。在北楼关的时候,这东西戴在狼崽子的脖子上。后来,当他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又寻不到狼崽子。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东西一直在百里子苓手里。
“一块破石头,我不稀罕。”百里子苓起了身一甩衣袖,背过身去,道:“陆先生,替我送客。”
乙辛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的,但陆筝和桑吉一并上来,左右各一个,直接把他和他手中那块石头一并给送出了大营。
送走了乙辛,百里子苓又喝了药,心里各种难受和不痛快,她也就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日,待她醒来时,天已经暗下来。
这两日,易风在外间搭了个床,主要是方便夜里照顾她。其实,她睡下之后,夜里倒是少起,倒也不需要易风照顾。
但今晚醒来,她有些口干,便叫了一声:“易风,水!”
侧躺在床榻之上的百里子苓闻到大帐里有熟悉的药味,正想翻身起床,就被人按下,“别起来!”
“你……”烛火的微光之下,是木苏和满眼的心疼。
第171章 171、攻心(10)
此时见到木苏和,百里子苓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狼崽子怎么来了,而是她的大营居然能让人随意进出,还摸进了主帅的营帐,这是多大的漏洞。
这要来的是杀她之人,此时,她的脑袋怕是都已经落了地。
愤怒之下,百里子苓伸手就去拔放在枕下的剑,手指刚刚触到剑柄,就被木苏和给按住。
“将军,是我!”
“是谁,都一样。”
百里子苓此时想挣脱开木苏和的钳制,浑身无力的她,居然不是这个狼崽子的对手。
别说是拔不了剑,她连让这个家伙从她身上下来,都没办法做到。
“将军,这是恨我?”木苏和凑到百里子苓耳边。
“松手。不想死,就赶紧滚,别让我叫人进来让将你乱刀砍死。”
百里子苓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种地步。失了力气,别说是上阵杀敌,她连这样的钳制都挣脱不开。
木苏和那点本事,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刻的心恢意冷,大约是她这二十年来第一次。
哪怕是埋羊谷的时候,知道冲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她也没有惧怕半分,也没有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死,那也能拉上一帮人垫背,黄泉路上众人相陪,她也不寂寞。但现在,这种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那才是最绝望和无助的。
她是百里子苓,沙场上的战将,现在居然如此懦弱。
“将军舍得?”
木苏和在她眼里读到了愤怒与绝望。愤怒他能理解,但为什么有绝望?
他的心不由得一慌,忙道:“木苏和该死。将军千刀万剐皆可,但,请一定让胡果儿先给你解毒。”
“解毒?那多没意思。既然都给我下了毒了,现在又跑来解毒?怎么,玩我很有意思吗?显得你狼王小世子本事大,有能耐,把我这十几万大军的统帅随便在手里捏圆搓扁,还得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百里子苓说得有些激动了,嗓门也不由得变大。易风那个死猪居然都没有醒,这让百里子苓有点意外。看样子,人家准备得很充足,那小子怕是也让人下了药了。
敢在她的军营里动手,而且能做到这一步,这得在军营里埋了多少钉子。
她接手北方军营月余,各种事端纷至沓来,根本无暇整顿军营,也无暇探查营中到底有多少探子。
想不到,她百里子苓最后是在五河口翻了船。
木苏和捂住了她的嘴,“将军,我绝无此意。我,只是心疼你。”
百里子苓想反驳,但嘴被捂住了,也就呜呜了两声,放弃反驳。
“将军,可愿听我说?”木苏和看着她,眼睛里倒是写满了真诚。不过,她现在不信那双眼睛,当初,她也觉得那双眼睛清澈纯净,后来发现,那双眼睛最是骗人。
“将军可还记得,在北楼关的时候,你曾许诺于我,等春暖花开之时,你便三媒六聘接我进门。如今,春天来了,花也快开了,将军可是想反悔了?”
百里子苓瞪着眼看他,也是她自己把这狼崽子给宠坏了,不然他怎么敢?怎么有机会?
百里子苓猛地张嘴咬了他的手,这一口,又准又狠,似乎想把他整个手指都给咬下来。
既然是她的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她也没有松口,而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看她。
“只要将军能出气,多咬几口都成。如果咬手不解恨,咬脖子,可好?”木苏和说着便把脖子伸了过去。
第284章
满嘴的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百里子苓的味蕾,她松开了牙齿,张嘴就想咬木苏和的脖子。
这一嘴要是下去,她肯定能把他给咬断气了,就像是草原上的鬣狗一样,不死不休。
可是,嘴是张开了,但牙却没有落下去。
“我在北楼关外把你捡回来,留住了你这条命。你在上都留下了乙辛和那些人,也帮了我。咱们,扯平了。此生,各不相欠。让胡果儿把药方给留下,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下一回,我一定会杀了你。”
百里子苓在他耳边轻言。
木苏和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
“将军,真的那么恨我?”木苏和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花。
百里子苓闭上眼睛,不想看他。
“你连萧宗元那个王八羔子都能忍得下,你却这么恨我?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我都想放弃复仇,放弃一切的只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就因为给你下毒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你知道,我这时候来,很可能连脑袋都会没了,你也恨我吗?”
木苏和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百里子苓却没有应声。
他一把捏住百里子苓的下巴,炙热的唇瞬间便贴了上去,攻城略地的舌头不断地叩响她的牙关,想要占领这座城池,成为里边的王。
可是,她回敬他的,是再咬上一口,让他们彼此都满嘴鲜血。
他吃痛地不愿松开,也很不客气地回咬了一口,彼此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流进各自的嘴里,那血腥味从口腔一直到喉咙,再到肠胃,顿时像是炸开了一般。
百里子苓挣扎之中终于握住了剑柄,猛然拔剑,那长剑便架在了木苏和的脖子上。
“将军,要杀我?”木苏和终于停下了动作。
百里子苓嘴角还淌着血,但手上的剑却往他脖子上蹭了蹭,那剑刃上已经出了血丝。
“将军,就这么恨我吗?”木苏和的眼泪又一次滑落。
“你问我为什么忍得下萧宗元,因为,那是国恨、家仇,孰轻孰重,我掂得清。恨你,是因为我给了你我的心,你没珍惜!现在不走,我手中的剑会瞬间割断你的喉咙,你要想死,我绝对成全你。”
百里子苓说着把那剑往他脖子逼压,木苏和一把抓住了剑,挡在自己脖子前面。
他知道,现在百里子苓打不过他,但却任由那剑把他的掌心划破,鲜血直流。
“将军既然这么恨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你既是把这东西还给了我,”木苏和从脖子上扯出那块石吊坠,“那我,也没理由再拿着将军的东西。”
他推开了百里子苓手中的剑,用满是鲜血的手从小腿上拔出那把刻有‘百里’二字的短刀,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放在了百里子苓的枕边。
“将军,保重。后会无期!”
木苏和从床上跳下来,慌乱之余踢翻了火炉,顿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国公爷,出什么事了?”这是在外巡逻士兵的声音,他们没有得命是不敢贸然进入百里子苓的大帐。
百里子苓看着站在门边准备拼死一搏的木苏和,道:“无事,打翻了炉子。”
“国公爷,可要叫人进来收拾?”士兵又问。
“不用,天亮再说。”
“那我等不打扰国公爷休息。”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木苏和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百里子苓坐起身来,也看着他,似乎在说,还不滚蛋,等着我让人进来抓你。
木苏和也看懂了她的眼神,但还是折回床榻边,低头狠亲了她一口,这才迅速离去。
他终于走了。
此生,不复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见。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在枕边的短刀不见了。她把枕头拿开再翻找了一遍,仍旧不见短刀。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必呢!
第172章 172、攻心(11)
天未明,百里子苓用一瓢冷水浇醒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易风。
“将军……”易风惊起,忽然看到百里嘴唇肿了,忙问:“你这嘴怎么了?”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有点疼,“让马蜂给蜇了。赶紧起来。”
“马蜂?天这么冷,怎么会有马蜂?”
易风终究还是年纪小些,百里子苓说的话也就当真了,虽然他还有点想不明白。
百里子苓转过身去,不想让易风看到她被咬破的嘴唇,“你去把沈潜带来。”
“沈潜?”易风愣了一下,算是明白过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匆匆往外面跑。
有人摸进了她的大帐,这可是要命的事。不管昨晚进来的是木苏和还是别的人,这件事本身说明军营里有不少其他势力的探子和细作,她身为一军主帅,有人摸到她的身边,她都没发现,而且无力反抗,这件事本身比打了败仗还要可怕。
所以,她现在要让自己赶紧好起来,身子好不起来,受制于人的滋味,这一次也就够了。
易风带来了沈潜,百里子苓也没有那些废话,只是问道:“我核实过你的身份,现在只问你一句,可愿为我效力?”
“唯国公爷马首是瞻。”沈潜跪地回道。
“起来吧。我现在有一事交你去办……”
第285章
百里子苓让沈潜去查军营中的细作,不管是为谁效力,这一次,都要连根拔起。
木苏和潜进她的大帐,这件事她只要一想来,就会觉得背脊发凉。
老沈头一早送药过来,又给百里子苓把了把脉,无奈地摇摇头。看到她嘴唇破了,想问又给忍住了。
他可是老医官了,在军营里看的外伤最多,就百里子苓嘴唇上那伤痕,肯定不是上火,更不是自己给咬破的,毕竟自己咬的和别人咬的,伤痕的角度还是不一样的。
是那狼崽子来了?
昨日胡果儿和乙辛来了,保不齐狼崽子也一并来了?
“想说就说,跟我还玩什么欲言又止。”百里子苓把药喝完,嘴里正难受。
“他咬你了?”老沈头倒也直接。
百里子苓摸了摸嘴唇,这点伤骗别人是自己咬的,或者是喝药上火,可能还行。但骗老沈头,那就是徒劳了。
“一会儿,那丫头送药方过来,你细看看。”百里子苓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老沈头心想,好嘛,这还是真来了。
“光送药方还不行。将军,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还得那丫头再看看。尽早好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百里子苓虽不愿再见胡果儿,但老沈头这样说了,怕是没有打折的余地,她自己也想赶紧好起来,便点了点头。
胡果儿来得早,昨晚木苏和回去可是把她给吓坏了。手上都是血,还有很深的伤口,脖子上的伤口也让人触目,怎么看都不是友好地会了个面。
胡果儿大半夜给木苏和处理完伤口,倒是乙辛没忍住,道:“我都说了让你别来,你非不听。现在五河口多危险,将军要是一怒之下,真把你给杀了,你……”
“要真死她手里,我也认了。”不等乙辛说完,木苏和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认了。跟着你的那些人怎么办?我说世子爷,能不能别这么任性。昨天在军营门口,将军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你这半夜非要摸进去,以为撒个娇,将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那可是她的大营,她的大帐,你半夜摸进去,无人发现,这对将军来说多危险。你是对她没有恶意,但任何主帅这时候都会想到,自己的军营不安全,居然能让人摸到床边也无人发现。咱们在军营里的人,这回怕是留不下了。”
木苏和没说话。
他想他的将军,想跟她解释清楚。
但他没想到,百里子苓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她把那石头还了他,她明知道那石头对他来说多宝贵。他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她了,但她却不要了 。
想到这里,木苏和狠捶了一下桌子,结果刚刚包好的手,顿时又涌出不少鲜血来,染红了纱布。
此刻,胡果儿站在百里子苓面前,她也看到百里子苓被咬破的嘴唇,便在心头叹了口气。他们家世子爷这叫什么事呢,给人下绊子,又来哄,还哄不好,到底折腾个什么劲。
“国公爷,我先替您把把脉。”胡果儿道。
百里子苓双眼微闭,没有看她。老沈头在旁边示意了一下胡果儿,胡果儿这才敢上前。
桑吉和陆筝一早就去关口那边巡察,萧宗元的十万大军离五河口虽然还有十里,但每天都有小股队伍来关口对面活动,桑吉和陆筝都知道,萧宗元是在等上都那边的答复。
二人一同回到百里子苓的军帐,看到胡果儿在给百里子苓诊脉,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桑吉想着昨日老沈头的话,虽然他很不情愿,但显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胡果儿诊脉之后,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然后回身对守在一旁的老沈头道:“沈医官,咱们外面说话。”
老沈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百里子苓点点头,二人这才出去。
胡果儿与桑吉擦肩而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桑吉完全没有理会她,态度是一目了然。
“将军,你这嘴怎么了?”桑吉待那二人走了之后,目光便落在她被咬破的唇上。
陆筝刚进来时就发现了,而且陆筝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让人咬的。昨天还好好的,睡了一觉起来让人咬了,这里边的故事嘛,陆筝倒是能猜测个一二。
只不过,他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
他的布防有漏洞。
不,应该说是某些人太有能力。
“吃药上火了。”百里子苓很不情愿地答了一句,但立马把话题引开,“你们巡察防御,可有异样?”
“暂时倒是风平浪静。不过,算算日子,上都那边也该回复了。是战,还是和,大约就这一两天了。”桑吉道。
“和?这意思是说,王爷还真要把我给嫁出去?”
“王爷除非是想让南陈亡国,不然不会把你嫁出去。但要和,王爷再舍不得兰阳公主,也得舍了。”桑吉又道。
“身在帝王家,男人女人皆如此,身不由己。没权势的时候,无法左右自己和自己心爱之人的命运,有了权势,也未必都能事事如意。人活着,大约就是这样不断地两难吧。”百里子苓这话有点像是说自己,“子渊,你去各大营看看,让他们加紧操练,这种时候不能出任何事。”
百里子苓找了个理由让桑吉出去,因为她已经看出来,陆筝有话要说。
待桑吉走后,百里子苓又道:“陆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第286章
陆筝突然跪了下来。
“陆大哥,这是何意?”百里子苓赶紧起身扶了陆筝,但陆筝并未起来。
“将军,陆筝该死,居然让人摸进了大营,而不自知。请将军责罚。”
“陆大哥,这件事不怪你。他在营中安插了人,是我没有跟你说。不过,昨晚的事,也让我长了个教训,我已经让沈潜去暗查营中的各方细作。他在营中五年,应该是最清楚营中情况的,我相信这两三日便能把营中的细作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将军英明。不过,王爷的人……”
“既是细作,谁的人都一样。”百里子苓这次是要下狠手,不然她在军营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汇报给各方势力,这要真打起仗来,那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胡果儿与老沈头说了百里子苓的情况,又把自己的用药与老沈头一一说明白,得了老沈头的首肯,这才下方煎药。
“你这丫头,用药极是刁钻,小小年纪,了不得。”老沈头忍不住夸了一句。虽然她给百里子苓下了药,但对于在医术上的表现,老沈头还是很认可的。
“沈医官过讲了。跟沈医官比,我还是差远了。不说别的,就说那长乐之毒,虽然我有法子可解,但当时在北楼关,并无可需的药材,想要保住世子的命,我也是没办法的。若不是沈医官和国公爷,我家世子……请受胡果儿一拜。”胡果儿双膝跪地,给老沈头行了个大礼。
“我倒是没什么,你家世子何苦对将军恩将仇报呢?将军多心疼他呀……”老沈头叹了口气,拉胡果儿起来。
“世子只是不愿将军再为任何人征战沙场。老将军、少将军为南陈征战多年,最终也就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帝王心,从来如此。如今这位扶风王爷,也并不会好多少。
国公爷能战,他自然需要国公爷,国公爷若是不能战,或是战败,满朝文武口诛笔伐,谁能放过国公爷。世子只愿国公爷做个闲散的贵族,一生安乐。”
老沈头听完这话,摇了摇头,“你家世子还是太年轻了。将军若是手中无兵无权,又如何一生安乐。她的命运,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官场上,从来都是她自己拼出来的,而不是别人给的。你家世子要真喜欢将军,还是收起那些自以为是,自己根基尚且不稳,凭什么左右将军的命运?”
第173章 173、攻心(12)
陆筝很快对军营各处和百里子苓大帐外重新布防,胡果儿的汤药似乎还不错,喝了一天,又配合针灸疗法,第二天百里子苓起来时,觉得身子似乎有点力气了。
老沈头一早就过来替她把了脉,待胡果儿送汤药来时,又诊了一回脉。
“国公爷,这药再吃三五日,定然能恢复到七八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及时跟我说,我好再做调整。”胡果儿诊完脉,把那稍稍凉了些汤药递给百里子苓。
“三五日?能不能再快些。”
百里子苓看着那汤药,实在有些难以下肚。她是不知道里边都放了些什么药材,反正喝起来不怎么样。
“国公爷,这药得慢慢来,若是太猛了,反倒会伤了身子。”
百里子苓只得一口气将那汤药饮下。
“国公爷不问问世子?”胡果儿接过那汤药碗,试探着问了一句。
“问他作甚?”百里子苓的语气不太好,显然不想提及此人。
“不瞒国公爷,我们此行,是因为世子听说萧宗元向南陈朝廷求娶国公爷。世子觉得,如果扶风王爷知道你不能上战场了,会真的把你当成和亲公主嫁了,所以才让我与乙辛专程来给国公爷解毒。”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世子。”百里子苓略带讽刺。
“国公爷,你可能误会世子了。其实,之前我与沈医官也说过,世子的初心,是不希望国公爷再为任何人征战。他心疼国公爷,更遗憾两位百里将军的遭遇,也是怕你步其后尘。不过,国公爷可能有自己的打算,而世子单纯的只是想让你一生安乐。”
“一生安乐?我从十三岁披甲上战场,就知道,我这一生如何能安乐。行了,你也别替你们世子当说客。”
百里子苓大抵知道胡果儿要说什么,她现在也不想知道那狼崽的心思,至于他中的毒,从昨晚的表现来看,毒应该都清了。
他,本来就是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的狼,想把他困在自己那将军府里,这本身就是痴心枉想。
如今这样也好,各自奔赴前程,谋到了,就是天下,谋不到,那就各奔黄泉,没准儿,还能再碰上。
“国公爷……”胡果儿还想再说,百里子苓却起身要走。
此时,陆筝拿着信快步进来,“将军,西北……”
陆筝见胡果儿在,立马打了住。百里子苓让胡果儿先下去,陆筝这才说道:“西北来信,赫都在北楼关外围而不攻,但青州乱了。”
“怎么说?”百里子苓心头一紧。
“这是张将军的信。”陆筝赶紧把信递上。
张及在信中说,一位胡商在青州被杀,这案子还未抓到嫌犯,而在青州的胡商和一些外来的商人却因为这件事,先是罢市,然后又在知府门外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演变成一场打砸的动乱。
青州驻军出动平息这场动乱,却引发了更为强烈的反抗,如今青州城乱作一团。青州知府已向西北提督求援,但提督府暂无动静。青州知府又送信到齐州,张及请百里子苓令,可否出兵青州。
第287章
“陆大哥,你怎么看?”百里子苓看完,问道。
“两难。出兵青州,师出无名。青州的动乱不算外敌入侵,就算是有敌人从中作梗,煽动暴乱,但总归来说还是内乱。如果这时候让张及出兵,可能有两个结果。
其一,平息了内乱,但难免被朝中文武诟病。其二,未能平息内乱,把事情弄得更严重,祸及整个西北,那将军便是罪人。
但如果这时候不出兵,也有两个结果。其一,青州内乱扩大,祸其西北;其二,青州自行平定了动乱,但之后少不得有人会参将军一本,说将军的兵马在齐州眼看着见死不救。”
百里子苓点点头。
“将军,这青州知府如何?”陆筝又问。
“是个极稳妥之人,他既已向齐州求援,那便说明青州现在的情况他控制不住了。但青州现在是默认西北提督管辖,刘大人既已向西北提督求援,我若此时让张及出兵青州,大有点与周大人争抢的意思。”
“将军,还有一个消息。”陆筝又道,“晋北王的军队正挥师北上,有直取西北的意思,西北提督现在怕是自顾不暇了。”
“晋北王倒是会挑时机。北楼关被围,青州动乱,北方有萧宗元的十万大军,这个时候,他挥师北上,要的就是西北提督难以首尾相顾。赫都若是得了消息,怕是很难坐得住,如果赫都坐不住,攻打了北楼关,南陈与雄鹰部也就没有和的可能。走,去见萧宗元。”
百里子苓起身往大帐外去,陆筝赶紧跟了上来。还未到营门口,桑吉就骑着马从营外回来。
“将军,京城来人了。”
桑吉翻身下马,拦住了正要出营的百里子苓。
“人已经到了镇子上,而且,我刚得了消息……”桑吉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示意百里子苓回大帐再说。
桑吉让易风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百里子苓见他如此警惕,心中便有些不好的感觉。
“将军,王爷不知如何得了你身体不好的消息,这一次京城来人,专门派了御医相随,而且,王爷还说,如果御医确认将军身体不好,不能打仗,便会就地解除将军的兵权,由一同前来的郭仁义将军统领北方大营。”
桑吉预先得了这消息,是因为这一行人之中有他父亲的人。
按说,赵怀就算因为百里子苓不能带兵打仗,要人接替北方大营,武诚侯就是现成的人选,却派了这么位老将前来接手,百里子苓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赵怀信不过桑吉。
应该说,赵怀信不过桑家。
“郭仁义将军?他今年得有七十了吧?”百里子苓道。
“七十有二,听说身子骨倒是极好,过了年才又纳了一房小妾,整日折腾得紧,朝中还有人玩笑说,郭老将军这是不想活了。
自二十年前,郭将军交出兵权,在京城外的庄子上养老,除了他的一些风流韵事,倒是没再听说别的。突然请郭将军出山,让一个二十年没有打过仗的老人来统领北方大营这十几万人,真不知道咱们这位王爷怎么想的。”
桑吉一说起来,难免又要吐槽。
“侯爷,现在倒不是考虑这位老将军的时候。倒是将军的身体,王爷既然派了御医来,将军这情况怕是藏不住。当务之急,得是让御医查不出毛病,至于那位郭老将军,也就哪里来,回哪里去。”陆筝道。
“易风,去请沈医官过来。”桑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是,侯爷。”易风在外面回了一句。
片刻之后,老沈头便来了大帐,同行的还有胡果儿,只不过,胡果儿未得允许,被拦在了大帐之外。
桑吉与老沈头说了刚刚的得知的消息,老沈头却皱起了眉头,桑吉心头急,便道:“我说沈医官,这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到底有没有办法?”
“侯爷,我是没什么办法,但兴许那丫头有。”老沈头如实道。
“那丫头……我信不过!”
“侯爷,这个时候,信不信得过,只能一试。宫里的御医自然是比我高明多了,将军这情况,就算没有御医,随行的士卫随便一个出来,说要挑战将军,将军能不应战?不应战就说明不能打,应战了,那立马就暴露问题。既然已经起了疑心,自然是要完全消除疑心才行。”
老沈头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百里子苓在旁边听着,觉得现在也没有时间再争论胡果儿可不可信,便道:“老沈头,去叫胡果儿来吧。”
“将军,那丫头就在外面。”
“那就叫她进来。”百里子苓道。
胡果儿进了大帐,见众人都看着她,而且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她还以为百里子苓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好在是老沈头及时说明了情况,胡果儿这才上前又给百里子苓把了脉。
“将军,办法是有,但我说过,会有点伤身。”
“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百里子苓道。
桑吉想阻止来着,可是阻止了之后呢,难道看着百里子苓被夺了兵权?所以,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74章 174、混战(1)
京城一行人出现在五河口,自然也引起了萧宗元的关注。在百里子苓收到消息晋北王挥师北上,青州动乱的时候,萧宗元也同样得到了消息。
第288章
此时南陈的西北就是一个火药桶,一触即发。
萧宗元也和百里子苓有同样的担心,赫都如果这时候坐不住,整个局面也就难以控制了。无论是对南陈还是对雄鹰部来说,都是最坏的结果。
铁木来报说,桑吉进了京城一行人下榻的客栈,萧宗元知道,很快便会有关于和亲的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到底还有没有意义,那得看事情的发展了。
桑吉没有等京城的人去军营,直接到了他们住的客栈。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钦差大臣,另一方面,他也急于知道京城那边的结果。
若是要战,他绝对会出了门,就把去萧宗元给结果了。
百里子苓刚刚服了药,胡果儿还替她扎了针,看起来面色颇好,人也很有精神。
“国公爷,这药顶多只能维持几个时辰。现在从脉相上来看,将军的身体极好,就算是御医应该也诊不出问题来。不过……”
“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一次说完。”
“这药极猛,待药性过去,将军怕是会有些痛苦。另外,将军这几个时辰内切不可动怒,不然更容易伤及肺腑,以后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些毛病。”胡果儿递了杯水给百里子苓。
“知道了。辛苦你了。”
百里子苓喝了口水,只觉得身体很是有劲,她拿过挂在一旁的长刀,挥舞了几下,颇有点身轻如燕之感。
桑吉和京城一行人到达军营传旨的时候,百里子苓正在校场上带着士兵操练。
郭老将军听闻,便去了校场。
郭仁义一头白发,但却老当益壮,虽未着甲胄,但也威风堂堂,走路生风,步伐矫健,颇有点当年‘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豪迈。
校场上,百里子苓正与一位小将军过招,郭仁义在旁边看了片刻,颇有些手痒,而百里子苓也注意到这位老人的存在。
待百里子苓与那小将军过招完毕,得了一众将士叫好,这才提了长剑来到郭仁义跟前,双手抱拳一拜,“晚辈百里子苓,见过郭老将军。”
“国公爷折煞老朽了。”郭仁义说着,朝百里子苓行了军礼,“老朽郭仁义,见过卫国公。”
百里子苓赶紧把长剑扔给一旁的易风,双手扶了郭仁义起来。
“郭老将军,我父亲年轻时曾在老将军麾下,我这做晚辈的如何受得起老将军如此大礼。”
百里子苓扶郭仁义起身的时候,试了一下这七旬老者的臂力,手臂有劲,可见这二十年他虽脱下了戎装,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兵器。
“国公爷还知道从前的事?”郭仁义似乎很开心这个话题。
“父亲还在的时候,也常提及郭老将军,说老将军作战勇猛,杀伐果决,是南陈少有的猛将。”
“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来了这五河口,倒是让我有些感慨。当年,我也曾在这里驻军,那时候还年轻,一转眼,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
不过,到了这大营,我似乎又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刚刚看到国公爷在校场上的挥舞刀剑,这手也不乏有些痒了。”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但知其何意,忙道:“老将军若不嫌我功夫不到家,我愿陪老将军过上几招,也让咱们的将士看看,老将军宝刀未老,雄风不减当年。”
“国公爷抬爱,那咱们就走一个。”郭仁义乐开了花,随手从旁边的士兵的手里拿了把长刀,然后往校场走去。
百里子苓拿过易风手里的长剑,易风却担心地道:“将军,你……”
“没事!”百里子苓朝他点点头。
校场上,百里子苓与一位鹤发老者的校量开始。
郭仁义确实是宝刀未老,两个人一动手,百里子苓就知道,这位老将军可是比那位贺老将军强悍许多。
年前上都守卫战,贺老将军战死,那是为了他的儿子,也是为了南陈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如今这位郭老将军,他又图的又是什么。
两人的交手颇为精彩,最后打了个平手,不分胜负。
“国公爷不必这么让着我。”郭仁义出了一身汗,但看得出来,很是开心、过瘾。
“老将军说笑了,我可曾让着你,是老将军雄风依旧。”
二人彼此客套了几句,这才往大帐去。
桑吉陪着京城这几位在大帐里说话,心头多少还是挂着百里子苓那边,见二人一同进来,也算是放了心。
此时,带着旨意来的官员宣读了皇帝圣旨,大意便是兰阳公主为和亲公主,月底从上都出发,前往雄鹰部和亲。
百里子苓与这一行人闲话了几句,欲送他们回客栈时,随行的御医说是得了王爷的令,专程来替百里子苓开几张补身子的方子,毕竟五河口严寒,怕百里子苓初来,身子不适应。
百里子苓倒也没拒绝,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虽然老沈头也替她把过脉了,说是脉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万一这御医棋高一等,就是看出问题来了呢。
待那御医诊完脉,百里子苓笑问道:“御医,瞧你这脸色,莫不是我有什么病吧?”
御医的眉头有点打结,百里子苓虽然笑着,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国公爷说笑了,您的身体很好。不过,国公爷可有旧伤?”御医问道。
“带兵打仗的人,哪能没点旧伤。特别是天冷了,这旧伤偶尔还隐隐作痛,这是难免的。”百里子苓答道。
第289章
“是啊,咱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谁的身上不是伤痕累累。都说是一战功成万骨枯,能留下这条命,已是万幸。”郭仁义在旁边感慨了一句。
御医点点头,“那我替国公爷开几张方子调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百里子苓听得这话,便才松了口气。
这一行人回客栈之前,郭仁义拿了一封信给百里子苓,说是王爷亲书。
此亲乃赵怀亲笔,他的字,百里子苓还是认得出来的。洋洋洒洒好几页,说的无非就是他此刻多不容易,多为难,颇有点哭诉的意思。
但这样的信,对于百里子苓来说,其实也就跟废纸差不多。
只不过,是赵怀在她这里打的一张亲情牌而已。
如果不是胡果儿有办法,此刻,她大概都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吧。想到这里,百里子苓把那信扔到了旁边的火盆里,一焚而尽。
陆筝见那一行人出了营门,这才来了大帐。百里子苓的脸色不太好,地上还有一个写着‘子苓亲启’的信封,陆筝忙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不值得。”
陆筝顿时明白她的心思。
“帝王心,自古如此。将军不必介怀。”
“我倒不是介怀,只是……陆大哥,即刻通知张及、秦池,让他们率兵入青州,平息青州动乱。若有反抗者,无论是军还是民,皆杀无赦。另外,得麻烦陆大哥亲自走一趟。”
“将军下令吧!”陆筝双手抱拳。
“你速率五千精兵赶往齐州,若张及、秦池不能得手青州,你那五千精兵需赶到枫林镇。”百里子苓说着来到舆图前,替陆筝指出了位置。
“将军是怕晋北王的军队一路直上,西北提督挡不住?”
“晋北王年少,未经什么战场,但冯康不一样。冯康在西南经营多年,擅长奇袭和山地作战,而周大人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到西北的时间不长,论山地作战,天时地利,怕是不及冯康。一旦周大人挡不住,整个西北会迅速沦陷在晋北王手里。到时候,这南陈的天下便是两分天下,这仗也就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了。”
百里子苓点了五千精兵让陆筝随即出发,待桑吉从镇子上回来,正好见陆筝带兵出发。
二人说了几句,桑吉赶紧去往大帐。
第175章 175、混战(2)
“将军,你让陆先生带兵去齐州,我没意见。但是,卢广进不能去。”
桑吉拦下陆筝的时候,看见卢广进也在队伍里。
这卢广进是步兵营校尉,而这一次挑选的精兵大部分都是骑兵,所以,看到卢广进的时候,桑吉便觉得有问题。
“卢广进不能去?侯爷,你给我个理由。”
“国公爷,你难道不知道,卢广进是王爷的人。他的妹妹是王爷的侧妃,你让卢广进去齐州,之前已经让张及、秦池也去了齐州,他们都王爷的人,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五河口看似最危险,实际上西北才最可能是战场。你让王爷的人都去了战场,你觉得王爷会怎么想?”
百里子苓没想到,桑吉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
“侯爷,他们几人既在我的麾下,自然也就听从我的调遣。既是王爷的人,那自然更该尽心竭力。不过,我怎么听说,卢广进跟你们家沾亲。侯爷这么着急,该不是偏袒自家亲戚吧?既然舍不得亲戚上战场,那就别让他来当兵。现在滚回家去享福,那也来得及。”
“将军!我与你并肩战斗两年,哪怕是在那上都城上,我宁愿陪着你战死,也不跟随我老子,我是会为了一个远方亲戚说这一通屁话吗?”
桑吉也是急了,能把一个读书人逼得说粗话,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
“他一个小小的步兵营校尉,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来这五河口是为和亲一事,我现在管这闲事,我吃饱了撑的,我他娘的有病!”
桑吉一脚踢翻了炉子,那炭火便倾倒出来,顿时在大帐里起了烟。
“侯爷既知自己是为了和亲而来的钦差,那便做好分内之事。圣旨已下,侯爷当与另外几位大人迅速与萧宗元谈好和亲之事,速速回京城复命。至于北方大营的事,便不劳侯爷操心。”
两个人吵开了,百里子苓也把话说到了明面上。桑吉本来就在气头上,再听百里子苓这般说,都快气炸了。
“国公爷既然如此说,那还真是桑吉多事了。我今日便搬回客栈,绝不过问军营任何事,国公爷自求多福。”
桑吉咬着牙,没有动手跟百里子苓打一架,那是还惦记着她身子不好。
急匆匆出门,正好与过来请脉的胡果儿撞了个正着。
“侯爷!”胡果儿叫了一声,桑吉‘哼’了一声,气匆匆地走了。
待胡果儿进到大帐,发现百里子苓吐了血,立马上前按住她的脉搏,“国公爷,不可动气,身子要紧。”
“死不了。”百里子苓擦了一口嘴上的血。
“国公爷,我与你说过,这药性太猛,不可动怒。你今日在校场上与人比试,本就消耗不少,如今再动气,我胡果儿虽然自诩有些能耐,但我也不是神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不说他人,世子定会第一个不放过我。”
胡果儿说到木苏和,百里子苓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大帐里,胡果儿忙活了好一阵,原本还有些冷的天气,硬是弄得满头大汗。
第290章
老沈头得了易风的消息,也赶了过来。大帐外,有易风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一直到夜色降临,百里子苓的状况才好了一些。
胡果儿煎药去了,旁边有老沈头守着。倒掉的炉火重新燃起,屋子里也很是暖和。
老沈头见百里子苓醒了,拿了温水给她喝了一口,又替她把了把脉,这才松了口气。
“将军,别怪我这老东西话多,你与侯爷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侯爷那个人,虽然是有一些小毛病,但也不至于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我听说,侯爷是生着气走的,到底为什么?”
“怎么,你还心疼起他来了。我的军营,哪里轮得着他来指手划脚。”
老沈头听她这口气还挺冲,只得叹了口气,“侯爷那也是好心。你这病着,亏得侯爷替你处理军营里的事,日日在关口巡防。如今,陆筝去了齐州,你又把侯爷打发走了,你这身子还不好,将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百里子苓靠在枕上,微微闭了眼,片刻之后才道:“老沈头,我现在能上战场吗?”
“现在?你想死还差不多。”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去叫胡果儿来。”
“叫谁来都一样,吐了那么多血,你当你这身子是铁打的。将军,还是爱惜些吧……”
这一夜,注定难眠。
按胡果儿与老沈头的意思,百里子苓应该静养两日,便于用药、施针,也能让身体恢复快一些。
但没了陆筝,也没了桑吉,军营的事务就得她自己来。
每日去关防巡察,披星带月而归,外人倒是看不出来她身子不好,但她自己知道,情况并不乐观。
回来的路上,刘河就见她脸色不好,一直冒冷汗,回了大帐就赶紧去请了老沈头和胡果儿过来。
当百里子苓把那身甲胄脱下来,里边的衣服都湿透了,哪怕坐在火炉边上,也一直打着寒颤。
胡果儿替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扎了几针,她的脸色才有了好转。
百里子苓身上的旧伤很多,若不是这次替她换衣服,胡果儿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姑娘的身体。
是啊,她也不过二十而已。
“吓着了?”百里子苓系上衣服的带子,问了一句。
“我……没想到……”
“我十三岁披甲上阵,这些伤,都是荣耀和功勋。我这个卫国公,都是拿身上一道道伤疤换来的。”
百里子苓说得很轻松,但胡果儿却难受得紧。
“你跟世子,都一样。世子身上也很多伤……”胡果儿下意识地说道。
百里子苓没搭话。她自然知道木苏和身上也很多伤,毕竟在北楼关的时候,她是看过木苏和的上半身的。
“将军,你先躺下歇着吧,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汗都出来了,身子也轻松了许多。
百里子苓自然不能躺着,把衣服穿上,唤了易风进来。
“去叫沈潜过来。”百里子苓道。
“将军,那个侯爷……”易风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什么毛病。”百里子苓有些不耐烦。
“今日侯爷送信过来,他们与萧宗元达成了协议,明日便会起程回京。”
百里子苓点点头。
“不过,萧宗元狮子大开口,没少要东西。郭仁义将军都已经答应,不日,萧宗元便会在五河口迎接兰阳公主入草原。”易风又道。
萧宗元狮子大开口是在意料之中,赵怀也应该知道,一旦低头,主动权就掌握在了别人手里,不答应不行。
“知道了,去叫沈潜吧。”百里子苓没再多问。
“将军,还有件事。”
“你这小子,越大越毛病了,是吧。不能一口气说完吗?”百里子苓骂道。
“将军别动气,伤身子。是这样,萧宗元下午派了人过来,说明天请将军过去一趟,相关的迎亲细节,还要与将军商议。”
百里子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个和亲,折腾出这么多事来,最终还让人狠敲了一笔。赵怀这生意做得,亏大发了。
百里子苓拍了拍额头,然后起身去到舆图前查看。
这两天,西北那边陆续有信来。陆筝已经到了齐州,张秦二人出兵青州,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西南那边,晋北侯率兵入西北,已经与西北提督的人马交上了手。幸好和亲一事已成,至少北楼关那边算是安全的。
百里子苓看着舆图有点出神,听得沈潜进来,“沈潜见过国公爷。”
百里子苓这才回过头来。
“说说情况。”
沈潜把一张纸摊上,上面记录了不少人名以及他们的相关职务,还有受谁指派。
这么多人,倒是百里子苓没有想到的。
除了已经被派去齐州的张及、秦池、卢广进,北方大营里还有十几个人是赵怀的人,而且都在营上有大小不等的职务。也难怪,在李迁事发之后,张秦二人能迅速控制北方大营。
除了赵怀的人,还有桑尚书、晋北王、萧宗元、木苏和的人。
“看来,这北方大营很热闹嘛。”
看着这些人,百里子苓还真是后脖子发凉。
“国公爷,这些人如何处理?”
“萧宗元的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了。晋北王的人先关起来,以后没准还用得着。桑尚书的人嘛,通知武诚侯,让他自己过来处置。王爷的人,暂时让人盯着,看看他们都怎么跟京城那边联络。”
第291章
“那,老狼王世子的人呢?”沈潜见百里子苓对其他人都有安排,担心是落了这两人。
第176章 176、混战(3)
“一会儿带进来,我有话问他们。这些人不少,如果你人手不够,再跟刘河要人。”百里子苓又道。
“知道了,国公爷。”
沈潜退了出去。
没多会儿,带了两个人进了大帐。他们便是木苏和安排在大营中的细作。
这二人皆是下级军官,可是,他们却有本事让木苏和悄无声息地进来,而且还摸进了大帐。若是想要她的人头,怕她早已命丧黄泉。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吗?”百里子苓问道。
“知道。”其中一人答道。
“既是知道,那便说说。”百里子苓心想,居然这么老实,她还以为,但凡被抓住的人都要喊冤。至少,从前她父亲军营里抓住细作,都是先要喊一阵冤的,而且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认。
“那夜放了世子入国公爷大帐。”那人又道。“我等知道,此乃死罪,请国公爷发落便是。”
“既知是死罪,还不逃?是觉得我抓不到你们吗?”百里子苓还真未见过这么淡定的细作,也不知道他们真的视死如归,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拿他们怎样。
“世子传下话来,国公爷的罚,都得受着,是死是活,听凭国公爷发落。”
这二人倒是坦荡,却让百里子苓好生窝火。
那狼崽子可以啊,变着方地气她,是真觉得自己不会杀他的人吗?
“看样子,都不怕死。”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
“世子对我等有救命之恩,这命原本也是世子给的,国公爷要,拿去便是。但求国公爷不要动怒,以免伤了身子。”
这话也就更气人了。还让她不要伤了身子,敢情这是拿人命给她消气啊。
想让她收了这二人的人头,她还偏不。
“沈潜!”百里子苓叫了一声,沈潜便从帐外进来,“把这二人与晋北王的人关在一处,记得给他们都长点教训。”
“是,国公爷。”
沈潜带了这二人下去。
大帐里又变得静悄悄地。
百里子苓还有点不太习惯这种静。在西北的时候,没事可以到关楼上看看,哪怕是只与士兵们站在一处,她也觉得踏实。
那时候,她手中只有一万多人马,却觉得守住北楼关完全没有问题。
但现在,她手中十几万人,却觉得危机重重。
胡果儿拿了药过来,百里子苓一口饮下,把药碗递给胡果儿前,问了一句:“你家世子还在五河口?”
“世子那夜天未亮便回去了。将军要找世子?”胡果儿忙问。
“告诉他,萧宗元马上要成亲了,让他安分点。”
胡果儿在猜想百里子苓这话的意思。萧宗元马上要成亲了,那便是南陈已经和萧宗元谈妥了,五河口看似剑拔弩张,但不会有战事。
难道,是要她提醒世子,别打雄鹰部的主意?
担心世子打不过萧宗元的那十万大军?
“谢国公爷提醒。不过,可能来不及了。”
“来不及?怎么,你们的人这么快就出兵雄鹰部了?”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来到舆图前一看,片刻之后,她似乎明白了胡果儿说的‘来不及’是何意。
“他还说动了苍穹部动手?”百里子苓忙问。
“不只是苍穹部,还有西陀。”胡果儿答道。
“西陀?西陀内乱未平,怎么可能?”这可让百里子苓有些意外。
“半个月前,西陀太子借由平定西陀内乱,已经集结兵力一路北上,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边境上,而苍穹部前几日也在雄鹰部北边集结完毕,雪狼部四大家族的兵力在我们来五河口的时候,已经出发。现在……”
胡果儿还未说完,易风就冲了进来,“将军,刚刚收到……”
易风见胡果儿在,立马打住。胡果儿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将军,刚刚收到的信,苍穹部、西陀、雪狼部从西、北、东三面进攻雄部。”
易风说着上把刚刚收到的纸条递给百里子苓。
三方攻打雄鹰部,而萧宗元的十万精锐皆在五河口外十里处,如今回援,怕是也来不及。而且,萧宗元还在五河口,那十万精锐怕是想走也不敢走。
此时,萧宗元在五河口,也就相当于在百里子苓手中。这时候,如果杀了萧宗元,会如何?
百里想了想,大约会有两种结果。
其一,萧宗元的十万精锐直杀五河口,与南陈决一死战。这种时候,雄鹰部是背水一战,五河口怕是很难抵挡得住。同时,北楼关外的赫都会即刻攻打北楼关,因为以赫都那点兵力无法回援抗敌,最好的出路是杀入北楼关,直取西北,那才是生机。
那么,南陈便是水生火热,怕是整个南陈都将卷入战斗。
其二,萧宗元死了,那十万大军撤回草原,横扫雪狼部,端了雪狼部的老窝,再杀个回马枪,在草原上与三方大战。
虽然看起来三方大战萧宗元世子的十万大军更有优势,但三军各自为阵,未必讨到好处,很可能还会被各个击破。
若是这种结果,雄鹰部与南陈便是死仇,绝无谈和的可能。之后,南陈与雄鹰部边境上将永无宁日。
第292章
最无法确定的是,萧宗元的世子若是一改萧宗元统一草原的路线,按雄鹰部守旧派的套路来走,那每年边境被抢,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想来想去,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居然也不能杀了萧宗元。
他的命,可真硬!
百里子苓思虑了一圈,就听得帐外有人道:“桑吉求见卫国公。”
桑吉倒是来得快。
百里子苓让易风先出去,叫了桑吉进来。
桑吉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而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还在北方大营安插了人。
“侯爷,把人带走,顺便转告桑大人,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还请桑大人见谅。”
桑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很清楚此刻百里子苓的心情。
“给国公爷添麻烦了,我即刻就把人给处理了。”
桑吉说完,转身就要走。
“子渊!”百里子苓叫道。
“国公爷还有何吩咐。”
桑吉回头看着百里子苓,似乎在等着百里子苓说点什么。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这是百里子苓最后给桑吉的话。
显然,桑吉有些失落,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桑吉双手抱拳,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们这对战场上的生死兄弟,又一次别离。
第一次是在北楼关的时候,一个人奔赴上都,一个人留守北楼关。第二次是在上都,一个人去了五河口,一个人留守上都。
这一次,百里子苓留在五河口,桑吉重返上都。
第二日,桑吉一行人起程回京。
出五河口,一路往京城而去。桑吉显得闷闷不乐,郭仁义将军看他心情不太好,便打马上来问了一句:“侯爷可是舍不得国公爷?”
“老将军说哪里话。”
“我从前听说,你与国公爷曾经谈过婚嫁,当时因为百里老将军觉得女儿尚小,不宜婚嫁,便没有同意。这又过了好几年,国公爷如今仍未嫁,侯爷也未娶,两位皆是战场上的战将,又一同镇守过北楼关,还在上都保卫战中并肩而战,这等情谊实属难得。我就有些好奇,桑大人难道就不想促成你俩的好姻缘?”
桑吉觉得这位老将军很有意思,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管闲事。
这个时候,赵怀还准备让他来接手北方大营,显然是深得赵怀信任。
这样一个人,现在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我与国公爷虽然多次并肩作战,但若是扯上儿女情长,那就俗气了。老将军也是征战多年的人,应该知道将才难得。国公爷若真是下嫁于我,南陈也就少了一位战将。我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浴血沙场,为别人的江山戍边守疆。”
郭仁义听桑吉这一说,话也就不太好接了。
“倒是老将军,宝马未老,听说,前不久才添了位小夫人,可喜可贺呀!”
桑吉这一说,郭仁义老脸一红,打着哈哈,也就不再说什么。
郭仁义宝刀未,这不算是恭维。这几日,桑吉从随行的一位大人那里知道,郭仁义虽然早就告老还乡,在京郊的庄子上养老,但实际上却在背后替赵怀出谋划策。
军营这边的人马,基本上都是郭仁义替赵怀铺设。郭仁义在军营几十年,一些老部下还是卖他的帐的。
再加上,赵怀这些年花的银子也不少,十几年谋的局,哪是赵怀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所以,赵怀信任郭仁义。
出了五河口不远,郭仁义便与他们分道扬镳。
这时候,桑吉才知道,还有一队人马在附近等着郭仁义,他们将直杀西北。
看来,郭仁义是真能打。
桑吉一路上都在想着百里子苓那日赶他走的话,‘速速回京’,他的嘴里不由得念着这么几个字。
“速速回京?”
“二哥,无论何时,咱们二人总要有一人,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样,你我才能平安无事。”
桑吉想到更早之前的话,猛然间明白,百里子苓要干什么。她要完全清除赵怀在北方大营的人,但这件事,不能让他参与,更不能让他知道。
她,或许还想拥兵自重。
这是桑吉能想到的更远的事。
第177章 177、混战(4)
百里子苓一身甲胄,手握长剑,立于五河口的关楼之上。
一早便接到探子回报,原本驻扎在五河口外十里处的大军连夜撤走。
现在,五河口安全无虞。
“将军,鹰王来了。”易风跑上关楼,在百里子苓耳边轻语。
他?
来干什么?
百里子苓回过头去,就见关楼下有一队人马,为首的高头大马,一身草原部族华服,简直不要太张扬。
百里子苓闷闷地骂了一声‘该死’,然后快步下关楼。
萧宗元在五河口,这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如此高调出来瞎逛,还一身草原华服,还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萧宗元来南陈之后,一直是着汉服。即便他身上那件王服,其实也算汉化版,与传统的雄鹰部服装有所差别,就像是汉服与雄鹰部服装的结合。
其实,看起来还真有点不伦不类,四不像。
不过,这种事,只要穿的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293章
百里子苓从关楼上下来,快步到萧宗元跟前,施了一礼:“百里子苓见过鹰王。”
萧宗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有些笑意,他也不叫百里子苓起,就一直让她这样保持行礼的姿势。
易风在旁边看着来火,这分明是故意欺负他们将军,但他人危言轻,这种时候,他若开口,反倒丢百里家的脸。
虽然气归气,却不敢吱声。
“鹰王,差不多得了。将士们都看着,我受点辱倒是没关系,你好歹还在五河口,我麾下的这些将士都是粗人,万一有不懂规矩的,伤着了你,这可就不好玩了。”
百里子苓虽然低着头,但说起话来却不卑不亢,反倒还有点威胁萧宗元的意思。
萧宗元抬头看了看关楼上的士兵,颇有些得意,然后才道:“国公爷快快请起,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百里子苓这才直起腰,抬起头,左手很自然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鹰王既然说是一家人,那我以后也就不跟你客气了。”百里子苓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容嘛,没多少诚意。
“我听说,王爷拿你当妹妹,如今我跟兰阳也将成亲,我自然也就是你姐夫了。按你们南陈的规矩,小姨子得听姐夫的。”
“既然鹰王以家人来论。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比兰阳还大了一岁,萧宗元,我可不是小姨子,我是你大姨姐。来,叫声姐姐来听。”
百里子苓有点坏,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很大声,周围的士兵都有听到,而跟在萧宗元身边的随从脸色就有点难看。
萧宗元吃了个闷亏,他也不知道兰阳多大,他只知道百里子苓二十岁。他看中兰阳,跟这公主漂亮与否无关,贤惠与否无关,只因为她是赵怀唯一的妹妹。
娶了赵怀的妹妹,以后南陈总不会让他腹背受敌,赵怀就算想让他不过好,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妹妹不好过。
他倒也动过娶百里子苓的心思,除去两位百里将军死于和他作战这个因素外,他还怕两个人天天打架,从床头打到床尾,他还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最关键的是,赵怀就算不和亲,肯定也不会把百里子苓嫁给她。
“国公爷,咱们还是先谈公事。这家事嘛,还是等兰阳嫁过去了,再说。”萧宗元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百里子苓见他自己都找了台阶下,倒也没有咬着人家不放。
“鹰王,那我们就去你的客栈谈。不过,容我回去换身衣服,我要穿着这身甲胄去,恐怕不合规矩。”
这是萧宗元第一次见到百里子苓一身甲胄。
埋羊谷一战的时候,他倒是知道百里子苓冲进去了,但并没有看到人,当时场面很混乱,大家都杀红了眼。
前几次在客栈里会面,百里子苓也是一身武官袍,看上去倒像是个俊俏的公子。如今身穿甲胄,那可是又威风,又亮眼。
萧宗元在心里可惜,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就没有呢。
百里子苓并不知道萧宗元如何想,她回大营换了身衣服,又喝了胡果儿刚刚送过来的汤药。
“我听说,萧宗元去了关楼下?”胡果儿问道。
“嗯。”
“国公爷,我多嘴问一句,你可曾想过杀了萧宗元?”
胡果儿这话倒是问到根上了。
两位百里将军死在埋羊谷,那可是萧宗元即位之后打的第一仗,并且还是他亲率大军而战,便折了两位百里将军,杀父杀兄之仇啊。
“觉得我应该为我的父亲和大哥报仇?”
“那是私仇。埋羊谷一战,南陈死了不少将士,就算是为南陈,不是也不应该放过萧宗元。他主动送上门来,多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你们的王爷不会放过他的,至少国公爷也不应该放过他。”
百里子苓看着胡果儿,“你说得对。不应该放过他,然后呢?”
嗯?
胡果儿没太懂她的意思。
百里子苓拍了拍胡果儿的肩膀,“你先想想然后,我出去一趟。”
胡果儿愣在原地,杀了萧宗元,需要然后吗?
萧宗元一死,雄鹰部肯定大乱,既对南陈没有为威胁,还自顾不暇。
这需要然后吗?
胡果儿站了一会儿,这才端了药碗出去。
百里子苓叫了刘河与沈潜一同出营,准备去萧宗元那里。可是,才走到营门口,就有士兵来报,说是萧宗元刚刚在镇子上被人偷袭,还受了伤。
听到这个消息,百里子苓让刘河留下,没有他的命运,不许任何人出大营,然后又让刘河叫老沈头带着药箱去镇子上,然后才带了沈潜快马加鞭去了五河口镇子上。
萧宗元遇袭,幸好陆筝安排在镇子上的反应很快,立马控制了镇子,也尽量克制,未与萧宗元的人发生冲突。
客栈外面,不只有萧宗元的人,也有陆筝的人,两方人马现在处在一起是分外眼红。
是真刺杀,还是对方碰瓷,现在各有各的想法。
“将军,鹰王在楼上,伤在左肩处,不会危及生命。我已经让人在镇上搜索偷袭的人,这人箭法极好,射的角度也颇为刁钻,而且把自己隐蔽得很好,是个高手。”
陆筝的人上前汇报了情况,但也不忘补一句:“但,不排除他们自己搞的这一出,想嫁祸给我们。”
百里子苓点点头。
第294章
“搜仔细,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如果抓到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着,不要带去大营。”百里子苓朝那人低语。
“知道了,将军。”
此时,百里子苓看了一眼守在客栈门外的雄鹰部士兵,“我要见鹰王,请通传一声。”
“鹰王不见客。”那士兵双眼都快喷火了,手里的刀也握得紧紧,就差没有直接朝百里子苓劈过去。
“不见客?那是要我硬闯呢?”百里子苓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国公爷可以试试看。”
那士兵完全说不通,顿时就要拔刀,百里子苓抬掌一推,那士兵刚刚拔出来的刀,就被推回了刀鞘。
而旁边的士兵见百里子苓动了手,也拔了刀出来,眼看着双方就要动手。
“住手!”铁木的声音响起,两个士兵这才收了兵器,仍旧挡在百里子苓前面。
“你们退下。”铁木从客栈里出来,然后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国公爷,我王在你的地盘遇刺,士兵们有些情绪,还忘国公爷理解。”
“心情我能理解,这件事我也会一查到底,给鹰王一个交代。这位小将军,可否让我去见一见鹰王。”
铁木回头往客栈里边看了一眼,“国公爷稍待片刻,我王正在疗伤。”
铁木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萧宗元在里边叫道:“让国公爷进来。”
第178章 178、混战(4)
萧宗元的肩膀血红一片,裸露出来的半边肩膀看着结实有力,只是被鲜血染得有些触目。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萧宗元处理伤口,地上已经有一些染血的纱布,但血似乎没有止住,一直往外涌。
“国公爷,看来,你麾下的将士确实比较粗鲁。我今日不过是对国公爷怠慢了些,他们就给我来了教训,国公爷带兵,可是真有一套。”
这种时候,想让萧宗元说话好听,那就是做梦。但,事情没查清楚,偷袭的人也没有抓到,便把这大帽子给扣在了北方大营和她百里子苓的头上,她可不认。
“鹰王,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了事,我确实有保护不周之责。但是,鹰王凭什么认为是我的人伤了你?”
百里子苓不卑不亢。
萧宗元遇袭,这事就注定小不了,但百里子苓也不怕事。
“你都说了,这是你的地盘,出了这客栈的门,整个五河口,都是国公爷的人。我却在大街上遇刺,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国公爷的地盘上撒野?”
“我的地盘是没错,不过,就连我的军营都有人敢把乱七八糟的人塞进来,这五河口又算啥?”
萧宗元听这话锋不对,顿时反应过来。刚刚谈妥了和亲,自己安排在军营里的细作却让人给发现了,这要说他是真的想和亲,谁信?
他便不好再接着这个话题发作,只得改口道:“既然是国公爷的地盘,我相信国公爷一定能抓到偷袭我的人。不过,我这人比较心急,等不了太久,国公爷看几日能给我个说法?”
百里子苓也没再揪着之前的话题,彼此心知肚明便是。
“三日!三日后,我定会给鹰王一个交代。”
“三日?好,我就等三日。”
萧宗元皱着眉头,因为伤口很深,清理起来会比较痛苦,肉眼可见那伤口上的铁屑渣子,都得一一清理干净。
百里子苓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萧宗元跟她说话却没有说一声疼,倒也真是条汉子。
此时,门外有人说话,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是老沈头背着药箱站在门口。
“鹰王,我的老医官来了。鹰王若是不怕我害你,可否让我的医官给你处理伤口?”
百里子蕉这话说得很有玄机,你萧宗元若是不让,那便是怕我害你。若是让,恐怕心里又不安。
萧宗元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侧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箭头从肩胛骨穿入,现在虽然把箭头取出来了,但伤口的创面极大,而且因为要清理那些铁屑,他可是一直在吃苦头。
“既然国公爷有心,那就请你的医官进来吧。”
老沈头被叫了进去,因为还未能止血,那血水不断往外流,把萧宗元的衣衫都染了好大一片。
老沈头看了一眼伤口,赶紧拿出止血药粉准备往上洒,却被萧宗元的医官给拦下。
“鹰王,你这伤口得先止血,清理伤口可以一会儿再进行,若是血止不住,伤口也一样清理不干净。”老沈头道。
萧宗元其实也很纳闷,为什么没有先止血。
其实,也不是他的医官没有止血,是已经止血了,但没有止住而已。不过,这个时候那医官可不敢说血没有止住。
“那就听国公爷医官的。”萧宗元这才开了口。
老沈头往那伤口上撒了些止血的白色粉末,按道理来说,粉末撒上去应该很快就能止血。而且就刚才的伤口来看,萧宗元的人应该也止过血,但现在他也做了止血,却没什么效果。
老沈头微微觉得有些不妙。这伤口血红,如今已有些发肿。按说,这伤了没多久,不至于这么快就肿起来了,加上又止不住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百里子苓见过太多回老沈头给人止血,见刚才的粉末没能止住血,也觉得这事情不太妙。
老沈头在军营里多年,看得最多的就是伤口。各种伤,而止血是最基本的,对于止血的方法,他也有很多种。
第295章
见药粉没能止血,老沈头迅速在萧宗元几处穴位按压,渐渐地,那肩胛处都没再往外淌血。
接下来,老沈头迅速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很麻利,毕竟干了几十年,和萧宗元的医官那就完全不同。
老沈头把伤口处理之后,又给萧宗元包上了药。一通忙活下来,他的额头上也出了汗。
“鹰王,你这伤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好不了,这几日最好别活动肩膀,睡觉也小心些,别压着碰着,我会每天过来换药。”老沈头处理完后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身收拾药箱。
百里子苓让老沈头到外面等着,她又与萧宗元说了几句,这才从客栈里出来。
“国公爷!”等在外面的沈潜立马迎了上来。
“先回去再说。”
沈潜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回到大营,百里子苓唤来了刘河,让他加派人手到萧宗元住的客栈外保护,省得再出纰漏。
“沈潜,你怎么看今天的事?”百里子苓问。
“国公爷进去的时候,我跟守在外面的兄弟了解了一下情况。萧宗元从关口那边回来,一路上他们都有人跟着,快到客栈外面,刺客才动了手。
我也去查看了刺客的攻击位置,那个地方,最好的狙杀目标是萧宗元的卧房。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早就潜伏在那里,是准备对卧房里的萧宗元动手,毕竟这几天,萧宗元都没有出门。
至于为什么没有等萧宗元回房就动了手,我想,原因大约就两个。其一,他不好藏身,时间久了可能会被人发现,反倒没有机会下手。
其二,萧宗元的卧房一直没开窗,他不确定萧宗元在房间的什么位置,不好下手。
但今日射杀的位置也很刁钻,我自认为自己的箭法还算不错,但我试了那个位置,我是做不到一击必中的。所以,这是个绝顶的高手。臂力惊人,而且箭法极好。”
百里子苓点点头,“沈潜,这件事就由你去查。我许了萧宗元三天时间,但我希望两天内有结果。”
“是。”
沈潜受命而去。
此时,站在一旁的老沈头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走神。
“老沈头,说吧,那伤口有什么问题。”百里子苓这才问道。
“将军也看出来了?”老沈头回过神来。
“看你处理了那么多伤口,伤口有没有问题,看你的动作就知道。不好止血,伤口微肿,中毒了?”
老沈头点点头。
“当着萧宗元的面,我没敢拿银针试。但血不发黑,光凭肉眼是看不出来中毒,加之萧宗元的医官应该也极少处理外伤,估计也没看出来。”
又是中毒?
百里子苓觉得,这几个月似乎就跟中毒耗上了。
先是狼崽子中毒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捡了命回来,可也折腾得差不多丢了半条命。
后来,她自己也中毒,现在天天还吃着药。
如今萧宗元又中毒。
既是刺杀,那便是想要了萧宗元的命,而在箭头上淬毒,那便是要萧宗元非死不可。
这么大的仇恨,会是谁呢?
守旧派?还是狼崽子?
“看得出是什么毒吗?”百里子苓又问。
“这个……”老沈头似乎有些为难。
显然,老沈头的为难是已经知道是什么毒,但没有直接说出来,似乎是有些顾虑。
“老沈头,赶紧说,没什么好顾虑的。”
老沈头叹了口气,朝百里子苓凑近了些,这才低声道:“从目前伤口的情况来看,我怀疑是红莲。”
“红莲?”百里子苓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将军可还记得,早些年,老将军的军营里有位药师,他专施配药。但,他不只配救人的药,也配杀人的药。那红莲便是他配的一计毒药。
这红莲毒药只针对伤口,以血为引,能让伤口红肿、溃烂,宛如一朵莲花,便得了这红莲的名字。
当时,曾有人建议把这红莲毒淬在箭矢和刀剑上,在战场上也能助将士们杀敌。但老将军和少将军皆认为这样做太阴毒。
将士保家为国,在战场,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国,凭能力抗敌护国,杀人是正道。但如此阴毒,就算是赢了,也会遭世人唾弃。
所以,这红莲之毒便被禁用,这药师后来离开军营,回归故里,此生我也再未见过甚至听过红莲之毒。”
百里子苓对这红莲之毒有点印象。她好像听父亲提及过,但还真未见过中毒后是什么样子。
老沈头这一说,百里子苓还想到另一件事。当年,她二哥年纪不大,但与这位药师倒是走得很近。而知晓这红莲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她很难不想到百里策。
而且,前几天,漆五来过。
臂力惊人,箭极好,这说的不就是漆五吗?
第179章 179、混战(5)
“将军!”老沈头见百里子苓有些走神,连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头来。
“老沈头,可能改红莲之毒?”
“解毒倒是没问题,只是解毒的过程会比较痛苦。红莲以血为引,解毒也一样。须得那伤口红肿、溃烂,再用刀子把那红肿、溃烂的肉都给割去,待鲜血流出,以解药配制的药水清洗伤口,反正好些天,直到那伤口不再红肿、腐烂,这才能慢慢愈合。
第296章
萧宗元的伤口很深,以这种方法来治疗,他能不能扛住是一回事,他身边的人能让咱们这么治吗?再说了,若是告诉他这是中毒,咱们有解药,这也是更说不清楚的事。”
老沈头的担心是对的。
如果说谁想萧宗元死,她百里子苓绝对算一个。
“老沈头,你先去配解药,至少他愿不愿治,看情况再说。”
老沈头点点头,刚往外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将军,若是人抓到了,与二爷……”
老沈头没说完,百里子苓之前想到的,老沈头也想到了。
“那就更得让沈潜快些了。”
老沈头知道百里子苓不容易,这偌大的军营,这么长的防线,军营里还各方势力穿插其中,她的那个位置难坐。
老沈头也知道,百里子苓比任何人都更想杀了萧宗元,但不能。
胡果儿煎药送过来,正好在路上与老沈头相遇。之前老沈头让刘河叫走了,而老沈头走了之后,整个军营的气氛就很怪异。
她隐约能感觉到,一定是出事了。但军营皆不许人外出,而她自来军营之后便没有见到木苏和之前安排的人。这点事,她还是想得明白的,显然,人已经被清除了。
所以,她虽然整日待在这军营里,但知道的事非常有限。
“沈医官,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胡果儿知道,自己这样问,老沈头也未必告诉他,但她就是没忍住。
“没什么,赶紧给将军送药去吧。”
老沈头果然没跟他多说,匆匆忙忙往回走。
胡果儿端着药进了百里子苓的大帐,看着她把药喝下,又再替她把了把脉,这才点点头道:“国公爷,切不可再激动,你这身子或是再吐一回血,以后落下病根,可是要难受一辈子的。”
百里子苓应了一句:“知道了。”
这夜,百里子苓收到陆筝从齐州送来的消息:青州已平,但张及、秦池二人借平定青州之机,大肆抢夺商人财产,稍有反抗者,便以叛贼论处。
赵启与冯康沿西北直上,已攻陷西北好几座城池,眼看着直杀西北提督府所在,近日便会有一场血战。
另外,朝廷已派老将郭仁义集结兵力驰援西北。我将出发前往枫林镇,如果西北提督那边战事不力,大约三日内,枫林镇将有一场大战。
看完陆筝的信,百里子苓立马在舆图前查看,整个西北快要打成一锅粥了。
这一夜,百里子苓没有睡好。
天未明,她早早起身,先去大营里转了一圈,正好看到郑成、罗季点着火把在校场上过招。
百里子苓在旁边看了看,小时候,她也常在军营里看叔叔们这样过招,一晃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这一大早的还徒添了伤感。
“郑成、罗季,见过国公爷。”
二人看到了百里子苓,立马停手过来行了礼。
百里子苓点点头,“二位叔叔英勇不减当年。”
郑成、罗季老脸一热,这话听到他们耳朵里便有些讽刺。
二人一脸尴尬,只得齐声言道:“国公爷谬赞。”
郑成、罗季二人皆是老将,当年跟着百里老将军的时候冲锋陷阵,那也是好手。只是后来跟着李迁,走了另一条路。
但他们跟着李迁,其实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二人既狠不下心来彻底背叛,又对过往耿耿于怀,所以李迁在时,他们也不得李迁重用,更成不了李迁心腹。不然,李迁回京让人带兵悄悄驻扎在城外,他们二人也就同行了。
百里子苓刚与二人说了没几句,沈潜便急匆匆过来。看到郑成、罗季二人,沈潜轻哼了一声。
之前因为沈潜打了这二人,还被关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出来没多久,便成了百里子苓心腹,郑成、罗季二人久在军营,这点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沈潜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了几句,百里子苓便匆匆往大帐去。
“老罗啊,觉得不觉得沈潜这小子特别眼熟,像是某位故人。”郑成看着罗季的背影说道。
“是有些眼熟。我瞧着那眉眼之间,倒是与严老将军有些像。”罗季下意识地道。
“严老将军?严致远?……我大约知道那小子为什么这么恨咱俩。”郑成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记得严老将军只有严一刀一个儿子,没听说再有其他子嗣。要是孙子,那也没有这么大年纪……对了,他好像有个侄子,以前常吹嘘入了翰林院。”
罗季与郑成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彼此点点头。
“他该恨咱们,严家父子也死在了埋羊谷。”郑成道。
“咱们这笔血债,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罗季感叹了声,“若是不能还,怕是死了,也不得安生吧。”
二人都回忆起了埋羊谷那一战的惨烈。
百里子苓回到大帐,匆匆换了身方便出行的衣服,与沈潜出了大营。
在五河口镇上的一处宅子里,漆五已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
据沈潜说,五更时分,他们在城墙下抓了个欲钻狗洞出逃的男子,但现在里子苓看到漆五,只觉得脑子都快裂开了。
百里子苓让沈潜和其他人都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漆五二人。
“漆五,你不是走了吗?”百里子苓抚了抚额角,这是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第297章
“将军既是抓了我,要杀要刮漆五都无怨言。”
漆五一脸视死如归。
“要杀要刮都无怨言?”百里子苓冷笑了一声,“我二哥真是治下有方啊,让你能替他卖命到这种程度。”
“我杀萧宗元,跟二爷无关。二爷确实让我来五河口给将军送信,但没让我杀萧宗元。”
“没让你杀萧宗元?你跟着我二哥多年,任何事,你何曾擅自做主过。他只是让你来送信,没让你杀人?你觉得我能信吗?”百里子苓恨不得抽漆五几个嘴巴。
“将军,我就是想替老将军、少将军,还有二爷的腿报仇。我漆五是个粗人,没什么本事,但你让我眼看着仇人在面前,却连动一下他都不能,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漆五的话音刚落,百里子苓的巴掌也随之跟上。
一声很清脆的响声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漆五,你比我大十来岁,我一直叫你漆五哥。你像哥哥一样疼我,我知道。你跟我一起守上都城,我感激。但是,埋羊谷那不是私仇。
我们与雄鹰部打了那么多年,各有死伤,如果都按你这么算,那父亲、大哥、二哥甚至你我,是不是也早该让人过来杀个几百回了?
父亲和大哥的死,我不痛吗?我看着萧宗元,我还不能拿他怎么办,我就很开心吗?
如今和亲刚刚达成,兰阳公主即将出嫁,你要杀了萧宗元,你信不信,萧宗元世子的十万大军会即刻杀回来,让整个北方都在血泊之中。”
百里子苓也是气急了。
“北方有将军,将军战无不胜,定不会让草原上的狼子踏入南陈一步。”
百里子苓听完这话,惨笑一声,又甩了漆五一巴掌。
“你知道个屁。北方大营十几万人,你知道有多少人能听我的?就算他们能听我的,能打吗?萧宗元一直虎视眈眈,想统一草原,五年的时间,厉兵秣马,你当那十万精兵是吃素的?”
漆五自然不懂这些,他是一员猛将,但冲锋陷阵那是没问题,论布局、谋略,他确实都听百里策的。
百里子苓这一说,漆五也就不敢言语了。
“你说萧宗元是仇人。那我且问你,萧宗元再厉害,没有我二哥那老丈人里应外合,埋羊谷一战,何至于那么惨死。父亲、大哥何至于会死。
你跟着我二哥这几年,不会不知道李迁当年都干了什么?怎么,我二哥的老丈人你就能忍了,萧宗元就忍不了?萧宗元一个外敌,杀谁都不过分。
李迁作为父亲的副将,以下犯上,图谋不轨,你和二哥都选择了原谅,你们可真他娘的大肚。”
百里子苓许久不骂脏话了,也真是给气急了。
“说吧,二哥还让你干什么?”
百里子苓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难受,才想起胡果儿让她切不可动怒。如今已经动过怒了,好像也来不及了。
第180章 180、混战(6)
百里子苓苦恼于如何处理漆五,把他交出去,百里子苓自然是不干的。但许了三日期限,总要给萧宗元一个结果。
萧宗元的伤也是个问题,如果一直不解毒,伤口会一直溃烂,直至全身溃烂痛苦而亡。
萧宗元不能死,现在南陈西北已经乱了,北方再乱,那南陈也就完了。
而此时,木苏和在草原上已经取得了战果。
萧宗元的十万精兵与苍穹部和西陀人鏖战,而雪狼部的四大家族出征,还未抵达战场,呼延一族便联合另外三人家族围攻了莫车和他的亲卫。
短短几天时间,不只拿下了莫车,还灭了莫车的亲卫。此时,木苏和已经成为雪狼部新任狼王,而莫车则坐着囚车被重兵押着回了雪狼部王庭。
突如其来的变故,看似很顺利又很迅速,但木苏和在得到这个结果之前,已经运作了好几年。
一直拿钱养着除呼延一族外的三大家族,而呼延一族的最终倒戈,也就让他走完了拿下雪狼部的最后一步。
他从未想过,呼延煊的父亲会那么长情,只是一把梳子,便撬动了整个呼延家族。
春天的花儿已经盛开,雪狼部的王庭也点起了庆祝的篝火。
巫师默托对着天神宣读老狼王的遗诏,宣布木苏和成为新任狼王。而叛贼莫车下了大狱,等待他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木苏和吃了几杯酒,带着三分酒意去看莫车。
“大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木苏和笑道。
“木苏和,你这个狗崽子,野种。你阿娘骗了父王,你又骗了整个雪狼部的人。你早晚不得好死。”莫车如今做了阶下囚,一时间接受不了是肯定的,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四大家族全都反水了。
“不得好死?你是指给我下的长乐吗?”
木苏和中了长乐之毒,而能下这毒的人除了萧宗元,那就是莫车。思来想去,他原本就在萧宗元手里,而且与萧宗元也没那么大仇恨,萧宗元想杀他,那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所以,能干这件事的,只能是莫车。
“我现在只恨不该听旁人的,对你慢慢下毒,应该一次到位,让你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
“这么说,我还得要感谢大哥了。感谢大哥的手下留情,让我有了翻盘的机会。不过,大哥,你怎么不想一想,为什么四大家族都反水了呢?你都娶呼延家的女儿为妃,她可是还怀着你的骨肉呢。”
第298章
莫车也好奇死了这个问题,他甚至许诺了呼延家,如果呼延家的女儿一举得男,便立为世子。其他三个家族反水也就罢了,怎么也想不通呼延家也会。
“奇怪吧?想知道吗?”木苏和走到莫车跟前,莫车被关在铁笼子里,就像只牲口一样,连腰都直不起,只能猫着头坐在里边。
“我,木苏和,”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是呼延家的儿子。你说,呼延家还稀罕一个外孙做世子吗?更何况,只是世子而已,能不能做王,还得看运气。可是,我做了狼王,那就不一样了。从此,雪狼部的王族便是呼延一族,开心吗?”
木苏和哈哈大笑起来。
“你……老子就知道你是野种,你那个娘四处偷人……”
莫车还没说完,木苏和抽出腰间的短刀,迅速像笼子里的莫车扎去。笼子本来就不大,而莫车还被困住了双手,根本没有躲的地方,也无力反抗。
短刀扎进了莫车的血肉,木苏和转动着刀柄,又在血肉里搅动了几下,那莫车已然哭天抢地,问候了木苏和的祖宗八代。
在外面听到动静的士兵进来,看到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上前阻拦,木苏和侧头吼了一句:“滚出去。”两个士兵赶紧退了出去。
“大哥,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谁管你。想当初,我母亲被你的那些部下蹂躏的时候,她也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管她。你大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把这些一一给你找回来。”
木苏和说着又捅了莫车一刀,但都不在要害处,只会让他疼,而不会要了命。
“你们把我娘的尸体挂在树上,还不让我去收尸,让她不能入土为安。你们多恶毒啊,多狠啊。你放心,我会把这些都还给你们。
很快,你也会看到你的母亲被挂在树上,我还会让人挖了她的眼睛,当初要不是她在老东西耳边污蔑我娘,我娘如何会落到那种地步。”
木苏和越说越激动,脑子里不断闪过母亲临死前的模样,他心里除了恨,就是恨,再无其他。
直到他都捅累了,满手鲜血,那血乎乎的短刀上赫然显出‘百里’二字,他才停下手来。
这是百里子苓给他的那把短刀,他居然如此玷污这么宝贝的东西。
他赶紧用身上的锦袍擦拭干净短刀上的鲜血,一回头,发现莫车已经快没气了。
第二天,整个雪狼部都知道,新狼王捅了莫车十几刀,让莫车血尽人亡,死得极为痛苦。
木苏和喝多了,夜里抱着那把短刀入眠。第二天醒来时,他才想起昨晚干的事。
莫车死了,他也为母亲报了仇,还成了雪狼部的王,看似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王,呼延大人求见。”进来通报的是乙辛。
木苏和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让他进来。”
呼延裕昨晚就得了消息,也知道木苏和喝多了,便没有过来。今天一早过来,一是看看木苏和酒醒了没有,二是跟他说一说雪狼部接下来的安排。
莫车死了也就死了,虽然呼延裕并不赞同他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呼延裕进来正欲行,却被木苏和阻止,“此处没有外人,大人不必多礼。”
木苏笑手上那把短刀倒是格外扎眼,呼延裕离得不远,看那短刀的形制像是南陈那边的东西。
“大人这么早来,是有要事?”木苏和有些睁不开眼,这几天都累得够呛,昨晚喝了些酒,又杀了莫车,就像是心头的一块烂肉终于给挖了出去,痛是痛点,但不是疼痛,是痛快。
“我王既已继位,当昭告四方,我与几位大人起草了一份文书,特请我王看看。若是没有问题,便把这文书送达各部及周边几国。”
呼延裕说着,便把那文书给呈了上来。
木苏和扫了一眼,便递还给呼延裕,“大人思虑周到,只是,如今周边各部比在战火之中,这时候去送文书,怕是不太合适。过些日子吧,等周边的战争都结束了,再昭告四方也不迟。”
呼延裕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王,还有一事。”呼延裕又道。
“大人说便是。”木苏和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把枕边的短刀拿在手里。
“我王既已继位,王后人选,也得开始考虑。昨晚我与族里几位长辈合计了一下,还是按老规矩,从四大家族里挑选王后。若我王有喜欢的女子,也可以收作姬妾,也好为王室开枝散叶。”
木苏和心想,可以啊,老子才坐上王位,现在就开始惦记着给我娶老婆了。从四大家族里选老婆,那可是从前的老黄历了,他可没想经继承那点老黄历。
“大人此事倒也不急。我这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选女人,别人得如何看我。再说了,雄鹰部与苍穹、西陀还在鏖战,成攻未定。
大人,目光还是要看远一些,雪狼部这弹丸之地,你们四大家族或许还沾沾自喜,但我可不满足于此。”
“我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呼延裕佩服。但,娶妻纳妻开枝散叶,这也并不冲突。还是说,我王也想跟南陈和亲,娶一位和亲公主?”
呼延裕这一问,木苏和便笑了一起来,看样子,这是有风声漏出去了。
“有何不可吗?”木苏和反问道。
“与南陈联姻,倒也不是不可。但时机不对。如今南陈刚刚与雄鹰部联姻,就算是我们求上去,那扶风王爷大约也是不肯的。毕竟,我们与南陈相比,力量还是太悬殊。就算是真要和亲,怕也是让我们的公主嫁去南陈。
第299章
我昨夜还得了消息,南陈已派了老将郭仁义驰援西北,相信要不了几日,南陈的战事就能平了。到时候,且看南陈对我部的态度,雄鹰部是豺狼虎豹,那位王爷也是极清楚的,或许也有与我们联手制约萧宗元的意思。毕竟,让萧宗元一家独大,南陈也就不可能太平。”
西北战场的事,木苏和每日都会收到前方来报,自然比呼延裕知道得更多,更详细一些。
郭仁义驰援西北,他是早就知道的,但西北战事能不能平,他的看法略有不同。
不过,面对呼延裕,他也没有反驳,而中附和着道:“大人言之有理。这些日子,大人也辛苦了,如今我雪狼部初定,还有很多事务要劳大人辛苦。等咱们自己安定了,再说其他,大人看如何?”
呼延裕虽然想再说点什么,但觉得现在好像也确实着急了一点,也就没再多说。
他与木苏和又闲话了几句,便出了大帐。
木苏和洗了把脸,又吃了些东西,听闻南颇已在帐外久候,便赶紧让人撤了吃食,请南先生进来。
“南先生!”木苏和赶紧起来相迎。
在雪狼部,也只有南颇能受木苏和这般待见。
南颇按雪狼部的礼仪给木苏和行礼,木苏和虽未阻止,但却还了学生之礼。
“先生上坐!”他对南颇一向恭敬。
“王,前些日子你让我参考南陈和西陀的律法制定雪狼部的律法,我这几日想了想,雪狼部以四大家族为中心,从前并没有详细的律法,都是各部按旧历。
如果要像西陀和南陈那样立法,这个过程会很漫长,而且也会受到四大家族的反对。毕竟,无论是西陀还是南陈的律法,都讲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显然,以四大家族为中心的雪狼部做不到。四家家族拥有特权,自古有之,很难改。”
“南先生,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不过,既然决定要做,除非我不在了,不然这件事就会做到底。律法的制定没有那么容易,实施和执行更需要强权。先生只管去做我说的,剩下的事,我来做。”
第181章 181、混战(7)
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整顿雪狼部,这是木苏和很早之前就想好的。
四大家族把持雪狼部,无论谁做狼王,都得讨好四大家族,不然位置就坐不稳。木苏和很清楚,但木苏和不想讨好任何人。
那些跟着木苏和的人,大凡有两种。
一种是犯了罪,被四大家族发配到雪山草场,让其自生自灭的,大约就跟他当时被扔到雪山草场一个意思。
一种是本身就是贵族,但因为血统不够纯正,就像呼延煊那种,母亲是雪狼部之外的人,这种身份的贵族在贵族中地位最低。
在族中分配财产的时候,他们是最少的,也没有什么特权,也就比家奴好一些。
但这种人在四大族的子弟中还不少,因为混血,他们大部分人都很聪明,但得不到任何机会。
这也是当初呼延煊为什么要投奔木苏和的原由。想出人头地,想干出一番事业,想让那些欺辱过他和他母亲的族人都存敬畏之心。
但是,要打破这种几百年来形成的固有体制,其实并不容易。没有谁会把到手的权力放出来,而木苏和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而艰辛。
整个上午,木苏和见了几波人。
四大家族皆有派人来请安,也都有把自家女儿送给木苏和为妃的意思。
这将是一轮新的战争。
“王,刚刚收到五和河的飞鸽传书,萧宗元在五河口遇刺。”呼延煊快步进来,在木苏和耳边低语。
“死了吗?”
“没有。据说是肩膀受了伤,但有怀疑说是北方大营的人干的。”
“北方大营?”木苏和轻哼了一声,“一帮蠢货,将军若是想动萧宗元,早动手了,不会等到双方都达成了联姻之后。不过,萧宗元这个时候受伤……”
木苏和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疼的额头,“让上都的人注意一下南陈朝堂上的声音。”
“是。”呼延煊答道。
“对了,桑吉回京了吗?”木苏和突然想起来。
“按脚程算,应该到了。”
呼延煊不知道木苏和为何突然问起了桑吉,但也不敢多问。
木苏和点了点头,又道:“胡果儿一直没有信来吗?”
“没有。咱们在五河口的人混不进军营,而她也出不来。王是担心将军的身体?”
木苏和确实担心。
上一次混进军营里,百里子苓对他都没有反抗之力。这事确实不是能细想,若是混进大帐的是别人,百里子苓那夜必亡。
“我回信让五河口的人探查一下,看看将军的近况如何?”呼延煊又道。
“不必了。将军身体不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先去让人送些吃的过来,晚一点我还有事安排你去做。”
呼延煊退了出去,雪狼部的王帐外面,早开的花儿已经摇曳了身姿,这里比雪山草场的温度要高一些,雪化了,花儿也开了,春天是真的来了。
此时,五河口的北方大营里,百里子苓刚刚收到消息,郭仁义率军驰援西北,却在半路上让冯康的小股队伍打了伏击,好几千人折在了峡谷内,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易风进来时,百里子苓正在看墙上的舆图。按脚程来推算,陆筝带的人已经到了枫林镇,或许已经和晋北王的人马交上了手。
第300章
“何事?”百里子苓回过头来。
“将军,萧宗元派了人过来,请将军去一趟客栈。”易风答道。
“老沈头今日去给萧宗元换药了吗?”百里子苓顿了一下,问。
“去了,但沈医官一直没回来。”
老沈头没回来,萧宗元还派人来请她,她便知道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伤口红肿发炎了,这是要找她要说法的,毕竟是她的军医官给治的伤。
百里子苓并不想这么快见到萧宗元,漆五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把漆五交给萧宗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把漆五交出去,她自己能不能摘干净,就算能,漆五在百里家多年,为南陈征战多年,也绝不可能交给萧宗元。
但是,不交人,如何跟萧宗元交代,确实让她很头疼。
百里子苓换了身衣服,让易风跟着,去了五河口镇上。
老沈头此时已经被拿下,这个结果,他自己也有预料。所以,此刻被绑缚住手脚的老沈头也没有挣扎,安静地等着百里子苓来。
萧宗元如鹰一般的眼睛一直盯着老沈头,这个军医官被拿下之后倒是淡定,既没有喊冤,也没有反抗,到底是跟着百里子苓的人都能这样临危不乱,还是这老东西彻底被吓破了胆呢?
“沈医官,听说你在国公爷的军营里做医官很多年了,该不是这么想不开,非要选一条死路来走吧。”萧宗元看了他好一阵,这才开了口。
“鹰王,我老沈头虽然只是一名医官,但要真想对你下手,我还真不一定走死路。”
老沈不卑不亢,那神情中还带着些不屑,看得一旁的铁木抬手就要给他一个巴掌。不过,巴掌还没落下去,便被萧宗元给制止。
“沈医官的意思是,没有对我的伤口做什么,是我的伤口自己不争气,所以才红肿至此吗?”萧宗元昨晚疼了一夜,又让自己的医官用了药,但还是不起作用。一早起来发现,肩膀上的伤口不只红肿,里边还开始溃烂流水,难怪昨晚会痛成那样。
“鹰王,同样的伤,同样的药,总还有人治不了的。这不奇怪。”老沈头依旧淡定。
萧宗元此刻也想抽老沈头一个嘴巴,但他心中其实有另一个怀疑。
萧宗元也征战多年,不是没有受过伤,也知道伤口的治愈有个过程,但像他现在这种伤口,更像是中毒所制。
但是,昨夜他便让医官试了,并未查出毒来。当然,不代表他没有中毒,而是没有查出来而已。
如果真是老沈头借治伤之机给他下毒,他现在要把人给弄死、死伤了,拿不到解药,那才是问题。
没多会儿,百里子苓便在外面求见。
待百里子苓进去之后,看到被绑缚在一旁的老沈头,多少有些心疼。
“老沈头,你怎么样?”百里子苓没有先给萧宗元见礼,而是先问了一句老沈头。
“将军,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老沈头答道。
“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萧宗元一直压着怒火,又见百里子苓这般态度,顷刻间就要爆发。
“我也想知道,鹰王绑了我的医官是什么意思?是我的医官换药的时候,弄疼了鹰王?还是他对鹰王有不轨的行为?”
萧宗元冷哼了一声,扯开衣衫,露出肩膀上的伤口,那伤口又红又肿,看着就像朵含苞欲放的红莲。
“国公爷说一说,把我的伤口治成这样,不应该给个说法吗?”萧宗元刚刚扯衣服那一下,又碰到了红肿,完全是咬着牙说的这话。
“哟,鹰王,这才一夜,这伤口怎么肿成这样?老沈头,你可有用心给鹰王治伤?”百里子苓开始唱双簧。
“将军,我在百里家的军营里干了几十年,像鹰王这样的伤口,我治过不下数百个,从未出过错。鹰王如此尊贵,又即将成为南陈的女婿,将军的妹夫,我如何敢不尽心。
更何况,我要真想害鹰王,今日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虽然我这条贱命不值钱,但我还想活着,没必要自寻死路。”
老沈头一脸诚恳,还带上几分委屈,一副明明我是好心帮忙治伤,还被人诬陷有坏心的憋屈模样。
“鹰王,沈医官确实在我百里家的军营里几十年了,别说是给鹰王治伤,哪怕是在给捡回来的阿猫阿狗治伤,沈医官也很尽心。所以,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
阿猫阿狗?
把他当成什么看了?
萧宗元又冷哼了一声,“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沈医生把我的伤治得又红又肿,昨晚疼得我都想拿刀把这肩膀给卸了?”
百里子苓心想,这点疼你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有更让你疼得哭爹叫娘的。
但是,面上,百里子苓仍皱着眉,“老沈头,你倒是说说,鹰王这伤,为何这般?不许有一句隐瞒。”
老沈头收到百里子苓递过来的信号,叹了口气道:“鹰王,这种情况我也极少遇到。不过,早些年,我也遇到过一回。大约是十多年前,老将军曾与雄鹰部有过一战。
当时,军营中便有士兵受伤后伤口又红又肿,如含苞欲放的红莲。那时候,营中有一位草原来的药师,说这是中了红莲之毒。这种毒以草原雪山上的几种稀有药材熬制,涂抹于兵器之上,见血即中毒。
但这种毒,第一日往往看不出来,总是要到第二天伤口彻底红肿,才能被发现。”
第301章
老沈头开始胡扯。这是他和百里子苓提前商量好的,要给萧宗元治伤,就得说红莲,毕竟后面的治疗方面要挖肉洗伤口,没有红莲毒的铺垫,萧宗元怎么可能让人在他肩膀上动刀。
老沈头的说辞很仔细,而且边说边回忆,把一件半真半假的事,说得特别真,让人不信都不行。
最后,老沈头再说出治疗的方案。这方案光一听,萧宗元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待百里子苓与老沈头离去之后,铁木在旁边说了一句:“王,明明就是那老东西给你下毒,你为何还听他胡说什么红莲毒。直接把人揍一顿,我就不信,他的骨头真那么硬,不说实话。”
“你个傻铁木,咱们现在还在人家地盘上呢。百里子苓把那医官看得那么重要,你要动那医官一下,我这伤怕也就好不成了。”萧宗元心里跟明镜似的。
“王,但你这伤……你就真让那老东西那般给你治?那得多……”铁木没往下说。
萧宗元心里明白,红莲之毒的故事或许是假的,但他中毒应该是真的。
百里子苓或许真有杀他之心,但从前没动手,现在也不会。但那伤他的箭肯定有问题,而且能用上这种毒,那自然也是对他萧宗元恨之如骨。
他有两种猜想,一是刺客是百里子苓派的,为的不是杀他,而是让他受尽折磨;二是刺客不是百里子苓派的,但她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人。知道是什么人,但还不能动,不能说,却还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这恐怕才是百里子苓的现状。
第182章 182、混战(8)
三天之期已到,该是百里子苓给萧宗元一个交代的时候。
但这天早晨,百里子苓却收到了陆筝的军报。晋北王部在枫林镇与陆筝部以及前来驰援的郭仁义部混战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惨重,晋北王携残部往北方而逃。
往北方逃,逃去哪里?
去草原?
萧宗元已经和南陈联姻,晋北王想逃去雄鹰部,断不可能。
百里子苓的目光落在偏东北的雪狼部上。昨晚她才收到消息,木苏和已经成为雪狼部的新狼王,而且亲手捅死了前任狼王莫车。
据说捅了数十刀,莫车死得既痛苦又凄惨。
得到这个消息,百里子苓昨晚也没有睡好。他终于做了狼王,也报了想报的仇。但接下来呢?
她记得木苏和年前在上都的时候与赵怀有约,而这个约定针对的就是晋北王。
百里子苓也不知道赵怀是早就料到木苏和会有这一日,未雨绸缪,还是仅仅只是想多一个帮手。
“国公爷,该吃药了。”此时端着药进来的是胡果儿。
“先放着吧,一会儿再吃。”百里子苓心里的事有点多,而胡果儿见她一直盯着雪狼部的地图看,大约猜到木苏和已经成功拿下雪狼部,做了新狼王。
“国公爷,这个药得趁热吃,凉了药效就不好了。”胡果儿又劝道。
百里子苓这才回头看胡果儿,示意她把药递过去。
这药也吃了些日子,身子确实是有改善,但前两日因为漆五,她又动了怒,第二天一早起来,胡果儿给她把脉立马就发现了异样。
为医者,最烦病人不听话。这要是别人,胡果儿怕就撂挑子不干了,但百里子苓的毒是她下的,她也撂不了挑子。而且,不把百里子苓给治好,世子那里也交代不了。
看着百里子苓把药喝下之后,胡果儿又替她把了脉,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总归不是太乐观。
“有话就说,我现在没心情猜你的表情。”百里子苓有些心烦。
“国公爷,你真的不能再动肝火。之前用的药,本来就猛,你又动了几次怒,身子本来就不强,这……这让我怎么跟世子交代。”胡果儿一急,提起了木苏和。
“世子?你恐怕现在得叫他王了。”
胡果儿见百里子苓确定了她的猜想,也没吱声。
“看样子,你也猜到了。他如今做了王,想来身边也需要人,我这里,你把药方留下,老沈头会看着办的。你也不必待在这边。”
“国公爷,你身子不好,我不敢离开。我王临走前下了死命令,如果国公爷不好,我也别想好了。”
百里子苓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沈头一早去了萧宗元那边,挖肉洗毒,整个过程弄得他衣衫都湿透了。
这种毒的让中毒的人痛苦,而解毒治伤的人也并不轻松。更何况,老沈头还是在几个手拿钢刀大汉的注视之下解毒治伤,那心理的压力也就更不小。
萧宗元疼得满头大汗,嘴里咬着一块棉布,也就最痛的时候叫了一声,果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老沈头刚从五河口回来,就来给百里子苓说了一下情况。顺便,他还帮萧宗元捎了句话:三日之期已到。
“将军,我看,还是把漆五交出去吧。”老沈头知道百里子苓为难,但不给萧宗元一个交代,这件事怕也过不去。
“他在百里家多年,埋羊谷一战,是他背着二哥出来的,就这份情,我也断不会把他交出去。”
“哎,这漆五也是,偏偏这时候添乱。”老沈头叹了口气。“不把漆五交出去,将军如何应付萧宗元?若是安抚不好他,这事要捅到了上都,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不必他捅,我已经让人传书王爷,汇报了此事。”
第302章
百里子苓知道,就算军营里封锁了信息,但五河口镇子上还有赵怀的人,萧宗元遇刺这件事,瞒不住。
如果她不上报,恐怕才会真的让赵怀有想法。
“将军,你……你打小就有主意,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凡事三思而行。”老沈头是替百里子苓担心。
陆筝不在,桑吉也不在,她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老沈头,我自有分寸。对了,咱们的药材备得可充足?若是不够,这两日就再采购一些。陆大哥应该快回来了。”
“将军不必担心这个,我早已备好药材,只是这一场大仗,又不知道死伤了多少南陈的将士。”
老沈头摇着头出去。
在军营里待了大半辈子,他还是没能习惯将士们把命扔在沙场。死亡,总是在每一场战争里如约而至,他亦不知道自己亲眼送走了多少人,更不记得自己给多少将士治过伤。反正,那双从未拿过战刀的手,早已经被将士的鲜血染就。
午饭之后,百里子苓带着沈潜去了客栈。
沈潜一路上几度欲言,但终未出口。
在客栈外面,百里子苓让沈潜止步,并叮嘱,无论里边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进来。
沈潜隐隐有些不安。
“国公爷,你这是要自己……”百里子苓摇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
“可是……”沈潜急了。
“放心,我死不了。”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这才迈步进了客栈。
萧宗元可以说是等了她一天,就等着她给个交代。
这三天里,萧宗元的人也没有闲着,虽然人手不够,也不如百里子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嗅到些味道。
“听说,国公爷一个人来的。”萧宗元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百里子苓,也不过两三日不见,她这脸色好像有些惨白。
“百里子苓无能,三日之期已到,未能抓到刺客,特来请鹰王赐罪!”百里子苓单膝跪下。她这双膝盖,就连赵怀都没有跪过,也就跪过父母皇帝,还有就是战死沙场将士,如今倒是给萧宗元跪下了。
“赐罪?国公爷,按说,你这双膝盖也颇为金贵的,如今跪我,可觉得冤枉?”萧宗元因为早上的挖肉疗伤那股子邪火无处发泄呢,这会儿百里子苓说未能抓到刺客,那不是正撞枪口上嘛。
“不冤枉。鹰王在我的地盘出了事,我作为主帅,无论是否抓到刺客,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责任?说得好。我听说,国公爷带兵,纪律严明,奖罚分明。如果我在你的地盘上遇刺受伤,还中了毒,这等过失,按国公爷的规矩,有过之人该如何罚?”
“保护鹰王不利,自是大罪。若按我的规矩来,五十军棍自然是少不了的。”百里子苓知道萧宗元说这话的意思,而且来之前,她也有心理准备。
“五十军棍。不少,那就按国公爷的规矩来。来人,伺候咱们国公爷。”
萧宗元话音刚落,两个大汉上前,直接把百里子苓给架了起来,百里子苓倒也没有反抗,而后她就被按在了一条长凳上。
“国公爷,我这里没有军棍,但鞭子还是有的。那咱们今天就拿鞭子代替,可好?”萧宗元一脸阴深,那股子狠劲丝毫不比狼崽子少。
“鹰王,你随意。”
萧宗元也见过一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但百里子苓再厉害,再能打仗,终究是个姑娘。让一个姑娘承受五十鞭子,估计人也不用活了。
“国公爷,你可知道五十鞭子之后,你会是什么结果吗?”萧宗元有些意外她居然没有反抗,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我这五十鞭子,如果能换来和平,我一身之伤,或者是我一人之命,那又有何不可。”
“我说百里子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觉得我就真不敢动手?”萧宗元走到那长凳前,弯着腰看她,一脸不解。
“我从不觉得鹰王不敢动手。只是南陈如今已在战火之中,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死伤无数。而鹰王你的军队和部族也一样,草原上的战争并未结束。如果因为你遇刺这件事,雄鹰部与南陈再起烽烟,那死伤的又不知道多少人。
说实话,我倒真不心疼你雄鹰部的人,但我心疼我的将士。他们入行伍,保家卫国虽死犹荣,但被人为制造的祸端累及而亡,那便是国之不幸。我百里家为南陈征战守疆两代人,舍了我这条命,能阻止一场大战,又有何不可?”
萧宗元听完这话,愣了好一会神,最后直起腰来,说了一句:“百里子苓,我现在真有点后悔。”
“鹰王是后悔来这五河口吧?”
“不,我是后悔没有坚持让你做和亲公主。”
百里子苓还没有回味过来萧宗元的话,就听到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又响亮又刺耳。
这响声也传到了客栈外面,沈潜心头一紧,作势要进去,但脚步刚迈开,又止步。
第183章 183、混战(9)
鞭子声,声声入耳。
沈潜在客栈外面拳头都给捏紧了,他甚至想现在就回去,把那漆五给揪过来,不管萧宗元要杀要刮,但不能让百里子苓背这个锅。
几声鞭子声之后,里边突然安静了一下为,沈潜刚刚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里边没了动静,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宗元会不会直接把百里子苓给杀了,这一刻,沈潜想得有点多。
第303章
如果百里子苓死了,北方大营十几万军队谁来指挥?
不,那不是重点。
如果百里子苓真死了,他沈潜第一个不会让萧宗元活着离开五河口。
沈潜招呼了在街对面的人,那是陆筝的手下,沈潜这几天与他们接触颇多,也知道,这些人值得信任。
那人立马从街对面过来,沈潜便凑到他耳边低语道:“招集你们在镇子上的人手,如果国公爷有意外,绝对不能让萧宗元活着离开五河口。”
那人听完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沈潜的视线里。
沈潜在外面来回地踱步,他此刻很后悔,没有跟着百里子苓一起进去。如果以他和百里子苓的身手,就萧宗元那几个人,还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
“沈潜。”
听到百里子苓的声音,沈潜回过头去,紧接着上前几步,“国公爷……”
“先回大营再说。”
“好。”
沈潜忙去拉过马来,待百里子苓翻身上马,他才发现,百里子苓背上的袍子破了几道口子。
“国公爷,你……”
百里子苓回头瞪他,他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之前他听到了鞭子声,而那袍子上的长口子,显然是鞭子抽出来的。
该死的萧宗元,居然敢拿鞭子抽南陈的卫国公,这笔账,早晚得找回来。
“去叫老沈头过来,带上外伤药。”刚下马,百里子苓就把迎上来的易风抓过来,在他耳边低语。
“将军,你?”易风很机灵,顿时发现了百里子苓的袍子不对劲。是他一直照顾百里子苓的生活,这袍子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坏了,还坏成那样。
“赶紧去,别多嘴。”沈潜提醒道。
易风往老沈头那边跑,而沈潜则跟着百里子苓进了大帐。
原本沈潜是有很多话要问的,但看到百里子苓坐下来时皱起的眉头,他什么话都没问出口。
这点事,他其实不问也明白,百里子苓自己扛下了所有,为的就是不让南陈再起战火。
百里子苓挨了鞭子,虽然不是五十鞭子,只有五鞭子,但每一鞭子落在身上,都不轻松。
进去之前,她便知道,萧宗元不至于会要她的命,但这个交代是肯定要的。若是从前身子好的时候,五十军棍那也扛得住,现在就够呛了。
“沈潜,今天的事……”
“国公爷放心,沈潜知道轻重。”百里子苓没说完,沈潜便打断了她的话。
二人正说话,老沈头急匆匆地带着药箱进来,沈潜知道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便退了出去。
“易风,你也出去。”老沈头道。
易风满眼担心,还是乖乖听话出去。此时,大帐里只剩下百里子苓和老沈头。
百里子苓起身把那外袍脱下来,又除去了一个狐皮做的马甲,这才露出里边的亵衣来。
几道鞭子留下的血痕在那亵衣上惊心又刺目,老沈头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你这是……”
“不过是一点皮外伤,不至于大惊小怪,我身上比这伤重的,多了去。赶紧给我上药,别那么多废话。”
老沈头心疼得紧,这两年,百里子苓几乎没有受过伤,哪怕是在上都守卫战中,她也没有受伤。如今却让萧宗元拿鞭子抽成这样,老沈头便觉得萧宗元那红莲之毒实在是太轻了,应该给他用长乐,让他知道真正的生不如死。
老沈头迟迟未动手,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他一眼,“等什么?”
“将军,我还是去叫胡果儿来吧。”
“叫她做甚?你也不是头回给我治伤了,少跟我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赶紧来。”百里子趴到了床榻上。
“将军,如今不比从前,你也别固执。从前伤在别处,如今是在背上,我一个男人,始终不方便。”老沈头说完,回头朝帐外大喊了一声:“易风去叫胡果儿来。”
“我一个女人尚不计较,你一个老头子,还怕弄脏了眼睛?”
“我的将军,你好歹爱惜点自己。”
“爱惜不爱惜的,也就那样。从小在男人堆里打滚,京城那些名门世家,能让我做儿媳妇吗?就算真能,大约也不觉得我能有多干净。行了,你出去吧,省得在我耳边嗡嗡。”
百里子苓把老沈头也给赶出去了,胡果儿进来时,看到百里子苓背上的血痕,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来不及问那些血痕是怎么来的,赶紧拿了刀子划开百里子苓的亵衣,查看背上的伤痕。
五道血痕,虽然不至于皮开肉绽,但也绝对不是三两天就能痊愈的。
“国公爷,谁下的手,老娘非让他生不如死。”胡果儿咬着牙说了一句。
“行啦,赶紧上药,哪来那么多废话。”
胡果儿好一通忙活,这才替百里子苓上好了药,又替她换好了衣服。
“将军,是萧宗元,对吗?”胡果儿脑子转得很快。
来的路上,胡果儿问了易风一句:国公爷是不是刚从外边回来。易风点了点头,还催促她快些。
五河口是百里子苓的地盘,没人敢对她使鞭子,能干这事的只能是萧宗元。
“因为什么?”胡果儿见百里子苓不答,又追问道。
“搞清楚你的身份,军营里的事,少打听。”百里子苓本来心情就不好,还让胡果儿一通追问,就更觉得烦。
第304章
“我清楚我的身份。你是我王的人,谁动了你,就是跟我王过不去。”
“得,少跟我扯你们的王,我跟他,早已经割袍断义,八杆子打不着。你要想跟他胡说,我也不拦着,但是,他要再敢踏入我的地盘,我肯定宰了他。说到做到!”
百里子苓说完,朝着外面吼了一声,“沈潜,进来!”
百里子苓把胡果儿赶了出去,又让沈潜安排几个人送漆五回京,并让人把那件带血的亵衣打包,带回去给她的二哥。那便是她给二哥的回信。
这两日,百里子苓都让人盯着西北方向,而这天傍晚,果然有了消息。
“晋北王残部现在在这个位置,”沈潜的手指在舆图上敲了敲,“按他们现在的速度,明天应该能到刘家沟。出刘家沟,再往北,便是雪狼部的地盘,再要追击就不可能了。我们要拦截,就在刘家沟。从五河口过去,快马加鞭,几个时辰便能到刘家沟。”
百里子苓点点头,“晋北王现在还有多少人?”
“几百人还是有的。但到底是一两百,还是八九百,没准儿。国公爷,我恳请带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去拦截晋北王残部,绝对不会让他们逃出南陈。”沈潜转身在百里子苓跟前跪下。
百里子苓盯着舆图想了想,然后叫沈潜起来,“你去,可以。不过……”
夜色降临,百里子苓一身甲胄,跟在骑兵里,由沈潜带队,星夜往刘家沟而去。
第184章 184、拦截(1)
春日的暖阳照在南陈的大地上,一支残军正在南陈的土地上往外逃窜。
他们从西北而来,边逃边杀,一路上的围追堵击倒也不少。如今就剩下这么百十号人了,说来也是落魄之极。
“王爷,前边就是刘家沟了。过了刘家沟就进入雪狼部的地盘,这条路虽然不太好走,但雪狼部和北方大营都不会在此设防。”说话的是曾经的安西侯冯康。
冯康的甲胄上都是已经发黑的血渍,头盔不知道掉在哪一场追击战中,头发有些散乱。自从北上开战之后,冯康也未再打理过头发。
赵启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十几岁的少年郎,从未经历过战争,人生的第一场战争就是谋反,结果还弄得个节节败退。如今,就剩下这么点人陪着他逃亡了。
“小舅舅,你说百里子苓那丫头,会不会就在前边的刘家沟等着咱们?”赵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家沟,想起了在上都时见到百里子苓的场景来。
“王爷,就算前面有人等着咱们,那也不会是如今的国公爷。如今的南陈,她百里子苓手握十几万军队,又封了卫公国,南陈的脊梁,是不会跑到这么个破地方来堵咱们的。”
冯康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从前,他在西南,百里子苓在北楼关,偶有书信往来,但皆是因为军情,互相通报,这是规矩。
但他确实不了解这个丫头。虽然当初也在北楼关埋了人,但无法探听军营里的情况,更无法接近百里子苓身边的人。
“小舅舅,我觉得,她在。”赵启叹了口气。
“王爷……”
“小舅舅,别担心。如果真是她在,咱们或许还有机会。若她不在,前面是别的人等着咱们,那今天,咱们就真会把命丢在刘家沟了。”赵启打了马往前,而冯康也赶紧上。
越接近刘家沟,周围越安静。
冯康走在前面,路边有马蹄踩坏的野草,看着印子还很新,说明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
冯康让众人停了下来。
“王爷,看来今天是一场恶战了。”冯康来到赵启面前。
赵启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跟着他的这几十号人。他们多少都有些伤,跟着他且战且退,走到这里也没有抛下他自己逃命,可谓忠心耿耿。
“小舅舅,让他们都逃命去吧。脱了这一身甲胄,扮着普通的老百姓,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跟着我,只能是死路一条。”
“王爷,这些人都是跟随我多年,在刀尖上滚过几回的。他们若是畏惧一死,断不会跟着我们到这里,这一路上,有的是逃的机会。”
赵启又扫了众人一眼,突然朝着众人跪下,这可吓坏了这几十号人,他们立即一并跪下。
“赵启感谢兄弟们一路追随。”赵启叩头,众人也跟着叩头。
“不瞒各位,前面就是刘家沟,北大方营的人正等着咱们。就咱们现在这点人,恐怕给北方大营塞牙缝都不够。赵启不愿再连累众兄弟,就此拜别。你们只要脱下甲胄,化着老百姓,怎么也能寻一条活路,跟着我,就是死路一条。”
赵启话音刚落,众将士便齐声道:“誓死追随王爷!”
“你们……”赵启的热泪滚落下来,亦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启儿,起来吧。”冯康走到赵启跟前,这一回,没有再叫‘王爷’,而是抛去了君臣之礼。
一声‘启儿’,也让赵启的热泪再滚落一回。
“小舅舅,若不是为了我,你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南陈的安西侯,又是驸马爷,就算是如今公主不再受宠,但赵怀也断不会亏待于你。结果,却跟着我走上了起兵谋反的路子,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
“启儿,说这些干嘛。当年,是大哥用自己的命换了我上位,就是想给你留些人,以备将来大用。更何况,大哥的死,贵妃的死,这笔账,咱们不能不算。如今仗打输了,怪只怪舅舅能力不够。如果舅舅麾下有百里子苓那样的战将,咱们就不会输。走吧,无论是死是活,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咱们也别让等着的人等太久了。”
第305章
赵启一行人继续前行,没走出多远,前面便出现了一支军队,看着百十号人。但冯康和赵启都明白,既然在等着他们,肯定就不只这点人。
要血拼,估计也是白费力气。
站在最前面的人打马上前,离着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晋北王、安西侯,久违了。”说话的是沈潜。
晋北王看着马上的沈潜,问了一句:“小将军怎么称呼?”
“晋北王说笑了,我一个小兵小卒,哪敢担得起小将军这称呼。我们将军久候多时,请晋北王过去说话。”
“你们将军是谁?”赵启问道。
“晋北王去见了便知。”
“你们想抓我去京城邀功,又不想伤一兵一卒,这算盘打得真不错。不过,我赵启宁愿战死在这里,也不会便宜你们。你们这么多人,不会还担心打不过我这几十号残兵剩勇吧。”
都这个时候了,赵启也不忘嘲讽一句。
此时,从那队伍里又打马上来一人。
待那人走到了沈潜身边,赵启先是看到她腰间的长剑,之后才是那张熟悉的脸。
“王爷,久违了。”此时上来的便是百里子苓,她身着普通士兵的甲胄,若不是赵启认得百里子苓,大约都很难看出来,她到底是难还是女。
“你……”
冯康见赵启的神色不对,又听声音是个女人,当即想到百里子苓。他与百里子苓虽有书信往来,但还真没有碰过面。
虽然他也听了一些关于百里子苓的传说,但现在真见到百里子苓,却觉得那些传说都信不得。
什么其丑无比,五大三粗,这跟百里子苓还真不搭边。
“王爷,能否移步说几句?”百里子苓又道。
赵启点点头,打马而上,但还是被冯康拦住。
“小舅舅,国公爷倒不是那卑鄙之人,断不会这般引我去,再活捉我。我与国公爷说几句话,去去就回。”
虽然赵启这样说了,但冯康还是不太放心,想要跟着去,却被沈潜拦住。
“安西侯,稍安勿躁。”
冯康只得看着赵启跟着百里子苓而去。
他们二人就在不远处,无论是沈潜还是冯康,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于春日的阳光下,看着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王爷这是要去雪狼部?”百里子苓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那得看国公爷许不许我去了。”
“王爷可知,雪狼部的新狼王木苏和与你的三哥早就有约,若是他年你北逃去了雪狼部,木苏和会负责把你给拿下,送回上都。”
“这么说,我不只被人卖了,而且卖家还要对我赶尽杀绝?不过,我很好奇,这件事,是我三哥告诉你的,还是新狼王告诉你的?”
“有什么不同吗?”百里子苓不奇怪赵启的脑子转那么快,他也是下了一大盘棋,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当然。如果是我三哥告诉你的,那就说明,我三哥对国公爷绝对信任,事无巨细,都会说与国公爷听。但,若是新狼王告诉你的,我猜,你便是让木苏和跟我反水的原因。”
“反水?你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交易而已,谈不上反水。他没短你东西,更没有少你钱,交易结束,自然也就各自安好。”
赵启轻笑了一声,“各自安好?国公爷,你守住了上都,确实了不得。就东西大营那帮怂货,也能真正打仗,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国公爷,若是没有木苏和的反水,把我城中的安排给除了,你觉得你真能守住上都吗?”
第185章 185、拦截(2)
百里子苓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木苏和给她留下了乙辛,还有那几百人,但她确实不知道木苏和在那背后另有安排。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就算他不愿意帮我,但也不至于会反水。国公爷既然都知道我与他有交易,还钱货两清,看来,他与国公爷的关系匪浅。
让我来猜猜看,他从雄鹰部逃出来,应该是从北楼关入的南陈。按时间来推算,那时候北楼关还是国公爷的地盘。
我想,他应该受了伤,是国公爷救了他。或许还不止,可能国公爷还帮他躲过了莫车的追杀以及萧宗元的追捕。
以他的性格,有仇必报,有恩嘛……他这辈子,除了老巫师,大约也没有受过谁的恩。
国公爷的救命之恩,他自然是要报的。就算国公爷守不住上都城,他大约也有法子把国公爷活着弄出上都去。”
赵启这哪里是猜测,仿佛就跟他自己看到了一样。
“哦,我想起来了。”赵启突然笑得了然,弄得百里子苓有几分忐忑。
“王爷想起什么?”
“国公爷想知道?”赵启有些吊她胃口的模样。
“我想不想知道和王爷说不说,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既然王爷如此了解他,看来此行雪狼部,便是肯定他不会为难王爷了。”
百里子苓没有跟着赵启的套路来,这让赵启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大事都没按他计划的来,这点事,又算个什么。
“他在上都卖了我,便欠了我赵启的。他这个人,他欠别人的肯定还,而别人欠他的,如果不还,他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要回来。
所以,国公爷还真不必替我担心。当然,如果国公爷手头富余,能赏点银钱,那赵启就更感激不尽了。”
第306章
赵启的话说到这里,有些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王爷,我许你带十个随从离去。但其他的人,不能跟你走。”百里子苓也不废话。
“国公爷,他们跟了我一路,临了,我要是把他们扔在这里,自己逃命去了。我赵启就算是活着,怕也得被他们戳脊梁骨。人家为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可不能没良心。国公爷既然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多他们几个不多。”
赵启有点得寸进尺。
“王爷,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你可以带十个随从走,但不包括安西侯。起兵谋反,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人来扛。
我感激王爷当年在埋羊谷派人接应,剩下的那几十人,也可以跟王爷走,但安西侯必须得留下。不然,我没法跟上边交代。”
赵启看着百里子苓,突然大笑起来,“想拿我舅舅交差,国公爷还是一并绑了我去,好歹黄泉路上我与舅舅还有个伴儿。”
冯康一直看着他二人,听到赵启大笑,也不顾沈潜的阻拦,直接朝他二人扑了过去。
“王爷!”冯康把赵启拉到身后,手中一把长刀相护。
眼看着这边要打起来,另一边也是磨刀霍霍,剑拔弩张,但没有将帅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安西侯,咱们也算旧相识。你既是王爷的舅舅,我也不妨与你说透。王爷和手下人可以走,但你必须留下。”
冯康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百里子苓要放赵启一马,但谋反之罪,必须要有人去扛。
如果不能活着见人,死着见尸,百里子苓也没法与赵怀交差。
冯康顿时放下长刀,跪在百里子苓面前,“国公爷大恩,我冯康死不足惜,愿听国公爷发落。”
“小舅舅,你起来!”赵启死命拽着冯康起来,冯康却跪在地上不动弹,反倒劝赵启道:“启儿,你赶紧带着人出南陈。国公爷既愿意放你走,也是担了大风险的,若是郭仁义的追兵来了,怕是国公爷也做不得主。”
“小舅舅,咱们生死一处,我岂能扔下你独自逃命。”赵启跪在冯康面前。
冯康自知这外甥不肯,突然拾起刀来,直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启儿,你若不走,那舅舅只能死在你面前了。”
百里子苓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慨。
“你真想看舅舅血溅当场吗?”冯康见赵启不动,把那刀在脖子上动了一下,赵启只得按住刀刃,顿时满手鲜血,流着泪道:“小舅舅,来生启儿再为你尽孝。”
赵启最后在地上给冯康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朝百里子苓行了一礼,“国公爷,咱们后会有期。”
赵启转身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国公爷,上都之战前,他向我求过一事,却未说什么事,只说若我来日登了大宝,许他便是。为此,他还给了我好大一笔银子。我想,他求的应该是国公爷。”
赵启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冯康,头也不回地走了。
百里子苓放过了赵启和他那百十号人,只剩下了冯康。跟着来的那些士兵当然不能理解,但沈潜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当年,埋羊谷一战,赵启除了有派人接应,赵启的人还把一部分老将的尸体带出了埋羊谷,这其中就包括沈潜的伯父和大哥。
沈潜请求带兵来刘家沟拦截晋北王,其实也是想放晋北王一马,以报当年送他伯父、大哥尸体出来的恩情。
五百人押着冯康往五河口赶,一路上,百里子苓都没有说话。
“国公爷,这一回,你真不该亲自来,让我来就行。”沈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妥。虽然这五百人皆是他亲自挑选,是他信得过的人,但百里子苓亲手放走了晋北王,就怕有风声传出去,再引出大麻烦来。
“让你来?你以为你来放他们走,我就能洗干净。王爷对我百里子苓有恩,我得来亲自送他。他如今也就那么几个人了,余生能找个地方安度,不再起什么纷争,便是南陈幸事。但我就怕,自己这一放,再给南陈放出祸端来,那我就是南陈的罪人了。”
虽然放了赵启离开,但百里子苓心里总归不安。
木苏和,当年那样一个小孩子,被扔到雪山草场,谁都以为他只有等死的份。但看看如今,他就那样做了新狼王。
这得多让人后怕。
“国公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南陈的江山,不管是晋北王的,还是扶风王爷的,都是他赵家的天下。
若是在扶风王爷治下,国泰民安,晋北王就算想反,也寻不到机会。但若是扶风王爷治下的南陈,民不聊生,就算晋北王不反,也会有别的人反。
所以,不必想得太多。我读了这么些年圣贤书,才发现,所谓圣贤,那得是国泰民安才出圣贤,民不聊生,是出不了圣贤的,也没人信圣贤。”
这样的话从一个翰林嘴里出来,确实有点让人汗颜。
二人带着人马押着冯康回了北大营,对外仍说是沈潜捉拿反贼有功,百里子苓也递了折子送往京城,给沈潜请功。
第二日,陆筝带着剩余残兵回到了五河口。
出去时是五千人,如今回来,只剩下两百人不到。
陆筝也受了伤,老沈头和胡果儿一并赶去了营帐。陆筝的伤在腰间,是箭伤,而且伤口已经发炎。
第307章
待老沈头与胡果儿处理完伤口,营帐里只剩下陆筝与百里子苓二人,陆筝突然跪了下来。
“陆大哥,这是为何?”百里子苓赶紧扶住了陆筝。
“将军,我没能守住枫林镇。不只如此,我还在枫林镇给将军惹了祸。”
陆筝一向谨慎,他说惹祸,事情定然不小。但百里子苓也没有听到别的风声,忙拉了陆筝起来,“陆大哥慢慢说。”
“我在枫林镇杀了卢广进。”陆筝这才道。
卢广进?
百里子苓想起来,那个步兵营校尉,也算是赵怀的小舅子。
“我知道,卢广进的妹妹是扶风王爷的侧妃,这件事,是我太过鲁莽。”陆筝把在枫林镇的事与百里子苓说了说。
这卢广进就不是个省事的,从五河口出去,一路上就各种找麻烦。陆筝一直忍着他,这也就罢了。
到达齐州之后,陆筝按当时的情势判断,晋北王会攻破西北提督的防线,所以准备提前进驻枫林镇,以逸待劳。
哪知道,这卢广进不只不听命令,还跟陆筝大吵了一架。
之后,虽然一行人赶到了枫林镇,却正好与晋北王的人马相遇,一场大战在即,眼看着他们那五千人不敌晋北王的上万人马,卢广进便想带人潜逃。
临阵脱逃,这是兵家大忌,陆筝当时也在气头之上,而卢广进还一副我是扶风王爷小舅子,谁也不敢动我的德行,自然就让陆筝杀一儆百。
所以,卢广进就这样丢了小命。
第186章 186、新事端(1)
“陆大哥,你好好休息养伤。卢广进的事,我会看着办。临阵脱逃,本来就是死罪。不会因为他是扶风王爷的小舅子,就有什么不同。”
百里子苓想扶陆筝躺下,但陆筝哪里躺得住。
“将军,还有一事。青州知府刘传书,因阻止张及、秦池抢夺当地商人财物,被打伤了。如今,人还躺在青州府衙里。我猜,这件事张秦二人会先跟王爷告上刘知府一状。”
“周提督知道吗?”百里子苓问。
“应该知道。但周提督没能守住西北,还让晋王一路北上,最后逃之夭夭,他自己都没法跟王爷交代,恐怕无暇顾及刘知府。”
“青州在韩祺入京之后,朝廷和王爷都默认周深接管青州和北楼关。青州若真出了事,周提督也有不可推卸之责。不过……”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张秦二人是我派去齐州,并命他二人见机进驻青州的,如果事情真闹大了,这件事的责任最后恐怕还是会落到我的头上。”
当初命张秦二人去齐州前,便分析过,如果插手西北的事务,可能会有那些后果。但百里子苓怎么也没有想到,张秦二人会以剿灭乱匪为由,对青州的商人进行大肆抢掠。都说兵匪是一家,在张秦二人身上,似乎表达得淋漓尽致。
“西北的仗打成那个样子,晋北王和安西侯还跑了,扶风王爷怕是要爆怒了。将军,早做打算。”陆筝道。
“晋北王是跑了,但安西侯还在。明天,我便会派人押送安西侯回京,但西北的事,他一个人扛不扛得动,那就未可知了。好歹这场混战总算是结束了。”
冯康被百里子苓抓住了?
陆筝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去安排,等晚一点,咱们再议。”
百里子苓起身往外走,胡果儿却在营帐外等了好一会儿,她等着给百里子苓换药。
或许别人不知道百里子苓那一晚不在大帐里,但胡果儿心里跟明镜似的。百里子苓出去了一趟,然后安西侯冯康就被抓了,但晋北王却下落不明,胡果儿似乎嗅到了某些味道。
经过两天时间,赵启带着那百十来号人,在雪狼部的草原上见到了木苏和。
木苏和接到消息说赵启战败,他还以为赵启会败走西陀。西陀离得近,而且冯康在西南经营多年,去西陀总会有些办法。但后面传来消息,说是赵启往北边来,他便知道赵启是奔他而来。
上都之战,他确实欠了赵启的,看来人家是来讨债的了。
“王爷,多日不见,倒是消瘦了许多。”木苏和坐在王座上,看着刚刚被带进来的赵启。
“都说,士另三日,当刮目相看。狼王还真是棋高一着,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你那大哥给拉下了马。”此时见到木苏和,赵启要是一点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赵启除了雪狼部,已经没有去处。
“我呢,跟王爷比不了,没那么多兵,也没那么多将,也就是有几个闲钱。不过是做了一桩买卖,比不得王爷围攻上都,伐西北,把整个南陈弄得天翻地覆,还杀得酣畅淋漓。”木苏和笑道。
“木苏和,你何必这般挖苦我。是,如今我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但木苏和,生死不论,咱们的账总得算一算。出南陈的时候,我与卫国公……”
“王爷,别站着说话。来,请上座。”赵启说到了百里子苓,木苏和立刻打断了他,并且亲自从王座上下来,还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乙辛守在里头。
赵启笑了一声,走到木苏和跟前,抓住他的手道:“看样子,卫国公的面子更大。”
“王爷,还是慎言。卫国公既放你一马,你又何必连累她。”
木苏和一早收到消息,说是冯康被百里子苓麾下一个叫沈潜的所俘,木苏和便猜到了一二。
第308章
“这么快就知道是卫国公放了我一马,看来,狼王跟卫国公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啦。”赵启本来没有多想,但刚刚他才提及百里子苓,木苏和就赶紧屏退了左右,如此小心谨慎,这可不太像对救命恩人的态度。更何况,木苏和在上都已经还了百里子苓的人情。
“你从刘家沟入我雪狼部,那可是卫国公的地盘。她不放你,谁敢放你?就你那百十来号人,若是能杀出卫国公的防线,你晋北王也不至于败逃到我这里来。不是吗?”
赵启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特别莫名,最后还有点伤感。
“木苏和,我从前挺瞧不上你。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赵启停下笑来,长叹了一声问道。
“觉得我是奸商?”
赵启轻笑了一声,便是答案,“你没兵,也没权,就那么几个人,在我看来,永远都翻不起大浪。可是,老天爷真他妈能开玩笑,我手握重兵,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我只能说,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
“运气?”木苏和点点头,所有的事他都有对策,除了身中剧毒流落北楼关的时候。
“我的运气是好。从雄鹰部逃出来,发现自己中了毒,差一点死在草原上。是卫国公把我捡回去的,也是卫国公用百年老山参替我续的命,不然,我早毒发生亡,连神仙也救不回来。”
说起往事,木苏和也心有余悸。
这些年,几经生死,只有在北楼关那次,最为棘手。他甚至无法想象,若是百里子苓没把他捡回去,没有拿老山参给他续命,他最后会埋骨在哪里。
“中毒?听你这样一说,我的心情顿时好多了。果然,就得看别人比自己不幸,心情才会有所改善。”
两个年纪相当的少年,都在童年经历了很多事。但总来说,赵启比木苏和还是要好得多,他还有手握重兵的舅舅暗地里可以帮衬。哥哥做了皇帝,虽然对他不怎么放心,但对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倒是比莫车对木苏和要温柔多了。
一番闲话之后,木苏和让乙辛先带赵启下去休息,这笔帐总归是要还的。
赵启刚走,得了风声的呼延裕便来了王帐。
木苏和知道他的来意,收留赵启这件事,纸是包不住火的,赵怀早晚会知道。
“王,赵启战败出逃,如今南陈的战事也已结束。若是赵怀跟咱们要人,我建议还是把人给交出去。那南陈是他们赵家的天下,他们兄弟谁杀谁,是他们的家务事,咱们雪狼部不要参与其中,省得再让赵怀记恨咱们。”
木苏和点点头,随即附和道:“呼延大人说得在理。”
呼延裕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说辞,他是没想到才张嘴,木苏和就是这样的态度,这可让他准备的词都给浪费了。
“王当真同意我的建议?”呼延裕知道这个儿子鬼得很,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呼延大人的建议是好的,为咱们雪狼部考虑得周到。不过,我有个问题问呼延大人。”木苏和一副很谦虚的模样。
“王,请说。”
“刚刚大人说了,南陈战事结束,我听说也是死伤惨重。你说,就南陈现在这样,若真是让赵怀记恨上我了,他有功夫派兵来打我吗?”
木苏和虽然态度很谦虚,但这话锋却有些不太对。呼延裕斟酌了一下,“南陈如今元气大伤,再起战争,估计是太可能。但,卫国公就镇守在北方防线,若是想要小小的敲打一下我们,那还是有可能的。”
“呼延大人,你恐怕不太了解卫国公。她可不是好战之人,不,她应该是最不想打仗的将军。”
呼延裕见木苏和说起百里子苓脸上颇有喜色,正有些纳闷呢,呼延煊便从外面进来。
“王,刚刚收到上都的消息。”呼延煊说着,双手把手中的信件承上。
呼延裕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呼延煊回头朝他行了一礼,父子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改善。
上都来信,有三件事。其一,兰阳公主将于两日后出嫁。但按着信发出的日子来算,此时兰阳公主已经在去五河口的路上了。其二,百里将军府传出消息,要为百里子苓选亲。其三,自桑吉回京之后,桑尚书便称病未朝,但是否真病,待查。
木苏和的目光落在了将军府为百里子苓选亲的那几个字上。
选亲?
她的意思,还是家里的意思?
这是真不打算要他了吗?
第187章 187、新事端(2)
不得不把兰阳嫁去雄鹰部,赵怀心里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兰阳走后,赵怀便称病,没有上朝。
桑吉下朝之后被赵怀的管家请去了王府,冯康被俘,这是赵怀一早收到的快报。
“冯康已经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等人到了之后,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不过,这个主审人嘛,”赵怀咳嗽了两声,“就由你桑吉来做。”
“王爷,臣一个刚上任的刑部侍郎,怕是难担此重任。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皆比臣更有经验。”
桑吉心想,好嘛,又扔给我一个烫手的山芋。
三司会审,他这个刑部侍郎本身也是职责所在,但有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不用,让他主审,这可是把他放在火上烤了。
大理寺卿是他父亲的人,而刑部尚书是赵怀的人,御史中丞是三朝元老,称不上谁的人,但也是个和稀泥的行家。
第309章
他夹在中间,怕是很难权衡相顾。
“他们审一般的案子确实有经验,如今要审的是安西侯冯康,冯康可是谋反大罪,我怕这几个老家伙拎不清,给我审个不明不白。武诚侯,你跟他们不同,本王对你寄予厚望。”
赵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桑吉也不能说不干,只得应下。
冯康,那还是他的表姐夫,如今和慧公主还吃着药,养着身子,让他亲审冯康,这最后话要传到他那表姐和姑母耳朵里,怕是也要了命了。
“冯康受审,这事瞒不住皇贵太妃和和慧,你抽空进宫一趟,好好与她们说说,省得皇贵太妃听了些下人们多嘴,反倒惊着了。也是年纪不小的人啦,且得让她宝重身子骨。”赵怀又说。
“臣知道了。”桑吉应道。
赵怀喝了口茶,扫了一眼桑吉。自上都一战之后,桑吉似乎变了许多,沉稳了,内敛了,也不苟言笑。不再是从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桑二爷。
“我听说,卫国公府正在给子苓选亲,不知道选中了哪家的公子。”赵怀看似闲话,却留意着桑吉的反应。
“我也刚听说此事,却还不曾听闻选了哪家公子。卫国公的年纪,早该成亲了,老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子苓妹子的年纪确实早该成亲。想当初,你与子苓妹子好像也议过亲,我听说,是侯爷死活不干,现在是不是觉得可惜了?”赵怀突然翻出了旧事,而且还直言是他死活不干,看来个中情况,怕已知晓。
“桑吉年少,又听了些传言,这才有荒唐之举。如今,我哪里还配得上卫国公。”桑吉拿不准赵怀是不是试探,但无论是不是,他都必须表明态度。
“你上次去五河口,可有听她提及,比较中意哪家的公子。只要是她看中的,我亲自去求皇上,一定指给子苓妹子。我家兰阳为了南陈,没能给她一段好姻缘,子苓妹子可不能再委屈了。”
赵怀说得有情有义,但桑吉却在心里呵呵。
“臣不曾听说。卫国公一心系在军务上,从不提及儿女私情,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未定下亲事来。”
赵怀点点头。
从扶风王府出来,桑吉直接回府。
自他从五河口回来,父子俩大吵一架之后,桑尚书就称病请假,没有上朝。
父子俩的矛盾并不仅仅是桑尚书在北方大营安插了人,而是桑吉觉得他父亲手伸得太长,早晚会死在这上面。
桑尚书纵横官场几十年,一直立于不败之地,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如果不是各方消息灵通,他又如何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桑吉真正容不下的是他在百里子苓的地盘安插人。如果遇上事,这些人先通风报信,原本很快能解决的事,很可能就会被利用,最终闹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说白了,这就是官场上的一种博弈,而文官很擅于动嘴皮子和文字来干这个,武将就会比较吃亏。
上都一战之后,桑尚书先是有拉拢百里子苓之意,想让桑吉去五河口,便是想促成他二人之事,让百里子苓成为他桑家的儿媳妇,从此桑家如虎添翼,哪怕是赵怀以后稳定了南陈也动不了桑家。
桑吉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更不想如他父亲的意。既然拉拢不成,也成不了一家人,而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时,桑尚书也有些不磊落的事,他自然也怕百里子苓之后报复,所以各种原由,都有理由让他在百里子苓的地盘安插人。
但桑吉也看穿了这一点,他是个狠人,出了五河口,直接杀了那几个安插的人不说,还剁掉他们的手指,拿回来给桑尚书,差点没把桑尚书给气死。
这也就是亲儿子能干的。
桑尚书称病,那还真不是装,是真病。
当然,另一方面,前方接连出事,他也看不清赵怀的心思,若是在朝,他个这尚书大人总要表态,他不知道赵怀怎么打算的,但为了避免与赵怀意见相左,他不在朝便是最好。
比较之下,自然还是称病不朝更有利。
父子俩大吵之后便没有再说过话,但今日桑吉刚一回府,大哥桑桐就迎了上来,“父亲叫你去书房一趟。”
“何事?”桑吉可不如从前那般恭敬了,叫去哪里就去哪里。
“老二,父亲叫你,你自当前去,无论有事没事,这才是孝道。”
“怎么,大哥又想教训我?”桑吉那日与父亲吵完架之后,桑桐便说过他。桑吉当时没理会大哥,不是觉得他有理,而是觉得跟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大哥争吵,完全没有意义。
“老二,从前我一向疼你,但你最近越发不象话了,把父亲气病也就罢了,这几日,你也不曾去看望过父亲,这是为人之子的态度吗?你的孝道呢?”
桑桐又端起了大哥的架子。
“大哥,在你跟我说孝道之前,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沈家那位公子的事,你觉得真过去了吗?”
桑吉一提沈家,桑桐一脸惊讶,随即便有些不自在,“二弟,你是听别人胡说了什么吧?”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桑吉轻哼了一声,然后往书房去。
书房里桑尚书正在写字,看样子心情没那么坏,不然如何能静心写字。
“父亲唤我何事?”桑吉站在书案前,扫了一眼桑尚书刚刚写下的几个大字——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第310章
这是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话,意为做事情,要像最开始那样慎重,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桑尚书把那笔搁于笔架之上,缓缓抬起头来,“我这几个字,如何?”
“字是好字。”
桑吉这话似乎还留有余地,桑尚书瞥了他一眼,“听说你下朝之后去了王爷那里?”
“是。父亲有话便说,不必绕弯子,我还有很多事。”桑吉从前觉得与父亲说话很有门道,现在却觉得很烦,总是绕弯子,一点不爽快。
“老二,你才做了几天官,不要以为封了个武诚侯,又做了刑部侍郎,你就算会做官。我在官场几十年,看的、听的、经历的可比你多多了……”
“父亲,你确实比我经历得多,但若不是我拦着,你此时怕是没命跟我说这番话。”桑吉一下子扎中了桑尚书的痛处,毕竟当初桑尚书是想站晋北王那一边的。
“父亲,忘了告诉你,安西侯冯康已经被俘,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不日便到。王爷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今日让我去王府,就是说这个。父亲与晋北王有些什么,我自是不知道。但父亲最好想想,是不是慎终如始。”
桑吉把桑尚书刚刚写的那句又还给了他,气得桑尚书差点拿那砚台扔他。
不过,气归气,桑吉提醒得倒也没错。所以,桑尚书强压着怒火,“王爷可说,让何人主审?大理寺卿还是刑部尚书?”
“父亲消息灵通,早晚会知道的。如果父亲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的了。”
桑吉转身走了几步,脚还没出书房,就听到杯子摔落地上破碎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来,“父亲何必拿杯子出气,砸我身上便是。”
桑吉最近在气桑尚书的路上,真的是越走越远了。
吃过午饭,桑吉回刑部前,去了一趟卫国公府。
老夫人正在午休,是百里子苓的大嫂接待的桑吉。吃茶闲话的功夫,也就说到了给百里子苓选亲一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三叔离京之前,也答应了母亲,尽早选一门亲事。这不,天气暖和了,母亲也就开始张罗这事。”
“三叔?”桑吉对这人称呼有点意外。
“哦,侯爷有所不知,咱们家呀,自来把子苓当男娃看,所以云昊一直管子苓叫三叔,我也就……”
“原来如此!大嫂,不知道老夫人可给国公爷选到了合适的人选?”桑吉吃了口茶,又问。
“母亲与子苓的意思都想找个人进门,高门大户家的公子自然是不考虑的,就算咱们愿意,别人也自然不肯。母亲倒是考虑了几家,但还未最终定下来,准备先书信给三叔,看看她的意思。”
桑吉在卫国公府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
第188章 188、新事端(3)
冯康押解回京,自然是会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的。
上都守卫战时,虽然该站队的都已经站队了,但在那之前,晋北王又或是冯康,定然与朝中某些大臣是有一些私下往来。
如果说冯康和赵启都死了,过往也就没人再翻出来。但冯康如今回京,三司会审,会说出些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现在跟反贼沾上关系,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冯康即将回京受审的消息一传出,那可就炸了锅了。
五河口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之前逃离的商人携家带口的都回到了五河口。
兰阳公主要在五河口出嫁,前往雄鹰部成亲,这事已经在南陈传开。
萧宗元这几日都在客栈里养伤,虽然老沈头的割肉疗伤让他痛苦不已,好在是如今伤口已经不再溃烂,渐渐有了愈合的迹象。
“王,送亲的队伍传来消息,他们再有三日便可抵达五河口。”铁木进来的时候,萧宗元刚刚上完药。
老沈头替他包扎好,刚要退出去,就听得萧宗元道:“沈医官,卫国公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老沈头一想起萧宗元在百里子苓身上抽的那几鞭子,很多次都想给萧宗元再下点药,但他不能。所以,每次给萧宗元剔除伤口腐肉的时候,他都巴不得再狠一些,最好让这家伙痛得死去活来。
“你家国公爷着实让人看不懂。”
老沈头不明白萧宗元想说什么,也没敢接话,半低着头,干脆装着没听见。
“挨了好几鞭子,一身的伤,还连夜跑到刘家沟去放了晋北王,这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让她早做打算。”
萧宗元居然知道这件事,老沈头只觉得背脊发凉。
“鹰王,若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这些日子,辛苦沈医官了。”
老沈头走了之后,萧宗元才起了身,“世子那边还没有消息来吗?”
铁木赶紧上前拿了衣服给萧宗元披上,“王,有洛先生在,不必太挂心世子。”
“我倒不是挂心世子,我是怕洛先生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加上这些日子又连连征战。洛先生本来就不同意我来五河口,没听他的话,闹出这么多事来。不过,能亲自己跟百里子苓打交道,也算不虚此行。”
“王对卫国公似乎特别看重。”
萧宗元扯了扯衣衫,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从前,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言,只当是个只会打仗野丫头,现在看来是我低估她了。对于南陈来说,遗憾的是她是个女子。而对于我们来说,庆幸她是个女子。再强悍的女子,终究都得有嫁人那天。她若是嫁人了,无论是夫家还是赵怀,怕是都不会让她再上战场。”
第311章
“京城那边刚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卫国公府正在替卫国公选亲,要招女婿进门。”铁木又道。
“她这年纪,若是在咱们草原上,孩子都六七岁了,是该成亲了。可惜,这么好的人,没能在我雄鹰部。”
萧宗元爱才,也更喜欢百里子苓的担当。他遇刺这事虽然是以百里子苓扛的那几鞭子作为结案,但他的人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受伤之后,百里子苓送了一个人出城,那人极像是漆五。但是,他的人之前明明看到漆五离开了五河口。
有些东西,不需要铁证,稍微想一想,也能明白个大概。
这一箭,应该是漆五的作品。显然,百里子苓事先并不知道这个。萧宗元倒不觉得百里子苓不想杀他,只是百里子苓心中有南陈,有大局,所以他才能在刀尖上走了这么一遭,还能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老沈头回到军营便把萧宗元的话转告给了百里子苓,百里子苓并不意外萧宗元知道,而且就像萧宗元说的那样,那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晋北王既然打她的地盘上过,冯康都抓住了,怎么会让晋北王跑了。这件事,就看赵怀怎么想。
“将军,门外有位公子求见。”易风突然来报。
“有拜帖吗?”
“没有,但他说,他有军情向将军禀报。”
百里子苓揉了揉额头,“带他去见陆先生。”
“将军,那位公子说,军情紧急,他只有见到将军才能说。”易风回道。
“行了,让他进来吧。”
易风应声而去。
不过短短数日,南陈的战场结束,草原上的大战也结束了。她才收到消息,雄鹰部世子率领的十万大军击溃了苍穹部,并一路追击,把苍穹部打得个落荒而逃。
至于西陀,也在赫都的反击里,没能占到便宜,已经撤了回去。
冯康入京,自然会引起南陈另一波清洗。谁人能上位,谁人又会被拉下马,这就不好说了,一场血雨腥风很快刮起。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百里子苓也没回头,目光落在雪狼部的版图上。
草原上的战争已经结束,雄鹰部也算大获全胜,萧宗元娶了兰阳公主,确定后院不会起火,会不会转头就会收拾雪狼部?
“草民见过卫国公!”
百里子苓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稍稍一愣,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如果是他心里想的那位,易风不可能不认识。
“有话就说吧。”百里子苓并没有回头看他,柳菘蓝在草原上安排了一些探子,但现在柳菘蓝是不是可信,尚且不知道,她的人就更要打上几个问号了。
“将军不看我一眼吗?”
听到这话,百里子苓只觉得头皮一麻,顿时身子都有点僵住。
是他!
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进军营里来。
百里子苓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她在片刻的犹疑之后,突然想起易容这件事来。
“不想我现在就宰了你,就赶紧走!”百里子苓低沉着道。
“你要成亲了吗?”
“不关你的事。”虽然百里子苓还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但赶走这小子,才是正事。
“你真不要我了吗?”
“我想,你上回耳朵没聋,有一字一句听清楚我说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你也赶紧滚!”
百里子苓的口气越发重了些。
木苏和突然跪了下来,百里子苓张嘴就想骂人,但话却没有出口,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背过身去。
“将军,你打也行,骂也行,杀了我都行。但你不能要别人,不要我。你都把我睡了,你不能始乱终弃,我是你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你百里家的鬼,得进你家祖坟。”
木苏和撒泼耍赖那是自有一套,而且没有他说不出来的话,句句都能扎百里子苓的心窝。
“说的什么屁话。老子要谁,还得征得你的同意。怎么,做了狼王就上我这里来撒野了,我不介意给你们雪狼部再换一个狼王。”
“你杀,现在就杀了。反正,你上回也想要了我的命。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现在不要我了,我留着这命做什么,你直接拿去便去。”那家伙说着,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来。
百里子苓还没反应过来,那短刀就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划过,鲜血顿时涌出。
“别跟我使苦肉计,没用。”百里子苓强压着想要替他止血的冲动,努力硬着心肠说出最扎心的话。
“将军觉得我是苦肉计?”木苏和轻笑了一声,举起刀子就往肚子上扎,一进一出,那短刀上沾满了鲜血。
“将军,还是苦肉计吗?”他的嘴角带着几分苦楚的笑意。
“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百里子苓捏紧了拳头,她得用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去按住他的伤口。
腰间的血就那样涌了出来,然后染红了外袍。
“我是疯了。你都不要我了,我能不疯吗?你居然还想跟别人成亲,你怎么那么没良心。
以前喜欢的时候,就各种哄,怕我冷着,怕我冻着,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还说什么来年春天,便三媒六聘接我进门。现在呢,你是惦记着接别人进门吧。
怎么,他是比我乖,比我听话,比我更懂风情吗?
第312章
那我活着干什么,看你们恩恩爱爱,再生一堆孩子出来恶心我?
百里子苓,我今天就死你这里,我生是你百里家的人,死是你百里家的鬼。”
说着,木苏和又举刀往肚子上扎去。
百里子苓哪里敢再让他捅自己,赶紧抓住了短刀,她知道这是苦肉计,她也知道这狼崽子就是想让她心疼,但她不能真让这狼崽子一刀又一刀地往身上捅,就算不死,那些血怕是也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第189章 189、新事端(4)
“来人,去叫胡果儿来。”百里子苓大喊一声,守在帐外的易风心头一惊,顿时冲了进去。
“将军……”
易风刀都抽出来了,一见百里子苓手上的血,差点就要朝木苏和砍下去,“进来作甚?叫胡果儿,让她一人进来,不许多嘴。”
易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这才急慌慌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胡果儿带着药箱进来,她还以为是百里子苓发病了,毕竟没有叫老沈头。
“国公爷……”胡果儿上前,与木苏和的眼神相撞,赫然道:“王……”
“别废话,赶紧给他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胡果儿受到的震撼确实不小,是木苏和,是他们的王。手腕上是血,腹部也是血,这到底……她有些急地用刀划开木苏和的外袍,里边的衣服已经染透了,看着特别扎眼,她再划开里边的衣衫,看到不长的一道伤口。
“手腕处还有一道伤。”百里子苓说了一句。
胡果儿赶紧查看了手腕,虽然血流了不少,但伤口不深。这种刀口,不会是百里子苓划的,显然是木苏和自己。
“作死!”胡果儿低骂了一句。
“你……别以为我现在没力气,就没法……没法收拾你,你等我……”
“省点力气,血又出来了。”胡果儿回头拿止血药,看到扔在地上的短刀,只有小半截沾满了血,刀口不算深,但她还是拿了铜片出来往那伤口里探了探,确定伤口确实不深,没有伤及内脏,她那狂跳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
“将军,你拉着我的手,我好疼!”木苏和伸出手去,手掌上沾满了血,百里子苓迟疑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知道疼了,活该,疼死你!”胡果儿低骂了一句。
“将军,都说你治下有方……这丫头,那么多……啊……”木苏和话没说完,伤口上传来的刺痛就他惊叫了一声。
胡果儿正在给他止血,那粉末磨上去,确实会有些难受。
“刚刚拿刀往自己身上捅的时候,也没见你叫。”百里子苓道。
“将军,我真的好疼,你过来抱着我,好不好?”
胡查儿瞪了他一眼,还真是越来越作,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事。也对,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割手腕,看似下狠手,便分寸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伤口不深,但血却流了不少,这是故意吓百里子苓,苦肉计使得很顺手嘛。
百里子苓并没有动弹,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苦肉计是肯定的,但疼也是肯定的。
她受过不少伤,流那么多血,就算不是要害,那也一定疼的。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拿自己下刀,还真是下得去手。现在只想把他揪起来狂打一顿,但这也只能想想,怕是这家伙还会就此赖在她的大帐里,各种使唤她。
如今那么多破事,他还非挑这个时候来凑热闹。百里子苓看着木苏和,心想着,你是真不怕整死老娘。
胡果儿麻溜地处理完了伤口,就是身上这些带血的衣服是不能穿了。
“易风,拿两套你的衣服进来。”百里子苓喊了一声,易风在帐外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易风便抱着衣服进来。木苏和比易风高一些,但也能将就穿。百里子苓把他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扔进了火盆,又扯下了他脸上的假皮,这会没了掩饰,易风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你……”易风只恨自己眼瞎。
“你先去打盆热水进来。”百里子苓道。
“将军,这家伙就不能留。你从前对他多好,掏心掏肺,这小子怎么对你的。简直就是狼心狗肺。你身子弄成现在这样,不都是他害的吗?还救他干什么,直接宰了他。你要下不去手,我来。”
易风说着又抽出了刀,朝着木苏和就砍下来。
百里子苓也不管,倒是胡果儿抓住了易风的手,“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国公爷既然救他,那便是舍不得他死,你何必让国公爷为难。”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胡果儿,你也是个没良心的。你当初在北楼关,若不是我们将军一句话,你能活着出关,你早不知道死哪里了。将军还给了你盘缠和吃的,你反过来就给将军下毒,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易风说着就要再砍,百里子苓也不出声,但木苏和却惨兮兮地道:“将军既想杀我,又何必救我。来,就刚才的伤口,再扎深一点,我也就无力回天了。”
他说着,把百里子苓的手拉到自己的伤口处,狠狠地按了一下,刚刚止住的血顿时流出,把那纱布染红。
百里子苓气得都想杀人了,但仍旧忍着没发作。
他见百里子苓没反应,又再按了一下,血就流得更多。
胡果儿推开易风,赶紧拉开他二人的手,“你疯了!要死直接抹脖子,省得我再救你。”
第313章
胡果儿也是个狠人,直接捡起那把短刀递给木苏和,这可有点让人骑虎难下了。
木苏和接过短刀,还真就往脖子上放,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百里子苓,那眼睛里都快挤出珍珠来,各种不舍、难过、伤心、后悔都在这一刻全都展现出来。
“你们主仆这么喜欢唱戏,干脆去当个戏子,省得屈了才。”
百里子苓夺过木苏和手里的短刀,回手就扎在了不远处木柱子上。
“戏唱完了,血也止一下,不想他血尽人亡的话。”百里子苓说着站起身来。
“将军,你就这样便宜了他,他当初怎么害你的。那么没良心的狼崽子,你心疼他干嘛,他哪里心疼过你,除了让他各种难做,各种害你,他就没干过别的。他现在受了伤,铁定死赖在你这里不走。将军,兰阳公主马上要到五河口了,这小子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为了不影响和亲,萧宗元都抽了你好几鞭子,你怎么能让这小子坏了大事。”
易风那是替百里子苓一万个不平,但他这话,包含的信息太多。
“萧宗元敢抽你鞭子?”木苏和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淡漠,然后对胡果儿道:“看着他,他要敢跑出这营帐半步,那便是你主仆二人都不想让我活了。”
百里子苓拉了易风出去,营帐里只剩下快要气疯了的木要苏和,还有另外一个快要气死的胡果儿。
“你说,她挨萧宗元的鞭子,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能给我漏。”木苏和此刻牙都要咬碎了,他要没有这伤,今晚暗杀萧宗元就得安排上。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那鞭伤是我治的,伤得不轻。”胡果儿把刚刚的纱布取下来,重新止血,重新上药。
“你不清楚,你天天待在她身边,你居然说你不清楚。你不是一向机灵吗,这么点事都查不到……”
“王,咱们能不能讲点理。国公爷现在这么不待见我,因为谁呀?我多大能耐,能让她这么讨厌我?她手下的那些人嘴都严得很,没一个字会吐出来。但应该是跟萧宗元遇刺有关。我不清楚下手的是不是跟国公爷有关系,但就冲她挨的那几鞭子,应该八九不离十。”
胡果儿虽然没听到任何消息,但她很聪明,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萧宗元,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他算。”木苏和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结果茶水、刀子什么都掉了。
“我的王,你就消停点,哪怕是为了将军。将军可不容易,能不能别再给她添乱。这种时候跑来,不是存心给将军添堵吗?”
胡果儿一边叨叨,一边替木苏和重新缠上纱布。
“你在她身边这么些日子,可有听说她要成亲?有相中哪家的小子?还是……桑吉?”
“你是说,将军要成亲?跟桑吉?”胡果儿这理解能力,也是没谁了。
第190章 190、新事端(5)
狼崽子就这么跑来,还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百里子苓没办法把他给赶出去。
萧宗元还在五河口,而且这两日为了迎接兰阳公主,五河口已经忙活开了,守卫和盘查也比之前更严。
她要是把狼崽弄到镇子上去,既怕被萧宗元发现,又怕被其他人发现。
他现在可是雪狼部的狼王,要有任何差池,搞不好又是一场动乱。
百里子苓只得把木苏和安置在胡果儿那边。一是她那里极少有人去,二是他们本就是主仆,如今还有伤,也好有个照应。
但是,百里子苓却始终睡不着。喝了这么久的药,身子也好得个七七八八,那狼崽子不来,她可能会好得更快一点。
陆筝的伤还要养些日子,好在是没什么大碍了。狼崽子来了,这事她没有瞒着陆筝,但要尽快把那小子送走,才是上策。
“陆大哥睡了吗?”百里子苓来到了陆筝的帐前。
“将军请进。”
陆筝刚刚放下书,百里子苓就从外面进来。陆筝虽然做过好几年的匪,但骨子里还是个书生,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手不离书。
“将军有心事?”
待百里子苓坐下之后,陆筝给她倒了杯热茶。
“王爷让张秦二人驻守青、齐二州同时协防西北,看这意思,周深怕是要调离西北了。”
“周大人此次作战不利,被参上一本是肯定的。不过,周大人这回是有些冤枉,最强的兵力周大人都派去了北楼关,怕西北门户大开,留下的那些人虽不说老弱兵残,但作战能力确实差一些。加之,这一次周大人也着急了些,早前与晋北王那一战,想一举拿下晋北王残部,低估了晋北王的实力,死伤不少,损兵折将,这才导致后来再战不利。这作战呀,实力是一方面,战术和士气也是一方面。”
陆筝这几天养伤,但也没有闲着,他把此次西北战场的得失做了一个分析和推演,准备再花两日书成文字,呈报给百里子苓。
这是经验,也是教训,以备将来再有战事做参考。
“将军,我能问个问题吗?”陆筝喝了口茶,看着稍稍有点出神的百里子苓。
“你说。”
“冯康在刘家沟被俘,但晋北王却逃脱了。是你放晋北王走的,对吗?”
百里子苓点点头。
陆筝叹了口气,“将军,你糊涂啊!你觉得一个冯康能扛得起谋反之祸吗?”
第314章
“我这点小动作,瞒不过赵怀,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
“陆大哥,”百里子苓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知道,我父兄都死在埋羊谷一战。当年那一战,我带着几百人杀进埋羊谷,是赵启派人来接应我的。那时候,周边不是没有驻军,但都怕萧宗元杀过来,没人敢来,也没人愿意来。就冲这个,我也该还他赵启的情。赵怀要是觉得我放了赵启就视同谋反,那我也认了。我百里子苓不欠任何人的情。”
“将军,就算赵怀现在不提这件事,但你放了赵启,始终是在他心里扎了一根钉子。赵启若是以后安分还好,但要是再起兵一次,满朝文武皆会认为你是南陈的罪人。”陆筝有点激动,这一激动还扯到了伤口。
“陆大哥,这些我都想过。但要我抓赵启回京,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送冯康回京,我想赵怀也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大家都不提,也就过去了。至于以后,以后谁又知道呢。”
陆筝叹了口气,这已是既定事实,着急也没用,已经无法挽救。
“将军,过往的也就罢了,但狼王绝对不能留在军营里。”陆筝又道。
“等兰阳出嫁之后,我便送他走。这两天,不合适。你早点歇着吧,我先走了。”
百里子苓刚起身,陆筝便问了一句:“将军,你要真舍不得他,他也真喜欢你,你就让他别做狼王了。”
百里子苓顿了一下,“陆大哥,我凭什么让人家放弃江山和王位。”
“那就等这些事过去了,你辞去官职,跟着他去吧。你俩这样,早晚得害死一个。”
百里子苓没有反驳。
从陆筝帐里出来,百里子苓抬头看着夜空。春日的夜晚,乍暖还寒。
空气中有野花香,而星星在夜空里眨眼睛。
百里子苓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胡果儿住的帐外。屋里还亮着灯,想着应该还没有睡,百里子苓咳嗽了一声,胡果儿便从里边出来。
“他睡了?”
“没有。刚刚还念叨着要去找国公爷,我劝了半天,就差没跟他动手了。”胡果儿一脸的无奈。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在外面看着,我跟他说几句话。”
胡果儿点点头。
百里子苓进了帐里,木苏和半倚在榻上,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就嚷嚷了一句:“你赶紧去给我请将军,她肯定没有睡。我告诉你,胡果儿,今晚我要见不到将军,我就……”
“就什么?”
百里子苓的声音响起,木苏和赶紧抬起头来。
“将军,你可来了。我都好想你。”
刚刚还一副不讲理、撒泼的模样,瞬间变小奶狗。
“你想整死我。”百里子苓冷冷地道。
“我木苏和要半点那种心思,我就不得好死。”木苏和赶紧从榻上下来,百里子苓怕他再扯开腰上的伤口出血,立马过去把人给按住。
“你给我躺着!”
“那将军陪我一起躺着。”木苏和拉了百里子苓的手,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将军,你就陪陪我嘛,你看我大老远来,还流了那么多血……”
“狼王厚爱,我百里子苓承受不起。我不管你来干什么,过两天,便给我滚回雪狼部去。乙辛和呼延煊都死了吗,居然没人拦着你?南颇呢,他也不拦你,任由你胡闹?”
百里子苓扒开他的手,但很快他又给抓住,紧紧靠在自己胸口。
“将军别担心,乙辛和呼延煊陪我一起来的,他们在镇子上。我知道,这两天兰阳公主的送亲队伍就要到五河口了,你的事情多,再加上萧宗元那个狗东西还赖在这里不走,我他娘的早晚让他把打你的几鞭子还回来。”
一说到这个,木苏和就气得牙痒痒。
“跟你比起来,萧宗元磊落多了。几鞭子而已,人家打在明面上,不像你,背地里下刀子,狼王确实比鹰王狠多了。”
百里子苓刺他,他也活该被刺。
“那你抽我几鞭子,我绝对不叫疼。现在就抽。”
这位祖宗,那是说风就是雨,起来就要找鞭子,百里子苓赶紧把人给揪回来,直接按到了榻上。
他顺势抱住了百里子苓。
“将军,你陪我睡吧?”
“放手!”百里子苓不敢太用力,怕再弄到他的伤口,但他自己倒跟没事一样,把人抱得紧紧地,就怕一松手,百里子苓就不见了。
“我不放。百里子苓,我不是吓你,你要敢跟别人成亲,我真的会发疯的。我要发疯了,就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一心守卫的南陈,还有你的家人……”
狼崽子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起来。
“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那些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样都行。但木苏和,我欠你吗?”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也没冒火。
“我欠你!”他一个翻身,把百里子苓给压在身下,吻便落了下来。
第191章 191、新事端(6)
胡果儿站在帐外听到些动静,但片刻之后,那动静也就没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夜色更深。
“再乱动,我就把你给绑起来,疼死活该。”
木苏和皱着眉头,刚刚这一折腾,伤口碰到了,谁疼谁知道。
“将军!”木苏和轻唤着。
第315章
“闭嘴!”
百里子苓虽然口气不大好,但本来已经坐起来的身子,还是躺了下来,狼崽子脸上立马有了笑容。
“你不成亲了吧?”
嘿,转了一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可不嘛,人家从雪狼部的王庭骑着马跑了一天一夜,为的就是这个。
“成哪门子的亲,莫名其妙。你到底听谁说我要成亲?”
“上都那边传回的消息,说是卫国公府正在给卫国公选亲,瞧这意思,等兰阳公主出嫁之后,怕是就轮到卫国公了。”
两个人终于平静下来,百里子苓一直以为这狼崽子是故意找茬闹,原来还有这消息,她这个当事人居然不知道。
确实,离开上都的时候,她答应过母亲,要找个人进府,但也没说什么时候。现在母亲给她选亲,这个点挑得......
“你堂堂狼王,还稀罕卫国公府的上门女婿吗?”百里子苓捶了捶额头。
“当然稀罕。你可是许了我的,说好的三媒六聘,不能始乱终弃。”
木苏和往百里子苓身边凑了凑,“将军,你理理我嘛,我都好疼......”
“有完没完!”百里子苓有些心烦,明明精于算计又凶狠的狼,非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无助可怜的模样。
他杀莫车的凶残,算计燕云三部,一举夺下狼王之位,还让雄鹰、苍穹、西陀、南陈都陷于战争之中,彼此损耗。
这种心计,百里子苓自叹不如。
“将军,你要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便是。但你别对我这么凶,别不理我,行不行。我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在意的人,也就只有将军你,只有你真的疼我,真的喜欢的,我哪怕不要王位,也不能没了将军。”
狼崽子的戏是真好,没去拉个班子当角儿,真可惜了了。
“那你别做狼王,我立马接你进门。”
百里子苓冷不丁地应了一声,顿时空气都有要凝固的感觉。
百里子苓侧头看木苏和,他那张好看的脸似乎还在震惊和意外之中。
哎,果然,有些话,就不能说太白,这样戳穿了的感觉,彼此都很尴尬。
百里子苓准备起身,却被木苏和给按住,“将军,可当真?”
木苏和一脸严肃,这下弄得百里子苓莫名,她从前是想跟他好,也想接他进门,但现在,怎么可能。
他是狼王,哪怕他就算不做狼王了,他木苏和也足够让南陈的朝堂一震。
“将军,我可以不做狼王,就跟着你,做你百里子苓背后的男人。但将军真的想好了吗?”
木苏和的眼里尽是恳切和坦然,就这一点来说,百里子苓不及他。
她扔不下南陈,也扔不下百里家。如果木苏和让他去雪狼部,她估计连想都不会想。
“将军,你能说这话,我还是很高兴,说明将军心里一直有我。但现在,条件不成熟。狼王,也就那样,我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给母亲报仇,不再受欺负。后来长了野心是事实,但为了将军,我可以放下。如今仇也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但将军,你能护我周全吗?你不能。除非你百里子苓能就此退出朝堂,那么,可以,我陪你隐居山野,粗茶淡饭,也一样是人间美好。但你能吗?”
百里子苓无法回答。
“你想把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的真相翻出来,哪怕是罪魁祸首李迁已死,但你也想让南陈上下知道,到底是谁,是哪些人让南陈的将士白白送死。所以,这是你当初愿意帮赵怀的理由。
因为皇子里,赵怀跟随过你父兄作战,跟你的关系最好,也懂你的痛。如果他上位了,埋羊谷一战的真相就一定能大白于天下。
所有与那场仗相关的人等,一个都不能逃。这其中,就包括如今仍占据南陈朝堂半壁江山的桑尚书。
但是,赵怀上位了,只杀了李迁,那还是因为李迁谋反。某是李迁没反呢,你觉得赵怀会动他吗?看看桑尚书如今的情况,答案不言而喻。
上都一战,赵怀对你心存感激,也知道对你有亏欠,封了你卫国公,你也位极人臣。但你们,还像从前那样信任彼此吗?”
狼崽子看得透彻,也把她看得很清楚,包括她脑子里想的那点事,也都明白得很。
“所以,将军,你现在既不可能退出朝堂,你也不会真的接我进门,哪怕我不做狼王。”
“之前有人跟我说,咱们俩这样,早晚得害死一个。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狼崽子,咱们是真的该断了。”
这种话,不是木苏和期待的,也更不是他想听的,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只因为一点,百里子苓是确实考虑到他们两人的安危。
这是理性的,不是因为喜欢与否。
帐里安静了些许,只有灯花噼里啪啦地响了几声,木苏和难得的安静,也让百里子苓很意外。
“将军,咱们以半年为期吧。”
“何意?”
“半年,我整顿我的雪狼部,你收拾你的北方大营,各凭本事站稳脚根。我想......成为你的助力。”
百里子苓没有反驳,最近的事太多,她亦不知道后续还会不会有别的变故,她又能在北方大营待多久。
“将军不必担心,就算赵怀对你有所不满,暂时他是不会动你的。你为南陈血战上都,如此大功,他很难抹去,也很难有强硬的理由对你动手。
第316章
更何况,你是他亲手捧上去的卫国公,他会一直维持你们兄友妹恭的和乐景象,毕竟,他现在还不算完完全全掌控南陈的朝堂,他还需要你成为他的助力。
接连的大战之后,他也需要让南陈休养生息,不然也不能含泪送兰阳公主出嫁。萧宗元那个狗东西,这回是狠敲了一笔。”
这一夜的相谈,从最初的荒唐,到后来的深入剖析南陈局势以及百里子苓目前的处境。
她不得不承认,狼崽子看问题的角度很刁钻,而且一针见血。
“如果在上都的时候,你没有反水卖了晋北王,现在会怎么样?”说到最后,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若是那样......将军现在得准备三媒六聘,接我进门了。”木苏和凑上来亲了一口。
“你跟赵启求了我,不是想带我去草原吗?”
木苏和愣了一下,“是。但你肯定不愿意。但如果赵启上位,他一定会把埋羊谷那一战的真相翻开来,因为,既然起兵谋反了,坐江山就得给自己的兄长足够的罪名。你二哥会帮他,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这么说来,还是我糊涂了。”
百里子苓想起自己曾经那般指责二哥,现在觉得,那些指责原来如此肤浅。
“将军,不是糊涂。你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只不过选的人不同。你二哥跟赵怀从前关系不错,后来翻了脸,你就从未想过是为什么吗?你二哥那人何等精明、谨慎......别想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往后看。”
第192章 192、新事端(7)
兰阳公主的送亲队伍抵达五河口,百里子苓亲自到镇子外迎接。
她与兰阳算不得多熟,从前在上都也零星地见过几回。
兰阳从前养在深宫里,因为母亲并不得宠,所以她这个郡主也是默默无闻。不只默默无闻,还受了很多欺负,但在百里子苓的印象中,兰阳不怎么爱说话,是个很安静的孩子。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赵怀的大哥如今的诚亲王赵胜带队,礼部的官员随行其后,另有几名武将相护,从上都一路走到了五河口。
百里子苓把送亲队伍迎进提前就准备好的宅院,这才在前顾正式拜见诚亲王。
“臣,百里子苓见过诚亲王!”
诚亲王身子发福,这一路走来,也是颇为辛苦。
“卫国公快请起。”诚亲王亲自上前扶了百里子苓。
赵胜无德无才,也就是个平庸到极致的人,庆幸的是他投胎投得好,虽然没做皇帝,但为先帝的皇长子,也是荣华富贵一生。加之,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又算知趣,兄弟们搞三搞四的时候,他也不参和,就过自己的富贵日子,所以乐得平安。
这也算是憨人有憨福。
“诚亲王一路辛苦,且作休息。臣已经安排好晚宴,到时再与王爷和各位大人痛饮。”
百里子苓一一向送亲的文武官员致礼,官员们也都一直站着,毕竟卫国公都没有坐,哪有他们坐的道理。
此刻众人皆向百里子苓回礼,这才散去。
“国公爷,你也去后院看看兰阳那丫头。等出了这五河口,怕是此生也都回不来了。三弟送我们出上都时,眼睛都红了,愣是忍着眼泪没敢哭,怕兰阳伤心。又叮嘱我说,到了五河口一定让你见见兰阳,那丫头命苦......”
赵胜说着还有些许伤感之意。
“王爷,我稍后就去。”
赵怀有多舍不得兰阳,没人比百里子苓更清楚。
自古和亲,和亲公主的命运都比较悲凉。燕云三部皆有旧俗,但凡嫁给王的女人,如果自己的男人死了,不管是王的儿子还是兄弟继位,只要年纪没有超过四十岁,便会再嫁给新王。
当然,亲儿子做王的除外。
萧宗元正是盛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该不会早死。但兰阳离四十岁还早着呢,百里子苓只希望兰阳不要有再嫁的命运。
辞别诚亲王,百里子苓到了后院,一帮宫人、丫头守在外面,见百里子苓一身武官袍进来,齐齐下跪。
“都起来吧!”
众人齐称‘是’
“兰阳公主一路可还安好?”
“回国公爷的话,公主安好。只是车马劳顿,路途又遥远,公主多少有些吃不消。”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宫人回道。
“公主可有歇下?”百里子苓又问。
“不曾。公主正等着国公爷。临行前,王爷便有交待,说是到了五河口,凡事听国公爷的。公主听闻国公爷在前厅与诚亲王和几位大人说话,便一直等着。”
百里子苓点点头,这才进了屋。
五河口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比之上都,还是要冷一些。百里子苓让人一早就在屋里生了炭炉,这一进屋,倒是有些热了。
“兰阳见过姐姐!”
百里子苓刚迈步进去,兰阳便从那软棍之上起身,上前朝百里子苓福了福。
“公主折煞臣下了。”百里子苓赶紧扶住她的手。
兰阳那双手可不像是一般公主的手,手上有茧,也不够细滑,虽然比之百里子苓那么粗人之手,要好了太多,但比之别的公主,甚至是有钱人家的小钱,怕是都赶不上。
她心里一疼。
正如赵怀曾在信中所说,这孩子吃了太多苦,只凭这双手便能想见。
“姐姐,咱们是一家人。你待哥哥如兄,哥哥待你如妹,我自然也是你的小妹。一家人,就没有君臣之别。”
第317章
兰阳这一开口,倒是惊艳了百里子苓。
“辛苦姐姐替南陈守这北疆,哥哥每每提及姐姐,也是心疼得紧。”兰阳又道。
“是王爷和公主抬爱。”
“姐姐不要说什么王爷、公主,一家人,说那些也就见外。”兰阳拉了百里子苓到软榻上坐着说话。
百里子苓仔细打量了一番兰阳,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只是身子骨像是单薄了些,看着总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想到三日之后,她便要嫁去雄鹰部,百里子苓心里也有些酸。
“姐姐可是舍不得我?”
兰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此去雄鹰部,无亲无故,你一个姑娘,若是受了委屈,也没人帮忙,更没人为你出头。怀哥哥舍不得,我自然也舍不得。”
“姐姐,不瞒你说,能替南陈、替哥哥分忧,我觉得自己还挺有用的。以我一人之身,换南陈的太平盛世,我虽微不足道,但史书上终究会为我写上一笔。这般想来,我倒是比别的公主活得有价值。只是......”
说到这里,兰阳垂下眼眸,略带些伤感,“此一去,归国无望,怕是再也见不到哥哥和姐姐了。”
百里子苓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兰阳,只是觉得满满的心疼。
“姐姐,听说你见过鹰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兰阳似乎也有些难受了,吸了吸鼻子,问起了萧宗元。
“他嘛,”百里子苓吐了口气,“有胆量,有谋略,有野心,是个英雄式的人物。他可能不是个太温柔的夫君,但会敬你,礼待于你。妹妹不必太担心。”
百里子苓想说点能安慰人心的话,但她确实词穷,这会儿能想出来的也就这么几句,但也是大实话。
“我不担心。有姐姐的十几万大军在北疆,你便是我坚强的后盾。”
兰阳这话,惹得百里子苓差点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若是让她远嫁雄鹰部去和亲,能不能像兰阳这么坦然。
“嗯,有姐姐在,绝对不让你在雄鹰部受欺负。”
百里子苓与兰阳聊了好一阵,这才离开。
刚出宅院,便有递了封信给她,说是老夫人让塞给她的。
百里子苓回到军营,胡果儿就守在大帐外面,一脸焦急。
“又怎么了?”百里子苓看她那副样子,八成是狼崽子又闹上了,还真是半点不消停。
“王......不见了。”
“不见了?不是让你看着他吗?”
“我......我去熬药,后来拿了药进屋让他喝,就发现人不见了。”
“多久之前的事?”
百里子苓拳头都捏得关节响,这个麻烦精,这回要抓到,非得亲手揍他,揍到他下不了床。
“半个时辰前......”
百里子苓叫了易风带人去找木苏和,易风肯定是老大不乐意了,但又不敢违背百里子苓的意思。
易风带人去了五河口镇子上找。
百里子苓则在军营里转了一大圈,能藏人的地方都寻过了,却未见着。
路过陆筝的营帐,听得里边似乎有人说话,这才掀起帘子进去,发现两个伤病员居然在这里下棋。
“将......”陆筝眼尖,手中的棋子还未落下。
“哪儿就将了,你这还着得远呢。”木苏和说了这话,才发现陆筝的视线不对,他忙回过头来,看到百里子苓,就跟个兴奋的孩子一样。
“将军,你回来啦!”
声音里愉悦是骗不了人的。
都是做了王的人了,在南陈的军营里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也不怕别人认出他来,还敢四处溜达,找人下棋,真是活腻了。
“谁让你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胡果儿发现你不见了,都要急疯了。你倒好,跑到这里来下棋,胆子可真大呀!”
百里子苓直接想给他几下,但念着他身上有伤,打坏了,还得再赖在这里不走。
“将军,你这位......”陆筝一下子没想到好的形容词,“狼王,哪只是胆子大,心是真的大。”
陆筝一语双关。
他俩下了半个时辰的棋,也就聊了半个时辰。
木苏和跟陆筝说自己对雪狼部甚至整个燕云的构想,说着说着还要挖陆筝去雪狼部,给他高官厚禄,让他在南陈没有实现的抱负,通通可以去雪狼部一一实现。
因为,这小子居然看过他早年写的一些文章,那些文章里有他对南陈最好的构想。
但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这小子居然能把那些文章给找到,就冲这,那就不可小觑。
第193章 193、新事端(8)
“陆大哥,你替我看着他,可别让他再乱跑了。我晚上还要给诚亲王一行接风,如今不管是镇子上,还是军营里,可能都会有眼线。他要是再到处跑,你就先把他的腿给打断了再说,大不了,我养他一辈子。”
百里子苓这话看似对陆筝说的,实在是说给木苏和听的。这家伙也太不听话了。
“将军,人家很乖,很听话的,不要打断我的腿,好不好?”木苏和拉了拉她的衣角,“不打断,也可以养我一辈子。”
陆筝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对不起,将军,这个......”陆筝摸了摸鼻子,有状元之才的他,居然此刻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解释一下刚刚的失态。
第318章
“你......我要不是看着你身上都是伤,早扒了你的皮。”
百里子苓又气又恼,木苏和则站起来,凑到百里子苓跟前,那画面让陆筝觉得自己此刻实在太多余。
他想逃离这种让人不自在的局面,但内心又很想看看百里子苓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两种思想碰撞之下,他扶了扶额角,假装没有看,实则偷偷瞄他二人。
“将军,衣服随便扒,皮就给我留着,行不行?”木苏和在她耳边低语。
百里子苓猛然抓住了他的手碗,这家伙立马怪叫起来。
“将军,人家疼,好疼的......”
百里子苓只得放手,而陆筝在旁边也看出来了,这位祖宗,又是撒娇又是浑话连篇,愣是把他们英明神武的卫国公吃得死死的。
这大约也就是一物降一物。
百里子苓实在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这小子又说出什么没脸没皮的话来。此刻,她那脸已经羞得不行。
想当初,她是如何调戏桑老二的,如今也是遭报应了,遇到这么个妖孽。
从陆筝营帐里出来,胡果儿赶紧迎了上来,“将军,四处都找了,还是不见......”
百里子苓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帐营,胡果儿立马明白。
“这回得看住他,再要出什么幺蛾子,我是真会打断你们狼王的腿。”
胡果儿觉得百里子苓不是开玩笑,送亲队伍抵达五河口,会在镇子上休整三天,然后才会随萧宗元去往雄鹰部成亲。
虽然萧宗元就在五河口,但洛斐已经派了专门的迎亲队伍,明日就会抵达五河口。
届时,这镇子上不只热闹,恐怕还不太安全。
他们这不争气的王,非要这时候跑到五河口来,还非要把自己弄伤,这是要赖在这里一段时间的意思,就算想赖,能不能过几天再来,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
如果兰阳公主在五河口出了什么意外,这黑锅可都算在卫国公头上了。
百里子苓回了大帐,这才掏出母亲的信来看。
信中倒也没有多说,只说给她选亲了,看了几家公子,母亲在信后还附近了两家公子的生辰八字,以及两人的情况说明。
这是让她从中选择其一。
幕色降临,百里子苓设下的晚宴已坐无虚席。几位礼部的大人和几位武官端坐两侧,百里子苓与诚亲王同坐主位。
有宴便会有歌舞,虽然比之上都宫庭或是秦楼楚馆的歌舞,确实没有那么惊艳,但带了些异族味道的歌舞,又是另一种风情。
晚宴直至深夜才结束,而诚亲王则喝得烂碎如泥,好几个下人才把他给抬了进屋休息。
百里子苓离开时,五河口镇子上早已宵禁。
“国公爷!”百里子苓刚吐了口气,便有人轻唤道。
她一回身,就见一位礼部的官员站在身后。之前他们见过,还喝了酒,只是这人叫什么,她倒是没太记住。
“何事?”百里子苓冷眼看他。
“卑职与刑部侍郎桑大人乃同年好友。出京之时,桑大人托我把此信亲手交予国公爷。”
那人说着,左右看了看,这才从怀里掏出信来,双手奉上。
“多谢!”
百里子苓接过信,并未当即拆开,而是直接塞进了怀里。
桑吉来信,怕是京城有事发生。
桑吉回京数日,而这些日子南陈也发生了很多事。百里子苓心急,打马回去的路上也不由得快了些。
桑吉在信中说了几件事。
其一,冯康押送回京,三司会审,赵怀让他做主审官;其二,赵怀很在意老夫人为其选亲之事;其三,张及、秦池此战有功,加官进爵是板上订钉的事;其四,召周深回京的诏书已经在路上。其五,萧宗元遇刺一事,赵怀疑心百里子苓。
看完这封信,百里子苓连信封一并扔到了火盆里。
桑吉在信中所说这几件事,除了赵怀让桑吉做三司会审主审官一事让她意外,其他几件事皆在意料之中。
桑吉做为刑部侍郎,三司审肯定在列,但要论做这主审官,怎么也轮不到桑吉来做。
赵怀此举,到底是想做什么?
百里子苓此刻突然想听听木苏和的意见。
他在京中有眼线,而且眼线可能还深入宫庭,甚至是赵怀的家中。而且,以那小子的精明,或许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立马去了陆筝的营帐。
原本想着,陆筝怕是睡了,但见灯还亮着,便在外面叫了一声,掀了帘子进去。
陆筝没睡,木苏和也没睡,两个伤病员弄了个沙盘正在推演战事。
“将军这是才回来吗?”陆筝问道。
“嗯。你们怎么还没睡?”百里子苓的目光落在那沙盘,“这是......”
“西北战局。我与陆先生推演了半日,若是我为赵启,他为周深,这一仗到底谁输谁赢。”木苏和说道。
“战况如何?”
陆筝叹了口气,“少年英雄,我陆筝是自叹不如。”
“鬼公子莫要自谦,我不过是胜在比你更了解西北的地形。毕竟,我有一个西部通。”木苏和笑道。
说到这西部通南颇,百里子苓当初也是想用这人的,遗憾的是,她没能把人给说服了,但这小子做到了,确实比她厉害。
第319章
谁能想到,南颇想要找的女儿,就是柳菘蓝。早知道是那样......可惜,这世间没有早知道。
“菘蓝姐也是你的人?”百里子苓突然问。
“将军,你这话有歧义。柳菘蓝怎么就成了我的人,我可不敢要,我都是将军的。”
陆筝摇了摇头,“将军、小英雄,你们聊,我出去转转,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查看一下军营里的情况。”
百里子苓点点头。
待陆筝一出去,百里子苓立马指着木苏和道:“你要再这样口无遮拦,明天就给我滚蛋。”
“好啦,将军,我错了,我改。将军这么晚来,是有事跟我商议?”
上一刻还胡闹,下一刻就立马正经。
百里子苓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是故意把陆筝给恶心出去。
“嗯。”
“将军,来这边坐下说。”木苏和拉了百里子苓的手,坐到了火盆边上。
“刚刚接到京城的信,冯康入京,三司会审,主审官是刑部侍郎桑吉。”
“将军是在想,赵怀此举打的是什么主意?”木苏和递了杯热茶给她,“小心烫。”
“三司会审,通常是刑部尚书或者是大理寺卿主审,更何况,桑老二才到刑部不久,论办案的经验和能力都不如那二位,怎么可能让他主审。”
木苏和点点头。
“我不清楚在晋北王反叛的过程中,桑吉的父亲桑尚书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就算他什么都没做,但以他的老谋深算,早前与晋北王有些勾勾搭搭,暧昧不清,多少都会有些。这种事,看怎么说。如果没人追究,那也就罢了。但那些勾勾搭搭、暧昧不清若是从冯康嘴里说出来,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将军是担心桑吉也受此牵连?”
“让儿子审父亲,赵怀是干得出来的,而且以他的性格,还会很乐意这么干。你怎么看?”
“将军,不能光问问题,不给点好处。哪怕是让马儿跑得快,也得多给马儿喂些好料不是。将军,你亲我一下,我慢慢跟你说。或许是,今晚,我给将军侍寝,我与将军说到天亮都行。”
第194章 194、新事端(9)
“你......都已经做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羞。”百里子苓拿他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动就往自己身上下刀子,没见过比他更狠的人。
“将军,我是你的人,要什么差呀。以前咱们在北楼关的时候,不也一起睡嘛。怎么到了现在的军营,你就让我独守空房。不,你把我打发过来跟一个男人一起睡,我可不好那一口。”
“我看你跟陆大哥玩得挺开心的嘛。”百里子苓白了他一眼。
“将军吃醋啦?”
木苏和说着就要把百里子苓往怀里带,百里子苓哪能让他如愿,轻而易举就把他给反手按下,“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我就走。”
“好啦,好啦,将军,我不闹了。”
百里子苓这才松了手,又有点担心刚才弄疼了他,想安慰吧,又怕这小子来劲,干脆懒得看他。
“将军,赵怀这个人呢,城府很深,而且他盯着皇帝的位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你二哥与他闹翻,就是发现了他的野心。
作为皇子,都想坐那把椅子,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他赵怀当年从军的初衷其实就是想利用那支军队,想让你的父兄成为他赵怀后来争储的筹码。
但是,你父亲从来不站队,只忠于朝廷和皇帝。赵怀与你二哥关系极好,而你二哥又极聪明,洞察了他的心思,不愿意让他连累整个百里家的军队,这才逼他离开军营,他们才翻的脸。”
“这些事,我尚且不知,你如何知晓?”百里子苓十分诧异。
“你二哥选择了晋北王,他总要拿些诚意出来,才能得赵启信任。毕竟,你们家与赵怀的关系从前是很好的。”
“你在赵启那里安插了眼线?你们不是盟友吗?”百里子苓大约是干不出来在盟友身边安插眼线这种事。
“所谓盟友,也就是互利互惠,利字摆在前头。如果不知道我的盟友要干什么,傻傻地跟着他,什么时候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你是没被他卖,可你把他给卖了。”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便有点后悔了,从前是不知道,但后来知道了,木苏和是因为她才卖了赵启。
“将军,我现在也后悔卖了他。不然,你现在应该在雪狼部的王庭里做我的王妃。”木苏和眼带忧伤,一下子就扎中了百里子苓的心。
她赶紧凑上前去亲了一口,但那小子哪里觉得够,按着百里子苓的头,把这个吻狠狠加深,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无法呼吸,这才放开。
“将军,我还要接着说吗?”木苏和喘着粗气,双眼有些微红。
“说,说完了让你侍寝。”
幸福来得太突然,木苏和这会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
“赵怀早就知道桑尚书跟赵启勾勾搭搭。其实,也不只桑尚书,南陈不少大臣怕是多多少少都有点。比如,年节收赵启送进京的礼,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但赵启围攻上都的时候,赵怀没得选,桑尚书经营多年,南陈朝堂一半的官员看他的脸色,就算你守住了上都城,赵启没能攻进来,但快速让朝堂稳定,必须要与桑尚书联手。
第320章
他总不能把一半的官员都给杀了,那样他赵怀不但会落个乱杀官员的坏名声,而且还会弄得京城人心惶惶,更何况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填补那些空缺。
真要都杀了,别说是赵启能卷土重来,恐怕是各地的藩王也能借此揭竿而起,那是赵怀最不愿意看到的。但,赵怀早晚容不下桑尚书。”
说到这里,木苏和喝了口茶,“桑吉回京之后,桑尚书就称病没有上朝。我听说,桑吉出了五河口,就杀了几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桑尚书安排在军营中的细作,让将军给揪出来了吧?”
百里子苓点点头,她确实把桑尚书的人让桑吉带走,但没有想到桑吉会把人都给杀了。
这股子狠劲,也确实让百里子苓意外。
“将军,我多问一句,我的人,你怎么打发的?”木苏和又道。
“别岔开话题,先把话说完,还想不想侍寝了?”
百里子苓知道,这小子一扯,又能跑偏半天,拉都拉不回来。
“想,做梦都想。”木苏和笑得特别有想法。
“少贫嘴。赶紧说。”
“冯康入京,三司会审,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不能一棒子把桑尚书打死,至少也能敲打敲打这只老狐狸,让他以后知趣一点。
让桑吉主审,一是想看桑吉的本事,毕竟这种反叛的案子,不好审,审到什么度,也不好把握。牵连的人太多,朝堂就要乱了。若是没有审出什么名堂来,主审官也交不了差。
二嘛,赵怀是想看看桑吉的态度。桑吉如今封侯,又是刑部侍郎,这么年轻就到了这样的位置,按说是前途一片光明。
桑吉的态度,也就决定了赵怀以后是重用他,还是打压他。所以,桑吉这个主审官是被放在火上烤啊。这位扶风王爷,可是打得一手好牌。”
木苏和的语速很快,就跟赶着去投胎一样。
不对,人家是赶着侍寝。
“将军,说完了,我侍候你回大帐安寝吧。”木苏和站起身来,拉着百里子苓就要往外走。
百里子苓拽住他的手,“虽然已经夜深,还是拿个披风把头遮上,让人看到了,又给我惹麻烦。”
木苏和赶紧抓起披风,连同自己与百里子苓一并给罩到披风里,快速地回了大帐。
现在二人同榻而眠,但木苏和看了看自己,被子裹在身上,被子外面缠了绳子,这算哪门子侍寝,这就跟那一晚他们在北楼关一样。
“将军,你骗我!”木苏和委屈巴巴道。
“不是让你侍寝了吗?不满意?”
百里子苓一手撑着头,笑着看他,这包成粽子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满意,小的哪敢不满意。”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木苏和那张脸,可是委屈死了。
百里子苓起身吹灭了灯,大帐里顿时暗了下来,然后,她在他的身边躺下。
“木苏和。”百里子苓轻轻地唤道。
“嗯?”
“半年之期,可行。”
木苏和明显动了动,但被捆得太严实,能动的幅度不大。
“你得好好保重自己。南陈的官场怕是要风起云涌,不会很太平,而你的雪狼部也不会安安静静。四大家族根深蒂固,你这个狼王不好做。”
百里子苓在黑夜里一声叹息。
“将军不想知道我怎么拿下雪狼部的吗?”
“我的狼崽子聪明。”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探身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四大家族以呼延一族为首,我也没有想到,我能以一把木梳子撬动了呼延一族的族长。他是不是我爹,我不知道。但他应该很爱我的母亲。”
百里子苓靠在了他的颈窝,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将军,我常常怀念在北楼关的日子。要是一辈子都能跟将军生活在那里,哪怕是与将军并肩杀敌,战死疆场,我也愿意。”
百里子苓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傻话,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得好好活着。”
木苏和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百里子苓便抬起头来,在黑夜之中看着那张只有轮廓的脸。
“在北楼关对你许下的承诺,只要我还活着,都作数。以后,不可这么跑来,知道吗?”百里子苓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了两个人的唇都快碰到一起。
木苏和也就是被捆着,若是手脚自由,这会儿早把人给按床上了。
他抬起头来,亲了上去,唇舌间的碰撞在无边的黑夜里开始漫延。
第195章 195、新事端(10)
“王,狼王来了五河口。”
明日,五河口有一个隆重而简短的仪式,送兰阳公主出嫁。萧宗元终于可以离开五河口,回雄鹰部去。
但现在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刚刚才试过礼服的他,微微皱起了眉。
“他来了五河口?现在哪里?”
萧宗元把礼服递给铁木,铁木则十分小心地把礼服放回架子上放好。他那样一个粗人,这般小心翼翼,也是难得。
这礼物是洛斐让接亲队伍带来五河口的,从形式上来说,更偏汉服的设计,但也保留了草原民族的特设,萧宗元很喜欢。
“在卫国公的军营里。不,准备地说,是在卫国公的军帐里。”铁木如实道。
“这二人……有意思。”
萧宗元笑了笑,“恐怕,我那位大舅哥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倚重的卫国公,有朝一日会成为狼王妃。”
第321章
“王,你是说狼王跟卫国公是那种关系?”铁木很意外。“可是,卫国公那样的女中豪杰,看上的人怎么也得是我王这样的大英雄,怎么可能是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
“铁木,说你是个木头,你还真就是。百里子苓是女中豪杰,但木苏和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小子。我至今都很好奇,他是凭什么撬动了呼延一族。雪狼部四大家族,呼延一族最强,若是没有呼延一族相助,他木苏和就算再有钱,再能供得起其他三族挥霍,但也动摇不到雪狼部。呼延裕那个家伙可是老谋深算,能让他改玄易主,把自己的侄女婿拉下马,让这么个小子上位,这种本事,反正我没有。所以,不要小看这位狼王,而且咱们在五河口的困境,他恐怕也贡献了不少力量。木苏和,我跟他早晚得有一战,但现在不是时候。”
“王,您这是高看他了。”
铁木不太喜欢木苏和,因为木苏和在雄鹰部王庭的时候,曾经多次脱离他的掌握,虽然时间都不长,但脱离的那些时间里他都干了什么,无人知晓。
后来这小子成功逃离雄鹰部王庭,似乎也就说明了,那些脱离他掌握的短暂时间是在谋划逃跑。
因为木苏和的逃跑,铁木还受了罚。
整整十鞭子,萧宗元亲自打的,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皮肉疼痛。
所以,知道木苏和来了五河口,铁木就打定了主意要再抓他一次。
但这个想法,铁木不会跟萧宗元说。
“让人盯着那小子,他既然跟卫国公是那种关系,自然也不敢坏我的好事。但,保不齐这小子在别处使坏。他带了多少人来?”萧宗元问。
“就两人。一个是呼延煊,一个是乙辛。”
“两个人,看样子,咱们这位狼王还真把五河口当自己娘家了。”
夜色渐渐深了,而今夜的五河口却并不安静。
镇子上宵禁之后,便有军士巡逻,而兰阳公主下榻的宅院也是重兵守护。
午夜之后,百里子苓来了一趟,身边还跟着易容成普通士兵模样的木苏和。沈潜就守在宅院前面,见百里子苓来,忙迎了上来。
“国公爷!”
“最后一晚,仔细点。”百里子苓道。
“国公爷放心,我亲自守着,绝对出不了事。”
百里子苓点点头。
“我四处看看,你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
百里子苓打马前行,木苏和紧跟其后。
凌晨的镇子上,马蹄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这眼皮总是跳,心里也不踏实。”百里子苓道。
“将军,最不想萧宗元跟南陈联姻,除了雄鹰部的守旧派,恐怕就是我了。我不使坏,能使坏的就只剩下守旧派。他们暗杀过萧宗元没成,今夜或是明天的仪式上再动一次手,确实很有可能。萧宗元一死,世子上位,终究是个孩子,肯定比萧宗元好摆布。洛斐虽然厉害,但那位世子未必信他,哪个做王的会喜欢头上再有人管着自己。不过,如果我是守旧派,我会对兰阳公主下手。”
百里子苓拉住马,“就算没了兰阳,南陈还有其他公主,王爷选择和亲,现在比从前更需要走这一步。兰阳死了,王爷确实会伤心,但不会算在萧宗元头上,和亲照样会继续。”
“将军,如果兰阳死了,对萧宗元确实影响不大,但你会背这个锅。你想想看,你之前放走了赵启,若再保护兰阳不利,赵怀对你再信任,几件事之下,那点信任也就消耗没了。拔了你这位能守北疆的战将,对邻居来说,那可是大好事。”
木苏和的话刚说完,百里子苓就听到一些吵闹之声,这小子乌鸦嘴,不会真让他给说中了吧。
二人赶紧打马回去,此时,兰阳公主住的宅院燃起了大火,一时间,火光冲天。
百里子苓骂了一句,下马揪住一个士兵道:“沈潜呢?”
“沈校尉冲进去了。”士兵指着正在燃烧的宅院道。
沈潜是百里子苓接管北方大营之后亲自提拔的第一个军官,而且委以重任。
百里子苓推开士兵,抓着一个士兵手上的棉被,那棉被被泼了水,有那东西护着冲进火场,不容易被烧着。
“将军,不可!”木苏和赶紧把人拉住。
“放手,我得去把兰阳救出来。她若是死了……”
“我去!”木苏和道。
“胡闹,好好待着!”
别说木苏和身上有伤,就算是没有伤,百里子苓也不可能让木苏和去,这小子的身板也就那样,他要进了火场,自己怕都出不来。
她可舍不得。
同样的,木苏和也一样舍不得她。
“将军,你要有万一,北方大营怎么办?”木苏和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听我的,等我出来。”
百里子苓愣了一下,那小子就趁机把湿棉被抢过去,又朝众人吼了一声,“拦着国公爷,谁要让国公爷进火场,就别要命了!”
虽然没人知道这小子是谁,但他这一吼,士兵还真不敢不听。
百里子苓想上前抓那小子,果然被几个士兵拦住,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木苏和冲进了火场。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片刻之后,火场里有人出来,百里子苓赶紧迎了上去,是满脸黑乎乎的诚亲王赵胜。
“王爷,没事吧?”
第322章
诚亲王坐在地上,连着咳嗽了几声,“国公爷,快,快去救兰阳。她要出了事,咱们都得……都得陪葬……”
“来人,送王爷去军营休息。”
百里子苓叫了士兵过来,诚亲王被扶走了,但嘴里还念叨着兰阳的名字。
“将军!”
陆筝也带了人从军营过来,赶紧把带过来的人安排去救火。
“公主可有出来?”陆筝忙问。
百里子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只是兰阳,还有她的狼崽子。
此时,火场里又有人被扶了出来,百里子苓和陆筝迎了上去,但都不是她等待的兰阳和狼崽子。
住在客栈里的几位礼部的官员听闻着火,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那样急匆匆赶过来,见到百里子苓拉着问的第一句也是‘公主可安好?’
“已经让人进去救公主了。”百里子苓只得如实答道。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公主……”那官员立马捂了嘴,“这可要命了!”
礼部的官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百里子苓脸上看着波澜不惊,但心头早已乱作一团。那个心爱的人在火场里,比她自己冲进火场还要不安。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能让公主出事。”
礼部的官员在旁边碎碎念,百里子苓听得有些心烦,正想冒火,就见火场里又有人出来。
这一回出来的是沈潜,他的头发已经烧焦,脸也被熏得黑乎乎的,手里抱了个姑娘,百里子苓赶紧抹了一把那姑娘的脸,刚刚升腾起的希望顿时落空。
“沈潜,公主呢?”百里子苓急道。
沈潜愣了一下,“她不是?”
“是个屁,她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你他娘的进去救人,不把公主带出来,带她出来作甚?”百里子苓抓住沈潜,就差没有一拳头打在沈潜脸上。
沈潜也懵了,“她……她睡在公主床上。”
突然的爆裂之声,是房顶倒塌的声音,众人惊呼,百里子苓站起身来,熊熊火光冲天,把五河口的上空照亮。
火势已经无法可救,而百里子苓的心也在那一声巨响里被撕裂。
第196章 196、新事端(11)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礼部的几位大人此刻心都碎了一地,而比他们更心碎的是几位负责兰阳公主安全的武将。
屋子被大火烧塌了,而兰阳公主却没有救出来。
恐怕不等回上都,他们就得人头落地。
百里子苓此刻比那几位大人更难受。
兰阳公主凶多吉少,她的狼崽子,雪狼部的王,历经了那么多苦难,怎么能折在这场大火里,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
她不该让他进去的。
但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了,此刻就算她不顾自己的命冲进去,也不过是在大火里再添一具尸体罢了。
熊熊大火冲天,像是要把整个镇子都化为灰烬。
萧宗元得了信,说是礼部的几位官员都在起火的宅子外面鬼哭狼嚎,他们不确定到底是兰阳公主没能救出来,还是一并住在里边的诚亲王没救出来。
反正,这二位,不管哪一位出了事,都够要人命的。
“卫国公呢?”萧宗元也是被这场大火惊醒,为了怕出意外,他一直待在屋子里,由铁木近身保卫,没有出去。
“卫国公正在指挥救火,但看样子,怕是没什么可救的了。旁边的几处宅子没能烧起来,已是万幸。”
“下去吧!”
萧宗元喝了口茶,本来因为第二日举行完仪式就要回草原,突然来了这么一场邪火,不早不晚,也不知道......
萧宗元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兰阳死了,这和亲自然也就作罢了。
几经波折,连他萧宗元这条命都快搭上了,临了临了还来了这么一出,这老天爷是真要跟他过不去吗?
“王,快天亮了,您还是睡一会儿吧!”铁木提醒道。
“还睡什么,这亲成不成得了还另说。”萧宗元起了身。
“王的意思是有人纵火?”
萧宗元没回答,是不是纵火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兰阳没了,百里子苓会不会突然翻脸,把他给扣在五河口。
如果是那种局面,是战是和,一系列的变故就随之而来。
“铁木,立马飞鸽传书给洛先生,万一生了变故,也让他早做安排。”
铁木心头一紧,“王......”
“去安排吧。”
天快亮时,大火终于扑灭,百里子苓亲自带了人进废墟里去寻找。门口派了重兵把手,礼部几位官员和护送的几位武将都被拦在外头。
百里子苓叫着兰阳的小名,这小名知道的人甚少,跟着的这些士兵听见也不知道她叫的是谁。
同时,她也一声声地叫着晏辰。
晏辰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死人。但曾经在北楼关的那段时日,木苏和就是顶着这个名字,这个身份。
嗓子都哑了,却无人回应该。地上随处可见烧死的人,一具具焦尸,她都亲自翻过来查看,直到一双黑乎乎的手抓住了她的裤脚。
“姐姐!”
这一声姐姐,是这废墟瓦砾里的生机,她回过头来,就看到刚刚从地窖里爬起来的姑娘,小脸虽然有些花,但还看得出来是兰阳。
百里子苓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兰阳披上,此时,她才发现,兰阳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短刀。
第323章
那短刀上刻着‘百里’二字。
她眼眶一热,把兰阳揽进怀里,兰阳的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
“没事,没事,姐姐在,不怕了,安全了。”百里子苓拍了拍她的背,忙又查看了一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就是外面有点冷。”
此时,陆筝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到百里子苓的衣服搭在小姑娘身上,顿时明白那是兰阳公主,立马脱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遮住脸!”
找到了兰阳公主,百里子苓和大人们皆松了口气。
房子烧了也就烧了,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只要兰阳公主没事。可是,只有百里子苓的心还被揪着。
她把废墟留给陆筝和沈潜处理,等着兰阳梳洗完闭。此刻,她不能离开,更不能去找她的狼崽子。
兰阳没事,狼崽子肯定也不会有事。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那短刀,那是狼崽子从她那里拿走的。
待兰阳梳洗之后,请了百里子苓进屋,这是柳菘蓝的酒楼,事实上,也是赵怀的产业,只不过是柳菘蓝在管理。
兰阳见百里子苓拿着那把短刀,忙道:“这是那位救我的小将军给的。他说,万一再有危险,让我拿着自保。”
“他人呢?”百里子苓忙问。
“他把我放下地窖之后,便走了。他......没能出去吗?”
“可能正在忙。兰阳,太医就在外面,让她给你把把脉,若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也好......”
“姐姐,我没事,也不必叫太医。之前与鹰王那边商定的吉时快到了,我既无事,就别错过了吉时。”
百里子苓看着兰阳,她的眉眼之间还有惊吓之色,但却强装镇定。她是和亲公主,扛着南陈的命运,她只有早早离开南陈,才会让南陈安全。
“兰阳,吉时可以再挑,你还是休息几日,也让太医开几副药,给你压压惊。”
百里子苓知她懂事,但这也实在太让人心疼。
“姐姐,早晚都是要嫁的。我早一步离开南陈,那些想破坏和亲的人才没有机会再动手。我从上都走到五河口,如果真死在这里,那姐姐和哥哥......”兰阳没往下说,却被百里子苓紧紧抱在了怀里。
“好妹妹!姐姐会在北疆做你最坚强的后盾。如果萧宗元欺负你,我立马就带人杀到雄鹰部的王庭去,接你回南陈。”
“嗯,有姐姐在,兰阳不怕!”
姐妹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这一别,怕就是永远。
萧宗元那边也做了两手准备,百里子苓这边信息封锁太严,并不知道兰阳到底怎么样,直到百里子苓这边派人来通知,说是吉时去迎亲,萧宗元心头才稍稍松了口气。
礼部的几位官员精减了一些礼节,主要是怕错过吉时,毕竟,兰阳梳洗打扮,穿上新购的嫁衣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赵怀亲自给妹妹准备的,做了大半年的嫁衣最终葬送在大火里。
等一切礼成,百里子苓携众官员一并送兰阳到关口。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五河口的大街上格外热闹,原本应该更喜庆的送嫁,因为昨夜的那场大火消磨了热情。
马车在关口停下,萧宗元坐在马背上,回头看挂着大红绸子的送嫁马车,百里子苓走到了马车边上。
“公主,一路平安!”百里子苓在车窗边说了一句。
车窗未开,一身嫁衣的兰阳隔着车窗看百里子苓的身影。这一去,此生怕是再无机会回南陈,她的眼泪终究没有止住。
半响之后,她敲了敲马车厢,车夫挥动鞭子,车轮碾压过关口,浩浩荡荡的队伍奔向草原。
百里子苓看着队伍远去的方向,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如果南陈足够强大,又何须让公主远嫁,所谓和亲,不过是国家无能的借口。
“卫国公,火灾的事......”诚亲王见兰阳已经出了关口,这才上前问了一句。
“王爷,这件事我会查,之后也会给扶风王爷上个折子。”
“那便好。你说这事......差点要老命了。”
诚亲王摇摇头。
不只诚亲王,礼部那几位,也差点吓个半死,还有那几位武将,真觉得是捡回了一条命。
“卫国公,我们今天就回京,这五河口啊,我是不敢待了,还是早点走,少些麻烦。火灾的事,就辛苦卫国公了。”赵胜又说了两句。
“这是臣下职责所在。若扶风王爷问起,诚亲王据实以答便是。”
“好,好,好。”
诚亲王最怕麻烦,赵怀让他送嫁,他本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的,这山高水河,路途辛苦,哪知道还出了这种事。还是回他的封地去吃喝享福,更自在些。
诚亲王一行人离开了五河口,百里子苓却没有片刻闲着。火灾的事,陆筝和沈潜在忙,她则回了军营。
如果木苏和早就出来了,那么他很有可能溜回了军营,所以,百里子苓回营之后直奔胡果儿那里去。
“他呢?”百里子苓的心可悬了几个时辰,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里边睡着。”胡果儿如实答道。
百里子苓立马掀起帘子进帐,此刻那床榻之上的人睡得正香,百里子苓几步到了床榻边,刚想叫他,就发现他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缠着纱布。
手伤了吗?
她轻轻地拿起那只手,但那小子很惊醒,一下子就意识到有人在身边,猛地坐了起来,“将军!”
第324章
“疼吗?”
百里子苓把他的手捧在掌心里。
“有点。但要是将军给亲一下......”
木苏和没说完,百里子苓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将军,你怎么说亲就亲,也......”
“也什么?”百里子苓哽咽着道。
“将军,你别哭啊,我这真没事,就伤了点皮。也就是胡果儿大惊小怪,非要把我包成这样。我一会儿就让她拆了。”
“我的狼王,你到底是有多傻......”百里子苓低下头去,眼泪滑落下来。
木苏和用那只没有缠纱布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为你,我心甘情愿。兰阳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你没法跟赵怀交代。我还想等将军足够强大,接我进门,所以,绝对不能让将军有事。”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而胡果儿在帘子外偷偷瞄了一眼,摇摇头,吐了两个字出来:疯了!
第197章 197、新事端(12)
上都。
三司会审,这已经是第三天。
冯康非常配合,问什么,就答什么,只不过,他把反叛的大部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但在说到他与赵启的关系时,冯康并未加掩饰,也承认了他是赵启的舅舅,洪万三的亲兄弟,而且还说,当年洪万三案另有内情。
一时之间,十几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洪万三案看着又要被翻出来。
关于洪万三案,桑吉知道得不多,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似乎要知道得多一点,这二人在听到冯康提及洪万三时,便中断了当天的审理。
“二位大人,突然中断审理,是何原由?”大理寺的后堂内,桑吉打量着二人,他二人各怀心思,似乎都有所顾忌。
“侯爷,这洪万三案,当年先帝在时,已经定案。如果要按冯康所说,当年的案子另有内情,这先帝御批的案子,就有可能再翻过来。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说先帝错了。如果先帝没错,那这个案子就不应该再翻出来。”大理寺卿说道。
刑部尚书也点点头,“确实如此。当年,洪万三案,牵扯的人也很多。除了先帝御批,三司会审定案,这个案子也与当今皇上,还有几位王爷......”
刑部尚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即又道:“这个,咱们都是做臣子的,还是要食君之,为君分忧。”
桑吉听着这二位大人的话,说白了,那就是不能审。审的话,不只可能证明先帝当年错了,还有可能审出来当年皇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甚至这里边可能还有赵怀的事。
虽然如今皇帝不理朝政,一心静养,但皇帝还在,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揭皇帝的黑历史,更不能揭当今实际掌权人的黑历史,除非真不想活了。
“御史大人,您的意思呢?”
桑吉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御史,这位可是和稀泥的高手,审案子的时候一言不发,一个问题没问,如果要问他的意见,他肯定会说:御史台只是负责纠察、弹劾,原则上是不参与审理的,这审案子的事,还得大理寺和刑部来。
“这审理案件,刑部和大理寺是行家,至于这个要不要往下审,还得看两位大人和侯爷的意见,我没什么意见。”
说了等着没说,反正从头到尾,把自己倒是摘得挺干净。
桑吉知道审冯康不好审,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麻烦会是因为洪万三。
“既如此,那就奏请王爷,让王爷来定夺。”桑吉道。
这么大的事,桑吉自然不敢自己拿主意,而那两位,自然也不敢。
他这一说,几位大人连连附和,至于这奏请的事,自然还是落在了他这位主审官头上。
从大理寺出来,桑吉刚要上马车,就有一位民妇打扮的女子来到跟前,朝他施了一礼。
桑吉认得这女子,她是皇贵太妃身边的人。
桑吉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让那人上了马车。
“姐姐此来,若是为了安西侯冯康,便请姐姐不必开口。桑吉做不得主。”
桑吉见到太后身边的宫人,大抵也猜到是为什么。
“太妃知道侯爷为难,但和慧公主如今还病着,知道......他回来了,总想再见一面,毕竟夫妻一场。”
“这件事,跟我说没用,我也无权放人去见他。公主若是想见他,便去求王爷,除了王爷,谁也不敢松这个口。”
桑吉自然懂和慧公主的心思,虽然冯康对和慧公主无意,但当年和慧一眼看上冯康,何等欢天喜地下嫁,一辈子的指望,她也只爱这一个男人。
“公主倒是真想去求王爷,可是......王爷早前就下了令,不许公主出宫,大约是早就猜到......咱们公主是真可怜,如今......”宫人抹了一把眼泪,“如今都瘦得不成人样,御医说,再这般下去,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桑吉也心疼这个表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生在帝王家,最不能左右的就是自己的命运。
和慧公主曾经荣宠之极,可以说是南陈最幸运的公主,如今的命运也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驸马起兵谋反,本该累及妻儿。若不是念她是皇家公主,不管她是否知晓冯康之事,如今怕是都下了大狱,等着处决或是发配。
再看现在的兰阳公主。那可是赵怀的亲妹妹,赵怀大权在握,是南陈实质上的皇帝,但又如何,依旧护不住自己的亲妹妹,不得不让她远嫁和亲。
第325章
两位南陈最荣宠的公主,命运都让人唏嘘。
“我会与王爷提一下,但王爷怕是不会答应。回去好好安抚公主,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桑吉让马车在前边停下,那宫人也就下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扶风王府而去,桑吉也在心头打了个腹稿,关于在审的案子如何说,终归还是有技巧的。至于和慧公主想见冯康的事,得看赵怀的心情如何,再决定要不要提。
赵怀大多数时间都在王里处理公务,所以扶风王府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
桑吉这两日每天都会来,与赵怀说一说三司会审的情况,所以他不必得通报,就能进王府。
但今天,他刚进府,还未到书房,就听到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传来。
桑吉稍稍停住了脚步,没敢往前。
不多会儿,便见府中下人把摔坏的碗碟、花盆给拿了出来,看样子,赵怀的心情非常糟糕,和慧公主的事自然是没法提了。
“侯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桑吉赶紧转身施了一礼,说话的是王爷的管家,事实上,这管家也就相当于宫中的总管太监。
“王爷这是......”
“侯爷有所不知,王爷刚刚接到五河口的飞鸽传书,兰阳公主下榻的宅院居然发生了大火,公主险些......”
管家说到这里就摇摇头,“公主福大,老天爷保佑,先帝保佑!”
“那和亲之事?”桑吉心头一紧。
“幸好公主无碍,婚礼已如期举行。如今啊,公主已经入了草原。但王爷哪里听得了这个,离得又那么远,自然心疼公主,这才发了火。侯爷若无紧急的事,还是先去偏厅稍坐,等王爷消消气了再进去。”
“谢管家提醒。”
“侯客客气,您是南陈的肱骨之臣,王爷常常念叨。来,侯爷,这边请。”
那管家带路,桑吉只得跟着去了偏厅。
和亲公主下榻的客院被烧,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就算公主无恙,但无论是带队的诚亲王,还是礼部那几位,都难逃干系。
至于负责公主安全的几位武官,最轻怕也是降职查办。事情又发生在卫国公的地盘,百里子苓怕也要受连累。
桑吉喝着茶,脑子可一刻没停过。他不清楚五河口的情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火肯定不是意外。
一杯茶才喝了几口,柳菘蓝就从外面进来,朝桑吉施了一礼,“民女见过武诚侯。”
“柳掌柜多礼了。”
“王爷请侯爷去书房说话。”柳菘蓝毕恭毕敬地道。
“知道了。”
桑吉放下茶杯起身,缓步走到柳菘蓝跟前,他是想问一下五河口的情况,因为他知道,柳菘蓝安排了不少人做探子,知道得肯定更多。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
“听说,卫国公府正在选亲,不知道老夫人选中了哪家的公子?”桑吉都停下脚步了,不说点什么,似乎也很奇怪。
“侯爷,卫国公府选亲,只招婿,不嫁女。若是侯爷也有意愿,我倒是很乐意去跟母亲说说,只怕是尚书大人不乐意。”
“柳掌柜想多了,桑吉自知配不上国公爷,只是好奇罢了。”
说着,桑吉转身往外走。
“侯爷!”柳菘蓝叫了一声。
“侯爷,你可后悔过......”柳菘蓝问道。
桑吉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却没有回答。
后悔吗?
他确实后悔过。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就算他现在想做百里家的女婿,别说百里子苓不要,老夫人也不会要他。
但那个狼崽子,不,现在应该叫狼王,他又能进得了百里家的门吗?
男人,自古以来,没人愿意把抓到手中的权势放下。更何况,那位已经做了王,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王位,入住国公府?
木苏和要真能,他桑吉绝对成全他们。
第198章 198、第一次
桑吉进了赵怀书房,但见一切皆已收拾停当,赵怀坐在椅子里,神色忧伤。
赵怀知他是来汇报三司会审的,但今日倒是比前两日早了些。
“臣桑吉,见过王爷。”桑吉施了一礼,赵怀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下人又端了茶水过来。
“今日为何这么早?”
赵怀稍稍坐正了身子,喝了口茶。
“回王爷的话,今日继续审理晋北王及安西侯谋反一案,但审理案件中另有案情,事关......”桑吉迟疑了一下,赵怀挑了一下眉,“事关什么?”
“事关先......”桑吉嘴里那个‘帝’字没敢出口,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以下犯上,断不敢再说。
他今日要真把这话说出口,让赵怀如何定夺?
赵怀如今确实大掌在握,是南陈实际上的皇帝,但名义上,赵怀仍旧只是个亲王。一个亲王如今定夺与先帝和皇帝有关的案件。
这既是不忠,也是不孝。
几个老家伙都让他这个主考官去说,他也是没有想太多,还打了腹稿,这话要出口,才发现事情大了。
“事关从前已经定案的案子。”桑吉惊得一身冷汗,幸好说辞换得快。
“哪一桩?”赵怀问道。
“十五年前,洪万三案。”桑吉如实答道。
“洪万三案,乃先帝在时钦定,这是铁案。武诚侯,可还有问题?”
第326章
“臣,没有问题。”
赵怀看着桑吉,他半低着头,与几个月前刚回上都之时,截然不同。没了那些锋芒毕露,也没了那些张扬,此刻这般安静地坐在那里,倒与他的父亲有几分相像。
赵怀饮了口茶,“五河口的事,听说了?”
“刚刚听管家说了,幸好公主无恙,乃我南陈之幸。”桑吉忙起身道。
“这大火来得蹊跷,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总得要派人下去查一查,武侯诚可有人选推荐?”
赵怀这话问得很随意,就像是闲话家常。但事关国事,皆无小事,这自然也不是家常。
“御史台不乏优秀的官员,王爷心中定有人选。”桑吉不接这一茬,又把球给赵怀打踢了回去。
赵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御史台确实不乏优秀的官员,但他们,怕是很难查清这案子。若不是如今正三司会审,武诚侯分身乏术,我倒是想让武诚侯辛苦一趟。”
“王爷厚爱!”
桑吉屈腰而立,一副恭敬的样子。
“既如此,那我就再想想。你们那边也得加紧审理,但不能只求快,不求细,这么大的案子,自然是要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能昭告天下。”
赵怀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桑吉这才起身告退。
第二天一早,桑吉就得了信,赵怀派吴安国以钦差身份,前去五河口调查公主下榻宅院大火一事。
吴安国做了好几年的监察御史,对于调查这种案子,很有一套。如今,吴安国又是礼部员外郎,让吴安国去,也算是礼部自查。
桑吉隐隐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大火这件事会不会跟百里家有关系。
之前,五河口传回消息,萧宗元遇刺,但这件事没个结果,只说是凶手在逃,疑似雄鹰部守旧派的杀手所为,毕竟更早之前,守旧派的杀车就偷袭过一回。
赵怀没再提这事,朝堂上便没人敢提,毕竟伤的是萧宗元,只要萧宗元那边不闹,南陈这边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桑吉各种渠道得了些消息,说是漆五好像去过五河口。那之后,冯康被捕,晋北王赵启却到了雪狼部,这件事在朝中已有议论,但赵怀不提此事,没人敢弹劾百里子苓。
事情多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发生在五河口,不管这些事与百里子苓有没有关系,她作为北方军事统帅,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是哪天赵怀对百里子苓不满意了,这些都会是她的罪行。
此时,在五河口的百里子苓自然也知道身处危机之中。
百里子苓特地调了有办案经验的官员来协查此事,但查了几日,并无结果。
百里子苓看着官员报上的了案件分析,说来说去,倒也没个准话。
“将军,这件事终究是查不清楚的。更何况,当时住在里边的一些丫头、婆子都随公主出嫁,负责守卫的将士也都悉数回京,这就不可能查清楚。”木苏和道。
“我知道查不清楚,但总得给上面一个交代,总不能一句查不清楚,就了结。”
“将军,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你们那位王爷,就算你真的查清楚了,怕也不会信你,他肯定会派人亲自来查。至于回京的那些官员、将士,大约都还有几轮审讯,这件事,无论是否查得清楚,都会有不少人倒霉。”木苏和又道。
“这场大火,不只针对和亲公主,也针对将军你。”陆筝说了一句。
“陆先生说得没错。五河口接连出事,赵怀对你就算有再大的信任,也经不起一再出问题。更何况,冯康回京受省,严刑之下,很难说他不会说出什么对将军不利的话来。”木苏和又道。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武诚侯主审,虽说他是知道分寸的,而且与将军又是生死之交,但其他几位大人,未必知晓分寸,而且他们又存了什么心思,那就未可知。冯康若是开口咬上将军,这叛国之罪......将军,你当初真不该去刘家沟。”
“陆大哥,我不从不后悔放走了晋北王,那是我欠他的。至于扶风王爷,他若是真想与我算算账,我也不怕。”
陆筝与木苏和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
陆筝先退了下去,木苏和留在大帐之中。
“将军莫怕,凡事有我。”木苏和拉了陆筝坐下。
“你呀,明日就回你的王庭去,少在我这里待着。多事之秋,还非得往上凑,若是有个闪失......”
“将军,我舍不得你!”不得百里子苓说完,木苏和就把她揽进怀里。
“既了说好半年为期,那就半年,把胡果儿也一并带走,我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百里子苓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木苏和把她搂得有些紧,微微闭着眼,在她脖子里蹭了蹭。
“都已经是当王的人了,以后不可任性。”百里子苓想推开他,这小子死死抱着,就是不肯放。
“我要想你了,怎么办?”木苏和在她脖子里亲了几口,语带迷糊。
“忍着。想想你在雪山草场这么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半年而已,很快的。”
“走之前,将军能不能......”
木苏和没说完,但手已经开始行动。
他已经解开了百里子苓的腰带,把手往里探,唇舌在她的脖子里游走,时不时地还会啃咬上一口。
第327章
百里子苓按住他的手,却听得他在自己耳边重重地喘息。
“将军,让我侍寝吧......”
他的眼里泛着红,似水光荡漾,又好看,又动人。
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一笑,“腰上还有伤呢......”
“将军轻点便是......人家是第一次......”
说完,他已然叼住了她的唇,四片唇瓣相贴,不断地摩擦,探索,索取。
“将军,我抱你去床上吧......”
他停了下来,不等百里子苓回答,已经把人抱起,往那床榻去。
“将军,要了我的身子,你就不能对我始乱终弃。我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以后得跟着将军进百里家祖坟的......”
他把百里子苓放在床榻之上,在她耳边轻言细语,不安分的手已经层层剥落衣衫,时不时地,又叼住他的唇瓣,与之纠缠。
百里子苓被他弄得红了脸,只觉得心跳颇快,呼吸也有些急促。他的嘴舌突然开始往脖子下面游走,在她渐渐有些沉迷的时候,突然胸前传来一阵刺激,这狼崽子居然咬了她一口。
“这是我给将军盖的章,从此之后,将军就是我一个人的。”说着,他又在那咬痕上狠狠亲了一口,让那咬痕与吻痕重合,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将军,你也给我盖个章吧!”他抬起头来,扯开自己的腰带,露出雪白一片。
狼崽子就是白,百里子苓从前就知道。
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
“将军,就咬在这里,狠一点!”说着,欺身而下,直到那温润的唇贴在了他的肌肤之上。
百里子苓可没咬过人,此刻竟被他蛊惑着张开了嘴,然后一口下去。这一口太狠,嘴里顿时就有了咸腥之味。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引得人无限遐想。
“将军,我是你的了。”他低下头去,含着唇上还沾着些许血丝的唇瓣,迅速把它吞没。
此刻,百里子苓那早已经沦陷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些,还说自己第一次,这哪点像第一次。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接憧而来的欢愉淹没。
第199章 199、感情牌
夜深人静,百里子苓靠在木苏和的怀里,她微微闭着眼,而那小子的手便有意无意在她脸上轻轻摩擦。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百里子苓悠悠一叹。
“嗯!”
“以后,不许胡思乱想!”
木苏和一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从脖子上取下那个石头吊坠,再给百里子苓戴上。
百里子苓按住他的手,“这东西你自己留着,既然是兵符,我拿着没用。一个当王的,兵符轻易交给别人,你也不怕。我这十几万大军,用不着这个。”
百里子苓刚要扯下来,就被木苏和亲抓着手,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将军,谁跟你说这是兵符?”
“不是兵符?”百里子苓惊讶,坐起身来,“那这是?”
“若说它是兵符,也算得上。毕竟,有的时候,这东西也能抵千军万马。”
百里子苓更意外了,她的指腹在那石头刻下的纹路上轻轻摩擦,是她二哥来信说这东西是兵符的。
难不成,她二哥骗了她。不应该呀,当时二哥还让她一定要把这东西给留下。
“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木苏和把百里子苓拉到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你知道前朝的绣衣使者吗?”
“知道,类似于现在的监察御史,但不属于御史台,直接受皇帝指挥。”
“老狼王在接手雪狼部之后,仿你们前朝的绣衣使者建立了类似的组织,一是监察四大家族,二是获取周边各国的信息。
对外的这批人,深入各国,有的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和努力,甚至成了别国的权臣。
老狼王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统一听老狼王指挥,有老狼王的亲书为令。老狼王死后,便以这石头为令。所以,你要说这是兵符,其实也没错。
我之所以被大哥追杀,一方面是因为老狼王确实传位于我;另一方面,莫车不知道哪里听说,我手里有号令四大家族的法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法宝,这只是一把钥匙。
在某个密室里,藏着所有绣衣使者的身份登记,若是要号令绣衣使者,只要在信件上盖上这个印章就如同老狼王之令,接到命令的绣衣使者无不为完成任务视死如归。”
百里子苓听完之后,颇为震惊。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百里子苓摇摇头,“你是有多傻,把这件事告诉我,还敢把这东西给我。”
“这是我的命。我把我的命给你,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来的嫁妆!”
百里子苓泪目,她伸手抱住了木苏和,“可是,你把它给我,你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雪狼部已经在我手里,而且,这东西,在你手里,比在我手中还安全。如果我真有不测......”
百里子苓捂住了她的嘴,他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然后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将军记住我的话。”
“你真是疯了,万一我要害你,你......”
“将军要我的命,我甘之如饴,给你就是。我的命,本来也是你给的。”
第328章
眼泪又滑了下来。
百里子苓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这样一个狼崽子给感动到泪流满面。
“好啦,别哭了,我的将军可不是爱哭鼻子的。让我再抱抱你,半年啊,好长......”
天亮之后,木苏和带着胡果儿、乙辛、呼延煊离开了五河口。原本,百里子苓是让她把之前抓的那两个细作也一并带走,但木苏和却说,已让乙辛传话,让他们听从百里子苓差遣。如果百里子苓觉得二人可用,那就留着。如果觉得不放心,那就杀了。
上都城里,桑吉已经在大理寺审理了好几天冯康。
自从那日提及洪万三一案,桑吉和几位大人中断审理之后再审,不再问及过往之事,冯康便保持沉默,不再像之前那般配合。
几位大人都知道冯康是想翻洪三万一案,但赵怀已经有答复,先帝钦定铁案,谁敢翻案?
连着几日案件没有进展,弄得桑吉和几位大人都很头疼。
这夜,桑吉来到了大理寺监狱。
冯康带着铁链手铐,就那样靠在监狱的墙壁上,双眼无神。就算是桑吉站在栅栏之外,冯康也没有看他一眼。
“姐夫!”桑吉叫了一声。
这一声‘姐夫’之后,冯康突然大笑起来。
“侯爷抬举了。”他的笑声里尽是嘲讽。“堂堂武诚侯,刑部侍郎,我这样一个阶下囚,大逆不道的罪人,哪里值得你喊这一声姐夫。”
“你与和慧公主并未和离,你自然还是我的姐夫。”
冯康的目光这才落到了桑吉身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低头轻笑,“侯爷,不必费那心思跟我打亲情牌。
我自己什么下场,我知道,说与不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侯爷若是想让我都招了,那也行,把洪万三案的真相翻出来,我也给侯爷一个真相大白。”
“洪万三案是先帝钦定铁案,无人敢翻,也不可能翻得了。姐夫还是死了那条心。退一万步说,就算洪万三案翻过来,那又如何?洪三万已死,瑜贵妃也不在了,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都死了!也就我......我也该死了。”冯康长叹一声。
“姐夫,你不应该想想活着的人吗?你到上都也有好几日,可有问过一句和慧公主?你可知道,她因为你,都快不成样子了。”
桑吉确实是来给冯康打感情牌的,虽然他并不确定这张牌有用,但没有办法的时候,不妨一试。
赵怀要他们尽快审理清楚案情,好昭告天下。那几位,自然不会动什么心思,毕竟有他这主审官在前面顶着雷。
而他,也想赶紧结束这个案子。吴安国去了五河口,不知道会不会弄出事端来,他想赶紧腾出手来,才能未雨绸缪。
“和慧?”冯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随即又转为黯淡。
“她是南陈的公主,就算是我谋反死罪,诛九族,只要她没有参与,皇帝也好,王爷也罢,没人会要她的命。她依旧是公主,依旧享有公主该有的尊荣。”
“你......冯康,你在西南带兵多年,我曾经敬你是条汉子,倒如今,你居然都算不得个男人。她可是你结发之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对你一往情深,你难道对她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公主都怎么过的吗?她听闻你反叛,便一病不起,怕你被抓,又怕你死了,整日茶水进,为你忧心。你呢,你要但凡是个男人,为她想过一丁点,你也不会连个问候都没有。
她现在只剩下半条命,太医说她时间不多了。即便如此,她听说你被押送回京,还想去求皇上和王爷,求着能见你一面。这个时候,她还拖着那半条命的身子,跪在大殿之外。
你呢?你为她做过什么?给她下药,让她一辈子不能生。冯康,是个男人都不会对自己的结发之妻下这种毒手。你就不配做个男人!”
桑吉有些激动,虽然来打的是感情牌,但也确实为自己的表姐可惜。
“感情?一往情深?一百夫妻百日恩?”
冯康狂笑不已。
桑吉看着那样的冯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和慧公主确实在大殿外一直跪着,求皇帝能让她见一面冯康。
但是,皇帝哪能做那个主。皇帝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但和慧公主也不是不知道,但她出不了宫,见不到赵怀,能做的只有这个。
“最是无情帝王家。说什么感情,说什么情深。当年,先帝对我姐姐贵妃娘娘也是一往情深,说要把太子之位给启儿。结果呢,他的情深就是赐了一条白绫给我姐姐。和慧既是先帝之女,早该明白,感情这东西,最是靠不住。”
“你......”
桑吉狠甩了衣袖,“冯康,仇恨早已经杀了你的心,你就不配得到公主的爱。可怜我那姐姐,当年第一眼看到你,就情根深种,真真是瞎了眼。”
“侯爷,你说得都对。但侯爷可知道,这间大理寺的牢房,我那大哥洪万三,就死在这里。他若是被推出午门斩首,好歹也是个正大光明,但就这样暗戳戳地死在了永不见天日的牢里,还得背上一个畏罪自杀的恶名。
没人问过他到底怎么死的,用了什么药,服了什么毒,一句‘畏罪自杀’,便草草结案。先帝?皇帝?还是扶风王爷,又或是你的父亲尚书大人,对于这场起兵反叛,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第329章
第200章 200、烂泥
桑吉听完冯康的话,站了许久。
这场晋北王的叛乱是十五年前诸王夺嫡的后续。
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只要身为皇子,谁都做过那个梦。但,追梦的路上,荆棘遍地,刀光剑影,鲜血铺路。
最终走到那个位置上的人,也终究是一身杀戮。
如果当时上都城没有守住,赵启与冯康杀进上都,这南陈的天下大约就是另一副画面。
其实,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差别,古来帝王皆寂寞,无论是圣贤还是昏庸,坐上那把椅子,谁都不愿意下来,哪怕是再寂寞,都宁愿死在那上面。
桑吉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离开了。
冯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闪出一抹惨淡的笑。
“和慧!”他长叹一声,眼里竟有几分柔情。
桑吉从大理寺出来,庞烨赶紧迎了上来,见他面色难看,忙问:“二爷,可 是不顺利?”
桑吉叹了口气,没回答,直接钻进了车里。
庞烨驾着马上车回府,路过宜修楼,但见灯火璀璨,比之从前,更为热闹。
宜修楼外依旧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商客,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不加任何掩饰地出入此地。
好男风,如今成了上都城里的时尚。
桑吉看着车窗外的宜修楼,叹了口气。
“二爷,前面好像是大理寺卿的马车。”庞烨停下来车,桑吉这才撩起前面的帘子,果真见到大理寺卿的马车就等在宜修楼外面,一位身穿华服,男倌模样的男子从宜修楼里出来,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想不到,大理寺卿也好男风。不是说,大理寺卿挺怕老婆,所以房中连个妾室都没有,搞半天,是好这一口。”
庞烨闲话,桑吉瞧着刚刚上车那男倌有些面熟,好像是那个把他弄成上都城笑话的沈清。
一想到沈清,桑吉就皱起了眉头。
此时,马车外面一声骂,吸引了桑吉的注意。
“滚,再敢进来,老子剁了你的手,打断你的腿。”
如此凶狠之人,口出恶言,大抵主人也不是善茬。桑吉寻着那声音看去,就见宜修楼外有一人被扔了出来。
那男人倒在地上,摔得不轻,但他很快爬了起来,扑腾着要再进去,却被人拿了棍棒一阵乱打,打得哇哇大叫。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敢对我动手。我可是永宁侯。睁大你们的狗眼,敢对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甩了一巴掌。
“永宁侯?永宁侯可是你爹,早死在了上都城墙之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永宁侯。贺崇,整个南陈的人都知道,只有你爹这个追封的永宁侯是不能世袭罔替的。知道什么意思吗?
皇上就是不想让你占永宁侯的便宜。你说说你,把整个贺家都败没了,最后老将军为了保你这条命,七十多岁了,还不得不拿着长刀去守卫上都,最终战死。我要是你,我吐一摊口水把自己给淹死。活着干嘛呀,丢人现眼。”
此时坐在车里的桑吉才知道,刚刚那个被打的是贺老将军的儿子贺崇。
贺老将军在上都守卫战中阵亡,赵怀后来便追封贺老将军为永宁侯,但又在诏书上特别说明,此永宁侯不得世袭罔替。
贺崇在老将军去世之后,照样浑浑噩噩过日子,经常流连秦楼楚馆,最后一段时间,他也跟着朝流好上了男风。
但钱已经花光了,就连贺老将军留下的老宅子,也在前些日子被他给卖掉了。
好堵,好色,好玩,那点钱,很快就被他给败光。
桑吉想着老将军死时的样子,一身战甲,满头白发,手中的长刀上还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他却再也站不起来。
他有些不忍,便下了车。
“二爷......”庞烨唤了一声。
“你去跟着大理寺卿的马车,查清楚刚才上马车的是什么人,去往哪里,然后回府城等我。”
桑吉说完,朝贺崇走去。
贺崇被打得有点惨,再爬起来时,便不敢往前凑,只得颤颤巍巍地走到边上,刚刚那副趾高气昂的劲也没了,扶着墙正往巷子里走。
桑吉跟了进去,那贺崇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以为刚刚打他那几人又来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贺书令!”
桑吉这一声唤,贺崇抬起头来,才看清楚来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武诚侯。怎么,侯爷也喜欢看笑话。”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笑话?”桑吉语带讽刺。
“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笑话。我老子死了,皇上又自身难保......”
“贺书令,你最好说话谨慎些。”桑吉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我哪一句说错了?皇上不是自身难保吗?他赵怀扶了自己儿子做了太子,总揽朝政,反倒把皇上给软禁起来,我说得不对吗?”
桑吉抬手就给了贺崇一巴掌。
桑吉手重,这一巴掌也打得贺崇眼冒金星。
“桑老二,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以为赵怀封你个武诚侯,就了不得了。我告诉你,我爹带兵打仗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撒屎和泥玩......”
桑吉又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更重,贺崇有那么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但这一回,贺崇学乖了,不敢骂,也不敢随便张嘴,捂着被打肿的脸,有些害怕地看着桑吉。
第330章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桑吉凑到他跟前,低声问道。
贺崇摇了摇头,没敢言语。
“老将军死的时候,都没闭上眼。不是放不下南陈,而是放不下你这个孽子。老将军戎马一生,铮铮铁骨,想不到,生了你这个软蛋。
第一巴掌,是替老将军打的,第二巴掌,是我赏给我的。你给我记住了,饭可以乱吃,钱可以乱花,但话不能乱说。
不然,割舌头是小,指不定哪天你就跟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这巷子里,直到臭了都没人知道。”
贺崇这会儿吓着了,因为桑吉刚刚下手狠,现在样子更狠。
“听清楚没有?”桑吉又问。
贺崇赶紧点头,就怕再挨打。
桑吉送了贺崇回去。贺家的宅子已经被他卖了,桑吉想看看他如今在何处落脚,原来是从前伺候老将军的老仆有一个小院子,这贺崇便住在那里,天天受老仆照顾不说,也不知什么好歹。
果然啦,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桑吉见老仆有情有义,临走时留了些银票给老仆,然后对贺崇说,“你要敢动一两银子,我就挑了你的脚筋、手筋,让你永远做个废人。”
贺崇对桑吉了解大约还停留在两年前,桑吉在上都城的时候。
那时候的桑吉,虽然已有官职,常在宫内行走,也是皇帝的宠臣,但桑吉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与一帮所谓的风流才子,常常饮酒论诗。但自从去了西北,上都城就只剩桑吉的传说。
待他再回上都时,就挑起了追查户部欠款一事,名动朝野。
贺崇一直觉得,桑吉就是有点文采,至于别的,跟他一样,都是老爹给的加持。
但上都一战,桑吉战功赫赫,封了武诚侯,这便让贺崇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拿笔的,怎么可能拿得起刀,还能立下战功。
反正,他是不信的,觉得还是桑尚书会来事,而他不幸,就在于他老子战死了。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副田地。
但今天,桑吉那股子狠劲是骨子里出来的,跟那种仗势欺人的不一样,贺崇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见桑吉出去,贺崇又追了出来。
“侯爷!”
桑吉回头看他,“还有事?”
“我在刑部的差事......”
“没人让你滚出刑部,是你自己没去。”
“明白,明白,谢侯爷!我明日便去刑部。”
桑吉看了看贺崇,点点头,“我会让人盯着你,若是不好好办差,三天打鱼两天撒网,我一样废了你。”
“侯爷教训得是,我一定好好干。”
贺崇送走了桑吉,他这人,大聪明没有,小聪明倒是有一点。如今上都城里的达官显贵都懒得理他,桑吉搭理他,还给银子,不是看他死去老爹的面子,就是要用他。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这种自信他一直都有。
第201章 201、自保
桑吉回府,庞烨带回消息,他一路跟着大理寺卿的车去了杨柳巷的一处宅子。
从车上下来的男倌就是沈清,那沈清进府之后,好半天都没有出来。庞烨翻进去看了一眼,大理寺卿正一边喝着酒,一边美滋滋地听着沈清唱曲。
“二爷,那沈清的嗓子还真不错!”说到这里,庞烨还不忘夸一句。
“就只是唱曲?”桑吉又问。
“那哪儿能啊。大理寺卿看着挺正经一人,这酒一喝,曲一听,也就那什么......”庞烨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特别文雅的词,“还真看不出来,大理寺卿年纪一大把了,折腾起来,也挺厉害的,把那沈清弄得......”
庞烨没往下说。
其实,庞烨心头还有一个问题。桑吉刚回上都城的时候,把沈清折腾了大半日,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这话,庞烨也不敢问。
不过,今天他看沈清那浪劲,估计他们家二爷有可能把持不住。
“二爷,如今上都城里达官贵人们都好男风,再加上那宜修楼是扶风王爷的产业,不少人为了讨好王爷,更是不加任何掩饰。再这么下去,我瞧着达官贵人们,都该生不出儿子了。”
庞烨见桑吉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嗯,你这几日让人盯着沈清,看看除了大理寺卿,他还与谁走得近。”
“二爷,你真喜欢那沈清?”庞烨之前只敢猜,现在一听这话,顿时心头有点发毛。
“说什么屁话,我可欣赏不动男人的浪劲。”
庞烨‘哦’了一声,这才出去。
沈清,原本是个读书人,不曾想......桑吉叹了口气。
庞烨走后,桑吉想去找他的父亲聊聊。刚出房门,就见大哥桑桐从他父亲的书房出来。
桑吉想叫大哥,但桑桐急匆匆地就出了门,没给他叫住的机会。
自从那日与父亲吵了架,又与大哥生了嫌隙,现在他在家里可不太受待见。
桑吉来到尚书大人的书房外,刚要敲门,就听得里边有母亲的声音。
“老大媳妇的事,是我没告诉你。之前,府里正在筹备老二的婚礼,加之,老大又外放在外,这种事哪能让你烦心。”
“你护着她,她就能让你省心了。妇人之见!”
桑吉听得父亲骂母亲的声音,在门外稍稍站了一会儿,大约也就听明白,原来是大哥知晓了大嫂那件事,今天好像把人给打了,这才闹到父亲也知道。
第331章
桑吉也就没有再进去,而转头往后院去。
府里没人告诉他大嫂挨打之事,他问了几个下人,一提及大嫂,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桑吉去后院也没有见到大嫂,又去了一趟祠堂,仍旧不见人,这才又回了母亲房里,稍等了片刻,母亲回来,才问清楚了情况。
大嫂已经被人送去了乡下的庄子,父亲觉得丢人,发了通大火。刚才,大哥与父亲吵了几句,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是一笔烂账,大嫂也着实可怜了些,但桑吉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两天之后,西北提督周深到了上京。
此时,吴安国也到了五河口。
吴安国干了多年的监察御史,查案颇有些手段。他到五河口之后,立马就开始对起火宅子的勘察工作。
沈潜当时是百里子苓派负责来加强防卫的头,所以,吴安国来了之后,也一直由沈潜配合调查。
“沈校尉,我看着你倒是有几分眼熟,莫不是咱们从前见过。”吴安国第一个提审的就是沈潜。
“回大人,上次大人来大营时,倒是远远见过,没想到大人记性这么好。”
“是嘛?”吴安国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
他一定见过沈潜,但肯定不是在北方大营里,而是在别处。可是,一时间,他还真想不起来。
“行吧,你先说说当天晚上的情况,要尽可能仔细,不要有什么遗漏。”吴安国在说完这话时,朝旁边的书吏示意,也是让书吏记录详细。
沈潜开始讲述当晚的情况,吴安国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地打着圈,时不时地还点点头。
“你是说,卫国公半夜来过,还带了一个人?”吴安国打断了沈潜。
“是。”
“此人姓甚名谁,如何又在何处?”吴安国又问。
“此人名叫赵旺,那日大火,赵旺参与救火,最终葬身火海。”
吴安国这才停下脚步来,眯缝着眼看沈潜,“死了?”
“那夜死了不少人,除了咱们救火的将士,还有服侍公主的宫人。”沈潜如实答道。
“那你说说这赵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可有什么特征,越详细越好。”
吴安国说的时候,又示意了站在旁边的随从,铺了宣纸,拿了画笔,这是准备按着沈潜所述,开始画像。
沈潜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陆先生早有预料,若不然,这下可就露馅了。
沈潜一五一十的说了那赵旺的长相,不多会儿,随从也画好了像,递到吴安国手里。他看了一眼,然后拿给沈潜看,问是不是画像上的人。
沈潜还对画像上的人做了几分补充。
吴安国对沈潜的审问弄了一天,快到天黑的时候,这才结束审问,但沈潜却依旧被留下。
“沈校尉,鉴于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所以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还得再委屈沈校尉几日。这一点,卫国公也同意。”审理完之后,吴安国颇有点客气地道。
“听凭吴大人安排。”
沈潜起了身,吴安国又看了他几眼,更是觉得眼熟,便又问了一句:“沈校尉何方人士?”
“我乃河西府人士。吴大人可有去过河西府?”
“那倒不曾。不过,有机会倒是想去看看。”
吴安国生性多疑,沈潜当初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早有听闻。他在上都虽然没有跟吴安国打过交道,但确实在宫里遇到过几回,算是点头之交。
所以,吴安国之前说问那话,足以说明吴安对他还有印象。
官员假死,这本就有欺君之罪,如今还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成了北方大营里的校尉,这要真让吴安国发现,还不知道又会牵扯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沈潜在心头默默地捏了把汗。以他如今的面容,与五年前在翰林院时确有些不同,军营里都是糙汉,自然也养不出细皮嫩肉,他如今也是三十出头,更添沧桑,想来吴安国即便觉得他眼熟,也不会认为他就是严良。
北方大营里,百里子苓在校场上架上了火把,天气暖和了,将士们也就操练起来,哪怕是夜里,也常常是喊声震天。
吴安国住在五河口的镇子上,也能听到那喊声。
赵怀让他来查兰阳公主下榻的宅院起火一事,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火灾已经过去几天,兰阳公主带人出关和亲了,而送亲的队伍也回了上都,只剩下一个火灾现场给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这又能查出什么来。
但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也没法跟赵怀交代。所以,吴安国来了五河口,也是睡不好,吃不好。
这里是卫国公的地盘,他虽然与百里子苓曾在上都一战中并肩而战,但他们不是战友,也没有桑吉与百里子苓的那种交情。
此刻,他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远处微微亮起的光,那是北方大营的方向。
他想起了临行前赵怀的话:此行五河口,虽是为了查火灾一事,但若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你都可以查问。
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指什么?
五河口是卫国公的地盘,要有不正常,那也就是百里子苓不正常,其他的都算不上。
让他都可查问,但又没给任何诏书。这让他如何查?如何问?
他这个忠义伯,又或是钦差大臣在百里子苓眼里能算个什么东西?
第332章
查了不该查的,问了不该问的,他走不出五河口都有可能。
南陈内战结束,外患已除,如今怕是要卸磨杀驴了。
不然,赵怀的话又如何去理解。
整个南陈朝堂都知道,赵怀最信任百里子苓。如果不是卸磨杀驴,那便是要借此除掉他。这是另一种可能。
吴安国想得有点多,毕竟他曾经是皇帝的心腹,这在赵怀眼里,终究是信不得的。
进退两难,吴安国想要自保,但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想到如何能自保。
第202章 202、深情
吴安国在五河口为审理火灾一案头疼的时候,桑吉也因为审理冯康没有进展而头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和慧公主在大殿前跪了许久之后,赵怀倒是同意她与冯康见上一面。
二人毕竟是夫妻,而且就和慧那个身子一直跪在大殿外,朝臣们也会有些微词。
桑吉在和慧公主见过冯康后进了宫。太妃身边的宫人说,公主回来之后一个人呆坐了很久,不吃不喝,有时候还傻傻地笑。
桑吉跟太妃说了几句话,便进去看和慧公主。据大理寺的人说,和慧与冯康见面,他们按扶风王爷的意思,撤走了所有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冯康到了如今这境地,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一个阶下囚,一个将死之人,他早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只不过,赵怀要的是冯康把所有的反叛之责都推给赵启,那样,不管将来赵启能不能回来,这谋反之罪就永远洗不掉。
桑吉难审,就在于冯康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赵启是年幼无知,受了他的蛊惑。如果认可了这个答案,那么将来有一天,赵启再得了机会翻身,搞不好还会有一场较量。
赵怀要的是那个名分。
桑吉劝慰了一阵,但和慧公主一直呆呆地,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听进他的话。
桑吉叹了口气,起身要走的时候,和慧叫了一声‘二弟’,桑吉回过头去看和慧。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多年前还在做梦时少女般的模样。
“他的心里有我,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我!”和慧看着桑吉,这话重复了两遍。
桑吉觉得和慧有点可怜,曾经是南陈最荣宠的公主,如今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和慧到底有多爱冯康,桑吉大约是无法理解的,但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却让桑吉看了难受。
从宫里出来,桑吉想到了百里子苓和木苏和。一个南陈的将军,一个草原部族的王,他们从理论上来说,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除非有一个人愿意放弃现在的所有。
他知道,百里子苓不会放弃。
他的心里有我,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我!和慧的话在耳边不断反复。
桑吉停下了脚步,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些年,冯康镇守西南,皇贵太妃一直不放心,让人在西南盯着冯康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但是,一直没有发现。
也就是说,冯康自从迎娶了和慧,这些年没有纳过妾,也没让其他女人进房伺候。
他给和慧下药,不让和慧怀他的孩子,不是对和慧狠心,可能是早就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是这样的下场。
那么,如果有了孩子,东窗事发,他们的孩子也会人头不保。他一直对和慧比较冷淡,也是不想让自己出事之后,连累和慧。
夫妻二人的感情太好,对和慧来说只会是伤害。
原来,这就是冯康的爱。
但这种爱,太伤人,太伤心,太深沉,太虐。
第二日提审冯康,桑吉觉得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头发整理过了,连脸上也干净了许多。
在他跪下来之前,先扫了一眼几位大人,轻笑了一声:“几位大人,今日,咱们就做个了断吧。”
都以为冯康是见了和慧公主之后想通了,现在要配合审理,哪知道,下一刻,冯康就朝着那石头砌成的柱子生生地撞了上去。
衙役完全没有料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冯康就在大理寺的大堂上,撞了个血溅当场。
这,就是他说的了断。
几位大人皆被震撼,桑吉看着血流了一地倒在地上的冯康,他似乎明白了,冯康为何现在才会寻死。
他被押送进京,大约就准备好了来这么一出。但是,在没有见到和慧之前,他不会死。他不是怕死,他是想死之前再看一眼和慧。
那么,和慧呢?
他想到宫人说和慧回来呆坐了许久,有时还傻笑,便觉得不妙。
冯康死了,这让与他同审的几位大人始料不及。他们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跟赵怀交代,而桑吉却急急忙忙从大理寺出来,进了宫。
刚刚走到皇贵太妃宫门外,就听得里边有哭丧之声,心头一紧,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入了宫门,那哭丧之声更甚。
有宫人迎上前来,见着桑吉便跪了下来,哭道:“侯爷,公主薨了!”
桑吉快步进屋,就见皇贵太妃趴在和慧公主的尸体前大哭不已,一帮宫人在旁边劝慰,怕她再伤了身子。
对于皇贵太妃来说,就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皇帝虽是她扶养长大的,也很孝顺,但皇帝如今自身都难保了,她又痛失了唯一的女儿,那份锥心之疼,这个年纪着实难以承受。
第333章
“太妃......太妃......”宫人大叫,皇贵太妃晕了过去。
桑吉上前抱住姑母,叫了两声,见没有反应,便朝宫人大喊:“赶紧去请太医!”
不多会,太医便匆匆赶来。桑吉在姑母床前来回走动,心急如焚。
此时,又有宫人来报,说是宗亲府的人求见。
“他们动作倒是快。让他们等着!”桑吉道。
“侯爷,怕是不能......”那宫人小心地答道。
桑吉吐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晕睡中的姑母,又叮嘱太医仔细些,这才往外走。
大厅里,宗亲府的人正候着,见桑吉出来,忙行了礼。不过,宗亲府的人还没有开口说什么,桑吉的父亲尚书大人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宗亲府的人退到一旁,尚书大人进门就道:“你姑母如何?”
“姑母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现在太医正在给姑母施针。”
桑尚书快步往里走,桑吉又跟了进去,宗亲府的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和慧公主薨了,冯康也死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上都城。
远在五河口百里子苓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天后。而在雪狼部的木苏和则要早一点知道消息。
木苏和把冯康血溅大理寺,和慧公主服药自杀的消息告诉了赵启。
是的,和慧是服药自杀的。
见了冯康,她对尘世再无留恋,而且她也知晓冯康必会求死,也就随了他去。
赵启痛哭了一场。
一个是他的亲舅舅,一个是他的亲姐姐,都是与他血脉很近的人。
舅舅是为了他,而姐姐是为了舅舅。
他一直都知道,舅舅心里是有姐姐的。但是,为了他,舅舅把所有的一切都舍下了。
“王爷节哀!”木苏和劝慰道。
“我如今还算什么王爷,不过是四处逃命的流浪狗罢了。狼王,你说,那高高在上的椅子,真有那么好吗?”
“好不好的,只有坐上去了才知道。”
赵启惨笑了一声,“也对,失败者没有资格讨论那把椅子好不好。”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王爷能不能给我解答。”木苏和又道。
“狼王好奇什么?”
“当年,你的另一位舅舅西南提督洪万三谋反,是真想反呢,还是......”
赵启没想到他好奇这样一桩陈年旧事。十五年前,他也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但他成了这皇权争夺路上的权杖。若是没有他,大约也没有那些争夺。
“狼王,古往今来,但凡拥兵自重的将领,哪一个都希望有更大的权势。至于你说想不想反,有些人,想自己坐那把椅子,但有些人,是想用手中的权势操纵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
前者,可能就成了反贼,而后者,就成了权臣。我舅舅,大约是想做第二种人,毕竟,他当时是很希望我坐那把椅子。至于我真坐了那把椅子,会不会跟他反目,那是后话。
但就当时来说,他如果不反,只有一个下场,等着被步步削弱,什么都不剩下。人嘛,手中有了权,谁会愿意放下,他自然是要放手一搏的。”
赵启叹了口气。当年争储的时候,他还小,哪里懂什么储君,皇权,皇位。只不过,他有了那个身份,也就让他的母亲和舅舅有了欲望。
“你的父皇不是很喜欢你,也有意立你为太子吗?”
赵启回头看木苏和,他们二人立于这繁花盛开的草原之上,不远处站着雪狼部的士卫。
“父皇或者是真的喜欢我,但他的身子不行啦。立我为太子,我年幼,我母妃壮年,舅舅手握重兵,这南陈的朝堂怕就成了洪家的朝堂。父皇再喜欢我,也不会把江山交到别人手里。
但五哥不同。五哥没有强大的外戚,又已经成年,在皇子中口碑不错,加上他的母妃只是养母,或许在父皇看来,就算他能扶植桑家,但也不会完全相信桑家。这或许就是帝王之术,朝堂的平恒。
就看我那三哥,不也一样吗?他自己更想坐那个位置,但却送了儿子做太子,既不会让朝臣反对,又在实质上掌握了皇权。我那三哥才是最聪明的,也难怪这么多年,五哥一直不放心他去封地。”
春风拂过,野花飘香,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一个成王,一个成寇,但又不得不说,都是人中龙凤。
成王的人,未必就更幸运,而成寇的人,未必就更不幸。
第203章 203、装傻
木苏和在收到冯康死讯的同时,还收到另一个消息。
冯康死的前一晚,赵怀去过大理寺的监狱,但是,无人知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消息在冯康死后,立马有人传了出来,如今朝堂之上,人人惶惶。
有些人当初是怕冯康活着进京,而现在,有些人是怕冯康死了还拉上一帮人垫背。
宗亲府那边处理完了和慧公主的后事,还是把她与冯康葬在了一处,据说,这是赵怀的意思。
桑吉提笔给百里子苓写信的时候,这些事都已尘埃落定,而且他还听说,吴安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吴安国在五河口待了不到十天,结果是之前来时便想到的,但他确实还知道了些别的。
回京路漫漫,而吴安国却没有想到要怎么跟赵怀汇报调查的结果,以及那些赵怀所谓的不正常的事。
第334章
百里子苓开始操练兵马,同时她还得了消息,张秦二人已经进官进爵,并且张及暂代西北提督一职。
与此同时,弹劾张秦二人的奏章也进了京。
赵怀是在和慧公主下葬几日后,才见的周深。
桑吉那日去扶风王府给赵怀承递公文的时候,正好遇到周深出来。
早几年,周深在兵部行走,桑吉也与周深打过交道。但是,桑吉对周深确实了解不多。
“周大人!”桑吉见周深一脸消沉之气,便主动打了招呼。
“武诚侯!”周深回礼。
“早听闻周大人回京,一直忙于政务,不得相见。若是周大人今日无事,且等我一等,我去把这文书承递给了王爷,想请周大人喝杯茶。”
周深年过四十,也是官场半生,做到了封疆大吏,已是人生顶峰。但现在,他这个封疆大吏怕是要被弄下来了,他回京之前,便已料到。
“侯爷相邀,哪有不去之理。侯爷先请,我去前边的街角等侯爷。”
“那就有劳周大人相候。我去去就来。”
桑吉进了王府,他以为把文书承上去,便能脱身。这是关于冯康一案的相关记录。冯康已死,那些没能审出来的,终究成了悬案。
赵怀看了看文书,半天才抬起头来,“你们三司会审,就审成这么个样子。赵启谋反,是主是从,也没个定论。武诚侯,你倒是说说,本王该拿我那弟弟如何?”
“王爷,臣与几位大人商量了一下,关于晋北王赵启谋反一事,冯康虽然承认他是主谋,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一面之词不成定案,但如今晋北王赵启未能归案,不如先将此案搁置,等以后晋北王归案,再加审理便是。晋北王起兵谋反已是事实,不容反驳。大人们的意见是,无论是主犯还是从犯,皆是大逆不道,都是死罪。”
桑吉把几位大人的话转述了一下,他知道,这个答案肯定不能让赵怀满意。但这件案子,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让赵怀满意。
“武诚侯,你的意见呢?”赵怀挑眉问道。
“臣......”桑吉欲言又止。
“怎么,不方便说?但说无妨,就算是说错了,本王也不会与你计较。”
“臣只是刚刚在想,晋北王谋反一事,从当初起兵,到一路杀到上都城下。这其中,多少人暗中相助。幸好冯康以死谢罪,不然,要把这些人都给抖出来,朝堂怕是真要出大事。”
赵怀一听这话,立马皱起了眉头,“武诚侯深谋远虑,南陈之福啊!”
“微臣惶恐!”
桑吉把头压得很低,他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赵怀的脸色很难看。
书房里安静极了,伴君如伴虎。
赵怀虽然不是皇帝,但在实际上掌握着皇权。从前,桑吉常在皇帝身边行走,把那位皇帝的性子摸得很透,但赵怀嘛,那就是老狐狸。
不过,跟老狐狸说话也好,不用太明白,因为老狐狸本来就很聪明。
好半天,赵怀才道:“和慧公主薨了,皇贵太妃也是一病不起。这几日,你也进宫多走动走动,陪皇贵太妃说说话。你父亲若是身子好些了,也让他进宫陪陪皇贵太妃,娘家人去了,总是能让她宽心些。”
桑吉连连称是。
从扶风王府出来,桑吉长吐了一口气。
庞烨迎了上来,“二爷,刚刚有个要饭的孩子递了这封信给我,说是给您的。”
桑吉看了一眼那信封,上面写着‘武诚侯亲启’的字样。
这倒是一笔好字,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
桑吉想了想,这字好像是百里策的字。
他钻进车里,赶紧拆了信来看,其实,里边只有一句话:如今春光灿烂,武诚侯若是有空,可能到郊外一走。信末没有落款,写信人这是料定他识自己的字。
庞烨驾了车到前面的街角处,便见周深坐在街边的小摊上,一碗馄饨快要吃完。他便叫了一声:“周大人!”
周深抬起头来,看到从车窗探出头来的桑吉,忙擦了一下嘴,起身放下几个银钱,便走桑吉的马车而去。
桑吉觉得,周深是有话要说。这是一种直觉。
二人到了茶馆,要了个安静的雅安,伙计送上些茶点和瓜果,在淡淡的茶香里,桑吉先开了口。
“周大人,我有一事请教。”桑吉用碗盖拨了拨杯中茶叶,又轻轻吹了吹。
“武诚侯客气。”
周深这会儿的脸色倒是比之前好多了,他也没看桑吉,端起杯子,也未拨开那飘浮着的茶叶,便饮了一口。
“我听了些消息,说是青州动乱的时候,张秦二位将军奉命入青州,却在平定动乱之后,对当地商户大肆抢压。可有此事?”
周深这才抬头看了桑吉一眼,“侯爷问这话,何意?”
“不瞒周大人,青州知府刘传书弹劾张秦二人的奏章已经到京,怕是王爷也已经看过。我也有点好奇,不知道王爷可曾跟大人问起此事?”
“不曾。”周深答道。
“这么说,周大人其实也是知道张秦二位将军在青州的所作所为了?”
周深搭下眼皮来,张秦二人的行为,不只他周深知道,百里子苓应该也知道。
张秦二人原是百里子苓帐下,也是百里子苓派二人驰援青州,下面的人出了事,百里子苓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第335章
“侯爷,我也有一问。”周深不答反问。
“周大人请讲。”
“早年,也有不少人弹劾卫国公,说她在南边剿匪的时候,也有抢夺富商压榨当地官府的行为。那张及、秦池本也是卫国公麾下,更是受卫国公之命驰援青州。那么,张秦二人若真有此行为,是不是也是卫公国授意?”
桑吉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百里子苓当初在朝堂上被弹劾,闹得还挺凶。后来若是不有更大的事发生,八成弹劾百里子苓的奏折还会更多。
“我记得,前一阵侯爷可是在北方大营,不知可曾有所听闻?”周深又问。
桑吉笑了笑,没回答。
周深也笑了笑,喝了口茶。
“周大人,没什么跟我说的吗?”桑吉又问。
“侯爷,可是你邀我来的。难道,侯爷就只好奇那点事?”
桑吉拿着茶盖有意无意地又拨了拨茶叶。周深是赵怀的人,但此一时彼一时。
为何这么说呢?
当实,赵怀还没如今这权势,而现在的赵怀,是实质上的皇帝。
实质上的皇帝在拥了江山之后,就要权衡利弊,平衡各方势力,这样才能立于不败。
周深吃了败仗被冷落,其实不见是坏事。
像百里子苓那样被推到更高的位置,也被很多人盯着,才是更不妙。
第204章 204、书信
桑吉与周深彼此试探了一场,各自都有防备和保留,但又都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从茶馆出来,周深拒绝了桑吉马车相送,自己溜达着回家。
桑吉掏出怀中的信来看了一眼,便让庞烨驾车去城郊。
五河口已然春暖花开,阳光明媚,镇子上也格外地热闹。早前跑掉的商贩尽数回来不说,还要涌进了不少商贩。
如今,北方有卫国公镇守,又有兰阳公主和亲,与雄鹰部再无战事,这里便成了最繁盛的边关驿站。
草原上的东西通过这个关口运进来,然后再贩卖到四方。而南陈的丝绸、瓷器也通过五河口,远往草原腹地,甚至是翻过草原后的大雪山,贩卖到更远的地方。
百里子苓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白日里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夜里便读着那些兵书。她是没读过多少书,但兵书倒是读了不少。
陆筝的伤也痊愈了,军营中的很多事务也都是陆筝在打理。
沈潜如今成了百里子苓的左膀右臂,这人能文能武,当年的进士之才,文章写得好,功夫也好,而且对北方大营很是了解。
不过半月,百里子苓就在沈潜的帮助下把整个北方大营彻底整顿了一遍。
那些赵怀的眼线或者是心腹,百里子苓都把他们打发到别处去,虽然这事做得比较隐蔽,但做为老将的郑成和罗季还是看了出来。
“看样子,卫国公是要清除异己了。”这夜,郑成叫了罗季到自己营中闲话。
“她提拔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潜,一个大头兵,如今都做了校尉,算是攀上高枝了。”罗季剥了几颗花生往嘴里扔。
“老罗啊,你没觉得这个沈潜看着很是眼熟吗?”郑成这一提醒,罗季也点了点头,“是有点眼熟,像那个谁......”
罗季一时想不起来。
“严致远,严老将军!”郑成道。
罗季一愣,顿时扔了手上的花生,微微点头,“这也就说得通了。”
“严老将军和严忠都死在埋羊骨那一战,他恨咱们,也是理所应当然的。咱们啦,手上沾了太多自己人的血,这辈子,就算是下地狱怕也是不得安宁的。”
郑成端起酒来,与罗季的酒碗碰了一下,然后一口气把酒都给饮下。
“所以,卫国公是知道沈潜的真实身份?”罗季这一说,二人便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再四下看看,这才不约而同地凑近了。
罗季又道:“她打发出去那些人,如果我没记错,应该都是扶风王爷的人。可是,她与扶风王爷关系不是很要好吗?而且,扶风王爷都封了她卫国公,全南陈几百年也没有一个女人封爵,这等殊荣,就连贺老将军当年保皇帝上位,也没有此殊荣,还是在死后才追封了爵位。这才多久,他俩就生了嫌隙?”
郑成叹了口气:“自古君臣,哪有真的一心的。从前他们是一体,但如今身份不同了,位置不同了,当然立场也就不同。那丫头,小时候看着只是个野丫头,疯了些,也没觉得有这等心眼,她这是要走当年西南提督的路......”
郑成没说完,罗季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二人很有默契地点点头,不再提这事。
百里子苓一直有人让盯着这二位老人,对于他们这场对话,也被隔墙有耳的人给听了个大概。
再传到百里子苓耳朵里时,百里子苓便在想,是把这二位叔叔都给打发了,还是直接......
“将军,有信来。”
百里子苓正犹疑,易风拿了封信进来。
“谁来的?”
“就......就那个谁呗。”
易风不喜欢木苏和,但没办法,他们将军喜欢。
百里子苓脸上有了笑容,赶紧拿过信来,然后打发易风出去。
“将军!”易风站在那里没走。
“有事赶紧说,说完了出去。”
“吴安国已经回京了,估摸着这会也到上都了。我总担心他查出了什么。”
第336章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易风,“小孩子,操心这些干嘛。要担心,也是我担心,你操的哪门子的心。”
“将军,我听说,吴安国询问过几个士兵,就是那晚去刘家沟捉拿冯康的事。万一......就吴安国那张嘴,要是再添油加醋点什么,那将军你......”
知道这小子是担心她,百里子苓拍了拍他的肩膀,易风又长高了些。
“放心,我知道。先下去吧!”
打发了易风下去,百里子苓这才拆开木苏和的信来看。
“将军,见字如面。一别数日,满腹相思。北地春寒,早晚记得添裳。前几日,纵马草场,念及从前凄苦,顿生悲凉。回来之后,便去看了母亲,那坟茔之上,开满了鲜花,很是娇艳。草原春日花香,真想让将军来看看。夜里睡下,被冷衾寒,难以成眠。将军自多保重,我亦安好,不必挂念。上都暗潮汹涌,波澜诡谲,将军多多留意。我亦让人把上都之事,皆抄送于你,将军若有不决之事,可派人前来相商,万不能冲动行事。南望将军,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狼崽子上。”
看完信,百里子苓的心里暖暖的,像是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在心上抚过。
第二日,易风来报,有人送信来,说是上都来的,要亲见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心想,难道是昨日木苏和信中所言。遂让人进来,果真如此。
“国公爷,以后若有任何吩咐,直接到五河口镇上的老牛铁匠铺,小人唯国公爷之命事从。”
那人看着像是粗人,但说起话来,倒是有一套。
“知道了。”
那人先退了下去,百里子苓这才拆开信封。
几张信纸上写了很多事,都是京城正在发生的。其一,周深丢了西北提督,如今在兵部行走;其二,吏部尚书称病,久未上朝;其三,武诚侯盯上了大理寺卿,恐与当年旧案相关;其四,皇帝久病,怕是时日无多......”
零零杂杂的很多的事,包括朝堂上官员的变动,也都一一记录。谁做了太子太傅,谁又做了太伴读。
对,说到太子伴诚,这上面还有她们家云昊的名字。
百里云昊与太子年纪相访,之前便在一处读书,如今被赵怀送进宫,做了太子伴读。
说起来,这是恩宠。
现在是太子伴诚,将来就是太子的心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选了百里云昊做太子伴读,也就意味着卫国公府与太子绑在了一起。
百里子苓看完信之后,叹了口气,然后提笔给母亲写信。
上都城里,已然恢复了从前的繁华热闹,但朝堂之上,却有种风云诡谲之感。
今日朝上,刘传书弹劾张秦二人的奏书被赵怀当着众朝臣的面读了出来。
“这是本王收到的第三封刘大人的弹劾奏书。诸位臣工,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怀其实是被打了脸。
张秦二人才刚刚加官进爵,他还让张及暂代西北提督一职,如今刘传书就连着三封弹劾这二人的奏章,他想装着没看见,都很难。
“王爷,张秦二位将军,在平息青州动乱和守卫西北的战争中,那是立下了大功的。这有些人嘛,事情没干多少,就见不得别人好。可能,这刘大人是觉得张秦二位大人抢了他的功,心里不舒服。”
张秦二人如今是赵怀新宠,朝中少不得帮腔的。风向嘛,从来都是跟荣宠相关。
“是啊,是啊。张秦二位将军,原在卫国公麾下。大家都知道,卫国公那是治下有方,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啊,这个刘传书,就是找不痛快,往两位将军身上泼脏水。”
朝中有两位大臣发言,立马就有人开始附和。
其实,这种事,赵怀不用派人下去查,也知道,假不了。
但他还是拿到朝堂上来说,就是想看看大臣们的态度。很显然,大家的态度都很一致。
桑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时候他要帮刘大人说话,恐怕就会成为朝臣们攻击的对象。而且,他觉得,赵怀并不是不知道真相,既然都知道,还非要拿出来说,那就是试探。
“武诚侯,你说说看。你在西北的时候,是跟这位刘大人打过交道的。”赵怀突然点了名。
“王爷,诸位大人,我在西北确实与刘大人有过交道,但毕竟不熟,也不知其为人。更何况,这么大的事,也不是咱们在这里说几句谁的为人如何,就能决断的。我想,王爷和皇上,自有决断。”
桑吉立马把球给踢了出来。
第205章 205、试探
朝堂之上一番吵闹,最终也没说出个名堂来。
桑吉下朝之时,吴安国追了上来,“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安国才从五河口回来,但今日朝堂之上,并未提五河口调查一事。桑吉猜想着,吴安国已经跟赵怀汇报过了,他也正想打听一二,于是便道:“也快晌午了,不如我请吴大人吃个便饭。”
“侯爷客气,该是我来请才对。”
二人一拍即合,便往宫外走。
刚出宫门,就见百里家的马车等在外面,正讷闷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传进了桑吉的耳朵。
“百里云昊见过武诚侯,见过忠义伯。”
他二人一回头,就见百里云昊站在身后。
第337章
“是云昊啊,你这是刚下学?”桑吉也听说了百里云昊给太子伴读这事。太子伴读就两个,一个是皇室宗亲里的孩子,而另一个就是百里云昊。
这等殊荣,别人家也是指不上的。
赵怀对卫国公府给于的恩宠,怕是整个南陈也找不出来第二家。
“回武诚侯的话,云昊刚下学。”
百里云昊很有礼数,这些日子进宫伴读,朝中的大人,宫里的太监管事的,大都识得。
每每遇见,无论是朝中权贵,还是皇宫管事,他都会主动打招呼,所以,百里家这小子的口碑很好,直说卫国公府孝子有方。
“哟,小公子还识我呀?”吴安国笑问了一句。
“自然识得。忠义伯与武侯诚还有我三叔,一同守卫了上都城,都是南陈了不得的英雄。”
吴安国大约也是第一回 被人夸英雄,还是被百里家的人夸,倒是很受用。
“三叔?可是卫国公?”吴安国还有点意外,这孩子居然叫一个女子三叔。
“正是。我三叔虽是女子,但却丝毫不比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以,爷爷在世时常说,百里家是三个儿子,没什么女儿。将来,我也得跟三叔学,保家卫国,也像三叔和武诚侯、忠义伯一般,做个英雄。”
“真是好孩子。得,赶紧上车吧,回家替我问老夫人好。”吴安国说了一句。
百里云昊又朝二人施了一礼,这才在小厮的相扶下上了马车。
二人看着马车离去,吴安国先是感慨了一句,“百里家一门忠烈,连这么大个娃娃与与众不同,也难怪王爷让他做太子伴读。”
“吴大人,走吧,我这肚子可已经饿了。”桑吉笑道。
二人去了附近的酒馆,要上几个可口的小菜,温上一壶香醇的老酒,一边饮上,一边闲话。
“侯爷,你如何看刘大人弹劾之事?”吴安国先开了口。
“这个可说不好。没有去西北调查,我也没什么发言权。”
吴安国笑了笑,“侯爷如今也打起了太极。”
“这是实话。刘大人弹劾之事,或许是真的,或许只是夸大其词,或许就是子虚乌有。但不管是哪一种,咱们做臣子的,没有去调查核实,也不能随便说这是污蔑,又或者说刘大人说的都是对的。一场战乱之后,总会有些怪象,历来如此。就看王爷想怎么处理了。”
“侯爷说得是。”吴安国附和了一句。
吴安举起了酒杯,“侯爷,来,这杯敬你。前些日子你主审冯康一案,可谓辛苦。”
桑吉心想,这话说得,有什么辛苦的,最后还审成那样一个结果。
他笑着端起杯子,也说了一句:“比之辛苦,还是忠义伯更辛苦,回来奔波,不容易。”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己喝了一口。
吴安国放下杯子便叹了口气,“侯爷,不瞒你说,我心头正为五河口之事烦闷。”
“哦?是案子太复杂,不好查,还是?”
“侯爷,咱们都是在上都那一战里并肩而战的人,我吴安国或许在你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敬佩你跟卫国公。上都一战,没有你和卫国公,这朝堂上的人怕就是别人了。我今日喝了些酒,你也让我说几句醉话,侯爷也别当真。”
桑吉点了点头。
“这五河的火灾,我吴安国就是有再大的本事,那也查不出什么来。我听说,回京的这帮人都被审了一趟,还是刑部尚书亲审,就连诚亲王也不例外。”
“确有此事。如今,负责护送兰阳公主和亲的几位将军都还关在大理寺的监狱里,等待发落。”桑吉道。
“公主下榻的地方起火,无非就两种可能,意外和有人放火。如果是意外,追责起来,公主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但是,公主身边的人都陪嫁去了雄鹰部,无法追责。如果是有人放火,那无非就是不想让南陈和雄鹰部和亲。雄鹰部那边,守旧派一直很反对,他们有动机做这件事。而南陈,至少在朝堂上没有人反对和亲,除了王爷......”
吴安国说到这里,桑吉赶紧示意他不要再说。
吴安国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会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事要如何查,没法查,也只能不了了之。但是,不了了之,我又如何能跟王爷交代。”吴安国为难。
“怎么,吴大人还没有跟王爷汇报五河口的事吗?”
“昨天回来的时候,倒是去过了。与王爷说完,他什么都没说,但让我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天快黑了才许我回去。”
桑吉咀嚼着吴安国这话,忙又问:“吴大人,如果不嫌我多管闲事,可否问一句,你如何跟王爷说的?”
“我说,这场火灾是雄鹰部守旧派所为,他们之前就在五河口刺杀过萧宗元,以阻止和亲,而咱们整个南陈上下,无一不希望和亲早日完全,两帮结秦晋之好,永享太平。又把一些审问的证词承递给了王爷。我知道,这个答案,王爷可能不满意,但能让我怎么说?”
吴安国把杯里的酒都给饮尽,“王爷让我在院里站了几个时辰,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差事没有干好,他不满意,让我反省。”
“吴大人,你怕是多想了。”桑吉给吴安国倒上了酒。
吴安国年长桑吉几岁,从前,他们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有一起办过案,所以他对吴安的手段也很是了解。
第338章
吴安国在查这些事上,是很有天赋的。如今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给了赵怀那样一个答案,赵怀当然不满意。
“侯爷,你常在王爷跟前走动,方便的时候,还望侯爷能替我美言几句。我与侯爷和卫国比不得,虽然一同守卫了上都,但我从前是那边的人,王爷如何能真的信任我。”
“吴大人,照你这么说,我也一样。”
两个人又碰了一杯。
“吴大人,卫国公可好?”桑吉闲问了一句。
“好,整日操练士兵,有卫国公在,就算没有和亲,北方自当安全无虞。不过......”吴安国一个转折,这才有了今天他们喝酒聊天的重点。
吴安国起身去看了一眼包间外面,确定没有什么人,这才关好门,回到位置上,小声地道:“晋北王逃去雪狼部这件事,卫国公恐怕......抓捕冯康前一夜,卫国公亲率人马去的刘家沟,冯康被抓,晋北王却跑了,这说不过去。”
桑吉知道晋北王逃了之后,便猜到是百里子苓有意所为,但亲自放人离开,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今吴安国跟他说这话,用意为何?
“侯爷,咱们不是外人,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五河口起火那晚,半夜的时候,卫国公带了一个年轻的侍卫在身边,起火之后,那侍卫冲进了火场,但后来人就不见了。士兵们说,人是救火的时候烧死了。但我后来查问一二,这个他们称之为赵旺的士兵,与真正的赵旺长得不一样。”
说到这里,吴安吃了一口菜。
“吴大人的意思,这场火跟卫国公身边的这人有关,还是跟卫国公有关?”
“侯爷误会了。卫国公绝对不会破坏和亲,这一点,我永远深信。她要想破坏和亲,萧宗元刚到王河口的时候,她就可以把人杀了,也能替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仇。她连家仇都忍下了,更不会拿兰阳公主下手。”
“那吴大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吴安国笑了笑,“卫国公可能有男人了。”
有男人?
桑吉最先想到的就是木苏和。
难道,那狼崽子也在五河口?
“我听说老夫人最近在给卫国公选亲,选了哪家不知道,但看样子,卫国公自己已经选好人了。论起来,她也确实该嫁人了。”
吴安国叹了口气。
吴安国把大部分的事都跟桑吉说了,但他仍旧还是有保留。
他没有说,有人看到百里子苓的军帐中有个男子出入,他找人画了画像,又寻了人来认。虽然没人认得那男子是谁,但能让百里子苓看上的,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这一点,他深信之。
第206章 206、冷暖
二人一顿午饭出来,弄了个酒足饭饱。
桑吉上马车前,似乎想到什么,踏上马车的脚又退了回来。他拉了吴安国到一旁边,低语道:“吴大人这半月不在京城,可能还不知道,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我等做臣子虽然不能日日在御前侍驾,但去给皇上请个安,那是臣子的本分。”
吴安国一听这话,便知道皇帝怕是不行。
“谢侯爷提醒。”
桑吉点点头,没有再说,转身上了马车。
今日与吴安国一席话,桑吉明白他是示好。
吴安国是皇帝之前的宠臣,不管如今赵怀怎么用他,又封什么爵位,但谁都明白,赵怀是不会真的信任吴安国。
吴安国自己也知道。
所以,从五河口回来,吴安国对赵怀有所保留,因为他也知道,无论他多尽心,多想讨好赵怀,赵怀也都没什么用。与其得罪卫国公,他还不如示好。
虽然在五河口的时候,碍于彼此的身份,他与百里子苓并没未什么接触,但他深知,桑吉与百里子苓是生死之交。
如果他没有猜错,桑吉当初没有跟百里子去五河口,而是选择留在京城,恐怕这也是二人早有的默契。
一个在朝,一个在疆。
朝中任何事,有桑吉在,都能在第一时间传达给百里子苓。同样的,百里子苓在北方手握重兵,也能成为桑吉在朝中的强力后盾。
如果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完全有能力设法救援。他们是在生死战场上拼下来的情义,这于其他关系来说,很难被破坏。当然,除非他们其中一人是像李迁那样的小人。
上都城里,风云诡谲。
除了皇帝病危,冯康撞墙而死,和慧公主服毒自杀,卫国公府选亲也成了朝臣之间热议的问题。
南陈第一个女性国公爷选亲,这本身就让人好奇。再加上,如今百里家颇得圣宠。
不,这样说还不对。
应该说是颇得赵怀信任,不但选了卫国公的侄子做太子伴读,卫国公还在北方手握十几万大军,又活捉了叛臣冯康。
就卫国公的功劳,大约整个南陈也没有人能与之比肩。
“我听说,百里老夫人选了苏、林两家的公子。那苏、林两家,虽然如今是没落了,但往前数两代,那也是出过很有名的大学问家的。不管是苏家还是林家,都曾出过太子太傅,那可是绝对的读书人。”
“读书人是没错,但这些年,不管是苏家还是林家,虽然有人考中进士,但在仕途上,早就不如前几代。就说那位苏公子,听说早几年就是举人,但如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去年春闱,连个进士及第都考中。再说那林家公子,他倒是中了进士,那又如何。林家没落,那林进士还一直在吏部候补,何年马月能补个一官半职,那都得看运气。”
第339章
茶馆里,不少人都在谈论卫国公的亲事,就像当年他们说百里子苓是何等的母夜叉一般。
平头百姓尚且如此,赵怀对此事的关注也就不必说。
这天百里云昊下学之后,在宫口门与赵怀偶遇。百里云昊进宫做伴读之前,母亲那是千叮呤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能没规矩,丢了百里家的脸,让他三叔脸上无光。
所以,云昊见到赵怀,忙上前行礼。
“百里云昊,见过王爷!”
赵怀点点头,朝他招手,示意孩子过去。
“云昊,这些天,你陪太子读书,太子读书可有用功啊?”赵怀问道。
“太子殿下聪慧,读书又刻苦。不像我,蠢笨了些,先生讲的学问,我总是要花好多时间才能明白。以后,云昊得多向太子殿下学习。”
百里云昊应对得体。但赵怀却在心头叹气,自己那个儿子什么样,他还是知道的。聪慧是有的,但刻苦嘛,那就真指不上了。
“云昊,这些日子,你三叔可有信来?”赵怀又问。
“上月三叔倒是有信来,说是在边关一切皆好,让奶奶保重身体,让母亲照顾好奶奶,督促我读书。还说,咱们虽是粗人,但不能总让人笑话,家里总得出个读书人才是。云昊不敢辜负三叔期望,虽然蠢笨了些,但也学业上一日都不敢怠慢。”
“是个好孩子。”赵怀点点头,“你三叔可有说到选亲之事?”赵怀总算问到了重点。
“这倒不曾提及。”
云昊一通应答之后,赵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递给他,“这块玉佩乃我当年读书时,先皇见我读书用功,赐给我的。如今,我把它给你,望你好好读书,将来辅佐太子,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也不负你三叔期望。”
百里云昊立马跪了下来,双手接过那玉佩,“谢王爷赏赐。”
“起来吧。你呀,叫我王爷就生分了。我当年与你父亲一起征战沙场,都是你爷爷手下的兵,按说,你该叫我一声叔叔才对。”
“云昊谢过叔叔!”
“好孩子,回去吧。替我问你奶奶好!”
赵怀让身边的人把云昊给抱上了马车,这才进了宫。
皇帝病危,这两日,太子下学之后,就去皇帝跟前侍疾。
赵怀每天也会抽空去看一眼,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自赵怀得了天下,皇帝被以生病为由被软禁之后,皇帝宫里闲少有人来。朝中大臣自知风向,没人会去讨那个没趣。
守在皇帝身边的依旧是之前服侍的几个老人,虽然颇为尽心,但皇帝整日长吁短叹,了无生趣。
前几日,听说冯康死了,和慧也服毒自杀,随了冯康而去。他便更觉得,赵怀要对他下手了。
皇帝原本没病的,但一半是吓出来的,一半是心思郁结所致。堂堂帝王,落了如今之下场,就算是活着,那也只是苟延残喘。虽然锦衣玉食依旧,但却更为讽刺,不生病那就真是奇怪了。
而今这一场病,倒下去,他大约觉得自己也爬不起来。
赵怀刚到宫门外,就得了消息,说是武诚侯正在里边与皇帝说话。
赵怀虽然软禁了皇帝,但并未阻止任何大臣进宫去给皇帝请安。只不过,大臣们都明哲保身而已,皇帝大约也是知道,所以才更为寒心。
他这次病重,就连当年最倚重的国舅吏部尚书都未曾去看他一眼。
倒是皇贵太妃过来瞧了他两回,母子一场,自然还是有情分的。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桑吉,嘴角露出些许凄楚的笑意来。
“武诚侯有心了,还能来看看朕。”皇帝说这么一句,还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桑吉觉得这话刺耳。
当年,他也深得皇帝宠信。他倒不是顾及自己,才没有去看皇帝,而是他若真的经常去了,反倒是对皇帝不利。
所以,这刺耳的话,他也只能听着。
“父皇,你先喝口水,不急。”此时,侍候在侧的太子亲自端了茶水递上。
他每次看到太子,都觉得扎心。自己没有儿子,不然,在去年那场动乱之前,他也不会立赵怀的儿子为太子。
他一直知道他的三哥是有野心的,所以,这些年,处处提防,也不敢放他回封地去,就怕他成了气候起兵造反。哪知道,他的三哥没有反,那个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九弟却先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他想不通啊,一直想不通。
皇帝推开太子的手,朝桑吉招了招手,桑吉便来到御榻跟前。
“子渊啊!”皇帝叫了桑吉的字,还未开口说什么,就听得宫人在外面叫道:“扶风王爷觐见皇上。”
皇帝苦笑了一下,看着桑吉,眼里写满了无奈。
桑吉很明白他的处境,其实,现在皇帝说什么,跟谁说,都已经不重要。
太子名份已定,赵怀又掌握了南陈的朝堂,皇帝还能做什么?而且,桑吉也不认为这位皇帝是什么好皇帝。
当初,他是不知道埋羊谷那一战,也有皇帝的授意。能这样亲自砍掉自己的臂膀,就注定了他什么都成不了。
桑吉起身退到一旁,赵怀便迈步进来。
“见过王爷!”桑吉行了礼。
“原来是武诚侯。还是武诚侯重情,看看满朝文武,当初皇上如何信任他们,如今皇上病重,居然无一人来探望,这帮人,真真是狼心狗肺。”
第340章
赵怀骂着,皇帝此刻都懒得生气了,毕竟,赵怀骂得也没错。
“太子,你陪武诚侯下去说话,皇伯父要与你父皇说几句知心的话。”赵怀又道。
“是,皇伯父。”
太子退了出去,桑吉也跟着退了出去。
跟着赵怀进来的太监朝宫人使了眼色,于是宫人也都跟着下去。寝殿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第207章 207、驾崩
“三哥,你现在终于是要送我走了吗?”皇帝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他怕知道答案,但更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死去。
“皇上说哪里话。皇上只是感染了风寒,听太医的话,吃上几副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皇帝惨笑了一声,寝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赵怀,你赢了,你彻底赢了。朕,原本还有些期待,期待这满朝文武,能有几个忠肝义胆的,能替朕做些什么。原来,没有一个忠臣,都是些狼心狗肺的。”
“皇上,此言差矣。当年的百里老将军,不够忠肝义胆吗?但皇上你容不下他,于是,他死在了五年前的埋羊谷。上万人,把尸骨留在了那个地方,他们夜夜哀嚎,皇上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就没有听到他们的哀嚎吗?”
赵怀这样一说,皇帝整个身子一抖,赶紧拉了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只露出两个眼睛来。
“我赵怀,夜不能寐。为南陈死去的那些将士,为父皇的江山,为赵家的天下。而你,你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赵怀说完这话,又轻笑了一声,“老五,咱们几兄弟里,论聪明、文治武功你都不及我,论仁善,你不及大哥,论出身,你不及九弟。觉得不甘心?那九弟可比你更不甘心,不然,他怎么能起兵反了你呢?”
赵怀字字诛心,皇帝本来身子就不好,哪里受得了这一阴一阳的刺激,结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赵怀,你个乱臣贼子。”皇帝指着赵怀嚷道。
“乱臣贼子?我若真是乱臣贼子,你还能有气在这里骂我?老五,别费那力气,不管你见谁,不管你跟谁说什么,都没有用。当年,你把百里老将军抛下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早晚得有这一天。做哥哥的,倒是有些可怜你。你看看,你做为皇帝,你身边还有人吗?就连你最倚重的桑尚书,他有来看过你吗?你可能还不知道,老九反了时候,咱们那位国舅爷差一点就跟老九一块反了。你看看,连你最倚重的舅舅,对你都有这么多不满,你这皇帝做得失败也就算了,做人也没有一点成功的地方。”
皇帝经不得气,而且他也确实不知道国舅还有那心思,此话无论真假,都够诛心的。
“赵怀,你胡说,国舅如何会......”皇帝没说完,又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是啊,国舅如何会?”赵怀大笑起来。
偌的皇帝寝殿里除了赵怀里的声音,也就只剩下那声音的回响,有点瘆人,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哭嚎。
赵怀轻蔑地看了皇帝一眼,轻轻一甩衣袖,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老五啊,该离开的时候,就不要留恋,那样,只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受而已。”
赵怀走了,皇帝的寝宫里传出像是骂声,又像是嚎叫的声音。
皇帝身边的服侍的宫人,没得令,谁也不敢进去。一代帝王,最终也就落个如此下场,让人唏嘘。
桑吉回家之后,便被桑尚书叫去了书房。他才进宫去见皇帝,桑尚书就得了信。所以,这会儿叫进书房,一顿骂是少不了的。
“冯康的案子审成那样,王爷什么都没说,你就真当事情过去了。夹着尾巴做人尚且还要谨慎些,你这个时候还敢进宫去见皇上,你是真怕脖子上的脑袋没人敢砍了?”
桑尚书发了火,桑吉却笑了一声,“父亲,咱们桑家若是没有皇上,也到不了如今的位置。皇上眼看着不行了,我去请个安,也算是送他。若是连这点情分都没有,那就真像扶风王爷骂的那样,满朝文臣都是狼心狗肺了。”
“你......你个兔崽子,还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怎么,你以为你封了侯,我就不敢打你了?”桑尚书回下找打人的家伙事,转了一圈,发现书房里也没那东西。
“父亲,别找啦。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桑吉又道。
“你......你个不肖子......”桑尚书气得跌坐在椅子上,正准备歇口气再骂,就听得有钟声响起。
这个时辰有钟声?
桑吉赶紧出了书房,片刻之后,有下人来报,说是皇宫方向。
这是丧钟,是皇帝驾崩才会敲的钟。
这年春日,上都城正春风十里,花开遍地的时候,皇帝驾崩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两日后传到了五河口,随后,老牛铁匠铺那里传来更详细的消息。
比如,皇帝驾崩之前,赵怀见过皇帝。赵怀走后,皇帝哀嚎不止,不过一个时辰,也就驾鹤西归。
所以,京城也有一些传言,说是赵怀毒死了皇帝,因为皇帝死后身上和嘴上都是鲜血。
木苏和收到消息的时候,四大家族正团结一致地要为他选后。
木苏和的年纪在草原上,都可以当爹了。
按着从前雪狼部的规矩,狼王必须在四大家族里选一人为后,方可再纳姬妾。
第341章
木苏和想破了这规矩,但实施起来比较难。这件事,四大家族意外地团结。
这不,一大早四大家族的族长就在王帐里与他说了半天,不管是哪个家族的,总要立一人为后,传世香火。
呼延裕虽然没有说话,但跟其他三位族长是一个意思。而且,为木苏和立后之事,呼延裕已经跟他说过了几回。
木苏和被他们吵得头疼,但让四大家族的族长暂时回去,改天再议。
呼延裕走了之后,又折了回来。
木苏和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未等他开口,便道:“我不管从前雪狼部什么规矩,但现在我是狼王,规矩就得我来定。”
木苏和揉着太阳穴,实在不想再说第二遍。
“王,雪狼部多少年来,都是这个规矩,你如今想改,怕是不行。就算我答应,另位三大家族也不会同意。早早立了后,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尽管收就是。”
“我若是不愿意呢?”木苏和抬起头来,一又如狼一样阴狠的双眼看向这个疑似他父亲的男人。
“与四大家族抗衡,你现在的力量还差得远。”
呼延裕一句话,就给了木苏和特别现实的一巴掌。
“差得远?”他阴笑了一声。
“他们都说你手中有一支军队,是老狼王留给你的。我不信。你若是真有那样的军队,也不会拿着你母亲的桃木梳子来找我。”
“呼延大人聪明。我确实没有什么军队,若是真有,也不能在雪山草场那极寒之地待了那么多年。呼延大人帮我,我还真当是对母亲情深意重,看样子,倒是我天真了。呼延大人是另有打算。”
呼延裕是呼延一族的族长,而呼延一族又是四大家族之首。所以,呼延裕的意见某种程度上是能左右其他三大家族的。
呼延裕让王帐里的人都下去,这才走到木苏和跟前,“我欠了你母亲的,现在没法还她,所以还在你身上。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儿子,我都当你是。你母亲不在了,我得替她管着你。与四大家族抗衡,你是痴人说梦。不信,你可以试试。”
木苏和笑了起来,“行啊,那就听呼延大人的,试试!”
前边笑着,后边阴狠,这让久经风浪的呼延裕也不由得胆寒。
这小子是真要把雪狼部给翻天了吗?
他已经听说,木苏和命南颇为雪狼部起草律法。几百年,雪狼部从未有过那种东西,四大家族主政雪狼部,大事商议决断,小事,便按各家的规矩来办。
律法,那是南陈那样的国家才有的。
而雪狼部只是燕雪三部之一,一个小小的部族,连燕云都没有什么律法,这小子居然想用律法来管理部族事务,这本身就是痴人说梦。
呼延裕自然也知道,律法的好处,但陈规更难打破。
他还听闻,雄鹰部的萧宗元在部族里逐步推行汉化政策,已经仿南陈的朝堂建立了相关的机构。但是,萧宗元做这件事用了五年,而且是靠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之胜利,得以推进的。
木苏和凭啥?
第208章 208、佞臣
呼延裕走后,木苏和叫了南颇来,主要是想问一问,律法的起草弄得如何了。哪知道,南颇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起草,并带着厚厚的一沓纸过来给木苏和看。
“王,这是我参考了南陈和西陀的律法,又结合了雪狼部的实际情况加以制定的。虽然条款尚不如南陈和西陀多,也不够完善,但对于从未有过律法的雪狼部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先要让部众有法的意识,再逐步去完善每一条每一款,经过几十年上百年,这部律法就会十分完善。”
南颇说话的时候,木苏和已经在看了。
南颇做过西陀三皇子的老师,而且也有意扶三皇子为帝,木苏和看中他,倒不完全因为他是西部通,更因为他的才学。
南颇静静地等待木苏和看完所有的律法条款,这是个非常有野心的狼王,但前路艰辛,怕是得不断披荆斩棘,逆风而行。
“先生可曾看过萧宗元制定的律法?”木苏和粗粗看了一遍,放下那些纸张问道。
“倒也听闻过一些,但不全。据说,鹰王命洛斐制定律法,洛斐便从南陈找了几个久试不第的书生,花了一年的时间,做出了一套雄鹰部的律法。
鹰王再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推进律法。先是在一些小的地方立法以变革,再逐步推进。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让大部分人慢慢接受,而这个过程,鹰王花了四年时间,最终还是触及了贵族利益,所以守旧派的反扑才那么大。”
木苏和点点头,“以先生看来,雪狼部若要推进这套律法,需要多长时间?”
南颇摸了摸胡子,思索了片刻,“雪狼部以四大家族为政,要推进这套律法,至少得有一个家族支持。不然,连试水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我们和雄鹰部不一样。”
“如果,我以强权手段推行呢?”木苏和又问。
南颇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木苏和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问问。
“以强权手段......大约只有一个结果,四大家族会立刻结成拳头,对抗王的律法实施。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两败俱伤,但律法未必能推行,而最坏的结果......”南颇没敢往下说。
“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我死无葬身之地。”木苏和笑道。
第342章
“王,这话不可乱说。”
“先生,你也知我这一生,能活到如今这年纪,实在是老天爷庇佑。能成为雪狼部的王,怕也是整个部族无一人想到的事。所以,我还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我不推行这律法,四大家族为政的规矩,我也早就想改一改。”
木苏和说这话,还真不是心血来潮。
他还在雪山草场偷生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所以,当后来做买卖有了钱,一步步开始腐化四大家族的时候,他便有意无意给四大家族里那些家族旁支传递这样一个信息。
如果有一天,他木苏和做了狼王,便要改变这种四大家族族长独大的规矩。无论是嫡亲还是旁支,皆以能力和军功为先,并且不以母亲的血缘来定子女的贵贱。
四大家族的嫡亲,毕竟人数较少,这是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而四大家族里,多的是像呼延烜那样的庶出和旁支。
庶出和旁支不管是在四大家族还是在王族,要承继主位,几乎不可能。
木苏和也是庶出,尽管小时候很得老狼王的喜爱。木苏和能上位,其实有没有老狼王最后的传位诏书都一样,反正那东西是做得出来的。如果没四大家族的支持,有那传位诏书又如何,照样登不上王位。
这便是当初莫车为什么能上位的原因。
木苏和这些年一边腐化四大家族里嫡系的那些人,又帮助和拉拢旁系侧支,这才是他在这场战争中最终能胜利的原因。
人活着,谁都想看到希望。如果一眼看到了头,日子就不再有期待。他给了别人希望,而这些人便会为了那些希望而为他拼命。
“先生,有一事,还想麻烦您。”木苏和又道。
“王,请说。”
“可否请先生书信一封,请柳掌柜来雪狼部一趟,我有事与她相商。”
南颇面露难色。
“先生放心,我知你心疼这唯一的女儿,自然不会拉她入危险之地。更何况,柳掌柜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我木苏和绝对不是那恩将仇报之人。”
南颇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我回去便写信给她,但她能不能来,不好说。如今南陈的局面......”
“这个无妨。就算柳掌柜不能亲自前来,定然也会派人来的。”
上都城里,正值国丧期。
所有的秦楼楚馆都暂停营业,甚至连百姓家中,也不允许饮乐歌舞。
吴安国听闻皇帝驾崩之后,曾到宫中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痛彻心扉。不过,他这番模样,反倒让满朝文武耻笑。
皇帝身边的老宫人更是骂他狼心狗肺。说是皇上病重期间,不见他来请安侍疾,如今皇帝驾鹤西去了,他倒是哭得比谁都伤心,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大家都说他吴安国虚伪,更是小人。
桑吉从大殿里出来,扶了一把在外面跪了几天,眼睛都哭肿了的吴安国。
“吴大人,先去歇歇吧,你的忠心,先皇是能看见的。”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如今已经有了新的皇帝。
此时,也有官员从大殿里出来,看到吴安国,便嗤了一句:“有些人还真是不要脸,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什么戏都让他一个人唱完了。”
“人家这才叫本事。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那都是宠臣。咱们这些人可比不了。”
“以后都学着点,瞧瞧人家那脸皮,城墙倒拐怕也不及他厚。”
难听的话一字一句都进了吴安国的耳朵。桑吉扶了他到偏殿里休息。
“这里没人,吴大人也跪了几日,好好睡一觉,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桑吉说完便要出去。
“侯爷!”吴安国叫了一声,桑吉回过头来,“你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的看法不重要。”
吴安国自嘲地笑了一声,“那些人骂我狼心狗肺,但他们又比我好多少呢?至少,我吴安国跪在那里的几天几夜里,无一刻不是真心的,无一刻不是在缅怀先帝。
我吴安国得先帝提拔、重用,这辈子我都铭记在心。是,我是贪生怕死,不能随先帝去了。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又算什么?
那些比我位高权贵的大人,哪一个没有得过先帝的提拔和重用,他们又如何?就算是现在,他们跪在大殿里,怕也没有一刻真心。我吴安国为先帝办事,无一刻不尽心,从未欺瞒过先帝。
他们觉得我是小人,是佞臣,不喜欢我。他们又为先帝做了什么?欺上瞒下,做南陈的蛀虫。我吴安虽然也做了些不地道的事,但我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先帝,我也就对得起南陈!”
桑吉淡淡地看着满脸都是泪水的吴安国,如果说满朝文武还有一个对先帝是忠心,大约就是吴安国了。
如果说,有一人为先帝驾崩痛心疾首,那也应该是吴安国。
他说得没错,就连桑吉自己都觉得有些汗颜。
至少,他对先帝还有是些怨恨的,怨恨他就那样葬送了南陈的臂膀。
而吴安国,从无怨恨。
“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更知道,也没谁愿意跟我打交道,相信我。我吴安国是做了些让人怨恨的事,但那是职责所在,我没有给自己谋一分私利。满朝文武,我敢说这话,还有第二人敢吗?”
又一次灵魂的拷问。
第343章
“吴大人,你若是贪生怕死之人,上都一战,你应该就不会来了。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原来......”桑吉叹了口气,“不说了,吴大人还是先休息,等先帝的葬礼结束后,咱们再细说。”
第209章 209、回京
百里子苓得知先帝驾崩,但立马派人递折子进京,请求回京奔丧。
几日之后,百里子苓才得了批复,新皇准她进京。
从五河口到上都,百里子苓只带刘河和易风,快马加鞭,两天一夜,也就赶到了上都。
进城门之前,百里子苓换上了孝服,白衣素缟,直奔皇宫而去。
百里子苓回京,这个话题足以震撼朝堂。
桑吉这些天都在为先帝守灵,听闻百里子苓回京,他其实还有点意外,这个时候,赵怀居然会同意百里子苓回京奔丧。
百里子苓从灵堂里出来,桑吉就在屋檐下,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桑吉往偏殿而去,百里子苓很自然地跟上。
“将军回京,可曾先去见过皇上?”桑吉关了门,这才问道。
“尚未!”
桑吉估计也是如此。
“将军糊涂,怎能不先去拜见新帝,就来祭拜先帝。如今,你得王爷信任,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但哪天,你......”桑吉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朝中有心之人,便会把今日之事拿出来说,说你不敬新皇,目无天子,给你治个大敬之罪,倒是轻的,搞不好还会......”
桑吉没有说完,百里子苓便拍了一下他的肩,“子渊,谢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就算我先去见了新皇,他日有心之人要说,终究还是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倒是你,留京不过两月余,怎么变得如此小心?”
“将军,我在京城,那是如履薄冰,若是不小心,说不定早就掉到人家挖好的坑里去了。就算是这般小心,有些事仍旧躲不开。”桑吉叹了口气。
“你是指冯康的事?”
桑吉朝她使了眼色,“此地不宜闲话,待这宫里的事都结束了,咱们再说。”
百里子苓回京第三天,先帝下葬,众朝臣扶灵入皇陵,浩浩荡荡的队伍,满天飞扬的纸钱,一路上都是哭丧之声。
百里子苓这两日与周深也打了照面,但并没有多说几句。吴安国在送葬的队伍里哭得最惨,而那些看他笑话的朝臣,虽然也跟着哭,但心里却是在嘲笑那个虚情假意的小人。
其实,谁是小人,谁是虚情假意,还真不是哭与不哭看得出来的。
安葬了先帝,百里子苓特地换了一身朝服入宫,正式拜见新帝。
虽然在称帝灵前,她与小皇帝已经见过,但那算不得正式。
拜见新皇,这是她这样的边关守将回京就应该做的事。
晋见小皇帝,那小皇帝自然也给足了百里子苓恩宠,亲自从龙椅上下来扶她起身,还又与百里子苓说了好些话。
百里子苓从御书房出来,就见百里云昊等在外面。
“云昊见过三叔!”
百里子苓看着像是又长了点个子的云昊。之前,云昊做了太子伴读,如今怕是皇帝伴读,伴君如伴虎,不是个容易的差使。
“嗯。今日可有课业?”百里子苓回京之后一直在宫里守灵,还不曾回家。就连那武官袍,也是易风回家去取来的。她在外面找了家客栈,直接把武官袍换上,就进了宫。
“回三叔的话,今日没有课业。”
两个多月不见,百里云昊也像长大了不少,虽然从前便很沉稳,但如今看着,更像是个大人的模样,倒是跟她大哥越来越像了。
“皇上可有差事给你?”百里子苓又问。
“皇上说,若是三叔来了,便让我随三叔回去,今日便不必再入宫了。”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走在前面,而百里云昊也就跟在后面。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一个背着手,一个低着头,那画面旁人看了也甚觉得奇妙。
从皇宫里出来,百里子苓先抱了云昊上车,自己才钻进马车,易风一扬鞭子,那马车便驶离了宫门。
百里子苓没有说话,而坐在一旁的云昊也很安静。路过闹市区,百里子苓听到叫卖之声,这才撩起帘子看了眼,放下帘子时,问道:“给皇上做伴读,辛苦吗?”
“回三叔的话,不辛苦。”
“说实话!”百里子苓厉声道。
“自是辛苦的。但母亲说,再辛苦,任谁问,也不能说辛苦。宫中人多口杂,而且耳目众多,母亲让我少说话,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想一想,不能给百里家惹祸,更不能给三叔惹祸。”
听得这话,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云昊的头,“难为咱们家云昊了。”
“不难为。三叔,我会很快长大的,会成为三叔的左膀右臂。”
百里云昊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子苓的眼神颇为坚定。
“三叔知道,你是好孩子。一会儿回去,我要检查你的武艺。虽然这些日子,你入宫伴读,但咱们是武将世家,读再多的书,也不能把武艺给荒废了,知道吗?”
“云昊一刻都不敢怠慢。”
孩子应对有度,说话也颇知进退,百里子苓自然觉得安慰。遗憾的是,大哥没能活着看到孩子长大,更不知道,他的儿子这么懂事。
第344章
回到家,母亲甚是心疼地迎了上来,看着她瘦了不少,还抹了把眼泪。
“娘,快让三叔歇一歇,一路快马加鞭回京本就辛苦,这几日又在宫里守灵,怕是没得休息。”大嫂说道。
“是,是,是。你的屋子早就收拾好了,赶紧去歇着。你大嫂一早就做了些你爱吃的,你先歇着,晚一点,让你大嫂给你送去。”
母亲说着往厨房去,又高兴,又心疼。
这一次回府,百里子苓先发现门口匾额换了,从前的百里将军府,如今换成了卫国公府。
是的,她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
就连母亲和大嫂对她,也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大嫂,”见大嫂要往外走,百里子苓叫了一声。
“三叔有什么吩咐?”
“大嫂,二哥、二嫂如何了?”
大嫂叹了口气,“你二嫂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我与母亲去看过了。她是心病,药石无医。夜里总做恶梦,说是有人要杀她。二叔还请人去收惊,觉得她是因为娘家的事,受了惊,但也没什么用。
如今,二叔整日陪着她,她总是疯言疯语,还说你二叔变心了,负了她,心里有别的人了。她呀,从小在娘家被宠大,嫁给二叔,二叔又极宠着她,如今这境遇,她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倒是难为二叔了。”
大嫂叹了口气。
“我改天去看看他。”
“三叔,大嫂多句嘴。你回京给先帝奔丧,皇上怕也不会留你几日,二叔那里还是别去了。省得......”大嫂没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四下,确实府里没别人,这才把百里子苓拉到一边,“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但总觉得咱们家被人盯着。”
“母亲知道吗?”
“没敢跟母亲说。可能是我多心了吧。但,如今云昊做了皇帝伴读,每日出入皇宫,也可能是宫里的人。”
百里子苓跟大嫂聊完之后,便叫了易风来,让他不露声色地查一查府里府外,是不是真有人盯着。
傍晚的时候,百里子苓才起了身,又检查了一下云昊的武艺,叔侄俩准备去吃饭的时候,大嫂拿了几个拜帖过来。
“这些都是下午的时候,送来的。”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有几位名字倒是听过,但真想不起人来。这其中还有周深的拜帖,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她把周深的拜帖拿了出来,其他几个拜帖递回大嫂手里,“麻烦大嫂替我写个回帖,就说我回京给先帝奔丧,不宜会客,不日便会回北方大营。”
大嫂点点头。
周深如今在兵部行走,而西北提督一职则由张及暂代。
周深要见她,怕是有要事。
晚饭之后,百里子苓在院子教了云昊刀法,却突然听得院外有哨声,知道是桑吉在外面,便让云昊先练着,她则快点往后门而去。
“我家的墙又不高,以侯爷的身手,总不会翻不进来吧?”百里子苓戏谑道。
“我怕让国公爷当贼给抓了,丢不起那个人。”
二人一说一笑,百里子苓便让桑吉进了门。
书房里,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正事。
“刘大人弹劾张秦二人,王爷什么态度?”百里子苓喝了口茶。
“我瞧着,刘大人要倒霉了。”秦吉道。
“刘大人为官清廉,就算弹劾张秦二人,也不至于有罪。更何况,王爷应该还没有派人下去查证刘大人是不是诬告。”
“将军,张秦二人那点事,王爷不需要派人下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张秦二人确实稳定了青州,西北吃了败仗,周大人已经降了职。而张秦二人刚刚才被朝廷加官进爵,如果现在去查证,让他二人入罪,那是王爷自己打自己的脸。
国家初定,加之先帝驾崩,王爷这个时候不会打自己的脸。所以,只有可能是刘大人倒霉了。更何况,张秦二人是受将军之命去的青州,真要论起罪来,将军也难逃干系。所以,无论如何,这时候王爷都不会治张秦二人的罪。”
第210章 210、探子
百里子苓与桑吉正说话,外面易风来报,说是抓了个人,请百里子苓示下。
百里子苓让桑吉稍坐,起身出去。
易风把人安置在后院的柴房里,刘河正看着。见百里子苓进来,刘河忙迎了上前。
“问出什么没有?”百里子苓问。
“这家伙的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刘河见那人脸上红肿,应该是被刘河打过了,而刘河的手重,没有一巴掌给打死,也算这人命大。
那人双手双脚皆被绑缚,看到百里子苓的那一刻,眼神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我府外鬼鬼祟祟?你若老实作答,我或许能留你一命。”百里子苓问道。
那人轻哼了一声,“都说卫国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就算我都说了,你也不会留下我的命。要杀要刮都随国卫国公。”
百里子苓见他还是个硬骨头。
大嫂今日与她说好像有人盯着他们府里的时候,她还觉得是不是大嫂疑心太重了。易风抓到此人,而且还如此嘴硬,看样子是真有人不放心卫国公府。
“我敬你是个硬骨头,那我也不多问了,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让你见识一下,我卫国公到底如何的心狠手辣!”百里子苓说完这话,便回头对刘河道,“刘河,咱们军营里对付这种人,都怎么做的,先给他说说,让这位英雄有个心理准备。”
第345章
刘河立马高兴地答道:“好呢,将军。”
刘河挽起衣袖,拍了拍那人的脸,然后笑道:“上一回,我们在五河口抓了几个奸细。那几位,也是英雄,死活不说呀......”
百里子苓迈步出去,任由着刘河自由发挥。不到片刻功夫,就听得那人嗯嗯呀呀地发出些挺惨的声音来。
不多会儿,那人便吐了实话。
刘河出来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了几句,百里子苓回头看了一眼,“把人处理了,别让人发现。”
“知道了,将军。”刘河答道。
“另外,这几日再清查一下府中,虽然都是些老人,但难免有经不住诱惑的。府外,也得多留意,若是再抓到人,就直接把人送到官府去。”
百里子苓交待了几句,这才往书房走。
桑吉听到脚步声,忙站了起来,见百里子苓似乎有些不高兴,问道:“出什么事了?”
“看样子,王爷确实不放心我呀!”
百里子苓这样说,桑吉立马就明白了几天。
刚刚那人自称是赵怀的人,说是自百里老夫人开始为百里子苓选亲开始,便一直在府外监视,留意进出的人等。
“不放心是正常的。将军如今手握十几万军队,没有哪个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能真正放心这样一位守边的将领。不过,王爷似乎真的很在意,你选亲之事。前些日子,他还曾问过我。”
“有这种事?”
桑吉点了点头。
“不过,我有些好奇,将军选亲,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放个烟雾弹出来。我听说,那位狼王前些日子可是在将军营帐里。”
百里子苓听闻这话,皱起了眉头,“怎么,侯爷也在我军营里安插了眼线?”
“我的将军,我哪儿敢啊。前几日,吴安国从五河口回来,与我闲话的时候,就那么顺嘴一说。他才去了几日,都发现了异样,将军,你的军营可不是不漏风的墙。”
百里子苓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吴安国,还真是无孔不入。我本以为,经过上都一战,他也算个汉子,没想到,依旧是那副德性。”
桑吉站起身来,“将军,这你倒是冤枉他。他与我说这话,其实就是示好。不然,他可以直接去跟王爷说。而且,我还怀疑,他上次去五河品,王爷应该还吩咐了他别的事。他说,回来之后,王爷让他在院里站了几个时辰。”
“赵怀不信我,吩咐他借由查火灾之事,顺道查些别的,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他都查到些什么,又跟赵怀说了些什么。”
“将军,不管他查出了什么,就目前来看,他一定没跟王爷说实话。吴安国这个人,我比你更了解一点。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给先帝办事,不折手段,只为达到目的。
但王爷不同。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想给王爷办事,王爷都不会像先帝那样信任他,这一点,他很清楚。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王爷的信任,又何必再把你给得罪了。
所以,他来找我闲话,也是知道我与将军交情匪浅,知道跟我说和跟将军说是一样的。”
百里子苓点点头,“他知道我军帐里的人是狼崽子吗?”
“这个应该不知。说实话,估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多少人见过新狼王的样子。不过,说到这里,将军容我多问一句,你跟狼王,到底怎么打算的?”
百里子苓坐了下来,“他说,以半年为期。若是,我能力足够强大,护得住他,他便放弃王位,一辈子就跟着我,做我百里家的女婿。若是我无力护他......”
“让你去给他做王妃?”桑吉抢问。
“嗯。”
“你答应了?”桑吉心头有点急。
“嗯。”
“将军,你怎么......你当真放得下?你百里家一门忠烈,埋羊谷一战的细枝末节,最终也没有大白于天下。两位百里将军还身披污名,世人皆认为是他们毁了南陈的气运。
你也打算不管了吗?那个小子,就算他真的坐稳了王位,按他们雪狼部的规矩,他得在四大家族里挑一位女子为后,难道,你愿意为妾?”
其实,百里子苓还没有深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那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她,就像她不会委屈他一样。
但桑吉这样一问,百里子苓确实觉得桑吉的话是有道理的。
“子渊,半年之内,如果我没那个能力为父兄翻开埋羊谷一战的始末,那么,我那个位置,大约也坐不了多久。
半年的时间,足够赵怀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处理好。那时候,我若还没有能力逼他把埋羊谷一战的事大白于天下,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机会。而且......”
百里子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子渊,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父亲,你是真的想我翻开五年前那一战吗?”
桑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下身来,“他是我爹,说要不管他,那是不可能。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南陈死了那么多将士,不能白死。
我桑子渊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深知背后被人捅一刀是多痛的事,如果要我去那些将士的灵前叩头谢罪,我桑子渊绝无怨言。”
从前,百里子苓总说桑吉是绣花枕头。如今,这绣花枕头却是任何人都不及的。
但凡关乎自己的家人,没有一个人能视若无睹,不会犹豫。她深知桑吉不容易,所以也就更加的佩服。
第346章
未来,这桑家即便是没有桑尚书一样能纵横朝野。
二人聊了许久,最后说到了百里策。
“前些天,我去见过你二哥。”
“二哥说什么?”百里子苓忙问。
“他说,只要朝堂还在赵怀手里,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就不可能翻开,让我劝你,不要再动那心思,让你保存实力,只要手中有兵,谁当皇帝谁当权都对你无损。”
那天,桑吉还问了百里策,是不是埋羊谷一战,赵怀也在其中动过手脚,但百里策并没有给他答案。
“我那二哥,真是沉得住气。如今都这样了,说话还跟倒豆子似的,抖一抖,又能掉几粒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既让我怀疑赵怀,但又不把话说透,他要不是我亲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敌人派来离间我们的。”
“将军,你要相信,你二哥绝对不会害你。”
是啊,不会害她,只是有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倒是你二嫂,我见着身子不太好了,你二哥为此忧心难眠,看着倒是瘦了许多。”
“我在上都待不了几日,恐怕就得回去,也不方便去见他。下次你若再去,便与他说,他要嘛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要嘛,什么都别管。”
第211章 211、不甘
几天之后,皇帝大朝。
百里子苓也借此向皇帝辞行,要回北方大营。
这天大朝,有朝臣宣读了张及与秦池二人弹劾刘传书的奏章。张秦二人联名在奏章中列举了刘传书几大罪状,而那几大罪状皆与青州大乱相关。
朝中半数大臣皆认为,刘传书对青州动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严罚。百里子苓想到前几天桑吉之言,现在看来怕是要应验了。
朝会结束之前,赵怀下令,派吴安国与桑吉为钦差,赴青州查明三人弹劾之事。
桑吉是真没有想到,这烫手的山芋又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安国更是觉得憋屈,上一回是五河口的火灾,这一回是青州之事,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好在是,这一回由桑吉同行,好歹还算有个商量。
下了朝出来,周深追上了百里子苓。
“国公爷即将起程回北方大营,能否请国公爷喝杯茶?”
百里子苓知道他有话要说,前几天送了拜帖来,她亲自回了信,让易风送到了周深府里,当时确实说好离京前会一面,但百里子苓这几日闭门不出,不想给任何人有任何借口。
那晚抓的人是不是真的是赵怀的人,还只是一家之言。这也是桑吉临走前提醒她的。
桑吉说,如今上都的局势很微妙,也不乏有人想离间她与赵怀的关系。百里子苓觉得桑吉考虑得周到,所以后来也就没有见周深。
“周大人客气。当日在北楼关时,多谢周大人及时派兵救援北楼关,一直不曾当面致谢,倒是应该我请大人才对。。”
此时下朝的官员不少,见他们二人说话,难免有人侧目。
百里子苓也不怕他人听见,看见,遮遮掩掩,反倒落人口实。
桑吉与吴安国下朝出来,正好看到百里子苓与周深一同远去。
“侯爷,王爷让咱们明日就起程,这一趟可不容易。我呀,得回家把后事安排好,搞不好,有可能回不来。”吴安国有些悲观。
“吴大人,不至于。”
“侯爷,我呀,还是未雨绸缪。好歹把家里安排好,万一回不来,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吴安国说着先行离开。
桑吉出来,刚要上马车,就见贺崇那小子小跑着上前,一脸谄媚地道:“下官给侯爷见礼。”
“你不在刑部好好待着,跟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点事,要跟侯爷说。”
桑吉估摸着这家伙怕是没有银子了,但在这宫门外确实也不像话,让其他大人看到他与贺崇在一起,难免让人遐想,便道:“上车说。”
马车驶离了宫门,贺崇坐在一旁,一脸谄媚地道:“侯爷,听说皇上要派你去青州查刘大人弹劾张秦二位将军之事?”
“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也是刚刚听说的。青州路远,亦不知道侯爷几时才能办完差事回来。”
“有话就说,说完了赶紧滚蛋。”
桑吉心情不好,再看到这个烦人的家伙,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听说,前些日子侯爷去调过洪万三一案的卷宗?”
桑吉蹙眉,调洪万三的卷宗确有其是,当时正审理冯康一案。但是,刑部这边的卷宗里根本没有洪万三案。
管事的人说,相关的卷宗当年都随人一起交到了大理寺,他又去了大理寺,但大理寺卿却说,大理寺这边也没有。到底是毁了,丢失了,还是根本就没那东西,十五年前的事,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加之,是当年皇帝钦定的案子,有没有卷宗,那都翻不过来。
“怎么,你知道在哪里?”桑吉不以为意。
“侯爷,我虽然不知道卷宗在哪里,甚至有可能早没那东西。但是,洪万三案全都在我这里。”贺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你全记得?”桑吉一脸不信。
“侯爷别不信。我贺崇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样,一般人还真的比不上。那就是,过目不忘。要不然,那些人也不能设了圈套害我了。我贺家也不至于......”贺崇甩头叹气.
第347章
贺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桑吉还真不知道。但他现在并不想知道洪万三案,十五年前的案子,查清楚了也无用,更何况,他也不能说先帝爷错了。
“但我现在不想问洪万三案,冯康已死,案子也结了,我可不想多此一举。”
“侯爷,不想问洪万三案,还可以问别的。我在刑部做了十来年的书吏,但凡过我手的东西,没有不记得的。比如,侯爷大嫂从前定亲那位公子意外死亡的案子......”
听到这里,桑吉算是明白这贺崇找他是为什么。
百里子苓与周深找了家僻静的茶馆说话。
自百里子苓去了北楼关为将,她与周深便有信件往来。主要还是基于北楼关孤悬,一旦有事,需要西北驰援。
但是,他们在西北时还真没有见过。
从前在朝中倒是打过几回照面,她也知道,自二哥入了兵部之后,与周深多有不睦。虽说都是军事见解上的不同,但二人被传出多次争得面红耳赤,闹得非常难堪。
“周大人可是有事与我说?”百里子苓倒上了茶,也没有闲话,直接开门见山。
“在下有一事相求。”周深起了身。
“周大人,客气了。在西北时,多得周大人关照,有话不妨直说。”百里子苓赶紧让周深坐下说话。
“国公爷明日回北方大营,临走之前,王爷定会再见国公爷一面。可否请国公爷跟王爷说一说,让我去北方大营给国公爷做个主簿。”
百里子苓挑了下眉。
主簿?这是文官。
不只如此,就算是她百里子苓的主簿,撑死了也就是个四品官。而周深做过正一品的封疆大吏,就算现在因西北战场失利,被降了职,也是个从三品的官。
“周大人,我那里确实还缺一个主簿。只是,让周大人给我做主簿,是不是太委屈了。”
百里子苓不知道这是赵怀的意思,还是周深自己的意思。
周深本来就是赵怀的人。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
“我一个败将,何谈委屈。只是待在这京城,着实心有不甘。西北失利,我指挥不当,皇上和王爷念我去年驰援北楼关有功,这才让我待在兵部。
想回西北,怕是不可能了。我如今在兵部,也不过是个闲职,尚且还能拿得动刀,上得了战场,便不想在兵部养老。请国公爷收留!”
周深站起身来,朝百里子苓施了一礼。
打了败仗的人,除了少数破罐子破摔,大部分有血性的人都是咬牙切齿地想再打一场,把输的都给找回来。
百里子苓觉得周深是不是那破罐子破摔的人。
“周大人,北方如今已无战事。我知你心有不甘,但就算是你去了北方,恐怕这一两年也不能如愿。”
“国公爷,萧宗元狼子野心,不会安分太久的。如今虽是与南陈和亲,会有暂时的安定,但等萧宗元收拾完了草原上的事,转头就会挥舞着大刀,带着他的草原铁蹄奔南陈而来。”
这一点,百里子苓也有同感。
只是那时候,兰阳就的命运就很惨淡了。
“我周深,虽然没有大本事,愿为南陈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雄心还是有的。”
百里子苓见他如此恳切,着实不好拒绝。而且,如果这是赵怀的安排,那么,拒绝了周深,赵怀还是会想办法再安插人进来。
看来,之前把赵怀的人打发到别的地方去,已经引起了赵怀的注意。
所以,就算她现在想拒绝,也不能拒绝。
“既然周大人不觉得委屈,那我便跟王爷说一说。”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百里子苓才从茶馆里出来。
离开茶馆,百里子苓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陈庭家。
陈庭战死,而上次她离京太过匆忙,也没有去陈家看一眼。明日又要回五河口,便让易风驾车去了陈家。
随身带了些银票,留与陈夫人,让她一定照顾好孩子和老人,若有任何困难,皆可派人去卫国公府或者是去找武诚侯,都是一样的。
临行之时,她又收了陈庭的儿子做义子。
从陈家出来,百里子苓抹了一把眼泪。
陈庭跟着她的时间最长,是位老大哥,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平时的训练,都是最值得她信任的人。
上都一战失了陈庭,百里子苓就像失了一只臂膀。
从陈家回府,刚到府门外,就见赵怀家的马车停在外面,那老管家就站在门口。
“老奴见过卫国公。”
“老管家怎么在门口等着,是我府里的人没规矩吗?”百里子苓与这老管家也是极熟识的。
“国公爷说笑了,国公府的下人自是最规矩的。是这样,王爷知道国公爷明日一早就起程回北方大营了,特让老奴来请国公爷去王府吃顿便饭。王爷说,这些日子因为先皇的事,一直在忙,也没有功夫顾上与自家妹妹说上几句话。王爷想您了。”
第212章 212、塞人
既是家宴,除了赵怀却无任何人作陪。百里子苓明白,赵怀这是有话要跟她,不想让其他人在场。
“妹子,来,这一杯,哥哥敬你。”赵怀替百里子苓倒上了酒,他先举起杯来,浅淡而温暖的笑容一如这春日里的和风,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一如当年,一如儿时那个喜欢的怀哥哥。
第348章
“谢王爷!”百里子苓端起酒杯起了身,便马上被赵怀给按到凳子上坐下。
“咱们是一家人,叫王爷就见外了。如今是在家里,妹子还跟从前一样,唤我怀哥哥便是。”
赵怀的亲切常常会让人有种错觉。而这么些年来,百里子苓好像一直在这种错觉里。
“子苓谢过怀哥哥!”百里子苓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拂他的意,他喜欢演兄妹情深,那就陪他演就是。
二人各自饮下酒,赵怀又赶紧给她夹了菜,“尝尝这个,这是你嫂子亲手做的,尝尝看。”
百里子苓尝了一口,连称王妃的手艺好。其实,这东西是不是王妃做的并不重要,但赵怀既然这样说了,话本子也得往下走。
几句闲话之后,赵怀突然一声叹息,“一别几月,妹子倒是瘦了许多。哥哥也知道妹妹这些年一直在为南陈征战守边,连自己的亲事都没有顾上。这回好了,听说老夫人已经替妹妹选好了亲,等边关再稳定些,年底妹妹回京,哥哥亲自给妹妹主持大婚。”
“子苓先谢过怀哥哥。不过,成亲一事,是母亲的意思,我暂时还不想成亲。我这常年不在京城,就算真成了亲,那也得把新郎扔在家里,让他独守空房。若是带着去军营吧,又不合南陈的规矩。哪有武将守边,还带着家眷一起的,这不是得让将士们看笑话。”
南陈的规矩便是如此,武将守边,家眷必须得留在京城。这其实就是人质。如果武将有异心,那么他的家人都将成为替罪羊。
“理是那个理。不过,妹妹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等过两年,南陈太平了,妹妹不必如此辛苦,回京便能大婚。”
“怀哥哥,我就不耽误人家了。更何况,我百里子苓在京城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好人家的公子少爷,也未必肯定跟我结亲,更何况还得提心吊胆地等上几年。万一哪天我战死了,再让人家落个克妻的坏名声也就不好了。”
赵怀听百里子苓这样一说,似乎真没有要成亲的意思。
他给百里子苓夹了菜,又道:“妹妹既然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那这样,我府里倒有几个调教得不错的书生。虽说是书生,但多少也会些武艺,当然,跟妹妹比,自然是比不上。但要论侍侯人,那自然是比你家的小厮更得力些。”
赵怀说着,拍了拍手,打那门外便进来三位翩翩少年郎。一个个长相俊美也就罢了,还各有各的特色。
穿白衣的少年郎,清冷俊秀之中,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手中一把折扇,既有几分书生气质,又像是修炼多年的修士,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穿红衣的少年郎,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往眼前站,当得起绝色二字。只不过,有点眼熟。
穿玄衣的少年郎,沉稳之中带了几分少年英气,腰间一把长剑,像是会些武艺的样子。
百里子苓心下一笑,扶风王爷这是要给她使美人计呀。
“妹子,这三个,喜欢哪个便带走。平日里照顾妹子生活起居,或是抄抄写写,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他们也都读过几本兵书,虽不能与妹子推演兵法,但也不至于无趣。”
赵怀的话还未落地,百里子苓便站起身来,走到三个少年郎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回头笑道:“怀哥哥,若是都喜欢,如何?”
“都喜欢?那就都带走!”赵怀笑道。
“怀哥哥,这么些俊俏的后生都送去我那军营,确实委屈了些。这样吧,这位,”百里子苓拉了穿红衣少年郎的手,“我瞧他长得极是好看,这样的美人,哪怕是只放在眼前看着,也是欢喜。”
“行啊!”赵怀点点头,“沈清,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便与卫国公一同上路。记住了,去了北方大营可得把卫国公侍候好。”
百里子苓挑中的少年郎是沈清,也就是宜修楼里的那个沈清,更是前些日子桑吉让庞烨去跟着的沈清。
“是,王爷!”沈清施了一礼,这才随那二人退下。
百里子苓确实有点意外,今天来吃这顿所谓家宴,还得带个男人走。她要是说一个都不要,赵怀会不会硬塞呢?
这个问题,百里子苓没有细想。反正,赵怀想往她那里塞人是肯定的了。
“怀哥哥,既然这么漂亮的美人都给了我,那我便再跟哥哥要一人,还请哥哥应允。”百里子苓坐下身来,给赵怀倒上了酒。
“妹子想要何人?先说好,武诚侯可不行,他如今是刑部侍郎,而且派了钦差,要去青州,那也是大事。”赵怀立马道。
“侯爷就算了,我可不敢误了侯爷的前程。我是想说,我那军帐里还缺一个主簿,想跟怀哥哥要了周深大人,不知怀哥哥可舍得?”
赵怀先是一愣,然后才道:“妹子,我记得你可是有主簿的。那位跟你一起守了上都的鬼公子陆筝,不是你的主簿吗?”
“怀哥哥有所不知。陆先生确实颇有些才能,但他不愿意为官,守了上都之后,论功行赏,他连赏都不要。
他呢,跟着我,就只是帮我抄抄写写,这真要带兵打仗,总得要正式的职务,不然,也就名不正,言不顺。
西北动乱的时候,我让陆先生带了几千兵马阻截叛军,这不,就因为陆先生名不正,言不顺,下面便有校尉不听调遣,以致延误了战机,让叛军有可机乘。这种事,自然不能再发生了。
第349章
我知道,周大人之前是封疆大吏,如今也是从三品,给我当主簿是亏待了他些。但咱们带兵打仗的人,吃了败仗,都憋着一股子劲,要重头再来。
我看中的就是周大人那股子劲。再说了,周大人能文能武,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推演兵法,都是行家,就看怀哥哥舍不舍得了。”
赵怀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口酒,“妹子,你可不老实。我听说,今日一下朝,周深就把你拉走了。是他求你的吧?”
“王爷明鉴。不敢欺瞒王爷,周大人确实找过我。但他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我吃了败仗,我自然也想找个地方重新再来,一雪前耻。
所以,我想成全周大人。更何况,北楼关被围的时候,也是周大人及时派兵驰援,我也才能守住北楼关。就冲这,周大人开了口,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既然他愿意自降身份去给你当主簿,那就随他。不过,妹子,那陆筝既然不愿意为官为将,也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让一个不相干的人,而且还是个绿林出身的留在你身边,怕就不合适了。”
百里子苓没有想到,赵怀会在这里等着她。
陆筝在西北的时候杀了步兵营校尉卢广进,而那卢广进不只是赵怀的人,还算赵怀的小舅子。没把陆筝问罪,怕也是看在西北之战陆筝也确实出了力,再加上陆筝是百里子苓的人。但是,终究还是让赵怀找到了机会。
“王爷说得是。”
一顿家宴吃下来,百里子苓觉得自己亏大了。
赵怀不仅往她那里塞了个沈清,还把陆筝给赶出了北方大营。还有这周深,是不是赵怀塞进来的,也未可知。
周深本来就是赵怀的人,虽然如今境遇不佳,但很难说他不是跟赵怀一条心的。
从扶风王府出来,百里子苓吐了口气,她没让老管家拿马车送她,说要自己走一走,散一散酒气。其实,她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也是她这次回京的目的。
走出来没多远,就有马车跟了上来,百里子苓回头一看,驾车的是老牧,便知道车里的是柳菘蓝。
“子苓,上车,有事跟你说。”柳菘蓝撩起帘子来叫了一声,百里子苓便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过春夜的长街,柳菘蓝看着百里子苓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姐姐是指南先生吗?”
“果然瞒不住你。”
“姐姐就为说这个?”百里子苓又问。
“不是。”柳菘蓝从腰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百里子苓,“这是父亲前几日的来信,说是你家那位的意思。”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除了一些父亲对女儿的关爱之外,便是说狼王请她去雪狼部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我的国公爷,我是能去,还是不能去呀?”
“姐姐比我聪明,能不能去,自会判断。更何况,南先生能写这封信,自然也不会害自己唯一的女儿,倒也没什么不能去的。”百里子苓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递还给柳菘蓝。
“这么说,我是能去了。既是能去,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柳菘蓝又问。
百里子苓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但她更担心更另一个问题,“姐姐,王爷知道你要去北方吗?”
“今天跟王爷说了,说要走一批货去雄鹰部,顺道探望一下公主。王爷自然应允。”
百里子苓点点头,“那姐姐明日与我一同起程,咱们路上再说。”
第213章 213、美人
百里子苓在半路下了车,说是自己酒喝多了,得散一散酒气,省得回家又被母亲念叨。
柳菘蓝走了之后,她立马转头赶去别的地方。
这是上都城里一栋不起眼的宅子,像是闲置了许久的模样。百里子苓从围墙上翻了进去,快步走向宅子的里间。
在里间里有一排看似许久都不用的柜子,上面落满的灰尘。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那抽屉里便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但百里子苓等的就是这个。
这也是她此次回京的目的。
拿了信封,确认里边有东西,她没有多作停留,快速地翻墙离开了那旧宅子。
回到卫国公府,百里子苓这才拆开了信件来看。
信中只有一句话:未曾查到赵怀是否直接参与陷害百里老将军,但赵怀很早之前就知道李迁与雄鹰部有勾结。
看到这话,百里子苓已经是五雷轰顶。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脖子上的石头。木苏和把这东西给她之后,告诉了她这东西如何来用,她当时就有一个想法,要找个机会回京,查一查赵怀与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失利有没有关系。
听闻皇帝驾崩,她觉得这是个机会。
虽然守边将军通常不会回京给皇帝崩丧,毕竟,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谁知道一个武将是回京奔丧,还是别有所图。
百里子苓给新皇帝上了奏疏,她有两手准备。如果此次新皇帝不同意她回京奔丧,那么,她会再找机会,但一定要尽快回京。
新皇帝既然同意她回来奔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如果不弄清楚赵怀有没有参与五年前的事,那么,想要把埋羊谷一战失利的真相都翻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前几天,桑吉又转述了二哥的话,这让百里子苓觉得,二哥一定还知道些事。
第350章
看到这个答案,百里子苓只觉得自己后背被人捅了一刀,又深又重,刀拔不出来,血就一直流。
二哥选择晋北王,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这一夜,百里子苓无法入睡。
而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武诚侯桑吉。
从贺崇那里知道,那位曾与大嫂订亲的沈家少爷死后,虽然官府是判了意外身亡,但沈家却认为那是谋杀,还曾告到刑部。但是,很快便有人上下打点好了,刑部从之前的府衙那边调了卷宗过来,但并未审理,这个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按贺崇的说法是,他看过那个案子的所有卷宗,那位沈会员,绝对不是意外死亡,就是被人推下楼的。
虽然这种说法不算新鲜,毕竟桑吉当初去调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后来发生了晋北王叛乱,事情也就那样搁置了下来。
贺崇找他专程说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要点银子。但贺崇都知道那个案子有猫腻,还知道这么多,刑部尚书没道理不知道。而那个沈清,宜修楼的小馆,居然就是那位死了的沈会员的弟弟。
这是庞烨这几天才查到的。
他原来不叫沈清,叫沈稹,今年刚刚十七。他的大哥摔死之后,沈家还发生了一些变故。
母亲去世,父亲病重,妹妹给人做了小妾,原来还算小康的沈家,两三个月之间,也就变卖了家产,离开了京师回了乡下老家。
沈稹大约就是在回乡下的路上不见的。
有人说是因为那夜暴雨,沈稹突然像是中邪一样跑了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死了,反正也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月之后,京城的宜修楼里多了一位漂亮的小倌,名唤沈清。
桑吉隐约觉得这背后还有很多故事。他已经让庞烨去了沈家乡下,想弄清楚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那些事十有八九是与他们家有关的,或许是他父亲的授意,不然就是大哥的授意,揭开来,定是些龌蹉之事。
第二日,清晨。
老牧赶着车早早等在城门口,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商队,拉了不少的货物。
柳菘蓝一身男儿打扮,从那马车上探出头来时,桑吉和吴安国一行人正好出城。
“柳掌柜这是去哪里?”桑吉问了一句。
“去北边。”柳菘蓝刚应了一句,就听到有马蹄声来,一回头,就见百里子苓带着易风和刘河打马而来,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身后还跟了一辆马车。
柳菘蓝有些好奇那马车里坐的何人,而比她更好奇的是吴安国。
桑吉和吴安国双双下马,待百里子苓的马到了跟前,二人迎了上去。
“将军,没听说沈医官也回京了,这后边......”桑吉正纳闷,那马车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沈清那张漂亮的脸从里头探出来,然后在车夫的掺扶之下,下得马车来。
“沈清见过侯爷、忠义伯!”
桑吉看到沈清已然诧异之极,吴安国更是没有想到,倒是柳菘蓝更淡定一些,扫了一眼沈清,没惊没吓的,就像沈清根本不存在一样。
桑吉拉了刚刚下马的百里子苓到旁边说话。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昨晚硬塞的。”百里子苓也是一脸无奈。
“你要说不要,王爷还能硬塞?”桑吉不解。
百里子苓拉了桑吉再往边上走一点,“不只他,还有周深。周大人现在是我的主簿。”
“周大人?他昨天找你,便是为了跟你去军营?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暂时看不出来。周大人还好说,可这位......漂亮是漂亮,但我家那位你是不知道,这要是让他知道知道我带回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那还不得翻了天了。”
“将军,你可真有出息!”桑吉嗤了一句。
“美人难得,我这不也是英雄气短嘛!”
桑吉推了她一下,百里子苓连推了两步,上前抓住桑吉的手腕,“桑老二,如今这官做大了,脾气也大了......”
二人正拉扯,周深打马而来。
周深倒是轻装简行,就被了一个小包袱,马鞍上还放了一把长剑。
“行啦,我有分寸,绝对不乱来。这美人啊......”
“将军留他一命,之后我还有事问他。”桑吉打断了她的话。
“哟,这露水夫妻也是姻缘,咱们的二哥哥还动心了不成?”百里子苓把手搭在桑吉肩膀上,那表情就跟个浪荡公子似的。
“将军,请自重。你们家那位善妒,你给我留条活路。我可不想此去青州,有命去,没命回。”桑吉颇为了嫌弃地扒开她的手,“也就是你胆子大,狼的屁股也敢摸,就不怕他咬死你。”
“我家那位可是温柔可人得紧,哪有你说的那么凶。行啦,不跟你扯,此去青州,自己小心。张秦二人,我接触时间不长,但之前能迅速控制北方大营,手段肯定狠辣。
青州之事,他们敢做,也就料定了赵怀会睁一点眼闭一只眼。你和吴安国就带了那么几个人,小心点,若有任何危险,先回京再说,知道吗?”
“你也是,那二位,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两个人在这边一会说话,一会儿还拉拉扯扯,吴安国看着倒是得趣。
待他二人说完话,也就各自起程。
第351章
“侯爷,卫国公带了这么个人尤物上路,以后怕是有得忙了。”吴安国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城门口的百里子苓一行。
“王爷赏的人,再有得忙,也得接着。”
“自古美人多祸水,卫国公怕是要英雄气短了。”吴安国说笑了一句,结果却换来桑吉的白眼。
第214章 214、醉酒
出了上都地界,百里子苓就上了柳菘蓝的马车。
柳菘蓝这一趟带了不少货,十几辆马车,队伍很长,带的人手也不少。
“先去雄鹰部?”百里子苓问。
“嗯。先去把货给出手了,也见一见公主。王爷心里惦记得紧,怕她在那边生活不习惯,也怕萧宗元的那些姬妾欺负公主。王爷这回还特地让我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他们去了就留在那边,在暗处保护公主的安危。”
“什么时候回来?”百里子苓又问。
“怎么也得一个月吧,带着那十几车货,走得慢。怎么,有事?”柳菘蓝说完这话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马车周围没有别人。
“等你回来,去看看二哥吧。”
柳菘蓝没想到百里子苓会说这个,脸上闪过一丝凄楚,“你要有话跟他说,让人送信便是,他那边也没人看着,我就不去了。”
“你跟二哥......”
“彻底死心了。”柳菘蓝说这话的时候,想起那日她离开庄子时的屈辱。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她愿意做妾,也愿意不要名分,甚至愿意为他死。
但是,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也好。”百里子苓本来是有事想交代柳菘蓝的,但现在也不必了。
“子苓,倒是你,带着沈清回大营,凡事多小心吧。王爷虽说一直拿你当妹妹,但此一时,彼一时。”
柳菘蓝这些日子都待在京城。从前,她主要为赵怀收集各方势力的情报,虽然现在这方面的事还是她在负责,但有些消息,并没有经过她的手,直接就呈到了赵怀那里,她并不是不知道。
赵怀连她都不那么信任了,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子苓。
“菘蓝姐,我一会儿要带人先行回去,那位美人还烦你一路照顾。我让易风留下同行,这一路上,只要他不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必管他。”
柳菘蓝点点头,提醒她路上小心些。
百里子苓带了周深、刘河快马加鞭奔五河口而去。
柳菘蓝的车队走得慢,走了小半个月才到了五河口。而这时候的五河口已经非常暖和。
南陈与雄鹰部和亲之后,五河口也就越发热闹。加之天气回暖之后,南来北往的商人也更多,柳菘蓝带着车队进五河口,发现与她之前来时,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柳菘蓝让易风带着沈清回营,她则指挥车队把货物先下在客栈的后面,她要在五河口停留一两日,算作休整,然后才会去雄鹰部。
易风这一路上很多不情愿,好在是沈清一直很安静,没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他会更冒火。
易风走在前面,马车紧跟其后,缓缓地往大营方向而去。
“柳掌柜,这是刚刚收到的雪狼部那边的消息。”柳菘蓝刚刚上楼,店里的伙计便把一个密封好的蜡丸递给她。
她便捏在手里,然后推门进了屋。
过些日子,她便要去雪狼部了,所以离京之前,特意让人收集那边的信息。但看了蜡丸里信息之后,她的神色也就凝重起来。
“掌柜的,怎么啦?”那伙计见她神色不对。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木苏和要娶王妃了。
这个消息要告诉子苓吗?
柳菘蓝有点犹豫。
除了木苏和要成亲,还有一件事,便是她的父亲为雪狼部起草了一部律法,但消息一经传出,四大家族都闹腾起来。
因为这部律法,四大家族先是在狼王那里闹了两日,之后又有人提出,南颇一个外族人,居心不良,狼子野心,如何如何,反正就是要致南颇于死地。
如今这情势,她还能去雪狼部吗?
这是她考虑的第二个问题。
易风带着沈清回了大营,百里子苓巡察去了,沈清就被暂时安置在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堂堂卫国公,戍守北方防线,带个男宠算怎么回事,下面那些将军、校尉又得怎么看她。
易风对这沈清更是不喜,把他安置好之后,还特别警告道:“没事不要到处跑,你那张脸满是风尘味,咱们将军丢不起那个人。”
沈清轻笑了一声,“风尘味又如何?小东西,你想有,还不见得能有呢。”
易风一听这话,抬手就想揍他。
但想到是赵怀塞的人,他只好忍下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百里子苓才带着几个人巡察回来。
“将军,你就不该要这么个人,这要是传出去,你卫国公的脸往哪里搁。王爷也真是的,说什么心疼妹妹,他要给人,那也给个拿得出手的,一个宜修楼的小倌算什么东西,这不是存心给将军你招骂嘛。”
易风给百里子苓打了洗脸水来,百里子苓洗去一脸的尘土,就听得他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
“行啦,少说两句。”
“将军,你可不能让他进大帐。而且,你得小心了。宜修楼里的小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指不定多能折腾,他就算再好看,再貌美,你也管住了自己的手。别看见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到道,像在北楼关一样,又是疼着,又是宠着,还让人爬床......”
第352章
易风就跟个管家婆一样,念念叨叨,结果让百里子苓把洗脸的帕子给扔到了脸上,好歹是闭了嘴。
“人既然来了,就好吃好喝供着。别让他出门,也别让其他人见他,把人给我看好了,这事交给你。出了纰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易风自然是情愿的,但他又一想,好歹是他看着放心些。
易风走了后周深进了大帐。周深来了十来日,已经完全接手了陆筝的工作。陆筝明日就要离开大营,百里子苓一早就吩咐了厨房,晚上多加几个菜,她要跟陆筝喝上几杯。
周深汇报的都是些日常事务,百里子苓只管听着,除非大事,其他的都让周深决断。
周深出去之后,暮色来临。
酒菜都已经摆上,陆筝也如约而至。
军帐里除了他二人,再无别人,说话也自在些。
“我去看了那沈清,确实漂亮。”陆筝饮了一口酒,笑道。
“陆大哥若是喜欢,送你!”
“我可不敢要。听说侯爷都吃了他的亏,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将军得多保重。”陆筝揶揄道。
“陆大哥,我也想多活几年。”
百里子苓端起酒碗来,“来,干了这一碗。这几个月辛苦大哥,为了我,还折了那么多兄弟。”
“将军,怎么又说这种话。不过,赵怀既然容不下我在军营,也好,我在外面反倒自在些。”
“委屈大哥了!”百里子苓把那酒碗与陆筝手中的碗相碰,这才一饮而尽。
两个人边吃边聊,从最初相遇,说到上都之战,又说到了如今。直到二人都几分醉意了,陆筝才起身,说是回去睡一觉,明早好动身。
陆筝那八十八寨的兄弟来了五河口之后,一部分驻扎在镇子上,一部分在附近的一个山头上安营扎寨。
陆筝其实也知道,自己若不愿为官,就算是没有杀卢广进的事,他在军营也待不长。
没名没分,名不正,言不顺,让一个外人接触军事机密,早晚是待不住的。
百里子苓喝得半醉,一方面是舍不得陆筝离去,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陆筝和八十八寨的兄弟们。
人家为了她舍家舍命的,她却没能给人家半分。
一半是离别之殇,一半是愧疚。
所以,陆筝走后,她独自又喝了几碗。她的酒量算是不错的,但心情不太好,喝酒自然也容易醉人。
听到有人进来,百里子苓也没睁眼,嘴里嘟囔了一句:“易风,别收拾了,扶我到榻上去......”
很快,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再之后,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等等!
易风那小子是有一股子蛮力,但也从未抱过她。她立马睁开眼,眼前那张脸极为好看,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赵怀倒是说,那美人会些功夫,但还真没看出来,手劲倒是不小,还能抱得动她。
“美人,谁许你进来的?”她伸手推了一下那人的脸。
“美人?”那人冷哼了一声,“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把那美人给剁了喂狗。”
“美人不能剁,得留着,留着......”
百里子苓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被扔到了榻上,随及有个温热的身子扑了上来,压在了她的身上。
第215章 215、温存
百里子苓虽是饮了不少酒,也有几分醉意,就算是眼带朦胧,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但长期作战训练出来的反应还是有的。
有人压在她身上,这让她感觉到了危险,条件反射地翻腾而起,落地之后,迅速抽出挂在床头的剑,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冰凉的剑刃就抵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将军又要杀我?”
百里子苓一笑,“你这狼崽子,怎么又来了?”
这一折腾,百里子苓的酒也醒得差不多,把那剑收了起来,吐了口气,然后甩甩头。
木苏和从床上坐起来,“我能不来嘛,你都带那小妖精回大营了。我要再晚一点,那小妖精指不定就爬上你的床了。”
“胡说,我是随便让人爬床的吗?”
“你是不随便,但你就喜欢那如花似玉的。当初,不也是看我秀色可餐,这才......”木苏和没说完,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人了。
百里子苓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来,他还不让拉,跟那使性子的小妖精一样,作得有模有样。
“你要不让拉,那我去找那美人了!”百里子苓故意逗他。
他自然不肯,一把拽住百里子苓的衣角,也没说话,就只是抬头看着她,眼里尽是可怜得没人要的模样。
百里子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这是随谁了?”
“随你。让你给宠的。”他嘟囔着道。
“那我反省。”
“不要!”他伸手就把百里子苓给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王爷不信任我,他塞的人,我要再说不要,那就更让他心怀芥蒂。我既许了你,自然不会有别人。再说了,谁能比我的狼崽子更好。”百里子苓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那可不一定。你在上都的时候,还去宜修楼叫沈清弹过曲,谁知道你是不是动了那坏心思,觉得他更俊俏,更可人,更听话......”
“再胡说,我可给你扔出去了。”百里子苓打断他的话,“我连自己都给了你,你还有脸胡扯这些。”
第353章
“可是,我就是不舒服。要不,你跟我去草原吧?”
百里子苓抬起头来看他,当初说好的半年为期,这才几天,就又跑过来。之前已经让人发现她帐中有人,也不知道赵怀是不是知道了这个,这才塞了沈清过来。
木苏和见她不语,立马又道:“我知道你有事要做。可是,你要不去,他们就得逼我娶老婆了。”
“是他们逼你娶,还是你自己也愿意娶?怎么,狼王这是得了我的身子,现在就开始想别的了。姬妾成群,儿孙满堂?”百里子苓捏住他的下巴,“你要敢娶别人,我就宰了你。”
木苏和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咬了下唇。
“怎么,吓着了?”百里子苓见他不言语。
“没有,我怎么能娶别人。我只怕将军不要我,才不会娶别人。除了将军,其他的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
“最好是这样!”百里子苓这才松手,“你既许了我,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别的事,我都能原谅你,但这件事,绝不!”
百里子苓说完,拉起被子躺了下来。喝了些酒,身子也乏了,往床上一躺,就不太想动弹。
她翻了下身,伸手揽住木苏和的腰,双眼微闭,嘴里呢喃着,“狼崽子,不要骗我......”
木苏和叹了口气,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天还未明,百里子苓就醒来。感觉到身边有人,这才想起来,昨晚狼崽子来了。
她侧头看睡在她身边的狼崽子,眼睛、鼻子、嘴唇,也都分外好看。
想到昨晚木苏和说她当初是见自己秀色可餐,这话似乎也没说错。
她伸手摸了摸木苏和的唇,木苏和皱了下眉,便醒了过来。一个翻身,便把她给勾进怀里,然后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咱们说好半年为期,不可再来了。之前已经有人发现我的帐中多了位美人,这要是让人知道这美人是狼王,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百里子苓道。
“我知道,但我忍不住。想你!”木苏和把人紧紧圈在怀里。
“我的王,不能胡闹。菘蓝姐说你要见她,她正好就在五河口,但万事小心些。”
“将军不问问我找她什么事吗?”
“不问,你有分寸。”
“将军,我让南先生起草了律法,但推行阻力很大。四大家族反弹剧烈,这些天,四大家族跟我闹了好几场,我跑出来,也一方面是想你,另一方面也是知道柳掌柜会到五河口,想在这里跟她谈一笔买卖。另外就是,关于你带回来的那位美人。”
百里子苓推开木苏和,准备起身,“怎么还吃醋?”
木苏和把人拉回床上,“吃醋是肯定的,但我要说的是正事。”
木苏和简单地说了一家沈清家的变故,“他投到赵怀门下,不惜舍了男儿的尊严入宜修楼,为的自然是给家人报仇。如果我没猜错,赵怀拿桑吉父亲下手,怕是就从这沈家开始。”
“桑老二知道这事吗?”
“从前应该不知道,但现在肯定知道。前些日子,桑吉已经让人在查沈家的事,就看咱们这位武诚侯如何处理了。沈家的事,就算不是桑尚书授意,但他大哥肯定脱不了身。侯爷若是能对自己亲爹和大哥下手,那南陈这朝局可能就有意思了。”
木苏和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百里子苓却有点替桑吉担心。
既然赵怀是要拿桑尚书下手,那么桑吉此去青州,会不会也有危险呢?
“将军,想什么?”木苏和见她不说话,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我在想,得让陆大哥去一趟青州。”
“你是担心桑老二?”木苏和顿时不悦,“将军莫不是喜欢他?将军和桑老二论过婚嫁,终究还是不同啊,这就担心了,舍不得了。”
百里子苓亲了他一口,“怎么哪里的醋都吃。我与他那是战场上拼出来的生死兄弟,跟论没论过婚嫁有什么关系。”
“将军,亲一口怎么够,我这大远的,难得来一趟,你总不能就这么打发我走吧......”狼崽子就是狼崽子,说着就开始解她衣带,动作那叫一个熟练,百里子苓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很快就被他给占有。
一番云雨之后,木苏和起身穿好了衣服,又回头亲了一口百里子苓。
“将军,我得走了。此一别,可能得许久,但,我会每日每夜都想着将军。”
百里子苓被他弄得腰都快断了,这会儿也不想起身,拉了拉他的手,便要翻身再睡一会儿。
木苏和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然后拿了衣服替百里子苓穿上。
他差点就忘了,等天亮,易风那小子就会进来伺候,他的将军可是什么都没穿,要让那小子给看去了可不行。
所以,给百里子苓穿好衣服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百里子苓在迷迷糊糊之间,还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第216章 216、风浪(1)
柳菘蓝在五河口修整了一天,然后便带着车队上路。
临走之前,她倒是见了百里子苓一面,到嘴边的话,滚了几次,也没能出口。
她已经见过木苏和,那小子太阴。当她质问木苏和,既然要娶妻,准备以后如何安置百里子苓的时候,那小子居然说:“你要敢多嘴,你这辈子也就别想再见你爹。”
“掌柜的,你见了国公爷之后,怎么还一直皱着眉头?”老牧问了一句。
第354章
“老牧啊,你说狼王这人如何?”
“狼王?是个狠人。”
但凡能做到那个位置上的人,哪一个不狠。不狠的话,他恐怕早就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你说,他对子苓是真心吗?”柳菘蓝又问。
“掌柜的,自古帝王皆无真心。雪狼部虽然只是一个部族,但狼王也跟皇帝差不多。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哪还有什么真心。不说狼王,就是咱们那位王爷,不也一样嘛。”
“你这么个粗人,还知道这些?”
“掌柜的,这话我也就敢跟你说说。最近很多消息都没有经过咱们的手,直接到了王爷那里,我觉得,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兔死狗烹,咱们这些猎犬,如今怕是入不得王爷的眼了。”
“我知道。”柳菘蓝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被甩在身后的五河口关门,她知道,此时百里子苓一定站在关楼上,远远地望着她的车队远去。
子苓,姐姐对不起你。
百里子苓此刻确实站在关楼之上,柳菘蓝此行是去雄鹰部的,按他们现在的速度,走上个四五天,应该就能到雄鹰部的王庭。
昨天一早,她让陆筝带人去了青州。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桑吉。
十来天之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一沈家妇人状告当朝吏部尚书之子桑桐,指使其家奴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兹事体大,赵怀命刑部接手这起案件,如今上都城里都在议论,到底这吏部尚书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儿子。
得了这消息之后,百里子苓第一次去看了沈清。
沈清来了军营之后一直很安静,不让他出门,他便不出门,活得就跟不存在一样。
百里子苓对这人也有些好奇,赵怀把他塞到军营里来,定然是有些交代的,天天关在帐里,他要如何给赵怀交差。
“沈清见过国公爷。”
沈清见百里子苓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他正在写的字,这小楷写得极好,像极了他这粉雕玉琢的模样。
“你来了也有些日子,在这里可住得习惯。”百里子苓示意他起身,自己则在案前坐了下来。
“沈清住得习惯,谢国公爷照拂。”
百里子苓抬头看他,这张脸,确实好看,但要跟狼崽子比的话,还是狼崽子更好看。
沈清的眼里含着笑,但那笑总像染了一层薄凉,让他浑身都散发着清冷之气。
但狼崽子不一样。
狼崽子可怜的时候,就跟草原上快死的野狗差不多,好像你要不把他抱回家,他下一刻就会咽气。
狼崽子狠戾的时候,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狠得让人胆战心惊。
狼崽子粘人的时候,就像是草原上可爱的小白兔,谁要是捏一下他的耳朵,他都能红了眼睛。
而狼崽子撩人的时候,那还真是风情万种,眼带含春,美得不可方物。
所以,还是她的狼崽子更好。
“你来之时,王爷可有什么交代?”百里子苓又问。
“王爷说,凡事听国公爷的。”沈清答道,那声音颇为软糯,莫名听了,就想让人疼他一疼。
百里子苓觉得自己这时候生出这想法,有点危险。
赵怀给她使美人计,她可不能一时晕了头。
想想之前桑老二吃的亏,她得引以为戒。
“听我的?”百里子苓笑了笑,“听说,你也会些武艺,今日闲来无事,可否陪我去校场练练手?”
“沈清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跟国公爷比不得。真要去了,怕也是个笑话。国公爷既来,定是有话要问,沈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子苓点点头,这美人,年纪不大,人倒是颇为聪慧。
“美人多心了。我就是想着你也来了有些日子,便过来看看你。若是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易风说。不过,咱们这里是军营,不及京城的条件好,若是委屈了你,你得多担待。”
百里子苓说完便起了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沈清,“哦,忘了件事。听说最近京城有个趣闻,一位妇人状告吏部尚书之子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听说,也姓沈。”
沈清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衣角,百里子苓笑了笑,“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让告诉易风,咱们再谈。”
百里子苓扔下这话,便往外走。
易风知她进了沈清的帐里,心里便是各种担心,这会儿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将军,你不会真对那小子有什么想法吧。将军,万万不行。他一个男倌,在宜修楼里也就是侍候男人的,王爷把他塞给你,这不是恶心人嘛,你可不能碰他。”
易风总是操着老妈子的心。
“就你话多。”
百里子苓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而在帐里的沈清把易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决定投到赵怀门下,为的就是替大哥报仇。为此,他不惜舍了这身子,舍了清白,舍了尊严,舍了前途,如今终于是要达成所愿了。
赵怀当初许诺他的,会替他的家人报仇,如今,他总算是要等到了。
而刚刚百里子苓的话,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
他原是不想来这五河口的,但赵怀说,百里子苓既然相中了他,他就必须得去。他想亲眼看到桑桐伏法,但如今只能困在这里。
第355章
当然,此行五河口,赵怀对他还是有交代的,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这大半年在宜修楼的经历,已让他明了了很多事,看清了很多人。
赵怀帮他,但不是善人,是他拿自己换的。而且,赵怀如今对百里子苓也不放心,让他每隔三日,便要把百里子苓的一举一动发回京城。
但是,他来了军营之后,便被百里子苓软禁起来,别说知道百里子苓的一举一动,他就连这住的地方的门都没有出过,那个叫易风的把他当犯人一样看着,就算是夜里,也有士兵守卫在门外,他想要传递消息,根本就是妄想。
赵怀如今坐了江山,当然是要把那些碍眼的人给除去。
桑尚书权倾朝野,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留的。
所以,赵怀现在拿借着他们家的名义,拿桑尚书的儿子开刀,那也不过是个由头。不是为他沈清,也不是为他沈家,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他,也不过是赵怀的一颗棋子而已。
赵怀没有夺江山的时候,他替赵怀拉拢朝中官员,赵怀得了江山,他依旧是赵怀的一个工具而已。
但工具一旦无用了,怕是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他在宜修楼的时间不长,但知道的事情不少。百里子苓已经晾了他多日,今天突然来,这是给他的机会。
他心里明白。
选择百里子苓?
他还在犹豫。
陆筝去入青州已有好几日,按说也该送个消息回来,但全无音讯。百里子苓有点担心。
这日操场练兵结束,百里子苓正要走,沈潜便上前来道:“将军,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要不,我陪你走上几招。”
百里子苓摆摆手,她也没那兴致。还是在西北的时候好,有桑老二和陈庭跟她过招。每一次都能打个酣畅淋漓。
“将军这是瞧不上我的身手?”沈潜还非不肯,要拉着百里子苓动手。
“行啊,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小心点!”
百里子苓在心情不是太好的,就想打人。
从前,打桑老二是乐趣。陈庭她是舍不得打,那是她的老大哥。
眼看着还有几日便是陈庭的生辰,陈庭生辰,她总是要让厨房准备一大锅炖肉,再跟兄弟们喝个痛快。
如今在北方营十几万人,陆筝走了之后,再找不到能跟他喝酒的人。
二人说话便各执一件兵器,在黄沙满地的校场上开始过招。
沈潜原来就是文人,文人好动脑子,打斗起来也用蛮力,这一点,百里子苓倒是喜欢。虽然真论身手,沈潜未必打得过她,但这小子心眼不少,总是能见缝插针地找些便宜。
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下来,百里子苓倒是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将军,有件事,得跟你说。”沈潜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百里子苓在他身边坐下,“说!”
“刚刚雪狼部那边传来消息,狼王要娶王后了。”
沈潜这话尚未落地,百里子苓便站了起来,沈潜赶紧拉住百里子苓,“将军,我知道,之前在你帐中的人是狼王。”
百里子苓怔了一下,“你认识他?”
“见过他的画像。之前莫车追杀他的时候,那些人身上带有他的画像,我们曾经劫下过追杀他的人。”
第217章 217、风浪(2)
花开遍地的草原上,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
狼王娶妻,这是雪狼部最重要的盛典。
木苏和一身吉服,身姿挺拔,倒是腰上那把短刀与那身吉服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草原部族都有腰配短刀的习惯,但木苏和那把短刀并不是草原部族的风格,更不是雪狼部的风格。
他下意识地捏着刀柄,显得有些不太耐烦,而正在向苍天祈福的巫师还在按部就班。
乙辛冷眼看着这场婚礼,一脸冷漠。
胡果儿过来拉了拉他,示意他到外面说话。站在不远处的呼延煊看着他俩出去,目光虽然了一直追随,但并没有跟出来。
胡果儿四下看了看周围,觉得安全,这才道:“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药效也在两个时辰后发作。不过,我这心里着实不踏实。”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刚才发现,呼延族有几人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再回来。呼延裕很有可能是有所察觉,我马上带人去附近看看,你在里边盯着。”
乙辛也有点不安。
他一直在盯着婚礼现场的情况,四大家族的大部分人都在里边,狼王娶王后这样的大事,按雪狼部的规矩,那是要热闹上好几日的。
所以,就算今晚的婚礼结束,这些人也不会马上离开,他们会在草原上载歌载舞,把这场盛宴当成节日来庆祝。
但这场婚礼,本身就是个阴谋。
木苏和自从当了狼王,四大家族的族长也是轮番催婚,有人更是把姑娘直接送到他的床榻之上。
为了断了四大家族的念想,也为了推行律法,木苏和也是剑走偏锋。他从四大家族里挑选了实力最弱的索很家族的女儿为王后,热热闹闹地操办了这场婚礼。
婚礼上的酒都加了由胡果儿特意配制的药粉,虽然不致命,但会让人痛苦万分。为的就是让四大家族同意律法的推行。
当然,这是比较温和的手段了。
按木苏和最初的想法,是想借婚礼这个机会,把四大家族直系人马全都清除,省得再留有后患。那种做法太过血腥,南颇建议他不要太偏激,省得后世留下骂名。
第356章
木苏和倒真不在意什么骂名不骂名,一个连律法都没有的部族,还会有人记录部族的历史吗?没有人记录历史,哪来的骂名,不过是后世人的一段传说而已。
但他还是听了南颇的劝,因为南颇说,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孩子积点德。
他和百里子苓的孩子,光是想想,他都觉得未来无论输赢,又或是身在哪里,有将军和孩子,定然都是美好的。
给孩子积德,他可以不那么血腥。
这是他最后的慈悲。
此刻,木苏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脸娇羞,模样倒是生得漂亮,只可惜入不得他的眼。
二人双手捧杯,一敬苍天,二敬大地,三敬他们的天狼图腾。当美酒洒在大地上,默托带领着一帮各种鬼神装扮的人开始舞蹈,新的祈福开始。
这样的祈福,会一直持续到天黑。
当月亮高挂,冷冷清辉洒在草原之上,预示着狼的世界拉开,这场婚礼的仪式才算结束。
赵启并没有收到婚礼的邀请,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出现也确实不合适。四大家族并不欢迎他,若不是木苏和力排众议留下他,他怕是早就被赶出了雪狼部。
寄人篱下,赵启并没有太多的强求。
只不过,他隐隐觉得这场婚礼似乎有些怪异。
他让手下人注意着婚礼那边的动静,也派人去周围查看军队的异动,他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夜色降临之后,帐里的烛火点燃。一位士兵跑进来,在赵怀耳边低语了几句。
果不出他所料,雪狼部的军队确实有异动。
这是狼王要清理那些不知趣的人,还是下边的人要反叛,赵启一时间还拿不准,但他觉得今晚怕是有一场战斗。
他虽然是客居于此,但很难说不会受到牵连。如果木苏和失了势,他怕是也危在旦夕。
“再探,一定要弄清楚,是谁在操控这件事。”赵启起了身。
他有些怀念他的舅舅冯康,若是冯康还在他身边,这种时候,他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赵启在帐中来回地踱着步子,也让门外的人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战斗。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又有士兵来报,说是婚礼那边出了事。
赵启刚要追问,便又有人进来,“王爷,乙辛刚刚调动了军队围住了婚礼场地,看样子,四大家族的人今晚是凶多吉少。”
“四大家族的兵力可有异动?”赵启忙问。
“刚刚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说是除了呼延族,其他三族皆无异动。”
“遭了!”赵启叫道。
呼延族是四大家族之首,主要是因为实力最强,人才辈出,兵强马壮,作战能力不容小觑。
“呼延裕可在婚礼上?”赵怀又问。
“呼延裕倒是在。可是,他的几个儿子之前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赵启有点急,他觉得呼延裕已经发现了问题,不然不会让自己的几个儿子离开狼王的婚礼。
如果没能控制住呼延一族,就算拿下了那三族,木苏和这仗也有得打的。
“再探,再探!”赵启打发几人都出去。
婚礼场地那边,月亮高挂,雄雄篝火燃得木头噼里啪啦地响。
木苏和环视了一眼正捂着肚子倒地的一帮人,这才慢慢吞吞地走到呼延裕身边,笑着弯下腰,对强忍着痛苦的呼延裕道:“呼延大人,这滋味,好受吗?”
木苏和的眼里带着几分阴冷,像极了那一年,他的母亲被人拖走时,看呼延裕的那一眼。
呼延裕还记得那眼神,一直都记得,这些年来也常会梦到那眼神,生生被吓醒。
“你给我们下了什么药?”呼延裕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强忍着痛的脸有几个扭曲,在火光的照耀下,有点狰狞。
“呼延大人可听说过长乐?”木苏和阴冷的声音在夜晚响起,自带悲鸣。众人听闻,顿时呼天抢地,骂起了木苏和的十八代祖宗。
“瞧瞧,各位大人这就不淡定了。我只是问呼延大人有没有听说过长乐,并未说过你们中的就是长乐。”
木苏和直起腰来,环视了一眼众人,那嘲弄之色丝毫没有掩饰。
“各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是中过长乐的。”他的声音一落,众人似乎不信,但又有几分意外。
“很奇怪吧,都说长乐无解。我中了长乐,居然还没有死,活得好好的?”木苏和大笑。
“没办法,天狼佑我,注定我木苏和经历再大再多的磨难,也能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来。各位大人,你们虽然没有中长乐,但我给这个新的毒药取了个名字,无极。长乐无极,听起来,真是美妙得很。”
他明明笑着,却阴冷得可怕。
那眼神像剜人心的刀子,带着勾,生着刺,只要扎进去,就能让人血流满地。
“木苏和,你敢与四大家族为敌,就不怕苍天发怒,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就跟你那贱奴母亲一样?”
有人大喊了一句,立马赢得众人附和。
“贱奴?”木苏和顿时扯开衣衫,走到火堆跟前,猛地拉下衣衫,露出整个后背来。
片刻之后,众人便在他的背上看到了一个放大的狼的头像,那种图案,不是像刺青那般刺上去,就像是天生的。而手臂上的刺青,则在火光之下渐渐成形,展现出颜料本来的色彩。
第357章
“天狼印!”有人叫了一声。
“天狼印不是传说吗?真有天狼印?”有人痛苦地道。
呼延裕离得更近些,不只看清楚了他手臂上的刺青,也看清楚了背上的天狼印。他知道,木苏和不是他的血脉。
他的血脉是不会有天狼印那种东西存在的。
“各位大人都看清楚了,能生下带有天狼印孩子的女人,是贱奴吗?我的母亲,是雪狼部最神圣的王母,所有玷污过王母的人,都得以血祭天。不然,苍天和天狼是会惩罚他的族人的。”
木苏和说完,眼神扫过众人。这些人里,有曾伤害过他母亲的人,他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行。
第218章 218、风浪(3)
天狼印,这是一个传说。
因为真没什么人见过。
雪狼部以狼为图腾。
但凡有图腾崇拜这种,都会给自己编一个与图腾相关的故事。
而天狼印,大约就是这故事的产物。
据说,王族里有孩子身上出现天狼印,也就代表这个孩子会掀起血雨腥风。因为,他就是天生的王者,无论他是否被立为王位继承人,都会成为最终的王。
木苏和打出生时,身上就带着天狼印。当时的老巫师惊见,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他是天生的王者,所以,刚出生没有多久,手臂上就刺下了象征王权的狼头刺青。
虽然知道他带着天狼印出生的人不多,但这孩子出生时与众不同,说什么众星捧月,又说是草原上的狼集体嘶鸣,像是在庆祝他的降生。
这些事,都是木苏和大一点之后听人说的,其实他并不知道真假。
但是,关于天狼印,他是知道的。而且母亲和老巫师都反复叮嘱他,绝对不能把天狼印的事让其他人知道。
今夜,他扯开衣衫,借着火烤加热身体,让身后的天狼印得以呈现在众人面前,目的并不是宣誓他天生王者的标志,而是想吓一吓那些人。
显然,他的效果达到了。
但是,终归还是有不信的。
其实,信不信,这东西不重要。反正这帮人已经在他的手心里,翻不出浪来。
“你恨我?”呼延裕似乎明白道。
“呼延大人,我不该恨你吗?当初,你只要帮我母亲说几句话,她也不至于惨死。但是,你没有。你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被人拖走,然后蹂躏至死。你甚至,没敢为她收尸,让她就那样挂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无法入土为安。呼延大人,你后来没做噩梦吗?”
木苏和的话冰冷刺骨,而呼延裕对他的母亲也确实有愧疚。
当初,老王后见不得老狼王独宠木苏和的母亲,而且还发现几次他与木苏和母亲幽会。那一次捉奸之说,不只是针对木苏和的母亲,也是一并要铲除呼延裕,以削弱呼延一族在雪狼部的势力。
但是,呼延裕提早得了消息,他倒是没有被捉奸,但老王后却有后手,没能拉他下水,还是把木苏和的母亲至于死地。
他呼延裕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帮忙。如果帮忙,搞不好,他自己也会搭进去。
他很自私。
不,他觉得自己只是了整个呼延族。
众人正痛苦中,似乎也从木苏和的话里品出点味来,目光都流到了呼延裕的身上。
若是在往常,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那还不合力灭了呼延裕,但现在大家都身中剧毒,痛苦不堪,对敌人的敌人下手,那就是少一个伙伴。
而且,他们很快发现,呼延裕的几个儿子都不在场,顿时看到了希望。
呼延裕不答,但大颗大颗的汗珠已然滴落,五脏六腹就像被搅动了几场那样难受,时而还伴着火烧的灼热之感,这种痛苦轮番而来,众人哪里承受得住。
“狼王,你想怎么样?”呼延裕问道。
“呼延大人,我之前跟你说过,律法我是一定要推行的。你让我试试看,这不,我就试试看了。”
“你......你以这种手段推行律法,能得人心吗?”呼延裕质问道,因为痛苦,他的声音也开始嘶哑。
“呼延大人,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需要人心吗?一个连律法都没有的野蛮民族,谈人心,你不觉得太奢侈了。人心这种东西,那是开化王朝才需要的,我要人心做什么?”
“你不需要人心,总是要人的吧。就算你控制住了其他三部,我呼延族兵强马壮占了雪狼部半壁江山,没有我这一族的支持,你就等着跟我的族人杀个你死我亡吧。”
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呼延裕也丝毫不输气场。
“呼延大人,你又想多了。你觉得我怕与你的族人杀个你死我亡吗?反倒是你的族人,是不是个个都愿意跟着你死。比如,你的儿子呼延煊。哦,他一个庶子,还是汉人那种贱奴生的,也不算你的儿子。你都没拿他们当过儿子,他们会当你是父亲吗?”
木苏和这一问,让呼延裕一时语塞。
“你那几个血统高贵的儿子,你可以试试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带兵打仗。我呢,也很好奇,我这天生的王者,到底能不能事事遇难成祥。毕竟,中了长乐都没有死的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夜色撩人,而此时,只有风声刮过,像是动物临死之前的哀嚎。
“就为了推行你所谓的律法,就要让整个雪狼部血流成河,你愧为狼王。”呼延裕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第358章
“呼延大人,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中了这种毒,真的很痛苦,你可以哭,可以叫喊,但别扛着。因为,你也扛不住。咱们也别在这里作口舌之争,静静地等待结果吧!”
在这之外,已然杀声震天,就像呼延裕说的那样,他的儿子带着族兵已然杀了过来,今晚终究是有一场恶战。
一直在帐中等待消息的赵启坐立不安,木苏和这小子一向阴狠,喜欢剑走偏锋,所以这一回,到底是木苏和围剿了四大家族,还是四大家族灭了木苏和,那还真说不准。
“王爷!”有士兵冲冲进来。
“说。”
“呼延一族已经带兵杀了过来,如今正在酣战。瞧着那势头很猛,咱们......”
“咱们就那么几个人,想帮忙也未必帮得上。等着吧。”赵启只得坐了下来。
这一夜,应该会很漫长。
“王爷,”又有士兵冲了进来,不待赵启发话,士兵便急道:“呼延一族已经冲破了第一层防守,其他三族虽然按兵不动,但如果再冲破第二层防守,怕是其他三族也会倒戈。”
赵启笑了一声,这可真像是他几个月前围攻上都的情景。
几个月前,他一路杀到上都城上,所向披靡,以为胜利就在眼前。
当时,也有不少人在观望。各州府手握兵马的将领不少,没对他进行太强的抵抗,但也没有归顺于他,就像是如今正在观望的三族一样。
谁赢了,他们便帮着赢的那一方对输家赶尽杀绝。
他没能拿下上都城,没能拿下皇帝,反倒让赵怀占了便宜,最后还落得个被四方追杀的窘境。
这一回,他在城里,而外面危机四伏,如果木苏和的人马没能抵挡得住呼延一族的攻势,他恐怕就要把命丢在雪狼部。
赵启拿了一根针挑了挑灯花,那灯花便噼啪啦地作响。
“灯花响,看来,还有客人来。”他自语道。
片刻之后,便有士兵来报,“王爷,卫国公带人杀进来了。”
“卫国公?”
赵启顿时站了起来。
这雪狼部的王庭离着五河口也得两日路程,就算是快马加鞭,得了消息也没这么快赶来。
“当真是卫国公?”赵启不信。
“确实!”
那士兵话音刚落,赵启便拿了剑起身往外走,身边的人赶紧跟着出去。
黑漆漆的草原上杀声震天,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渐成燎原之势。
赵启带着那几十号人赶往战场,百里子苓来了,他便觉得木苏和这一仗是肯定输不了的。
等他杀到战场才发现,百里子苓确实来了,但只带了十来个人,这会儿在混战之中,已然被围着杀得红了眼。
赵启这会儿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卫国公,你十几万大军,就带这么几个人,到底是瞧不起雪狼部,还是不想救你男人?”赵启大喊道。
百里子苓连连击杀了几人,退身处,正好与赵启背对背而战。
“王爷,我可不是来救他的,我是来杀他的。”百里子苓说着,又砍下一个脑袋来,那脑袋滚落到了赵启脚边,他便踢了一脚,那脑袋就撞在正好进攻他的人身上。
“什么?杀他......”
赵启这会儿才回过劲来,木苏和娶王后,这种事,百里子苓怎么可能忍。
“那你的运气可真不好,一来就碰上这种破事,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赵启嚷道。
“没关系,收拾了烂摊子,再收拾他,正好连雪狼部一并收了,也好替南陈拓展疆域。”
赵启没有听太清楚,只听到后面半句‘替南陈拓展疆域’,他击退了进攻的敌人,再次与百里子苓背靠背,“卫国公,你当初为何不选我?”
第219章 219、风浪(4)
百里子苓还来不及回答,他二人就被长刀劈散。
当初为什么不选赵启?
是因为她没有选赵启,上都城才守住了吗?
如果换一个人守上都,是不是上都城就会被攻破?
其实,这没有答案。
她只是选择了不做乱臣,不反叛,并不是选择了赵怀或者是赵启。
当然,在别人眼里,上都城是因为她百里子苓才守住的,也是因为她百里子苓选择了赵怀,如今赵怀才能成为南陈真正的主人。
但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任何卵用,她也没有想到,她从五河口星夜兼程赶来,是来教训她男人的,哪知道会遇上这样一场大乱。
此刻,百里子苓除了不停地砍杀朝她扑上来的人,无暇多想。
乙辛且战且杀,到了百里子苓身边,“将军,你怎么来了?”
虽然百里子苓如今已是卫国公,但乙辛还是喜欢叫她将军。
“来要你们狼王的脑袋!”百里子苓挥舞着长剑打退了敌人,给了乙辛一个杀人的眼神。
乙辛愣了一下,险些让扑上来的敌人刺中,好在是百里子苓反应更快,把他往身后一拉,长剑相抵,兵器相接,微光闪烁。
百里子苓一顿猛杀,大约是她这杀人的狠劲太过骇人,呼延一族的兵力冲得倒是慢了些。
她跳到乙辛身边,“这样不行,咱们人手不够,打不起消耗。谁是领头的,先把领头的拿下,剩下的就好收拾。”
乙辛也觉得这样打有些吃亏,但乙辛自己功夫是不错,带兵打仗确实没有什么经验。
第359章
他在混乱中找了一圈,然后指了指那个在马背上挥刀的络腮胡子,“那是呼延裕的长子,不出意外,也会是呼延族未来的族长,这些人都听他的。”
百里子苓目光如炬,顿时锁定了目标,在擒贼先擒王之前,她抓住乙辛问道:“木苏和在哪里?安全吗?”
“那边!”乙辛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火的地方,“只要这些人杀不进去,他就安全。”
百里子苓点点头,“你现在去他身边,剩下这些人,我来解决。告诉你的人,全都听我指挥,天亮之前,必须结束战斗。”
乙辛自然是相信百里子苓的作战能力,身经百战,而且上都一战之时,他就在百里子苓身边,亲眼看着他调度指挥,如何将一场必输之战打到胜利。
“将军小心!”
乙辛把一块腰牌塞到百里子苓手里,然后杀出重围,直扑狼王所在。
百里子苓乱军中一声大吼,“刘河何在?”
刘河便从那乱军中杀出来,到了百里子苓身边。刘河身着雪狼部族人的服装,加之身材又比较魁梧,很难从长相上来分辨,他到底是汉人还是雪狼部人。
“将军!
“传令下去,目标马背上的长刀汉子,我要活口,记住了!”
刘河领命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几个身影到了目标人物跟前,准备开始擒王行动。
木苏和冷眼看着四大家族的人,时间不断流逝,天也快亮了。外面杀声震天,如果天亮前不能拿下呼延一族,后来就有得苦战了。
今晚的行动,他只有五成把握,这很冒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间久了,被四大家族看穿,再想来这么一出,就不太可能了,他反倒显得被动。
乙辛的身影出现时,木苏和的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外面的战况很顺利,这个时候乙辛是不会出现的。
外面杀声四起,战斗并没有结束,乙辛的出现让他觉得不太好。
木苏和虽然心里有些许的慌乱,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呼延裕已经经受过一波的折磨,这会稍稍好一点,像是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
乙辛的出现,他也注意到了。乙辛是木苏和的心腹,从婚礼开始,他就注意到乙辛没有在场内,在场内负责守卫的是他的儿子呼延煊。只不过,呼延煊跟他不亲,他从前也没有太在意过这个儿子。
看样子,他的族军已经快要杀进来了,不然这时候乙辛不会跑进来。
呼延裕与其他三大家族的族长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立马就心领神会。
“王......”乙辛凑到木苏和耳边,低语了几句。
木苏和得知百里子苓来,真是又惊又喜。
“你去将军那里,别让她有半点损伤。”木苏和要打发乙辛出去,乙辛站在那里没有动。
“等什么?”木苏和又问。
“现在是战时,我听将军的。将军让我守着你,我觉得将军有道理。我把狼王令给了将军,外面的事,将军会看着办的,我得保证这里不出事。”
木苏和想骂人来着,但又觉得这小子说得好像挺有道理。
胡果儿见他二人私语,也有些担心外面的战况,忙凑了过来,“王,这药的作用是一阵一阵的,看这情景,头一波药效差不过去了,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才会有第二波药效,万事小心,我刚才看到四大家族的眼神不太对。”
木苏和站起身来,先是轻笑了一声,“我劝各位还是稍安勿躁,最后的输赢还没有定呢。反正,你们要赢了,我也跑不了。你们若是输了......趁现在脑子比较清楚,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会有多糟糕。”
呼延裕见他神太平和,不只如此,反倒有几分得意,他说不好木苏和是故作轻松,作猪吃老虎,还是外面的战事尽在狼王的掌握中。
四大家族里总有心急的,趁着这会儿肚子不疼了,操起腰间的弯刀就朝木苏和扑了上来。
还不等他冲到木苏和跟前,呼延煊便上前一步,直接举刀把人给劈了。
那血沐沐地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一眼睁大的眼睛还有点死不瞑目,就那样瞪着,像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得这么突然。
已经开了杀戒,自然就引起群愤。
有人骂道:“呼延煊,你这只贱奴养的走狗,用你父亲和族人的鲜血铺成上位之路,你以为你能走多久,早晚不得好死。”
呼延煊冷眼看过去,一如那夜里草原上捕食的恶狼。
“我没有父亲,更没有族人。”
这话,呼延煊是说给四大家族听的,也是说给他的父亲听的。
“呼延裕,看看你的好儿子,汉人的种,终究是养不熟狗,这一个又一个,都一样......”
四大家族里有人骂了戳心窝子的话,看似骂呼延煊,实际上是骂木苏和。
木苏和大笑一声,“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汉人是狗,但诸位,你们之中,不少人都去过南陈,我还听说,你们在南陈那边都置了田产,养了家小。
索很大人,我听说,你那位在南陈的小妾,还给你添了个儿子。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今年七十了吧,你真确实那儿子是你的吗?”
木苏和这一说,早已头发胡子都花白的索很族族长一脸尴尬,正欲回骂之时,木苏和又道:“各位都不要着急。你们都有份。而且,你们别担心,今天送了你们上路,也会一并送你们在南陈的家小上路。既然那么喜欢,那就给你们陪葬,别担心他们活在这世上会受苦。”
第360章
四大家族里不少人都抽了一口凉气。
呼延裕回头打量着众人,平时一个个都装个跟大尾巴狼似的,原来都是一路货。就算没有木苏和来这么一出,如今的四大家族也撑不起雪狼部的天。
“木苏和,你不过就是个野崽子。什么天狼印,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谁见过。少拿那玩意来吓唬人。大家都别怕他,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生的王都,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四大家族里还是有脑子清醒的,只是他这一吼,也就抹杀了雪狼部上千年的图腾崇拜。
他们信仰狼,因为狼是草原上的王者。
如果不信天狼印,那就是连信仰都一并抹杀了。那么,雪狼部的存在,也就没了意义。
“胜者为王。好,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胜者为王!”
随着这一声吼,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去,就见百里子苓一身软甲,手持长剑,押着呼延裕的长子进来。
“她是......”众人还没看清楚,就有人嚷道:“卫国公。南陈的母夜叉百里子苓。”
这一声嚷,顿时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当下只有一个错觉,那就是南陈趁乱攻到了雪狼部的王庭,雪狼部完蛋了。
第220章 220、风浪(5)
百里子苓的名字,早在几年前,就在燕云三部中传开。带着几百人杀进埋羊谷,十五岁的女孩,当真是比她父兄更狠,但凡参加过埋羊谷一战的人都知道,百里子苓杀人的模样,简直就是魔鬼,能把人吞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的魔鬼。
加之,上都一战,赵启大军围困,任谁都觉得上都必破,就等着赵启当皇帝了。
也是因为百里子苓,带着京城那帮老爷兵,硬是把来势汹汹的赵启大军给击溃,
上都一战,经人口口相传,早已经成了神话。
但凡百里子苓作战,战必胜,无一例外。
呼延裕自然也是听过这个说法的。当然,他不怎么相信这种以讹传讹的说法,其中不乏夸大其辞。
但南陈初定,赵怀就让百里子苓统领十几万北方防线的大军,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这份信任足以证明百里子苓确实有统兵作战之力。
呼延裕也知道,木苏和与百里子苓有点暧昧,但这二人到底怎么纠缠在一起的,他至今也没有弄清楚。
以他多年的经验,以及早年在南陈经商,对于南陈人的了解,就算他二人互生情愫,百里子苓一个统帅也不会为了木苏和出兵。
这是关系两邦之间的事,百里子苓虽是北方统帅,但雪狼部内乱,她没有赵怀之令,也绝对不敢贸然出兵。
但是,他想错了。
百里子苓不但出兵了,还是亲自带兵来的。
这一局,已成败局。
能让百里子苓星夜赶来,而且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足以让呼延裕觉得自己确实老了,该让年轻人来左右雪狼部的命运。
百里子苓手持长剑,穿过人潮人海走向王座上的木苏和,那份淡定从容,也就是在万军之中杀出来的统帅才能有的。
呼延裕见自己的长子被五花大绑,也明了外面的局事已定,骤然跌坐在地上。
木苏和赶紧从王位上下来,快步迎向百里子苓。他的脸上带着笑,那是欣喜,那是渴望,那是热烈,那是想念,那是渴望已久的草原相见。
但百里子苓则是冷着一张脸,手中的长剑上带着血腥之气,时不时地会有几只苍蝇萦绕,在这样的黎明之前,像极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的所到之处,必然杀戮不止。
有人多看百里子苓一眼,都觉得胆寒。
“将军!”木苏和迎了上来,刚要扑上前拥抱百里子苓,那长剑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突然的画风转变,也让众人吓了一跳。
乙辛示意周围的暗卫不可枉动,呼延煊虽是没有上前,但脚尖下意识地朝着他们,那手中的刀也捏得更紧了些。
“将军,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想要,拿去便是。任何时候,我绝不反抗。”
木苏和这一说,让听见这话的人都面面相视。
当然,四大家族的人这会儿心头还存了点侥幸,最好百里子苓这个母夜叉把木苏和给砍了,那样他们就还有机会。
就算南陈攻过来,但南陈也不可能永远治理这块地方,他们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百里子苓扫了一眼早已经吓瘫在地上的新娘,看这姑娘的年纪不大,长得也算可人,她便轻笑了一声:“你喜欢这种?”
“我只喜欢将军!”木苏和连看都没有看索很家的女儿。
“是嘛?狼王还真是能言善变。我今夜若是没来,怕是你跟王后已经入了洞房。”
百里子苓那剑还抵着木苏和的脖子,“将军误会。如果今晚将军没来,我极有可能会去奈何桥上等上将军几十年了。”
他笑着,但眼里却泛着泪花。
百里子苓哪里受得了这个,重重叹了口气,把剑收了起来。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这些人还得处理。
“赶紧把这摊子事处理了,给我弄点吃的,饿了。”
百里了苓话锋一转,便被木苏和给扯到了王位上坐着,亲手递上尚未动过的牛、羊肉,众人皆看着,谁也不敢说话。
百里子苓随手抓起一块牛肉塞到嘴里,虽然已经凉了,但好歹能果腹。
第361章
众人见百里子苓坐在了狼王之位上,顿时唏嘘。
有人大喊了一声:“木苏和,你这个数典忘祖的贱骨头,天狼会惩罚你的。”
木苏和轻笑道:“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
“来人!”木苏和大喊道,呼延煊便上前听令,“把四大家族的各位照顾好,今天将军来了,老子心情好,暂时不杀人,给我把人都看好了,等我什么时候空了,再来跟各位说道说道。”
呼延煊听令,让士兵把四大家族的人给捆绑着押下去。
但是,到呼延裕这里,士兵不敢去绑,呼延煊自己拿了绳子上前。
“族长,配合一下,大家都少些麻烦。”呼延煊拿着绳子道。
呼延裕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族长,我这样的贱种,怎么配当你的儿子。请吧!”呼延煊拉起了呼延裕的手,快速地把他的双手给绑住,最后打结的时候,又说道:“我记得族长说过,我这样的贱种是没有资格配呼延这个姓的,能让我姓呼延,便是您对我的恩赐。今日,我便把这姓还给你。从此,我姓我娘的姓,我叫白煊。跟您和您的呼延家再无瓜葛。”
呼延煊眼里的狠戾,那是多年以来对他父亲的恨。
他曾经把呼延裕当成父亲的,也想得到他的认可,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
但是,没什么用。
在雪狼部,母亲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地位。
母亲是汉人,在雪狼部人看来,那就是最卑贱的奴,而他是奴生的孩子,自己也是最卑贱的贱种。
想想看,这些男人真他妈连畜生都不如。既然认为汉人是最贱的,却又偏偏要让汉人怀了他们的孩子,再把这些孩子当成奴一般使唤。
他呼延煊若不是入了军营,有些许军功,这辈子怕是跟那些同父异母的贱奴兄弟姐妹没有什么两样,一辈子受那些高贵血统兄弟的奴役。
呼延裕被带走了,父子之间的恩怨在这一夜,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整个王庭都在木苏和的掌控之中,他更是在天亮之前公布推行律法,而其中一项便是废除各家各府的奴制。奖励军功,奖励生产,开府办公学,推行汉人那一套体制。
于大部分作为奴的雪狼部族人来说,这是翻身奴隶把歌唱了,木苏和眼看着要把雪狼部带入新的时代。
虽然这个做法既粗暴又野蛮。
百里子苓吃饱了肚子,木苏和也把事情都安排差不多。这时候,他才知道,百里子苓只带了十个亲兵过来。
“将军,你怎能如此冒险。带这么点人,万一要有个......”
百里子苓没等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带这么点人杀你都嫌富余!”
木苏和上前拉了拉百里子苓的衣角,“将军,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但先让我送你回帐中休息,待休息好了,我任你处置。”
木苏和一脸讨好,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百里子苓这会吃饱了,也有些犯困。
她从五河口出来,根本没有停过,一路马不停蹄,中间还遇到两回麻烦,两天没合过眼,又打了这一夜,这会估计坐着就能睡着。
木苏和见她没说话,便借机拉住手,把百里子苓往自己的王帐中引。
木苏和亲自给她脱了靴子,又替她脱下身上的软甲和外袍,百里子苓往那床榻上一躺,木苏和也跟着躺下去。哪知道,他头还没能挨到枕头,就被百里子苓给踢下床来。
“狼王,今晚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别让王后久等!”
百里子苓冷着一张脸,拉了被子盖上。
木苏和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子扑到了百里子苓身上,然后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就是我的王后,我哪儿也不去,就要跟你睡。”
木苏和还想再亲,被百里子苓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他笑得面若桃花,在烛火之下,看着分外好看。
“不怕我真杀了你吗?”百里子苓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真要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我知道,不该拿成亲这事做谋划,但只有这个最能让四大家族不防备。将军,我会补一个更盛大的婚礼给你。”
百里子苓看着他那一张一合的唇,眼睛渐渐就有些睁不开了。
第221章 221、风浪(6)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高悬,晴空万里。
草原上盛开着各色的花草,在昨晚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一些花朵和叶片上还沾着变黑的血渍。
百里子苓负手立于晴空之下,有野花在四周芬芳。
刘河上前来禀,“将军,姑爷回来了。”
姑爷?
百里子苓被这个称呼意外到,但又说不出来刘河哪里错了。
她回头看刘河,刘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称呼,又问了一句:“属下说错了吗?”
百里子苓笑道:“没错,确实是姑爷。”
她转身往王帐去。
木苏和一夜没睡,大约是在百里子苓睡着之后,在她身边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处理雪狼部剩下的事。
这会儿处理完事情回来,寻不到百里子苓,赶紧打发了人出来找。
百里子苓进王帐时,胡果儿刚从里边出来,她便拉住了胡果儿,“四大家族的人,昨晚都下了药?”
胡果儿点点头。
“都死了?”她又问。
第362章
“没有,那种药不要命,只是会让人痛苦不堪,而且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发作一次,格外磨人。”
百里子苓颔首,胡果儿年纪不大,但在用药上面,确实独树一帜,就连老沈头都说,那丫头若走正路,定是能成为医圣之类的人物,若是走歪路,那可就是真正的魔头。
两人正说话,木苏和上前拽了百里子苓就往里走。胡果儿叹了口气,雪狼部的事倒是这样干净利索地解决了,那百里子苓那边呢。
守将无故擅离职守,这要是五河口此时出一丁点事,百里子苓都是死罪。
百里子苓睡了几个时辰,精神焕发,她本来是来修理男人的,没想到这一来,顺道替男人解决了大乱。
按计划,他们一行人应该在天亮之前就往回走,如果一路上顺利,可以在第二天天黑之时赶回五河口。
现在,已经耽误了半日的功夫。
进王帐之前,她已经让刘河通知其他几人,准备出发回去,十几万大军交到周深手里,她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四大家族的人,你准备如何处置?”百里子苓扒开他的手,她现在可没有时间跟这狼崽子腻歪。
“我倒是想都杀了。但都杀了,不太现实。但四个族长,确实不能留。”木苏和也是个粘人精,刚刚被扒开手,立马又缠了上去。
“呼延族长也不留吗?”
木苏和知道百里子苓的意思,笑道:“怎么,将军是怕我背上弑父的罪名?”
百里子苓没应,但她确实那样想的。
“将军,他是不是我父亲,我是不知道。但,我母亲死那么惨,确实是因为他。他不该到地下去陪我的母亲吗?”这一刻,木苏和的笑里带着几许阴冷,就像是地狱里恶魔的微笑。
“但他毕竟帮了你。”百里子苓总觉得把呼延裕杀了还是不妥。
“他帮我?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呼延一族。他觉得我是他的骨血,不然他会帮我?不,这样说还不对。他,只是想有更大的权势,想让我做一个傀儡的狼王而已。将军,咱们不说他。来,我让下人备了些好酒好肉,我陪将军喝上几杯。”
木苏和的脸色转变很快,却被百里子苓按住了手,“我得回五河口!”
“就......不能多待一天吗?我还想,一会吃了带将军去见我的母亲,她就葬在不远的山坡上。我想让母亲见见你......”
木苏和在装可怜这方面,确实是很有一套,眼睑下垂,语带不舍,声音渐渐地小到听不见,好像下一刻,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一般。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将军说说话,你就要走,我......我舍不得你。你这一去,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将军,你能不能再多待一天,就一天,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回五河口。”
他抬起眼帘时,眼中的期待都快能掐出水来,那晶莹的眼珠子像是漾在水中,让人不舍。
都说英雄气短,百里子苓在遇到狼崽子之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意。
她没能狠下心来,答应再多留一晚。
两个人在吃了些酒菜之后,便策马去了墓地。
草原民族的墓地大都不封不树,没有什么标识。但木苏和母亲的墓地例外。
她是南陈人,从前因为情况不允许,木苏和想给她修一座宏伟的墓地都没有机会。如今,木苏和是雪狼部的王,他便请了南陈的工匠来,为其母亲修建陵墓,仿南陈皇后的规制。虽然建不了那么宏大,但在草原上来说,那也是十分浩大的工程。
“陵墓工程不小,之前四大家族没有反对吗?”百里子苓去的时候,陵墓还在修建之中。
“当然反对。一,不符合雪狼部的规矩,二嘛,他们觉得耗费银钱,三嘛,在他们眼里,我母亲不过是个卑贱的奴,而且还是负罪而死。不过,我有自己的办法。他们这点事都能让我不痛快,我自然也能在别处让他们不痛快。”木苏和说着拉了百里子苓往前走。
“母亲的这块吉地是老巫师选的,堪舆学上称玉带护龙穴,说是放眼整个雪狼部,这是唯一的一块最好的吉地。我让南先生也来看过,他本就对地理、堪舆之术有研究,他也认为这里极好。”
木苏和本来挺兴奋的,但目光所及那孤零零的墓地,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南陈的帝后都有陪葬墓,他便让四大家族的族长来给母亲陪葬。
“再好的吉地,都不如母亲还活着。若是他还活着,我做不做这狼王,都不重要。哪怕让我跟她在雪山草场过苦日子,那也胜过如今做狼王。”
百里子苓很懂他的心情。她也希望五年前没有埋羊谷那一战,即便现在父亲已经解甲归田,她也没封什么卫国公,只是嫁了个平凡的男子,那也一家团圆,日子舒心自在。
但他们,都没有那样的如果。
“将军,给母亲上炷香吧。她若是还活着,定然也像我一样喜欢你。”木苏和拉着百里子苓手到了墓前,然后跪了下来。
百里子苓也跟着跪了下来,她虽不曾见过这个长眠于此的女人,也同情这个女人的命运,但有这么一个儿子,大约长眠于地下,也能瞑目了吧。
木苏和把香给点燃,一炷给了百里子苓,一炷自己拿着。二人对视一眼,木苏和便对着墓地道:“母亲,这是子苓,你的儿媳,我的王后。今日带子苓来见母亲,万望母亲能多多看护子苓,佑她不受伤,佑她一生平安顺遂。”
第363章
木苏和说完这话,又回头看了百里子苓,“子苓,跟娘说几句话吧。”
娘?
他们虽然早就互许了终身,也有了肌肤之亲,但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什么三媒六聘。但这个狼崽子在他母亲墓前的话却让她有些动容。
“娘!”百里子苓叫了一声,虽然还有点别扭。
“娘,请你放心,但凡我还活着,绝不让木苏和有半点损伤。你且安心,从前他没能有的守护,余生皆有我百里子苓相守相护。”
木苏和听得这话,顿时泪目。
“哭什么?娘可看着呢,误会我欺负你了,怎么办?娘该不喜欢我了。”
百里子苓眼里泛着泪光,二人一同朝那墓地叩首。
死去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没有护佑一说。若是真能护佑了谁,世间怕是也无人再有苦难。
只不过,因为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中太重,那么,他在死人面前说的那些话,就是最刻骨的誓言,最真心的话语。
二人面对墓地三叩首,但二人皆未起身,而是十分默契地转身,面对着苍天,再拜。
没有花烛,没有喜宴,没有庆贺的宾客,更没有大红的喜服,他们对彼此许诺终身。
第222章 222、风浪(7)
木苏和带着百里子苓在草原上奔驰,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他们自由得像鸟儿。
二人谈了很多事,南陈的朝局,上都的风云,以及至今没有消息的青州。
回到王庭时,乙辛朝他二人迎了上来,“王,将军,刚刚收到上都传回的消息,刑部刚刚收押了武诚侯的大哥。”
果然!
百里子苓在心里叫道。
把桑吉弄去青州查刘传书弹劾一事,随后就曝出了沈家老妇人去刑部告状,桑桐下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桑尚书那边什么反应?”百里子苓问道。
“暂时没有动静。”乙辛答道。
“看样子,赵怀是要对桑家下手了。这时候,桑吉出去,也是好事。就算桑尚书坐不住,出手了,也跟桑吉没关系。看来,赵怀还是爱才,舍不得把桑吉给搭上。”木苏和道。
“是不是爱才,得看桑吉在青州会不会出事再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桑老二此行青州怕是不亚于一场恶战。”
百里子苓一直有些担心,所以才会让陆筝带人过去。但陆筝也去了有些日子,居然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百里子苓就觉得青州那边恐怕已经出事了。
“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既已让鬼公子去了,就算有些风浪,也一定能全身而退。”木苏和拉了百里子苓进王帐。
乙辛挺不懂事地跟了进来,木苏和给他几个眼色,这大高个愣是装看不见,非得在旁边站着。
“你瞎呀?”木苏和急了。
百里子苓拽住木苏和,笑道:“乙辛,有事就说吧,我看着你家王,不会让他上前咬你。”
“谢将军!”乙辛双手作揖,“确实有件事。”乙辛看了一眼木苏和,这才道:“呼延族长想见一见将军。”
“他见将军干嘛?他如今都成了阶下囚,还真当他是从前那个四大家族之首?告诉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老子昨天没杀他,不代表今天不想杀。”
木苏和一脸不悦,百里子苓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了什么事吗?”
乙辛又看了一眼木苏和,这才道:“他说是关于五前年埋羊谷一事。”
一听埋羊谷,百里子苓便明白,这呼延族长看来是有交易跟她谈了。
“老东西,到现在了还想跟老子谈条件。”木苏和骂道。
“我去听听他说什么,够不够资格谈条件,还不一定。你呢,尽快收尾剩下的破事,稳定雪狼部。”
木苏和想跟着去的,但百里子苓看出了他的意思,自然没让。叫了乙辛带路,便把木苏和给扔在王帐里,自己走了。
草原上没有大牢,四大家族被抓起来的人都被装进木头做的笼子里。这种圆木做的笼子,通常是用来装一些大型的猛兽,如今倒成了贵族们的栖身之所。
呼延裕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离着其他被关的人也极远,还用黑布罩着,真就当成了猛兽一般。
当那黑布揭开的时候,呼延裕似乎一时间难以适应那刺眼的光,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听说族长要见我?”百里子苓笑着负手立于笼子前面。
此时,呼延裕才能近距离地打量起这个传说中的母夜叉。
“看样子,埋羊谷一战,确实是卫国公心底的伤。”呼延裕不急不缓地道。
“父兄皆战死于埋羊谷,上万人也折在了埋羊谷,那不只是我心底的伤,也是南陈的伤。簇长有话不妨直说,有条件,也可以说说看,至于值不值得,我得掂量一下。”
百里子苓神情自若,居高临下之势可见一般。
“卫国公日夜兼程奔袭雪狼部,听说就只带了十个亲兵,这是看不起我雪狼部,还是另有所图?”呼延裕问道。
“呼延族长,你应该想的不是另外一个问题吗?为什么我只带了十个亲兵,就能很快把你的族兵击溃,让你和四大家族都成了阶下囚?”百里子苓笑道。
“卫国公说得是。成王败寇,输了就得认。但我有点好奇,卫国公这样千里奔袭来帮狼王,你们的皇帝知道吗?扶风王爷可知晓?十几万大军的统帅,无令擅离职守,按你们南陈的法度,这个罪责怕是不轻吧?我还真没看出来,卫国公对狼王倒是有情有义。”
第364章
呼延裕这话像是嘲讽,但说的又是事实。
“呼延族长,你不必激我,也不必试探。木苏和是我男人,别说是千里奔袭,万里奔袭,我也可以。至于你说我擅离职守,皇上和王爷知道了会如何,那就不是呼延族长担心的事。
大不了,我不做这十几万人的统帅,但怎么也不能让我的男人再被你们给欺负。
呼延族长,按说,你也是走南闯北,有过很多见识的人。雪狼部改革,只会走向强盛,其他人固步自封,井底之蛙也就罢了,但你,不应该呀!”
“卫国公还真是高看我了。推行改革,实行律法,以法治邦,这自然是走向强盛之路。可是,卫国公,你看看雄鹰部,萧宗元花了五年时间,才把改革走到现在的程度,这条路,不好走。
狼王一上位,就要实行律法,连屁股都没有坐稳,也没有任何过渡期。他以为灭了四大家族,这改革就能推行下去了?”呼延裕轻笑了一声。
论治国,百里子苓还真不太懂。但她觉得呼延裕说得有道理。
“萧宗元推行改革,以埋羊谷一战让自己坐稳了王位,然后不断试点,逐步推进,即便是这样,还受到了保守派的反扑,咱们狼王这高压手段能维持得了多久?
世世代代都是奴的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就是奴,你让他们反,他们敢吗?就算有一帮人胆子大,等过一段时间你再看,不过是那帮胆子大的成为新的四大家族而已。奴还是奴,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百里子苓突然明白,呼延裕说埋羊谷一事,只是个幌子,要她规劝木苏和才是真的。
“呼延族长,你说的或许都对。不过,你们雪狼部的内政,我就不多言了。既然你不跟我谈埋羊谷,我也就没什么心思听这些。族长若是觉得自己有理,可以把这些都说给木苏和听,他虽年轻,但不是一点考量也没有。或者,你也该听听他的想法,没准儿,你们还能找到共同点。”
百里子苓转身要走,呼延裕又道:“卫国公就不担心,哪天狼王死在乱军之下吗?”
百里子苓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当然怕。不过,谁让他死,我就替他屠了整个雪狼部,给他陪葬。族长可以把这话传出去,最好让雪狼部每个人都知道。”
呼延裕在百里子苓的眼里读到了狠戾。她听说过百里子苓杀人,在埋羊谷那一战中,百里子苓一身是血地杀出来,但凡见过她杀人模样的人,想起来都后怕。从前,他觉得有些夸张了。现在见她这模样,他倒是信了。
“卫国公,埋羊谷一战,就是各方对你父兄设下的套。”百里子苓走出几步之后,听得呼延裕说道。
她整个身子一僵,各方设套?
她猛然回过身来,快步走到那笼子边,双手狠狠地抓着木头,“怎么说?”
“我有一个要求。”呼延裕道。
“我会让木苏和留你一命!”百里子苓急道。
“卫国公误会。不是为我自己。我呼延裕作为呼延一族的族长,四大家族之首,如果我还活着,狼王的位置怕是很难坐稳。”
百里子苓一愣,没想到这个男人求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命。也对,能做到四大家族之首,他不该是这点见地。
“你说!”百里子苓道。
“请卫国公一定要规劝狼王,推行律法,不可心急,不然适得其反。任何一项改革,古往今来,都会是个慢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躇而就。太着急,只会让自己反受其害。”
百里子苓听他说的是这个,有点意外,“就这个?”
呼延裕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百里子苓突然觉得,这呼延裕要是真死了,倒是有点可惜了。
“关于埋羊谷那一战,起因自然是萧宗元大举进攻南陈。但在那之前,至少一年,萧宗元已经在为此做准备,那一战,不是突然发生的。
当时南陈的局势也很微妙。百里老将军名振四方,功高盖主,但又不是皇帝的从龙之臣。受到皇帝的猜忌,也就太正常不过。
古往今来,即便是从龙之臣,功高盖主,也会让帝王忌惮。再加上,赵怀曾在你父亲麾下,与你父兄的关系极好。也就难免让皇帝想得更多。但事实上,赵怀与你父兄其实没有那么好,不然,这设下的套子里,自然也就不会有赵怀那一份。”
呼延裕开始讲述他所知晓的过往。
第223章 223、风浪(8)
见了呼延裕回来,百里子苓变得很沉默。
关于呼延裕说的那些事,大部分她都知道,除了赵怀。
按呼延裕的说法,埋羊谷一战失利,最后一道催促百里老将军限时出征的诏书,是赵怀让人假传圣旨。
关于这件事,呼延裕为什么知道,其实也并不难解释。
既然前任狼王创立了类似于绣衣使者这样的情报组织,而且就是现在,在上都仍有不少这样的人在活动,那么,深入宫庭,或者是有人潜进了宫庭或者王府,也就不足为怪。
但口说无凭,呼延裕并不能证明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百里子苓当时也没有看过那道圣旨,但他二哥看过,而且几道诏书,她二哥应该都还留着,真假倒是可以查证。
“怎么了,那老东西到底说了什么?”躺在床榻之上,木苏和把人揽在怀里,这是最后一夜,明天一早,百里子苓就要回五河口了。
第365章
他想说点情话,说点两个人的私房话,但百里子苓似乎也没有心思听。
“你可是在赵怀府中安插了人?”百里子苓反问道。
“不是我安插的,是老狼王之前安排的人,不过不在你看过的名单上。将军,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
木苏和把人往怀里又揽了揽,“老东西跟你说埋羊谷的事赵怀也有份?”
“他说,最后一道催我父兄出征的诏书是赵怀让人假传圣旨。以当时的情况来说,确实不适合出征,前面皇帝已经有了几道诏书,催着父亲出兵,父亲一直没有发兵,扛着。就是不想把那么多人带入死境,但最后一道诏书来了之后,父亲只得无奈发兵。”
“前面几道诏书都扛住了,为什么最后一道没有扛住?”木苏和问。
“诏书里说,若父亲再不发兵,便就地解除统兵之职,按贻误战机就地处置。所以,父亲没得选。”
百里子苓还记得当时她二哥接了诏书,就扔在了地上,气冲冲地出了军帐。
“我只是不懂,赵怀为什么害父亲?他在军营之时,父亲和两个哥哥待他极好。就算是后来二哥发现他想借父亲手中的兵权成事,二人大打出手,他也离开了军营,也不至于就这么想要了父兄的命。”百里子苓想得很多,赵怀一直对他很好,就算是跟百里策大打出手之后,仍旧对她很好。
而且,赵怀还在家里供奉了她父兄的牌位。
“如果我是当时的赵怀,既想成事,但又被你二哥发现,两人还闹翻了。那么,阴狠地点的做法,那就是既然这些兵力不能为自己所用,自然也不能为朝廷所用。
他用一道假圣旨让你父亲不得不出兵,你父兄不知实情,只会觉得这是皇帝逼迫的,就算恨也只是恨皇帝。再加上,你父亲与皇帝的关系本来就比较脆弱,这一离间,不管那一仗是输是赢,你父兄对皇帝和朝堂自然心生怨恨。
南陈若是少了你父亲这个支柱,他赵怀想成事,就少了很大一个障碍。以我看来,他倒未必是想让你父兄死。如果那一仗胜了,你父亲的功劳更大,只会更让皇帝忌惮,早晚他们君臣会有一斗。
如果那一仗输了,你父亲的权势也就大打折扣,这时候,他再拉拢,彼此有了共同的敌人,自然也就容易结成同盟。说到底,还是权势滔天惹的祸。”
百里子苓往木苏和的怀里靠了靠,木苏和也就把她抱得更紧些。
“权势这东西,如果没有,那就得受人欺负。如果太大了,也就受人忌恨。你看桑尚书,若是赵怀上位之后,他便退隐,回老家休养,让桑吉上位,或许现在的麻烦也就没了。但人啦,一旦手中有了权势,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呢。”木苏和又道。
“狼崽子。”百里子苓在他怀里叫道。
“将军!”
“如果你非要杀呼延裕,干脆让我把人带走吧。”
“你觉得他真是我爹?”木苏和不太想谈这个。
“不是。这跟他是不是你爹没关系。埋羊谷一战,有些事我想留着跟他对质。你放心,在我手里,人肯定跑不了。
而且,你现在推行律法,虽然扫去了四大家族,但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五大家族、六大家族。萧宗元改革用了五年时间,达到现在的效果,你才刚刚开头,难的还在后面。呼延裕在雪狼部几十年,能成为四大家族之首,他不是个没能力的人。”
木苏和听出来百里子苓爱才之意,他是真想让呼延裕去给自己的母亲陪葬的。
“将军就不怕,哪天他跑了,再回来把我给弄死?”
“你放心,雪狼部谁敢弄死你,我就屠了整个雪狼部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
木苏和把头埋在百里子苓的颈窝,就跟个大型熊孩子似的,百里子苓心想,今晚可不能折腾,她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正想推开他,发现自己脖子处有点湿湿的。
他哭了?
“怎么啦?舍不得我走?”百里子苓笑道。
他在她脖子里蹭了几下,“想跟你一起走。要不,你把我装在你的口袋里,我保证乖乖的,不动,也不闹......”
“我可没那么大的口袋。好啦!”百里子苓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早些睡吧!”
第二天,天未明,百里子苓就带着刘河等人离开了雪狼部的王庭。一并带走的还有呼延裕。
呼延裕确实没有想到,百里子苓会带走他。
快到雪狼部与南陈交界处时,一行人才停下来。
远处,落霞满天,天色快要沉下来。
“将军,好像是晋北王。”刘河拉住缰绳,看着那河边站着的男子。
“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百里子苓翻身下马,往河边去。
赵启回过身来,看着百里子苓一步步朝他走近,笑容也就爬上了脸颊。
“王爷在此,是等我吗?”百里子苓施了一礼。
“卫国公,别叫我王爷了。我一个被追杀的南陈罪人,当不起王爷二字。”赵启还了一礼。
“皇上至今都没有废了你的爵位,你仍旧是晋北王。”
“我那三哥,还真是假仁假意,做全乎了。按说,我与三哥不算仇人,我是他的恩人才对。若我没有起兵,他还真不一定有机会上位。只是,可惜了我小舅舅......”
第366章
说到冯康,赵启的眼泪顿时滚落,“我如今在这里苟延残喘,都是舅舅拿命换来的。”
“王爷,节哀!”百里子苓不会劝人。当初,从刘家沟带冯康回五河口的路上,他们聊过几句。
冯康说,自十几年前接过大哥洪万三的嘱托,他就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也曾想过,安安生生地好好过日子,毕竟,公主对他情深意重,他也想回报公主的深情。
但是,大哥舍了命保下了他,也保下了晋北王,他不能忘了大哥的嘱托。如今,人生走到了尽头,他反倒觉得解脱了。
只是遗憾,他这辈子没能对公主温情过一回,还自私地伤了公主的身子。若是有下辈子,他想再遇到公主,把这辈子欠的,全都还给公主。
“我这辈子,怕是回了不南陈了。卫国公若是哪天方便了,代我去舅舅、舅母坟前上炷香,再把这个......”赵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这是我封王之时,父皇赏的,替我埋在舅舅的坟边,当是我陪在他们身边了。”
百里子苓收下了玉佩,然后朝赵启双手一拱,“王爷保重,我走了。”
看着百里子苓远去,赵启望着渐渐暗来的天空,南陈的山山水水从此都在梦中。他顶多只能这样站在别国的土地上,遥远一下故土。
其实,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224章 224、知己
夜色之下,北方大营里静悄悄的。
百里子苓翻身下马,周深立马迎了上来,“国公爷怎么晚了一日,我听说雪狼部那边有大动静,可是有事发生?”
周深一脸紧张,百里子苓把这十几万大军交到他手里,便带了十个亲兵去了雪狼部。他虽然拦过,奈何拦不住啊。
没办法,只能让她去。这几日,周深的心可是一直悬着,就怕百里子苓出什么纰漏,又怕大营里出什么乱子。
“进去再说吧。”百里子苓往军帐里走,周深立马跟随其后。
周深,明面上是赵怀的心腹。当年,他能出任西北提督,赵怀可是在背后使了大力的。
不过,这世上估计没有几人知道,周深与百里策才是肝胆相照的知己。
百里子苓也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那天夜里,周深说有要事与她相商。
白日里刚得了信,木苏和要娶王后,百里子苓肺都快气炸了。她恨不得能长出一对翅膀来,飞到雪狼部的王庭,打断那小子的腿,看他还敢不敢娶王后。
那夜,独自站在舆图前,盘算着去雪狼部最近的路线。
周深进来时,她还沉着一张脸,淡淡问了一句:“周大人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周深走到那舆图前看了一眼,“国公爷是要去雪狼部?”
百里子苓垂下眼睑,没有反驳。周深在兵部多年,又在西北做了几年提督,有些事,很难瞒住他。
如果她要离开军营,还要想让周深不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因为狼王要娶王后?”周深又问。
“周大人也知道?”百里子苓悠悠转身,走到几案前坐下,又示意周深坐下。
“我也收到了雪狼部的消息。”
你也?
按周深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也在雪狼部安插了人?
不,是她想错了。周深是赵怀的,赵怀若是在雪狼部安插了人,周深自然也会得到消息。
所以,赵怀是知道她跟狼崽子的关系了?
“周大人想说什么?”百里子苓拿了两个茶碗,刚要倒茶,就被周深接过水壶去,先给百里子苓倒上,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国公爷,你这时候不能离开五河口。别说是雪狼部,你哪里都不能去。我知道,你气狼王要娶王后,但你阻止了这一次,能阻止下一次吗?他是雪狼部的王,他不会这辈子都不娶王后,更不可能让你做王后。”
周深很直白。
“周大人,你只是我的主簿,是不是管得有点宽了。”百里子苓心生不悦,她想跟谁在一起,家里人都不见得管得着,周深一个外人哪有资格插嘴。
“国公爷,说句僭越的话,我拿你当自家妹子。我与你二哥乃知己兄弟,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更是意外。
“你跟我二哥?周大人,开什么玩笑,南陈的官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与我二哥水火不容,在兵部的时候闹过不止一回两回,你们是知己?”百里子苓冷笑道。
“我知你不信。”周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你二哥给你的,让我到了五河口便给你。”
百里子苓迟疑着接过那封信,那字迹确实是百里策的,而且在信中还特别有防伪标志。那就是在信的开头和结尾,都有一笔刻意写得细一点,以防别被人模仿字迹上了当。
这是小时候百里策教她的,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父兄战死之后,她在外地,与百里策通信,也是用这个办法来识别真伪。
百里策给她的信里讲述了他与周深的关系。
百里策这个人,内敛阴沉,外表看来,不是特别讨人喜欢那种,加上性格也有些冷淡,所以没有多少朋友。
但周深是个意外。
周深比百里策大了十来岁,他们能成知己,这很难让人想象。至少,百里子苓想不出来,在百里策入兵部之前,他们还有什么交集。
第367章
“从前,为何从未听二哥提及过周大人?”百里子苓虽然相信信中所说,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当初,你们百里家权倾朝野,我要是明面上跟你二哥走太近,便有攀附权贵之嫌。我虽不是多清高的人,但也不想让人那样看。
我与你二哥相交,仅仅只是因为你二哥这个人,与他是不是百里家的二爷没关系。所以,也没让你二哥跟家里提过。
至于后来嘛,后来两位百里将军战死,你二哥也伤了腿,他便更不会提及,怕连累了我。
长风进了兵部之后,对于埋羊谷一战,我们聊过。那时候,他就知道埋羊谷是个坑,这其中有很多猫腻,但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查清。就算查清了,也翻不过来,因为这件事跟皇帝有关,唯一的办法就是扶新的皇帝上位。
赵启、赵怀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我们商议之下,由你二哥去投靠赵启,毕竟,赵启远在封地,很需要一个人在京城作为内应。我便去投了赵怀名下。
当时,赵怀也想在军中拉拢人脉,我投过去,正中下怀。但为了怕我们二人或者是我与百里家被联想到一起,这才有了后来我与你二哥的种种不和。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西北提督任上,赵怀才能安心把我放到那里去。这是你二哥一早就谋划好的,只是没有想到你后来会调去北楼关......”
周深娓娓道来,百里子苓没有想到,他二哥居然从埋羊谷一战之后就开始了谋划。
“韩祺呢,也知道你们的事吗?”百里子苓问道。
“知道。他是我外甥,也是跟着我长大的。他父母去世得早,一直跟着我,说是外甥,也就跟儿子一样,绝对值得信任。”周深忙道。
如今韩祺镇守京畿,还封了镇远伯。
“所以,在我被调回京城之后,是你建议先皇让韩祺接手北楼关的?”百里子苓又问。
“我确实向先皇上疏过,但这件事赵怀应该也使了力,毕竟北楼关是西北的门户,如果换成其他人来,不好控制,这是赵怀不想看到的事。”
“那刘传书呢?也是你跟二哥的人?”百里子苓再问。
“刘大人是个直臣。他心中只有朝廷,他若是愿意选边站,也不会在青州任上那么多年都不挪窝。不过,这一回,刘大人怕是麻烦不小了。”周深叹了口气。
二人既已经把关系都给说开,百里子苓也知道二哥谋划多年,只为把埋羊谷一战失势的真相揭开。
忍辱负重,不惜背负骂名,也没为自己辩白一句。
“周大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守卫上都,就像个傻子一样?”好一阵,百里子苓才问道。
毕竟,世人都觉得是她百里子苓守住了上都,赵怀才能上位。
“守卫上都这件事,你二哥其实更早之前就预见到了。当先皇调你回京,你二哥就预料到晋北王起兵后,若是一路攻到上都,守上都城的人必然是你。”
“那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他说了他的打算,或许......”
“长风这个人啊,他觉得,如果是叛臣,他一个人做就好。谁也不能保证晋北王一定能成事。如果晋北王败了,你替先皇守住了上都,你就能保住百里家。如果晋北王赢了,那他也能保住百里家。而且,他觉得,以你的性子,是不会愿意做叛臣的。他很了解你。”
那一夜,二人聊到大半夜,周深又劝了又劝,让她不要去雪狼部,但没有劝住。
这才有了后来她把十几万大军交给周深,带了十个亲兵连夜奔袭雪狼部的事。
易风送了饭菜进来,周深陪着百里子苓边吃边说,周深听得后脖子冒冷汗,谁能想到,狼王娶王后原来是这么一出杀戏。
“国公爷,赵怀在雪狼部也安插了耳目。你去过雪狼部王庭这件事,怕是纸包不住火了。而且,你跟狼王的关系,怕也......”
“我知道。决定去雪狼部的时候,就料到他会知晓。我就是想看看,他知晓之后,会怎么样?如果我没猜错,你来给我当主簿也是二哥的意思吧?”
周深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难为周大人了。二哥应该是怕我被赵怀卸了这北方统帅之职,失了兵权,让你给我做主簿,你又是赵怀的人,那接手北方大营就非你莫属了。我那二哥呀,还真是未雨绸缪......”
周深叹了口气,“长风有这方面的考量,还有一方面是我在西北失利,西北待不住了,回京暂时不会受到重用,而赵怀需要一个既懂军事,又能统帅三军的人在你身边盯着你。一方面是作为他的眼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统帅三军。”
百里子苓现在才发现,她那个二哥真真是太了解赵怀。
第225章 225、贺寿
上都,扶风王府。
赵怀看着刚刚送到的情报,皱起了眉头。
百里子苓带着十个亲兵去了雪狼部,一夜之间替狼王木苏和平息了呼延一族的叛乱,稳定了雪狼部。
这个消息让赵怀格外震惊。
他见过木苏和,那可是个长相俊俏的少年。
想到之前接到消息,说是百里子苓的军帐中有个俊俏后生,他还真当是百里子苓寂寞太久,养个男宠也不算什么事,所以,他才把沈清给塞去了军营。
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
百里子苓不是因为寂寞,是因为真的有了男人,而这个男人是新狼王。
第368章
那可是个鸡贼得很的家伙,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凭一己之力,便搅动了南陈、西陀、雄鹰部的大乱,差一点还把南陈给玩得支离破碎。
再加上,赵启最后逃去了雪狼部,木苏和并未按他们最初达成的协议,把人交到他手里。
这根扎在他肉中的刺,他想着早晚得拔了。
现在,居然还勾搭了他的卫国公,那可真是恨上加恨。
“来人!”赵怀朝外面叫喊道。
老管家便小跑着进来,“王爷!”
“把这个传下去,半月内,我要听到消息。”
老管家双手接过赵怀手中的信件,然后毕恭毕敬地道,“王爷,明日是百里老夫人的生辰,您看?”
“生辰?”赵怀愣了一下,“对了,老夫人的生辰是这几日。你去王府的库房里挑几匹前些日子江南进贡的丝绸,然后再挑几件上好的玉器,明日一早送到卫国公府去。另外......既是老夫人的生辰,让皇上下学之后,去卫国公府给老夫人贺寿。”
老管家听令而去。
第二日 ,卫国公府一早就接到宫里的通知,说是皇上会来给百里老夫人贺寿。
这消息一传出,卫国公府上上下下立马忙得人仰马翻。
赵怀的贺礼也一早送到,再加上后续皇帝送来的赏赐,一时之间,百里老夫人过寿立马成了上都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百里策带着夫人入城的时候,就听到很多人在议论卫国公府,说是南陈几百年,从未有过哪一位大臣能有如此荣宠。有人说,生女当如卫国公。也有人说,这是百里家两代人拿命换来的。
总之,谈论的多了,百里策的脸色也就越发难看。
“二爷,好像皇上今日要到府里给老夫人贺寿。”驾车的小厮也听到了消息,不过小厮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自己作为卫国公府的下人,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百里策可不这么想,荣宠之极,紧接着怕是就要大祸临头。
他也收到了消息,百里子苓去了雪狼部。他更知道,这件事,赵怀肯定也知道了。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百里策扶了夫人下车,这些日子,夫人的精神时好时坏,他是看着夫人今日的状态不错,加之又是母亲生辰,所以特意带着她一并回府,给母亲祝寿。
“原本只是想让你回来吃个饭,如今弄得整个上都城都知道,这生辰过得......”老夫人叹了口气。
“娘......”百里策摇摇头,今日府中人来人往,搞不好就有人听去了这话,再传到皇帝或者是赵怀耳朵里,那就是麻烦.
“我知道。你媳妇如何?我看着,今日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百里老夫人不太想看到二儿媳妇,除了不能生,更主要的是他是李迁之女。仇人之女做了儿媳妇,老夫人也是如鲠在喉。
“时好时坏,我是想带她出来走走,或许能好一些。”
“行吧。不过,一会儿看好她,别冲撞了皇上跟王爷,不然,就是给百里家惹麻烦,给你妹妹惹麻烦。”
百里策要是知道皇帝今天会来家里,他可能就不带夫人回来。不,他可能自己都不回来。
皇帝都来了,赵怀一定会来。
自上都一战之后,他与赵怀还未曾见过。如今碰面,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赵怀允许他年节可以回来探望母亲,但永远不碰上最好。但他若现在走,也不合适,那便是像故意躲着赵怀,更会让赵怀想太多。
母子俩正说话,百里云昊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祖母、二叔,我见外面来了很多送礼的人,可都是来给祖母拜寿的吗?”
“过来,二叔问你。”百里策朝云昊招手。
“你给二叔说说,外面来送礼的都有哪些人?”
“我瞧着六部的应该都来了。下学的时候,皇上说,一会儿他也会来。不过,刚进门的时候,我看到扶风王爷的马车已经进了巷子,怕是这会儿应该到门口了。”
云昊的话音刚落,云昊的母亲便快步进来,“娘、二叔,王爷来了。”
百里策起身扶了母亲,然后一家人去门口迎接赵怀。
卫国公府这一回的热闹,怕是仅次于百里子苓被封为卫国公那次。就像百里云昊说的,六部的官员都送了贺礼过来,但知道皇帝和扶风王爷会在此,这些官员只是让下人送了贺礼,并未亲自到府,主要是怕吵着了皇帝和王爷给老夫人贺寿。
“长风,多日不见,你倒是消瘦了不少。”赵怀从马车上下来,最先看到的就是百里策。
看到百里策,赵怀就不太舒服。
“谢王爷关心。夫人久病,着实操心不少,消瘦了些,也是有的。”百里策脸上略带憔悴,年纪看着也像是老了好几岁一般。
赵怀走到他跟前,叹了口气,“嫂子这病,是心病。我让宫里的太医过去给她瞧瞧,以前宫里有位娘娘也得过此病,后来吃了些药,也有见好。所以,你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谢王爷!”
百里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把身段也放得很低。他是罪臣,如果不是妹妹立了大功,他的命也保不住了,他在赵怀面前得有那样的自觉。
“王爷,里边请。”百里策躬着身子退了两步,让赵怀走在前面。
不过半站盏茶的功夫,皇帝的仪仗也到了,众人皆到府外跪迎,就连赵怀这个亲爹也不例外。
第369章
君臣之礼不能废,但私底下,老子还是老子,儿子还是儿子。
这一日,卫国公府那可是热闹至极。
众人举杯宴饮的时候,前有歌舞助兴,后有乐师弹奏,一场盛宴,君臣同饮,热闹归热闹,就是百里一家都不自在。
“今日既是给老夫人贺寿,大家都自在些。论起来,百里家也算我半个家。从前,跟着老将军征战沙场,我与长风兄也常来常往,都不是外人。就是皇上出生的时候,老夫人也跟着忙前忙后没少操心。
老夫人也别见外,皇上也是自家孩子看着长大的,不必太拘谨。来,这一杯,我敬老夫人福寿延年。”
赵怀举杯站起来,众人只得也跟着站起来。
“谢王爷!”
老夫人刚举了杯,朝坐在上位的皇帝施了一礼,余光就扫见百里策的媳妇跑了出来,后面还有几个下人在追赶。
老夫人刚要示意百里策,哪知道,脑子有毛病的二嫂就那样朝皇帝扑了上去。
一时之间,守在皇帝身边的士兵当即抽出剑来,朝着二嫂就劈了下去。百里策虽然腿不太好,但这些年功夫还是没有丢的,及时赶到以手臂挡住了那一剑。
顿时,血流如注。
二嫂见了血,大叫不止,好好的寿宴也就乱了套。
“杀人啦,又杀人啦!皇帝杀人了,上回杀的李家,全杀家了。这回要杀百里家,全杀光,全杀光......哈哈哈......”
百里家任谁听到这话,都会后脖子发凉。
几个士兵冲上前来,把百里策和二嫂一并拿下,老夫人和大嫂赶紧跪在皇帝跟前,“请皇上恕罪!儿媳原有疯病,是臣等未能看顾好,惊了驾,臣等死罪!”
百里云昊也一并跪下。
小皇帝看了一眼赵怀,赵怀侧头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手臂仍旧在流血的百里策,又喝了口茶,这才道:“皇上,他们几位确实是无心之过。这人啊,生错了病,没什么。但要是说错了话,那可就要命了。”
百里策紧张地看着赵怀,因为一直被人按着,额头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长风兄,你既说夫人是疯病,那我便让人带回去,让太医好好瞧瞧。你看如何?”
赵怀这样说了,百里策就算有一千个不愿意,他也不敢不同意。只得低头道:“谢王爷体谅!”
就这么五个字,那可是咬碎了牙说出来的。
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今天他们百里家都得遭殃。
弑君,那可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的。
百里策眼看着赵怀让人把自己的妻子带走,听着妻子走时又哭又嚎,还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后悔了,后悔今日回来给母亲贺寿。
第226章 226、消息
上都城里,百里老夫人寿宴的这场意外,百里子苓远在五河口尚不知情。
但青州那边却传来了消息。
百里子苓正在校场上练兵,易风急匆匆地跑了来,然后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便叫了周深回军帐议事。
桑吉与吴安国去往青州之后,化妆成普通老百姓,在民间走访,为的是弄清楚青州动乱之时,刘传书到底做了些什么,前来驰援青州的张及和秦池又做了哪些事。
一路走访下来,真相已然明了。
陆筝带了些人在青州暗中保护桑吉与吴安国,就在桑吉与吴安国见过仍在大牢里的刘传书之后,准备返京之时,刚出青州,桑吉与吴安国便遭遇了山匪伏击,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陆筝带人正在青州与齐州之间搜索,特派了人回来给百里子苓报告。
百里子苓和周深一同听完前来送信人的讲述,一掌就拍在了几案上,“老子就知道,张秦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深让易风带送信人下去,先安置好,这才上前对百里子苓道:“国公爷,张秦二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赵怀派的人下这种黑手,这无异于告诉赵怀,刘传书上奏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赵怀现在是要对付桑尚书,但他既然把武诚侯给支去了青州,那便意味着,他没有要动武诚侯的意思。
赵怀没下令,张秦二人不敢自专,他们跟随赵怀多年,太了解赵怀的脾气,贪点钱财没关系,若是贪别的,赵怀下起手来,可是一等一的黑。”
“如果不是张秦二人动了手脚,难道就真是山匪?”百里子苓可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国公爷,不管是不是真的山匪,既然两位钦差是在齐州地界出的事,那就是咱们北方大营的事。
国公爷可以借查两位钦差遇袭一事,亲赴齐州,一来表示对两位钦差的看重,二来,只有去了齐州,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武城侯的才智,我倒是觉得他再杀回青州的可能性更大。”
“再杀回青州?你是说,桑吉遇袭,只是愰子,实则是他们想再回青州?”
“国公爷,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不管真相是什么,咱们可以按现在知道的消息,向朝廷上报。”
“周大人,你之前还说我绝对不能离开北方大营,现在怎么又建议我去齐州查这件事?为什么?”
“国公爷,张秦二人当初是从北方大营出去的,也是您派去驰援青州的,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有与您有些干系。
二嘛,武诚侯与您是生死之交,再加上赵怀又要拿桑家下手,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你得保住武诚侯。
第370章
三嘛,自您接手北方大营之后,因形势危急,还不曾把北方大营整个防线巡察一遍。齐州较远,这一回正好巡察一下齐州的防务,整顿军备。”
周深说得头头是道,毕竟是做过封疆大吏的,应对有度,想问题也长远和周到。
百里子苓不再疑心,决定第二天便起程去齐州。
然而,这夜铁匠铺却送来了消息。
赵怀已令潜伏在雪狼部的人伺机对狼王下手。
既然铁匠铺收到了消息,那么木苏和应该也收到了消息。只是如今雪狼部大乱刚除,这暗箭难防,她难免担心些。
在床榻边坐了片刻,终究是没法安心睡下,起身去老沈头那里。
老沈头正在配制新药。前些日子,胡果儿在这里待的时间很长,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交流学习,老沈头也被挑起了研制新药的热情。
锅里熬着难闻的药汤,而桌案上还放着几包药,药包上掐着一张药方,看这情况今天晚上都要熬上一遍。
“易风那小子刚才还说,你明天一早要去齐州巡防,怎么这会儿还来了。”老沈头撇了她一眼,把一包药给倒进药罐里。
“睡不着,来跟你说说话。”
老沈头把倒进去的药搅动了一下,这才坐了下来,“如今你是十几万大军的统率,南陈的卫国公,确实该睡不着。想着当年老将军最辉煌的时候,也不及你如今。不过啊,站得越高,摔下来就越会粉身碎骨。”
这话,也就老沈头能说。别人,还真不敢。
毕竟,这话就跟咒语一样。
“我睡不着,王爷怕是也睡不着。当年,先皇如何疑心我父亲,大约现在王爷也如何疑心我吧。”
“既然知道,那你还跑去雪狼部。那狼崽子喜欢你是真的,但舍不得王位也是真的。你说你俩这事,”老沈头叹了口气,“他当初若是不做狼王,就那么跟着你,来年你再添个娃,多好的事。”
添个娃?
百里子苓可没想过这事。
她一身的杀戮,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她哪有什么资格怀孩子。就算怀了,她也怕给孩子带来祸患。
所以,前几次她与木苏和同房之后,都会让老沈头配上汤药喝下。但那种汤药,终究不能常喝,喝多了,可能就真的怀不了了。
“不提他了。你也早点睡,这弄得都是什么药,怎么那么臭。”百里子苓起身,她就那么一说,并不真想知道是什么药,反正她也不懂。
老沈头也不答,知道她是心里乱,才来这里坐坐的。
第二天天亮,百里子苓点了一队人马随她到齐州巡防,沈潜、刘河等皆与她随行,周深留守大营。
雪狼部。
自那夜大乱之后,木苏和开启了大刀阔舞的改革模式。
四大家族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至少暂时不敢动弹。
他只杀了几个比较顽固的,算是以儆效尤。
但众人皆认为呼延裕也被杀了,因为呼延裕是当初扶木苏和登上狼王之位的,众人当面不敢说,但私底下都说木苏和是忘恩负义。
最近这几天,还有了另一个传闻,说呼延裕是狼王亲爹。
于是,木苏和的罪名又多了一项,弑父。
一个不忠不孝的狼王,立马在雪狼部众人中传开了。
这些闲话多多少少也传进了木苏和的耳朵里。被人骂,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无论是皇帝还是王,哪有不被人骂的。说他弑父也好,说他忘恩负义也罢,这些人也只能在背后逞一下口舌之快,又能拿他如何。
“呼延煊查到潜伏在王庭的人了吗?”木苏和拉住缰绳,今日晴空万里,骑着马在草原上跑上几圈,心情也格外舒畅。
呼延煊刚来,大约是有事汇报,他便先问了一句。
“王,正在查。另有一事,刚刚收到消息,卫国公府出了点事。”
“详说,怎么回事?”
呼延煊这才把百里老人寿宴那日的情况说与木苏和。
“百里策什么反应?”木苏和听完问道。
“当日回了郊外的庄子,之后,一直闭门不出。我们的人观察了一下,赵怀派了人在庄子周围监视。”
木苏和点点头,“将军可知道此事?”
“应该不知道。上都那边没敢把这消息发给将军,百里家也未给将军送信。老夫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知道这件事的轻重,想来没打算告诉将军。”呼延煊如实答道。
木苏和深知赵怀这人记仇。
百里策帮了赵启谋反,他没杀了百里策,全是因为百里子苓立下大功。但是,不代表他就不会找机会收拾百里策。
这一回,他的夫人冲撞了皇帝,那还不是最好的借口。而他的夫人,正好也是他的软肋,这怕是要百里策疼得叫不出口了。
“另外,刚刚得到消息,武诚侯和吴安国在青州与齐州地界遇了山匪,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呼延裕又道。
“血战了北楼关,守卫了上都,杀进王宫救驾,这样的桑老二居然打不过山匪,这是说的什么笑话?让那边的人再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7章 227、死局(1)
青齐二州交界之处,山高林深,加之如今又到了季春时节,草木茂盛,确实利于山匪隐藏。
陆筝留有人手在原地等待,料定百里子苓会派人来此。
第371章
“将军,我们当家的把这山上山下都搜了一遍,两位大人生死不见。所以,前两日,他带了人又回了青州。”
回青州?
这倒是跟周深猜想的差不多。
看来陆筝也觉得他二人是又杀回了青州,但是百里子苓不便去青州。
如今的青州是西北提督的管辖范围,她若带着人去青州,有些事就不太好说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很微妙。
既然对外说是巡防,百里子苓白日里还是按计划,在青齐二州交界出巡防。整顿军事,看齐州兵马操练,又查看了齐州与雄鹰部接壤处的防务。
虽然雄鹰部与南陈已经和亲交好,但两邦之间,很多时候是利益分争,说翻脸就翻脸,也是完全是可能的。
是夜,百里子苓在军帐里刚睡下,沈潜就前来报告,说是找到了吴安国。
找到了吴安国,但桑吉却不见。百里子苓莫名有些不安。
她披了衣赶紧出去,就见吴安国一头乱发,脸也弄得很脏,就跟那乞丐一般。军士给他弄了点吃的,他就像饿了几天一样,正狼吞虎咽。
“吴大人,怎么回事?桑老二呢?”
“国公爷......”吴安国赶紧起身,嘴里还包着东西,说话也不清楚。
“先咽下,咽下再说。”百里子苓怕他噎着,赶紧让沈潜倒了碗水给他。
吴安国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这才道:“国公爷,我与武诚侯走散了。刚入齐州,就遇了山匪。他们人多势众,直接扑上来就一通打杀。幸好有陆先生带人抵挡一阵,若是只有我与武诚侯,怕是早就寡不敌众,身首异处了。混乱之中,武侯侯就说他来断后,让我先走。我们约好在前面的镇子碰头。可是,我还没跑多远,就被前面的人给截住,最后跳了崖,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桑老二有没有说别的?比如,如果有其他意外,该当如何?”百里子苓又问。
“武诚侯说,如果没有等到他,让我别回京,直接去五河口找你。然后,把这个......”吴安国赶紧放下手中的馍,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袋来,双手递上。
百里子苓拿过来拆开,羊皮袋里除了刘传书的审问笔录,还有一些商启的联名上书。
上面密密麻麻地盖着红指印,都是对张秦二人趁青州大乱之时抢劫掠夺的指证。
“吴大人,现在青州的治安如何?”百里子苓把那羊皮袋子递给沈潜。
“青州如今......”吴安国叹了口气,“昔日的青州热闹繁华,经此一乱,如今萧条得很。商户们也不敢开门做生意 ,但官府还非要逼着他们做生意。货物稀少,价格昂贵,特别是米粮食盐,老百姓更是吃不起了。”
“现任青州知府不管吗?”百里子苓又问。
“现任青州知府是西北提督的一位远房亲戚,他在青州实施高压政策,老百姓是苦不堪言。这些东西,是我跟武诚侯夜里溜出来,一家家商户拜访,才拿到的指印。大概那青州知府也知道了些我们的行动,这才在我们一出青州就动了手脚。”
“你是说,你们遇到的不是山匪,是青州知府让人干的?”沈潜插了一句。
“沈校尉,这兵与匪,有时候是分不清楚的。我原以为,武诚侯有陆先生一行人相护,安全无虞,哪曾想,他们也打散了。我从山崖下爬上来,一路往镇子上去,却没有等到侯爷,这才担心出了事,所以又想倒回来看看,就遇到了沈校尉。”
吴安国吃过饭后,百里子苓让人安顿了他,叫了沈潜到自己帐中,二人这才细看了羊皮袋子里的东西。
“将军,这些东西若是递到朝廷上去,张秦二人怕是脑袋都不够砍一百回的。”
沈潜终究还是文官出身,对于这种事,少不得有文人的愤慨。
“砍不砍脑袋,那是后话。你帮我想想,如果桑吉回了青州,他是回去干什么?我也才好知道如何帮他。”
沈潜把羊皮袋子里的东西收好,“将军,我大概知道侯爷回去做什么。”
“说说看。”
“我带吴大人回来的时候,他曾提及原青州知府,说刘大人下了大狱,而且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活不了几天。他们二人离开青州大牢时,刘大人曾面北而跪,那意思,怕是也不想活着见到天子。我猜,侯爷怕是回青州救人去了。”
“救人?他一个人,这不是胡闹嘛。”百里子苓气道。
“将军,侯爷未必就是一个人。你看,他们能在青州拿到这些商户的手印,说白了,这就是万民血书。就他们二人,恐怕是办不成的。就算是加上陆先生的人,也一样人生地不熟,要干成这件事,等当地有人相引,有人牵头,才好办事。
桑尚书既然能在北方大营安插人手,我猜测,其他地方也不例外。只是,侯爷要把人带出青州,怕是不容易。”
二人正说着,刘河在帐外来报,说是有陆筝的信来。
陆筝在信中说道,他已经在青州找到了桑吉,桑吉准备救出刘传书,还望齐州这边有所接应。
次日,百里子苓带人化装入了青州。
百里子苓带着人在青州城出来的要道上等候,这是陆筝信中相约。
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光是前去查探的人都派了两波。
百里子苓一身红妆,也不知道沈潜打哪里找来的女装,还找了人替她化了妆,弄了头发,如今往那里一坐,倒是有几分姿色。
第372章
偶有过往的商旅,也会回头看上她几眼。
她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没有穿过女装了,反正是好生别扭。
“将军,你的腿收一收,太豪放了。”沈潜也化作下人打扮。他们这一行人,看着就像是陪家中夫人远行的,此刻就在路边的亭子里歇脚。
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这衣服穿着就很不舒服,还让她坐得端庄一点,这可是难为死她了。
现在估计没人能想到,她就是南陈赫赫有名的母夜叉百里子苓。
“再找个人前去看看,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百里子苓对沈潜说道。
沈潜正要差人,就见有人飞马而来,再一细看,正是他之前派出的人。
刘河上前拉住了马,那人翻身下马就扑到了百里子苓跟前,“回将军,武诚侯被抓。”
“什么?”百里子苓蹭的一下站起来身来。
“怎么回事?”她又问。
“陆先生派人来送信,说他们刚刚救下刘大人,正欲出城,就被西北提督府的人拿下。”
百里子苓暗叫一声,这可不好。
桑吉虽是钦差,但刘传书已然下狱,朝廷也没让放人,他私自去救刘传书,这要是让青州知府反咬一口,怕是桑吉也得脱一层皮。
“将军,这帮人不会对侯爷下死手吧?”沈潜担心道。
“下死手倒不至于。但,刘大人可能活不了了,桑老二怕是也要吃些亏。他那细皮嫩肉的身子......这个还是其次,偏偏在这时候让西北提督府的人抓了......”
百里子苓沉吟了半响,她本来就觉得赵怀让桑吉去青州就有问题,只是之前周深一直说赵怀不会对桑吉下手,毕竟桑吉在保卫上都一战中有功。让桑吉去青州,也是为了让他躲开不受桑尚书牵连。
但现在看来,她觉得赵怀让桑吉去青州,就像是早就做好的死局。
张秦二人没有那么大胆子,敢在赵怀没有首肯的情况下对桑吉动手。
现在回想周深的话,周深力劝她亲自来齐州,百里子苓渐渐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第228章 228、死局(2)
百里子苓暗自后悔,她怎么就信了周深呢?
周深是二哥的知己,这一点绝对不会错。但是,二哥既然能谋划这么大一盘棋,甚至把周深送到她身边,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帮她。
她把十几万大军交到了周深手里,如果周深借此有什么动作,那可真是后悔莫及。
快马在官道上飞驰,百里子苓脑子里想了许多,各种坏事都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让她一路上都显得心浮气躁。
百里子苓把沈潜和几个人留在了青州,让他们监控青州的情况。
半路上,在一茶摊歇脚,百里子苓刚饮了口茶,似乎想到什么,立马叫来刘河道:“你挑上一匹快马,去五河口附近各州府看看,北方大营驻扎的兵力可有调动。
这是我的将令,若有兵马调动,立刻阻止。另外,找一可靠之人,前往上都联系京城旧部,以五年前出征埋羊谷的口令为凭,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号令,不准枉动。”
刘河愣了一下,迟疑道:“将军可是......”
刘河不是那精明之人,但百里子苓下了这样的令,他也明了这是要再起刀兵。
当年从埋羊谷出来那些人,后来一直跟着百里子苓。几个月前她离开北楼关时人都留给了韩祺,这帮人后来在上都保卫战中也随韩祺到了上都,如今与韩祺这个镇远伯一同留守上都,戍卫京师。
百里子苓眨了下眼,没有再说,刘河便应声而去。
百里子苓稍稍歇脚便准备起身,此时,一位商客模样的人,上前朝百里子苓双手一拱,士卫顿时抽刀,护在了百里子苓跟前。
“卫国公,请借一步说话。”
那人居然认识她,还是在这么个大路边的茶摊上。
“你是何人?”百里子苓问道。
那人示意了一下左右,有点为难。
百里子苓便拨开士卫手中的刀,上前走了两步,然后道:“这边请。”
这个大路边的茶摊一目了然,周围也没什么遮挡物,要有伏兵对付她,自然不可能,更何况,要对付她,刚刚在她茶水里下点东西,更实在,犯不着还来这么一出。
二人走到离茶摊几十步开外,那人才道:“刚收到狼王消息,赵启逃了。”
赵启逃了?
这让百里子苓心下一紧。
听到这个消息,她甚至都来不及想眼前这人是不是真的是狼王派的人,忙抓住他的胳膊道:“什么时候?”
“大概四五天前。”
四五天?
四五天的时间,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能上哪里去找。但是,百里子苓此刻倒是很清醒。
赵启逃了,他能去哪里?除了回南陈,还能去哪里。但回南陈,就得要有依靠,有落脚之处,他又能去哪里落脚。
百里策?
二哥的名字从脑子里跳出来时,百里子苓像是在一瞬间把事情都想明白了。
“多谢!”百里子苓拱手谢过,便匆匆转身叫人上马。
赵启逃了。
不,不应该是逃了,而是有计划地回到了南陈。
她回想上一次见到赵启,是在南陈与雪狼部的交界处。赵启还看着南陈一脸伤感,说什么这辈子是回不去了,还让她回京之时,方便的时候去替他舅舅、舅母上炷香。
第373章
多么的真情实感,多么的感人肺腑,多么的让人心生怜悯。
戏可真是好啊!
百里子苓一路狂奔,尚未到五河口,刘河就风尘仆仆地赶来,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将军,五河口周边几个州县未有兵马调动,但半个月前,有两支驻军说是换防,倒是有所动作。”
换防?
百里子苓接手北方大营之后,只换过一次防,那就是为了打发赵怀安插在军中的将领。但是,那次换防早就结束,怎么可能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
那不是她去雪狼部找木苏和的时候吗?
当时她把军营暂时交由周深来管,虽然她没有给周深兵符,但将令还是有的,怕的是万一有什么事,周深调不动人。
周深,果然是周深。
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调了人,她却浑然不知。
百里子苓打马回了五河口大营。
一进大营,百里子苓就叫嚷着‘周主簿何在’?
易风见她又凶又怒,忙跟着进了军帐,“周大人昨日便出去了,说是去看看周边的防卫,但一直没回来。”
“没回来?”百里子苓猛地锤在了桌子上。
易风吓着了,担心地问道:“将军,周大人怎么了?”
百里子苓顿时就想破口大骂,但她还是忍住了。
怪她,怪她就全信了周深的。
她揉了揉额角,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易风道:“你火速回京,接娘还有大嫂、云昊出京。”
“将军,这恐怕不行。你领兵在外,按说家眷是不能离京的。若是没有皇上的诏书......”
百里子苓也是懵了。
将在外,家眷就是人质。百里子苓赶紧拿了张纸出来,然后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最后从脖子上取下那石头吊坠,沾了些印泥,最后按在了那信纸的末尾。这才把信装进信封里。
她把信递给易风,又在晚易风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道:“可记清楚了?”
“清楚!”易风赶紧点头。
“记住,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易风知道。”
易风说着把信塞到怀里,小心放好。
“将军,若是老夫人不肯走,如何是好?”易风担心道。
“你跟我娘说,让她给百里家留点骨血,我娘自然也就懂了。”
易风意识到这件事对于百里家来说是多么危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百里子苓如此慌乱,就连上次下了大狱也不曾这般,便知情况多么紧急。
易风领命而去。
此时,刘河进来,说那沈清有事要禀报。
这个时候,百里子苓可没什么心情听沈清说什么。大不了也就是赵怀让他当细作罢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沈清来了五河口之后,也没什么机会了解军营之事。
“不见,让他安分待着。”百里子苓如今是心急如焚。
她大约已经想到这个死局是什么样子的。
本来以为,这是赵怀做的死局,要对付桑尚书,也不会放过桑吉,弄了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杀了桑吉的理由。
她把沈潜留在青州,又有陆筝在青州,为的自然是保住桑吉的命。
但现在发现,这是她二哥做的一个死局。
而且这个局已经做了很久,可能连西北提督战败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百里子苓现在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二哥与周深、韩祺连手逼宫赵怀,把几个月前赵怀对皇帝做的那一套,再来上一遍。
目的嘛,当然是为了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的真相。
为了让赵怀认罪,为了给那一战死去的将士报仇。
她也想揭开那些秘密,但不是以再一次掀起刀兵的方式。
此时,军帐外吵吵嚷嚷,还依稀传来沈清的声音。
百里子苓听得心烦,便叫人进来。
沈清总算是见到了百里子令,却见她一脸愁容。
百里子苓挥手让士卫都下去,揉了揉有些疼的额角,瞥了一眼沈清,不太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心情听你废话。”
沈清上前几步,忙问:“将军可是为武诚侯担心?”
百里子苓抬起头来,她确实担心桑吉,但现在更让她忧心的是她的二哥要做的事。
作为北方大营统帅,无诏不能回京,她更可能带着人马回去。如果她二哥不是要兵马逼宫,那她反倒成了反贼,如今是进退两难,她还不能把这事告诉赵怀。
“你知道什么?”百里子苓冷冷地道。
“王爷想除了侯爷,不是一日两日。”
“因为桑尚书?”百里子苓问。
“也不全是因为桑尚书。先帝还在的时候,桑家受宠,侯爷更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年少轻狂,也没少得罪王爷。王爷这个人,有仇必报,气量是小了些。
晋北王起兵谋反,桑尚书想投晋北王,王爷也是知道的。虽说桑尚书最终还是帮了王爷,侯爷又与你血战保住了上都城,但这也让桑家在朝中的势力更加不容小觑。
侯爷有不世军功在身,加上桑尚书门生故旧众多,就算是桑尚书哪天死了,桑家的势力依然无法撼动。王爷怎么能容忍朝中有这样大一股势力。
而且,侯爷还是国公爷的生死兄弟,有国公爷守望相助,他想动侯爷,怕是难上加难了。越往后拖,王爷也就越动不了武诚侯。
第374章
桑桐的事,王爷早就知晓,现在才让刑部那边弄出来,为的就是要撂倒桑家。或许,他不会杀侯爷,但把侯爷削爵贬为素人,那还是可以的。所以,这才有了侯爷的青州之行。”
百里子苓听沈清娓娓道来,发现这小倌知道的事还真是不少。
第229章 229、死局(3)
“你进宜修楼也不过一年时间,知道得还不少。为了给你兄长报仇,倒是浪费了你这一身才华,还得委屈委身于那些男人。”
百里子苓的话字字诛心。
不管沈清有怎样的谋划,但少年英才,原本可以走仕途,有一番成就,如今却以色示人,还是以色示男人,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清的脸皮抖了一下,轻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具皮囊而已,只要能让仇人落马,大仇得报,舍了这皮囊又如何?”
百里子苓的目光在沈清的脸上划过,手指稍稍挠了一下脸,“说吧,你要什么,看看我给不给得起。”
“我母亲如今在京中,王爷利用完了我家的事,大约也不会放过我母亲,求卫国公能保我母亲一命。”
沈清突然就跪了下来。
“王爷既是利用你家的事,你母亲又是受害人,如何会不放过她,你多虑了。”百里子苓道。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国公爷能答应吗?”
百里子苓想了想,如今她百里家尚且要经历一场生死,能不能保住自己还未知,保别人,她确实要想一想,毕竟她现在也没有人留守京城可用。
当然,要动用木苏和在京城的势力也不是不行,但为了这点事,似乎并不值得,她深知,那些力量于木苏和来说,多么可贵。
“你准备拿什么跟我换?”百里子苓问道。
“国公爷肃清过营中的势力,把王爷的人都打发去了远处,可都打发干净了?”沈清问道。
百里子苓已经听出点意思来,便道:“就算留下一两个也无妨,起不了什么风浪。”
沈清笑道:“那若是国公爷极信任之人呢?”
百里子苓突然头皮一紧,极信任之人?
周深?
陆筝?
刘河?
沈潜?
甚至是易风,她都想到了。
刘河不可能,她最先排除掉。陆筝......青州之事确有诡异之处,但她与陆筝相交多年,陆筝也是接了她的信之后才千里奔赴上都,陆筝也不可能。
然后是周深,周深已经跑了,或者正偷偷溜回京,也未可知。
所以,也不可能是周深。
那么,也就只剩下沈潜。
沈潜,那可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严老将军的侄子,怎么可能呢?
沈潜最初确实是因赵怀的安排进的军营,做了赵怀的探子,但是,上一回陆筝审了之后,她也让桑吉核实过严良这个人,所有一切皆与沈潜说的对得上。
严老将军与儿子都死在了埋羊谷那一战,沈潜既已投到她门下,也在这个过程中知晓埋羊谷一战失利与赵怀有关,怎么可能再做赵怀的细作。
百里子苓想不通啊。
更何况,军中赵怀的人都是沈潜清出去的,他要真是赵怀的人,不应该做得这么干净。而且,当初去劫赵启的人马,沈潜也一起去的,沈潜还说是因为当年赵启的人把他伯父和大哥的尸首带出埋羊谷,他得还赵启的恩情,特意去送赵启的。
但百里子苓又一想,如果她当时不去,或许就不是去送赵启,而是把赵启送上西天。
再回想兰阳公主在五河口的那场火灾,当时附近守卫的也是沈潜,而最先冲进去找兰阳公主的也是沈潜。
赵怀不想让公主远嫁,百里子苓自是知道。而且这场火灾最终也没有一个定论,怎么起的火,谁放的,都没有说法。吴安国来调查了十来天,审了不少人,也就那样回了京城。
吴安国有没有查到什么,百里子苓不知道,但这件事,后来赵怀也没有提。再之后,便有了桑吉和吴安国一同去青州。
吴安国从前是先帝的宠臣,自然没少得带罪人,赵怀如今再用他,一方面是因为上都一战吴安国也在城上血战,二是为了张显他赵怀对前朝旧臣的大度。他连吴安国这样的人都能再重用,更何况其他大臣。
赵怀不喜欢吴安国是肯定的,但要把桑吉和吴安国一同弄死,一个伯一个侯,还都守卫过上都,这难免让世人猜测,除非有非弄死不可的理由。
想到这里,百里子苓大约明白兰阳公主在客栈里的那把火是谁指使放的。如果木苏和没有找到兰阳先藏起来,大约第二天他们就会得到兰阳公主的死讯,那烧死的公主婢女就会被当成公主的尸体。那么,和亲一事自然会再议人选,这还让萧宗元无话可说。
百里子苓突然站了起来,她把沈潜留在了青州,如今看来,怕是桑吉危矣。
“看来,国公爷心中已有人选。”沈清见她表情有异,了然道。
百里子苓一把抓住沈清胸口的衣服,厉声道:“说你知道的,我保住你老娘的命。”
沈清想掰开百里子苓的手,却发现她攥得很紧,叹了口气,“国公爷是要这样说吗?”
百里子苓这才松了手,然后道:“起来说话。”
沈清起身,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这话说来长。王爷舍不得公主远嫁,国公爷是知道的。所以,王爷要撂倒桑尚书,也不全是因为桑尚书在朝中的势力,更主要的原因是当初提出让兰阳公主和亲的就是桑尚书。公主可是王爷最亲的人,让公主远嫁和亲,那不就是诛王爷的心嘛,这种恨,王爷怎么可能放得下,所以,要灭了桑尚书,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第375章
百里子苓略微点点头。
沈清继续说道:“武诚侯和忠义伯青州之行的遭遇,就算没有王爷的令,那也是有王爷默许的。这种事,张秦二人跟随王爷多年,自然了解王爷的性子。他们二人去青州查弹劾一事,张秦二人就明白王爷想干什么。所以,这一回,武诚侯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
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赵怀心眼小,有仇必报,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如今赵怀都做了南陈真正的统治者,至少能以大局为重,不会这么斤斤计较,看来,她还是不太了解这位怀哥哥。
“沈潜,为什么?他不是严良吗?”百里子苓最想不明白的是这一点。
“他是严良。不过嘛,他也没得选,他的嫂子和侄子在赵怀手里。让沈潜反水,然后顺理成章地到你身边,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甚至包括他替你清除王爷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绝对信任他,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他,而王爷也才能知道你在军营里的一举一动。”
百里子苓不知道这沈清怎么知晓这些事的,但这其中有个漏洞。
他与木苏和的关系,沈清早就知道,按沈清的说法,赵怀也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何赵怀在前几天才下了杀令,让雪狼部的人对木苏和动手,这一点说不过去。
但这些事,怕是只有严良才能说得清楚。
他是不是真的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了赵怀。
“既然有严良在我身边,那王爷送你来做什么?我猜,王爷应该有让你报告我在军营的一举一动吧?”
沈清答道:“我本不想来,是国公爷你选了我。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可能觉得你会更喜欢配剑那个。”
百里子苓想起当时的三个人来,配剑那位确实还有些映象。
“如果我没来这五河口,自然是有法子让母亲在被利用完之后,逃出京城的。但现在,我在五河口,什么也做不了。”沈清一脸无奈。
“你对自己做何打算?”百里子苓问。
“我?”沈清笑得有些悲凉,“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也会被人看不起,以色示男人,活着也是个笑话。等事情都结束了,我的仇人都死了,我便随哥哥去。”
百里子苓在心头叹了口气。
“国公爷已然知晓一切,不应该做点什么吗?”沈清又问。
“做什么?把严良杀了,还是严刑拷问?”百里子苓反问。
“王爷不信任你,不觉得冤吗?”沈清这话有几分撺掇之嫌。
“自古以来,有几个君王会完全相信手握重兵的将领,不都是一边要用着,一边又防着,当他们觉得可能危及皇权的时候,还会杀之。这有什么可新奇的?”
“国公爷倒是通透。”
“我通透吗?倒是你,不过是在宜修楼一年,怎么知道这么多?还是说,你其实还有别的主子?”
百里子苓这一问,沈清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答案一目了然。
谁还能是他的主子?
百里子苓现在只想到一个人,也只能是那个人。
第230章 230、死局(4)
京城,刑部大牢。
桑桐因为多项罪名已经被判了绞刑。
当年,桑桐一眼看上了与沈家定婚的小姐,之后利用他父亲手中的权利各种逼迫,让沈家不得不取消婚约。
这还不算,因为婚后,桑桐的夫人对他很是冷淡,桑桐把这些都转嫁到了沈家头上。
对沈家各种打击不说,还逼疯了沈清的大哥。后来,沈清大哥清醒之后考科举,眼看着可能连中三元,桑桐又指使人在酒楼把人给推下楼去摔死,造成他醉酒失足的假象。
这一桩桩一件件翻开来,桑桐这死罪是逃不掉的。
桑尚书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不少,带了些酒菜来看儿子。
桑桐一见桑尚书,立马扑到跟前,“爹,你要救我呀,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桑尚书没说话,扒开他的手,把带来的酒菜都给摆上。
“这些,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多吃点吧。”那言外之意便是以后没机会再吃了。
桑桐哪里听得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爹,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不能不救我呀。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你在朝中有那么多门生故旧,让他们联名保我,赵怀绝对不敢杀我。”
桑尚书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联名保你?你当你是谁?”
桑桐懵了一下,“爹,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老二,我没老二聪明,学业更没有他好,也没他有能耐,可是,我一直对你的话言听计从,从不敢像老二那样忤逆你。爹,你就看在我这么多年一直听话的份上,救救我。我以后一定安安静静地活着,再不给你惹任何麻烦。”
桑桐把头磕在地上,没两下,那额头上便出了血。
桑尚书如何不想救自己的儿子,但桑桐一下狱,他就知道木已成舟,赵怀这是要拿桑桐开刀,他救不了,也没法救。
桑尚书把酒给他倒上,说了一句:“起来吃吧。”
桑桐没有得到老爷子的许诺,哪里敢吃,眼泪还挂着,额头上的血流下来,滑到眼睛里,与那泪水合在一起,看着还有几分狰狞。
桑尚书掏出手帕来替他擦了擦,“老二去了青州,如今也下了大狱,你们都是想让我死啊。”
第376章
他这一声感慨,桑桐忙道:“爹,要不,你就去给王爷认个错。他不过就是要让你低头,让你退出这朝堂,你去求他,他肯定不会真的杀了我。”
桑尚书刚刚拿起酒杯,还没有喝呢,听到这话,把那酒杯一下给摔在了地上,酒杯顿时就碎了。
“你不问一句你弟弟为何下狱,只想着让我救你,这么些年,我可是真白疼你。”
桑桐突然笑了起来,“爹,你哪有怎么疼我?你最疼的不是二弟嘛。我处处不如他,有好东西,你都先紧着他,给我的都是老二不要的。我都被判了绞刑,明天就没命了,你不想救我,还让我关心二弟?
他不是封了侯吗?就算是下了大狱,没有皇帝的诏书,谁敢杀他?爹就那么舍不得他受半点罪,他如今这下场不是他自找的吗?当初,他要是听爹的咱们投了晋北王,赵怀能得了这江山?”
桑桐这一说,桑尚书又一巴掌过去,打得他嘴唇顿时出了血。
“打吧,打死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
桑尚书抬了手,终究没有落下,怒其不争地道:“你是真想让咱们一家都去给你陪葬,你才甘心?”
桑桐却冷笑道:“爹,你以为王爷不知道你当初的心思吗?早晚的,谁都跑不了。也就老二那个傻子,为别人守江山,别人也照杀他不误。”
桑桐说完便开始疯笑,桑尚书看着儿子变成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起了身,出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流下了泪水,终究还是走了。
第二天一早,刑部就传来消息,说是桑桐在牢里割腕自杀了。
赵怀看着刑部那边呈上来的验尸报告,笑道:“论心狠,我还是比不得桑大人,亲儿子也下得去手。”
刑部尚书在旁边应道:“您说不让人听他们父子说话,所以我便没有派人。王爷,桑尚书曾想投靠赵启一事,还查吗?”
“查,为何不查?上上下下但凡沾上边的,都给我查清楚。我倒是想看看,咱们这朝堂之上,到底藏了多少反贼。”
赵怀一句反贼,也就把这事给定了性。
刑部尚书领命而去,老管家拿着刚刚收到的密信进来,递给赵怀,“这是刚刚收到的雪狼部那边的消息。”
赵怀接过信拆开来看,随即就把那信纸拍在桌上,怒道:“一帮饭桶,养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不用说,杀狼王这事失败了。
不只失败了,他们在雪狼部的人也被追杀,所剩无几。
卫国公府外,易风风尘仆仆的身影从马上翻身而下,然后快步跑着进了府。
是夜,百里云昊已经睡下,老夫人和长媳坐在灯下,一脸愁容。
“娘,让易风带云昊走吧,就说是夜里梦到他爹和爷爷了,想去坟上烧点纸钱,王爷应该不会察觉。”
“你跟云昊一起走,这百里府我守着便是。”老夫人叹了口气。
“娘,那怎么行,还是我留下来陪着你。”
“陪我做甚?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罢了。老二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非得把百里家的人都给搭上,才甘心吗?”
易风只传了一句话给老夫人,但老夫人似乎已经明白要发生什么事。
“娘,二叔不会连你都不顾的,三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似乎还想替百里策说点什么,毕竟百里子苓什么都没说,这没头没脑的,让她如何去相信。
“我信老三。你夜里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易风那边安排好了,你就跟云昊就走,去老三身边也好,无论如何,她都会护着你们,也给百里家留下点骨血。”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
自那日她的寿宴上出了事,她的眼皮就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老二回了庄子后,据说一直很安静,而老二媳妇只说是让宫的太医好生照料着,但谁也不能去看。
老夫人不喜老二媳妇,不能看也就不去,但老二似乎太过安静。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三个孩子里,老二的心思最重,也最不容易看出来想什么,但媳妇是他的命根子,他那个性格,不会就此罢休的。
老夫人一时间还没想到自己那儿子在背后下了多大一盘棋。
桑桐被判绞刑,还在牢中割腕自杀,这件事在上都城中传得有点邪乎,似乎连普通老百姓也都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城外的庄子里,百里策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熄了灯,而在庄子外盯着他院子的人,也没有太在意。
只不过,在屋里,百里策转动了一个瓷瓶,地板也就缓缓裂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下上下的通道来。
百里策下了地道,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油灯,提着灯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他刚把油灯放下,便有人道:“二爷,好久不见了。”
百里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阴影处的赵启,“王爷像是还胖了,看样子狼王待你不错。”
“你那妹夫虽然心眼是多了些,人也狠了些,但颇讲规矩。有愧于我,他自然是要还的。”赵启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百里家可高攀不上狼王。”百里策轻哼了一声。
“二爷,我倒是觉得,你有这么个狼王做妹夫,不是坏事。就他那心眼和算计,不在你之下,将来怎么也护得住国公爷。”
第377章
“他还是先护得住他自己的位置再说。”
百里策似乎对木苏和很不屑。
赵启倒也没再说木苏和,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在油灯下摊开。
“按二爷的布局,这里,这里,都已经安排上了我们的人,现在,咱们只要等着,等着我那三哥与桑家大战一场。桑尚书那只老狐狸,不会就此罢休的。”赵启笑道。
“王爷的人若是得力,桑老二和吴安国早就在黄泉路上了,哪还需要再等。”百里策这话让赵启有点尴尬。
第231章 231、死局(5)
一场大幕拉开,谁输谁赢,鹿死谁手,既有算计,也有天意。
雪狼部的草原上,木苏和骑着骏马奔驰,刚刚勒住缰绳就见呼延煊策马而来。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木苏和看了一眼,下意识地道。
“估计是青州有消息了。”乙辛道。
“总不会桑老二还真就死在了青州吧。那倒是可惜了。”
他二人正说话,呼延煊已经快马到了跟前。
“王,青州刚来了消息,武诚侯劫青州狱被捕,如今下也下了狱。另外,国公爷派易风回了京接家人。”
木苏和一顿,“接家人?赵怀能让她的家人离京?”
“自然不能。所以,国公爷让咱们在京的人安排出城。王,我觉着南陈怕是要出大事了。”呼延煊道。
“还真是大事,天大的事。走,回王帐,请南先生过来。”
木苏和打马回王帐,再请了南颇过来。
木苏和说了一下目前得到的消息,南颇捋了捋那不长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道:“王,若是赵启与赵怀再争天下,你愿帮谁?”
南颇这一问,木苏和也就明白他的意思。
赵启离开雪狼部,他大约就知道,赵家这兄弟俩还得再干一仗。
只是他想不出来,赵启如今就百十来号人,还能干什么?
说赵启是逃离雪狼部,是因为赵启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没打。就那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赵启这一跑,最麻烦的肯定是百里子苓。
当初在刘家沟百里子苓放了赵启一条生路,这件事,怕是赵怀早就知道。如若此生赵启都不再入南陈,或许赵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赵启逃了,再入南陈,百里子苓可不就倒霉了吗。
“我谁也不帮,他们兄弟打死打活,与我何干?”木苏和道。
“王,卫国公在北方防线统帅十几万大军,而且还放了赵启一条生路,你觉得卫国公会帮谁?”
“南先生,我确实想不通。赵启当初都成了丧家之犬,不得已才逃到雪狼部保命,他若真有那个实力再与赵怀杀上一场,当初又何必那般狼狈,而且还搭上了他的亲舅舅冯康。”
木苏和确实想过,百里子苓可能会帮赵启。
不然,百里子苓也就没必要让易风回京接家人,而且还要不动声色。
“王可曾推演过西北提督周深与赵启之战?”南颇又问。
“这个还真有。”木苏和想起来,他在百里子苓军营的时候,闲来无事,倒是与陆筝推演过那一仗,他为赵启,陆筝为周深。
当然,结局是他胜了,胜在对整个西北地形的了解。
木苏和把他与陆筝推演西北战局的事说与南颇听,南颇听完之后点点头。
“王,你胜在对西北地形的了解,而那位陆先生,布局精妙,若是换个人,他可能就赢了。而他也输在对西北地形不那么了解。
你想想看,周深在西北提督这个位置上也三四年了,那周深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三四年的时间,能不了解自己辖下的地形吗?
而当时的赵启与冯康从西南而来,怎么就能把这西北 提督杀得惨败呢?
再有那位老将军,按说也是身经百战,怎么一入西北也就着了道,先败上一场。
这要不是卫国公早早派人驰援西北,这西北如今可能就是赵启的天下。赵家兄弟各自坐拥半壁江山,也未可知。”
南颇这一说,木苏和顿时明白,道:“你的意思是,周深故意战败。但周深是赵怀的人,不然,他也到不了西北提督这个位置上......”
木苏和喃喃自语,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他惊道。
南颇笑着点点头,“能做这种局的人,南陈可不多见了。”
但是,木苏和立马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百里子苓的二哥百里策。
如果说,百里策一直是与赵启联手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木苏和立马叫了乙辛进来,“即刻给京城发令,让他们密切注意韩祺部的一举一动。”
南颇又点了点头,“我王聪慧,一点全通,立马就能想到镇远伯,了不得呀!”
南颇这话听起来像是拍马屁,但他说的却是肺腑之言。
“南先生过誉了。上都一战,韩祺带北楼关驻军驰援上都,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百里家的旧部,又是百里子苓亲手练出来的,能打硬仗。
韩祺封了镇远伯之后,这些人也随韩祺戍卫京畿。这帮人若是反了,上都怕是无人能挡。
但是,要这帮人反,韩祺恐怕还调不动,但百里策就不一定了。我现在只是担心将军,她怕是还蒙在鼓里。”
第378章
木苏和叹了口气,正要叫人进来传信给百里子苓,却被南颇拦住。
“王,卫国公未必就不知道。”
南颇这一说,木苏和顿了一下,“我还是得给将军写封信。”
木苏和明白南颇的意思,百里子苓让易风回京接家人,怕是就因为想到这些。
但万一他的将军没能想到这些呢,又或是百里子苓确实有意帮赵启,那么,百里子苓收到信后,怎么也会给他一点反应,这样,他也好安排下一步该怎么走。
五河口大营,百里子苓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
她差一点就把这几人忘了。
这是当初赵启安排在她军营里的人,被找出来之后,一直关着,连同木苏和的人一起。
当时她是想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还能派上用场。但后来,赵启战败,逃去了雪狼部,她也就把这几个人给忘记了。
她翻了翻当初的审讯记录,当时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现在再看,问题就来了。
其中有西北几个点的联络,她当时只当是西北之战前传递消息而已。
现在所有的都串起来了,西北这几个联络点,在地图上对应的却是几个重要的军事位置。
对于朝堂里的那些弯弯绕,百里子苓或许没那么明白,但军事上的事,她太清楚不过。
西北提督大败,既然不是真的败,但如今西北这几个地方,是不是已经换成了赵启的人。
张及接手西北提督,但他并不熟悉情况,很难发现猫腻。而且,张秦二人如今坐拥西北,说不定正大肆敛财,根本就顾不上去整顿西北军务这块。
看看他们在青州的行径,也就可见一斑。
百里子苓示意刘河把西北地图递到他们几人面前,“把这几个点的负责人都给我写出来,最好是连长相一并画出来。”
那几人面面相视,没人敢动笔。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说,但我这兄弟的手段,可是比当日审你们的沈校尉更狠辣些。我不介意你们尝过苦头之后再来说,我也等得起。”
几个人彼此看了一眼,之前都已经招了,也就不差这一回了,彼此叹了口气,这死了倒也没什么,便要活受罪,他们是真扛不住。
于是,几个人像是有了默契,其中一人提笔开始在宣纸上写下名字。
写完之后,执笔那人道:“这几个人中,仅有一人认识,其他的只知道名字。”
“那就画下来。”刘河又递了张纸给他。
片刻之后,那人便画了一张人像,“我的画工不好,这人像也就有个七八分像吧。”
七八分像已经足够了。
百里子苓立马让刘河安排人去西北查探。
第二日,百里子苓便收到木苏和的书信,他也猜到了赵启与二哥勾结。看完信之后,百里子苓想提笔给木苏和回信,但还未落笔,她又叹了口气。
她心头其实有个疑问,赵启逃出雪狼部,是不是木苏和有意为之。
狼崽子心眼多,她难免不得这样想。
南陈乱了,于周边部族总是有好处的。谁也不想自己的枕榻旁睡着一只大老虎,随时都有可以起来咬上两口。
她放下了笔,出了营帐。
路过老沈头的药垆时,便进去看了一眼。老沈头正熬药,见她来了,便道:“你带回来那人,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呀?”
百里子苓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老沈头说的是谁。
“就草原上带回来的那个。”老沈头又道。
“当然是要他活着。要他死,也就不必那么麻烦带回来。他,怎么了?”
“病得不轻,没多少日子活头了。”
百里子苓心头一惊,“怎么回事,他跟我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多少活头了。”
“他那是旧疾,在草原那边,不知道那边的大夫用什么法子给他续着命,看着倒是与平常人无异,实则身体快要油尽灯枯了。”
百里子苓转身就往呼延裕住的地方去。
第232章 232、死局(6)
百里子苓也没有多少日子没见呼延裕,却不曾想,人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整张脸都塌了下去,瘦到有些像是换了脸。
“呼延大人,你这......怎么不早说呀?”
一时之间百里子苓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知道,呼延裕一笑,“我这条命是卫国公留下的,已然多活了些时日,自是不亏了。”
“可是......”
百里子苓一时无语。这让她如何是好。她把呼延裕带出来,确实是不想让木苏和杀他,毕竟呼延裕可能是木苏和的亲爹,哪有亲儿子杀亲爹。
就算呼延裕不是木苏和亲爹,让他活着但不要留在雪狼部,万一以后雪狼部有变故,呼延裕活着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哪知道现在呼延裕的命要折在她手里。
“国公爷是怕对不住狼王?”呼延裕半倚在床头,用手示意百里子苓坐。
“大人洞察一切,我这点心思,逃不过大人的眼睛。”百里子苓坐了下。
“国公爷仁厚啊!”呼延裕感叹道,“世人皆说国公爷是母夜叉,心狠手辣,我倒是觉得,国公爷最为宽仁。不愿百姓受苦,不愿江山离乱,哪怕是自己受些苦,受些委屈,被世人不解,也从不辩驳,依旧替南陈守卫着山河。”
第379章
“大人怕是对我有误解,我这一身杀戮,可没有那么高尚。”百里子苓还从未被人这样夸过,她似乎更习惯别人说她是母夜叉,是狠人,是杀人魔。
“国公爷今日既来了,那我便与国公爷说说我的愚见。赵启谋反,直逼上都,若是别人,只可能站在赵启这一边,不为别的,赵启一路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上都城很难守得住,这种时候除了愚忠的人,不会有人会站上上都城墙,带领着那帮没怎么打过仗的京兵御敌。
但国公爷站在了赵怀那边。不,应该说国公爷站在了皇帝那边,除了皇帝是正统,还因为你知道,如果赵启攻入上都,必然会大开杀戒,南陈朝堂上至少一半的官员都得没命。他得为他母妃以及他的舅舅洪万三报仇。如果是那样,南陈的战争怕就永无停歇。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诸王及各地手握兵权的将领,怕是都会以给皇帝报仇为名,再燃战火。你替皇帝守住了上都城,保住了皇帝,就保住了正统。诸王也好,领兵的将领也罢,皆无理由造反。
而且,你了解赵怀,知道他上位之后,不会像赵启那样大开杀戒,他有能力迅速地安定朝堂和整个南陈。确实,赵怀也做到了。
国公爷为的是老百姓不再遭受刀兵之祸,能够安居乐来,南陈的将士不要再自相残杀,能够保住命。你带兵多年,见过太多死亡,也最清楚死亡是什么,更知道死亡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痛,所以,你才是最不喜欢打仗,也最见不得死亡的人。所以,我才说国公爷仁厚。”
呼延裕这一大段话中间还停歇了几次,百里子苓并没有插嘴,一直听到他说完。
她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些许苦涩。
“我真没有大人说的那么高尚,但,有一点大人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战争,也不喜欢有人死。”
她说着站起身来,在帐中走了几步,“每一场战斗结束,送走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时,就像是心头又被挖去了一块肉。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这话不假。我百里子苓,不过是个野丫头,没有那些高尚的东西,也更不想用兄弟们的血来为我的爵位添砖加瓦。但是,不在站在更高的位置,就护不住自己的东西。
古来手握兵权者,都受帝王猜忌。我们既是帝王手中的屠刀,却又不得帝王深信,反正都得在帝王和群臣的猜忌下活着,张狂和低调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倒是大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为狼崽子谋划,到最后,都还想拿自己的命替狼崽子的改革立威,就算是亲爹,也没几个做得到的。”
百里子苓话锋一转,立马就回到了呼延裕的身上。
“国公爷,我也没那么高尚。更何况,那还不是我亲儿子。”呼延裕咳嗽了两下。
“是不是你亲儿子,我不知道。但大人替他谋划,这是真的,不然,你又何必故意冷落呼延煊,逼他走到狼崽子身边。我打听了一下,呼延一族里,唯呼延煊最为聪慧,也最有能力,按说,就算是因为血统的问题,他不得重用,但也不至于在族中被排挤如此,定然是有你的授意。
狼崽子在雪山草场这么多年,我想,应该有不少人想弄死他,但他却活了下来,不是他运气好,是你护着。再有老狼王立世子,按当时的情况来说,就算老狼王有意立狼崽子为世子,若没人相护,估计那消息都没办法传出王庭,更别说派人去接他回来。
这些,别人做不了,但你呼延族的族长能做,也有能力做。只是,他运气不好,半路就遭遇截杀,还被雄鹰部给抓了去。所以,这才有了呼延煊千里救主。在雄鹰部的王庭,他多次躲过暗杀,就呼延煊一个人,也做不到。所以,大人应该在雄鹰部的王庭也安插了人,我说得对吗?”
呼延裕听完,笑着叹了口气。
“世人皆说国公爷是粗人,我看,那是世人都瞎了眼。”
“大人,既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何不告诉他,要让他一直误会你?”百里子苓不解道。
呼延裕摇摇头,“古往今来,但凡改革,总会要有些牺牲。老狼王在位之时,已有改革的想法,但四大家族根深蒂固。别说是其他三大家庭,就连我自己的族人,我也没法说服他们支持改革。
我在陈南待的时间不短,也渴望雪狼部能像南陈那样有健全的律法体系,只有这样,才能让雪狼部变得更强大。老狼王南陈前朝建立于类似于绣衣使者这样的组织,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些人分散在四大族里,不断分化他们,但事与愿违。
后来,这个组织的一部分人才被派往周边各国,为的是将来能为新狼王所用。立木苏和为世子,除了因为他最得老狼王喜欢,更重要的是,他历经磨难,对四大家族十分厌恶,他一定会改变四大家族主政雪狼部的局面,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老狼王确实有眼光,他挑的继承者也完全做到了这一点。而我,我本身亏欠他的。他母亲的死,我有很大责任。更何况,若是我没负他母亲,他母亲也不会踏入草原。原本就承诺不了别人一生,却非要贪图那短暂的温存,如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把这条命给他,最后再助他一臂之力,我便能去地下见他母亲了。”
呼延裕说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百里子苓看得出来,呼延裕是真的很爱木苏和的母亲。
第380章
只是,当时身边呼延族族长的他,身不由己而已。再加上后来的变故,一切都无力回天。
“如果......”
百里子苓想问,如果你知道狼崽子不是你亲儿子,你还会从开始就这么帮他吗?
但这话,百里子苓没问出口。
“如果什么?”呼延裕睁开了眼,“如果他不是我儿子?”
“我......狭隘了。”
“人之常情。我从前怀疑过他是我儿子,但他母亲在时,也没能给我一个答案。我确定希望他是我儿子,至少,那样我还有机会补偿他。扶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当爹的没什么不能舍的。
但,我知道他不是。他的身上有天狼印,传说第一代狼王身上便有天狼印,那是上天注定的。我的儿子,身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呼延裕说完嘴角有一抹苦笑。
“大人,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天狼印嘛......”百里子苓知道呼延裕活不了多久了,有点没忍住,“如果你想有这天狼印也一样可以做得到。”
呼延裕眼睛一亮,“你是说?”
百里子苓点点头。
说到这天狼印,那夜替木苏和解决了麻烦之后,狼崽子还特意给她看了背上的天狼印,说那是胡果儿的最新成果,是按传说中的天狼印绘制,在皮肤上加了特制的药水,能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刺青完全是天生胎记的视觉冲击,要的就是震撼四大家族,毕竟,他们崇拜天狼。
“就狼崽子那九曲玲珑的心思,我倒是觉得跟大人极像。”
呼延裕笑了笑,亦不知道有没有信百里子苓的话。
毕竟,他是人之将人,别人拿话安慰他,也是有的。
第233章 233、死局(7)
西北。青州。
桑吉因为有爵位,劫狱这事败露之后,虽然下了大狱,但并没有受刑。
古有刑不上大夫,更何况他是堂堂的武诚侯,还是钦差,青州知府或是西北提督谁也不敢真把他给怎么样了。
没人提审,他就那样一直被关着。
但这天夜里,关在他隔壁的刘传书眼看着就不行。
隔着木栅栏,桑吉眼睁睁地看着刘传书的胸口再也没了起伏。天亮之后,狱卒进来看了一眼,又探了探鼻息,人是早就没气了,连尸体都僵硬了。
他默默地看着。
从昨晚看着刘传书没了气,再到天亮,看着狱卒拿了副破席子把人抬走,他从未觉得如此心寒。
他是武诚侯,青州知府敢抓他,这不是西北提督能给的胆子,自然是赵怀的意思。
他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既然赵怀在他回京的路上让人伏击了一回,要他的命,为什么在他劫狱被抓的时候,不直接把他弄死。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路上伏击的人不是赵怀派的,但也绝对不是西北提督派的。
他一开始觉得像是西北提督的人,毕竟他们手里拿到了张秦二人的罪证。如果他不折返回青州救刘传书,而是直接回京,他会一直认为是张秦二人派人做的。
一连串的事发生之后,桑吉觉得这是个局。
他假设自己没有再折回青州,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再往前,还会有杀手等着,最终要了他的命。
二是他回了上都,上凑朝廷,张秦二人就算是赵怀心腹,恐怕赵怀也不会保他二人,会杀一儆百。
如此,赵怀便在军中少了一个臂膀。
就算赵怀不杀他们,西北提督这个位置也得换人。朝中谁人能接替西北提督不好说,但肯定不是赵怀心腹之人。毕竟,赵怀在军中并没有几个心腹。西北提督这个位置,既要有能力,还要够资格。
如果是前者,他死在了路上,百里子苓定会为他追查到底。而且所有的目标都会指向张秦二人,以百里子苓的性格,定是要为他讨回公道,张秦二人的下场只会更惨。赵怀,不只会少了张秦二人,还有可能让百里子苓跟他翻脸。
桑吉想到这些,顿时明白,这是一个针对赵怀的局。
谁能针对赵怀?
赵启首当其冲,其次......他想到了百里策。
冯康死后,赵启没有可靠之人为之谋划。更何况,要下这么大一盘棋,布局周密,还一环接一环,不是赵启自己可以的。
但百里策有这个头脑,而且百里策本来就是支持赵启的。若不是因为这样,上都之战后,百里策也不会被赶到城郊的庄子上居住。说白一点,那就是赵怀对他的软禁,没有杀百里策,那是因为百里子苓。
桑吉又想起前一段时间他去郊外的庄子见百里策。百里策当时请他去,为的是公主下榻之所走水一事。
毕竟,当时赵怀派了吴安国去五河口查火灾,而南陈的朝堂上谁人不知晓吴安国的手段,百里策怕自己的妹妹受奸小之人陷害。毕竟,公主遇险,是在百里子苓的地盘,而且还是百里子苓派人守护的,这失职之罪总是逃不了。
无非是想让桑吉必要的时候,在朝堂上替百里子苓说几句好话。
不过,他后来走的时候,百里策有送他到门口,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他的父兄皆死在了埋羊谷,他会怎么做?
桑吉当时只是觉得百里策对埋羊谷一战依旧耿耿于怀,还有点如今自己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的遗憾。
他当时答道:为人子女,为父为兄报复自是应当。但,若以此裹挟天下百姓,那便是罪人。
第381章
现在想来,当时百里策问他这话,怕是还有一个意思,试探其能不能被拉拢或者是利用。
毕竟,他父亲是埋羊谷一战失利的其中推手,而他对当年的事心怀愧疚,但又不能把自己亲爹给杀了。
百里策想利用他的那点愧疚,但他当时的回答,怕是打消了百里策的想法。
把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之后,桑吉也就理清楚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南陈怕是又要再起刀兵了。
吴安国没敢独自回上都,桑吉下了狱,京城又传来消息,桑桐已死,赵怀已经对桑家下手了。
桑家是赵怀的眼中钉,他吴安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些天,吴安国都待在屋里,没有出门。除了是怕再有人来追杀,他觉得自己不露面,对百里子苓来说,也是好事。
这件事会牵连多少人,谁也说不好。
夜里,百里子苓来了一趟镇子上,又让人弄了几个下酒菜,送到吴安国住的院子里。
“国公爷深夜来此,可是有侯爷的消息了?”吴安国请百里子苓坐下之后,忙问道。
“侯爷那边还没消息,想过来跟你聊聊。”
刘河把酒菜都给摆上,然后退出去守在门口。
吴安国赶紧拿起酒壶给百里子苓倒酒,百里子苓先吃了口菜,示意吴安国坐下,这才道:“吴大人,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跟我说说走水那事。”
吴安国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像明白了什么。
“客栈走水,确是人为。”吴安国答道。
“来,吴大人,干了这杯。”百里子苓举起杯子,吴安国忙捧起杯子,与之相碰。
各自饮下杯中酒,吴安国正要起身倒酒,百里子苓先拿过了酒壶,示意他接着说,便给他和自己都倒上了酒。
“下官斗胆问一句,国公爷身边有个叫沈潜的校尉,国公爷可知此人底细?”
百里子苓挑了下眉,看来,吴安国还真是查到些东西。
“知道一点,他本姓严。”百里子苓道。
“当年翰林院那位严大人,多年不见,看着倒是确实不太像了。”吴安国感慨道。
“接着说。”百里子吃了口菜。
“将军既然都知道,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吴安国鬼精鬼精的,知道苗头不对,也就不说了。
“吴大人,跟你交个底,走水那件事,我没接到任何授意,但别人有没有接到,我就不知道了。”
百里子苓一说这话,吴安国顿时就明白。
“上次回京前,我派人去了一趟严良的老家,严家还有他一个嫂子和侄子,但之前被人接走了。我也就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所以,我也没敢在王爷面前多嘴,无能没关系,但知道太多,命可能就不长。我还是贪生怕死之辈。”
吴安国饮了一口酒,然后叹气道:“如今,又是进退两难了。现在若是回京,搞不好会害了侯爷。若是一直不回京,也怕害了侯爷。”
百里子苓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把那酒杯嘭的一声放在桌上,吴安国便抬起头来看她。
“吴大人,回京吧,我派人送你!”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便派了一队人马护送钦差回京,而且阵仗弄得特别大,随行护卫的将士有上千人。
吴安国也吓着了,他和桑吉出京去青州也就两人,如今他回京复命,居然有上千人随护。
所以,他还未到京城,赵怀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木苏和在收到百里子苓的信后火速赶到了五河口,呼延裕命不久已,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一同来的还有呼延煊和胡果儿。
胡果儿给呼延裕把脉之后,又下了针,但情况确实很糟糕。
木苏和在帐里走来走去,等胡果儿都取下银针,这才上前道:“你还真想拿自己的命成全我?”
呼延裕虚弱地一笑,百里子苓便叫了胡果儿出去,只剩下木苏和与呼延煊。
“王,这是我唯一能为你的改革做的一件事了。”呼延裕道。
“老子要你为我做这些?你就不能支持我改革,看着我把雪狼部发展壮大?”
木苏和是马不停蹄里跑了两天夜,就怕来晚了,只能见到呼延裕的死尸。
呼延煊的心情很复杂,他恨自己亲爹,但亲爹真要死了,他又有些难过。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王,古往今来的改革,总要拿人立规矩。我就是那个能为你立规矩的人,只有我死了,呼延一族的势力削弱了,其他三族才不敢枉动。王才能按你的想法来推行改革,改革也才能持续下去。”
木苏和仰起头来,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算什么?”木苏和哽咽道。
呼延裕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娘,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我若不是你儿子呢?”木苏和强忍着快要滑下来的泪水。
“你总归是她的儿子。做我的儿子,不好。看看呼延煊......”他的目光落在呼延煊的脸上,然后朝呼延煊伸出手来,呼延煊迟疑了一下,这才走到病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爹也对不起你!”呼延裕的眼泪滑落下来。
呼延煊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的那些孩子里,你是最聪明最有能耐的,但雪狼部的上千年来的规矩便是那样,以母亲的血统来决定孩子的地位。不过,以后好了,只要是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重用。你就好好辅佐王,但你要记住,他先是你的王,再才是你的弟弟。”
第382章
呼延煊突然哭了起来,他的哭声里既有委屈,又有被认可之后的心酸与欣喜。
呼延裕摸了摸呼延煊的头,又朝木苏和伸出手来,木苏和便抓住了他的手,他便拉着二人的手紧握在一处,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好像便已心满心足,再无遗憾。
第234章 234、死局(8)
胡果儿跟百里子苓说了一下呼延裕的病情。
收到百里子苓的信后,胡果儿便去找了一直给呼延裕看病的巫医。
巫医说,呼延裕的身体早在一年前老狼王去世的时候,就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好生调养些,尚且还能拖上个两三年。
但他一直不曾歇着,劳心劳力,夜不能寐。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巫医用了些虎狼之药,这就相当于提前用光了他本来可以多活的两年。
刚刚胡果儿给呼延裕下了针,但也仅仅只是能多拖上两日。
他们这一路马不停蹄的过来,就怕来不及。
“将军,我其实有些不太理解呼延大人。”胡果儿叹了口气。
“不理解他把整个呼延一族都搭上,扶你主子上位?”百里子苓道。
“父母之心,爱子心切,我能理解。但搭上整个家族,确实过了些。当然,可能在他看来,让自己的儿子做狼王,这件事本身就高于了家族的利益。”
“你小看这位呼延大人了。他有宰相之才,他为的是雪狼部的将来,不是自己的族人,甚至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想让部族变得强大,想让一个有谋略、有手段,又足够狠的人来做狼王。
只有真正像狼一样凶狠,才能带着部族变得强大。也只有变强大了,才不会受其他国家或是部族的欺负。可惜,他这身子骨不争气,不然......”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如果呼延裕身体好,不出十年,雪狼部就会雄踞东北,与雄鹰部、南陈形成三角之势。
更长远一点来说,以狼崽子的心思,还有可能联合雄鹰部不断蚕食南陈的北方。
毕竟,他们都是草原民族,都是燕云人。而南陈,那才是真正的外人。
想到这一点,百里子苓又庆幸呼延裕快死了。
“将军,我得去跟沈医官商量一下用药,可能已经药石不进了,但人还没有咽气,就这样不做点什么,我也心不安。”胡果儿道。
“去吧!”
胡果儿去了药垆找老沈头,百里子苓则在帐外等着。
这种时候,他们父子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不过,百里子苓没等多会儿,木苏和就从里边出来。
“将军!”他唤了一声,面容有些憔悴。
百里子苓点点头,“一路上辛苦了,去歇会吧,胡果儿配药去了。”
不一会儿,帐内传出哭声来,百里子苓和木苏和都回头看去,木苏和幽幽地道:“好歹是哭出来了,我却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百里子苓见他这般,有点心疼,“走吧,回我军帐里去。”
一入军帐,木苏和就从背后抱住了百里子苓。
“将军,我是不是挺没人性的,连自己亲爹也杀?”他说着,眼泪滑落下来,滴到百里子苓的脖子里。
“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猜到,这些年,你能在雪山草场活下来,是有人暗中相护。”
“我......我一直以为是老巫师。现在才明白,连老巫师都是他安排的。我母亲当年确实受老东西的宠,但再怎么受宠,像老巫师那种位置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感激我母亲就冒灭顶之灾来帮我。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吧。”
百里子苓轻轻拍了拍木苏和的手,“现在知道,也不迟。”
“可是,他要死了。他也要抛下我了,就像母亲当年抛下我一样。”
百里子苓不知道他们父子在里边说了些什么,但呼延裕没什么日子活头了,估计对狼崽子刺激不小。
“他不是抛下你,他只是走完了他该走的路。他还给你留下了臂膀,也是你的哥哥,还有雪狼部的未来。”
百里子苓说着转过身来,看着脸上还有泪痕的木苏和,她伸手替他擦去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雪狼部改革,任重而道远。如果你想接他回去,明天一早我就安排马车,送你们出关。”
“我刚刚问了他,他说,他不回去了。说,等他死了,别按雪狼部的风俗,就按百里家军营的风俗,把他的尸体烧了,找个陶罐子装上他的骨灰,拿回去找个能看到雪狼部王庭的高处,埋了就行。不封不树。”
听到这话,百里子苓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每一场仗下来,总有人死。
父亲看着那些死去的将士,曾跟她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也战死,别把他的尸体带回家去,怕她娘看到了伤心。一把火烧了,把骨灰埋在他战死的附近,他要永远看着自己曾经血战过的地方。
那是遗憾,是不甘,那是想死了灵魂也要守卫疆土的心。
但是,她并没有做到。
埋羊谷大战,父亲战死,她用一根麻绳把父亲的尸体绑在自己后背上,且战且杀。
而陈庭则背着他大哥的尸体,与她一道杀出了埋羊谷。
她不愿意把父兄的骨灰留在埋羊谷附近,她要带他们回家。
呼延裕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但百里子苓和木苏和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383章
吃过晚饭之后,百里子苓正与木苏和说眼下南陈的局势,刘河便拿了信进来。
“将军,陆先生的信。”
百里子苓赶紧拆开信来看,陆筝在信中说,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这两日便让青州府押送武诚侯回京受审。他与沈潜商量过,看看能不能在路上动手。
百里子苓把信递给木苏和看,看完之后,木苏和道:“刘河,把西北的地图拿来。”
刘河赶紧拿了西北的地图摊开,然后匆匆扫了几眼,便用手一指,“这是他们回京的必经之地,应该会选在这里动手。”
百里子苓看了一眼,似乎对木苏和说的地方有不同意见。
“将军,你有别的想法?”木苏和忙问。
百里子苓想了想,然后对刘河道:“火速传令给陆先生,不准在路上动手,让他们回京。”
刘河没有片刻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将军,以陆筝的能力,在路上劫个人,不算事,为何你不让他们动手?”木苏和不解。
“他们若是动手......我怕桑老二必死无疑。”
“将军,怎么说?”木苏和忙问。
“赵怀这么着急让青州府押解桑老二进京,想来吴安国已经见过赵怀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赵怀与桑尚书的恶斗,桑老二的命是最后一张底牌。赵怀要用这张底牌,就不会让桑老二死。但是,如果陆筝他们这时候救桑老二,我怕正中别人下怀,反倒丢了小命。”
百里子苓站起身来,木苏和似乎有点明白,“你担心赵启?”
百里子苓不意外这狼崽子能想到这里来,苦笑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也只是推测,桑老二在西北遇袭,可能不是西北提督或者是赵怀的意思,有可能是你二哥和赵启。”
这狼崽子脑子转这么快,她突然伸手捏住了木苏和的脖子,“说,赵启到底是自己跑的,还是你有意放跑的?又或者说,你跟赵启还有我二哥,早就串通好了?”
木苏和没有任何防备,被百里子苓一掐脖子,顿时觉得气就喘不上来。
“将军,我说过,再不会骗你。”木苏和好不容易挤出这么句话来。
“你真没在中间插一脚?”有了从前种种教训,百里子苓哪里能轻易相信这小子。
呼延裕不行了,她确实觉得应该让呼延煊和木苏和来一趟。但,更主要的也是问这件事。
在她的地盘上,这小子再敢有半句诓骗之语,非得折了他骨头不可。
“真没有,我发誓。要是我再有一句话骗了将军,便让我死在将军手里。”
百里子苓这才松了气,不过木苏和的脖子已经被掐红了。
他连咳了几声,见百里子苓还冷着一张脸,忙又上前拉住百里子苓的手,“将军,我真的变乖了,绝对听你的话,不会擅自插手南陈的事。更何况,我最近哪有那个功夫。
若不是之前将军带人过来,替我一举平定了呼延一族的叛乱,我现在都自顾不暇呢,怎么有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再说了,赵家那兄弟俩,打死打活,都是他赵家的江山,我又分不到半杯羹,我费那个力干嘛?”
狼崽子小嘴会说,也会哄,而且头头是道。百里子苓也觉得,他现在在雪狼部推行改革,确实没有时间去插手别国的事。
“将军,你二哥想杀桑老二,我能理解。毕竟,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桑字,他们终归是父子。”木苏和见百里子苓还不说话,又道。
“我那二哥,疯了!”百里子苓感慨了一句。
“那,将军什么打算?若是赵启与你二哥挑起了战火,你这十几万大军站在谁那边,谁就能坐拥江山。而且,你还有戍卫京畿的那一万多亲兵。只要你振臂一呼,那一万多亲兵就会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这可比几个月前你守上都城时带的那些人凶狠多了。”
百里子苓扫过木苏和那张笑颜如花的脸颊,这小子怎么就那么不让人放心呢?
第235章 235、死局(9)
吴安国回到京城已有两三日,按照百里子苓的交代,他把在青州所见所闻以及那万民书呈给了赵怀。
但是,这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赵怀没叫他去,而他还担心着远在青州的桑吉。
吴安国回了上京才知道,桑桐已死,桑尚书失了长子,称病不起,朝堂上的气氛也很诡异。
赵怀借一桩旧案拿桑桐下了手,而桑吉又在西北出了事,别说是朝堂上,现在就连京城都在传说,扶风王爷这是大开杀戒,拿三朝元老的桑尚书开刀。
桑吉下了大狱,而吴安国却平安回来,一时间,满朝文武又少不得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当年吴国安害人的手段,但有人认为桑吉此行的遭遇,是吴安国在背后捣鬼。
不然,怎么他就安然无恙地回来,桑吉却下了狱。
只是,众人不解的是,吴安国回来时有上千军士护送,而且打的还是卫国公的旗号,这好像又成了另一个故事。
百里家与吴安国,好像怎么也划不到一类去。
但也有人说了,之前,吴安国作为百里子苓的副手,和桑吉一起配合百里子苓清查过户部借款一事,之后他们三人又一同守卫过上都城,称得上生死之交。
这样想来,再解读百里子苓派千余人护送吴安国回京,好像就别有深意。
第384章
吴安国刚出了宫门,便有一位小厮上前来。
“见过忠义伯!”
吴安国打量了一眼来人,像是有点印象,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便问:“何事?”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让我给忠义伯送一封信。”
说着,他双手递上,然后一拱手,跑没影了。
吴安国看了看手中的信,往前走了几步,钻进自己的马车里,这才拆开信来。
刚刚那小厮是桑尚书府的,他手中的信也是桑尚书亲笔。这位老大人在信中邀请他晚上过府一叙。
吴安国想着桑尚书八成是为了桑吉的事,但如今桑家与赵怀这关系,他要是这时候出入桑尚书府,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被论为同党。
谁输谁赢还未定,他的身份本来也敏感,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可是,不愿意去,那就得罪了桑尚书,而且还可能被误会成桑吉下狱这事他有参与。
回府路上,吴安国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给桑尚书写封信,把在西北发生的那些事都说清楚,他自己便关在府里不出门。
夜色已深,吴安国却没法入睡。
他这辈子,也经历过一些事,但过往种种皆不如这一年来得惊险。几次在刀尖上滚过来,这一回能是个什么结局,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吴安国还在睡梦之中,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妃薨了。
按说,一个太妃死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按后宫的制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这位毕竟是先帝的养母,当今皇上又是先帝养子,论起来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奶奶,所以这个规制也就没那么好拿捏。
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妃还是桑尚书的妹妹,如今桑家接连出事,按说也是没多少好日子了。
这葬礼要怎么办,可没人敢做主。
于是,有人把这事报到了赵怀这里,但赵怀没管这事。让宫里呈报皇帝,说是如今只有皇帝有权来决定这葬礼如何办。
宫里的人可是犯难了,而这时候,桑尚书身披孝衣进宫了。
桑尚书一进宫,既而便有不少大臣披着孝衣进宫为太皇太妃守灵。
虽然皇帝还没有下旨这葬礼要怎么办,就现在这意思,百官守灵,已经是太皇太后才能享受的待遇。
皇帝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种事,他哪里懂得。
但下面的人还等着皇帝的旨意,这后事才能开始张罗,不然让百官在宫里守灵跪着,也不是个事。
“云昊,你说,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小皇帝问了百里云昊,一旁的帝师静静地看着云昊。百里云昊缓缓起身,回道:“既是太皇太妃,自是皇上的家务事。云昊乃外臣,不敢擅议皇上的家务事。”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你是朕的伴读,自当为朕分忧,不能给朕出主意,不然,要你何用?”
小皇帝不高兴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点事,他亲爹不管,非要让他拿主意。
“臣惶恐。”百里云昊忙跪下。
“你起来,给朕想想,那帮人一直催,烦死了。”小皇帝不耐烦了。
百里云昊抬头看了一眼帝师,帝师微微冲他点头,他才道:“既是皇上家事,可让宗亲府的人商议个条陈出来,皇上再做定夺便是。”
“对呀!”小皇帝大喜,立马让人去宗亲府。
下学之后,皇帝先行离去,帝师却叫住了百里云昊。
“听说,昨日你去拜祭老将军和少将军,还出了点意外?”帝师问道。
“回先生的话,确实如此。我家的祖坟在京郊,周围有不少高山,不曾想,京郊之地,也是匪患猖獗,险些出了事。如今,京畿这边已派了兵,要围剿匪寇,还京郊一片清明。”
“你可有伤着?”帝师又问。
“谢先生关心。也就擦破点皮,昨日回家已经用了药,不碍事的。”
百里云昊应对自如,也没有一般世家子弟遇劫后的惊吓过度。将门之后,胆色自是有的。
说到昨日京郊拜祭一事。本来,按照之前的安排,他应该被土匪给劫走,然后再来个要赎金的戏码。最后百里家给了赎金,土匪再来个撕票,弄个百里云昊死无全尸。
这才是结尾。
于是,他便可以金蝉脱壳,跳出上京,然后去五河口与百里子苓汇合。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半路上,百里策追了过来,说是要同他一起去祭拜。这可怎么办,计划里可没有他二叔这一环。
而且,按他母亲和奶奶的意思,二叔现在还挺危险。但那时候,一切安排就续,根本来不及通知安排好的。
于是,戏码接着上演,他自然没被劫去,百里策虽然腿瘸了,依旧很能打。更何况,百里策带了几个人来,这其中便有漆五。
漆五何等厉害,安排好的人原本是为了做做样子,哪知道还被杀个连连败退。
一看情况不对,那些从便立马逃了。
百里策一路护送云昊去拜祭了自己的父亲与大哥。
百里策跪在父亲与大哥坟前,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儿子不孝,未能护父亲周全。但儿子一刻也不敢忘了父亲和大哥是怎么死的,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憋屈。”
百里云昊一直很安静,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直到回去的时候,百里策拉着他的手,说道:“云昊,你是百里家唯一的根,二叔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别担心。回去告诉奶奶和你娘,让她们也放心。”
第385章
百里云昊点点头,就这么给送回去了。
老太太见云昊回来,又知晓老二中间插了一杆子,便明白,老二让人盯着他们呢,想把云昊送出去,怕是别想了。
老太太也很明白,明白老二为什么不让云昊走。
因为云昊一旦走了,有些事就纸包不住火了。
百里云昊别过帝师出来,却没见着,那帝师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
小皇帝是他的学生,百里云昊也是他的学生,谁高谁低,他做老师的自然是一目了然。
能有一个得意弟子,做老师的当然高兴。但,如果这弟子命不长,他不知道自己这当老师是该保他,还是不要去淌那趟浑水。
百里云昊在宫门外遇到了正准备进宫的吴安国。
“小侄见过忠义伯!”上回他们也在宫门口打过照面,但百里云昊那时候对吴安国要生分得多,这一回,便多了几分亲近。
“是云昊啊,这是下学了?”
“是。之前听说,忠义伯西北遇险,最后还是我三叔派人护送忠义伯回京的。不知道,忠义伯可有见到我三叔?”百里云昊又问。
“自然是见到了。要不是你三叔,我呀,怕是就回不了上都了。”
吴安国一直没想明白,他们在山中遇袭,到底是什么人授意的。
最开始他也以为是张秦二人。但后来桑吉劫狱被抓,张秦二人完全可以趁乱杀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觉得这背后还得有事。
回京后,知道皇帝已经下旨,让青州押送桑吉上京,只要桑吉回了京城,有些事,恐怕也就能弄清楚了。
“对了,我听说你昨天出城祭拜两位将军,还遇了土匪,可有伤着?”吴安国忙问。
“不曾,劳忠义伯担心了。”
“这城外的驻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土匪都跑到天子脚下了,这还了得。”
吴安国又叨叨了几句,百里云昊倒也没接话,只是听着。
“你三叔要知道你遇了险,怕是命都得吓去半条。你可是百里家的根,你要是出了事,你三叔怕是......”
他这话没说完,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是啊,他是百里云昊,一个孩子而已,他只是去拜祭,怎么就会被土匪盯上,又没有带什么金银珠宝。
更何况,这些土匪就那么不长眼,一抢就抢到他百里云昊。
吴安国秉承着他一贯的多疑,觉得百里云昊遇土匪这事,怕不那么简单。
于是,他没再问,也没再说,只是让百里云昊早些回去,他自己则进了宫。
第236章 236、死局(10)
宗亲府那边很快便有条陈出来,递到小皇帝这里的时候,很快也就有了旨意出来。
小皇帝追封太皇太妃为太皇太后。
有人觉得这是无上之荣宠,但很多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人都死了,那些虚号拿来有什么用。
这位昔日的皇贵太妃,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公主,也先她一步去了。公主也没有子嗣,什么都没留下。
如今追封一个太皇太后,又有何用。
死了的人爬不起来,活着的人,也享受不到太皇太后的庇佑。
但是礼部那边,按照该有的规矩,一刻不也马虎。
既是追封为太皇太后,就连皇帝也得去跪着守灵,赵怀也就不必说了。于是,满朝文武皆在宫里为太皇太后守灵,一时间,场面宏大得惊人。
此时,京郊的庄子里,点着油灯的地下室里,赵启与百里策正在下棋。
眼看着一盘棋快要决出胜负了,赵启突然把那白子一扔,不下了。
“王爷怕输?”百里策捡起那粒白子,拿在手中看了看。
“按说,她死了,我该去送她一程的。”赵启有点伤感。
“怎么?王爷跟那位太后还有些故事?”百里策把手中的白子放在装黑子的盒子里,那白子看着就特别扎眼。
“我母妃死的时候,我也才两岁,不记事。不过,小舅舅说过,当年,若不是她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我可能没法去封地。
父皇若若不在了,以我那五哥的性子,绝对不会放我出京。你看我那三哥,不就一直被困在了上都嘛。不过,三哥厉害,在五哥眼皮子底下都能干出大事来。说到底,还是我本事没三哥大,不然现在也不用像老鼠一样躲在这地下。”
“难得,咱们王爷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百里策话不像夸奖,反倒是讽刺。
“有情有义?”赵启轻笑,“我,或者是她,甚至是我早一步去世的公主姐姐,也没什么不同。生在帝王家,命运早就不能自己左右。我倒宁愿自己像大哥那样,天生愚笨,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可以做个自在王爷。可是,我背负了太多人,太多事,有太多不甘,终究没法自在。其实,二爷也一样。”
赵启拿起百里策盒子里的那颗白色的棋子,“就像它,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总是会格格不入。”
百里策轻轻一挥手,把棋盘上的棋子都给弄乱了,然后拿过赵启手中的白子,放在最中央,“太后薨,便是国丧。按南陈制,得辍朝五日,宗亲王公都得进京奔丧。王爷,这位太后确实待你不薄,到最后还帮了你一把。”
“不等了?”赵启皱起了眉。
他们的计划是在赵怀与桑尚书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来出手。这样,既能省时也能省力。
第386章
“宗亲王公都进京了,这时候把他们都困在京城,至少这些宗亲王公的兵力都不敢妄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卫国公会如何?”赵启问道。
“她......她已经看出我的打算,所以才会想接云昊离京。我这个妹妹,说不好。”
“卫国公总不至于要跟你这亲哥哥兵戎相见吧?”赵启又道。
“她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确实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她跟我一样,也想替父亲和大哥以及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所以,就算她不支持我,但也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王爷,如今咱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百里策伸出了手,赵启犹豫了一下,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一回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围攻上都,当时按百里策的计划,本来就有两套方案。
如果上都攻下来,自然就是赵启坐江山。
如果上都没有攻下来,赵启便与冯康带人火速撤去西南。
冯康在西南经营多年,有雄厚的根基,与之相连的西北在周深手中。
周深作为侧应,主动出战,但要做到屡战屡败,造成西北不敌,让西北最终落入冯康和赵启之手的局面。
如此以来,赵启也就顺利坐拥南陈半壁江山。
但是,青州乱了,这是百里策与赵启都没有想到的。当时他们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青州,会最终成为第二次败局的开始。
青州动乱,百里子苓派张秦二人带兵入驻齐州,后来二人以平叛青州动乱为名,火速入驻青州,并且还控制住了局面。
这让想一举拿下整个西北的计划落空。
再加上,百里子苓又派了陆筝去拦截赵启的人马,枫林镇一场决战,阻挡了赵启前进的步伐,给随后赶到的赵怀援军创造了机会。
百里策眼看着几个计划都落败,这才有了新的一计,让赵启假装败逃,一路往北而去,暂时到雪狼部避难,借周深之手,把自己的兵力安插在西北的重要位置,既保存了实力,又实际上控制了西北不少地方。待将来时机成熟,便可再战。
冯康死了,这其实在百里策的预料之中。
只是,他之前没有告诉赵启而已。
赵启北逃,必须要经过百里子苓的地盘,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会放过赵启,因为欠着埋羊谷的恩情。
但放走了赵启,百里子苓也要有个交代,所以冯康必死。
当然,赵启可能在看到刘家沟看到百里子苓的时候,就明白冯康必死,也明白百里策早就算到了这一步,但成大事者,总归是要有些牺牲的。
已经走到了那一步,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也不想回头。
这件事,他与百里策心照不宣。
“二爷,”漆五从地道中来,“刚刚收到周大人的信。”
“怎么说?”赵启问道。
“周大人已经回到西北,并联络各部,只等京城这边一声令下。”漆五答道。
“好!”赵启叫道。
“五河口那边呢?”百里策问。
“五河口那边没有兵力调动。不过......”漆五犹豫了一下。
“说!”百里策厉声道。
“狼王到了五河口。”漆王答道。
“狼王?这个时候,他不在雪狼部弄他的改革,跑到五河口做什么?”赵启疑惑道。
“这个暂时不清楚。”漆五答道。
百里策让漆五再去查,对于这位新任狼王,百里策始终不放心。
赵启围攻上都,除了百里子苓死战之外,还因为城中埋下的点被木苏和出卖,未能起到内应的作用。
关键时候能背后下刀子的人,百里策自然不喜欢。
“你与这位狼王打交道的时间最长,你又在雪狼部待了一段日子,怎么看这个?”百里策问道。
“这位狼王,心够狠,心眼够多,命够大,胆子够肥。他这个人吧,谈不上有什么义气,但他欠别人的,肯定会还。别人欠他的嘛,也绝对是一分一厘都要讨回来,只多不少。”
赵启看了百里策一眼,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多年如一日。
“你担心他对卫国公不利?”赵启问道。
“我那妹妹,打仗是把好手,在战场上,再凶狠狡猾的敌人,我都不替她担心。但......”
“二爷,别的不敢说,那小子对卫国公确实真心。不过,真心是真心,是不是在真心之外图了别的,这就不好说了。那小子,心太野,之前就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搅动四方风云,要是等个三五年,他把雪狼部改革完成,实力壮大之后,恐怕也就是南陈的心腹大患,那就是另一个萧宗元。不,比萧宗元更狠。”
百里策点点头。
“我曾经想过除掉他。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活着比死了好。如果他死了,雪狼部一盘散沙,实力弱小,最终只会被雄鹰部给吞并,只会强大雄鹰部的实力。如果他强大了,虽然是南陈的心腹大患,但也同样是萧宗元的死对头。他被萧宗元关了大半年,这个仇,我想他不会不报的。能用他来削弱雄鹰部的实力,那对南陈来说,也是好事。”赵启又道。
另一方面,百里子苓在五河口也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太后薨,皇帝辍朝五日,举国服丧。
此时,陆筝和沈潜都已回到了五河口。
第387章
百里子苓留下陆筝问了一下路上的情况,顺便也跟陆筝通报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也包括沈潜的事。
陆筝叹了口气,“难怪,我曾见他密会过青州府的人。本来还以为是我想多了,现在看来......将军打算怎么呢?”
“暂时不动他。也许,还有用得着的时候。如今举国服丧,各地的宗亲王公都奉召进京为太后守灵,你说,这种时候,如果京城大乱,宗亲王公被软禁,局面会如何?”百里子苓问陆筝。
“将军的意思是,赵启和你二哥会在国丧期间动手?”
“赵启,毕竟是宗亲,按说,他是不会选这个时候。但我二哥就不一样了。我记得,当年赵启能够离京去封地,和这位太后还有点关系。据说是太后可怜赵启年幼尚母,请求皇帝让赵启早日去封地,远离京城的是非。赵启若是一直留在京城,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就算能活到现在,怕是也一直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掀不起如今的风浪来。他应该是感激太后的,只是......”
“我如果是你二哥,就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木苏和突然从那帘子后走出来。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这家伙,不是说好让他待着,不要出来,还是不听话。
第237章 237、死局(11)
“见过狼王”陆筝拱手。
“陆先生客气。”木苏和笑了笑,走到了百里子苓身边。
“不是让你在里边待着,不要出来吗?”
“陆先生也不是外人,而且,你们说京城的事,我一下了没忍住。将军,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木苏和又装着十分乖巧的模样。
百里子苓沉着脸,没理他。
木苏和立马拉了拉她的衣袖,“将军,我错了,我不该随便接话。我改,我肯定改,你别不理我嘛。”
陆筝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挺多余。
不只多余,他还觉得这狼王像是有其他灵魂附体一样。
在百里子苓面前那就是千依百顺,乖像小猫小狗,生怕主人不要他。跟他单独在一块的时候,那可是连头发丝都透着精明。而他从别从嘴里听说到的狼王,那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了。
听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而且是捅了数刀,那叫一个惨。
还听说,他在平定动乱的时候,拿呼延族开刀,那杀得也叫一个狠,就连亲手扶他上位的呼延族族长呼延裕也没能留下小命。
陆筝其实不知道这样一个男人在百里子苓身边是利大弊,还是弊大于利,但总觉得这个人不是太让人放心。
他轻咳了两声,百里子苓才道:“行啦,就知道在我面前卖乖,谁知道你是真乖还是另有谋算。”
“将军,我冤枉!”木苏和赶紧举手发誓。
“将军,那个,要不我晚点再来?”陆筝觉得自己再待在这里,就实在太不识趣了。
“陆大哥,咱们就听听狼崽子的说法。”
狼崽子,大约也只有百里子苓敢这样叫他。但人家还被叫得挺开心的,忙坐了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看法。
说完之后,他又问了一句:“陆先生,你看呢?”
陆筝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木苏和扫了一眼百里子苓和陆筝,“你们帮谁?”
陆筝与百里子苓对视了一眼,百里子苓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你们觉得我应该帮谁?”
这回,倒是换陆筝与木苏和对视。
木苏和没说话,陆筝也站起身来,“无论谁输谁赢,终究都是赵家的天下。不过,在南陈人眼里,赵怀能扶他儿子上位,都认为是将军的功劳。如果将军现在想帮赵启,在世人眼里,恐怕名声不好。但如果将军再帮赵怀......”
陆筝没往下说,百里子苓接过来道:“但他不会把埋羊谷一战失利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假传圣旨逼迫父亲出战,最终把那么多人送入了敌人的口袋里。这是叛国,这是谋反。别说是他,怕是连那位龙椅上的也坐不住。”
“确实两难。”陆筝叹了口气,“更何况,二爷......”
陆筝觉得有些话不好说,这毕竟是他们百里家的事。
“狼王有何高见?”陆筝知道百里子苓为难,便转头问木苏和。
“我?”木苏和见百里子苓和陆筝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将军,陆先生,你们可能不会太喜欢我的答案。”
百里子苓知道这小子的脑子与众不同,想法与总是与常相差甚远。
但这时候,听听与常人不同的意见,或许还有新发现。
“那你说说,喜不喜欢是一回事。”百里子苓道。
“将军,那我说了。但你得保证,我要说了,你不能生气。”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但越是这样,她还越想听,便点了点头。
“将军,我要是你的话,手握十几万大军,重拥北方大营,而且,在京畿还有一万多人马可以调动,那又何必非得在赵家兄弟俩之间做选择。那也不过就是把椅子,谁规定就一定得让赵家的人坐,换个人坐又如何?”
陆筝心想,这小子还真敢说。
这是要改朝换代呀!
这话要是别人说,百里子苓可能意外,但从这小子嘴里出来,也就不意外了。
“这么说,你有人选了?”百里子苓大概猜到他的意思,还是故意问道。
第388章
“将军,咱们心有灵犀,我的意思,你明白。不过,要是将军不愿意,也可以让云昊坐那把椅子。”
陆筝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暗暗一惊,又看了看百里子苓,等着百里子苓的反应。
“说吧,京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消息?”百里子苓问道。
“我的将军真聪明。早上才收到的消息,云昊没能出京,你二哥半路把人给劫了。虽然这件事赵怀不一定起疑心,但也确实给赵怀提了个醒。”
木苏和这才大概说了一下京城那边的情况,以及之前百里策老婆的事。
“我的人打听了一下,你二嫂怕是没几天日子了,你二哥应该也很清楚。所以,我想,他若是真要在国丧期间动手,时间应该会选在你二嫂走了之后。”木苏和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就好像刚才说让百里云昊上位那事就是玩笑一般。
百里子苓一时间沉默了。
母亲和大嫂没走,连云昊都没能出京,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二哥把云昊劫回去的意思也很明确,云昊若是消失,自然就打草惊蛇了,赵怀很快就能知道百里家有异动。
这种把自己家人放在别人刀口下面的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
三人的这番讨论没有结果,新的情况出现,让百里子苓顾虑的也就更多。
陆筝走了没多会儿,胡果儿突然跑了来,说是呼延裕可能不行了,要见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和呼延裕赶紧过去。
此时,呼延裕看着像是回光反照一样,人倒是比之前的精神看着好多了。
呼延裕让木苏和出去,说是要与百里子苓单独说几句。
百里子苓知道他这是有交代。
待木苏和出去之后,她才走到闲榻边坐下。
“国公爷!”呼延裕试着要起身,却被百里子苓按下,“大人若是有交代,但说无妨。”
“国公爷聪慧。我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那小子,贼得很,雪狼部在他手里自然会越来越好。不过,那小子,你帮我看着点,他呀,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嫉恶如仇,睚彘必报,但他心里装着你,你就是他的江山。只要你在,他的江山就在。我跟他娘都丢下了他,无论何时,你别丢下他。”
百里子苓没想到呼延裕要说的会是这个。
“大人,你.....”百里子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会丢下他的,大人放心!”
呼延裕点点头。
“大人,子苓有一事相询。”百里子苓道。
“国公爷请说。”
“大人应该深知南陈朝局,如今赵启重返南陈,与赵怀早晚得有一争。我虽然手握重兵,但我还真不确定这些兵是不是都听我的,毕竟接手的时间并不长。”
“国公爷是在犹豫到底该站哪一边?”呼延裕问。
百里子苓点点头,“请大人赐教!”
“国公爷,你想要的是什么?”呼延裕问。
百里子苓没回答。
“朝着你想要的东西去,你就知道应该选择站哪一边。当然,也可以谁都不选。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那两条路可以选。”
百里子苓觉得后一句倒是与木苏和的想法很接近。
这还真是亲父子。
也对,他不就是这样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狼王之位的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国公爷,你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这世间的事,哪里能都顾及到,有得就有失。人生古来难两全,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
呼延裕有些感慨。
“大人当初是怎么想的?”百里子苓问。
“那时候,想她和孩子都好好活着。后来,想让她的孩子活得更好,连带她那一份也一起活了......”
第238章 238、死局(12)
“国公爷,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不应该被世俗的观念所禁锢。你百里家征战天下,一门忠烈,总不能非得落个惨淡下场,那才算忠。老将军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朝局变动,无论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还是在朝中有势力的大臣,总得要站一边。想要中立,明哲保身,最后只能是谁都不信任不待见你。”
呼延裕的话字字扎心。
当年,她的父亲确实是不想参与皇子之争,想保持中立,但最终的结局很惨淡,也不得任何一方信任,就连当时老皇帝还在,也不那么信任她的父亲。
“子苓受教了。”百里子苓起身施了一礼。
“国公爷......”他叹了口气,“孩子,以后,他就交给你了。”
百里子苓点点头。
木苏和在帐走来走去,他不知道呼延裕要跟百里子苓说什么,半天都没有出来。
他还怕老大人一口气上不来,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王,别担心,大人不会不见你就走的。”胡果儿道。
“胡果儿,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是要杀他的。如果将军不来,他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但现在,他要病死了,我居然有点舍不得。”
胡果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问题,沉默了一下,反问道:“王当时是真想杀呼延大人吗?”
“想与不想是一回事,他必须得死。他若活着,不只呼延一族,就连其他三个家族也会生出奢望来。人嘛,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奢望,就容易挺而走险,不要命。”
第389章
胡果儿觉得自己有点想错了。
“可是,他不是你的......”
“是不是,不重要。只是,我没想到......他最后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成全我。倒是我狭隘了......”
两人正说着,百里子苓叫了一声木苏和,他才赶紧进去。
对于木苏和,呼延裕已经没什么可交代的。他只是拉过木苏和与百里子苓的手,让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临了,你们给我磕个头吧,等到了地下,我也好跟你娘说,你有媳妇了,让她别担心!”
木苏和站着没跪,倒是百里子苓踢了他一脚,两个人便双双跪在了呼延裕的病榻前。
呼延裕老泪纵横,别过头去擦了一把泪,回过头来点了点头,这才叫了他二人起来。
这天黄昏,呼延裕吃着晚饭,嘴巴突然就不动弹了,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没有把遗体带回雪狼部,而是在夜色之中一把火烧尽了尸体,然后木苏和与呼延煊亲手捡了骨头,装进陶罐,用红布包好,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起程送回雪狼部去安葬。
这夜,百里子苓陪着木苏和。
他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若是想哭,便哭出来。这里没有外人,我让守卫的兵士都退后十步,听不见的。”
木苏和侧身躺着,没有动弹。
百里子苓扯了被子替他盖上,刚要下床,就被他拉住了手,“你别走!”
百里子苓本来是想去把灯给吹熄,被他这一拉,也就没有下床。她跟着躺下身来,从背后抱着他,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就放在胸口的位置。
他怎么在发抖?
百里子苓这才发现。
“冷吗?”她问。
“嗯!”
怎么会冷?
如今已是春夏之交,虽然北方天气冷一些,但夜里盖着被子,两个人的身子还贴在一起,不可能会冷。
她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也不烫,只是他的手有些凉,像是被冻着了一般。
“我再去拿床被子。”百里子苓道。
木苏和突然翻过身来,把百里子苓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不用,将军别丢下我。我真的只有将军了,你别不要我。”
百里子苓突然眼眶一热,差一点涌出泪水来。
“不会丢下你的,说了要三媒六聘接你过门,绝不食言。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所有的......”
“将军已经有决定了?”他轻声问道。
“嗯。睡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赶回雪狼部。”
百里子苓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而他也没有再问。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后半夜的时候,百里子苓醒来发现,床上已经没人了。她赶紧披衣出来寻找,等她找到木苏和的时候,也看到了呼延煊。
呼延煊抱着骨头罐睡着了,而木苏和就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第二天一早,木苏和一行人在初升的日头下出了五河口的关门。
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军,西北那边有信了。”刘河走到她身边。
“周大人去西北了?”百里子苓侧头。
刘河点了点头。
“之前他换防的几个营呢?”百里子苓又问。
“暂时没有动静,我已经让人严密监视,一旦有异动,我们安排在里边的人会先拿下带头的,控制住队伍。”
“嗯。侯爷走到哪里了?”百里子苓想起了桑吉。按脚程来算,怕是快到京城了。
“最迟今天傍晚,就能到京城。陆先生派了人沿途跟着,以防万一。”
百里子苓觉得桑吉进京有点太过顺利,难道是因为二哥已经准备在国丧期动手,觉得桑吉死不死,都没有差别,这才没有下文了吗?
以她对二哥的了解,那可不是个没有后手的人。
而且,一旦桑吉安全回京,赵启再动刀兵,还有一种局面可能会形成,那就是赵怀与桑尚书摒弃前嫌,重新联手。
桑尚书既然能在北方大营安插人,那肯定也能在别的军营里安插人,所以,他这个吏部尚书还真不只是一个文臣。
他们真要联手了,还真不一定就得输。
此时,头一晚住在城外镇子上的押解队伍也刚刚起程。
桑吉坐在囚车里,头发散乱,虽然没有手铐脚镣,但这副样子也很惨淡。
他知道陆筝的人跟着,也明白百里子苓是怕他有意外,但这都快到京城了,还这么安静,难道真的就这样了?
马车进入林子里的大道,押解的人似乎也松懈了许多。可能是觉得快到京城了,不会再出什么事,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桑吉也是带过兵的,在北楼关两年,那还真不是虚度。
队伍一进林子,他就觉得这林子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正常来说,他们这么多人进了林子,应该会惊起林中的飞鸟,更何况这个季节鸟儿应该不少才对。
可是,已经走了一会儿了,连声鸟叫都没有听见,只能说明这里有伏兵。
在这里设伏兵,自然是想要他的命,总不会为了青州府的这些差役。
桑吉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的一把匕首,这是途中陆筝的人找机会给他藏好的,以防万一。
第390章
突然有箭矢从林子里飞出来,桑吉反应快,迅速地躲过。紧接着,又有了第二箭,第三箭。
“保护武诚侯!”领头的人大喊了一声,便有几个差役围在了囚车旁。
有人中箭,有人倒下,血溅了出来,弄在了桑吉的衣袍上。
很快,林里子便跑出来一帮黑衣蒙面杀手,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打杀。
桑吉知道这些人是杀他的,但他现在被困在囚车里,出不去,只能等着别人来杀。
青州府的差役虽然人数不少,但跟杀手打起来,那就没什么优势,不过片刻功夫,也就死的死,伤的伤,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人朝桑吉砍过来时,他先是躲开,但囚车的空间不大,始终束手束脚,只能躲,无法反击。
直到有位差役被杀死在囚车边上,他便拿过那差役手中的刀,一下子就劈开了囚车,跳了出来。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差役们已经没有什么战斗里,就算有没事的,这会儿也没法爬起来再战。
这时候,官道上响起了马蹄声,由远即近。
桑吉知道那是陆筝的人,趁着那些人被马蹄声吸引注意时,他挥刀朝其中一人劈去,很快混战开始。
快马而来的几人也迅速地加入了与黑衣人的战斗。
桑吉刚刚砍掉一个人的脑袋,打得正酣时,他手中的刀突然断成了两截。
抬头一看来人,虽然对方蒙着脸,但对方手中那把长枪他还识得。
“是你!”
第239章 239、死局(13)
桑吉一眼看出这带头的杀手是漆五。
能带着上战场的兵器来,想来漆五也不怕被人认出来,这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桑吉与漆五不曾交过手,但他知道漆五很能打,是当年百里老将军麾下不可多得的一员战将。
埋羊谷一战,漆五也受了伤。
但受了伤的漆五却背着百里策出了埋羊谷。
足可见,他与百里策的情谊有多深厚。
看到了漆五,自然就明白这背后的一切都是百里策。
不只百里策,还有赵启。
几个月前,赵怀因为百里子苓之功,没能对百里策斩草除根,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之后,他们二人会再次联手重来。
不过,杀他,应该算私仇。
“漆五,你想杀的是我,不必伤及他人。”桑吉道。
漆五见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倒也不必再遮挡那张脸,随手挡下黑巾,然后让其余人住手。
“武诚侯,我敬你是条汉子。这些人,我可以给他们留条活路,但他们能不能活,得看他们的命。”
漆五的声音掷地有声。
虽然刀兵是停了,但如今除了陆筝派来的几个人,活着的差役也就曲指可数。
桑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差役也没有几个喘气的了。
“漆五,既然想要我的命,好歹也就让我死个明白。之前我在齐州遭遇伏击,可是你们做的?”
桑吉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想要个准话。
“晋北王的人办事不行,让你们逃过了一劫。不然,也不必劳我在京城外面等你。不过,能亲自送武诚侯上路,我倒是很开心。”
漆五说着踢了一把剑过来,桑吉伸手便接住。
“好好拿着,别说我欺负你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武诚侯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我倒是想看看,能封侯的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漆五的话音刚落,便提着长枪朝桑吉刺了过来。
桑吉在北楼关整整两年,与百里子苓打过无数次。虽然他几乎没怎么赢过,但对于百里子苓所用的枪法和刀法倒是极为熟悉。
刚刚跟漆五一交手,桑吉就发现,漆五的这套枪法百里子苓也使过很多回。想来,当年百里子苓在老将军麾下的时候,漆五也曾教过她。
几个回合下来,桑吉虽然没失手,但也没有占到便宜。漆五也看出来了,桑吉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还是有些能耐的,而且,他对自己的枪法极为熟悉,这便提醒了他,面对这位武诚侯不能太大意。
二人又战了十几个回合,眼看着桑吉已有败相。陆筝派的人自然不能看着不帮忙,三人一并冲上前去,那些杀手也都迎上来,又打作了一团。
“三位兄弟,你们赶紧走,回去替我谢谢陆先生和将军,我桑吉若今日命绝于此,只求将军来年清明,能去我坟前上一炷香,如此便无遗憾。”
桑吉一边还击漆五的连连进攻,一边大喊着,他不愿意三位兄弟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漆五听得这话,迟疑了片刻,却被桑吉抓住破绽,长剑扫过,漆五的臂膀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漆五,我今天就把话撂在此处。若我今日命绝你手,将军自会替我报这夺命之仇,信否?”
“你以为你是谁?当年老将军和少将军命陷埋羊谷,有你父子推波助澜,你以为将军不知道?为你报仇?武诚侯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漆五一声冷笑,提着长枪又袭了过来。
桑吉长剑相抵,与漆五来了个面对面,“我父亲确实是对不起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但我桑吉指天发誓,绝不曾害过南陈的将士。”
漆五猛然一推,桑吉的身子便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随之追来的是漆五的枪头,就抵在桑吉的胸口。
第391章
“你父亲该死,你也一样该死。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你武诚侯也没少为狗皇帝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说你没有害过南陈的将士,皇帝几道催促老将军出征的圣旨,不是经你们的手发出来的吗?
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说你没帮着你老子出谋划策。你们桑家,打从根上就坏了。就你这样的,当年还敢拒婚我家将军,你也配!”
漆五往前一刺,却被桑吉抓住了枪头,但胸口的刺痛已然强烈。
“将军也知道当年我拒婚?”桑吉万万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百里子苓根本就不知道。
漆五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将军就那么信任你?你可是姓桑,你们害死了老将军和少将军,害死了那么多南陈的将士,将军凭什么信任你这样的人?”
桑吉心头一沉,就像有万斤重量压在身上,漆五趁着他手劲一松,那长枪便刺了下去。
就在此时,前面杀来一队人马,漆五见势不妙,赶紧带了人往林子里退去。
此时,躺在地上的桑吉已然伤痕累累。
其中一位兄弟扑了上前,“侯爷,你怎么样?”
桑吉捂着胸口的伤,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将军!”
而后,便晕了过去。
武诚侯回京被劫杀,这个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里。
赵怀听得此消息,也很震惊。
已经到了京城外面,居然还有人劫杀桑吉,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桑尚书听闻桑吉遇刺,那可真是万念俱灰,当即就晕倒在了太皇太后的灵前。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要杀武诚侯!”
赵怀摔了杯子,气得火冒三丈。
他倒是大意了。
桑吉和吴安国第一次遇刺的时候,他只当是张秦二人想给桑吉和吴安国一点教训,所以并没有理会。
反正人也没死,给他们个教训也好。
更何况,他也并不想桑吉那么快回京。
如果桑吉和吴安国早早回京,西北的事也就遮不住。
张秦二人只是小角色,他能让他们在西北为王,自然也能让他们在西北为虫,他想赶紧收拾了桑尚书。
哪知道,桑吉居然还敢劫狱,还被青州府的人抓了个正着。这样自然也好,有了明正言顺拿捏桑尚书的理由。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桑尚书总不能连另一个儿子的命也不要,只要他能离开朝堂,自己也不是非要他的命。
所以,这才让人押送桑吉回京,就是最后再逼迫一下桑尚书,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爷,杀手中有一人是漆五。”前来报信的人答道。
“漆五?百里策身边的那个漆五?”
“正是!”
一听到漆五,赵怀像是忽然明白过来,穿着孝服快步往外走。
下人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追了出来。
远远地,吴安国就看到赵怀一边走,一边扯着头上的孝布,身后的人则一路跟着捡起来。
吴安国直觉是出了大事,不然赵怀不会那么慌乱。
这时候,一位宫人领着太医匆匆赶来,吴安国这才打听了一下,方知桑吉在城外遇刺,生死未卜,桑尚书得了信,人也晕过去了。
吴安国犹豫了一下,跟着去了偏殿。
片刻之后,桑尚书才苏醒过来。正当众人都松了口气时,桑尚书突然咳嗽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顿时吓坏了众人。
吴安国站在最外面,也看到了动静,想着这怕是急火攻心,忍不住摇了摇头。
吴安国看了会儿热闹,又听得身边几位大人议论,说那带头刺杀桑吉的人里有一个叫漆五的,甚至是厉害,当年曾随百里老将军征战沙场,后来做了百里策的马夫,上都一战之后,不知所踪,如今居然做了杀手。
吴安国头皮一紧,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要往外走,就听到有人唤他。
桑尚书这会儿是缓过劲来,正好看到吴安国也站在人群里,便叫了他进去,让其他的人都出去。
“大人,不知此时唤我是为何事?”
吴安国有点后悔自己跟着来看热闹,他应该赶紧出宫,带着家小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出上都,方是上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何人要我家吉儿的命?”桑尚书一说话,又连着咳了几声。
“大人,我如何知晓。我也是刚刚......”
吴安国下意识地往外挪了两步。
桑尚书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道:“听说,你可是卫国公派了千名军士护送进京的,卫国公没说什么吗?”
吴安国心想,这老狐狸问这话是何意?
难不成,他认为卫国公也反了?
“卫国公说,让我回了京,无论谁问西北的事,只管如实说便是。其他的,并无交代。”
“如实说......”桑尚书苦笑起来,“亏我那儿啊,还如此信任她百里子苓,甚至不惜与我翻脸,也要站在她那边。如今看看,想要他命的,便是他最信任的人。”
“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卫国公想要侯爷的命,侯爷根本到不了京城外边才遇刺。不过,大人,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东西,恐怕都得还了。无论是你,还是......”吴安国轻笑了一声,“埋羊谷的孤魂还在哭喊着呢,总得要还的,你说呢?”
第392章
桑尚书抓着旁边的一个瓶子就朝吴安国扔过来。
吴安国反应快,并没有被砸着。
桑尚书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当年先帝高看你一眼,你哪能人前显威风。都是你们这些坏东西,整日在先帝跟前说三道四,才让先帝迷了眼睛。祸国殃民的东西......”
吴安国大笑起来,“桑大人,你还真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你可是三朝元老,当年的辅政大臣,有过从隆之功,权倾朝野。说什么我在先帝跟前说三道四?
我吴安国是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点,百里老将军我可没有动过。我吴安国再不懂事,也知道百里老将军动不得,若是动了,南陈便危矣。
我倒是想问问桑大人,到底谁在先帝面前出的主意,说什么打压百里将军,让老将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正是你和你那帮同僚吗?
现在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你以为百里家的人会信吗?若是有人信,侯爷也就不会遇刺。你弄死人家的老子和大哥,人家就弄死你儿子,这很公平。”
吴安国的一席话刺得桑尚书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就那样爬在软榻之上,没力气起来。
“桑大人,跟你说句实话。卫国公反不反,我不确定,但百里策是肯定反了。杀了你现在唯一的儿子,那就是诛你的心啊。我觉得吧,你还不如追着太后去了,好歹你们姐弟路上也有个伴,如果动作快的话,到了阎王爷跟前,还能给侯爷求求情,好歹留下侯爷的命。”
吴安国气人,那可是很有套,专挑别人最痛的地方扎,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准。
从前他是监察御史,干的就是得罪人的话,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如今不过是再重操旧业罢了。
他一甩衣袖,出了偏殿,只剩下桑尚书在里边大口喘着粗气,而且一口比一口上不来。
第240章 240、死局(14)
赵怀刚出宫,就派人令韩祺来见。
韩祺自戍卫京畿以来,他从北楼关带出来的那一万多人,一刻也没有停止操练,甚至比在北楼关的时候操练还狠些。
他需要这些士兵保持狼性。
哪怕是离开了边关,到了这天子脚下,这安乐窝。人就是这样,一但安乐了,就容易失了斗志,他需要将士们保持斗志。
这几个月来,韩祺也一直跟士兵们同住军营,这一点,他跟百里子苓学得很彻底。
接到赵怀的召见,韩祺也就明白,他等的那一天终究是要来了。
扶风王府后花园的一处小院子里,百里策的夫人在太阳底下呆呆地傻坐着。目光有些漂浮,看着眼前的花,但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身边有两个丫头守着,不远处还站着守卫,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怀看着眼前这女子,回想起了当初她还未出嫁时的模样。
赵怀从前挺喜欢她,也有意想娶她为妃。
只是那时候,李迁可看不上他这个无依无靠的郡王。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
他再怎么无权无势,那也是天潢贵胄,皇家血脉,但在一个将军眼里,他远不如百里策。
另一方面,这位李小姐与百里策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曾示好多次,这位李小姐可都不怎么搭理他。
但现在嘛,那就另说了。
赵怀走了过去,身边的丫头和士卫皆退了下去。
不大的院子里只有她和赵怀。
她微微回过头来,对上赵怀的目光,轻笑了一下,“王爷这么着急?”
“你那夫君可是比我着急多了。”赵怀不急不缓地坐到她对面。
“怎么,他们要动手了?”她又问。
“迟早的事。”
赵怀在石凳子上坐下,看着眼前的女子。比之十多年前,她可是老了许多了。再加上,李府上下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只有她一人安然无恙,那份内心的折磨,怕是也让她夜夜难眠。老,是肯定的。
“没有见到我侄子,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我无所谓,反正已经这样了。王爷要是等不起,也可以现在就弄死我,反正你有的是办法。”
她的眼里尽是不屑,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光脚的自然也不怕穿鞋的。
“你两个侄子安好,你要想见他们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有点诚意。我可是给了你时间的,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赵怀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王爷,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要是都告诉了你,你回头就把我那两个侄子给杀了,我又能耐你何?我自己活不活,倒也无所谓。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也不过是受折磨,我无所谓。”
赵怀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然后朝院门外叫道:“把人带进来!”
院外两个士兵带着两个孩子进来,她一回身,就看到了两个侄子消瘦的身影。
“姑姑!”
两个孩子也不过十来岁,突然看到亲人也是悲喜万分,一下子跑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
李家血脉也就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了。年纪大一点的男丁都杀了,而女子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她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不过,赵怀可没给他们亲人团聚的时间,只是这一抱,很快就被士兵强拉开,快速地消息在她的视线里。
第393章
“说吧。我答应过你,能让你们姑侄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一辈子,自然不会食言。好歹,当初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妃。”
她轻笑了一声,娶她为妃,这话如今听来也很讽刺。
“王爷那时候也不过是看上了我父亲在军中的地位,哪会是真心喜欢我。”
“喜欢你和看上你父亲在军中的地位,这本身并不冲突。你现在还有得选吗?既然都出来了,就别想着还能回到百里策身边。做人不能太贪心,不然,就会像你父亲一样。”
赵怀的话不好听,但他说的是事实。
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当初,赵怀让她监视百里策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就是想着给李家留下点血脉,让两个侄子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去。
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也无法回头。
“拿纸笔来吧!”她叹了口气道。
百里策可能永远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枕边人,自己最爱的人,自己从未想过抛下的人,会是最后出卖他的人。
也更想不到,自己夫人的疯,其实是装疯,根本没有真疯。
一开始,她是真的身子不行,各方面的原因都有。痛失亲人,夫家的责备,心头郁结,但她其实更害怕的是百里策不要她。
她没了娘家,而夫家又讨厌她,如果连百里策也不要她,她又如何能活。
如果她疯了,以她对百里策的了解,百里策自然是不会把一个疯子赶出去的,怎么都会养在家里。
她最初的想法是自保。
当然,也是她对自己相公的不信任。
十多年夫妻,她终究是没能信得过他。
但后来,赵怀的人跟她联系上了,便拿了两个侄子引诱她。
赵怀说可以给她两个孩子脱籍,另外给他们一个身份,让他们可以安稳地生活。
赵怀又说,百里家的人都恨李迁害死了老将军和少将军,自然也不会待见他。百里策就算再喜欢她,一个无所出的女人,还是仇人之女,早晚也会嫌弃。
于是,她就这样做了赵怀的探子。
百里老夫人寿宴上的那一幕,也是他们提前就沟通好的。
只有她冲撞了皇帝,赵怀才有理由把她给带走,让百里家的人无法阻拦。
但是,她到了赵怀府中又犹豫了,要真的出卖百里策,她又余心不忍。这么多年的夫妻,百里策待她极好,就算是后来她装疯,百里策也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可是,她已经没得选了。
当初迈出了那一步,也就回不了头。
她把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画下来,交给赵怀的时候,她知道,此生与百里策怕是再无机会相见了。
赵怀快步往前厅去,而此时,韩祺已经在书房等候。
百里策此时已经没有在郊外的庄子上,多年之后,再次身披甲胄,也是感慨万千。
这是当年他被漆五从埋羊谷背出来时,身上穿的甲胄,被鲜血浸泡过,如今仿佛还能闻一血腥味。
漆五替他穿上甲胄,他们的拳头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二爷,老夫人那边......”漆五担心道。
“放心吧,赵怀不敢动母亲和云昊。如果他动了,那就是真逼子苓反了。”
“那,二少奶奶那边......”
“我对不起她。等报了父亲和大哥的仇,我去地下陪她。”百里策已然料到,他一旦起兵,自己的夫人是个什么下场。
漆五不再言语。
百里策整理了一下甲胄,又问:“韩祺现在哪里?”
“韩将军去见赵怀了,一切都按二爷预计的那样,赵怀应该会即刻调韩祺入皇城,守卫皇宫。”
百里策点点头。
刚刚见过赵怀的韩祺确实也接到了命令率军入皇城,以防万一。
同时,京城的东西大营也有动作,迅速在上都城外架起了防御。
上都城里的百姓立马嗅到了战争的味道,看到东西大营调动,已经有人拖家带口往外逃。
原本在宫里为太皇太后守灵的大臣们都回了家,宫人们也都乱了手脚,反倒是太皇太后的棺木孤零零地被停入、在大殿之内。
一国之太后,这死后的场面有点凄凉。
桑吉的事传入宫中之后,百里云昊就被看管起来。说是看管还不准确,他是被软禁在了宫中。
这要是换成别的孩子,恐怕早就慌了,甚至吓得痛哭流涕都有可能。
但是,百里云昊却很安静。
帝师给他送饭菜进来的时候,他起了身,朝帝师施了一礼,口称先生。
帝师让他过去吃饭,他便听话地坐过去,安静地吃完饭菜。
没问,没哭,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帝师有些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云昊啊,你别害怕,如今外面很乱,你暂时在这里待着。”
“先生,学生明白。”云昊说道。
“你当真明白?”帝师不由得问道。
“只要三叔还在,没人敢杀我!”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不轻不重,却让帝师心头一颤。
第241章 241、死局(15)
帝师走了之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偏殿里进来一位宫人。
云昊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所有也没有指望这时候谁你能来救他出去。
第394章
更何况,就算能出宫,出不了京城也没有用。
奶奶和母亲还在府中,他也有些放心不下。
之前他三叔派人回来接他,倒没有说这么快就有变故,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都说他二叔与晋北王反了,还派人劫杀了回京途中的武城候。
但情况是不是真的这样,他不知道。
那宫人把碗筷收走时,在桌案上放了一把匕首。
云昊开始没有注意,那宫人都走到门口了,又咳嗽了一声,他才发现那匕首有些眼熟。
这是他三叔的匕首。
他还记得,他三叔去五河口的前一夜,他曾跟三叔要过这匕首。因为这东西是他爷爷当年亲手打的,有着特别的意义。
三叔说,东西送人了,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还说以后有机会让他见见那人。
现在看到三叔的匕首在这里,他自然不会认为三叔会把匕首送给一个太监。以他三叔的个性,能送这么重要东西的人,大约就是心爱之人了。
别的女人或许会拿个玉佩什么的当做定情之物,但他三叔不是普通女子,所以送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公公留步!”云昊立马叫道。
那宫人本来也在门口徘徊,似乎有话要说。听他这一叫,立马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关上门,这才来到跟前。
“公公如何得到此物?”云昊忙问。
“小公子识得此物,便听我说。”
云昊点了点头。
“等天黑之后,我来接小公子,咱们连夜出城。”宫人道。
云昊迟疑了一下,他很明白,这宫人把匕首留在这里,就要是要他的信任。但是,真的能信吗?
如果跟着这人出了宫,会不会打乱三叔的计划,会不会惹更多麻烦。
这一刻,这个孩子想得有点多。
“小公子,国公爷前些日子曾派人来接你们一家去五河口,但老夫人和少夫人怕惹了赵怀的注意,只想送你走。但很不巧,半路上你二叔杀出来,你便没能走成。对吗?”
云昊见他对之前的事那么清楚,自然也就明白,此人确实可信。
便起身施了一礼,“那就有劳公公了。”
“小公子客气。不过,现在这匕首还多,你拿着让人看到了,反倒麻烦。”
云昊赶紧把匕首递还给宫人。
宫人欲走,云昊又追问了一句:“我三叔......也会反吗?”
“奴婢不知。我接到的命令是,保证小公子的安全。怎么,小公子很在意国公爷是不是会反吗?”
宫人这一问,云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宫人也觉得自己多话了,便叹了口气道:“小公子只管信国公爷便是。”
“公公说得是。有劳公公了。”他又施了一礼。
皇城外,韩祺已经带人守在宫门外,如今是只准进,不准出。
吴安国之前就没能出得去,如今更是无法脱身。
桑尚书被他那一气,还真是气得不轻,据说是又吐了几口血,如今太医正在扎针。
京城里人心惶惶,皇城里更是人人自危。
远道而来给太后奔丧的皇室宗亲,这早早到的,如今就被困在了皇城之中。
没能赶到的,大概也不会再来。
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肯定是跑回自己的封地更安全,没准还能等他们斗得差不多的时候,来分一杯羹。
赵怀完成了京城的防御部署,一直等着五河口那边的消息。
其实,他的心头还是有些不安。自沈清跟着百里子苓去了五河口之后,便没有传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沈潜那边也没有消息,又是大敌当前,他必须要知道百里子苓的态度。
“王爷,五河口有消息了。”老管家快步进了书房,赵怀有些着急地道:“说什么?”
“五河口一切如旧。但是,沈潜说,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周深了。”
老管家把信递上。
赵怀匆匆看了一眼信,心里便有点打鼓。
周深不见人影,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初是周深有意投到他的门下,而他在军中也缺人,所以二人算是一拍即合。这几年来,周深也一直很规矩,对于他的命令无一不听。
他从未怀疑过,周深会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周深不见了,他难免想得多一些。
“立马派人去查,看周深去了哪里。另外,密切注意卫国公的动向。”
老管家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又被赵怀叫住。
“桑吉那边怎么样?”赵怀问。
“伤及心脏,能不能活,得看命了。”老管家答道。
桑吉若是死了,桑尚书会如何?赵怀最先想到的是这个。两个儿子都没了,那老狐狸大概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要保住桑吉的命。
“传我的命令,若是武诚侯死了,为他诊治的太医也得一起陪葬。”
赵怀想让桑吉活着,因为只有桑吉活着,他和桑尚书之间才有可能再谈。
如今这局面,他可没有能力同时面对几方攻击。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看桑尚书脸色,他也没胆真把那一半的官员都给杀了。
而且,军中还有多少人是桑尚书的,赵怀也不是太清楚。
如今这局势之下,他只能与老狐狸讲和。
第395章
听说老狐狸在宫里吐了血,赵怀让人备了马车往宫里去。顺道,他也想去看看云昊那孩子。
京城之外,百里策身披战甲,久违地骑上了战马,手中拿着曾经跟他征战多年的长刀。
“二爷,等韩祺在里边发信号动了手,我们便可一鼓作气杀进京去。”赵启也很兴奋,这是他期待以久的决战。
“若是能一鼓作气,当然好。如若不能,两日内拿不下京城,恐怕就得按下下策,退守西北。”百里策道。
“二爷,这一回,万无一失。就算是卫国公想来勤王,她也没办法在两日内带着大军杀到京城。”赵启似乎更有信心。
百里策这个人一向都会做最坏的打算。
妹妹既然看明白了他的意图,还有意接走云昊,就不可能完全没有准备。
但是,这一回,他想不到自己那个妹妹会做什么。
如果妹妹真带着军队来了,他们兄妹兵戎相见,那场面,可不是他想要的。
赵启见百里策没说话,神色有些不安,便问道:“二爷是觉得卫国公这一回还会帮我那三哥?”
百里策不答。
“我倒觉得二爷你是多虑了。卫国公也想把当年的事给翻开。她第一次帮我那三哥,为的就是这个。显然,我的三哥并没有如她所愿。
而且,经过这些时日,卫国公怕是也了解了一些当年我三哥的所作所为。埋羊谷一战,我三哥也没那么干净,我怎么也想不出,卫国公还有什么理由帮他。”
“我那妹妹的想法,与常人不同。你想不到的,不代表就没有。而且,以她现在手握十几万兵力来说,帮着赵怀打败了咱们,她还可以做一件事,逼迫赵怀公开埋羊谷一战的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百里策道。
“这个......我确实没想过。不过,卫国公真要那么做了,我那三哥怕是没没机会再做王爷。既然三哥做不了王爷,那么小皇帝的位置怕也不稳了......”
赵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百里策自然也把他的话想得比较深远。
“二爷,你说,卫国公会不会自己想坐那个位置?”赵启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
第242章 242、死局(16)
赵怀进了宫,听说桑尚书吐了不少血,好不容易扎针之后才睡下。只是,睡梦中还叫着桑吉的名字。
赵怀又询问了太医的情况,这个时候,倒是很方便把老狐狸给弄死。
但是,老狐狸死了,那些人群龙无首,反倒更麻烦。
所以,看着睡梦之中的桑尚书,赵怀真是强忍住掐死他的冲动。
如果当初不是这老狐狸建议让兰阳去和亲,他唯一的妹妹又如何会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个恨,他一辈子都咽不下。
赵怀站了些许,正要往外走,桑尚书却突然醒了。
“王爷不杀我?”桑尚书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没有生气。
赵怀站住,回过头来笑道:“桑大人何出此言?”
桑尚书想试着坐起身来,身边的宫人便赶紧扶了他,待他坐好之后,赵怀挥了挥手,人都下去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王爷让我家老二去青州,不就是设了局让他往里钻吗?我家老二一心为了朝廷,刘大人有冤,他身为钦差没有不帮的道理。
张秦二人,原本就是你的心腹,你让他们在齐州劫杀老二和吴安国,那还真是一举两得。
那吴安国是先帝宠臣,不得你喜,你之所以留下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守城之功。你不过是想做给朝臣们看,证明你有多大度,多能容人。
但王爷,你是什么人,大家不知道吗?
趁此机会,让他跟老二一起死在齐州,既能让张秦二人的事没法再追究,还能替他们撇开干系,毕竟,齐州是北方大营的管辖区,也不过是让卫国公背锅而已。
我是真没有想到,卫国公为你如此拼命,反倒被你如此陷害。也不知道,卫国公知晓之后,是不是会后悔当初助你上位。”
桑尚书一开口,句句都扎在赵怀心上。有些,他说到了,但有些,虽然不是他做的,但他确实有那样的想法。
“桑尚书,你虽然有些年纪,但还不至于如此昏聩。我若真想让武诚侯死,会在得知武诚侯劫狱之后,立刻让青州府押解他入京吗?把他留在青州府,就那帮人,有的是办法作践侯爷,就算不死,怕是也......”
赵怀轻笑了一声,没往下说。
桑尚书哪里听得了这个。他就两个儿子,桑桐已死,他不能救,也救不了。但桑吉不一样,但如今,桑吉怕是也快没命了。
一口怒气上来,桑尚书又吐了口鲜血。
赵怀拿了手帕上前给他擦,又端了杯茶水递上,安抚道:“桑大人,侯爷虽是重伤,但我已经遣了最好的太医去给侯爷治伤,并且下了死命令,若是侯爷活不了,太医们也得给侯爷陪葬。
我要真想侯爷死,也就不会派人出京去接侯爷,更不会派太医去治。何必要多此一举嘛。”
桑尚书正想反驳,一口血又涌了出来。
“老大人,不要太激动,你这样,对身子不好。”赵怀替他擦了擦唇边的血渍。
“过往的事,大家都不提了。如今,我那九弟贼心不死,又卷地重来。这等危急时刻,老大人既为南陈三朝元老,股肱之臣,更应该与我同心协力,诛灭叛乱才是。”赵怀再道。
第396章
桑尚书突然大笑起来。
“同心协力?打退了晋北王的叛乱,然后等着王爷再来一次卸磨杀馿吗?”
“老大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侯爷着想。侯爷被漆五所伤,你应该知道,为的是什么。
埋羊谷一战大败,南陈将士死伤严重,当真是百里老将军之过吗?若不是老大人在先帝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我南陈将士又如何会死伤那么多,从此军力大减。”
桑尚书轻笑一声,“王爷,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干净一样。你以为,你让内侍假传圣旨,真的无人知晓?说到底,你才是那道给老将军的催命符。若是没有你那道假圣旨,没准儿老将军还真能抗命不出。自然也就没人死在埋羊谷。”
赵怀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王爷,吴安国那个人不怎么样,但有句话他说得对,有些事,做了就得还。我搭上了两个儿子,那是我的报应。那王爷,你想过你的报应是什么吗?”
赵怀哪里听得这话,没有当场把桑尚书给弄死,那已经算是忍到了极致。
他匆忙从偏殿里出来,原本是想和谈,现在看来,和谈是不成了,但把人弄死,也不是时机。再说了,今日谈不成,不代表明日就谈不成。桑吉还在他手里,他就有谈的资本。
赵怀急匆匆地往另一处偏殿去。
但让赵怀没有想到的是,百里云昊居然不见了。
百里云昊不见了,这让他怎么拿捏百里子苓。
百里策既然敢反,大约是谁都不在乎了。那么爱的夫人都不管,自然也不会管百里云昊。
所以,能做这件事的只能是百里子苓。
赵怀让人在宫里搜,一定要找到百里云昊。
另一方面,他又让人传令守在卫国公府外的人,一定要看好百里老夫人,并且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如果百里云昊真的逃了,他现在只能看住百里老夫人,好歹也算是有筹码在手中。
但是,赵怀心中还是不安。
京城之外,赵启和百里策还在等着韩祺的信号。
按他们的约定,动手的时间就快到了。
韩祺听说赵怀刚才进宫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就此把赵怀给的困在宫宫,或是直接把人给拿下,让他无法对外传达命令,这一仗也就万无一失了。
所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韩祺便让人传令各部,准备一举拿下皇宫。
但是,韩祺的命令传达出去之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反馈,反倒是一直跟随在他左右的几个人以有事汇报为由,把他叫到了僻静之处,趁他不防备,直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韩祺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被人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这半年来最信任的下属,他很是不解,关键时候,这几人为何反水。
“你们是赵怀的人?”韩祺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
“韩将军,我们是卫国公的人。”其中一人答道。
“卫国公?......”韩祺倒是没有想到。
他从半年前接手北楼关,便是这些人的统帅,又带着这些人一路杀到上都勤王。他与他们同甘苦,共富贵,吃喝都与他们在一起,为的就是让这些人与他一条心。
他以为他做到了。
然而,他错了。
“你跟我们待在一块才多久。我们与卫国公待在一起多久。不怕实话告诉你,十多天前,卫国公就派人传话来,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枉动。”
“你们就这么听百里子苓的?他如今做了卫国公,与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也不再是他的兵。”韩祺似乎还想努力一下。
“韩将军,按说,你这个统帅也算不错,至少比很多人好。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卫国公出生入死出来的。我们不怕死,因为我们知道,就算我们战死了,会有人送我们回到家乡,有人替我们养妻儿老母。你以为,就你那区区半年,与我等同吃同住,就能跟卫国公一样,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韩祺知道,百里策这一计是失算了。
恐怕,连百里策也没有想到,百里子苓曾经带过的兵,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听从百里子苓的命令。
第243章 243、死局(17)
大殿之上,群臣都在,烛火皆燃,照得大殿如同白昼。下边,却是白压压地一片。
太皇太后大丧,本来都在守灵的众臣都集中到了这里。
赵怀迈步进大殿的时候,原本还挺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赵怀未着孝服,但腰间却配着剑。
也只有他扶风王爷敢配着剑上殿,除此之外,谁要是配剑上殿,定会被当成谋反。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如鹰一般的目光又一次在众臣脸上划过,而后才道:“诸位大人应该也都听说了,我那在逃的九弟赵启联合百里策在京郊劫杀了武诚侯。如今,武诚侯还命弦一线,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赵怀这一开口,立马就被桑吉遇刺这事与谋反挂钩,而且还把赵启给带上了。
事实上,目前的证据顶多只能证明百里策杀桑吉,毕竟谁也没见到赵启,只知道他逃去了燕云,便再无消息。
于是,下边便有大臣窃窃私语,“漆五刺杀武诚侯,百里策确实脱不了干系。但,这与赵启有何关系,也没听说赵启也参与了这件事啊?”
第397章
“少说两句,王爷说是,那就是。反正赵启早就是反贼,有没有关系都一样。”另一人道。
“话是这么说,但......”那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注意到周围人都在看他,便立马闭了嘴。
“武诚侯的遭遇让人惋惜。百里策虽然是百里老将军之子,卫国公之兄,曾经也在兵部行走,也为南陈立过功。可是,这个人废了,心也废了。
百里策与我那九弟合谋反叛,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腊月时,上都被围,就是他二人里应外合。若不是卫国公与武诚侯死守上都,怕是连先帝也遭了他二人毒手。
当初,先帝念及卫国公救驾有功,又守卫了上都,这才网开一面,免了百里策的死罪,让他幽居于城郊的庄子。哪知道,百里策死不悔改,又与赵启联手,意图颠覆南陈社稷,不顾妻子老母侄子不顾,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赵怀这通喊话,震得朝堂众人不敢轻言。
百里策与赵启上次就联手谋反,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
如今被赵怀这样说出来,不少人替百里子苓捏了一把冷汗,同时也替南陈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百里子苓如今可是在手握重兵在外,不比当初在上都城里。
他们毕竟是一奶同包的兄妹,若是二人联手,这南陈的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这些事,不足细想。毕竟,细思极恐。
“王爷的意思,是卫国公也反了?”终究还是有胆大的,问了一句。
赵怀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卫国公反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卫国公反了?”
一连两问,那人立马闭了嘴。
群臣人无再敢开口。
“我已调了镇远伯率军守卫皇宫,诸位大人暂时便歇在宫里,若有急报,也好与众位大人商议。”
群臣都明白,这是要把大家都软禁在宫里,怕有人出去通风报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那些本来是进京奔丧的皇亲国戚,这会儿也自认倒霉了。
这赵家的天下不到一年争了几回,也不知道何时是个休。
吴安国从大殿里出来,便独自溜达了一圈。
外臣能到的皇宫各处,他都极为熟悉,毕竟从前是先帝跟前的宠臣,也是经常出入宫庭的。
路过一座假山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稍稍往前探了头,发现是两个太监在说话。
“老天爷,这回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上回反贼杀进宫里,我那同乡便死在反贼刀下。我可不想死。”
“谁说不是呢。刚刚我去宫门口看了一眼,镇远伯的人已经把出宫的各门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只能进,不能出。想溜出去,是不可能了。”
“那些是镇远伯的人?难怪,一个个看着凶狠无比。”
“他们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当年跟着卫国公从埋羊谷杀出来的,能不凶狠嘛。你想想看,这几年来,卫国公征战四方,这些人跟着卫国公杀人如麻,不凶狠才怪呢。
更何况,这些人之前都是镇守北楼关的。北楼关什么地方,每年都要跟雄鹰部的人干上一场的。雄鹰部可是豺狼虎豹,能把雄鹰部打退,不让他们踏入北楼关一步,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不过,有这些人守在宫门外,还是挺安全的。要数会打仗,整个南陈,怕也只有他们了......”
吴安国听着这两个太监的话,有几分唏嘘。
百里子苓为了南陈血战杀场,而她带的那兵,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异乡,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但在这些人嘴里,便成了怪物。
若没有这些怪物,谁来守南陈的江山,谁来打退异族的进攻。
吴安国想着几个月前自己还想找百里子苓麻烦,顿觉得羞愧。
但突然,吴安国想到了另一层意思。
这些人都是百里子苓带出来的,若是百里子苓真的反了,这些人还能听韩祺的吗?
韩祺接手这些人也不过半年时间,如何能比得上他们跟着百里子苓多年。
吴安国想到这里,快步往宫里走。
但走了没多久,他又停下脚步。
他慌什么?
谁做皇帝,谁反,与他又有何相干。
夜色里的宫庭,像是带着些诡秘。
此时,在五河口军营的百里子苓还未睡下。
桑吉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她这心里总也不踏实。
独自在军营里转了一圈,路过沈潜被关之处时,犹豫了一下,这才迈步进去。
沈潜倒是比第一回 被抓时安静多了。
百里子苓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沈潜,没打算问他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欲转身时,沈潜开口道:“将军何不直接杀了我?”
百里子苓回过头来,“你是王爷的人,我杀你作甚?”
“将军不恨我?”沈潜略带些意外,又问。
“你我无怨无仇,为何恨你?”百里子苓反问。
“我出卖将军......我罪该万死......”
“你本来也不是我的人。如果说出卖,那也不过是我百里子苓识人不明,你的伪装高明而已。我这军营里,王爷的人原也不少,你见我杀他们了吗?不都打发出去了嘛。你也别着急,等我办完了该办的事,就放了你。”
百里子苓说完便要走。
第398章
“将军,你如何知晓我是......?”
百里子苓回头看他,她觉得沈潜可能是想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觉得呢?”百里子苓不答反问。
“是......是公主下榻之所的那场火灾,对吗?”沈潜想了想,觉得只有那个可能。
百里子苓知道那场火灾是人为,但她真没有怀疑过沈潜。
她甚至怀疑过萧宗元。
“王爷的意思,你也不过是听令而行罢了。”百里子苓淡淡道。
“将军,我有苦衷,我真的有苦衷......”沈潜突然哭了起来。
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自己那么做的原由。
他原本就是赵怀的人,只不过,张秦二人接手北方大营之手,他这么个小角色,也就没多大用处了。
他一开始也是真心想投百里子苓,但他得了百里子苓信任之后,便接到了赵怀的信,说是他的嫂嫂和侄子都到了京中,已经安排了人照顾,让他不要担心家里。
赵怀的意思很明白,让他盯着百里子苓,而嫂嫂和侄子就是人质。
如果他不照做,这辈子大约是见到不嫂嫂和侄子了。
赵怀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他别无选择。
“将军,我对不起你的信任,你杀了我吧!”沈潜痛哭流涕。
百里子苓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每个人都有软肋,而她自己的家人也尚在京中。二哥谋反,嫂子、母亲、侄子,他们每个人的命都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她不敢枉动。
百里子苓看到沈潜,其实也就看到了她自己。
虽然手握重兵,可是,她又能如何。
迈步出来,正好遇上刘河四处寻她。
“将军,陆先生来了,就在大帐里等你。”刘河急道。
“可是侯爷有消息了?”百里子苓快步往大帐去。
“侯爷遇刺重伤,生死未卜。漆五亲自劫杀......”
百里子苓顿时止住了脚步。
“漆五?”
“是,陆先生的人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侯爷胸口被长枪刺中,幸好有军队赶来,不然,可能当场就没了气。但现在......”
百里子苓深知漆五的能耐。
桑吉虽然这两年功夫进步很大,但绝对不是漆五的对手。
漆五出手,就算没有当场断气,怕也是命不久矣。
百里子苓的脚步快了一些,一进军帐就发现除了陆筝,那位铁匠也在。
“老牛,可是京里有消息传来?”百里子苓先问了铁匠。
“回国公爷,刚刚收到京里的飞鸽传书,小公子已经安全出京。等天亮,与两位夫人汇合之后,便能往五河口来。”
听到这个消息,百里子苓很是意外。
上次想带走家人失败之后,百里子苓并无安排,也是怕赵怀起疑心。
“你们王的意思?”百里子苓很快明白是木苏和安排的。
“王说,小公子和两位夫人在京,必然会掣肘国公爷大计,所以,王亲自去接两位夫人和小公子,确保一路上万无一失。”铁匠答道。
“亲自?他没有回雪狼部?”百里子苓这下可意外坏了。
“我王出关之后,便让呼延将军带着老大人的骨灰回王庭去了,他则带了人去了上京。按脚程来算,明天傍晚便能与两位夫人与小公子汇合。”
百里子苓悬在心头的一把刀,这一刻算是取了下来。
但很快,另一把刀又悬了起来。
第244章 244、死局(18)
上都城外,赵启与百里策等得有点着急了。
韩祺一直没有动静,赵启多少有些不安。
“二爷,韩将军连个信都没有送出来,我看是凶多吉少了。不如,咱们直接攻城,这一回,上都没有卫国公守城,又有二爷亲自指挥,上都城肯定能攻下来。”
赵启对百里策很有信心。
韩祺出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说。毕竟,城里风云诡谲,说不好。
“不行。咱们最多再等一个时辰,如果韩祺还是没有消息,咱们就按第二套方案进行。”百里策道。
“二爷,撤到西北,跟半年前撤到西南又有什么差别。让我跟赵怀各自坐拥半壁江山,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既然要了,那就得是全部。你都让我把小舅舅的命给搭上了,总不能就这么敷衍我吧?”
赵启一心想打上都,拿下上都,剿杀赵怀,废了小皇帝,这才是他想做的事。
“王爷,不可鲁莽。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若是你不那么着急,咱们现在也不必坐在这里。”
百里策这样一说,赵启便住了嘴。
上一回,按百里策的安排,是要等李迁与皇帝动了手,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再带兵入京,方可一举拿下上都。
不管是皇帝赢了,还是李迁赢了,肯定都损失惨重。
但赵启终究年轻,想趁着京中混乱,杀个措手不及,哪知道,原本下了大狱的百里子苓却披甲上阵,带着京城那些没怎么打过硬仗的兵,把他们阻在了上都城外。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们当时失了里应外和的机会。
木苏和出卖了他,把城里的安排都给灭了,让他们只能打一场硬仗。
上都城高,如果没有内应,想要攻城,谈何容易。
第399章
“韩祺也算稳重,这么大的事,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百里策微微闭眼,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二爷,你说,韩将军会不会被赵怀发现了?”赵启这才问道。
“不好说。赵怀这个人,生性多疑。周大人主动要求去五河口给子苓做主簿,也可能让赵怀起了疑心。如果周大人让他生疑,韩祺是周大人的外甥,自然也不可靠。”
“就这么干等着,那也不是办法。不然,派人进去看看,里边到底什么情况,也好......”
赵启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有人来报。
“王爷,军师,韩将军派的人来了。”
赵启与百里策赶紧起身,那人急匆匆进来,跪在了赵启和百里策跟前。
“韩将军说什么?”赵启忙问。
“回王爷,我未能等到韩将军的消息。”那人答道。
“简单点说。”百里策道。
“是这样。韩将军谨慎,怕有什么意外,来不及通知王爷和军师,便让我等着他派人给信。如果约定的时间到了,他派的人没来,那就是出事了,让我即刻出城,通知王爷和将军。”
赵启心里一沉,这是最坏的消息。
“城里现在如何?”百里策倒是比赵启更沉得住气。
“城中人人自危,夜里宵禁了,若是看到有人在外面走动,见到就杀。我让人冒险去宫门口看了一眼,韩将军的人还守在宫门口,但却没有看到韩将军。”那人答道。
百里策让那人先下去,之后才对赵启道:“撤去西北吧!”
“二爷,我不甘心!”赵启狠狠捶了一拳在桌上。
“不甘心也没办法。现在攻城,只能让将士们送死。撤去西北,赶紧走,那里有周大人,控制住了整个西北,咱们还有机会跟赵怀叫板。”
百里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却不是跟赵启细说的时候。
“二爷,我不走。我要攻城,就算是死,我也得是死在上都城,不能再被赵怀追得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一样。”
赵启拿了剑,起身就往外走。百里策赶紧追了上去,拽住他。
“王爷,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了,我怕......”百里策欲言又止。
“二爷,我最不喜欢你这样。有什么,你给我说明白了。韩将军出了事,你应该猜到怎么回事吧?”赵启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经历过了很多事,而且他知道百里策对他一定还有保留。
“我与你待在一处,如何知道。既然韩祺出了事,那就意味着赵怀已经有准备,我们现在不走,难道等着赵怀的兵马出来,与那些勤王的兵马把咱们给包了饺子?”百里策没有这么急过,顿时红了脸。
“二爷,想让我听你的,你得给我个明白话,不然,这上都城,今晚我是攻定了。”
赵启的心思百里策自然明白,更知道,这一战,赵启是殊死一搏,要嘛胜了做帝王,要嘛血溅城墙,把命丢在这里。
“王爷,韩祺带的是子苓的兵。”百里策道。
“所以说,这些人只听卫国公的?”赵启突然明白过来。
“子苓带兵,像父亲,但又不同于父亲。父亲尚且做不到,让全军上下与他一条心,只听他的调遣,但子苓恐怕是做到了。之前云昊想出京,子苓应该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但她没把这事禀报赵怀,我以为她是谁也不想帮。但看来我错了,她早已经派人进京,并且传令韩祺部上下,只要韩祺有异动,便会有人先控制住韩祺。说不定,这会儿韩祺已经凶多吉少了。”
百里策本来是算无一漏,但却唯独算落了这些人对百里子苓的忠心。
韩祺这边出了意外,他其实更担心的还是西北的周深。
既然他那妹子能提前部署京城,那西北怕是也不能去了。
两个人正拉拉扯扯说话,又有军士来报,说是后方二十里,有大批兵马正在往上都城集结。
“王爷......”百里策现在有点进退两难,攻打上都,没有胜算。但若撤去西北,又担心西北落入他人之手。但两相权衡,还是西北更保险一些。
“王爷,现在赶紧走!”百里策又道。
“二爷,你带一部分人走吧。我......我得杀进上都城去。”赵启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
“你......意气用事!”
“二爷,你的计划确实很好,可进可退。不过,这世间的事,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一定能算到的。当初,你也说就算是卫国公,也守不住上都,毕竟那些兵不能打。但卫国公守住了。我也不信邪,我都走到这一步了,让我再逃,不可能!”
赵启说完这话,便对传令兵道:“传令下去,今夜若是能杀入上都城,我许将士们抢劫一日,房产、女人、金银,谁抢到,算谁的!”
“王爷,你怎么能如此......”百里策再次拦住他。
“如此什么?像二爷这般拿不起,也不放不下,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说实话,我倒是更喜欢卫国公。杀伐决断,真正的统帅之才。
二爷,你怕是没有见到,上回在雪狼部,卫国公就带着几十号人,就敢深入雪狼部腹地,把呼延一族的叛乱迅速平息。
若是二爷,怕是要算计上半日,比较得失之后,才能决断。若卫国公那般,呼延一族已经把木苏和那小子的头给砍下来当球踢了。”
第400章
赵启这番话,让百里策多少有些无地自容。
他们兄妹在性格上截然不同。
他更攻于心计,讲究谋划安排。
但很多时候,战场上瞬息万变,根本不会给机会你去多想,甚至没有时间让你去权衡得失。
赵启翻身上马,振臂一呼:“杀进上都城。”
顿时,‘杀进上都城’的呼声便一浪高过一浪。
第245章 245、死局(19)
上都被围,赵启与百里策兵临城下。
刀兵起,战鼓擂,上都城里的人们根本无法安睡。
重伤昏迷的桑吉,突然叫了一声,守在一旁的太医忙唤道:“侯爷,侯爷!”
桑吉这才睁开眼,看着悲喜加交的几位太医。
“侯爷可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赶紧去给侯爷拿汤药来。”一位大医叫道。
桑吉扫了一眼这屋子,不像是在自己府邸,只是眼前这一脸焦急之人,他倒是认识,是太医院的王太医,也是他父亲的人。
“这是哪里?”桑吉问道。
“这是王爷在城郊的别院。侯爷,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如今能醒过来,我等也算是能松口气了。赶紧的,去给王爷传信,说侯爷醒了。”
门外听得太医令,有位小厮模样的进来,“回王太医,如今赵启和百里策的叛军正在攻打上都,怕是无法派人送信进去。”
几位太医一直在忙活儿,根本不知道上都城发生了什么。听得这消息,几人面露担忧之色。
他们的家人都在上都城中,若是上都不保,他们的家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赵启和百里策动手,比他想象的更快。
“如今战事如何?”桑吉虚弱地问道。
“不太清楚。咱们的人也不敢往那边去,但我听说,王爷调了附近的驻军勤王,想来很快就能把叛军打退。”那小厮道。
附近的驻军?
桑吉回想了一下,京郊的驻军就那么几部分。还是上次上都被围攻之后,赵怀特意调过来的,为的就是拱卫京畿。
这些人能不能打是一回事,关键是到底可不可信。
百里策之前半年就一直住在京郊的庄子,不会不知晓这些驻军,搞不好,这些驻军也可能被渗透了。
桑吉想得有点多,但现在,他也干不了什么,只能躺在这里,身上到处都疼。
“谁为统帅?”王太医问了一句。
“听说是郭仁义将军。”小厮答道。
郭仁义?
桑吉真的差点忘了这位七十有余,还娶了小妾折腾的老将军。
征讨西北的时候,郭仁义也是立了功的。但封爵之后,朝中便无人再见到郭仁义,皆认为他交了兵权,回了自己京郊的庄子去跟那些女人们胡闹去了。
现在看来,赵怀是有准备的。
只是,赵启敢打上都,可以说是脑子发热,但有百里策坐阵谋划,还敢打上都,想来城中必有安排。
桑吉这会儿也想不到城里可能会有的变故。
赵怀上位之后,京畿的军队都换成了赵怀信任的人,怕的就是像上次一样。知道这些,赵启跟百里策还敢打上都,谁会是内应呢?
桑吉在脑子里把城中的几位统帅都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来会是何人。
“哎哟,这郭老将军到底是不是百里策的对手啊?百里策身经百战,如今虽是瘸了,当年在老将军的军队里,他便有小诸葛之称。他助赵启,是不是当年埋羊谷那事......”那位太医一着急,差点就把大实话给说出来。
如今他们都还在赵怀的别院里,周围都是赵怀的人,说这样的话,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问了一句:“侯爷,依您看,这一仗......”
这位太医也觉得这时候问桑吉这样的话不合适,可是,这里懂军事的,打过仗的也就是桑吉了,更何况,桑吉与卫国公还有很深的交情。
几位太医都看着桑吉,说是问他这一仗如何,其实大家是想知道卫国公的态度。
百里策反了,那卫国公呢?
如果连卫国公也反了,大概南陈也就完了。
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各位大人,你看我......一口气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上来,你问我?”桑吉一笑,试着想坐起来,王太医赶紧按住他。
“侯爷,可不能乱动。你这胸口的伤很深,差一点就伤及心肺,能这么快醒过来,也是因为侯爷身体强壮,这要换了别人,怕是根本就......”
王太医正说着,窗户边跳了一人进来。守在屋外的士卫没有发现,而屋里几位人倒是吓了一跳。
一位太医正要叫喊,就被王太医扑上去给捂住了嘴,然后示意其他几个太医帮忙。几位太医都有点懵,不敢动手,倒是站在旁边的小厮上前按住了人,然后拿了帕子把他的嘴给堵上。
此时,从窗户翻进来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侯爷,你怎么样?”
从窗户进来的是庞烨,他穿了一身夜行衣,还捂了脸,到了跟前才扯下黑巾。
“无碍。先处理他们吧!”
桑吉的声音不大,但屋里几人都听得很清楚。
几位太医顿时跪了下来,“请侯爷饶命!”
刚刚那小厮赶紧来到床边,桑吉执意要起来,小厮只得赶紧小心扶着,“几位大人救我,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不过,若是几位大人要表一表对王爷的忠心,我也不介意手上再沾点血。”
第401章
除了王太医,另外几人那是冷汗都下来了,赶紧道:“听凭侯爷安排。”
桑吉扫了他们一眼,这才道:“几位大人先跟小厮出去,就说要给我重新配药,安静地在外面待着,王太医没叫各位,各位就不要进来。另外......提醒几位大人,若是坏了我的事,你们在城里的家人,恐怕这辈子就无法再见了。”
“我等不敢!”
几位太医这才在小厮的带领之下出去。
屋里只剩下庞烨和王太医。王太医是桑尚书的人,桑吉之前就知道。他那位三朝元老的父亲,在朝中经营了几十年,可以说是没有桑尚书不能渗透的地方。
“王太医,我这伤,能走动吗?”桑吉问道。
“侯爷,你伤得虽重,但只要醒过来,应该就没有大碍。如果要走动,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提前给侯爷施针,控制伤口出血。不过,最多只能维持两三个时辰。”王太医这才说了实话,毕竟刚才当着其他几位太医,有些话不能说。
桑吉点点头。
“庞烨,说说外面的情况。”
“回侯爷,扶风王爷调了韩祺驻守皇宫,城上东西两营的人马驻守城门。城外有郭老将军从京郊带来的人马,看起来是对赵启的军队形成了里外夹击之势。不过......”
“一口气说完,没什么可顾忌的。”桑吉见他有些犹豫。
“是这样,我听说老大人还在宫里,因为听说侯爷重伤,还吐了血,有太医院的人过去诊治。但,韩祺接手宫门之后,便没有消息再传出来。现在宫里什么情况,不太清楚。我来之前,刚刚接到的消息是,王爷天黑之时进了宫,但宫门各处皆未见到韩祺。”
庞煜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桑吉揉了揉额角,他现在倒不担心自己的父亲。如果说赵启没有攻城,或许他父亲还真危险了。但赵启攻了城,那就是另一回事。
韩祺?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上都被围之时,韩祺带着北楼关的驻军驰援,那是百里子苓带出来的兵,也是与他一同在北楼关并肩作战过的兵。
那些兵的战斗力他非常清楚,能打硬仗,军纪严明,而且非常不怕死。
这些兵只跟了韩祺半年,关键时候能听韩祺的调遣?
绝无可能!
“庞烨,卫国公府,最近可有事发生?”桑吉忙问。
“有两件事。其一,老夫人过寿那日,皇上和王爷都过去为老夫人祝寿,但百里二爷的夫人突然跑出来,冲撞了皇上,还说了些胡话,当即便被王爷给带走。其二,那之后不久,小公子云昊外出替两位将军扫墓,遇了山贼,幸得百里二爷赶来,打走了山贼......”
桑吉瞬间明白,百里子苓是早就察觉百里策要反,所以想派人提前接走云昊,但百里策发现了,怕扫草惊蛇,引起赵怀注意,便把云昊给劫下。
由此看来,他们兄妹二人并不一条心。
既然不是一条心,百里策反了,百里子苓未必会反。但,也未必会再帮赵怀。
“侯爷,前两日老大人叫了我去,说是万一他有什么不测,等你回京,让我把这封信给你。”庞煜从怀中掏出信来,双手递上。
桑吉忙接过信拆开。
他的手臂上还有伤,一动,就生疼,只是这会儿也顾不上。
看完信之后,便让庞烨拿了纸笔过来,用他那还包着纱布的手,写了几封信,让庞烨在天亮之前必须送出去。
第246章 246、死局(20)
天亮之时,百里云昊焦急地等来母亲和奶奶,一行车马往五河口方向而去。
而此时,宫里却传出噩耗来。
小皇帝驾崩了。
尚在偏殿歇息的赵怀,被太监的哭喊声惊醒。
他一把抓住了太监的衣领,“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回......回王爷,皇上驾崩了!”太监颤抖着回答。
他的儿子死了,怎么可能死了?
宫里有禁军守卫,还有众多宫人伺候,宫门有韩祺率部把守,万无一失,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死了。
赵怀把太监推倒在地,上前就是一阵猛踢,直到那太监叫不出声来。
赵怀快步往皇帝寝宫去,还未到寝宫,就听得丧钟敲响,响砌整个皇城。
到底是谁?
谁杀了他的儿?
赵怀疯跑着,扑腾着进皇帝寝宫时,就见小皇帝躺在床上,脖子处有被人掐过的印迹。
他的儿子是被人掐死的。
“来人!”赵怀大喊,把伺候皇上的所有人都拉下去问斩。
赵怀此时红了眼,而心头更刺痛的是,在如此关键时刻,如此铁桶一样的皇宫里,不但有人把百里云昊给弄走,还有人杀了他的儿子。
看似安全的皇宫,原来是鬼影重重。
“王爷,就算要杀这些人,也得等审问他们之后。皇上......”有人上前劝道。
赵怀双手颤抖,想伸手摸一摸小皇帝的脸,最终那微屈的手指捏成了拳头。
“把人拉下去严刑拷问,所有宫中之人,不得擅自走动,违者,杀无赦!”
赵怀几乎是从心底吼出来的,宫人早就跪在地上,一片求饶。
然而,此刻,赵怀还顾不上去伤心。
赵启和百里策的军队打了一夜,却丝毫没有要退的意思。
第402章
东西两营在上次上都之战时死伤惨重,如今的东西两营兵马,皆是赵怀后来从各地调入京城的。
这些人配合时间短,还未形成战斗力,再加上负责指责作战的亦不是百里子苓那样身经百战的将领。
他本来是想让韩祺守城的,但想到上回皇宫被围,叛军攻入皇宫,权衡之下,还是让韩祺守皇宫,这样,万一京城守不住,至少韩祺的兵马能抵挡一阵子,那样还有机会。
但现在他儿子死了,皇帝没了,皇氏宗亲皆可引兵而入,谁赢了,谁就能坐江山。
“拿我的甲胄来!”赵怀喊道。
他要亲自守城。
如今大部分皇亲国戚都在宫中,要再立一个皇帝不是难事,关键是要守住城,那才有机会。
皇帝的丧钟响起,原本在城上拼杀的将士顿时停了下来。
“二爷,听见没有,好像是皇帝的丧钟。”混乱之中,漆五拉住正在拼杀的百里策。
百里策愣了一下,细听之,确实是丧钟。
小皇帝死了,怎么回事?
他这心里也纳闷。
赵启也跑了过来,甲胄上血渍斑斑,“二爷,你也听到了?”
赵启生怕自己听错了。
“是丧钟!”百里策肯定道。
“老天有眼。看来,韩将军并没有出事,而且还杀进了皇宫,一举拿下了我那小侄子的脑袋。”赵启有点兴奋。
“王爷,事情没那么简单。”百里策可没有那么乐观。
“不管怎样,小皇帝死了,我那三哥怕是要捶胸顿足了。”赵启大笑。
随即,赵启振臂一呼,高喊道:“兄弟们,小皇帝已经死了,咱们杀进城去,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我赵启通通给你们!”
原本大战了一夜的将士,本已疲倦之极,听得这话,又切切实实地听到了丧钟敲响,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全都杀红了眼。
郭仁义的围攻就是在这样的气势之下败下阵来。
小皇帝死了,宫中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郭仁义也有自己的考量。小皇帝死了,说明宫中已有变故。赵怀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保住,他又如何能信赵怀能保住上都。
郭仁义也是历经几朝,见多了南陈的风雨,这时候,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会为郭家子孙考虑。
于是,郭仁义下令收兵。
只要手中有兵,无论是谁做皇帝,他都有资本可以谈。
郭仁义带着军队迅速撤去,赵启与百里策少了腹背之敌,攻的势头也就越发凶猛。
赵启此刻尤为疯癫,他深信这一回,自己一定能杀进上都城。
皇宫之中,赵怀穿上了甲胄,手拿长剑,命令禁军看守住大臣和皇亲国戚们,他则带了一部分人,准备去城墙上亲自坐阵。
“通知韩祺,留一部分人守皇宫,剩下的随我去城门御敌!”
赵怀骑了战马而去,传令兵快速去了通知韩祺。只不过,那传令兵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晌午之时,木苏和终于与护送百里一家出城的人汇合。
“王,两位夫人和小公子皆在车上,可是现在请她们过过相见?”来人跪在木苏和面前。
“不必,我过去见他们。”
百里云昊见马车停下来,刚才又听得一阵马蹄声,难免好奇,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来看,就见护送他们的人齐刷刷地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
“奶奶,娘,好像来人了。是位漂亮的公子。”云昊放下帘子说道。
“娘,想来是那位。”大嫂说道。
老夫人闭着眼,手里拿了串念珠,没有说话。
“娘,那位是谁?”云昊问道。
“你得叫叔父!”大嫂摸了摸云昊的头。
“是三叔的.....三叔要娶他吗?”
大嫂看了一眼老夫人,没有回答。
此时,马车外人有人道:“木苏和见过两位夫人!”
木苏和隔帘而拜。
老夫人这才睁了眼,示意了一眼大嫂,大嫂赶紧掀了帘子,而等在外面的木苏和还弯着腰,行拜礼。
“他叔父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大嫂道。
木苏和并未起,因为老夫人没发话。
大嫂拉了拉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才道:“狼王辛苦,起来吧!”
大嫂一愣。
狼王?
她是知道百里子苓有这么一个人,柳菘蓝是说过一嘴,说百里子苓心里有人。但并未说这人是谁,什么身份,只说此人长得极为好看。
“我自小孤苦,蒙将军不弃,许了我三媒六聘,虽然礼还未成,但在我心里,已然当自己是百里家的人。不知,我可否唤您一声娘?”
木苏和依旧弯着腰,低着头,态度十分恭敬。
大嫂回头看老夫人,老夫人叹了口气,“随你吧!”
木苏和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娘,你和大嫂一路辛苦了,我在前面安排了客栈,请娘和大嫂、云昊先到客栈休息,咱们随后再赶路。”
木苏和钻进马车里,坐到了老夫人旁边。
大嫂和云昊都看着木苏和,大嫂只知道他长得漂亮,现在坐这么近,那是真的太漂亮了,也难怪子苓喜欢。
云昊则是满肚子疑问。
他知道狼王,前一阵帝师给他们讲课时,还提及过这位雪狼部的王。说他结束了雪狼部四大家族主政的历史,推行律法,效仿中原王朝,是开明之主。
第403章
但是,帝师又说了,他十分凶残,为了推行律法,剿杀了四大家族之首的呼延族族长,而且一夜之间平息了呼延族的叛乱。
如今,这位传说中的狼王就在面前,还成了他的叔父,他还要点时间来适应。
“娘可是坐累了,我帮娘捏捏肩膀,松松腿,如何?”木苏和说着,也不等老夫人拒绝,直接就上了手。
“娘,我这力道如何?若是重了,娘可要说,弄疼了娘,将军得心疼,我也心疼。”
大嫂捂嘴而笑,“他叔父,你这嘴可真甜!”
“大嫂和娘不嫌弃我话多就好。”
木苏和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那麻利劲儿可是跟府里的丫头有得一比。
“多大了?”老夫人这才问。
“十八了!”
“你就这么跑出来,你的江山不要了?”老夫人又问。
“娘,江山哪里比得上您重要。只要您安全无忧,将军才能安心。我那点江山,不算啥。就算是真丢了,将军也定然会为我抢回来的。所以,把娘照顾好,才是头等大事。”
“瞧瞧,这小嘴真是会说话。”大嫂忍不住又夸道。
一家人正说着,便有军士来报,“王,刚刚收到将军的飞鸽传书。”
木苏和顿时收起那张笑脸,把手伸了出去,接过纸条。
百里子苓在信中只有一句话:“接到母亲和大嫂他们之后,送他们去雪狼部。”
木苏和把纸条给老夫人看。老夫人自然是认识自己女儿的字,而且,她也明白女儿这么安排的意思。
“娘?”木苏和叫道。
“就按她的意思吧!”
木苏和有些意外,老夫人居然什么都没问。
他们停留之地,离雪狼部其实已经不远了。此时去雪狼部,倒是比去五河口近多了。
“狼王,她可与你说过做何打算?”马车一往向北,老夫人总算是问了一句。
“不曾。如今南陈混乱,但无论将军怎么做,我都支持她。”木苏和答道。
老夫人摇摇头,“我是说,她对你,有何打算?”
木苏和愣了一下,“去年在北楼关的时候,将军倒是说过,等开春了,就许我三媒六聘,接我过门。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也就没成。不过,将军一言九鼎,绝对不会负我。”
“那你可想过,进百里家的门,你的王位怕是就坐不得了。”老夫人又道。
“这件事,我与将军商量过。都随将军的意。我可以不做王。反正,我当初想做王,也是为了替母亲报仇。如今,仇也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
将军若是想继续带兵,我便陪着他驻守边关。将军若是想退野山林,我也可以与她煮茶耕种,闲话桑麻。将军若是想去雪狼部,她自然便是我的王后。我都随她。”
听完木苏和这席话,老夫人与大嫂对视了一眼,皆没再说话。
不过,百里云昊倒是问了一句:“叔父,你连王位都不要了,不怕我三叔嫌弃你没出息?”
木苏和拉了云昊到自己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你三叔才不会。你三叔疼我,哪怕我那时候还是个乞丐,你三叔都没嫌弃,她哪里会在意我是不是王。”
大嫂叹了口气,凑到老夫人耳边小声地道:“娘,这狼王好像有点傻。是不是被三叔给下了降头啊?”
老夫人还没开口训斥呢,木苏和却说:“大嫂,我耳朵很灵的,可听到了。将军只是疼我而已,你都不知道,将军多温柔,多会疼人......”
木苏和开始得瑟当初在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如何疼他,说得两位夫人都有点怀疑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百里子苓。
第247章 247、死局(21)
京城被围了一天一夜,战斗也一直在持续。
眼看着天又黑了下来,将士们也越发疲累。
城下的攻势也弱了些,城上也得以喘息之机。
“叫韩祺来见我!”赵怀坐在城楼上,身上的银色甲胄也沾了些许血渍。
士兵得令而去。
赵怀这才起了身,看着楼下同样一身甲胄的百里策与赵启。
曾经,他与百里策在沙城上并肩而战。如今,他们成了敌人。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一个是曾经的战友,如今都成了死敌。
百里策扫了一眼城墙上的赵怀,转身让人清点人马。
此时,漆五急匆匆上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刚刚接到周大人的飞鸽传书,卫国公派了郑成、罗季带兵入西北,这时候,怕是已经与周大人交上火了。”
百里策重重叹了一声,“我这个妹妹呀,终究还是愚忠!大哥和父亲地下有知,怕是也会伤心顿足的。”
“二爷,如今怎么办?”漆五问道。
“走到了这一步,早已经无法回头。打下上都城,一切皆有可能。若是打不下,我们就去地下见父亲和大哥吧!”
此时,在城郊别院里的桑吉已然得了消息,小皇帝驾崩,郭仁义退守,四方八面,皆无援军赶来。
这兄弟二人之争,大约就是要在这上都城下一决生死。
庞烨用他的人替代了赵怀别院的安排,如今这院里院内,都是桑吉的人。
“侯爷,外面有人要见你。”庞烨进来道。
“何人?”桑吉在地图前抬起头来。
“说是是陆先生的人。”
第404章
“赶紧让他进来。”
桑吉知道,一定是百里子苓那边有消息了。
不多会儿,一位中年男人进来,桑吉瞧他有些眼熟,忙起了身,双手一拱道:“多谢一路相护!”
那人赶紧扶道,“侯爷有伤在身,不必客气。将军听闻侯爷重伤,担心得紧。”
“我还好,带兵打仗估计够呛,但坐镇指挥还行,不算废人。”桑吉自嘲道。
“侯爷若想带兵,也不是不可!”此时,门外响起一个女声。
桑吉心下一惊,大概猜到是何人。
“侯爷,我还有一位同伴同行,可否请她进来?”那人道。
“来都来了,没有让她在外面等着的道理。”
桑吉话音刚落,胡果儿就推门进来。胡果儿着一身男装打扮,脸上还做了伪装,看起来就像是个发育不良的男子。
她刚一进屋,就上前按住了桑吉的脉搏,眉头也就随之微皱。
“流这么多血,还如此操劳,真不想要命了?”胡果儿的话语里有几分责备。
“言重了,我没那么虚弱。”桑吉逞强道。
胡果儿这才放开了手,从随身的口袋里取了一颗药丸出来,“侯爷张嘴!”
桑吉自然不肯。
“侯爷是怕我下毒?”
桑吉叹了口气,这才张开了嘴,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那药丸有一股血腥味,吃起来也让人反胃,但胡果儿却不让他吐出来,“虽然不好吃,但对你伤口有益。”
“你怎么来了?”吞下药后,桑吉才问了一句。
“怕你死了。”胡果儿随口一答。
随后,她又补了一句,“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桑吉微微有点脸红,庞烨冷眼看着,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胡果儿见桑吉脸红,心里自然喜欢,但现在还有旁人在,也不便说别的。
“将军已经派了郑成、罗季入西北,阻挡周深带兵驰援上都......”胡果儿把百里子苓那边的情况通报了一下,桑吉这才知道,周深居然是百里策的人。
“这么说,上都城里的内应是韩祺?”桑吉顿时反应过来。
“韩祺调不动将军的人,易风昨晚就进了城,如今赵怀在城墙上亲自坐阵,怕是还没有发现。不过,也不会太久,他很快会知道。”胡果儿道。
桑吉微微点点。
“将军的意思是,既然是他赵家的天下,兄弟二人又非得争一争,那就让他们在上都城下一决高下。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有援兵来。”胡果儿说道。
“可是......”桑吉叹了口气,“赵启已向将士许诺,若攻入上都城,许他们烧杀劫掠一日。若真是赵启入了上都,不知道多少老百姓得把命给丢了。”
“侯爷慈悲,但侯爷莫忘了,北楼关的驻军都是狼,如何能让赵启的人马在京城烧杀劫掠。将军已命陆先生带了几千人马往京城而来,就算上都城破,也能万无一失。”
桑吉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问:“将军的家人还在城中,可有安排?”
“侯爷放心。我王提前安排了人,已经送了将军家人出城,而且,我王亲自来接的将军家人,如今已按将军的吩咐往雪狼部去。将军已无后顾之忧。倒是侯爷,你的家人......”
桑吉想到了母亲。
大哥已死,父亲......
桑吉微微垂下了头。
胡果儿回头对另外两人道:“你们先下去,我与侯爷有几句话要说。”
庞烨拽了一下那中年男人,两个人这才出了门。
桑吉缓缓坐下,胡果儿伸手扶他,他推了一下,但胡果儿却把他的手抓得更紧。
“在西北时,青州府的人可有为难你?”胡果儿不放心,怕除了漆五给他胸口的那一枪,还会有其他的旧伤。
“那倒没有。怎么说,我也是武诚侯,没有赵怀的命令,他们不敢对我用刑。不过......这一仗之后,南陈怕是多年都缓不过来了。”
“侯爷心怀天下,南陈之福。但,侯爷,你心怀天下,天下之人未必领你的情。”
胡果儿又按住了桑吉的脉搏,服了药丸之后,脉搏明显平稳多了。
桑吉苦笑一声:“我桑吉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能像将军那样力挽狂澜,但也想以自己之力,为南陈尽一份心。不求功成名就,但求问心无愧。”
桑吉的话让胡果儿有些动容。
他默默地转过头来,看着胡果儿,“我知道,你用药一绝,一定有办法让我披甲上阵。我断不能让赵启攻入上都城,他们兄弟谁输谁赢是小,但放任将士烧杀抢夺一日,上都城怕也就成了死城。
我不是信不过北楼关的将士们,只是赵启既然有百里策坐镇,不得不防。胡果儿,我桑吉平生没求过谁,但今日,我桑吉求你,助我披甲上阵,尽快平定上都之乱。”
桑吉说完,便给胡果儿单膝跪下。
胡果儿也是经历过很多事的,虽然年纪不大,但深知桑吉此举,早已把个人生死和荣辱抛开,一心为了南陈,为了上都城的百姓。
“侯爷......快快请起!”胡果儿双手扶他。
桑吉并未起身。
“桑子渊,我一路狂奔赶来,为的就是不让你死。可你......”胡果儿气得只跺脚,“你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你好歹养上两日,等陆先生的兵马到了,也不迟。如今,就这别院里的这百十号人,你就算能披甲上阵,又能做什么?”
第405章
“我自然远不只这些人。”桑吉道。
“你......”
“我那父亲在朝堂经营了一辈子,没有他不能渗透的地方。所以,军中还是有几个可用之人。
我昨夜已经让人送了书信,如果他们脚程快,明天一早,兵马就应该到京郊。你刚刚给我吃了药丸,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许多,你若帮我,我保证,一定活着回来!”
胡果儿看着跪在面前的桑吉,眉头都纠结在了一处。
“我若不来,你当如何?”她问。
“自然还是要去的。只不过,没了你的灵丹妙药,可能去了就回不来。”
“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毒死你。”胡果儿也是气急了。
“你......舍不得......”
第248章 248、死局(22)
赵怀见韩祺迟迟不来见,而且传令兵也没有再回来,心中便有些不安。
这才又打发了两波人去,总算是得了一波人的回复,说是韩祺不在城上,也未参与守城,并且,他的兵马如今还在皇宫外驻守。
赵怀听得这话,心中大抵只有一个想法,韩祺反了。
韩祺若反了,那周深肯定也是反了。
周深如今在五河口做主簿,而百里策反了,百里子苓应该也反了。
他忙派人去了卫国公府,让守在卫国公府外的人进去拿人。
守在卫国公府外的人士兵自然没有拿到人,心中惶恐不安,急向赵怀回报,两位百里老夫人皆跑了。
这下,似乎更坐实了百里子苓反了的事实。
除了把负责守着卫国公府的人骂上一顿,他这会连杀人都舍不得。毕竟,杀一个,也就意味着他赵怀的兵又少了一个,能打仗的也少了一个。
很快,去探查皇宫外面情况的人也赶来回报,说是不见韩祺,却见百里子苓身边那个小厮也守在皇宫外面。
如今,皇宫是不能进,也不能出。皇宫里边什么情况,因为无从得进,也未知晓。
赵怀预感皇宫里也出了变故。虽然经历过上次羽林军统帅陈远江反叛之后,赵怀对羽林军统领的人选格外慎重。
但如果周深与韩祺都不可信了,他又如何敢信羽林军统帅。
可是,如果韩祺和羽林军都反了,他在上都城上御敌一日,如何不见韩祺和羽林军的人马过来包饺子,非得让赵启与百里策在城下孤军奋战,两面受敌。
赵怀心中有很多猜想,终究还是决定让人叫易风过来问话。
如若易风来,那便意味着百里子苓没反。如若易风不来,百里子苓反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赵怀有些焦急地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各个城门已经向他汇报了人员伤亡。昨夜还好,伤亡不重,因为有郭仁义的兵马,但郭仁义那个老东西撤退之后,赵启与百里策的人马就跟发疯了一样,攻得特别狠。所以,伤亡也更惨重一些。
没过多久,易风一身甲胄,腰间挎着弯刀跑马而来。翻身下马之时,有士兵拦他于城下。
易风笑道:“王爷既然叫我来,又不让我上去,是何道理?”
拦住他的士兵道:“请把武器留下。”
“我只听说,进宫见皇上,不能带武器,还不曾听说,见王爷也不能带武器。”
眼看着城下士兵与易风就要动手,赵怀身边的人赶紧下来,“王爷叫你上去,但武器必须留下。”
易风轻哼了一声,“王爷怕我手中的刀,莫不是对身边的士卫皆不放心。想当初,王爷也是随我家老将军征战过沙场,我家老将军召王爷来见,可有让王爷不带武器?”
易风虽然是个半大孩子,但跟着百里子苓两三年,又经历了好几桩大事,完全能独挡一面。
他受命回京前,百里子苓便有交代。
“易风,如果不能带他们离京,你便留在上都。韩祺带的那些人,我已经做了安排。上都若有变故,你便与他们一起控制住皇宫,不用与任何一方交战,且等我的命令。”
当时,易风还有点担心。
“将军,咱们可以不先动手,但如果扶风王爷......”
“这一点,你放心。赵怀若是没有确定我真反了,他是不会主动围攻你们,他是聪明人,不会让自己双面受敌。”
易风很明白,赵怀既然召他来见,自然是发现了猫腻。
他想起百里子苓的话,但心头还是有点虚,毕竟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刚刚那些话,他是故意说给赵怀听的,也算是给自己壮个胆。他信他的将军,但仍旧忍不住心慌。
“让他上来!”赵怀一声令下,城下的士兵便让人易风上去,也不再要他取下手中的长刀。
上得城楼来,满天繁星,月色撩人。
若不是上都又燃战火,今夜赏月观星,天气倒是极佳,而城墙上也是很好的视野。
“易风见过王爷!”易风双手一拱,行的是军礼。
赵怀瞥了他一眼,见易风来,他心头稍安些许。
易风敢来,至少说明百里子苓没有反。若是反了,易风也就没有来的必要。
“你是卫国公身边的小厮?”赵怀倒是见过他两回,只是这样一个小厮,他确实没有放在眼里。
但此一时,彼一时。
“是。我年纪尚小,给将军端茶递水,照顾将军起居。”易风答道。
第406章
“一个小厮也能这么大口气,卫国公教得可真好!”
赵怀本来就小气,而刚刚易风在城下那些话,他也听得真真的。一个小厮敢如此质问他,是不是也可以想见百里子苓对他的态度。
赵怀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王爷何必给我家将军扣这样的帽子。其实,王爷应该感谢我家将军,若没有我家将军提早安排,昨天晚上,韩祺就带人杀进宫里去了。”
易风后面还有话,但没有说出来,而赵怀自然也听出来他的未尽之言。
韩祺想以百里子苓带出来的这批人拿下皇宫,却不曾想,这些人不但不听他的号令,还把他给控制了。或许,还不只是控制,可能人已经杀了。
韩祺调不动这些,他赵怀一样调不动这些人。
赵怀顿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如今他需要有兵力注入,尽快结束上都上的战争,便又道:“卫国公可有其他安排?若无,还请你带部分兵马上城与我一同御敌。”
赵怀的口气放软了些,对一个小厮也用上了‘请’字。
“王爷,恕难从命!”
“怎么,卫国公也反也不成?”赵怀一气之下,终究是把这话给吼了出来。
“王爷,你这帽子就扣得更大了。莫不是王爷早就觉得将军反了,叛军尚未来袭,王爷就派了人围在我们府外,这是要拿将军的家人做人质吗?”
易风这样问,赵怀自然不认,反问道:“叛军还未来,国公爷就安排家人出逃,这要说是不想反,你倒给我个理由?”
论耍嘴皮子,或是脑子里弯谁转得更快,易风肯定是要吃亏的,不然,他就不是扶风王爷。
“王爷,我不与你争论。我也劝王爷,有这心思怀疑我家将军,还不如想想这一仗王爷有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会替王爷控制好皇宫,但能不能守住上都城,那就得看王爷的本事。”
易风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只会隔山观虎斗。
如果他自己赢不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到此刻,赵怀还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是他击溃了赵启和百里策的进攻,他赢了,更难的事应该还在后面。
百里子苓想要什么,他知道。
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既汉有与驻守皇宫那帮人动手,还必须要赢了赵启,不然,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赵怀让人送易风回去,百里子苓没有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看着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将士,赵怀已然看到自己没能守住上都城的下场。
他想起了当年在百里老将军军营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与百里策交好,又都年少,虽然他手中无权无势,只是个没我待见的皇子。但友情,是真的。
百里子苓一口一个怀哥哥地叫着,那也是真把他当哥哥。
但后来,怎么所有的都变了样。
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
他和百里策回不去,与百里子苓也回不去了。
他大概猜到,百里子苓怕是已经知晓了最后一道圣旨与他有关,不然不会这样隔岸观火。
他,终究是把自己逼到了无路可走的窘境。
第249章 249、死局(23)
天未明,赵启在黎明前发起的进攻让这个夏天的早晨多了一抹血色。
有人惨叫死亡,有人在箭雨里摔下城墙,再也没了生气。
还有一帮人,不遗余力地抬着笨重的破城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云梯再次升起,总有勇者攀登而上。
火箭齐发,算是为云梯上的勇者做掩护。
然而,城上的人也并不客气,矢石不断落下,砸在云梯之上。城上射击而来的火箭呼啸而过,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赵怀站在城墙上坐阵指挥,他夜里稍稍休息了一个时辰,却还做了场噩梦。
他梦到百里老将军与少将军一身甲胄,骑着战马,拿着长刀朝他杀过来,他退无可退。
只见手起刀落,他也就此惊醒。
一身冷汗,起身看城下,便发现叛军又起了攻势。于是,这场天未明时开始的交战,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
赵怀知道不会再在援军来,只是不知道,如今的西北到底是落入了周深这后,还是百里子苓之手。
他倒希望是百里子苓,至少,百里子苓没有反了。
“王爷,敌人进攻太猛,将士们有些挡不住了。南门恐怕要被撞破了,请王爷令,可要准备塞门刀车。”
来人一身是血,喘着粗气。
塞门刀车,一款攻守兼备的守城利器。在战车的四周围都遍布有锋利的尖刺,前端部分别有几排钢刀,打磨至发亮,有的甚至涂上毒物。该武器存在的意义完全是为了给敌人出其不意的一击,一般用于城破之时。
将刀车提前放置在城门后面,敌人攻进来,可以用刀车抵挡一阵。若是把刀车往前推进,没准儿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半年前,百里子苓守上都时,城门也被攻破,百里子苓没有用塞门刀车,因为,这塞门刀车通常是常备不常用。
用了,也就意味着做垂死的挣扎。
百里子苓能亲自带着死士把敌人再赶出门城门,所以不用这种武器。因为真的城破了,刀车起的作用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第407章
赵怀摇摇头。如果准备了塞门刀车,守城的将士便知道上都城要破了,那就是泄了守城将士的士气。
“王爷,若不提前准备,真的城破,咱们就没有半点机会了。”来人劝道。
赵怀一把抓了他的衣领,“给老子听清楚,我赵怀与上都城共存亡。传令下去,卫国公已提前让之前驻守北楼关的将士作为后援,咱们的身后站着南陈最凶狠的兵,城绝对不会破。”
此时,赵怀只能把百里子苓和百楼关的将士搬出来,那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王爷,我即刻传令各道城门,相信他们定能死战。有卫国公的铁骑,就没有守不住的城。”
那人很是兴奋,而赵怀却有些悲哀。
这种时候,他只能借百里子苓和她的兵的名声。
但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
很快,四门告急的消息不断传来,赵启虽然也在军队里待过两年,但那时候,他已经很有功利心了,他想要的是百里老将军的支持,其实也没有完全把心思放在军事上。
所以,对于作战指挥,他自然比不过专业素养极好的百里策,甚至,不如赵启。
“王爷,南门破了!”一位士兵跑来回禀。
赵启并不知道如何是好。
让他亲自带领死士去瓮城死战,他赵怀还做不到。
而城下,赵启与百里策知道南门破了,立马纠集了兵力蜂拥至南门。
“杀进上都城,剿杀赵怀,许你们荣华富贵!”赵启大喊着,并且疯了似的往南门冲过去。
百里策赶紧追上前去,拉住了赵启。
“王爷,城中情况如何,还未得知,不得冒进。”
赵启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也兴奋至极,哪里听得他的话,“二爷,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毛病得改一改,如今上都城破,你还怕什么?”
赵启正要往里冲,就听得后方士兵来报,“王爷,有几万人马朝南门而来,如何是好?”
赵启一愣,都打了两夜一天,此时带兵来的会是谁?
周深的人,还是勤王的人?
“可看清楚何人领军?”赵启抓着那士兵急问。
“远远看着,像是白面书生模样,有些像是武诚侯桑吉。”
“桑吉?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死在了漆五的枪下?就算他能逃过一死,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不可能披甲上阵。”
赵启惊讶不已。
百里策更是没有想到。
漆五的枪法,当年在军营里,也没有几人能敌。
漆五清楚说过,他那一枪,正中桑吉胸口,虽然当时并没有看到桑吉断气,但也绝对活不过两日。
如今两日也差不多过了,桑吉不只活着,还披甲上阵,这就跟闹鬼了一样。
“你当真看清楚了?”漆五也听得那人之言,一把抓了他到自己跟前,那手劲儿有些重,差点让那人摔倒。
“漆五爷,我也是见过几回武诚侯的,应该不会看错。若漆五爷觉得我看错了,可随我去。”
漆五立马拽了那人去要去核实,但还未走多远,就听到士兵们在叫嚷,“武诚侯带人杀来了!”
一时间,桑吉生死真假不论,但赵怀的援兵来了。
因为,来人已经跟赵启的人交上了手,顿时让赵启的人马再次陷入两面夹击之势。
赵怀在城墙上的视野更好,他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这么一队人马赶来,很快与城下的军队纠缠上了,自然是助他的。
他大喊一声:“卫国公带兵勤王了!”
众将士听得这话,顿时打了鸡血,再次奋起而战。
原本城破攻进瓮城的士兵此刻听到吼声,反倒有些慌了。
卫国公来了?
真的是卫国公吗?
而此刻,赵怀的人从城上杀了下来,趁着他们还未明白过来真假,一鼓作气,把一部分人赶出了城门,而没能出去的那部分人,也就只有被包圆的命。
桑吉一身银甲,日头之下,银甲泛着耀眼的光。
赵怀在城墙之上,这才把桑吉看清楚。这是他绝对想不到会来救援的人。
怎么会是桑吉?
桑吉不是命在旦夕吗?
还是说,连那次劫杀也是假的。
赵怀一时间想得有点多。
如今这情势之下,他也不知道谁是可信的。就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周深、韩祺都是赵启的人,桑吉这半死不活的人,怎么可能带兵来救他。
“王爷,武诚侯带兵勤王了!”有士兵高兴地嚷道。
赵怀心想,他勤的是哪个王,还不好说。
就算如今与赵启血战,饶不过百里策,但他要拿桑家动手,桑吉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
桑桐已经死,这梁子结得太深了。
无解。
但此刻,赵怀又没有功夫再细想,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既然有人替他纠缠住了赵启与百里策,他只需要要紧闭城门,坐收渔利。
胡果儿跟在桑吉身边,她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连连砍杀了好几个冲上来的士兵。
赵启在混战之中,正好看到了胡果儿。
看到胡果儿,他陡然明白,桑吉为何没死,还能披甲征战。
“木苏和,我 c 你祖宗!”赵启大喊着,百里策回头看了一眼,也看到了桑吉。
第250章 250、死局(24)
第408章
五河口的关楼上,百里子苓身披甲胄,夏水初涨,河边有野花繁茂。
萧宗元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对岸,与他们隔河相望。
不多会儿,萧宗元打马而来,估摸着在百里子苓的射程之外,拉住了马。
他抬头看着城楼上的百里子苓,笑着喊了一声:“国公爷,别来无恙啊?”
百里子苓笑着应了一声:“妹夫哪里去?”
萧宗元低头浅笑,然后又吼道:“我这不是想大姨姐了嘛,听说这河边已长满了肥美的牧草,特地过来放牧。大姨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酒吃肉,我请客!”
百里子苓冷哼了一声,南陈与雄鹰部和亲不到半年,萧宗元这是又想趁南陈内乱,来分上一块肉了。
前几日,她还收到柳菘蓝的消息,说是兰阳公主一切安好,萧完元也很是疼爱兰阳公主,并且,兰阳公主已有孕在身。
这可真是,我一边搞大你妹妹的肚子,还一心想着趁你不注意,再咬上你的一口。
“妹夫的肉,带刺,我怕扎破嘴。”
“大姨姐,有刺的是鱼,我请你吃羊肉。我听说,大姨姐最喜欢吃羊肉,这雄鹰部的羊肉可是极为美味,若是不吃,那就可惜了。”
“妹夫,放牧吃肉都随便,但,要踏入南陈一步,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吃不成肉。”
萧宗元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性子,我可真是喜欢!”
“大姨姐,我听说我那大舅哥遇到麻烦了,要不要我帮忙啊。我一向很热心,为着我那还未出生的王儿着想,那也得帮着大舅哥不是。”萧宗元没脸没皮,又吼道。
“萧宗元,你既然宠爱兰阳,就不要惦记南陈这块肥肉,这才是为亲之道。”
“子苓,”萧宗元扯了一嗓子,“我宠爱兰阳,跟惦记南陈的肥肉不矛盾。人,我照宠;肉,也照吃。”
百里子苓没有理他,而是让人拿了把一弓箭来,朝着萧宗元的方向瞄准。
“子苓,咱们刚一见面,就朝我放箭,不合适吧?你们南陈人说,打是亲,骂是爱,子苓如此想要我的命,是不是爱我到了极致?我就知道,那个没长大的小崽子怎么能是你的所爱,还得是我这样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权势有权势,能宠你,也能与你并肩而......”
萧宗元那个‘立’之而出口,百里子苓的箭就射了过来,擦着他的耳际过去。
他只觉得耳朵骤然一疼,伸手一摸,手上便是血渍。
“鹰王,我这爱意你可满意?”百里子苓哈哈一笑。
萧宗元没有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明在射程之外了,百里子苓还能射中他的耳朵,让他受伤。
他更知道,百里子苓刚刚那一箭如果是正对他的心脏,他此刻怕是一命呜呼了。
既然手下留了情,也就给足了他面子,他若不知好歹,非要挑衅,大家都不会太好看。
他本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以为这种时候,百里子苓肯定不在五河口,去了上都。
看来,是他失算了。
萧宗元一拱手,“国公爷,开个玩笑。我真的就是过来放牧的,正好,兰阳也说想您了,让我给你带个好。”
百里子苓拿起长剑,远远指着萧宗元,“我不太喜欢开玩笑。”
萧宗元呵呵两声,只得打马而去。
一个时辰后,河对岸便没了萧宗元的人马。
木苏河把两位夫人和云昊送入雪狼部,这才知道,百里子苓在他走后,便派了一队人马驻扎在雪狼部边界上,为的是怕木苏和不在雪狼部,再出什么幺蛾子。
如有异常,这队人马可即刻进入雪狼部,替他平息动乱。
木苏和便把两位夫人和云昊安置在边境上,毕竟这里比王庭更加安全。
“娘、大嫂,我得去五河口跟着将军,等南陈动乱平息了,我会亲自过来接你们。”木苏和心里惦记着百里子苓,安置好一切之后,便跟老夫人辞行。
“狼王!”老夫人叫道。
“娘,叫我木苏和就成,我在您面前,哪是什么王啊。”
老夫人叹了口气,“孩子,万事小心!”
老夫人就说了这么一句,木苏和便跪了下来,给老夫人行了叩拜之礼。
“娘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将军!”
老夫人有些哽咽,到了嘴边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冲他点了点头。
木苏和带了一队人马往五河口而去。
此时,上都城下交战还在持续。
桑吉带来的人马不多,加之,这支军队是各部组合在一起,也没有太强的战斗力,与百里策和赵启的人马一交手,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
最让人可气的是,他们来了之后,赵怀便紧闭城门,隔岸观火。
桑吉与百里策交上了手,一个腿瘸,一个身上有伤,几个回合下来,桑吉明显不敌百里策。
而且,桑吉的脸色已然有些难看,失血过多,又在城下战了快半日,就算是身体好,尚且需要喘口气,而桑吉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被百里策一个推挡,连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胡果儿即时拉住他,怕是以百里策的力道,能让他退得更远。
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嘴角顿时有鲜血涌出。
“侯爷,你已经重伤在身,还让人对你下了猛药,也要披甲上阵为别人解围。可是,你看看,你替人家解了围,人家还想看着你死呢。侯爷如此拼命,到底为哪般?”百里策轻蔑一笑。
第409章
“二爷,你曾为南陈立下赫赫战功,你有冤,你有气,我都能理解。但,你要辅佐一个人上位,是不是也得看看他的品性。攻入上都城,许将士们烧杀劫惊一日。如此没有人性之人,视百姓如草芥,值得你舍了百里家众人的命,也要助其上位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保的那位,也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他手上沾的血难道就少了。还有你忠心的那位先帝,他又如何?不都一样嘛,龌龊,无能,又刚愎自用,耳根子软。这样的人配做皇帝吗?”百里策轻笑。
桑吉知道,百里策走到这一步,要劝是劝不回的。
他只是有些可惜,这样一位将才,忠烈之后,最终走上了歧途。
南陈的悲哀!
“侯爷,我若是你,我便退出去,这两兄弟的家务事,你非要参合进来,合适吗?就算你打败了我们,你又如何?城墙上那位,先逼死了你的大哥,又准备拿你的命逼死你父亲,你居然还为他拼命,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百里策说着长刀也劈了过来,胡果儿把桑吉拉到身后,替他挡下了百里策这一击。
胡果儿虽是有些武艺,但还不是百里策的对手,接下这一击,她只觉得双手都被震麻。如果百里策再有下一击,她是扛不住的。
“你别逞能,你不是他的对手!”桑吉赶紧拉了胡果儿在自己身后,手里紧握住长剑,把她护得严实。
这一刻,胡果儿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侯爷......”她下意识地叫道。
“战场本来就不是女人来的,你赶紧退出去,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桑吉说完这话,就朝百里策飞奔过去,哪怕他的嘴角还带着血,哪怕他的胸口还很疼,但既然上了战场,他就得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二人很快就缠斗在一起。
胡果儿知道,战场上用毒,是为不耻。
但是,桑吉刚刚已经吐血,也绝对不敌百里策。不耻就不耻,她一个女子怕什么。
趁着百里策与桑吉纠缠,胡果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白色粉墨,朝着他二人一撒。
顷刻间,嗅到这些白色粉墨的人,皆捏着喉咙倒地。
百里策反应极快,退了几步,赶紧捂住了口鼻。
桑吉虽然也吸了些粉墨进去,但他全无那些人的反应。他回头了一眼胡果儿,突然明白,出发之前,胡果儿给他吃的药丸是什么。
第251章 251、死局(25)
百里策见士兵们中毒之后痛苦倒地,有的还在地上滚了几转。他也吸入了少量的粉墨,喉咙处火辣辣的,又疼又刺,难受极了。
吸入粉墨多一些,那就更为痛苦,捏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喉咙给扒开,灌上一桶凉水。
漆五见状,手起剑落,割下一块衣袍套在头上,遮挡住了口鼻,又赶到百里策跟前。
“二爷,你怎么样?”漆五担心道。
百里策摇摇头。
胡果儿见状,赶紧扶了桑吉退出去,漆五想追,却被百里策拽住,“那女子奸滑,又善用毒,不必追,省得着了她的道。”
城下的战斗还在持续,而城上的赵怀冷眼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赵怀知道,如果现在开了城门出去,一鼓作气,自然能把赵启与百里策的人马给杀个片甲不留。
但是,然后呢?
他目前就东西两营的人马,如果没了人马,他赵怀活着还不如死了。
而他的冷眼旁观,也确实寒了桑吉的心。
“侯爷,张嘴!”百里子苓从腰上的口袋里取出一颗药丸来给桑吉服下,又替他抚了抚胸口,“侯爷,你也看到了,赵怀如今反倒隔岸观火,你又何必......”
桑吉一声苦笑,“他想坐收渔利,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今日他的所作所为,也为他自己掘好了坟墓。小皇帝已死,他若手中没有兵马,只能任人宰割。手中握过了权杖的人,哪里能轻易地放手权力。我父亲若不是如此,或许很多事......”
桑吉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一口鲜血顿时涌出。
胡果儿立马按住他的脉搏,“侯爷,撤出战场吧!我求你!”
胡果儿咬着牙,桑吉的情况比她想象的糟糕,看来刚才百里策那一击,已让人心脉受损。本来就有伤,又伤了心脉,如今嘴里只涌出的血不算多,但体内怕是出血严重,必须要马上止血,不然,小命不保。
桑吉见胡果儿如此着急,胸口又一阵疼,他大概明白什么情况,惨笑道:“看样子,我要食言了。”
“你敢!”胡果儿的眼泪瞬间滑落。
桑吉伸手正想替她擦眼泪,就有士兵挥刀而来,胡查儿甩手洒了什么东西,就见周围一帮人都捂着眼睛哇哇惨叫。
胡果儿不等桑吉反应,在他的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然后叫道:“庞烨,背侯爷下去!”
庞烨在乱军之中听得呼唤,赶紧来到以桑吉身边。
“侯爷!”庞烨见桑吉胸前都是血,嘴角的血渍还未干,着急坏了,忙问胡果儿:“侯爷要紧吗?”
胡果儿甩了俩字:要命!
庞烨赶紧背了桑吉撤出战场。
原来是因为桑吉的书信赶来援助的几位将领见桑吉被人背了下去,顿时也失了斗志,且战且退。
赵启与百里策的人马也不追,他们退出去了,百里策便下令暂停对上都城的进攻,原地休息。
第410章
夏日的晚风里透着浓浓的血腥味。
城墙下前日死去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引得蚊子飞舞。
百里策与赵启正在帐中合计,如今他们也是进退两难了。
进,要打下上都城,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攻破了南门,却又让桑吉带人赶来参合了一脚,阻挡了他们进城的时机。
退,要往哪里退?
西北恐怕是去不得了。
他们还得担心,说不定会有其他人再来勤王。
又或是,有心之人打着勤王的旗帜,也想坐上那个位置。
百里策此刻有些绝望,就像五年前陷入埋羊谷,亲眼看着父兄死于敌手一样。
“二爷,怕了?”赵启一脸是血,眼神也带了些凶狠,像是刚从地狱杀出来的恶鬼。
“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遗憾......”
百里策没有往下说,长叹了一口气,“午夜之前,最后一次进攻,若是上都城再不下......”
“二爷,没有最后一次,我只会杀到最后一口气。”赵启咧嘴一笑,看着格外让人生怖。
五河口。
百里子苓有些踌躇地走来走去,上都那边还没有消息来,亦不知道桑吉的战况如何。
她是不能离开五河口,内乱要平,但外敌虎视眈眈。她还没有离开五河口,萧宗元就敢到家门口来溜达。若是她带兵去了上都,这北方的大片土地很快就被被萧宗元给抢掠一番。
两头为难,她就这样被圈在了这里。
“将军!”
百里子苓听得一声唤,就见木苏和快步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在雪狼部待着,到处瞎跑什么?”百里子苓有些生气,南陈乱作一团,她可不想这时候雪狼部再出点什么事。
“我放心不下将军。”
“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十来万大军,谁还能把我如何了。倒是你,我把娘和大嫂、云昊都交到你手里,他们要有任何闪失......”
“我拿人头担保,娘、大嫂、云昊都不会有事。”
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不想再为自家这点事废话。陆筝带人去了上都,快的话天亮前能到,慢的话,得明天中午。陆筝去了,配合桑吉,上都的动乱应该很快能平息。
郑成、罗季在西北严守,按她的命令,只要周深不主动进攻他们,任由周深与张及、秦池杀个你死我活。
郑成、罗季皆是李迁旧部,也是百里老将军旧部。
这个时候派郑成、罗季去堵周深,也是实在没有别的人。
这二人征战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也经历过几次惨烈的大战,这种时候,还得是有经验的老将更能稳住阵脚。
但是,这二人皆背叛过她的父亲,她其实还是有疑虑的。
但郑成、罗季受命之时,反倒是感激涕零。
他们深知此时西北的重要性,百里子苓让他们二人带人去,那便是对他二人最大的信任。
临走之前,郑成、罗季皆向百里子苓保证,绝对不让西北的军队踏出西北半步。除非,他俩人头落地。
百里子苓看着南陈的舆图,只恨自己离不开这里,若是桑吉没有受伤,上都城她是不用担心的。
木苏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将军可信我?”
百里子苓回头看他,微微皱眉。
“我替将军坐镇五河口,将军只管去上都便是。来的路上,刚刚收到京城飞鸽传书,桑吉带兵在城下与赵启部血战,赵怀紧闭城门,却在城墙上隔岸观火。桑吉原本就重伤,撑不了多久。就算陆先生明天一早能赶到,但千里奔袭,人困马乏,作战力也会大打折扣。将军,还是得你去。你若去了,你就是刀,你就是剑,你就是南陈的柱石。”
百里子苓没有说话。
她从心底里还是有点信不过这狼崽子。
若只是她自己,好坏也就罢了,可是北方大营这么多兵马交到他手里,一旦有失,她就是南陈的罪人。
“将军不信我?”
“想信!”
百里子苓这俩字,让木苏和眼里闪过一丝伤。
“将军,我......”
“狼崽子,我问你。”百里子苓打断了他的话。
“将军请说。”
他看着百里子苓那张冷峻的脸,心里又期待又失落,这种情绪很难形容,就像心头有两个人在打架,谁都想赢,但谁都没有赢,反倒让看打架的人心更乱了。
“当初,你在我面前装乖,讨好我,可是有所图?”
这个时候,百里子苓居然问大半年前的事,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虽然可以为对方豁出命去,但总还差一点交代。
当初,他自然是有所图的。
他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轻咬了一下唇,“一开始,是图能活着,图你能护我。将军是英雄,而英雄与男女无关。但凡英雄,都难过美人关。”
美人关?
这是说他是美人,还是她色令智昏?
“我自认为自己有些姿色,而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将军,本来就不是女子的性子。那么,自然是对我这样的美男子没什么抵抗力的。而且,我当时又中了毒,将军见我,多少能怜爱些,我想博将军的疼爱,机会很大。”
百里子苓不动声色,却在心里骂了一句:狼崽子,果然一开始就算计我。
第411章
“后来,后来是图将军的作战能力。想把将军哄到雪狼部去,替我开疆扩土,为我征战。”
“你也想让我做一把刀?”百里子苓最不舒服的其实是这个。
“开始是,但......将军对我太好,我又生了些别的企图。想和将军一辈子,哪怕是不要雪狼部,不做王,甚至是不给母亲报仇......只要能在你身边......可是我最终还是自私了些......我自私地想让将军眼里只有我一人,再无其他人。所以,我受不得你多看任何男人,也受不得你把别的男人看得那么重。将军看了,我都想把他们通通给杀了。”
说到这里,木苏和的眼泪滑落下来。
这一回,不是从前那般装哭博同情,是心里带着些委屈、无奈,又真的有几分可怜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可怜的复杂泪水。
“呼延大人病逝前,拉着我的手说,”他吸了口气,像个孩子似的抹了一把泪水,强忍着不想让泪水再滑落,却把嘴唇都咬得有些发白。
百里子苓心疼得紧,手指轻抚过他的唇,“别说了。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木苏和抓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你可曾图过南陈的江山?”
木苏和听到这个,惊讶之余,忙跪了下来,“确实图过。但,现在,将军比南陈的江山重要。”
百里子苓看着狼崽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半天,她才拉了狼崽子起身,郑重地说道:“我带兵去上都平乱,你替我坐镇五河口。如果,你让萧宗元踏入南陈一步,或者是你借机侵占了南陈的土地,我不会恨你,毕竟,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我只会死在上都。既然是我掏心掏肺掏了身子给的人,在他眼里,分文不值,我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听懂了吗?”
木苏和闻言,抱着百里子苓的腿哭了起来。
第252章 252、死局(26)
上都郊外,桑吉刚刚才吐了一口血,如今脸色惨白得厉害。
胡果儿的眉头一直皱着,庞烨焦急地看着胡果儿。王太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早说过,那样的虎狼之药,只会害了侯爷,你这丫头,就是来害侯爷的。”
王太医也替桑吉把过脉,情况太糟糕,至少在他看来,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桑尚书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再没了,如何交代。
王太医刚要伸手阻止胡果儿下针,胡果儿的另一只手就抵到了王太医的脖颈处,那针尖差一点点就扎进了皮肤。
“王大人,不要逼我弄死你。”
胡果儿出手很快,对付完全没有武艺的王太医,实在太容易。
“侯爷若是死了,我给她陪葬!”胡果儿又说。
王太医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胡果儿这才把那银针收起来,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扎到胸口的穴位上。
几根银针下去之后,胸口原本的伤口处,血流就更多了一些。
胡果儿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然后放在火上烤了烤。王太医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正想出口阻止,却听得桑吉微若的声音,“听胡果儿的。”
就这么几个字,王太医再也没有说话。
胡果儿回头看了一眼王太医,又看了看庞烨,“我会替侯爷把血给放出来......”
她似乎还有半句没有说,嘴唇微微动了动,剩下的都用动作来代替。
被火烤过的刀子在胸口的伤口处划开,血涌如潮,还带着些许的黑色血块。
她又下了一针,听得桑吉闷沉沉地叫了一声,那血就涌得更凶猛些。
一个人有多少血,庞烨不知道。但他觉得,桑吉的血怕是也快流干了。
胡果儿紧张地看着伤口处的血涌出来,直到血色渐渐变得鲜红,她才快速撤去两根银针,那血也就止住。
她伸手拿了包袱里的一个瓷瓶,手却微微抖动了一下,她忙用另一只手按住,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胡果儿,不能慌,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
当另一只手松开时,她才缓缓打开瓷瓶的盖子,从里边倒出些粉末到伤口上。
桑吉叫了一声。
她知道,这药会很疼。
“侯爷,忍一忍,马上就好!”她安抚道。
桑吉额头上都是汗水,脑子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
胡果儿给她服了止疼的药,也在一些穴位上施了针,为的就是减少他的痛感,但药物触及,还是刺激了神经。
桑吉压抑着疼,闷闷地从鼻子里挤出些声音来,即便是脑子已经不那么清醒,但胡果儿让他忍一忍,他便忍着尽量不出声。
胡果儿泪目。
她来不及擦去泪水,赶紧给桑吉包扎好了伤口。庞烨打来了热水,胡果儿亲手擦去了他身上的血渍。
王太医一直看着,连大气都不敢说。
此等排除体内出血之法,他只在某本残缺的医书上看过,但从未敢试。就算是太医院的院首,也未曾试过。
一方面是谁也不能保证下刀之后能否完全排出淤血,二是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出血,直接让人死翘翘。
这丫头小小年纪,居然会这个,确实让他汗颜。
胡果儿拿件薄外套替桑吉盖上,起身时,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住。
庞烨伸手扶她,“姑娘,侯爷可是无碍了?”
第412章
胡果儿微微定了定神,“今晚若是无事,命就捡回来三成。”
“辛苦姑娘了。”庞烨未能松口气。
“你去看看刚刚我开的方子的药熬得怎么样了。”胡果儿又道。
“行,那姑娘你好好休息一下。”
庞烨急匆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胡果儿与王太医。
“王大人有话就说吧,不必忍着。”胡果儿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姑娘医术了得,倒我浅薄了。只是,如此凶险的手法,姑娘用在侯爷身上,就不怕有个闪失?”
胡果儿吐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着了的桑吉,“怕!但现在要救他,只有这个法子。”
她看了看自己手,微微还有些抖,王太医也发现了。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这样没了。”她又说。
“既然姑娘心疼侯爷,为何还要给侯爷用那种虎狼之药,这就是提前耗尽他身体的能量,得不偿失。”王太医又说。
“他的心上装着南陈的百姓,与江山谁手无关,与自身荣辱得失无关,甚至与自己的性命无关。他,就想着能为南陈百姓做点事,仅此而已。我如何能不成全他。”
胡果儿的目光再次落在桑吉那惨白的脸上。
王太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是桑尚书的人,但桑尚书这个儿子跟老子太不一样。
他朝胡果儿施一礼,然后道:“我出去看着煎药,姑娘在这里陪着侯爷吧!”
王太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二人。
桑吉昏睡过去了,胡果儿这才走到床前,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上他的眉。
像是怕惊醒了他,轻柔得让人心疼。
“侯爷,你知道我舍不得,所以绝对不能食言,知道吗?”
桑吉自然没有反应,胡果儿又一次泪目。
她看着桑吉好一阵,最后低头在桑吉惨白的唇上贴了一下,然后才带着泪花道:“现在,你亲了我,所以,我是你的人了,你要是敢不负责,就算是去了地府,我也要在阎王爷面前告你始乱终弃。”
她笑着,她哭着,像个疯子一般。
上都城下,死亡和血腥又开始彼此折磨。
赵怀多少有些后悔没里外夹击灭了赵启的人马。
他以为,赵启与百里策久攻不下,自然会退去。
就像上次围攻上都一样。也不过一夜而已。
如今,两天三夜,彼此都死伤不小,他却没有看到赵启和百里策要退的意思。
赵怀看着赵启每一次进攻下来,东西大营的人都有不少死亡,身在孤城,而无援兵的他,渐渐也有些怕了。
这天战斗结束之后,他让人清点了各个城门的守兵,所剩不多。如果赵启与百策再进攻一次,怕是就守不住了。
赵怀叫来了几位将领,沉默了许久,才对他们道:“若是叛军再次攻来,就打开城门吧!”
开城门?
几位将领都很震惊。
“王爷,万万不可。若是让叛军进城来,他们会在上都城里烧杀劫掠一日。我们的家人皆在城中,让我等如何能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其中一人说道。
另外几人也频频点头。
赵怀吐了口气,“咱们的人所剩不多,再硬拼,也就不剩下什么了。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守在皇宫外面的是北楼关的将士,他们是虎狼之兵,不会让叛军得逞。咱们的人,熟悉上都地形,协助北楼关的将士击杀叛军。”
几位将领听了赵怀的话,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人问了一句:“王爷,为何不调北楼关的将士到城门杀敌。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定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赵怀听得这话,眼睛红了,顿时抹了把眼泪,“说来惭愧,这些虎狼之兵只听卫国公的,我如何能调得动他们。”
赵怀这话让众将领面面相视。
“难道,卫国公也反了?”终于有人问道。
“卫国公没有反。只不过,卫国公也有她的难处。毕竟,城外那位是她的亲哥哥,我也理解她的难处。一奶同胞,要站在哥哥的对立面,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为国尽忠,她确实很难了。”
赵怀这话看似很理解百里子苓,却让一众将领都对百里子苓不满。
“百里策反了,王爷没有把卫国公同罪,已是莫大的信任,这个时候,卫国公居然罔顾南陈生死,也罔顾王爷对她的信任。所以,女子不可掌权,太过儿女情长。”
那人一说,几人纷纷点头。
赵怀就这样给百里子苓拉了一波仇恨。
于是,当赵启与百里策再次发动进攻之时,城门大开,颇有点要迎叛军进城的意思。幸好陆筝带的几千人马及时赶到,又收敛了桑吉调来的残兵,好歹也有一两万人,在城下与叛军展开激战。
第253章 253、死局(27)
易风一直派人盯着城门那边,得了消息说四门大开,顿时骂了一句:“赵怀那坏坯子疯了。”
说好的与上都城共存亡,就是个屁。
赵怀大开城门,引叛军进城,意图太过明显,易风让一部分人留守皇宫,自己则带了人去阻击。
皇宫里,大臣们被安置在几间偏殿里。
他们虽然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但喊杀之声比之前更近了些,这也让他们意识到战况不妙。
第413章
有宫人悄悄传来消息,说是守卫皇宫的将士走了一部分,怕是叛军已经进城了。
大臣们坐立难安,毕竟他们的家人还在城中,叛军进城之后,家人难逃厄运。
偏殿里吵吵嚷嚷,还有人哭将起来。
守在殿外的是羽林军,按说,羽林军统领该是赵怀心腹,是其极为信任之人。但,赵怀上位之后任命的羽林军统领却是雪狼部的人。
木苏和曾经说过,早年老狼王有派人深入各国,有的在经年累月之后,在别国成了肱骨之臣。
这位新任羽林军统帅便是。
如果没有他的安排,百里云昊哪能轻易地从守卫深严的皇宫里悄无声息地逃走。
木苏和确实对南陈的江山有所图谋。不只如此,就连赵怀的府邸也被安插了人。
小小的雪狼部,燕云三部实力最弱的部族,却是触角伸得最长的部族。
诚亲王赵胜因为太皇太后薨了,带着几个儿子入京奔丧,如今也被困在了皇宫之中。
赵胜做了一辈子闲散王爷,他无大能,虽是长子,但不是嫡出,在当年的夺嫡之战中,几乎没有什么表现。
当然,他本身也无心那个位置。
虽然平庸,但也安于平庸。
“父王,叛军进城了,咱们怎么办?”有些焦急不安的是赵胜的嫡长子,只是这位长子几乎是遗传了赵胜的平庸,也没有遇过什么大事,在赵胜的封地里一直过得很安逸。
这一次入皇城奔丧就遇到这样大的变故,虽然已经成家娶妻,也是做了父亲的人,面对这样的变故,着实吓得没了主意。
“能怎么办?”赵胜叹了口气,“不管是你三叔还是你九叔,对咱们来说,没什么差别。我一个闲散王爷,对他们够不成威胁。无论谁赢了,我依旧是诚亲王,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胜心大,或者说是愚笨,但也可能是大智若愚。
“父王,这回比不得从前。从前咱们在封地,不用表态,也不用站队,毕竟战火没有烧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但这回,怕是必须得站队了。而且还不能站错,如果站错了,咱们诚亲王一脉都完了。”说这话的是赵胜的二儿子,侧妃所生,名唤谨。
赵胜看了眼赵谨,“那你说说!”
赵谨去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殿门,这才走到赵胜跟前。
赵谨还未开口,赵胜长子先道:“父王,我觉得非要站队的话,咱们自然是站三叔。”
“可是,现在皇帝驾崩了。”赵谨说了一句。
“皇帝虽然是驾崩了,但三叔的实力尚在,没准儿三叔自己就......”他想说赵怀自己就做了皇帝,但这话没敢出口。
“老二,你说!”赵胜问道。
“以儿子之愚见,咱们站卫国公。”
赵谨这话一出口,就得了他大哥一声嗤笑,“阿谨啊,这卫国公就是三叔的人,站卫国公,那不就是站三叔嘛。”
“老大,你别插嘴,让你弟弟说。”
赵谨这才道:“父王,这两日守卫皇宫的是韩祺部,但我让人去看了,韩祺这两日都不见人影,我估摸着怕是有了变故。韩祺带的兵是之前驻守北楼关的,那是卫国公带出来的虎狼之兵。我还听说,卫公国带兵很有一套,怕是别人很难指挥得动她带的人。韩祺两天没露面,而守在宫门外的小将看着年纪比我还小,我也跟宫人问了,说那是跟随卫国公的小厮。父王,你想想看,跟随卫国公的小厮没有在卫国公身边,而守在皇宫外面,韩祺又没在露面,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卫国公与三叔可能不是一条心的。”
赵谨也不过十七八岁,但思维敏锐,观察也仔细,对周遭的变故也很敏感,分析起来也到位。
“怎么可能?三叔都给一个女子封了爵位,南陈历史上第一个女人封爵的,这是何等殊荣,一辈子感恩戴德还不够,怎么可能不一条心。再说了,要是卫国公也反了,皇宫外面那些人不应该早就杀出去,与城外的九叔来个里应外合?”
赵胜没说话,有些事,这些小辈并不知晓,但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比如,当年埋羊谷那一战,百里老将军最后那道催命符。
百里策为什么反,他也理解。
“父王,你说呢?”长子见赵胜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便问了一句。
赵胜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闹腾起来,赵谨赶紧开门去看,见有大臣坐在地上嚎哭,说是上都城破,叛军已经杀到了皇宫门外,如今正在激战。
“不只如此,赵启许诺了将士,若杀进上都城去,许他们烧杀劫掠一日,如今,城里到处都在杀人,已然血流成河。”
那宫人哭喊起来,众人听闻,如丧考妣。
吴安国坐在角落里,心里也担心着自己的妻儿老小。
赵启和百里策杀进城了,不出半日,这皇宫怕是也得被血洗。
吴安国不怕一死,只是到死前亦不知道桑吉死活,心头多少是个遗憾。
在齐州遇袭之时,桑吉让他先走,虽说是为了带的那些东西,但生死危急之时,若是他,怕是怎么也会先顾着自己。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位宫人过来轻拍了拍他,然后在他耳朵低语,他便起了身,跟着那宫人往外走。
皇宫外面,杀声一片。
赵启与百里策的人马部分已经杀进城里。这些人马与赵怀的两大营以及陆筝的人马混乱在一起,先是在城门外厮杀。随着这些人入城,渐渐战场就到了城中。
第414章
百里策一进城,就在四处找寻赵怀,却未见赵怀踪影。
赵启更是杀红了眼,第一件事就是想杀了赵怀,也未寻到人。
将士们混战在一起,除了陆筝部和北楼关驻军手臂上皆有白绫缠绕以示敌友,其他人也分不清楚敌我。
数万人马就这样杀了一天。
京城里到处都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第254章 254、死局(28)
桑吉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这让一直焦急等待的胡果儿都快急出白头发来。
“上都城破了吗?”桑吉醒来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胡果儿顿时泪目。
庞烨没敢回答,看了看胡果儿,又看了看王太医,桑吉的目光也在他们的脸上流转。
大概便知道消息不好。
“南陈完了!”桑吉叹了口气,泪水顿时涌出。
“侯爷,别着急。陆先生带的人马已到京城,如今上都城还在激战之中,胜负未分。”
没人敢告诉桑吉,是赵怀下令大开城门,引了叛军入城。而且,他们也收到一些消息,城中确实还在混战之中,未分胜负。
只是,赵怀不见了。
庞烨的人正在找寻赵怀的下落,最有可能的就是赵怀趁乱逃出了上都。
但这些,都不敢告诉刚刚醒来的桑吉。
吴安国被宫人叫到了诚亲王跟前,他对这位王爷没有太多的印象。吴安国入仕的时候,诚亲王已经去了封地,他一共也没有见过几回。
他对诚亲王的了解几乎都是听说而来的。
“不知王爷唤臣何事?”吴安国经历过几回宫廷变故,此刻也敏感地嗅到了某些味道。
“忠义伯,半年前,你曾与卫国公一起守卫上都。不久之前,你从青州回京,遇了劫匪,听说最后还是卫国公派军队护送你回的上都。这么说来,你跟卫国公的交情匪浅了?”
吴安国心想,诚亲王这时候问这个,难道是想跟他打听卫国公的意图?
他答道:“回王爷,臣确实与卫国公一起守了上都,上回从青州回来,也蒙卫国公搭救,还派了人送我回京。但那是因为身负皇差,但要说交情,我这样的人怕是也没资格跟卫国公攀交情。”
“吴大人,”赵胜唤了个称呼,因为在他看来,‘忠义伯’这个爵位是赵启故意恶心吴安国的。
“如今咱们都陷在皇宫之中,什么处境,也不必我说。我赵胜没有什么野心,更没有那个能力,但求吴大人给指条明路,以保全一家老小而已。”
吴安国的目光在赵胜的两个儿子脸上划过,赵胜确实从无野心,但在他的印象之中,赵胜蠢笨,这个时候让他给指条明路,这可是聪明人。
从百里子苓派军队护送他回上都,他便知道,百里子苓跟赵怀彻底崩了。
而且,他多次回想起回上都前,百里子苓特地来与他说过话,问起过兰阳公主出嫁前一夜火灾的调查。
他那样聪明的人,也就把中间的事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两日困于皇宫之中,大臣们私底下有些讨论,小皇帝驾崩了,谁来做皇帝。
赵怀的人自然是想推举赵怀,而反对之人的意见也很明确,只听说过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还没听说儿子死了老子继位的。
于礼不合。
如果赵怀不行,赵家的子孙里还能有谁?
这其中,便有人提到了诚亲王的儿子。
他的目光再次在赵胜两个儿子脸上划过,笑道:“王爷,明路是有,但如今这情势之下,任何明路都得有东西来换。王爷,你有什么?”
吴安国这一问,赵胜的长子先开了口,“吴大人,你这话何意?”
赵胜瞪了一眼长子,脸上堆起了笑意,“吴大人,我如今身陷皇宫,就算有东西,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王爷,你想要一条明路,那你就得知道站在明路那头的人要的是什么。你只要给,不用你出这皇宫,宫中自有人替你去办。”
赵胜叹了口气,让两个儿子先出去,只剩下他与吴安国在一处。
“我知道,卫国公求的是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失利的真相。但我想,卫国公怕是已经知晓了。不过,我有证据。另外,我还知道......”
赵胜犹疑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我还知道,老三给先帝下药,一点点地把先帝给送上了绝路,就连最后......”
这是宫中密闻,赵胜把这话说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与赵怀不同路了。
但更让赵胜意外的是,吴安国听得这些话,居然没有半分意外。
“王爷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
吴安国的话没说完,赵胜便打断了他,“吴大人,你丝毫不意外先帝的事,那我就再啰嗦几句。此处,亦无外人,咱们这里说了,也就这里了。我姑且一说,吴大人姑且一听,可好?”
吴安国点点头。
“皇上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吴大人倒也真下得去手。”
赵胜这话一出口,吴安国的脸色顿时煞白。
“吴大人不必紧张,我若是想拿吴大人开刀,也不必等到现在。先帝待我也算亲厚,吴大人受先帝提拔,一片忠心,我也很是敬佩。”
吴安国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传说中平庸的皇长子赵胜。
他微微拭了拭额头的汗,背心已然湿透了。
第415章
“王爷为何......”
吴安国想问他为何不争储,话还没说完,赵胜就道:“那把椅子有什么好?既不自由,又累人。坐上去了,既要防着外臣,还得防着自己的妻儿,有何意思。哪比得了做个闲散王爷,在自己的封地里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吴安国见多了狡诈之人,倒不曾,这位生在帝王家的皇长子,活得却是最为透彻。
“王爷大才!”吴安国双手一拱。
赵胜的两个儿子在殿外等着,见吴安国一直没出来,赵谨倒是比较沉得住气,反倒是他大哥总是想扒在门缝里往里看。
“阿谨,那吴安国心术不正,会不会对父王图谋不轨。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赵谨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的父王在里边正在决定一件关乎他们一族的大事。
“阿谨,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父王?也难怪父王总说你薄情寡义。”
赵谨只是听着,仍旧没有理会。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吴安国才从里边出来。
赵谨没有赶紧进殿去,而是朝吴安国施了一礼。
吴安国笑着看赵谨,“二公子有礼。”
赵谨也不说话,施礼之后这才往殿内去。
城郊之外,胡果儿已经收到了消息,百里子苓昨夜就带了人出发,按最快的脚程算,四五日能到上都。
但那时候的上都到底还剩下什么,就不好说了。
或许,能剩下的只有死人。
上都郊外,赵怀一身甲胄,怒气冲冲地看着刚刚被五花大绑而来的老将郭仁义。
“郭老将军,临阵脱逃,这可是要诛九族的。”赵怀冷冷地道。
“王爷,我只是不敌,哪是临阵脱逃。”
郭仁义想为自己狡辩一下。
他这辈子,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都这把年纪了,最终还是完蛋在了女人手里。
自那日他听闻小皇帝驾崩之后,也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带着人撤到了郊区,想等着这兄弟二人杀到最后,谁活着,他就拥谁上位。
但他哪里知道,他连上战场都不忘带着的小妾,最终却把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小妾趁着与他欢爱之时,把他给迷昏了,伙同军中赵怀的几位亲信,把郭仁义给绑了起来。
待他第二日酒醒,就见赵怀已经坐在他面前。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来人,把郭仁义拉出去砍了,把他的头挂在营前,以儆效尤。”
郭仁义还想再挣扎一下,但身上皆无力气。
好色好了一辈子,最终倒也印了那句老话:色字头上一把刀。
赵怀整顿人马,准备撤往他的封地扶风郡。
赵怀自封了扶风郡王之后,从未去过封地。
当初,是他那做皇帝的五弟对他不放心,所以留了他在京城。后来,他做了扶风亲王,已是南实质上的皇帝,更不用去封地。
但扶风郡一直是他的封地,而且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有派人打理。
西北去不得了,只能回封地,好在这些年封地经营不错,带着这些人马,可图来日。
浩浩荡荡的人马往扶风郡开拔,赵怀则无限怀念地看了一眼上都的方向。
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上都城里的动乱还在持续。
赵启的人打砸抢烧,就跟土匪进了城一样,把好好的一个上都城弄成了人间炼狱。
不少人死于其中。
这天凌晨,百里策与易风带领的人马在城中相遇。
“二爷,真不想这样跟你相遇。”易风双手一拱。
“易风,你是我百里家养大的孩子。怎么,还想跟我动手?”
易风看着百里策,那个曾经教过他刀法的百里策,默默地放下了刀,然后跪了下来:“易风谢二爷教诲。”
说着,易风以头叩地,把额头都磕出来了血来。
三叩首之后,易风拿了刀,缓缓站起来。
“将军说,若二爷愿放下刀,便让二爷死后入祖坟。若二爷不愿意,百里家的祖坟不葬叛贼!”
百里策听闻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告诉你家将军,我百里策踏上这条路时,就不配姓百里。但,就算是父亲和兄长皆不认我,我也得为父亲和兄长报仇。”百里策的眼神狠毒起来。
“二爷,你报的什么仇?赵怀已经逃出上都了。”
“你胡说!”百里策自然不信,大喊道。
“二爷,你何等聪明,难道不明白赵怀为什么大开城门让你们入城吗?为的就是让我们来阻挡你们的人在城中烧杀劫掠。他自己逃了,而我们却还在这里厮杀不止。”
百里策像是被人猛砸了一下后脑勺,顷刻间没有站住。
他执意要杀进上都,就是想手刃赵怀,但那厮居然逃了。
一腔的愤怒可处可消,反倒逼得他吐了一口鲜血。
“二爷,放下刀吧,给上都城多留几个活人。”易风求道。
百里策这会有些懵,脑子也嗡嗡地,像是什么都响不了。
“二爷,还有一件事。二少奶奶并没有真疯,只是装疯,她是赵怀的探子,出卖了你在西北的布局。”
百里策似乎没有听太清楚,但‘二少奶奶装疯’这几个字一直在他脑子里回悬。
第416章
“她没疯?她为什么......”
百里策眼看着是废了。
战了几天几夜,最终得到的既不是仇人的血和命,只有一个让人看起来笑掉大牙的笑话。
他,才是世间最愚蠢的人。
第255章 255、死局(29)
百里策废了。
一心想报仇,手刃赵怀,赵怀却跑了。
自己最爱的妻子,反倒成了最后捅他一刀的人。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啊。
为什么妻子会出卖他?
难道他对妻子不够好吗?就连他把围攻上都的日子提前,也考虑到了妻子还在赵怀手里,可是,他终究是痴心错付。
百里策是放下了刀,但并不意味着赵启和那些兵就此作罢。
已然进了上都城,士兵们一心想着荣华富贵发大财,再加上血战了这几日,身体的疲惫仿佛是要些东西犒赏自己才能安慰过往的那些生死一线。
血腥味充斥着上都城。
有老百姓的血,也有士兵的血。
赵启的目标更明确,他在城中没有找到赵怀之后,直奔皇宫而去。
拿下皇宫,他要做南陈的皇帝。
杀红了眼,也杀红了心,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不断的杀戮来填满心头的欲望。
皇宫外面开始了激战,而皇宫里边的大臣们却开始了一场听起来可笑,但又觉得很符合他们身份的激烈争论。
大臣们聚在一起讨论推举谁来做皇帝。
小皇帝死了,棺木还摆在大殿里,连个守灵的大臣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太监守在那里,显得孤零零的。
养了两日缓过劲来的桑尚书提议推举诚亲王嫡长子为新皇帝。
他的理由很让人信服。
其一,诚亲王是皇长子,在如今这样的乱局之下,本来就应该由诚亲王来主持大局。但是,小皇帝毕竟是诚亲王的侄子,没有听说伯父继续侄子皇位的道理,但兄弟之间是可以的。
其二,诚亲王及嫡长子久居封地,与京城的官员少有往来,也从未参与过赵怀、赵启两兄弟相争,算是比较中立的。
其三,其他先帝的侄子,年纪尚小,就算登基,也无法主持朝政,会受其亲生父亲及其辅政大臣左右,长此以往,皇权旁落,皇帝难以亲政。
其四,诚亲王嫡长子已经成亲,而且外家书香门第,都是做学问的,无人在朝为官,也就避免了外戚专权。
其五,诚亲王嫡长子已经有了儿子,他若为帝,江山便后继有人。毕竟,南陈这大半年的乱局,就是因为先帝无后。若先帝有子,便不会形成这样的乱局。
桑尚书的推举得到了不少朝臣的支持,但同样也得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有人直指城亲王嫡长子平庸无能,还愚蠢而不自知。
除了诚亲王嫡长子,还有人推荐赵怀的其他兄弟,说小皇帝登基不足半年,也不算是叔叔继承了侄子的江山。
旁支的皇族也有人推荐,而且推荐的人连办法都想好了,把旁支的子侄过继给先帝,这样也就顺理成章。
吴安国静静地看着这帮人争得面红而赤,突然大笑了一声。
众人回过头来,看着吴安国。
有人问道:“忠义伯为何发笑?难不成,忠义伯有更好的人选?”
吴安国缓缓走到他们中间,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讥讽道:“各位大人,你们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桑尚书自那日被吴安国气得吐血之后,恨不得把这人的骨头给砸碎了,但现在不是对付小人的时候,他得趁推举皇帝人选的时候,占据主动权。
不管这一仗谁赢了,赵怀也好,赵启也罢,都别想坐上皇位。
赵怀就不说了,没听说继续自己儿子皇位一说。
赵启嘛,先帝亲定的反贼,谁人敢推翻?就算赵启赢了,控制住了大局,但他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可能。
所以,他要趁现在先定下皇帝人选,无论谁赢了,都不能在皇位这件事上翻盘。
“忠义伯,国不可一日无主。南陈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若江山后继无人,这南陈也就完了。”有一位大臣说道。
“就是,就是!”立马有人附和。
有了一人附和,众人也就跟随。
不管他们是不是推举了同一人,但在先确定皇帝人选的事上,意见却是一致的。
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算盘。
“诸位大人,我倒不是吓你们。你们也听说了,赵启早就下令,攻入上都城便许将士烧杀劫掠一日。你们觉得,上都城里,哪里能比皇宫更富有。你们在这里争论皇位谁来坐,那是你们说了算的吗?一会儿赵启的大军杀进皇宫,你们试试,跟他的刀说说你们推举的人选,看看他是不是很乐意?”
吴安国话音一落,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众人皆知,他说的就是事实。
但是,还有人不服,“忠义伯,你怎么知道赵启一定能赢,没准扶风王爷能把反贼击杀于城中呢?还是说,忠义伯你就盼着赵启赢,然后指望着能封个忠义侯什么的?”
这人刚说完,众人便笑了起来。
吴安国也不恼,只是长叹了一声,“南陈完了。不是完在叛军手里,而是完在你们这帮无能又自以为是的奸臣手里。”
“奸臣?”有人不干了,上前就揪住了吴安国的衣领,作势要打吴安国。
第417章
“谁是奸臣?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吴安国才是南陈的奸臣。你害过多少人,自己心里没有数吗?晚上走夜路,不怕撞见鬼呀?”
吴安国猛然扯开那人的手,一个反转,便把人给按在了地上,“跟我动手?老子在上都城跟叛军血战的时候,你他娘的还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呢。跟我耍狠,你也配!”
那人被按在地上弄得有些疼,有见不得吴安国耍狠的,上前帮忙,顿时在殿里打成一片。
羽林军统帅进去看了一眼,也没有要管的意思,只是说了一句:“光用拳头多不解气,羽林军可以把刀借你们。”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顿时让殿中的众臣停了手。
吴安国被打得有点惨,虽然他武艺不差,但架不住几十个按上来,双拳难敌众手。
羽林军统领上前扶了一把吴安国,见他脸上都是血,鼻子里还有鲜血流出来。
羽林军统帅的目光扫过众人,说了一句:“我劝各位还是少打点如意算盘,皇宫如今在羽林军掌控之中,宫外有卫国公的人在阻击叛军。不瞒各位,我是卫国公的人,你们自己掂量!”
羽林军统帅说完这话,转身出了殿门,殿中一片死寂。
陆筝在宫门中阻击赵启的进攻,他们上次在枫林镇的时候交过手,上一回,陆筝输了。
陆筝自然是不服的,所以,这一回他得找补回来。
“王爷,咱们又见面了!”陆筝轻扯嘴角,心里憋着股子劲。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
“王爷,上回败了,但不代表你这回能占便宜。”
陆筝可没有要跟他客气的意思,手中挥动长剑,便朝赵启扑了过去。
上一回,他们二人没有机会单打独斗,谁更强一些,不好说。
但赵启与陆筝交上手,顿时明白,这是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宫门外杀声一片,而宫里死寂死寂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诸位都哑巴了?刚刚不是很热闹吗?”
吴安国偏要在这时候嘲讽几句。
众人不应声。
吴安国确实也没有料到赵怀亲自任命的羽林军统帅会是卫国公的人。
在吴安国的印象里,百里子苓善战,但却不善于笼络人。不只不善于笼络人,还很喜欢得罪人。
他仔细回想了这位羽林军统帅的履历,似乎与百里子苓甚至是百里家都没有任何的交集。
但百里云昊从皇宫悄无声息消失,没了羽林军统帅的安排,那是不可能的。
“继续推举皇帝呀?刚刚不是还挺兴奋的嘛?”吴安国继续道。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走到桑尚书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尚书大人,你这心可真大!”
桑尚书扒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侯爷如今还知道是死是活,你还有心情推荐新皇帝。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推举的人做了皇帝又如何?侯爷若是不在了,你桑家还有人吗?还是说,尚书大人也想效仿郭老将军,再给自己弄十个八小妾,那自然也是能生的。”
“你......”
桑尚书指着吴安国,没骂出来。
“诸位大人,赵启为什么反,百里策为什么反,你们真不知道吗?五年前,埋羊谷一战,谁才是把百里老将军和数万南陈将士逼上绝路的祸首,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你们......”
吴安国指着众人,“你们有几个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有在埋羊谷死难将士的骨血上捅上一刀!”
吴安国大笑,“我吴祥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点,我的手上没有沾过戍边将士的血,一丁点都没有。就这,老子都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强了不知道几百倍 。”
第256章 256、死局(30)
陆筝与赵启交手,很快赵启便不敌。陆筝哪里能就此放过他,紧咬不放,眼看着赵启可能命丧陆筝之手,突然一杆长枪逼来,来者竟是漆五。
陆筝退了两步,刚刚站稳,“漆五,你确定要与将军为敌?”
漆五神色黯淡了一下,并未退去。
陆筝轻哼了一声,“冥顽不宁!你漆五都对不起将军几次相护!”
漆五心中确实觉得对不起百里子苓,但百里策让他护着赵启,就算是真的败了,也要能给赵启留条命。
所以,他不能眼看着赵启死在陆筝的剑下。
“将军那边,我自会交代!”
漆五说完这话,便挥舞着长枪而来,他出枪又狠又准,陆筝知道这人十分厉害,半年前守上都的时候,他就知道,后来萧宗元还险些命丧他手。
再之后,就是桑吉。
如今的桑吉还吊着半条命呢。
二人说将打了起来,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而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其中不少是驻守北楼关的士兵,有几个,漆五还认识,当年征战过埋羊谷。
“五哥,咱们一起征战过埋羊谷,能从里边活着出来,已是大幸,真要与兄弟们杀个你死我活吗?”
几个士兵这一劝,漆五终究觉得对自己认识的兄弟下不去手,转身拉了赵启逃离。
一天一夜的时间,陆筝和易风带领的人基本上平息了城里的乱局。
不少人被抓,也有不少人死,而城中哭喊声一片,那残况难以形容。
第418章
此时,赵怀已经带着军队快到扶风郡了。
这一路,他们也是日夜兼程,就是怕有人再追来。
眼看着再过一条河,也就是扶风郡了,前面探路的士兵却来回报说,河中没有船,无法渡河。
怎么可能没有船?
他刚起程之时,就飞鸽传书给了扶风郡那边,让他们安排船只等侯。
赵怀急匆匆地到了河边,果然见河边无船不说,河上连只渔船都没有,心中顿时响起了警铃。
他正欲往回走,就听得有士兵来报,“王爷,后方发现了追兵!”
追兵?
这个时候会是谁追来?
赵启?还是百里子苓的兵?
赵怀赶紧让众将士准备迎战,他才刚翻身上马,就见远处扬起的浓厚的尘土,看这架势,少说也有几万骑兵。
几万骑兵?
赵兵没有那么多,百里子苓就算要派人过来,五河口离扶风郡也不近,他才走了一天一夜,百里子苓就算得了消息从五河口派兵过来,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扶风郡。
然而,当骑兵越来越近之时,他才看清楚,领头的一身银甲,手握长剑,正是百里子苓。
他心下一沉,百里子苓亲自来了。
百里子苓勒住战马,看着不远处摆开阵势的赵怀,叫了一声:“怀哥哥!”
这一声‘怀哥哥’差一点让赵怀热泪盈眶。
但很快,赵怀便收拾了情绪,百里子苓此来,可不是认哥哥的。
“子苓欲意何为?”赵怀问道。
“想跟怀哥哥说一说旧事。”百里子苓打马准备上前,却被刘河拦住,“将军,不可!”
“无妨!”百里子苓固执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勒住了缰绳。
此时,在赵怀的旁边,已经有人举起了弓箭对准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看得很清楚,笑道:“怀哥哥,我堵你的人射不到我这里。不信,可以试试!”
她的话音刚落,那箭矢就朝她飞了过来,刘河赶紧打马上前,挥刀就想替百里子苓挡那一箭。
但是,就如百里子苓所说,那箭只射到了马蹄前半尺,倒是吓了战马连退几步。
刘河翻身下马拾起那箭矢,递给了百里子苓,然后再递上了一把弓。
百里子苓把那箭矢搭在弓上,箭矢便离弦而去,射中了赵怀的军帽。
这一箭,可是把众人吓了一跳。没人知道百里子苓能射这么远,完全没有防备。
“怀哥哥,我这箭法如何?”
赵怀惊魂未定。
他营中最好的弓箭手尚且不能射那么远,百里子苓一介女子,力量不会更大,但偏偏他因为这点大意,差点把命给折了。
如果百里子苓刚刚是对着他的胸口,他此刻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赵怀拿着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子苓好箭法!”赵怀应了一句。
“怀哥哥,你看,咱们是先打上一场,完了再谈呢。还是先谈了之后再论打不打的事?”
赵怀知道,百里子苓亲自来了,他便没了退路。
百里子苓说要与他说点旧事。还能是什么旧事,无非就是埋羊谷的事。
那还有什么可谈的,要谈,无非就是他洗干净了脖子送上门去。
“都说子苓征战多年,从未败过。哥哥甚是欣慰,所以,机会难得,也想领教一下妹妹的手段。”
百里子苓吐了口气,挠了挠头,回头对刘河道:“一会儿尽量留着他的命,我可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刘河应道:“我马上传令下去。”
刘河打马往回走,迅速传令众人。
也不需要谁叫开始,两人都不再言语之后,也就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百里子苓只带了几千精兵,刚刚一路尘土而来,看得并不真切,说话的功夫,尘土也就消散了许多,赵怀倒也看清楚了,并没有他以为的几万人。
如果是几万铁骑,今天他必然是死在这扶风郡的河边。
但几千骑兵而已,赵怀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双方交上手之后,立刻就是杀声震天。
百里子苓勒着缰绳,看着不断冲向敌阵的骑兵,而她的战马也像是跃跃欲试一般,总是不停地踱着脚步。
刘河安静地看着远处,他跟着百里子苓征战了多年,每一场战应该怎么打,百里子苓总能有些出奇不意的想法。
几千骑兵对几万人,听起来是完全没有赢的可能。
但那是别人,刘河深信百里子苓能赢。
“刘河,传令下去,把咱们在五河口操练的新阵法,给扶风王爷开开眼。”
百里子苓这一说,刘河立马跑去传令。先是一通鼓响,听着那鼓声与平日里的战鼓节奏有些不同,旋律似乎也特别一些。
听得鼓声的骑兵们迅速调整队伍,而刚刚被冲散的敌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骑兵们呈现一个非常奇异的队形,随着鼓声节奏快慢,不断呈现出不同的形状。
赵怀的这些兵还没弄清楚这是什么阵法,就有不少人的脑袋被割了一下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之前还觉得自己有人数优势的赵怀,突然觉得战场上的情况有点不对劲,而听听对方的鼓点也不像平时的战鼓,他突然想起沈潜有一回报告过,说是百里子苓在校场上训练一种奇怪的战法,参与此战法演练的个个马上功夫都不错,而且皆通音律。
第419章
但沈潜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是百里子苓亲自操练的,他也只是在旁边看了看,终究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如今听得鼓声雷动,惨叫声连连,空气里很快就溢满了血腥味,他的心微微往下沉。
赵怀毕竟没有指挥过大的作战,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突然听得一声鸣金,赵怀下意识地吼道:“谁让收兵的?”
身边的将领赶紧答道:“王爷,不是咱们这边。”
赵怀正纳闷,就见百里子苓的骑兵开始撤出战斗。
刚刚那将领问道:“王爷,可要追击?”
赵怀没应声。
等百里子苓的骑兵撤出去一部分之后,赵怀和身边的将领才发现,还追击呢,看看那战场上死的人,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
赵怀心说,百里子苓果真厉害,也难怪当初凭着几百人就敢杀进埋羊谷,把那么多人给带出来。
此时,又听到鼓声再起,刚刚撤出去的骑兵以尾为头,转头就像一头猛虎,直插对方阵营。
原本就被杀得惊心动魄没有什么章法的士兵,这会除了本能地拿起武器反抗以外,再无作为。
赵怀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不断被砍杀,一波冲击之后,人又死了不少,而百里子苓的兵虽有损伤,但伤亡极少。他们总是能快速地补充阵形,然后形成强大的战斗力,让对方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百里子苓不想再浪费时间,抽出那柄带着缺口的长剑,号令剩下的几百士兵,“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就这么八个字,几百人看着不多,却能像下山的猛虎一般,快速冲杀而去。
刀有多锋利,脑袋就掉得有多快,血就有多滚烫。
溅在士兵的脸上,仿若火星子,烫得人生畏。
赵怀见百里子苓下了战场,便知晓这是最后一波冲击,而且百里子苓肯定有必胜的把握。
赵怀正心急,旁边一位亲信过来道:“王爷,已经搭好木筏,可以过河了。”
是的,赵怀得知有追兵来,便让人用他们随身携带的搭帐篷的木料,快速扎了几只木筏。
河面虽然有些宽,好在河水并不湍急,木筏过河足以。
当战场上杀成一片的时候,赵怀又一次抛弃了众人,开始打马往河边去,准备尽快渡河。
“将军,果不出你所料,赵怀这厮又要跑!”刘河叫道。
“你指挥战斗,要是输了,我拿你全家的人头来祭!”百里子苓对刘河道。
“将军放心!”
百里子苓打马去追赵怀,赵怀恐是怕人发现,没敢多带人,也就十来个随从,已经快要到河边了。
百里子苓早有准备,把那长剑插回剑鞘,拿起马背上的弓和箭矢,虽然战马跑得很快,但并不影响她的发挥。
箭矢飞出去之后,便有人中箭而倒。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赵怀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第257章 257、死局(31)
赵怀知道,此刻就算能登上木筏,怕是木筏还未走远,百里子苓的箭矢就能穿透他的心脏。
他反倒不跑了,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看着单枪匹马前来的百里子苓。
他身边几人如临大敌。
百里子苓突然勒住缰绳,看着同样在马上的赵怀。
“怀哥哥,要不,你发个善心,也给你身边的人留口气?”
百里子苓这话听着特别讽刺,好像这些人必死无疑。
于是,有胆大的,不信邪的,拍马上前,就要与百里子苓过招。兵器交锋,也不过三四个回合,那人手中兵器便掉落。
接下来,长剑直入,穿着他的肩胛骨就过去,最后直接把人给挑起来,摔到了马下。
这一幕,吓坏了几人。
赵怀知道百里子苓厉害,但不曾想这么厉害。
他身边这几人,也都是高手,在百里子苓面前,却不堪一击。
另外几人见同伙伤得那么惨,顿时合力而上,势要靠群力与百里子苓周旋。
但这几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自不量力。
一个个被击破,有人死,有人伤,最后只剩下赵怀。
“王爷,还记得这把剑吗?”
她不再叫‘怀哥哥’,而手中的长剑指着赵怀。
赵怀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仿佛记得像是百里老将军的剑。
“国公爷,到了如今这份上,谁的剑都不重要,你定是要杀我不是?”
赵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不是百里子苓的对手,但他也不想连战都不战一下,就等着人家来砍脑袋。
“也对,是我想多了。”百里子苓一笑,脸上刚刚溅上的血渍如绽放的烟火,璀璨而耀眼。
她勒紧缰绳,朝着赵怀挥剑而去。
赵怀接住了第一剑,但身子却险些摔下马来。
百里子苓的力道之大,在那一箭之后,这便是更真切地感受了一回。
不给赵怀半点喘息的机会,第二剑接踵而至,赵怀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三招之后,赵怀就被打下了马,摔在了草地上。
百里子苓纵身一跳,那剑尖就抵在了他的胸口。
没到天黑,战斗便结束了。
赵怀被抓,原本还在抵抗的士兵见状,纷纷放下了武器,不再抵抗。
午夜时分,还在京城里忙碌的陆筝收到百里子苓的飞鸽传书,赵怀已经拿下,不日回京。
第420章
看到这消息,陆筝好歹是松了口气。
柳菘蓝是踏着朝阳在满城的血腥味里赶着马车进城的。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并不是认识她,这时候还敢来上都城,顿时就被士兵们拿下,送到了陆筝这里。
陆筝一看,居然是柳掌柜,便亲自替他松了绑。
“柳掌柜,怎么这个时候回了上都?”
柳菘蓝没有回答,只是问了一句:“子苓呢?”
“将军不在京城,若有事,柳掌柜只管与我说。”
“与你说?也行。百里策在哪里,我要见他。”
陆筝没想到柳菘蓝一来就要见百里策,这种事,他可不敢做主,要如何处理百里策得等百里子苓来了再说。
“柳掌柜想见他,还是等将军来了上都再说。也就这一两日,不急。”
“我现在就要见他!”柳菘蓝很强势。
“柳掌柜,没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见百里策。请不要让我为难。”
“怎么,怕我杀了他?”柳菘蓝轻笑。
“我个人觉得,百里策死也就死了,他的命,还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他若是跑了,那可是后患无穷。不为这南陈,我只是不想让将军那么辛苦。”
柳菘蓝本来还有话等着陆筝,她以为陆筝会说出一通大道理来,但最后落脚点在百里子苓身上,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柳掌柜,我不管你是想放他,还是想杀他,但将军没来,谁都不能见。”
陆筝把这话说得死死的。
柳菘蓝没能见到百里策,赶着她的马车走了,她的身后跟着陆筝派的几个人,说是城中恐还有漏网之鱼,不安全,让这几人跟着,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她先去了扶风王府,门口有士兵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出。
她想进去看一眼,但士兵并未让她进去。
她赶着马车又回了自己的别院,院门已经砸破了,里边还被洗劫了一番。
她刚进院子,就有人跳出来,快速打晕了跟着她的那几个士兵。
“老牧!”
“掌柜的,你可算回来了。”老牧见到柳菘蓝有些激动。
“大家都还好吧?”柳菘蓝问道。
“不好,死了好几个。我昨天才把人给埋了。咱们的铺子也让人砸了,抢了个干净。还有......小皇帝也死了。”
小皇帝死了?
柳菘蓝有点意外。
“怎么死的?”
“听说是让人掐死的,但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老牧把柳菘蓝给迎进去,说了一下这几天上都城里的情况。
小皇帝死了,赵怀逃了,赵启跑了,百里策被抓了,朝中的大臣们如今还被关在皇宫里,都等着百里子苓来处理。
如今,上都城完全在陆筝的掌控之中。
百里子苓带着骑兵赶到上都,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上都城虽然还一派残败之相,但百里子苓的到来,让一直担惊受怕的上都百姓仿佛看到救星。
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们纷纷走上街,迎接百里子苓入城。
此时,赵怀就坐在后面的囚车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些与他无关的热闹。
百里子苓让陆筝把赵怀关进了刑部大牢,这才去了皇宫。
宫中也传开了,说是卫国公入城了。
群臣聚集在大殿之上,百里子苓一身银甲,腰间佩戴着老将军留下的长剑,一步步迈向大殿的龙椅。
此刻,群臣皆屏息而立,目光随着百里子苓的身影移动。
难道,她想做皇帝?
有人不小心把心头的想法给讲了出来,虽然声音很小,却也引得周遭几人回头瞪他。
他赶紧捂住了嘴。
其实,当百里子苓走向龙椅的时候,很多大臣的脑子里都闪过这么句话。
但是,百里子苓走到龙椅边,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转身看着大殿上的群臣。
有些大臣身上还穿着孝衣,毕竟之前他们都是在宫中为太皇太后守灵。
“诸位,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百里子苓。毕竟,还有几位是头回见面,可能并不认识我。”
百里子苓这话像是玩笑。
就她这一身银甲,佩着长剑入大殿,如今还站在了龙椅前,就算有人真的从前不认识她,现在用脚指头想,也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众臣惶恐,皆纷纷低下头来。
百里子苓觉得这大殿上的气氛太压抑了一点,便笑了一声,但她这一笑,群臣更是不安。
“我听说,诸位已经商议好了新皇帝的人选。谁来与我说说。”
众臣皆不敢开口。
“诚亲王!”百里子苓四下寻找了一下,没有看到赵胜,她这一叫,赵胜赶紧颤颤巍巍地出来,“不知国公爷唤我何事?”
百里子苓朝赵胜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赵胜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两个儿子,又看了看众臣,大家对他表以同情,但无人开口。
赵胜只得走到了百里子苓跟前,“国公爷!”
“王爷,咱们自五河口一别,也有好几月未见了吧?”
赵胜赶紧点头。
“你在五河口的时候,怎么都没跟我提过,你的嫡长子如此优秀,可堪江山社稷?”
赵胜额头上已经出了汗。
虽然百里子苓的声音不大,只够他一人听见,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打鼓。
第421章
“小儿蠢笨,哪堪大用,怕是有人误传。”
“哦?”百里子苓抬起头来,“哪位是诚亲王世子?”
百里子苓这一叫,诚亲王世子赶紧小跑着上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百里子苓跟前。
“世子,这如何使得,不是折煞我了吗?”
诚亲王世子这一跪,可是让百里子苓皱起了眉头,如此没有骨头的人,如何能做皇帝。
她的目光扫过站一旁的桑尚书,然后道:“桑尚书,我听说是你推举的诚亲王世子,那就由你来扶世子起来吧!”
百里子苓这一说,桑尚书这只老狐狸也叹了口气。
他看中诚亲王世子,自然是知他无大才,平庸至极,将来也好控制。
但如此这般跪在百里子苓跟前,还如何做皇帝。
“国公爷,恕老臣不能扶世子起身。我这身子骨也不行了,如今也就吊着一口气,这要一口气上不来,就得麻烦诸位把我给抬出去了。”
桑尚书的话有点阴不阴阳不阳的。
百里子苓轻哼了一声,迈步下了台阶,也没扶一下诚亲王世子,他也不敢起来,就那么跪着。
“桑尚书,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百里子苓走到了桑尚书跟前。
“国公爷随意。”桑尚书没有正眼看她,如今这般,反正都是鱼肉,就算装得再恭敬,人家也不会放他一马,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那就先说好消息,也让桑尚书高兴高兴。”百里子苓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过众人。
“武诚侯虽然身负重伤,几次在鬼门关前来回,但好歹是保住了命。而且,侯爷心系上都百姓安危,身负重伤之后,还带兵阻击了叛军对上都城的进攻,但也因此心脉受损,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恢复。”
桑尚书险些没站住,就这么几句话,百里子苓说得不急不缓,却把桑尚书的心蹂躏了无数次。
“桑尚书,现在,该听坏消息了。”百里子苓突然回头看他。
众人皆等着,有人觉得是百里子苓要对桑尚书下手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坏消息就是,上都城死伤惨重。你们的家人......恐怕不少都死在了混战之下。”
百里子苓这话一出口,便有人哭起来。
第258章 258、死局(32)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
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卫国公,你为何不早些带兵来救援上都,非得让叛军攻入上都城,杀了那么多人。”
这话是质问。
众臣皆替此人捏了把汗。
百里子苓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吴安国缓缓地站了出来。
“卫国公手握十几万重兵,为何不救援上都?”吴安国接着问道。
百里子苓脸色一沉,众人皆觉得吴安国也太不怕死了,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吴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百里子苓手握十几万重兵,为何不救援上都?”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臣。
“大理寺卿,你来说说,我为何不救援上都?”
正发呆的大理寺卿被点名,忙回过神来,“国公爷,我不懂军事。而且,国公爷也不是没有救援上都,真要没有救援,我们这些人,怕是早就不在了。”
“既然大理寺卿不懂军事,那兵部尚书,你来说说了。”百里子苓又点了兵部尚书的名。
“国公爷,刚才大理寺卿也说了,没有您不救援上都一说。但以我之愚见,虽然北方大营十几万兵马,但雄鹰部一直在旁虎视眈眈。说是联姻,结了秦晋之好,但据边关回报,几日前,萧宗元才带着大批人马到了五河口外的草场。说是放牧,实则是窥探国公爷是否还在五河口。若是国公爷不在,以萧宗元的性子,怕是要趁南陈内乱,咬上一口的。”
兵部尚书这一说,众人便回头看吴安国。
吴安国也不惧,便又道:“依兵部尚书所言,到底是叛贼凶狠些,还是萧宗元更凶狠?”
兵部尚书不答。
吴安国:“诸位大人,几个月之前,诸位还在这大殿之上对卫国公口诛笔伐。几年前,不少人还向先皇递过一道又一道折子,参奏百里老将军拥兵自重。结果,埋羊一谷,老将军与少将军战死,南陈上万将士阵亡。你们一个个的都说那是老将军指挥不当,当真是老将军指挥不当吗?”
吴安国这番话让人听着有点糊涂。
一开始众臣觉得他是要跟百里子苓唱反调,众臣还在想,真不怕死,还真没良心。
之前百里子苓还派兵护送他回京,这怎么转眼就成了白眼狼。
但听到这里,众臣才反应过来,吴安国是为百里子苓发声。
那么,接下来的便是翻开埋羊谷那一战失利的真相。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安国本来口才就好,既然已经开了口,自然把当年那些事都说了出来。
这其中既包括了早就死了的李迁和先帝,还有如今站在朝上的桑尚书,以及最后给了那道伪造催命诏书的赵怀。
吴安国让人带了宫中证人上来,又摆出了证据,朝堂上一片哗然。
但有几人,不只知晓其中细节,还做过帮凶,此刻便慌得无处可藏。
“卫国公想替老将军洗冤?可以。那得把先帝的皇陵给操了,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桑尚书冷笑一声。
第422章
百里子苓转头看桑尚书,“老大人,我是个粗人,还是个横人。所以,别逼我。你说的事,我还真想做一做。”
百里子苓的话让众人头皮发麻。
“百里子苓,你当真敢......”桑尚书的话没说完,便被百里子苓那狠戾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刚刚,你们不是觉得我想坐那把椅子吗?既然那把椅子我都敢做,那操了谁的坟头,又算个屁!”
百里子苓这话已然是大不敬了。
御史们也不敢出声,先帝皇陵都敢动,杀几个御史那还不跟玩一样。
百里子苓见众人皆不敢说话,目光又回到了诚亲王世子这里。
“世子,怎么还跪着?”百里子苓像是才发现一般,忙伸手扶了他。
诚亲王世子吓得够呛,颤颤巍巍起身,脸都有些发白,额头上尽是汗水。
“世子这是怎么啦?吓着了?”百里子苓故意问道。
世子拭了一下额头的汗,连连摆手,不敢说话。
“既然埋羊谷的事已经说完了,那就来说说国不可一日无主。”
诚亲王世子还未松口气,只觉得心又悬了起来,他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国公爷,我没想当皇帝,都是他们,他们害我!”
“世子这话说得奇怪,大人们信任你,如何是害你?”
世子脸色惨白,恨不得即刻就晕死过去,偏偏就是晕不了。
“卫国公,你连先帝的皇陵都敢动了,一个皇帝而已,还不是你说谁做,就是谁。或者是,你自己做,谁又敢如何?”桑尚书阴阳怪气地道。
“桑尚书,我要是你,就不逞那点口舌,好歹给差点把命搭上,还一心为了南陈的武诚侯留点脸面。”
“卫国公,你们家也出了个叛贼,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桑尚书索性豁出去了,就算要死,那也得说个痛快。
“是,我们家也出了个叛贼,所以我已经让人把百里策下了大狱。过几日,上都稳定之后,三司会审,百里策该是什么罪就定什么罪,该怎么处决,就怎么处决,我绝对不姑息任何一人。”
“卫国公,你这不是说笑嘛。如今你控制了上都城,百里策谋反,那就该诛九族。可是,谁敢诛你卫国公?”桑尚书讥讽道。
“哎呀,我瞧这意思,桑尚书不把我给弄死,心有不甘啊!行啊,那就让刑部尚书出来说说,我百里子苓该不该被诛。若是律法明确如此,那我百里子苓没有怨言。”
百里子苓这话又引得群臣私语,倒是让刑部尚书为难了。
不管他之前是谁的人,现在命是捏在卫国公手里,他敢说什么?
刑部尚书一脸难堪,这是把他放在火烤,要他的命呀。
“刑部尚书,说吧!”百里子苓看着他,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才道:“南陈的律法里没有一条罪名定为诛九族,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皆无权判定诛九族。诛九族是皇帝的权力。如今,南陈没有皇帝......”
“所以,这便是桑尚书要急着推举新皇帝的目的吗?让新皇帝杀我?还是,你们都想看着我百里子苓被新皇帝诛九族,所以才这么着急?”
百里子苓的话可是吓坏了众臣,不少人下意识地跪了下来,说自己并无此意。
而此时,殿外有太监来报:“武诚侯到!”
众臣齐回头,就见桑吉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被人抬进了大殿。
百里子苓忙快步上前,抓住了桑吉的手,“子渊,你怎么来了?”
百里子苓满眼都是担心,而桑吉则拍了拍她的手,“将军,我怕他们欺负你。你是武将,论耍嘴皮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我行!”
就这么两句话,声音不大,众人却听得清楚,也看得明白。
这武诚侯与卫国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众人回头看桑尚书,他这才缓步走到桑吉跟前,“老二啊......”
桑尚书一开口,老泪都下来了,刚才的伶牙俐齿已然不见,他就是个心系儿子的老人。
“父亲,何必呢?”桑吉道。
桑尚书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顾着哭了。
桑吉的到来彻底结束了朝堂上的这场口水战。
第259章 259、死局(33)
被困于皇宫中的众臣,终于在百里子苓回朝之后得以出宫。
众臣离去之后,大殿里只剩下桑吉与百里子苓里。
桑吉的脸色还不太好,嘴唇仍旧没有什么血色,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但这模样,还是胡果儿不眠不休几天几夜换来的。
知道百里子苓回朝,无论如何也要进宫来,胡果儿怎么拦都拦不住。
如今,胡果儿还等在大殿外面。
“将军,你给我句准话。那把椅子,”桑吉回头看龙椅,“你想坐吗?”
百里子苓也跟着回头看龙椅。
龙椅不过是个死物,但那么多大活人却为了那个死物争得头破血流。
“坐在那上面,也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我的小狼崽子还等着我回去,我要成了孤家寡人,他怎么办?”百里子苓反问道。
“将军,你不是普通女子,岂可儿情长。”
“子渊,你这意思是让我当老姑娘?一辈子孤独终老。”
桑吉说得很认真,但百里子苓却开起了玩笑。
“将军,坐上那把椅子,你想要什么样的美男子没有?帝王三宫六院,谁规定了三宫六院只能是女人,也可以是男子。这都是小事。”
第423章
三宫六院?
百里子苓赶紧摆摆手,“子渊,我呢,是豪放一些,但三宫六院我可真吃不消。”
百里子苓心里还有一句:我连那小狼崽子都吃不消,你还让我三宫六院,你这是真心想让我当皇帝,还是想让我死?
“我说,桑老二,你最近是不是养伤无聊,看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书,这怎么女皇帝、三宫六院的美男子都给我安排上了。我可提醒你啊,我们家小狼崽子醋劲大着呢,这话可不能让他听到。他要听到了,我可哄不好,你少害我。”
“将军!”桑吉突然有点激动,接着咳嗽了两声,可把百里子苓给吓着了。
“桑老二,你少害我啊!你好好的进来的,这要吐了血出去,胡果儿那野丫头没准儿又给我下毒,你可放过我吧。”
百里子苓仍旧打着哈哈。
“将军,就不能给我句准话吗?”桑吉喘了口气。
百里子苓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
她吐了口气,负手踱了几步,又叹息了一声,仿佛十分为难。
“将......”
“你别再将了,将得我头疼。桑老二,西北还未平,如今说谁做皇帝为时过早。我一个女子,而且手上沾满了血,不管想与不想,坐上那把椅子......那就是给了别人反的借口。南陈已经经不起几场战火了。”百里子苓一声长叹。
“将军既然无意,但国不可一日无主,新皇帝的事,还是得尽快定下来,省得再生事端。”桑吉道。
“桑老二,就这样?你也不劝一劝?从来新帝登基,都得臣子一劝再劝,新帝得一再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勉为其难才坐那个位置。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情就没想真让我做皇帝,之前那些话,都是诓骗我的?”百里子苓不干了,“我要不是看你要死不活的,我大嘴巴抽你。”
“将军见谅。我这不是也怕是你万一想试试那把椅子......”
“我要真想试,你想怎么着呀?带着你这小半条命的身子,还要跟我对着干吗?”百里子苓捏了一下桑吉的下巴,有点大爷调戏小娇娥的意思。
桑吉这会也不便动弹,任由百里子苓捏着下巴,“将军,我哪儿敢。我这不是想,看看能不能弄个贵妃或者是皇贵妃做做。皇后之位,我就不跟你那小美人抢了,但以我的学识和姿色,封个贵妃,应该不成问题。”
百里子苓手里使劲,桑吉立马可怜起来,眉头都快皱得能夹死蚊子。百里子苓赶紧放了手。
“桑老二,我倒是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心思。老实说,是不是得了些什么刺激的画本,好东西一定要分享给兄弟。”
桑吉无奈地摇摇头,“将军,咱们还是说正事。”
“一直说的都是正事啊!”
桑吉心想,哪一句是正事?
“羽林军统领何在?”百里子苓突然吼了一声,片刻之后,羽林军统领便听令进来。
“见过国公爷!”
“之前让你查在京的皇族子弟,可有结果?”
百里子苓话音刚落,羽林军统领便从怀里递上一份折子,恭敬道:“这是所有在京皇族子弟的名录,请国公爷过目。”
百里子苓接过那折子,随手翻了翻,然后递给了桑吉。
“既然国不可一日无主,那就从这本名录里选取一人便是。”百里子苓补了一句。
桑吉的目光一一划过那名录,每个人都记录得很详细,这其中包括了他们的学问如何,人品如何,平时与谁交厚等等。
桑吉看过名录上的所有人之后,问了一句:“将军可有属意之人?”
“有倒是有,不过,你可能不会同意。这样,咱们各自在纸上写下一人名字,一会再来对一对结果。如果结果不一样,这件事便交群臣再议,反正这几日都没有皇帝,南陈也没有完蛋,不差这么几天。”
桑吉点点头。
羽林军统领去拿了笔纸进来,他二人别在纸上写好了名字。羽林军统领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大殿之中只有他二人。
百里子苓把那写好的纸拿到桑吉跟前,二人同时展开纸来,顿时笑了起来。
百里子苓拿过桑吉手里的纸,放在烛火上烧掉,“咱们再等两日,不着急。西北动乱未平,我回京路上收到西北战报,张及、秦池已经被杀,周深现在与郑成、罗季尚在对峙之中,我自然是希望双方不动刀枪,就看周深如何抉择了。”
“西北!”桑吉叹了口气,“西北一场大战之后,尚未得到喘息,若是再来一战,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南陈亦是如此。”
想到南陈未来的命运,桑吉又不得不发愁。
内忧外患,就连这繁华的上都城,都不知道要几年才能恢复如初。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百里子苓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不亦让桑吉太劳累,正想叫人,就被桑吉拉住。
“将军,最后一个问题。”
百里子苓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便道:“我把北方大营的兵符给了狼崽子。”
“你......”桑吉想骂她糊涂。可是,那话没能出口。
如果她不亲自带兵入京,不把赵怀给抓回来,等赵怀带人逃回封地,再想要攻打扶风郡,又是件麻烦事。而且,整个南陈风云变幻也不好说。
她要离开了五河口,北方大营确实没有什么可信任之人托付了。
第424章
但是,北方大营的兵符交到狼王手里,桑吉总觉得是把刀递给敌人一样。当然,这个形容不是太贴切,毕竟萧宗元更符合敌人这个人设。
“我若信错了人,我便从上都城墙上跳下去,以死谢罪!”
“将军!......”桑吉太激动,差点站起来。
百里子苓按住他,“我离开五河口前跟他说过,他若负了我,那就是不想我活了。子渊,那个情况之下,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你没有重伤......不说了这些了。我把赵怀关进了刑部大牢,如今赵启下落不明,得赶紧把人抓到。我最多在上都待三日,就得回五河口。所以,子渊,你得赶紧好起来。南陈的朝局还得你来主持。”
第260章 260、死局(34)
百里子苓听说柳菘蓝也回京了,还曾闹着要见百里策,便让人请了柳菘蓝过来,一起去了刑部大牢。
百里策呆坐在一角,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嘴里一直叨叨着‘为什么’。
柳菘蓝看到百里策的第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二哥!”她隔着栅栏轻唤了一声。
百里策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像是没有焦距地看了一眼柳菘蓝,但视线最终是焦距在了柳菘蓝身后的百里子苓身上。
“二哥,你这是何苦呢?”柳菘蓝哭道。
他们上一回见面,是在城郊的庄子里。说了最难听的话,也发誓再也不见这个男人,可是听闻他下了狱,终究还是不忍。
“何苦?”他嘿嘿两声,“为了爹,为了大哥,为了死在埋羊谷的将士!”
他看着有些疯癫了,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我不悔!”他又补了一句。
“二哥,你为爹,为大哥,我都能理解。可是,你如何能让赵启许诺那些人,攻入上都城,便可烧杀劫掠一日。如此滥杀无辜,你让谁来理解你?”柳菘蓝哭着问道。
“我不需要谁来理解我。”
他冷冷的目光划过柳菘蓝带泪的脸颊,“你以为你理解我,懂我?”
他嗤笑。
“你只是你以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百里子苓上前扶了一把柳菘蓝,“菘蓝姐,起来吧!”
柳菘蓝则回头抓住百里子苓的手,“子苓,卫国公,他是你亲哥哥,你难道真想让他死?”
“我想让他活,但他自己活够了。”
“子苓,他是你二哥,你一母同胞的二哥,你怎能如此狠心?”柳菘蓝也是急了,有点口不责言。
“狠心?”百里子苓轻笑,“论狠心,我哪里比得上二哥。就算不管上都城里老百姓的死活,但连娘、大嫂、云昊的死活也不顾了,我没见过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小叔子,这样不顾家人性命的哥哥。”
“可是......”柳菘蓝似乎还想替百里策求一求,却被百里策打断,“我不配姓百里。待我死后,把我扔到乱葬岗便可,无须收敛尸骨,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百里子苓心里也难受得紧,从嘴里就挤出来那么四个字:如你所愿。
然后,一甩衣袖,离开了刑部大牢。
百里子苓一出牢门,长长地吸了口气,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像是无数双眼睛正看着她。
她想起了在父亲军营的那些日子,这样的夏夜里便爱躺在草地上看星空,格外美丽和耀眼。
那时候,大哥看着星星跟她有过一番像是预言一样的对话。
大哥说,老三啊,如果哪天我跟父亲都不在了,百里家就得你扛起来了。
百里子苓:爹和大哥都很厉害,怎么会不在了?
大哥: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没有常胜将军,再厉害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上了战场就一定能活着回来。所以,真要有那样一天,百里家就得是你来扛。
百里子苓:那不是还有二哥吗?
大哥:老二容易想太多,我跟爹要是不在了,他怕会走进死胡同,出不来。所以,你得答应大哥,扛起百里家,照顾好母亲和你两位嫂子,还有云昊。
百里子苓:那我还能嫁人吗?
大哥笑了。
大哥:老三是女中豪杰,何必嫁人,娶一个进门,又何妨。
百里子苓:那我就娶一个。我得娶一个好看的,至少得比桑老二好看。
那时候,百里子苓与桑吉的婚事才告吹没多久。
大哥:咱们老三厉害,肯定能娶个比桑老二更好看的,气死桑老二那个绣花枕头。
大哥真是一语成谶。
百里子苓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柳菘蓝才从里边出来,眼睛有点红,百里子苓上前安慰道:“他自己选择的,他不悔,何必替他流这些泪。”
“我此生,只爱过他一人。不过,为他流了这场泪,也就真的结束了。只是,他的结局不是爹和大哥希望看到的,不知道爹和大哥现在得多伤心。”柳菘蓝吸了吸鼻子。
“爹和大哥要是还能伤心......quot;百里子苓鼻子一酸。
“子苓,你当真要他的命吗?”柳菘蓝又问。
百里子苓没有回答。
二人漫步在夜色下的上都街头,从前上都城里的热闹早已不见,街上极少有人。
“听说你去了雪狼部看你的父亲,是专程赶回来见他的?”百里子苓问了一句。
“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如果不回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柳菘蓝仰起了头,看这满天的繁星。
第425章
姐妹二人各自叹了一口气。
“子苓,有件事没有跟你说。”走了好一会儿,柳菘蓝才道。
百里子苓停下脚步来看着她。
“之前,狼王约我见面,就是我最后去五河口那次。他让我把赵怀不知道的那条消息线卖给他,他给了我一条商道,可以从南陈穿过雪狼部、苍穹部,直到遥远的古刹帝国。
要知道,若是按现在的商道去古刹帝国,必须穿越雄鹰部,以及大片的无人沙漠地带,每年都有不少人死在沙漠里,就算没有死,还可能被沙漠里的抢匪洗劫一空,丢了货物是小,还可能丢了小命。你没走过那片沙漠,黄沙埋白骨,真的随处可见。”
百里子苓知道通往古刹帝国的商道,从北楼关出关,据说要走上大半年,才能到古刹帝国。
所以,从古刹帝国运回来的东西,特别昂贵,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
“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做个商人。”柳菘蓝又道。
“他可真能耐,居然能建立这样一条商道。据说,苍穹部的人特别不喜欢外人进入他们的部族,他是如何做到的?”百里子苓这话不是问柳菘蓝,就是下意识地出了口。
“苍穹部一直在燕云腹地,也是最神秘的部族,你们家那位可是天生的商人,非常清楚别人要什么,他怎么做到打通苍穹部的,我不清楚。不过,我已经派人走了那条商道......”
“有何发现?”百里子苓见柳菘蓝迟疑,尽快追问。
“说是商道,但没准儿多年之后,也是他杀入苍穹部的军事要道。他以保护商道和商人为名,沿途建立了半军事的驿站,驿站会收取路过商人的一笔费用,类似咱们的税收......”
柳菘蓝拉拉杂杂与百里子苓讲了许多。
关于经商这方面,百里子苓不太懂,但柳菘蓝却对木苏和评价很高。
柳菘蓝最后总结了一句:你家那狼崽子,就算不做狼王,他也能成为商人里的王,没有他不敢做的生意,也没有他做不成的生意。
百里子苓回想起呼延裕,呼延裕便是一位商人,在成为呼延一族的族长之前,也在南陈以及各地经商多年。
与柳菘蓝别后,百里子苓往自己家走,走了没多远,易风打马而来。
“将军,有五河口的消息。”易风还未翻身下马,便嚷道。
百里子苓心想,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
易风把密封好的字条递上,牵了马跟在百里子苓身边。百里子苓拆了字条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第七日,五河口安好,将军勿念。
百里子苓看到字条上有些难看的字迹,嘴角泛起笑意。
离开之时,她说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一定回去。
这家伙,一天一封飞鸽传书,从第一日到第七日,也就只改了一个字。
但没有那句‘五河口安好,将军勿念’,她又总觉得这一日少了些什么。
“将军,吴安国的妻儿被屠杀了。如今,棺材还停放在吴府,吴大人......不太好。”易风又道。
“去看看!”百里子苓赶紧收起字条。
上都城里,像吴安国这样遭遇的还有一些,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骂赵启。虽然赵启可恨,但他们并不知道,打开大门放了叛军入城的赵怀更可恶。
百里子苓去了吴府,吴安国呆呆地跪在厅前的棺木前,像是魂被抽走了一样。
“吴大人,节哀!”
百里子苓上了香,看着旁边的两口小棺材,不由得想到了百里云昊。
如果云昊没有送去,或许也难逃厄运。
“国公爷,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可是,明明做尽坏事的人是我,为何要报在我妻儿头上。我那两个孩子还未成年,他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百里子苓无法回答,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因为,这其中也有她哥哥百里策种下的祸。
“我掐死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孩子,他们就弄死了我的孩子......”
吴安国这话刚出口,就被百里子苓给捂住了嘴。
小皇帝是吴安国掐死的,百里子苓知道。但如今府里还有其他人进出,这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吴安国恐怕连个全尸都落不下。
第261章 261、死局(35)
吴安国掐死了小皇帝,倒不是跟小皇帝有仇。
他这个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个好人。但是,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不管别人怎么说先帝,至少在他心里,他对先帝是感激涕零的。
先帝被赵怀所困皇宫之时,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甚至都不曾去给先帝请安。
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常去给先帝请安,那就是给先帝找麻烦。整个南陈都在赵怀手里,他无力回天。
不少人骂他没良心,狼心狗肺,对不起先帝对他的恩宠。其实,忠心这个东西,不是做给谁看的,自己心里得有一杆称。
吴安国心里的那杆称一直都在。
先帝驾崩之时,他那些眼泪全是真心。他也知道,先帝之所以几个月就病逝了,也是因为赵怀在先帝的药里做了手脚。就连赵怀最后与先帝的那番对话,他也辗转从忠心于先帝的宫人嘴里得知。
“我吴安国该下地狱。但,掐死小皇帝,我不悔!”
在吴安国的书房里,面对着百里子苓,他的话依旧坚定如初。
第426章
“小皇帝或许没什么错,但他错在是赵怀的儿子。赵怀夺了先帝的江山,父债子偿,小皇帝死得不冤。至少,他还可以配享太庙,受赵家后世子孙的香火。我只恨,不能亲手弄死赵怀......”
“吴大人,这话你跟我说可以,但不可再与他人说了,知道吗?”百里子苓提醒道。
“国公爷,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知国公爷是为我好,可我......”吴安国抹了一把眼泪,没能往下说。
百里子苓从前很不喜欢吴安国,但这大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发现吴安国这个人跟想象的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百里子苓安慰了几句,嘴里也就没什么词了。她不擅长干这个,就算擅长,也没那个时间。
从吴府出来,百里子苓让易风安排几个人过来,帮着吴安国把家人的后事给办了。
回到自己家里,灯火已燃,门口有士兵守卫。
她去祠堂上了炷香,一身疲惫地看着那些孤零零的牌位,最后坐在了那些牌位前面,放声哭了起来。
易风守在祠堂外面,听到动静,想进去看一眼,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爹、该拿二哥怎么办?”
冷冰冰的牌位是无法给她答案的,而她需要的也不是答案,她只是想要一个释放情绪的地方。
她是卫国公,她手握重兵,如今满朝文武皆看她的脸色。
这就是所谓的权臣。
她甚至还能决定谁来做皇帝。
“爹,你会怪我吗?就算你会怪我,也没办法。等哪天,我也去了你那里,你随便打,随便骂,老三都受着。大哥,云昊很乖。我打算......”她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没往下说。
祠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抽泣的声音。
易风在心里感慨自家将军太难了,还陪着流了一场泪水。
百里子苓一个人在祠堂对着那些牌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直到凌晨了,才回屋去歇息。
连着几日的奔波,这一睡,也就比较沉了。
第二天一早,府外便有不少大臣递了帖子等着拜见卫国公。
百里子苓起得迟了些,易风打水进来给她洗漱时,一并说了在府门外等着求见的那些大臣。
“都有谁呀?”百里子苓随口问道。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礼部尚书、兵部的几位大人也来了,还有宗亲府的几位主事......”
易风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百里子苓也没应声,洗漱完了之后,易风又把刚刚下人送进来的早餐给摆上。
“将军,咱们门口那条巷子,都让马车给堵得水泄不通了,你看是让大人们进来,还是?”
百里子苓喝了口粥,夹了点小菜到嘴里,这是易风的手艺,她不由得抬头看这半大小子。
易风见百里子苓看他,还有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百里子苓一笑,易风更是不明所以了。
“将军,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今早有些匆忙,可能......”
“易风,”百里子苓打断了他的话,易风‘嗯’了一声。
“等所有的事都结束了,你是想待在军营,还是想留在上都。你这年纪,也该 说个媳妇了。我有空让人打听打听,看看哪家的姑娘合适,如果你要有看中,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我让人去提亲。”
百里子苓突然提到他的亲事,易风还有点不好意思,“将军,我才多大呀,你自己还没成家呢,我不急。”
“你不急,我急呀。你父兄都死在战场上,你可是家里唯一的根,怎么着也得把你易家的香火给我传下去。这样,等这事些都结束了,你就留在上都,东西大营给你寻个校尉之职,便把家给安下来。”
易风一听这话,先是一激动,随即眼睛就红了,“将军,我什么都不懂,哪里做得了东西大营的校尉,我还是跟着你吧,给你驾车,洗衣做饭,哪怕是跟着你打兔子都成。”
“你个没出息的。打兔子要你?”百里子苓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也不管,仍旧道:“我不管,你去哪里,我跟着去哪里,我才不要做什么校尉,我就伺候你,你休想把我给甩了。”
“嘿,你这小子还讹上我了。”
主仆二人闹腾了几句,便有士兵来报,说是陆筝来了。
百里子苓让人请陆筝进来,又问了陆筝吃了早饭没有,二人寒暄了几句。
“将军,门外那些人,总这么堵着路,也不是个法子,你要没什么吩咐的,先让他们回去。这要都待在外面,怕是上都城又得有流言传出来了。”
陆筝是好意,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易风,你去跟外面那些人说,让宗亲府和礼部的人留下,三司的人准备会审赵怀与百里策。告诉他们,没有重要的事,少往我这里跑,该干嘛干嘛,各司其职。谁要这时候给我添乱,找不痛快,别怪老子脾气不好,拿鞭子抽人。”
易风听令而去。
陆筝见易风走了,这才道:“将军可是要与宗亲府礼部的人商量立新帝一事?”
“现在那个不着急,有更急的事。陆大哥,你来了正好,这京城里的事,你替我管着,安抚好城中的百姓。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去找桑老二,让他决定。”
“将军放心,我会看着办的。不过,我今天来,是关于你二嫂的事。”
第427章
“二嫂?”百里子苓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上都城的战事起得太快,百里策的老婆并未能提前离开上都城。赵怀虽然许了她离开,但计划没有变化快。
如今,她还被关在扶风王府,与赵怀的家眷待在一处。
“一会儿,我去见见。”百里子苓想了想道,“对了,你一会儿派个人去通知诚亲王和在京的几位老王爷过来一趟,我找他们有事相商。”
陆筝估摸着这回怕是立新帝的事,倒也不再问,便先行离开。
百里子苓吃完早餐出来,大厅里宗亲府的人和礼部的人都等着,见到百里子苓尽快恭敬地唤了一声‘国公爷’。
“诸位大人请坐。”百里子苓说着,先在主位上坐下,其他的人这才落座。
“诸位大人找我何事?”百里子苓又问。
“国公爷,”宗亲府的人先开了口,“虽然上都战乱刚平,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棺木还停在宫里。如今天气也热,这时间长了,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想过来请国公爷的意思。”
百里子苓点点头,“礼部呢?”
礼部尚书答道:“我跟宗亲府是一个意思。不过,这皇上的规制还得请国公爷示下。”
“既然是大行皇帝,你作为礼部尚书,难道还不清楚该有什么规制?”百里子苓反问。
礼部尚书一听这话,额头上顿时出了汗,“老臣失言了。”
“我让人留下你们,也是为了太皇太后和大行皇帝的事,按南陈规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南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能节省些就节省些,不可铺张浪费。”
众人齐称‘是’。
打发了礼部和宗亲府的人,桑吉又被人抬进了卫国公府。
百里子苓见状,自然不悦,“我说侯爷,你不在府里歇着,到处乱跑什么?”
百里子苓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胡果儿,“胡果儿,你是大夫,你就任由着你的病人这样乱跑?别给我说你没办法,他身体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这么惯着他,以后有你受的人。”
“将军,你就别说她了。我非要出来的,她......”桑吉抬头看了一眼胡果儿,然后拉过她的手来,胡果儿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滑下来。
“我说你们几个意思?是觉得我现在孤家寡人,故意上前来气我的?”
百里子苓一看到他们拉手对望,就想起了自己离开五河口的时候,她的狼崽子也是万般舍不得又担心的眼神。
“将军,我们哪儿敢。是这样,昨晚我与几位朝臣商议了一下,虽然如今西北未平,但该有的打算还是不能少。我们拟了个条陈出来,主是在安抚流民、鼓励开荒耕种以及发展海运和开通海上商道上面。”
百里子苓拿过那条陈来看了一眼,她不懂这些东西,所以让她看,也是徒劳。不过,她觉得她的狼崽子一定看得懂。
“侯爷,这些东西你就别为难我了,你决定就行。我呢,是个粗人,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不会,所以,你就别拿这些东西让我头疼了。”
“将军......”
“你可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你也别走,我诚亲王和几位老王爷来,昨天说的事,先跟他们通通气,剩下的事就看着办就行。我呀,我赶紧把这些破事处理完,回五河口去,我家狼崽子还等着我呢。”
百里子苓说得像是玩笑,但桑吉知道,百里子苓是怕北方防线出事。
第262章 262、死局(36)
诚亲王和几位老王爷倒也过来得很快,桑吉把立新帝的人选与他们一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齐刷刷地看往诚亲王。
诚亲王自己也没想到,但现在被几位老王爷看着,便有些紧张地道:“几位王叔,这个我也是才知道。”
“国公爷,我能问问为何是赵谨吗?”其中一位老王爷问道。
百里子苓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诸位王爷,诚亲王是先帝长兄,皇长子,在血脉上的优势无庸置疑,对吗?”
众人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古来帝王,立贤立能,这也没错吧?”百里子苓又问。
众人又点头。
“那,大家看看这些东西。”百里子苓让人呈上关于赵谨的资料,还有赵谨写的几篇关于治国的文章。
众人看后只觉得后脖子凉凉。
这么短的时间,能把一个久居封地的亲王庶子查得这么清楚,不用说,他们这些皇族子弟怕是都让人摸了个遍。
于是,几位老王爷彼此看了看,齐声道:“国公爷与侯爷好眼光。”
桑吉这时候插了句嘴,“既然几位王爷都没有意见。那么,明日大朝,但拥新帝登基。”
众人也不敢有意见,只得称是。
诚亲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难免会想得多一点。小皇帝登基之后,赵怀就成了实质上的皇帝,因为赵怀是小皇帝亲爹。
如今,他也要做皇帝的亲爹了,再看看赵怀的下场,他难免有点唏嘘。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待众王爷离去之后,桑吉才对赵胜道。
“蒙国公爷和侯爷错爱,我家那老二,没见过什么世面,恐怕难当大任。皇族中不乏优秀的皇孙,我家老二真的挡不起南陈的江山。”
诚亲王心里打鼓得很。
现在的情况他很明白,就算自己的儿子坐上龙椅又如何?
第428章
大权掌握在人家手里,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古往今来,傀儡皇帝的下场都很惨淡。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这场动乱之后稳定南陈的牺牲品。
“王爷怕什么?”桑吉问道。
“侯爷,我家老二是真不成器,我是怕他......”
“怕他成了傀儡皇帝?”百里子苓打断道。
“国公爷,我哪敢那样想。我就是......”诚亲王只觉得背都湿透了。
“王爷多虑了。如果我们想立一个傀儡皇帝,大可找个几岁的皇孙,这样岂不是更好控制。刚刚国公爷也说了,立贤立能,我与国公爷考量的标准是一样的,毕竟南陈太需要一个贤能的帝王。”桑吉说完叹了口气。
“王爷,你那点小心思就收起来吧。你想做个闲散王爷,但你生在了帝王家,又是皇长子,就注定了这辈子没法真正什么都不管。我对王爷只有一个要求,你若想让他成为一代明君,管束好你的家人,这便是帮他。”
诚亲王连连称是。
“王爷,你觉得侯爷的学问如何?”百里子苓突然又问了一句。
“侯爷学问极好,早好几年,就被众多读书人追捧。”赵胜说完这话,像是明白过来百里子苓的意思,忙又道:“侯爷若是不弃,可否让我家老二拜在侯爷门下?”
“侯爷,收下吧,这可是个优秀的学生。”百里子苓道。
桑吉看了百里子苓一眼,很明白她的意思。
做了皇帝的老师,那就是帝师,这既为桑吉巩固了将来在朝中的地位,也让桑吉成为新皇帝可以倚靠的老师和臣子,这对于朝堂稳固,新皇帝培养自己的人才,都是有益的。
“王爷若不是嫌弃我学问不精,那我便收下这个学生。”桑吉这才道。
“谢侯爷,谢国公爷!”赵胜赶紧道。
送走了赵胜,桑吉又派人通知礼部、宗亲府以及在京的大臣,第二日大朝,便是新帝登基。
百里子苓搭了桑吉的马车出来,往扶风王府去。
“将军,你给我安排了帝师,你呢?”桑吉在马车里问道。
“我?我倒是想教他些武艺,可是我教的人,都是被打出来的,你要让我温柔些教,我也不会。”
“将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百里子苓呵呵一笑,“侯爷,我一个带兵的人,除了军营还是军营,你总不能让我年纪轻轻就在上都城里混吃等死吧。再说了,我要在上都城,万一有看不得的事,见不得的人,那动起手来,也没个轻重,这不是给侯爷添麻烦嘛。”
“将军,你给我透个底,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别跟我打哈哈,我又不傻。”
百里子苓见桑吉严肃得有点过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桑吉胸口一疼,顿时皱了眉。
“不好意思,我手有点重。”百里子苓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侯爷,你放心,我呢,肯定还是得守着南陈。不过,我家云昊以后得让你给看着,我们家都是带兵的,我呢还是希望他走读书人的路,能像咱们侯爷一样,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文武全才。”
桑吉觉得他像是在交代什么一样,没细想,就听得车夫道:“国公爷,扶风王府到了。”
“桑老二,你回家好好养着,有事派人出来就是,别自己瞎跑。”她说完又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的胡果儿,“自个的男人自个看好,别什么都由着他,他要不听话,该扎针扎针,该下药下药。”
百里子苓这一说,胡果儿脸一红,毕竟她给百里子苓下过药。
百里子苓跳下了马车,快步入进入扶风王爷府。
大半年没有见过二嫂,百里子苓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她们曾经是关系很好的姐妹,二嫂待她也很好,但现在这样的结局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坐在大厅里的百里子苓喝了口茶,赵怀的老管家便双手自然下垂,很规矩地立在一旁。
“你到王爷府,多少年了?”百里子苓放下杯子问道。
“二十五年。”老管家答道。
“你是最早一批从雪狼部出来的?”百里子苓又问。
“是!”老管家答道。
“这么多年,想回雪狼部吗?”
他鼻头一酸,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泪花在闪烁,然后才答道:“想!”
百里子苓点点头。
“国公爷,我还回得去吗?”老管家又问了一句。
“能!”百里子苓答了一个字。
老管家顿时跪了下来,“谢国公爷成全!”
百里子苓看着这位老管家,她记事的时候,这位就在赵怀府中,是赵怀最信任的人。
她其实很想问老管家,既然得赵怀如此信任,又在扶风王府待了快三十年,对赵怀没有感情吗?
但这话她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在老管家眼中,雪狼部才是家,他们是雪狼部的探子,就算在别的国家爬得再高,他们的根终究在雪狼部。
当然,或许也有少许人在经年累月里,早已忘却了故土。但几十年的时光,这本身就很难熬,就算是真的忘了,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而这些心系故土,还在为自己的部族做事的人,是孤独的。
他们没有朋友,就算有朋友,也不是真的朋友。因为,他自己的身份都不是真的,由此建立的所有关系,自然也真不了。
第429章
下人带了百里策的老婆出来,姑嫂二人这一见面,恍如隔世。
“二嫂,身子可好了?”百里子苓问道。
“国公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问我作甚?”
“也是。”百里子苓叹了口气,“今天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过两天三司会审二哥,你有检举揭发之功,等二哥的事审完了,就能放你走。”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三司会审?你想要你二哥的命?”
“二嫂不是也想要二哥的命吗?”百里子苓反问。
“我......”她一时语塞。
“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二哥待你不够好吗?”
她无言以对。
“你的父亲李迁出卖了南陈的将士,让父亲和大哥都死在了埋羊谷,让那么多南陈的将士白白丢了性命。二哥可曾迁怒于你?你小产之后,不能再生育,母亲早想给二哥纳妾。但二哥为了你,宁愿不要自己的子嗣,也绝对不让你委屈。这样,还能换你在背后捅他一刀,二嫂,你跟你那被杀了头的父亲有什么两样?”
百里子苓见她不答,也不想再废话,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起身还未出大厅,就听得她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我不像你,能征善战,我想给李家留下点希望,我就错了吗?”
百里子苓回头看她,轻笑了一声:“当初,你爹说,他做了多年副将,但我父亲在,他没有机会做主帅。他不过是想做主帅而已,他也有本事,他错了吗?你们,还真是有劣根性,我很庆幸,你没有为百里家生下一子半女。”
百里子苓最后这句有点恶毒,至少扎得这位二少奶奶哭都哭不出来。
第263章 263、死局(37)
南陈大朝。
这是在大乱之后,第一次大朝。
拥立新帝登基,虽然是匆忙了些,但有了皇帝,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
赵谨登基,改元成亨。
大朝之上,众人齐呼万岁。
如此,赵谨这个庶出的诚亲王二儿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南陈的皇帝。
别说赵谨自己的,恐怕没人能料想到这个结果。
百里子苓平乱有功,封卫王。
这应该是南陈历史上第一个异姓王,也是第一个女子封王。
百里子苓又一次改写了南陈的历史。
她并不想做卫王,她甚至都不想做卫国公。但桑吉说,新帝登基,本就要犒赏功臣,她力保南陈江山稳固,没有分崩离析,当得起这个异姓王。
桑吉官拜太傅,并接任历吏部尚书。原吏部尚书是桑吉的父亲,老尚书辞去官职,准备回老家安度晚年,不再涉足朝堂之事。
从前那些跟随老尚书的人,也根据其能力重新进行考核任用,可以说这是一次对朝堂众臣的彻底洗牌。
至于赵怀的那些人,也是同样的政策。
很多人担心的大开杀戒,其实,并没有。
但赵怀与百里策却面临着三司会审,按南陈的律法,他们犯了哪一条,便受什么罪。
百里子苓把易风放到了东大营,之前说给他个校尉之职,以易风这样的年纪,着实是南陈校尉里最年轻的。
不过,平乱上都之时,易风虽然年纪小,但指挥有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不敢有微微词。
这样一忙下来,别说是三天,五天都过去了。
这夜,百里子苓在院子里乘凉,今天还没有等到狼崽子的飞鸽传书,她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好的多则半月,但半月已过,她还未能起程。
“王爷!”易风虽然做了校尉,但只要百里子苓还在上都,他就依然是那个百里家的小厮。
“可是五河口有消息来了?”百里子苓忙起了身。
“今天还没有消息来。王爷,天晚了,早些歇息吧!”
“没有收到他的信,我睡不着。”
百里子苓轻摇着扇子,在花园里踱步,易风就跟在后面,陪着百里子苓在园子里走了一段之后,易风道:“王爷要是实在睡不着,要不,我陪你练练手。正好,王爷也检验一下我的武艺有没有进步。”
易风一说这个,百里子苓自然是来了兴致。让人拿了两把兵器过来,便在园子的开阔处动起手来。
易风的武艺确实进步不小,但跟百里子苓比,还是有距离。但他年纪尚小,未来可期。
一场酣畅淋漓的过招还没有结束,刘河就匆忙寻了过来。
“王爷,西北有消息了!”
百里子苓赶紧收了兵器,拿过刘河递上的书信。郑成、罗季在西北劝降了周深。僵持了近半个月的西北,终于迎来了太平。
百里子苓看到信上的内容,兴奋得紧,忙道:“赶紧给我备马,我要去找桑老二。”
易风忙道:“王爷,这都快半夜了,要不明天一早吧,太傅应该都睡了。”
“睡了又如何?睡了把他给拉起来就成了,咱们从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易风无语,只得去备了马。
大晚上的,卫王在京城大街上跑马,这也真是新鲜事。知道的,是卫王太开心了,要急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傅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南陈又出了什么大事,才让卫王大半夜不睡觉,骑着战马在大街上奔跑。
桑吉也没睡,新帝登基,他又接下了吏部的差事,哪能那么早睡。
第430章
虽然现在身子还没全好,但皇帝特地从太医院给他调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来,胡果儿天天给他用着,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太多。
不过,终究还是病人,也熬不起。
大半夜不睡觉,胡果儿也催了好多遍,他总是说再等一会儿,看完几份折子就睡。但他的等一会儿,可能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太傅大人,卫王来了。”下人在门外禀报。
桑吉一听是百里子苓来了,心下一惊,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快步出来时,脚步都有些踉跄。
“王爷,可是西北......”桑吉刚从书房出来,就见百里子苓穿过回廊过来,还没到跟前,他就着急问道。
“西北平了!”百里子苓知他担心什么,不等他说完,便答道。
“平了?”桑吉像是怕自己耳朵听错了。
“不信你自己看。我刚刚收到西北的消息,激动得睡不着,赶紧拿过来给你看。”百里子苓把信递给桑吉,自己则往他书房去。
胡果儿就倚在书房门口,百里子苓见她苦着一张脸,有些调皮地伸手捏了两下,“他又不顾惜自己了?一会儿我说他,他要再不听,我揍他!”
“王爷!”胡果儿一脸着急和心疼。
“瞧瞧,这就急了,逗你玩呢。我也心疼他,哪能真下得去手。”
“王爷,这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对了,有没有派人进宫告诉皇上,这是好消息,皇上知道了肯定也高兴得睡不着。”桑吉兴奋道。
“已经让人送消息进宫了,这会儿皇上恐怕也知道了。西北平了,我这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百里子苓道。
桑吉也不住的点头,但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百里子苓坐下之后,兴奋的神色也就黯淡了下来。
百里子苓见他神色不对,不解地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王爷,你是要回五河口了?”
赵谨登基,北方防线还是在百里子苓手里,这一点并没有任何变动。陆筝做了百里子苓的主簿,这一回,倒是名正言顺。
三日前,陆筝把京城的一些事务交接给了易风之后,便快马加鞭回了五河口,毕竟百里子苓不放心。
本来无意于仕途的陆筝,想着这辈子就做个江湖闲散客,一脚踏进南陈的江山保卫站之后,似乎就很难再踏出来。给百里子苓做主簿,这个品阶不算高,百里子苓原本是想让他进兵部的,但他不愿意,说是在军营里更自在些。
经过两次平乱,陆筝在百里子苓身上看到了一个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之人的大格局。
这样的人,值得他追随,他也愿意为这样的人投身他一直看不起的官场。
“早就应该回去了。西北平了,我便再无担忧。以后,朝堂上的事,就得辛苦二哥哥了。”
百里子苓突然叫了二哥哥,让桑吉眼眶一热。
“王爷,你不怨我吗?”桑吉哽咽着道。
“我说桑老二,你如今都是太傅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哭鼻子是几个意思啊?以前在北楼关,你跟我多横啊,现在动不动就哭,怎么,还指望老子哄你。我告诉你啊,我只哄我们家狼崽子,别的男人,想都别想。”
百里子苓虽然骂骂咧咧的,其实刚刚被桑吉那句话给戳到了,桑吉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百里家。但桑吉从未做错过什么。如果说,当年桑吉死活不肯答应与她的亲事,那是年少之事,而且他们也未有情愫,不算什么。
至于后来,老尚书对百里家做的那些事,虽然可恨,但要论仇,似乎也算不上。
帝王容不下手握重兵的将军,没有老尚书也会有别的人。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听起来真他娘地操蛋,但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王爷,我有点后悔了。”桑吉本来有点伤感的情绪,顿时被百里子苓这些浑话给弄没了。
“后悔啥?”
“我......”桑吉回头看了一眼还守在门外的胡果儿,他本来想说,他后悔当初拒婚。如果当初没有拒婚,后来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可是,这话现在说似乎也不合适了。
百里子苓看他的眼神,大概也猜到了,但上前叹了口气,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桑老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你呢,赶紧把身子给养好了,也别让我在五河口还惦记着你的身体。皇上那边,你也多尽心,南陈初定,好多事呢。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就能者多劳。”
说完,她又拍了拍桑吉的肩膀,“明日一早我便进宫跟皇上辞行。走了!”
第264章 264、死局(38)
没有收到狼崽子的信,百里子苓就想更快回到五河口。
一大早进宫跟皇帝辞行,出来时遇上吴安国进宫面圣。
吴安国被调去了刑部,出任刑部侍郎一职。不久之前,桑吉便是刑部侍郎。
“王爷,听太傅说,您要回五河口了?何时起程?”吴安国才安葬了家人,还在居丧期间。
按制,丁优期间,官员必须停职守制。
但上都被烧杀劫掠,不少官员的家人都有死伤,若是都停职守制,那朝政就该荒废了。所以,特事特办,即便是居丧的官员,也未按制停职。
吴安国参与了三司会审,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是新起用的人,御史台倒是没有换,三司会审的速度也很快,不过几日,便把案子审得清清楚楚,呈报了皇帝。
第431章
“明日一早吧。”百里子苓答道。
“明日我便不去送王爷了,就此拜别!王爷一路顺风!”吴安国双手一拱,那腰弯得跟张弓似的。
“谢吴大人,后会有期!”
百里子苓拍了拍吴安国的肩膀,背负着双手,渐渐消失在吴安国的视线里。
吴安国看得有点呆了,以至于百里子苓都看不到人影了,他还站在原地。
“吴大人,皇上还等着呢!”一位宫人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他才回过神来。
“劳烦公公了!”吴安国很是有礼。
“吴大人客气。”
吴安国跟着这位宫人入了大殿,像过往的那些年一样,无数次地踏过宫门,然后跪在天子脚下,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是为了某个帝王而忠心,而是为了整个南陈。
山河无恙,南陈皆安。
这是吴安国余生所求。
百里子苓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城门口,刘河等几人牵着战马等在南门外。
行囊是一早的时候,易风帮她收拾的,也没什么东西,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也就是父亲和大哥的牌位。
她要把父亲和大哥的牌位带去五河口。
“王爷,您真不去看看二爷再走?”刘河拉着那缰绳,有点不愿意放手。
“看他作甚?”
“可是二爷......”刘河的嘴比较笨,也不会劝,但他总觉得,百里子苓还是应该去看看百里策。
三司会审已经结束,几位主审官员也把结果报到了皇帝那里,就等皇帝朱批。
“刘河,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赶紧上马,晚了就赶不上投宿驿站了。”百里子苓拽过他手中抓着的缰绳,一个翻身就上了马。
“卫王,请留步!”百里子苓刚要走,就听到有人呼唤。
回头一看,赶着马车来的居然是诚亲王。
百里子苓见诚亲王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三辆车,瞧这架式,好像是要回封地。
马车还未到跟前,诚亲王就着急跳下了马车,酿酿跄跄地到了百里子苓跟前,一把拽住缰绳,“王爷,我有几句话与您说。”
赵胜喘着粗气,拉住了百里子苓的手。
“这么着急?”百里子苓见他刚才差点摔倒,心想着,这京里也没什么大事了,还有什么能把赵胜给急成这样的。
“王爷,您随我来!”赵胜拉着百里子苓往城墙根那边走了走,离着随从们老远,四周也无人,他才停下脚步来。
“诚亲王,瞧你这小心劲儿,难不成,你也想给我说媒?我先申明啊,我有人,不需要谁给说媒。哪怕是诚亲王你,也死了这条心!”
百里子苓自封卫王,立马就人来说媒。朝中大臣有,街市上的媒婆也有,从前一说起她百里子苓,上都城里都不愿意娶的母夜叉,顿时就成了香饽饽。
世家公子、新科进士、皇亲国戚,还有一些上都城的大商人子弟,也都叫着喊着要入赘卫王府。
所以,百里子苓见诚亲王这样急着赶来,还真想不到别的事。
“王爷说笑了,我不是要给您说媒。”
“那你这是?”百里子苓不解。
“王爷,我这思来想去啊,有个问题要不问了,这辈子怕是都想不明白。求王爷给个解脱。”赵胜一拱手。
“解脱?我说诚亲王,你说话别那么吓人好不好。”
“是,是,是,我用词不当。我呀,就想问问,既然埋羊谷一战失利的真相已经揭开,老将军和少将军为南陈征战多年,皇上追封两位将军,王爷为何不许?”
皇帝登基之后,对有功之人进行了封赏,同时还追封了死在狱中的青州知府刘传书为伯,百里子苓的父亲和大哥分别为侯。
但百里子苓拒绝了皇帝对父亲和大哥的追封。
她说,她揭开埋羊谷一战失利的真相,并不是要替父亲和大哥跟朝廷要些什么。只是武将在外,忠勇杀敌,不能死了还背着黑锅。
李迁叛国,她父亲也有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之过,无须任何追封,真相大白于天下,她便知足。她相信,她父亲和大哥在地下也会欣慰。
虽然她这些理由听起来挺冠冕堂皇,就好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一样。
如今赵胜还追着来再问她这个问题,百里子苓觉得赵胜想问的可能不是这个。
“诚亲王担心什么?”百里子苓反问。
赵胜一时愣住,尴尬地一笑,“王爷,我就是......”
赵胜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诚亲王担心什么,我知道。之前没要这南陈的江山,以后也不会要。不是我没那野心,而是......”她叹了口气,上前勾搭住赵胜的肩膀,“我家里有位醋劲大的美人。我要是真要了这南陈的江山,那不得三宫六院。虽然说,我个人倒是挺想把南陈的美男子都给收入囊中,但我家那位厉害得很。
他呀,为我平定叛乱,把自己的家底都拿出来了,我要是负了他,我就得下地狱。当年,许了他三媒六聘,进我百里家门的,此生,我自然不能负他。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英雄气短。但没办法,我家那位可让人心疼了。所以,这南陈的江山啊,还是别人来吧,我守着我家那位就成。说实话,就他一人,就够折腾的,你是不知道.....”
百里子苓一说起狼崽子来,就跟军营里那些老油子差不多,炫耀之中还带点流气,让人很难把她当成女人。
第432章
赵胜听得一愣一愣,总觉得她说得不真。
“王爷,没哄我?”
“哄你做甚?我这赶着回五河口,就是惦记着我家那位跑了。当初离开五河口,许了他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如今十五日都过了,他连信都不给我来,八成是生气了。我呀,得快马加鞭回去哄着,就不跟你废话了。”
百里子苓转身要走,又被赵胜给拽住。
“王爷,要不,再说几句?”
百里子苓见诚亲王那副样子,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一脸的别扭劲。
她便笑道:“我说你不会是装傻变成真傻了吧?”
“王爷,你可别乱说。我可没装傻。”赵胜不承认。
“我说诚亲王,你现在怕什么?你儿子可是做了皇帝。行啦,我真不跟你啰嗦,你装傻也好,真傻也罢,你自己高兴就行。”
百里子苓撒腿就跑,就怕再被赵胜给拽住。
赵胜看着跑掉的百里子苓,确实是愣了好一阵,见百里子苓骑着马走了,他才叹了口气。
百里子苓把她在京城的人都给带走了,包括羽林军统领,只留下了易风在东大营。
当初韩祺带回来的人马,百里子苓仍旧让他们回了北楼关驻守,过几日,大军便要开拔去北楼关换防。
北楼关将军由刘河出任。
北楼关、青州皆划归北方大营,由百里子苓统一调度指挥。
其实,最让百里子苓意难平的是几个月前战死的陈庭。
若是陈庭没死,此刻也定然是手下最为得力的将军。
想到这个,百里子苓心头涌起阵阵酸楚。幸好,这一回京城大乱,陈庭一家安然无恙,不然她死了之后如何有颜面去见陈庭。
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五河口而去。
第265章 265、小媳妇
五河口军营。
校场上热热闹闹,木苏和穿了一身软甲,手里拿了条长鞭,一头的汗,头发丝都湿透了。
他的对面是个魁梧的汉子,大夏天里光了个膀子,一把长刀甩得贼溜,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木苏和。
“小将军,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一会儿我要下手了,把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给弄疼了,你可别哭!”那汉子说话流里流气的,口气像调戏某家的小娘子一般。
“老子的字典里就没有认输这个词。几百斤的人,别他娘的光说不练,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谁哭还不一定呢!”
木苏和也是牙尖嘴利,哪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那汉子也不客气,大笑一声,挥舞着长刀就朝他冲了过去。
乙辛在一边抱着剑,无奈地看着校场上已经开打的二人。
“这是第五个了吧?”旁边看热闹的士兵议论着。
“可不嘛。前边那四位,那可都不是软柿子,还真是没想到,这位木小将军还真是厉害,能以一抵五,这么厉害。”
“那当然,他可是王爷的男人。就咱们卫王那实力,这全军营里也找不出几个对跟卫王一决高下的人来,她看中的男人,能差了去?”
“那倒也是。不过,我听说,他身边那位冰块更厉害。”那士兵示意了一下一直冷眼旁边战局的乙辛。
“你怎么知道?”
“哎呀,有人跟他交过手。那位可是又狠又快,听说半年前上都被围的时候,那个冰块就在卫王身边保护她,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但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就是那小将军长得倒是真俊,也难怪咱们王爷喜欢!”
几个士兵在那里议论得有点大声,乙辛是一字不落地都给听进去了。
“对了,今天的赌注多少来着?”一个士兵突然问道。
“五百两!”另一个士兵答道。
“这银子,可不好挣。”
“那不是废话嘛,这要好挣,大家还能都在这里干看着。”
几个士兵又开始议论上了银子,而校场上,木苏和的鞭子甩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这汉子虽是力气不小,长刀也使得很利索,但交上手以来,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谁都觉得木苏和这小身板好欺负,可是谁都没能把这小身板给拿下。
不过,前面已经对战了四人,木苏和的体力消耗太大,而且天气又热,如今还是有些体力不支。
乙辛了解自家的王有多少本事,暗暗有点替他担心了。
百里子苓走了几日,他便在校场上折腾了几日。
谁若是赢了他,他就给银子。
谁要是输了,那就得听他的差遣。
“乙辛,你家主子这么个折腾法,你也不劝劝?”陆筝不知道何时来的。
乙辛回身拱手,“陆先生,他那性子,谁劝他能听。还是等着王爷回来收拾他吧。”
“王爷能收拾他?怕是心疼还来不及。”
“那陆先生就劝劝王爷,让王爷一定把他给收拾了。陆先生您是不知道,昨晚他洗澡,我见身上好多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劝过了,让他别这么折腾,他说将军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才有了一身本事,他不能给将军拖后腿。”
陆筝摇了摇头。
二人正闲话,突然有人来报,“木将军,萧宗元又回来了。”
那人一吼,众人皆听到了。
正在激战的木苏和与那汉子皆停了下来。
“多少人?”木苏和十分镇定地道。
第433章
“几万人总是有的,就在河对岸,密密麻麻地也看不清楚。”那士兵有些慌乱。
“各营听令,马上集结人马,在校场待命。”木苏和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寻到了陆筝,又道:“陆主簿随我上关楼!”
众人齐口称是,然后迅速散开。校场上吹起了集结号,而木苏和与陆筝快步往校场外面走。
五河口的关楼上,木苏和手里拿了个窥管,透过窥管可以看到远方的人和物。
这种东西类似于后来的望远镜,但是比望远镜早了很多年。
所谓窥管以瞻天,缘木而求鱼也。
最初是用来寻找北极星的,后来几经改造,用于战场上窥视较远距离的人和物。不过,这种东西不易得,这是木苏和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通过窥管一看,河边看确实有不少马匹,但人倒是没有看到多少。
“陆先生,你看看。”木苏和把窥管递给陆筝。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很纳闷,他可是在雄鹰部王庭安插了不少人的,如果真有大批军队调动,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算他安插的人有被发现,但也不可能全都被拔出来。就算全都被拔出来了,从雄鹰部王庭到五河口,他在沿途也设了眼线,不会一个消息都没传出来。
“王,我看不像是军队。”乙辛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说?”
“像是牧马!马匹虽多,而且应该都是养的战马,但却不见什么人,马背上也没有马鞍,而且......”
“而且什么?”。
“你不是才让苍穹部的王世子给萧宗元上了眼药嘛,萧宗元这会儿应该在北边折腾,不会这么快就扎回南边来。”
说到上眼药这事,木苏和觉得不是太光彩。
百里子苓把十几万人交到他手里,让他守着北方防线。他呢,怕自己能力不够,辜负了他家将军的信任,便给萧宗元找了点不痛快。
苍穹部的王世子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但强在母家实力强大,谁也没法撼动世子的地位。所以,有时候他胡闹,或是干点出格的事,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就算是他们的王,也只能叹自己教子无方。
偏偏,这位王世子与木苏和交好,就信木苏和的话。也是因为他,木苏和才打通了苍穹部去往古刹帝国的商道。
木苏和建议王世子可在边境上练兵,主要是给萧宗元看看,苍穹部的实力不容小觑,省得萧宗元想打苍穹部的主意。
如今是夏季,草原民族本来就因为草场时有争夺,王世在边境上练兵,除了秀肌肉外,还能阻止雄鹰部的人赶着牛羊过来偷吃草料。往年夏天,这样的摩擦时有发生。
总之,这位狼崽子啊,就是他动了动嘴皮子,别人可能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陆筝拿着窥管看了好一会儿,也说了一句:“确实是牧马。不过,雄鹰部养这么多战马,不出两年,必有一场大战。”
原来,这就是一场虚惊。
虚报的士兵挨批这是肯定的,陆筝让人通报校场上集结的各大营,让他们按原计划训练。
不过,木苏和看着河对岸渐渐远去的马群,不些不安,“陆先生,萧宗元养这么多战马,你说他是冲南陈还是冲苍穹部?”
“王,你还是先担心一下咱们雪狼部吧。”乙辛又插了一句。
“咱们那地太小,他萧宗元还看不上。而且,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要打苍穹部,南陈未必会出手。但他要想吃了我的地盘,我家王爷可不让。我家王爷可说了,谁要动我,她就让谁的全族给我陪葬。”
乙辛‘啧啧’了两声,陆筝则有些尴尬地捂嘴而笑。
“我说,你俩啥意思?见不得王爷疼我?”木苏和不服了。
“王,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别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乙辛又多了句嘴。
“小媳妇怎么啦?”木苏和立马瞪大了眼,转身就给了乙辛一脚。
乙辛躲得快,一脚没踢中。
“好小子,居然还敢躲,你给我站住。别以为我惯着你,就敢跟老子瞪鼻子上脸。你看我不打死你!”
关楼上,一个在后面追,一个人前面躲,就跟小孩子玩游戏一样。
其实,在雪山草场最艰苦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了乙辛和胡果儿,木苏和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撑过来。
陆筝在一旁看着,谁又能想到来,传说是凶残的狼王会有这么天真可爱的一面。
可爱?
不,陆筝觉得这个词不适合。
乙辛被木苏和追着下了关楼,突然就停住了。
木苏和骂骂咧咧下来,见乙辛站在那里不动,冲上前就把人给按在了地上。乙辛也不反抗,任由他按着,他就那样骑在人家身上,一脸恶笑地道:“小媳妇?现在谁是小媳妇?”
“我倒是不知道,狼王还有这喜好?”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木苏和才抬起头来。
“王爷!”木苏和惊喜得都忘了站起来,还骑在乙辛身上。
“王,先起来。王爷生气了。”乙辛小声提醒道。
木苏和这才赶紧起来,跑到百里子苓跟前,一副独守空闺小媳妇的模样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人家都想你了。”
乙辛觉得这画面不忍直视,爬起身来,朝百里子苓行了一礼,便转过头。
第434章
“我看你们玩得很开心嘛!”百里子苓冷着张脸。
因为没有收到这小子的信,她可是日夜兼程。晚上跑到半夜,错过了投宿的驿站,就在荒野里睡上两个时辰,天还没有亮,又起来赶路。
回来一看,这小子,哪有半点惦记他,跟别人玩得挺开心的。
“王爷,我跟乙辛就闹着玩。王爷一路辛苦了,我回去伺候王爷沐浴更衣。”
木苏和这会儿才不管百里子苓是不是冷着她,直接把人给抱上了战马,紧接着一个翻身上马,便直奔大营而去。
第266章 266、疼疼我
卫王军帐里,小媳妇已经急不可耐,也管不得自己这一身臭汗,就把百里子苓给压在身下。
“王爷,人家可想你了,你还不赶紧疼疼我。”
百里子苓看着他这一头的汗,而且味道还有点那什么,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闹什么闹,赶紧起来!”
“哎呀,人家疼!”木苏和这是要把小媳妇的戏码演足了。
“好好说话,再不起来,我真抽你。”
木苏和顿时有些委屈巴巴的,“以前还说我是心肝,捧在手心里疼着呢,这去了一趟上都,封了卫王,眼界就高了,顿时就看不上我这野小子了,是不是?
我早听说了,不少给王爷做媒呢。我是比不上那新科进士的学问好,也不得世家子弟有涵养,更没有那些富商公子娇俏可人,但王爷我可是你的结发,你不能这么狠心就不要我了。”
百里子苓只想翻白眼,这小子能不能有个正经的时候。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先装起可怜来了。说好的每天一封信,怎么后来就没了?知道我多担心吗?”
“你也不是担心我。你是怕我把你的军队给拐跑了。说好的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十五日都过了,我当王爷是乐不思蜀了,哪里还记得我呀。我好歹也得知趣些,省得让王爷更不喜......”
这狼崽子,说着说着眼睛一眨一眨,那晶莹的豆子就要往外滚。
百里子苓在心头叹了口气,确实是她没按约定的时间回来。但京中事多,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把命都给了你,还说这些屁话,真找抽吗?”
“人家,人家只想让王爷疼疼我......”
又是这种表情。
又可怜,又勾人。
当初,她大概就是被他这种表情给吸引了的。
果然啦,色字头上一把刀。
被这小子给拿捏得死死的。
她突然一个翻身,便把木苏和给压在了身下。木苏和双眼含春,勾着她不忍移开视线。
“别发春,现在,不合适!”百里子苓坐起身来。
可是,这小子哪可能这么就算了。
他拉开了软甲,然后轻轻一扯,那腰带也就散开。夏天穿得不多,顿时就露出大片雪白来。
只不过,那些雪白里夹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东西,倒是惹得百里子苓没敢移开视线。
百里子苓心头一慌,赶紧扯开了他的衣衫,那小子作势便要解裤子,却被突然按在他胸膛的手弄得生疼。
“这是谁弄的?”
木苏和这才反应过来,他完全忘记了身上还有不少伤。
“这......没谁弄......”
“看来,我走了这些日子,你在军营里跟大家玩得很开心嘛,都能在身上弄出这么多东西来,这要没十个八个,怕也满足不了狼王吧?”
木苏和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赶紧坐起身来解释道:“将军,我可是为你守身如玉的。这些,这些是打架弄的。不信,不信你问乙辛。”
“乙辛是你的人。”百里子苓起身倒了碗水,她可是连口水都没喝。
“那你问陆先生。陆先生总不会骗你。”
木苏和也跟着下了床,百里子苓扫过她敞开的衣衫,见到腰上也有淤青,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来人!”百里子苓叫道。
帐外立马有人进来,“王爷吩咐!”
“去叫陆主簿来,别外,打两桶水进来。”
那士兵听令而去,很快陆筝也就进得帐来。木苏和的衣衫还敞开着,陆筝扫了一眼,下意识地笑了笑。
“陆大哥,这小子在军营里干什么了?”
陆筝眼神好,也看到了木苏和胸前的青紫,又想起之前乙辛的话,他在犹豫要不要撺掇百里子苓把木苏和给修理一顿。
“陆先生,你可是侠士,可不能胡说哦。”乙辛像是怕陆筝会害他一样,因为刚刚陆筝看他那一眼,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爷,是这样。之前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回来这几日,狼王可是没闲着,天天跟军营的将士们打架。打输了,他不但自己一身是伤,还得给人家银两。今日,这行情都涨到五百两了,可败家了!”
木苏和一听这话,扑腾着就要过去打陆筝,陆筝跑得快,说完就溜了。
“陆筝,你个小人!”木苏和骂骂咧咧的。
陆筝出去了,士兵刚打了两桶水进来,百里子苓三两下就把木苏和的衣服给扒光。
“王爷,你刚刚说现在不合适,这怎么还......”木苏和哪里只允许自己被扒光,准备伸手去扒百里子苓的衣服,却被她给按住了手,然后扔进了浴桶里。
“你别动,我看看!”
第435章
百里子苓的手轻轻抚过他身上的肌肤,所到之后,便像是点了火一般,撩得木苏和燥热难耐。
“都是谁打的,告诉我。”她看着那些淤青,心疼得紧。
“王爷要去替我打回来吗?”他回头看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舀起了水,从他脖子上冲下去,被热水一冲,雪白的皮肤也就变得有些红润。
“疼吗?”她又问。
“不疼。”他答。
她便在那淤青处按了一下,木苏和立马叫出声来。
“不是不疼吗?”百里子苓黑了脸。
“王爷,愿赌服输。我是技不如人,打不过人家。再说了,老沈头给的药挺好用的,擦上几日,也就......”
百里子苓没等他说完,便在他背上亲了一口。
他浑身一激灵,后面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紧接着,是肩膀,是胸膛,但凡身上有淤青的地方,都被她亲过。
“王爷,”他喘着粗气,手指不安分地拉着百里子苓往某些炙热的地方而去。
“王爷,疼疼我呗......”
“那你乖不乖?”她的声音浅浅苏苏,让本来就难以自持的木苏和像是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有什么东西滑过,不由自主地道:“乖!”
“真的乖吗?”她的声音诱惑道。
“真的乖,什么都听王爷的,我最乖了......”
百里子苓看着双眼都快掐出春水来的狼崽子,心里也满是悸动。
她的手抚上了他的唇,那鲜红而饱满的唇像是娇艳成熟的樱桃,等着谁去品尝。
她不由得轻尝了一口,像是不过瘾,又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那樱桃在嘴里翻搅,变被动为主动。
那只始终泡在浴桶里的手,被他带领着,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勾住她的脖子,像是巴不得把她给吞下去一般,猛吸了一口之后,来了一次彻底的释放。
最后,他有些瘫软在浴桶里,带着那双春水泛滥的双眼,痴痴地看着百里子苓。
“王爷,什么时候接我过门?”他问。
“这个......过两年吧。”她迟疑道。
“怎么还要过两年?我娘都叫了,王爷就那么不想给我个名分吗?”
“说什么胡话。”她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替他擦拭身体,“我有个打算,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王爷你说。”
“我......”百里子苓迟疑了一下,“我要是跟你去草原,你觉得怎么样?”
木苏和突然坐直了身子,“王爷,你再说一遍!”
“不是现在。等两年,行吗?南陈初定,好歹得让南陈的一切都上了轨道......”
第267章 267、尾声
百里子苓回到五河口也有好几日了。
周深被押解进京,赵启在逃跑的路上被庞烨的人给抓住。倒是漆五武艺好,独自逃脱了。
然而,无论是百里策还是赵怀,皇帝迟迟未下朱批。
这日五河口收到了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待书信递到百里子苓手上时,她则重重地叹了口气。
“皇上迟迟不敢朱批,这也在情理之中。”陆筝看完桑吉送来的书信后,说了一句。
“我离京那日,进宫跟皇上辞行,他便与我说过这件事。我当时答他,按南陈律,不管是我二哥还是赵怀,又或是其他人,犯了什么罪,就受什么罚,不必考虑他们是我的谁。”
“王爷,你虽是这样说,但皇帝哪里真敢。说句犯上的话,不只是现在,未来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只要有你卫王在,南陈的大事皇上都不敢决断。更何况,二爷还是你亲哥哥,他如何敢批。”
陆筝这话说到了要害,百里子苓也很明白。
“那就麻烦陆大哥替我执笔。”百里子苓道。
“王爷,其实我觉得,二爷罪不致死,毕竟......”陆筝明白百里子苓要写些什么,但他其实很理解百里策。如果换成他是百里策,或许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百里子苓。
“陆大哥,谋反不同于别的罪名。若是顾惜了二哥,其他人效仿,难不成都要容忍。别的事,都能原谅,但这种事,没法原谅。”
陆筝不再说什么,只得替百里子苓写了折子。同时,百里子苓还给百里策写了一封亲笔,让人一并送回上都。
这天傍晚,木苏和亲自接回了两位夫人和云昊。
一场大乱之后,他们一家人又在五河口重逢了。
晚饭之后,木苏和带着云昊去外面玩了,百里子苓则陪着母亲和大嫂军帐里说话。
“三叔,战事平了,国家也安定了,你跟他叔父的事,打算怎么办?”大嫂问了一句。
“这事我跟他商量过了,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他是雪狼部的王,后位不可空缺,就算他愿意,他的族人也不会同意。他不可能长期待在你的军营,老三啊,那孩子我也是喜欢的,但他是狼王,你们这身份终究不妥。”老夫人道。
“娘,大嫂。其实......”
百里子苓顿了顿,没有说出来她想去雪狼部的事。毕竟,也不是现在,没必要现在就说。
“其实,雪狼部也在改革之中,就他那性子,他不愿意的事,没谁逼得了。他愿意在我这里待着,那就任由他待着。他要是想回雪狼部了,我便让他回去。得空了,我去看他便是。”
第436章
老夫人知道自己这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她这样说,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劝是不可能了。
只是,时间长了,有些话传到上都,恐怕就不那么好听了。
“老三,这两国之事,你可得想清楚,不能任由着儿女情长。”老夫人又道。
“娘,我知道。”
“娘,既然三叔他们有安排,咱们也就别担心了。倒是二叔和二婶......”大嫂迟疑了一下,回头看老夫人。
“老二自己的选择,我当娘的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老二媳妇,我只能说,咱们家都瞎了眼,老二自己也瞎了眼。”
“娘,你不会怪我吧?”百里子苓问道。
“老三啊,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按私心来说,你们都没什么错。只是,若是老爷和老大有知,他定然是不想让一己私欲让整个南陈陷入战火。上都死了那么多人,都是造孽呀。不过,虽然老二有罪,可我这当娘的,总还是想再去看他一眼......”
老夫人说到最后,抹了把泪。百里子苓与大嫂彼此看了一眼,皆未再说什么。
木苏和带着云昊在镇子上闲逛,买了不少好吃的,还有一些好玩艺。
“叔父,你是狼王,那有一天,你会对南陈开战吗?”回来的路上,云昊在马背上靠着木苏和问道。
“那叔父问你,若是哪天你做南陈的大将军,你会对叔父开战吗?”木苏和有些孩子气的把这个问题还给了云昊。
“我......我会劝皇上不要轻易发动战争,毕竟,打仗是要死很多人的。死别人的人,也死自己的人,都是得不偿失的事。南陈近二十年来,经历了几场大仗,国力大不如前,只希望皇上能休养生息,给百姓们以喘息的机会,也给士兵们客喘息的机会。”
木苏和点点头,孩子年纪虽然不大,看问题倒是长远。
“云昊,你说得不错,但你还是没有回答叔父的问题。任何一个统治者,都希望自己的国家或是部族强大,因为只有强大了,才不会被欺负。战争,有时候是无法避免的。就算你不想,但总有些让你不得不战的理由。”
“可是,叔父,你是狼王,你可以保证不主动向南陈发动战争吗?”云昊又问。
“叔父可以保证。但,如果南陈要欺负叔父怎么办?跟南陈相比,叔父的雪狼部还是太弱小了。”
木苏和觉得,这个问题莫说是对于一个孩子,就算是桑吉,也未必能有一个很好的答案。
国与国之间,利益为重。没有永远相安无事的两个国家,也没有永远是敌人的两个国家。
当百里子苓说,要跟他去雪狼部的时候,他觉得他是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可以放下的。但,如果哪天南陈真的打到家门口了,总不能让他不反抗吧。
所以,这个问题就是无解。
“叔父,如果我做了大将军,我肯定不会攻打雪狼部。那是叔父的雪狼部,三叔喜欢你,我若是攻打了雪狼部,三叔会心疼的。娘说,三叔十四岁就上战场,我再有两年,也十四了,可是我倒现在还在受三叔和叔父的保护,我成不了像三叔那样的英雄。但,我也绝对不做让三叔伤心的事。”
木苏和听到这话,顿时勒住了缰绳,低头亲了一口云昊的脸。云昊有点惊慌,就算是家人疼爱他,但这样亲呢的举动也是不曾有的。
但木苏和不一样,木苏和有异族血统,在表达感情方面自然比南陈人更奔放。
“好孩子,叔父记住你的话了。叔父跟你保证,绝对会对你三叔特别特别好,绝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木苏和向这个孩子许下了承诺,事实上,他比这个孩子也大不了多少。
从血腥、苦难、荆棘里走出来的孩子,带着一身的伤,带着最原始的野心,他本来是那睚彘必报之人,如今把一颗最纯的真心,给了那个救他于危难,又许诺三媒六聘接他过门的英雄。
他是头狼,却甘愿为了他的英雄低下那高贵的头。
他甘之如饴。
夜色之下,晚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白日里的热气退去不少,木苏和陪着百里子苓站在关楼之上。
“王爷,过两日我便要回雪狼部了。”木苏和看着早已暗沉的远方,那里有他的草原和部族。
“好!”百里子苓答道。
“我可能得过两个月......不,一个月......才能再来......”
“没关系,空了,我去看你。”百里子苓的反应总是淡淡的。
“王爷都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木苏和又开启了可怜巴巴的模式,轻扯着百里子苓的衣角。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她根本握不住,就那样捏着三根手指头,“很舍不得。但,我的狼王得回去看着自己的领地,不然,就会有一些耗子想蠢蠢欲动了。”
“我不怕,我有王爷!王爷是大英雄!”
百里子苓摇摇头,回头看他,“木苏和,”她轻唤道。
“嗯?”他低头看身边的人,嘴角微微上翘,好看的笑颜简直比花儿还要漂亮。
“你......叫我一声名字吧。”
木苏和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顿时笑道:“不喜欢我叫你王爷?”
“王爷、侯爷、将军,听起来,我怎么都像个男人。我要真是个男人,倒也罢了,偏偏身上的部件都还是女子的。如果连你都不叫我的名字,我真怕自己会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第437章
百里子苓这话听起来有点心酸,按说,以木苏和的嘴甜劲儿,那肯定能把‘子苓’二字叫得苏断腿。
哪知道,这位也是不安理出牌的,“王爷,就算你是男人,我也一样喜欢。”
“你要这样说的话,那......你还是别做狼王了,下个月我就派人给你下聘去,把你娶过门。你呢,就在上都伺候娘,照顾大嫂和云昊,也能让我省省心。”
木苏和也没有想到百里子苓会改主意,一个熊抱把百里子苓给抱住,“王爷,哪有说出来的话,还带反悔的。我错了,我改。”
“还叫王爷?”
“子苓!”木苏和借着夜色的遮挡,亲了百里子苓一口,“可是,子苓,你都是南陈的卫王了,你的封地比雪狼部还大,你就真的舍得?”
“那些封地算什么,跟你比,都不值一提。”
木苏和听得这话,激动得把百里子苓给抱了起来,就在原地转圈圈。
第268章 268、关山永固,家国无恙
一个月之后,赵怀、赵启皆已论罪。
按说,无论是赵怀还是赵启,皆是死罪。
赵怀毒害先帝在前,把持朝政在后,之后又大开城门引叛军入城烧杀,死几回都不算过。
赵启两次谋反,造成死伤无数,死几百回都不过分。
但新皇登基,本就大赦天下,加之这二位又都是赵谨的叔叔,最终皇帝朱批,让这二人去守皇陵。此生,绝不能踏出皇陵一步。
至于百里策,皇帝念他从前对南陈多有战功,起兵反叛也事出有因,免去死罪,判其终身监禁。
然而,百里策在拿到诏书的前一晚,在看过百里子苓的信之后,便自杀了。
他在牢房的墙上留有遗言:不孝子孙百里策,给祖宗蒙羞,让百里家背上骂名,死后亦不敢入祖坟,只求卫王把我的骨灰撒在南陈的边关,我想日夜守护着家门。
半月之后,由百里云昊背着百里策的骨灰,去了五河口,同行的还有百里策的夫人。
百里子苓轻轻地扬手,那些骨灰便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地上。这片他曾经守卫和征战过的土地,最终也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百里策的夫人哭得很惨,只是那些哭声再也唤不回曾经那么深爱她的人。
百里子苓淡淡地看着那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她听说,二嫂曾经请求去见百里策,也去了刑部大牢,但百里策从到头尾,都背对着她,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曾经的深情,用最后的无言表达了他的绝望。
百里子苓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把那些骨灰撒完之后,默默地闭上眼,心头流着泪,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有人说她的心太硬,对自己亲哥哥都能下得去手。以她如今的权势,完全可以保住她二哥不受任何刑法。
但是,她没有,而且还是她把自己的亲哥哥逼上了绝路。
半年之后,桑吉大婚。
百里子苓特意跟皇帝上了折子,请求回京参加桑吉的婚礼。
皇帝准允之后,百里子苓只带了两个随从回了上都。
半年多的时光,又一个春天开始。
上都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新皇登基之后,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减赋税,减徭役,大力发展生产,开辟了海上商道,使得沿海城市的商业得到了迅猛发展。
胡果儿被百里老夫人收为义女,所以,这次出嫁也是从卫王府出嫁。
早些日子,木苏和就让人送了不少嫁妆来上都,百里子苓又让母亲和大嫂添了一些,虽说是卫王府嫁义女,但这场面实在不小。
百里子苓去闺房看了一眼正在梳妆的胡果儿,她今天实在是太漂亮了。
“桑老二还真是捡到宝了,这么漂亮的小美人,我都有点舍不得嫁出去。”百里子苓捏着胡果儿的下巴,仔细地端详起来。
“王爷舍不得,难不成还想留下我做王妃?”胡果儿俏皮道。
“王妃有点够呛,通房丫头还是可以的。”百里子苓笑道。
胡果儿拍了一下她的手,“王爷,这话要让王听到了,又得跟你闹。”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他说要来送你出嫁,这都快到时辰了,也没见他人影,不会是不来了吧。”
百里子苓一早就在等木苏和,但眼看着新娘子都要出门了,还见木苏和的踪影。
“我出去看看,他没来过,别走叉了。”百里子苓说着便往外走。
桑府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鞭炮也响过了,迎新的新郎在府外有些不安地走来走去。
百里子苓看着一身喜服的桑吉,悄悄走到他身边,说了了一句:“太傅大人,这么紧张,不像你呀?”
“王爷,你婚礼那天试试看。我不信,你不紧张。”桑吉说话都还有点颤音。
“我不紧张。太傅大人,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我听说,新婚之夜太紧张,容易不举。你可别让我那妹子大半夜还得给你扎针,那可就好玩了。”
“我说王爷,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好歹咱们也是生死之交,不用这么咒兄弟吧?”
百里子苓一笑,故作镇定地道:“那个妹夫啊,以后可得好好对我家妹子,要是敢欺负她或者是娶十个八个小妾,我那妹子用药的功夫,你是很清楚的,别给自己下半身找不痛快。”
第438章
“王爷,这是祝福吗?”桑吉苦着脸。
二人正低语呢,就听得一声叫:“吉时到!”
胡果儿便在喜婆和一个丫头的掺扶下出来,大红盖头遮住了脸,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心,最后被送进了花轿之中。
看着迎亲队伍远去,百里子苓四下又找寻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到木苏和。
她正叹气,就听得身边有人道:“我也想坐花轿。”
这声音很熟悉,一回头,却是位高了她一个头还多点的丫头在旁边,再一想,这不是刚才扶胡果儿上花轿的那位吗?
“你......”
“王爷,我可好看?”木苏和把自己打扮成了女子,还真别说,就他那张脸,换上女装之后,再略施粉黛,真应了那句诗:安能辨我是雌雄。
“这么高个的姑娘,不好找婆家!”百里子苓打趣道。
“那,做个通房丫头?”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好嘛,敢情还是知道了。
“走啦,回去,让我好好看看你。”百里子苓拉了木苏和的手进屋,也不管此刻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宾客在,她得好好看看她的狼崽子。
“又长高了!怎么还长?”
三个月不见,木苏和好像又长了个。
他笑着弯下腰来,亲了一口百里子苓的唇,但好像觉得弯腰有些不方便,索性把人给抱到了桌子上坐下,双手就撑在她的两侧。
“都是想王爷想的。”木苏和盯着她的眼睛,一下都不愿意挪开。
“那我怎么不长个?”百里子苓纳闷道。
“哼,说明王爷没那么想我。所以,王爷,你说怎么补偿我?”
“给你买首饰?买地?买铺子?”百里子苓故意道。
“我才不要。”木苏和嘟囔着嘴。
“那狼王要什么?”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要王爷!”
说着,木苏和就把百里子苓给按在桌子上,开始索求这三个月来思念汇聚成的痴与狂。
正当两个人亲得有些忘我的时候,大嫂突然推开了门,“三叔,宾客......”
大嫂的话就那样顿住。
这是什么个情况,一个女人正按着百里子苓在亲,而且百里子苓嘴边都是红印,嘴唇也肿了。
“大嫂!”木苏和在大嫂震惊之余,叫了一声。
“你......他叔父?”大嫂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
百里子苓有点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那个,大嫂,我一会儿就来。一会儿......”
大嫂笑道:“行,慢慢来。不过,来之前,先把你的嘴给擦擦。”
大嫂笑着出去,顺便还给他们拉上门。
木苏和见大嫂出去了,正准备亲上来,就听得到大嫂在门外道:“三叔,不能让宾客等太久。”
百里子苓推了一下木苏和,“都怪你。”
“王爷,我还没亲够。”木苏和可不想让人就这么走了,他巴不得现在就把人给弄到床上去,去他的宾客,他还想入洞房呢。
但百里子苓可没给他那样的机会。
两天之后,胡果儿回门,百里子苓才有机会与桑吉私下聊聊。
卫王府的书房里,茶香淡淡,桑吉却一直皱着眉头。
“子渊,你倒是说句话呀。我这事,还得你帮忙才行。”百里子苓喝了口茶,等着桑吉的反应。
“你非要这么做吗?”
“现在南陈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虽远在五河口,但朝中的大事皆会送往五河口等我的意见。老实说,那些事,我也不太懂,这要是急事,不得耽误了嘛。不管是皇上还是众臣,在他们心里,只要我百里子苓还在一天,我就跟那太上皇一样。长此以往,大臣们难免会起些别的心思,皇上也会起别的心思。”
桑吉没说话,百里子苓说的这些事,他自然明白。
但是,他不愿意让百里子苓走。
“别人是功高震主,就已经让皇上忌惮,就我这样的......不说这个。主要呢,我也答应了他,要跟他去草原。南陈平乱,他把他最后的家底都拿出来帮我了,我该去草原陪着他。”百里子苓又道。
“你要是走了,南陈怎么办?”桑吉好半天才问道。
“北楼关由刘河守着,应该万无一失。西北嘛,郑成、罗季暂时还能用,不过,你得另外派人监军。上都这边,由你在京城坐镇,易风又在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多互通消息,也该万无一失。至于北方大营......让陆筝守着吧,若是觉得他资历不够,就派一位沉稳的老将过来,陆筝仍旧任主簿便是。”
“不能再多等几年吗?”桑吉试着挽留。
“子渊,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抓着这些权势,到最后反被所累。”
“岳母大人知道吗?”桑吉又问。
“回来那晚,就跟母亲通过气了。她尊重我的决定。不过,以后云昊就得你这位姑父好好照看了。”
百里子苓与桑吉聊了许久,她是去意已决,桑吉知道。
上都刚平的时候,她大概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切。但桑吉心里就是挺难受的,回府的路上,还哭了一场。
胡果儿不知道他怎么了,问了之后才知晓是百里子苓要去草原了。
胡果儿想起出嫁那日,木苏和换装来送她。木苏和扶着她的手说,丫头,这些年辛苦你了。今日哥哥送你出嫁,无论将来你遇到什么难处,哥哥都是你永远的依靠。
第439章
她当时紧紧地捏着木苏和的手,上了花轿之后就哭了一场。
她觉得,桑吉现在的心情跟木苏和送她出嫁的心情是一样的。
“相公,狼王会对将军很好的,就像你对我一样。”胡果儿安慰道。
“我倒不担心狼王会对她不好,我是觉得......就是舍不得......”桑吉捂了脸,心里那股子难受劲儿也就别提了。
几个月之后,五河口传来消息,说是百里子苓身染恶疾,皇帝还派了几名太医去五河口诊病,太医们看诊之后,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几日,百里子苓就病死在了五河口。
消息传回上都,皇上震惊,群臣都很意外。
战无不胜的卫王,十四岁上战场,在二十二岁的年纪,便撒手人寰。
桑吉亲自撰写了祭文,以哀卫王。
按照百里子苓生前遗言,不必把她送回上都祖坟安葬,就把她的骨灰安葬在了五河口。
当这一切事宜都结束之后,在桑吉、吴安国、诚亲王等大臣的谏言之下,百里云昊承袭了卫王一爵。
又一年隆冬来临。
花园里的梅花开了,一场大雪之后,那梅花在白雪之中显得格外艳丽。
诚亲王陪着皇帝在后花园赏雪赏花,身边亦无宫人相伴。
“王爷,朕心头一直有个疑问。”赵谨说道。
“皇上可否与老臣说说。”赵胜态度还是比较恭敬的,毕竟君臣之礼不能废了。
“父亲,四下无人,咱们说话就自在些吧。”
赵胜四处看了看,“皇上有什么烦心事?”
“父亲,你说,卫王是真的身染恶疾去了吗?”
赵胜明白,儿子既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不信的。他也不信。
“皇上,不管卫王是不是真的去了,我们都得相信她是去了。卫王这是为了让皇上成为一代明君。她是难得的奇女子。多少人,一旦得到权势,哪有舍得放手的。卫王若是一直在,那南陈的朝臣们还得看卫王的脸色。她不愿意朝臣们那样做,但她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一切。古往今来,不少权臣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卫王成全了皇上,也成全了南陈。皇上,万不可听信那些谗言啊!”
“父亲的话,儿子谨记。我只是觉得,卫王就这么没了,着实可惜。”赵谨感慨道。
“皇上,卫王是以自己的退出,让你树立你自己的威信,让你成为真正的皇帝。所以,你更要勤勉些,让南陈国富民强,对得起卫王的成全。不管卫王去了哪里,成了什么样的人,你一定要相信,她的心中装着南陈,只会以她的方式守卫着南陈。南陈有百里子苓,南陈之幸啊!”
父子俩的谈话就这样淹没在漫天的雪花时。
雪狼部。
大雪下了好多天,百里子苓倒也不怕冷,即便是冰天雪地,每天仍旧要在外面跟乙辛打上一场。
这不,两个人刚刚了回来,木苏和就嚷嚷道:“你能不能听点话,天这么冷,要着凉了怎么办?你忘了刚来雪狼部的那些日子,天天又拉又吐,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这好不容易好些了,又不安分。你是不是欺负我打不过你,天天气我?”
木苏和拉着她的手到火炉边,用自己温热的手替她搓揉着,就像当年在北楼关的时候,她对他一样。
“没事,不冷。我这还出汗呢!”
百里子苓一说出汗,立马让人去叫老沈头来。
老沈头也跟着百里子苓来了雪狼部,反正他是无儿无女,也无牵挂,一辈子都跟着百里家的人。
老沈头进来把了把脉,一直皱着眉,一会儿歪头,一会儿又像是很凝重的表情,搞得木苏和心上心下的。
“老沈头,你光把脉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总不会,又着凉了?” 木苏和还伸手摸了一下百里子苓的额头,也不烫啊。
“倒是没着凉。不过......”老沈头犹豫了一下,“我再把把脉。”
“老沈头,我要有病你就赶紧说,别把人急死。”百里子苓倒是了解老沈头的脾气,见他这般欲言又止,怕是自己真有病。
“病倒是没有,不过.......有喜了!”
老沈头这话一出口,可把木苏和给高兴得。
“这么说,我要当爹了?”他一把抱起了百里子苓转圈圈,老沈头担心得紧,赶紧拉住木苏和,“我说狼王,这女人怀了孩子,要小心,不能像你这样。”
木苏和赶紧把人小心地放到床上,又拉了被子盖上。
百里子苓倒是有点懵,她有了?这怎么就有了?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恭喜狼王,恭喜将军!”老沈头还是喜欢喊将军,虽然这边的人都叫百里子苓王后。
“赏,赏,通通有赏!”木要苏和高兴坏了,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就低头亲了百里子苓一口。
“我先去给将军煎一副安胎的药,如今天冷,狼王可别让将军给冻着,也别让她在外面胡闹。”
老沈头说的胡闹是大雪天还跟乙辛在外面过招。
百里子苓真的是花了点时间才接受了自己要当娘的事实。她下意识地摸着肚子,居然有了,她以为,她半生杀戮,是不配有孩子的。
“子苓,怎么啦?”木苏和见她半天不说话,有点担心。
“就是有点没想到。”
“怎么就没想到。我可是每天都很勤奋的,把我的王爷里里外外都伺候得极好,播了那么多种子,早晚会生根发发芽的......”
第440章
木苏和说着,又亲了一口。
一个月之后,柳菘蓝路过雪狼部的时候,来看望了百里子苓。此时,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柳菘蓝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做姨妈了,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塞给百里子苓。
“我呢,生无常物,也就这个带得多一点。不过,下回等你快生了,我一定给寻个难得的宝贝。”柳菘蓝笑道。
“谢菘蓝道。去看过兰阳了吗?”百里子苓问。
“看过了。萧宗元对她很好,知道赵怀的事,也没有怨你,只说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回南陈了。我听了也难受。你说你俩吧,她是没办法,只能嫁去草原。你吧,是自己假死跑到草原来的。还是我,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去哪里,这辈子,我也不打算嫁人了,一个人挺好。”
“你这话呀,别让南先生听见。前些天,南先生还跟我说,要给你寻个婆家。”
柳菘蓝一听这话,忙道:“子苓,你好好安胎,我先告辞。”
柳菘蓝跑得很快,但一出去,就撞上南颇,隔着好远的距离,百里子苓都能听到南颇的声音,“不打算嫁人?我南家就你这么点骨血,你不给我嫁人,那就招个女婿上门......”
大雪冬深,草原淹没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百里子苓倚在门口,遥望着南陈的方向。
木苏和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知道,百里子苓想念南陈,更知道百里子苓愿意跟他来草原,也不全是为了他。
只要百里子苓在雪狼部,他木苏和便永远不会与南陈为敌,也永远都是南陈的友军。
因为她为他放弃了家人和权势,他就该成全她关山永固,家国无恙。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