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血文里当热血事业狂[竞技]》 第1章 《我在狗血文里当热血事业狂[竞技]》作者:海崖无涯【完结】 本文文案: 国乒队新锐柏延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再度睁眼—— 他穿书了,且穿成了一本古早狗血耽美文里的工具人。 - 短暂适应过后,柏延发觉小说世界国乒落寞,甚至摸不到八强的脚后跟。 刚拿下首个世冠的柏延收拾包袱,准备开溜: 和他协议结婚的主角攻?拜拜了您嘞。 为促进攻受he的炮灰剧本?全部撕烂! 上门找茬的嚣张配角?狠狠踹…… 等等,这人貌似是个打乒乓球的好苗子。 柏延思考两秒,将其轻轻留下。 - 柏延拎着被他连哄带骗的炮灰,风轻云淡地杀进了省队、国家二队,乃至最后的国家一队。 男双世冠的领奖台上,柏延偏头: “几年前的今天,我俩还打得不可开交来着,真是时过境迁。” 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的俊朗队友微微一笑: “现在也打得不可开交。” 在柏延疑惑的目光中,陆意洲补完了后两个字: “床上。” 柏延:“……” 阅前说明: 1淡定钓系受x傲娇金毛攻 2现代架空,专业资料源于网络,若有错误欢迎指正 3本文人物无原型 第1章 日光明媚、微风和煦。 病房内弥散着浅淡的消毒水气味,点滴规律落下,输液针一端没入布满淤青的手背。 墙上的液晶屏幕被路过的护士遥控点亮,一道女声娓娓响起: “乒乓球世锦赛来到第五个比赛日,截至目前,男单八强名单已经出炉,国队全军覆没,无缘里希决赛。” 伴随着这则新闻播报,病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 柏延抬起右手,疑惑地拨了拨半透明的输液线。须臾,他撑住床沿,强行调动酸软无力的肌肉,靠坐在立起的枕头前。 奇怪。 他不是死了吗? 柏延捂着额头,大量的零碎记忆在下一秒蜂拥而至,不由分说地侵占了他的脑海。 他,柏延,一位刚拿下男单世冠的国乒新星,在一场车祸事故中不幸陨落。 好消息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他没死成。 然而坏消息是—— 他穿书了。 穿成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古早狗血耽美文工具人。 太阳穴的胀痛感逐渐消散,柏延按下床头的呼叫器,不多时,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走进病房。 “你好,”柏延指了指斜上方的空瓶,“输液结束了,麻烦帮我取出针头。” 他有点晕血,于是转头盯着一旁的窗户转移注意力。玻璃窗被擦得干净透亮,清晰地映照着与原来的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长眉、杏眼,面中点着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不做表情时,嘴角弧度自然下垂,天然地予人一种疏离感。 短促的刺痛之后,护士将一团棉球摁在了柏延手背的针眼上,笑眼弯弯地叮嘱:“摁压三到五分钟。” 屏幕里的赛事播报还在继续,柏延记着时间,少顷,他扔掉棉团,将一件搭在床尾的外套披在肩上。 离开时,他在走道中遇到方才那位护士。 柏延步调极轻,年轻的护士并未察觉他的路过,依旧饱含激动地拉着同事感叹。 但比起那句“好漂亮”的夸赞,柏延更在意的是,那则赛事的结尾采访。 “自陆润霖教练退役之后,男乒、女乒在国际赛事中屡次铩羽,停滞不前,”记者把话筒对准眉头深锁的中年男人,“王教练,您对此有何看法?” 男人胸前挂着标有“王景”二字的铭牌。 面对镜头,他沉默片刻,哑声道: “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回想起这句话,柏延轻声哼笑。 这是他见过最没出息的答复。 穿书以前,柏延生活在一个“全民乒乓”的时代,下到孩童,上至大爷大妈,人群中随手拎一个路人都能有模有样地挥两下球拍。 更遑论杀穿其他乒乓强国,永远包揽领奖台前三席位的国家队精锐。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几下,柏延划开锁屏,微信的图标上方多了个红点。 备注为“柏庭”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很简洁,只有五个字。 “我到里希了。” 柏延打开键盘,打下一行字: “好,哥注意安全。” 差点忘了。 柏庭,原身的同胞哥哥,就是这本小说中至关重要的主角受。 他拥有着齐全的光环配置:万人迷、美强惨、柔弱白月光。而柏庭的官配尹随山,同样开挂无数、buff叠满,例如年纪轻轻博士毕业、不到三十却能成为商业巨鳄。 并且两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相似点: 没长嘴。 所以在这场百万字的极限拉扯中,柏延便夹在两位“失语患者”中间,充分发挥着工具人的作用,以生命为代价,促进了他们圆满的结局。 离开医院,柏延挥手拦下一辆出租,熟练地报出一串地址。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他手肘抵着膝盖,无比疲惫地揉了揉鼻梁。 第2章 这个炮灰工具人,谁爱当谁当,他心想。 出租车停靠在别墅区的入口处,柏延结完车费,眼角余光瞥见坐落在小区左侧的全开放式公园。 柏延下了车,朝公园的方向多走几步,距离更近,他看得也更加清楚。 绿荫下,五张乒乓球桌摆放整齐,其中四张尘灰飞扬、落满枯叶。幸存的那张球桌两侧各站着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叔,一个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的老人坐在一旁,围观着两人的战况。 “扣他,扣他!唉……” “步子动起来,不要呆在原地!” 老人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抱臂,见指导无效摇头长叹了口气。 柏延在长凳另一头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抬头,与他相隔八丈远的老人宛如瞬移般挪到了他身侧。 “喜欢乒乓球?” 柏延手指交叉:“嗯。” “多大啦?” “十九。” 老人白眉一抖,展颜大声笑道:“很少有年轻人能像你一样对乒乓球感兴趣了!” “来分析分析?” 柏延:“我是初学者,恐怕说得不好。” “欸,没事!”老人随性地摆摆手,“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胡编乱造都行!” 面对老人连番邀请,柏延只得点头。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球桌两人的步法、发球习惯和技巧,一字一句道:“花衬衫大叔反应慢、步法紊乱,一旦遇到快球就不敌对手。” “另一位,”柏延顿了顿,精确用词,“白背心大叔,虽然节奏快,但发球质量不高,如果换成花衬衫大叔发球,他赢的概率不大。” 柏延话音刚落,老人立即“咦”了一声,疑惑道:“你真是新手?” “当然。” 柏延抿唇,道:“纯新手。” 在他穿来之前,这具身体从未接触过乒乓球相关,不是新手是什么? 比赛终了,花衬衫大叔意犹未尽地擦擦额头的热汗,将手中的球拍递向柏延。 “年轻人,我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如这样,你用我的拍子和老刘打上一局,让我瞧瞧你的实力,怎么样?” 柏延看着递来的球拍,没动。 花衬衫大叔挑眉,道:“哟,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空有嘴上功夫,怕了吧?” “不。” 柏延取出一张在医院顺手拿的纸巾,抹了抹手柄:“你拍子上有汗,我擦擦。” 花衬衫大叔:“……” 球场即战场,球拍就是运动员的枪支,一场比赛的输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球拍是否称手。 柏延站到白背心大叔对面,右手轻轻掂了掂。 还行,能打。 由于这场比赛较为随意,柏延将发球的机会让给了白背心大叔。 他刚一站定,一抹白色虚影飞速旋来。在柏延的世界里,那颗乒乓球的转速仿佛被无限放慢,他的眼睛捕捉到了对手的每一处错漏。 在分析时,他故意说漏了一条。 这一条,就是两人最大的弱点! 他们都不善应对正手攻球。 柏延守住桌沿,近台快抽,不到三个回合,他找准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次完美扣杀终止比赛。 乒乓球落地,咕噜噜滚到另一张球桌下方。 白背心大叔明显还沉浸在对战的余韵中,张大嘴巴道:“比、比完了?” “这就,”花衬衫不可置信道,“这就赢了?”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双双落到白背心没接住的乒乓球上。 柏延把拍子物归原主,对老人颔首:“时候不早,我该回家了。” 他转过身,没走几步就被老人大步赶上。柏延手臂被他攥住,他正要开口询问,老人却先一步抢了话头。 “我是陆润霖。”老人开口介绍道。 柏延脚步一停,礼貌地伸出手:“陆老先生您好,我姓柏,柏延。” “有缘再见。” 柏延迈腿时,老人瞪大眼睛,脸红脖子粗地问道:“你这年轻人,竟然连我是谁都不晓得?” “……” 嗯。 他有必要知道一个比他这个工具人更炮灰的npc身份吗? 柏延组织语言的时候,忽地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在医院听到的赛事转播里,一个被他完全忽略掉的细节。 “自陆润霖教练退役之后,男乒、女乒在国际赛事中屡次铩羽,停滞不前。” 退役教练,陆润霖。 柏延猛然回握住老人爬满老茧的手掌,说道:“您是陆教练?” 老人欣然一笑。 “对了,说对了。” 他道:“现在还早嘛,小朋友,方不方便去老爷子家里做客,和我切磋几局呀?” “您家地址在哪?” 太远就算了,他急着拟合同,太晚回去打印店就得关门了。 “翠湖天地,”陆润霖笑眯眯地指向公园旁的高档小区,“就在这。” 好巧。 陆润霖的住所是一个小独栋,门栏周围摆着养育得当的花花草草,院子里的躺椅上搁着他没来得及收的喷水壶。 “请进请进。” 陆润霖从鞋柜拿出一双浅蓝色拖鞋:“平常家里很少有客人,只有我孙子每周来几次。这是他的拖鞋,你穿上试试大小。” 第3章 柏延码数在四十、四十一之间,他踩了进去,发现鞋跟处空了一大截。 “怎么样?” “能穿,谢谢您。”柏延道。 陆润霖钻进厨房,扬声道:“小柏你随便坐,或者四处参观参观,不用客气!” 柏延没有真的“不用客气”,他先是端正坐在沙发一角,随即,他被一间装满相框和奖杯的柜子吸引了注意。 他微微俯身,挨个浏览着陆润霖收获的荣誉勋章。 亚锦赛冠军、世界杯冠军、世锦赛冠军,以及,奥运会冠军。 在他的时代,国队分明有过辉煌的时刻。 所以到底是什么,致使国乒落寞至此呢? 柏延目光顺势下移,一个相框好似众星捧月般放在琳琅的奖牌之间。 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挥动球拍的瞬间,被相机捕捉,永恒地定格在了这张照片里。 柏延仔细端详着男孩的五官,不自觉地蹦出一个念头。 好眼熟。 仿佛他的记忆里,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柏延朝厨房里的陆润霖道:“陆老,有人拜访。” “我现在腾不开手!小柏,麻烦你替我开下门!” 柏延趿着不合脚的拖鞋,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推门时,一股潮湿的热意恰似龙卷风,霸道地扑向他的面门。 “爷——” 见到柏延,这个眉眼凌厉,且额头束着运动发带的高大男生明显一愣。 随之而来的浓烈敌意很快取代了惊愕,他剑眉一沉,质问的字句一个一个地从齿缝里挤出来。 “姓柏的,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第2章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柏延表面淡定得一批,内心却生出一丝懊悔。 相同的姓氏,熟悉的面孔。 他早该猜到的—— 陆教练口中的“孙子”,就是陆意洲。 这人在小说中是和他咖位相当的炮灰配角,年少遭遇校园霸凌时意外被柏庭救下,因此将他奉作明月,敬仰不已。 简称,主角受毒唯。 他与原身的冲突,无非是原身一直极力模仿主角受,妄图鱼目混珠,明里暗里处处和他心中的白月光较劲。 总之两人见面必吵,针锋相对了十数年。 气氛胶着之际,陆润霖端着一叠切好的瓜果姗姗来迟。刚欲发作的陆意洲硬生生憋回满腔怒火,勉强扯出一抹笑:“爷爷今天有客人?” “小柏,”陆润霖将果盘置于茶几中央,拍拍柏延肩膀,“这是我孙子陆意洲,目前就读燕大体育部。” 他端来一盒纸巾,不悦道:“出这么多汗也不擦,想着凉吗?” “你这臭小子昨晚才给我发消息,说今天要打比赛,没空。现在怎么又有空来看老爷子我了?” 陆意洲“嗯啊”敷衍几声,抽出两张纸巾胡乱擦拭着脖颈:“比赛时间挪到下周了,怕你无聊,想着陪你杀几盘棋。” 陆润霖不改神色,语气却暗暗夹杂着几分骄傲,他对柏延说道:“你瞧,还算有点良心。” 柏延和男生四目相对,须臾,陆意洲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别过头错开视线。 这算是他们无数次交锋中,相当友好的开场。 陆老先生对他们恶劣的关系暂不知情,碍于他在场,陆意洲怎么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柏延恶趣味地想。 他上下扫视着陆意洲,面前这人嘴唇几近抿出一条冷利的直线,从头到脚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件事。 他非常厌恶柏延。 可柏延偏偏伸出手,主动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柏延。” “柏树的柏,绵延不绝的延。” 如他所料,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心,陆意洲宛如机器人,麻木僵硬地把头转了回来,不情不愿地答道:“你好。” 手掌一触即分。 柏延被陆润霖招呼着落座,他不想拂了老人好意,十分给面子地吃掉了好几块瓜果。 坐在右手边的陆意洲就没这么怡然了,修长的手指骨节被他掰得“咔嚓”作响。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每隔几分钟换一个姿势,如坐针毡的模样让柏延费了好大力气才憋住笑意。 和陆润霖加上微信好友,并交换了电话号码后,柏延善心大发地以“有急事处理”的缘由向陆润霖告辞。 “小柏,明天上午时间充裕吗?” 柏延被陆润霖一路送到门口,他示意陆润霖不必再往前,遗憾道:“明天十点左右我得办一件事。” 他提出折衷建议:“不如改到后天上午?正好是周末,我全天都有空。” “那我们说定了。” 陆润霖点点头,道:“后天上午十点,老爷子就等着你按门铃了!” 告别陆老,柏延在口袋中摸出一枚挂着毛绒配件的钥匙。 他小指头勾着挂件圈,穿过翠湖天地中心的桂树林,停在一栋联排别墅门前。 柏延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空旷简约的客厅映入眼帘,他按照原身的记忆换上家居服和拖鞋。 陪陆润霖闲聊许久,柏延不禁有些口渴,他拉开冰箱柜门,被里面空无一物的惨状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行,矿泉水没有,水壶总有吧? 第4章 柏延将橱柜翻了个底朝天,面对与冰箱一致的情景,他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可能、大概,原主的生活自理能力,约等于零。 无奈之下,柏延只得在蓝团专送上购买了一箱矿泉水,顺便把他的晚饭一块点了。 等候配送的功夫,柏延上楼找到了笔记本电脑,坐在书房里敲下了第一行字: 离婚协议书。 原著剧情中,柏庭与尹随山爆发了一场空前的争吵,二人误会加深时,原身“柏延”趁虚而入,假意将柏庭哄去了国外,然后借机和尹随山商业联姻成为夫妻。 在未来,原身将利用“尹随山合法配偶”的身份,离间主角攻受的感情,作尽一切能作的妖后,他的亲哥哥柏庭对他彻底失望,把他交由尹随山全权处置。 想到这里,柏延打字的速度不自觉加快许多。 第二日清晨。 柏延准时被闹钟吵醒,他安心摸着枕边打印好的离婚协议,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用过早饭,柏延打车到了尹随山公司楼下,顶着一身休闲装束随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进入大厦内部。 柏延轻车熟路地找到前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前台早已见怪不怪。 “我有事找尹随山。” 前台露出一抹职业微笑,说道:“好的柏先生,请您稍等。” 她拨通电话,经过几轮转接,前台复述了一遍柏延的话,稍后,她挂断电话,继续微笑道:“不好意思柏先生,尹总公务繁忙,不方便见您。” 柏延弯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质地光滑的台沿。 “劳烦你再帮我转述一句话。” 柏延道:“到底是公务重要,还是他和我哥的终身大事重要?” 前台重新拨响电话,原封不动地将这句话传达给了电话那头的人。 “柏先生。” 前台为他引路:“您这边请。” 尹随山的办公室在三十八楼,他喜好僻静,整层楼尽归他一人所有。 到达指定楼层,柏延攥住文件夹一角,独自走出电梯。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背向他负手而立,柏延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开口道:“尹随山,我只耽误你五分钟。” “你耽误的时间还嫌不够多吗?” 尹随山冷笑一声,道:“柏延,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废话少说。” “你能不能转过来说话?” 柏延取出文件夹中的纸质协议,无语道:“至少表示一下尊重。” 他这辈子最烦装逼的人。 尹随山身形一动,柏延低头找了支钢笔,利落地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吹干笔墨,将笔和协议往前一推:“该你了。”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尹随山一边阅读协议细则,一边道:“柏延,我劝你不要玩一些毫无必要的把戏。华刻有顶尖的法务团队,你……” “等等。” 他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惊讶:“这真的是离婚协议书?” “对啊,”柏延拖出桌下的办公椅,脚尖蹬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我没必要骗你。这份协议清清楚楚地写了,我们是和平离婚,我净身出户……” 柏延还没说完,尹随山便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没有半分犹豫地补全了自己的落款。 柏延:“……” 不错,挺干脆。 他将协议小心翼翼地收回文件夹中,准备起身时,身后的玻璃门被一人猛地撞开。 昨天才见过面的炮灰同僚陆意洲狠狠拍向桌面,怒声道:“尹随山,你究竟对柏庭做了什么?” 柏延莫名其妙地瞟了眼这位炸毛人士。 既然进入尹随山办公室需要得到批准,那陆意洲又是如何通过层层阻碍,成功闯进来的呢? 他难以理解。 “与你无关。”尹随山道。 “噢,看来你对柏庭的近况一无所知。” 陆意洲冷冷回击:“你口口声声说柏庭是你的命、你的全部,却连他左手骨折都不知道。尹随山,你的爱不过如此!” “小庭受伤了?” “我哥受伤了?” 柏延的反应比尹随山大得多。 主角相当于一栋楼房的框架,假如他们有生命危险,小说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他颤抖着打开微信。 没有新消息? 柏延点进柏庭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发布于一小时前。 配图里柏庭的左手缠着厚厚一圈纱布,配文: “屋漏偏逢连夜雨,万幸没有骨折。” 柏延对着手机屏幕沉默三秒,问道:“恕我眼拙,这句话哪里说明了他左手骨折?” 尹随山则说得更直接:“陆意洲,我友情建议你闲暇时候多读读书。” “免得脑子长期缺乏运转,坏掉了。” 虽然但是。 柏延在心底给尹随山点了个赞。 骂得好。 “尹先生,我们的事就到这里了,”柏延将他和柏庭的聊天记录多选合并,一道转发到了尹随山手机上,“我哥昨天到达里希,预计要呆半月左右,你自己掌握时机。” “我先走了,不谢。” 尹随山的“华刻集团”员工福利待遇很好,一楼咖啡馆、奶茶店一应俱全。 第5章 他选了一家材料新鲜的果茶店,要了两杯青提茉莉,一杯少冰一杯正常冰。 柏延提着奶茶袋坐在靠窗的位置,半晌,他身旁的柔软椅面轻微下陷,柏延将正常冰的果茶转手塞进了那人怀里。 “喝吧,我请你的。” 陆意洲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那份协议,是你亲手拟的?” 柏延眼睫颤动:“不然?” “你之前喜欢尹随山喜欢得死去活来,我不信你能临时改性。” 柏延存心想逗他玩,道:“看不出来,你挺关注我的。” “换个角度想想,连你都能心平气和地和我面对面说话了,我为什么不能放弃尹随山,去做我想做的事?” 陆意洲气急败坏地吸了口果粒:“谁关注你了,少在这血口喷人!” 幼稚。 柏延起身拍了拍发皱的衣角,道:“你自己玩吧,我不奉陪了。” 临走前,他不忘给陆意洲找点不痛快。 “对了,尹随山说得没错。” “你是该多读点书。” 第3章 回去的路上,柏延刷新了朋友圈。 尹随山拍了一张舷窗的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 与此同时,柏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这位匆匆登上飞机,目的地很大可能是里希的主角攻。 “翠湖天地的房产归你,赠予手续等我回国再办。” 柏延回了个“嗯”,将手机锁屏。 刚好,他不用收拾行李了。 和陆老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柏延穿上便于运动的短袖短裤,在十点整准时按响了门铃。 陆润霖很快开了门,柏延低头换鞋,发觉上次他穿过的这双浅蓝色拖鞋似乎小了很多,恰好符合他的尺寸。 “小柏,合适吗?” 柏延笑道:“穿得正好,您费心了。” 陆润霖将他引到客厅,没一点要和他切磋的意思,柏延虽心觉奇怪,却也按下不表。 头发略微蓬乱的老人从容地戴上老花镜,在书架的某一格中抽出本一指厚的相册,他朝柏延招手,乐呵呵道:“这些是我年轻时候的相片。” 陆润霖翻页很慢,柏延看得也细致。 从年龄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惊喜地亲吻胸前的奖章开始,再到青涩褪去的天才选手沉稳地捧着世界级奖杯,不过是薄薄几页的距离。 柏延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陆老的意图并不在“给他展示自己过去荣耀”的错觉。 果不其然,陆润霖指尖翻飞,停在了贴满他和陆意洲合照的一页。 “小柏,不瞒你说,”陆润霖摩挲着照片中还在上小学的陆意洲,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能阻止小洲签下自愿退队书。” 原来陆意洲那张打乒乓球的留影,不是摆拍? “他退的是市队?”柏延问道。 陆润霖摇摇头:“省队。” 柏延:? 陆意洲小学就达到了省队水平这件事,倒是出乎柏延的意料之外。 陆润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把提前下载好的文件传给了柏延。 柏延看着文件上方那行醒目的“省队选拔赛相关通知”,瞳孔微缩:“陆老,这是?” “初赛在下月中旬,小柏,有兴趣去比一场吗?” 在原来的世界,进入市队、省队乃至国家队都需要达到一定积分,只有付出努力、通过层层遴选,才能站到自己梦想的位置。 柏延问道:“可是我没有打过积分赛。” “积分赛?” 陆润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都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事了。” “我卸任教练的第二年,乒协主席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过去甄选优秀选手的赛制也被推翻重改,”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怪不得王景领头的国队连八强都打不进去。” 提起那位现役教练,陆润霖语气中掺杂着鄙夷。 柏延迟疑道:“我很高兴能得到您的认可,但我有一个疑问。” “但说无妨。” “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平?” 陆润霖咧开嘴角,浑浊的眼睛中却不含半点情绪。他摘下老花镜,沉重道:“早在九年前,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了。” 九年前…… 是这位带领选手登顶世界舞台的总教练,离开国队的时间。 柏延默然不语时,陆润霖大笑一声,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停留。 “这次选拔,我手上有两个推荐名额,”陆润霖道,“老爷子我啊,不可能白白把它送给你。” “我们也不走正式比赛那套了,三局两胜,每局还是十一分。小柏,让我见见你的实力吧。” 言下之意,他得和陆润霖切磋切磋了。 独栋别墅一般自带地下室,通常情况下,主人会将它装修成私人影院、健身房、台球室这类娱乐休闲场所。 陆润霖并非常人。 这诺大的空间,仅仅放置着一张乒乓球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润霖脱下外衫,将球拍握在手中的那一刻,柏延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他第一次迎战收获大满贯的前辈一样。 顶尖选手的世界对决,肉眼未必可以捕捉到乒乓球转动的轨迹。 那枚在陆润霖掌心的白球好似离弦之箭般飞越隔网,柏延前身下弯,根据球影的动向迅速接下了迎面而来的第一球。 第6章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是他教练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十八岁的柏延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明白他“那一点”差在哪里,二十岁获得第一个世冠奖杯的柏延,同样不能解答这个问题。 那时年轻气盛的柏延甩掉发梢的汗珠,不服道:“您应该告诉我差在哪,不然我如何改进?” 教练捧着保温杯幽幽走远,只扔下三个字。 “自己想。” 柏延想了很久。 甚至把自己想到了这篇狗血古早的耽美文里。 “集中注意!” 陆润霖的怒喝让柏延回到了现实,下一秒,他错过了陆老发来的一记高抛上旋球。 “抱歉,我走神了。”柏延道。 “再来!” 陆润霖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神情肃然。 接下来的两个回合,柏延清空大脑,严阵以待,他擅长分析对手的球路和步法,接着凭借短时间的思考给出应对策略。 针对陆润霖的打法,柏延有些束手无策。 陆润霖毫无疑问是一位绝佳的六边形战士,唯一的弱点在于年纪太大,腰椎可能有点问题。 柏延开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拼尽全力接住陆润霖击来的每一个球。 战线拉得越长,对他越有利。 “你小子可以啊!” 在柏延打出一个扣杀后,陆润霖把球拍放在一旁,右手撑着腰部喘气道:“二比一,小柏,你赢了。” “多谢您手下留情。”柏延道。 他和陆润霖并肩走上楼梯,返回客厅。柏延接过水壶,给他倒了半杯温水:“另外,如果您腰椎情况正常,后面两场我赢不了您。” 陆润霖被他这番话逗笑,说:“说起这个,老爷子我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柏延:?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隔了几秒才道:“你这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体力竟只比我这个老头强那么一丁点。” “小柏,你不行啊!” “……” 柏延喝口水润润嗓子,说:“前段时间生了场小病,疏于锻炼,之后我会加强练习的,您放心。” 陆润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中午柏延陪陆老一起吃了午饭,给他打下手浇完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午后三点左右,柏延又被拉去地下室和陆润霖打了几场。 “想必小洲今天来不了了。” 陆润霖接下柏延的球,悠悠打了回去,闲聊道:“这臭小子欺负我退休在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所事事,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 “也许被事情耽搁了,”柏延道,“我认为他是一个守承诺的人。” 他说得不假。 原主记忆中,陆意洲说哪天堵他,那一天他必定蹲守在原主的班门口;说看原主不爽,原主抽屉里的早餐、笔盒,一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 他向来说到做到。 幼稚守信小屁孩,柏延心想。 他刚在心里腹诽完,楼梯处就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柏延循声望去,一人匆匆上楼,浅蓝色的拖鞋踩得木质楼梯嘎吱作响。 曹操这不就到了吗? “臭小子发什么神经!”陆润霖吼道。 “陆老先生,”柏延叫住他,说,“您同我说,您手上总共有两个省队选拔赛的名额。” 陆润霖:“是的。” “另一个名额,您想留给陆意洲吗?” 陆润霖嘴唇开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他猜对了。 “我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么宝贵的机会,”柏延嘴角上翘,道,“作为回报,我兴许可以说服陆意洲,回到乒乓球的赛道上。” “当然,我不敢向您保证百分百成功。” 陆润霖道:“这么多年了,我劝过他几次,他始终不肯提及旧事。小柏,你能说服他再好不过,倘若他拒绝了,我们也不用强求。” 柏延斟酌再三,问道:“陆老。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陆意洲当年退队的原因。” 小说总是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主角的成长过程,很少涉及配角的故事,更别说陆意洲和他这样的小配角。 因而听陆润霖讲述陆意洲十岁的经历时,柏延奇妙地产生了一种充斥着探究的情绪。 陆意洲的履历放到他的世界,被称“少年天才”都不为过。 五岁入门,六岁就读于一所乒乓球重点小学,八岁代表学校参加市赛、夺冠,中途拿奖无数,十岁被破格选入省队。 十一岁,他父亲在平成,也就是他们当下所在的城市初展头角,不顾陆意洲的意愿迫使他退出省队,转学到了平成最顶尖的国际学校。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陆意洲的人生线与柏庭、柏延、尹随山有了大大小小的交点。 这些天打乒乓球,柏延的指侧已经变硬很多,他来回地抚摸着小小的凸起,耳畔回荡着陆润霖的低语。 柏延弯了弯眼。 “陆老,我尽力一试。” 他划开手机锁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天际铺遍晚霞的余晖,时不时有鸟群飞过,宛如一幅静谧安宁的油画。 柏延推开屋门,只见两盆长势喜人的富贵竹下蹲着一个尽管缩成一团,依旧完全无法忽视的高大身影。 他凑近少许,伸出食指戳了戳陆意洲头顶那颗小小的发旋。 第7章 “装蘑菇呢?” “蘑菇”本尊“蹭”地一下拔高一米,陆意洲自耳下到肩颈红成了一片:“柏延我警告你,别仗着我爷爷喜欢你……” 柏延微笑地摁下他的拳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啰嗦。” “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今天还是我请。” 二十分钟后,陆意洲怒气冲冲地坐在柏延对面,吸了一大口柏延为他点的杨枝甘露。 “我有点好奇。” 陆意洲压着眉头,一副凶相。 柏延:“你不是体育生吗,天天喝奶茶不怕影响训练?” 陆意洲:“……” “关你屁事。” 他一怒之下又喝了一口:“我的训练强度足够消化奶茶的热量!” 好吧。 柏延掌心托着下颚,言归正传:“我和陆老先生的聊天内容,你都听见了吧?” “没听见。”陆意洲嘟囔道。 “跟我就别装了。” 第4章 他才不信陆意洲没有返回来偷偷听完剩下的内容。 果茶里的冰块化了一些,柏延捧着杯壁的掌心被浅浅冒出的水珠洇湿,他安静地直视陆意洲的眼睛,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这样压迫十足的表情,还是他穿书前从教练身上学到的。 只要有队员训练不合标准,或者没有发挥出理想的水平,后脑尽显秃势的“总教头”便以如此神情看着对方。 在柏延的注视下,陆意洲撑不过半分钟就缴械投降。 他看向店外匆忙流动的人潮,声音闷闷的:“我已经退队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的。” 似是为了进一步打消他的念头,陆意洲特地多加了一句:“柏延,你别想了。” “我懂了。” 柏延上身前倾,恍然大悟道:“陆意洲,你我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懦弱到了这种地步呢?” 陆意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极力克制着情绪,深吸一口气。 “奶茶多少钱,我转你。” 柏延:“你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看到陆意洲手背上乍然暴起的青筋,善意提醒道:“不用着急把我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因为我也拉黑了你的。” 陆意洲:“……” “你到底想怎样?” 奶茶店的位置靠在大厦边沿,一缕日光透过玻璃幕墙,在柏延侧脸镀了层柔和的金边。他仰躺了回去,舒舒服服地倚着沙发靠背,惬意地半眯着眼睛。 不得不说,他很喜欢陆意洲的长相。 眉骨深邃,鼻梁高而挺拔,但眼睛却生得精致多情,想来是随了他那位早逝的母亲。 柏延逗了个尽兴,开始耐着性子给他顺毛:“我想和你打个赌。” 陆意洲半信半疑:“赌什么?” “赌下月中旬的选拔赛,我们都能被选入省队,并且今年十二月份的全运会,我和你将打进前八,直升国家队。” 大饼渐渐成型,柏延弯了弯眼睛,语出惊人:“下一届奥运会,我们至少能拿到一个世界冠军。” 在柏延说到“全运会”三字时,陆意洲看他的眼神便像大白天见了鬼,随之而来的“国家队”“奥运会”,让他的惊恐一键升级。 陆意洲咽下一口加在奶茶中的小料,维持着嘴唇半张的动作。 他欲言又止,道:“尹随山不喜欢你,所以你就疯了?” “我建议你去第三医院的精神科挂个号,刚好,我可以推荐几个非常专业的医生给你。” 陆意洲喝完最后的奶茶,准备拎着袋子起身离开,就在这时,柏延伸手握紧他那只空着的手。 柏延天生手凉,陆意洲手心的温度却惊人的高,像一块温热的铁。他一把将陆意洲拉回正位,手掌往上挪了些许,直至碰到他腕间凸出的尺骨。 趁陆意洲尚未反应过来,柏延五指收紧,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腕:“你的手没有伤病。” “外表上看,也找不到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拂过陆意洲中指左侧的硬茧,一针见血道:“你没有停止乒乓球的训练。既然这么不甘心,为什么不再试试?” 陆意洲的右手动了动,柏延以为是他排斥自己的触碰,正要松开,就被他反手攥住。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扬声道。 陆意洲的力道很重,柏延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让他松手。 因为他意外地在陆意洲眼中,觉察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苦。 当年陆意洲是在他父亲的逼迫下退出省队的,柏延心想。 除此以外,难道还有连陆老先生都不知道的隐情? 店内氛围安静,陆意洲刚才那句话说得有些大声,引得其他人纷纷朝他们这桌投来诧异的目光。 “柏延,不是我不想。” 陆意洲放低音量,道:“是我没法上场。” 听他说完后,柏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心理创伤。 他始终不愿重返乒乓赛道,兴许和心理创伤有关。 “好的,”等他把自己松开,柏延笑了笑,说,“陆意洲,送我回家吧。” 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宜在这样的场合聊下去了。 华刻集团离翠湖天地不远,坐公交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到,只是公交站和小区大门中间有一小段距离。 第8章 下了车,柏延和陆意洲一前一后走在一条林荫道上。周围没什么人,他刻意慢了一步,肩膀与陆意洲的平齐。 柏延:“是赛前焦虑症吗?”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踩过一片枯叶,道:“如果你想聊聊这方面的话,我会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强求。” 柏延静静等着陆意洲回绝的声音,可过了很久,他身边的人宛如消失了一样,没发出一丝声响。 进小区要刷专门配备的磁卡,柏延随口说了句“跟上”,一过门禁,当了半天“哑巴”的陆意洲缓缓开口:“那会儿我和陆章打了一个赌。” 柏延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陆章”就是那位执意逼他退队转学的父亲。 “我拿到了少锦赛的参赛资格,他说,假如我能在赛程中夺冠,我就能做所有我想做的事。” 路过一个垃圾桶,陆意洲将忘记丢掉的奶茶袋扔了进去,道:“备赛的日子里,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整晚整晚地失眠、焦虑,我没法想象一旦输了比赛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陆意洲苦笑道:“我不敢去想。” 柏延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 不论陆意洲当时有多成熟、稳重,他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我很幸运,尽管几次发挥失常,依然进了决赛。” 陆意洲脚步一停,柏延细心地观察到他自然垂在身体两侧手臂正隐隐地颤抖着。 “可比到最后一场的时候,陆章来了,就坐在最近的观赛区。” “他不是来看我赢的,”陆意洲道,“他盼着我输。” “然后,我……” 柏延替他说完了那个卡在喉头,迟迟没法脱口而出的字眼:“然后你输了。” 不知不觉中,柏延走到了自家门口。 他停在围栏边想了许久,忍不住说了句早已烂大街的鸡汤:“现在不一样了,陆意洲。” “在你和你父亲的赌注里,他希望你输,”柏延道,“可在我和你的赌注里,我想你赢。” “你真的不想重新回到省队吗?” 柏延推开围栏,他站在第三级台阶上,微微俯视地看着陆意洲:“别急着回绝我,三天后再给我你的答复。” 他背过身用指纹开门,须臾,身后传来陆意洲的询问声:“喂,你不是和尹随山离婚了吗,为什么还住这?” “我人品好呗。” 柏延半个身子进了玄关,道:“愉快分手,送我套房不应该吗?” 他合上门的一刹那,陆意洲似是说了句话,不过柏延关门关得快,完全没听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留给陆意洲思考问题的日子里,柏延恢复了从前晨跑锻炼的习惯,并接连两日受邀去陆老家中当陪练。 三天几乎一眨眼便过去了。 说来也巧,他和陆意洲就读同一所大学,但由于原身为了与尹随山在一起,想尽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在大一就办好了休学申请,以至柏延穿来后闲得像晾在网上的鱼干。 好在休学之前,原身加了几个同班同学的微信,柏延点开其中和原身聊得最多的那个,发过去一句客套的开场白。 三秒不到,对方回了一个开心小狗的表情包。 柏延和他寒暄一会儿,打字问道:“你认识体院的学生吗?” 昵称为“阳阳不吃苦”的好友秒回道:“咋了,想男人想得浑身难受,欲·火焚身了?” 柏延:“……” 啥玩意。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他简单看了一眼原身和“阳阳不吃苦”的历史聊天,眼睛在翻看两人毫不掩饰的对话记录时越睁越大。 柏延反复做了几次心理准备,模仿着原身的语气,并且在一众不堪入眼的表情包中挑了一个勉强含蓄一点的给对方发了过去。 “对哇~所以你认不认识体院的陆意洲呀——” 在末尾,柏延勉为其难地敲出两个字: “姐妹。” 阳阳不吃苦:“陆意洲?认得啊,去年一开学就被挂到表白墙的小帅哥。” “不对。” 阳阳不吃苦接连敲出三个感叹后,随即又发道:“陆意洲英俊,却实在直男。你以前是绝对不碰这种类型的男人的!” 柏延一时语塞:“呃,我变口味了。” “最近喜欢直的。” 个鬼,他心道。 柏延收藏了“阳阳不吃苦”发来的陆意洲训练行程,依照上面的时间安排,他在下午三点,也就是陆意洲训练结束的时间点,刷校园卡进校。 他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晃晃悠悠地骑到南区操场。 那天他们回去以后,都不约而同地把彼此从黑名单拉了出来。停好车,柏延趴在电动车龙头上给陆意洲发消息:“我来学校了。” “在哪?” 柏延回道:“南区操场。” 微信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半晌,陆意洲的信息弹出来:“你这样会不会太显眼?” 柏延正纳闷他骑个电动车有什么好显眼的,一眨眼,他就瞥见不远处掀开衣服下摆擦汗的陆意洲。 “这里。”他挥挥手。 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愣,柏延见他走近了,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地说道:“柏延,你就骑个电动车见我?” 第9章 第5章 “有问题吗?” 柏延将撑脚架踩了下去,然后腾出半个空位,扭头言简意赅道:“上车。” 陆意洲被他气笑,嘲讽道:“真是佩服。柏延,你竟然能把最高码速21的共享电动车,衬出哈雷戴维森的感觉。 “你到底上不上?”柏延垂眸睨他。 “少催我!” 陆意洲摘下胸前的腰包,把它放进车筐,接着他憋屈地抬起左膝,长腿一跨坐到了柏延身后,两指不情愿地揪住柏延的衣摆。 柏延假装没听见他嘴里嘟囔的那句“寒碜”,把手一转,将电动车开往正道。 校园内的车道布置了很多减速带,几乎隔十几米就有一个。 柏延开电动车的次数不多,车技一般,把陆意洲颠得左摇右晃。这人的音量被风大大削弱,他又过了一个减速带,只听陆意洲咬牙切齿道:“你会不会开车?” “位子又小又挤,我腿都没地方放,”陆意洲滔滔不绝道,“我以为你很重视这次见面,至少会开个911来接我。” “我把车都卖了。”柏延道。 “卖了?”陆意洲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嗯。” 他从不开车,与其让那么名贵的跑车在车库吃灰,还不如卖了换钱留作存款,以备不时之需。 柏延留意着前后方车况,减慢速度,把车停靠在路边。他指挥着那个不停挑刺的陆意洲挪到前方,自己则坐到后面,手臂穿过他腋下握住电动车把手。 “脚放踏板上。”他淡淡道。 陆意洲茫然照做了,柏延解决完这个一路“叭叭”不停的碎嘴皮子,重新扭动把手,将车速降到最低。 他们许是赶上了下课高峰,经过一个路口时,不少学生夹着书结伴走出来,并向陆意洲这个坐姿宛如乖巧小学生的一米八几大高个投去异样的眼光。 “……” 尽管柏延只能看到陆意洲的后脑勺,却差不多料到他此刻的心情一定不甚美丽。 于是他借着陆意洲挡了视线的由头,把下巴搁到他颈窝,笑道:“现在还挤吗?” “不、挤、了。” 陆意洲:“……开快一点。” 柏延学着他的语气,冷哼道:“你求人都是这个态度?” 说着,电动车屏幕上的码数从18降到了11,就连车道上的一辆自行车都能轻松超过他们,扬长而去。 须臾,前方传来陆意洲屈辱的回应: “麻烦开快一点,”他道,“求你了。” 柏延这才满意地提了车速。 燕京大学东侧门最好打车,柏延将电动车停好,和陆意洲先后刷卡过了校门。 他站到路边,在“目的地”一栏填上“平成体育文化中心”。 输入这行文字的时候,他发现陆意洲正有意无意地偷看他的手机,等他叫完车,这人若无其事地问道:“去哪里?” 柏延如实说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答案,”陆意洲双手紧握成拳,愠怒道,“柏延,就你这种不经人同意私自下决定的行为,我绝不答——” “今天是交报名表的最后一天。” 陆意洲卡壳了。 柏延看了眼定位,司机就在燕京大学附近。 他道:“我没有擅自替你做决定。” 两条方向相反的道路上,车流来来往往地朝自己的方向驶去,恰如陆意洲正面临的抉择一般,除了“是”和“否”,没有其他选项。 “你要是拒绝我,大可以现在就往回走,我自己一个人去填报名表,”柏延盯着屏幕里慢慢朝他坐标点靠近的小车图标,抬头朝陆意洲笑笑,“你要是答应了,我们刚好一块走。” 一辆黑色丰田“刷”地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摁响喇叭,表示他已经到达了。 柏延拉开车门,弯腰向司机报出他的手机尾号,紧接着他回身看向陆意洲,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陆意洲拳头一松,脸上的怒色也渐渐散去。 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后座。 计划通,柏延心想。 平成体育文化中心位置偏僻,从燕京大学到这里,差不多花了一个多小时。 一下车,一座屋顶呈椭圆形的建筑映入眼帘,其外的幕墙久经风吹日晒、大雨冲刷,变得斑驳老旧。中心右侧矗立着一栋看上去同样“经久失修”的酒店,活像恐怖片主角意外撞鬼的场所。 柏延:“……” 他的确料到了国乒落寞背景下,省队选拔地不会太好。 可他没想到的,这个“不太好”实际却是“太不好”。 “你确定我们没来错地方?”陆意洲道。 柏延瞥见门上那张“报名请往里走”的打印纸。 “确定。” 中心内部,一名年轻男生外面套着体育文化中心特发的蓝色背心,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一张乒乓球桌旁。她手臂抵着桌子边缘、手掌撑头,兴致缺缺地刷着视频。 柏延敲了敲桌面:“你好,请问报名表在哪拿?” “喏,”男生注意力黏在手机屏幕上,用下巴随意一指,“旁边。” 球桌另一边铺散着几张纸,陆意洲拾起其中一张,慌张道:“完了,我没带一寸照片!” “我有。” 柏延从兜里摸出两张证件照,把陆意洲的那张递给他:“找陆老先生要的。” 第10章 他这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柏延弯身填表,三两下填完了基本信息。他交表的时候,体育中心的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一个年纪二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陆意洲忙着贴证件照,便将水性笔随意搁在手边,男人见状,不声不响地把笔拿走,站到一边开始填写自己的报名表。 “我笔跑哪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查看,眼神最终落到男人手上。 柏延交完表回来,眼见着陆意洲这座活火山就要喷发了,立即把自己的笔塞到他手里,警示地摇了摇头。 他在队里呆了十几年,见惯了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争端,自然懂得不主动挑起事端的道理。 好不容易按下陆意洲,一名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甩着手上的水珠朝他们走来,年轻男生立马把手机塞进袖子里,动作一气呵成。 柏延:。 真是当之无愧的摸鱼大师。 中年男人似乎和那位选手相识,直接绕过了柏延和陆意洲,热情地与他寒暄道:“又来报名啦?” “嗯,再试一次。” 短短两句话,倒让柏延听出一点信息。 乒乓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段是十七到三十岁之间,这名选手长相老成,年龄大致在二十五岁以上,已经在退役的边缘了。 这么多年还没法升入省队,要么能力不够,要么没有后台。 毕竟陆老先生透露过,乒协有过一次大洗牌,国队如此,底下的省队、市队又能好到哪去? 那名选手交表回来,看似不经意地瞄了柏延一眼,道:“现在的省队选拔水分未免太大,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比赛。一个没进过正经队伍的野路子,一个中途停练的,真是世风日下。” 说罢,他补了一句平成本地的方言话。 柏延的思维还停在方才的分析里,一个没看住,陆意洲就莽了过去,道:“看前辈样貌,二十七八没跑了。这个岁数再不进省队,前辈恐怕就得光荣退役了吧?” “你!” 柏延回过神来,拉住陆意洲的手臂,把他往身后一带。 他伸手道:“不好意思,我的笔还在你那里。” 选手打量着他,将笔抛了过去。 柏延颔首,强行拽着陆意洲离开了体育中心。 小小一段路程,柏延却汗如雨下。 穿书前,他曾帮一名家里养了大型犬的队友遛狗,那只油光水滑的罗威纳见到水池子就兴奋得脚底打滑,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阻止这头倔驴滚一身的泥。 这地方没什么车,柏延把红包加到八十块钱,一辆几千米开外的车才接了他们的单子。 “你刚拉着我干什么?” 柏延:“冲你那架势,我要不拉着你,你少说和人打一架。” “少惹事。”他道。 一天之内,他仿佛把陆意洲气了好几次。 “你知道他那句方言的意思吗?” 陆意洲想重复一遍,但第一个字说出口后,他思考片刻,没有再说下去。 柏延诚实道:“我听不懂平成话。” “难怪,”陆意洲胸前起伏小了一些,支支吾吾道,“反正那句话的意思不太好。” “很脏。”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柏延道。 陆意洲生硬地别过头,脖颈处牵起几条利落的线条。半晌,他掩饰道:“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谁说是为了你,重点是,他那句方言很脏!” “哦。” 柏延若有所思:“那句方言意思不太好,所以你为了我,才冲过去和他理论的,对吧?” 陆意洲:“……” 上车后,陆意洲没有像先前一样和他坐在后排,而是一言不发地进了副驾。 柏延下午三点出门,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他疲累地靠着车窗,也没有想打破僵局的意思。 他觉得陆意洲自己都能把自己哄好。 根本无需他费心。 柏延眼皮子打架,将要迷迷糊糊地睡了,手机一震,锁屏上显示柏庭给他发来两条微信消息: “小延,尹随山在我这赖着不走。” “你们婚姻出问题了?” 第6章 柏延在输入框中删删改改,正想着说明他和尹随山离婚的事情,柏庭那边又发来一条五秒的语音。 偏偏他手指一滑,按在了播放键上。 “小延,我听说你最近和陆意洲走得很近?” 柏延手机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刚好是坐在副驾驶的正主能听到的程序。 此时此刻,陆意洲仿佛一只听到主人谈及自己,立马竖起耳朵的金毛。他看似装模作样地低头看手机,实则悄悄把椅背向后调动了一些。 柏延知道陆意洲在偷听,指尖在录音键上停留一会儿,道:“哥,我在外面呢,回去再聊。” 话音未落,陆意洲“嗖”地一下把座位调了回去。 翠湖天地和燕京大学不同路,柏延估摸着陆意洲要返校,便给司机报了一个好打车的地址,准备待会儿下车再拦一辆出租。 “你不回翠湖?”陆意洲问道。 柏延:“回啊。” 他看了看后视镜,发现陆意洲撇撇嘴角,不悦道:“那你下车做什么?我们一个方向。” “你不回学校?”柏延以同样的方式问他。 第11章 陆意洲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像是在和谁发消息。他微微侧过脸颊,露出高挺的鼻梁:“我明天下午的课,爷爷让我今晚陪陪他。” 柏延“嗯”了一声,在小程序上更改了目的地。 回到家,他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转身窝进了摆在二楼阳台的藤椅里。 夜晚风凉,他刚给柏庭回了条到家的消息,一通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这里天幕昏黑,柏延所在的里希正午方过,蓝天白云相得益彰,视频里的柏庭脖子上挂着一条蓝色的绸线,末端夹了他的记者证件。 他和柏庭同父异母,除却脸型相似,五官皆各有特色。 柏庭眼型圆润,看上去也更亲和:“小延,一切都好吗?” “都好。” 柏延用双腿固定住矿泉水瓶,单手旋开瓶盖,他正对着手机屏幕,道:“哥从哪听说我和陆意洲走得很近?该不会……是尹随山告诉你的?” “是的。” “他没和你说吗,”柏延把冰水含温了才咽下去,“我们离婚了。” “说是说了。” 那个原著中温和得像兔子一样的主角受难为情地抿了抿唇,道:“尹随山跟我讲,你们办好了所有手续,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他吞吞吐吐的,一副语意未尽的模样。 “没事的,”柏延安慰道,“哥你有话直说。” 然而接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听到了将铭记一生的惊人之语。 “我很生气他这么草率地对待你,于是在酒店里把他揍了一顿。” “小延你不要担心,只是皮外伤,”柏庭道,“他在急救室处理好了伤口,马上就能出院了。” 柏延:“……” 他哥的人设不是柔弱白月光小兔吗。 感情这个“兔”,是巨型安哥拉长毛兔的“兔”? 柏延扶额,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哥,你误会了,我其实不喜欢尹随山,尹随山对我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真的假的?” 柏庭神情风云变幻,狐疑道:“小延,你不要对哥哥撒谎。” 他是新闻学出身,正经说话时的腔调像极了柏延每晚必看的新闻联播主持人,可现在他的音调却轻缓下来,眼底流露着无奈。 一瞬间,大段来自原身幼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向柏延扑来。 有柏庭翻开绘画本,给他念睡前故事的、有柏庭站在矮凳上为他煮面的,还有雷雨天柏庭拍着他的后背,叫他不要害怕的。 “哥。” 柏庭当即答道:“我在呢。” 他们为什么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柏延不禁生出这样的疑惑。 兄弟反目、生死相隔。 明明他们血浓于水,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家人。 柏延看着他的眼睛,强行把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我没有撒谎,哥,我真的不喜欢尹随山。” 穿来之初,他只觉得自己和原书之间始终被一条隐形的丝线牢牢串联着,可当他说完那句话时,柏延就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 那根线“砰”地一声,在他耳畔断裂了。 丝线瓦解,似被风吹散的微尘。 柏庭也在此刻说道:“小延,我尊重你的选择。” “哥哥总是希望你开心幸福的。” 夜晚的蝉鸣声中,柏延和他哥无声对视着,直到一阵彰显着拜访者焦躁情绪的按铃声响起,打破了这场寂静。 柏延跳下藤椅,踩着拖鞋下楼,手机里的柏庭想起了什么,先前淡淡的惆怅一扫而空,柏延开门的同时,他惊喜道:“对了小延,你跟我说不喜欢尹随山了,最近又和陆意洲关系好——” 大门敞开。 穿着休闲运动装的陆意洲一只手背在身后,腕上套着甜品袋的手提绳,他伸直手臂,偏头咳了一声。 “我爷爷做了点心,请你吃。” “你该不会喜欢上陆意洲了吧?” 柏延:? 陆意洲:! “哎呀,小洲也在呀?”柏庭察觉不妙,尴尬地呵呵找补道,“中午……噢不对,晚上好,你吃过了吗?” 柏延把手机对准陆意洲。 “柏庭哥,我吃过了。” “我和小延开玩笑呢,”柏庭道,“看到你俩关系缓和不少,我这个当哥哥的倍感欣慰啊!” 柏延从陆意洲手中接下甜品袋,同柏延道:“哥,要是没什么事我挂了。” 屏幕骤灭。 是柏庭先挂的视频电话。 他哥,溜得也跟兔子一样快,柏延想。 “陆老有事找我?” 陆意洲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表情极其不自然:“嗯,他想你过去一趟。” 柏延:“具体做什么他有说吗?” “没。” 柏延将点心存进冰箱,走到玄关,陆意洲这人像遇见了飞天大蟑螂,时不时拍拍衣摆、吹吹粘在外套上的容貌。 见他来了,背挺得笔直,沉声道:“我们走吧。” 柏延:“……” 什么毛病。 柏延琢磨了半天,决定和陆意洲解释一下。 他手指点点前面那人的肩膀,陆意洲却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颤。 “为了维护我们友好的合作关系,”柏延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喜欢你。” 第12章 “哦,我没把柏庭哥那句话放心上。” 陆意洲走得很快:“我对你喜欢谁一点都不感兴趣。” 柏延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好。 陆润霖这次一如往常,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负一楼的乒乓球桌旁。 纵横赛场多年的陆润霖捧着一杯枸杞茶,周身萦绕着柏延无比熟悉的老教练气场。 “小柏,”陆润霖笑道,“这次我俩不比了。” “换小洲上场和你对几局。” 柏延气定神闲道:“没问题。” 多亏陆润霖的存档习惯,他早就看过陆意洲小时候的比赛视频。 乒乓球在桌面反复坠落、上弹,一声声脆响将一条条高低起伏各异的曲线串联到一起,组成了一副乍一看令人眼花缭乱的线路图。 陆意洲从小被陆润霖带去大大小小的比赛场地,如果说其他小孩的童年启蒙是玩具、动画片,那么他的就是一场场激烈的乒乓球竞技。 耳濡目染之下,他集合了百家之长,在千百种打法中找到了独属于他的派系。 在省队的时候,陆意洲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风格清奇”四字。 俗称,乱拳打死老师傅。 只可惜…… 柏延接住一颗舞出诡异弧线的乒乓球,模仿着陆意洲的打法回击过去。 他不是“老师傅”,而是六边形战士。 他的反击由陆意洲的进攻方式幻化得来,他像是一面镜子,稳稳地立在球桌的一边。 观赛的陆润霖赞叹地点了点头。 “好苗子,”他声音极轻,“两个都是好苗子。” 两局下来,柏延赢得没有一丝悬念。 他手心出了汗,球拍在他手里有些打滑,柏延擦去额头的汗珠,气息紊乱地大口喘气。 原身体力太差,他快到极限了。 他展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显然,陆意洲同样发现了这一点。 柏延想着速战速决,打法逐渐往狠戾刁钻的方向走,但他的变化没有影响到陆意洲,面前这人在球桌前异常得淡定,只有脸颊微微泛红。 对战的时间越拉越长,柏延忍着手腕剧烈的酸痛迎下一球。 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改变了球的轨迹,乒乓球没有落在桌面,反而歪向一旁。 二比一。 柏延揉着手腕,道:“对不起,我刚刚失误了。” “不是失误。” 陆润霖正色道:“小柏,最后一局是你输了。” 失误也是输。 “几天下来,你唯一的弱点就是体力太差,”陆润霖说道,“而且不是一般的差。” 柏延无可推脱。 原主天生懒散,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从小到大的体育课可以逃的绝不漏过一堂,连上大学后的体测都是请人代考。 比起其他运动,乒乓球需要的体力不算很多,但他连合格线都没达标,往后要是碰上持久战,输是百分之百的事。 “小洲,柏延的体能训练就交给你了。”陆润霖道。 柏延:“啊?” “啊什么啊,”陆润霖神情严肃,“反正他最近空闲得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相识久了,陆润霖在他面前越发没什么架子:“我这个岁数的老头,一到点就困了。小洲,去把小柏平安送到家。” 柏延稀里糊涂地走出陆润霖的院门,月光下,陆意洲正背对他拉着门栏。 “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他道。 陆意洲转过身,眸光闪烁。 “柏延,你什么时候学的乒乓球?” 第7章 柏延含糊道:“这个啊。” 他专门挑了条路灯稀少的路走,为的就是防止陆意洲看清他那写满“心虚”的面容。 怎么办,柏延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呐喊。 原主根本没有学乒乓球的理由。 在柏延穿书前,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无意义的争吵上,和老师、和同学、和尹随山,和—— 陆意洲。 柏延福至心灵。 非要编一个理由的话,他眼前就有一个极佳选择。 他把沉默佯装成陷入回忆的思考,说道:“你转到平外一小的那一年,班上同学私底下都在猜你退队的原因,说你的球技和智商成反比。” 转学前,陆意洲专注于训练和比赛,文化课没怎么学,平成这边的教育水平又远超其他城市,他初来乍到,不适应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那个年岁的小孩,心智尚未开发完全,又出身显贵、养尊处优,别说换位思考了,哪怕基本的尊重也没有。 “后来你我不和,我就拿私房钱报班,想挫挫你的威风,”柏延道,“谁知你再也没碰过乒乓球,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补充说:“这事我哥不知情。” 脚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延伸成一条曲折的人行道,柏延一个不当心,踩中了一颗顶部滑溜溜的石头,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去。 “当心!” 危急之下,陆意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柏延借力回弹,站回了原位。 因为这场虚惊,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源源不断的热意以手掌为媒介传递过来,柏延缓过神时,才发觉他已经把陆意洲垂落的手扣了许久。 柏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和陆意洲交握的手。 第13章 反正他俩以后算合作搭档了。 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亲嘴。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悄悄松开,只是陆意洲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在他放手之际反守为攻,又把他捞了回去。 柏延矮了他小半个头,两手亦小了陆意洲一圈。就像一对严丝合缝的钥匙和锁,他被陆意洲骨节修长的手指包拢着,逃也逃不掉。 他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 柏延还没“你”出所以然来,窄细的指缝先被人抚了个彻底。 别人的痒痒肉要么长腰上,要么长腋下,偏就柏延剑走偏锋,与常人不同。 他的“痒点”就在手指的缝隙间。 柏延咬紧嘴唇,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事关重大,他将这个秘密保护了二十年之久,坚决不能功亏一篑。 再说了,其他人也就罢了,若被陆意洲这小子知道,指不定要嘲笑他多少回。 想想就很崩溃! 柏延咬牙忍得辛苦,恨不得陆意洲当即给他一个痛快。但这人像是上了瘾,不仅强硬地把他的右手摊平,而且微微加了力道,绕着他的食指揉搓。 陆意洲忽然停了,拎小鸡似的把他的右手食指拎了起来,道:“练过乒乓球的人,不可能不长茧子。” “只练几天还说过得去,”他语带冷意,“柏延,你球打得那么好,不像是初学者。” 他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柏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呃,你说得有道理。” 假如他头顶有弹幕,那上面一定滑动着数不清的“救救我”三个字。 柏延扛下来自陆意洲的炽热目光,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此时,陆意洲自言自语道:“不过茧子是可以去除的。” “对!” 柏延心一横,道:“你知道的,我不直、我喜欢男生,我们男同很在意外表的,茧子这种东西留在手上多难看,我都没脸出去社交了!这不得做个消除手术啊?” 他大气不敢喘,忐忑地分辨陆意洲是否相信他的鬼话。 “也是。” 他信了。 看来陆意洲长了脑子,但不多。 柏延暗自呼出一口气。 往后的十余天里,陆意洲没再提过相关的话题,应当是对他那套说辞深信不疑。 柏延以为风波到此为止,却忘记了陆润霖安排的体能训练已恭候多时。白天他在地下室和陆意洲双人快打,晚上被拉去别墅区自带的健身房训练上下肢和腰腹力量。 选拔赛的前两天,柏延叫了辆车,等着和回校办请假手续的陆意洲到平成体育文化中心报道。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意洲一上车,柏延下意识地开始腰酸腿软胳膊痛。 他想起一个名为“巴普洛夫”的实验,讲的是一位科学家通过饭前摇铃,使狗形成条件反射。 现在陆意洲是巴普洛夫。 ……他则像是那条狗。 虽然柏延极度不乐意承认这个事实。 这会儿是上下班高峰,司机为了避开交通堵塞,尽朝着坑洼不平的小道开。 柏延看着困但没法补觉的陆意洲,打岔道:“你请了多久的假?” “一年。” 柏延的“哦”拐了一个调:“你确定你这是请假,不是休学?” 陆意洲撩起眼皮,慢悠悠说道:“你当时向我保证过。” “这个月选拔赛入选省队,十二月全运会前八,直升国家队。” 陆意洲上半身系着安全带,侧身道:“柏延,你不会骗我吧?” “……” 这小子被附体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柏延被他噎得还不了嘴,道:“我从不骗人。” “你最好是。”陆意洲哼道。 出租车停在了平成体育文化中心大门口,柏延打开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和陆意洲的超大背包提下来放到脚边。 上午没什么人,他们算来得比较早的一批。 几条写着欢迎语的大红横幅挂在原本破旧不堪的体育馆门面上,将其衬得略微气派了些,一旁的酒店被鲜花装饰着,氛围也没之前那么恐怖诡异了。 选拔赛主办方免去了所有参加比赛的成员的入住费,因此柏延和陆意洲只需将身份证交予前台核实,便能免费得到两晚的住宿体验。 “请您收好证件。” 前台经理在一张表格上勾勾画画一番,他抬起头,歉意道:“非常抱歉,柏先生!我们为您准备的房间出了一点意外,您是否愿意与其他选手合住一间呢?” 柏延:“这个意外是指?” “淋浴头故障,空调制冷也坏了。” 柏延眉头一跳。 “短时间内修不好吗?” 经理躬身道:“今早请师傅修过一次,可效果不佳。而且我们这离市区太远,很少有师傅肯接我们酒店的单子。” 柏延:。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衰衰一窝。 “他和我住一间。” 陆意洲满不在乎道:“麻烦多给我一张房卡,免得我不在时他回不了房间。” “您稍等。” 柏延和陆意洲人手一张磁卡,行李被服务生接过,说稍后会帮他们送到房间。 很小的时候,柏延父母因车祸去世,他二十年里几乎都是在集体中长大,福利院、寄宿学校、省队、国家队,和一个人住一间房对柏延来讲并不算稀奇事。 第14章 另一人就恰恰相反了。 能问出“你睡相好吗”这种问题的人,极有可能没同别人合住过。 “你第一次?”柏延问道。 电梯上行,陆意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道:“第一次怎么了,第一次很丢人吗?” 柏延乐得直笑。 “我睡相很好,不打呼噜不踢人。” 陆意洲率先回答了,他在暗示柏延给出答案。 柏延从容道:“那你惨了。” “我一旦进入深度睡眠,嘴里必须叼个什么东西才行,有时候是抱枕,有时候是我的胳膊。” 他每说一句,陆意洲脸色便惨白一分。 柏延:“打不打呼噜我自己没什么感觉,要不今晚你听一听?” “我反悔了。”陆意洲道。 柏延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大反派,挥了挥手中的房卡:“反悔无效哦。” 陆意洲:“……” 柏延憋着笑回看他,陆意洲顿时明白他在拿自己逗乐。 “很好笑吗?” 电梯门一开,陆意洲丢下柏延,步子迈得飞快。 这才对嘛。 柏延扳回一局,笑得直不起腰。 他赶忙跟上陆意洲,房门一开,柏延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嘴角。 只有一张床不说,洗漱间四周的墙壁还是玻璃做的,人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能清晰地欣赏他曼妙的身姿。 要想看不到,除非那人眼瞎。 柏延不死心地问道:“你视力怎么样?” 陆意洲挑眉:“双眼1.5。” 当他没说。 人总会在困境中创造出解决的办法,柏延简单将今晚换洗的衣物整理好,从房间衣柜里拿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将它们摆放整齐。 然后,他在行李箱夹层摸索几下,翻出来一个真丝面料的眼罩。 “打个商量。” 柏延举着眼罩道:“不论我们谁进去洗澡,另一个人都要在这段时间戴上眼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陆意洲的视线在眼罩上转了一圈,接着又回到柏延的正脸。 他看上去有些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摘下眼罩?” 柏延咧出洁白齐整的牙齿,绽开一抹饱含威胁的笑容。 “我对着你洗,不就知道你有没有偷窥我了吗?” 第8章 陆意洲脸涨红得厉害,好似熟透的西红柿,他语无伦次地“你”了半天,却找不到什么话反驳柏延,最终哑着嗓子闷闷“嗯”了一声。 柏延从前在队里就扮演着陆意洲的角色,因为年纪小,常常被顶上的几位老油条师兄打趣逗乐,要么被他们追问恋爱情况,要么就是哄抢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如今地位逆转,也该轮到他继承这个传统了。 但逗人总有个分寸。 柏延看了看时间,将近十二点,已经到饭点了。他草草结束“洗澡”的话题,拉着陆意洲下了楼。 这家酒店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提供用餐服务,从今天算起,到选拔赛结束,所有运动员皆可凭参赛证件入场就餐。 餐厅在酒店二楼,柏延来的时候,里面零零散散有几个运动员正端着瓷盘夹菜。 柏延简单选取了几样,便先陆意洲一步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他打了一碗粥,小口喝了三分之一,身边的椅子便被人拉开,陆意洲将那碟盛得满满当当的餐盘放到桌上,顺手把一杯橙汁推到了柏延面前。 “谢谢。” 柏延用纸巾擦擦嘴角,道:“有件事我觉得不对劲。” “什么事?” 柏延:“国家队连续几届奥运发挥失常,案例来说拨给各省的款项,应该有所减少才对。尤其平成这个地方,八百年难出一个资质尚可的,被其他省吊打是常有的事。” 说话的间隙,餐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胸口无一不挂着证件牌。 “你看,”白碗挡住了他小半张脸,“报名选拔的运动员只多不少,为什么?”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陆意洲切着牛排,满不在意道:“平成实力差是不争的事实,为了提高整体水平,拨给平成的资金反而比其他地方多些。” “以及,”他顶了顶腮帮,说,“省队福利待遇挺好的,反正上也上不去,每年的拨款又照样给,只要进去了,就算躺平也能领到十分可观的薪资。” 柏延道:“你懂的还挺多。” “一般吧。” 陆意洲手里的刀叉一顿,他平静道:“在省队呆过一阵子,多多少少知道些。” 这个话题不能多聊,柏延想。 他可没戳人伤处的习惯。 他筷尖拨弄着一颗绿油油的西兰花,手肘顶了下陆意洲,道:“牛排好吃吗?” “还行。” “给我切一块。” 柏延转移话题的水平就像新手上路,一油门踩到底,然后稳稳地撞到了防护栏上。 陆意洲一脸“你是不是有病”,道:“我们貌似没有熟到,你让我切牛排我就切的程度吧?” “我以为我们算得上朋友。” 柏延无辜地眨眨眼,摆出一副被拒后低落丧气的样子:“看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 “切切切!” 陆意洲划了一大块下来:“我切,我切还不行吗?” 第15章 “乖哦。” 柏延笑着托腮。 “两位哥哥打扰啦!” 一道清澈明亮的童声响起,扎着马尾的圆脸女孩手里拿着一杯果汁,询问道:“这两个座位有人吗?” 柏延和陆意洲坐的是四人座,她指的是他们对面的空位。 “没人,你坐吧。”柏延道。 看女孩没拿餐盘,他主动搭话道:“你不吃饭吗?” “来之前吃过了。” 女孩脸颊左边有颗酒窝,笑起来时浅浅陷进去一点,衬得她十分可爱活泼。 “我叫张清驰,”她自我介绍道,“弓长张,清水的清,驰骋的驰。” “你好,我是柏延。” 他话没说完,张清驰眼睛一亮,道:“我没猜错的话,哥哥身边这位就是陆意洲吧?” 柏延:“你认识我们?” 张清驰点头道:“认识,你俩很有名。” 她面露羡慕,解释道:“这是陆教练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推荐选手参加省队选拔。” 陆老的名头实在响亮,估计他们交上报名表的那一刻,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了。 柏延和她攀谈这会儿,陆意洲闷声干饭,尽职地充当两人的背景板。当他在张清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不舍地放下刀叉:“冒昧问一下,你的教练是哪位?” “章翼。” 餐桌下,柏延的膝盖碰了碰陆意洲的,他扬眉使了个眼神:认识? 他眼睛快挤抽筋了,陆意洲像是没接到他的信号,问道:“你不舒服吗?” 柏延咬牙:“没,我眼里进沙子了。” “哥哥,待会儿我师姐要过来,你们介意这里再坐一个人吗?”张清驰道。 “请便。” 张清驰捧着果汁杯回头张望,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后,她挥舞着手臂喊道:“飒飒,这里!” 一位年岁稍大些、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确定好张清驰的方位,随即她绕开人群,低着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补全了第四个座位,从始至终没有与他们有任何眼神交流,包括张清驰同她搭话,她也简练地用点头、摇头回应。 “王飒师姐,嗯……有点社恐。”张清驰委婉道。 作为王飒的对照组,张清驰是另一种极端。每次快到气氛凝滞的时候,她总能挑起一个新的话题活络氛围。 “我挺看眼缘的,”张清驰对柏庭道,“哥哥长在我审美点上,所以我可以小小地给你透露一点消息。” 柏延捧场地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这次选拔赛,男乒女乒强者如云哦。男乒这边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三个。” “一个。” 王飒抬头,纠正道:“只有一个。” “徐珂、孟程晨、路佳,”张清驰掰着指头数了一遍,道,“飒飒,不要质疑我的数学!” “他们不算。” 柏延静静围观,还是把这几个人的名字默记在心里。 张清驰沉思片刻,道:“那谁算?宋一宁吗?” 王飒没有回答,默认了。 “宋一宁有什么资格?他就一模仿……”张清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捂住嘴巴,“抱歉,这是私人恩怨。” 柏延点点头,表示谅解。 他和陆意洲早就吃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纯粹用来陪张清驰唠嗑。 等王飒解决完中餐,柏延率先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这时一个小男孩避开了另外几张空桌,火箭似的蹿到了柏延眼前。 柏延往左走,他往左走;柏延往右走,他也往右走。 怎么的,他身上喷了小孩诱捕剂是吧? 柏延鞋跟一转,一个滑步溜到了男孩身后,不料这小孩攥住了他的衣角,迫使他停住脚步。 “哥哥,你住在1607吗?” 上来就打听房间号,这么直接的吗。 柏延回答道:“我不住1607哦。” “你要不要和我住?” 柏延:? “谢谢你的好意,这个哥哥已经被我收留了。” 陆意洲板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头顶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孩。 “哦,行。” 陆意洲装凶挺有一手的,虽然唬不了他,吓吓小孩子绰绰有余。 但男孩丝毫不怵,相反,他严肃的神情缓和不少:“1607本来住的是徐珂,他发现设施出故障,就强行跟你对掉了房间。” 徐珂? 柏延念着这两个字,回想起他填报名表那天遇到的那位大龄运动员。而张清驰提到的几个难对付的男乒选手中,似乎也有他。 男孩说完这段话,就像游戏里完成对话任务的npc,自顾自地坐下吃饭。 好酷的小孩哥,柏延心想。 返回房间,他大脑开始自动梳理今天了解到的信息。 首先是张清驰的教练章翼。 柏延没注意到陆意洲在换衣服,他摩挲着下颚,手指轻轻戳了下陆意洲的后背:“章翼这个名字,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片被他触碰到的肌肉狠狠一缩,前方传来陆意洲幽幽的声音:“你摸哪呢?” 柏延回过神,他的指尖还停在那截凸起的脊骨上。 他尴尬地收回手,道:“对不起。” “章翼原先不在平成,他是从广通调到这的。”陆意洲道。 第16章 国队的主要训练场地就在广通。 陆意洲套上一件黑t,肩膀那块的布料完美地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和爷爷都在国队任职。你眼熟他的名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和爷爷一起拿过奥运男双冠军。” 广通到平成…… “相当于流放?”柏延用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词语。 陆意洲道:“可以这么理解。” 柏延终于懂了。 国乒落得如今的结局,不能把责任完全归咎于“找不到种子选手”上。 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 这破小说世界的国队把这群伯乐遣的遣,降的降,能有好苗子才奇了怪。 下午柏延被陆意洲拖着训体能,晚饭消化掉,他俩又去专供选手训练的地方试了试手感。 夜晚时分,柏延洗漱完毕,擦着头发出来时,陆意洲左边膝盖压着被褥,正努力地往那张标准大床中央铺分界线。 抱枕将两只枕头隔开,柏延找到吹风机,停在床尾欣赏他的杰作:“有必要这样吗?” “我怕你咬人。”陆意洲回敬道。 柏延:“我开玩笑的!” “不信。” 爱信不信,他心想。 柏延睡得很早,陆意洲的作息同样规律健康。 床头嵌着总开关,他将房间的灯熄了个干净,只留厕所里的一盏小灯作紧急照明。 入睡前,柏延感觉分界线另一头的陆意洲睡得不太安稳,但他又怕打扰陆意洲的睡眠,便没有出声询问原因。 困意涌来,柏延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他手臂前伸时,隐约察觉到陆意洲放置的“分界线”凭空消失。 “柏延。” 有人叫他。 他一巴掌朝声源拍去,调转了朝向。 “柏延,醒醒。” 有人捏他鼻梁、掐他人中。 柏延鼻下一痛,意识清醒了一点,他冲这个打扰他睡觉的傻缺凶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陆意洲攀着他的肩膀,超小声:“你听听,好像有人在哭。” “再不睡,下一个哭的会是你。” 第9章 乒乓球虽不比其他运动剧烈,一天的训练下来,消耗的能量依旧不可小觑。 再加上柏延早在飞世界各地比赛的过程中,练出了“沾枕头就睡”的独门绝活,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简直难如登天。 选拔赛第一天,柏延被前夜定好的闹钟吵醒,作为轻度起床气患者,他选择把七点四十的闹铃关掉,翻身继续睡十分钟。 可是,这个身他没翻过去。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宛如鸟类的尖形钩曲爪横亘在他腰间,令他无法自如地变换姿势。 柏延刚睡醒,眼前一片模糊,他揉开眼睛,掌侧轻推他胸前毛茸茸的脑袋。陆意洲的头发不是纯粹的黑色,带了点棕,发质粗硬,摸起来有些扎手,他连着推了好几下,没推动。 还嫌弃他睡相不好,陆意洲也配? 柏延一开始眼花,误将他眼下那层淡淡的青黑当成了睫毛的投影,他凑近了看,发现那竟然是陆意洲的黑眼圈。 这人还挺有扮演埃及法老的潜质,黑眼圈深得能当眼线使,他心想。 第二个闹钟震响,他揪住陆意洲的鼻头,阴测测道:“三秒钟,不醒我踹人了。” “一、二。” 呼吸不畅的法老木乃伊张嘴大口呼吸,谴责道:“柏延,你有没有良心?” 陆意洲一个挺身坐起来,圆边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段“一字型”的笔直锁骨,他摸了把后脑的乱发,下床刷牙洗脸。 第一轮比赛九点半开始,在此之前,还得吃饭、热身、查看第一轮分组情况。柏延把必用品收进背包,抽卡关门时,住在隔壁的选手也刚好从房间出来。 那人头顶的棒球帽压住大半张脸,背后挎着一个洗褪色的腰包,柏延同他说了句“早”,他抬起帽檐,语气一如既往的轻蔑。 “你不如跟我道个别,”徐珂道,“因为明天,我可就见不到你们了。” 柏延见到他没太意外。 陆意洲的房号是1705,柏延和他一路,应当住在隔壁。前天宋一宁说徐珂暗中调换了房间,大概调的就是1707这间。 “前辈说笑了。” 柏延将房卡塞入口袋,道:“乾坤未定,前辈怎么断定今天走的是我们?” “万一前辈一口毒奶,反把自己送走了呢。”陆意洲补刀道。 徐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把棒球帽压回那头圆寸上,每个字的音节都咬得很重:“既然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选拔赛共四轮,首轮十六进八,第二轮八进四,第三轮四进二,最后一轮分出第一和第二。省队的乒乓球运动员数量基本饱和,每年的选拔不过走个过场,但今年与往届不同,由于部分选手超龄退役,省队空了几个名额出来。 不多,男乒、女乒各两个。 早上九点,参赛选手全部到齐,聚集在中心内部的一面白板前寻找自己的姓名。 柏延身高一米七五,在乒乓球运动员中算较高的,但他前面站着一位目测比陆意洲还高点的选手,将他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在第二组,对手姚正鹏。”陆意洲道。 不愧是1.5的视力。 柏延问道:“你呢,分到哪一组、对手是谁?” 第17章 陆意洲伸出三根手指,道:“赵辉。” 他们的对手都不在张清驰的名单里。 柏延目前还没有定制的乒乓球拍,临行前,他拿的是陆润霖地下室的那一吧。 他这桌就在陆意洲的斜前方,赛前十五分钟,柏延先与姚正鹏点头问好,浅聊几句便走向热身中的陆意洲。 “还好吗?” 陆意洲全神贯注地活动着全身肌肉,柏延说这话时,他恰好在进行腿部热身:“你说什么?” “我说,”柏延朝陆意洲的对手赵辉笑了笑,压低嗓音,用他两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的赛前焦虑症,还好吗?” 陆意洲站直身子,困惑道:“现在才第一轮,我有什么好焦虑的。” 这话说的。 柏延倍感头痛:“你的意思是,你只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吗?” “嗯。”陆意洲诚实点头。 柏延:“……” “行,这局你正常发挥就好。” 不出意外的话,陆意洲会和他一起晋级下一轮选拔。 体育文化中心一楼被划分成了左右两场,男乒在左、女乒在右,十六名选手分成八组,每组配备一个裁判。 不像先前的小试牛刀,打个三局了事,这次是正儿八经的七局四胜制,一局十一分,率先获得十一分的那一方获胜。 柏延在他的位置上站定,等待裁判开局的这几分钟里,他心底少见地浮起一点紧张的情绪,尽管穿书之前,他已亲历千百场赛事。 体育中心的电子屏卡顿一秒,跳到了九点三十。 柏延前身弯曲近九十度,视线与乳白色的乒乓球平齐,眨眼间,他将球向上一抛,挥舞的球拍昭示着比赛已经开场。 姚正鹏的打法十分温和。 就像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低头饮水的鹿,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但他基本功练得扎实,步法稳健,行云流水地接过了柏延打来的一发猛球。 经过专业体能训练的乒乓球运动员耐力极佳,柏延缺乏这一点,所以这轮比赛他唯一的想法就是—— 尽早结束。 他该如何加快赛程呢? 很简单,参考那晚陆意洲的打法就好。 通过乒乓球旋出的诡异弧线消磨对方的耐心,促使对方在始料未及的状态下主动失误,按照这个思路,柏延很快赢下了十一分。 到第三局,柏延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 急不得,他心说。 他迫使自己沉静下来,当乒乓球擦过球网弹到对方桌面,柏延趁机快速将球拍切到左手,利用左手拿拍的优势继续迎接姚正鹏的攻击。 九比三、十比三…… 十一比三! 他和姚正鹏的比赛来到决定胜负的最终局。 柏延的大脑好似一口铁锅,穿书前围观的每一场师兄师姐的比赛,以及他累积多年的经验皆化作食物的原料与调味品。 球拍扣、切、拧、反,劈开空气,破浪直击! 柏延用十一比零的比分,顺利拿下了第四局。 他捡起地上的背包,假装在包里翻找什么东西,实际却撕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啃了一大块含在嘴里。 丝丝甜意化开,柏延顿时觉得他又可以了。 “柏延,你很厉害。” 姚正鹏用毛巾擦干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尽管输了比赛,他仍一副笑意吟吟的神情:“来之前我和我女朋友夸下海口,说如果如愿进入省队,就请她去吃那家五星级餐厅。” 提到女朋友,姚正鹏脸上笑容更盛,他故作惋惜道:“她该失望了。” “比赛嘛,有赢有输,”柏延打趣道,“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家对象。” “你谈朋友了?” 柏延摆手:“没呢,早得很。” 姚正鹏笑道:“球技精湛也就算了,还又宠又贴心,我都不敢想你未来女朋友该有多幸福!” 柏延谦虚地笑了笑,不作回复。 姚正鹏离开体育文化中心后,又有几个小组决出胜负,而进行到第三局的陆意洲这组还打得如火如荼。 柏延在几米开外围观比赛,凝神分析双方技法的优劣。 从发球、打法和步法这几个方面看,陆意洲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柏延看了半天,没搞懂他为什么打到现在。 “这场他赢不了。” 泛白的腰包被扔到柏延后面的球桌上,徐珂仿佛做了棒球帽半永久,一下赛,他又把帽子戴了回去。 “何以见得?” 他抢在徐珂前头,继续道:“前辈今早一口咬定,我和陆意洲赢不了第一局。” 柏延双手一摊,瞥他:“如前辈所见,我赢了,我们明天还会再见。” “大话别说太早,”徐珂冷笑道,“今天你是赢了,但你的这位朋友,我看悬多了!” 他靠过来,在柏延耳边道:“心理素质不好的人,能上赛场吗。” 是陈述句。 徐珂猜到陆意洲的赛前焦虑了,柏延心想。 “当然不能。” 柏延顺着他的话往下讲,须臾,他话锋一转,道:“希望前辈明后两天的比赛顺利,毕竟……” 他学着徐珂古怪的腔调,笑道:“心理素质不好的人,永远站不上更高的赛场。” 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第18章 徐珂自讨没趣,腰包都来不及背上,灰溜溜地大步离去,临走前不忘瞪柏延一眼,试图通过眼神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柏延根本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他看向陆意洲,他们此时的比分卡在了一个尴尬的数字上: 十比十。 前面三局是陆意洲胜,他再赢一局,将毫无悬念地进入八进四的比拼。 貌似很多人都不看好他,柏延心想。 他不一样。 柏延眼眸晦暗,裹挟了太多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球场上的陆意洲浑身的气质、气场与平时大相径庭,他既像一阵让人招架不住的狂风,又如潺潺奔腾的溪水。 好像他站在那里,柏延就自然而然地觉得,他可以做到。 “第四局,十二比十。”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结束。 陆意洲赢了。 第10章 体育中心的冷气开到了最大,却由于场地空间太广,跟没开效果一样。 打完比赛,柏延后背那块的布料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湿答答地黏在他身上,之后看陆意洲对阵姚正鹏那会儿,他衣服渐渐干了,可那种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柏延捡起地上的背包,从中抽出一条提早备好的毛巾。他折了几道,正要往脖子上擦时,手腕无端被人圈住,倒向了另一边。 “没想到你这么贴心。” 陆意洲就着柏延的手给自己擦汗,整个人仿佛活力四射的大火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朝柏延喷洒着丰沛的热意。 柏延:。 讨厌没眼力见的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柏延把他的脸当锅底刷,轻轻道,“这是我的擦汗巾呢。” “包我来背。” 柏延手上重量一轻,陆意洲将他的背包接过,然后娴熟地挎在左肩,随意道:“你的擦汗巾?” 他眸光闪烁,道:“柏延,你真不见外。” 好好好。 柏延缓缓目移,决定暂时把陆意洲静置一下。 怕被传染。 临近十二点,身体本能地发出“进食”的信号,胃部的饥饿感也越发强烈。 柏延怼了两下昂着脖子哼歌的陆意洲,摸了摸肚子,眨眼不言。 “怎么了?” 柏延又摸了两下。 陆意洲:“肚子痛?” 柏延放弃挣扎,破功道:“饿了,去不去吃饭?” “你直说不就完了,你这动作看着……” 柏延:? 陆意洲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哑声道:“看着像怀了一样。” “……” 能不能尊重一下人体的基本构成。 柏延默默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眼底透着怜悯:“你真的很会联想。” 选拔初赛落幕,酒店二楼餐厅的就餐人数锐减,但今天的菜色比昨日增多了一些,还有大厨现做拉面。 柏延排到队伍末尾,小声道:“地理位置偏僻,运动员又凭证免费,酒店不亏死啊?” “哪里亏了!” 声音自柏延前方传来。 张清驰对他旁边的陆意洲挥挥手,慢条斯理道:“平成每年的体育拨款会抽出一小部分,用在酒店的运转维护上。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全是兼职,他们本就是退役的运动员,有固定工资啦!” 她悄悄指了指大厨:“李叔就是从我们队里退下来的。” 被称作“李叔”的中年男人憨厚面善,他现场扯面、下锅,看准火候将面捞起,速度快不说,成品色香味俱全。 “李叔,不要葱和辣椒!”张清驰道。 一颗鸡蛋被李斌放平在锅铲上,他颠了两下,手腕一提,鸡蛋在半空留下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后完美降落在面条中央。 李斌挑出碎成两半的鸡蛋壳,麻利应道:“好嘞。” 柏延:。 陆意洲:。 果然运动员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柏延还是选了上次的座位,陆意洲换到了他对面,张清驰坐到了他右手边。 “你的师姐,”柏延回想几秒,道,“王飒,她不吃饭吗?” 张清驰喝了几口汤,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才说道:“她今天生理期,有点不舒服,叫我吃完了帮她带碗粥。” “对了……” “这里有人吗?” 柏延和陆意洲同频抬头,宋一宁端着餐盘拉开四人座里唯一的空位,没有立马坐下。 张清驰被他打断,脸上带着一点经过一番努力仍没有成功克制住的不爽。她放下筷子,道:“附近有很多座位。” 宋一宁好似没听见,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没人。”柏延忍笑道。 宋一宁点点头,坐在了陆意洲身侧。 不难看出,张清驰单方面对宋一宁有很深的敌意。柏延捧碗吃面的同时,也在谨慎留意着局势变化。 小孩嘛,处在活泼好动的年纪。 一不小心就容易掀桌。 “谁允许你坐这了?” 柏延被面条噎得呛了几声。 宋一宁头也不抬,浏览着手机上的网页版新闻头条:“我坐在哪里,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吧。” 张清驰自知理亏,换主题攻击道:“不专心吃饭的人,迟早把米饭吃进鼻孔里!” 连人身攻击都这么可爱,柏延心想。 第19章 他瞄了眼宋一宁摆在桌角的手机,新闻字体大小被人为设置过,一行清晰的大字映入柏延眼帘: “里希发生□□,迄今为止三死九伤。” 柏延心脏“咯噔”一下,他顾不得放筷,慌乱地打开手机找柏庭的号码。电话即将拨通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小延,平安。 时间是“刚刚”。 柏延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想看看宋一宁和张清驰的最新战况,却不料右手边已人去位空。 “她早就走了,”陆意洲解说道,“走之前手忙脚乱的,幸好我提醒了一句,让她记得帮王飒带粥。” “哦,还有。” 陆意洲努努嘴,道:“宋一宁有事和你说。” 柏延的目光落到那个快把碗里的土豆戳成珊瑚礁的男孩身上,宋一宁像是不太好意思,小声道:“体育中心下午有场友谊赛。” “男双,你来吗?” 柏延刚要说好,陆意洲便挎着一张脸,不满道:“你问了柏延,怎么不问问我?” “那你也来?” 陆意洲:“你敷衍给谁看!” 柏延看不下去,嘲讽道:“多大把年纪了,还和小朋友过不去。” “你多大?”陆意洲冷着脸问宋一宁。 “十二。” 陆意洲拍桌道:“我不也一字辈的?什么多大把年纪,你礼貌吗?” 柏延冷哼一声:“醒醒,你是十九,不是九岁,一字头的尾巴好意思和人家当同辈?” 陆意洲:“……” “对了,”柏延问道,“友谊赛几点开始?” 或许是他和陆意洲把气氛闹开了,宋一宁神情轻松了一些:“两点。” 够他午睡一小时了,柏延算了算时间。 他和陆意洲回房间稍作休整,下午两点在体育文化中心一楼与宋一宁碰了面。 打这场友谊赛的选手不少,十六位晋级的男乒女乒统共来了十个,四散开来找到了各自的搭档或对手。 宋一宁提前占好了一张球桌,柏延把包靠着桌脚放下,一起身,他们这里不知从哪冒出了第四个人。 棒球帽、褪色腰包、短袖短裤。 柏延扯住陆意洲的衣角,笑道:“前辈这是视察,还是想和我们打一场?” 徐珂当着他的面取下棒球帽,将乒乓球拍握在手中,其意不言而喻。 过去的几次见面,柏延从未细细看过他的样貌,现在有了这次面对面的机会,他忽然发觉,徐珂泛青的头皮上有几块斑驳的圆斑,皮肤色、很平整,没有毛发生长的痕迹。 徐珂觉察到柏延的视线,又把帽子扣回头顶。 柏延:。 其实这局友谊赛,不论对他还是陆意洲而言,都是一次不错的锻炼,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上阵,并且站在他们对面的,实力不容小觑。 比赛开局,柏延很快反应过来当初张清驰那句没说全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宋一宁的球风像极了陆润霖。 从发球到惯用的技巧,柏延就好像在看陆老当年的比赛视频。 作为宋一宁的队友,徐珂和他配合默契,攻守切换自如,以至于完全没有配合过的柏延和陆意洲痛失开局。 陆意洲的打法偏激进,攻击快狠准,配上独属于他的诡异弧线,柏延很放心他打单人赛。 到了双人这里,陆意洲的弊病同样明显: 他缺乏团队精神。 柏延只好退居“幕后”,打法保守了许多,让陆意洲在前方冲锋陷阵,他在后方处理遗漏的乒乓球。 打到中后期的时候,他和陆意洲的配合度慢慢上升,整场得分算下来,以一局之差输给了对面的徐珂和宋一宁。 柏延本以为徐珂高低得嘲讽几句,但他什么都没说,脚底抹了油似的。 宋一宁走后,柏延漫不经心问道:“看出来了吗?” “嗯。” 陆意洲撩起衣服下摆扇风:“每个运动员都有自己的风格,我爷爷那套是他花费多年摸索出的最佳方案,放宋一宁身上,不一定合适。” 柏延:“假如决赛碰到他,不用担心。” “或者说,你碰到谁都不要担心。” 他弯眼,笑得蔫坏:“除了我。” 陆意洲:“……” 活动了一天,柏延打算再小睡一会儿。 他换上睡衣睡裤,正准备掀开被子躺进去时,床头的手机“嘟嘟”震了八下。 柏延:。 他当作没看见,舒舒服服的平躺在床上,下一秒,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柏延按下接听键,闭眼道:“你好,哪位?” “尹随山。”电话那头说道。 柏延猛地睁开双眼。 “哦,尹总有何贵干?” 尹随山那边很嘈杂,他的话音夹杂着电流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在酒店会议室,二十一楼。” 柏延:“你为什么觉得,我知道你在哪个酒店?” 尹随山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似乎拿开了手机,似是在处理公事,语气很是不耐烦。半晌,柏延听他道:“我们之间就隔了四个楼层。柏延,我有急事找你。” “你最好是。” 第11章 柏延出门前披了件外套,摁电梯楼层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位身价百亿的华刻集团老总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市区顶级酒店不住,偏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第20章 尹随山定的是一间会议室,柏延远远便瞧见他的贴身秘书抱着一沓文件,在门口踌躇不前。 “不进去吗?” 周文眼底堆积着两道深深的青黑,他哭丧着脸道:“尹总在开会,我一时半会儿进不去的。” 柏延将外套穿好,道:“和谁?” 周文说了几个人名,柏延一听,这些人都是集团高层。 他点点头,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周文脸上仿佛写满“你命不久矣”这五字,他惊叫一声,连忙阻止道:“柏先生,您要不在外面等等?” 尹随山请他过来,还要他在外面候驾? 别太荒谬。 柏延朝他笑笑,堂而皇之地推门直入。 推门的声音有些刺耳,柏延前脚尚在门外,几道锐利的目光宛如离弦的箭,“嗖嗖”地把他扎得浑身都是窟窿,高层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这间会议室是普通房间的三四倍大,配套的桌椅看上去都上了年纪,深色的窗帘莫名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一抖能落下满地的灰。 尹随山身上那件扎在西裤里的高档衬衫漏了一个小角出来,平常总用发胶打理好的头发乱蓬蓬的,从头到脚微妙地透露着邋遢的气质。 他左脸贴着绷带,右手端持在胸口,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我说过现在——” “是我。” 柏延找到了一把椅子,路过尹随山座位时,眼尖地瞥见文件上的“里希”二字。他拎着椅背走到长桌另一头,在一众拉着脸打量他的高层里选了一个年纪最轻的,问道:“这场会你们开了多长时间?” 那名高层咳嗽一声,他先看了看尹随山的脸色,随后说道:“八小时。” 难怪脸色这么臭。 就算是拉磨的驴也有吃饭休息的时间,敢情华刻这群高层驴都不如。 该死的资本家,柏延暗暗骂道。 座位靠近尹随山的一名高层问道:“尹总,这位是?” “柏延。”尹随山道。 高层之间相互低声交谈,像是在确定柏延和尹随山的关系,解答过柏延问题的那位高层靠过来轻声道:“我记得你,柏先生。” “今天是要处理家事吧?理解理解。” 柏延:。 请问你理解了什么? “那个,”柏延敲了两下会议桌,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我和尹总有急事商议,麻烦各位先出去一下。” 被尹随山压榨了整整八小时的华刻高层听到柏延这句话,就好像确诊了癌症晚期的病人突然被告知诊断结果有误,眼底迸发着难以克制的雀跃。 散场时,柏延隐约听到有人询问“是哪方面的急事”,那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高层热心地解答:“这是尹总的家事,我们最好不要过问。” 真是个大聪明,柏延感慨道。 会议室只留下他和尹随山,柏延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双手交叉:“我猜猜,你和我哥又发生什么事了?” 尹随山将乱发后捋,眉眼间带着倦意:“签完离婚协议,我定了最早的航班赶去里希向柏庭解释这一切,结果他不但不接受我的道歉,反而——” 尹随山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柏延在心里帮他补齐了后面那几个字: 反而把他暴揍一顿,让他连夜进急诊室丢人。 “你为什么不定市区的酒店,非要跑这里开会?” 尹随山刚牵起嘴角,就吃痛地“嘶”了一声,他捂住嘴边的伤口,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定市区酒店?我干脆昭告全世界,华刻集团ceo尹随山在里希被前男友打了一拳算了。” “三秒钟,我的脸就能登顶各大新闻头条。” 柏延:“噗嗤。” 他幻想了一下画面,还怪有喜感的。 “那这场会议又是怎么回事?”他道。 尹随山:“我想把华刻的下一家分公司开到里希。” “……” “我想好了,”尹随山道,“分公司建成之后,我会去那边呆几年,等情况稳定了再回国。” 柏延担忧道:“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尹随山:? “我说的是,病情。” 柏延道:“恋爱脑是病,得治。”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尹随山的座位旁,拾起那本“里希分公司”的策划案翻了几页。 虽然他看不太懂。 “第一,你尹随山身为华刻集团ceo,竟然这么草率地发表了一项重大决策,你问过公司其他高层的意见了吗?问过股东的想法了吗?” 柏延:“哦,可能你问过,但你并不在意他们的答案是什么,因为你固执己见,执意为了我哥抛下一切。” “可其他人怎么办?你有想过这个决策带来的后果吗?” 他手指放在策划案封面的“里希”二字上,点了点:“第二,我哥在里希,是有正儿八经的事情要做,他作为记者需要时刻留意赛场上的情况,采访运动员、写发言稿。他不是因为这么点该死的小情小爱去里希散心吹风!” 说到这里,柏延想起了一件事。 柏庭在里希这个消息,是他告诉尹随山的。 那时的他穿来没几天,没有考虑到在这个世界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已不再是薄薄的一层纸片,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第21章 他也有责任。 “你一言不合就追到里希,考虑过他的时差问题吗?要我是我哥,我也得往你脸上打一拳。 尹随山几度想找机会反驳,每每开口,却又止住了话语。 “有水吗?”柏延说得嗓子发干。 尹随山递去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柏延一口气喝了一半,道:“你凭什么觉得我哥一定会重新和你在一起?” “凭你一秒一个新点子的不负责行为,还是凭你不尊重他的想法,肆意闯进他的私人空间?” 柏延将矿泉水往桌上重重一砸,语重心长道:“别打扰他了,干点正事、专注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这样对我哥好,对你好,对你手底下的员工也好。” 他发表完这场长篇大论,等着尹随山暴跳如雷地让他滚出去。 可尹随山不仅没让他滚出去,也没有暴跳如雷。 他平静道:“你说得对,我明白了。” “真明白假明白?” 尹随山白了他一眼,眼神坚毅:“柏庭和我,都需要时间梳理这份感情。” “里希分公司的事暂且搁置,”尹随山抬腕看表,道,“前段时间堆积了很多事务,我马上回公司处理。” 恋爱脑前期,有得救。 孺子可教啊。 确定了尹随山接下来的行程,柏延功成身退,一边推门一边想,他回去还能赶上午休的尾巴。 大门一开,本该早早离开的华刻高层齐刷刷站了两排,均感激地看向柏延。 有一位头发半白的,老泪纵横地握紧了柏延的双手,上下摇摆:“柏先生,您真是我们华刻的救星!” 柏延:“……应该的,应该的。” “柏先生,您可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柏延:“这……不至于吧。” “柏先生,听说您和尹总已经离婚了,不知道您是否有相亲的意向?是这样,我的小儿子……” “不不不!” 柏延逃也似的钻进电梯,进了1705后顺带反锁了房门。 “你刚刚去哪了?” 阳台旁,陆意洲正捧着一本杂志专心致志地阅读着。 柏延走了过去,将杂志轻轻提起并将其一百八十度旋转。 “你书拿反了。” 陆意洲狡辩道:“我看的是图片。” “哦?” 柏延把书转了个方向,指指上面倒立着的模特,问道:“请问你看的是这个吗?” 陆意洲把杂志狠狠一合,问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去哪了?” “我去哪有必要和你报备?”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柏延来不及深究,陆意洲冷笑道:“我们目前算是队友,和队友报备自己的行踪,合理合法。” “有人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谁?” 柏延无奈道:“你查岗啊,要不要我把人家电话号和地址一并报给你?” 给尹随山讲了大半天ceo的行为规范,他嗓子快冒烟了,回来了还要解决这个咄咄逼人的幼稚鬼。 连轴转了一天,没见有人发他加班费。 柏延打了个哈欠,脱掉外衣躺在床上,道:“尹随山。” 他将眼罩戴上,半梦半醒道:“聊了会儿关于我哥的事。” “什么事?” 陆意洲的声音一下子拉近不少,宛如凑在他耳边说话一般。 “困了,真的困了。” 柏延搓了搓耳朵,半张脸深埋枕头: “我哥真的很好,你们都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 半开的窗帘被人轻手轻脚地合拢,一缕阳光溜过那条被风吹开的缝隙,在柏延安宁的睡颜上洒下一道浅浅的亮线。 陆意洲挪动脚步,遮住了那道对戴上眼罩的柏延毫无影响的光线,他蜷曲的手指颤动几下,忽而又收紧成拳。 静谧的房间内,一道近乎呢喃的声音逐渐化开: “不是所有人都在喜欢柏庭。” 第12章 这一觉柏延睡了很久。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像是罩着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真切。 “女士您好,这里是向日葵福利院。” nΑnf 簌簌掉着墙皮的老旧外墙下,身形佝偻的银发女人将破旧的小灵通贴在耳边,言辞恳切:“张女士,关于退养柏延这件事,我希望您多考虑考虑。” 说完这句话,她沉静了好一会儿,趴在墙头的小柏延猜测是那位“张女士”抢占了话语权。 银发女人舔了舔干枯的嘴皮,取下挂着细长链子的老花镜,右手在额前搓了两下。 小柏延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每当福利院的孩子开始闹腾,院长会来回地磨搓着额头,仿佛这样做他们就能立刻安静下来。 “我明白您的顾虑,”院长言辞恳切,“在这群小朋友中,柏延是年纪偏长的一个,但他懂事、机敏,热爱运动,也非常体谅福利院的其他工作者们……” 老花镜的镜腿松了,从院长手里滑了下去,镜片磕上一块石头,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纹。 “好、好的,张女士。” 院长佝着腰,在泥土上摸找她四分五裂的眼镜。似是电话里的张女士又说了什么话,她摸索的手一顿,隔了几秒钟,别扭地抬起腰身回答,她知道了。 第22章 院长郑重而无奈:“您也有您的考量,这无可厚非。” 画面一转,天空中飞雪纷扬。 在每年除夕,向日葵福利院便将好心人的捐赠物分发给小朋友们,这个时候柏延往往磨蹭到队伍的最后一个。 一个个领完礼物的孩子们与他擦肩而过,八成新的连环画、篮球、足球、散发着柔顺剂香味的玩偶……柏延看了又看,悄悄许愿轮到他时还有东西可拿。 “李阿姨,我不喜欢这个。” 排在柏延前面的男孩举着一盒颜色残缺的蜡笔,哭丧着脸:“我想看绘本!” 负责派发礼物的李阿姨是常来福利院的几位志愿者之一,她摸了摸男孩的头,将一副一面红一面黑的球拍和蜡笔摆到桌上。 “绘本没有啦。” 李阿姨笑着安慰他:“待会儿我陪你画小红花,好吗?” 男孩皱着眉认真思考,还是选了蜡笔。 柏延往前走了一步,捧起那副乒乓球拍,李阿姨将一枚白色小球放到他手里,带着乡音:“你这娃懂事得很!” “认识它吗?” 柏延摇头。 “它叫乒乓球,”她笑容宽和,牵起柏延的手,“走,阿姨教你怎么玩!” 由此开始,剩下的情景像按了快进键。 被教练选中加入队伍、参赛、领奖、顺风顺水地走到世锦赛。 梦里他仿佛闻到了海风中淡淡的腥咸。 那是世锦赛开幕的前一晚,他独自一人沿着海滩边的人行道夜跑,沿途有不少外国友人向他问好,他一一回应,在精疲力竭之时停下,大口呼吸着。 教练那句“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成了他近两年的执念,他的积分一层层累加,比赛从国内打到了国外。 柏延再一次询问,他还差那么一点吗? 教练缄默不言。 梦境宛如被搅乱的面糊,柏延想将它恢复原貌,一个柔软的物什忽地滑过眼皮。 顷刻间天光大亮。 “柏延。” 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是陆意洲在叫他。 柏延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自我缓解着被人强制叫醒带来的不适感。 房间只亮着一盏床头灯,陆意洲半张脸都陷在黑暗里,柏延摁着眉心,问道:“几点了?” “十一点过五分。” 柏延第一反应是,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第二反应,陆意洲就没想过把他叫起来吃个晚饭? 这一觉睡得人口干舌燥,他想下床穿鞋,盖在身上的被子却被人重重压在身下,柏延双腿一缩,从另一端滑了出来。 “柏延,你说了很多梦话。” 柏延像卡bug一般,下床的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陆意洲。 “你什么时候回的房间?”他说道。 陆意洲报了几个数字。 晚上七点半。 也就是说,这人坐在床边,听他说了四个多小时的梦话? 有病吧,柏延心想。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灌进一大半,干燥的唇瓣被水润过,显得红润而柔软。柏延放下矿泉水瓶,绕着床尾的那块空地活动肌肉:“这么晚了还叫我起床?生怕我一觉睡到天亮啊。” “还是说,你想拉着我去吃夜宵?” 运动员在饮食方面有严格规定,像烧烤、烟酒这些,他们沾不了一点,柏延纯粹逗陆意洲好玩。 陆意洲盯着他的嘴唇,反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柏延给他打预防针:“梦话不能……” “你说,”陆意洲道,“你想吃铁锅炖大鹅。” “当真。” 哦,铁锅炖大鹅。 这是某次他到北方的一个城市比赛吃到的特色菜 好久没尝了,怪想念的。 柏延在心中慨叹时,陆意洲的话还在继续:“这是我把你叫醒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呢?” 陆意洲食指贴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柏延凝神聆听,他们隔壁的房间,不确定是左边还是右边,有一阵阵规律的敲击声。 第一轮选拔赛淘汰了一半的选手,1703号房间的主人在中午之前就离开了体育文化中心,那么发出声音的人除了1707的徐珂,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入住酒店的首晚,陆意洲说听到了哭声,那个人也是徐珂? 没有毛发生长痕迹的圆斑、对陆意洲病情的猜测,以及三番五次的哭声、敲击声,柏延将这些串联起来,道:“徐珂的心理状况很不乐观。” 二十岁到三十岁,乒乓球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就在这十年,或者说,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们也是如此。赛场上不缺天赋异禀的选手,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来,在发挥应有的价值后,犹如退潮般黯然散去。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感慨,体育竞技充满遗憾。 “这次是他的最后一搏。”陆意洲喃喃道。 站在个人立场上,他对徐珂没有好感,可站在对手或队友的角度,陆意洲能够理解徐珂的不安与恐惧。 “早点睡吧。” 柏延道:“明天第二场比赛,好好发挥。” 次日,比赛时间在下午三点。 去之前柏延还在担心会不会碰上陆意洲,当他看到对战表,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这一轮比赛,陆意洲的对手不是宋一宁、徐珂,也不是他,名字甚至没出现在张清驰的“种子名单”中。 第23章 倒是柏延自己,即将迎战张清驰很是欣赏的孟程晨。 白担心陆意洲了,他心想。 孟程晨打发霸道,走的是先发制人那一套,这招对付其他人还行,对付柏延一点用都没有。 国队里多的是类似路线的师兄,柏延在手下被他们虐了千百回,已经虐出了满脑子经验。他率先赢下了四场比赛,收拾背包和一早打完的陆意洲赶着吃晚饭。 这场过后,选手又筛去一半,这下没人和他抢李师傅的拉面了。 柏延心情格外愉悦,导致陆意洲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没人会在四点吃晚饭。”他说道。 柏延胸有成竹地走进餐厅,但李师傅的摊位并非他预想的那般空荡无人。一个发梢带点卷的男孩蹲守着他的那份拉面,柏延心痛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巧啊一宁,你也这么早吃晚饭?” “嗯,我有点饿了。” 跟他相处的几天里,陆意洲损人的技能大有长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柏延,干脆你再认个干弟弟好了,我看一宁就很合适,吃饭时间都和你这么搭。” “你和我作息相同,”他笑着损回去,“要不你随我姓柏算了,叫柏意洲感觉也不赖。” 陆意洲:“……” 这水平,还是差点火候,柏延评价道。 他们三各端着一碗拉面坐下,柏延吃得最快,十五分钟不到干完一整碗,其次就是宋一宁。 个头小小,干饭速度却令人刮目相看。 “哥哥。” “欸。” 柏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一声,他看着宋一宁,发现对方确实是在叫他:“怎么了?” “柏延哥,”宋一宁用纸巾擦擦嘴巴,道,“明天就是决赛了。” 今天这轮,他、陆意洲、宋一宁和徐珂是最后晋级的选手,他们之间的前两名即是进入省队的运动员。 “我想和你谈谈徐哥。” 徐哥? 柏延大脑有些卡顿,几秒后,他反应过来宋一宁说的是徐珂。 听这个称呼,宋一宁和徐珂的关系貌似还不错,他心想。 “我入队之后,他一直很照顾我,”宋一宁道,“徐哥最初的性格并不像现在这么……嗯。” 这里的停顿就很灵性。 “当时我进队的时候,没人愿意和我合作打双人,大家觉得我年纪小、经验少,徐哥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我在队里呆了多久,他就陪我练了多久男双。” 宋一宁:“他离省队只差一步之遥,五年前的那场选拔,四进二,他本来是板上钉钉的省队选手……但他的球拍临时出了问题。” “徐哥说,是有人做了手脚。” 第13章 他对宋一宁的这番话不予置评。 徐珂的巅峰时期已过,就算昔日再盛大辉煌,都是过去式罢了。至于球拍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柏延不是亲临者,他没有资格表明他的立场。 “一宁,”他双手交叠,道,“你希望我做点什么吗?” 放水?让出升入省队的机会? 柏延想了很多种可能。 他看向陆意洲,好巧不巧,这个人也在回看他。虽然柏延不清楚陆意洲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想的是,若宋一宁真的说出了类似的请求,他得组织一个不那么伤人的拒绝理由。 “柏延哥,陆哥。” 宋一宁道:“如果你们遇上徐哥,能不能别让他输得太难看?” 就这。 柏延大跌眼镜,然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宋一宁又看向陆意洲,见两人皆表了态,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像得到糖果零食的小孩,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回到房间,陆意洲第一句话就是“徐珂真的对宋一宁很好”,随即他露出和柏延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复杂表情,道:“他讨厌也是真的讨厌。” 有那句脏话“珠玉在前”,陆意洲始终对徐珂抱有敌意。 柏延却有不同的看法。 假定宋一宁所说都是真的,徐珂身为一个天赋不错的运动员,在省队之下白白浪费了数年光阴,他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 换作他遭遇徐珂的经历,柏延可能早八百年跑去当乱骂人的喷子了。 他低声笑了下,陆意洲误以为他在笑自己,作势要挠他胳肢窝:“我说的有问题吗?” 柏延笑着躲开,摆手道:“没问题没问题,是我笑点低。” 笑累了,他后背靠着床垫就地坐下,自下而上地看着陆意洲:“万一明天我俩对上了,怎么办?” 这道突发奇想的问题,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宋一宁那句“别让徐珂输得太难看”,间接说明了徐珂的能力不足为惧,前二只会在他们三人中产生。 柏延问陆意洲,同时也在问他自己。 要是真对上了,谁去做这场比赛的赢家? 当初劝陆意洲重返赛道的是他,告诉陆意洲他永远赌他赢的是他,信誓旦旦地规划未来版图的人,还是他。 柏延身边的空地多了个人。 明明空间很大,陆意洲非要贴着他坐,肩膀时有时无地碰着他的。 柏延往边上一挪,道:“哑巴了?” “你才哑巴。” 柏延“哟”了一声。 须臾,陆意洲轻轻唤他,道:“你有想过未来吗?” 第24章 “想过。” 柏延警觉道:“你是不是想岔开话题?” “没,”陆意洲侧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问题是受你启发。” “好吧。” 柏延曲起右腿,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膝头:“未来嘛,进省队、国家二队、国家一队,完事以后拿一次大满贯,再打几年球、带几届师弟师妹,最后光荣退役,建几所公益乒乓球小学。” “一年里头抽几个月,在里希小住。” 根据当地的风土人情,柏延判断出“里希”这个城市就是原来世界的法国代餐。 闲适、有海。 他很喜欢看海。 柏延不经意间对上陆意洲的目光,发现他眼底的复杂情绪不减反增。他们靠得很近,是他能看清陆意洲侧脸上细小绒毛的近。 “柏延,我说不上来。” 陆意洲道:“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灵魂呗。柏延心想。 躯壳是原来的那个躯壳,内里却不是原先的灵魂了。 “说不上来。”陆意洲摇头。 柏延偏头,问:“那现在跟以前比,哪个好?” 陆意洲的手指和嘴巴,是前者先动。 柏延的脖颈被他刮擦了一下,像划过一片羽毛,激起细密的痒意,他自觉不对,正想着躲开,嘴唇又被人用指腹揉蹭着。 这小子,手洗过没啊? 柏延张嘴就是一口,在陆意洲的拇指上留下了一圈弧形的牙印。 “你属狗啊!” 陆意洲怒极,大叫道:“以前用嘴喷人,现在用嘴咬人,都不好!” 柏延拽着他的衣领,为这句“都不好”和陆意洲打了一架。 当然,到最后陆意洲也没回答那个“万一”的问题。 省队选拔的第三天,体育文化中心来了一群生面孔。 为首的那个大腹便便,所剩无几的头发梳得油亮油亮,还打了发胶。他后面跟着的几位模样都很年轻,二十来岁,其中一个察觉到了柏延的打量,还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次比赛的对手抽签选定,装着他们四人名字的盒子放到了面前,徐珂、宋一宁和陆意洲齐齐后退一步,在坑柏延这件事上默契十足。 柏延:“……” 好呗,他抽就他抽。 他将手伸进纸盒,默念了一遍“千万不要是陆意洲”后,抓取了一张纸条上来,并把它展开: 徐珂。 他对战徐珂,陆意洲对战宋一宁。 这是所有假设里,柏延觉得最好的方案。 那批生面孔自动分流,一半围观柏延和徐珂这桌,一半站到了陆意洲那里。 昨天打得那场友谊赛,柏延还不是很确定徐珂的主要打法,第一局开场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字。 近台快攻。 对于这类打法,只要使对方被迫离台、不断改变乒乓球的速度,就能打乱对手的节奏,赢得比赛。 柏延照这个思路打了两局,抢先占据上风,但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他打了这么多年,尽管各方面能力有所降低,也不至于拉成这样。自那群人入场起,徐珂的状态就很糟糕。 里面有他讨厌的人? 柏延在他的场地灵活跑动着,救下了一发险些落地的乒乓球。 他赢了徐珂三局,第四局,柏延小小地放了一点水,等到第五局才结束战斗。 “你应该就是柏延吧。” 那位宛如八月怀胎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和蔼地朝柏延笑了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看模样也是运动员,但打得好不好,难说。 尖猴叫住了即将离场的徐珂,道:“师兄,多年不见,不打声招呼?” 徐珂下巴看人,轻蔑道:“和你没这个必要。” “是没必要。” 尖猴道:“当年师兄败给我,心里一直有怨气。我还以为师兄这最后一战,好歹能为自己争一个省队退役的名头,没想到师兄水平退步得这么厉害,还是输了。” 柏延难得生出一种想为徐珂争辩的冲动,他嘴巴还没长开,徐珂自己先和人杠上了。 他扶正帽沿,指着柏延道:“他赢我赢得光明正大,我输给他,同样是心服口服。不像当年的某些人,用尽手段,靠歪门邪道进了省队。” “再好的粥,有一颗老鼠屎也是白搭。” 说完,徐珂深深看了柏延一眼,不知道是和谁说:“走了。” 尖猴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结结巴巴地和中年男人耳语几句,柏延忙着看陆意洲的比赛情况,朝他们点头告辞。 “几比几了?” 柏延走到那个对他友好点头的男人身侧,放下背包。 年轻男人摩挲着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渣,说:“三比二。” 陆意洲再赢一局就好了。 柏延这样想着,扫了眼翻分牌,发现二的那个才是陆意洲。 “……” 这二缺怎么回事! 柏延把注意力切回场上。宋一宁模仿的是陆润霖的打法,虽初具雏形,后期的步法却没有跟上,很容易给人钻漏洞的机会。陆意洲这边,选择的打法和步伐都没有问题,只是…… 他为什么,在刻意拖慢战况? 这场拉锯战陆意洲占上风,宋一宁被他拖狠了,后期脚步更凌乱无序,可陆意洲不仅没乘胜追击,反倒让了几个球过去。 第25章 柏延:。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身旁的年轻男人也坐不住了,双手握拳,眼睛红得吓人:“便秘吗?一场十来分钟就能搞定的比赛打了这么久,我恨不得上去替他打!”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柏延劝道。 话虽如此,柏延心里比年轻男人更急。好在比赛过程中设置了擦汗时间,他从背包里拿出那条属于陆意洲的擦汗巾,对着人脑门一顿狂薅。 “陆意洲,这不会就是你说的关键时候掉链子吧?” 柏延仰着头看他,陆意洲鼻尖聚着一滴汗珠,将落未落,额头刚被人用力擦过,那块皮肤泛着淡淡的粉红。 “我害怕。” 柏延拿毛巾的那只手被陆意洲完全包裹住,湿、热、闷,他想抽出,又怕这么做了陆意洲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四进二走到尾声,他就是踹,也得把陆意洲一脚踢过省队的大门。 后面几局,陆意洲和宋一宁仍旧僵持不下,宋一宁的年龄毕竟摆在这,时间一长体力耗费的速度只会比陆意洲更多。但柏延担心的是,对手没耗完,这二缺先因为心理压力过大倒下了。 下一次擦汗时间,柏延双手捧着陆意洲那只比自己大了一圈、背面青筋盘虬的右手。 “看着我陆意洲,看着我!” 他抬起下颚,仰头看着呼吸错乱的陆意洲,咬紧了每一个字音:“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嗯?” “我赌你赢,我永远赌你赢!” 第14章 柏延不是没有过灰心丧气的时候。 但他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就被一点点困难击倒的人。能够扛过质疑和否定,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世冠,能站在这里,足以说明他有着发自内心的坚定。 现在,他只需要把其中的一点点坚定分给陆意洲。 重新上场后,第六局的最新比分跳到了9:7,陆意洲在和宋一宁的中远台对拉中发挥了应有的自身优势,暂时领先两分。 柏延说的那几句鸡汤对陆意洲来说效果显著,他仿佛受伤痊愈的雄狮,以惊人的速度拿下了三比三的局分。 赛点了! 柏延不禁暗自攥拳,擦汗时间里萦绕在陆意洲周身的紧张和不安统统转移到了他这里。 “站得不累吗?” 一道声音插进来,柏延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看客。那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两把木头凳子,翘起二郎腿道:“提醒一句,朋友。你可以呼吸。” 他就说为什么有点喘不上气。 因为紧张过度,他已经闭气了快半分钟。柏延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大量空气涌入肺部,那种紧张到缺氧的感觉好了不少。 “放心吧,你朋友能赢的。”年轻男人说道。 柏延:“朋友?” 年轻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啊,朋友。不然他是你的什么?仇人啊。” 还真是。 在翻看原主有关陆意洲的记忆时,柏延发现他两的关系水火不容到了极致,一个是爱慕主角攻的炮灰,一个是主角受毒唯,他两凑到一起,奇葩程度无异于鱼骑自行车满大街跑。 年轻男人的话给柏延造成了一点困扰。 他和陆意洲算什么呢? 宿敌?谁家宿敌天天睡一张床上。朋友?好像也谈不上。 柏延想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我和他没那么熟。” 对,他和陆意洲不太熟。 年轻男人笑得二郎腿都掉了,他指着满场子接球的陆意洲,扭头对柏延道:“你和他不熟?谁信啊!就刚刚那气氛,我特想开个飞机给你俩人工降场雨,电视剧都这么演。” 柏延:“……” 这人看的是八点档吧。 “看看看!”年轻男人把大腿拍得啪啪响,道,“你朋友这局好猛!” 诚如他所言,柏延望向球桌,陆意洲的得分掰到了六比二,短短的几分钟内,左边的数字又往上跳了几分。 在陆意洲的反手一拍下,旋转到边缘模糊不清的乒乓球穿越球网,蜻蜓点水地擦过宋一宁的球拍。 “看吧,我就说你朋友会赢。”年轻男人淡然说道。 乒乓球落地的那一刹,柏延眼前的画面宛如定格,他怔怔地看着陆意洲向他走来,脑子里像放烟花,噼里啪啦的。 “以后大家就是队友了,”年轻男人站起来,双手插兜,“我叫黄一楠,你俩不用报名字,我知道的。” 柏延调出微信二维码,温和道:“师兄,加个微信?” 黄一楠颇为受用地掏出了手机。 省队选拔到此告一段落,下周他们就可以去队里报到了。 柏延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给新加的好友备注姓名。他后背被人轻轻一撞,柏延失手在那个“一”后面多打了个空格,他回头看着始作俑者,道:“陆意洲,你有事吗?” “我赢了。” 陆意洲背着手,眼角眉梢挂着掩盖不住的笑意,他绕到柏延身前,伸出右手盖住柏延的手机屏幕。 柏延不懂这个行为的潜在含义,他把手机微微一收,把多余的空格删去,补全了黄一楠的备注。 走着走着,他前方的“人墙”故意一停,柏延一个猛子扎进陆意洲怀里,鼻尖被他练得硬实挺括的胸膛怼得生疼。 第26章 “陆意洲!” “柏延,我赢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柏延的指责腹死胎中。 陆意洲这是……想听他夸几句? 柏延了然,道:“很好,特别棒,再接再厉。” 鼓励一键三连,够意思吧。 “人墙”恢复了正常的行走方式,柏延本想多说几句,但来自微信置顶的最新消息吸走了他的注意。 柏庭:小延,最近还好吗? 柏延莫名有种“他哥把他当电子宠物”的感觉。 他回道:挺好的,前段时间参加了乒乓球的省队选拔。 柏庭发来一个受惊兔子的表情包。 “结果怎么样?” 柏延点开语音条,他哥那边的风声很大。 “我和陆意洲入选了,下周报到。” 这次柏庭发来的是一个红包,上面标着“10000”,但柏延没收。他点了退回,道:“哥,我有钱。” 后续的协调中,尹随山承诺每个月向他打一笔生活费。反正华刻老总有的是钱,柏延秉持着“不要白不要”原则,月底坐等五万到账。 柏庭:你之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对乒乓球感兴趣,不过有自己的爱好是一件好事。 柏延点开第二条语音。 “我在里希的这段时间,采访到了许许多多表现优异的选手,可遗憾的是,我没能在这里看到我国乒乓球选手的身影。小延,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期待在未来看到你站上领奖台。” 柏庭语调俏皮:“这样哥哥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年底的绩效也会非常可观啦!” “……” 他哥铺垫半天,真正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柏延:哥,我努力。 为了柏庭的绩效,他会努力的。 柏庭:还有一件事。小延,你知道尹随山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尹随山?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柏延:不清楚。 他哥截了几张尹随山朋友圈的照片,柏延放大看,无语凝噎。 上次和尹随山聊完,他一天发了快二十条朋友圈,内容千篇一律且毫无营养。例如最新一条,照片上是尹随山的办公室一角,角度刻意地拍到了他精致的西装袖扣。 配文:隐忍。 下一条,图片里的尹随山靠着皮椅闭目养神,不经意间扬起清晰锐利的下颚线。 配文:沉淀。 剩下的十八条,基本都是这种格式。 柏延:。 柏庭:小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华刻这种公司,别看当下如日中天,说不准未来就股票暴跌破产倒闭一条龙了。 尹随山要是看到柏庭这段消息,一定会感动得说不出话吧。 柏延笑了一声,回复:好。 关掉手机,他问陆意洲:“我们待会儿收拾行李直接回市区,还是在这里多住一天?” “呵呵,终于想起来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了?” 柏延:“我……” “看尹随山朋友圈看得这么起劲,”陆意洲斜眼看他,“不好意思,不接受你的道歉。” 话毕,陆意洲加快步伐,把他抛在了身后。 又来了,柏延无奈扶额。 酒店退房的日期在明天中午十二点,柏延懒得大费周章花一个多小时赶回市区,索性在房间好好休息休息,补足这些天消耗的精力。 他睡到了晚饭的时间,去二楼餐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众老熟人。女乒中王飒和张清驰获得了升入省队的名额,言谈间,张清驰瞥见柏延,挥手招呼他过来。 她们坐的六人座,陆意洲、宋一宁和徐珂都在。 “柏延哥,我们正说起你呢。”张清驰道。 柏延:“说我什么?” “宋一宁说,他体力跟你差不多,他想和也打一局。” “下次吧,”柏延嘴角一抽,“一宁,你从哪听来我体力差这个事的?” 陆意洲:“我说的。怎么,不让人说啊?” 这家伙吃炸药了? 柏延不着他的道,说:“你喜欢就好。” 陆意洲轻哼一声,往下耷拉着嘴角。 宋一宁坐在柏延旁边,看上去兴致不高。柏延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小朋友,语文书里说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次没过明年再来嘛。”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宋一宁被他这个形容逗得笑了笑:“柏延哥,我也没有很难过。陆哥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球路,一味地仿照别人是走不长远的,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决定好好钻研,争取研究出独属于我的技巧。” 他一下子听宋一宁说了这么多话,怪不习惯。 想起第一天见这小孩,沉默寡言的,没想到是个外冷内热的属性。 他和三个小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徐珂从头到尾只字未发,却不显得突兀。柏延聊得有些累了,在陆意洲接过他“支持氛围”的任务后,柏延喝了几口水,发现徐珂的座位空了。 二楼的餐厅有几个小阳台,柏延眸光一扫,在其中一个阳台上看到了徐珂的身影。 徐珂趴在栏杆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缭绕的烟雾自烟头扩散开来,味道呛人。 “烟酒是运动员的大忌。”柏延道。 徐珂轻轻笑了声:“没关系,我很快就不是了。” 第27章 “你准备退役了吗?” “嗯。” 徐珂叼着烟嘴深吸一口,道:“柏延,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 “那天是我言语有失,说了不该说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柏延:“你不说我都忘了,什么事来着?” 他两对看一眼,相视而笑。 第15章 徐珂把烟拿远了点,另一只手扇了扇未散尽的白烟。 “进入省队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问题跟陆意洲问的那个异曲同工。 柏延得心应手地抄答案:“努力杀进国家二队、国家一队,多拿几次大满贯,多打几年秋,光荣退役了资助几所公益小学,把他们的体育课统统改练乒乓球。” 他略去了“偶尔在里希小住”这句。 徐珂掀眼看他,将烟尾的灰烬弹进一次性杯子里,“我退役要找不着工作,可就指望着在你的公益小学谋个差事了。” 徐珂轻笑,道:“我技不如你,不代表我教人的水平烂。” 柏延摸着下巴:“行啊,徐老师既然把话撂这了,高低给我带几个世界冠军出来,否则绩效想都不要想。” “你这路没走几步,资本家的梦先幻想上了?” 两人又是一笑。 “柏延。” “前辈请讲。” 这回的“前辈”二字,不掺杂丝毫阴阳怪气的成分。 徐珂:“你记得我俩比之前,那个……” “长得尖嘴猴腮的人?”柏延接道。 徐珂愣了一下,说:“你形容得很精确。” 柏延想说,他不光形容得很精确,起的昵称也很适宜。 徐珂指间的香烟燃得只剩一小截,他把烟掐灭,道:“他叫陈志佳。” 好路人甲的名字,柏延心想。 “省乒羽管理中心主任陈恩是他三叔。” 柏延:“……” 怪不得这么嚣张,关系户啊? “省体育局副局长陈思,是他伯祖父,”徐珂报菜名似的连续报上几个名字,面露不屑,“他没进省队的时候就已经臭名在外。柏延,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要和他硬碰硬。” 掠过阳台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动,徐珂勾着棒球帽的透气孔,鬓边新长出的短发并非纯黑,而是带着灰白的色调。 “我就是你的反面教材。”他道。 听陆老谈起内部的混乱局面时,柏延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那些存在于言语中的尸位素餐和不正之风,在徐珂的叙述中才渐渐有了雏形。 非要这样算,陆意洲和他都不是无名之辈。 陆意洲是前国队总教练陆润霖的孙子,而他柏延沾了陆意洲的光,一道进了省队选拔。 徐珂当时对他们态度如此恶劣,应当有这方面的缘故。 陆老的退役,还有张清驰的教练章翼被流放到平成,兴许都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长达九年也无法拨乱反正的事态,真的能在有朝一日实现吗? 没有人说得准。 “柏延,有件事我想求你。” 柏延转过身去,手肘反靠在栏杆上。 他道:“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且不违法乱纪,我尽力去做。” 徐珂道:“抛开他那套仿照陆润霖教练的打法不谈,他是个好苗子,找到了自己的路子,进省队是迟早的事。” “我想求你,替我照顾照顾他。” 他还是用了“求”这个字。 柏延不理解:“照顾生活起居吗?可以是可以,但一宁十二岁了,不能完全仰仗我和陆意洲的看顾……”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提到宋一宁,徐珂续上第二根烟,眉宇间透着深深的苦愁与恨意:“你知道陈志佳因为什么臭名昭著吗?” 柏延摇摇头。 然后他想了想,让一个人臭名昭著,无非就两样东西。 财、色。 贪财之人,好色之徒,就看陈志佳沾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他荤素不忌,私生活混乱。” “没有明确证据,”徐珂道,“或者说,他从来没被人抓到过把柄,陈志佳做得很隐蔽。他拿捏住了受害人不愿自揭伤疤、将其公之于众的心理,仗着背景肆无忌惮地行事。” 这样说来,他需要保护的不只宋一宁。 张清驰和王飒,也处于潜在的危险当中。 徐珂:“柏延,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人都会有所顾虑,这是人之常情。” “我答应你。” 从他穿进这本小说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应对一切危机的准备。这本书的基调是“古早狗血”,与之相匹配的离谱设定必然数不胜数。 诚然,他哥和尹随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可谁说其他人不是? 每个人都在沿着各自轨道前行,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拥有着丰满完整的一生。 人人带着使命而来。 他想,他的使命大概就是尽他所能,改变当前令所有运动员无法大步前行的困境吧。 柏延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和徐珂坐回原位时,宋一宁被张清驰的俏皮话弄得手足无措,王飒捧着一杯果汁小口啜饮,陆意洲的餐盘吃得干干净净,还反光。 他顿觉浑身轻松。 第28章 像历尽千锤百炼,又回到烟火人间。 第二天中午,柏延拿着房卡退房。 昨天到今天陆意洲和他说话基本不超过三句,句子字数不超过十个。柏延瞥了眼他脸上那个镜腿印满某奢牌图标的墨镜,后知后觉地记起陆意洲的有钱人身份。 “偷看我?” 柏延办好手续,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刚是在偷看你。” 陆意洲鼻腔冒出一道短促的哼声。 每隔一会儿就来这么一下,要不是他长得人模人样,柏延都怀疑他是不是牛魔王转世。 他强压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道:“我叫车,目的地定在翠湖天地?” “随便。”陆意洲道。 柏延打车软件没点开,一辆全黑色的豪华加长林肯便拉风地停在了他面前,顺带喷了他满脸的车尾气和灰尘。 “……” 柏延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看如梦似幻的豪车,不知道是他在梦蝶,还是蝶在梦他。 好不真实。 “少爷。” 林肯加长的副驾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大热天穿着燕尾服的年迈管家下车,恭敬有礼地向陆意洲鞠躬道:“陆总请您回家一趟。” “他回国了?”陆意洲没急着动。 管家道:“陆总上午的飞机,已经在家等您很久了。” “他等我?少来了,”陆意洲绞尽脑汁,用他的体育生语文素养干巴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可以啊,都会用歇后语了。 柏延下了一单,围观这出豪门大戏。 虽说他现在一心搞事业,但这本文毕竟是个古早狗血,夹杂着世家的纷争、权力的纠葛。 以及—— “柏少爷,您可以取消叫车订单了,”管家为他们拉开车门,“陆总想请您喝杯茶。” 喜欢牵扯无辜路人的傻缺戏码。 柏延:“……” 确定是喝茶,不是把他腰子嘎了? “您放心,只是喝茶。”管家笑着强调。 车内配备了小冰箱,管家优雅地倒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陆意洲,一杯给他。 柏延推杯抗拒道:“运动员不能喝酒,抱歉。” “这声抱歉该我说才对,”管家收回酒杯,道,“是我考虑不周,忘记了您和少爷目前的身份。” 林肯大摇大摆地上了高速,三米以内无车近身。陆章的私人住所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还郊,柏延在车上了快两小时瞌睡,睡着的前一秒,汽车开到了。 庄园门口管家和佣人一字排开,等陆意洲走下林肯,齐声道:“少爷好!” 柏延:。 一对比,显得尹随山十分的朴素了。 他跟在陆意洲后面,一副不太想离这个豪门阔少太近的样子。阔少将墨镜推至头顶,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下来,俊朗的面容一览无余。 有金钱的衬托,柏延心想,陆意洲这小子不知为何看上去顺眼了很多。 “陆总在三楼书房等您。”说完台词,管家默然退场。 陆章的办公室比陆润霖那栋小洋楼的一楼客厅都大,设施摆件选取深色调,扑面而来的成功人士风味。 小说设定中对陆章着墨不多,顶多一两句话。他面朝落地窗负手而立,柏延走近了,陆章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来,神情不怒自威。 柏延做好了接银行卡的准备。 对,陆叔叔,就是我教唆陆意洲加入省队。 哎呀,一千万,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在心里排练道。 “柏延。” 陆章向他伸手,衣袖随身体动作往上提了提,露出他腕上那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表。 柏延握了上去。 一千万存定期还是活期呢? “替我向尹总问好。” 啊? 他人有点发懵,下一秒,陆意洲将他往身后一扯,说道:“他和尹随山离婚一个月了,问什么好?” “离婚?” 柏延:“嗯,我和尹总和平分手,没有纠纷。” 陆章敛去吃惊的神情,淡淡道:“既然柏先生和尹总的婚姻终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洲是华章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柏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章,华刻。 这些大公司在取名上有什么讲究吗? “唯一继承人?” 陆意洲道:“怕不是因为我那几个私生子弟弟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你才迫于无奈把主意打回我身上吧?” “我手上那点尹家的股权,吸引力不浅啊。” 第16章 “陆意洲!” 陆章怒不可竭,气得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柏延注意到桌上那张被签字笔压着的申请书,下方的签字栏写着龙飞凤舞的“陆意洲”三字,最后那一竖就像他的招牌弧圈球,撇出了一条潇洒的尾钩。 “你有资格管我吗。”陆意洲道。 此时,几段文字好似滑轮,丝滑地滚进了柏延的脑海中: 华章ceo陆章凭借聪明才智,以及一副出色的皮囊博得尹家小姐,也就是尹随山姑姑的青睐。在尹凝的鼎力支持下,陆章的公司稳步向前,前程大好,可惜尹凝在产后身体一再亏损,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第29章 陆章忌惮尹凝的家族,打着“深爱亡妻”的幌子没有再娶,私下却照玩不误,情人、私生子排到了几米开外。 他确实没资格管陆意洲。 “在外人面前顶撞自己的父亲,你长本事了。” 陆章拿起那张申请书,扬手扔到了陆意洲身上:“篡改高考志愿、离家出走、在公司拉横幅……造谣、休学,你妈妈倘若在世,恐怕不愿承认你是她的亲儿子!” “玩物丧志,不成气候,”他一声冷哼,“你当年打乒乓球,打出什么名堂了吗?我劝你趁早别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花心思,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柏延总算领教到了陆章的pua水准。 陆意洲在他的手底下活了十九年,还能不违法不乱纪,心理健康平安成长,想必付出良多。 其中肯定也有陆润霖的功劳。 但陆章对他的影响一直存在着,他别扭、心口不一,会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无法直接地向人倾诉和表达,他需要其他人猜他的想法。 在柏延不存在的“观察日记”里,陆意洲矛盾地拥有着极为强大的自愈力。哪怕他惹恼陆意洲一千次一万次,稍一晃神,他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柏延很难形容。陆意洲就像一只养尊处优却缺少关爱的小狗,受伤了就自我痊愈,遇到萦绕着善意的光球,就兴冲冲地围着人家打转。 恰如今天,因为他们同时进入省队的好消息,陆意洲一大早起来挑挑拣拣,穿了件度假风的短袖花衬衫,还骚包地配了副墨镜。 不知道在他面前晃悠了多少次。 听到他那句“对,我刚是在偷看你”,身后隐形的尾巴快摇成了全自动螺旋桨。 “陆叔叔。” 柏延上前一步,抬手拉住了陆意洲的手臂:“没有一件事可以一蹴而就,我相信这个道理您再清楚不过。您是他的父亲,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知道他想要什么。” “陆意洲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柏延顶着大天才错愕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身为一位多年没有正式打过比赛的选手,他扛过了三轮选拔,成功进入了省队。” 柏延:“恕我失礼,您所缺乏的从一而终的品质,在陆意洲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陆章眯了眯眼,像在重新审视面前这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 “之前是我小看你了,柏先生。” 他换了一个称呼,柏延却不以为这是他的退让。 陆章道:“小洲,你身边有太多不三不四的人,没看顾好你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你说谁不三不四?” 柏延发誓,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被陆章明里暗里挤兑了一番,他倒还好,反正没多大损失。可陆意洲的火气却“蹭”地一下上来,冲得柏延不禁松开了他的手臂。 这是做什么。 被骂的又不是他? 陆意洲:“我和柏延的关系,用得着你说三道四?” “你知道他在我这的分量吗?” “你压根就不懂!” 陆章气得脸歪,手指颤抖着:“你丢不丢人。尹随山的人,二婚你也要?” “……” 越说越奇怪了这两人,柏延心想。 “对,我要!” 陆意洲不甘示弱:“二婚我也要!” 柏延:“……咳咳。” 不知道是陆意洲的哪句话刺激到了陆章,他指着门,捂着胸口连连说了几声“滚”,柏延正想优雅从容地离开,谁知陆意洲一把抓着他的手腕,疾步走出了别墅。 然后。 他俩肩并肩、腿靠腿,蹲在路边等滴滴司机接单。 柏延把红包加到了一百,依旧无车应答。 “你有车吗?” “有。” 柏延:“太好了,你车在哪?” 陆意洲:“车库。” “钥匙呢?” “在我房间里。” “你愣着干什么,拿钥匙啊?” 陆意洲一言难尽:“你让我回房间拿钥匙,我在陆章面前的脸要不要了?” 柏延把红包加到两百,有车缓缓驶来。 距离下周报到有两天时间,柏延和司机说了翠湖天地的地址,偏头道:“这几天你住陆教练那里?” 过了一会儿,陆意洲闷闷“嗯”了声。 汽车抵达翠湖天地,柏延和陆意洲站在陆润霖的院门口,双双傻眼: 一张边缘参差不齐的纸条被草率地用一块石头压在了椅子上,一行与陆意洲如出一辙的飘逸字迹映入眼帘。 “小柏、小洲,有事外出,勿扰。” 柏延读完纸条,道:“可是,陆教练有我的微信好友。” 发个消息给他不就行了吗? 搞这么隆重。 “爷爷他可能……” 陆意洲道:“比较喜欢仪式感吧。” “好的,尊重老人家的爱好。” 柏延将纸条叠回去,道:“要不,你找家酒店开两晚房?” 陆意洲把手机举给他看。 一排排触目惊心的银行卡冻结信息填满了手机屏幕,但柏延没法百分百地共情陆意洲的痛苦。 因为他没那么多张卡。 他提出第三个建议:“那……你在我家凑合两晚?” 他完全可以将两晚的住宿费转账到陆意洲的支付宝里,但这样做有些缺德,柏延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30章 柏延看向陆意洲,这人矜持地点点头,同意了。 “我今天和陆章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当真。” 柏延弯腰找拖鞋的时候,陆意洲突然说道:“这是我气他的话。” “嗯。” 陆意洲鞋码似乎跟尹随山差不多,穿书以前,原主在鞋柜里备了好几双同尺码的拖鞋,五颜六色,百花齐放。 柏延心想,且不论尹随山和原主的关系,买这么多鞋,百足蜈蚣都穿不完吧? 他为陆意洲选了双粉色的。 “你的尺码没这么大吧。”头顶传来陆意洲的声音。 柏延道:“对啊,这是尹随山的拖鞋。” 他好心补充道:“他没穿过的,你放心。” 但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的解释作用,陆意洲脱了运动鞋,踩着袜子进了客厅,看都不看小粉拖一眼。 柏延:。 幸好鞋柜有一双包装未拆的拖鞋,柏延叹口气,亲自把这双递给陆意洲,道:“没拆封的。能穿了吗,少爷?” “等会儿我进厨房做饭,你总不能穿着袜子洗菜吧。” 陆意洲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洗菜?” “对,你洗菜我做饭,勤劳的男人最英俊。” 陆意洲:“……” 柏延从小就是自己找看自己,虽不说做出来的饭美味程度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至少毒不死人也饿不死人。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在陆意洲的帮助下,他完成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在那锅鲜美的紫菜蛋花上撒了把虾皮增鲜。 柏延用勺子搅了两下,舀了一小碗。 “徐珂跟我讲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陆意洲夹了一筷子番茄鸡蛋:“你说。” “省队的情况可能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美好,”柏延道,“第三轮选拔,上面下来的人里有个叫陈志佳的,关系户。他伯祖父任省体育局副局长一职,三叔是省乒羽管理中心主任。” “哦。”陆意洲扒了两口饭。 “你不惊讶?” 陆意洲道:“没必要惊讶,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拔起一个,相当于拔出了一整条利益链。” 柏延:“有办法改变吗?” “有。” 陆意洲盯着碗里的米饭,道:“只是现在还没有人制定出完整的应对计策。” “爷爷当年离开国乒,就是为了远离漩涡的中心,站在局外人的视角审查全局。” 陆润霖成功了吗? 显然没有。 饭桌上一阵寂静。 他和陆意洲单独相处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柏延感到无可适从,他沉默着吃完了饭菜,准备收筷时,陆意洲的话语让他身形一顿。 “柏延,你打算再婚吗?” “再婚?” 柏延坐了回去,道:“不打算。” “为什么?”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认真道,“在完成一切之前,我不会考虑发展恋情。” 餐厅的顶灯光线柔和,倾洒而下,在柏延的面部打了层柔光。他身上穿的是合身的家居服,棉麻的布料,柔和得像一株枝叶青翠的花草。 原著中,“柏延”常常模仿柏庭的样子,穿不合适的衣裳,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现在的柏延则像一朵在天际自由飘荡的云,他不像谁,也没有谁像他。 他只是自己。 柏延看着他,静静反问道: “你呢?” 第17章 柏延顿了顿,延伸道:“你在感情上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影响,柏庭、尹随山和陆意洲或多或少地偏离了他们原先的轨道。 时至今日,如果问这个世界谁带给他最多的安全感和归属感,柏延想,这个人一定会是陆意洲。 在原著剧情里,他们发挥着相同的效用,一个盲目地爱恋着尹随山,一个痴情地追随着柏庭,但柏延及时挣脱桎梏,成为了不受约束的存在。 他很好奇,陆意洲是否是另一只断了引线的风筝。 “我和你不一样。” 眼前的人和他短暂对视几秒,撤回目光,指尖在桌面上焦躁地敲击着:“难道喜欢是一件随时可以控制的事情吗?想继续就继续,想中止就中止,想暂停就暂停。” 陆意洲放在桌边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我不会为了完成一件事,而搁置自己的心意。”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喜欢柏庭? “你认真的?”柏庭不死心地问道。 “嗯,认真的。” 陆意洲没有脱离剧情,起码在这方面没有。 柏延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胸口没由来地有点发堵,他将这种“发堵”的感觉定义为对不确定因素的担忧。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挽起家居服的衣袖,将碗筷放进了水槽,心不在焉地多倒了两泵洗洁精。 层层叠叠的泡沫堆积起来,很快溢出了水槽边缘。走神的这会儿功夫,柏延腹部那块的布料已被肥皂水打湿,他肩背兀的靠上一片触感紧实的肌肉,一只线条流畅的手臂伸到他胸前,关掉了水龙头的开关。 厨房墙壁上挂着两条洗碗巾,一粉一蓝,柏延前段时间凑折扣买的。陆意洲将他挤到厨台的角落里,用那条粉色的擦洗着餐具。 第31章 “你情绪不是很高,”瓷碗乒乒乓乓地碰撞,他道,“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陆意洲姿态压得很低,像在哄人。 柏延感觉胸口好似被针细细密密地扎了一下,麻痒中伴随着一点轻微的痛感。 陆意洲还喜欢柏庭,那么未来他仍旧会为了柏庭赴汤蹈火,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重心,他不想看到一个这样的陆意洲。 但他也不能大剌剌地告诉陆意洲,你不可以喜欢柏庭。 “没有。” 柏延洗去粘在手背上的泡沫,双手在空水槽中晾干后,他甩了甩手:“洗完记得放沥水架上。” “你指使我指使得很顺手。”陆意洲幽怨道。 柏延搭着他的肩膀,悄悄蹭了蹭,没干透的手掌在陆意洲的肩部留下浅浅的五个掌印。 “租客要有租客的自觉,”他哈欠连天,道,“我困了,提前晚安。” 遇事不决,先睡一觉。 这是柏延历来的处事准则。 以前在队里,师兄们常说他记事快忘事也快,大脑皮层平滑无褶皱,当时柏延怒发冲冠追了师兄满场馆,现如今回想起来,他师兄倒没说错。 之后的时间,他和陆意洲的作息几乎错开。周一去省队报到,路上柏延才对陆意洲说了第一句比较有意义的话:“你衣服就带这么点?” “带少了吗?” “以后吃住都在队里,总归不方便。” 陆意洲:“寄宿啊?” 柏延:“您大学读了两年,没住过宿舍吗?” “没,”陆意洲云淡风轻道,“燕京大学前几年开了个新楼盘,我在那买了套房,平常就住公寓里。” 柏延:“……” 可恶,被他装到了。 省队位于市中心区,附近有一个小商圈,餐饮娱乐配备齐全,和这里相比,平成体育文化中心简直称得上苦寒之地。 “师傅,线上转你了。”柏延下车,敲敲副驾驶的车窗,示意他付过账单了。 前方十米远处,风格阔气豪迈的大门旁矗立了一座提着字的石碑。 柏延与他的行李箱停在碑旁,道:“写得真烂。” 陆意洲路过瞟了一眼:“业余爱好者写成这样,算不错了。” “比爷爷强。” 柏延迷茫道:“你认识提字的人?” “嗯,”陆意洲说,“省体育局局长杨青。” “那——” 柏延想多问几句,余光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们的方向奔跑而来。那人气喘吁吁,几日不见,下巴的胡渣长长了些,头发杂乱如鸟窝,左脚穿着运动鞋,右脚套的是一只黑色人字拖。 走的是一种很新的混搭风。 黄一楠热情地拎着柏延的行李箱把手,道:“久等了吧?来来来,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内部构造。” “只有你一个人?” 黄一楠回头看向陆意洲,怪异道:“你嫌弃我呀?有一个人来接你们就不错了!” 他迟来地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拨了拨凌乱的头发,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在你们之前的那两个小朋友,可都是一个人进来的。” “两个小朋友”指的是张清驰和王飒。 黄一楠进了大门,从左手边顺着介绍道:“练习专用的场馆、食堂、休闲娱乐的篮球场。” 顺时针走完,两栋大楼比邻而立,黄一楠指着右边那栋道:“我们的宿舍楼。单人单间,独立卫浴,空间小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和陆意洲新入队,分的宿舍在最顶楼。他们从走廊一头穿到另一头,房间分别是最里间和倒数第二间。 “喏,钥匙给你们,”黄一楠道,“我住二楼,有事微信发消息。” 他挠着下巴,走了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迟疑道:“我们队有个微信群,待会儿我把你俩拉进来。可以不说话,但不要退群。” 后面那句话显得有些没必要。 柏延的直觉告诉他某个地方怪怪的,只是他目前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宿舍摆了一个小衣柜,柏延挨个把衣服挂上去,用酒精棉片把桌椅床备挨个擦了一遍,简单打扫过后,他坐在床边,点开了张清驰的对话框。 柏延:在队里吗? 张清驰文字未到,表情包已至。 她刷刷发来两个可爱猫猫头:在呀,柏延哥! 她的社牛属性让柏延无需多问就能得到很多信息,例如女选手这边有宵禁,负责她们的教练凶巴巴的,不好相处等等。 柏延思索再三,打出一句话:平时多练习、多复盘,少往男选手宿舍楼这边走动。 张清驰:哈哈柏延哥,你咋跟我妈似的。 柏延:…… 张清驰:好啦,开玩笑的哈哈! 柏延:王飒住你隔壁吗? 张清驰:不是,但她和我在同一层。 柏延:你去找她的时候,把我和你说的这些复述给她听。 王飒内敛,却成熟许多,有些事不用反复强调,她自己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柏延倒更放心她些。 张清驰:陆哥呢?你们住哪啊。 柏延用语音说明了一下。 张清驰秒回道:哎呀,尾房啊?陆哥点好背。 现在的小孩,封建迷信这么重的吗? 第32章 隔了一秒,张清驰发了段语音:“我串门的时候听同楼层的姐姐们说,你们宿舍楼出过事,刚好就是陆哥住的那间……欸飒飒,我来了!” 她的语音断在59秒这里。 柏延等了一会儿,张清驰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小孩子是这样的,柏延宽慰自己。 在他和张清驰聊天的这段时间的,黄一楠拉他进的大群消息早过了九十九条,他往上翻了翻,这个群完全是陈志佳的主场。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两三个男选手不嫌累地附和着。 群里消息滚动,柏延和陆意洲被@了一下。 陈志佳:新人入队,不聚餐怎么能行? 陈志佳:今天进队的,貌似还有两个女选手? 黄一楠:中午在食堂听朱教说,女队那边有加训。 陈志佳:这样啊,真是不巧。 柏延和陆意洲又被@了一次,这次他不得不回复了。 陈志佳:我们这边可没加训,两位可否赏脸? 群里一阵寂静。 柏延:我们没问题,前辈。 他宿舍门半掩着,消息发出去不久,陆意洲便推门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柏延,你打字挺快啊?” “我正要拒绝,你就把我一块捎上了!” 柏延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人家的地盘,客随主便。” “不是,陈志佳算老——” 柏延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道:“你疯了,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宿舍隔音效果差吗?” 陆意洲:“呜呜呜,呜呜呜!” 柏延抽了张纸擦擦掌心,他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拒绝吗?” “这次拒绝了,下次、下下次,一样躲不过去,”他敛眸道,“不如干脆点答应他,也好会会他的招数。” 陈志佳定的聚餐点是一家周边的烧烤大排档,按照运动员的饮食规则,烧烤是严禁触碰的一类食物,脂肪高、热量大,并且含有大量的添加剂。 运动员图一时嘴馋犯忌,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 陈志佳不在意他往后能否拿到奖牌,不在意运动生涯是否终结。 下午五点,柏延换上一件正式点的衣服,夜晚风凉,他在外面还穿了外套。 街边小摊渐渐多了起来,大排档附近人声鼎沸,生意红火。陈志佳一行人已经到场,他坐在位置中央,杯子被他高高举起,晃荡着橙黄的液体。 “新人来了,喝一杯吧?” 第18章 陈志佳选的是露天场八人座、圆桌,大排档里的最高规格。 从他左手边起始,依次坐着四名男队员。邻近陈志佳的那位长着一双眯缝眼、鹰钩鼻,面相刻薄阴冷。 第二位抓着一把牛肉串,孜孜不倦地龇牙撸肉吃,他旁边的宽脸男人看不下去,递去一杯啤酒道:“老吴你少吃点,明天还要训练。” “老吴”嘴里咀嚼着肉块,嗯嗯啊啊敷衍一通。第四位队员中等身材,仿佛被强行拉来凑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 柏延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圈人扫视一番,脑子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豺狼虎豹。 唯独坐在陈志佳右侧,反手扣着酒杯若有所思的黄一楠清新脱俗,宛如夹在猛兽间的食草动物。 柏延刚一抬腿,手腕却被人死死拽住。陆意洲嗓音微哑,手掌虎口恰好卡在他的腕骨上,力道惊人得大:“别去。” 众目睽睽之下,柏延没办法回应陆意洲。耽误的这会儿功夫,他们的无动于衷已经让陈志佳显露出烦躁的神色,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可能导致局面变得不受控制。 柏延另一只手按着陆意洲的手臂,一点点地将他从自己手上撕扯开。他看向陆意洲,做了个口型:“相信我,没事。” 其实他很少应酬,对酒局那些事算得上一窍不通,但酒桌上的人际交往不过倒酒、敬人、干杯,喝到彼此满脸涨红、脚步虚浮就差不多了。 柏延抿出一抹笑,开了瓶啤酒满满倒上,从六人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位敬起。 “初来乍到,请师兄多多指教。” 酒杯朝着人家的狠狠一撞,飘着白沫的酒液撒了大半。 他将余下的含在嘴里,豪爽地用袖子擦了擦嘴,顺势把酒吐到外套上——他特地穿了件黑色的,不显脏不显色,方便。 宽脸男人和撸串师兄也好糊弄,柏延揽着陆意洲的肩背叫他找服务员多下几盘子烧烤,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与陆意洲手指轻碰,两杯对换。 柏延仰头假意喝尽,将这招偷天换日收了收尾。 “前辈,我敬——” 阴沉男人从裤袋摸出一包烟,夹了一根在两指间:“慢着。” 他手指关节粗糙发黄,是长期抽烟被熏出来的颜色。 “师弟是个爽快人,但你后面那位,怎么不喝?” 柏延脊背一僵。 酒液流动入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柏延没有回头,右手下意识地扣在陆意洲的杯子上方,往下一压。 “师兄既然问起,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柏延笑道:“这小子向来滴酒不沾,但凡喝一口酒,就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根电线杆能鬼哭狼嚎一整夜。”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大排档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说:“他好歹是省队的一份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意洲又犯浑了,咱们这七张脸可不够他丢的。” 第33章 阴沉男人没做出反应,柏延倒了一杯递给陆意洲,压着嘴角无奈道:“师兄们让你喝,你就……” “行了行了。” 陈志佳一手搭在阴沉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向下摆了两道,发话道:“师兄的玩笑话你俩也信?这酒就免了。” “是啊。” 缩在一旁玩了半天手机的黄一楠“临时上线”,接地气的人字拖被他勾在脚尖一晃一晃,他闲散道:“小柏,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坐下和我们聊聊天。” “喝了不少”的柏延脸不红心不跳,拉着陆意洲坐在黄一楠身侧。 “小陆,会开酒吧?” 黄一楠指了指他脚边那袋茅台,道:“不会不要紧,去找服务员帮你开。还有柏延,几位师兄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再搬一箱来,账算我的。” 柏延说了声“好”,起身的一刹那,他和黄一楠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这人上一秒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下一秒表情冷却,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纹。 进了店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减轻大半。柏延付了一箱啤酒的钱,结完账,独属于陆意洲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他整个人被陆意洲笼在怀里,柏延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嗯?” “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电线杆鬼哭狼嚎。” 背着两口大锅的受害者兴师问罪道: “柏延,真有你的。” “承让承让。” 柏延又叫服务员把三瓶啤酒倒了,往里面兑矿泉水:“不要这么说,你我都得完蛋。我先把话说开了,到时候他们再逼你喝,你就把腰带一解……” “你来劲了是不是?” 柏延举双手告饶,道:“对不起,我不说了。” 他走出陆意洲的阴影外,打开那瓶茅台的包装盒,招手拦下一位服务员:“你好,麻烦帮忙开下瓶盖。” 不知触到了陆意洲的哪根神经,他周身气压低沉,眼眸低垂:“对付陈志佳这种货色,何必委曲求全?” 柏延同服务员道声谢,他凑近闻了闻茅台的味道,又如法炮制地嗅一下啤酒的气味。 他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陆意洲曲起手指弹了弹玻璃酒瓶。 “当然有,办法总比困难多。” 柏延看着眼前的啤酒和白酒,他想他懂陆意洲的意思了。 这小子,挺有创意啊。 半晌,他们提着一箱啤加白的混合物返场,此时的气氛已经被黄一楠炒热,宽脸男人和“老吴”面对面划拳,另外几人推杯换盏,正聊得火热。 柏延左手拿着他的“矿泉水啤酒”,右手把加了猛料的那几瓶挨个递了一圈。 下一秒,他衣摆被人一拉,刚还在听陈志佳吹嘘的黄一楠不知何时脱身成功,与他耳语道:“你俩可以啊,这法子够损的。” 柏延装傻充愣:“我没明白师兄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少来。” 黄一楠把陆意洲招过来,低声道:“待会儿我说的话,你俩仔细听着。” 他走上前阻断了老吴的划拳现场,拥着人家的后背扬声道:“两位师弟,这是你们的吴师兄。” “老吴在队里是一等一的爽快人,扑克麻将样样精通。小柏来,跟吴师兄碰一杯!” 酒瓶叮当相碰,柏延灌了大几口矿泉水。 扑克麻将,黄一楠的意思是,这个“老吴”好赌? “钱老弟,最近跟嫂子还好吧?” 黄一楠拉着宽脸男人的手,意味深长道:“下次要我帮你打掩护,怎么着也得提前和我说声。万一我和你口供对不上,在嫂子那不就翻车了?” 嫂子……家庭。 这个姓钱的估计常在外偷吃,渠道正不正规另说。 柏延修剪齐整的甲缘划过陆意洲的掌心,经过前阵子的相处,他俩逐渐培养出默契感。很多时候,柏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陆意洲便能立刻领会他的意图。 黄一楠唠嗑完,他俩双双举杯,劝宽脸男人将一整瓶喝了个干净。 有黄一楠在前头开场,他和陆意洲在后面混得如鱼得水,不仅滴酒没沾,还间接打听到了一手消息。 那名不起眼的男选手是这五人组的边缘人物,没犯过多大事,顶多一个虾兵蟹将。 阴沉男人和陈志佳的关系最好,应该是利益共同体。 酒过三巡,柏延悄悄搓红了脸,佯装醉态。他吵嚷着非要陆意洲扶,实际放缓脚步,不远不近地缀在陈志佳一行人的后头。 柏延霎时恢复清醒,目光如炬。 “徐珂当时和我说,他抓不到陈志佳的明确证据,”他道,“我不信。” 万事必留痕。 “陈志佳的难找,可以先从其他人着手。” 柏延按揉眉心,说:“就是不知道怎么查。” “这个好办。” 陆意洲正要说下一句,走在前面的陈志佳回头道:“你们磨蹭什么呢,走快点!” “陈师兄,柏延他胃难受,我领他在路边吐会儿。” 柏延配合地蹲下来,夸道:“可以啊,反应很快。” 被他这么一夸,陆意洲嘴角快飞到天上去,他继续说道:“我有认识的……人,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他们,三天就有结果。” 第34章 “先查谁?”陆意洲问道。 柏延淡淡一笑:“你觉得呢?” 陆意洲了然于心。 商量好一切,柏延假装干呕几下,捂着胃部摇摇晃晃地追上了大部队。 男队和女队一样,也有门禁。只不过“规矩”在陈志佳面前形如虚设,省队门口的保安一看到他的脸,紧忙点头哈腰地放了行。 柏延披着满身酒香,小腹略涨。他低声催促陆意洲快点走,那人却不解风情道:“你不是没喝酒吗?” “你当我喝的那三瓶矿泉水是摆设吗?” 柏延生无可恋道:“快点,我憋得慌。” 陆意洲没答话,柏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正在极力忍笑。 柏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下次的矿泉水就放着让这小子喝! 男寝楼下,不远处的陈志佳他们好似遇到了什么人。 柏延右眼跳了几下,他快步上前,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入耳: “我、我找柏延哥。” 第19章 漆黑夜幕中,宿舍楼下的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纤长,高矮不一的黑影纵横交错,活像伏在暗处的鬼怪。 一只树丛里蹿出来的流浪猫飞也似的将陈志佳等人组成的人墙冲破,透过缝隙,柏延看见一个瘦高的女生被层层围困在中央。 齐耳短发,习惯性低垂的眼睛…… 王飒为什么在这?! 柏延腹部的涨意荡然无存,他正准备走过去借训斥之名为王飒解围,不成想有人快他一步,粗鲁地拽着王飒的手腕,把她拉到一旁:“朱教没告诉你宵禁时间吗?” 王飒嘴唇翕合,被灯光映照的那半张脸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惨白。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黄一楠叉着腰,上半身套的那件白色棉背心打了褶,与耸起的肩胛骨紧密贴合。他看似无意地把身后的陈志佳一挡,咄咄逼人道:“为什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欸,黄哥。” 陈志佳将半截烟头掷在地上,用鞋尖碾灭,须臾他绕开黄一楠,摆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人小姑娘都吓成这样了,不能温柔点吗?” 柏延受不了这种拿腔作调的态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上前虚虚拉着王飒的衣袖,发现女生活像方才那只受了惊乱窜的猫,缩着双肩直往他身后退。 但陈志佳的手臂横插进来,阻断了她的退路。 “我想起来了。” 眼珠在浑浊发黄的眼白中提溜一转,他半眯着眼睛,龇牙道:“你姓王,王飒。师兄说得对吗?” “师兄”这两个字被念得婉转暧昧,将陈志佳的不轨之心暴露得一览无余。 眼下要紧的是让王飒尽快脱身,可她的出现本就在柏延的意外之外,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什么好计策,只能跟陈志佳干耗着。 至少有人在场,陈志佳不敢动手动脚。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陈志佳打着“师兄师妹初见问好”的由头,伸出手就要把王飒往他那边带,在这紧要关头,那只指节粗短的手被黄一楠截住。 “你看你,怎么手这么冷,”黄一楠笑嘻嘻地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快入秋了,平成连着几天大降温,师弟小心感冒。” 陈志佳:“我——” “作为师兄,关心关心师弟是我的分内之事,别客气。”黄一楠打断道。 如此歹毒机敏的临场反应,柏延默默为他鼓掌。 趁陈志佳没反应过来,黄一楠趁热打铁道:“你说你找谁来着?” “我找柏延哥,有事。”王飒唯唯诺诺道。 “下次注意看时间。” 黄一楠拍拍柏延的肩膀,道:“小柏,你先把她送回女寝那边,真有事放明天解决。” 一切安排妥当,就在柏延准备送王飒回寝时,陈志佳阴鸷的声调使他们钉在原地。 “谁说她可以走了?” 陈志佳皮笑肉不笑:“师兄的意思是,师妹作为新人,难道不应该加完师兄的联系方式,和师兄道了别再离开?” 柏延僵直地转过身,左手把王飒护在背后,道:“师兄,现在很晚了,联系方式什么时候都能加不是吗?” “你在质疑我?” 柏延淡淡道:“我没这个意思。” “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就……” 陈志佳话说到一半,一位发型干练的中年女教练疾步走来,两边袖子皆挽到肘部,麦色的小臂肌肉紧实有力。 朱萍没什么表情地斜眼扫过陈志佳,沉声道:“王飒,回寝。” 说完,她转过身,特地等了王飒几秒再走。 在和陈志佳周旋的过程中,柏延像一只将要离弦的弓箭,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尽管有黄一楠出手相助,他也不曾放松过半分。 让柏延感到意外的是,面对朱萍不容置疑的命令,陈志佳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甚至有点畏惧她的意思。见此,柏延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把王飒交给朱萍,对她比了个回去给他发消息的手势。 楼道里的照明灯全部打开。 走到顶层,柏延忽然想起他好像忘了一个人,他停下脚步,背后恰巧响起陆意洲的声音。 “忘了什么东西?” 他自问自答道:“噢,是忘了我吧。” 第35章 柏延:“……” 他不急着开门,倚着宿舍门看向陆意洲:“多谢你搬的救兵。” 陆意洲挑了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自己承认了。” 柏延摊开手,轻轻一笑。 他打开房门,一条“小尾巴”跟着他进了宿舍。 床边的小方桌堆着他没整理好的日常用品,为数不多的两个凳子各自搭着他的上衣和裤子,而那张单人床上铺满了膏药和纸巾。 一时间找不到地方落脚的陆意洲:“……” “辛苦你站一会儿了。” 柏延把衣服堆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陆意洲靠着桌角,道:“你忘记嘱咐王飒让她不要来男寝这边了吗?” “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当时再三嘱咐张清驰,一定要把我的话转告王飒,”柏延看到手机上弹出的那条新好友申请,点了同意,“可能她忘记了吧。” 说是这样说,柏延心中却不太认可这个猜测。 张清驰平常看上去神经大条,实际未必不如王飒心思细腻。而且他叮嘱多次,足以体现这件事的重要程度。 在房间呆了一小会儿,陆意洲转着脖子说他洗完澡再来,柏延一边笑着把他踹出去,一边回复王飒保平安的消息。 柏延:你今天来这边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飒:有的,柏延哥。 王飒:我想问你,假如运动员服役期间意外去世,她的家人会得到抚恤金吗? 两条消息的间隔时间有些长,柏延简单洗漱一番,打开微信便看到了这句令他匪夷所思的问题。 柏延:这个啊。 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有个人或许能解答王飒的疑惑。 他让王飒等几分钟,然后给远在里希的柏庭打了一通电话。 几秒后,电话接通。柏庭那边喧嚷吵闹,还依稀听见有人用里希语高声呐喊。 “稍等,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柏庭道。 噪声渐渐减弱,他道:“小延,有什么急事吗?” 柏延:“请教一个问题,哥。运动员在服役期间去世,他的家人有相关补助吗?” “……” 那边默了良久,柏庭声线颤抖:“你生病了?什么病?能救吗?我马上订机票回国!” “我没生病!” 柏延急忙解释道:“有朋友问了我这个问题,我想着你或许知道,所以打个电话问问。” “那就好。”柏庭松了口气。 “意外去世的话,相关补助肯定有,但要家属向相关单位申请。例如你所属单位是平成,就得填写资料送到这边的部门。” 柏庭:“一般情况下,去世运动员的家属都能拿到一定的抚恤金。” 柏延多问了一嘴:“那特殊情况呢?” “如果运动员生前有过失记录,这笔抚恤金很有可能不会获批。” “好,我知道了。” 柏庭:“对了小延,我估计月底回国,到时候看你哪天有空,我们出去聚一聚。” 柏延打趣道:“你买单吗?” 电话那头语气温柔宠溺:“嗯,哥哥买单。” 通话结束后,柏延把柏庭传递的信息编辑了一下,发在和王飒的对话框里。 王飒:过失记录? 柏延:对,你们的朱萍教练应该很熟悉这方面的细则,我建议你找她打听打听。 王飒:好的柏延哥,谢谢。 柏延:不客气。 手机被他放到床边,柏延带着毛巾和洗发水进了浴室,他把水温调试到刚刚好的程度,接着挤了两泵乳状液体抹在头顶打泡。 “砰砰砰!” 屋外似有人敲门,柏延没理,继续搓揉头发。 “砰砰砰!” “……” 柏延拧开花洒,冲去脑袋上的泡沫。 “砰砰砰!” “柏延!救命啊!” 有点耳熟,像是陆意洲的声音。柏延被烦得忍无可忍,不得不擦干身上的水珠,临时套了条短裤给那个杀千刀的开门。 连串的水珠从他发梢滑落,透湿的衬衫粘着他的前胸后背,好不狼狈。柏延面无表情地摁下把手,果然,正是这个姓陆的杀千刀在狂敲他的房门。 陆意洲穿得比他还潦草。 花花绿绿的沙滩裤搭配一条紧身黑t,左臂抱着瓶瓶罐罐,右手抓了一条空调被,小指勾着漱口杯,说是世界末日背景下的难民都不为过。 陆意洲:“柏延,我房间不对劲!” 第一句话就显得他脑子不清醒。 柏延挡在门口,没有半分请他进来的意思:“嗯,然后呢?” 发梢水珠滴滴答答,在他脚边聚起一滩小水洼。 “我刚在洗澡,浴室的灯闪个不停,”陆意洲吞了口唾沫,道,“没洗多久,淋浴头出的水就变成了红色,还有股铁锈味。” 柏延顶着一头湿发,半信半疑地随陆意洲到他的房间看了一圈,确实如他所说,浴室的灯昏暗闪烁,不光淋浴头,就连水龙头的水也带着一点浅粉色。 陆意洲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可怜兮兮地贴着他走,说道:“我能不能在你房间凑合一晚?” 柏延看了他一眼。 “可以。” 回到房间,他拦住想把毯子铺在床上的陆意洲,道: 第36章 “谁说我同意你睡床了?两个人很挤,你打地铺。” 第20章 鬼神之说,通常带有浓烈的主观色彩。 许多看似“灵异”的现象,都能用相对应的科学理论来解释,只有少部分无法论证。 在柏延看来,陆意洲遇到的情况极大可能属于前者。 所以他决定明天上报维修,请专业人士来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临睡前,陆意洲在他旁边搭了一个简易的床垫。他太高了,卷着毛毯和柏延的秋冬外套缩成一团的模样,就像一只栖在兔子窝里的金毛。 陆意洲沉睡的呼吸声与他胸腔蓬勃有力的心跳声犹如两条缠绕的丝线,柏延平躺在床上,少见地没有一点睡意。 女寝那边的宵禁规则相对严格,就算张清驰忘记转告王飒他的嘱咐,她也不应当在那么晚的时间贸然到男寝寻人。 王飒怎么看都不像是拎不清的人。 他脑袋里反复浮现王飒的那个问题。 服役运动员意外去世,家属是否可以拿到抚恤金? 当时他只顾着思考如何解答,却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王飒在提问中,使用的是女字旁的“她”。 这个所谓的“逝世运动员”,究竟只是一个假设对象,还是确有此人? 以及如此目中无人的陈志佳,为什么就这样放走了王飒?他的身份足以在省队畅通无阻,朱萍不过是负责女队的教练之一,连主教练都算不上,陈志佳却对她有所忌惮,柏延实在不解。 他百般无聊地翻了个身,右手随意地垂在床边。 心乱如麻之时,柏延的垂落的指尖被人轻轻捏了捏,微微酥麻的感觉从手指传递到了心口。要不是他始终没忘陆意洲今晚留宿这件事,高低得摸出枕边的迷你版榔头往人头上招呼一下。 “你装得还挺像。” 下方那人闷声道:“没装,我和你一样睡不着。” 柏延把手收回被子里,问道:“我是因为王飒和陈志佳的事失眠,你又是怎么回事?银行卡被冻结想不开了?” 这么一想,陆意洲确实会为这个辗转反侧。 柏延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 陆意洲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柏延的说法。 “当时王飒似乎找你有事。” “对,她问了我一个很特别的问题。” 柏延复述了一遍,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床下半晌无人回应。 他以为陆意洲睡了,正要侧身酝酿睡意,却听陆意洲低声说道:“柏延,我们最好多查一个人。” “多查一个,”柏延皱眉道,“你说的是?” “王飒。” 两人异口同声。 省队的训练强度适中,柏延和陆意洲又是新人,入队第二天的任务并不繁重。休息的间隙,柏延联系了维修师傅,约定在中午上门。 男寝和女寝分别配备两三个师傅,柏延叫来的这位工龄超过二十年,已经为省队工作十年以上了。 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问道:“哪个地方出故障了?” “灯和淋浴头。” 柏延独自把他引入浴室,陆意洲由于昨日的冲击,心有余悸地呆在门外没进来。 头发斑白的维修师傅拉开工具包的拉链,一顿操作后,他伸手抹掉额角的汗水,说道:“这房间怪得嘞。” “你看,我说对了吧。” 陆意洲手指扒在门上,探头道:“这房间就是很奇怪。” “小伙子你想哪去了?”师傅回头,有些语塞,“这房间怪是怪在自来水管长期失修,里头锈得很严重嘞!” “那灯是怎么回事?”陆意洲不依不饶道。 “灯?” 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灯泡,面露疑惑:“换个新的不就成了?” 陆意洲:。 柏延一个没忍住,低声笑了两下。 换新灯泡花费的时间不多,但清理水管的沉积物和铁锈是个体力活,维修师傅撸起袖子蹲下来,挂在裤腰上的中老年人必备钥匙串叮当作响。 “我在这工作这么多年,从没听过男寝出过什么事。”他道。 柏延眉头微皱,男寝没出过事的另一层含义是,女寝那边有情况? 师傅把水管中的污垢冲洗干净,往下说道:“前几年吧,另一栋楼发生过一场意外,你们队的领导大半夜把我们全叫来,又是处理电路故障又是搞这搞那的,忙活了好一会儿。” 另一栋楼…… 不就是女寝吗? 柏延:“大半夜?有说为什么吗?” “肯定不得讲的,”师傅憨厚一笑,“我们也没问,就把该做的都做了,早弄完早回去补觉!” “好嘞,这个水管处理好了,下次有问题再联系我!” 师傅将水管重新装上,两手蹭蹭衣摆,递给柏延一张手写名片,上面有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柏延收之前看了眼,他涉猎的业务还挺广泛,修水管、修桌椅、换灯泡……日常生活中可能遇到的一切问题,皆被这张小小的卡片涵盖了。 柏延想起在原来的世界看到的一个梗: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晚上训练结束,计划外出购置衣物的柏延十分不情愿地被陆意洲拉去食堂吃饭。 此人声称为他的胃着想,实际却是惦记着某个窗口的特色菜品,怕到晚就被人一抢而空了。 第37章 柏延打了一碗汤和两样菜,找空位的时候恰好看见张清驰独自坐着吃饭,看上去兴致缺缺。 “你一个人吗?” 张清驰呆呆地咀嚼着一颗水煮西兰花,看到柏延之后,好像被逗猫棒撩起玩耍欲望的小猫,眼睛顿时一亮。 “柏延哥!”她四下张望,“欸,陆哥在哪?他也没陪你吃饭吗?” 柏延:? 这个“也”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为什么是陆意洲陪他吃饭,明明他才是被强行拽过来的那一个。 张清驰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偏向柏延身后,手中的筷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陆哥,我们在这!” 陆意洲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牛肉炖菇放在餐桌上,问道:“王飒呢,她没和你一起?” “没呢。” 她左手撑着脸颊,渐渐萎靡:“中午飒飒貌似有事情问朱教练,从教练办公室出来以后她心情就不怎么好,晚训完了也没来吃饭。” 柏延:“她现在在哪?” 张清池道:“天台,训练馆顶层天台。” 省队的每一栋建筑基本都有天台,两栋寝室楼的天台用处在于太阳好的时候,方便运动员晒床单、晒被子。 训练馆的天台则安置了躺椅和小圆桌,柏延时常看见队里的运动员闲暇时刻上去躺着休憩。 他慕名试了一次,确实舒服得很。 本来陆意洲要和他同去天台找王飒,但上楼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没去成。 平成已经步入秋天,街道两旁的景观树绿叶变黄,到处是一片金灿灿的景象,天也黑得更快。 柏延看了看表,才五点多,晚霞的颜色已然浓郁深沉许多。 这个点运动员基本在食堂吃饭,诺大的空地只孤零零站着一个人。王飒背对着他,齐耳短发被迎面拂来的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听到了柏延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天台角落有一张折叠凳,柏延拉开凳子坐到她身侧:“张清驰说你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我不该管这些,但我还是想来看看。” “没事,柏延哥。” 王飒看向他。 从前在选拔赛的时候,她好像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很低,以至于柏延从未这般仔细地观察她的面容。 或许这就是她当初的目的吧。 她长相很清秀,眼睛是标准的“核桃眼”,鼻尖小巧秀气,唯独两弯眉毛宛如长剑,硬挺锋利,打破了整体的柔和感。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 柏延道:“你说。” “逝者已逝,生者是该放下一切,继续自己的生活,还是……”王飒顿了顿,说道,“还是永远铭记,永不遗忘?” 柏延浑身一怔。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年。” 父母离世那一年,他不过五岁。 双方家里没有来往特别频繁的亲戚,他的爷爷奶奶也早已过时,只有母亲那边有一个轻度瘫痪的外公。 柏延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每一次开家长会,他总能看到其他小孩被父母牵着手,其乐融融地走进教室。 可他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 他也曾幼稚地责怪过,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 如果说那场车祸没有人幸存,是否之后的那些痛苦和遗憾就不复存在。 在他挣扎着成长的那些年里,他无数次想要忘记爸妈的面容,他不停地用假话麻痹自己,好让那些消极的、负面的情绪不至于那么强烈。 可他忘不掉。 他能活着走出车祸现场,正是因为那两双全力将他托出去的手。 “我想,还是不要忘记吧。” 成群结队的大雁掠过天际,那个移动着的“人”字形飞跃他们的头顶,向南方奔去。 柏延道:“哪怕铭记是痛苦的,好歹也算一个念想。” “……念想?” 临近六点,长空的边界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可王飒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柏延哥,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晚霞。 第21章 天色渐渐昏暗,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点缀着铺满商贩小推车的街道。 饭点时间,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赶在晚自习前吃晚餐的学生以及闲散的大爷大妈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借过,麻烦让让!” 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左手端着一碗炒饭,右手提一杯奶茶,尾指还勾着一小袋切好的酱香饼。 她躲过一个横冲直撞乱跑的小孩,钻进一家僻静无人的咖啡店,将满手的食物堆在擦得铮亮的玻璃桌上。 女人撩开头发点烟,露出肩颈处成片的刺青图案。 玻璃桌对面的俊朗青年面色不悦:“青姨,把烟灭了。” 女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火机甩向陆意洲,细长的香烟被她揉成一团,扔进了咖啡店的垃圾桶里。 “你妈当年都没管得这么严。”她不服道。 被陆意洲唤作“青姨”的女人,本名宋翠翠,农村出身,十来岁的时候扔了所有课本,背着一个装农药的布袋子来平成谋生。 据她所说,要是当年没这么做,她就只能被父母逼着嫁给村头的老鳏夫,用嫁妆填弟弟的彩礼;而她要是没遇见尹凝,也就是陆意洲他妈,她这辈子也就落得个染病早死的命了。 第38章 在为尹凝办事之后,她改头换面,从“宋翠翠”一跃变成了“尹青青”。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陆意洲的母亲姓,尹青青直白粗暴地表示: 谁救了她的命,让她从苦海脱离,谁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尽管她与尹凝,仅三岁差距。 尹青青解开装着炒饭的袋子,把一打洗好的照片推到陆意洲面前,然后戳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浅浅尝了一口味道。 “妈的,那老板没放辣椒!” 咖啡厅的服务员将陆意洲点的拿铁送了过来,尹青青收起那副骂骂咧咧的模样,温柔似水地问道:“你好,请问店里有辣酱吗?” 服务员被她问懵了,道:“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是咖啡店。” 咖啡店哪来的辣酱。 “没事了,我们这边暂时没有其他要求。”陆意洲解围道。 服务员走后,他拿起那叠照片一张张地看着。 前五张拍的都是“老吴”的生活轨迹,照片显示,在未安排训练期间,他常常狐假虎威,打着陈志佳的名号勒令门卫放行,夜出早归,在赌场一玩就是一个通宵。 裤腰鼓鼓囊囊地进去,空空如也地出来。 尹青青味如嚼蜡地吃了三分之一的炒饭,抽空传给陆意洲一份调查资料。上面印着的照片是“老吴”加入省队第一年的证件照,头发不像如今这样又油又秃,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佛有无限的动力。 她吃饭不顾形象,只图方便。右手那边的袖子被她高高撸到了大臂处,由刺青师专门设计过的大丽花图案一路蜿蜒,覆在她富有张力的手臂肌肉上。 “这个姓吴的,有点意思,”大拇指抹去嘴边的饭粒,尹青青说道,“我和他常去的那家赌场老板关系不错,他说这衰仔每次去,输了个精光不说还要倒赔钱。” 尹青青罗列着资料,道:“少的时候赔几万,多了就是几十万往上走。” “关键是——” 她神秘一笑:“他每回欠的钱竟然如约补上了,从没超过最后期限。” 陆意洲将照片来回翻阅,指尖在“老吴”侧脸上留了一道月牙掐痕。低头沉思时,他好似浑身冒着冷气,萦绕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着。 “赌龄两年,赊账四十六次,”他抬头,眸光凛冽,“赔付金额累计下来高达两百万,这种双职工家庭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 尹青青喝着奶茶,笑道:“有人在帮他擦屁股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想查,就没有我查不到的证据、查不到的人。” 陆意洲欲言又止:“青姨,你最近又在看什么电视剧?” 这种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和鸭子在水里大叫“我溺水啦”一样离谱。 “cctv-12,普法栏目啦!” “……” 陆意洲将“老吴”的整合放到左手边,继续看剩下的几张照片。 这次的主人公便是陈志佳的另一个狗腿子——钱忠了。 此人名字有个“忠”字,行为却与“忠”完全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照片里,他是各大知名按摩店、洗脚城的常客,熟到闭着眼睛在里面走也不会迷路。 尹青青见到他的脸,晦气地“切”了一声,道:“这傻逼比刚刚那个姓吴的还令人恶心,孕期出轨,常年偷吃,看面相就知道他精气亏损,迟早遭报应!” 陆意洲抬眼,严肃道:“青姨。” “我知道了,不能说脏话!” 尹青青不服气地嘟囔着:“你妈当年管我可没这么严。”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 陆意洲细数道:“我妈不在了,你酗酒、抽烟、作息颠倒,因为失眠空腹吃安眠药,凌晨去医院看急诊,你……” “打住!” 尹青青拿他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 “钱忠入队三年,吴正刚入队两年,小洲,你知道我还发现了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陆意洲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冷峻。 “知道,”他说,“钱忠和吴正刚在进入省队前,没有这些不良记录。他们的赌瘾和欲望,全部是在入队之后凭空产生的。” 谁引导了他们,谁诱惑了他们,答案呼之欲出。 陈志佳。 “你希望我接着查下去吗?” 尹青青放下奶茶,静静地看着陆意洲,总算像模像样起来。 年过四十,她的容貌却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她似乎在极力“冻结年龄”,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地衰老。 陆意洲问过她原因,那时她付之一笑,说她只是想编织一个谎言,让时间停止在尹凝死去的那一年。 “你要我查,我会帮你查到底。” 尹青青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拼尽全力,赴汤蹈火。” “哦对,这两个成语也是在电视剧里学会的。” 她弯眼笑了笑。 陆意洲点头的同一时间,柏延告别王飒,被四处找他找疯了的黄一楠拽进了教练办公室。 他连教练具体找他的原因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站到了负责男队的教练面前。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教练面容温和,用词也委婉辗转。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质略厚的邀请函,在顶灯下泛着一层精致的珠光色。 第39章 “平成每年会有大量的商业赞助赛,打进前三的奖金非常可观。” 说到“奖金”,教练脸上笑容更盛,看柏延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前后摆手的招财猫。 “我打算派你和陆意洲参加这一场赞助赛,”他晓之以理,说道,“小柏,短短几天而已,不会拖累你们的练习进度。你也知道我们有很严重的资金短缺问题,需要更新配件和设施,给队员们提供更好的环境。” 教练叹气道:“可资金哪是说批就批的,我们要一层层请示,期间少则等候半月,多则半年,难啊!” 柏延的心压根没因为他的卖惨颤动一下。 资金短缺,设备老旧,配件滞后,这确实是省队实际具备的问题。可导致他们的原因,恐怕根本不是所谓的“请示困难”吧? 柏延道:“教练,我会考虑的。” “想想奖金,”教练见他态度不曾软化,劝道,“你们为队里做贡献,届时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分成这些,咱们好说、好说。” 分成? 既然赞助赛是一个香饽饽,为什么教练不找队内其他人,偏偏找上了他和陆意洲? 两个刚刚加入的新人,何德何能可以与他们这群老油条谈分成。 天上从不掉免费的馅饼。 教练半强硬地把邀请函塞到柏延手中,他匆匆看了一眼,而正是这一眼,柏延捕捉到了一个很微小的细节。 这场赞助赛的主办方,是华刻和华章。 联合举办。 柏延这才有了耐心细细去看下方的参赛细则,在他阅读的过程中,教练接到了一通紧急电话,抱着桌上散落的文件把柏延一个人扔在了办公室。 “小柏,分成好说哦!” 教练临走前再次强调。 柏延:“……” 参不参加这场比赛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教练话里带上了陆意洲,他应该去问问陆意洲的想法。 如果是其他主办方,他大可推卸了之,但这次偏偏是华刻、华章两方共同举办,这就有点难办。 并且指定他和陆意洲参赛,很大可能是尹随山或者陆章的意思。 柏延攥紧邀请函一角,转身往门口走。 男女队教练共用一个办公室,朱萍的桌子恰好就在前方,柏延经过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容。 泛黄的纸张上,老旧证件照里的清秀女生隔着时空和柏延遥遥对望,那双与王飒如出一辙的核桃眼看向镜头,带着几分怯怯和躲闪。 不同于王飒的是,她五官走向柔和而温驯,她像生长在田野里的含羞草,因为环境过于辽阔、充满未知,所以时刻准备着收拢自己。 柏延目光上移,望向姓名栏里的“王枫”二字。 王飒、王枫。 他看到了一个尘封的档案。 第22章 办公室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柏延当即推门而出,朝不远处的朱萍点头示意。 长久没看手机,锁屏页面上多了两通未接来电——在被黄一楠拉过来的路上,他顺手摁了静音。 柏延轻点回拨,没过几秒,电话那头传来陆意洲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晚才回电?” “教练找我有事。” “你们聊完了吗?”陆意洲压低声音,“我这边有进展了,需要你来一趟,地址我马上发你。” 柏延挂断电话,收到了陆意洲发来的定位消息,他开启导航,根据机械女声的指引向那家位于街角的咖啡店前进。 咖啡店陆续走了好几波客人,陆意洲和尹青青就像在此处扎了根,不动如山地坐了快一个钟头。 尹青青把手里那杯奶茶喝空,看了眼陆意洲迄今为止没动过一口的拿铁,问道:“你喝不喝?不喝我喝了,免得浪费。” “不撑吗?”陆意洲诧异道。 尹青青:“请不要低估一个正直黄金年龄的女人的饭量。” 她惯会说些俏皮话,百分之九十是追剧追的,另百分之十是看菜市场大妈砍价、唠嗑学的。 “感受感受你青姨海纳百川的肚量。” 尹青青掀开咖啡杯的盖子,吨吨喝了三大口。 陆意洲:“……” 这哪里是海纳百川,分明是河马转世。 展现了她的高超技能,尹青青摸了摸微圆的肚皮,后知后觉地觉醒了八卦之魂。她瞥向陆意洲的手机,意有所指:“小洲,我们等的人是谁来着?” “你认识他。”陆意洲说道。 他们这桌临着玻璃墙,陆意洲焦急地张望着,总算在稀稀拉拉的行人中看到了一抹高挑的身影。 咖啡店门上的铃铛一响,他凝视着来人,说道:“是柏延。” 尹青青红唇微张,满脸不可置信。 原著中,柏父柏母同样也在一场意外事故中身亡,他们生前在平成上流圈层并不出名,原身柏延能获得如此惊人的关注度,第一是因为他那位身为华刻ceo的前夫尹随山,第二便是他作天作地的性格。 自柏延穿过来,第二个原因自然随之消散。 尹青青和陆意洲坐的是二人座,柏延从隔壁借来一张凳子,不明白身旁的女人为何反应这么强烈。 “柏先生,幸会。” 尹青青憋出了一句文邹邹的开场白。 当柏延犹豫要不要坦白他在朱萍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份档案时,尹青青变戏法似的将两张叠成正方形的纸铺平。 第40章 涂着指甲油的指尖轻点其中一张的姓名栏,尹青青肃然道:“当时你告诉我,这个叫王飒的女孩疑点重重,但依我看,她那位去逝多年的亲姐姐更值得调查。” 她手指的位置,赫然写着“王枫”二字。 尹青青的嗓音比较中性化,正常讲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沙砾感。为了叙述结果,她特地放缓语速: “资料显示,王枫入队时间在五年前。” 五年前,也正好是陈志佳进入省队的时间。 “王枫和王飒的原生家庭……不太好,”尹青青声音一顿,像是有了共鸣,“父亲下岗后因病去世,母亲改嫁远走他乡,她们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一切的起点,是王枫意外被挖掘乒乓球潜能的那一年。 她接触这项运动的时间比同龄人晚上好几年,但基础不够,天赋来凑,王枫如果还活着,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没过多久,她被推举进了省队,起初还好,直到同一年这个……陈志佳出现,她开始频繁翘课,逃避训练,在队内的比赛上表现欠佳。” 尹青青:“年末,她在省队自杀身亡。” 须臾,她补了一句:“跳楼。” 沉寂的气氛蔓延开来。 柏延难免想到装修师傅提到的那场意外,连夜维修、秘而不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竟然没有一家平成的媒体报道宣传,怎么看怎么蹊跷。 王枫的死与陈志佳有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飒知道吗? 或许吧。 或许张清驰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话转达给了王飒,只是王飒仍旧义无反顾地来了。 柏延像拨开了从前困扰他的那层迷雾,他不得不怀疑王飒来男寝这边找他是有意为之。 柏延下意识地摩挲着指侧的薄茧,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五年前的女队教练是谁?” “朱萍。”陆意洲答道。 他预判了柏延的预判,说:“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一般人员变动都会出公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公告大概在九年前。” “我差点忘了!” 尹青青猛拍大腿,说道:“王枫自杀前,录了一段遗言。” “视频被我拷在电脑上了,现在估计修复得差不多了。” “你们……着急回去吗?” 柏延看了陆意洲一眼,摇摇头。 探听消息最多算尹青青的副业,她放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家刺青店的老板”。 她的店面和这家咖啡店一样,开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她不在意客人的多少,有人来了开店,没人就把店门一关,插插花打打游戏。 “小心哦,里面有猛兽。” 尹青青一边拉开店门外层的卷帘门,一边好心提示道。 柏延谨记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一道黑影闪到他脚边,几声软绵绵的猫叫回荡在半空,一只圆滚滚的长毛黑猫抬头冲他和陆意洲眨眨眼,轻车熟路地往下一趟,压住了陆意洲地鞋面。 碰瓷的“猛兽”。 陆意洲把猫抱在怀里,挠着它的下巴说:“你可以叫她小圆。” “要不要摸摸她?” 柏延“哦”了一声,把手放在黑猫的脑袋上:“小圆?” “喵。” 柏延对小动物并不感冒,在孤儿院的时候,周边多的是流浪猫狗,春季流浪猫发情,每个晚上都吵得人睡不着觉,总归是有点讨厌的。 但陆意洲抱着小圆,颔首说“要不要摸摸她”时,柏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小猫的毛发蓬松柔软,被打理得很好,一看就是精心照料过的,柏延有些爱不释手,摸得小圆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视频修复好了!” 尹青青换了拖鞋,站在小阁楼的楼梯半腰。她看到爱宠被摸得一脸不耐,于是“登登”下了楼,一把将猫接了过来,就地放生。 “干点正事,小朋友们。”她拍拍手。 刺青店二楼和一楼的画风截然不同,一楼的装修风格走的是暗黑挂,上了二楼,入眼皆是粉色的装饰。 电脑被尹青青挪近些,她点击空格键,画质模糊的视频正式开始播放。 视频里的王枫消瘦得厉害,脸颊两边的婴儿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颧骨以及眼底深深的青黑。 开口前,她低头沉默地撕扯着手指的死皮,维持了长达几分钟的沉默。 王枫始终没有正视镜头,半晌,她说道: “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不能再活下去”,这句话的表达看上去很奇怪。 就好像有人在追赶她,把她一路逼到了悬崖边缘,中途她无数次想调转方向,想开辟一条生路,却无济于事。 因此,不是她不想活,而是她不能活。 王枫对着镜头吞了口唾沫,此时的她离死亡仅一步之遥,但她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柏延在她躲闪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我、我对不起我的家人……这段日子我很煎熬,太煎熬了,我不奢求太多,一丁点希望就足够了。为什么……这么小的心愿也没办法被满足呢?” “我好失败,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对我失望透顶。” 王枫仿佛着了魔,不断地重复着“失望”一词。她捶打着自己的身体,面部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她紧咬嘴唇,克制自己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第41章 一时间,泪水决堤。 “我辜负了……很多人,对不起很多人,我很抱歉,朱教练,我很抱歉!”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球拍,我还给您了。我不配拥有它。” 镜头一黑,视频放映结束。 尹青青站在窗前,指间夹了一根香烟,白雾袅袅:“能看出线索吗?” “能。”柏延道。 王枫在结尾说她辜负了很多人,而被她直接提出来的,只有朱萍一个人。 朱萍和王枫关系匪浅,至少不可能是普通的教练和学员。 她很珍惜这个天才选手,以至于多年前痛失爱徒的悲痛遗留至今,在陆意洲给她发信息求助的时候发挥到了极致。 柏延摸了摸下颚,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假设朱萍知道真相,那么在王枫死后,她为什么不主动检举陈志佳?” “光凭胁迫女学员这一条,不足以扳倒他。”陆意洲道。 “也许她和我们一样,在等一个最佳时期。” 除恶务尽。 倘若不能一招制敌,后续将再无打倒敌人的机会,这应该就是朱萍的顾虑。 “青姨。” 尹青青刚好抽完了一根烟,一回头,卷曲的发尾被微风吹得摆动起来。 她看着窗外的街景,道:“这事能办,不过我一个人效率可能有点慢,给我找个帮手再好不过了。” 柏延:“我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第23章 这个“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即将归国的柏庭。 不论在原来的世界还是现在的世界,媒体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的影响力是无穷无尽的。 因为千千万万的社会群体皆是它的受众。 就算“本土”的规制制裁不了陈志佳,光凭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不过柏延有些担忧。 柏庭会不会因此被牵连? 毕竟他哥的工作在明处,追究起来第一个跑不掉。 “看来你的人选也没那么合适。” 尹青青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说道:“这么着,我先一个人干着吧,后续有需要,你们再替我找找搭档。” 柏延没有异议。 隔天晚上,他洗完澡出来就接到了柏庭的视频电话,他拧着毛巾擦揉发上的水珠,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使上半身固定在方框中。 “有多久没和哥哥打电话啦?” 柏庭身后的背景是一块雪白的枕头,他额前的头发有些湿,面颊红扑扑的,也像是刚洗完的样子。 柏延扔掉毛巾,与他对视时发现他脸红得不太正常。 不似被热气熏出来的颜色,更像是……喝高了。 柏延:“你喝酒了。” 柏庭竖起食指,大着舌头道:“一、一点点!” 他哥的酒劲渐渐上来,镜头随之到处乱晃,柏延大致看了眼柏庭周围的环境,还好,是他原先住的那间房。 下一秒,镜头扫过一截肌肉健硕的小臂,柏延登时瞪大眼睛,指着屏幕中出镜的黑色衣角,问道:“谁在你房间?” 首先排除尹随山。 他保持着一日十条朋友圈更新的频率,ip地址一直在平成,没有变过,不可能瞬移到里希去。 “谁在我房间呀?” 柏庭迷迷糊糊地重复他的话,眼皮疲惫地往下沉,仿佛马上就要呼呼大睡了。 见沟通无效,柏延提高音量,试图让柏庭房里的男人听到他的声音:“打扰了,请问是谁在我哥房间?” 眼前的画面向上飞移,柏庭的手机被人抽走,须臾,一张五官端正、正气凛然的面容映入眼帘。 那人字字铿锵:“同志你好,我是柏记者的朋友,我叫宋照晖。” 同志? 柏延身躯一震,八百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他有点适应不过来。 “宋先生你好,很感谢你把我哥哥送回房间,”柏延询问道,“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喝醉吗?” 说完,他突然有种宋照晖会向他敬礼并高呼“为人民服务”的错觉。 好在宋照晖没这么做,他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原因,说里希运动会步入尾声,今晚柏庭参加了一场记者内部举行的庆功会,稍稍喝了点。 柏延眼睛一眯:“稍稍?” 宋照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柏庭他……把在场的二十名记者同行全喝趴下了,”宋照晖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柏延,“这算稍稍吗?” 柏延:“……” 他哥真是外表清纯小白兔,一顿操作猛如虎。 “既然我哥现在没法通话,我明天再回电吧。” 宋照晖那句“好的”刚发出第一个音节,视频画面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柏庭夺回手机的使用权,不知一个醉酒的人哪来这么大力气,硬生生把宋照晖推到了房间外。 柏庭关闭房门,两根手指撑着疲乏的上下眼皮,说道:“别挂,小延!”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就回国啦!” “这么快?” 柏延苦口婆心地将他哥哄上床,道:“需要我接机吗?” “non,merci!” 柏庭飙了句里希语,柏延根据语境,猜测是“不用”的意思。 “你自己可以吗?” 柏延觉得现在他更像“哥哥”。 第42章 柏庭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说道:“我之后有一场很重要的……事情,我的上级,下达了任务!” “嗯嗯,好,”柏延无奈扶额,“你把被子盖上,当心着凉。” 柏庭缩进纯白色的被褥里,宛如兔子归巢,抻直手臂伸了个懒腰,柏延目前只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发顶。 “我们要……查人!查平成的,陈……陈什么来着?” 手机落到枕边,他哥的声音慢慢微弱。 柏延听到了连绵不断的、平稳的呼吸声。 他没忘记柏庭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们在查人,查平成的陈某某。 真有这么凑巧? 之后的几天,柏延向柏庭发了好几条消息,均石沉大海。这段时间他担心王飒出意外,编了个正经的理由叫张清驰暗中多关注她的动态,但这傻孩子貌似会错了意。 她每天不间断播报王飒的一举一动,大到训练安排,小到午饭晚饭吃了几颗花菜,事无巨细地报与柏延听。 柏延怕她看出什么,也不好阻止,只得在一大堆废话里挑挑拣拣,浪费了他不少休息时间。 张清驰:报告柏延哥! 一条消息弹出来。 柏延:嗯。 张清驰:飒飒下午请假了,我问她请假原因,她没说。 柏延:你知不知道她几点离开? 张清驰:下午一点! 他们的对话就到这里。 今天天气不算好,天空雾蒙蒙的,气象台预报显示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柏延下午刚好要和陆意洲训练默契度,他俩一个都走不了。 “我和青姨打了电话,待会儿由她跟着王飒,不会有事。”陆意洲道。 “但愿吧,”柏延神色不明,少顷,他一下子想起什么,“今天似乎没看见黄师兄。” 陆意洲:“他三天两头翘训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柏延被他说服,点点头:“也对。” 下午一点。 上空已经飘起细微的雨点子,浓重的乌云像一团化开的墨,盖过了半个天空。这座墓园位置不太好,在平成和另一座城市的交际处,因为祭拜十分不方便,选择安葬在此地的人少之又少。 摸鱼是这座墓园保安的常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叔公放着嘈杂的视频,踱步拍打后腰的时候,肩膀忽地被人一拍。 尽管在白天,大叔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看见一名将将到他胸口的女孩捧着一束小雏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在哪可以买到纸钱?” 大叔捂着胸口心惊肉跳:“嚯哟,你吓死人了小姑娘!” “纸钱?还没到清明节呢,没有没有。” 纸钱嘛,卖肯定是有人卖的,只是非墓园特供,要花点心思绕周边转转才能买到。他刚刚被吓得一哆嗦,语言功能紊乱不说,脑子里装的都是“阿弥陀佛”,自然怎么顺口怎么来了。 女孩眼中黑白分明,游魂似的“嗯”了一声,双手捧着雏菊花束走向墓地。 雨下大了,一排排浅灰色的墓碑被水淋湿,好似魂灵垂泪,脚下的道路也变得泥泞,鞋底免不了沾上黏腻的湿土。 王飒狠狠跺了跺脚,将鞋子两侧的泥土蹭掉,然后护住怀里的花束,走到那座贴着一张恬静的黑白照片的墓碑前。 照片里的人长着一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睛,但眉毛的弧度相较她来说,要柔和得多。 “姐,我来了。” 王飒将一块旧布展开,娴熟地擦拭着墓碑的边边角角,擦到底部,她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一束有些蔫了的雏菊被人摆在了墓碑的后方。 有人来过。 王飒看着地上混乱的泥脚印。 那人刚走不久。 她没有带伞,任由豆大的雨水将她身上的衣裳淋了个透湿,王飒僵硬地跪在碑前,直到一抹圆形的影子出现在她膝下。 有人在她身后撑伞。 但方才那位保安大叔可没这么好心。 “不冷吗?” 那人穿着一双休闲人字拖,脚趾沾着雨水和泥土的混合物。 王飒跳过了这个问题,说道:“那天谢谢你帮我。” “这是我应该……” “但是。” 王飒转过 楠諷 身,盯着那人下巴上的胡渣,说:“但是,那时你为什么不帮帮我姐姐呢?” 被黄一楠手握着的雨伞一晃,雨水顺着倾斜的伞面滑落,打湿了他左肩的布料。黄一楠错愕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姐和我提过你。” “她说,队里的朱教练,还有黄师兄都很关照她,对她很好。” 王飒:“她在这里的每一天过得很充实,很开心。” 痛苦的神情攀上她的面颊,王飒闭起双眼,须臾又睁开,锐利的眼神恍若刀子一般刺向俯视着她的黄一楠。 “可是最后,没有一个人帮她。” “不是我不帮她!” 黄一楠大吼出声。 他那副持续许久的,对一切琐事毫不在意的态度终于在顷刻间被王飒的三言两语打破。 他嘴唇抖动着,牙齿打着寒颤:“凡事都有代价,你不懂我当初面临着怎样艰难的抉择!” “不是我不帮她,”他重复着这一句话,不断地为自己开脱,“她如果在世,也不希望我为了帮她赌上自己的前程!” 第43章 “你的前程?” 王飒冷冷笑了一声,手掌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黄一楠:“ 对啊,黄师兄。你为了前程选择坐视不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一条路走到黑呢?” “投靠陈志佳,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你没有这么做。” “黄师兄,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第24章 另一边,陆意洲的手机接收到了尹青青实时传来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王飒出入了省队附近的一家小型超市,怀中似乎夹带了什么东西。第二张,王飒和黄一楠在雨幕中相对而立,黄一楠错愕的表情被镜头完整地捕捉下来。 第三张,是一个往平成文化中心走去的背影,尹青青贴心地在上面备注了陈志佳的名字。 柏延打完一局,一边用毛巾抹着额角的汗水一边走到球桌对面。 凑到陆意洲身旁,柏延看他微微皱眉,手指将那张背影图放大缩小,又缩小放大,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 陆意洲:“现在非特殊时期,体育文化中心已经闭馆,陈志佳这个时候去那干什么?” 柏延:“我看看。” 接过陆意洲的手机,他按照顺序把三张图片查看一遍,很快察觉到不对的地方。柏延倏忽抓住陆意洲的手臂,道:“或许,他要去的根本不是体育文化中心。” “你忘了吗,中心旁边有一家酒店。” 一语激起千层浪。 陆意洲脸色有些白:“你是说——” 不等他讲完,柏延打开和尹青青的聊天框,飞快地输入一段文字并点击发送: 王飒还在墓园吗? 尹青青:她准备走了。 柏延打字道:尽量拖住她。 他抬头问陆意洲:“从余川墓园出发到平成文化中心需要多久?” 陆意洲想了想,说:“一个小时不到,快的话四十分钟左右吧。” “省队呢?” “一个小时。” 柏延:“来得及。” 他将王飒要做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他和陆意洲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情况,所以他们最好亲自开车前往。 “你有车吗?”柏延又道。 陆意洲抽走手机,无奈道:“在别墅的停车库里。” 柏延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的视线在训练馆内逡巡,最终锁定在那个监督女队练球成效的中年教练身上。 两三分钟的时间,陆意洲看着他小跑过去对朱萍说了几句话,然后小跑着回来,将手中的车钥匙轻晃几下。 “别愣着,走了。” 朱萍的车很好找,整个地面停车场就那一辆红色大众。柏延远程解锁,礼貌性地询问陆意洲谁开车。 他本意是想让陆意洲开,不料这人自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探出半个头说:“其实我没有驾照。” 柏延:? 穿书之前他确实从不开车,但为了应付紧急情况,以及在教练的勒令下,他还是考了一个驾照,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碰方向盘,就是在驾校练习期间。 重新握住方向盘之前,柏延在脑海中搜寻了原身关于开车的记忆,好在“柏延”有一定的安全意识,知道考完驾照再玩车。 柏延发动汽车,对他没把油门认成刹车倍感庆幸。 “青姨说她尽力帮你拖住王飒了,”陆意洲道,“王飒是在一分钟前离开的。” “好。”柏延道。 在不限速的路段,他将油门一踩到底。 当他看到那三张照片的时候,他才终于将大大小小的事件串联到了一起。 一个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贫困的家庭出身的女孩,在被挖掘到乒乓球天赋之后,庆幸地以为自己将有所作为,改变全家人的命运。 她怀揣着忐忑与激动,被领进了省队的大门。 起初她是快乐的,在队里她遇到了赏识自己的教练,遇到了难得默契的混双队友,她曾一度觉得自己从此会走上命运的正轨。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入队不久,陈志佳来了。 那人被名利与私欲层层包裹,一眼就盯上了这个手无寸铁、背景简单的女孩。仗着地位的悬殊,陈志佳一次又一次地迫使她屈服自己。而对于她来说,家人、未来、命运,哪一个都比她所遭受的痛苦重要。 在这样艰难的境地中,她坚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彻底变成一座被外界孤立的小岛。 她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录下那段视频的呢? 是否有一种可能,她在死之前,都是愧疚大于悲愤的? 真正的答案,皆随着她的一跃而下,成为无人知晓的“绝密文件”。 她死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妹妹和她一样,是天生该站在乒乓球领奖台上的奇才。应了那句“薪火相传”的旧话,王飒沿着姐姐的脚步,躬身踏入了她姐姐没能走出的死局。 王飒时时刻刻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所谓的“社恐”“话少”,是她想要展现给他人的外在形象,而非她的真实性格。 她像一座常年沉寂的火山,因为休眠的时期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视了火山迸发的那一瞬间,能造成多么强烈的伤害。 她主动将自身暴露在危险之下,吸引了陈志佳的注意力。 第44章 她想重演,当年发生过的一切。 柏延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在那家小型超市买了什么东西。 水果刀、菜刀、美工刀,或者是任何能产生一定杀伤力的武器。 柏延的车速越来越快,两边的车窗被他降低了四分之一,钻进车厢的疾风将他的额发吹得很乱。 他的心亦是。 在整个事件中,出现频率不高却非常关键的人物,黄一楠。在省队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呆了多年而平安无事,不难看出他有多么审时度势。 但在王飒被陈志佳盯上的当晚,他竟义无反顾地将王飒护在身后。 柏延想起尹青青摆出的王枫的资料上,队友栏中填写的名字。 黄一楠。 这算什么? 在王枫身处绝境的时候,他无动于衷,却又在多年后对故人的妹妹挺身相助。他既没有那么光明磊落,又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卑鄙可耻。 柏延想,或许是黄一楠迟来的良心告诉他,应该帮这个忙。 平成文化中心近在眼前,此时,一辆出租车和他并行,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后视镜,收回目光时,他看见隔壁车的后座坐着一个被雨淋得透湿的小孩。 柏延踩住油门,提前告诉陆意洲抓紧扶手,紧接着半打方向盘,于前方三米处逼停了那辆出租车。 不明就里的司机骂了句经典的平成脏话,柏延走到主驾驶车窗前,弯腰道:“抱歉,我和你搭载的乘客有私人恩怨。” “等我们事情解决了,我非常愿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你神经……” 柏延抽出三张一百,塞进车窗:“你后面那小孩的车费我替她付了,多的不用找。” 司机乐呵呵收了钱:“你们在车上聊还是下车聊?” “下车。”柏延道。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王飒从车上下来,齐耳短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衣服还没完全干透。 她低着头不说话,柏延把她拉到人行道上,说:“刀呢?” “柏延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抵死不认。 狡辩。 柏延手掌平摊在她眼前,淡淡道:“在研究未成年保护法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受法律保护,陈志佳也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想说第二遍,王飒,”柏延叫着她的名字,道,“把刀给我。” 王飒死死咬着下半唇,眼神倔强:“我不!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五年,整整五年!” “今天是我姐的忌日,”提起王枫,她眼底多了几分柔软,“我去看她了。我曾经发过誓的,柏延哥,我对着她的墓碑许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当年朱教练和黄师兄不敢做的,我能做,我会叫陈志佳这个畜生血债血偿!” 她后退一步,偏头不解道:“柏延哥,你当时是赞同我的。逝者已逝,生者要铭记逝者,永远铭记!” “你为什么阻拦我?” 柏延:“我没有阻拦你。”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声道:“我是在救你。” “你的姐姐不会愿意看到你步她的后尘,你还有亲友、朋友,难道你要让她们再失去你吗?” 柏延:“你说那天是你见过的最美的晚霞,不是的,王飒。之后会有无数个肖似它的黄昏,前提是,你得好好活下去。” 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王飒呜咽地发出一声悲鸣。 “我不需要!” 她道:“那我姐呢?我姐怎么办!她连人生的一半都没有走到,我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抛下她过我自己的生活?如果我都放弃了……替她讨回公道……” 王飒泣不成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柏延哥,你不要管我了。” “柏延,把这个给她看。” 陆意洲讲手机递给柏延,尹青青后续又发来一些图片和文字。 柏延定睛一看,文字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接到个人匿名举报,专项小组将对省队运动员陈志佳进行深入调查”。 小组负责人:柏庭、宋照晖。 柏延将信息一一念与王飒听,她起初不信,看了文字之后依旧半信半疑,柏延只好把尹青青先前的调查材料调出来请她“过目”。 “再加上这些证据,你觉得陈志佳能像之前那样逃之夭夭吗?” 第25章 倒v开始 在这个问题上, 王飒交出的答案是一把未拆封的水果刀。 它被王飒藏在了外套里?,塑料壳外包装被捏得发皱,边边角角印满圆弧形的折痕。 “充公了。” 柏延收走这把离“杀人利器”成就仅一步之遥的小刀, 抛向靠在副驾驶车门旁的陆意洲,笑道:“拿去切水果。” 他语气平淡,实际内心远远没有面上展现的那么波澜不惊。 回程途中,他极力克制握着方向盘,止不住颤抖的手。 真?正见到王飒之前, 柏延幻想了无数个可能:例如他和陆意洲晚到一步, 王飒已然走进了那个约定好的房间?, 又或者他们将王飒成?功救上车,但?陈志佳的人?一路紧跟,不惜在高速上撞车拦截。 这些?戏剧性的假设,都曾在他的脑海中演练了一遍。 “青姨说陈志佳还在酒店, 暂时没发现异常。”陆意洲道。 他感受到陆意洲的视线在他青筋崩起的手背上短暂停留片刻。 第45章 “你还好吗?” 王飒坐在后座, 陆意洲没法?直截了当地问他开车状态如何、能不能坚持开回省队,所以他换了个模糊的问法?。 柏延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陈志佳蒙在鼓里?, 他没必要像逃亡一般狂飙回去, 柏延在导航上换了条车不多的小道,说:“嗯,就是有点饿了。” 这几天平成?的天气阴晴不定, 点点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 形成?道道透明的水痕。雨势渐渐变大,关闭的车窗虽能阻隔雨水,却隔离不了“沙沙”的雨声。 柏延看了看车内后视镜, 后座的王飒双臂环抱着自己,额头抵着车窗, 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陆意洲第一次叫他的时候,由于声音太小,雨声太大,柏延压根没听清。第二次,陆意洲手指碰碰他的手背,轻声道:“春节过后,我去考个驾照。” 他生硬地解释着动机:“有驾照会方便很多。” 十二月全?运会上,假如他们拿到比较好的名次,到时候会直接升入国家队,柏延对陆意洲“春节后考驾照”的计划能否实现表示怀疑。 但?他还是象征性地鼓励了一句。 陆意洲喋喋不休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没有的事。” 柏延按两下?喇叭,阻止了一个试图闯红灯的行人?。他多看了陆意洲一眼,真?诚祝愿道:“你肯定一次过。” 他这句话像是戳了陆意洲的肺管子,要不是有王飒镇场,这人?跳起来估计能把车顶掀翻。 陆意洲勃然,压着怒火低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翻旧帐可就没意思了啊柏延!” 他翻了哪门子旧帐? 柏延心中纳闷,然后在原身去年这个时候的记忆里?找到了回答。 他和陆意洲不对付了近八年,偏偏小学、初中、高中上的都是同一所,各自的好友重合度非常高。 去年陆意洲考过一次驾照,当时正逢期末周,他连挂了三次科目一,只得把考驾照这件事一再搁置。 因为?这件事,他的好友之一在朋友圈狠狠嘲笑了他三天,在赛车领域小有成?就并且拿了驾照的原主得知?这个消息,特地把陆意洲从黑名单里?拖出来,阴阳怪气了许久。 这就是后续他们相互拉黑的导火索。 柏延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陆意洲抿抿唇,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别说了,下?次我肯定一把过。” 很好,有较强的自我调节意识。 柏延笑着摇摇头,继续专注开车。 这辆车登记在朱萍名下?,经过省队停车场时,栏杆自动升起让出一条道路来。柏延原计划是为?王飒找一家靠谱的酒店,这段时日暂避风头,但?王飒没答应。 她的原话是,有这么多人?在,陈志佳能把她杀了不成?? 陆意洲把她的短发揉成?了蓬松的蒲公英,凶巴巴道:“小孩子家家,少说这些?打打杀杀的话。” 王飒很冷酷地“嗯”道。 之后一连十数天,柏延再没在省队看到陈志佳的影子。尹青青一直追踪着他的轨迹,说陈志佳从酒店那天起,行踪变得捉摸不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在省队附近出没过。 一日下?午,柏延遵循训练表的安排,和陆意洲前往训练馆练习。 这天很凑巧,张清池由于发挥不稳定,被朱萍加训一小时,王飒则是在研究一个新的发球方法?,也留了下?来。 一道尖锐刺耳的喊叫声穿过训练场一楼,回音在空旷的场地反复盘旋。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踹开大门,胸前的浅色布料上沾满了颜色怪异的污渍,他低垂着头,恶狠狠地抬着眼眸,宛如野兽狩猎般朝王飒扑过去。 “贱人?,就是你举报的对不对!” 陆意洲距离王飒最近,他先陈志佳一步把王飒推向张清池那边,然后反锁他的双手,把他控制在一张球桌上。 陈志佳的乱发在挣扎中被拨向两侧,露出那双充斥着怨恨的眼睛。紧贴球桌的侧脸压出了一条红痕,他发了疯地叫骂道:“你和你姐姐是一样的货色!” “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我,爬了我的床,你能比她清高到哪去,”陈志佳咧嘴大笑,嘶吼道,“你以为?我会把这种小伎俩放在眼里?吗?贱,呃——” 他口中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被柏延一拳砸了回去,他一把扯着陈志佳后脑勺的头发,往桌面一砸,冷冷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是个什?么……啊!” 柏延把他的脸当成?了面团,用力一摔,顿时两条鲜血从陈志佳的鼻孔中缓缓流出。 “你要是不怕痛,不妨多说几句。” 陈志佳:“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柏延手指敲击他插在裤袋里?的小刀,道:“你带刀寻仇,我们算正当防卫。”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柏延微微弯腰,笑道,“濒死的狗叫得最大声。” 陆意洲手劲大,他牢牢拧着陈志佳的胳膊,问道:“怎么处理??” 柏延:“打110,报警。” 陈志佳钻了陆意洲说话的空子,他抬腿踢向陆意洲的膝盖,借机脱离了他的束缚。 他双手举着刀柄后退几步,一会儿将刀柄对向柏延,一会儿又朝向互相保护着彼此的王飒和张清驰。 第46章 他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了,嘴里?念念有词,不停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没有人?能抓得了我,报警没用!” 陈志佳癫狂地“哈哈”狂笑,道:“要抓我,五年前为?什?么不抓?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好了,第一个杀谁呢?” 他笑得口水横流,刀尖猝然对准王飒。 陈志佳:“小贱人?,想不想下?去和你姐姐团聚呀?” 说着,他将身旁的乒乓球桌撞翻,拖慢了柏延上前援救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陈志佳扬起的手腕被人?一砸,小刀落地后发出一声脆响。 黄一楠与朱萍从后面袭击,一人?扭住陈志佳的一只胳膊,将他摁倒在地。 为?了防止意外,柏延绕过倒下?的乒乓球桌,在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确定他没有携带另外的凶器。 “陆意洲,报警。” 柏延话音未落,几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径直走过推开的大门,为?首的那个浓眉大眼,正气凛然,赫然是前不久柏延在视频里?见到的模样。 宋照晖出示证件,利落地把陈志佳的手腕套进手铐中。 “调查小组负责人?宋照晖,已将嫌疑人?成?功逮捕。”他朝对讲机说道。 他身后的小组成?员押住陈志佳,走向训练场馆外。宋照晖对朱萍点点头,道:“你们不必惊慌,前段日子我们接到了匿名来信,因而暗中对陈志佳及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调查过程中,我们顺利获得了他的犯罪证据,接下?来会把他移交到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 “之后可能有几场单独谈话,你们如实作答就好。” 宋照晖就陈志佳的问题与朱萍简单交接了一会儿,几米开外,柏延偏头对陆意洲说道:“你什?么时候报的警,来这么快?” 陆意洲把手机给他看。 屏幕停在拨号界面,他打出了110这几个数字,却没有点绿色的通话键。 柏延:“……” 宋照晖走后,朱萍安抚着受惊过度的张清驰,免了她们今日的训练。柏延目送她们离开,须臾,朱萍已经站到他身侧。 “朱教。” 柏延道:“你不告诉王飒吗?” “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朱萍说,“希望你替我瞒住她。” 柏延无奈道:“王飒很聪明,迟早猜到是你投的匿名举报信。” “不。” 朱萍一开始给了否定的回答。她手掌残留着制服陈志佳时留下?的抓痕,朱萍看着自己的掌心,放下?手道:“是我们。举报信里?的证据,也有黄一楠的一份力。” “这是我们迟来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很多年的决定。” 也是她与黄一楠赌上后半生的职业生涯的选择。 来得太晚,但?总归是来了。 陈志姐被捕牵扯了到了省队的很多人?,包括他们男队的教练和平日与他交好的选手。 队里?的种种琐事挪到了朱萍头上,她要回办公室应对瞬间?暴涨的工作量,柏延看了看手机,刚好收到柏庭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在省队门口。” 柏延回了个“好”字,准备接他哥去附近的小吃街走走。 第26章 省队门口立着一抹清瘦高挑的身影。 一件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搭在他?臂弯, 白衬衫的?下摆收进裤腰中,勾勒出两?道利落的?弧线。 柏庭和柏延的?身高相近,相较于锻炼了有一阵子的柏延, 他?身形就显得?过分瘦削了。 还有两?三步距离时,柏延眼?前的?人若有所感地回?头,紧接着展开双臂扑向他怀中。柏延此刻就像被一只巨型安哥拉兔袭击,不得?不后退半步稳住身形。 许久未见,柏庭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迫不及待地蹭蹭柏延的?脸颊。 贴面, 来自?里希的?社交习俗。 柏延被迫与他?哥“热情贴贴”,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猝不及防钻入他?鼻腔。 可?在他?的?印象中,柏庭没有抽烟的?习惯。 柏庭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这里毕竟不是里希,两?个?男人在街头拥抱太久会吸引一些不那么善意的?目光。 柏延拍拍柏庭的?后背,强行分开彼此, 说道:“哥, 可?以了。” 再?抱就不礼貌了! 马路对面便是一条远近闻名的?小吃街,不管工作日还是周末, 人流量大得?惊人。 他?和柏庭并肩站在斑马线前等?行人绿灯亮起, 此时,柏延发现他?哥手上攥着一张烫金的?邀请函,只是先前被西服盖住, 他?没能立刻看到。 “猜猜这是什么?” 柏庭翻过邀请函的?反面, 道:“猜到有奖哦。” 柏延:“华刻、华章联合赞助的?乒乓球比赛。” 柏庭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表情甚至有点?生气。不过有那双圆润眼?型的?修饰,他?的?“生气”仿佛刚断奶的?小猫挠人, 起不到震慑力。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指示灯跳转成?绿色,柏延牵着他?哥的?手腕, 把人往前一带,他?走前面,柏庭走后面。 柏延去过许多城市打比赛,国内的?、国外的?,每个?城市的?交通规则各有不同。柏庭从里希回?来没多久,习惯和时差尚未完全倒过来,柏延怕他?不适应,索性领着他?过了马路。 第47章 “我们教练……”柏延“啊”了一声,自?我纠正道,“我们前教练有意向推荐我和陆意洲参赛。” “你们答应了吗?” 柏延:“还在考虑。” 柏庭把邀请函的?正面拿给他?看,受邀者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他?和陆意洲都在其上。 柏延接过邀请函,摸了摸它表面的?材质。柏庭给他?的?这张明显比教练的?那张厚实,前者烫金,后者珠光,但柏延不清楚两?者具体差在哪。 “赞助赛邀请函分为两?种,”柏庭说道,“一种是把参赛名额分发到各个?队伍,再?由队伍负责人进行二?次分配。另一种是赞助商直接选定参赛人员,这种情况下,参赛人员获奖后拿到的?奖金会十分可?观。” “直接选定人员?” 尹随山和陆章,看上去都不像好心送名额的?人。 “尹随山欠我一个?道歉,这是他?的?补偿,”柏庭道,“本?来我想直接把邀请函送过来的?,尹随山非说你对赞助赛一无所知,非要我去华刻培训几小时。” 柏延轻啧一声,这个?“培训几小时”,恐怕还有个?陪听在场吧。 柏庭失落道:“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赞助赛虽不及那些正式的?、含金量高的?比赛,却能大大提升表现优异的?选手的?名气,如若碰上好的?赞助商,选手也能为自?己的?队伍拉来一笔不菲的?投资。 “比赛相关的?信息,我知道的?没你多,”柏延把邀请函收进挎包,免费帮了尹随山一个?忙,“华刻的?培训不算失败,哥,我很惊喜。” 涌动的?人群中,柏延怕柏庭被冲散,始终没有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 他?们走进一家糖水铺子,柏延找位子放包,柏庭去前台点?单。 小票被柏庭压在纸巾盒下,他?挨着柏延落座:“我点?了牛奶小方和芒果雪泥捞。” “我不能吃这些。”柏延无奈道。 他?不像陆意洲,本?身就是体育生。一顿放纵餐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代谢掉。 “是我的?问题,”柏庭懊悔地笑道,“我总忘记你的?运动员身份,以为你还在学校念书呢。” 两?碗甜香扑鼻的?糖水上了桌,柏延将两?份都推到柏庭面前,打趣道:“我就不该选这个?地方,你是吃好喝好了,我只能看看过个?眼?瘾。” “那没办法了,某个?人走上了运动员的?道路,必须约束自?己的?饮食。” 柏庭搅开碗里大块的?芒果粒,将它们与底下的?雪糕充分混合,他?尝了一勺雪泥芒果,面部?表情被冰得?扭曲一秒。 “小延,我一直没问过你,”他?道,“你现在是真正地感到开心吗?” “当?然。” 柏延递去一张纸巾,指了指他?嘴角:“我有过一场濒死体验,在那之后,任何一件事,哪怕只是单纯地呼吸,也会让我感到无比快乐。” 他?这样说没有破绽。 原身为博得?尹随山欢心,拼了命地节食减肥,结果太久没吃碳水,某一天突发低血糖晕了过去。 要不是被上门打扫的?家政阿姨发现,尹随山那套翠湖天地的?房子就是百分百的?凶宅了。 “哥,”柏延盯着棕色的?木头桌面,再?次强调道,“我不喜欢尹随山。” 第?一次和柏庭通电的?时候他?就说了这句话,但他?觉得?柏庭似乎没有真的?相信。 他?想,或许他?需要用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证明。 “我很羡慕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柏延刻意淡化?了原身的?嫉妒心理,“哥哥永远优秀得?多,学业、感情、事业,好像方方面面都把我压了一头。” “很羡慕,所以想过得?比哥好。” 他?回?顾了原著,原身“柏延”一生都在被这样的?嫉妒情绪驱使着,他?没有那么爱尹随山,相反,他?很在意柏庭。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双亲身亡后,柏庭身为兄长站到了“柏延”身前,万众瞩目的?同时,也承受着双份的?非议。 原身躲在柏庭的?阴影里,只看到他?哥获得?的?,却没看见柏庭失去的?。 柏延道:“这么多年,哥一定很辛苦吧。” 柏庭一勺一勺地吃着牛奶小方,然后抽了张纸巾擦擦鼻头,柏延假装没看见那滴垂直没入碗底的?眼?泪。 世界上只有他?哥能把甜品吃出川渝火锅的?效果了,他?心想。 “对啊,我好辛苦呢,”柏庭整理好情绪,双手合十道,“你抓紧把全国冠军拿到手,让我做你的?独家采访,这样我的?业绩就能稳稳当?当?地冲到第?一了。” 柏延:。 这情真是煽不了一点?。 不久,店里来了几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兴奋地讨论说有家烧烤店味道很不错,就在糖水铺前面几米的?位置。 不知道柏庭是不是受了她们的?影响,吃完两?人份的?糖水,吵着要柏延请他?吃烧烤。 那家烧烤店很好找,不过店铺人气太旺,里三层外三层,柏延排了半天,只看到高个?老板的?发顶。 周围等?烧烤的?人叽叽喳喳地闲聊,分贝不高,叠加起来却颇有种麻雀和鸣的?感觉。 第48章 柏延提高音量,道:“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 柏庭:“存一笔丰厚的?积蓄,干到退休,然后周游世界。” 柏庭和他?的?梦想有几分相似。 柏延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柏庭字里行间,都没有出现尹随山的?影子。 他?脑海中浮现出宋照晖的?面容,柏庭全心全意地把自?己交给他?,后面又短暂地与宋照晖共事,是否说明他?不再?心属尹随山? 说话这会儿,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 柏延下了十串羊肉、十串牛肉的?单,声音不大不小地试探道:“你对宋照晖有什么看法?” 炭火产生的?浓烟扑向柏延面门,他?扭头一看,戴着墨镜口罩的?高个?老板正摇着一把蒲扇。 柏延被呛得?咳嗽几声,说道:“我觉得?吧,宋……宋组长人挺不错的?,外形不错,长相英俊,比尹随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咳咳!” 他?吸了几嗓子烟,瞥向那个?低头铺羊肉串的?高个?男人:“老板,你能别摇扇子了吗?” 老板操着一口怪异的?口音说道:“羊肉串,扇扇才香!” “……” 说来奇怪,白烟只往柏延这吹,柏庭丝毫不受影响,倘若不是他?和男人素不相识,柏延差点?以为自?己与这位戴着仿款奢牌墨镜的?老板有什么深仇大恨。 柏延多看了高个?男人一眼?,墨镜仿得?还怪真的?。 “你误会了,我和宋照晖只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柏庭弯了弯眼?,“我们没有别的?关系。” “这么说,你不想和尹随山分开了?” 柏延皱眉道:“他?有什么好的?,自?大自?恋自?我沾了个?遍,快奔三了,行为和三年级小朋友没什么……咳咳!” 他?捂着口鼻,莫名有种烟尘越来越大的?错觉。 “我还没想好。” 柏庭道:“当?初我决定接下里希的?工作安排,是想给彼此一点?独立的?空间,我也好重新去审视这段关系。” “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对我来说,我很难放下他?,也很难跟他?继续往前走。” 两?把刷好调料的?肉串分开装进两?个?袋子里,柏延接过来,转手递给柏庭。 “不过你说得?对,”柏庭抽出一串烤糊了的?羊肉串,笑道,“他?的?确幼稚得?像三年级小朋友。” 柏庭晚上要加班,没时间坐下来慢慢享用夜宵了。柏延亲自?把他?送上出租,车窗下降了二?分之一,柏庭鹿眼?温润,说道:“小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知道了哥,你也是。” 晚上九点?,横亘在省队和小吃街之间的?马路宛如一道分界线,那头灯火通明、人声喧嚣,省队这边笼罩在寂静的?夜空下,分外孤寂静谧。 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省队门前,微弱的?灯光引来几只扑闪着翅膀的?飞虫。 一人站在灯下,昏黄的?光线打在他?宽阔的?双肩上,像是落了一层披肩。 柏延走近他?,问道:“在等?我?” 那人嘴硬道:“苹果切太多吃不完,想找个?人分担一下而已?。” “不是在等?你。” 第27章 大概是前晚吃了好一些苹果?, 柏延起床时肚子不太舒服,迟了几分钟才到训练场馆。 男队的教练被带走问责,选手跟着走了四五个?, 原本来训练的运动员就不多,现在越发雪上加霜。 柏延背着挎包,远远便瞧见朱萍在和一位他没见过的男人闲聊。那人下颚线方正,眉毛浓密粗黑,修剪齐整的短发夹杂着几缕灰白?, 远看有点像水浒传的张飞。 朱萍见他来?, 又同男人说了几句话, 下一秒两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柏延身上。 “陆意洲的拍子出了点问题,他稍后来?,”朱萍手掌朝向“粗眉张飞,介绍道, “这位是章教练, 今后由他带队,负责你们的日常训练。” 柏延下意识问道:“弓长张?” “不对, 是立早章。” 章?这个?姓不多见。 男人自来?熟地拉住柏延的右手上下摇动?两下, 和善道:“来?之前听朱教多次提起你,选拔赛的黑马,球路成熟有特色, 我可?是很看好你啊!” 听到“选拔赛”三字, 柏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清驰的教练,亦是前国队运动?员、大满贯获得者, 就姓章。 “章教!” 柏延背后响起张清驰的声音,她?扎了一束低马尾, 奔跑时发尾像飞扬的水花,在空中甩出潇洒的弧线。 由于冲刺太猛,到离章翼半米的地方,张清驰一个?急刹车,两手紧抓他的双臂,险些?给他行了个?磕头大礼。 张清驰摸了摸被痛击的额头,大“嗷”一声:“不行不行,我要晕过去?了……朱教,快帮我打112,我今天可?能训不成了!” 朱萍看了看腕表,已经习惯了张清驰日常逃避训练的行为。其实?也?不能说她?“逃避”,该加练的张清驰一分没少,只不过她?这张嘴一练起来?就叭叭个?不停,一天能胡言乱语八百句。 “练正手,”她?朝姗姗来?迟的王飒点点头,“一号球桌,去?吧。” 第49章 张清驰像霜打了的茄子,被垂眸浅笑的王飒扼住命运的后脖颈,有气无力地向柏延和章翼告别:“再见了章教,再见了柏延哥,现在的我即将远航——” 柏延:“……” 得到张清驰的认证,他彻底确认了这位新来?教练的身份。 他就是章翼。 朱萍低头又看了眼时间,问道:“他还没到吗?” “他提前五分钟出发,路上堵车也?应该到了,”章翼在手机上输入一串电话号码,“等等看吧,说不定人就在门口。” 他两仿佛在打哑谜,说了半天,柏延都不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新队员吗? 原先的男队教练被请去?喝茶,章翼过来?填了空位。陈志佳等运动?员在接受审查,一般情况下,他们是回不来?了。 照这个?意思,会?有新的运动?员加入省队? “来?了!” 章翼把手机熄屏,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旁边那个?大高个?就是陆意洲吧?在他旁边,小宁跟个?新鲜萝卜头似的。” 柏延抬眼望去?,只见陆意洲右手抓着一把乒乓球拍,左手放在一个?男孩肩侧。 他好似春节联欢晚会?上命令自家?孩子表演才艺的刻薄家?长,把宋一宁拎到柏延面前,嫌弃道:“我修好球拍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一宁在宿舍楼附近打转。我一问才知道,他在那块转了十来?分钟。” “柏延哥,好久不见。” 宋一宁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呢。” 柏延:“好久不见,一宁。” 这小孩还是一如以往得不太会?说话。 朱萍手持记录表过去?监督张清驰那边的训练情况,章翼先是看向陆意洲,问道:“润霖最近好吗?我和他许久没联系过了。” “爷爷身子骨硬朗,一切都好。” 章翼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点头,说道:“好,接下来?我说一下你们的安排。” “队里收到了两张邀请函,”他道,“因为柏延和陆意洲接受了赞助商的邀请,经由我与朱教的讨论,决定派王飒、张清驰参赛。小宁同去?,就当观摩学?习了。” “你们本就有固定的训练流程,所以我不会?做太大改动?,只会?在原本的基础上增添一些?我觉得合适的训练。” 章翼:“一宁如今拥有了自己的风格,但尚未发展成熟,麻烦你俩平常多指点指点他,别让他又走了歪路。” “一宁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容易迷路。”他笑道。 这话简直一语双关。 赞助赛前三天,章翼不知从哪搞来?了参赛人员的名单,划去?实?力较差、不出名的,只剩下零星几个?名字。 桌角的台灯亮度调到了最大,柏延点开第一位选手的比赛视频,此时陆意洲刚好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他那间房不是风水有问题,是纯粹的设备故障,隔三差五的停电断水。柏延叫他换间寝室,他却?打死不换,主打一个?将反骨贯彻到底。 他浑身冒着水汽,挨着柏延坐在桌前。 “在看谁的?” 柏延说出选手的名字。 章翼研究过他和陆意洲的打法,不得不说,他的评价一针见血。碍于体力迟迟没有跟上,柏延在中远台这块很吃亏,但他的缺点却?是陆意洲的优势所在。 陆意洲的劣势也?很明显,他心态不稳,综合能力没有柏延强劲,自创的打法虽然独特清奇,难保对手不会?提前研究,找出应对的办法。 柏延面前铺了张草稿纸,他划掉前面四个?名字,表示已经看完了他们的视频。 到最后一个?,陆意洲突然起身。 柏延:“你不看了?” “我喝水。”陆意洲道, 柏延盯着他手边的杯子:“里面不是有水吗?” 陆意洲:“我要喝新鲜的。” “……” 视频里的娃娃脸青年?名叫喻淮息,鹿阳人,上一届全运会?以一名之差未能如愿进入国家?二队。今年?的各大比赛中,他重新闯入大众视野,并凭借姣好的面容获得多个?商业推广。 值得一提的是,喻淮息的父亲是当下的乒协副主席。 他的打法很漂亮,跑动?的过程中,腿部肌肉线条流畅分明,从视觉上看,欣赏他的比赛是一件十分舒适放松的事。 铅笔在白?纸上画出两笔浅灰色的直线,柏延划掉了喻淮息的名字。 他关闭视频,合上平板壳的盖子,陆意洲端着半杯白?开水悠闲地晃了过来?:“看完了?” “嗯。” 柏延:“你了解喻淮息吗?他可?能是我们将要面对的对手里最厉害的一个?。” 陆意洲打了个?哈欠,手指揩掉眼尾的生理泪水:“嗯嗯,我要睡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柏延冷冷道:“八点四十一,比我家?隔壁的郑奶奶睡得还早。” 他点开草稿纸上第一位选手的视频,准备看第二遍。宿舍门被陆意洲推开一点缝隙,柏延瞥了眼他的背影,还是对他说了句“晚安”。 赞助赛前夕。 省队给参赛的四名选手外加两名教练、一名观赛人员配备了一辆小型巴士。 第50章 章翼负责开车,打开车门,一股类似地下停车场的霉味扑面而来?,套了布面的座椅上残留着细碎的薯片屑,地上也?落着零食的外包装。 自陈志佳落案,省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自然而然地脱落出来?。之前拨款多是真,但大半都进了那群人的口袋,现在的省队就像一座华丽的空壳,经不起一点推敲。 抠搜点就抠搜点吧,至少有车送。 柏延坐在倒数第二排,他选了靠走道的位置,紧接着,陆意洲迈腿跨过他的膝盖,钻进了里面靠窗的位置。 他闭目养神,感觉到巴士启动?后,轻声道:“你担心吗?” “一点都不。” 陆意洲道:“我觉得我心态不错。” 是不错,对手的视频一眼不看,每晚在球场泡二十分钟,不知道在做什么。 柏延:“你爸有可?能会?来?看你的比赛。” “我哥说了,我的邀请函是华章那边发的,一个?赞助商只能发一张邀请函。” 显而易见,陆意洲的那张出自华刻之手。 只有这两家?公司会?采用如此豪华的烫金设计。 柏延眼皮掀开一条缝,确定完陆意洲没睡之后,他歪头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别怕,别紧张。” 他道:“你需要的话,我会?在你比赛开场前想办法支开陆叔叔,为你拖延足够的时间发挥。” “不用。”陆意洲道。 他唇缝抿出一条冷厉的直线,唇角下撇:“我不能每次都躲着他。陆章迟早会?看我的比赛,这次成功了,还有下次、下下次。” “我要当着他的面赢。” “从前在鹿阳的时候,我教练经常说一句话,”陆意洲道,“直视敌人的眼睛,否则你将输得一败涂地。” 转来?平成之前,陆意洲所在的城市是……鹿阳? 柏延上网查过喻淮息的资料,他就比他们大一岁,陆意洲在鹿阳那边的队伍里,应该是见过他的。 为什么装不认识? 柏延揣了一肚子疑问。 过了半小时左右,章翼把车开到场地的停车场,这里专门停放巴士,在他们一一下车后,一辆外观高档大气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他们前面。 车门自动?后移,一条笔直的长腿踩到地面,布料拉扯间,一截莹润雪白?的脚踝映入眼帘。 一人下了车,手指捏着镜腿,不可?思议地把墨镜下拉少许。 “意洲?好巧。” 第28章 陆意洲位于柏延的右手边。 他整个人绷得很紧, 下?颚微抬,凭借身高优势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斜乜了喻淮息一秒。就仿佛看到了素不相识的路人,陆意洲单肩挎包, 转头接手了柏延的小型行李箱。 “陆意洲!” 喻淮息双颊因恼怒染上几分薄红,他快步拦住柏延和陆意洲的去路,愤愤将墨镜夹在领口?。 视频毕竟不如面?对面?来得清晰,半米不到的距离内,柏延从上到下把喻淮息扫了个遍。 脸型是?货真价实的娃娃脸, 眉眼秀气小巧, 鼻尖精致, 是?爷爷奶奶辈也会喜欢的乖巧小孩类型。 柏延饶有兴趣地等待陆意洲下?一步的反应,不料这人不着痕迹地朝他身?后躲了躲,这下?倒好,他成?了和喻淮息间距最近的人。 “见到老?朋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喻淮息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柏延迎着这个不甚友善的娃娃脸, 对不远处的章翼投去求救的目光,章翼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 回以“请自求多福”的微笑。 原先手上握着的行李箱拉杆, 尚能给予他一点安全感,如今他两手空空,仿佛浮萍无处可依。 但这份窘迫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他跟喻淮息又不认识, 他尴尬个什么? 柏延松了一口?气, 双肩逐渐放松。他余光瞥到陆意洲的手腕,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问道:“你?们认识吗?” 陆意洲配合道:“不熟。” “这位先生, 我们不认识你?,”柏延扬起嘴角, 假笑道,“劳驾让一让,你?挡着我们了。” 这番话配上柏延那抹没有任何温度且浮于表面?的笑容,讽刺程度拉满。 过去师兄们常说他在阴阳怪气方面?天?赋惊人。面?对对手的挑衅,有的选手保持沉默,习惯于用实力打脸对方;有的选手选择霸气回怼,不落气场。 柏延不一样,他大多用简短的两三句话回应对方的挑衅,比如“嗯嗯,我知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打完想去吃个饭”,诸如此类。 高端的反击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词语。 喻淮息似是?被气狠了。这样的身?份背景,加上本身?有一定实力,他应是?一路被人捧着走过来的,不喜欢有人违逆他的意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喻淮息的素养比陈志佳高了不止一星半点,柏延看着他咬紧牙关,眼神如鹰勾般盯着自己:“我跟陆意洲说话有你?什么事??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中译中翻译一下?就是?: 你?算哪根葱? “他是?我搭档,”陆意洲眼底阴翳沉沉,一字一句溢出齿关,铿锵有力,“喻淮息,说话放尊重点。” 第51章 柏延低低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叫柏延,柏树的柏,延绵不绝的延。如你?所见,我是?陆意洲的队友。” 他不想等喻淮息这个钉子户挪动尊驾了,柏延绕开他,无物一身?轻,大步踏上章翼他们的行走路线。 陆意洲很快跟了上来,柏延放慢步速,虚拢着他的另一只手。 他感到一阵细微的颤抖。 “还?紧张啊?”柏延笑道。 他太?了解陆意洲了,遇到令他不适的人或事?,陆意洲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就好比接触到过敏原后出现的相应症状。 但过敏有针对性药物以供治疗,陆意洲却没有缓解的药方。 下?一秒,那只被柏延勉强罩住的宽掌贴上他的手心,实实在在地坐实了这份“亲密关系”。 五根修长的指节探进?柏延指缝,如同两块卯榫,契合地贴紧彼此。 “想要挣脱”是?柏延的第一反应。 他试着把手抽出来,但陆意洲箍得太?紧,使得他毫无挣脱的余地。 “借我牵一下?就不紧张了。” 陆意洲哪里没看出他的意图,但他就是?不肯放手,紧接着又添了一句疑似卖惨的问句:“好吗?” 柏延竭力忍住笑意,手心滚烫,他甚至不敢抬头与陆意洲对视。 一旦目光相撞,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笑得有多大声。 柏延力气拗不过他,只好把另一只手搭在陆意洲的手腕上,做了个推拒的动作,叫他赶紧放开。 须臾,他指缝一松。 陆意洲放手了。 柏延扭动着被握得有些疼的腕部,手指上还?残留着肌肤相贴时传递过来的热意。 他拒绝陆意洲的方式实在生硬,柏延找补地解释说他并不喜欢太?亲密的接触,然而这句话的效果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和陆意洲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怪。 从分房间开始,虽然他们还?是?一间房,但柏延和陆意洲从上电梯到进?房间,交流的唯一一句就是?“你?先吧”。 这次运动员住宿的酒店开在华刻旗下?,餐厅的规格和菜品都十分合宜。饭桌上,柏延和陆意洲间隔了一个宋一宁,这使得本就不怎么样的氛围更加雪上加霜。 因为这小孩非常没有眼力见地问柏延,为什么不和陆哥坐一起。 柏延:“这是?个好问题。” 宋一宁:“所以是?为什么呢?” 柏延将盘里的七分熟牛排切块分好,叉了一块放进?宋一宁的餐盘中。 “食不言寝不语,乖,先吃饭。” 柏延想他有必要给宋一宁报个情商培训班进?修一番。 用完晚饭,柏延被张清驰拉走,马不停蹄地赶到乒乓球训练室监督她和王飒对练。 这次出发,朱萍和章翼只能有一人陪同前往,朱萍在省队呆的时间最长,所以扛大梁的重任理?所应当地压到了她肩上。 他是?除朱萍外,见过她们训练次数最多的人,于是?柏延暂时充当女队教练助理?一职,记录张清驰和王飒在练习中的失误与不足。 柏延刚写下?第一行字,张清驰就凑了过来,挤了挤眼睛:“柏延哥,吵架啦?” “中场休息时间减半。” 张清驰:“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屠龙者?终成?恶龙!” “……再减一分钟。” 王飒挽着张清驰的手臂,笑道:“刚刚阿驰发球姿势有些问题,这会儿正?手酸呢。” 她的求情在谁面?前都管用,柏延点点头:“下?不为例。” 柏延陪她们在训练室呆了将近两小时,练习完成?后,他提前收拾好背包准备离开时,张清驰叫住他,说道:“柏延哥,朋友之间有话要直说,不然误会越积越深,之后就很难解决了。” 她鬼灵精怪地眨眨眼,揽着王飒的脖子朝他挥手告别:“实践出真知哦!” 柏延:“……” 不愧是?她。 其实在某些事?情上,他还?真不如这群小孩子看得清楚。 张清驰说得对,朋友不该有误会,可是?他和陆意洲之间,似乎又不止“误会”这么简单。 就像有时候他能理?解陆意洲的想法,有时候却不懂他在为什么生气一样,这种?感受很奇怪。 回房间的路上,柏延默默在心中演练破冰的开场白,他设置了不同的情形,然后基于各种?前提条件,列出了所有回答。 我是?真的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柏延按下?“16”层,盯着跳动的数字。 如果牵手能缓解你?的紧张情绪,我可以尝试克制自己。 电梯门开,柏延走了出来。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请接受我的…… 柏延身?形一顿。 房间门口?,面?容秀丽的青年双手剧烈地摆动着,仿佛在解释着什么,下?一秒,他摇了摇头,忽然抱住了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陆意洲。 道个屁的歉。 柏延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说道:“麻烦让让,我要进?去洗澡。” “你?们住一起?”喻淮息大惊失色。 柏延:“有什么问题吗?” “哦,换房间也不是?不行,”柏延还?没打开行李箱,他随时都能走,“你?睡的是?大床房还?是?双床房?大床房我可以接受——” 第52章 “柏延!” 陆意洲打断他的话,侧身?让开一条路,说道:“不是?要洗澡吗?别在无关人士身?上浪费时间。” 也对。 柏延从行李箱中理?出换洗的衣物,拧开浴室的淋浴头。 冲澡的水声盖住了外面?谈话的声音,他披着浴巾出来时,喻淮息已经离开了。 柏延决定放任气氛的持续僵化。 至少等他打赢了喻淮息,再谈其他。 次日上午。 赞助赛的赛制和省队选拔赛完全不同,选拔赛随机匹配,按轮晋升,而赞助赛会在一定程度上参考各大赞助商的意见,将他们喜爱的运动员组成?一队进?行pk。 但僧多粥少,赞助商的数量有限,所以必定剩下?一些没被选择的运动员,主办方会让他们两两一队决出胜负。 每轮比赛的开始时间皆在下?午,上午十点前,将由?主办方公?布组队结果。 “那没被赞助商选择的运动员岂不是?很惨?”张清驰了解了赛制,不满道。 “不一定。” 柏延道:“那些没被选择的运动员中不乏能力高强的黑马,因为初次参赛,他们的实力无法得到正?确评估。一轮比赛后,有能力的人自会脱颖而出。” 话音未落,王飒指着荧幕说道:“柏延哥,名单出来了!” 柏延在名单的中间段看到了他的名字。 这一轮,他的对战选手恰恰是?他分析过球路的人里,实力最强的一位。 柏延不经意间与斜前方的喻淮息四目相对,那张看似无辜单纯的娃娃脸上,现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第29章 他似乎拿到了一张烂牌。 柏延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 不带任何情绪地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 喻淮息无法从他脸上挖掘到挫败或是失落的神色,于是他上扬的嘴角“嗖”地垮了下去,宛如一夜坍塌的高楼大厦。 柏延很?想问问他: 为什么?突然不笑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当然, 喻淮息会?不会?回答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次的赛程类型是限时赛,在规定时间内,选手需遵照特定的规则完成对决。 比赛的正式开始时间选在了下午两点。 因?场地有限,所有选手被再一次划分?,按批次入场。 柏延留意了各批次的具体时间, 王飒和张清驰都在第一批次, 即两点到三点四十五分?, 陆意洲紧跟其后。 王飒和张清驰赶着备赛,结果一出来,她们便?火急火燎地回房用餐小憩了,柏延附近只剩下陆意洲和宋一宁两个人。 宋一宁不善言谈, 而另一个人已经一上午没怎么?和他有过?交流了。柏延正准备抽身?离开时, 宋一宁叫住他,说道:“柏延哥, 陆哥让我问问你, 是先比再吃还是先吃再比?” 柏延在最后一个批次。 这个时间卡得?非常不巧,下午五点半到晚上七点十五分?,刚好是晚饭时间。 宋一宁一说完, 某个欲盖弥彰盯着荧屏看的人率先憋不住了, 红着耳朵小声?说了句“你怎么?把我给供出来了”,兴许是为了挽留最后一丝尊严,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继续面向荧屏假装无事发生。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柏延揉了把宋一宁修剪得?干净清爽的短发, 用下巴指了指陆意洲,说:“你告诉他,我比完了再吃。” 临到中午,柏延没有和章翼他们一道出行。 赞助赛场地周围坐落着一个风景极佳的公园,园中有一片小湖,面上游动着几只抖擞着羽毛的天鹅。 进入思考模式时,柏延习惯性一个人呆着,天鹅游动的速度很?慢,他就跟着天鹅的轨迹,慢慢沿着湖边行走。 微风掠过?湖面,在他耳畔打了个转,柏延在脑内复盘与他对战的那名选手的比赛视频。 刘锐,上届全运会?第二名,本来可以稳扎稳打升入国家队,但他却?以“没有拿第一”为由,拒绝了国队发来的邀请。 想着想着,他心绪莫名飞到其他地方—— 陆意洲生气的点在哪里?不许牵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妄图拍散干扰信息,继续分?析。 擅长中远台,远攻,打法缠人……那他们冷战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不行,不能想了。 他满脑子都是与比赛无关的事情。 为有效预防胡思乱想,柏延返回酒店时,没有直接回到他和陆意洲的房间。他掉头去了章翼那,挨了半天数落才换来在另一张床上午休的机会?。 下午两点,比赛开场。 参与这场比赛的所有赞助商大部分?并非本人亲自?前来,而是派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代替他们观看赛事,评估选手的能力。 华刻、华章两家作为本次赛事最大的投资商,尽管不是尹随山和陆章亲自?到场,主办方也给足了排面,将代表席位安排在了黄金观赛点上。 柏延不喜欢人多,他尽量往后走,挑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下。 乒乓球撞击的声?音交错排开,柏延托着下巴发呆时,一人走到他身?边的席位前,柔声?道:“这里有人吗?” “没有,你坐……哥?” 柏庭今天这一身?穿得?休闲,深棕色的发丝离了发胶的固定,显得?蓬松而柔软。 第53章 “我就知道你在这。”他道。 柏延:“你怎么?来了?” 以防出现记忆错乱的现象,他调出日历,确定了今天是工作日而非双休。 “哎呀,业绩不好,被领导轰出办公室啦,”柏庭夸张道,“前脚刚走,尹随山就给我发来了这里的定位。” 柏延刚要对他惨淡的业绩作出反应,柏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开玩笑的小延,没有业绩不好哦。” “是领导看我连轴转了几个月,又是去里希出差又是在调查小组忙前忙后的,他怕我累坏了没人干活,批了我三天假期。” 柏延:“……” 没事,他已经习惯了他哥的不着边际。 “哥,喻淮息你认识吗?” “喻淮息?”柏庭点点头,表情有些古怪,“认识,他很?有名。” “一个还没有加入国家队的选手,在未拿到高含金量奖项的前提下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到。” 柏庭这段话意味深长。 “对了,你这场的对手是谁?”他问道。 柏延:“刘锐,上届全运会?的第二名。” 几天前,他看完那些比赛视频,就预料到他会?和刘锐有一场比拼,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开头就对上了刘锐。 柏延不觉得?这是一场巧合,尤其是看到喻淮息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之后。 柏庭的反应与他如出一辙,他发出一声?惊叹:“刘锐?不应该啊。” 柏延:“什么?不应该?” “第一场对上你,不应该,”柏庭上半身?慢慢坐直,表情凝重,“这个组队结果有点奇怪。” 柏庭顿了顿,道:“你和喻淮息认识不过?一天,就有矛盾了?” 他哥真是料事如神。 不过?柏延不打算把他和陆意洲的事告诉柏庭,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楚的东西?,跟他哥说了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回答得?含含糊糊:“算是吧。” 幸好他哥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柏庭轻轻敲击着座位扶手,道:“难怪,毕竟满屋子选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无聊的人了。” 柏庭对喻淮息的印象不太?好,从他的字里行间,柏延感受得?出来。 他哥的记者身?份外加从事的领域,足以令他掌握到很?多行业内幕。 柏庭开口前,柏延以为喻淮息只是单纯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直到柏庭滔滔不绝讲了两小时,他才知道喻淮息是又蠢又坏。 仰仗他父亲的荣光,鹿阳省队的资源无条件向他倾斜,宣传、推广、比赛名额,就算原定的那个人不是他,最后照样落到他手中。 “资方很?喜欢他这样的人,”圆润的指节在柏庭下颚剐蹭了一下,“有背景,有争议。背景保障了双方的互利共赢,而争议,带来热度。” 他轻笑道:“媒体人喜欢热度。” 无数双隐形的手推波助澜,为他打造了这条非同寻常的成名之路。 “刘锐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我了解他的实力。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找尹随山,他会?帮你——” 柏延摇头制止道:“哥,不用这样。” 他有信心拿下比赛,不是平局也不是险胜。 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第一批次快结束时,柏延看到了王飒和张清的比分?情况。 前者连赢四局拿下比赛,后者虽略逊一筹,结果殊途同归。 不枉朱萍孜孜不倦地应付张清驰,不惜牺牲空余时间5g冲浪,只为“师夷长技以制夷”。 每个批次的比赛结束,表现抢眼的选手便?被资方代表人蜂拥围住,商量合作意向。王飒她们有章翼顶着,不用亲自?出面处理,可陆意洲就没这么?好运了。 柏延上场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在围栏边缘和一名代表人推拉,两人就像塞红包的亲戚与打死不收礼的小孩家长,把名片你推我我推你。 给人看笑了。 陆意洲敏锐地注意到柏延的身?影,也不顾他们尚在冷战期了,他健步如飞地跑过?去,抓向柏庭臂膀的那只手在空中一顿,须臾落到了他右肩。 “我等你比完。” 柏延自?诩是个大度的人,他回头看着陆意洲,双眼一弯:“嗯。” 他站到球桌一边,对面那位传闻中的刘锐留着一个小平头,眉头压低,眉尾飞扬,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势。 他们没有对话,眼神交流都很?少,比赛一开始,刘锐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准备间隙,他捏着的那枚乒乓球飞旋弹来,好似忽略了空气阻力一般势不可挡! 柏延研究过?他的球路,不止一遍。 运动员的一生,遇到合适的队友是一件很?难的事,遇到好的对手,更是难上加难。 赛场上从不缺“对手”,但几百名、几千名对手中,能够给人带来启发,有所获得?有所感悟有的却?少之又少。 目前来看,柏延觉得?他还算幸运。 他回挡住这颗高速旋转的球体,眼前浮现出刘锐的惯用招数。 放慢、放慢,每一帧画面平缓而准确地滑过?。 柏延想,他应战刘锐是有很?多优势的。 其一,他看过?刘锐全部的对战视频,但刘锐应该没看过?他的。 第54章 谁会?在意一个刚加入省队没多久的小运动员呢? 其二,刘锐可以利用中后台优势消耗他的体力,但此次赛事类型为限时赛,柏延不必担忧体力问题。 就这么?点时间,他想多耗点也无能为力。 其三嘛…… 柏延跑动起来,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沸腾起来,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第30章 开局的第一场比赛, 他赢得轻轻松松。 第二局之后,柏延隐约觉得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体能,也低估了刘锐这个国队预备选手的专业素养。 他的确细致用心地观察过刘锐的比赛视频, 但在刚刚的对战过程中,刘锐又何尝没?有暗中分析过他的打法? 刘锐将战线钉死在了中远台。 场馆开了暖气?,再?加上柏延本身跑动的幅度过大,他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豆大的汗珠滑过脸颊,柏延侧头在袖口蹭了蹭。 轮到他发球的时?候, 乒乓球轻盈地从他掌心落到桌面。柏延抬高手臂, 把球往上一抛, 同时?球拍横击,白球驶向对面。 他和刘锐的比分咬得很紧,他赢一局,刘锐赢一局, 目前这场, 赛事已经走到10:10的赛点。 他们这个批次排在了末尾,前面比完的选手大多离场, 观众席本该没?什么人?。可一局落幕, 柏延在他的区域休息停顿时?随意一瞥,却见前三排黑压压的一片。 人?潮涌动,犹如黑色的低浪。 他哥、陆意洲以及章翼等人?霸占了第一排中央的五个席位。柏延看向他们的一瞬间?, 张清驰兴奋地高呼一声, 两手交叉挥动;柏庭左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朝他微笑颔首;陆意洲没?有动作,但眼神始终在他身上停留。 柏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大步回到他的站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曾孤军奋战过很多次,全运会、全锦赛、世?锦赛, 他就像一股势单力薄的风,在赛场上无所畏惧地横冲直撞。 师兄们虽包容他、常与他逗乐,但柏延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真正?地融入到集体中。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遇到了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山峦,当他穿越群山之间?,他听到的是声声绵长动人?的回响。 柏延终于领略到“陪伴”的滋味。 此时?比分来到三比三平。 他或者刘锐,将有一人?赢下这局,继续明天的对决,并且有可能获得大量赞助商的青睐—— 相较其他场次,他们的比拼可以说精彩得过了头。 柏延宛如一头即将捕食的猎豹,缓缓踱步到台前,他与刘锐一同俯身,紧张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赛场和观众席仿佛被一道分界线隔开,场上气?氛逐渐焦灼,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恍若时?间?停滞。 没?有人?是完美的,刘锐也不?例外。 他擅长中远台,反手亦是他的薄弱之处。 抓住这一点,柏延乘胜追击,将所剩无几的体力不?浪费一丝一毫地发挥到了极致! 比分拉开,乒乓球冲上半空,被球拍一击改变运动的轨道。 陆意洲那套打法难学,且只适合他自己,但这并不?代表柏延不?能取其精华,将其化为己用。 七比十一,比赛终止! 在那颗乒乓球擦过刘锐球拍边缘的时?候,观众席炸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柏延无力地后退一步,体力透支过度带来的后遗症险些使他当场扔掉球拍。他强忍着肌肉的酸痛缓步走向最近的一个座位,还?没?挨上椅面,有人?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饭菜用保温袋装着,是热的。”陆意洲说道。 柏延最终还?是选择回房间?吃饭。 休假的这几天,柏庭干脆也在这家酒店办理?入住,既能放松身心,还?能和他看中的赞助商交换联系方式。 “以备不?时?之需嘛,”柏庭按了他所在的楼层,回头问?柏延,“你们在几楼?” 柏延:“十六。” 柏庭道:“小延,你的下场比赛照样不?轻松。我还?是那句话,假如你需要,我随时?都能帮你。” 不?知柏庭把他当作了小鸡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近乎固执地想?要把他护在身后。 柏延摇头:“我自己来。” “刘锐这种级别的对手只有一个,下场再?难,难不?过今天。” 柏庭:“也对。” 他看着柏延身侧的陆意洲,笑容别有深意:“你的那位旧相识对小延的敌意,大得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了。喻淮息是你熟悉的人?,也是曾和你同吃同住的队友,意洲,你不?打算管管吗?” 电梯停在十五楼,柏庭打了个哈欠,温声道:“我走啦,祝你们明天比赛顺利。” “这次你和刘锐一组,是喻淮息的安排?” 十六层到了,陆意洲还?在电梯里。 柏延在电梯外按住按键,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就不?能出来说话吗?” 还?得他八抬大轿请出来不?成? 陆意洲提着保温袋从里面走出来,柏延在他口袋里找到房卡,感应器“滴”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柏延:“你一点都不?惊讶?” “嗯,”陆意洲道,“这像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第55章 他给柏延打包了三菜一汤,通过包装来看,不?是那种寻常的外卖。汤用不?锈钢保温桶装好,掀开盖子?,鲜香的气?味直扑天灵盖。三道菜两荤一素,选定的食材严格遵守了运动员的饮食条例。 “我认识的一家私房菜老板,他的店就在附近。” 柏延胃部空空,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到碗里,就着米饭扒拉几口。 吃着吃着,他觉得陆意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吃饭的时?候被人?一直盯着看,论谁都会感到不?适应。 柏延喝了口汤润嗓子?,道:“聊聊?” “嗯,聊聊。” 柏延:“方便说说喻淮息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陆意洲道:“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关于,我和他之间?的过节。” 他和喻淮息相识的原因非常简单。 当年陆润霖在鹿阳,喻淮息的父亲也在,他们几乎同时?进入省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喻淮息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虽然他平常表现得就像一朵无污染无公害的小白花,但每逢比赛,只要输了,他的脸色必然一连阴沉好几天。 进省队的初期,陆意洲没?有立马找对合适他的那条路,陆润霖又时?常广通、鹿阳两边跑,所以他的天赋没?有开发到极致。 总的来说,他逊色喻淮息不?少,喻淮息也因此和他保持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的良好关系。 而后时?间?推移,陆意洲一点点崭露头角,在不?断地尝试和探索中,他摸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并收获了这条路给予他的正?向反馈。 他获奖无数后,喻淮息就不?那么高兴了。 他们首先是对手,再?是队友,最后才是朋友。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场比赛?”陆意洲道。 柏延努力回忆了一下,说:“就是你和陆章打赌,然后你输了的那场?” “对。” 他们坐在窗边的矮桌旁,窗帘被布带收拢扎成一束,露出窗外无边的夜色。 柏延的方法奏效了,陆意洲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阳台,眼底好似沉淀着无限的落寞。 “我输掉那场比赛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陆章亲自观赛,第二个是……” 陆意洲道:“我怀疑有人?在赛前,往我的水杯里下了药。” 柏延:“什么?” “那天我的状态很奇怪,脑袋昏昏沉沉的,难以集中注意力。陆章的到来确实?让我增添了不?少压力,可我赛前做过模拟训练,那时?候的紧张程度不?亚于比赛当天。” 陆意洲:“我在模拟训练中的失误次数远远小于比赛时?的。” “输了那场比赛以后,陆章立即买了两张回平成的机票,他提前帮我办理?好了退队手续,”陆意洲手掌相互摩擦,看着柏延,“这种大型比赛,赛前赛后都要做药检。” 柏延:“你做了赛前,却没?来得及做赛后药检,所以你根本没?法判断到底有没?有给你下药?” 陆意洲沉默不?语。 就算说了又怎样?那段时?期恰好撞上陆润霖正?式退役离开乒协,谁都帮不?了他,更何况在和陆章的赌局中,他输家的身份已成定局。 “赛前最有可能接近你水杯的人?是谁?” 柏延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他捂着额头,抬手道:“算了,你不?用说了,我大概猜到那个人?是喻淮息了。” 陆意洲:“嗯。” “我有一个猜想?,”柏延道,“在赞助赛的最后一场,我的对手或许就是喻淮息了。” 陆意洲笑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你可以把‘或许’这两个字去掉。” 这压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柏延把空饭盒简单收拾了一下,装回保温袋中方便扔掉。他和陆意洲面对面坐着,关于“喻淮息”的话题聊完,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不?尴不?尬的境地。 “现在聊聊另一件。”柏延道。 他低头盯着自己交叉的手指,说:“那天我不?是有意甩开你的手,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很讨厌过于亲密的接触。” “以及,”柏延脸上微微发烫,“我的痒点就在指缝上。” 他举起左手,张开五指:“真的。” 陆意洲表情?一言难尽:“所以你不?是对我意见?” 柏延:“……谁对你有意见了?” “我还?以为——”陆意洲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他呼出一口粗气?,闷闷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柏延:? 不?是,就因为拒绝了他的牵手,陆意洲就以为他讨厌他? 柏延:“你的思?路好清奇。” 第31章 翌日, 平成迎来一场特大暴雨,风大得能把三十寸的二十四骨雨伞吹得抽筋断骨。 场馆湿滑,布满了大大小小带着泥点子的脚印, 人一不当心就容易摔个趔趄。 柏延在外头的屋檐下收伞,发消息让王飒和张清驰别来了,组队信息他会拍照发给她们?。 “快入冬了。”陆意洲感叹道。 柏延这个夏天?才穿过来,不清楚“入冬”在平成的含金量,他随口应了一声, 意外从挤在荧幕前的人群中发现了刘锐的身影。 第56章 “刘锐没走吗?” 陆意洲:“赞助赛与正规比赛不一样, 只要资方?想看他上场, 他留到最后一天?都行。” 一众平均身高一米七五的选手当中,陆意洲的个头算高了,他放大手机屏幕,一边定位他们?几个的名字一边道:“不过我估计他呆不了那?么久。” 柏延:“为什么?” 陆意洲:“你这算凡尔赛吗。” 柏延思?考了一下。 昨晚打完比赛, 他在网上搜索了刘锐的个人资料。他原以为只有喻淮息这种接过推广, 参与过商业宣传的选手才有一定的粉丝群体,没想到刘锐的粉丝基础不比他差多少。 资方?也是同理。 但这次的赞助赛, 刘瑞开局就输给了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糊咖, 他背后的资方?脸色应当不太?好看。 且是明面上的“不太?好看”。 柏延记得他下场那?会儿,有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冲上去?拉住刘锐,双手比划着, 神色十分?焦急。 相反, 刘锐单手握着背包肩带,头微微偏向一方?,不像认真在听男人说话的姿态。 当时柏延累得不行, 没在意后续。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陆意洲把拍下来的照片发到了柏延手机上,他粗略看了眼, 喻淮息真的很“努力”地给他下绊子了,这回的对手虽明显不如刘锐,却?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了。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呢?” 观赛席第?一排,柏延看到了喻淮息。他的包背包放在隔壁的空座上,像是坐在这里?等了很久的样子。 周遭人声吵闹,陆意洲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自?喻淮息的角度看,这是个很暧昧的姿势,仿佛柏延在亲吻陆意洲的侧脸。 柏延捏着陆意洲的下巴,把他的脸推开些许,这下他总算能隔着陆意洲,与喻淮息遥遥相对。 “我说,”柏延朝腾的一下站起的喻淮息笑笑,“他第?一局就把刘锐安排过来,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赢了,之后我将战无敌手?” 他光顾着看喻淮息的反应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陆意洲刚刚并未答复。 柏延诧异地瞥向陆意洲,他宛如成了一座雕塑,身板僵直,眼神飘忽不定。重要的是,陆意洲脸颊到耳后红得像烂熟的番茄。 “你有事没?”柏延关切道。 陆意洲:“没事,以后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什么次数?习惯什么? 柏延刚想问,彻底坐不住的喻淮息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路过他的时候,喻淮息狠狠往他肩上一撞。 “……” 有病,柏延心想。 下午的几场比赛,他不再像应对刘锐那?般费力,下场后,坐在华刻专属席位的代表人以及其他几名资方?将他团团围住,以华刻代表为首,纷纷向他递来合作的橄榄枝。 柏延心心念念着省队的资金扶持,把一些他认为不错的收入囊中。 场馆外的雨没有停过,寒流袭卷整个平成,空气中寒风刺骨,陆意洲的场次在他之后,于是他让柏延先行回酒店休息,不必留下等他比完。 柏延上了电梯,两扇门即将闭合之际,一只手拦在门缝间。 “等等。” 电梯门缓缓打开,喻淮息挤了进来。 柏延怀疑他像上次那?样,在酒店大堂的某个角落里?默默蹲守,不蹲到他誓不罢休。 “你运气不错。”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喻淮息也不装了,冷厉尖锐的目光扫向柏延。 “我们?换个地方?吧,”柏延取消了他的楼层,按住数字“35”,“看样子你要对我说我很多话。”本来他是打算回去?睡一会儿的,这下泡汤了。 柏延按揉太?阳穴,浅浅崩溃了几秒钟。 华刻旗下的酒店综合性极强,什么游泳馆、按摩房、电竞屋、咖啡厅,能想到的基本都有。 当然,来这里?商谈合作的商圈大佬不少,所以酒店配备了一定数量的会议室,小到两三人,大到可容纳几十人。 柏延拉开一间小型会议室的门,礼貌地请喻淮息先进去?,随后他把悬在门上的挂牌翻了个面,表示“请勿打扰”。 柏延反手调整了一下身后靠枕的位置,懒懒地窝在单人沙发里?:“说吧。”希望他不会听睡着。 “你应该知道,我和意洲的关系。” 意洲?叫这么亲近,你俩什么关系? 柏延音调没什么起伏:“嗯。” 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喻淮息,他骄矜地抬高下巴,继续道:“我查过你,柏延。你父母双亡,有一个亲哥哥名叫柏庭,现在是一名体育栏目的记者。” “你父母在时,柏家的地位尚不过如此,去?世后更是一落千丈。柏延,你究竟是怎么攀上陆意洲的?” 喻淮息想激怒他,柏延偏不如他的意。 他笑道:“你想知道啊?” “可能我比较真诚吧。” 说完这句,柏延在喻淮息脸上看到一条绷紧的青筋。 真诚怎么了,他又没说错。 喻淮息腮帮微动,似是悄悄磨了磨后槽牙。沙发一旁的桌面摆着茶水,他泡了一壶热茶,为了营造出毫不在乎的气势,连带着也给柏延倒了一杯。 第57章 “噢,你不提我都忘了。” 喻淮息抿了口茶水,笑容恶劣:“你们?哥两确实真诚。一个博得了尹家那?位的欢心,叫人屁颠屁颠追到了里?希,至今对他念念不忘;一个搭了陆老先生的线,凑在意洲身边赶也赶不走。” 柏延的困意走了一半。 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心想是正着泼好呢,还?是侧着泼好。 “你在华刻旗下的酒店议论尹家的当家人,”柏延道,“胆子挺大。” 喻淮息不屑道:“议论尹随山?我就算当着他本人的面说,他也不敢动我。” “哦,你不怕尹随山。” 柏延咧嘴道:“那?我呢?当着我的面议论我亲哥,不怕我把门反锁了,打得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你敢!你知不知道……” 柏延压着眼眉,淡淡道:“我知道你父亲是现任乒协主席,那?又怎样?他终止我职业生涯的同时,我也终止了你的。一换一,怎么看都是你更亏。” “喻淮息,再提我哥一句,你看我敢不敢。” 有事就说事,他最烦扯到其他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头上。 喻淮息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被柏延得威胁震慑住,没胆气地闭嘴不谈柏庭:“我和意洲从前吃住同行,我陪他度过了籍籍无名的时期,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默契,你以为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比得了的吗?” 从他的视角看,他就像对陆意洲倾尽所有,喻淮息制造了一面巨大的梦境,潜意识地认为陆意洲对他情根深种,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现在不过是为他当年犯得一丁点小错闹别扭而已。 柏延说出一个具体日期,道:“一丁点小错?那?场比赛,是你在他水杯里?下了药?” “是我,”喻淮息眨眨眼睛,道,“我们?感情这样好,他又拿过那?么多次第?一,把奖杯让给我,对他来说有什么损失?” “意洲能理解我的,你不懂。” 神经病。 柏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他的潜台词,喻淮息已经把他当作了类似“情敌”一般的存在,柏延很难理解他的心理,因为他好歹是个思?维正常的普通人。 “然后呢?你找我谈话,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柏延听他东扯西扯,屁股快坐痛了。他真的没兴趣听一个极度自?恋的人讲述他幻想的爱慕对象有多喜欢他。 “明天?,你必须输掉比赛。”喻淮息道。 赞助赛快走到尾声,明天?将结束最后的几场比拼,今天?的比完,其实留下来的选手并不多了,除陆意洲之外总共也就五六个。 柏延:“你要我输给你?” 他让喻淮息不爽了好几天?,喻淮息巴不得赢他一局以解心头之恨。 况且昨天?他赢了刘锐,喻淮息再赢他,更能在资方?那?边证明他的能力与商业价值。 一举两得。 喻淮息点点头。 柏延道:“陆意洲呢?你赢了我,不是还?有陆意洲吗?” “他会让给我的,像多年前一样。”喻淮息笃定道。 他笃定陆意洲会无条件地以他为先,笃定陆意洲会回到他的身边。 柏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心,说来奇怪,喻淮息喜欢陆意洲,却?不喜欢拿第?一的陆意洲,更不喜欢不打比赛的陆意洲。 他想要什么? 喻淮息:“考虑好了吗?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我最不缺的就是资源。” 柏延不爽地挑了挑眉。 “你把陆意洲当做什么?战利品吗。” 他手边那?杯茶水已放凉了,柏延起身掸掸褶皱的衣摆,端起瓷杯朝喻淮息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这杯水送你,醒醒脑子。” 第32章 滴滴答答。 茶水流经发梢, 在喻淮息衣领洇开一块浅褐色的水渍。他怔住了,整个人沉浸在被柏延浇了一脸水的震惊里,等柏延快走到门口了, 喻淮息才猛地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 柏延领口被揪得一紧,他被迫仰起头,敛眸俯看喻淮息。 他双眼像含了两块冰,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无端得让人感到一丝冷意。喻淮息的拳头近在眼前,柏延瞥了一眼, 眉头短暂地拧了一下。 不动手? 看来他之前的那几句威胁是奏效的。 柏延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其实他的隐藏面不比喻淮息, 或者任何一个人少, 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靠自己来争。 大多数时候,孤儿院的老师、义工和志愿者们习惯性地偏爱那些?“会哭的孩子”,但?时间久了, 哭闹代表棘手、难对付, 意味着她们得?花费精力应对这样的境况。 地位倒转,沉默懂事的孩子赢得?上风。 柏延学会了以退为进。 接触乒乓球后, 他的第?一个教练说, 他打球的时候有种别人没?有的冷睿与凶劲,他周身萦绕着天然的屏障,保护着他的同时也拦下了许许多多想靠近他的人。 他是一把?扎满尖刺的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柏延都替喻淮息感到手酸, 他不理解喻淮息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奉劝你一句,”柏延从容地捏住他的手腕,把?它?拉向自己脸侧, “不爽一个人,要么把?他死死摁在泥里, 摁到永无还手之?力,要么做好被反扑回来的准备。” 第58章 柏延看过他的比赛,喻淮息擅长右手球,而他挥拳的那只手是左手,力道不大。 被砸那么一下,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却不想喻淮息冷笑一声,生生把?手抽离出?来,说道:“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什么算盘?” “我打你一拳,你带着伤找意洲卖惨,借机拉近和他的距离。柏延,我又不傻,干嘛让你白捡便宜?” 这个想法不错,柏延心想。 可惜喻淮息反应过来了,没?法用,但?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试。 柏延点点头,捧哏似的接了几句夸赞他智商高的话。 他拉开门,喻淮息站在顶灯下的昏黄光圈里,神色不明。柏延想起他过去对喻淮息的评价,现在看来“又蠢又坏”四个字似乎不能精准地形容他了。 “你不可能赢的,柏延。” 喻淮息的音量轻得?犹如发出?一声叹息。 受赞助方的邀请,柏延陆续与三名?选手打了几场观赏赛,这些?比赛获得?的奖金属于他个人,柏延看着银行账户不断上涨的数字,终于过了一把?“跑着收钱”的隐。 陆意洲接的观赏赛数量是他的三倍,从早打到晚,抛开三餐和睡觉,他像泡在了场馆。 问就是陆章断了他的金钱来源,没?钱能使鬼推磨。 赞助赛收尾当天,场馆外?停了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其中一辆加长宾利大剌剌地横在场馆门口,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柏延绕过车尾,正要踏进场馆,他身后的宾利车窗内传来两声熟悉的呜咽。 回过头,单向透视车窗摇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五根白皙细直的手指扣着窗沿,他哥正以一个跪趴的姿势面对车窗,眼尾染着两抹可怜的红晕。 “小延,祝你比赛顺利。” 柏庭的状态不太对,可车内的另一个人压根没?给柏延怀疑的机会,他揽过柏庭的腰身,将人按在自己腿上,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鲜血。 尹随山:“比赛顺利,代我向陆意洲问好。” 柏延细心地发现他眼角有一块浅淡的淤青。 虽然不确定,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他哥打的。 随后,他听见尹随山补了一句称呼: “小舅子。” ……打得?好。 许久不见尹随山,柏延感觉他身上多了点,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气质。 怪怪的。 他莫名?联想到他和柏庭在小吃街闲聊那天遇到的烤串店老板。 柏延的目光又回到尹随山风度翩翩的微笑上:“怎么,尹总最近没?卖烤串了?” 尹随山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很好,他确定了。 那天的烧烤店老板就是尹随山。 “我进去比赛了,哥。”柏延道。 赶紧溜吧,再呆下去他恐怕要变成他哥和尹随山play的一环了。 他没?走几步,倏忽间心中警铃大作——赞助赛前期,来的都是各资方的代表,鲜少有资方亲自到场。 今天尹随山的到来,是否向外?界递出?了一个信号? 他即华刻,华刻即他。 他重视这场比赛,说明华刻也同等重视。 以及—— 华刻的ceo已经到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华章呢? 陆章是否就坐在那几辆豪车中的某一辆,静悄悄地等待着赛事开场? 柏延来到显示屏前。 陆意洲提前到了,他看着滚动的页面,道:“组队结果?还有三分钟出?来。” 柏延:“你看到喻淮息了吗?” “没?有。” 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行吧,柏延叹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正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喻淮息的小把?戏。 赛前他小心谨慎,喻淮息钻不了他的空子。 赛时就不一定了。 滚动屏右下角的时间倒计时的作用纯粹是提高选手的紧张度和刺激感。 柏延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十五、十四、十三…… 假如喻淮息在赛程中使坏,可他能做什么手脚呢? 球拍?水壶?擦汗巾? 柏延把?能想的都想了。 他球拍二?十四小时不离手,大不了不擦汗不喝水,有了陆意洲的前车之?鉴,他不觉得?喻淮息能真正影响到他什么。 显示屏的时间进入三秒倒数。 全场打进最后一轮的选手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下一秒,一字归零,滚动屏停留在一个固定页面。 柏延看到第?一行字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第?二?批次第?一组。 陆意洲vs喻淮息? 不是,哪里出?错了? 喻淮息不应该和他比吗?为什么对象会切换成陆意洲? “是我找柏庭哥改的数据,”陆意洲低头看着他,承认道,“你和他之?间的事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解决。” “还有,你不了解喻淮息的手段,和他打你必输。” 他简直哭笑不得?。就像他和刘锐将重逢于十二?月的全运会,他与喻淮息照样有很多对战的机会。 总不可能次次换数据,次次逃避吧? 柏延:“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无论输赢,我都能接受——” 第59章 “我不接受!” 陆意洲音调微扬,仿佛上阵杀敌的士兵,可须臾又沮丧地败下阵来,缓缓道:“我不接受……不想看你输。” “难道我就很想看你——”慢着。 为什么他们都默认了和喻淮息打的这场是必输局? 赢这场比赛的概率比彩票中大奖还难吗?他才不信。 “怎么可能是你!”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原本?胜券在握的喻淮息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好了? 难不成喻淮息安排好了他和陆意洲必输的局吗? 他怎么肯定陆意洲一定会输的? 柏延皱了皱眉,无法揣摩出?喻淮息的思路。 陆意洲怎么可能……不对。 怎么没?可能。 只要陆章来了,就有可能。 他下意识地望向观众席,果?不其然,第?一排摆放着华章铭牌的座位换了个人,那人灰黑色的短发打了发胶,举手投足间,腕上的深蓝色表盘折射出?一道银光。 如果?他没?猜错,喻淮息应该早就知道陆章要来。所以喻淮息安排了和他的比赛,却没?有插手陆意洲的组队。 可喻淮息没?料到的是,陆意洲背着柏庭在外?的所有人调换了组队数据,改成了他和喻淮息一组。 陆章和喻淮息的叠加buff,将他的胜负率拉到了最低,而柏延脱离了喻淮息的掌控范围,胜算非常大。 赞助赛不用决出?第?一第?二?第?三,柏延只要赢了这一局,就算是笑到了最后。 “陆意洲。”柏延叫他。 “怎么了?” 柏延:“你有没?有打过逆风局?那种,压根没?什么希望赢的比赛。” 他对上陆意洲深邃的眼睛,道:“今天我们试试,好不好?” 一个人赢多没?意思,可以的话,他想和陆意洲一块赢。 第?一批次的比赛开始前,带着口罩的尹随山入场,他做到了陆章身侧,两人相?对点点头,寒暄了几句。 收尾阶段,全场只剩下三个小组,为了美观性,主办方依旧分成了三个批次。 第?一批次的两名?选手撞了狗屎运,第?一轮的时候匹配到了能力一般的对手,第?二?轮、第?三轮躺着划水,一路划到决赛。现在只需小打小闹一番,就能跻身三强行列。 柏延把?场上两人的你来我往当作背景板,他主动拉住陆意洲的手,没?用力,食指勾着他的无名?指。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话吗?” 柏延笑道:“我说了太多话,可能你也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一个。” “我记得?的。” 台上两人先后下场,陆意洲整装待发,无名?指碰了碰柏延的指尖:“你说的是,你赌我赢。” 你永远赌我赢。 第33章 从省队选拔到后来无数次的练习, 陆意洲的?心态向来是个大问题。 他有一套自己的打法和节奏,节奏之?内一切好说,节奏之?外听天?由命。柏延不是没见过他乱了阵脚的?样子, 连环失误和低级错误双管齐下,朱萍路过了都要骂他一句是不是用脚打球。 柏延双手抱臂站在围栏边,拎着?折叠小板凳的章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哟,这架势, 比我还像教练!” 他和陆润霖是同?一年代生人, 只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提起陆老教练, 大家?都会用“如沐春风”一词形容与之相?处,对象换成章翼时?,这沐的?可就不是“春风”了。 是沙尘暴。 柏延抹了抹唇角,感觉吃了满嘴的?沙。 章翼弯腰拉开小板凳, 随手一指:“坐。” 地方就这么大点地方, 柏延坐下来的?时?候腿没法抻直,只能抱着?膝盖稳住核心。章翼学起了他方才的?姿势, 时?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尽管比赛还未开场。 过去的?几天?里,柏延眼熟了现场每一个裁判的?脸,今天?陆意洲和喻淮息这场的?裁判, 却?是个他未曾见过的?。 柏延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在他的?分析里, 喻淮息是一名合格的?乒乓球运动员,但?“合格”与?“优秀”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哪怕作弊,他也?不认为喻淮息百分之?百能赢过陆意洲。 陆意洲使出了他的?招牌打法, 很快在第一局领先喻淮息整整五分。照这个趋势,在开盘拿下第一局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柏延低头计算比分, 不到两秒,场上裁判突然给?出了首个口头警告。 他没抬头,估算陆意洲大概几时?结束比赛之?余问道:“谁犯规了?” 喻淮息怎么一上来就被—— “陆意洲。”章翼道。 柏延:? “陆意洲犯规了?”柏延收了小板凳,挨着?章翼站在场边,“为什么?” 章翼:“发?球太慢,涉嫌故意拖延对手时?间。” 根据国际乒联的?规定?,假如?运动员出现故意拖延比赛时?间、影响对手等不当行为,当值裁判应对其进行口头警告一次。 警告过后,运动员若首次再犯,将?喜提黄牌、红牌各一张,同?时?对手得一分。 第60章 柏延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发?球过慢? 他又不是没和陆意洲对打过,搭档的?这段日子里,陆意洲没在这方面出过问题。 上场对战的?过程中,裁判的?每一次口头或者黄红牌警告,都会对选手的?节奏有一定?影响。 柏延抱臂冷冷盯着?台上的?战况,摆出了和章翼一模一样的?姿势,眉间的?川字纹也?和他的?如?出一辙。 陆意洲发?球是有章法的?,乒乓球旋转的?弧度、速度,都在考虑范围内。他不觉得陆意洲在拖延时?间。如?果硬要拿这个说事,喻淮息的?发?球速度明显比陆意洲更慢,裁判为什么不警告他? 这个判罚标准未免太双标。 ……或者说,具有偏向性。 “停,停!” 球桌一侧,裁判朝陆意洲这边高举双手,出示了第一张黄牌。 “章教,”柏延左手搭在围栏上,指缘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尽量克制他的?语言,“我不理解这个黄牌是怎么判的?。” 章翼朝他看了过来,缓缓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也?很困惑……意洲到底是哪里违规。” 他的?话让柏延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推断,章翼在乒坛从业几十年,看过的?赛事比他吃的?米饭还多。 连他都找不出陆意洲的?错漏之?处,说明裁判判罚的?正确性有待考证。 柏延望向球台,接收了一次口头警告和一张黄牌的?陆意洲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他紧攥着?的?左手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反应。 陆意洲心乱了。 但?喻淮息的?状态从始至终都很稳定?,他似乎看穿了陆意洲镇定?外表下的?慌乱无措,专挑陆意洲步伐紊乱的?时?候发?起强攻,不多时?,喻淮息已经追回落下的?五分,并反超了陆意洲三分。 章翼撸起两手衣袖,吹胡子瞪眼干着?急,柏延在他身侧看着?,都怕他一口气没顺过来晕了过去。 “好好好,发?球不过网这种低级错误也?出来了,”章翼气不打一处来,指指点点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带出来的?班子!” 柏延:“陆意洲有点受那两次警告的?影响了,您消消气。” 他话没说完,只见裁判打了个手势,发?出红黄牌警告。 喻淮息得一分。 他率先拿下第一局的?胜利。 下面这局,柏延能看出陆意洲的?状态越发?不佳,这场的?裁判仿佛和他杠上了似的?,在第二局开头又连续发?出了两次警告。 “判定?有问题!” 柏延拉过章翼的?手臂,斩钉截铁道:“绝对有问题,章教,他这是故意针对!” 裁判上场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了点什么,喻淮息之?所以这么肯定?地说出“你不可能赢”这句话,正是因为他提前安排好了裁判。 无论他对面是谁,无论他的?对手发?挥如?何,使裁判暗中插手干扰节奏,他将?赢得毫无悬念。 陆意洲今天?排在第一批次,这段时?间场下的?观众数量是最多的?,所有的?资方也?全部到场,他们对乒乓球的?比赛规则并不陌生。 “怎么罚了这么多次……” “对啊,我没看出那个选手有什么问题。” “不理解不理解,这裁判怎么回事?”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要是这么个判法,我看陆意洲不用比了,比什么比?干脆插根白旗向对面跪地求饶算了!”章翼压着?眉头,头顶好似乌云密布,“小延你在这盯着?,我去找主裁判。” 柏延应了一声。 球场上陆意洲和喻淮息打得热火朝天?,球场下章翼与?主裁判也?吵得热火朝天?。 场馆角落,章翼手臂一振一摆,雄赳赳气昂昂地同?主裁判……讲道理。 柏延看着?裁判捏着?红黄牌欲举又止的?手,把全部的?希望押到了章翼身上。 因为陆意洲再判一次,第二局便直接拱手让给?喻淮息了。 主裁判那边终于有了进展,章翼带着?他重返球场,被章翼的?长篇大论讲得面露憔悴之?色的?主裁判上前与?当值裁判交谈了几句,少顷,那名裁判走下席位,主裁判出示白牌示意比赛暂停。 陆意洲朝柏延走来,嘴唇紧抿。 柏延:“辛苦了。” 在最大限度内没有与?喻淮息拉开太大的?差距,陆意洲做到了他的?极限。 陆意洲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陆章来了。” “嗯,我看到了。” 他没猜错的?话,陆章此刻应该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柏延挡住陆意洲的?视线,说道:“别在意,别管。” “我知道克服心理上的?那道关卡,对于你而言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很多人很难接受、很难理解,来自童年的?创伤为什么持续不断地对当事人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 他们轻飘飘地一笔揭过: 不就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吗?不就是输了一场赌局吗?这种事情也?值得难过? 陆意洲眼睫低垂的?模样落入柏延眼中,他心想,怎么不会呢? 作为一名对乒乓球有着?无限的?热爱,而且具备相?当高的?天?赋的?运动员,因为父亲的?一己之?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赌局中断了比赛生涯—— 第61章 他无法想象陆意洲当时?有多痛苦。 去往平成的?路上,每远离鹿阳一分,这份痛苦就会以成倍的?速度加剧。 陆章从未考虑过陆意洲能否适应新的?生活,新的?环境,他所做的?仅仅是像摆放办公桌上的?摆件一样把陆意洲放在这里。 然后让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柏延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圈住陆意洲的?手腕:“当年那场比赛不是你的?错。” “不要责怪他。” 柏延抬手轻柔地挠了下陆意洲的?下巴,说道:“不要责怪自己。” 新的?裁判已然到场。 主裁判离场前亲自说明,由于原裁判的?判断有误,陆意洲先前的?处罚可全部归零,重新比赛。 “裁判。”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陆意洲身上,场内安静到了落根针都能听见的?程度。 陆意洲:“我申请继续比赛。” 全场哗然。 章翼尤其震惊,他瞳孔微缩,不可思议地偏头道:“疯了,他真是疯了。” 陆意洲竟然放弃重开,想带着?五次判罚和二比零的?不利局面继续比赛! “这小子想干什么?”章翼道。 柏延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他这是对喻淮息示威呢。” 陆意洲要告诉喻淮息,就算落后两局,他照样能赢。 这个举动无异于在喻淮息脸上“哐哐”打了两巴掌。 不过事实证明,陆意洲的?“嚣张”是有理有据的?。再次启动的?第三局,他一下子找回了状态,在中远台如?鱼得水地把喻淮息吊着?打。 台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柏延不经意间看了眼华章的?席位,发?现上一秒还在那里的?陆章已不见踪影。 走了? 走了正好,他心想。 柏延的?目光追逐着?陆意洲,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十一岁少年的?身影。 第34章 倒v结束 赞助赛不分前后, 只论输赢。 柏延获胜下场的时候,陆意洲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惜了, 这次依旧没能正儿八经地跟你比一场。” “这么想和我打啊?”柏延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陆意洲鼻腔发出?一声哼响:“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 柏延回想一番,自地?下室那回以后?,他好像确实没再和陆意洲痛痛快快地?比一次了。但这并不打紧,往后?还?会遇到许多比赛, 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赛场上正?式相见。 路过?观众席, 他和陆意洲如同香饽饽似的, 当即便被?一众赞助商围了起来,甚至不少资方向他们递来了晚餐邀约。 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运动员是不得擅自接商务合作的,否则将受到相关处罚。 柏延对规则一向敏感, 他对陆意洲使了个眼?色, 询问他该怎么办。 专业问题请教专业人士。 “当地?土著”至少比他这个外来人员懂得多。 陆意洲没有立即选定,而是留了几名?资方的联系方式, 说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随后?他游刃有余地?婉拒了其余赞助商,隔着布料把柏延拽到人群外。 一出?场馆他们就看见尹随山那辆横在门口的加长宾利,陆意洲一改低沉沮丧的情态, 无?形的长毛尾巴高高扬起, 不屑地?甩了两下。 “没素质。” 柏延顺着他的话:“是啊,太没公德心了。” 没素质没公德的尹随山晚他们两步出?来,踏出?大门时, 他拧着鼻子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尹随山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带着鼻音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柏延神色自然:“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陆意洲:“……” 柏延看向他身后?, 道:“我哥呢?” 提到柏庭,尹随山不情不愿道:“找采访对象去了。” “你有空帮我说说他,休假了还?加什么班?” 这个口吻。 柏延心中的某根弦微妙一颤,为什么他刚刚突然有种强烈的想叫尹随山“嫂子”的冲动? 场馆大门正?当风口,尹随山嘴里含了根烟,拢着烟头点了几次火才点着。他扭头吐出?一团烟雾,道:“华刻近期有几个项目在找代言人。” 柏延刚准备接话,陆意洲开口打断道:“柏庭哥不介意吗?” 尹随山手?指夹着烟,眯眼?道:“介意什么?” “抽烟。” 陆意洲同他对视,两人目光在半空交汇,仿佛摩擦碰撞出?了火星子。 “我就不抽,”他强调说,“我烟酒不沾。” 尹随山冷笑:“你真厉害。” “怎么样柏延,”尹随山没兴趣和陆意洲纠缠,问道,“考虑一下和华刻的合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意洲佯装看天,但柏延知道他身边这个心理年龄不超过?十二岁的幼稚鬼耳朵必定竖得窜天高。 “抱歉,我暂时没有合作的意向。” 柏延爽快地?拒绝了。 他和尹随山虽是秘密成婚,好歹也曾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在明面上与?尹随山有任何接触。 小心为妙。 尹随山像是没料到他会拒绝,手?指怔怔地?弹了弹烟灰。 第62章 “你确定吗?” 柏延:“嗯。” 华刻的代言合作可?以搁置一边,但资方发出?的晚饭邀请不能不管。陆意洲把几张名?片铺在章翼的床上,对照着资方的信息挨个分析了一下午,章翼实在受不了,打着他要写工作材料的旗号把他们赶出?房间。 “去这一场吧。” 陆意洲挑出?一张纯白名?片,柏延看了眼?,晚饭的地?址恰好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家?酒店。 到了回程那天,柏延向章翼说明了情况,申请晚一天回省队训练,章翼催促王飒她们上车,挥手?叫这群爱吃瓜的小萝卜头把脑袋收回去。 “记得给咱多拉点投资,我们才不虚此行?,”章翼登上巴士,爽朗一笑,“我在队里等?你俩的好消息!” 从此以后?柏延和陆意洲就是他们省队的招财猫了! 傍晚时分,柏延在带过?来的衣物里挑挑拣拣,找了套风格正?式的穿上。为首的资方定的是vip包间,空间充裕、布置雅致,在里面放五六张乒乓球桌都没问题。 开宴前,他向几位赞助商说明了不能饮酒的情况,此时一名?四十岁上下的胖脸男人含笑点头,说道:“我们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是拎得清的。” 他话锋一转,先?扬后?抑:“但是呢,这既然是场宴席,没酒肯定不行?。” 侍应生被?他叫来,双手?端持着一个天鹅型醒酒器,暗红色的酒液摇摇晃晃,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流动的宝石。 柏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喝酒不行?,那敬酒说词儿总可?以吧? 他们与?陈志佳不同,一个是摆上台面的压迫感,一个是暗戳戳地?逼人就范。 两种他都不喜欢。 “先?生。” 侍应生倒完一圈酒,走到柏延身侧,微微躬身。 柏延抿唇看着酒液滚入高脚杯中,几番摇晃后?,形成一个倾斜的切面。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事,为什么上次他能很好地?完成,这一次反而有些胆怯了。 朝间隔好几个座位的陆意洲望去时,柏延恍然明白了。 这就仿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与?虎豹对峙,站在前面的人因为心里惦念着身后?人的安危,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他深深吸了口气,酒杯正?要被?高高举起时,一声玻璃相撞的轻响,另一只高脚杯把他的撞了下去。 陆意洲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一一与?几位资方碰杯。 一名?头发稀疏、挺着宛如塞了半个西瓜的肚皮的赞助商止不住地?朝陆意洲身后?瞟,用黏腻的嗓音说道:“年纪一大啊,记性就有点不大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先?前似乎没见过?二位?” “哪里,张总好记性,”陆意洲准确叫出?了这名?赞助商的姓氏,说道,“我们今年刚入省队,算起来,这次还?是我们第一次外出?比赛。” 对运动员,特?别是平成的运动员来讲,通过?赞助赛给队里拉投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不赶巧了吗,”张总笑眯了眼?,宽大的鼻翼一翕一合,“我们南木刚好有几个不错的项目,急缺合作人呢!” 张总背后?代表的是南木科技,每年合作的运动员无?数,这也是柏延和陆意洲选择这场的原因之一。 但当着一众资方的面,不管陆意洲答应还?是不答应都很难收场。 “南木作为平成的新兴企业,前景一片大好,走到哪都是不缺优质合作对象的。” 陆意洲:“所以我们很荣幸能得到各位的青睐。” 柏延眉头一跳,目光饶有趣味地?扫过?陆意洲挺拔的鼻梁。他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应付这些人的同时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并非易事。 陆意洲却做得很好。 浑水摸鱼、进退自如。 这是一句不带任何贬义色彩的评价。 现在换成他在陆意洲身后?躲清闲了,柏延除了偶尔几次和他唱唱双簧,其余时间皆沉默不语。 酒宴中途,陆意洲被?两位资方拉到包厢外细谈合作方案,柏延得空吃了几口菜,填了填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如何,合口味吗?” 柏延的筷子在中空一顿,他把那一勺子虾仁舀到碗里,发觉坐在自己旁边的正?是那个“张总”。 他滴水不漏地?回了几句场面话,本以为张总不会再聊其他,却不想这人反倒自说自话得更欢。 “我很欣赏你,柏延。” 柏延暗暗冷哼。 恐怕不是“欣赏他”,是想泡他吧。 张总一只手?搭上他的椅背,柏延心想陆意洲怎么还?不回来,他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往这个“张总”脸上狠狠砸一拳的冲动。 “你的队友,”张总意味深长道,“噢不,你的小男友这会儿还?在谈商务。” “怎么样小柏,有没有兴趣……啊啊!” 张总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一把贯到了酒桌上,由于巨大的冲击,瓷盘里的汤汤水水溢了出?来,滴答撒了满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小麦色手?臂摁着张总的后?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柏延恍恍惚惚间听到陆意洲阴测测的声音: 第63章 “都知道是我对象了,还?敢没脸没皮地?骚扰他?” 柏延:? 被?汤汁糊了一脸的张总不停扭动挣扎,但他越挣扎,陆意洲的力道也越大,他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仗着你那点狗屁身份对我的人为所欲为,姓张的,你不如好好想想我陆意洲的陆是哪个‘陆’。” 陆意洲在外头谈定了三名?资方,顺带着把人送到了酒店楼下,所以当前包厢内压根没几个人。另一名?资方本想着上前劝架,却被?陆意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生意人的敏锐嗅觉让那名?资方赶紧拎着包逃离现场,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你能是哪个陆?再、再怎样,你也不可?能……” 陆意洲:“顺带一提,我妈姓尹。” “……” 他松了手?,张总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回房间还?是回省队?” 柏延走进电梯时没着急按楼层。 “我叫车,回省队吧。”陆意洲道。 柏延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多,不算太晚,十一点之前能到省队大门。 “好。”他点点头。 天已?黑,这栋高耸的建筑物亮起了盏盏灯火,宁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柏延放慢步伐,陆意洲走两三步的时间够他拖拖拉拉好久。 他停在一个灯泡老坏黯淡的路灯下,默数三声后?,陆意洲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怎么不走了?” 柏延笑道:“我在想事呢。” 陆意洲不搭他的腔,说车快到了。 “不打紧。” 柏延挪揄道:“我这个突然有了‘对象’的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第35章 二合一 陆意洲没?说话。 他们都被罩进了路灯昏暗的光晕里, 就 喃諷 ?像两只被光源吸引的飞蛾,在万籁俱静的环境里盘旋着朝彼此靠近。 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逼近他,柏延一时有点喘不上气。 “车到哪了?” 他十分有危机感地往后退了一步, 拳头抵在唇边,掩饰地咳嗽了一下。 陆意洲:“我取消叫车了。” 柏延微微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字。他右手反握着左手手臂,道:“不回省队吗?可是我?们已经把酒店房间退掉了。” “而?且明天有训练,”他摸了摸鼻子, 说道, “累了这么些天, 该好好休息……” “柏延。” “嗯?” “为什么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他什么时候转移话题了。 柏延无法忽视近在眼前的陆意洲,这人的目光恍若狙击枪镜头,时时刻刻紧盯着他的面颊。 空气逐渐升温,未知的暧昧因?子漂浮在柏延的前后左右, 把他的耳朵和肩颈蒸得微微发烫。 他觉得他现在热得厉害。 以往总是这小子被他逗得面红耳赤, 柏延心想,今天怎么反过来了呢。 心绪神游天外的时候, 陆意洲又凑近了一些, 离他更近了:“说话,不许装蘑菇。” 柏延:? 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吧。 他像揉面团一样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进行?手动降温。冷却了三秒钟, 柏延抬头正视陆意洲的眼睛,尝试找回主场:“你想听我?说什么,嗯?” 陆意洲眼睫一颤, 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叫着柏延的名字,扁了扁嘴说, 你好过分。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陆意洲的虹膜并?非常见的深棕色,而?是略浅一些的颜色,温驯地收敛眉目时,宛如淋了雨的可怜小狗。 柏延见惯了他雄孔雀一般昂首挺胸、桀骜不驯的模样,如今面对另一番情态,心软得格外快。 说得这样明显,就?算迟钝如他也看出来了。 陆意洲喜欢他。 柏延猜,应该喜欢很久了吧。 前段时间种种在他看来怪异又毫无逻辑的行?为、一边嘴硬一边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不小心撞见后慌乱错开的目光…… “但是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 虽然陆意洲厌恶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原主,但柏延依旧觉得很微妙。 那样势如水火的关系,竟然说变就?变了。 以及陆意洲从?前不是喜欢他哥吗?是什么使他改变心意,转而?喜欢上自己的? 柏延心里有一连串问题。 “对啊,我?们曾互相厌恶彼此那么多年,”陆意洲重复着他的话,不明就?里地轻笑一声,“可几个月前,你对爷爷说会尽力劝我?重返乒乓球赛道的时候,我?就?再也没?对你有过任何?讨厌的情绪了。” 陆意洲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好像幼崽期的小金毛遇到成年大猫,因?大猫气场过于淡定强大,于是只敢在社?交友好的范围内伸出鼻子嗅嗅对方的气味。 “在和你成为队友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我?几乎都在照着陆章的想法前行?——该与哪家的子弟社?交、该在哪个阶段获得什么样的成就?、该出席什么宴会,这么多年,我?也只干过两件出格事。” 他说道:“一件是高考填志愿,我?没?听陆章的,自己偷摸着改了专业,把金融换成了体育。” 第64章 “我?用?的是青姨的电脑,当?时她正抽烟,以为我?要选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结果定睛一看,一口烟没?吐出来,让她呛了好半天。” 陆意洲描述得活灵活现,柏延耐心听着,仿佛能看见尹青青捂着胸口顺气,却又不得不支持陆意洲选择的模样。 “另一件,是和你组队参加省队选拔赛。” 他眼神有些呆滞,似陷入回忆:“和宋一宁的那场,我?失误了很多次。到了擦汗时间,你在场台边握着我?的手,说你赌我?赢……柏延,我?总忘不掉这一幕。” “除了你,没?有人这么坚定地信任过我?。” 听到这句话,柏延心脏猛地一抽。 由于他的出现,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有配角的人生轨迹,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受困于感情的柏庭炙热地追逐着他的事业,固执己见的尹随山踏出了“换位思考”的第一步。 和他本是八辈子仇人的陆意洲,现在正红着眼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蘑菇、傻子、小狗、幼稚鬼。 柏延给他起的称呼能放进一条长达十厘米的清单里。 人们常说,见过太阳的人必不可能回到黑夜,尽管他和陆意洲的相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已经贪恋上了这份在另一个世界从?未拥有过的陪伴。 他喜欢吗? 喜欢的。 柏延眼里一片柔和,他笑着摸了摸陆意洲滚烫的脸颊。 “哎呀,这个点也没?风啊,哭什么呢?” 这是他在陆意洲面前惯用?的腔调。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使他整个人往前一扑,狠狠撞进了眼前这人坚实的怀抱里,陆意洲的双臂像两条千钧之重的铁链,禁锢着柏延劲瘦的腰身。 柏延手指插进陆意洲蓬松柔顺的发间,摸小狗似的撸了几下。 平成的凌晨时分正是降温的大好时候,柏延和他紧紧相拥,非但不觉得冷,反倒热得想把外套脱了。 “唔,有点勒。” 柏延凑到他耳边说。 陆意洲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透了,须臾,柏延感到他的衣服下摆被人掀开一道缝隙,一阵凉风漏了进来,激得他一哆嗦。 随之而?来的是一双热乎的手掌,以尾椎为起始,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淌过了他的后背和前胸。 柏延这才意识到: 原来他的敏感点,到处都是。 陆意洲用?指侧的茧子刮他的腰窝,柏延抖了一抖,紧接着哼了一声;摁揉他背上那一条长长的脊柱沟,柏延把头埋进陆意洲颈窝,死活不肯再抬头;拇指压过一点,柏延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捉住陆意洲四处作乱的双手。 “别弄了。” 陆意洲:“那可不行?。” 柏延双手圈着他的脖颈,低声道:“风都灌进来了,好冷。” “也是,”陆意洲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们换一个。” 柏延:? 那句“换什么”被陆意洲无情地堵了回去,一点登场的机会都不给。 柔软的唇面贴上柏延的,他揪着陆意洲肩部的衣料,齿缝被他的舌尖灵巧撬开。 上个世界加这个世界,他的年龄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二十一岁。 柏延没?谈过恋爱、没?接过吻,在这方面的经验约等于零,好在这个在他口腔肆意作乱的幼稚鬼也是第一次,新手对上新手,很难分出胜负。 他温吞地回应着陆意洲,直到下唇被他的虎牙撕咬得破了皮,柏延才开始后悔不该太早下定论。 “嘶——” 他吃痛地皱了皱眉,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陆意洲及时停了下来,先吮去了他唇上撕裂处溢出的血珠,又吻了吻他的嘴角,低低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柏延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感觉自己像摔进了热情金毛的浪漫陷阱里。 “唔……陆意洲,停……停!” 他偏过头中断了这场互动,并?且用?手盖住陆意洲的嘴巴。 “让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陆意洲没?动,乖乖等他看手机。柏延摁亮屏幕,上面显示现在刚过凌晨一点。 柏延:“……” 难怪嘴巴这么痛。 亲好久了。 眼见着陆意洲要躲开他的手再次亲上来,柏延干脆双手齐上阵,捂住他的下半张脸。 “先回酒店?同意点头反对摇头。” 陆意洲摇头。 柏延:“回省队?” 摇头。 柏延:“露宿街头?” 狠狠摇头。 陆意洲眨了眨眼睛,眼神催促他快点想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地方。 柏延舔舔唇面的伤口,面无表情道:“别告诉我?你想回翠湖天地。” 点头。 “……” 居心叵测的坏东西! 他放开手,道:“我?叫车,等回去了再说。” 这个点的出租车不好叫,他们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来一辆。 被陆意洲无休止地亲了大半天,柏延深觉心累,仗着现场有第三个人,他一上车就?和陆意洲“划清界限”。 出租车司机瞟了眼后视镜,用?地道的本地口音问:“你们上车那个地段,大半夜蛮难拦车嘞!” 第65章 司机小心翼翼地多看了陆意洲几眼,又道:“你俩小伙子这么晚在那干啥?” “打?架。” 柏延指着接吻途中被陆意洲捏红的脸颊,补充道:“打?群架。是对头约的地方,我?们一开始不知道这地儿这么偏。” 司机倒吸一口冷气,不再搭话。 车停在翠湖天地门口,下了车,柏延不由得感叹一句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怎么着也比不了能打?好几个滚的柔软大床和永远不会断水断电的家用?设备。 柏延打?开门,在玄关换好了鞋。他一起身,被人抵在了一旁的鞋架前。 他偏头打?了个哈欠,一巴掌糊上陆意洲的脸颊:“明天不训练了?精神这么好。” 这会儿都凌晨三点了,他们七点钟得起床呢。 “总是忍不住。”陆意洲道。 柏延找不出反驳他的话。 “去洗漱吧,”他揉着眉心,无奈道,“待会儿我?去给你找一套家居服,对你来说会有点小,将就?一下。” 他上楼给陆意洲找了一套他的衣服,只穿过几次,布料被清洗得干净而?柔软。整栋别墅有好几间浴室,但陆意洲非要赖在他卧室的那间洗,柏延困得睁不开眼,也懒得跑其?他房间了,索性?就?坐在床边等他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在他耳边响了许久,好似变成了一段催眠曲,柏延在身上披了件毯子,蜷在床尾睡了小一会儿。 陆意洲把他叫醒的时候,他还以为天亮了。 “嗯?” “去洗澡。” 柏延把毯子裹紧翻了个身,嘟囔道:“再睡会儿。” 小毯子被人揪起来扔到一旁,他半眯着眼,全身忽然腾空,被人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浴室里热气未散,柏延睡意更浓。 在没?有支力的情况下,身边有啥他靠啥。一开始是冷冰冰的瓷砖墙面,后来是一堵既坚硬又柔软的墙,柏延迷迷糊糊被清洗干净,紧接着迷迷糊糊地被塞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 “柏延,柏延。” 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叫他。 他心想哪里来的蚊子,把被子蒙过头,卷成了一只蚕蛹。 隔了会儿,那人揉着他的腰腹,哄他再说几句话。 柏延闭着眼应了一句,问他说什么。 “你还没?有说喜欢我?。” 哦,这个啊。 不难办。 柏延辗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挨着一个不像枕头的东西。 “……嗯,喜欢你。” 翌日清晨。 前一晚他们谁也没?拉上窗帘,所以柏延很快就?被刺目的阳光照醒。熬夜后遗症一下子冲入脑海,他眼前空白了几秒,慢慢才恢复正常的视野和意识。 昨天仿佛有事发生。 他像是喝断片了一样。 柏延慢吞吞往回躺的时候,一个念头穿透了“再睡个回笼觉”的想法,直射他心口: 早上八点有训练。 他顿时睁开眼睛,一秒弹直上半身,顺便拍了拍身边那坨隆起的人形:“快快,别耽误队里的训练!” 那人被他拍了之后动了动,反倒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把柏延拉倒在床上抱紧了。 “陆意洲,我?们有训练。” 柏延的怒火蓄了百分之三十。 “去晚了章教要罚我?们扫院子。” 百分之五十。 “你……” 百分之七十。 “不用?去。” 陆意洲的气息吐在柏延的后颈上,有些痒。柏延翻过去和他面对面,疑惑道:“为什么不用?去?” “章教六点的时候给我?发消息了,说他和朱教去局里开会,今天一整天都给我?们自由分配。” 陆意洲下床拉上窗帘后,回被窝抱住柏延,亲了亲他嘴巴那道结痂的伤口:“好困,继续睡。”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柏延算是彻底醒了,他咂摸着陆意洲方才的话,很快回过味来。 “你六点还醒着?” “嗯。” 柏延:“为什么不睡?” 把下巴搁在他颈侧的人半天没?一个响,柏延以为他睡熟了,结果陆意洲撩开眼皮,哑声道:“觉得不真实。” 柏延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缠绕着一缕乌黑的发尾。 “哟,这么深沉啊?” 他笑着打?趣,但眼中的笑意浮于表面,没?到底。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部小说,一部荒谬、戏剧、狗血的小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曾被钉死在了剧情的版图上,在他来之前无人可以撼动。 他和陆意洲一样,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有时候午夜梦醒,他会打?开手机随便浏览一些新闻,看看他到底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他会返回原来的世界呢?他时常控制不住地想,然后又很快扑灭这种渴望。 在原来的世界他出了车祸,不死也残了,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健健康康地在这个世界完成他的梦想。 反正他无牵无挂,在哪打?乒乓球不是打?? 柏延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嘴上还是回应道:“你觉得哪不真实?” “不知道。” 陆意洲重新闭上眼睛,道:“或许都是真的,只是我?太患得患失,总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第66章 柏延笑了一声,嘴巴上的酸痛感时刻提醒着他之前发生过什么,所以他的“不真实感”稍弱一些。 他摆好了睡姿,脑海里闪过一个断断续续的记忆画面。 回笼觉带来的睡意水涨船高,临睡前,柏延和陆意洲十指相扣,摩挲着他的薄茧。 “陆意洲。” “我?也喜欢你。” 柏延心满意足地睡去。 再次睁眼,床头的闹钟跳到了下午两点整,柏延查看手机信息,发现他哥中午的时候来电过,有人替他接了这个电脑。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柏延用?微信回拨了一个视频电话,接通后,他看见他哥坐在车里喝水漱口。 “早哦,小延。” 柏庭摆弄着镜头的角度,脸上笑容淡淡的。 来者不善。 他哥大概是知道点什么了,只不过他目前不确定柏庭知道多少。 “现在是下午了,哥。” 柏庭:“你们年轻人都爱睡懒觉,说成早上好也没?毛病。” 柏延“带着”他哥去浴室洗漱,他用?漱口杯接好水,刚开始刷牙,柏庭便说道:“昨晚和意洲一块儿住的?” “嗯。” 柏延吐了口牙膏沫,说道:“昨天我?们回来得有点晚,干脆叫他暂住一晚。” “原来只是暂住啊。” 柏庭说道:“没?有长住的意思吗?” “……” “好了,哥,”柏延漱完口,无奈道,“我?就?不瞒你了。” “我?和陆意洲在一起了。” 柏庭继续装蒜:“谁问你这个啦?昨天尹随山问我?呢,说省队要是放假了干脆让他来你这住,省得到处乱跑浪费时间。小延,我?可没?别的意思哦!” “……” 柏延低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 “没?事的哥,我?也可以假装没?看到你脖子上的痕迹。” 柏庭嘴角一颤,笑容皲裂。 “我?和尹随山——” 柏延:“哎呀,刚刚好像是我?眼花,看错了。” 行?呗,大不了同归于尽。 柏延阴了回去。 屏幕里的柏庭脸颊微红,表示再也不捉弄人了,柏延这才放过他,谈起了正事。 “我?们队的教练去局里开会了,我?想应该是和全运会有关。” 柏庭:“不是应该,是必须。” 全运会定在年末十二月,具体时间还未敲定,但这次开会过后就?八九不离十了。 “小延,我?要告诉你的是,”柏庭道,“喻淮息的名字一定会在参赛名单里。当?然,和你对阵的刘锐也在里面。” “但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两个人,还有来自各省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你和意洲必须做好准备。” 柏庭笑了笑:“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准备。” “好,我?知道了。” 他看着柏庭的眼睛,最终没?道出那声谢。 他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尹随山呢?”柏庭问道,“你上班他不送你吗?” 柏庭脸色变得有些臭,他眼神示意柏延往右边看,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尹随山露出的……一片衣角。 “他在呢。” 柏庭说完做了个口型,句子太长,柏延只读懂了一半: 烦人得很。 他一口气睡到下午,胃部已开始尖叫抗议他不吃早午饭的糟糕行?为。 柏延不打?算和他哥挂电话,因?而?保持着屏幕常亮状态下楼找陆意洲。 他在前后的小花园翻了个遍,一楼二楼几个房间都找了,依旧不见人,直到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柏延跟随着这道气味,追踪到他的另一个厨房门口。厨房门内,系着蓝色围裙的陆意洲手持一把黏着一团焦黑不明物的锅铲,在柏延买来煮牛奶的小奶锅里翻来翻去。 那坨黑色的东西被颠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柏延围观了一会儿,见陆意洲即将装盘了,才道:“你是在研究什么魔法药水吗?” 陆意洲双手一抖,焦黑不明物从?锅里滑出来,滚到他的脚边。柏延抽了一张纸,把它?包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还是没?看出这玩意儿的原材料是什么。 “这是你……摊的煎饼?” 陆意洲:“当?然不是!” 他从?手边敲了个鸡蛋,把蛋黄和蛋液充分混合,再然后倒进小奶锅里。 “这是我?煎的鸡蛋,你觉得怎么样?” 柏延还没?评价,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爆笑声,他听到柏庭和尹随山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隐隐约约提到了“陆意洲”“做饭鬼才”这样的字眼。 尹随山的声音一出来,陆意洲快被他气疯,他挤进柏延的手机屏幕里,咬牙切齿的地说道:“下次回尹家,你最好别撞上我?。” 尹随山双手一摊,道:“你做饭做得烂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把鸡蛋煎成羊粪plus。” 成功气完了人,柏庭挂断电话,单独跟柏延说尹随山脑子没?恢复过来,需要时间医治。 旁边的陆意洲听到了,把盛着三块plus版羊粪的盘子放在柏延眼前,道:“没?错,不和脑子不好的人计较。来柏延,尝尝我?做的早餐。” 第69章 一个人的睡相怎么能糟糕到这种程度呢? 他看了看环住他腰身的臂膀, 以及被陆意洲踢得只能勉强盖住他们小腿的被子?,柏延搓着冻麻了的手背,祈祷他别?因为这场睡得乱糟糟的觉而感冒。 “几点了?” 身后传来陆意洲迷迷瞪瞪的声音。 有的人体寒,有的人体热,陆意洲属于?后者。柏延感觉被搂得更紧了, 后背恍若贴着一个巨大的火炉, 源源不断地?给他传递着热意。 柏延试着动了动腿, 贴身的棉麻布料擦过他的大腿内侧,被磨得一片通红的皮肤顿时痛痒难耐。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七点半,”柏延拍开陆意洲欲探向他胸口的手,冷声道, “不准乱动。” “章教和朱教今天?归队, 上午我们完成训练后要向他们总结这一周的情况,以及单独对?朱教报告张清驰的练习成果, ”柏延忍着腿间的痛感, 下床随手套了件毛衫,“下午和我打一场,时间你定。” 毛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了, 下摆直接垂到了腿根处。 柏延走?进洗漱间挤好牙膏, 陆意洲伸着懒腰站了过来,左手放在他腰窝,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做这件事时陆意洲面?色如常, 淡定得就像晨起吃了一块果酱夹心的面?包。 “这么想报复回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这个柏延就来气。 昨晚他和陆意洲没?到最后一步,但该做的基本都做了。那部爱情片不仅一个字没?看, 还沦落到给他两当了两小?时伴奏。 柏延不喜欢外放自己的情绪,在影片放到高潮的时候,他背对?着陆意洲,手心将一切可能发出的声音扼杀在摇篮里。 不料陆意洲两手在他腰间一握、一提,柏延整个人被翻了过来,正面?跪坐在陆意洲膝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柏延瞟了眼哼着歌涮洗漱口杯,心情很是明媚的陆意洲,他抬手刷牙时,宽大的衣袖滑到肘部,腕上那一圈浅淡的红痕过分扎眼。 他咕咚咕咚吐出一口水,道:“报复?我哪次赢你不比吃饭轻松。” 洗漱台前的镜子?里,略矮一些的青年掬了捧清水,冲干净了嘴边残余的牙膏沫,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在身旁的高个青年的唇角印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柏延仰着头看他,道:“有本事就赢回来。” 在陆意洲想加深这个吻之前,他果断转身离开。 他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心想他并非不懂陆意洲那点“能拖多久拖多久,能亲多久亲多久”的心思。 省队训练安排得很紧,从早到晚,时间精确到了一分一秒。早上睁眼的那一刻,他们脑袋里就必须计划好一天?要完成的任务。 他们没?有什么温存的机会,就连短暂的接吻,也是捱到了下训以后,在更衣室里悄摸着进行的。 陆意洲对?此意见?非常大。 他不满足于?一触即分的接触,和柏延呆在一块的时候总想要更多。 多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每次都是柏延停下来,将那股即将越燃越旺的火苗扑灭。 “现在几点?” 柏延在玄关换鞋,陆意洲又问了一次。 他答道:“快八点了。” 陆意洲点点头,说还早。 柏延刚想问他哪儿早了,半小?时通勤,路上有可能会堵车,九点钟之前进省队大门就已经是给菩萨磕头还愿的水平了。 他站直身子?,当即被陆意洲推到门上,双手高高压在头顶。 “不要……不要留痕迹。” 柏延两腿打着颤,颈间一片湿热。 “陆意洲?” 那人没?理,反在他耳垂咬了一口。 “陆意洲。” 柏延在心里默默计时。 计到第一百八十秒,他强行挣出一只手,拍了拍陆意洲的侧脸:“我们要迟到了!” 这人以一个拥抱作?为“结束语”,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 啧,粘人。 柏延解开围巾,重新围了一遍。 平成的中心区一向车水马龙,一个不小?心就是十来分钟的交通堵塞。 被堵在原位置一动不动的十分钟里,柏延每隔一会儿就要朝陆意洲飞一个眼刀。 司机师傅喝了口大瓶装的冰红茶,顺了顺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佛珠穗子?:“赶时间呐?” “嗯,”柏延收住表情,道,“我们快迟到了。” 师傅看向目的地?,“哟”了一声:“省队的?规定几点到?” 陆意洲:“九点。” “不急,早着呢。” 师傅朝后甩甩手,方?向盘一打,半边车头插进了前面?的队伍里。 排在他们后一位的出租车摁响喇叭,一副“谁插队谁被擦”的硬气做派,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眼那辆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人,随口喷了句平成本地?的骂人方?言。 “别?误会,那辆车是我一同事在开。” 绿灯一亮,他们坐的这辆车瞬间飞到前排,甩了后头的车一大截。 师傅道:“我经常和那个老家伙拼谁开的快。” “快”这个字还没?落地?,那辆车长江后浪推前浪,喷了他们一脸的车尾气。 第70章 这个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挑衅的程度,柏延掐着时间,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励司机师傅尽量开快些。 这师傅的一手好车技彰显了平成出租车的风范,你追我赶、一来一回的,他们再次把那辆车给超了。 “欸,他们这路……”司机师傅加大马力,把油门一踩到底,“他们这路咋的跟我们这么像呢?” 柏延也发现不对?,他正准备让陆意洲留意一下那辆车的后座做的是谁,不料这人直接摇下车窗,和一臂之距的章翼打了个照面?。 柏延:“……” 两辆出租车一齐停在省队门口,他与陆意洲跟在章翼后面?,看他一边指着表盘一边骂骂咧咧道:“你俩有时间观念吗?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啊!九点零一分,怎么着,掐着表来训练是吧?你俩当大爷来了?” 朱萍同情地?拍拍章翼的肩膀,率先朝场馆行去了。 估计是盘算着做一个突击检查。 章翼在局里“关了”七天?,怨气大的路过的狗都得被他踹一脚,他怒而转身,质问道:“说,为什么迟到?” 柏延和陆意洲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不说话?你俩是偷情去了吗!” “……” “……” 差不多,算是吧。 但柏延肯定不能这么回答。 他怕章翼思维发散到某个诡异的地?方?,忙道:“没?定闹钟。” “没?定闹钟?”章翼狐疑地?看着陆意洲,“他没?定闹钟,连带着你也起不来?” 陆意洲:“嗯,昨晚我住他隔壁。” “行行行!” 章翼太阳穴凸出一条明显的青筋,他疲惫地?按着眉心,挥手赶人:“你俩赶紧的吧,换衣服,上场馆训练。” “中午来我办公室,有事儿和你俩说。” 柏延朝陆意洲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点头,挎着包就往更衣室的方?向跑。 更衣室开着暖气,热风烘得人暖融融的。这个时候,大衣里那件随手一套的毛衫就有点闷人了,他感觉后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柏延和后头那条“小?尾巴”进更衣间的时候,宋一宁刚好从其中一间走?出来,他本来在整理换下来的常服,一抬头,红润的小?脸蛋皱成一团。 “柏延哥,陆哥?” 宋一宁问道:“你们来得好晚。” “没?定闹钟。” “睡过了。” 两道声音混杂在一起。 平常总慢半拍的宋一宁像大梦初醒一般,敏锐地?捕捉到柏延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衣服。 以及—— “陆哥,”宋一宁掷地?有声道,“这里有很多空的更衣间,你为什么要和柏延哥挤一间呢?” 陆意洲:“……” 看着宋一宁清澈的眼睛,柏延妄图蒙混过关的念头不知怎的缩了回去。陆意洲脸皮厚实些,满脸正直地?解答道:“你柏延哥衣服不太好脱,叫我帮他。” 宋一宁恍然大悟,结束了这场无意识的盘问。 今天?有点倒霉。 柏延上场练习前,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着。 想着想着,他下手就没?了轻重,不仅零封了好几个与他对?练的队员,就连陆意洲也没?在他这里吃到半点甜头。 柏延的低气压犹如瘟疫席卷了整个场馆,处处能听见?那些被他血虐完的可怜人士的哀嚎。 直到陆意洲出马将这个“杀神?”带出场馆,气氛才重新变回祥和安宁的样子?。 在章翼的办公室,柏延意外地?看到了王飒、张清驰和宋一宁这几个熟悉的面?孔。 “柏延,来得正好。” 章翼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将两封文件夹分别?递给柏延和陆意洲:“这届全运会,平成的名额大约有十来个,但我和你们朱教真正看好的、能打到不错名次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章教私底下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朱萍安静地?看着她?亲手带出来的王飒和张清驰,眼神?温柔:“他说,你们几个都是有机会入选国队的好苗子?,至于?能不能上去,就看这次全运会了。” “别?让章教失望,”她?轻轻按着王飒的肩膀,拍了两下,“也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朱教。”王飒说道。 沉淀了一段时间,她?的气质蜕变得更加稳重踏实,仿佛不起波澜的沉潭,包容着所有即将到来的水潮。 柏延望向王飒,不自觉地?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你做什么盯着别?人看那么久?” 陆意洲忿忿不平地?吃着飞醋,道:“什么时候看我能有那么深情就好了。” 柏延摸摸他的狗头,哄人的话刚到嘴边,手机里便弹出一条没?有署名的消息。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 我们全运会见?。 第38章 “是?谁?” 谈话结束, 柏延和陆意洲往外走。柏延盯着那串电话号码,努力在记忆图库里搜集了一番,无功而返地摇摇头?:“不知?道?。” 是?喻淮息吗? 不, 不像。如果是?他的话,发短信的语气不会这么礼貌客气。 柏延脑子里一下子蹦出好几个人名,他就像一个无法锁定目标的狙击镜,漫无目的地游离于这些名字之间。 第71章 “那就不管了。”陆意洲道?。 他的手机被人接手,陆意洲帮他删掉了那条来路不明的短信。 今天他们谁都不想吃食堂, 便干脆回到宿舍, 煮了一锅尹青青包的饺子。 跟陆意洲确认关?系后, 柏延致力于买各种各样图案可爱的围裙——翠湖天地的别墅里放了件天蓝色碎花的,粉色小?兔的搁在燕大公寓,陆意洲眼下?穿的这件,则是?鹅黄色小?鸭纹样的。 柏延单手托住下?巴, 盯着陆意洲在厨房忙前忙后的背影发呆。 这段时间以来, 他一直重复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陆意洲喜欢“他”。 那这个“他“究竟是?原著的“柏延”,还是?他这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呢? 他有好好阅读“柏延”的记忆。在过去的岁月里, 陆意洲和“柏延”虽势如水火, 互为死敌,却并?未上升到斗个你死我活的高度,甚至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有过恶意明显的举动。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吧, 柏延心想。 他的目光投放到举起的手指之间。 这种, 被爱包围着的感觉。 空虚的指缝忽然被人紧紧扣住,系着小?黄鸭围裙的陆意洲一手稳稳地端着一大碗饺子,一手与他交握, 眸光深邃。 “盯着自己的手做什么?”陆意洲拉开?椅子,分了双筷子给?他, “趁热吃。” 碗中?每一个饺子都煮得刚刚好,没破皮也不生硬。 柏延笑眯眯道?:“可以啊,做得好棒。” 他很早就发现陆意洲特别吃这一套了,鼓励、表扬、赞美,但凡说了类似的话,或者表达了类似的意思,他的男朋友就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狗,表面上压着嘴角,实际已不自觉地昂首挺胸。 柏延分着吃了二十几?个饺子,咀嚼的间隙,短暂下?线的思绪重新登陆回来,他发现陆意洲始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的左手。 “你这样不累吗?”他问道?。 陆意洲转过头?,满脸茫然。 柏延抬起他们相握的两?只手,说:“这样,不累吗?” “一点都不。” 陆意洲的筷子戳中?一颗包得不太好看的饺子,说道?:“我们本身?就没太多相处的时间,所以我珍惜每一次机会。” 饺子还没落入口中?,陆意洲猛地一顿,转过头?:“怎么,你不喜欢吗?” 哎呀。 柏延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涌出一点酸涩的情绪:“没有的事,你赶紧吃吧。” 吃完他们可以一块儿洗碗。 虽然也就一个碗。 他们挤在狭窄的洗碗槽前,水龙头?放出一股细小?的水流,绵柔的泡沫将餐具团团围住,洗去了附在上面的油污。 陆意洲的体温永远要高一些,涮洗碗筷的时候,那条温热的手臂宛如一条悄然逼近的蛇,缠上了柏延的手臂。 换作以往,他肯定是?要把这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家伙一巴掌推开?的。 但柏延没有。 相反,他还若无其事地贴了过去。 原来情绪是?可以相互传递的啊,他心想。 他好像被陆意洲的“黏人”情绪传染了。 “今天发呆好多次了。” “嗯?” 柏延下?巴被湿滑的手指捏住,被迫微微上抬,他猝不及防地对?上陆意洲眯起的双眼。 “又被我逮住了,”陆意洲道?,“想什么这么入迷?” “……不知?道?。” “撒谎。” 手指抽离,柏延的唇下?留了道?水渍,他双手津在泡沫里,只好俯身?上前用下?颌蹭蹭陆意洲的脸颊,把挂在脸上的水珠全部抹掉。 “干嘛!干嘛!”陆意洲脸颊爆红,语无伦次道?,“不许通过魅惑考官蒙混过关?!请考生严肃纪律!” 柏延:“……” 傻——算了,傻狗。 他叹了口气,决定蒙混到底。 柏延冲掉手臂上的泡沫,两?手搭在陆意洲左右的肩膀上,带出的水滴从指尖滑落,把陆意洲的后背淋得透湿。 像下?了一场小?雨。 柏延啄了啄他的唇角,然后停下?不动了,他看着陆意洲原本闭紧的眼皮一颤,气急败坏地睁开?眼主动发起攻势。 他被亲得脑袋后仰,嘴边挂着一缕浅淡的水液。 “柏延,你有心事。” 陆意洲的拇指用力刮了下?他唇角:“不能告诉我吗?” 他不知?道?。 柏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仿佛摇摆的古董钟。 他刚张开?嘴巴,陆意洲再次黏黏腻腻地吻了上来,含着他的唇舌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 “那就不说了。” 这周的训练迎来尾声时,陆意洲也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他们系的辅导员,内容大致是?让他抽空回一趟燕大,补全休学手续。 上次他办得匆匆忙忙,漏了好几?个重要步骤。 柏延周天没什么要做的事,索性和他一道?去了趟学校。 辅导员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楼和图书馆是?一个方向,距离有点远,步行?得走十来分钟。 柏延开?了辆共享电动车,他右腿一跨,十指握住两?边把手:“上来。” 第72章 这次共骑一辆车,陆意洲不会像上次那样有任何意见了,他轻快地说了声“好嘞”,紧接着上半身?靠住柏延后背。 “……” 途径操场,柏延把车速提到了最高码,迎面扑来的凉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凌乱飞扬,陆意洲在后面问为什么骑这么快,柏延笑而不语,暗想说还不是?怕遇见熟人,毕竟他两?先前那么不对?付。 但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柏延在停车处锁好电动车,和陆意洲上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下?楼梯的周东阳。 柏延死去的记忆复苏,默默给?这个个子不高的金发小?卷毛补足备注: 阳阳不吃苦。 他当?初来找陆意洲,联络过的微信好友。 “柏延?” 周东阳第一眼没认出来他,到了第二眼,他吃惊地捂住嘴巴,指着柏延身?边的陆意洲:“卧槽,牛逼啊!” “你真?泡到陆意洲了!” 柏延:“……” 陆意洲:“?” “没,不是?,你误会了,”柏延不打算选择这个时机公开?,他三连否认道?,“陆意洲回来补个手续,我们碰巧遇上而已。” 周东阳半信半疑,须臾,他视线集中?在柏延脸上:“得了吧,你少来这套!嘴巴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谈?” “这样,我答应你绝对?不说出去,”周东阳挤眉弄眼道?,“你就承认了吧!” “真?不是?。” 柏延朝陆意洲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上去找辅导员办事。 “我实话告诉你吧,”陆意洲走后,柏延装出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指了指嘴上的印子低声道?,“这个啊……” 周东阳:“嗯嗯嗯!” “是?上火导致的。” 柏延发誓道?:“你说的,陆意洲英俊,却实在直男,强扭的瓜不甜,我和他真?没什么。” 他这番真?情实感的胡说八道?可算是?把周东阳唬住了,周东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啊。没事姐妹,下?一个更乖!” “嗯好。” 柏延点头?附和,改了称呼:“姐妹。” 周东阳在学生会身?担要职,比起八卦,他像是?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柏延笑着和他告别,气松了半口,只见陆意洲不知?何时站在上几?阶台阶上,垂眼凝视着他。 生气了? 柏延:“事情弄好了?” 陆意洲:“嗯。” 生气了。 “现在还早呢,”柏延看了眼时间,道?,“要不要在附近逛逛?” “不要。” 陆意洲走下?楼梯,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回头?道?:“和我去一个地方吧,柏延。” “有点远,但我刚刚突发奇想,挺想跟你回那儿逛逛。” 出租车上,陆意洲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一路上只偶尔与司机交流一下?路线。 柏延被他晾了半天,直到车停在某个学校的大门口,陆意洲付了车费,这才开?启破冰的第一句开?场白。 “你还记得这里吗?” 今天是?周末,诺大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门前的街道?上洒满被风吹下?来的落叶,颇有种萧索的意味。可校门附近那块雕着“平成外国语中?学”几?个灿金大字的墙面,又将这份孤寂冲淡了不少。 平外?这是?……他们的母校。 “记得。” 柏延问道?:“怎么突然带我来这?” “进去逛逛吧。” 陆意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平外周末闭校,没有老师没有学生,保安更不会把两?个身?份不明的校外人员放进校园。 柏延跟在他身?后,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他们怎么进去? 陆意洲把他带到平外的围墙尽头?,他轻车熟路地卸下?几?块松动的红砖,三两?下?蹬了上去。 一连串的动作好似排练过无数遍,柏延呆呆地仰头?看着陆意洲,下?一秒,墙头?的“不良学生”对?他伸出手,淡淡道?: “上来。” 第39章 柏延下意识地把手伸了出去。 一股向上的力量几乎将他整个人“连根拔起”, 他狼狈地趴在墙头,远没有陆意洲来得云淡风轻。 红墙以内,两片铺着草皮的操场侵占了他的所有视线, 陆意洲像一只敏捷灵活的大型猫科动物,轻轻跳到了柔软的草坪上。 陆意洲站在墙下,朝他展开双臂。 柏延迟疑一秒,正正好地跳到了这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 操场的尽头伫立着几栋七八层高的建筑物,风格和校门口那金灿灿的题字格外一致, 主打一个恢弘豪华。 尽管柏延储存着大量有关这所学校的记忆, 但他依然感到非常陌生, 因为这不是他的人生,是原身“柏延”的。 东边的操场设置了足球围栏网,他被陆意洲带着往那边走,可能是他走得有点慢了, 前头那人放缓了脚步, 守株待兔地拉住他的左手。 “我们在这踢过球,”陆意洲低声道, “你当时输了, 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柏延没有犹豫,回应道:“十七八岁嘛,胜负欲最?强的年龄段。”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能认输, 在讨厌的人面前不能跌份。 第73章 他完全?可以理解原主的心?情, 就算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悄悄怄半天气。 陆意洲没有说话,反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主席台被建在操场中央, 是每周举办升旗仪式的固定场所,柏延不过多看了一眼, 就听?见一句凉飕飕的话语:“你通报批评的人里,我应该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吧。” 高中时期,原主学习成?绩不错,且连任了两年的校风纪委员一职。 柏延没有多想,道:“觉得我公报私仇啊?” 陆意洲语气中多了几分调笑:“主席台上的风景不错,我挺喜欢的。” 柏延嘴角一僵,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他看着陆意洲的侧脸,很想多问一句“那主席台上的人呢,也?喜欢吗”,可他到底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不想问,也?不敢问。 他害怕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 滋生出?不安感后的每一个晚上,他窝在陆意洲怀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凝视着爱人静谧的睡颜时,总在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个不确定的可能。 陆意洲、柏庭、尹青青、张清驰…… 假如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收获的所有东西,爱情、亲情、友情,原本就不属于他呢? 刚穿来的那个柏延或许会洒脱地回答说,不属于就不属于,他习惯了孤独乏味的生活,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现在的他不行。 他做不到了。 他仿佛一颗漂泊了许久,终于在某块泥土里扎根的蒲公英的种?子,吸收着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养分和阳光,贪恋着充足的营养来源,然后卑劣地破土而?出?,伸展出?新?生的叶片。 你在逃避什?么呢?柏延时常这样问自己。 青春年华里最?具存在感的死敌,敬仰对象唯一的亲弟弟,哪怕是想看两相厌的关系,也?有着深深的羁绊和牵扯。 你在逃避什?么呢? 柏延手举白旗,缴械投降。 好吧,他承认是他不敢面对这个“陆意洲对他究竟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的问题。 柏延任由陆意洲牵着,避开校内保安的巡逻路线,横跨大半个操场走进其中一栋教学楼。 这栋楼年份有些久远了,顶上一层是天台,上了锁,倒数第二层的教室基本废弃闲置了,地面散落着数不清的一次性餐具、烟蒂和空笔管。 是平外的“三不管”地带。 之所以被称为“三不管”,是因为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管了也?没用,每个星期换下?来的报废摄像头就有两位数,就算那些父母在平成?排得上名号的姑爷爷姑奶奶们砸得起,校方?也?修不起。 于是校长无声妥协,只要不违法乱纪,抽烟喝酒抄作业这种?事情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陆意洲推开一间名为“603”教室的门,柏延跟着走进去,心?说还?算干净。 凌乱的桌椅像水缸里的鱼,要么遗世独立,要么围成?一团。上面没有灰尘,只有来这抄作业的学生水性笔透过薄薄的试卷,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划痕。 “我以前喜欢在这抽烟,”陆意洲拉上纱窗,既阻隔了蚊虫,也?使空气在室内流通,“你说奇不奇怪,每次我都能被你抓到。” “可能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柏延手指掠过桌面,指腹无意间触碰到的凹凸不平让他低头看了一眼。 这张桌子被人写了一句话,柏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抽烟对身体有害,我是在帮你”,一边辨认每个字的字形。 ……鹿……阳? 我……想回……鹿…… 我想回鹿阳。 他看向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的陆意洲,问道:“这张桌子上的话是你写的吗?” “是。” 陆意洲压着上半身,不由分说地捏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如炬:“是我写的,过去的我写的。” “柏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明明是他在俯视陆意洲,他却丝毫没有“占据上风”的感受,反倒像被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碾压。 柏延不舒服地侧了侧肩,这下?可好,他两只手都被陆意洲攥在掌中了。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 寂静中,柏延心?脏有如擂鼓。 他装作不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的。” 他被陆意洲拉近了,困在这人敞开的腿间。柏延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什?么足球场的较量、升旗台的通报批评以及刚刚提到的举报抽烟,全?都是编出?来的,假的。 陆意洲和原身“柏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历。 三分真话,七分假话。 原主的中学经历是柏延不熟悉的领域,他不会因为陆意洲的几句话特意翻找核实这些事是否真的存在,所以三次试探,他就在陆意洲面前把自己暴露的一览无余。 柏延像一只奓毛的猫,受控的手掌紧握成?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意洲:“不早,几天前。” “我们现在能好好聊了吗?” 柏延的手一点点松开,他卸了力,向陆意洲的脸颊摸去。 意料之外的,陆意洲没有阻止他。 柏延用掌心?贴着他的侧脸,沿着骨骼上下?滑动着:“我是柏延,但也?不是。” 第74章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直视陆意洲的眼睛,他选择了一个偏离的角度,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要不要问清楚呢? 别了吧,万一结果不是想要的,会很难过。 他心?底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呐喊。 柏延犹豫不决的时候,陆意洲放开手,改为两臂圈住他的腰臀:“柏延,看着我。” “……” 这分明是他之前在场上对陆意洲用过的那套话术,怎么反过来被用在他身上了? 柏延视线微动,与?陆意洲四目相对。这人的眼睛像是一壶吐真剂,又像是某种?摄魂的灵体,柏延宛如被吸进去了一般,在旋转的漩涡里起起伏伏。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挣扎了好久,还?是开口:“过去的那个人和现在的我,你喜欢的……是谁?” 沉默。 陆意洲“唔”了一声,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柏延心?里有点慌,问道:“答案很难想吗?” 还?是说,陆意洲怕答案会伤了他的心?? “不难想。” 柏延的手背被抓着亲了一口,紧接着陆意洲抱紧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肚脐上方?,抬首道:“只是我觉得,你问的问题很奇怪、很无厘头。” “但我好像弄明白你这段时间在想什?么了。” 陆意洲道:“第一,我喜欢你的时间点是在和你组队之后。第二,在高中时期,我对……的印象真的不太好,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也?没有直接冲突。第三……” 他顿了顿,笑道:“好吧,想不到第三点了。” 柏延腹部一热,陆意洲直接把整张脸闷进了那处的布料里,声音闷闷的:“之前你……还?有尹随山都叫我多读书,我真的有看很多书呢。” 是哦,说话变得有条理多了,柏延想。 “嗯,好棒。” 他下?意识地夸夸。 陆意洲后脑勺上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柏延帮他顺平,手指绕回去摸了摸陆意洲的鬓发:“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你想听?吗?” 埋在他腹部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我来自另一个时空,”柏延挠了挠他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在我们那里,这个世界……你的世界,是一部剧情俗套的小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你,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过是用来衬托主角的平凡绿叶。” “原来的柏延跟尹随山大吵一架,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时间点。” 陆意洲的接受能力意外的高,除了知道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世界是一本小说后吃惊地感叹出?声,在柏延说其他地方?时,他都没给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那你可以告诉我,”陆意洲平静道,“在来这个世界以前,关于你的一切吗?” 柏延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 他以为陆意洲会打听?其他的事情,比如小说世界的主人公是谁、故事的发展是怎样的或者自己最?终的结局如何。 结果陆意洲的第一个问题是,能不能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柏延的双手被牵引着贴上陆意洲温热的脸颊,一低头,他便在陆意洲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真奇怪呢,明明触到的只是脸部的肌肤,他却觉得他好像摸到了一颗热烈跳动着的心?。 “先让我猜猜。” 陆意洲:“在原先的世界里,你是一名乒乓球运动员?” “对,”柏延站得两腿发麻,顺势把陆意洲当成?椅子,坐到他肌肉结实的大腿上,“穿来前,我刚拿下?人生中第一个世界冠军。” “你怀念你的家乡吗?你……想回家吗?” 柏延:“怀念,但不想回去。” “虽然我遇见了很棒的教练和队友,可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而?且在那个世界,我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就算回去了,我的归宿恐怕只能是停尸间了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他感受到了陆意洲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柏延盖住了他的眼睛,不适应地说道:“别这么看我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炽热的目光,换句话来讲,爱总是能让人无处遁形的。 陆意洲的睫毛很长,卷曲的末端刮擦着他的手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痒意。他托着柏延的后腰,嘴角小幅度地翘了翘:“你不想回去,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在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把你挽留下?来的人吗?” “当然。” 柏延撤去陆意洲眼前的遮挡,静静道:“你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在“回到原来的世界”和“留在现在的世界”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 陆意洲:“我一直感觉我的人生像一本装订好了的图册,翻到哪一页、展示什?么样的内容,由不得我做抉择,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多年,直到那次在爷爷家遇见你。” “我第一次有了‘脱轨’的感觉,好像那一刹那,所有束缚着我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但我依然不敢相信,我能够自由地主宰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抗拒你,尽可能地使自己反感你。” 第75章 “可我失败了。” 陆意洲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着他的掌心?,说:“我喜欢你,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我只是纯粹地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柏延看着他,没由来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 “我说,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柏延亲亲陆意洲的唇面,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真的是好新?奇的体验。” 他想通了。 一切都想通了。 他的理解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原本没有灵魂,正如陆意洲说的那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发表自己的每日台词,像游戏的npc一样维持着世界的基本秩序。 通俗一点形容,他的到来就像吻醒了睡美人的王子,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使这个小说里并不起眼的配角脱离了固定的轨道,开启了崭新?的人生,每个人开始以自己为中心?生活着,而?小说的主角——柏庭和尹随山,也?有了各自的目标。 没有什?么“他抢占了原主的人生”“他挤走了原主的灵魂”这样的狗血戏码。 他柏延不是鸠占鹊巢的掠夺者。 他是这个世界的点灯人。 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为这对交颈厮磨的爱人镀了道柔边。 柏延捧着陆意洲的脖颈,手指在这块柔软的皮肤上徘徊游移,他气喘吁吁地打断这段漫长的接吻,提醒陆意洲他们得赶紧离开了。 “翠湖还?是省队?” 陆意洲长眉一挑,在他耳边低声道:“只要你能控制住音量,我们在哪都没差。” 柏延:“……” 翠湖附近有好几家小型商店,下?了车,柏延假装没看见陆意洲钻进了其中一家,然后提着一个小黑袋子哼着歌回到他身侧。 玄关的大门刚一打开,他钥匙没来得及收,就被某个“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大型犬类压到了身后的鞋柜上。 柏延拿手去推,却反被陆意洲捉了去,从腕间开始吻起,一直亲到了手掌中央。 柔软的舌尖舔着掌心?几道细长的纹路,柏延另一只手压着眼睛,语气克制道:“去洗澡。” 第40章 进?浴室前, 柏延把上次借他穿的那套家居服拿了出来。 可陆意洲只要裤子,不要上衣,柏延有些奇怪, 看了眼手里被撑大了一号的衣衫:“这么冷的天,会着凉的。” 陆意洲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开暖气就好了。” 柏延点点头,心想也是。 有了之前因忘记关窗冻得瑟瑟发抖的前车之鉴,他将陆意洲推进?浴室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关上窗。 在自动遥控器的操作下, 及地的深色窗帘缓缓收拢, 机械的嗡鸣声中,柏延隐隐听?到陆意洲叫了他的名字。 “柏延!” 他没听?错。 可能是浴室的沐浴露用完了吧,又或者是没有浴巾? 柏延随口应了一声,从储备间翻出一瓶柠檬味的, 他左手?端着沐浴露, 小臂搭了三条新拆的毛巾,右手?以防万一, 攥着一包一次性内裤。 他艰难地敲了敲浴室的门:“来了。” 门掩开一条缝隙, 一只湿淋淋的麦色手?臂伸了出来,陆意洲尚未开口,柏延就?如动车上推着售货小车的乘务员, 将瓶瓶罐罐和洗漱用品一并转移到了陆意洲那里。 “沐浴露、浴巾、一次性内裤, 还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门后?传来陆意洲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他愤愤道:“你……柏延你真是……” “太贴心了。” 几个字挤牙膏一般,飘进?柏延的耳朵。 柏延:“不客气, 这是我应该的。” 就?算是男朋友,来到他家也应受到细致的款待。 他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呆, 上一回陆意洲借宿他家,洗了快两个小时的澡,这次不知?道要花多久。 正想着,浴室的门被某个带了脾气的人一把推开,陆意洲光裸着上半身,线条饱满的胸膛挂着几滴摇摇欲坠的水滴。柏延递去的三条毛巾,一条横亘在他左肩,剩下两条则被他抓在手?中。 陆意洲的身材是他很羡慕的类型,骨架优越,体脂率不高,腰腹阴影逐渐收束,没入宽松的裤带里。 “我好了。” 浴室跑出的热气使柏延的脸上泛了层浅粉,他别开头?,躲过陆意洲妄图捏住他下颌的手?:“床头?有游戏机和投影仪,你要是无?聊,随便你玩。” 今天他可是要洗很久的。 趁陆意洲低头?研究投影仪的用法,柏延眼疾手?快地抽出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管状软膏,关门的时候,他有点犹豫要不要锁门,但想到陆意洲不会这么?无?聊,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遭遗留着柠檬的香甜气息,像透明的兜罩,将人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 俗话说“实践出真知?”,柏延虽然做过相?关的功课,到了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却很是不知?所?措。 冲洗完全?身,他拧开软膏的盖子,半趴在宽敞的洗手?台上,眼前的镜子被厚重?的水汽覆盖着,隐隐绰绰地映出他摇摆的后?腰。 好奇怪的感觉,柏延不禁发出感叹。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碰到危机的刺猬会缩成?一个刺球,为什么?含羞草一经触碰就?收缩着叶片了。 第76章 他宛如一只烫熟了的虾米,折着腰身,皮肤一片红润。 经过半秒的失神,柏延哆哆嗦嗦地收回左手?,无?意间碰倒了摆在洗手?台的香薰瓶子。 散发着柔和木质香的液体撒了一地,瓶子咕噜噜滚到了浴室一角,外?头?的陆意洲被连环的滚动声吸引过来,不等柏延收拾好一切,一人急吼吼地闯了进?来,焦急地问他伤到哪了。 趴在洗手?台上的柏延:“……” 两人的视线穿透雾蒙蒙的热气,于半空交汇。陆意洲短促地“啊”了一声,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转了过去,但在他即将开门离去的时候,他脚尖一歪,又转了回来。 陆意洲没穿衣服的上半身像涂了一层鲜红色的油彩,柏延没弄明白他怎么?热成?这样。 “那个。” 陆意洲眼神飘忽:“需要……我帮忙吗?” 柏延索性也不起身了,维持着原动作道:“你过来。” 这人挪了一步。 “再过来点。” 柏延太阳穴一跳,他看着仍距离自己一米远的陆意洲:“到我身边来。” 傻的。 他将那管空了一半的软膏递过去,放到陆意洲的手?心,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臂上:“帮我扩开就?好。” 方?才他太紧张,浪费了小半管。 柏延曾经观察过陆意洲手?,指节修长?细直,关节处略粗些,握拍时做出的一些动作很是养眼。 但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柏延“嘶”了一声,咬住手?背。待他忍过这股劲儿,能用正常声线说话了,他才回头?瞥向陆意洲,左手?刮去这人手?心残余的软膏,冰凉的指尖与陆意洲的两根手?指合并到一起。 “剩下半管全?用上吧。” 他隐忍地皱着眉心,眼底如那面镜子一样,起了淡淡的水雾。 “这样可以吗?” “嗯。” “力道呢?你痛不痛啊?” “还好,能接受。” “柏——” 柏延耳边尽是陆意洲的念叨声,他再次忍无?可忍地回头?,想命令他不要说话时,一滴液体击中了他的后?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柏延伸手?摸了一把,满手?的血。 是陆意洲的鼻血。 柏延:“……” 洗手?台下方?的柜子里放了纸巾和洗脸巾,柏延打开水龙头?,用洗脸巾擦洗他和陆意洲身上的血迹,然后?将纸巾对折搓成?小团,塞进?他的鼻腔。 “陆意洲,”柏延神情复杂,“你要不在外?面等我吧。” 他怀疑这人在浴室多待一秒,血崩的可能性就?多增一分。 还是他自己处理比较好。 柏延没有在浴室停留很长?时间,他推门而出,恰好撞见?塞着棉团的陆意洲抱住枕头?在床上羞恼翻滚的一幕。 陆意洲从床头?滚到床尾,末了,他用枕头?盖住面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 柏延见?他没有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的意思,少见?地存了捉弄人的心,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跨坐到这只无?能狂怒的傻狗身上。 “柏延?” “嗯。” 柏延掀开他的“枕头?盖头?”,上身趴伏着,家居服随动作往上提了一截,露出一段劲瘦的腰肢。 “鼻血止住了吗?” 柏延托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下一秒,陆意洲捉住他的手?,垂眼道:“止住了吧。” “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扫兴?要不今天我们……” 柏延的手?臂越过他的脑袋,轻松按灭了卧室的灯光。 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柏延摸了摸他耳后?温热的肌肤,嘴唇压着陆意洲的耳尖轻声道:“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呢。” 裹着热意的木质香味钻出浴室,盈盈落了满屋。 穿书至今,柏延的体力已经恢复到原先世界三分之二的水平,所?以次日去省队做强化训练都没什么?不良反应。 全?运会的场地定在了广通,章教下达通知?,全?体参赛队员需提前三天到达,提早适应、提早准备。 这次平成?的参赛选手?高达达到两百个,在他们选定的那列高铁上,几乎满车厢都是前往广通的运动员。 高铁的靠背坐久了腰疼,到了某一站的停靠时间,柏延下车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他刚伸完一个懒腰,隔壁车厢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锐? 柏延看向他,显然,刘锐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刘锐的头?发被推得更平了,隐隐可见?青色的头?皮。他朝柏延走来,眼底没了赞助赛那会儿的桀骜不驯,映射出几分柔和的色彩。 “又见?面了,柏延。” 【我们全?运会见?。】 那条匿名的短信,是刘锐发的。 柏延第一时间肯定了这个判断。 他很欣赏刘锐,或者说,他欣赏那场比赛上,刘锐带给他的紧迫感。要说实力,其实陆意洲跟他们都在同一水平线上,但柏延跟他对打的时候习惯性地把他放在“队友”的位置,而不是对手?。 没穿来前,他的教练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赛场上没有对手?是最可怕的事。 第77章 那会儿正是柏延在队里被师兄师姐们压着打,出了国门被顶尖外?国老手?牵制打法的时候,因此他对这句话不甚认同。 没对手?或许可怕,满场皆是对手?,且都是难缠的对手?难道不更可怕吗? 柏延把那条没有标注名字的短信点开,报出上方?的电话号码:“是你发的吗?是的话我就?存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没错,是我。”刘锐答道。 “收到你消息我还挺意外?的。” 柏延填上“刘锐”二字,笑道:“对了,你为什么?不在短信后?面说一声你是谁?” 他差点给当成?骚扰短信举报了。 “因为。” 刘锐双手?插兜,目光坚毅地盯着前方?的柱子:“我群发的。” 柏延:? “各省参加全?运会的运动员人数很多,我只和其中一小部分认识,”刘锐道,“这样做既和大家打了招呼,又不会暴露我的个人信息。” 他语气中透着几分骄傲,好像自己想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好点子。 “……” 也许他可以把刘锐的联系方?式发给陆意洲。 柏延想,他俩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下午四点左右,列车到达广通,在章翼和朱萍的带领下,全?体成?员赶在晚上六点前入住全?运村。 这次全?运会包括记者在内,总数超过了一万人,为避免同一时段人流量过大,全?运村分别设置了六个餐厅,供运动员和记者们前往就?餐。 房间则是两人一间,虽然比不了华刻旗下的酒店条件,但内部设施齐全?,环境也干净整洁。 【小柏,我在运动员餐厅等你。】 【记得带上意洲。】 发信人,章翼。 柏延收到这两条消息,脚尖踢了踢赖在他床上不走的陆意洲的小腿。 运动员餐厅处于开放状态,菜品照顾了各省运动员的口味,甜酸辣咸,菜色丰富多样。章翼为了这次全?运会,特地买了顶黑色假发,柏延走到就?餐区,眼尖地瞧见?了一颗发丝浓密乌黑的后?脑勺。 很快,他的目光移到坐在章翼对面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棉服,鬓角全?白了,谈笑间不忘吹凉保温杯里的热水。 “爷爷,您怎么?来了?” 陆意洲冲到章翼那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柏延慢慢跟了过去,他觉得陆老看上去不像单纯的路过广通。 先前在翠湖,陆润霖的纸条上写的是“有事外?出,勿扰”,随之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期间他没有收到任何来信,陆意洲同样并未提及陆老的去向相?关,仿佛他的行踪不定是约定俗成?的寻常事。 他和陆意洲分别坐到章翼、陆润霖身侧。 陆润霖喝了口水,继续聊道:“后?年就?是下一届奥运会了。” “国队退了一批老运动员,该有新人上场了。” 章翼:“我听?他们说,下一届奥运会很有可能是我们的第二次主场。上次在外?头?丢脸丢惨了,这要是再输,王景恐怕得引咎辞职了!” 柏延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了看陆意洲。 ……这些话是他们该听?的吗? 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陆润霖似是看出他的犹豫,对章翼笑道:“难为这俩年轻人陪我们聊天了。” 章翼:“好不容易聚一次,哪有难为不难为的。他们要是饿了,自行取餐就?是,反正你我吃过饭了,闻着菜香也不饿。” 两人对视着,默契一笑。 柏延明白章翼的意思了——这场闲聊,他和陆意洲可以旁听?。 “外?赛比一场输一场,输一场比一场,”陆润霖回到话题,“前不久那场比赛,我都边浇花边看的。我害怕看了血压高!” 章翼:“所?以都盯着这场全?运会啊,成?败在此一举。” “别的我不知?道,”陆润霖拍了拍陆意洲的肩膀,指着柏延道,“这两位可是我挑中的好苗子。” “玉不琢不成?器,发挥如何,还得长?久观察。” 章翼没顺着陆润霖的话往下走,不过高期望,也不过低打压。 他风格如此,未曾变过。 “我这次出门,去了趟鹿阳。” 陆润霖变了话头?,道:“见?了几个退下来的老朋友,和他们一块翻了翻旧相?册。” 老人双手?捧着保温杯杯身,笑容温和:“找到了不少往日旧照啊,真是怀念。” “我总在想,要是回到我们那个时代就?好了,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旧的事物总被新的事物取代。” 柏延一开始没听?出别的意味,直到陆润霖说出下一句话: “我这把老骨头?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这些‘后?生’们铺出一条光明大道了。” 他和陆意洲到取餐区选了几样饭菜,回来的时候,章翼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再不见?陆润霖的踪影。 柏延没有多问。 回房间的路上,他和陆意洲聊到了饭桌上的话题,柏延低着头?正思索用词,不料下一秒撞上一个往后?倒退的人。 那人举着手?机支架,声音柔得像水。 【谢谢“弥弥”送的深水炸弹,我现在要去餐厅吃饭了哦,待会儿带大家看看全?运会的菜品……啊!】 第78章 喻淮息声音变了个调,当他看到撞的人是谁时,硬生生撑出一抹笑,重?新掐回了温柔大哥哥音:“哎呀,原来是熟人。” 柏延:“……” “意洲也在呀,你们刚吃完吗?” 喻淮息看向陆意洲,扭头?介绍道:“宝贝们,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老搭档哟!” 【哇,这也太可以了吧!】 【另一位也是息息曾经的搭档吗?呜呜呜,浅浅羡慕三秒……】 “不是哦,不过另一位也是很好的朋友!” 柏延和陆意洲双双侧身,离开了喻淮息能拍到的范围。 “有点害羞呢,”喻淮息笑了一声,问道,“你们有众博或者迅音账号吗,互关一下吧!” 柏延:“我很少上网。” 陆意洲:“我没有手?机。” 第41章 喻淮息嘴边凝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端着手机支架一点点走远, 可能意识到了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夜晚九点,柏延接到了柏庭打过来的第一通电话, 当时他在浴室洗漱,陆意洲代他到章翼的房间接受战术指导,所以手机铃声空响了半小时也无人接听。 柏延擦着?后颈的水珠走出洗漱间,轻触屏幕,显示出触目惊心的“二十七通未接来电”。 他回拨过去, 那边秒速接通了。 “喂, 哥……” “你吓死我了!” 柏庭的声音宛如无?间断发射的冲击炮, 重重砸到柏延耳膜上:“你不接我电话的这三十多分钟后,我脑子控制不住地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我以为你有什么不测,差点要打报警电话了!” “我洗澡呢, 哥, ”柏延心平气?和地安抚道,“没事, 别担心。” 柏庭:“最近听到了不太好?的传闻, 抱歉小延,是哥哥过激了。” “什么传闻?”柏延随口问道。 柏庭答得含含糊糊,用一句“不是什么大事”揭了过去。 不能说? 难道和他有关吗。 他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有着?惊人的直觉, 不过既然柏庭不愿说, 他就不多打听了。 “小延。”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柏庭切入正题道:“尽可能地避免与喻淮息正面接触。” 柏延想, 他哥极大可能是为了他在喻淮息镜头里的短暂出镜而来。前后的两?个世界都处在网络发达、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他手机上虽然没下几?个软件, 但在赞助赛时期有听其他选手讨论过喻淮息地社交账号。 粉丝很多,各类广告推广接到手软,影响力在新生代运动员中一骑绝尘。 “我给你发了一张截图,你退出通话界面看看吧。” 柏延将界面缩小,点开了柏庭刚刚分享图片的图片。 这是一张众博平台的截图,名为“自?心”的黄v博主在一小时前发布了如下内容: 【全运会,遇到朋友们了。】 艾特符号的后面跟着?两?个没有被点亮的id,是柏延和陆意洲的名字。才过去一小时,他的评论区的留言数量已逾五千,点赞高达数万。 恐怖如斯。 他和他哥的电话一直保持畅通状态,柏延听见他哥克制地呼了口气?,陆续发来几?张新的图片。 喻淮息的评论区,最亮眼的就是那条点赞数最高的热评: 【什么啊,这年头竟然有人没有众博账号,是老古董吧?而且本人在直播现?场,感觉他们对?息息的态度好?差,不冷不热的,像在刻意躲镜头。】 楼中楼出现?不少附和的声音。 柏庭缓缓解释道:“这条微博发出后,舆论监管部门检测到大量新创建的小号在同一时间发布对?你们不利的通稿。” “据说,有人甚至想把你们送上文娱区的热搜。” 柏延:“……啊?” 一时间接收了大量信息,柏延大脑有些宕机。 他稍稍整理?头绪,问道:“你说的舆论监管部门,是?” “噢,我以为你知道来着?。” 柏庭干咳两?声,说:“是华刻专门聘请的,用来检测舆论方?向的专业团队。尹随山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这件事上心得很,我试探地问了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 “刚我经过他书房,碰巧听到他在和谁打电话。” 柏庭压低声线,模仿道:“你们干什么吃的,尹家?人也敢动?什么,谁是尹家?的?那个大名叫陆意洲的就是!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撤热搜,华刻这边承担你们的一切损失,给我把热搜撤了!” “噗。” 柏延一开始还总觉得陆意洲和尹随山不像一家?人,听了柏庭的描述,他不仅自?动脑补出画面,还自?然而然地把陆意洲生气?时的动作套到了尹随山身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这个道理?永不过时。 “尹随山已经给全部门下发紧急通知,这段时间都会持续观察关于你们的动向,小延,全运会好?好?发挥。” 柏庭故作遗憾道:“哥哥这几?天有别的任务要完成,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落幕的尾巴。” “没事的,”柏延笑了一声,说,“赶不上就算了。如果?赶得上……我努力为哥拿下过年前最后一笔绩效。” 第79章 柏庭温和道:“那我们说定了。” 有尹随山的“监管部门”盯着?,柏延放心许多,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即将开始的体能测试。 全运会官方?规定,资格赛开始之前,全体运动员需进?行?体能测试,乒乓球运动员的测试项目主要分为两?个板块。 一个是基础体能测试,考察运动员30米冲刺、腹肌耐力、背肌耐力是否达标。另一个是专项体能测试,其中的五个小项目分别为侧向滑步、a字移动步法、双摇跳绳、坐姿旋转抛球和立定跳远。 倘若运动员的个人成绩未能达标,将被取消参赛资格。 假如喻淮息想阻止他们参加比赛,在这一步动手脚来得方?便得多。 为使运动员的测试过程便捷顺畅,官方?一共分出了多个时间段。好?巧不巧,柏延和喻淮息在同一时间遇上了。 这实在是一个不甚美妙的“邂逅”。 某些小项目需使用额外的道具,柏延暗中仔细检查了三遍以上,确认没问题了才加入到排队测试的队伍里。 “这么害怕吗?” 一只手搭上柏延的肩膀,他没有回头,冷声道:“喻淮息,你很莫名其妙。” 虽然不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 喻淮息左手攥着?一条折叠好?的跳绳,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欸,我明明在问你紧不紧张一会儿的体能测试,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 他小幅度地贴向柏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嚣张,这可是全运会,我能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呢?” 柏延没理?他,直接脱离了队伍。 “你不测了吗?”喻淮息冲着?他的后背喊道。 柏延停下脚步,也不怕其他人听见:“当然不,我只是单纯地想换一下测试的顺序而已。” 他受不了在他耳边盘旋,嗡嗡乱叫的蚊子。 他把测试的项目和喻淮息的完全错开,要么排在队伍前面提早结束,要么等在队伍末尾。 柏延是这批进?行?体能测试的运动员里,进?展较慢的一个了,好?在过程没有出过一丝纰漏,他顺利地拿到了比赛的资格。 这次全运会单打采用的依然是淘汰赛制,每场比赛七局四胜,每局的比分为十一分。 另外,单打比赛第一轮三十二进?十六,剩余的十六名输者会再?进?行?一轮附加赛,胜出的八位运动员获得决赛的比赛资格。 比赛开始的前夜,柏延早早躺下修养精神,他困得眼皮打颤,偏偏隔壁床的某个人翻来覆去,床板细碎的“吱呀”声使他想睡又不能睡。 “陆意洲。” 柏延闭着?眼往另一边挪了挪,屋内的灯没有熄尽,陆意洲是能看到他动作的。 他拍拍身侧的空位,道:“来。” 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他们睡的都是单人床,一个人躺得绰绰有余,但多一个人就略微拥挤了些。 陆意洲侧着?身,手臂横过柏延的小腹。 “睡不着?吗?” “有点。” 柏延:“我只陪你聊五分钟。五分钟后,就算你不想也要硬逼着?自?己睡。” 没有足够的精气?神,怎么完成明天的第一场比赛? “你……” 陆意洲在黑暗中说道:“在原来的世界,你输过吗?是什么感觉?” “你说哪一次?” 陆意洲:“啊?” 柏延笑道:“我输过太多次了,国内的比赛、国外的比赛,大大小小加起来,我自?己记不得有多少。” “至于感觉嘛,”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第一次输很难受。” 国队里的人,谁不是从小风风光光到大?在市、省里面独占鳌头,看尽无?限好?风景,轻轻松松拿个第一第二回家?玩玩。 可当这帮天才聚集到了一起,总有人当第一,也总有人当最后一名。积分榜从上往下数,每一个名字背后藏着?的尽是无?限的遗憾和惋惜。 “我教练,”柏延停顿一秒,加了一个形容词,“我原来的教练喜欢讲一些大道理?。他重复最多的一条就是,胜负乃兵家?常事。走我们这条路子的,必须习惯输赢。” 陆意洲:“你永远比我淡定得多。” “以后你会和我一样的。” 柏延笑道:“既然聊到这,那我自?问自?答一下吧。” 他双手握拳假装话筒:“请问柏延,拿到第一个冠军后,你有什么想发表的感言吗?” “没有。冠军这种东西,师兄师姐们基本人手好?几?个,我还得多学习多进?步。” 柏延:“赢有无?数次,输也有无?数次,发言完毕。” 话音刚落,他骤然滚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陆意洲揉着?他鬓角细软的发丝,无?声地亲吻着?他的眉心。 这一刻无?需多说,柏延已经明了—— 他成功安慰到陆意洲了。 第42章 男单的第一轮、第二轮比赛安排在了柏延到?达广通的第五天?, 时间从中午持续到?了晚上六点?。 比赛前夕,所有运动员会进行一些相关的训练,因为章翼的不懈鞭策, 柏延不仅练到?了让他满意点?头?的程度,还在休息的间隙绕着场子闲逛了几圈,全当赛前调研。 第80章 每个省派出的选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鹿阳、广通这种“乒乓球大省”,是一点?儿也小觑不得。 刘锐代表的是一个沿海的省份, 柏延经过他的时候, 不自觉地停下来观摩了会儿他的打法。 他一直在进步。 发球的角度、握拍方式、步法, 好?像回炉重造的高岭土,被刘锐捏成了繁复精美的模样。 这个人的可塑性实在太强。 不过他的套路并非完全不可解,任何?招式,必有破绽。 柏延心里盘算着怎么克敌制胜, 一个没?注意, 不远处的刘锐放了拍子,和练习对象小声说了几句话?后向他走来。 “你不训练吗?” 刘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柏延的手机备忘录还来着, 上面?寥寥记了几个关键字。 他摁着锁屏键,道:“刚练完,随便走走。” “现在是你走的第五圈。”刘锐明显不信这个回答, 他单手叉在腰侧, 领口津着一圈汗迹。 “你一边打球一边数我走了多少钱,”柏延笑道,“不怕分心吗?” 刘锐指了指靠着球桌边缘擦汗的黑皮青年, 柏延顺着方向看过去,收获了一个标准的“黑人牙膏”式微笑。 “他是我队友鹿决明, 我和他说过你的事,”刘锐正儿八经地解释,“我们刚下了赌注,赌你最多走多少圈。” “你还走吗?” 柏延:“不走了。” 这么半天?不回去,章翼要气得跳脚了。 刘锐“唔”了一声,说道:“看来我赢了。” “五块,”他对鹿决明比出五根手指,“支持线上转账。” 柏延:“……” 讨厌你们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人。 再次归队时,他们隔壁那张空出来的乒乓球桌被朱萍占了,张清驰不知?道从哪薅来两个女生和她们练双打,与她们那桌的激烈战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一宁悠闲但准确率百分百的接球练习。 “一宁进步挺大。”柏延道。 作为年龄最小的队员,小孩哥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怀,上至朱萍章翼,下至张清驰,谁得空了就来找他练练球。 长期被搓圆揉扁地打,宋一宁的球风都变得稳重踏实起来。 “是呢,”陆意洲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你刚刚去哪了?” “随便逛逛。” “刘锐也是随便逛逛?” “陆意洲。” 假如柏延叫他的大名,就意味着他现在很?生气,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陆意洲瞳孔缩了一下,唇角下沉,摆出不太纯粹的妥协姿态。 这不是柏延想要的。他太了解陆意洲了,缺爱导致的口不应心让他鲜少直接表达情绪,他需要的不是那种像小作文一样的表白,而是一句简单的肯定或者承诺。 他就像一只名贵的,却又被丢弃了的小狗。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柏延勾了勾手指,等?陆意洲的耳朵靠过来了,他小声道,“比完了回家做。” 陆意洲闹了个大红脸:“光天?化日?你——” 柏延:“做你爱吃的三菜一汤。” 熄火就发生在一瞬间。 在柏延“老家”,也就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有种说法叫开门红。第一场赢了,后面?的几局才会顺顺利利的。 他想起之前他的某一个师兄因第一场没?发挥好?,拿着“开门红”的说法找借口,被他们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 教练一口气骂了几十句不带重样的,怒斥道:“事在人为,少惦记这种稀奇古怪的说法!要是自己水平差,天?王老子观世音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你!” 柏延眯眼打了个哈欠,他揉完眼睛,在投放的资格赛组队名单中立马找到?了他的名字,同?样,他也找到?了陆意洲的名字。 他们在一个组里。 第一轮比赛,他们是对手。 柏延的瞌睡立马醒了。 其?他运动员的声音好?似被弱化到?了极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手背被陆意洲轻轻碰了一下。 他听见陆意洲轻声说:“柏延,我不想和你比。” “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事情,”柏延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眼尾淡淡一挑,“既然?我们分到?了一组,就好?好?把这场比赛打完。” 他不会手下留情,希望陆意洲也一样。 男单第一轮和女双第一轮同?时进行,柏延上场的时候,陆意洲还在做最后的拉伸。 陆意洲对中远台的把握相比之前增进了许多,包括他的接发球,提升得非常明显。 一个乒乓球运动员的运动生涯就像一块不断被水浪冲刷得石头?,起初它是平平整整的,经过了时间和流水的雕琢,浅浅形成了鲜明的棱角。 陆意洲显然?雕琢出了属于他的“形状”。 裁判用英文提示“时间已到?”,柏延将乒乓球在手心掂了几下,反手把球上抛,打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开场。 “跑起来,柏延,跑起来!” 陆意洲常在他们训练的时候说这句话?。 柏延喜欢以亲身尝试的方式去了解一个人的打法,而他尝试最多次的,就是陆意洲的中远台攻球。 但他今天?不打算使用和陆意洲相同?的打法。 第81章 前面?几局里,柏延和陆意洲的输赢很?平均,第五局结束,他们的局分来到?了三比二的节点?。 在先前的无?数次练习中,柏延其?实悄悄制定了一套针对陆意洲打法的方案,只不过他那会儿没?有拿出来用的机会罢了。 现在刚好?可以一试。 柏延换了反手攻球的打法,一局之内多次变化节奏,牵制住陆意洲的步伐,让他无?法大幅度跑动。 他们的比分慢慢拉开差距,到?九比七的时候,柏延小腿一歪,脚踝处传来一丝痛感。 这份痛意来得不算强烈,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柏延面?部扭曲一瞬,然?后定下心来重新回到?赛场上。 方才的小失误令他接连错失两分,此时他们的比分已经持平。 如果陆意洲率先打满十一分,那么他将获得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紧接着,他和陆意洲各拿到?了一分。下一局对阵开始,柏延将球狠狠抽回去,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陆意洲的腕部动作上。 他的脑海中演化出他能想到?的所有路线以及对抗方式,正当柏延做好?回击的准备时,他打出的那枚白色乒乓球弹过球桌,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快的响音。 意料之外的,陆意洲没?接住他的球。 四比二,柏延获胜了,但他脸上没?一点?高兴的表情。 章翼守在场外,拦住下场的柏延:“怎么回事?” 柏延撩开汗湿的额发,扭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他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背包,说道:“您问他去吧,我不知?道。” “慢着!” 章翼不愧是练就了满级火眼金睛的老教练,他察觉到?柏延腿部的异样,立马变了脸色:“你受伤了?胡闹,你们两个简直是胡闹!” 他指着不远处的陆意洲,手指上下挥了挥,道:“你今天?给?我好?好?反思一下!” 语毕,章翼转了回来,动作轻柔地扶住柏延的胳膊叫他不要乱动。他拨了一串号码,语气中夹杂着强行压制下来的怒意:“请问是李医生吗?对,这里有一个运动员受伤了,伤在……” “脚踝。”柏延接道。 章翼瞪了他一眼,说:“伤在脚踝。您大概多久到??哦……十分钟左右,好?的,那我们在比赛场地等?您。” “教练,我……” “你回房间反思!” “你回去吧。” 章翼和柏延同?时出声,把陆意洲的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伤痛对于运动员来说是“兵家常事”,一般来讲,伤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腿部、拿拍的那只手以及腰部了。 柏延伤在脚踝,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原地等?候医生赶到?。 “他把晋级的名额让给?你了。” 陆意洲走后,章翼稍稍平静了一点?,说道:“你受伤以后,他赢的概率非常大。” “我知?道,”柏延扶着他的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章教,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感情很?好?。但关系再好?,上了赛场也不能感情用事,”章翼被陆意洲的行为气得不轻,道,“万一将来打进了世界前列,你们难道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决定冠军和亚军吗?” 柏延沉默不语。 章翼这番话?没?说错,他站在教练的角度,不会偏向任何?一个运动员,他平等?地希望所有人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拿到?一个好?名次。 “李医生,这里!” 章翼冲着那名白大褂被跑得飞扬的中年医生挥挥手,侧身把柏延旁边的空位让了出来。 柏延脱掉受伤那只脚上的鞋子,跟随医生的动作缓慢挪动脚踝。伤处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没?那么痛了,医生戴着口罩,时不时询问他的感受。 “医生,我明天?能上场吗?”柏延问道。 章翼:“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伤重了你现在就得退……” 李医生:“问题不大,可以上场。” 柏延得意挑眉,一副“看吧,医生说没?问题”的模样。 章翼:“……” 第43章 柏延伤得不重, 经过医生的简单处理,他基本感受不到痛感了。 第二轮比赛在一个小时后?,章翼看完名单回来, 告诉他说他的对手来自鹿阳。 他之前听刘锐提过一嘴,鹿阳派出参赛的运动员里,有一个人实力非常强劲。 刘锐说这话时意犹未尽的神情历历在目,柏延问他那人叫什么名字,他摸了摸头上的青发茬, 道:“忘了, 我就找他打过一场。” “我只记得他的外貌特征, ”刘锐不以为然,宛如万花丛中过的渣男,“跟你差不多?高,娃娃脸, 大眼睛。” 柏延上场的时候特意比对了一下?, 他的对手?除了“跟他差不多?高”这条勉强对上,其他都八竿子打?不着。 从乒乓球袭来的速度与角度, 柏延不难看出他的对手?是?个心急的人。或许是?因为他撞见了医师为柏延料理伤口的一幕吧,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负伤的柏延一定会输。 球桌另一面的选手?跑动起来,妄图打?乱柏延的节奏,使他在脚踝受伤的情况下?发生失误。 但他想?错了。 越急于赢球, 越能暴露这个人的错漏。 第82章 柏延扬拍, 当机立断地将球抽了过去,在场外摄影机器的捕捉下?,球体仿佛快成了一道闪电, 直直地越过球网向对手?的斜下?方飞去。 球体安然落地,柏延再度拿下?一局。 这场好似跑完一段冲刺后?的匀速慢走, 柏延掌握着他的节奏,从始至终占领着主导的地位。他拿下?第四局胜利,走到场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章翼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掏出手?机就要?给李医生打?电话。柏延抬手?挡住他的拨号界面,说道:“我没事?。” “真没事??”章翼絮絮叨叨道,“我可和你说好了,小延,我们运动员是?万万不能逞强的,这关乎到你的职业生涯。” 说白了他还是?不信柏延说的话。 柏延哭笑不得,道:“没骗您。” “行,”章翼把他扶到比赛场地外,说道,“你歇着去吧,晚上要?吃什么让意洲帮你带,腿虽然没多?大事?但能不动还是?尽量不动。” 章翼待会儿得找朱萍汇合,总结今日的比赛情况,柏延应了声“好”,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全?运村的方向走。 明天上午有陆意洲的附加赛,柏延走之前留意了第一轮淘汰下?来的选手?名字,他一边掏卡刷门,一边分析陆意洲可能面临的局势。 房门的感应器未响,门却开?了。 门扇开?合时掀起的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柏延嗅到一股名为“陆意洲”的气味,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充满克制的拥抱里。 陆意洲不敢下?大力气抱他,但交叉的双手?仿佛在他身后?打?了个死结。 “有没有事??” 柏延的颈侧被陆意洲温热的气息“攻击”着,他单手?抚摸陆意洲宽厚的背肌,轻声道:“为什么不发消息问我?” “我……” 陆意洲:“我怕影响你。” 柏延脖子有点僵,他挣了挣,陆意洲却误以为是?自己把他抱疼了,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 热源一下?子退去,柏延瞥了眼在一旁乖乖站好的陆意洲,绕过他把包搁在桌上。他整个下?午出了许多?汗,尽管穿的衣服透气吸汗,但身上那种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决定先洗个澡,洗完了出来再和陆意洲“好好”谈一谈。 浴室。 细小的水柱倾泻而出,裹挟着滚烫的热意浇在柏延身上。 他柱了根陆意洲塞过来的手?杖,木质的,通体深棕,把手?处做了防滑设计,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柏延把沐浴露打?出泡,搓洗膝盖那块的时候,他不免放慢了动作。 哪个运动员没点伤病? 比起那些?高难度、受伤概率大的项目,他们这些?打?乒乓的安全?太多?,可话又说回来,乒乓球运动员就完全?没有受伤的可能吗?那倒也不是?。 柏延在原来的世界见多?了大大小小的遗憾。 有好不容易凭积分拿到远征奥运资格,结果训练时因手?腕受伤不得不放弃,甚至离开?国?队的;有比赛中途扭了脚踝,伤势严重无法继续比赛,只能当场退赛得;也有打?完封闭就上场的。 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连他自己也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生意外,他有足够的勇气接受一切可能。 柏延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水珠流经额角,顺着他的发丝断断续续地滴下?来。 光他有准备没用?。 体育竞技永远不缺新鲜血液,你走了,后?头还会有无数个人接替你的位置,代?替你继续往前走。 陆意洲必须明白“冠军只有一个,要?时时刻刻做好越过前辈站上顶峰”的道理。 柏延扭紧花洒开?关,深吸一口气。 他将手?杖擦干,穿上换洗用?的家居服。房间提供一次性拖鞋,他脚底那双吸了水,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地响,他一出来就看见陆意洲双腿叉开?地坐在床沿。 “在想?什么?” 柏延揉开?那团缠在一起的湿发,他在陆意洲面前站定,指尖逗弄地刮了刮他的下?巴尖。 “我在想?你是?不是?还生我气。”陆意洲道。 柏延:“那你说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应该放水。” 柏延笑了声:“你这算放海了吧。” “可如果你输了,你会进入附加赛。” 陆意洲双手?合十?,宛如鸟笼一般拢住柏延的那只手?。宽阔的掌心磨搓着柏延的指骨,柏延不理解他的意图,却还是?放任他这么做了。 柏延直视他的眼睛,道:“所以……你不相信我能赢,对吗?” “我——” 人的眼神?是?有魔力的,至少他的眼神?在陆意洲这里非常奏效。 赛场无队友,这句话适用?于所有单打?比赛。 章翼说得没错,对手?在场上受伤,对另一方运动员来讲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尽管这看着有些?缺德。 陆意洲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眸光低垂,闷闷不乐道:“我是?怕你输。” 怕他附加赛也没挺过去,无缘今年的国?队选拔。 柏延:“我不怕。” “陆意洲,”他道,“人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83章 学?会接受。 这是?他当年加入国?队后?,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要?么光明正大地输,要?么堂堂正正地赢,”柏延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意洲,道,“你放水让我获胜,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到这里,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陆意洲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柏延闷头倒在床上,点开?和王飒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消息: 【某个人需要?被开?导。】 小孩姐,交给你了! 柏延委以重任。 训练馆。 张清驰瘫坐在原地,连着耍了好几分钟的赖皮。 “起来接着打?。” 王飒走去拉她,此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她一边拽住张清驰“柔若无骨”的手?臂,一边查看消息。当看到消息的内容时,王飒轻轻皱了皱眉。 诚如柏延所说的那样,没过多?久,她们的场地上多?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王飒记着时间,她和张清驰打?了快一个半小时,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 她收好拍子,朝那个撒娇求饶的小鬼头点点头,张清驰“耶”了一声,一溜烟跑地没影,估摸着是?去骚扰宋一宁了。 “陆哥。” 王飒走到陆意洲身旁,装作对此一无所知:“来练习?” “不,我是?想?散散心。” 场馆里摆了一排折叠椅,陆意洲选了最边上那个,全?身好似一滩烂泥,将椅子糊得明明白白。 王飒搓搓手?臂,怎么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冷? “什么心事??陆哥方便说吗。” 陆意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迂回地把他和柏延的情景套在了王飒头上:“假如某场比赛中,你和张清驰是?对手?,但他不小心受了伤,这个时候你是?选择趁机打?赢她,还是?放水把赢的机会给她?” “唔。” 王飒:“我想?想?。” 她放空的时候,视线一直追逐着那抹移动的身影。张清驰的存在,仿佛死气沉沉的画布上多?了一笔鲜亮的色彩,仅仅一笔,整个画面都活跃了起来。 “我选前者,继续打?下?去。” 陆意洲:“为什么?” “清驰和我不光是?对手?,我们还是?队友、朋友。关系越亲近,越要?使出浑身解数打?败对方,这是?尊重。” “而且我们之间,无论是?谁走到终点,另一个人都会由衷地为她高兴。”王飒语调平静。 她看向陆意洲,嘴角翘起一抹小弧:“柏延哥也是?如此吧。” “陆哥你获胜,或者他获胜,在他看来是?一样的。” “我希望我们一起站在领奖台。” 陆意洲:“当初是?他驱使我重拾乒乓球,省队选拔、赞助赛、全?运会,我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时光,我不想?最后?是?我独自走到终点。” “陆哥,你太依赖柏延哥了。” 王飒冷静道:“体育竞技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如果我是?柏延哥,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我……依赖他吗?”陆意洲喃喃道。 “能意识到问题,说明还有救。” 第44章 王飒逐字逐句地念着柏延发来的信息。 她手机左上方的绿色电话标识常亮着, 将他们?的对话收录给了不在场的第三人——柏延。 陆意洲从躺椅上坐起,沉声道:“你在听吗?” 王飒起初以为陆意洲这句话是在问她,过了一会儿, 她意识到?他问的是另一端的柏延。 “嗯。” 可能是场地的信号比较差,柏延的声音有些失真:“我一直在听。” “你……”王飒抿了抿唇,组织着措辞,“你们?为什么不当面说呢?” 她跟张清驰呆久了,不自?觉地生出?一点淡淡的冷幽默:“不怕中间商赚差价吗?” 手机里传来几声卡顿的单音节, 听起来像是柏延在笑, 他说道:“因?为你陆哥害羞, 如?果当面说,他很容易开不了口?。” 王飒偷偷瞥了眼陆意洲,他头上仿佛悬着一个蒸汽炉,吭哧吭哧地冒着白烟, 并且即将由于?温度过高报废。 柏延的下一句来了:“没办法, 只好请我们?的飒飒当一下沟通的媒介了。” 他语调轻扬,却一点儿也不轻佻。 王飒揉了把?脸颊, 她快和陆意洲一样运转过载了。 “你现在回来吗?”柏延对陆意洲说。 这会儿张清驰得逞归来, 手中拿了两个球拍,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被她骚扰得没法的倒霉蛋宋一宁的。 张清驰朝休息区的王飒和陆意洲挥舞手臂, 球拍相对转动, 活像一个正?在工作的大风车。 “飒飒,看我双拍合璧!” 陆意洲默默收回目光,回答道:“我在当张清驰的陪练, 晚些回来。” 王飒一个人?压不住这个混世?大魔王,既然章翼朱萍不在, 那就由他代劳了。 柏延在房间里叫了外卖服务,他挂断电话,盯着王飒拍下的那张照片发?了会儿呆。 照片中的陆意洲糊成一坨虚影,他对着张清驰摆好百米冲刺的姿势,而张清驰双手高举,宛如?海绵宝宝般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第84章 他迟疑地按住胸口?…… 这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之后,陆意洲成功从附加赛晋级,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男子单打1/4决赛。 柏延第一个看到?的是宋一宁的对手: 刘锐,老熟人?了。 目前对此没有丝毫概念的宋一宁茫然 nánf 道:“柏延哥,这个刘锐你认识吗?” “认识。” “他厉害吗?” 柏延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这场比赛,刘锐很有可能成为宋一宁冲刺国队的路上,最难跨越的障碍。 他不否认宋一宁的天赋,但把?宋一宁和同样有天赋的刘锐放到?一块,比得就是他们?的经验和阅历了。 “好好发?挥。”柏延只能这么说。 对运动员来讲,这四?个字已经是至高的祝福。 这次他们?算和刘锐所在的省队杠上了,陆意洲1/4决赛的对手就是刘锐那位肤黑牙白的队友鹿决明。 柏延不清楚他的实力?,可一想到?这人?貌似是刘锐的长期“陪练”,他也不禁为陆意洲捏了把?汗。 “光看别人?的,你自?己的看了吗?”陆意洲道。 柏延的下巴缩进?衣领,道:“李……” 一人?闯进?他的视野,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晃来晃去,柏延总是看不清那个“李”字后面是什么。 那人?貌似察觉到?自?己挡了视线,往旁边一躲的同时,柏延不光看到?了被遮住的名字,还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人?的正?脸。 鹿阳,李煦。 和他差不多的身高,娃娃脸,眼睛圆润,眼尾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没长开的小狐狸。 “他的战术很狡猾,你要是遇上了,务必小心。” 这是刘锐当时给他的忠告。 开赛前,柏延收拾着背包里的物品,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做清理?工作相当于?一种舒缓压力?的方式。 “你好哦,柏延。” 有人?骤然弯腰,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 柏延的淡定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后自?然形成的,他不疾不徐地拉上背包拉链,说道:“你好,李煦。” “我经常听人?提起你。” 李煦笑道:“我的队友很关注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没人?不知?道喻淮息。”柏延中肯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喻淮息的名气已经盖过了他的实力?,这并非好事。 “他不喜欢你,”李煦倒是一丁点儿都?不含糊,“我师弟这人?吧,喜怒浮于?表面。” 他摆摆手:“不管喜欢还是讨厌,能被他这么高强度地关注,你是头一个。” 李煦的话像一碗有着等量晃动幅度的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柏延无法判断他的立场。 “那,谢谢夸奖?” 比赛开始,他们?还在场外。负责他们?这场比赛的裁判高举黄牌,示意他们?尽快上场,李煦不慌不忙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眨眨眼:“不,应该是我和你说谢谢。” 柏延想在刘锐的评价后加几个字。 战术狡猾,人?也奇怪。 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枪声”无声打响,一站到?球桌前,李煦懒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来。 第一次发?球机会属于?他。 李煦挥拍的动作干净利落,乒乓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恐怖的弧线,转出?一个刁钻的角度。 柏延差点将两分拱手送人?。 他调动全身的肌肉与注意力?,将这颗必杀球救了回来,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李煦的步法和战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刻,柏延终于?切身体会到?刘锐那句劝告的真实性。 果真是……非常狡猾的战术。 同一片场地,宋一宁和刘锐的比分拉开了一截不小的差距。刘锐赢下了开盘第一局,很快,第二局也将刻上他的姓名。 宋一宁没有服输,他心中有股气支撑着他,尽管说不上来这股气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股气来源于?柏延。 他已经追逐了很久。 在被挖进?市队的第一天,有人?就告诉他,他像极了那名荣耀满身的国乒之光。他为此暗自?得意了许久,甚至看了不下百遍陆润霖的比赛视频。 他模仿着前辈的打法,模仿着前辈的战略,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听到?一个女生不屑地评价他为“没有风格的模仿怪”。 怎么可能! 宋一宁像个被掐了声带的尖叫鸡,闷声不吭地生着气。然后,他和那名女生,以及女生的好朋友一块报名了省队选拔。 在那个无限接近他梦想的地方,宋一宁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跟头,他输给了一个半路复出?的选手,他的师兄败给了一个看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业余爱好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对那位业余爱好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挪一步、再?挪一步,他不知?不觉挪到?了柏延身侧。 “明年再?来嘛,小朋友!” 那人?微笑着拍他的肩膀。 宋一宁高兴得在心里炸烟花。 因?为这些新认识的人?,他学会了回头反思自?我。张清驰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个顽劣的模仿者,在这条赛道上,模仿者永远闯不出?自?己的天地。 第85章 宋一宁呼吸略微不稳,他调整着步伐,反手将球击挡过去。 他和刘锐的局分是一比三。 令人?窒息的数据。 宋一宁眯了眯眼睛,他会拼尽全力?的,哪怕…… 哪怕他将止步男子1/4单打决赛。 柏延这边战况胶着,他和李煦的局分保持着持平的水准,走到?了三比三这个尴尬的赛点。 突破口?在哪呢? 他像闯入精密大阵的孤军,试图突围数次,最终一一无功而返。 刘锐输给李煦过吗? 柏延更偏向于?“没有”,刘锐不像耻于?公开输赢的人?,在他那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李煦与刘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运动员,但他们?比穿来之前的柏延大不了几岁。 他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柏延想起他和刘锐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比赛,在刘锐的战略里,他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那些很多年前在国际赛场上一战成名的前辈们?化成了无数道淡淡的影子,浮动在他的一举一动间。 他试着去拆分李煦的打法。 体力?得到?大幅度提升的柏延总算有勇气跑动起来,他感觉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与此同时,他挥舞的每一拍都?经过了精确的思考。 “狐狸”在隐隐后退。 柏延不打算放过李煦,他目光盯死在李煦身上,他的身后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弓箭,弓弦逐渐被拉成了满月状。 他们?的比分在不停地跳动着,柏延始终处于?领先地位,现在他要做的,是彻底将李煦的反杀机会扼杀在摇篮里。 他需要一次连胜。 弓弦拉满,乒乓球在拍子上回弹的瞬间,一支笔直的箭羽在长啸中划破了紧张的空气,柏延的比分往前跳动一分。 十一。 四?比三,他结束了比赛。 在此之前,他长久地处在紧绷状态里,以至于?松懈下来的那一秒,他耳边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柏延下了场,和李煦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走到?宋一宁那边的时候,他发?现葫芦包也结束了比赛。 柏延问他结果如?何,宋一宁沉默几秒说,他输了。 第45章 他能淡化“输”这个字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宋一宁却?不一定。 没有人不想一步跨到底,尽管打?进全运会决赛不是终点,只是他们漫长旅途的节点之一。 柏延揽过宋一宁的肩膀, 无声地抱了抱他。 陆意?洲那边尚未分出胜负,柏延带着宋一宁坐到休息区的座椅上,刚一坐下,他身旁传来宋一宁闷闷不乐的声音: “柏延哥,我是不是不够好, 没那么适合打?乒乓?” 宋一宁失落地垂着脑袋, 顶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发旋。以前柏延觉得他像棵仙人掌, 不用精心地浇水施肥就能?长得很好,但现在的宋一宁向他传递着一个强烈的信号。 该浇浇水、施施肥了。 宋一宁的头发剪短了,揉着有点扎手,柏延抓小鸡似的薅了两把, 玩笑道:“你不打?算继续了?” “怎么可能?, ”宋一宁急忙反驳,他双手捧着脸颊, 嘴唇被挤得微微嘟起?, “我只是,我……没有不想打?的意?思。” “我知道。” 跑动的球鞋与pvc塑胶地板摩擦产生的声响回荡在场地上方,柏延寻找陆意?洲方位的时?候, 不巧与准备离场的刘锐对?上目光。 他朝刘锐打?了下招呼, 继续道:“我赢过他一次,但我不保证我之后?不会输。” “一宁,在往后?的每一场比赛里, ”柏延看着宋一宁的眼睛,语气认真, “你会遇到和刘锐一样,或者比他更强的对?手,如果你失败一次就要怀疑自己一次,那你会将?自己贬得无处遁形。” 自我质疑是他们躲不掉的命题。 他看宋一宁,仿佛在看很多年前的自己。柏延右手搭在他脖子上,笑着勾了一下:“相信我,你适合,特别适合。” 宋一宁抬头时?,柏延莫名生出一种“他的眼睛加了流泪荷包蛋特效”的错觉,葫芦包咬着下唇,嘴唇颤抖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一只大掌罩在宋一宁头顶,与柏延的抓小鸡手法如出一辙。 陆意?洲下场没多久,嘴里喘着粗气:“打?得怎么样?” “输了。” 宋一宁复述了一遍,陆意?洲正要安慰,他释然摆手,小脸带着一股严肃劲儿:“我没事,下次再来?。” 与柏延短暂对?视的几秒钟,陆意?洲弄清了由来?。 【你把他安慰好了?】 陆意?洲疑惑地挑了挑眉。 【嗯。】 柏延轻轻颔首。 【难怪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心态不错。】 陆意?洲肩上压着一条擦汗巾,他双手抱臂,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你怎么样?”柏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陆意?洲渴得厉害,他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垂眼看着柏延,眼底亮亮的。 “你猜呢?” 哪来?的开?屏雄孔雀。 柏延不买他的账,指着宋一宁说:“我猜你待会儿要被小葫芦包拉去做陪练了。” 陆意?洲抖了抖嘴角,下一秒,宋一宁向他发起?“憧憬星星眼”攻击。 第86章 “……” 晚上的全运村灯火通明。 张清驰和王飒的女双同样打?进了半决赛,女单的进度迟一些,目前才?到第六轮。 吃饭的时?候,柏延被张清驰问起?宋一宁的情况,由于他沉默的时?间过长,张清驰已经猜到了他结果并?不乐观。 “他人呢?” 柏延:“这会儿还在训练场。” 张清驰“哦”了一声,埋头吃饭。王飒察觉到她兴致不高,侧头逗了她几句,顺着话题问道:“陆哥也不来?吃饭啊?” “他给一宁当陪练去了。” 宋一宁的地步点在模仿陆润霖的打?法上,虽然后?期改变了风格,他的招式里仍然残存着一丝前辈的余韵。陆意?洲在帮他纠正,或者说,帮他做进一步的提炼。 “欸,算算时?间也快过年了。” 跟张清驰在一起?久了,王飒被她同化许多,说话前下意?识地弯弯眼睛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之一,活脱脱第二个张清驰了。 柏延挺乐意?看到她这一面的。 他吃完餐盘剩下的几颗蔬菜,说道:“到时?候队里放假,你们有打?算吗?” “从前都是回乡的。” 王飒腼腆地笑了笑,说:“和家人一起?,买一大袋子的烟花,在除夕那天?找个地方炸了,再然后?大吃一顿、守岁、领红包。” 一说到与玩乐沾点边的,张清驰的精气神速速回归,她抽走王飒手中的筷子放置一旁,握着她的双手,表情虔诚:“我——” “我可以申请加入你的回乡队伍吗?” 王飒无奈道:“住宿环境很差哦……” “我不介意?,”张清驰激动道,“只要你让我炸两大袋烟花,我愿意?为你睡大街!” 尽管张清驰不下百次地做出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柏延每次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说起?来?,他在原来?那个世界是不过春节的,就他一个人,没多大意?义。 不过今年应该有所不同了。 柏延打?包了一份晚餐,走到训练场馆门口的时?候,陆意?洲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一宁还在练吗?” “你说小祖宗啊,”陆意?洲被宋一宁折磨得不轻,连带着昵称也换了,“他嫌练度不够,又加了半小时?。” 路上时?不时?会碰见几名同行的运动员或者媒体人,柏延没跟陆意?洲挨太近。走到没人的地方了,陆意?洲一下子贴了过来?,压着声音问:“怎么不问问我呢?” 他拎着晚餐手提袋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拨动着柏延背包上垂下来?的短带:“好吧,我没有很累,也没有很辛苦,你别问我了。” 陆意?洲太喜欢说反话,柏延心想。 这哪里是不许他问的意?思呢?明明是在暗示他,告诉他不仅要问,还要连接不断地问,问到人满意?才?好。 柏延笑着摇摇头,幼稚。 无可奈何之下,他最后?说了很多句陆意?洲爱听的话。 夜间柏延站在洗漱间里刷牙,他看着陆意?洲进进出出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讲,于是他漱净嘴巴里的牙膏沫,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我在想春节的事情。” 陆意?洲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柏延肩窝:“原本得回本家过年,今年不想去了。” 柏延口腔里充盈着清凉的薄荷味,他转头挨着陆意?洲的唇角吻了吻,道:“为什么不去?” “因为很无聊。” 陆意?洲:“每天?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有时?候碰见没礼貌的小辈受气了只能?自己憋着。” “这么隐忍啊?” 柏延试着联想了一下,最后?发现他完全无法想象陆意?洲受气的样子。他想起?尹随山之前的朋友圈,说道:“隐忍是你们尹家人的祖训吗?” 陆意?洲:“听谁说的?我们祖训才?不是这个。” 柏延微微惊讶:“尹家真有这玩意?啊?” “当然,”陆意?洲坦然道,“但我们祖训不多,就四个字。” “精忠报国?遵纪守法?” 柏延想得天?花乱坠。 陆意?洲摇摇头,揭晓谜底:“尹家祖训是——” “做个好人。” 柏延:“……” 这就是豪门世家,平成顶流吗?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男单半决赛和决赛将?在明日举行,睡前,柏延的单人床上多了一个手脚比他长出一截的“大型抱枕”。 1/4决赛,他淘汰掉了鹿阳的种子选手李煦,陆意?洲赢了刘锐的队友鹿决明,而?他有段时?间没关注的喻淮息也挺进了八强名单。 柏延分析明日的对?战策略,须臾,他耳畔吹来?一股温热的风。屋里没开?窗,帘子全拉上了,柏延眼皮下的瞳仁动了动。 “柏延。” “嗯?” 陆意?洲:“过年的时?候我们去看看青姨吧,要是有空,再叫上章教、朱教,还有黄一楠他们,去燕大新开?的一家餐馆吃个年夜饭?” “你全计划好了吗?”柏延说道。 “没呢,”陆意?洲搂着他的腰身,往柏延脸上蹭了蹭,“怕你不高兴,没和全部人说这事。” 他轻轻地问:“所以你……反感吗?” 第87章 “我为什么要反感呢?”柏延不理解,“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一大桌子节假日在一块吃饭、团建、私人影院,这些是我没体验过的东西。” 柏延疲惫地叹了口气,上半身缩在陆意?洲胸口,额头抵着他练得软韧的胸肌:“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和一群人聚在一块吃饭到底是什么感觉?” “热闹,”陆意?洲道,“除了这个,图不了其他东西了。” 陆意?洲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很用力?,像远古的钟声,厚重?而?悠长,柏延静静听了一会儿,以为陆意?洲早就睡了,不料他翻身的时?候,腰侧被陆意?洲压了一下,又回到原位。 “平成下雪吗?” 柏延喜欢雪,在他穿来?之前,他每逢假期就要到一个正下雪的地方小住几天?,也不出门,仅仅是坐在大庭院里看落雪罢了。 “薄薄一层,”陆意?洲比划两下,说,“下不了多久雪就会停。”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下很大的雪。” 柏延:“哪里?” 陆意?洲报了一个地名。 第46章 柏延曾在某个专放纪录片的频道听过他说?的地方, 地域辽阔,昼夜温差极大?,景色美不胜收。 却也因?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鲜少被人提及,网络上但凡有人提及,必定会在标题里加上“冷门”二字。 他很好奇陆意洲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妈就在那儿。” 陆意洲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在他心上刮了一道。 尹家有一座墓园,处在平成的边界, 挨着山林和一个小湖。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多少有点?迷信, 依赖风水之说?, 死后?也要求一个安稳的地方寄托肉身?。 但尹凝却是唯一的叛逆者。 陆意洲说?,他妈是一个很草率的人,无所谓什么风水不风水,她的安身?之所甚至是临死前抓阄抓的。 “她写了封遗书放在青姨那里?, 过了几年, 青姨才?肯拿出来。” 柏延静静地听着,陆意洲的三言两语好似一支画笔, 轻而易举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潇洒恣意的形象。 陆意洲几乎没怎么跟他谈过尹凝, 今天却收不住地说?了很多。 “或许是病得没力气了吧,那封遗书没多少字,”陆意洲敛着眼眸, “第一个是交代青姨, 不能让尹家以及陆章带走她的骨灰;第二个是让青姨好好活着,少抽烟、少喝酒。” 柏延:“青姨抽烟太凶。” “她戒不掉,”陆意洲复杂地笑了一声, 既在说?烟,也在说?人,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戒掉。” 得到的东西,可能不再喜欢,可能转手?丢弃。 但失去?的,能让人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 尹凝对于尹青青来说?,正是后?者。 陆意洲呼吸匀长,道:“最后?一个,我妈在遗书里?说?,她祝我健康、快乐、自由。” “没有了吗?”柏延问道。 “没有了。” 在尹凝的遗书里?,陆意洲这个亲生儿子反而排在了末尾,连对他说?的话也是整封信中最少的,可柏延不觉得尹凝不爱陆意洲。 那句祝福语,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一位母亲的遗憾和期许。 “柏延。” “嗯?” 陆意洲的指尖勾着他的发梢,绕着弯地转了几圈,他迟疑道:“你……想见我妈吗?” 柏延的手?机就在枕边,他输入陆意洲提到的地名,指着搜索结果?第一条的那张雪景图片,下颚微抬:“去?这里??” 他摁住锁屏键,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平成再次下雪的时候,我陪你看看阿姨。” 一个轻柔的吻回应了柏延的话。 男单和女双的决赛在同一天进行,决赛的前一天,柏延赢了一名来自广通的选手?,而刘锐在1/2决赛中险胜陆意洲,与柏延争夺最后?的全运会冠军奖牌。 “又见面了。” 刘锐和李煦在某一方面很像,他们都爱赛前拉着对手?闲聊,哪怕被裁判出示黄牌警告也无所畏惧。 这天到场的媒体人翻了几番,显然是冲着即将诞生的冠军来的。柏延拉伸着大?腿,于一众高举相机的人群中找到了他哥。 柏庭一身?正装,脖子上打了条深蓝色的领带,还“装模作样”地戴了副金边的平光镜,柏延想朝他哥打个招呼,余光却扫到门神?般立在柏庭身?侧的男人。 他不爽地皱着眉,尹随山竟然也跟来了。 “你看什么呢?”刘锐好奇道。 柏延:“没什么,看到个晦气的东西。” 刘锐当他在开玩笑,从?前往后?地捋了把比指甲盖还短的头?发,他耳垂中央插了根小黑棍,不仔细看容易错认成一颗黑痣。 “我想问个问题。” “你问。”刘锐弯腰系鞋带。 柏延:“上届全运会,你是亚军。你为?什么拒绝国队的邀请?” 寸头?青年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模样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答案不似作假:“赚钱。” “我想多赚点?钱。” 柏延:“那你——” 场上的裁判举起第一张黄牌,柏延收回剩下的话,向他的位置走去?。 走到一半,刘锐小跑着赶了上来。 第88章 “我可能要拒绝第二次了。”他不咸不淡道。 场上安静得出奇,仿佛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上一次与刘锐对阵是在几个月以前,柏延的手?掌弯成小船状,打出了风格截然不同的一球。 刘锐的回击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柏延不由得想起他刚进国队,被几位师兄压着打的那段时光。一开始,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他基本没赢过,被血虐下场后?,他一连好几天陷在郁闷的情绪里?。 有次他站宿舍的露天阳台上吹风,碰巧遇见上来晒被子的师兄,吓得师兄以为?他想不开,被子也不晒了,拉着他谈了几个小时的心。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延。” 师兄语重心长道:“这么急功近利不好,你要平和。” 对,平和。 柏延膝盖前弯,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将球反扣回去?,与此同时,他的局分变动一分。 “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到时候我们这批运动员退役了,国队就靠你们了。” 师兄怀里?抱着宛如花卷的被子,他顶顶柏延的肩头?,眨眼道:“别想不开哦!” 面容稚嫩许多的柏延点?了点?头?,表情复杂:“我只是上来透透气。” 师兄“啊”了一声,自顾自地把被子晾到架子上,碎碎念了句“哎哟,今晚肯定尴尬得睡不着了”。 这场比完,柏延整个人像失足落水后?刚被人打捞上来,发丝、脖颈以及短袖,透着浓烈的湿意。 刘锐坐他左侧,跟柏延隔了一个空位。 “真不进国队了?”柏延一点?点?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难说?。” 刘锐板着脸,配上他那头?毛寸,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我不好惹”的气息。他歪头?看了眼正在擦汗的柏延,说?:“次次你赢,好没意思。” “我又不会赢一辈子。” 柏延躺倒在休息区的座椅上,身?上的每一次肌肉都在向他发出过度运动的信号。 打赢刘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从?不觉得赢了刘锐就代表他实力更胜一筹。 “也是。” 刘锐:“说?不定下次就是我赢了呢。” 柏延友善提醒道:“你不进国队,我们短时间内很难有‘下次’。” “而且我真的想不明白,”他说?,“你为?什么打算拒绝第二次?你就这么不想追逐一下更高层次的奖杯吗?” 刘锐缓缓摇头?。 运动过后?,他的嗓音变得沙哑:“我家里?人生了场重病,我需要钱。” 须臾,刘锐补充道:“很多钱。” 他不如喻淮息有名气,喻淮息接一次宣传获得的酬金,比他一整年加起来的都多。赞助赛来钱快,但有时候总碰上一些乌七八糟的人。 “进国队照样可以赚外?快。” 这个世界不一样,是允许运动员私下接广告的。 刘锐看着他,笑道:“每天有训练啊,哪有那么多时间?” 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拿出什么样的成绩。诚然,国队是允许运动员赚所谓的外?快,可你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耽误队里?的进度。 “冒昧问一句。” 柏延道:“你家人患的是什么病?” 刘锐沉默几秒,道:“血癌。” 他陡然起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柏延开口道:“国队见。” “什么?” 刘锐第一遍没听清。 于是柏延又说?了一次:“我说?,我们国队见。” 刘锐背对他摆摆手?。背影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与刘锐告别之后?,柏延被告知今晚有好几个采访等着他,章翼在和国队那边对接,柏延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把采访全拒了的时候,章翼嘴瓢地应了下来。 “真的啊,章教?” 章翼没反应过来:“什么真的假的?嗯对……延长的延,今年刚打进省队。” 柏延挂了电话,阳奉阴违地推了所有采访。王飒和张清驰的女单需要打上好几天,陆意洲一整个下午呆在训练场馆当陪练,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困意袭来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么早回……哥?” 柏延哈欠打到一半,立马合上嘴巴。柏庭脱了西装外?套,拎着一塑料袋的水果?,露出一个不甚友善的微笑:“小延,不是说?给你哥加绩效吗?” “绩效?” 柏延侧身?让柏庭进来,门扇关紧发出的一声闷响敲醒了他的记忆。 绩效……采访。 难不成他拒掉的采访里?,也有柏庭的一份? 他心虚地瞥着柏庭咧开的嘴角,心想这个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底部?压了几张打印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柏庭把几颗苹果?放到垫了纸巾的桌面上,笑容不减:“没事。” “在房间接受采访是一样的。” 柏庭:“你不会拒绝我吧,小延?” “……嗯。” 柏延无端地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柏庭的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将柏延说?得口干舌燥的。好不容易结束了,他端来两个茶杯,给他和他哥各自倒了半杯矿泉水。 第89章 “跟你说?个事。” 柏庭把纸张收拢,每一条边对准桌面磕整齐:“这次国队收的人不多,大?概四五个的样子。” “喻淮息也在名单里?。” 第47章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柏延起身走动几?步, 边走边活动酸痛的脖颈。他捶打着肩部绷紧的肌肉,道:“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对了, 哥。” 有桩事他惦记了许久,不问个结果心里总有点痒痒。 柏延道:“陈志佳那件事的后续,你方便告诉我?吗?” “唔……不好说?。” 柏庭松开交叉的手指,神色倦怠地抽出一支烟,他含着?烟嘴走到窗边, 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烟灰缸, 打火机“啪嗒”一响, 橙红色的星点明灭闪动。 “这件事牵扯到了很多人,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结得了的,”柏庭摇摇头,说?道, “调查组查到的东西不少, 是我?这个级别没法接触的内容。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关于王枫的所有证据全部属实, 陈志佳不会有好下场。” 柏延以为他哥没抽烟的习惯, 至少从前他不这么觉得。 看柏庭抽烟,就?好比撞见次次拿全年级第一的好学生翻墙逃课,没由来得叫人感到违和。 “哥。” “诶。”柏庭答得很快。 柏延:“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柏庭轻轻眨眨眼, 轻快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刮了刮拇指指侧, 弹掉了一截烟灰,面朝窗外吐了一团烟云:“没办法,你要体?谅从事我?们这种工作?的人, 随叫随到不说?,还得满世界地跑, 一次采访磨好几?个通宵。” “以及,”柏庭夹着?烟身,另一只?手虚虚抱着?侧腰,“被一个磨人精粘着?,耽误我?的工作?进?度。” “你跟尹随山和好了?”柏延问道。 “没。” 也是,柏延心想,尽管这个世界的主剧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动,主角之间进?展却不一定受到影响。一两百章才修成正果的感情线,怎么可能说?和好就?和好。 柏庭:“我?下周出差,飞加仑塞纳。” 柏延对他哥繁忙的行程见怪不怪,只?问他这次去多久。柏庭伸出一根手指,顺手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一个月。” “尹随山嫌时间太久,说?陪我?一块去,”柏庭看着?很头疼,“我?果断拒绝他之后?,他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 柏延听了满耳朵乐子,饶有趣味地追问:“哪里不正常?” “昨天,他一大早把我?摇醒,神经?兮兮地说?他不想当?华刻ceo了,”柏庭皱眉道,“他说?他想辞职在家给我?烧饭暖床。” 柏延听完评价道:“可能他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吧。” “压力是没有一点压力的。” 柏庭指着?自己眼底淡淡的青黑:“连着?缠了我?好几?天,他看着?像是压力过大吗?” “纯粹有病,恋爱脑,我?让他赶紧滚回公司加班少天天在家里晃悠,趁着?这几?天有工作?安排,我?打算在这住到全运会结束。” “意洲没回来?” 柏延看了看时间,他应该是快了。 下一秒,柏庭拉着?他往门口走,开门的时候陆意洲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一盒蒙了雾气的打包盒,表情很是茫然。 “你们去哪?”陆意洲道。 柏庭:“我?有事儿找小?延聊,今晚他睡我?房间。” 柏延接收到陆意洲询问的目光,于是朝他点点头,示意柏庭说?得没错。 “你打包了什么?”他下颚隔空点了点陆意洲拿的塑料盒。 陆意洲:“烧鹅,记得你爱吃。” 他把打包盒递到柏延手中,抿了抿唇:“饿得话当?夜宵吧,你早点……嗯,晚安。” 柏延笑了声,也说?了句晚安。 柏庭的房间在另一栋楼,上电梯的时候遇到两个记者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位拍拍柏庭的肩膀,打趣问他怎么把人冠军拐过来了。 柏庭那抹无奈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骄傲,道:“你没发现我?俩一个姓吗?” “对哦!” 男人看看柏延,又看看柏庭:“你俩都姓柏,是……兄弟?” 柏延猝不及防被他哥拉到面前,柏庭揽着?他的肩头道:“嗯,亲兄弟。” 他盯着?柏庭的侧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他们之间好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穿越之初,那根丝线是透明的,虚弱的,时时刻刻都有崩断的征兆。 但现在他和柏庭的纽带越来越坚实,越来越稳固,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条“丝线”的颜色。 是红色的,象征着?血缘的纽带。 柏延下午洗过澡了,身上穿的是一套过冬的睡衣,柏庭躺在他身侧,歪着?头靠在他肩上。 “真?难得啊。” 柏延听到一声低低的感叹,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柏庭浓密且长的眼睫。尽管他看过无数次这副与他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再次将目光投放在柏庭的脸上时,他依然生出一点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血缘吗?血浓于水的兄弟,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 “小?延,我?很高兴。” 第90章 柏庭在黑暗中开口道:“哥哥真?的很高兴。” “原先你才这么一点大,”他在半空中比划着?,“像个小?萝卜头,也不爱跟我?说?话。” 柏庭这话说?得很保守。 通过原主的记忆,柏延看到他和柏庭长期处在一个关系淡漠的境况里,柏庭拼了命地往前走,撑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而原主却不为所动地留在原地。 “怕讲多了哥嫌我?烦,”柏延道,“你不是不喜欢太粘人的吗?” 柏庭朝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说?:“你是我?亲弟弟诶,能一样吗!” 柏延整个人下滑几?寸,跟柏庭额头抵着?额头,目光随意汇聚在天花板的某一个点上:“你会怪我?吗?” “怪我?不亲近你,”柏延音调压得很低,“怪我?在很多事情上……做得不好。” 柏庭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说?:“怎么会呢。” 柏庭看向他,眼睛亮亮的,闪着?温润的光:“哥哥不会怪你,永远不。” “你在我?心里啊……” 柏庭轻轻笑着?,两手做了个圆圈状:“从来都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萝卜头,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面。” “除了小?萝卜头,我?就?不能是个人吗?” 柏延将他比划出来的圆圈打散,道:“我?不要面子的啊。” 柏庭嬉皮笑脸地侧身揉他的脸颊。 第二天一大早,柏延被闹铃叫起来,柏庭正打着?领带,见他起床了指指门外,说?陆意洲等他很久了。 “是国队的事情。”他道。 洗漱过后?,柏延推门与陆意洲汇合。他被塞了一袋小?肉包子,半个手掌大小?,一共六个,上面淋了一层辣酱。 “王景来了。” 陆意洲贴心地把筷子拆开,相?互刮擦几?下才递给柏延:“章教这会儿跟他在一起。” “在聊人选的事?” “嗯,他们貌似有点小?争执。” 这点柏延倒是不担心。 在气场上,章翼不像是吃亏的类型。 等他们过去了,柏延才发现事实跟陆意洲说?的略有出入。章翼和王景压根不是一点“小?争执”,简直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见他们来了,章翼摆出来的那副臭脸稍微收敛些许,他对柏延招招手,把人招到身边,冷着?脸介绍道:“来,这是王景教练。” “柏延、陆意洲,你选的两个人都到了。” 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眉头舒展开来,脸色也好了不少,朝他们含蓄地点头。 时隔几?个月,柏延没想到第二次见到王景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现在依然记得刚穿过来的那一天,在医院的荧屏上看到的赛事采访。 王景面向镜头,说?“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平成向来不是乒乓强省,”王景眸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转眼间又变得平和沉稳,“我?很意外你们在全运会上的表现。” “每一个选手都有无限的可能。” 章翼笑声带着?一股冷意,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强压着?不让新人出头,光凭那些混日?子的,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王景额角跳了两下,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章翼紧跟着?说?道:“你看我?们平成不就?这种情况吗?引入了新鲜血液,队里的氛围一下子起来了。还得靠新人嘛,你说?是不是,师弟?” 他着?重咬紧了最后?的那句称呼。 王景……是章翼的师弟? 这是柏延始料未及的。 “马上通知下来,”章翼转头同柏延道,“你和意洲准备准备,该走流程了。” “章教。” 陆意洲忽然出声:“有个事儿想问问您。” “你说?吧。” “回省队后?,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放假?” 章翼:“……” 陆意洲又问王景:“王教,我?们正式入队的时间您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吗?” “春节过后?吧,具体?等通知。”王景道。 “你小?子!” 章翼一脸不可置信,道:“都是准国家队成员了,你只?关心什么时候放假?” 陆意洲低着?头,飞快地瞥了柏延一眼,道:“快过年了,想早点和家里人吃年夜饭。” 这时,王景收到了一条消息,似乎非常紧急,他没有在这多留。待王景走后?,章翼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语气不善:“跟那群乌七八糟的人混久了,官僚味比谁都重。” 他看向柏延和陆意洲,疲惫地叹口气。 “你们大概有几?天的假期,趁着?休假好好放松放松,这下进?了国队,恐怕就?没以前那么轻松了。” “您有这次进?国队的选手名单吗?”柏延问道。 章翼:“没,但我?多少有些猜测。” “小?柏、意洲……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第48章 全运会结束当天, 柏延收到了来自王飒和张清驰的喜讯。 她两一个打到了女单亚军,一个排进了八强,共同合作的女双也拿到了一个不错的比赛名?次。 场上的颁奖仪式到了尾声, 张清驰高捧着她们的女双季军奖杯,眉飞色舞地朝章翼说?些什么。 第91章 柏延难得有一个和王飒独处的机会,这个恬静少话的少女望向?赛场,眼睛里溢满了藏不住的笑意?,他不忍打破这样平和的画面, 直到王飒反应过来, 轻声道:“柏延哥, 谢谢。” “不用跟我说?这些。” 柏延:“我为你做的事很少,你能走出来、做出正确的选择,全因为你自己。” 王飒笑了笑,不置可否。 “前两天的时候, 我收到黄师兄的微信消息。” 柏延听到黄一楠的名?字时, 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陈志佳一事没过多久,他?向?上主动申请退役, 并在一周后搬出了省队宿舍, 后来柏延没与他?联系过,只知道他?盘下了一个店铺,目前在做些小生意?。 王飒道:“他?那?里收着我姐当年的球拍, 问我还?要不要。” “留下来吧, 毕竟是旧物。”柏延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额头的汗水蒸发了,脸上红彤彤的,泛着热意?:“姐姐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 “不知道柏延哥能不能明白,”王飒的目光好像一张渔网, 涣散地铺洒在赛场上空,“我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幻听的症状,听见姐姐叫我的名?字,就和往常一样。” “我理解。” 柏延说?:“失去至亲的感觉就像从你身上挖下一大块肉,血淋淋的,疼痛时常冒出来提醒着你,你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对啊,血淋淋的。” 王飒觉得他?形容得很恰当,两手食指无意?识地缠在一起,勾成了一个小结。 “我以前强行逼自己铭记姐姐遭受的一切,满脑子想着,我该怎么报仇,我该怎么为她讨回公道。” 王飒看着他?,说?:“姐姐还?在的话,应该不想看到我这样吧。” 柏延神思游离天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原来的,现在的,两个世界都让他?失去了双亲,他?诞生于孤独里,尽管之后幸运地走了出去,但仍兜兜转转地和它打着交道。 他?把很多事看得很重。 亲人、荣誉、朋友、爱人。 他?渴望得到,又?患得患失,说?到底也是他?不肯放过自己,不肯往前迈出那?一步。 “柏延哥。” 王飒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如果可以的话,尝试着走出去,是一个人最好的选择。” 柏延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点开锁屏看了眼,是陆意?洲发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他?们今天下午六点的高铁,不回平成了,准备直达那?座暴雪肆虐的小城。 柏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鼓励似地拍了拍王飒的肩膀。 或许未来,他?们的轨迹将彻底交错,沿着各自的方?向?徐徐展开,不过在如今这个还?未发生任何变化的起点,他?很高兴王飒的抉择。 “我知道了,你也是。” 放下过去吧,走你想走的道路。 场馆外,点状的小雪从空中降落,缓缓落到柏延那?件毛茸茸的外套上。穿着一身全黑加绒冲锋衣的陆意?洲长身挺立,一只手揣在荷包里,一只手冻得通红,略显僵缓地瞧着手机键盘。 柏延低头瞧了瞧他?和陆意?洲的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走过去,指尖勾勾陆意?洲脖子上的羊毛围巾,明知故问道:“和谁发消息呢?” “和某个半小时没回我的人。” “哎呀。” 柏延握住他?的手,往外套口?袋里一塞。他?的手说?不上暖,捂了一会儿?,陆意?洲的体?温反倒比他?升得快。 他?本想说?要不要回去收拾了行李再出发,结果陆意?洲高深莫测地说?了句“不用”,须臾,继续道:“我在宿山也有一套房产,里面放置了换洗的衣物。” 宿山即是他?们将要去的那?座小城。 柏延:“……” 他?到底有几套房产?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柏延道。 陆意?洲沉思片刻,说?:“人准备好就行。” 广通到宿山,坐高铁至少四个小时,陆意?洲订的商务座,一上车眼罩一拉毯子一盖,睁眼便到了宿山车站。 柏延睡得头发乱翘,他?梳理好翘起来的那?缕“呆毛”,慢吞吞地穿好了外套。 在他?拉拉链的时候,陆意?洲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个耳罩,一个口?罩和一双毛线手套,柏延戴的这套是淡绿色的,背面贴了长颈鹿的贴纸。 柏延隔着那?层粗糙的毛线摸了摸长颈鹿的尾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 陆意?洲嘴上骂骂咧咧,给他?戴耳罩的动作却非常轻柔。 柏延把脸埋在暖和的围巾里,低声道:“笑你手套上的是一只小猪。” 蓝色的,小猪。 他?笑点很奇怪,碰上和陆意?洲相关?的尤甚。 高铁到站,每一列车厢的门自动开启,柏延跟在陆意?洲身侧,脚未踏出站台,呼啸而来的寒风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风中肆意?飞舞的鹅毛大雪平等地攻击着每一个刚下站台的乘客,柏延茫然无措的被砸了满脸的雪,突然意?识到陆意?洲的耳罩手套口?罩有多么的先见之明。 第92章 “尊敬的各位乘客,欢迎来到宿山站。” 喇叭里的声音温柔地念着欢迎词,柏延牵着陆意?洲的左手,和他?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 站外聚集着一批操着宿山口?音的摊主,空气中裹挟着温暖的食物香气,柏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陆意?洲拦下一辆出租车,道:“家附近有一个早市,明天带你去吃。” “现在呢?” 柏延道:“我们现在干什么?” “点外卖,补觉。” 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陆意?洲说?的“补觉“是真正意?义上,不掺杂其他?意?思的那?种。他?在宿山的房子很干净,想来是定期有人打扫,衣橱里挂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阳台上还?养着一盆仙人掌。 “这里没有我能穿的尺码。” 柏延表情?为难地在陆意?洲的衣橱里挑挑拣拣,时不时把衣服贴着前身比划两下,要么衣摆长到他?的腿根,要么裤子能当拖地抹布。 “我记得有,你再找找。”陆意?洲道。 他?不知不觉贴上柏延的后背,右手精准地伸向?衣柜的角落,拎出一套有点旧的校服,胸口?的圆形校徽里是简笔画的高山和流水。 “这是我们的初中校服?” “嗯。” 柏延比了比长短,意?外的合身。 “你初中就和我现在差不多高了啊。” 有点嫉妒。 柏延拿着陆意?洲的校服短袖以及一条被他?挽了几道裤脚的长裤走进浴室,不忘把门反锁。 他?洗漱完出来,开了门,险些迎面撞上陆意?洲的下巴。柏延警惕地抱着脏衣物后退一步,说?道:“该你了。” “嗯,好。” 陆意?洲面上一片坦然,不像揣着什么小心?思的样子。 屋子里铺了地暖,在柏延洗澡的功夫,整个房间变得暖洋洋的,让人瞬间起了困意?。 他?卷着被子睡在床铺的左边,身上的校服被洗了很多次,面料已经熨烫的绵软舒适,柔软地贴着皮肤。 假如没有钻进校服下摆,在他?胸口?乱动的手,他?或许能睡得更舒服点。 柏延迷迷蒙蒙地弯了弯腰,说?道:“洗完了?” “嗯。” “你不是累了吗?” 意?思是让陆意?洲别再乱动了。 他?胸口?的手停止动作,改为搂住他?的腰身。陆意?洲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后颈,下一秒,一张柔软的唇吻在他?耳侧。 “果然你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柏延有点清醒了,但声音还?是困顿的:“什么感觉?” “穿校服的感觉,”陆意?洲闷声笑了一下,说?,“你好乖哦。” 柏延:“……” 谢谢啊。 “我洗澡的时候在想,假如从头到尾都是你呢?假如我初中遇见的‘柏延’就是你,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会啊。”柏延道。 陆意?洲的校服在他?身上还?是有点大了,尤其是领口?,他?一转身,锁骨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凹陷,仿佛能盛一勺水。 “我们会因为早恋被抓起来吧。” 柏延开始思维发散:“但我那?个时候估计不喜欢你这样的。” “除了我你还?能喜欢什么样的?”陆意?洲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不清楚呢。” 柏延笑眯眯道:“我又?没谈过,我怎么知道。” “你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意?洲今天很喜欢抓着他?问一些过往的事情?,仿佛想通过这个拼凑出一个他?们都在的平行时空。 “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 柏延平躺着,淡淡道:“没了。还?挺无趣的吧。” 他?就读的小学在孤儿?院附近,生源很差,一百个学生里有几个考上当地重点初中的就算超常发挥了。 柏延一直都在“超常发挥”的范围里。 因为成绩好,班上的孩子王常常借他?的作业抄,所以没人敢为难他?,甚至让他?沾了一点孩子王的光,尊敬地称呼他?为“柏哥”。 陆意?洲“扑哧”笑了一声。 “笑什么,”柏延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虽然只比你年长几个月,但我也算是你哥哥哦。”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眼尾弯弯: “叫声哥听听?” 第49章 柏延一只手?撑在?陆意洲的肩上?,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整个人于恍惚中被扶得半坐起来。 他双腿分开,以一个岔坐的姿势坐在陆意洲的胯骨上?, 双手?由于重心?失衡,宛如?伸懒腰的猫一般展开五指,重重地按着手底下那片肌肉紧实的胸口。 那件略显肥大的校服衣摆轻轻下垂,隐约可见柏延流畅的腰线。 覆了层薄茧的手指钻了进来,顺着腰身向上?流动, 恍若火把点燃了?干草地, 柏延被触摸到的肌肤泛着细微的热意。 “柏延。” 陆意洲叫了?声他的名字。 来不及回应, 第二声呼唤已然响起。 陆意洲:“学长??” 宽松的休闲裤下滑了?一截,裤带间的细绳被人抽紧,又在?下一秒被不疾不徐地松开。 第93章 柏延左手?按在?了?陆意洲的心?口,掌心?感受着心?脏的热烈跳动, 好似一面被不断捶打?的鼓。 他喘息声瞬间加重, 同时耳边传来从?陆意洲嘴里蹦出的第三个称呼。 “哥。” 柏延一时间有些呼吸不过来。 屋内的氛围黏腻暧昧起来,像弥漫着成群的透明泡泡, 用手?指戳破后, 留下一个个浅色的印记。 布料棉软的上?衣被推叠到了?胸口,累出好几?条褶皱,柏延睥睨着陆意洲上?扬的嘴角, 脸上?却?没有露出类似羞赧的表情。 相?反, 他俯身在?陆意洲耳边说了?几?句更煽风点火的话语。 柏延摸了?摸这?人通红的耳垂,仿佛置身于海潮翻滚的大浪中。形单影只的小舟荡漾在?层叠起伏的浪花之上?,雷电撞碎了?呼救的声响, 下一道?海浪打?来,小舟顷刻瓦解。 海面空留支离破碎的残骸。 清晨醒来时, 柏延感觉浑身散了?架,胳膊不是胳膊,大腿不是大腿,他腰下垫了?块小抱枕,完全偎在?陆意洲怀里。 两条横过来的手?臂一只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搭在?他腰上?,怪不得他做了?一宿鬼压床的噩梦。 柏延拍拍罪魁祸首的脸颊,奈何力道?太轻,那人只当是在?挠痒痒,含糊地喃喃了?一句他听不清的话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挣不过陆意洲,于是耐着性子等他睡醒,不料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由于昨晚劳累过度,这?场回笼觉他睡得很轻松。再次睁眼是在?下午一点,柏延身侧的那一半床铺已空,他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毫不反抗地抬臂、伸手?,让陆意洲为他套上?外衣。 最后的保暖手?套和围巾也佩戴整齐,陆意洲搓揉着他耳后那块肌肤,轻声打?趣道?:“小猪。” 柏延:? “少颠倒黑白,”柏延瞌睡跑了?大半,抬眼睨他,“上?午九点被叫了?三次还起不来的人可不是我。” “好吧。” 陆意洲:“那我是小猪。” 说完,他鼻腔发出两声沉闷的“哼哼”。 “……” 他们原本想着早起去早市吃饭的,结果双双赖床,只能在?街上?随便找一家饭馆就?餐。 宿山这?边物价低,东西物美价廉,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一家味道?不错的店子。 柏延和陆意洲一人点了?两道?菜,饱餐一顿后,临着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师傅性格十分热情,从?上?车到下车,硬生生拉着他们唠了?半小时。 到了?尹凝所在?的墓园,趁着陆意洲扫码结账,司机师傅抓紧机会继续唠嗑:“这?不是赶巧了?吗,我上?一单乘客也是到这?个……静鹤古园。” “这?么巧?”柏延道?。 静鹤古园在?宿山不太出名,一个是因为它地方不大,一个是它选址偏僻,每逢清明,扫墓上?香总是不太方便。 如?今年尾了?,前后除了?元旦,再没什么特别?的节假日,按理来说是不该有人探访的。 稀奇得很。 墓园内部构造典雅朴素,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指引到访的家眷前往相?应墓地。当初尹凝挑选位置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前后左右都没挨着人的,她喜欢清净,生前喜欢,死后也一样。 柏延来时买了?一束三色堇,鲜艳的花朵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那块独立的墓碑四周没有落叶,碑身干干净净的,不沾灰尘,他想把花束放在?尹凝墓前,却?不想那块空地上?已经?摆了?一大簇向日葵。 这?片灿烂的色彩掩映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长?眉弯弯的女人盯着镜头,在?按下快门的刹那,抿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这?抹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是青姨吗?”柏延猜测道?。 橙黄色的花朵没有一丝萎靡的征兆,显然花束的主人刚走没多久。来给尹凝扫墓的人,除了?他和陆意洲,剩下的也只有尹青青了?。 陆意洲:“是的。” 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宿山昨日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但这?里没有一点积雪的影子,冷厉的空气里飘散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烟味。 柏延几?乎想象到了?尹青青在?尹凝墓前的情景。 祭奠的人大多捧着或白或黄的菊花,鲜少有人像尹青青这?样恣意地拿着一大束亮眼的向日葵。 墓地的服务人员秉持着工作原则,说那位女士待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就?走了?,期间抽了?八根烟,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抱着墓碑哭了?一会儿。 “陆先生,请问?她是您母亲的……?” “挚友。” 陆意洲看向黑白照片里女人的眼睛,说:“她姓尹,叫尹青青。她是我母亲的挚友。” “好的陆先生,稍后我会为那位尹女士做登记,”服务人员说道?,“您还需要任何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 墓园的工作人员离开,柏延将那捧三色堇叠和向日葵叠放在?一起,然后朝尹凝的墓碑弯腰鞠躬。 此时,陆意洲牵住他的手?,说道?:“上?一次来见您还是在?两年前。” 第94章 “我来得不勤,您不会责怪我吧?” 柏延站直身子,用力地回握住陆意洲的手?掌。 “我想您应该是不会的。” 陆意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和青姨都过得很好,你知道?的,青姨这?辈子最爱的除了?……之外就?是烟和酒,你走后,我压根管不住她。为了?排解她的情绪,我帮她领养了?一只猫,取名叫小圆。” “黑色的,这?么大,吃得跟煤球似的。” “我今年重新?开始打?乒乓球了?,”陆意洲缓缓说道?,“这?件事挺凑巧的,要不是爷爷喜欢在?公园围观人家打?球,他也不会捡到一个沧海遗珠,我也更不会回到最初的赛道?上?了?。” 陆意洲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起了?风,风势不大,像一层薄纱般拂过人的面容,他的声音也很轻:“妈,这?是柏延。我队友,也是我的男朋友。” “希望你会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道?:“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了?。” 柏延胳膊肘撞了?撞陆意洲的侧腰,低声道?:“乱说什么呢?” 什么“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 有这?么向长?辈介绍对象的吗? 柏延清了?清嗓子,接替陆意洲开口道?:“阿姨您好,我是柏延。柏是柏树的柏,延是延绵不绝的延。” “虚岁二十,名下有一套房产,无欠债记录,无贷款,职业和陆意洲一样,是乒乓球运动员。” 陆意洲:“有点太官方了?吧?” 柏延“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偏头问?道?:“这?样可以吗?” 陆意洲矜持地点点头:“再说一次。” 柏延试探道?:“……您放心??” “不是这?个。” “我会好好对他的?” “上?一句。” 柏延逗完人,完完整整地说道?:“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相?信他们将度过一段很长?很好的人生。 空中的微风打?了?个卷儿,撩动了?他和陆意洲的衣摆,冬青树的树叶沙沙抖动着,须臾落下一片,悠悠扬扬地坠到他们眼前的地面。 墓碑上?的女人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神柔和而温暖。 他们在?宿山总共待了?一天半,回到平成的时候,柏延接到了?一通章翼打?来的电话,手?机里,他报了?一个餐厅的地址,说今晚队里聚餐,每个人都要到场。 “大家都来吗?”柏延道?。 章翼:“对,都来。” 今年年底,省队又要走一批老人,加上?柏延他们即将加入国队,这?既是一场送别?宴,也是一场庆祝宴。 柏延和陆意洲下了?高铁直奔餐馆,行李索性暂存在?前台。 章翼这?回下血本,包了?一个大包厢,几?位教练一桌,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谈天说地,另一边以张清驰为首的“小孩组”吃得不亦乐乎,要不是有王飒盯着,这?个混世魔王能当场把餐桌当球桌打?场即兴赛。 “抱歉,我们来迟了?。” 柏延风尘仆仆赶到,先不动声色地挪到章翼身边,小声问?:“名单出来了?吗?” “嗯。” 朱萍坐在?章翼的左手?边,碗里没夹什么菜:“女运动员就?进了?王飒一个。” “怎么可能?” 柏延不敢置信,全运会上?张清驰虽不如?王飒,表现却?也不俗,她理当与王飒一同入选才对。 “她知道?这?事吗?”柏延问?道?。 “知道?。” 章翼揉着眉心?:“你看她这?样子,我还以为她被蒙在?鼓里呢。” “她越这?样,我反而越担心?,”朱萍持不同观点,“小驰这?孩子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内心?其实非常敏感细腻。你看她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说不定比谁都难过。” 章翼:“也没什么的,反正她和一宁双双落选,下一届全运会,他两至少有个伴儿。” 朱萍摇摇头,手?指点了?两下:“瞧瞧,你们章教多损。” 柏延和陆意洲笑而不语。 第50章 正式进国队的日子在春节之后。 除夕到?来前的那一小段日子里, 柏延一直呆在省队训练,这是他所剩无几的陪那几个小孩练球的时光了。 有时候柏延结束了训练,会坐在章翼放在场馆的小椅子上, 他托着腮帮看陆意洲同他们打球,一看可以看好久,直到陆意洲单肩背着包,把手?递到?他面?前说“走,我们回家?”。 尹青青那家?纹身店位于一条繁华的街道, 年关?在即, 到?处都是买年货的。 这个世界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柏延买了一小袋,然后拐进了菜市场,手?上大包小包装的是他们年夜饭的食材。 除夕当晚,他和陆意洲都回了翠湖, 在水槽边清洗土豆表皮上的污泥, 这时陆意洲的手?机突然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窗口?,一根湿漉漉的手?指点下接听键, 屏幕随之留下一道水痕。 脖子上围了一圈羊绒围巾的女人远程打了声招呼, 她?那边雪下得很大,眉毛、睫毛、头发?上落了满满的碎雪。 第95章 尹青青开口第一句就是一个漫长又充满调笑意味的“哟”:“做什么好吃的呢?” 柏延报了他两的晚餐菜单,随后尹青青满意点头, 道:“这么丰盛啊?太难得了。” 她把镜头拉远, 深灰色石碑的一角闯进摄像头中,尹青青脸上的红不清楚是风吹出来的,还是喝酒喝出来的。 “青姨, ”陆意洲甩干手上的水,浅浅皱眉道, “你不在平成,你现在在哪里?” “宿山。” 尹青青一手揽着石碑,好似搂着某个同伴,这个动作换在其他人身上,多少显得举止轻浮、不太尊重,但她做了,柏延心里却莫名一紧,一股酸涩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心口涌来。 “阿凝,我们意洲在学着做饭啦。” 陆意洲:“你喝酒了?喝得多吗?青姨,天已经不早了,不要在外逗留太短。” 尹青青笑道:“喝了一点,不多的,我和你妈唠完就走,再让我们说半个钟头。” “有个事我得告知你,”尹青青摇晃着一串钥匙,“我把店铺盘出去了,在宿山买了套房,准备以后就在这养老了。你知道的,你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了很久,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但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柏延接过手机,说:“没什么尽头不尽头的,谁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终点在哪,青姨,你别做傻事。” “哎,我不会的。” 尹青青的波浪大卷在空中飘扬,像一面乌色的旗帜,散落在她脚边的瓶瓶罐罐滚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她在风里叹气:“阿凝要我长命百岁呢,我怎么着也得活到九十九。” 尹青青挂了电话,陆意洲翻遍了通讯录,找到经常去他宿山那个家做清扫的阿姨的联系方式,询问她愿不愿意接一个人,并给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报酬。 阿姨那边很快给了答复,安全把尹青青送回了家。 “感情会让人变得脆弱。”柏延道。 他担心陆意洲多想,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从没后悔和你在一起。” 他曾经看过一句话,虽算不上很有道理,但很符合当前的状况。那句话的大意是,家人会老去,朋友会离散,孩子也会有自己生活,伴侣是陪伴你时间最长的人了。 “柏延。” 他正改刀切西红柿,后腰被人伸臂环住,那颗叫完名字便沉默无声的脑袋贴着他的肩颈,所有的情绪尽在不言中。 “我总是很讨厌这种时候,可能习惯了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习惯了周围的人或者事,所以我很害怕突然的变化。” 陆意洲:“我没有权利干涉青姨的选择,但我本能地想挽留她。” 经历过许多次分别的人看似已经对分离脱敏,实际上就像陆意洲这样,会默默地感到不舍。 柏延在他怀里转了一百八十度,腰臀靠着水槽边缘。 “讨厌分别是人之常情,”他捧着陆意洲的脸颊,“但你不得不适应。” “你会离开吗?像他们那样。” 陆意洲把问题抛给了他。 陆意洲缺乏安全感,可他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不安的人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是柏延对分离的接受程度更高些。 他叹了口气:“一定要在除夕讨论这些吗?” 陆意洲用眼神坚定地回答了他。 “我无法永久地留在你身边,”柏延不确定道,“假如到了晚年,我先一步离开呢?” “我……” 柏延:“好了打住。” 他已经猜到陆意洲想说什么了。 “柏延,这是你说的。” 陆意洲神情执拗,脑回路弯成了蚊香,他说道:“你说的,‘假如到了晚年’,这说明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柏延:? 他默默一百八十度转回去,继续切他的小块西红柿:“对对对,我说的,对。” 能咋办,宠着呗。 晚上他们互换了礼物,柏延拆开蓝色外包装,从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拎出一条走线稚嫩的手织围巾,他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长度刚刚好。 “看看我送你的。”柏延道。 丝带系得很松,一扯就开了,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小巧的流光溢彩的玻璃吊坠。 他很早选好了能手把手教烧玻璃的店铺,废了好几个半成品才成功了这么一个。 “喜欢吗?” 陆意洲戴上吊坠,倾身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特别、超级、非常喜欢。” 房屋外,大簇大簇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怒放,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柏延在心里默念着倒计时的数字。 他们没布置过房间,陈设全是原来的样子,可柏延觉得温馨得不行。 五、四、三、二、一。 一个又一个数字滚过他的舌尖,柏延下巴垫在柔软的围巾里,弯眼道:“陆意洲,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不久,假日告急。 柏延和陆意洲走的那天,没有煽情的送别仪式,没有什么眼泪和拥抱,他们提着行李箱过安检时,柏延发现送别的人里少了一个熟悉的成员。 章翼了然说,张清驰昨晚悲伤得吃坏了肚子,目前还在医院吊盐水。 第96章 王飒:“早有预料。” 柏延:“意料之中。” 陆意洲:“符合她?的性格。” 宋一宁:“都说让她?少吃点了。” 张清驰以视频通话的形式见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视频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想?抱着吊瓶赶过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 “不要哭。”王飒的音量和她?的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张清驰声音一连拐了好几个调,王飒提高音量:“阿驰——” 声音戛然而止。 王飒看着哭懵了的张清驰:“吃饭记得荤素搭配,按照教练规定的来,平常少惹朱教生?气,少跟一宁打架,迈开腿多练习。知道了吗?” 张清驰的眼睛哭成了流泪荷包蛋:“飒飒……” “不许撒娇。” “哦。” 柏延:“还有,记得定期复盘。” 章翼一只手?搭在宋一宁肩膀上,难得地直抒胸臆,流露出不舍的情绪:“你俩算是我带过的时间最短的运动员了,真快啊。” 他看向柏延:“当初读你资料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心想?这么一个履历稀少的业余爱好者,到?底怎么打进省队的?” “当时和润霖聊起这事,他立马给我看了你的训练视频。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章翼挠挠头,无奈道:“算了,我不像你们朱教,跟得上时代的步伐。” 朱萍赞许地点点头,无情道:“用他们的话翻译,就是小丑。” 章翼摆摆手?,表示对这个前卫的称呼接受无能。 高铁站的播报声层叠起伏,柏延在进口?附近站了很久,他抬头看了眼大屏幕,他们的车即将到?站。 “不说别的了,”章翼知道他们要走了,说,“无论将来是否享受到?顶尖冠军的荣光,我都祝你们前路顺利,平安健康。” 章翼头发?半白,和朱萍一高一低的站在围栏外?,手?边是再矮一点的小豆丁宋一宁。 “去吧,孩子们。” 他挥了挥手?。 再度踏上平成到?广通的列车,柏延的心情比上次平静了好多。广通的气候和平成略有不同,他们在行?李箱备足了四季的衣物,该带的东西一个没?落下。 国队的外?层建筑豪华得不是一星半点,这次的顺序和初入省队是反着来的,柏延先放了行?李,再交的入队手?续。 “我们一共分了两个队,你们目前都在2队,只有打进1队才有资格参加外?赛。” 领他们走进训练场馆的师兄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大致情况,说道:“下一场外?赛地点在卢汀,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后。” 柏延道了谢,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场馆门口?,乍一扭头,他听见一个数字的欠揍声音。 “队里的规则没?摸清楚就想?着出国打比赛啊?” 李煦五指展开,撑在旁边的球桌上,腰肢拧出一抹扭曲的弧度。他像等候多时了,看上去很了解这里的基本设施。 关?于国队的问题,基本柏延问一个他答一个。 “休假时间?” “无节假日期间,每周天放大半天的假;节假日期间听组织安排。” “队里怎么排序?” “小积分赛,打赢谁你就拿到?谁的积分,1队末尾掉到?2队,2队可凭实力升到?1队,总之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刘锐呢?” “因为和人聊太嗨坐过站了,现?在估计在买新票。” 柏延笑了笑,说出最后一个: “达成什么条件才能去卢汀?” 李煦神秘一笑,说:“这个问题,算你问对人了。” 第51章 李煦比他们早到一段时间, 相当于提前进新手村熟悉规则了,上到积分标准,下到国?队里?每个?选手的球路特点, 他摸得相当彻底。 青年眼头的弧度很钝,眼尾却细长上挑,多了几分狡黠的感觉,柏延听了许久,偶尔点点头, 在他的叙述中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大概就是这样了, ”李煦说得嗓子发干, 拧瓶盖喝水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朝柏延身后?一扫,问道,“你队友,那个陆……陆什么来着呢?” 柏延:“他有点事。” 陆润霖来了电话?, 这会儿陆意洲正在某一个?小角落里?和他商谈着什么。 他在训练场馆里?打转, 熟悉国?队内部的路线,李煦一直跟在他左右, 像一个?不出?声的导游。 柏延沉默几秒, 说道:“你也被选上了吗?” “不是……” 李煦眼睛猛然瞪圆,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单纯来一日游的吧?” 柏延嘴唇紧抿,没说话?。 两个?世界的机制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已?多次提醒自己?不要拿原世界的那套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准。 “没有, 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他说道。 国?队的训练场地不止一个?,王景如今在的那个?是二号场地,柏延动身往门口走?, 李煦条件反射地追上他,情绪异样活跃。 李煦:“你和那个?陆什么的关系很好。” “陆意洲。”柏延纠正道。 今天难得出?太阳,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就像游戏世界里?的模版背景,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第97章 李煦发出?一个?轻轻的语气词,说道:“他是陆老教练的孙子,对?吧?” 柏延脚步一顿,不咸不淡地上下扫了扫李煦。 他不像那种肯低头讨好喻淮息的人,但他又能在喻淮息的领地范围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现在又看似小心翼翼地猜测他和陆意洲的关系,柏延实在摸不透李煦的目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柏延背部绷成一条直线,无声地拉响了防空警报,对?于目的不明的人,他一向抱有极高?的警惕心理。 李煦叹声道:“什么呀……” 他的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宛如夹着毛绒尾巴的小狗或者小猫,周身散发着示弱的气息。 “柏延,我是来投诚的。”李煦笑?眯眯道。 “投诚?” 李煦:“等你见到王教以及……其他人,你会明白的。” 柏延皱着眉,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 王景那边的训练场在进行日常练习,柏延找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中场休息。这一批国?队选手已?相互结识了很长一段时间,柏延还未完全走?进去就听见了里?头轻快的谈笑?声。 李煦和喻淮息无疑是同一时间抵达的,喻淮息自然地融入到了那群人中,像一滴水滴进湖泊,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当中的一份子。 柏延越走?越近,那群人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背对?他的人在旁人的眼神或者手部动作的提示下转过身,带着几分他也形容不上来的情绪。 轻蔑?敌意?排斥? 柏延看了眼离他几米远,双手插兜的李煦,他还是没明白他的“投诚”究竟指的是什么。 大多朝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感觉,像水潭里?搅动浮波的鳄鱼,深色的盔甲很好地将他们伪装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在水面上,窥视着变动的环境。 “抱歉王教,我刚在外面打了一通电话?。” 陆意洲姗姗赶来,亲近却不亲昵地站在他身侧。 柏延莫名松了口气,那股令他有些难受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王景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摆摆手去纠正某一个?选手的动作,王景走?后?,那些肆无忌惮的打量也随之退去。 柏延和陆意洲并肩同行,两人手里?拿着各自的牌子,准备找个?场地开练,李煦这时跟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臂询问答复。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有亲密接触。” 柏延克制地瞥了一眼李煦的手,忍住了将其一把?挥开的冲动。 下一秒,一颗圆形球状体朝李煦后?背飞来,击中正心后?,乒乓球回弹到他脚边,在地上画出?一个?滑稽的半圆。 “欸。” 柏延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那张球桌旁,站着一位他的老熟人。 刘锐对?着李煦又“欸”了一声,说:“麻烦把?球发过来,谢谢。” “你不是坐过站了吗?” 刘锐解释道:“后?来打飞的,赶上了。” 比他更好的投诚对?象这不就来了吗,柏延拉着陆意洲拐去了隔壁那一桌。 国?队的训练日程要紧密得多,配备的医生和康复师也更加专业。 从前在省队,柏延觉得每天的时间刚刚好,够训练,够复盘,够匀出?一点点和陆意洲交流感情。 现在他两忙得脚不沾地,带着一身的疲乏回去倒头大睡,练习占据了全部的精力。 李煦之前说的小积分赛,从柏延在王景那里?报道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正式添进去了。他试着与几位师兄打了几局,积分一下子往前蹿了六七名。 这次注进国?队的新鲜血液都?发挥出?了不错的水准,柏延虽然短时间内没空和王飒联系,但饭后?闲谈时,他听过有人提起王飒的名字,说她在女乒那边大开杀戒,血虐了一帮前辈师姐,教练拍板要她参加即将到来的那场外赛。 每个?人的积分都?在上下浮动,由于进入到了后?期的角逐阶段,队里?氛围越发紧张。 柏延对?上了一位资历较老的选手,姓何,在此之前是国?队的主力,也是唯一一个?能打到八强附近的选手。 他看过何为年的训练现场,作为资历较老的选手,他的球风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同时,他也处在退役的边缘时期。 越到后?面,运动员的身体机能会一日不如一日,就像使?用过久的机器,尽管一直被完善和维修,却还是逃不脱老化的命运。 但是何为年不能退,他必须站在这里?,必须被迫延长他的在役时间,完成最后?的使?命,直到新一批接班人的出?现。 柏延上场前,同他交流了一下有关球拍的话?题。按照年龄来排,何为年算他们当中较为年长的,平常不参与乱七八糟的琐事,该训练训练,该拉伸拉伸,该做康复做康复。 单凭这点,柏延对?他初印象很好。 与何为年对?战的时候,柏延突然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它?极大程度地把?何为年和刘锐他们区分开来。 打个?比方?,刘锐、李煦、陆意洲……他们仿佛锐不可当的风,与他平行前进,在一望无尽的长空追逐搏斗。 而何为年是停滞的参天古树,他的叶子被风拂过,窸窸窣窣地响着。 第98章 他的存在让风有了形状。 柏延在场上激烈地挥动球拍,跑动时绷紧的跟腱,以及灵活岔开的脚步,使他得以掌控全局的节奏。 场馆是全封闭式的,在跑动的过程中,柏延却感受到了一阵很微小的风,它轻柔地吹过他的面颊,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向。 他乘着这股风回以最后一击,将局分定格在了四比二的位置。 何为年下了场,大汗淋漓地拿着毛巾擦脸,柏延走了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因为何为年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有些发白。 “习惯了,我习惯了。” 何为年笑了笑,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积分重新刷新了一遍,柏延的积分达到了参加外赛的标准,他学着何为年的样子,在场地中找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抱着他的球拍蹲了下去。 何为年的那几句话使他没由来得感到烦闷,他仿佛透过何为年看到了很多人,包括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再往前跑跑,我们就被你追上了”的师兄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与他擦肩而过,像飞驰的汽车外不断后移的景色,也像逐渐淡化的影像。 柏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讨厌所有改变与离别,哪怕只是偏离原来的环境一点点,他都要花很久去适应。 “我找你半天。” 头顶上方传来陆意洲的声音,柏延扯扯他的裤腿,让他和自己一块蹲坐在角落里。 “你……打赢了吗?” 陆意洲知道他和何为年刚比完,柏延一脸苦相地“嗯”了一声,明明赢了,人却不大开心。 “那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陆意洲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在人多的地方,他会尽量降低和柏延的身体接触,“我以为你输了,幸好……幸好。” “你可不能输。” 陆意洲后面那句话有点奇怪。 柏延反问道:“你呢?打得怎么样?” 他依稀记得比赛中途,陆意洲和谁一块离开了。 柏延眼见着面前的人脸部肌肉细微颤动了一下,陆意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沉静了好一会儿。 “发生什么了?” 柏延心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的嘴角慢慢收拢,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 陆意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个月后,卢汀的那场比赛,我陪不了你了。” 第52章 柏延在原地停了很久。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越推越远, 推离了他熟悉的安全地带,让他不得不只身前往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让他倍感无措。 距离出发那天还有一段时间,这周柏延抽了个时间, 请王飒出去吃了顿饭。餐馆就在他们训练中心附近,菜品中规中矩,毕竟他们在饮食上的限制实在太多。 王飒来广通后,形象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赴约的时候, 柏延有点没认出来。 头发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脸颊红扑扑的, 是运动过后的健康面色,她穿着橙红色的队服,脖子上挂了条配色有点古怪的针织围巾,大片的粉里掺杂着几根灰色或者绿色的毛线。 不出意外, 应该是张清驰的手笔。 国队每日的训练强度极大, 并且时刻保证自己不掉队、不落后,王飒一进门, 柏延就察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 但她低头看向那条围巾的目光, 却又十分的柔软。 “阿驰送我的,”王飒笑了笑,“她和我说, 你和陆哥的她还在织呢。” “那我可要提前期待一下了。” 柏延说:“她怎么心血来潮做这个?训练很无聊吗?” “嗯。” 柏延勾完他的那份, 转手把菜单递了过去,王飒埋头圈了几个菜,道:“她现在沉稳多了呢, 朱教前几天和我聊到她,说阿驰很少在场馆胡闹了, 有时候还会找宋一宁练练混双。” “你想她吗?” 问这个问题前,柏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桌上放了一壶热茶,王飒找服务员要了倒水的小盆,把碗筷里里外外漱了三遍。 “想,”最后一滴水从碗底滑落,她开口道,“每天都……非常想她。柏延哥,我们在市队就是搭档了,那些配合与打法,是我和她一点点磨出来的。在某些时候,我们宛如一个整体。” “我看到卢汀的名单了。” 王飒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度:“陆哥不在里面,对吗?” “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有两个,一是继续他的职业生涯,以及走到他先前无法走到的高度,二是将陆意洲带到他想去的位置。 但他走得太快了,他害怕哪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尤其是陆意洲的。 “哥有话要说吗?”王飒问道。 柏延点点头,心想他也有向比他年龄小大几岁的好友请教感情问题的一天。 “你会害怕吗?假如有一天,你走出去太远,走到了张清驰追不上你的地方。” “我不会。” 他们点的菜一次性上齐了,王飒捞了一筷子青菜,把自己代入到了柏延的假设中:“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不会停下脚步往回走的,这部书阿驰愿意看到的,同样,这也不是陆哥希望看到的。” 第99章 “插一句题外话?哦。” 王飒这个腔调怪张清驰的:“哥要相信他们?啊,我觉得无论是阿驰还是陆哥,都不是甘居人后的类型呢,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 柏延觉得她说?的也是,他应该多?信任陆意洲一点,而不是自己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哥。” 以?往王飒更多?的是叫他“柏延哥”,他尾音微微上扬,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等候王飒的下文。 王飒:“你有没有发现,你也很依赖陆哥。” 她是他们?多?次争执的见证者,在数月以?前,王飒还在义正严辞地告诉陆意洲,说?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不可以?太依赖对方。 如今风水轮流转,被王飒调侃的人换成了柏延。 很多?时候,他是意识不到自身的一些问题的,柏延需要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王飒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柏延大脑一瞬间清醒了,仿佛他的内心世界里开了一台大型的闪光灯。 “我很依赖他吗?”他有点怀疑。 怎么会呢。 他怎么可能?……依赖陆意洲呢? “倒不如说?,”王飒道,“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你依赖着每一个你亲近的人。” 柏延思忖几?秒,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说?错了。” “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但也不止是一个人的事。” “队友、对手,他们?就是你的镜子,反射出你的弱点和长处,”柏延道,“张清驰之于你,陆意洲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他再羞于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陆意洲的依赖也许,不比陆意洲对他的少。 是对手,是搭档,也是爱人。 单拎任何一个,交织的感情便已足够浓厚。 付了饭钱,柏延和王飒一道回的训练中心,他们?的宿舍和在省队的没多?大区别,一人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他这里,一把给了陆意洲,他拧开把手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一回头,发现单人沙发那儿坐了个人。 “为什么不开暖气?好冷。” 广通这边冷得多?,没暖气柏延简直活不下去。他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对准空调调试温度,下一秒,宽阔平坦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陆意洲外头套了件羊绒衫,材质很轻柔,一点儿也不扎人,柏延把温度调到二十六,拍拍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坐下说?。” 他坐到单人沙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宿舍就这么一个椅子,他坐了陆意洲可不就没位置了吗? 但面?前这人压根不介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抱一下。”陆意洲道。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纯地紧紧拥抱彼此了,柏延搂着他的脖颈,右手抚摸着陆意洲长长了的发尾。 他想起王飒临走?前的真诚建议。 这丫头片子揉着针织围巾,有理有据地说?什么,爱是要表达出来的,光靠猜,人家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柏延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是爱啊?” “我懂可多?。”王飒不甘示弱。 柏延听取了“懂很多?”的王飒的建议,说?道:“别让我一个人。” 房屋本就不大,暖气的效果起来得很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柏延宛如一个刚看完剧本,对台词有些不熟的话?剧演员,字正腔圆道:“去卢汀后我会想你的。” 陆意洲“扑哧”笑出声,不知是在笑他的笨拙,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来,跟我念。” 他道:“我很想你。” 柏延:“你无不无……好吧。” 陆意洲刚剃了寸头,脑袋摸起来像个刺猬,柏延托着他的下颌,重复道:“我很想你。” 柏延自己无师自通,从第一遍的生?硬到最后一遍的自然从容,诚如王飒所说?,语言是情绪的表达口,很多?时候,简单的“说?话?”比任何一种?方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你的感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实在太艰难,倘若以?往,他更愿意自己独自走?完,但现在不同。他希望能?有许多?人与他并肩同行,共同承接本该属于国队的荣光。 而陆意洲,应该在那“许多?人”中。 “你记不记得我当时承诺你的事?” 陆意洲:“记得,我一开始想的是,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胡话?。” “结果后来打进省队、参加全运会、入选国队,你说?的都一一实现了。” “你漏了一个。”柏延道。 “奥运冠军怎么不说??” 陆意洲:“我怕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柏延刚和他认识那会儿,这人就像永不低头的铁公鸡一样,他摸着陆意洲青色的发茬,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软和的人呢。 “可是我很想呢。” 柏延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止一次想过我们?一同站在领奖台的情景。” “答应我好吗?” 他没有告诉陆意洲这个承诺的具体内容,怎么说?呢,他不想让它那么绝对。 陆意洲:“好,我答应你。” 第100章 这个时间段的卢汀正浸泡一场热烈的盛夏里,机场里,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包括运动员、教练、营养师、医生?,穿着暖和的大棉袄登机,飞机一到卢汀,每个人把棉袄一脱,露出裹在最里面?的短袖短裤。 刘锐从坐上座位的那一刻开始,雷打不动地睡了十几?个小时,下了飞机还带有一丝天然的瞌睡感。 他手机松松扔在短裤兜里,刘锐扫了眼柏延脖子上挂着的手机绳,嘲笑道:“我妈都不用?这个。” 柏延回看他,须臾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去看其他人。 刘锐环顾一周,队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基本都给手机拴了一条牢固的绳子,不仅如此,王景的手机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脱离过手掌心。 “友情提示,卢汀小偷很多?。” 刘锐:“靠,不早说??” 他的手立马钻进短裤口袋里,柏延笑他:“你不怕人连你短裤一块偷了?” “这的小偷……这么猖狂?” 那也不是。 柏延纯粹是想吓一吓他。 此行柏延多?备了一条手机绳,他在胸前的腰包上翻找一会儿,跳出一根粉色的:“喏。” 刘锐接受无能?:“没别的颜色了?” “你还挑上了?”柏延把绳子塞他手里,“有就不错了哥,你将就着用?吧。” 和手机被偷相比哪个更重要,是个人都清楚。 他们?即将入住的地方是位于卢汀中心的一家国际酒店,老规矩,两?人一间。王景将房卡分?配下去,轮到柏延时,已经领完房卡的喻淮息走?过了,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卡片,满面?春风道: “这回我俩一起哦。” 第53章 晦气。 柏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道。 这次安排实在设置得太巧妙, 环环相扣,浑然一体,他深陷其中, 压根动不了一点。 李煦和刘锐被分到了同一间房,敏锐如狐狸似的李煦发现了那根粉色的手?机绳,好像动物园笼子外的游客,围着刘锐啧啧称奇。 柏延把房卡攥在手?中,坚硬的四角在他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换房间这个?办法不是不可行, 只是—— “要换房间吗?” 喻淮息歪头看向他, 道:“国队在国际上?本就式微, 外媒可是死死盯着我们呢,这个?时候换房间,不怕闹出个?队内不合的大新闻吗?” 他微笑?道:“柏延,你该不会连基本的大局观也没有吧。” 果然……好大一个?坑。 “怎么会呢?”柏延也笑?。 喻淮息说得没错, 他一旦动了换房间的念头, 保不准外媒和国内媒体联合起来报道所谓的“国队辛秘”,到时候再起个?劲爆点的标题, 舆论风向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只能静观其变了。柏延抬起手?腕, 喻淮息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脸上?显现出尴尬的神情。 “你又在怕什么?”柏延替他摘掉了发间一簇不小心沾上?的茸毛, 语气平淡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是队友, 是命运共同体……我无意挑动队内不合的传闻,同样, 你也不会做出什么损伤队友利益的事情,对?吗?” 他的手?缓缓落下,落在喻淮息肩头,看似只是随手?一搭,实际却用了几分力气。 傍晚,天?光未褪,边际残留着橙黄的余晖。 卢汀是个?巴掌大点的小国家,总面积比平成还小些?,礁石、沙滩、海岸样样不落,风景秀美宁静。 柏延沿着人行道慢跑,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快的铃声,音乐响了一会儿,另一头的柏庭终于接通电话。 “喂,小延。” 柏庭那?边的噪音有点重,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的,尽量保证柏延能听清:“你应该已经安全落地了吧?这回?我没被派到卢汀,没办法现场看你打比赛了。” “没事,哥,”柏延在犹豫要不要说,“最?近好吗?” “好得很。” 柏庭洒脱道:“有活干活,没活躺家里睡大觉。别?担心,我绝对?比你过得滋润啦!” “嗯,那?就好。” 柏延决定不说:“明?天?比赛,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 “这么黏我呀,”柏庭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肃穆,“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柏延:“……” “不说我就去问陆意洲。” 柏庭一向精通如何拿捏他的命脉。柏延叹了口气,道:“他不知道,你别?问他。” 他把和喻淮息住同一间房的事情如实与柏庭讲了,电话那?边沉静的几秒钟里,柏延听到了他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在柏庭开口前?,他继续分析了几个?解决方案会带来的隐患,以及他和喻淮息最?后交涉的情景。 “也不难。” 柏庭说道:“第一次到国外,难免水土不服。小延,你忘了你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了吗?” 相信每个?人在孩童阶段,都有过凭借装病逃过家长的责罚、考试或者不必要活动的经历。柏延也不例外。 在装病这件事上?,他和原主的历程形成了惊人的统一。 原主从小学一年级就会假装肚子痛逃掉运动会报名,在盛夏的烈阳里,悠哉悠哉地捂着肚子跑到医务室,一呆便是一整天?。 第101章 而柏延则是装晕,选好角度栽下去,然后喜提在开了空调的医务室写一下午作业的权利。 柏延:“我知道怎么做了,哥。” 柏庭这句话打开了他的新思路。 回?到酒店,他卸下一身?的心理负担,洗漱完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等到喻淮息也上?了床,柏延刻意地翻了个?身?,弄出点响声。 “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喻淮息轻轻哼了一声,听着像很是得意。 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赛前?搞一搞柏延的心态,让他睡不好、精神状态欠佳,一上?场,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 柏延没有回?应他的话。 也没必要回?。 他掀被下床,进了浴室后假装扶着墙壁瓷砖干呕几声,接着拨通了队内专门配备的医生的电话。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柏延一打开浴室的门,就见喻淮息倚在门外的墙上?,一副不屑的样子。 “在我头上?耍小心思,对?你有任何好处吗?”他着实不理解喻淮息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做这些?蠢得不能再蠢的小动作,“还是说,你嫉妒我?” 喻淮息脸上?神情瞬息万变,正欲发作,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由于刚刚那?几下呕吐,柏延的嘴唇有些?发白?,他打开门,不快不慢地向医生说明?了情况。 “有点失眠,还有点反胃。” 柏延眉头紧锁,轻车熟路地干起了老本行。柏庭在挂断电话之前?告诉他,说他是这家酒店的会员,已经帮他订好了位于上?一层的空房间,假如换房,直接报他名字就好。 “今晚和喻淮息一块睡,我怕打扰他的睡眠质量,”柏延嗓子带点哑,“我自己状态差也就算了,不能影响其他人。” “而且小喻也挺关心我的身?体状况的,刚还说让我换间宽敞点的房好好休息呢。” 柏延看向手?脚僵直的喻淮息,道:“是吧,小喻?” “谁……”喻淮息忍了又忍,沉声道,“是啊,我担心死他了。” 医生没察觉出来他们之间蹭蹭发亮的火花,进行简单的检查,再叮嘱几句注意事项就自行离开了。 换到新房间,困扰了柏延一整天?的忧虑心虚不翼而飞,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演出一副辗转反侧的样子,其实按照生物钟,他早困得不行了。 一沾枕头,柏延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他的新房间与刘锐和李煦的在同一层,第二天?出门,撞见他们的时候,这两人具是一愣。 李煦:“你没和喻淮息住一起?” “水土不服,有点失眠,”柏延笑?了笑?,“我怕吵着他。” 刘锐评价道:“那?你人还挺好。” 趁刘锐背过去,李煦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卢汀这场比赛的含金量在中等水平,这意味着他们遇到的对?手?不会那?么强,但也不至于太差。 柏延对?上?的是来自沃克斯的青年小将,他崭露头角的时间不长,在国际上?并不出名。在柏延的印象里,他研究这名小将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资料过于稀缺。 换做以往,每一次出外赛前?他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国外名将的球路,并进行模拟演练。有时候模拟操练是比不上?真正的面对?面对?决的,哪怕在模拟中表现游刃有余,到了赛场上?,也可能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小失误。 只有形成肌肉记忆,把每一个?招式刻进脑子里,闭着眼睛不用想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有效地提高?获胜概率。 球桌对?面的金发青年来势汹汹,是经典的右手?横拍的打法。 这场比赛对?柏延来讲难度不大,结束比赛后,对?方球员甚至用一口生涩的普通话找他要了联系方式。 两人通过肢体语言,硬生生加上?了某小气泡社交软件的好友。 比完两场下来,柏延和王景说了一声,在场地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陆意洲打视频电话。 现在广通那?边是晚上?九点多的样子,视频里的陆意洲看上?去像刚洗完澡吹完头发,发丝软和而蓬松。 “吃了吗?” 柏延:“还没有,今天?的比赛才结束不久。” 他比出两根手?指:“我赢了两场。” 手?机屏幕里,陆意洲身?后是一个?软乎的靠枕,他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只手?端着机身?,语气黏糊糊的:“好想你哦。” “你和小驰联系过了?” “没啊。” 柏延:“那?你说话怎么一股张清驰的感觉?” 他把手?机举起来,给陆意洲展示了一下卢汀碧蓝的天?空。 王飒说,不要掩藏自己的情绪,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尽可能地去表达,去诉说。 柏延拉远手?机,前?方奔驰而来的凉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往四?处飞扬:“我也好想你哦。” 对?面人的视频框忽地一下黑了屏,柏延检查了一遍网络,他这边信号很好,没有问题。他试着叫了几遍陆意洲的名字,过了半晌,他听到那?边传来沉闷的回?应:“信号没断,我在。” “可是黑屏了。”柏延道。 下一秒,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哼声,类似小狗的哼唧,很轻,紧接着,他一连听到了好几下。 第102章 “你……还好吗?” 这要看不出来,柏延真的要被评为年度傻瓜蛋了。 他凑过去细看,发现不是手?机黑屏,是被褥挡住了镜头。 “要不……你继续,我先挂?” 陆意洲:“不要。” 柏延仿佛凝滞在原地,手?机在他掌心宛如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你需要多久?” 陆意洲闷闷道:“你不是知道吗?” 这句话把他拉回?了一些?不该出现的情景里,柏延皱眉算了一下,说:“我不可能给你打四?小时电话吧。” “半小时……就好了。” 柏延:“这么快啊。”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被人翻转过来。镜头急转直上?,聚焦在陆意洲微红的下半张脸上?,那?人嘴角不高?兴地往下压,急冲冲道:“什么这么快?你说谁快?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半个?小时已经很长了,你有没有常识啊!” 第54章 卢汀的黄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天?空从橙黄逐渐转变为深蓝, 是暖色调到冷色调的自然过渡。鸽群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根细小的灰白绒毛落在柏延面前。 他很庆幸落下来的是羽毛,不是一坨鸟屎。 大?洋另一端的陆意洲差不多完事了, 他仰躺在床上,手机拍到了缀满细汗的额头,和线条高低起伏的侧脸。 “晚安。” 柏延笑道:“很快就回?来了。” 比赛日程不剩多少,月底之前,他们大?约能赶上回?广通的飞机。 趁着夜晚的休息时?间, 柏延靠在窗旁的沙发上看了会儿比赛视频。这个世界的顶级外国选手, 打法与原先那?个世界的没多大?区别, 甚至柏延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熟悉感。 仿佛他在透过一面镜子?,看一个事物的镜像。 分析了十?几个视频,他关掉平板准备上床,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两声, 夹杂着几句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的英文。 有紧急情?况? 柏延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多了,总不该是打扫卫生吧。 他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一个黑发黑瞳的男人, 看不出年?纪,个头中等偏上。男人身后是一个小推车,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和熏香。 柏延的口语还行, 从前为了打外赛, 特地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后来竟意外成为队里英语水平最好的选手,每次有记者?采访, 他那?些缺德的师兄弟便合起伙后退一大?步,“举荐”他为主要发言人。 见他没开门, 外头那?人又摁了一次门铃,这回?柏延用英文询问他有什么事。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夜床服务吗?” 那?人的英语说得并不流畅,甚至有点磕磕巴巴的。柏延不急着开门,隔着门版,他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夜床服务?” “对,”黑发男人垂着头,把小推车拉到门中央,“我?们会为您提供睡前甜品和热牛奶,再帮您打扫一下卫生、调节室内灯光,让您睡得更舒适。” 柏延:“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服务。”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往房间深处走,没走多远,柏延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滴滴”声,这是房门被房卡刷开的声音。 一股凉意沿着柏延的脊骨迅速蜿蜒爬到后颈。 在外住酒店,他一直有挂防盗链的习惯,回?头的那?一刹那?,房门已然掩开一条缝隙,仅凭那?条单薄的防盗链撑着。门缝里,黑发男人露了只眼睛出来,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笑意,一边说着柏延听不懂的语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老虎钳。 这个时?候,柏延才发现这人有一道贯穿右眼皮的疤痕。 柏延脑海里快速浮现“抢劫”的英文单词,他大?声呼喊出来,紧接着折身返回?,一把抓起被放在桌角的平板。 拿到平板的同时?,男人也冲进了卧室,左手紧攥着那?把二?三?十?厘米长的铁钳,找准了柏延的方向?直直往他脑袋上砸。 运动?员的灵敏度比寻常人高许多,虽然柏延轻松闪避,躲开了这一击猛敲,但他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男人接连不断的攻击不允许他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想法,柏延另一只手抄起床头的不锈钢保温杯,试图砸掉那?人手里的老虎钳。 这人的每一个攻击都是有目的的。 柏延不自觉地拆分他的动?作进行分析,与此同时?,朝房门的方向?挪动?。 第?一下意图打击他的头部,这是奔着让他丧命去的。第?二?下、第?三?下,以及后来的每一次击打,目标皆是他的右手。 柏延的逃亡路线被男人察觉,他挡在了狭窄的过道上,一副休想从他这里走过的凶狠模样。 “谁雇你来的。” 柏延和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他两手握紧防身物品,想从这人嘴里套点话出来。 男人还是一口蹩脚的英语:“没有人。” “不可能。” 柏延想起来他钱包里有一部分能在卢汀使用的现金钞票,他指了指床尾的背包,告诉男人说里面有很多现金。 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在柏延说完的下一秒,他猛冲过来,手上的力道大?得能把骨头震碎。 第103章 经过猛烈的碰撞,柏延的保温杯被那?把老虎钳撞飞,咕噜咕噜滚到了一旁,他掌心?湿透,浸着一片冷汗,男人趁机抓住他失去保护的手腕,猛地压在地板上。 柏延眼中划过一道锐利冷光,铁钳落下之际,他拼尽全力将平板挡在了右手和铁钳中间,一阵剧烈的钝痛袭来,他几乎痛得眼冒白光。 “拦住他——” 柏延耳边浮现一阵嗡鸣,他用身体挡住右手手腕,全身缩成了虾米状。 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有来自刘锐的、来自李煦的、来自王飒的,很多很多。 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看到刘锐和李煦合力制服了那?名黑发男人,将他双臂扭至身后压在另一块空地上等待警察的到来。 “上担架……医生,打电话给医生!” 他的左手被王飒抓紧,柏延听到她在耳边说:“没事了哥……医生很快来,手、手还好吗?” 柏延的记忆停留在他对王飒说话的最后一秒。 “人还在,没事。” 他很久没睡这么久了。 好像整个人陷进了充斥着睡眠因子?的泡沫云朵里,他周身被慵懒的睡意包裹着,叫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 疼痛和困倦是并存的,是共生的,他感觉自己悬浮起来,飘荡在空荡的马路上。 沿着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马路,他仿佛走了一辈子?。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个小黑点,走得越近,小黑点的形状越清晰。 那?是一间小房屋,房屋正中央挂着一张黑白的人像,五官糊成了一团,像打了坨马赛克。 “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师弟,你的奖杯我?给你带来了,瞧,擦得铮亮呢。” “小延啊!” 须臾,一群人凭空出现,整个房屋霎时?热闹起来。 但与其说热闹,不如说是夹杂着悲伤的哀悼。穿着黑衣的男人女人们手捧白花,当中有一位果真举了个擦得发亮的奖杯,嚎啕大?哭地放到了黑白遗像前。 柏延飘到奖杯附近,没来得及细看,那?坨遮住遗像的马赛克顿时?消散,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柏延:“……” 他回?到了人群中,穿梭在那?些他无比熟悉,现在又无比陌生的故人中,胸腔莫名生出一股极大?的悲怆。 柏延尝试着伸手触碰教?练的手臂,却眼见着他的手指好似游戏里的穿模bug,硬生生穿了过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一个摆放在角落里的蒲团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在他的遗像下方堆满了花和祭品。 他想回?去。 ……他,想继续活着。 柏延心?里的不甘膨胀到了极点,他觉得太不公平,明明有那?么多尚未完成的事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柏延。” 他应声抬头。 声音的源头是他的教?练。 教?练长了张颇具喜感的方圆脸,后脑勺光溜溜得像圆盘,在媒体面前只能用假发遮掩。柏延知道他只是看着“好说话”而已,真要训练起来,他们教?练是数一数二?的严格。 “可惜了,可惜了。” 教?练一连说了两次,眼里流露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 柏延“腾”地一下从蒲团上爬起来,他飘到教?练面前,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不知疲觉地一遍遍问道:“我?差在哪?我?还少点什么?” 他一直惦记着教?练当年?说的话—— “柏延,你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没带假发的教?练摸了摸后脑勺,手指飞快地带走了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对自己再自信一点就好了。” 柏延愣在原地,随即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 只是这样吗? 所谓的“差那?么一点点”,不是能力上的不足,不是对对手不够熟悉,只是“对自己少点自信”吗? 这么一想,他说的也没错。 他从小形影单只,获得的认可不过只言片语,组装起来比指甲盖还小点。 他没有亲人,没有关系不错的朋友,没有爱人,支撑着他的除了不断往前走的这股劲儿,再无其他。 柏延突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有人给他做了文件清理。 他生出的那?种“想留下来”“想继续在这个世界活着”的念头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两个世界,如果都走到了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高度,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有他的爱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家人,后者?没有。 二?者?该选谁,答案再明确不过了。 醒来吧。 他听到一个声音。 柏延走出了那?个房间,朝着来时?的反方向?前行着,清晰的房屋轮廓逐渐退回?一个小小的黑点,再到完全消失不见。 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他的所有感官逐渐回?笼,他感受到有人正紧紧抓着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 睁开眼,陆意洲守在床边。 “你终于醒了啊……” 第55章 “我还能继续打下去吗?” 柏延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像突然失声?一般,一句话里有三分之二的字发不出声。陆意洲见状倒了?杯水递给?他,柏延喝了?一小口, 试着重新发音:“手。” 第105章 “我看,不如……” 话说到这?,柏延敲了?三下门,扬声?道?:“王教,打扰了?。” 王景沉声?道?:“进来。” 柏延推开?门,那名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师兄即刻哑了?声?,在王景办公桌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赵哥也在,真巧。” 赵立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我和王教刚说完事,等很久了?吧?” 在试探他听了?多少? 柏延笑道?:“没等很久,我刚来。” “噢,噢……” 赵立阳双手交握,向王景点?点?头:“那教练,我先走了?……你们聊。” 柏延目送赵立阳离开?,脚步声?远了?,他才撤回视线。王景手边的玻璃茶杯泡了?茶叶,他垂垂热气,小抿了?一口:“恢复得如何?” “谨遵医嘱,不该吃的不吃,不该练的没练。” “嗯。” 王景脸上神?色淡淡:“情绪呢?情绪好吗。” “康复治疗这?事急不得,”柏延道?,“而且,我再着急有什么用??手伤又不能第二天完全恢复。” “王教。” 王景盖上杯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柏延:“过段时间?有场比赛,我想申请参加选拔。” 王景诧异道?:“你的手不是没好全吗?” “教练,我伤得是右手。” 柏延伸出左手,笑道?:“这?只手和右手差不多,能打。” “会左手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希望您帮我保密。” 王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你章教前几天和我打电话来着,问你情况怎么样,我说了?好几遍他都不信,但又不想亲自?打电话问你。” “你知道?,我和章翼有一些……误会,”王景道?,“他把你交给?我,你却?在我手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给?他一个交代。” “王教,我没事。” 柏延看出赵立阳那番话王景压根没往心里放,和他提了?申请参赛的请求,他也欣然同?意了?,柏延终于彻底放宽了?心。 “行了?,你好好准备,尽力就?好,不要强求。” 这?个时间?段,走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柏延摁了?摁电梯,看着电梯门道?:“不出来吗?” 电梯到达这?一层,他侧身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电梯门即将关闭之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站到柏延身侧:“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看到你的影子了?,很明显。” 柏延手停在电梯按键前,问道?:“几楼?” “和你一样。” 喻淮息指了?指他的右手,弯眼道?:“恢复得好吗?” “拜你所赐,不错。” 喻淮息:“我没听明白,什么叫拜我所赐呢?卢汀那事发生时,我连房门都没出过一步。” “我有提到卢汀吗?” 柏延看向他,说:“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行,我有口难辩,不和你争。” 喻淮息双手抱臂,往电梯扶栏上一靠:“都伤成这?样了?,我劝某些人不要腆着脸强留了?,多少有点?没面?子。这?个时候退役,好歹可?以?收点?补偿,离开?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 柏延把右手背到身后,眼睫颤动:“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们同?一批进队,也算共同?奋战过的队友了?吧,”喻淮息哼了?一声?,语带轻蔑,“你说你这?又是何苦?想要的没得到不说,最?后落个名利两空的下场。你放心,到时候退役了?,我来送送你,队友一场,不让你难堪。” 柏延不说话的样子落喻淮息眼里,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示弱?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势气,电梯门一开?,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像是对柏延退役这?事有了?十成的把握。 柏延落后他几步,左手熟练地摁掉口袋里的录音键,将这?段语音保存到文件夹里。 随后,他冲着喻淮息的方向淡淡道?: “蠢货。” 第56章 诊疗室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不难闻,反而夹杂着药草的清香。 负责为柏延做康复治疗的医生抬起他的手腕翻看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告诉他今日的疗程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医生,我能练一两场吗?” 这话无异于骨折患者同主治医生说“手术暂停,先让我?跑一千米”。 医生的白眼?进?行到?一半,柏延补充道:“用左手打。” “……行。” 可能是手里的笔卡墨水了, 医生提起衣袖重重甩了几下, 一边写着诊疗日志, 一边叮嘱道:“注意轻重,手腕一旦出现异样马上来这找我?。”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训练场地。 这会儿没见着李煦的踪影,离出口最近的球桌两端,刘锐和陆意洲正开展激烈的对决, 来去之间, 乒乓球化作一道残影,让人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柏延观摩一阵, 等陆意洲下场, 对刘锐说他们?接着打。 “你真上啊?” 擦汗巾搭在刘锐肩上,被他捏住一角擦试着锃光瓦亮的脑门。 陆意洲走?到?他身侧,道:“医生说情况如何?” 第106章 “还行。” 其实每次医生除了告诉他“疗程结束”, 不会再说别的, 但为了让陆意洲安心,柏延总会编几句善意的谎言。 陆意洲眼?底的担忧浓得像化不开的药水,柏延从包里拿出球拍, 上场前,刘锐朝陆意洲抬了抬下巴, 煞风景地问道:“不是说要去练别的吗。不走??” “现在还早。” 陆意洲站在一块空地上,单手拎着背包:“你们?打,我?看会儿再走?。” 一站到?球桌前,柏延便习惯性地屏蔽掉周围的一切事物。他右手被绷带紧紧包扎着,所以发球交给刘锐来做。 正常情况下,他切换成左手打球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回顾及右手的伤,行动多多少少收到?牵制和阻碍。 毕竟许久没用左手,柏延打得不是特别爽快。 被刘锐夺下第一局胜利后,他晃动着手腕,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打到?第三局,刘锐看了眼?比分,准备默默把球拍挪到?左手。 柏延叫停他的动作:“不用换。” “可是——” 刘锐向陆意洲递了个眼?色,没想到?对方也?冲他摇头,叫他按柏延的来。 “好吧,”他握紧球拍,玩笑道,“到?时候被零封可别哭。” 柏延猜测他指不定没少跟李煦在一块,说话的语气都欠欠的。 “少贫。” 第三局开场,柏延算是找回了一点手感。从前他练过左手,甚至有?段时间练到?左右手基本没差,无论哪边上场都能赢。 他将右手稳住,尽量减少它带来的影响,同时根据记忆挥发球拍,手腕旋扭,从刘锐的“虎口”中一连拿下好几分。 受伤初期,柏延被医生禁掉了所有?训练,老老实实配合治疗,现在稍微好了点,每天能打一两盘,但也?不过是浅尝即止。 照这个训练量,输得不难看就算他天赋异禀了。 一场下来,柏延身上出了汗,酸痛的左手承担了擦汗的职责,行动宛如刚开发出来的机器人。 “我?帮你。” 陆意洲接过毛巾,细致地帮他擦掉鬓角的汗珠。 几米开外独自?擦汗的刘锐盯着他两看了几秒,复杂道:“你俩关系挺好。” 顿了顿,他说:“像我?就不会这样对李煦。” “你们?不别扭吗?” 面对刘锐的一连串发问,陆意洲忍无可忍:“你要是手受伤了,我?和柏延一左一右帮你擦。” 这画面实在太炸裂,刘锐脑补了一下,差点被激出一身汗毛,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说:“谢谢啊,我?想还是算了。” “我?们?再来一场?”刘锐道。 “行。” 第二?场开局比上一场轻松不少,柏延对于左手的使?用渐渐娴熟起来,第一局一路紧咬,最后输在刘锐的招牌发球上。 后面三局柏延赢了两局,把局势拉回平手。 “不是零封我?吗?” 柏延右手打着绷带,领口一圈布料颜色加深,晕开一条不规则的边缘线。 刘锐面色一沉,胜负欲暴增:“第五局,来。” 迎面发来的球裹挟着压迫感,柏延发现左手的反应速度快了不少,像肌肉记忆一般、如流水般自?如地挥拍挡了回去。 这一下,刘锐没接住。 柏延单手开盖灌了一大口水,朝靠在围栏边发呆的刘锐走?去:“打蒙了?” “没。” 刘锐竖起手掌,说:“只是有?点恍惚,让我?缓缓。” 他不自?然地望向柏延受伤的右手:“要不我?也?去练练左手?” 柏延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一种,用脚都能打好乒乓球的错觉。” “……” “过阵子?的选拔,你报名了吗?”刘锐问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柏延放心他,也?是真的拿他当朋友,便如是说:“报了。” “那时用左手打吗?” “嗯。” 刘锐欲言又止,须臾用力拍了拍柏延后腰:“我?看好你。” 语气郑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播放“一生兄弟大过天”。 没过几天,柏延收到?卢汀警方的讯息,说嫌犯目前尚在卢汀境内,已经?得到?了他的行动轨迹。 也?就是说,离将他抓获不远了。 柏延右手的恢复情况比预计的好很?多,在此前提下,他适当地增加训练量,把左手练到?了上辈子?水平的三分之二?。 还不够。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了。 选拔开始当天,他一进?场,先前在王景面前拐弯抹角让他退役的赵立阳窜出来,狐疑地挡住他的去路。 “小柏,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听到?赵立阳嘴里的那句称呼,柏延不自?觉皱了皱眉。 “哦,好。” 他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走?。赵立阳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扬声?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柏延停下来,看向他:“听见了,赵哥。” “我?是右手伤了,不是右手废了。” 他笑道:“而且我?左手一样能打。” 赵立阳愣在原地。 队里的人陆续来齐,柏延跟陆意洲站一块,他们?身旁是刘锐和李煦。先前练习的事没和李煦说,柏延以为他要问,但李煦只是看着他笑。 第107章 “我?听到?了,你怼得好哦。” 李煦笑眯眯凑到?他耳畔,说:“老早看他不爽了,天天闲得没事就在那指导人,他当自?己教?练啊?一身爹味。” 前方赵立阳在和王景交谈,同时眼?神流转,恰好停在柏延的方向。柏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看到?王景点点头,嘴唇翻动几下。 须臾,赵立阳朝他走?过来,说道:“小柏,重在参与嘛,我?俩比一场?” 柏延的球拍已然在手,他往前走?几步,点头道:“好。” 赵立阳是右撇子?,正手不错,反手差点意思。柏延见他还有?话要说,于是打断道:“不早了赵哥,等着吃饭呢。” 他右手不方便,发球的机会给了赵立阳。 柏延狂练左手的成果显著,左手打出来的球,旋转角度、方向略有?不同。赵立阳和常用右手的人打多了,乍然遇到?左手持拍者,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像被打懵了。 而柏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刘锐被叫去比赛了,李煦和陆意洲剩了下来,在场外围观。 柏延先前训练的时候李煦都不在场,他张着嘴巴,说道:“赵立阳怎么敢的。” “他是不是以为柏延伤了手就不能打了?” 陆意洲:“你待会儿可以问问本尊。” 一局打下来,柏延没让赵立阳拿一分。 赵立阳面上抹不开,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又不想让自?己太丢脸,强撑着给自?己找场子?:“开局热热身,下一盘哥可就不让你了。” 柏延掀眼?扫他,低低“嗯”了一声?。 打就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赵立阳总归没忘了身为运动员的基本素养,第二?局把被打得稀碎的脸面拾掇拾掇,勉强捡起几分。 暂时换成左手以后,柏延处理各类球的能力提升不少,在各个方面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 赵立阳算是他验证自?己那些感悟的实验体,柏延放开了打,哪怕有?些球没有?发挥好,第二?局依旧稳稳得被他拿下。 越往后,赵立阳的脸色越难看,像吃了苦胆汁,眉间皱出深深的“川”字。 场地有?电子?时钟,柏延看好时间,对赵立阳说道:“刚好食堂开饭,哥可以去吃了。” 赵立阳脸色又难看几分。 感情那句“早点吃饭”是冲着他说的啊。 “打得不错,提前祝贺你了。” 赵立阳颊边肌肉微微鼓起,像是咬着后槽牙说这句话似的。 “你怎么也?在?” 喻淮息的比赛开始得早,所以一开始没看到?柏延。他似乎误把赵立阳的强颜欢笑当成了胜利的喜悦,讥讽道:“打输了?这也?难怪,毕竟赵哥是队里的老人,实力摆在……” “淮息,别说了。” “你赢他赢得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一些人还是不要自?讨苦——” 赵立阳:“是我?输了。” 喻淮息的“吃”字断在口中,他静默几秒,反问道:“什?么?” “是他输了。”柏延好心把赵立阳的话重复一遍。 赵立阳自?觉丢脸,拿起拍子?大步离场,柏延看着僵滞的喻淮息,笑道:“下一场,来吗?” “看看你什?么实力。” 第57章 卢汀到广通, 可以说柏延一下飞机,关于他的流言就没停止过。 网上有尹随山的舆论部门?帮忙监管,暂且处在能控制的阶段。柏延闲下来的时候看过一些帖子, 说什么的都有,扒他的背景、绯闻、过往,一夜之间?柏延头上凭空冒出五六个爹妈。 更有甚者说他态度不端、心术不正,谎言张口就来,编造得绘声绘色、有头有尾的, 仿佛每天睡他床底下。 有天晚上柏庭打了通电话过来, 问他有没有看社交平台。 “看过一点。” 怕他哥担心, 柏延撒了个?小谎。 柏庭那边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声音忽远忽近,问柏庭在和谁通话、什么时候打?完。 “我还要和你报备?” 柏庭的音量骤降,显然是?不想让柏延听?到吵架现场, 故意把话筒挪远了。 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通话时长显示, 柏庭花了整整八分钟处理他那位粘人的,关系未知的前?男友尹随山。 “喂, 小延。” 柏庭的声音一下子拉近, 在亲弟面前?,他又做回了温柔似水的小兔兄长:“抱歉,刚有点事情?处理。” “你们天天吵架吗?”柏延实?在好奇。 天天吵架, 还天天住一块, 只能说他哥和尹随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哪敢跟你哥吵,”尹随山磁性的嗓音有些破音,“……嗷!明天有会要开, 别打?脸!” 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响了一阵,柏庭彻底夺回手机的使用权, 说道:“能听?清吗小延,我在阳台,信号可能不好。” 柏延:“能听?清。尹随山没事吧?” “这种事他每天都要经历一遍,不用管,”柏庭岔开话题,“这几天关于你的不实?小料满天飞,你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尹随山好不好?” 柏延无?奈自嘲:“清者自清。况且我也?不知道专业去除狗皮膏药大?队肯不肯收一个?伤了右手的人。” 第108章 “找到在卢汀袭击你的人了。” 宛如平地?起惊雷,柏延不鸣则已,一鸣鸣了个?大?的。 柏延打?开短信,他和卢汀警方的对话尚且停留在“有线索了”这条上。 不对,为什么抓到了人,卢汀那边却瞒着不告诉他? “有两拨人在其中周旋,”柏庭及时解惑,“一拨人在积极与警方沟通,力争获取嫌犯口供;另一拨人请了专业律师团,免费为嫌犯辩护。” 柏延:“喻淮息的人?” “准确来说,是?他背后的人。” 黑夜另一端,柏庭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嘴里夹着的爆珠被他提前?捏开,散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阳台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底下压着一份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资料,寄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润霖。 烟剩了大?半没抽完,柏庭面无?表情?地?将它摁灭。 抽多?了手指臭,而且他最近在和尹随山比赛,谁抽烟多?谁负责洗碗。 柏延当然看不见他哥掐烟的这一幕,他望着透黑的长空,问道:“结果会是?我们想要的吗?” 他也?在变相地?问自己。 真的可以挺过所有阻碍,到达他理想的彼岸吗? 一秒后,柏庭坚定地?告诉了他答案。 “会。” 柏庭掷地?有声的回答在他耳边回荡,柏延走到喻淮息对面,脑子里蹦出许许多?多?不一样的声音。 打?败一个?喻淮息或许简单,但打?败一个?“完整的”喻淮息很难。 柏延手伤到了痊愈的中后期,他借机与刘锐、陆意洲磨出了一些新的打?法。 平息谣言的途径除了“亲自澄清”这一条外,还有一个?“亲自证明”。 早在赞助赛的时候他就摸清了喻淮息的球路,全?运会虽然没碰上,但他围观过两场喻淮息的比赛。柏延一直以来倍感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总在原地?踏步。 顶尖的教练,顶尖的训练环境,是?个?猪都进步了。 柏延没用上那些新招式,他像拿着逗猫用的激光笔,红点在地?板四处游移,猫永远慢一步,红点永远快一些。 他们对阵的同?时,场上其他几桌也?在进行激烈的比拼,被淘汰的,或者在等场地?的选手,几乎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他们这桌附近,保持一定距离地?围观着。 “不是?说柏延手伤了吗?我没看出他左手伤在哪啊。” “对啊,骗人的吧!” 有人解答了两位不知情?者的问题:“他伤在右手。” “就说呢,有次我和柏延打?过一局,人实?力摆在那呢,到底谁在传他德不配位?” “队里谁干得出来,你不知道啊?” 笑声在人群中扩散,指向不言而喻。 柏延斩获两局,左手像顺风飞行的鸟,承接着来势汹汹的白球。 喻淮息这一场的打?法很凶,吃定了要以刚克柔,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一团棉花,而是?一根弹簧。 原本柏延是?不打?算在喻淮息身?上试验他的新打?法的,但他临时起意,中途改变决定,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路数轮番上阵,导致喻淮息输得千奇百怪。 没在赵立阳身?上实?现的零封,在喻淮息这里实?现了。 被错过的那颗乒乓球扑腾落地?,像高楼大?厦中的一根钢筋,一经抽离,整座高楼便轰然倒塌。 迄今为止,柏延看过太多?不公,有他亲眼见证的,也?有他侧面知晓的。在他原来的世界,许多?人一致地?认为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没有纯粹的公正,也?没有完全?的不公,这句话放到这个?世界同?样适用。 他有种直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一批人,哪怕飞蛾扑火,也?要重新点燃那盏奄奄一息的烛台。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柏延朝场外走去,他听?见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明白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很大?一部分,不攻自破。 后续他又打?了几场,如愿拿到了这场外赛的参赛资格。比赛地?点在利赛维亚,含金量极高,届时有众多?世界级别的顶尖选手参与比赛。 一天之内,柏延收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那名嫌犯指认他的雇主了。 离最终结果过于接近,柏延不出意外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浅浅纠结三十秒,然后抱着被子敲开隔壁陆意洲的房门?。 今夜无?眠的不止他一个?,柏延刚敲完,陆意洲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统统亮起灯来,两扇门?同?时打?开,探出两颗浑圆的脑袋。 刘锐:“没想到我们一块失眠了。” 李煦:“来我房间?吧,我的床比较大?。” 柏延没有多?停留一秒,他半边身?子探进陆意洲的房间?,对李煦道:“谢谢,但婉拒了。” 三扇门?同?时关闭,陆意洲的床只能容纳一个?半人,他只好侧过身?子,微微依在陆意洲怀里,才打?消掉到床下的风险。 这场选拔不同?于卢汀,他和陆意洲都拿到了参赛资格,他们即将一同?踏上新的旅途。 利赛维亚的那场比赛有一个?别称——奥运会的敲门?砖,对他和陆意洲而言,他们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第109章 “感觉越来越近了。”柏延闭眼道。 他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今天,他才像误入桃花源的渔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陆意洲的右手手臂尽职地?充当着枕头的角色,而手掌则贴着柏延的后背,隔着布料传递他的温度。 “你害不害怕?” 柏延:“不怕,一点儿?也?不。” 他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将看到属于自己的走马灯,很不巧,在并不短暂的二十几年里,柏延见过两次。 一次是?他出车祸,车窗的玻璃裂开蛛丝一般的纹路,紧接着彻底爆开,碎裂的玻璃宛如利刃,将他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一次是?在卢汀被袭击,他孤身?一人在荒无?人烟的车道上走了好久,虽然双脚感受不到酸痛,但他的灵魂是?疲倦的。 很多?人、很多?事,在他的一生中都像一片浮云,他用力地?在虚空中抓握,试图把它们拢在手心,但一次次的落空,他一次次的一无?所有。 陆意洲的手臂是?温热的,带着实?感。他不知不觉在上面留下五道浅淡的指痕,柏延反应过来时,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事。” 幼稚惯了的陆意洲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完全?不痛,挠痒痒似的。” “对了,向你坦白一件事。” 柏延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说:“什么?” “爷爷知道我俩的……情?况了。” 天杀的。 柏延第一反应:“你和陆老说的?” “我像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吗?”陆意洲反驳道,“他自己发现的。” 陆润霖的原话是?:“虽然我们中间?隔了一代,但我好歹抚养你长大?成人,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整天恨不得眼珠子挂人家小柏身?上,看不出来我才是?真的老眼昏花。” 陆意洲把这段话说给柏延听?,柏延静默几秒,半空中竖起大?拇指:“陆老字字珠玑。” “他留了东西给你,”陆意洲道,“我家传了好几代呢。” 柏延:“该不会是?什么只传儿?媳的翡翠镯子,或者两根手指那么粗的大?吊坠吧?” “你豪门?影视剧看多?了吧。”陆意洲锐评道。 “是?一枚平安符。” 陆意洲:“有一点你没说错,这东西确实?只传儿?媳的……孙媳也?传。” 第58章 在?前往利赛维亚的飞机上, 一张写满密密麻麻英文?单词的照片静静躺在柏延的邮箱。 航行中的飞机遇到气流,机身不稳地颠簸。由于惯性?,柏延猛地往前一倾, 压在?衣服里的项链蹦了出来?,落在外套的拉链上方。 那晚陆意洲所说的“平安符”,本尊其实是一枚圆环小?扣,整体滢白剔透,放在?手心里, 能依稀看见掌心的纹路。 是上等的翡翠料子。 陆意洲说, 当时他爷爷把盒子打开, 他轻轻“切”了一声,嫌这?项链做得不大,彰显不出他的心意。 “臭小?子,这?是平安扣, 不是牛铃铛!” “山猪吃不了细糠, ”陆润霖气得胡子乱飞,将盒子一推, “拿去!” 灯光下光泽流转的项链, 就这?样到了柏延的脖颈上。 飞机平稳后?,柏延从邮箱里调出那张照片,用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将每个?单词转化为中文?, 正读着?, 陆意洲凑过来?道:“有进展了?” “嗯。” 柏延把翻译完的文?本给他看,说:“嫌犯指认了,这?是结果。” 交易的存证, 以及线上谈判的全过程,都在?更全面、细致的文?件里, 而这?些柏延暂时还看不到。 不过这?个?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手中的文?件里。 “我一开始想不通。” 柏延掂着?那枚质地冰凉的翡翠圆环,把它重新塞回胸口:“想不通喻淮息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或许喜欢你,但这?不是他做出这?些举动的主要?原因。他讨厌我,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利益。” 陆意洲看完文?本,手机回到柏延这?里。 头等?舱内,座位和座位之间隔得很?开,离他们至少有两排之隔的王景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陆意洲压低声音,在?柏延掌心划出一道竖线。 “我们和他是对立的,”陆意洲道,“就像水和火,要?么水浇灭烈火,要?么火烧干水源。喻淮息的出发点不是嫉妒,他跟一群人绑在?了一条船上,他必须这?么做。” 柏延盯着?照片里的名字,皱眉道:“他会不会被抛弃?” 雇凶伤人,这?已然被划到了犯罪的范畴里。 “船”超重了,喻淮息很?有可能被推下去。 “一定会。” 陆意洲说:“爷爷从不向我透露任何信息,很?多时候,我对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毫不知情,但我大概能猜到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集体——很?庞大,他们有一套自己制定的规则。” “爷爷可能不甘心只当一个?退休的小?老头吧,”陆意洲望向舷窗,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第111章 只有一个?可能,柏延心想。 ——恐怕他人眼中的“平庸而无能”,并非他的本色吧。 在?混乱开始的初期,王景平静、温和地接受了这?些改变,他没有支持他的师兄,也没有参与到争端中,他是少有的站在?“对立面”的人。 往后?数年里,他目睹队里优秀的选手失意退役,接纳着?那些远不如他们的选手进队,他从不反驳,成为了国队黯淡近十年最?大的挡箭牌。 如果被推到台前的人不是王景,情况会不会更糟糕? 会的。 章翼的发言澎湃激昂,他带来?的是一场巨大的变动,关于选拨体系,关于赛制的恢复。 记者举起话筒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高声道:“章教练,您对国乒未来?的发展前进有何看法?” 那名记者被挤得左右摇摆,话筒也跟着?晃来?晃去,章翼握住话筒底座,字字铿锵:“我们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柏延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陆润霖、章翼的九年,明白了王景的九年,明白了陆意洲的九年。 种种变化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喻淮息的那条推文?只是冰山一角,当所有人沉浸在?惊讶的余韵里,他们悄悄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训练中心似乎少了一些人,柏延看着?有些空荡的场地,不免感到唏嘘。 “小?延。” 回头,是章翼在?叫他。 “准备好了吗?” 第59章 章翼背光站在训练场馆门口, 午后的日光刺眼,柏延不适地眯起双眼。 “您说的是?” “下一届奥运。”章翼道。 柏延差点忘了,他们前不久才过完春节。上次听陆老教练提起奥运, 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今天是休息日,场馆没什么人,柏延引着章翼走到边角的休息区,发现这块空地上放了个款式非常眼熟的小板凳。 柏延哭笑?不得?:“您把?这个也带来了?” “没办法, 习惯改不了。” “您几号过来的?” 章翼笑?道:“昨天。行李我早收拾好了, 一直等通知呢, 结果昨天一来消息,我空着手就被送到机场,这几天还得?抽空回去拿。” “不用您亲自回去。” 柏延心里打着算盘。 前些日子他们和王飒出去吃饭,听?说张清驰的生日就在这几天了, 正好这段时间没别的比赛, 抽一天回去给她庆生,足够了。 据朱萍描述, 张清驰和宋一宁每天都训练疯了, 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朱教说,有视频为证,真不是她夸张。”王飒一边说着, 一边摁下播放键。 视频录了段他们的日常练习, 后半截是队里的师弟师妹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希望这两大魔王早日入选国队,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 柏延与陆意洲齐齐沉默, 半晌,柏延不忍直视地关掉了视频, 说:“尽快动身吧,放武侠世界里,这状态相当于走火入魔了。” 别到时候国队没进,先把?自己练魔怔了。 “我和陆意洲想调一天休,后天回趟平成,刚好帮您把?行李带过来。”柏延道。 “行,”章翼没犹豫,口头批了,“后面记得?写个纸质申请。“ 先前柏延不知道王景要卸任,还花了点时间琢磨怎么跟他开这个口,现在对象换成章翼,虽说难度大大降低,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也降得?太厉害了吧。 柏延追根溯源地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 章翼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粉色小?礼盒:“替我祝张清驰生日快乐。” 原来如此。 “可?惜喽,接下来处理?的东西太多,不然跟着你?们一块回平成了,”章翼把?礼物?交出去,背着手乐呵道,“我不懂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喜欢什么,所?以这礼物?啊,是我孙女帮忙参谋的。” 柏延道:“重在心意,只要是您送的,不管是什么小?驰都会很开心。” “章教。” 有件事,柏延犹豫了很久。 近一年了,陆润霖行踪不定?,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几个月前。陆意洲向来没办法插手他爷爷的事,所?以问他没用,柏延身边唯一有可?能知道陆润霖在哪的,除了章翼也没别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陆老教练回平成了吗?” “我以为多大事!” 章翼说道:“他已经回去大半月了,隔两三天给我发几张他新种的花,悠闲得?很。” 话里话外,满满的艳羡。 因为陆润霖的路走完了。 前半生驰骋赛场,为国家拿了无数枚奖牌,创下一个时代的不败神?话,而后退至幕后,又因为风波远走。历经九年取证,陆润霖宛如一根线,将那些被驱逐的光点一一连接,甚至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就像章翼说的,属于他们的时代真正落幕了,一个崭新的、年轻的时代即将来临。 他们都将成为新一代开拓者。 加入国队后,柏延的假期少得?可?怜,一天的调休显得?尤其珍贵。 商议之下,王飒拍板决定?订前一天晚上的机票,在机上睡两小?时,第二天,也就是张清驰生日这天凌晨到达平成。 第112章 人在深度睡眠状态下,很难被闹钟叫醒。 天知道柏延抗争了多久才?把?自己从毯子里挖出来,再?喊醒陆意洲这个十级起床气。 飞机一落地,气温骤降,冷得?半梦半醒的陆意洲连打三个喷嚏,柏延将毛毯递给他披着,打开软件叫车。 王飒的家和翠湖天地方?向不同,所?以柏延把?终点定?在翠湖,送完王飒他们再?回家。 不在平成的几个月里,重要的摆件被收进储物?间,容易沾灰的沙发、床,皆盖上了防尘罩,房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保持一尘不染。 一开门,仿佛他们才?离开一天不到一般。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柏延和王飒约在上午十点出发,折腾了大半夜,他们几乎没睡多久。 省队附近还是老样子,工作?日,一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十点出发十一点到,期间王飒看了无数次表,柏延催了司机无数次,陆意洲摇下车窗控诉了无数次加塞的无良车主。 三人满脸疲惫地站在省队门口,谁都没料到保安室换了一批人,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进去。 “我有证件呢!” 陆意洲一张张往桌上拍,身份证、驾驶证、运动员证。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认死理?,坚决不买帐。 柏延站在保安室窗边,眼角余光猝不及防瞥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一宁,过来帮帮忙。” 他朝宋一宁招手,确认他听?到了才?把?手放下。 宋一宁走过来打断保安和陆意洲的争执,说:“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师兄师姐,原先也在省队呆过的。” 有宋一宁做担保,保安大叔退了一步,把?自动门开了。 “师姐怎么不早点发消息?” 短短几个月不见,宋一宁快比王飒高了,小?萝卜头稚气的眉眼逐渐张开,清清秀秀的,像影视剧里的隔壁班温润班草。 王飒掀开保安室门口的帘子,回答道:“我以为陆哥能吵赢。” 陆意洲:“……” “小?驰呢?”柏延问道。 宋一宁:“在练习。” 盛夏来临前,平成的气温高低起伏不定?,一秒入冬是常事。比如今天,最低温度个位数。 柏延注意到宋一宁正戴着的毛线手套,针脚细密平整,手背位置有几道弯曲的可?爱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张清驰的手笔。 下一秒,宋一宁两手统统插进外套口袋,只露了个毛线边在外头,似是不好意思了。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宋一宁道。 章翼走后,新一任教练没这么快顶上,朱萍一人干两人的活,很少有高兴的时候。 他们一进场馆就听?见朱萍在训忍,柏延旁听?一会儿,训练开小?差,还顶嘴,是该好好说一说。要换他们章教来,骂都算轻的了。 “王飒?” 朱萍一眼就看见她的“亲传弟子”,拎着那名被训得?垂头丧气的小?孩大步走来,说道:“看看,这就是你?崇拜的王飒师姐。” “人家训练的时候不仅没开过小?差,还恨不得?一分钟掰两半用。” 听?到王飒的名字,女孩瞬间抬头挺胸,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双手合十:“师姐……我可?以和你?握个手吗?” 王飒“嗯”了一声,伸手:“握完不许再?开小?差了。” “一定?一定?!” 女孩双手合拢,将王飒的右手放在手心搓了又搓,喃喃道:“天呐……握到王飒师姐的手了,四舍五入,我也是国家队成员了呜呜……” 话音未落,场馆的某个方?向响起一声尖锐爆鸣,女孩痴痴地望着平日里稳重勤奋的队友尖叫着冲了过来,猛扎进前一秒还在和她握手的王飒师姐怀里。 “柏延哥,陆哥!” 张清驰不敢像搂王飒一样搂他们,她眼泪汪汪地指着柏延脖子上的花围巾,声线颤抖:“哥,你?是我亲哥……这么丑的围巾,你?都愿意戴在脖子上,我好感动!” 柏延戴这条围巾,纯粹奔着想让张清驰开心的念头去的,没想到这丫头颇有自知之明。 他将小?粉盒子转交张清驰,说:“章教送的,他说祝你?生日快乐,早日加入国队。” “章教……我以为他把?我忘了呢。” 张清驰吸着鼻子,拆开盒子上的系带,自言自语道:“走得?那么突然,我连送行的机会都没有,气死了……哇,小?狐狸限定?挂坠!” 她眼睛一亮,道:“章教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看来他选对了,”柏延笑?眯眯道,“到时候回广通,我会转告他你?很喜欢这个礼物?。“ “你?们聊完了吗?” 陆意洲刚打完一通电话,揽着宋一宁的肩膀说:“餐厅订好了,要不换个地儿再?聊?” 餐厅在华刻旗下,包厢是最好的包厢,厨师也是专门选好的。 蛋糕由王飒负责,小?小?的一个,每人分到一口,毕竟他们这桌全?是运动员,吃不了高糖高油。 “还好吗?”柏延问张清驰。 “好着呢!” 一小?口蛋糕,张清驰吃了一个世纪,她腾出手拍拍隔壁宋一宁的肩膀:“柏延哥,不信你?问宋一宁,我俩在省队好得?不行!” 第113章 宋一宁矜持地点点头,须臾把?他的那份推到张清驰面前:“我的也给你?。” “撤回撤回!” 张清驰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一天最多摄入这么多,再?吃我就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柏延把?两封红包放上旋转盘,手动摇到张清驰面前,调侃道,“祝你?比赛顺利,平安喜乐。” 王飒的礼物?是一款新上市的游戏机,她眼神?温柔:“之前不是说喜欢吗?我买来了。” 张清驰扔掉叉子,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飙出来:“你?们好得?就像我的义夫义母……” 宋一宁:“我也是吗?” “你?滚。”张清驰一秒收泪。 第60章 吃完饭, 柏延和?陆意洲没有?多留,王飒的回程车票比他们晚几个小时,说多陪张清驰一会儿再?走。 奥运会在即, 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回了三点一线,训练馆、食堂、宿舍,中途又参加了几次外赛,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加速器,一眨眼又是新的一天。 一晃眼, 热夏来临。 里希是下届奥运的承办国, 论对这个国家的了解, 应该没有?人比柏庭更充分。 飞往里希的前夜,柏延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和?柏庭视频通话,他哥披了件浅灰色的睡袍,手里捧着一杯咖啡。 “里希阴雨天多, 记得带几件保暖的外套, 还有?雨伞。” 一份报纸平铺在柏庭腿间,没来得及翻页就被一抹跃动?的白影叼走, 原本?宁静的画面被打?破, 柏延见他哥放下咖啡杯,头发凌乱地拿着手机在卧室捉狗。 “尹随山养的狗儿子,”柏庭单手扛起这只嘴里含着半块报纸碎片的萨摩耶, 说, “会自己?开门,一不留神就拆家。” 他打?开门高?喊一声,连报纸带狗扔到?门口的尹随山怀里, 顺便把门反锁。 这个小插曲被他哥暴力暂停,柏延问道:“尹随山好端端的, 养什么狗?” “他怕我无聊,就从朋友那抱来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狗崽。现在我俩轮流换班,谁在家谁喂狗。” 柏延将一叠衣服收进行李箱,说:“你现在还无聊吗?” 柏庭坐回原位,手指摁着太阳穴:“托尹随山的福,现在回家了也忙。” “小延,你真的不打?算开一个社交账号?” 各大平台上的消息日新月异,随着重大赛事?的临近,柏延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但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集中训练了半年多,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关注这些。 “不开。” 行李箱的两端拉链在某一处聚合,柏延把它推到?门口,明天一早直接拎着出门。 “以后有?需要再?说吧,”柏延说道,“眼下比赛要紧。” “随你心意来。” 柏庭笑道:“哥给你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次日大清早,柏延坐上了去机场的专车,一些记者提前到?达机场,在他们下车的时候蜂拥围上,采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意洲下训晚,理行李理到?了半夜,这会儿躲在柏延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柏延偏头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后退一大步。 李煦:? 一名个头娇小的女记者灵活地挤到?前排,将话筒送到?李煦嘴边:“对于首次参加奥运,你的心情?如何?” “心情?……”李煦短暂地看了看身后三人,说,“激动?与兴奋并存吧,很荣幸得到?这么宝贵的机会,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争得荣誉。” 候机室。 李煦面红耳赤地对着柏延指指点点,怒道:“你们几个商量好了的是吧?把我推出来,知?道我刚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吗?” “我们这叫不谋而合的默契。” 柏延往他半握拳的右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悠悠道:“这不说得很好嘛,小煦弟弟。” 李煦是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当年能做成喻淮息的师兄,不是靠年龄,纯粹因为入队时间比较早而已。 女队队员姗姗来迟,王飒和?柏延、陆意洲打?了个招呼,刚一坐下,柏延过去逗她:“你们队谁负责接受采访?” “我。”王飒说。 李煦朝她竖大拇指,佩服道:“哇,好厉害!” 王飒表情?有?些困惑:“哪里厉害?这不是很轻松吗?” “问心情?,说还行,问感想,说没想好,剩下的跟着几位师姐走,她们答完我说一个‘对’就好了。” 偏偏她又用一副平淡的神情?说这些话,饶是刘锐这种平素不苟言笑的,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国家队队服并非一成不变,这次比赛的统一着装以蓝黑为主,一眼望去,飞机机舱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柏延要了一条毛毯搭在腿上,他侧过身放好背包,回头时只见陆意洲盯着他看,目光炯炯,宛如柏庭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 “困了吗?” 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还不到?十?点。 柏延:“有?点。” “来,”陆意洲拍拍自己?的肩膀,语气仿佛推销大师,“肩膀给你,靠着我睡。” 第114章 柏延脑袋歪向身侧,在那片宽阔的肩膀里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续的航程很平稳,柏延一觉睡到?饭点,醒来时王飒和?刘锐调换了位置,他两是混双搭档,正坐一块复盘之前的打?法。 王飒注意到?前方的动?静,说道:“柏延哥,是我们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我自然?醒的。” 柏延把座位角度往回调,身旁的那个位置空了,在他思考要不要起身找陆意洲的几秒里,李煦从善如流地接道:“他在洗手间。” 他“啧”了一声,挪揄道:“估计是活动?肩膀去了吧,换我被谁当枕头使几个小时,我也累得够呛。” 柏延:“……” 几小时后,飞机在里希机场降落。这一次的记者采访较为正式,他们挨个进入采访室,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蒙混过去。 按照顺序柏延是第一个,推门进去时,里头的记者背对着他整理纸笔,后脑的发尾修剪得整洁利落。 这人一转身过来,柏延便明白了柏庭当时说的“惊喜”指的是什么。 他哥今日的着装比较正式,一套深色西装将人衬得挺拔大方,如果他没记错,柏庭是不近视的,他戴的那副金边眼镜或许是为了整体效果做的搭配。 “很荣幸见到?你,柏延。” 柏庭指尖推了推镜架,纸张翻动?间,柏延瞥到?他哥为他准备的采访问题足足占了一张纸的三分之二。 柏延:“我也……很荣幸。” 整个采访过程中,柏庭大多数问题都很温和?,只有?一小部分问得有?些犀利,但也没到?让人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程度。 下一个接受采访的是刘锐,走出采访室,柏延拍拍他的肩膀,真诚鼓励道:“加油。” 里希的奥运村建在海边,运动?员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大海,站在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翻涌的海浪。 奥运五环的经典标志夹在公寓和?海岸之间,柏延将行李箱放在床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里希的天空。 “怪不得你之前说想在这里小住。” 房门“啪”地一声被陆意洲合上,他也走到?窗边,与柏延并肩而立。 今天是里希难得的晴天,日光洒下来,照得人全身暖烘烘的。 陆意洲道:“为什么不是定居呢?” “定居不好。” 柏延侧过身,后腰靠着凸出的窗台,右手在玻璃上轻轻滑动?:“这个纬度的国家长年多云,呆久了会抑郁。” 陆意洲:“原来是这样?。” “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和?里希一模一样?的国家吗?” 柏延有?些恍惚。 再?次提及原先的世界,他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本?就属于这里,那些过去的记忆都来自于之前做的一场梦。 “当然?有?。” 柏延说:“它和?我们现在的世界就像隔着一面镜子,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能在镜子另一端找到?对应的虚像。”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陆意洲两手撑在柏延腰侧,眼眸低垂,“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一个‘我’,但你和?他并不认识。”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柏延觉得奇怪,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须臾手腕落下来,搭在陆意洲肩上。 “没什么。” 陆意洲道:“我只是很想去你曾经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就像曾经柏延也遗憾没有?真真切切地走过他们共同?的校园时光一样?。 他们沉静地抱了会儿,柏延想起什么,拍了拍陆意洲的后背,道:“我哥跟我说了个事?。” “陆章暂停了他手头的所有?工作,现在已经在来里希的路上了。” 毕竟这个人曾经影响了陆意洲很长一段时间,再?过几天正式比赛,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柏延看着他,说:“你……会吗?” “不会。” 自陆章断他生活费那天起,陆意洲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他,也没向他要过一分钱,大有?和?陆章断决关系的意思。 反正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前途大好,陆章再?怎么一手遮天,也遮不到?体育竞技这块来。 陆意洲嗤之以鼻:“就算他在第一排从头看到?尾,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随他去吧。” “当初爷爷要拿平安扣,他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 柏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告诉你吗,”陆意洲装得像模像样?,“陆章非要把平安扣拦下来,叫我年前回家和?什么集团的千金相亲,爷爷把他臭骂一顿,说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叫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总之,我现在也放下了。” 陆意洲道:“大不了重新打?拼嘛,靠打?比赛养家。” 说到?这里,陆意洲的手机铃声响得不是时候。他看了眼来电人,语气不耐烦道:“有?事?吗?” “我今晚到?里希。” 陆意洲:“来就来,关我屁事?。” 柏延跟他做口型:谁啊? 陆意洲把手机侧过来给他看,屏幕上方端端正正标着“尹随山”三个大字。 “对待准姐夫,你就是这个态度?” “……准姐夫?” 电话那端,尹随山语调矜持:“原来是我没通知?到?你啊,是这样?,我和?柏庭要结婚了。” 第115章 陆意洲捂住手机扬声器,面无表情?道:“我懂了,他是特地飞过来炫耀的。” 第61章 陆意洲当然没空为尹随山接机, 柏延更是懒得搭理他,一下飞机,尹随山就被柏庭连人带行李打包扔进酒店, 勒令他没事不要干扰运动员备赛。 随着各国运动员的陆续到场,奥运村的氛围已然没有先前那么平和?,宛如礁石周围的海域,遍布汹涌的暗流。 比赛第一天,混双1/8决赛和男女单打预赛同时进行, 李煦由于和?王飒匹配度最高, 一人身兼三项, 包揽了单打、混双和?团体。 两项比赛的场地不在一块,陆意洲单手?拎着挎包,在前方驻足等候,柏延按住李煦的肩膀, 转而又拍了拍王飒的后背。 里希奥运会?之前, 为了提高国际排名,他们参加了无数场外赛, 每一道参赛流程深入脑海。有些话, 柏延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他望向陆意洲的方向,简洁道:“别输。” 第一场预赛, 柏延抽到的对?手?是来自沃克斯的青年小将尼奥, 他们先前在卢汀有过一面之缘。 开场前,对?方别扭的普通话口音将柏延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几?个月以前。 “我研究过你,”尼奥一边用手?比划, 一边纠正?自己的发音,“很多次。” 柏延友好地点点头, 他统共就学了一句沃克斯常用语,现在恰好派上用场:“很高兴见到你。” 尼奥露出一个青涩的笑。 对?比卢汀那一战,金发青年的实力确实有所提高,但这一切都是基于他针对?性地研究了柏延的打法,倘若对?手?换成?李煦或者陆意洲,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柏延的目光聚焦在移动的乒乓球上,一种打法可以衍生出无数种新?的招式,几?个月里,尼奥的策略在变,他的技巧也在变,只要一直进行修正?,球法没有尽头。 局分停在四比一,尼奥在赛后用沃克斯语说?了几?句话,柏延没听懂,他拿着翻译器又复复述了一遍,大致意思是“你在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能沃克斯人表达敬佩的方式比较夸张吧,柏延心想。 他和?尼奥的手?短暂交握,柏延不知道沃克斯的语言里“谢谢”该怎么说?,他用中文说?了一次,准备拿翻译器再说?一次时,尼奥阻止了他的动作,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混双的进度非常快,决赛将在男女单打第二轮前完成?。 王飒和?李煦最大的对?手?是连续两届奥运夺得冠军的铃木信和?与?野泽杏。 入队后,王飒基本和?绝大多数男乒选手?搭了个遍,在搭档李煦前,与?她配合度最高的人是柏延,但他两打起来总差点什么。 那时王景摸着鼻子,愣是盯着他们打了好几?场,最后他摆摆手?,叫李煦上场。 李煦跟王飒不过点头之交,是训练馆每天都见面但不太熟的“陌生人”关系。听到王景的安排,他轻快地应了声?“好嘞”,转眼就站到了王飒身边,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他仿佛一只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而王飒恰好是一个绒毛控。 单打和?混双的时间在第一天后完全?错开,柏延次次不落地看到了半决赛。李煦和?王飒的打法做到了真正?的互补,站位上,李煦守中后台,王飒利用近台快攻,一前一后配合得几?近天衣无缝。 但再高的配合度,在迎战铃木信和?与?野泽杏之前都要画上一个问号。 他们是伫立在混双冠军之路上的一座大山。 “为什么都不说?话?” 食堂的某一桌,只剩李煦一个人风卷残云,周围的气氛过于安静压抑,他停下碗筷,玩笑道:“明天打决赛的是我和?小王,你俩一声?不吭的是什么意思?” “担心啊。” 柏延看李煦一副吃好喝好的样子,笑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李煦瞥了瞥王飒,右手?一抖,将勺子里的青椒抖落下去:“有小王在呢,我还怕什么?” 队里管王飒叫“小王”的就李煦一个人,他爱给队友起绰号,甚至王景也被他取了一个,叫“大王”。 玩笑间,李煦表情逐渐淡了:“可惜王教没来,不然凑一对?王炸。” 陆意洲插话道:“你信不信这几?天王教用一百英寸液晶电视一帧一帧回看我们的表现?” “你要打不好,”陆意洲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王教立马打个跨洋电话狠狠在你耳边念顿经。” 里希时间,十九点整。 东瀛的两名选手?已经到场,此时在某个角落小声?交流。奥运会?之前,王飒和?李煦分别与?他们在单打比赛上遇到过,李煦赢过铃木信和?两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败绩都输给了松本野。 裁判发出入场指令后,运动员上场就位,场外双方的裁判皆神色凝重,尤其是章翼,他眉毛低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这绝不是不看好王飒和?李煦的表现。 经过一次大改革,国队急切地需要一场重大的比赛来证明自己,里希奥运意味着新?征程的开始,开端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之后的走向。 第一局打响时,王飒和?李煦的得分并不理想,对?手?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一开始就凭借强悍的打法使自己处于上风。 第116章 看着接二连三的失分,章翼的眉头反而松弛下来。赛事转播、记者、观众的目光齐聚在四人身上,面对?开头的出师不利,王飒依旧沉稳发挥,宛如定海神针一般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搭档之间,能否“稳得住”和?默契度一样重要。 之后的两局,李煦立刻调整了状态,两人合力将比分拉了回来。 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有王飒在,我不怕”这句话,李煦没有说?错。 当局分持平时,场上双方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转播室的两名赛事解说?员用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柏延接通了张清驰的电话,和?陆意洲一人分带一只蓝牙耳机,三人谁也没说?话。 伴随着“沙沙”的底噪音,张清驰打破沉静:“飒飒能赢。” 柏延宽慰她道:“对?,能赢。” 张清驰嘴巴像开了光,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守在中后台的李煦力挽狂澜救了一球,并将其狠狠抽回。 这一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转播室反复回拉刚才的画面,而野泽杏与?铃木信和?原本胜券在握,庆祝的姿势进行到一半时,一抹白影飞旋而过,弹跳落地。 李煦的状态回笼,颇有越战越勇的气势。这场逆风局在他们手?中扭转风向,于末尾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蓝牙耳机里传来张清驰不可置信的喃喃:“……赢了?” “赢了——” 观众席宛如沸水般炸开,欢呼声?与?哭喊声?交织,恭贺这场迟来太久的胜利。 里希奥运会?首枚混双金牌,结束了国乒长达九年的黯淡时光!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对?章翼发布会?上的发言持怀疑态度,国人被辜负了太多次,前辈们传下的荣耀被辜负了太多次,这些累积下来的失望怎可能被只言片语抚平? 但一枚奥运奖牌可以。 李煦比王飒高一整个头,他一把拉过王飒,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王飒仰着脖子呼吸,高兴地喘不上气:“行了……行了!抱一下算了!” “诶诶!抱歉,我有点太激动。” 李煦松开她,上挑的狐狸眼洇开一片红晕。 领奖台上空,三面国旗缓缓展开,王飒和?李煦站在亚军、季军中间,朝四方挥动手?臂。 属于冠军的金色奖牌由他们自己为彼此戴上,李煦面朝着王飒,微微垂下脑袋,尽管如此王飒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将奖牌挂到他胸前。 国歌响起的刹那,他们十指相扣,下一秒高高举起,就像一座新?的山峰。 下场后,柏延挂断电话,向王飒展示着视频通话的界面。 “有个人快等疯了。”他说?道。 他按下接听键,张清驰整张脸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二:“奖牌呢?让我看看奖牌!” 王飒举起被蓝色丝带串连的金色圆牌,对?着镜头晃了两下,随后固定在屏幕中央方便?张清驰查看细节。 “哇……” “别羡慕,你以后也会?有的。” 手?掌大的屏幕面前挤了三四个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边角够李煦出镜。他和?张清驰是第一次见,可他却在队友们的闲聊中,听到过无数次张清驰的名字。 “这就是你提了很多次的妹妹?” 李煦轻轻撞了撞王飒的肩膀。 面对?张清驰,或是有人说?起张清驰的名字时,她的神情总柔和?得不像话。王飒朝张清驰三百六十度展示这块奥运金牌,然后抽出几?秒钟偏头回答道:“对?,她就是那个对?我很重要的妹妹。” “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陆意洲让出一部分镜头,指着李煦说?:“喏,这就是你飒飒的搭档。” 张清驰收敛道:“你好。” 安静了不到一秒,她又原形毕露:“全?运会?的时间还没确定,你们知道我天天在省队等消息等得有多煎熬吗?” “朱教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吗?”柏延反问道。 “柏延哥你不要挑拨离间!” 张清驰往旁边让了让,将朱萍拉到镜头面前:“天地良心,我才没那个意思!” 朱萍逗小孩似的拍拍张清驰的后脑勺,隔着屏幕,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与?宽慰。 “王飒,做得很好。” “你们都做得很好。” 第62章 混双落幕, 男女单打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路程要走,柏延和陆意洲需在几天时?间内挺进男乒决赛,而王飒则要马不停蹄地继续女单的对决。 时间那么短, 但又那么长?。 男单半决赛的那一天,柏延和松本野在球桌两端相遇。右手受伤后,他一直根据自己的状态调整打?法,并将松本野历年来的参赛视频翻出来进行复盘。 他在找一个有着绝对优势的突破口,同时?他认为, 松本野也在寻找他的弱点。 开场第一局, 他们都选择了?最熟悉的打?法。松本野不是崇尚激进的那种类型, 他很沉得住气,善于找缺漏、钻空子,和他打?必须铭记一点——切勿出错。 不知是不是把那条准则看得太重?,柏延这局有些?束手束脚, 没发挥出来。 章翼在看台观赛时?显然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连声喊了?几次“放开打?”。 真放开了?打?? 第117章 柏延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思考。借着跑动的余力?,他将球狠狠抽回, 一招一式带足狠劲。 他想起上辈子夺冠的那个夜晚, 想起很多段在训练场独自捱过的苦训时?光……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属于他的比分在不断累加,松本野有些?坐不住了?, 他宛如乘风浪行船的捕鱼者, 掏空了?家底誓要与风暴一搏。 这名东瀛老将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柏延何其有幸,也何其凶险, 将一位致力?贯穿“稳”字诀的选手逼到如此境地。 比赛还在继续。 右手康复阶段,柏延转攻左手的经验在战术上给予他很大启发, 这使?得他更快找到了?松本野的缺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缺口一点点撕开,使?之成为致命的缺陷。 乒乓球落地时?掷地有声,在一声声激烈的碰撞中,柏延正反手无?缝衔接,快速夺下一局胜利。 松本野极少有失误出现,他们之间拉不开太大的差距,只能一点点争个你前?我后。经过一番激烈对抗,松本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严丝合缝的防守让对手无?法挑出错漏。 他打?定主意要在球场上耗死柏延。 这个时?候绝不能慌,柏延心想。 此时?此刻,位于另一张球桌的陆意洲战况亦不容乐观。他们的对手驰骋赛场多年,两块硬骨头横亘嘴边,一个不留神,骨头没啃掉,反倒崩了?满嘴牙。 陆意洲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力?,开场连丢两局,连章翼都忍不住扼腕叹息的劣势,被他硬生生掰了?回来。 他脑子里除了?下一步的打?法,还隐隐晃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柏延。 陆意洲咬着牙,接住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 莫名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内心便安稳许多。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柏延又何尝不是他的? “千钧一发,当真是千钧一发!”转播室的解说员语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里希奥运能否成为柏延和陆意洲首战大捷的转折点,就在此刻了?。” 镜头回转,柏延两分领先,第四局险胜松本野,两人三比三平。 第七局是决定性的一局。 比赛开始之前?,柏延摘掉了?所有配饰,包括陆意洲送他的那枚平安符。他把翡翠圆扣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放到了?背包夹层,平安符质地冷润,尽管他现在浑身火热,但原先贴着平安符的那块肌肤却是冰凉的。 松本野的一次失手为他创造了?绝佳的制胜机会?,趁松本野尚未调整过来,柏延乘胜追击,在最后一局一路遥遥领先,先陆意洲一步结束了?比赛。 柏延前?脚刚停,陆意洲后脚便强势地拿下局分,朝章翼的方向举牌高喊。 “对于柏延、陆意洲而言,两天后的男单决赛才是他们此战的终点,但对于我们,对于坐在电视机前?的国民来说,冠军无?论花落谁家,一金一银两枚奖牌已经是国家队沉寂多年后交出的最好的答复。” 解说员眼神莹亮,一字一句道:“诚如章翼教练所言,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男单决赛只比女单决赛晚一天,柏延和陆意洲上场时?,戴着蓝牙耳机亲自为张清驰实时?解说的人换成了?王飒。 实话实说,柏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时?给陆意洲画下的大饼,省赛、全运会?、奥运会?……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好像美?梦成真,既让人感觉不切实际,又切切实实地圆满了?所有不圆满。 最好的恋人,最默契的搭档,最适合彼此的对手,陆意洲头顶着三项隐形成就,柏延却觉得不够,想再?给予他更多。 他当着陆意洲的面再?次把平安符包裹好,陆意洲笑他龟毛,说不用这么小心,往夹层里一扔就行。 “你当它乒乓球呢?说扔就扔。” 柏延不听?他的,道:“你准备好了?就先上场。” 陆意洲龇着一口白牙:“传家宝传家宝,什么都是虚的,情谊才是真的。” 柏延整理的动作一顿,嘴里嘟喃着几个字,陆意洲问他刚说了?什么,不料这时?裁判哨响,柏延反手推了?推他,拎着球拍站上球桌一角。 有些?话,他想留到打?完再?说。 无?数台摄影设备将镜头对准场上二人,而镜头背后是千千万万道视线。 陆意洲的风格和李煦类似,却也不尽相同,他的体系更成熟、更完善,乒乓球诡谲的运动轨迹配合灵活的步法,往往使?陆意洲处于不败之地。 但柏延熟知,他后期的爆发力?远不如前?期充足。 对面陆意洲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每一次回挡又快又猛。中后台是陆意之最擅长?的领域,眼见着他与球桌边缘的距离越拉越远,柏延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他们都曾毫无?保留地把后背托付给彼此,柏延很高兴,陆意洲在这次交手上发挥出了?百分之百的水准。 剧烈的运动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血液,一局终了?,柏延意犹未尽地撩起上衣下摆擦掉额头的汗水。 截止当前?,他以一局之差领先陆意洲。 奥运观众席上,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柏庭的注意,他把手机调到振动模式,一边往席外走一边接通电话。 第118章 “喂?什么事。”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好在柏庭所站的位置能看到转播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淡淡道:“赌什么,说。” “赌你弟和陆意洲谁拿冠军,”尹随山低声道,“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求婚。” 柏庭笑了一声:“你还没赢就开始提条件了?” “行,”他顿了顿,说道,“你赌谁?” 此时,柏延恰好错失一球,得分略逊陆意洲。 尹随山:“我赌你弟输。” 柏庭:“小心你的求婚戒指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短短一句话,却拥有直击人心的杀伤力。 尹随山攥紧两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亲眼目睹柏延逐渐追回丢失的比分,反败为胜。柏延夺冠的那一瞬,他的名字响彻整个场地,连解说员都忍不住静默几秒。 观众席几乎在同一时间沸腾,柏延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嗡鸣,这阵耳鸣消散后,他听到了众人正高喊他的名字。 陆意洲——他的对手走过来与他相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陆意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执拗地问他赛前到底想说什么。 掌心底下的皮肤是滚烫的,柏延轻抚陆意洲的脖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调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的后劲儿一直持续到他们领奖的时候,柏延很少见陆意洲开心成这个样子,颁奖人把银牌挂到他脖子上时,他恨不得抱着人家亲一口。 “两位选手都是首次代表国家出征奥运,”解说员看向屏幕里笑得很不值钱的陆意洲,圆场道,“虽然这次未能如愿夺冠,我想陆意洲一定收获良多。” “大丰收”的陆意洲手握花束,须臾牵起柏延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领奖台。冠军的站台比亚军高上一些,但柏延站上去,也只是堪堪和陆意洲平齐而已。 柏延紧紧扣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掌,耀眼的灯光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国歌响起前,他松开陆意洲,望向那一片鲜艳灿烂的颜色—— 柏延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一个瞬间。 届时他不过是一支辉煌队伍里的“无名之辈”,教练说他总差了那么一点,他绞尽脑汁地想,到头来也想不到自己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而后首次夺冠,他以为属于他的人生之路将就此开始,却不想一场车祸把他送到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 亲情、爱情、友情,那些他不敢奢望的,竟然一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柏延目光追随着缓缓上升的旗帜,冠军奖牌下压着那枚质地温润的平安符。他再次牵住陆意洲的手,不远处,他看到章翼朝他微笑挥手。 王飒站在刘锐、李煦的中间,她刚拿下两座冠军奖杯,已然是一名合格的传承者。 时光飞逝,前路漫长。 可以的话,他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正文完 里希奥运会结束后,章翼带着四金二银的成绩满载而归。 队里又经历了几次大洗牌,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些变化藏在流动的分秒里,微小得几乎可以被忽略掉。 下一届全运会如期举行,柏延找章翼批了两天假,准时到场观看张清驰和宋一宁的比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收到了一封电子结婚请柬。 柏庭喜欢素净、简约的风格, 那么张扬华丽的花纹,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柏延认真地把这几行字读完,他哥和尹随山不打算办婚礼,两人合计着请了半月的婚假,飞到尹随山名下的一座海岛上度蜜月, 当他们在岛屿的教堂宣过誓, 就算是真正的结合了。 他给他哥拨了通电话,观众席声音嘈杂, 柏延拢着话筒, 听了半分钟的铃声。 电话终于接响,柏庭的音调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向柏延提起了当初和尹随山的赌注。 “既然赌输了, 他应该失去求婚的权利才对。”柏延表示不解。 “所以是我求的婚。” 柏延:“啊?” “这么惊讶干什么, ”柏庭嫌他没出息,悠哉悠哉道,“买钻戒的钱你哥还是有的。” “我不想大办, 一方面是尹随山出手太阔绰,万一真办起来, 我和他恐怕得在热搜上挂一个礼拜,”柏庭那边传来海浪的沙沙声,他继续道,“另一方面,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在大众面前曝光过度。” “尹随山没意见?” 柏延有些不理解,他哥是怎么把一个原著中占有欲拉满,喜欢时时刻刻宣告伴侣身份的人说服的。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没意见。” 柏延摘下墨镜,将额发顺至脑后。 午后的小岛沙滩上,清澈的海浪卷起层层涟漪,抱着冲浪板上岸的男人甩了甩发间的水珠,在柏庭脸颊落下一吻。 “接受求婚后,某些人高兴得一整晚没睡,怎么会有意见呢?”柏庭说道。 柏延:“……” 又幸福了,主角攻。 不过他两结婚这事也给了他一个启发。 张清驰和宋一宁不出意料赢下冠军,王飒说什么也要请他两留在广通吃顿饭的。 趁这个机会,柏延说服陆意洲陪他们一块去,自己找了个由头,明面上说的是章翼留他开会,实际上一个人跑到中心商业区,走进了一家珠宝品牌设在广通的总店。 第119章 这些日子他刚好有点小感冒,戴着口?罩逛了半天,也没人认出他是谁。柏延安安心心选了两枚对戒,零星挑了一些其他的小配饰,最后刷卡签字,柜台的销售才吃惊地?“啊”了一声。 “柏……柏先生?,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 女人手里拿着纸笔,柏延笑着问她是不是要签名,销售小姐点点头,腼腆道:“方便吗?” “当然,”柏延利落地?签下他的名字,说,“我们还可以?合影。”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店内的其他人,柏延后悔话说早了,挨个和他们签名合影。 从挑选主钻到制作完成?,至少耗费半年的时间?。柏延运气好,选中的钻石恰好有现成?的,工期一下子砍了大半。 销售小姐通知他一个月后过来取对戒,临走?前,柏延听她问道:“您是为爱人准备的吗?” 他和陆意洲的关系只有寥寥几位亲朋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允许同性结婚,但他不想这么快把陆意洲公?布出去。 于是柏延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国队迎来一批新成?员的那天,是再寻常不过的训练日。 一张球桌,柏延和陆意洲占据一边,李煦和刘锐位于另一侧。两组搭档战况胶着,局势正逢激烈之时,陆意洲一拍意外落空,乒乓球被他打飞出去。 李煦双手钻进裤子口?袋遛了一圈,须臾他看向刘锐,刘锐耸了耸肩,表示他这里也没多的球。 “去捡去捡,我们手上?都没球了!” 把陆意洲支走?,李煦转动手臂,八卦地?挑着眉:“诶,打算什么时候……?” 自从他去拿对戒被李煦撞见,柏延迫于无奈,不得不对他说出了自己?全部的计划。 “快了。” 柏延抬眼瞥他:“我都不急呢,你催个什么?难道我把戒指给陆意洲之后,你就有提成?拿吗?” “催催怎么啦!” 李煦道:“毕竟你俩是咱队第?一对修成?正果的嘛,寓意着一个良好的开端!” “得,”柏延走?到边上?喝了口?水,“等我和陆意洲退役,我俩转行?当月老算了,专门给单身队友介绍对象。” 半天闷不吭声的刘锐打断道:“陆意洲上?哪捡球了?几分钟了人还没回来。” “对啊……他人呢?” 柏延四处张望,下一秒,训练馆门口?出现几道人影,陆意洲的身影赫然在列。 他领着一众平均比他矮半个头的新队员走?进场馆,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张清驰和宋一宁。 “柏延哥!” 张清驰像进了自家的门,找准柏延的具体方位后,宛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朝他飞驰而来,柏延张开双臂,微微弯腰以?做缓冲,但仍旧被张清驰冲得往后跌了几步。 柏延摸了摸她那截马尾辫,温声道:“小驰,介绍一下……” “两位哥哥好!” 张清驰是认得李煦的,但刘锐她比较面生?,没怎么见过。 李煦笑得两眼弯弯,夸赞道:“行?啊妹妹,说话真好听。” “王飒在另一个场馆训练,”柏延明白她下一个想找谁,“待会儿?叫意洲带你过去,权当认路了。” “我敢打赌,她不出一天就能把这儿?摸熟。” 陆意洲带着宋一宁一行?人走?了过来,他从兜里掏出那枚弹飞的乒乓球,朝李煦一抛,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半空中显现出来。 “新队员入队都有安排,我先带他们找章教。” 陆意洲让张清驰归队,潇洒摆手:“四缺一,你们练会儿?我马上?回。” 今天的安排不多,又是临近中午的点。陆意洲走?后,刘锐看了看表,取出一副牌:“三个人,来局斗地?主刚好。” 柏延就地?坐下,笑着说是。 晚上?下训,一大群人簇拥着出去聚餐,地?点是广通新开的一家商场,有满减活动,餐厅划算又好吃。 张清驰以?茶代酒,菜一点齐,把在座的几位依次敬了个遍,敬酒词说得无比顺溜。 几杯水下肚,宋一宁见状有些看不过去,小声提醒她留点肚子,不然待会儿?吃不进饭了,张清驰这才作罢。 “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李煦拍拍桌,道:“错!不是苦日子到头,是……” “你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刘锐接道。 “我发现一件事。” 柏延托着腮,笑意吟吟:“双打搭档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感,比如刚才的两位。” “照这么说,”王飒补充道,“在场所有人都很默契。” 的确,里希奥运之后,男乒、女乒内部以?及相互之间?配了不知道多少回,就连陆意洲和王飒这种冷门组合也搭过一两次。 菜一一呈上?桌,在座的“敬酒”的敬酒,闲聊的闲聊,无人注意的角落,柏延右手探进外套口?袋,攥了攥里头那个四四方方、稍许硌手的对戒盒。 晚餐结束,一行?人潇潇洒洒地?在大街上?散步,第?二?天公?休,时间?尚早,没人急着回去。 柏延一开始走?在队头,慢慢的,他步速越来越慢,逐渐落到了队尾。他前头的王飒距离他几米远,正挨着张清驰谈心,柏延不觉得她会分神听自己?和陆意洲的说话内容。 第120章 入秋的广通有点冷,他怀疑手心被盒子的边角硌红了,带着细微的刺痛。 “陆意洲。” 他猝不及防喊了一声,旁边的人立马回应道:“怎么了?” 明明桌上没一个人喝酒,柏延却觉得他这会儿有点晕乎乎的,像极了酒劲上头的样子。 他不自在地找了个开头:“你收到我哥的结婚请柬了吗?” “收到了啊,”陆意洲恨恨道,“尹随山明里暗里跟我炫耀好些天了,呵呵……不就是结婚吗,有什么好炫耀的?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是这样的,我压根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 陆意洲嘴上说不在意,短短几分钟却输出了大量针对尹随山的言论,弄得柏延数次想插嘴打断,但又无从下手。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陆意洲终止话题。 柏延组织完语言,正要重新起头,他的外套口袋里忽然多了一只热乎乎的手,陆意洲摸到他冰凉的手背时,被冷的“嘶”了一声:“手好凉。来,我给你暖……” “嗯?这是什么?” 对戒盒的尺寸很大,柏延一只手包拢不下,再加上存在感十足的棱角,他甚至藏不了一秒。 前方有一个红绿灯,大部队已经走过斑马线,轮到他们时,红灯亮起,彻底与大部队脱离开来。 柏延停下来,让陆意洲把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去。 他深呼吸一口,将准备了许久的对戒盒完完整整地展露在陆意洲眼前,盒子打开时发出“啪嗒”轻响,黑夜里,镶嵌着钻石的戒指熠熠生辉,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芒。 “抱歉,其实我很早就收到它们了,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柏延抿了抿唇,说:“那些誓言太虚假空洞,我不想生搬硬套地说些甜言蜜语……陆意洲,或许我的心意很笨拙,我想问,你——” “我愿意。” 眨眼工夫,陆意洲的手指已经穿过戒环,甚至还为柏延戴上了剩下的那枚钻戒。 他再次开口,语气愈发坚定:“对你,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所以不用多说了,我愿意。” 两枚戒指落到了他们指间,柏延以为其他人已然走远,却不想一抬头,王飒一行人就站在马路的另一端。 “愣着干嘛?快过来!” 他听到张清驰呼喊的声音。 柏延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扣住陆意洲的手指,大步向前。 “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