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第一美少年》
第2章
王导王敦两兄弟自然也感觉出了不对劲,为了长姐和孩子的安全考虑,强烈要求她待在琅琊王氏本家安胎,王璇也欣然同意,就在他们想着如何与朝廷周旋时,边关被攻破的消息传来了。
西晋的达官显贵无一不在忙着清点家产,南渡逃跑,显然一时顾不上独孤家的遗孀,而王导和王敦也看准这个机会,趁乱带上长姐一起南渡建康,并最终选择辅佐琅琊王司马睿。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王璇也顺利生子,母子平安,可儿子满月不久,她便突然撒手人寰,骤然离世了。
这下子,独孤家的独苗也就只能跟着他的两个舅舅,王导和王敦长大,他们遵循长姐王璇的遗愿,给孩子起名为独孤珩。
珩者,美玉也。
这个名字饱含着王璇对儿子的美好祝福,加上王敦和王导倾尽全力教导外甥,独孤珩也果然如他母亲所期盼的那般,生的龙章凤姿,行事落落大方,端的是个翩翩美少年,举手投足惹人眼,甚至有‘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
他的两个舅舅宠爱他,照顾他,琅琊王司马睿也因心悦他母亲的缘故,对他多有照拂,待他甚至比亲儿子还亲,但凡司马睿得了什么好东西,他总是第一时间要给独孤珩。
从小到大,那些小王爷们有的,独孤珩必有,那些小王爷们没有的,独孤珩还有。
出色的容貌,高贵的血统,丰厚的家底,长辈的宠爱……可以说他除了父母没有,其他的,他什么都有了。
哦不,还有一样他没有,那就是,他的眼睛不太好,白天可以正常视物,只是到了晚上,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无论点多少灯,他都看不见半点亮光。
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他们这一辈中最优秀的公子,不止是家世,更是能力,实在是他无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超出旁人太多,让人连嫉妒都升不起,差距太大导致的,只能是羡慕和仰望。
就这样,独孤珩成长着,而时间如水一般,很快的流逝了。
直到时间来到公元317年,琅琊王司马睿登基为帝,建立东晋,并加封王导和王敦两兄弟,令他们分别掌管文官和武将,将其视为左膀右臂,肱骨重臣,辅佐自己。
琅琊王氏一时风头无两,用权倾朝野形容都不为过,后世将这段历史称之为,‘王与马,共天下’,自此,开启了皇室与士族共治天下的局面。
这一年,独孤珩刚刚二十一岁,随两位舅舅一同住在建康城的乌衣巷里,而我们的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
第2章
兄控王羲之
江南的四月,天气总是多变,时晴时雨,仿若孩童性情,捉摸不定。
明明方才还是风和日丽,但不过片刻,明亮的天蓝便化作了幽暗的瞑蓝,云朵的颜色也变得深沉且朝下方压下,偶尔还有惨白的闪电划过,不多时,便有连绵细雨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屋檐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天色变的极快,建康城的大街小巷里,平民百姓们反应也快,或是收拾东西回家,或是找地方避雨,总之一派忙忙碌碌,带出一种嘈杂的热闹。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朱雀桥另一头的乌衣巷,这里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又以顶级世家琅琊王氏为尊,最重规矩礼节,所以同样是下雨,这里有的,却是一种极致的风雅与气度。
所有供职于府邸中侍者和侍女,皆是进退有度,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并不为突如其来的雨丝所扰乱,端的是安静及镇定。
至于各府中的公子与女郎们,更是悠闲自得,或是于书房中研读诗书,或是于闺中描摹花红,总之这种时候,没人会选择出门。
可偏偏,就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而且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平民,恰恰就是琅琊王氏的嫡系公子,王羲之。
连绵细雨中,朦胧细雾里,身着黛青长袍的俊秀少年正在路上狂奔,姿势十分狂放不羁,而那人,正是王羲之。
今日出门他不止没带随从,就连油纸伞也没带,如今遇到天降大雨,也只能一边跑,一边拿广袖遮挡。
但随着雨越下越大,他全身都差不多湿透了,到后来,他似乎也觉得这是无用功,便干脆缓了脚程,一甩衣袖,于路上漫步起来。
转过朱雀桥时,见一旁的一丛石榴花开的正艳,他还饶有兴致的薅了一朵下来,簪在了耳边发间。
甚至他还站到桥上往下看水里自己的倒影,虽然因为下雨,水面满是涟漪,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他自己倒是感觉良好,唇角带笑,似乎心情不错。
但天际突如其来的炸雷响起,也让王羲之瞬间想起了什么,脸上不禁露出焦急之色,提起衣摆就朝着乌衣巷的方向狂奔而去。
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高齿木屐踩在青砖铺就的石板上,‘哒哒哒哒’的声音与‘噼里啪啦’的雨声交错相合,于这安静的乌衣巷中,分外明显。
而他这狂奔猛跑的模样,也丝毫没有什么规矩风度可言,就连耳边戴着的艳红石榴花何时被他颠落在地都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他也顾不上,因为他就快迟到了。
不过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的,赶在约定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站在了独孤府的门前。
只略微缓了一口气,他便迈步要进来,只是刚一抬脚,就看见不远处的回廊下,自己的表兄,独孤家的主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3章
一时之间,王羲之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想别的了,因为他已经又被表兄的盛世美颜迷了眼了。
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从门口,到院中,再到廊下台阶处,他离对方越近,就越看的清楚,而越看的清楚,就越觉得好看,就连自己被淋的像个落汤鸡似的都顾不上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雨里,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表兄独孤珩。
却见对方,身着一席素色衣衫,衣襟袖口都绣着缠枝忍冬纹,淡绿叶片与浅黄花苞点缀于衣摆,其腰带又饰以合欢绮纹,并垂下同色丝络,又下坠着乳白色云纹玉佩,一眼望去,端的一派清雅自然。
今日许是于家中待客,故而他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素色发带简单扎起三千青丝,而脚下如王羲之一般,亦是着一双高齿木屐。
光看这一身装扮,已经足够养眼了,但王羲之认为,这所有的外在加在一起,也不及对方容貌之盛,气质风雅。
独孤珩的美,不仅是第一眼的惊艳,更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移不开眼的,极有韵味的那种美。
就像他名字里那个‘珩’字的含义那般,如宝似玉,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舍不得放开。
然而,王羲之的这种状态落在独孤珩眼中,却令他分外无语。
可能是他自己看久了,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亦或者他觉得对方真的太夸张了,但经历过多次对方的‘痴迷凝视’后,独孤珩基本已经可以从容应对这种情况了。
看着在雨里傻站着的表弟,独孤珩果断决定还是先把人带进房间再说。
于是乎,他微微侧身,唤了一声。
“韩琦!”
“知道,公子,”随着一声干脆的回应,一个身着紧袖劲装的黑衣男子便从他身后转而出来,对方亦是生的十分英俊,而他正是独孤珩的贴身侍者,韩琦。
他也未曾打伞,就这样从走廊的台阶上下来,很快来到了王羲之面前,然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接着大踏步往客房而去。
“等,等一下,兄长,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你让他放我下来啊,”王羲之被扛着走了一段,眼看离独孤珩越来越远,他这才清醒过来,忙朝着对方伸手,可怜巴巴道。
“不管什么事,等你沐浴更衣之后,再与我言说吧,”然而独孤珩却不为所动,转身入了内室之中,随后,从如同帘幕一般的蒙蒙细雨中,传来了他的回答,而这,无疑是对韩琦的绝对支持,以及对王羲之的绝对打击。
但是王羲之并不打算就此放弃,眼看说服不了表兄,他转而看向了扛着自己的家伙。
“那个,韩琦啊,我知道你力气大,但我可以自己走,真的,我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吧,”他好声好气的跟人商量。
“表公子,你还是别费口舌了,公子既然吩咐要我替你沐浴更衣,那我就必须好好招待你,放心吧,我的手艺很不错的,公子都喜欢的很,”然而韩琦不为所动,一边往客房那边走,一边反过来开始忽悠他。
“是吗?兄长都喜欢的吗?”王羲之一听这话,立刻注意力就被吸引了,“那一定很不错,”他的思路偏移了不少,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我是要你放我下来,这跟你的手艺好不好没关系啊,你快放我下来,”他拍打着韩琦的肩膀,连声催促着。
但并没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被他带进了客房,然后就是宽衣解带泡兰汤,期间附带洗头发并按摩等一系列服务,但后来,他的抱怨声就逐渐被慰贴声取代,因为,实在是太舒服了。
等王羲之沐浴更衣完,再次见到独孤珩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独孤珩念着他今日淋雨过来,也就没有再折腾他,而是亲自来了客房见他,彼时,王羲之已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整个人也焕然一新,与方才那个湿淋淋的狼狈样子截然不同,又是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了。
只是这个少年郎,这会儿正在狼吞虎咽中,实在是之前的奔跑,加上方才的泡澡,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精力,是该要好好吃一顿。
好在独孤珩也对他了解的很,早在他去沐浴更衣的时候就吩咐厨房做些点心热羹来准备着,果不其然,现下就派上用场了。
“想着你冒雨过来,定是会冷,泡了兰汤也只暖了外面,暖不了胃,左右晚饭还早,如今且将就着用一碗莼菜羹,再吃点酪酥饼,权当垫垫肚子吧。”
独孤珩与王羲之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案台,他见对方吃的香,心里也高兴,伸手把那一碟子撒了白芝麻的圆形酪酥饼又往他那边推了推。
“我就知道兄长对我最好了,”王羲之闻言,顿时笑的眉眼弯弯的。
他喝着热热的莼菜羹,还不住的去夹碟子里的做的小巧玲珑,且又软糯香甜的酪酥小饼,他吃了一块又一块,待到碟子都空了,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独孤珩看出他的意图,不等他开口,便先发制人。
“方才怎么跟你说的?权当垫垫肚子,不能用的太多,不然晚上该吃不下饭了,”他提醒了一句。
“兄长说的是,”王羲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放下了碗筷。
独孤珩给了韩琦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撤了桌上的碗碟,又点了清雅的熏香,随后识趣的退了出去,在门外守候,而只留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叙话。
第4章
“好了,现在该说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冒雨赶来通知我啊?”言归正传,独孤珩先发问了。
“兄长怎知我这个消息是特地来通知你的?”王羲之一听这话,顿感惊讶。
“不然呢?”但独孤珩却淡定的很,“难不成你特地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吗?”他挑了挑眉。
“那也未必不可能啊,众所周知,兄长这儿的点心就是比旁处的好吃,花样还多,”王羲之信誓旦旦道。
“除了点心,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好吃的,我平日里除了练字,也就是爱吃东西了,常来兄长这里蹭饭,也很正常嘛。”
“好,你若喜欢,常来就是,反正我家的门啊,都快被你踏破了。”独孤珩轻轻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略带宠溺道。
“我就知道兄长最好了,那晚饭可不可以加一道逍遥鸡?对了,我还想吃鱼鲊,还有,还有……”他掰着手指头报菜名,想着待会儿大饱口福,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但有一样得依我,晚饭不可贪多,适量即可,另外,你今日淋了雨,着了凉,也不宜吃太油腻的,鱼鲊也就罢了,但逍遥鸡今日是不成的,且改日吧,”独孤珩按住他的手,耐心解释道。
“那好吧,”虽然有点遗憾,但他也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便点头答应下来。
“哎呀,瞧我,光想着吃了,都忘了要跟兄长说正事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拍了拍头。
“现在也不晚啊,你说就是,”独孤珩倒觉得没什么,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前些日子,新皇登基,兄长知道吧,”王羲之定了定神。
“知道啊,全天下都知道啊,”独孤珩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关键不在这儿,关键是,”话到此处,王羲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凑到独孤珩面前,轻声道。
“关键是,昨日我去拜访两位叔父的时候,隐约听到他们谈起,陛下登基后,立刻封了大殿下为太子,而二殿下他,只得了一个宣城郡公的爵位的事。”
“甚至我还听到他们说,朝堂中有人建议陛下,干脆把二殿下过继出去,以绝了将来兄弟相争的可能,但这事儿我觉得吧,它根本就是……”
他说了消息,还想发表点自己的意见,然而不等他说完,独孤珩就再次打断了他。
“羲之,你知道如今大家为何都崇尚开清谈会吗?”而且他一开口,就是与他们刚才说的毫不相干的问题。
“……嗯,为何?”他的思路跳跃太快,王羲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清谈不涉及时事,也就不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羲之,有些事,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实在不必告诉外人的,当心祸从口出啊,”独孤珩以模拟的方式提点对方。
“可是你也不是外人啊,你是我兄长,而二殿下,是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的,他现在这样,我也着实有点担心啊,”王羲之懂他的意思,但仍是据理力争,告诉他自己并无他意,只是出于幼时情谊,这才如此的。
“我又何尝不担心他呢?”独孤珩闻言,也叹了一口气,“他啊,最是个嘴硬心软又要强的,现下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那要不,我们去看看他?”王羲之提议道。
“羲之,你知道为何之前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直到现在,我才从你口中知道二殿下的事吗?”但独孤珩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为何?”他有点茫然。
“因为恐怕让二殿下错失太子之位,又要被过继出去的主意,就是舅舅他们给陛下出的。”独孤珩猜测着。
“啊?叔父他们出的主意?”王羲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相信。
“可是为何啊,他们明明知道,比起大殿下,我们跟二殿下的关系更好啊,而且二殿下也比大殿下要聪慧,陛下都赞过的,那他们为何还要支持大殿下呢?”他不理解。
“或许,他们有他们的考虑吧,”独孤珩显然想到了什么,但作为后辈,实在不宜议论长辈,而且有些事,他觉得也不适合让王羲之知道,所以他轻描淡写的用一句话总结了。
他这么说,王羲之也没多想,毕竟,那也是他的长辈们,也确实不好说什么,只一直念叨着想去看看二殿下,但独孤珩还是设法搪塞了过去。
言说让他先睡一会儿,待会儿用过晚饭好好休息,待明日两人再一起去探望,王羲之答应了,一切都如他们约好的那样进行着。
只是等到王羲之晚间睡熟后,独孤珩却带着韩琦悄悄驾车出了门,看那行进方向,似乎正是二皇子的府邸。
韩琦其实是不赞同他这么晚出门的,毕竟,他公子的眼睛不好,到了晚上那是什么也看不见,本来走夜路就很危险了,何况独孤珩还是这种情况,但他架不住对方坚持,没法子,韩琦也只能依了他。
主仆两个驾车孤零零的驶出了乌衣巷,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两旁的翠竹之上,于墙上地面印出隐隐绰绰的影子,雨后凉风习习,端的清爽自在,只是此时独孤珩的心情,却沉重的很。
第3章
夜不归宿
韩琦驾车带着独孤珩来到二皇子府邸,也未通报,直接亮了令牌,守门人便放行了,连这种随意出入府邸的权限都能给出,两家情分可见一斑。
第5章
跨过垂花门,转过石子路,穿过长画廊,两人很快来到了一处院落前,韩琦想扶独孤珩进去,岂料对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外等候即可。
韩琦不放心,可独孤珩坚持,他也没办法,只能等在门口,眼看着他的公子走了进去。
独孤珩虽夜不能视物,但这里他到底来过多次,凭着记忆还有熟悉,走个大概还是没问题,就这样,他进了房间。
隐约他听着有清脆的金石碰撞声不时响起,独孤珩心知,这是棋子与棋盘接触时产生的,那么对于此时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他也就有个谱儿了。
随着他不经允许而推开内室的门,房间里下棋的声音也就停止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句少年人的呵斥!
“我不是说了,今晚谁也不要来打扰我,否则……”前半句还怒气冲冲,可后半句话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声了。
“否则什么?否则你就要三天不吃饭来惩罚下人,让他们为你担惊受怕?还是你要重重处罚来探望你的人,因为对方看了你的笑话?”
他不说了,独孤珩却替他接了下去,言语间还带着些调侃与戏谑,可见他十分熟悉对方的脾气秉性,两人的关系也好到能够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的地步。
“阿珩,你怎么才来啊,”果不其然,那少年听了他这话,不仅不生气,反而嫌他来的晚了,一时竟是委屈上了,小奶音都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难熬?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只能下棋打发时间,可下棋都找不到人跟我下,最后只能自己跟自己下,可越下越生气,越生气越下……总之,总之,我难受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独孤珩面前,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小嘴巴巴的开始诉苦,怎么可怜怎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难以排解忧愁,故意在这儿博同情呢。
可独孤珩却知道,这是对方在自己面前的真情流露,他愿与他交好,也是看中对方这赤子之心,虽然偶尔有些小聪明,但这也不打紧,心是好的就行,至少比那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强多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一得到消息就来陪你了吗?你也是十好几的少年人了,莫要再做这等小儿姿态,若让旁人看去,岂不笑话?”
正因如此,所以他一撒娇诉苦,独孤珩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缓下语气柔声哄他。
“谁爱笑谁笑去,反正我现在跟个笑话也没什么区别了,”那少年鼓着腮帮子赌气道。
“可又是胡说?”独孤珩闻言,却皱了皱眉,“你是陛下的二皇子,天家贵胄,谁敢笑话?莫不是嫌自己命长?”
“可现在整个建康城,估计没几个不笑话我的,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想来也是看不起我的,”那少年使劲儿咬了咬下唇。
“阿珩,你是知道的,我自幼苦读诗书,勤于武艺,待人也诚心,父亲也一向喜欢,甚至多有夸赞,可为何他一朝登临至尊之位,往日的许诺就通通不做数了呢?”
“甚至近来,还有人在朝堂上进言,希望父皇能将我出继旁支,说是为了兄弟和睦,天家安宁,可这跟遗弃我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就活该不受重用?也不配得人拥戴吗?如今甚至连皇子的身份,都要失去了,这样也能算的上是什么天家贵胄吗?”
“天大的笑话还差不多吧。”这少年咬紧下唇,眼里的不甘是那么的明显。
独孤珩虽然看不到,但听他说话间的语气,却也不难猜到几分,他没有贸然评判什么,而是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摸索着来到了棋盘前,并伸手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上。
“阿珩,你这是做什么?”那少年不解。
“下棋啊,我们来下一盘吧,阿裒,”独孤珩唤了他名字,并用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
“可这棋我已经下了一半了,是残局,而且现在又是晚上,你的眼睛,你……”话到此处,他欲言又止。
“我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我却听得见,至于残局嘛,”独孤珩笑了笑。
“阿裒,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的,我们只能收拾残局,并找出生路,”他认真的对他道。
“……那,那好吧,”司马裒点了点头。
两人便相对而坐,继续这盘残局,期间司马裒每每想要提醒独孤珩自己下在何处,好方便他继续,却被他屡屡制止,理由是,没有一个对手会主动告诉敌人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又打算如何。
司马裒闻言,也只得作罢,认真与他对弈起来,清脆的金石碰撞之音再度响起,那是棋子和棋盘接触时发出的,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黑白棋子很快填充整个棋盘,交错纵横,杀气腾腾。
就像独孤珩说的那样,他现在看不见,但他听的见,所以对弈时,他尽管有判断错误的时候,但大多数情况,还是能够顶住司马裒的攻势,再加上司马裒心情不佳,多次冒进,故而这盘棋到最后,他竟是输给了独孤珩。
这下子,他那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了,整个人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这会儿独孤珩都不用看就知道,对方现在一定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奶狗。
怎么安慰奶狗,哦不,是怎么安慰对方,独孤珩还是挺有经验的,于是他果断从广袖里缝制的暗袋中,拿出了一个白玉酒瓶,并两个小巧的羽觞。
第6章
司马裒见状,顿时眼前一亮,他赶紧的要把棋盘挪开,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把将棋盘掀翻了,这下子桌面可是清空了,还是以这种惊人的速度。
听着那‘咣当’一下与‘噼里啪啦’的棋子落地声,再一摸桌上,独孤珩大致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当面掀桌,这本是十分失礼的举动,但独孤珩却只一愣,然后十分自然的把酒瓶和羽觞放到了桌上,这反倒让司马裒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珩,你,你不怪我吗?我方才,”他有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方才什么?不小心打翻了棋盘吗?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这不算什么的,何况你还小呢,”独孤珩神态自若的打开了玉瓶,又摸索着羽觞想要倒酒,言语间也满是宽容。
“阿珩,”司马裒眼眸微动,显然是明白对方这是理解自己,又见他还试图倒酒,赶忙将东西接了过去,“我来吧,”他说着话,便把酒倒在了羽觞中,并将其中一爵递了过去。
独孤珩接过羽觞,两人随即碰了碰杯,默契的对饮起来。
至于此时地上翻倒的棋盘和洒落四处的棋子,他们两个都不在意,或者说,这会儿应该没人在意这个。
哦不,其实还是有人在意的,那就是守在门外的韩琦,他听着里面的‘咣当’声,以及‘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就忍不住担心自己公子,可没有命令他是不能擅自闯入的,没法子,他也只能在原地担忧了。
殊不知这会儿,屋里的那两个,正你一觞,我一爵的,喝的痛快,司马裒借着酒劲儿,又倒了许多委屈出来,独孤珩也就那么听着,并不时给他顺顺毛,哦不,是安慰一下对方受伤的心灵,让他不要自暴自弃。
他这般善解人意,又让司马裒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到后来,他喝上头了,竟是如个八爪鱼一般,抱着独孤珩不撒手,还一个劲儿在人家怀里蹭来蹭去,怎么都要跟他抵足而眠,不让他走了。
独孤珩虽然喝的不多,神智还算清醒,但这会儿被他这么抱着赖着,也实在难以脱身,最后也只能无奈的顺了他的意,并高声喊了韩琦入内,主仆两个连拉带扶,这才给司马裒弄到床上休息。
韩琦本想上手分开两人,但独孤珩听着司马裒抱着他时,呼吸十分平稳,显然是睡的挺香,又想起他说自己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一时心软,便摆了摆手,示意韩琦不要动了,今夜就这样吧。
韩琦见状,也只得放弃上手的意思,转而到内室外间守夜,如过去每一晚一样,守着自己的公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独孤珩夜半过来探望司马裒,本就是想着低调行事,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此时不在家,而且彻夜不归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两个亲舅舅那里。
乌衣巷内,琅琊王氏的嫡系所居府邸中,家中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却见两个中年男子正在里面,两人生的有几分相像,只是气质不同,一个儒雅似书生,另一个杀伐像将军。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他们正是琅琊王氏的现任当家人,王导和王敦,他们一人是文官之首,一人为武将之尊,端的是东晋朝廷的两大支柱,肱骨重臣。
可如今这两位国之栋梁却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站在桌前练书法,而另一个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用说,写字的定是王导,而走来走去的,则是王敦。
“你说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司马裒给我们珩儿下了什么迷魂药了,这从小到大,怎么就他那么得珩儿的喜欢?如今甚至都到了为他彻夜不归的地步了,可恶啊,那小子啊。”
王敦越说越难受,又见弟弟不理自己,还在一个劲儿的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把毛笔夺过来了。
“我说你别写了!你没听见我讲吗?那小子把我们珩儿给勾走了,这会儿连家都不回了,甚至为了瞒住我们,还夜半出行,这简直要反了天了!”
王敦连珠带炮,充分的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但王导却不紧不慢,还从桌上拿起自己刚写的书法,轻轻吹了吹。
“我说兄长,你急什么?那司马裒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又是庶出,昔年日子不好过,如今又即将被过继出去,珩儿念着自小长大的情分,一时可怜他,多照应他,也无可厚非嘛。”他不担心,甚至还开口劝了一句。
“可我就是看不惯!”王敦却冷哼一声。
“珩儿心善,可架不住那司马裒不安分,不过是个宫人所出的庶子,仗着陛下夸过几句聪慧,竟妄想太子之位,也不看看他的出身配不配?!”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司马裒的轻蔑。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他的母亲,那个荀氏宫人为何得宠,不就是和长姐生的有几分相似,这才……”
“好了!”听他越说越不象话,王导赶紧出言制止。
“说司马裒就说司马裒,提什么他的母亲,还扯上长姐?兄长,你疯魔了不成!”他压低声音警醒道。
“……”,王敦也自知失言,纵然还气,但到底不说了,想起一手带大自己,却早逝的长姐,心里更是愧疚。
“我可不就是被气疯了嘛,”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一句话,那小子不配,不配得珩儿这般真心相待,他的母亲更不配和长姐相提并论!”
第7章
“你还说?!”王导一听这个,眉头一挑,更急了。
“哼!”王敦扭头不看他,但也确实不说了。
“兄长,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暴脾气?在家里也就罢了,这要是在外面,唉,”王导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啊?”
“……”,王敦被他说的一时气短。
“行了行了,你也别光说我了,快想想法子,把那小子赶走吧,他实在是太碍眼了,这不止是为了珩儿,更是为了我们琅琊王氏的未来。”
“到底现在我们已经把大殿下推上了太子之位,总不好反复横跳,”他言归正传。
“你说的这个,我早就有办法了,”见他提到正事,王导也认真了许多。
“那你快说,什么办法?”王敦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催他继续。
“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宫里必定赐宴,届时我们只要找机会向陛下进言,让他早日打发诸皇子去封地。”
“这一来便于我们稳定朝中局势,二来嘛,也能把司马裒那小子支走,只要他离了都城,珩儿自然而然就见不到他了,时间长了,也就不会那般惦记了。”他说的头头是道。
“这还差不多吧,”王敦闻言,也越来越满意,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他不走,也威胁不到大殿下的地位,”说着,王导把自己刚才写的那张纸拿起来展示。
王敦一看,其上有两个字,一个是‘裒’,另一个是‘绍’,而这正是两位皇子的名字。
只是那个‘绍’字,最后一笔封口时,却多出了一截,应该是刚才王敦夺毛笔时,王导不小心留下的,但这不妨碍王敦看出这是个‘绍’字。
“这是?”只是他有点不太明白弟弟这是要干嘛,于是他指了指这张纸,询问道。
“兄长,你且来看,这‘裒’字,是‘聚集,减少’之意,可这‘绍’字,却是‘接续,继承’之意,想来陛下为两位殿下取名时,就已经定下了尊卑。”
“就好比这嫡庶贵贱,从一出生就定好了,只要大殿下,不行差踏错,那么别的庶出皇子,那是再怎么争,也没用的,所以我们根本用不着担心,”王导指着两个字为他解说,并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那万一要是大殿下行差踏错了呢?”然而此时,王敦却突发奇想,提出了一个可能。
“……”,听他这话,王导简直无语,“兄长,你到底哪头的?哪有盼着自家支持的殿下倒霉的?”
“我没盼着他倒霉啊,我就是假设一下,现在这乱世纷扰的,指不定哪天就发生什么事了呢,我觉得我们应该留一手啊,”王敦却不觉自己有错,他还振振有词呢。
“所以,如果大殿下出事,你就打算投资二殿下,然后让他彻彻底底勾走我们珩儿吗?”他说的都是歪理,王导不欲跟他争辩,干脆一招必杀。
“不可能!坚决不可能!就算大殿下出事,我也不投资二殿下!绝不!”王敦一听这话,立刻就否定了。
“很好,那就按计划行事,”王导闻言满意了,立刻从书桌后走出来,把那张纸一把塞到王敦怀里,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论。
“那你现在去哪儿啊?”王敦拿着那张纸,见弟弟健步如飞往外走去,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当然是去睡觉,兄长,虽然次日休沐,不用上朝,但难道你明早不想去看看珩儿,问问他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王导打了个哈欠,随后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道。
“去,必须去!”对此,王敦没有任何犹豫,他大踏步跟上弟弟,然后拽着他一起出门,“走走走,我们快睡觉,明日好早点去看珩儿。”
“虽然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说,兄长,你的房间在那边,”王导见他这急吼吼的要跟自己回屋的架势,实在没忍住,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提醒道。
“奥,”王敦闻言,立刻放开了他,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朝自己房间而去,主打的就是一个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王导显然也习惯了自己兄长时不时装傻的样子,所以也只是摇了摇头后,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不过走在路上的时候,王导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才王敦那句,‘该留一手’,一时不禁思维发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发散了一下而已,毕竟,只是个想法,至于具体的动作什么的,更是没有。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在所有跟此事有点关系的睡觉的人中,大概只有王羲之半点心都不操,睡得最香了吧。
第4章
无良主仆
次日天刚蒙蒙亮,司马裒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昨夜的酒意还未彻底散去,如今仍觉头重脚轻,有些不适,本想躺成大字型舒服一下,岂料才一翻身,便感觉自己的胳膊压在了什么上面。
正想不管不顾的推开,却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看到了睡着的独孤珩,而他那无处安放的右手,还好巧不巧的搭在人家纤细的腰上。
司马裒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无处安放的右手挪开,可这一抬眼吧,对方的盛世美颜就撞进他心里了,那一瞬间,仿若云开而乍睹旭日,泉落而悬归碧潭,总之一句话,他看呆了。
是的,尽管他已经看了独孤珩好多年,可这样近距离的,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所以是既新奇,又刺激,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激动。
第8章
就这样,他侧躺着看人家看了好久,觉得很有意思,还恶作剧似的去捏对方的鼻子。
独孤珩呼吸不畅,很快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赶上司马裒还想捂住他的嘴整他。
“阿裒,你想干什么?”索性他眼疾手快,双手并用抵在对方胸前,立刻问道。
“……”,听他这突如其来一句,又对上那怀疑满满的眼眸,司马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有点小心虚,立刻挪开了手。
“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是还没睡醒,有点迷糊罢了,”为了不让对方以恶作剧为由惩罚自己,他赶紧补救,甚至手忙脚乱的要起床,岂料翻身的劲儿大了点,竟是一脚踹翻了离床头不远,放置在一旁的,巴掌大的香炉。
“哐当”一声后,两人都愣了,随后韩琦的声音就从外间传来。
“公子,二殿下,你们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不要进!”
两个不同的回答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同意的是独孤珩,反对的,则是司马裒,而他的这话也引来了独孤珩更加疑惑的目光。
“我是说,阿珩,待会儿再走吧,至少在我这儿沐浴更衣,吃了早饭再走吧,昨晚陪了我一夜,实在是累着你了吧。”
他结结巴巴找理由,可却容易戳穿的很,因为他的尴尬和困窘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但独孤珩却觉得怪有意思的,竟是忍不住笑了笑,但最后他还是决定顾一下对方那不多的少年脸面。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如此道。
“那我马上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的兰汤和饭食,你稍等一下啊,”见他这么善解人意不追究自己,司马裒心里高兴的很,急急忙忙的把鞋袜穿上,又胡乱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就出去了。
韩琦眼瞅着对方风风火火的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给对方行礼呢,就见人已经出门了,随后就听见内室里独孤珩在喊他。
“韩琦,进来吧。”
“是,公子,”他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进了内室,开始替独孤珩穿鞋袜,待他上手想替他梳头发的时候,对方却按住了他的手,并把司马裒刚才说的话告诉了他。
“可是公子,如果现在不回去的话,等表公子醒了,那我们昨晚出门的消息,怕是就瞒不住了,”韩琦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他还有别的考虑。
“你以为现在回去就能瞒得住吗?今日舅舅们休沐,按习惯,他们定会一整天都陪着我,或是查问诗书功课,或是过问饮食起居,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在家,一定瞒不住。”但独孤珩却很淡定。
“要是这样的话,那表公子不就是撞到风口上了吗?”韩琦这会儿有点担心王羲之了,“一旦两位大人发现公子不在府里,可表公子却在,那……”他欲言又止。
“那就要看羲之的应变能力如何了,”独孤珩慢悠悠的接了一句,“反正我现在是不会回去直面两位舅舅的。”
“所以公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万一有事,那就让表公子顶上啊,”韩琦看他这般淡定,不得不怀疑一下。
“我可没这么说,”独孤珩摇了摇头,一脸无辜的表情,然而那有些飘忽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没这么说,那也就是这么想过了?”韩琦也顺势想到了一点,“不,你不止想了,还干了,”他直言不讳。
“公子,你也太坏了吧,”他有点控诉的看着对方,“表公子好可怜啊。”
“……”,独孤珩一听这话,也着实脸上有点烧得慌。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只说现在不回去,又没说一直不回去,只要羲之顶住一时半刻的,等到我回去了,那我肯定会救他的嘛。”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并找理由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可是……”韩琦还想说什么,但独孤珩却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你想啊,如果现在我们回去,那么两位舅舅肯定会责问我们昨晚去哪儿了,处罚我,不处罚我的,先撂在一边,但你是绝对跑不了的。”
“众所周知,晚上我是看不见的,如果不是你带我出来,那么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夜路呢?如果以这个思路往下推导的话,那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独孤珩恰到好处的止住。
“我一人扛下了所有,”韩琦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
“答对了,”独孤珩给他鼓了鼓掌,“所以啊,你现在还想我们一起回去救羲之吗?”他问。
“还是不了吧,”在表公子的安危和自己公子以及自己的安危之间,韩琦最后还是选择后者。
“二殿下盛情相邀,要尽地主之谊,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拒绝的好,至于表公子那里,他什么也不知道,想必两位大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还给他们的行为找了个十分正经的理由。
“没错,所以我们还是乖乖的在这儿待一会儿吧,”独孤珩笑眯眯道。
“嗯”,韩琦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无良的主仆两人就此达成了一致,他们两个是暂且逃脱惩罚了,只可怜了王羲之,大早上一睁眼,迎接自己的就是两位叔父的‘死亡凝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等独孤珩和韩琦从司马裒那儿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原因是沐浴更衣,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又下了一盘棋,下着下着,时间就过去了,司马裒甚至还想留他们再待一会儿,可‘良心不安’的两人还是告辞了。
第9章
就这样,他们回了家,只是刚进了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王羲之,他面前还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旁边还有一摞写好的书法,此时的他,依旧还在奋笔疾书中,半分都不敢懈怠。
因为他的叔父们,王导和王敦就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长廊里看着,只要他稍有松懈,那么后果可想而知了。
这会儿似乎是他又写好了一张,递过去给王导看,可王导呢,却点评的十分犀利,就差批评的一无是处了。
“羲之啊,你要知道字如其人,这行事的章法与这写下的书法,往往有共通之处,你近来越发急躁,这字也是越写越潦草,实在不堪。”
“今日我就罚你把‘尚书宣示贴’抄上十遍,明日交我审核,以示惩戒,你可服气?”王导明着说罚王羲之,但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独孤珩,还故意提高了声音道。
“侄儿服气,”王羲之听了这话,就算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他也不敢说,耷拉着脑袋接过自己的书法,老老实实点头应下。
“就该这样,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赏罚分明,不止用于军中,在家里用好了,亦能起到大作用,君不见多少家族都是因为管不住后代小辈,这才惹出天大的祸事的!”
王敦也在一旁帮腔,当然,他说话时,也是看向了不远处的独孤珩,可见他们两个这是打定主意来一场杀鸡儆猴,好让自家的宝贝长长记性了。
见到两位大人这般架势,跟在独孤珩后面的韩琦悄悄拽了拽自家公子的衣袖,还给使眼色,那意思是,要不我们还是别救表公子了,先自保吧。
但独孤珩心知,两位长辈既然已经看到了他们,这话也是说给他们的,那么今日光靠躲避,怕是不成,这种时候,也唯有直面风暴,才可能挣出一条生路了。
但是,到底是走硬刚对方,进而和王羲之一起受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路,还是用以柔克刚,先示弱以自保,然后再试图捞人的路,这对独孤珩来说,并不十分难选择。
尤其是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那么该怎么做,他是十分明白的,于是乎,他果断低声吩咐了韩琦几句。
后者虽然觉得自己公子的主意不太靠谱,但奈何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点头应了,并很快从侧面的小路离开,至于独孤珩自己,他则是整了整衣襟,随即面带笑容的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第5章
围魏救赵
“这是何事惹得两位舅舅大动干戈啊?”独孤珩还未走到近前,便提高了声音道。
“兄长!”一听见这话,王羲之倒是立刻转身,眼神一亮就要朝他奔过来,还用口型示意,‘快救我啊。’
独孤珩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给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安抚,然后便越过他,又走上台阶,在王导和王敦面前站定。
“两位舅舅亲临府中,珩儿有失远迎,实在不成体统,还望恕罪,”他恭敬的行了一礼。
“嗯,”不管旧账如何,但如今这态度却是让人舒服的,王敦微微点头,抬手示意他起来,然而王导却觉出其他意味,于是先发制人。
“珩儿,适才你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想必也听到了我对羲之的惩罚,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啊?”王导明知故问道。
“二舅舅是长辈,又是书法大家,对羲之字迹的评价,那自然是错不了的,何况书法一道,本就该多加练习,方出成效,故而珩儿以为,此举可行。”
独孤珩说的有理有据,又给足了面子,王导心下已经有些满意,不禁点了点头,只是还不等他夸他一句,就又听他说道。
“二舅舅罚他,珩儿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尚书宣示贴’虽只有三百余字,不算多,但若要抄上十遍的话,这量也确实有些大,不若二舅舅开恩,再饶他一日,两天后交您审核,这样可好?”
他自觉取了个折中的主意,两面都顾全了,但这点小把戏哪里瞒的过王导的眼睛,他本就想着借此发难,又怎么会轻易被糊弄过去呢,于是他哼了一声,根本不接话茬儿,还自顾自的拿着书假装看起来。
一旁的王敦本来听了独孤珩的话,一时心软想替两个孩子说说情,可看王导搁那儿装上了,他也就乐的看热闹,于是就在旁边静坐不出声。
“舅舅,二舅舅,”独孤珩见状也不气馁,而是干脆跪坐在王导身旁,拿起一旁案台上的玉柄麈尾扇替对方不紧不慢的扇起风来。
“要不您看这样成不成,这马上就是正午了,也到该用饭的时候了,方才我已经让韩琦去厨房准备食材了,且特地嘱咐,一应都要最好,最新鲜的。”
“并让他们按昔年母亲留下的菜谱,做您喜欢的蜜汁煎鱼,再来一道凉拌胡瓜,配上烤的金黄酥脆的羊肉馅饼,再加上熬的香香浓浓的莼菜羹,末了,还有加冰的桃果甜甜嘴,您看,这样行吗?”
独孤珩开启了美食攻势,还祭出了母亲的独家菜谱,两相迭加之下,威力实在巨大,王导自然也就顶不住了。
“咳,那就两日啊,不能再多了。”但他要面子,只得还假装自己看书,一本正经的回复了一句。
“是,谢谢二舅舅,”独孤珩闻言,笑的眉眼弯弯的,给他扇风也更殷勤了些,“二舅舅最好了,”他嘴甜的连声夸赞,听的王导心里舒服极了。
第10章
“不是,什么就他最好了,那我呢?我也要吃喜欢的菜,我也要,珩儿,都是做舅舅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王敦本来在一旁看热闹,岂料热闹没看成,却听见自家弟弟即将收获一顿丰盛的午饭,顿时这心里就不平衡了。
“珩儿怎么会忘了大舅舅呢?一会儿也做您喜欢的酿炙白鱼,再来一盘逍遥鸡,并一道清炒苋菜。”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阳气盛,湿气重,苋菜性本甘凉,味道清爽,又能解肉食之腻,实在最合适不过了,大舅舅意下如何?”
独孤珩当然不会忘了他,赶忙又拿着扇子给王敦扇,并笑眯眯的说着自己的安排。
“这还差不多,”王敦一听,顿时心里舒服了,他是个无肉不欢的,那鱼和鸡都是他爱吃的,如今虽多加了一道菜蔬,但是对他身体好,孩子又特地替他考虑过的,那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对了,我也要馅饼和莼菜羹,只是那加冰的桃果不要,给我来些青枣就是,”他还提要求了。
“好,”但独孤珩却笑着答应下来,在他看来只要能让两位舅舅松口,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两位舅舅稍待,我和羲之一起去厨房看看菜肴做的如何了,等会儿好用饭,”说着话,他就把手上的扇子又放到了桌上,然后快速起身,拉起一旁的王羲之便快步往外走去。
王羲之先是一愣,但随后就是喜上眉梢,把笔往桌上一放,乐颠颠的跟着就走了,等两人走的看不见了,王敦这才反应过来。
“我们是不是还有事没做啊?”他转头去看弟弟,“对了,还没借机教训珩儿呢,不行,我得……”说着他就要起身去追。
“行了吧,兄长,你一会儿还想不想安生吃饭了?”岂料王导却一把拉住了他。
“那,那就这么容易放过他们两个了?”王敦有点懵。
“不然呢?”王导摊开手,“这兵法中的‘围魏救赵’,可是让珩儿玩明白了,至于给他们的惩治,算了吧。”
“左右羲之在两天之内,是怎么也抄不完那十遍‘尚书宣示贴’的,那么他为了按时给我交上来,肯定会让珩儿帮忙,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再随时出门了,这样,也算间接给了教训了吧,”说着他给了自家兄长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敢情你这是早就算好了啊,”王敦回过味儿来后,不禁一阵佩服。
“那是,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王导颇有些得意,“那两个小娃娃,还能算过我去?”
“嗯,果然,论这弯弯绕绕的,还得是你们文人啊,”王敦连连点头,忍不住赞叹道。
“兄长真是过奖了,”王导虽然觉得与有荣焉,但还是要谦虚一下的。
“没过奖,说的是实话,毕竟这阴谋诡计什么的,我们做武将的啊,实在是玩不转,不然当年姐夫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了。”
然而下一秒,王敦就一句话把天聊死了,还顺带点了一下不知道死了多久的独孤剑,言语间甚是惋惜。
“……”,王导闻言,顿觉一阵无语,这话简直没法接,也不能接,“行了,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准备准备吃饭吧,”他起身站起,转而进屋,王敦也随之跟上。
然后便见有几个下人过来,将走廊里,院子里的桌子并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搬走,期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端的是进退有度,行为得宜,当然,这也是在世家大族中做下人的本分。
至于韩琦,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与其说是下人,不如说是家臣,总之他和主人家关系匪浅,并不能一概而论。
说远了,但不管如何,这事算是揭过去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饭,又小睡了一会儿,下午便是他们查问独孤珩功课,并监督王羲之罚写的时候了。
当然,查问功课和罚写字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能把独孤珩拘在家里,不让他出门去看司马裒。
就这样过了两天,想着次日就要去上朝了,那么在晚上用了饭之后,离开独孤府之前,他们也把几天后,宫中端午节赐宴的消息,告诉了独孤珩,让他也准备一下,届时一起入宫赴宴。
本来这也无甚稀奇,往年当今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府中赐宴,独孤珩每次也是必在受邀之列的。
只是今年到底与往昔不同,而且这次端午节,又恰恰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大的节日,那自然要好好操办布置的,自然了,这些做客人的,是不用管的,王导他们言说让独孤珩准备的,自然是贺礼。
这些年独孤珩也没少受当今陛下照拂,说句实在话,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原因待他比亲儿子还亲,但总归他是实打实的得了好处的,他与陛下又亲近,这礼物也确实该送,不过送什么,这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他的好东西不少,但若说挑什么送给当今陛下,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来,正好王羲之这几天都在他府中,他便与他商量起来。
还别说,王羲之还真给出了个好主意,与其送一些看似珍贵却华而不实的,倒不如送点儿陛下喜欢的,就算不贵重也不打紧,只要陛下喜欢,那多少奇珍异宝也比不了。
独孤珩也觉得有道理,不过陛下喜欢什么,他还得好好想想,另外,王羲之给他出了这么个好主意,那也得想办法犒劳一下小表弟。
第11章
在琢磨了一会儿后,他果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喊来了韩琦,吩咐他让厨房的人找些蜜枣并糯米苇叶的来,都要最好的,还要处理干净的。
韩琦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王羲之却不太明白,但等独孤珩一上手,把细长的几片苇叶迭在一起,在其中放入糯米和蜜枣儿,又用另一端裹好,并用丝线缠上,封好口之后,他大概就看出来了,这分明就是在包粽子嘛。
可独孤珩包的粽子,又跟他往年在家里吃的粽子一点都不一样,王羲之一时好奇便问了出来。
“兄长这粽子倒与旁的不同,我们昔日吃的粽子,是用菰叶裹着黍米,再用浓浓的草木灰汁煮,虽清香,却不甜,不似兄长这般巧思,用糯米并蜜枣,那做出来,定然是软糯香甜的很吧,”说着说着,他就有点馋了。
“其实方法都是大同小异,只是用的材料不同罢了,这是我母亲昔年留下的法子,又有手迹于菜谱旁写了些趣事。”
“言说小时候,她曾一时兴起,做来给两位舅舅吃,恰逢当今陛下那日来串门,便也给对方尝了尝,不想两位舅舅吃不惯,陛下倒是挺喜欢,着实吃了不少,还向母亲要了一串带回去呢。”独孤珩手上动作不停,并跟他说着这等粽子做法的来历。
“所以兄长是想在端午节那天,送陛下这蜜枣粽吗?”王羲之闻言问道。
“这么大的节日,又是宫里赐宴,光送粽子岂不显得太过小气?何况离端午节还有几日呢,岂能把隔夜的粽子做礼物送出去啊?”独孤珩摇了摇头。
“那兄长你这是?”王羲之更好奇了。
“自然是现包,现煮,并现下送过去了,”独孤珩朝他眨眨眼,笑着回道。
“现在?”王羲之忍不住惊讶道。
“嗯,没错啊,”独孤珩点了点头,“还有啊,羲之,你想不想端午节那天跟我一起入宫去赴宴啊?”他问他。
“我?”王羲之指了指自己,“我怕是不能吧,我身上既没有官职,又不是陛下的亲眷,这恐怕……”
“你别管这些,只说想不想去吧。”他顾虑多,独孤珩却不怕,只问他一句。
“……那当然是……想啊,”在他鼓励的目光中,王羲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想就行,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好了。”独孤珩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就这么一个眼神,王羲之就相信,自己兄长能做成这事儿。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久后,他们煮好的粽子并一封独孤珩的亲笔信便一同送进了宫,到了当今陛下司马睿的桌上。
他看着书信上写的礼轻情意重,又打开看是蜜枣粽,脑海中不禁就浮现出自己少年时的青葱岁月和羞涩心动。
于是乎,在那之后没多久,宫里便传出了一道口谕,许独孤珩端午节那日带着王羲之一同赴宴,且安排他们表兄弟两个坐在一起。
至此,事情办的圆满至极,当然,在王导和王敦知道两个小家伙先斩后奏之后,又是少不了一顿教训,但木已成舟,他们也没办法,只能遵从陛下的命令。
第6章
宫中赐宴
太极殿,为东晋建康皇宫之正殿,其形制和名字,都仿的是西晋都城洛阳的太极殿。
虽说如今司马家失去了半壁江山,辉煌不似从前,但这该有的排面,还是不能少,否则如何体现君威如海,皇恩浩荡呢?
故而东晋建立前期,在重新规划建康城时,便又近乎全盘复制了以前的太极殿。
依旧是建在高大的二层台基之上,面阔十二间,且正门设左右两个升殿所用的踏步台阶,殿内又有金铜柱数根,以做殿宇承重之用,端的是华丽壮观,规格宏大。
太极殿也因功能不同,而分成三部分,分别是处理重要国事,军情政务的正殿,以及宴飨群臣,接见使节的东堂和皇帝日常起居之所的西堂。
而这次的端午节赐宴,便是在太极殿东堂举行的。
皇帝司马睿高坐上首,下方左右两侧分列重臣,而王导和王敦为文臣武将之首,又有从龙之功在身,自然占据最佳席位。
至于独孤珩,他素来得皇帝司马睿的偏爱,王羲之又是遵从口谕可与对方坐在一起,所以他们虽无官职,但却坐在了王导王敦稍稍靠后的位置。
而这个位置,与之并列平行的,则是诸位皇子的席位,甚至与太子司马绍的位置,都不差多少,由此可见当今陛下对独孤珩是何等的偏爱。
虽说陛下端午节赐宴,大家同殿宴饮,但桌上的菜品和美食可全然不同,这是严格按照列位臣工的品级和地位来上菜的,就连喝的酒,都要分出个三六九等,规矩森严可见一斑。
但这些规矩在独孤珩那儿,又行不通,他桌上的菜品和酒水的规格等级,几乎与太子司马绍相同,其区别只在几道不起眼的菜肴上罢了。
再看他见到此等宴席酒菜时,神情泰然自若的样子,可见这些东西他素来是享用惯的,根本不以为奇,一旁的王羲之托他的福,也有幸体会了一把堪比太子的待遇。
宴会期间,宫女侍者穿插轮换酒菜,而中央空出的位置则是有数名姿容上佳的女子表演,于丝竹管弦之乐中,轻歌流唱,曼舞翩翩,端的是赏心悦目。
诸位大臣也或是与朋友劝酒,或是小声说笑,更是一派和睦,似乎昔日朝堂龌龊尽皆不见,当然了,今日是端午佳节,皇帝又初登基不久,便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里有些小九九,此时此刻也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第12章
年长者其实心知肚明,这般和谐之景不过假象而已,但王羲之这样的少年郎却还看不透其中的曲折。
他见了此情此景,只觉皇家宴会果然非同凡响,在座各位也全是国之栋梁,关系又这般融洽,将来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收复失地,使晋朝重归巅峰。
起初他还是满怀热情的,但长时间的坐着也觉得没意思,纵然有歌舞可看,美食可吃,可一遍又一遍的听着列位臣工给皇帝送礼物,唱赞歌,以及互相吹捧,更觉没意思。
何况这样的情况几乎持续了大半天,直到下午还是这些流程,他就不免有些厌倦了,他在自己案台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吃菜,神情蔫蔫的,已经不似刚来时那般踊跃和激动了。
独孤珩见他这小模样,一时心疼,便微微侧身,拉了他一把,“羲之,我有些不胜酒力,想出去吹吹风,你陪我一起吧。”他找了个理由。
“可以吗?”一听这话,王羲之瞬间眼前一亮。
“当然可以了,”独孤珩见状就知道他也确实待不住了,笑着点头。
“可这是皇家宴会,我们能随意出入吗?”但王羲之还有点担心。
“无妨,我让韩琦跟舅舅他们说一声就行,”独孤珩却不觉有什么,转头低声吩咐了守在自己身边的韩琦一句,后者心领神会,又前去王导和王敦跟前传话。
王导本欲阻止,王敦却在此时拉他一起去给皇帝敬酒,等他再看身后的位置时,独孤珩已经拉上王羲之结伴偷偷溜走了,与之差不多时间溜走的,还有二皇子司马裒,他正是看到了独孤珩的举动,这才会追出去的。
王导当然也发现了这一幕,但他现在抽不开身去抓两个孩子,他又不能在殿内高声制止,这会儿王敦还一个劲儿的拉着他往皇帝司马睿那边凑,他没办法,也只能先用眼神示意韩琦赶紧去跟上护着。
韩琦自是领命而去,悄悄跟了出去,只出了太极殿东堂之后,四周皆是华美的回廊,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自己公子和表公子他们跑到哪儿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找一找了。
好在他是独孤珩的侍者,自小就跟在他身边,周围的皇帝亲卫们也都认识他,且不久前独孤珩带着王羲之刚从殿里出来,随后二皇子也从中跟出,然后才是韩琦。
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大概能猜到韩琦这是在做什么了,所以当他问起独孤珩他们的行踪时,这些亲卫便也好心为他指明了方向,韩琦道谢之后,忙快步去追。
而就在他还在找寻独孤珩他们的时候,殊不知这会儿,溜出来的三人已经汇合了,司马裒还带他们到了一处水上亭子乘凉。
这里三面皆是潺潺碧水,一面又迎着习习微风,亭侧载着青葱翠柳,入口处又堆砌着一些不规则的假山石,躲在这里,轻易还真找不到,不过纳凉的效果也是极好的,不比用了大量冰块降温的太极殿差。
再加上司马裒追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在袖里揣了果酒并小巧的耳杯,所以三人在这里,边饮酒边聊天倒是自在的很。
只是期间王羲之说有酒无花不够风雅,司马裒便告诉他说,越过假山往东不过一两百步,便是一处花圃,那里有许多花草,又把腰上的令牌给了他,让他喜欢什么自己尽管去摘就是。
王羲之有点酒意上头,一听这话,也觉有趣,便拿着令牌出去,还言之凿凿的说着必摘一朵最美的花回来给独孤珩簪上,这样才不负他这天赐的绝色姿容。
独孤珩听他打趣自己,顿时不饶,起身就要去抓住对方,王羲之却躲得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出了凉亭不见了,只隐约听见他还在外头重复方才的话。
这下子独孤珩更是羞恼,抬脚便要追出去,岂料司马裒却拉住了他。
“阿珩莫要生气,羲之不过一时嘴快,并无别的意思,快坐吧,”他牵着他的手,两人坐到石凳上。
“我岂不知他无甚别的意思?只是这般言说什么绝色姿容,还要摘最美的花儿来配我,也着实羞煞人了,”独孤珩有点不好意思。
“可依我看,他说的也无错啊,”不料司马裒却笑了笑。
“阿珩绝世容光,这世上自是无人可及,时下世人爱簪花,言说美人佩香草,那你戴一朵最美的花,也无可厚非嘛。”
他说的真诚,眼神也满是欣赏与赞叹,只是偶尔划过的一丝狡黠却让独孤珩看的分明。
“好啊,你也跟着他一起来调侃我是不是?看我今天不给你个厉害的瞧瞧!”心知他虽大半真心赞他,但也存了一丝拿他玩笑的意思,于是他佯装生气,起身去抓他。
“阿珩,好阿珩,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司马裒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握住,不让他抓自己,嘴里说着认错,可脸上却笑嘻嘻的。
“不行,若这般轻易饶了你,我的面子往哪儿搁?”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没有悔改之心,所以独孤珩这次也是铁了心要教训他。
司马裒无法,只得与他纠缠起来,两人打打闹闹,围着凉亭追逐起来。
“阿珩,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说了,你就饶了我吧,就饶我这一回,成不成?”他一边躲避,一边继续求饶,可仍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不成,”独孤珩见状,自是再次坚定拒绝,“你说,往日这样的事,你许诺过多少次了,还不是次次都犯?”他追着他不放。
第13章
两人追逐打闹间,独孤珩不小心踢到了石凳,右脚随之一崴。
“哎呦,”他痛呼出声,司马裒见状也不躲了,忙上来扶他坐下。
“阿珩,你没事吧,”他很担心。
“好像崴了脚了,”独孤珩动了动,顿觉一阵疼痛传来,不禁皱了皱眉。
“你别动,我看看,”司马裒蹲下身子,掀开他的衣摆,又替他脱了鞋袜,将对方的右脚托在手里查看。
这一看,果然见脚踝处已经肿了,他连忙从衣袖的暗袋里摸索,不多时,拿出来一块鼓鼓囊囊的手帕,看里面,应该包着什么东西。
“好在我方才为了冰那果酒,多要了一包冰块,本想着一会儿化成水也就罢了,岂料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他一边解释,一边把那包冰块放到了独孤珩红肿的脚踝处,为他冰敷着。
“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还疼吗?”他动作轻柔且细致,还不时的问他的感觉。
“好像,好像不怎么疼了,”独孤珩略微动了动,虽有刺痛,但却不若刚才那般厉害,“阿裒,你是怎么知道冰敷可以减轻疼痛的?”他有点好奇。
“都是我母亲教我的,只是幼时我与她处境艰难,用不起多少冰,夏日里若我磕着碰着,弄得身上红肿,她更多的,是用煮熟的鸡蛋给我滚一滚,然后敷点药了事。”
“左右都是些小伤,我又恢复的快,过几天就看不见了,”司马裒下意识的回答,说完后却顿觉失言。
“阿珩,我,我,”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一切都会好的,你母亲会用自己的方式对你好,她是真的疼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独孤珩眼眸微动,并出言安慰着。
“那阿珩,你会像我母亲那样,一直这么对我好,一直相信我吗?”这一刻,司马裒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当然,”独孤珩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点头。
“阿珩的话,我可记在心里了,来日不管如何,你可不许反悔啊,不然我会非常伤心的,”司马裒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但他还有些患得患失。
“那为了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果然是不能反悔的了,”独孤珩看出他的忐忑,笑着安抚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再次许诺着。
“嗯,”司马裒也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他继续给独孤珩冰敷,不时还与他说着话,气氛看起来融洽极了。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个的对话和动作早已被人看了去,也听了去,却见凉亭入口处的假山上,不知何时,竟是站了个男子,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亭中。
摘花回来的王羲之倒是发现了,只是他刚要喊,就被找到他的韩琦看到,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拖到一边躲了起来。
许是他们刚才动静大了点,这才藏好,就见那假山上的男子回头张望起来,虽然没看见王羲之他们,但似乎也觉得不太安全,便下了假山抄近路离开了,看其走的方向,似乎正是回太极殿去。
见他走的没影了,躲在一旁的王羲之和韩琦这才心有余悸的出来。
“刚才那好像是大殿下,他来这儿干什么?”王羲之认出方才那人是司马绍,又想起他站在假山上偷看的场景,一时不禁有些不解。
“表公子,你该称呼他为,‘太子殿下’,”韩琦提醒他,“还有,方才的事,我们最好不要声张。”
“至少不能告诉二殿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并用眼神示意他按这个做。
“……”,王羲之虽单纯,但却不傻,想起近来这种种事情,一时心里也有些思量。
“那能不能告诉兄长?”但他到底不放心。
“是该告诉公子,不过还是由我来说吧,这样即便日后有消息传出去,也牵扯不到旁的什么,”韩琦考虑后,如此道。
“那好吧,”王羲之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点头答应着。
两人就这样一同回了凉亭,默契的对刚才看到太子司马绍的事没有提,加上独孤珩崴了脚,几人便又在此处逗留了一会儿,待到宫里夜宴快要开始,几人这才结伴离开了这里,再次前往了太极殿东堂。
第7章
席前机锋
彼时,端午节赐宴已至尾声,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虽说晚上还有夜宴,但那乃是皇室的家宴,外人是不必在场的,所以很多大臣早已出宫,留下来的,不是天家贵胄,便是皇亲国戚。
至于王导和王敦,他们自然也要留下来,毕竟,王敦娶的妻子,乃是西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襄城公主,真要算起来,他还是司马睿的堂姐夫,这皇亲国戚,自是当的。
当然,在场的外戚,除了他们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比如太子司马绍的王妃的哥哥,庾亮,他是太子的大舅子,这等场合,亦是在场。
至于其他皇子,年岁太小,还未娶亲,故而不存在岳家人一说,他们几乎都是陪着生母落座的,而这些女子,都是司马睿的妃子,比如郑夫人,石婕妤,王才人……等。
至于皇后,是没有的,或者说,已经去世了,但这不妨碍过端午节,左右后宫有人主持,皇帝司马睿依旧兴致很高。
眼看厅堂里热热闹闹,亲戚们大都落座,孩子们也活泼的很,司马睿看了,心情亦是十分愉悦的,只是他扫过各个位置后,到底还是发现了空缺,尤其是少的那个,还是他素来偏爱的孩子,他便忍不住发问了。
第14章
“这个珩儿啊,又不知道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皇帝这话一出,那他问的人,自然是王敦和王导。
“陛下您是知道的,珩儿这孩子,最是随性自在的,不久前说是不胜酒力,出去吹吹风,想来待会儿也就回来了。”
王敦下意识的就要回答,王导却按住了他,自己先起身行了一礼,这才笑着响应了皇帝,言语间好似拉家常的随意,但规矩却不肯错了一处,可见行事之谨慎。
“罢了,左右他逃席逃惯了,且随他去吧,爱卿,坐,”皇帝司马睿见状,脸上的笑意更盛,显然王导的知情知趣让他很高兴,便也不拘什么君臣上下,热络的招呼了他一声。
“谢陛下,”王导应声而坐,端的进退有度。
“咦?珩儿不在,怎么裒儿也不在?就连朕的太子也不知去向?”他刚坐下,皇帝司马睿就看到自己二儿子的位置也空着,更有甚者,就连太子都不在,这就不免让他有点不舒服了。
“回陛下的话,臣不久前看到二殿下追着独孤公子出去了。”
“至于太子殿下,今日端午佳节,本该共享天伦之乐,但皇后娘娘却无缘与家人共庆,殿下一时感伤,与臣言说,先回去祭拜一下娘娘,即刻便回。”
听陛下问起太子去向,他的大舅子庾亮,自是赶紧起来给他打掩护,言语间叙说太子纯孝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了一把二殿下。
什么叫追着独孤公子出去,这不就是在说司马裒是因为贪玩还没回来吗?
因贪玩而误了家宴,这事儿放在独孤珩身上,那是叫贪玩,叫陛下溺爱,可要是放在二皇子身上,那可就有别的意思在了。
往小了说,这是没把父亲放在心上,是不孝,往大了说,那就是藐视君父,视宫中规矩于无物,总归不管怎样,都是对二皇子特别不利的。
至于庾亮为何要这么针对二皇子司马裒,这也就不得不提当今陛下司马睿时不时对司马裒的看重和偏爱了。
更有甚者,若不是当初他和王导等人竭力上书,言说司马裒非嫡非长,母亲也只是一介宫人出身,否则今日立为太子的,就是司马裒了。
如此说来,也怪不得庾亮对他恶意这么大了,谁又能对差点篡夺自己妹夫地位和权力的人有好感呢?
再加上,司马裒的生母身份还那么卑贱,更是让世家大族出身的庾亮看不起。
说来也不止是他看不起司马裒的生母,如今这殿内坐着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轻蔑对方,不止出身不好,还不是汉人,而是鲜卑人。
一个外族的胡姬,就算怀了龙种,生下来,又养大了,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让大家看不起?有这样的生母在,也难怪大家责难司马裒了。
更何况,这宫里宫外,大家的态度,也是皇帝的态度。
这些年来,皇帝司马睿虽然喜爱二儿子,但也着实对他的母亲,宫人荀氏没个好脸色,许是他一见到对方,就会想起自己对不起心里的白月光吧。
也因此,纵然后来荀氏给他生了儿子,还颇得他喜爱,却也从来不曾晋过位分,一直到司马裒长大,她都还是宫人身份。
后来皇帝司马睿更是寻了理由,把她打发到偏僻宫室居住,逢年过节的大宴之日,更是没有她的身影。
皇帝这样的态度,又怎么能不让人轻贱司马裒呢?
就算他得陛下喜爱,可到底荀氏是他母亲,母子一体,荣辱与共,他越是优秀,越是耀眼,别人无从指摘,也就会更加的拿他母亲的出身来攻击他了。
这不,庾亮这话一出,不提别的,皇帝的其他妃子们就开始接话了。
“陛下,臣妾看,太子殿下于这等场合,还不忘祭拜皇后娘娘,实在纯孝,冲儿将来若是有他长兄一半孝顺,那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首先开口的是石婕妤,此时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司马冲。
今日石婕妤打扮的十分富贵,虽不逾制,但也是在打擦边球了,可见平日里便是个胆大的,又有儿子傍身,娘家也给力,说起话来,自是一套一套的。
她看似是在夸太子,并羡慕早逝的皇后有个好儿子,又期待自己将来能得这等待遇,实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明着说太子孝顺,端午佳节还不忘祭拜亡母,可暗里,却是直指二皇子不孝,他母亲还在,竟都想不起对方没资格参加宴会,并为母亲进言,却只想着贪玩,实在是不堪大用。
尤其是她说完话,还不忘朝着此时的太子妃庾明君笑一笑,后者也回她一个笑容,那么石婕妤母子站的是哪头的队,也就非常明显了。
在她说完后,一旁的王才人也开口了,她是四皇子司马曦的母亲,才诞下孩子不久,虽位分不高,但因着生的是皇子,她母家也算还可以,所以在大宴中也有席位。
只听她附和道,“石婕妤所言极是,这为人父母,最盼着的,就是得个孝顺的儿孙,那圣人不也说,‘孝悌之道,人之本也’嘛,可见太子殿下这个做长兄的,榜样做得好。”她也吹捧了一番。
虽不见得她也是站太子这边的,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赞,那她也顺着夸两句,总是没错的。
她们两个夸了,但太子殿下不在,不能承她们的好意,那么太子妃庾明君就得表示表示,何况这话头还是她亲哥哥庾亮挑起来的,她更是得周全一下了。
第15章
“两位母妃过誉了,殿下他,不过是尽了为人子的本分罢了,”太子妃庾明君对着两位宫妃含笑点头,十分谦虚。
她说话也比较谨慎,实在是她这个位子,不谨慎也不行,若是一个不慎,有哪儿说错了,那便是给她的丈夫,她的家族招惹麻烦,她并非那种不智的女子,恰恰相反,她很聪明。
所以她下一句,就把功劳全都归到了皇帝司马睿身上。
“说到底,这还是父皇教的好,父皇,您说是不是?”她起身行礼,并笑着发问,只她并未直视皇帝,而是低眉顺眼的说话。
而她这等恭顺的态度和悦耳的言语果真讨了皇帝的喜欢。
“太子妃所言极是,太子自幼跟在朕身边长大,端的是孝顺聪慧。”皇帝司马睿先称赞了一句。
“还记得昔年朕抱他于膝上,问他是太阳离得近,还是长安离得近,他一个小娃娃,竟是说的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之语,引得朕亦是思念故土,不禁潸然泪下。”
“唉,何时何日,我等才能再见长安,重归洛阳啊,”皇帝司马睿说到此处,想起自家丢掉的半壁江山,不禁心痛不已,方才的兴致也去了不少。
听皇帝提到了如今的大局,宫妃们也不敢乱说话了,这个时候,就该王导和王敦他们这些臣子出言宽慰陛下了,岂料王导还没站起来,就听外面有人禀报,言说太子殿下驾到,随即众人便见一少年进门来。
对方生的高大俊朗,又着太子朝服,自然而然带出一些不似少年的稳重,来者正是当今太子司马绍。
他虽看着老成,实则刚刚十八岁,比独孤珩还小上三岁呢,可听他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很是少了些朝气,不过作为一国储君来说,他这个做派,倒是让众人满意的。
“儿臣适才去祭拜母后,这才来迟了,还望父皇恕罪,”而司马绍进殿行礼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向皇帝请罪,这宫中规矩,他断断是不肯错了分毫的。
“无妨,朕知道你有孝心,端午佳节也念着你母后,是个好孩子,入坐吧,”皇帝司马睿见状,也是满意的很,他大度的让他也坐。
“谢父皇,”司马绍闻言,亦是喜悦,恭敬的行了一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此时,司马裒还没回来,太子都回来了,可二皇子竟然还没回来,不免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说起来都到这个时辰,宴席也马上就要开始了,就不知道二殿下现在何处了,虽说不是等不起,只是错过了良辰吉时,也着实有些不妥啊,”这开口挑事的又是石婕妤,她还一副为大家着想的样子。
“方才庾大人不是说,二殿下追着独孤公子出去了吗?石婕妤何故只提二殿下不在?独孤公子不也不在吗?怎的不见你说?”这次不等别人说话,一旁挺着怀孕的肚子的郑夫人就先怼她了。
郑夫人是新晋宠妃,位分高,年纪小,又很得皇帝司马睿的喜欢,此时还怀着孩子,脾气难免冲一些,这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王炸。
所有人都拐着弯的说话,就她直接掀桌,把遮羞布全都扯下,不管后果如何,反正她自己是痛快了。
这番做派,不提其他人,反正王敦觉得挺好的,而且都有点憋不住笑了,可能是他和郑夫人都属于脑子简单的那一类人吧,所以笑点竟然都差不多。
王敦表情管理差点失控,好在王导眼疾手快,假装给自己斟酒的功夫,很是掐了自家兄长一把,并用眼神警醒他安静,还有,别在傻笑了,没看到战火已经烧到自家孩子身上了吗?
毕竟,刚才郑夫人的话,纵然是怼了石婕妤,间接为二皇子说了句话,可同样的,她把独孤珩也牵扯了进来,宫妃们拌嘴,他们这些外臣是不便发言的,可涉及了自家的宝贝,那这就不能忍了。
但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言说二皇子和独孤公子到了,这下好了,什么也不用说了,正主到了。
第8章
席间针对
却说独孤珩和司马裒先进了太极殿,后面则是王羲之和韩琦,司马裒也是先拜见皇帝司马睿,后又告罪,言说自己来迟。
殿中别有用心之人本想借此机会说上两句,岂料独孤珩随即就接着司马裒的话,将责任都拦到自己身上。
只听他半是撒娇半是正经的跟皇帝说,他们回来晚了,皆因他贪看宫中美景之过,若非二殿下提醒,他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他这话一出,皇帝司马睿自然不会怪罪,他素来知道独孤珩至情至性,行事也多随心,如今情状,也属正常。
再加上今日端午佳节,皇帝也就没有多加追究,只说让他们下回注意些,不要太过贪玩就是,然后便示意他们入座,几个孩子自是谢恩回座不提。
此事到这儿也就告一段落了,毕竟,皇帝都发话了,其他人就是再怎么心里不舒服,那也得憋着。
就这样,端午夜宴正式开始了。
一阵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之后,便到了在座各位献贺礼的时候,当然,其他的人的礼物都是小事,今晚的大头是诸位皇子所送之礼。
太子司马绍先行出列,对着皇帝司马睿歌功颂德一番,然后送上了自己的贺礼,是他亲自书写的屈原的‘九歌·国殇’篇。
以屈子当年的爱国情怀模拟如今他们东晋不忘国耻,收复失地的雄心,又暗合今日的端午佳节祭屈子的习俗,可谓是想的不可不周到了。
第16章
收到此等礼物,又听儿子说的头头是道,皇帝司马睿也是脸上有光,他让人把太子写的东西呈上来,自己翻看。
“不错,太子这礼物不仅送的合时宜,就连这书法,也是大有长进,朕心甚慰啊。”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出言夸赞道。
“父皇过奖了,儿臣近来也不过是略有所得,今日这字能得父皇一声夸赞,也实在是它的福气了,”太子司马绍行了一礼,谦虚道。
“你是个孝顺的,朕都知道,好了,入座吧,”看他不骄不躁,对答如流,皇帝司马睿也觉脸上有光,笑着回了一句。
“谢父皇,”太子司马绍应声归位。
他退下后,按照皇子的排位顺序,接下来自然轮到二皇子司马裒,他也起身上前,于厅堂中站定。
“启禀父皇,儿臣不如长兄那般巧思,书法也无甚长进,不过最近武艺稍有所得,儿臣愿为父皇行一剑舞以贺佳节,也祝愿我大晋国祚绵长,再创辉煌!”司马裒行了一礼后,如此道。
“说得好,”虽说收回失地还遥遥无期,但这种想法和热情却总是在心里挥之不去,如今二儿子替他说出来,皇帝司马睿自是心情舒畅的很。
他满是赞赏的看着司马裒,可不就扎了某些人的眼了吗?而且针对这种情况,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早就设好圈套了。
只见下首处,太子的大舅子庾亮就不动声色的朝着石婕妤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随即就笑着开口了。
“二殿下果真似陛下般雄心壮志,臣妾也很是想知道殿下打算跳一个什么样的剑舞助兴呢,其实若说起剑舞,臣妾倒想起在我大晋,倒是有一剑舞,非常出名,不知郑妹妹可知?”
她先是拐着弯的赞了一句陛下,然后就把话头抛给了郑夫人,可见是看准了对方说话口没遮拦,准备拖她下水了。
“这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前代剑舞繁多,本宫虽记不清楚,但我朝最出名的剑舞,本宫又怎会不知?”
“那不就是当年独孤将军出征时,独孤夫人给他跳的那支‘霸王别姬’吗?”郑夫人果然没脑子,脱口就是大实话。
这‘霸王别姬’四字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便有些凝重了,可是郑夫人却毫无所觉,还在继续说。
“这‘霸王别姬’本是楚汉争霸之时,项羽落败,美人虞姬不忍拖累于他,于弥留之际,为他最后起这剑舞,后成为千古绝唱。”
“虞姬剑舞,本已失传,但当年的独孤夫人被誉为我大晋第一美人,又极爱歌舞,几经寻求,终于得偿所愿,后又加以改进,使得最后形成的剑舞,兼具女儿柔情和男儿雄心,悲怆而不失宏大。”
“听说独孤夫人感念当年霸王虞姬诀别之凄美,便将此剑舞命名为‘霸王别姬’,只是改了寓意,但求夫君平安回来,故而当初独孤将军出征之时,她这才为其跳了此舞。”
“后来此事传为佳话,宫中民间,也尽皆模仿学习,这又有谁不知呢?”
郑夫人是个实在人,不仅说自己知道这最出名的剑舞,还特别热情的给大家科普了一番,殊不知,她早就掉进了人家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郑妹妹说的极是,不过这‘霸王别姬’易学难精,尤其是其中的分别期盼之情,是最难表达出来的,若是跳的好,那自然是佳话,若跳的不好,那可就是笑话了。”石婕妤见她上套,也从善如流的把话接了下去。
“就是不知道二殿下今日这‘霸王别姬’,到底跳的如何了。”然后她话头突然一转,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司马裒。
“本殿下何时说要……”司马裒先是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皱紧眉头正要反驳,岂料此时郑夫人又开口了。
“石婕妤刚才都说这‘霸王别姬’的剑舞易学难精了,如今又何必来难为二殿下呢?他才多大?依本宫看,无论跳的如何,能坚持跳完,那就是好的,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郑夫人再次怼了石婕妤,并为司马裒说了句好话,但她没想到的是,也就是这话,无意间配合着石婕妤,把司马裒要表演的剑舞,彻底砸实成了‘霸王别姬’这个特殊的剑舞。
一时之间,厅堂内的气氛更不对了,眼看石婕妤还想继续说,司马裒当机立断立刻开口。
“父皇,儿臣方才所言剑舞,其实……”他想自辩,然而设局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所以不等他说完就有人打断了。
“陛下,这‘霸王别姬’也确实难跳,又当着这许多人,想必二殿下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依臣看,这也不打紧,在座的都是自家亲戚,便是跳的不好,也无甚大碍,陛下您说是不是?”
出言的正是太子的大舅子庾亮,他看似是好心在为司马裒开脱,实则却是不怀好意,又直接把话头抛给了皇帝,看来是想借对方之口,彻底把这事儿砸死。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帝司马睿是怎么想的呢?当然是非常不高兴了。
这创出‘霸王别姬’剑舞的独孤夫人是谁?那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的美好存在,可如今竟被人拿来做局设计自己的二儿子,他要是能高兴就见了鬼了。
没错,皇帝司马睿这会儿已经看出点端倪了,怪就怪庾亮太沉不住气了,对方要是不这么快跳出来,他也没这么容易就怀疑到太子身上。
第17章
此时,皇帝司马睿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位置上沉默不语,假装喝酒的太子司马绍,就知道他这是在掩饰,一时之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再看自己的左膀右臂,王导和王敦的脸色,那也是非常不好,望着庾亮的眼神可以说非常不善了,可见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而且还跟他一样,被戳到了肺管子,气的不轻。
这事儿实在太不象话,皇帝司马睿正想着怎么处理,奈何庾亮还一个劲儿的揪着不放,话里话外,那就是要自己开口砸实此事,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皇帝司马睿思虑再三,今日怕还是要委屈一下自己的二儿子了。
“裒儿,既然大家都这般期待,你就随便跳一跳吧,”他心里很无奈,但也不得不这样说。
“可是父皇,儿臣……”一听这话,司马裒就急了,他刚要继续辩解,就又有人打断了他。
“陛下,启禀陛下,珩儿有话要说,”却见随着一声话语,独孤珩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虽夜间看不见,但白日是待在殿内的,再加上方才众人分别开口,又有韩琦在他耳边提点,他也大概知道众人的位置,眼下,他便是朝着皇帝行了一礼,这才开口的。
“珩儿想说什么?”他一发言,皇帝司马睿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启禀陛下,这‘霸王别姬’的剑舞,乃是昔日家母所创,今日陛下要二殿下表演此舞,珩儿自是不敢阻拦,只是此舞毕竟是剑舞,配乐若是俗气,不免失了格调。”
“故而珩儿请命,亲自为二殿下伴奏,还望陛下应允,”独孤珩行了一礼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都这样说了,朕还能不答应吗?”皇帝司马睿听他提起了自己的白月光,自然心里也是诸多触动。
“来人啊,去取蔡邕的焦尾琴来,此琴有美音,所奏皆名曲,以珩儿的琴艺,也唯有此琴能配得上,”皇帝司马睿还吩咐人去拿宫里的珍稀古琴来,这是铁了心要助力一把了。
“陛下且慢,”岂料独孤珩却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怎么?珩儿不喜欢吗?”面对着他,皇帝司马睿总是有十二万分的耐心。
“蔡邕的焦尾琴,自是一等一的好琴,珩儿本就爱琴,自是喜欢的,只是此情此景,依珩儿看,用琴伴奏,倒不如用筝更合适,陛下以为如何?”
独孤珩还特地把那个“筝”字,加重语气强调,可见他指的不止是乐器,更是如今这兄弟相争的局面。
“珩儿!”他这话所指太过明显,就连王导和王敦都不禁脸色微变,王导压低声音唤了他的名字,并立刻起身想要替他告罪一声,可却被坐在上首的皇帝司马睿抬手制止了他。
“就听珩儿的,来人,去取一把筝来,要最好的!”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一旁的侍者忙派人将东西从库房中寻来,又立刻把一把华美的古筝带到厅堂之上。
彼时,司马裒表演所需的剑也已经呈了上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剑呈上来时,本该是一把,可如今竟然变成了两把。
看到这一幕,司马裒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怒火,现在他要是还不明白今日之事,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那就真的是大傻瓜一个了。
可眼下怎么破局才是关键,独孤珩为了帮他,都不惜亲自下场了,如今他要是难在此处,恐怕将来众人笑话的,就不止是他,更是独孤珩了。
他快速思索着该怎么办,可他迟迟未动,也确实引人注意,好在关键时刻,王羲之看出了他的为难,竟是当机立断,起身出列拿起了其中一把剑。
并言说自己作为琅琊王氏的公子,也曾学过姑母昔日所创的‘霸王别姬’之剑舞,今日正值端午佳节,他也愿意同二殿下一起献舞,为陛下助兴,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他说的合情合理,皇帝司马睿自然没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何况他看到了王羲之手上拿的剑,可盘里还剩一把剑,几乎是瞬间,他就明了来龙去脉。
这更是让他对太子的怒气上了一个台阶,可没法子,他还得替他兜着,索性王羲之及时救场,皇帝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准了对方的请求。
就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贺礼即将呈现。
第9章
夜宴风波
及至东西都准备齐全,王羲之和司马裒也已就绪,表演快要开始的时候,独孤珩却突然歪头低声跟韩琦开口。
“拿条丝带蒙住我的眼睛吧。”
“公子?”韩琦一时不解。
“左右于这夜间,我也看不见,与其让别有用心之人时刻盯着阿裒他们,借机挑事,倒不如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来,总归不管我弹的如何,陛下也不会怪罪的,”独孤珩轻声解释。
“公子考虑的周到,”韩琦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从袖中的暗袋里摸索起来。
只是多余的丝带还没找到,他却突然想起不久前太子司马绍站在假山上偷看的那一幕,联想现在的情况,他心里有些担忧,便悄声告诉了自己公子。
“……”独孤珩听了这个消息后,脸色有一瞬的不悦,但很快恢复正常,“我知道了。”他只简单点了点头,随后便又要催他找丝带。
可韩琦却发现时间有些不太够了,因为此时,王羲之和司马裒都已经执剑站到了厅堂中央,如今差的就是他这个奏乐的了。
第18章
“公子,大家都在看我们了,”韩琦面露难色,小声跟他说着现状,如今这情况,他也不好一个劲儿的在袖子里翻腾啊,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在干别的吗?
“罢了,既如此,那就只好这样了,”独孤珩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一瞬后,他抬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的白色发带。
之间他那本是梳好的三千青丝顷刻间便落在了他后背肩头,但他自己却并不在意,反而动作迅速的将那拇指宽的白色发带覆在了自己眼睛上,并缠到脑后,简单打了个结。
这番操作自然让大家的注意力更是集中到了他身上,没有等到他们发问,独孤珩便让韩琦扶着自己走到了厅堂中央的古筝前跪坐下来,手也放在了丝弦之上。
随着他轻轻拨动了几下,这古筝也开始发出了乐声,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在试音色,但仅仅是试音色,独孤珩都能弹出一小段悦耳的音调,可见技艺之高超。
“看来这筝还算顺手,”上首处的皇帝司马睿见状,笑着打趣了一句。
“宫里的筝,自然是顺手的,何况陛下方才还特地叫人拿最好的来,再没有什么不顺手的。”独孤珩也笑了笑。
“只是珩儿担心自己待会儿发挥的不好,万一弹的不合心意,陛下可要大人大量,万望饶珩儿这一次,”他半是玩笑,半是正经的跟皇帝言说。
“那不行,你若弹得不好,朕定要罚酒三杯,这个你跑不了,”皇帝司马睿也仿佛来了兴致,竟是也跟他玩笑起来。
“弹得不好要罚酒,那要是弹得好,陛下拿什么赏赐珩儿啊,”独孤珩也乐的陪他继续。
“你若弹得好,那这把筝就归你了,”皇帝司马睿大方的表示道。
“可比起筝,珩儿更擅长的是琴,偶尔弹一次筝也就罢了,若是用多了,我怕自己都忘了高雅的琴该如何弹奏的了。”独孤珩一语双关,隐隐暗示着什么。
“不如这样吧,若是珩儿弹得好,陛下就把蔡邕的焦尾琴赐给我,也算不枉我今日忙活一场,如何啊?”但随即话头一转,语气又变得轻松俏皮起来,似乎只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孩子一般。
“好,你若真弹得好,给了你又有何妨?反正放在库房里也是积灰,”皇帝司马睿明明听出了其中的暗指,但却假装没听见,只接了后半句,言语间满是长辈的慈爱与宠溺,还带着一些调侃。
这样的名琴自然不会真的如他所说那样无人问津,如今这般,只不过是皇帝想把东西给出去的说头罢了,众人都不曾计较后半句,而是专注于前半句。
“那珩儿就先谢过陛下了,”独孤珩亦是如此,于是他笑着回了一句,算作应下。
表演还没开始,众人就先看了一出大戏,什么叫做偏心偏的没边了,这算是见识到了,几个有孩子的宫妃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却并不敢多说什么。
谁不知道独孤公子是琅琊王氏和独孤家两大顶级世家的宝贝,又因父母早逝而备受宠爱,加之是忠烈之后,陛下百般维护宠溺早已是寻常,今日这般,不过尔尔,算不得什么。
她们便是眼热心酸,也并不敢多言一句,毕竟,独孤珩可不是司马裒,人家的后台硬着呢,没个铁头还是不要去硬撞了。
也正因如此,面对陛下的偏爱,她们不发一言,就连石婕妤也只是抱着自己的儿子不说话,可见她也是识时务的。
至于王才人和郑夫人,她们年纪还小,一个刚生了孩子不久,而另一个还只是怀着孕,所以不曾想那么多,看到此情此景,更多的,关注的还是独孤公子的风姿气度。
今日独孤珩穿了一身素色的广袖长袍,衣襟袖口点缀的是淡绿色竹叶,而腰封依旧绣着合欢纹,为表正式,脚上穿的是一双云纹丝履,而非高齿木屐,这一身打扮可谓是分外飘逸出尘了。
加上方才他又把束发的白色丝带拿下蒙住了眼睛,使得三千发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又带出一种潇洒自如的气度。
尤其是这会儿他从容的跪坐于席上抚弄古筝的样子,当真是仪态风流,姿容绝世,不愧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
别说年纪小的宫妃们了,就是在座的其他人,也都被这美少年迷了眼,加之独孤珩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开始弹奏,而王羲之和司马裒也随之持剑起舞。
三个翩翩公子,两人舞剑,一人伴奏,在场诸位观看的,那别管立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着实是赏心悦目啊。
特别是独孤公子,虽说今日表演的主角不是他,但又有谁能忽略他呢?
众人的目光也果然如独孤珩所预料的那般,大多都落在了他身上,这倒是给王羲之和司马裒减轻了很多压力。
至于他自己,一个夜间不能视物,如今又蒙着眼睛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也因此,他弹奏时,格外的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正是应了那句眼不见,心为静。
在座旁观的诸位中,有人为独孤珩的乐曲痴迷,也有人被他的风姿气度所倾倒,更有人试图透过眼前的少年郎追忆过往,可只有一个人,目光落到了独孤珩的右脚上。
因为要弹古筝,加之他之前崴了脚,有些疼痛,所以现在独孤珩的跪坐,是一种虚坐,其重心也基本落在左脚上,旁人不知内情,加上他很小心,用衣服下摆遮了遮,所以也就没有被发现。
第19章
可偏偏,太子司马绍不在这个不知内情之列,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少年郎的面貌风姿之时,他看的,却是对方的脚。
就算现在穿着云纹的丝履也不能完全掩盖里面他脚踝处系着的那一抹显眼的墨色,那是司马裒的手帕,司马绍知道的。
他知道,那是不久前,司马裒在凉亭中给独孤珩冰敷受伤的右脚时,给对方系上的手帕,言语间也满是亲近,仿佛他们才是兄弟。
可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啊,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面,独孤珩都对他不冷不热的。
而他越是这样对待自己,司马绍就越是不甘心,不止是为着对方的区别对待,更是因为他知道独孤珩身份的特殊,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定然是事半功倍,也给自己的对手造成打击。
故而今晚的剑舞之局,虽然不是他指使的,但他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大舅子庾亮的算计,打算给自己这个不识趣的二弟一点教训,哪怕后来庾亮操之过急,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但这也不足以让司马绍制止对方。
因为当时他心里涌现出了一个极其卑劣,且又十分迫切的愿望,他想看司马裒出丑,尤其是在独孤珩面前出丑。
他就是想让独孤珩知道,他一直亲近的,就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丑,司马裒那家伙根本不配得他这般青睐支持,他不配!
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面对众人接二连三的步步紧逼,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圈套,可独孤珩竟还是亲自下场援助了他那个二弟,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司马绍心里就清楚知道,这一局,他们输定了。
无论他二弟跳的剑舞如何,有了独孤珩的参与,都不妨碍他的父皇将此事圆满收场,如若此时谁再敢轻举妄动,那么无异于明目张胆的和皇帝对着干。
他是太子,又不是傻子,没有这么不智的,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司马绍再明白不过了。
伴随着他的思绪,场上的剑舞不知不觉到了尾声,乐曲也停了,皇帝司马睿自是欢喜不已,并履行了承诺,把蔡邕的焦尾琴赏赐给了独孤珩。
皇帝还勉励了一番司马裒,言说他果然是大有长进,就连王羲之,都被他赞了一声芝兰玉树,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公子。
皇帝都表态了,其他人自是不敢多言,又是一边倒的开始唱赞歌,只是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却无人知晓,经过这样一场表演,后面的无论是什么都显得索然无味。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端午节夜宴结束了,可此事造成的连锁反应,却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宴后反应
夜宴结束,诸位皇亲皆是打道回府,王敦和王导也不例外,独孤珩和王羲之自是与他们一同出宫,返回了乌衣巷,天色虽晚,但几人都没有休息的念头。
本以为待会儿少不了一顿教训,岂料王敦和王导却先打发独孤珩和王羲之去休息,而只留下了韩琦询问情况。
独孤珩没说什么,只在韩琦与之分开前,握了握他的手腕,后者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叫他看着办,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心里就大致有个谱儿了。
书房里,韩琦把今天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道出,只是巧妙的把注意力从二皇子司马裒身上挪到了太子司马绍身上。
他着重描绘了自己去寻公子和表公子时,看到太子不知何故站在假山上偷看的场景,而略过了二皇子给他公子冰敷脚踝的事。
王导和王敦得到答案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挥手让他退下,韩琦也乖乖听话,行了一礼后,随即转身离开。
晚间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这里本是修身养性的清净之地,不想韩琦刚走出门没多久,就听到了里面瓷器碎裂的声音,但他没有细究,而是识趣的出了院落,快步离开了这里。
而他猜的不错,此时的书房里,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正躺着许多七零八碎的瓷器碎片。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王敦还不解气,还试图再找点什么摔一摔,王导担心自己的珍藏,哦不,他是担心自己的兄长,所以赶紧上前拦住他。
“兄长,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现在发脾气也没用啊,”他拽着对方,试图让他冷静。
“就是因为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才更生气!”王敦一把甩开他的手,好在他还知道收着点力道,所以王导也只是一个踉跄后,便稳住了身子。
“今日这‘霸王别姬’的剑舞,还有那凉亭窥看之事,哪一个也跟大殿下脱不了干系,还有在开席前,他说的什么去祭拜皇后娘娘,恐怕也只是他的托辞罢了。”王敦冷哼一声。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用我们长姐珍爱的剑舞来设计二殿下,还逼的珩儿不得不亲自下场救援,这等心思阴狠之辈,也配做储君?!”
“这就是你当初竭力劝我支持的皇子,还说什么,一旦事成,必有厚报,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听了你的胡说八道呢?”
“你看看现在,我们费心费力扶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哼,好一个厚报,依我看,是报应才对!”
“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没有比这更愚蠢的投资了!”
……
王敦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脸上的怒色掩都掩不住,口中也连珠带炮的抱怨,可见今天的事是着实给他气狠了。
第20章
而王导见他正在气头上,也没贸然上去劝,而是等他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开口道。
“兄长,今日之事,太子做的确实过分,但若是从维护储君之位的角度来看,那么他对二殿下的算计,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中肯的评价了今晚的剑舞事件。
“什么?你说什么?你理解他?!”王敦没听到别的,他就听见这个了。
这眼睛瞬间就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与此同时,右手握拳,且试图把胳膊抡圆,那是眼瞅着就打算给自己的弟弟来一下子。
“……呃,没错,我理解他,但绝不原谅他!”看到此等场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王导赶紧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没有人可以侮辱长姐!谁都不行!”他斩钉截铁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而他这及时回答,也让王敦的怒气消了一些,顺便拯救了自己。
“没错!谁也不能侮辱长姐,更别提他还逼珩儿下场演奏乐曲,简直是太过分了!我们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王敦咬牙切齿道。
“是的,太子是该受点教训,那我们……”王导也赞同这点,并试着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反制太子,谁承想他刚开了个头,那边王敦就打断了他。
“依我看,我们干脆把他拉下太子之位,让他也好好尝尝那初登高,就跌重的滋味,看他还敢得意忘形,对我们琅琊王氏这般不尊重?!”
他甚至一开口就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虽然出主意的速度够快,但其内容实在不怎么样就是了。
“……”,王导现在是真的很无语,如果非要他来形容一下这个主意的话,那他只能说一个字,绝。
那么到底是绝对的好,还是绝对没脑,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打消对方这个念头是当务之急。
“兄长,这改换门庭哪是说说就行的?何况现在太子新立不久,又是我们捧上去的,若是真要此时拉他下来,还亲自动手,不免太过反复,令群臣议论,也惹陛下心生猜忌,这种种顾虑若不解决,恐怕此举是行不通的。”
“何况方才宴席结束时,太子都没有等待太子妃便自行离开了,依我看,他对今晚庾亮的安排也是不甚满意的,很有可能此事都不是太子主使。”
“我们不能单凭猜测就给人定了死罪,至少也该让他有个辩白的机会,这样也显得我们是非分明,气度不凡啊。”
王导耐着性子跟他掰扯其中的弯弯绕绕,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眼下不宜轻举妄动,而最好的应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看对方什么反应,然后再做打算,也好拿捏住主动权。
“……你们文人惯会耍嘴皮子,我不跟你争论!”王敦听了他的话,气也没消多少,可他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颇有些胡搅蛮缠道。
“那兄长就是同意我这以静制动的法子了?”但王导却盖到了真正的意思,不禁笑了笑道。
“随你怎么做,反正我只要一个公道,不管如何,谁也不能在辱了长姐,又委屈了我们珩儿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我定要太子给个交代不成!”王敦虽赞同了他,但他也有底线,这不容置疑!
“兄长放心,这话你便是不说,我心里也有数,”而这一点,王导跟他的立场也是完全一致的,这无关文官武将行事之别,而只看亲情羁绊之深,那么他们一致对外也就不奇怪了。
不提他们两个在书房的交谈,而韩琦回去之后,也免不了被独孤珩询问这边的情况,好在王羲之已经提前被哄睡了,如今外间只他们主仆两个,他自是如实说了。
彼时,独孤珩只着一席白色里衣半靠在软榻上,而韩琦则是站在他后面,动作细致的为他捏着肩膀。
“看来今日之事,舅舅他们也着实气的不轻,”独孤珩听他说起出门时听到的瓷器碎裂之声,便大致心里有数了。
“谁说不是呢?太子一系的人,也太过嚣张了些,做局做到二殿下头上不说,还联合后宫嫔妃拿公子母亲的昔年剑舞说嘴,简直不把我们独孤家放在眼里!”韩琦也颇为气愤。
“到底是我无用,如今还是一介白身,平白担着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但却半点实权都无,更不用提我们独孤家世代执掌的兵权了,”独孤珩听他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公子莫要忧心,如今我大晋的兵权正在王敦大人手中,大人他并无亲生子嗣,又素来爱重公子,将来这兵权必定属于公子。”
“而军中独孤家的旧部们也都还在,届时只要公子顺利从王敦大人手中接过兵权,那么我们独孤家东山再起,便是指日可待!”韩琦见状,连忙出言安慰。
虽说是安慰之语,但他说的也是实话,毕竟,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且历来都是这样。
无论在位的皇帝是谁,只要他想追求内部的稳定,那他就必须将兵权交到世代走纯臣路线的独孤家手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堂上的平衡不被打破。
当然,现在是特殊情况,皇帝司马睿刚登基不久,他还没来得及调整策略,这才出现了琅琊王氏独霸朝纲的现象。
不过就像韩琦说的那样,现在执掌兵权的王敦没有儿子,他又一向视独孤珩为亲子,那么也就不愁将来兵权的平稳过渡,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这兵权最终还是要落回独孤家的。
第21章
而独孤珩也早就明白这点,舅舅们疼他爱他,他也很感激,今日有此一言,也并非怨怼,只是想起早逝的父母,还有夜宴时旁人肆无忌惮的设局,而一时心生感慨罢了。
“算了,说这么多也无用,总归今晚的坎儿,是过去了,希望陛下也能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对阿裒宽容些吧。”他话头一转,说起了其他。
“让陛下宽容二殿下?”韩琦一边帮他捏着肩膀,一边好奇的询问,“公子,这是怎么说的?”话题跳跃太快,他有点不解。
“今日之事无论是不是太子亲自做局,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席间我说的那些话,陛下心里想必也已经起了疑心。”
“如果他足够理智的话,那么就该知道,在太子行事如此放肆之时,不该把能对他起到制衡作用的儿子过继出去。”独孤珩冷静的分析着。
“那岂不是说二殿下还是有机会留在建康城的了?”韩琦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为他按摩。
“嗯,如我所料不错,阿裒近来是不用担心了,”独孤珩点了点头。
“只是我怕的是,对方还有后手,太子心思深沉,看似纯良仁善,实则城府极深,”他有些忧虑。
“他打小就是那样,大家一起玩的开心,只他非要讲究什么规矩礼节,当我不知道,他就是拿这个做由头,实则根本就是看不起阿裒的出身,不想和他玩罢了。”
“简直活生生一个伪君子,再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了,偏他自己还不觉得,反而数次恼我不跟他玩,他也不想想,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者,又怎能换来别人真心相待?”
提起太子司马绍,独孤珩就是止不住的抱怨,可见是对其不满已久。
“公子莫要气恼,左右今日也算是给了太子一个教训了,想必他没达成目的,今晚一定会气的睡不着觉了。”韩琦为他揉了揉太阳穴,出言逗他开心。
“他就该那样,简直就是活该,”独孤珩也难得孩子气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
“是,太子活该如此,只是公子,天色实在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不然明天该头疼了,”韩琦看了看外面,随即出言道。
“嗯,是该休息,他睡不着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合该睡个好觉,韩琦,你晚上守着我吧,不然我睡不着,”他抓住了他的手腕,如此道。
“我时时刻刻都守着公子,公子放心吧,”韩琦笑了笑,柔声跟他道。
“嗯,”听他这么说,独孤珩放心了。
然后韩琦便扶他回内室床上躺下,而他自己,则是如他所说那般,守在他身旁,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第11章
联姻之计
却说此次端午节夜宴之后,事情果然如独孤珩猜测的那般发展,对朝堂上要过继二皇子出去的言语和奏折,当今陛下一律驳回了。
而王导和王敦也对此并没有再劝,反而保持了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尽管这本是他们当初计划好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他们也觉得是时候顺水推舟,借陛下之手,给太子一点教训了。
所以现在最着急的人,反而是太子司马绍,在得到自己父皇驳回了二弟司马裒出继的所有奏折,且琅琊王氏的两位大人也不曾为他出言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晚的夜宴,到底还是开罪了对方。
为了赔罪,他接连数日不见自己的大舅子,就连太子妃,他也冷落了,任凭这对兄妹如何对他伏低做小,百般讨好,他都不予理会。
他本以为做出此等态度就已经足够了,但在王敦和王导看来,太子司马绍这样不疼不痒的冷处理,根本就是对他们的敷衍,不重视,甚至是挑衅。
这样的响应,他们不可能接受,故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依旧冷漠以待。
众所周知,现在朝堂几乎是琅琊王氏的天下,如今领头的表态了,那么下面办事的,自然知道风该往哪儿吹。
毕竟,见风使舵,趋利避害,本就是lt;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gt;官场上最为通用的技能,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只要是附属于琅琊王氏的官员,也都开始阳奉阴违起来,而他们或多或少针对的,当然是太子一系的人。
现在压力也彻底的给到了太子司马绍那边,而且一连几个月都不消停,形势越发不利,他必须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化解与琅琊王氏的矛盾,否则本就糟糕的现状恐怕会变得更加糟糕。
他自己想不出办法,又实在不想寻求坑他的大舅子的帮助,那么找到一位支持他,并且能给他真正好建议的大臣,就是当务之急了。
在一番精挑细选之后,太子司马绍瞄准了郗鉴。
郗鉴此人也是朝廷重臣,且现在又担着太傅的名头,是他的老师,虽与琅琊王氏交好,但难得的是,他很忠于皇室,走的是纯臣的路子,那么向他请教如何破局,就免去了很多后顾之忧。
打定主意后,太子便派人去请郗鉴过来,当然,明面上说的是要向太傅请教书法,但当他被请到了东宫,太子却在厅堂,而非书房接见了他,会面也极为正式,不似寻常求教。
郗鉴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见此情景,不过略微想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来太子是有正事寻他,不然也不会这般,至于什么事,想起已过数月,但还犹有耳闻的夜宴剑舞,他就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第22章
例行公事一般的行礼寒暄后,太子司马绍终于说到了正事,而郗鉴也就真的给他出了个主意。
“联姻?”太子司马绍重复了一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太傅,容我冒昧,你的意思是,以这种方式来拉拢琅琊王氏吗?我觉得很不现实,至少,我现在并没有女儿,而我的妹妹,”太子司马绍抿了抿嘴唇。
“我以为琅琊王氏已经拥有了我们司马家一位公主了,而且是地位更高的长公主,我父皇的堂姐,我不觉得他们还愿意再接纳一位,至少在我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他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主意的不看好。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所以臣并不是建议殿下直接和琅琊王氏提这件事,毕竟,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即便要补偿,也完全不必牺牲公主或者郡主的婚事,”出乎意料的是,郗鉴竟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他的后半句话,太子司马绍直接忽略,因为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若是真到了需要以联姻手段稳住局势的时候,那么不管是公主,还是郡主,她们的婚事,都将是保住家族前程的筹码,说白了,不是不能牺牲她们,是要有价值的牺牲她们才行。
“那太傅的意思是?”太子司马绍深知这一点,只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说,于是看着他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谁挑起的,就要谁去解决就是,”郗鉴也痛快的给出了回答。
“但这并不管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已经命庾家几次三番的赔过罪了,但无论是拜贴还是礼物,全都退了回来,对方根本不接受,”提起这个,太子司马绍脸上也浮现出一些不悦,只转瞬即逝,很快就控制住了。
“所以说,还是用的方法不对,”郗鉴耐着性子道。
“殿下也说了,这几个月间,是殿下命令庾家几次三番的赔罪,那庾家自己呢?觉不觉得自己有错呢?平日里待人办事的,又有没有表示过歉意呢?”他挑了挑眉,反问道。
“……”,太子司马绍不说话了。
因为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大舅子是不认为做错了的,只是为没有谋算成功而失望,甚至还觉得琅琊王氏的人行事太过小气,同朝为官,又都是支持他这个太子的,竟是这般斤斤计较,都几个月了还抓着不放,有失世家大族的气派和风范。
平心而论,听着大舅子的抱怨,太子司马绍心里也很是有些不悦,但他还算头脑清楚,拎的清是非,明白这事是他们先做的不地道,戳了琅琊王氏的痛处,如今人家这般冷待,也属正常。
可问题是,这冷待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效果也太大了吧,他的人手甚至都折损了几个,也难怪这会儿他不高兴,可他在不高兴,也得忍着,谁让他势弱。
“那依太傅的意思,是想让庾家与琅琊王氏联姻了?”思及此处,太子司马绍也就压下了心里的不满,而是专注于解决现在的情况。
“其实倒也不拘是谁家与琅琊王氏联姻,只要那人和那人的家族效忠殿下就是了,但是,”郗鉴顿了顿。
“但是什么?”太子司马绍看了他一眼。
“但是殿下,容臣多句嘴,这联姻不比其他,乃是两个家族的大事,若一个弄不好,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所以这人选,臣还是建议殿下好生斟酌。”
他看似十分真诚的给他出主意,但这会儿却又故作姿态的不时整整衣襟袖口的,以期引起自己注意力的行为,已经大概让太子司马绍猜到了什么。
“既然这主意是太傅出的,不若这经手的事,太傅也一并办了吧,俗话说,一事不劳二主嘛。”但他还太不确定,于是出言试探了一句。
“承蒙殿下信任,臣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的,”听到了这话,郗鉴自以为目的达成,一时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之情,就连行礼的动作都比往常要快,可见他是早就想好了。
“只是我有些好奇,太傅说联姻,打算怎么个联法?这人选,又是何人呢?”他的这种表现,到底让太子司马绍起了心思,于是装作关心的样子,继续追问。
“……”,郗鉴听他问起这话,就心知不好,看来是自己太过得意,让对方看出什么了,他心里想着与其让对方一个劲儿的猜忌,倒不如他把实情道出。
这事他虽有私心,但若成了,太子也是有好处的,对方并不吃亏,相反这是双赢的局面,想必对方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于他,于是,他便如实说了。
“说来不怕殿下笑话,臣有一女,正当妙龄,待字闺中,正要寻一位好郎君,殿下也知道,臣和两位王大人关系很好,本也想从他家的后辈中择一人许嫁小女,只是还未来得及跟两位王大人言说此事。”
“恰逢今日殿下找臣问策,又是想和琅琊王氏和解,臣就想着,不如锦上添花,来个双喜临门,于是这才斗胆出了这个主意,先前有些许隐瞒之处,还望殿下恕罪,”他行了一礼,姿态放低,算作请罪。
“太傅拳拳爱女之心,又这般忠于我大晋,尽心尽力的转圜,何罪之有啊,快请起吧,”听他言语间真诚,又看他这等做派,实在不似作假,太子司马绍的脸色缓和许多。
臣子有点小心思不要紧,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就行,而郗鉴的表现显然是让他比较满意的,所以他也就乐的装大度,抬了抬手,让对方起身。
第23章
“谢殿下,”而郗鉴也配合的很。
两人到此就算达成了一致,只是具体的细节还需讨论,但不管如何,这事得打算起来了,因为郗鉴选定的机会,正是重阳佳节,离现在没多少时日了。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商量的,总之回去没多久,郗鉴就派人送了一封亲笔信给王导和王敦,言说想趁着重阳佳节,大家秋游的时候,举办一场宴会。
庆祝佳节是肯定的,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借此机会,为他的女儿择婿,信里还特地提了两家的交情,又说琅琊王氏的公子郎君,必定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总之夸的让王导看着信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都差不多明说了,王导又怎么会不明白老朋友的意思呢?这无非是说想从他们琅琊王氏的儿郎中得一佳婿嘛。
这事是好事,王导也乐的跟王敦分享,只是这一次,王敦的反应倒有些不对劲,因为在看了信之后,他就琢磨上了。
“兄长,你怎么了?”王导见他半天不说话,一时有些疑惑。
“我在想,郗鉴那老小子不会打着招婿的旗子,做些不该做的事吧,”王敦非常怀疑。
“兄长,可是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见他如此严肃,王导也郑重起来,“是朝堂之事,还是……”他试图问出原因,岂料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没有,我就是在想,他说想要我们家的儿郎做女婿,会不会是幌子,而真正的目的,是在打我们珩儿的主意,”王敦直言相告自己的忧虑。
“他就是打主意我们也不会同意啊,珩儿注定要娶一位我们琅琊王氏的女郎做夫人,早在长姐去世,你我接过襁褓中的珩儿的时候,就想好了不是吗?”王导却不以为然。
“可我们想好了,到底是我们想的,珩儿喜欢什么样的女郎,你我也不知道啊,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没打听过孩子的偏好,唉,真是失职啊,”王敦拍了拍自己的头,有些自责。
“……”,提到这个,也确实触及了王导的盲区,但他反应也快。
“既然我们不知珩儿的喜好,那不如就借此机会,让他和家里的郎君们一块去,再带上本家的诸位女郎们,就算提前让珩儿相看一番他的姐姐妹妹们了。”
“至于由头嘛,也好说,郗鉴不是说是为了庆贺佳节,并给女儿招婿,才办的宴席吗?那我们也让自家的女郎们去参加,与那郗家的女儿一同玩耍,左右重阳节出游,也是习俗嘛。”他考虑的很周到。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那我们要提前告诉珩儿吗?”王敦点头赞同,但他又有新的疑问。
“这就不要了吧,小儿女之间的情爱啊,来的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你我若是提前告知,不免落了刻意之嫌,倒不如顺其自然,无论珩儿选中我琅琊王氏的哪位女郎,总归都是符合我们期盼的,就给孩子一点自由吧。”王导思虑再三,这样道。
“说的也是啊,”王敦也附和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考虑好了,于是也就这么干了,全然不知重阳出游是一场相亲大会的独孤珩,在得到要去游玩的时候,还是蛮开心的,他甚至还邀请了司马裒和王羲之随自己一起去。
当然,按照王导和王敦的意思,琅琊王氏的适龄未婚的公子们是都要去的,王羲之自然也在其中,独孤珩的意思是,自己可以和羲之组队出游,也算有个伴儿,而叫上司马裒,也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从小到大,三人几乎都是组队状态的。
可他没把这事告诉王导和王敦,以至于司马裒当天出现在琅琊王氏的赴宴队伍里的时候,他俩着实有点措手不及,但木已成舟,他们也不能赶人走,就只能任由司马裒上了马车,与独孤珩和王羲之一起出发。
这还不算什么呢,直到王导和王敦在郗鉴举办的宴会上看见了太子司马绍和他的大舅子庾亮的时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场他们以为的相亲宴会,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给他们气的啊,什么似的,偏生这会儿还得端着,不能发火,就这样,重阳节宴会也算正式开始了。
第12章
针锋相对
郗家举行宴会的地方,是在建康城外的一处园子里,这里亭台皆备,走廊环绕,各色花草恰到好处的点缀其中,端的是清净雅致,修身养性之所。
因着今日是重阳佳节,故而园中各地,也摆放着为数众多的菊花,席间的酒,也是菊花酒,点心也是甜蜜的重阳糕,一应器物,皆是与节日有关。
更难得的是,今日郗家宴会并未拘泥于过往于厅堂举办,而是将席面分散于园中各地,众人可席地而坐,尽享美食和美景,好似于郊外野餐一般,带着不少趣味。
也是借着这样的布局,王导这才得以和郗鉴悠闲的漫步时,谈谈今天这出乎意料的‘贵客’。
至于王敦,他实在是看不惯太子司马绍和对方大舅子庾亮,寒暄了几句后,便早早就拿了一瓶酒,借口赏景,在园子里闲逛去了。
重阳节是九月初九,正是暮秋天气,这风都清爽的很,沿着石子小路,王导和郗鉴正并肩而行,且时不时的说着话。
“道徽啊,我以为我们是老朋友了,交情也算很不错,可今天你这事办的,可不像是对待朋友该做的啊。”
王导唤了郗鉴的表字,这是表示亲近的意思,但同时,又半是玩笑,半是正经的跟他说着有些惋惜的话。
第24章
“茂弘,你还不知道我吗?从不与人轻易交心,也不轻易树敌,主打就是一个谨小慎微,步步周全。”
“而你我能走到挚友的份上,且多年不变,可见我是真心待你,不过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同在朝堂,想必你也能体谅我的难处。”
同样的,郗鉴也唤了王导的表字,在肯定双方亲近关系的同时,并用言语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我体谅你的难处,那谁来体谅我的难处呢?”王导停住了脚步,看向对方,“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有些事可以让步,但有些事,如若不得到满意的交代,那是没办法善了的。”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想请你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这刚刚建立的王朝的份上,至少,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对方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我觉得我们不该太过苛责,”郗鉴诚恳的请求道。
“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王导重复了一遍,不由得笑了笑,“道徽,你这是在为对方开脱吗?”
“只是作为中间人,打个圆场罢了。”郗鉴说的比较克制。
“可你还记得在我们一生中见过的那些年轻人们,于国家内部掀起的血雨腥风吗?甚至于我们大晋因此丢掉了半壁江山。”
“而原因,就是你口中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都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行事太过放肆,逞强好胜不知节制,那么酿出的必定是苦果。”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孩子,那么最多也就是自己尝尝教训,可偏偏他们每一个都位高权重,那么遭殃的,就是大片的百姓了。”
“前车之鉴,犹言在耳,我也不得不谨慎些,就像你说的,为了陛下,为了刚建立的王朝,我也必须谨慎小心的提防着,”王导抬起右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茂弘,难道此事当真不能通融一下吗?”郗鉴听他用八王之乱模拟如今的局面,顿时就是心里一沉。
“看在我们两家即将结为姻亲的份上,你能不能……”他明白对方是不肯轻易放过,但还是忍不住想抢救一下,毕竟,他已经答应太子为他周旋了。
“道徽,别逼我对你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你若是真心有意与我家结亲,那就不要再掺和这些与你无关的事了。”王导态度坚决,郗鉴本以为事情要黄了,岂料他话头一转。
“至于你说的通融一下,倒也不是不行,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再给一次机会,让你今天的那位‘贵客’处理好手下不听话的家伙,那么说不定,还有和解的可能。”
他也表明了底线,就算作让郗鉴给对方交代了,这也是念着友情,不希望他太难做,而郗鉴也明白这点。
“那我就只能祈祷一下,我的贵客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了,”他感叹了一句。
“如若他连这点胆识都没有,那我就该考虑一下,当初是不是压错宝了,”王导见状,也开玩笑似的打趣了一句。
“茂弘,这话可不经说啊,”他大胆的言语顿时唬的郗鉴一惊,忙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在旁,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说些什么呢?”王导也从善如流的接了下去。
“当然是说说我们两家的婚事,你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插曲就反悔的吧,”郗鉴也赶紧转移了话题,并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身份也彻底转换成了一心为女儿打算的老父亲。
“自然不会,其实我还挺期待跟你做亲家的,”王导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但还是出言安抚了一句。
“真的吗?那如果我女儿看中了独孤公子,你也会期待吗?”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不然我真的会打你的!”
“打我?茂弘,你觉得你打的过我?”
“我打不过你,但我还可以叫兄长来。”
“你这人不地道啊,我俩的事,请什么外援?”
“可我兄长也不是外人啊。”
“你看你,又开始强词夺理了。”
“怎么?你不服啊,不服憋着。”
“可恶啊,你简直跟以前一样的恶劣。”
“你真是过奖了,看来我还是宝刀不老啊。”
……
两个中年男人,朝廷的肱骨重臣,竟是如两个小孩子一般斗起嘴来,与此同时,两人也开始从偏僻处回转园子中心,毕竟,有些事少了他们,是没办法进行下去的。
回到席间,趁着亲信给自己倒酒的功夫,郗鉴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后又遣对方亲自去给太子司马绍倒酒,并顺势转达了他的意思。
而太子司马绍也没多说什么,只没过一会儿就起身离席了,随他一同离席的,还有他的大舅子庾亮。
两人也是屏退了左右,结伴在园子里闲逛并小声说着话。
“如今的情况想必你也看到了,非是本殿下不肯保你,实在是形势逼人,就如同今日这宴席一样,在他们眼里,你我皆是不速之客。”
“为长远计,本殿下决定,将你外放到下属郡县,一来为不久前夜宴的事,做个了断,二来,也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你觉得如何?”
太子司马绍分析了形势,并给出了自己的初步解决办法,末了,还不忘了询问一下大舅子是怎么想的。
“……”,庾亮还能怎么想,他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明明自己是尽心尽力为对方谋划的,但奈何计策失败的后果,现在都得他一个人来承担,若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也就算了,那不是对方还是自己妹夫吗?现在却一点情面都不讲,二话不说就打算把自己外放出去。
第25章
别以为庾亮傻,他其实心里清楚着呢,如今朝堂上皆是琅琊王氏的人,太子就为了这么件小事就低了头,那以后,若是琅琊王氏的人不许自己回中央任职,那他还有什么指望?
哦,他还有指望,毕竟,他妹妹是太子妃,只要他妹妹顺利生下皇子,而太子司马绍也顺利继位为皇帝的话,那他这个国舅爷还是非常有指望……个鬼啊,如果按这个思路,那他回来岂不是遥遥无期?
考虑到种种不利,于是庾亮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殿下,臣觉得这个主意,不如何,”他鼓起勇气,跟司马绍说了一句这个。
“殿下,臣只要能为殿下尽忠,那去哪儿任职都可以,但你要是这么容易就服软的话,那将来……”
正当他嘴巴够快的陈述自己的理由时,岂料司马绍却一把推开了他,快步往右前方走过去。
“殿下,你去哪儿啊?”庾亮下意识的就要跟上。
“跟你没关系,这事就这么定了,好了,退下吧,”司马绍连头都没回,只朝他挥了挥手,并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
“……”,庾亮一肚子的理由,就让他这么一句话堵回来了。
他当然非常不甘心,而且如果现在不说清楚的话,恐怕就真的定下来了,他才不要去外地任职,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等他赶上太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何方才对方会突然撇下自己了,原是独孤公子和二皇子正在园子里嬉戏,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王羲之,几人互相拿着茱萸和菊花玩闹着,而韩琦也守在独孤珩身边,气氛看起来极为融洽。
太子司马绍看到这一幕,没有贸然上前,但却故意在假山后露出了半个身子,以此引起注意。
“公子,太子来了,”韩琦最先发现了对方,并悄声告诉了独孤珩。
“韩琦,你带阿裒和羲之去远处玩吧,就说我想要一朵白菊,让他们去帮我找找看,先找来的,我有礼物奉上,总之,引着他们先离开这里。”
独孤珩顺着他的眼光过去,果然也发现了司马绍的身影,这一刻,他翘起的唇角都落了下来,并快速吩咐了几句,但大意就一个,支开司马裒和王羲之。
“公子你一个人行吗?”但韩琦有些不放心。
“无碍的,这里是郗家的园子,我与他都是客人,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独孤珩倒是不觉得什么,还反过来安抚了一下对方。
“好了,按我说的做,把阿裒和羲之都带走吧,”他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吩咐。
“……那好吧,”见他坚持,韩琦也只好答应,按他所言,将司马裒和王羲之引开了。
待到几人走远了,独孤珩这才看向了假山处,也不用他说什么,司马绍就特别识趣的自己走了出来。
而偷偷跟来看到这一幕的庾亮非常有眼力见的躲在假山后面没出去,但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没走,就在那儿偷听。
对于现场还有第三个人的事,他们两个却丝毫不知。
“阿珩,”司马绍见他支走了他们,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心里不禁有点高兴,便很是亲切的唤了他一声,还与他见礼。
“太子殿下自重,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唤对方名字的地步,”然而独孤珩却故意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避开了这个礼节,并且十分冷淡的说了一句。
“……”,司马绍看他这样,就知道方才不过都是自己想多了,加之他言语的刺激,还有过往他区别对待自己的种种,一时之间,他竟是破防了。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漠?!”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前质问。
“我说了,请太子自重!”独孤珩也不惯着他,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并推了他一把,再次与之拉开距离,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排斥气息。
“对我,你就说自重,对他们,你便言随意,你难道就不觉得这非常不公平吗?你的态度伤了我的尊严!”司马绍见状更是被他激怒了。
“人先自尊,而后人尊之,自己若持身不正,又何以让别人尊敬?”但独孤珩才不怕他。
“难道这就是一国太子的教养?我大晋储君的风度吗?!”更是挑衅般的抬头直视于他,并用言语再度暗讽。
“……”,司马绍让他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垂在袖中的右手也握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感随之传来,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愤怒让他立刻想要教训对方,然而理智却告诉他,现在他绝不能动手,否则得不到想要的尊敬不说,还将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最终,到底是理智压倒了冲动,他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己以往那副如沐春风的温和模样,只是这样的他,骗骗别人还可以,独孤珩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总算可以好好谈谈了,这里比较偏僻,好在地上随意摆放的假山石块不少,平整的也多,他们就近找了两块,随即相对而坐。
第13章
意料之外
如今是暮秋时节,也是收获的季节,高大的棠梨树早已结满累累硕果,半红半黄的叶片之间,点缀着些橘粉的小果子,都透露出秋的气息,微风拂过枝头,带出‘飒飒’之声,沉甸甸却又饱含喜悦。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枝头叶间,落到下方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明明暗暗,错落有致,带出一种极有韵味的光影交错之感,这本是很美好的时刻,只是如今两人间的氛围并没有那么融洽。
第26章
“太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左右现在此处只我们两人,倒也不怕什么,便是说些出格的事,想必也无妨。”
独孤珩手里握着一个玉柄麈尾扇不紧不慢的扇着,语气亦是温和自持,只那话里的意思,无端带上了几分尖刺,扎的人生疼,却又偏偏叫人找不出理由挑他的毛病。
“你就非要这样对我吗?难道给我个好脸色,说两句软话,就这么难吗?”太子司马绍见状,心里涌起的是深深的无奈,他垂在袖中的手,握紧,张开,又握紧,也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太子说笑了,你乃是天家贵胄,身份贵重,若是想听什么温言软语,自是有数不清的人抢着往前献殷勤,也不差我一个不是?”独孤珩脸上带着职业假笑,依旧保持着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那是半点私情都不带。
“……”,司马绍见状,心里更是不甘心,可他再怎么不甘,这会儿也不能如何,还得想办法哄好他,因为,到底是他理亏在先。
“之前夜宴剑舞的事,虽不是我主使,但到底也是冒犯了你母亲,在这儿,我给你赔罪了,”思及此处,他便定了定神,随即放低姿态跟他道歉。
“太子这话说的轻巧,只一句不是主使,便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可独孤珩却只冷笑一声,“先不提你所言是真是假,但你知情,想必是确定的吧,”他看了他一眼。
“……”,司马绍抿了抿嘴唇,瞬间有点心虚,“我,我那是……”他想找理由开脱,但独孤珩却没心思听他狡辩,直接出言打断了他。
“不管是什么,你知情但却未阻止,那么就是错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为此事下了定义。
“至于我母亲的剑舞,当年她没能得偿所愿,盼得我父亲归来,我心里也甚是惋惜,可当日夜宴的剑舞,你没能得偿所愿,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若损人利己者反而功成,那才叫老天无眼呢,太子以为如何?”独孤珩这会儿都不是暗讽了,而是就差指名道姓,说他偷鸡不成还蚀把米是活该了。
“你心里已然给我定了罪,便是我再说什么也无用,既如此,你还问什么?”司马绍自然听懂了他的话,自是气的快要咬碎一口银牙,他强忍着怒气,硬邦邦的怼了一句。
“说得好,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子既然知道你我不和,如今又何必在此浪费口舌?不若早些离去,待你回了东宫,自是有数不清的人想跟你说话呢。”
独孤珩见状,更是不惯着他,把手上的玉柄麈尾扇重重拍在一旁,言语中更是冷心冷情,直将两人之间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你!”司马绍也成功让他气的什么似的,他刚想说两句重话,但关键时刻,他却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是拉拢对方,所以他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忍了。
“阿……”他想唤他名字,又怕惹怒了他,只得临时改口,“独孤公子,”他这样称呼对方。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心中对我的成见,但我今日,也想为我自己说句公道话,”他抿了抿嘴唇。
“是,我承认,有些事情我做的是不太符合道义,可就像你说的,我是天家贵胄,身在皇室,本就身不由己。”
“何况如今我还是储君,是太子,那么很多时候,就不得不为了大局而选择牺牲小节,你难道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眼里闪耀着渴望得到认可的光。
“太子言重了,我们本也并非一路人,又何来体谅之说?”他说的情真意切,但独孤珩却不为所动,因为他深知对方的为人。
“时辰不早了,太子还是请回吧,不然一会儿阿裒和羲之回来,我可不好解释,”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半点也不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而他这样的态度自然让司马绍失望不已,眼看着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人家摆明了不想再继续,那他也没有脸皮厚到死赖着不放的地步。
“独孤公子,我奉劝你一句,有时候做人做事,还是要留一线的好,不管怎么说,将来你我也是君臣,闹得太僵了,对谁都不好。”
但在走之前,司马绍还是压低声音,再次向对方抛出了橄榄枝,这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太子请吧,我还要等人,就不送了,”但独孤珩却根本没接他的话茬儿,直接一抬手。
“总有一天,你会臣服于我的!”司马绍不甘的扔下了一句话,随即起身离开。
只是临走时,他似乎是气极了,还一脚踹飞了路上的小石子,“什么东西?也配挡本殿下的路?”这话颇有些刻薄,且他还故意提高了声音,似乎是想引起独孤珩的注意。
但独孤珩却只冷笑一声,握着扇子起身走到棠梨树下,伸手去摘上面的小果子,揪下一枚也没洗,就在衣袖上蹭了蹭,随即放到口中咬了一口。
“哎呀,真酸啊,这没熟透的果子,就是难吃!”但他随即就吐了出来,同时也提高了声音抱怨,“到底时候还不到呢,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他一语双关道。
“哼!”听出他话里的挑衅和威胁,司马绍甩袖离去。
他走的太快,以至于躲在假山后面的庾亮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司马绍看见了,庾亮也只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却并不敢出声。
第27章
这场面不能说是尴尬,只能说是尴尬极了,司马绍这会儿更是气的头脑发昏,他也没管庾亮,就这么直接走了,显然是打算让对方自行想办法脱身。
而庾亮见他走了,脸上那讨好的笑容瞬间就变得苦涩起来,这会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没法子,谁叫他偷听还被发现的,幸好对方没有戳穿他。
可问题是,现在独孤珩还在,他也没法溜走,因为一旦被发现他在偷听,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他现在也就只能藏在假山后面,祈祷自己能安然渡过此关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司马裒和王羲之便回来了,独孤珩也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笑着上前去迎他们。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采到了白菊?”见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不太对,独孤珩不由得出言询问。
“本来是采到了,不过啊,有人看见了比白菊更美的花儿,都被勾了魂了,现在还缓不过来呢,”司马裒捂嘴笑了一下,随后还用肩膀去撞王羲之,“你说是不是啊,羲之兄?”
“没有,你瞎说什么呢?”王羲之连忙矢口否认,只他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到底是我瞎说,还是你失魂而不自知,那就只有老天知道喽,”司马裒见状,更是继续道。
“让更美的花儿勾了魂了?”独孤珩这个时候也回过味儿来了,“莫不是你们撞上郗家的女郎了?”他好奇的猜测道。
“岂止是撞上,依我看,那简直就是小鹿乱撞,撞进心里去了,”司马裒推了王羲之一把,更是笑着打趣他。
“二殿下莫要胡说,只是不小心撞见了,你别瞎说话,再坏了人女郎名节,”王羲之这会儿又羞又恼,偏又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红着脸反驳。
“什么就坏了名节啊,你过去的晚没听着,我在墙角找白菊时,可是听那些女郎们说了,今日本就是为郗家女郎选婿的。”
“然后没一会儿你就从墙那边过来了,还好巧不巧的撞上郗家女郎,你俩看着对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后来互相赔礼的时候还红了脸,你还说不是撞到心里去了?”
司马裒不依不饶,甚至还摆事实讲道理,力图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二殿下,你再说,再说我可要生气了!”王羲之让他说的更是羞愤难当,当下就握紧拳头威胁起来。
“瞧啊,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司马裒却不当回事,还在笑着打趣,气的王羲之追着就要教训他,然而他才不怕,果断的躲到了独孤珩身后。
“阿珩快救我!”他笑嘻嘻的求救。
“兄长,你千万不能救他,我必须教训他!”而王羲之见状,也是出言请求。
“哎呀,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吧。”独孤珩眼看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有些为难,随即摊开手表示要保持中立。
他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瞅两个小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岂料司马裒眼看独孤珩不护着他,也干脆把另一个消息爆出来了。
“谁说这是我们两个的事?阿珩,我可听见了,那些女郎们还说,要想方设法的偶遇你呢。”
“加上今日是给郗家女郎选婿,我完全有理由怀疑,那些琅琊王氏的女郎们,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还觉得和你无关吗?”司马裒挑了挑眉,完全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小表情。
“什么?”骤然得知此等消息,独孤珩惊的差点没跳起来,“舅舅他们没跟我说有这事啊?”
“没说不代表没有嘛,阿珩,接下来你可有的忙了,”司马裒挑了挑眉,转而开始打趣他。
“谁说一定是冲我来的?就不能是你吗?”独孤珩也随即反将一军。
“……”他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司马裒唇角的笑有一瞬的僵住,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有机会娶一位琅琊王氏的女郎的,但他也知道,独孤珩不是故意戳他心窝子的。
甚至于对方这样的快言快语,反而体现出在对方心里,自己是和他平等的,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轻视,这让他感动之余,也打算快点揭过这个敏感话题。
“我还小呢,没打算这么快成亲,倒是阿珩你,早已是加冠的少年郎,也该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他寻了个理由,还语气轻松的打趣对方。
只是说这话时,他望着独孤珩,心里有那么一瞬的不愿,不愿什么?不愿对方成婚吗?他没有深究,亦或者不敢深究。
“哈,你这真是一件事,两个标准啊,刚才还说我小鹿乱撞,现在到你就年纪小了?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差不多大啊,你说不过我兄长,就拿这个来搪塞吗?也太敷衍了吧,”好在这会儿王羲之插嘴进来,也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就这样说了,你能怎么样啊?”司马裒见状,也开始跟他斗起嘴来。
“哎呀,你可真是……”王羲之见他这副样子,实在是欠扁,正要跟他理论,岂料就被独孤珩打断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快点回到前面去吧,只要和其他兄弟待在一起,想来还是安全的。”
他打了个圆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保住自己的清白,现在的他,是一点都没考虑过成婚的事,所以在得知可能要相亲的情况下,那么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脱身才是。
第28章
“那好吧,我们回去吧,”王羲之点头同意了,虽然他也喜闻乐见独孤珩能娶一位琅琊王氏的女郎为妻,但什么都抵不过独孤珩自己的意愿,既然兄长他表态了,那他自然是支持对方的。
“也行,那就走吧,”王羲之尊重他的想法,司马裒就更是如此了,而且这会儿不知怎么的,他还有点窃喜在其中,至于窃喜什么,他拒绝深入去想。
就这样,三人达成了一致,开始往前院人多的地方而去,见他们走远了,庾亮也赶紧朝着反方向溜走。
他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无人发现,不想他匆忙离开的身影,到底被回来的韩琦撞了个正着,而他旁边,还有拎着酒瓶的王敦大人,两人见他鬼鬼祟祟,顿时就起了疑心。
第14章
剑走偏锋
独孤珩带着司马裒和王羲之回到了琅琊王氏公子们的聚集处,丝毫不给自己落单的机会,看样子是打定主意把这个相亲大会糊弄过去。
王导见状,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尤其是他听了郗鉴的话,言说他女儿已经选好了佳婿,就是王羲之,而对方看起来也十分愿意的时候,他忍不住感慨,今天总算没白忙活,到底还是促成了一对。
但琅琊王氏和郗家的联姻可不能如此草率的就宣布,他们还必须敲定一些具体细节,不过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他们两家从此以后就是姻亲关系了。
就这样,重阳节的宴会圆满结束了,只是在这个宴会之后,也不是所有人都心情好,比如说太子司马绍,以及偷听被他发现的庾亮。
哦,也许不止是被他发现,就连韩琦和王敦也发觉庾亮有些不对劲,那天对方偷偷溜走,鬼鬼祟祟的模样,到底让两人起了疑心。
只不过现在没查出来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怎么样他罢了,但尽管如此,王敦还是吩咐韩琦好好照看他家公子,韩琦自是应下。
先不提王敦和韩琦这边的防范,只说重阳节宴会结束次日,庾亮便去东宫跪着了,其原因,司马绍不问也知道,毕竟,他就是当事人之一!
面对这样的大舅子,司马绍真的非常之无语,无语到根本就不想见他,以至于对方都在厅堂里跪了两个时辰了,他都还背对着他假装看书,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晾着他。
可庾亮也觉得自己委屈,虽然他偷听不对,但太子这么对他,好像也不对吧,好歹是亲妹夫,对自己还不如对独孤珩态度好。
这会儿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偷听到的两人谈话的内容,太子都那么伏低做小了,独孤珩还是那副冷心冷情的态度,再加上这会儿自己跪了两个时辰对方还爱答不理的,这两相一对比,他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这人啊,有时候他不怕苦,可就怕有对比,尤其是对比还如此惨烈的时候,这不忿的劲儿,可不就上来了吗?
“……殿下,臣昨日的行为,确实不妥,可那独孤公子也未免太过刻薄,殿下都那般待他了,但他还是冷言冷语,甚至还暗含威胁,臣实在是为殿下不值!”
只庾亮也不是傻子,他试探的开口说话,但却避重就轻,只专注于给太子打抱不平,而忽略了自己的错处。
而他的这点小心思,司马绍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他话音未落,司马绍就放下了手上的书籍,或者说,是重重的把书摔在了桌上!
“砰!”的一声,不算太大,但庾亮也是瞬间就住了口,身子也不禁一颤,可见他知道,这是对方生气的节奏。
“庾亮,你是不是觉得做了本殿下的舅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独孤珩是什么人?凭你也配说他的是非?”司马绍看他的眼神都快冷的可以冻死人了。
“……臣,臣只是为殿下委屈,”庾亮战战兢兢,但还得硬着头皮给自己开脱。
“委屈?哼,”司马绍冷笑一声,“倘若他能毫无芥蒂的辅佐我,那么我就是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众所周知,独孤家世代掌控兵权,且一直都是走纯臣的路子,谁能拉拢住他们,谁就能稳住局面。”
“如今的兵权在琅琊王氏手中,而独孤珩,是琅琊王氏和独孤家仅有的宝贝,将来兵权毋庸置疑会到他手上。”
“若能使他归心,就等于稳得这两家的全力支持,那么本殿下的太子宝座还有谁能动摇的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司马绍加重语气说话,其中的责怪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可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独孤公子似乎更支持二殿下,而对殿下你……”庾亮欲言又止,当然,他也没机会说下去了,因为司马绍已经被这大实话戳到心窝子,忍不了了。
“正是因为这会儿他不支持我,所以我们才要更加想办法拉拢他,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他显然是气坏了,甚至还抓起桌上的书籍朝他扔了过去。
庾亮下意识的低头躲了过去,那书到底没砸到他,而是落到了地上,可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立刻俯下身子行了跪拜大礼。
“殿下恕罪,臣自知犯了大错,不过还望殿下看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再给臣一个机会吧!”
“三天,就三天,臣保证,一定想一个能让独孤公子顺从殿下的法子!”他不敢抬头,并语速飞快的认错并请求宽限时日,再给他一个机会。
第29章
“……”,司马绍简直让他气笑了,他都磨了独孤珩好些年,对方也不给他个好脸色,偏他还说什么三天就找到法子让他顺从自己?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好啊,你既然觉得自己这么能耐,那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过你给我听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你办不到,那就按我之前告诉你的,去下属郡县任职吧!”
司马绍没把这当真,但却觉得是个不错的打发他的借口,顺便还能了结之前夜宴剑舞的事,也算给琅琊王氏一个交代,于是他索性顺水推舟的应下了,只是还不忘了给他以警告,随后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是,”听着太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庾亮这才敢从地上起身。
只是跪的太久了,腿有些麻,猛的一站起来,反而觉得一阵眩晕,身形还有些踉跄,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他的军令状已经立下了,怎么做到才是正经。
依照现在太子和独孤公子这几乎水火不容的相处状态,想要他们和解,还是在三天之内,肯定正经的法子是行不通的,那么庾亮想要完成任务,兑现承诺的话,就势必要剑走偏锋才可。
至于怎么个剑走偏锋法,庾亮这会儿莫名的想到了昨天,太子和独孤公子刚开始说的那几句话,其中蕴含的意味似乎除了政治和解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了一个主意,虽然也不是很靠谱,甚至可以说是危险至极,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于是,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在将来会让他后悔终生的决定,当然了,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甚至因为如今起了这个念头,而开始了一系列的周密准备。
而这一切,被谋算的独孤珩显然是不知情的,他正忙着给王羲之出谋划策,司马裒也在,他们三个谈论的,就是郗家即将举行一次公开的招婿活动。
虽然结果是已经注定的,但还是要走一走流程,而这个招婿对外说的,自然是郗家来相看他们琅琊王氏的公子们,这样就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而独孤珩和司马裒与王羲之谈论的,就是该怎么应对这次郗家的公开相看。
这可和重阳节宴会不同,那是小儿女自己看对眼,这次可是长辈们亲自派人来看,若是表现不好,来人回去要是在郗太傅耳边说上几句,那恐怕这婚事就得起波澜了。
虽然反悔是不太可能的,但谁不想给未来老丈人家里留个好印象啊,而这,就是他们三个在重阳节宴会一结束,就又每天聚在一起的主要原因了。
独孤府的厅堂里,三人围成一圈,针对两天后的相看开始了激烈的谈论。
“依我看,相看那天,打扮的越正式越好,最好能有几样拿得出手的自己的作品,时下世家子弟都流行练书法,不若你写几张字帖出来,届时也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嘛,”司马裒建议道。
“可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临时写的和提前准备的,那可大不一样啊,”王羲之有点犹豫。
“更何况,这主意我们想的到,那其他的兄弟们,不也想的到吗?一张字帖是雅事,那张张字帖,那可就是笑话了啊。”他考虑的更多一点,可能是涉及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下意识的就想做到最好。
“我觉得羲之说的也有些道理,”独孤珩也赞同他的看法,“那看来这个主意是行不通的了。”
“字帖不准备就不准备,难道穿的正式,也不行吗?”司马裒听出他的意思,不由得摊开手,一时有些疑惑。
“跟字帖一个道理,当天所有人都会穿的很正式,那样就显不出我的不同了,”王羲之耸了耸肩,一句话就点破了其中的缘由。
“那难道你打算标新立异吗?”司马裒觉得不太靠谱,“虽然这样是很容易引起注意,但一个弄不好,可能会起反效果的啊。”他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说的也是啊,”这个王羲之也挺赞同的,那么现在他就陷入两难境地了,“兄长,你怎么看?”没法子,他转头去问独孤珩。
“要我说,太正式不好,有刻意之嫌,太标新立异也不好,有哗众取宠之感,依我看,不如这样吧,”独孤珩摸了摸下巴,在仔细思考过后,他提出了一个新办法。
“怎样啊?”王羲之和司马裒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的追问。
“附耳过来,”独孤珩神秘一笑,随即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个少年也好奇的把身子凑了过去,随即,他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虽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之听完之后,其他两人连连点头,面上带着的笑容是做不得假的,可见这个主意很得他们的喜欢,房间里的气氛也欢快的不得了。
而守在门口的韩琦看到这一幕,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他的公子高兴,他也就高兴了,不过昨天那个庾亮鬼鬼祟祟溜走的事,还是一直压在他心里。
还有事后王敦大人对他的嘱咐,更是让他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好在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这让他也不禁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最起码的警惕,他还是不会忘掉的,毕竟,他的职责就是守护好他的公子,而这,也在几天后,起了大作用。
第15章
守株待兔
距离他们商议事情,眨眼间就过去了两天,时间来到了重阳节宴后的第三天,而这天,正是郗家派人上门相看女婿的时候。
第30章
彼时天气有些冷,但独孤府里的菊花却开的热烈,正应了那句凌霜怒放,有百花不及的高洁傲岸。
外面是凉着呢,但厅堂里却足够暖和,独孤珩还特地让人做了汤饼来,其实就是类似宽面条的食物,只是他们吃的这个,却又做的精细不少。
每人案台前,皆是一碗用鸡汤打底,秋葵佐餐的汤饼,桌上四周又放着各色小菜,端的是热腾腾,香喷喷,除此之外,两人桌上还有洗净切好的橘子和梨果,其上又浇了少许蜂蜜,甜蜜蜜的自不必说。
此等饭食当前,司马裒也不免多用了些,只是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珩,今日就是郗家遣人前来相看的日子,也不知道羲之那边怎么样了,”他频频望向不远处琅琊王氏的院落,一时好奇的很。
“放心吧,肯定万无一失,我之前已经问过舅舅了,他说会把诸位兄弟都集中在东厢房里,然后请郗家来人逐一相看,羲之自然也在其列,”独孤珩闻言,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
“阿珩,你那日只说让羲之在相看时,如平常一般便好,但如此场面,你就不担心他会临时紧张吗?”司马裒提出了一个假设。
“他当然会紧张,所以我让韩琦过去了啊,”独孤珩回答道。
“你让韩琦过去干什么?”司马裒这才注意到,果然韩琦不在他身边,不禁起了好奇心。
“今日天气偏凉,总不好你我在此享用美味,却让他闻也闻不着吧,我自是让韩琦给他送一碗过去了,”独孤珩抿嘴一笑。
“这汤饼确实不错,只是这个时候让他吃,那不是……”司马裒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了,“啊,原来如此,阿珩,敢情你在这儿等着呢。”
“羲之今天起得早,也没吃什么东西,你让韩琦给他端这么一碗香喷喷的汤饼,他肯定忍不住要吃。”
“偏这碗还不大,那么纵然羲之有些类似拭汗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自是在正常不过,本就是自然流露,那当然无需其他准备了。”
“好阿珩,果真是极好的主意,”司马裒想通其中的关窍之后,不禁佩服极了。
“不过小道尔,登不得大雅之堂,”独孤珩谦虚的摆了摆手。
“诶,阿珩此言差矣,岂不闻古人云,见微知着?若小事都做不好,又何谈什么大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呢?”司马裒笑着打趣道。
“那阿裒,可有扫天下的志向吗?”独孤珩听到这儿,却冷不丁突然问了一句。
“那当然……”司马裒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但他的理智及时让他止住了,“阿珩,你这是何意?”他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没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如今已至深秋,天气寒凉,凭你我这般身份,自是不愁吃穿,甚至还有兴致谈天说地。”
“只可怜那早已沦陷的北地,也不知道百姓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独孤珩垂下眼帘,略带伤感的感慨道。
“唉,”司马裒闻言,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提起这个,面前的美食似乎都索然无味起来,不过让他更挂心的是独孤珩的前一句话,他总觉得有别的意思。
“阿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呢?你会怎么办?”他实在想知道是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起来。
“你有很好啊,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本也无可厚非啊,”独孤珩夸了一句。
“不,我的意思是,你,你……”他想问的是他会不会帮自己,但话到嘴边,又想起独孤家世代走的是纯臣的路子,一时半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了。
“好了,阿裒,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且待来日,”独孤珩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便主动出言安抚了一句。
“是了,来日方长,”司马裒抬头望见他眼眸里都是认真,顿觉备受鼓舞,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默契的揭过这个话题,继而继续用饭,只是不时的四目相对,不必多言,便明了对方之意。
少年郎胸中的满腔热血做不得假,想为国为民做事的心,也做不得假,如今差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罢了。
至于什么机会,什么身份,什么名正言顺,两人心里都知道,很是不必说出来的。
这边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而另一头,琅琊王氏的东厢房那边,也如同独孤珩设想的那般进行了。
旁的琅琊王氏的公子都是一身正装,玉佩随身,衣着装扮,都正式的不能再正式。
偏王羲之穿的仍如平常一般,甚至还美滋滋的坐在厢房东边的床榻上吃汤饼,吃到热处,还把外衫脱了,衣襟都松开了些,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意。
而韩琦则是站在靠近他的窗户外,美名其曰,说是替他望风,让他快点吃,若是有人来,便赶紧收了碗,这样,也算两全其美,而王羲之也正是听了这话,这才不管其他兄弟的脸色,自顾自的享用美味。
但他不知道的是,韩琦看到琅琊王氏的管家引着郗家的人过来的时候,不仅没有提醒他,反而脚步快速的躲到了走廊拐角处,随后眼睁睁的看着相看的人进去了。
这也导致,王羲之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来了,他还坐在东边的床榻处埋头苦吃,不时还抬手松松衣襟,显然是越吃越热了。
第31章
房间里的汤饼香气太明显了,再加上其他人都已经起身站起,摆出了自己最优雅的姿态,那么王羲之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也就不能不吸引郗家的人了。
不过人家就是觉得有什么,也不会当众说出来,甚至还觉得挺有趣,都没有过去打扰,很快便离开了,等王羲之吃完了,喊韩琦过来收碗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的兄弟们早已走的差不多了。
“韩琦,他们怎么都走了?”他还觉得奇怪呢。
“表公子,那自然是事情结束了啊,”韩琦抿嘴一笑。
“结束了?”王羲之一愣,“我以为还没开始呢?什么时候有人来的?”他一下子就从床上蹦起来了。
“就是你吃汤饼的时候啊,”韩琦好心告诉他。
“啊?”王羲之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完了完了完了,对方会不会觉得我不重视啊?”他急得在原地不停的打转。
“诶,表公子,不用担心,公子说了,郗太傅何许人也?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他整这一出,其实就是为了看看未来女婿的真性情,你如此这般,却是刚刚好呢,”韩琦拿独孤珩的话来安抚他。
“真的吗?他们真的会这样想?”王羲之听到这里,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有点忐忑。
“那当然了,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我公子?”韩琦挑了挑眉。
“兄长的话,我自是信的,”王羲之点点头。
“那就是了,好了,放宽心吧,表公子,左右现在都已结束了,不若你跟我一起回独孤府去吧,再有什么问题也好当面说说,如何啊?”韩琦问他。
“那敢情好,我们快走吧,”他说的这般入情入理,王羲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他把碗和筷子给了对方,又自己快速穿好外衫,拢了拢衣襟,确定差不多了,这才急匆匆的随韩琦一同出了侧门,朝着独孤府而去。
而后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独孤珩预料的那般,等到郗家相看的人回去,如实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家主郗鉴后,对方果真十分欣赏王羲之的洒脱,认为这才是真名士,后又写信给王导,赞许了他琅琊王氏的这位公子,又以佳婿称之。
自此,琅琊王氏和郗家的婚事这才彻底落定,也因这桩婚事,后世之人衍生出一个成语,谓之“东床快婿”,起因就是王羲之是坐在厢房东边的床榻上吃汤饼这才被郗家看中的,由此传为美谈。
当然了,这些都是以后发生的事,现如今他们得知两家彻底定下婚事,则是在相看后的次日了,独孤珩和司马裒特地摆酒给王羲之庆祝,三人喝的着实有点多,王羲之更是醉倒了,独孤珩忙叫韩琦扶他下去休息,又吩咐人煮醒酒汤给他喝。
而他和司马裒则又多饮了几杯,眼看天色已晚,独孤珩干脆留他住下。
但司马裒考虑到王导和王敦这两位大人还是对他心有芥蒂,所以未曾答应,独孤珩见他执意要回,也实在拗不过他,便喊来韩琦,言说自己要送他回去。
司马裒本不想麻烦他,奈何独孤珩这会儿有些酒意上头,坚持如此,就连韩琦都劝不动,没办法,也就只能顺了他的意,索性一路上顺顺当当的送司马裒回了自己的府邸,后者又多嘱咐了几句,韩琦这才驾车往回赶。
此时夜色还不算太浓,但因着是阴天,周围也看不太清,好在韩琦是驾车的好手,四平八稳也不曾出了什么差错,只是才离二皇子府邸不远,他就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周围好像太安静了些,晚上安静本也无可厚非,可周围若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那反倒不正常,他暗自提高了警惕,并悄悄从衣袖的暗袋中摸出了防身的匕首。
只是旁人早已设下陷阱,又岂是他这般就能逃脱的?借着一股邪风,对方便吹出了许多不明气体,空气中随之有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就连拉车的牛都感觉出不对,而发出了不安的“哞”的叫声,随即便倒在地上。
而韩琦也不小心吸入了一点,下一秒便觉头晕目眩,几欲昏迷,但他仍不忘了保护独孤珩,只转身便要进去把他公子救出来。
岂料这般正中贼人下怀,从他背后,猛的一击,直叫韩琦当下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头上也有鲜血流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黑衣人把他公子从车上抱了出来,随即扬长而去。
虽然这会儿他动不了,但他也是个狠人,明明都快昏厥,但仍强撑着用匕首扎进了胳膊里,用剧烈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又蒙上口鼻,强行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司马裒的府邸而去,现下若要求救,只能是他这里最近,也最快了。
至于那黑衣人,抱着昏迷的独孤珩很快转过一条街,然后便上了一辆马车,随即带人离开,且很快出城,没多久就到了城外的一处园子当中,而这里,却恰恰是太子司马绍的别院。
第16章
铤而走险
韩琦强撑着来到了二皇子府邸前求救,里面守夜的人也算警醒,连问几句,知道是韩琦,这才赶紧开门,这才一看见对方就吓到了,实在是这会儿韩琦的样子,太过不容乐观。
守夜的人想先找个医师给他处理伤口,他却坚持要见二皇子,猜到肯定出事了,守夜的人忙送他进去见自家主人。
司马裒刚要歇下,可他见韩琦去而复返,还浑身是血的时候,立刻就猜到肯定是独孤珩出事了,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第32章
可当他要细问情况好救人时,韩琦却昏了过去,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他赶紧唤来了府中医师,要他查看对方的情况便赶紧医治。
经过医师的查看,确定他昏迷是由于曼陀罗花粉导致的,而头上的伤是重击所致,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偷袭。
至于胳膊上的伤口,是匕首划伤的,索性匕首还在他手里握着,来的时候,还算清醒,因此初步判断,是他自己造成的。
其他的都不打紧,只是需要让他快醒过来,好询问具体情况,不仅如此,司马裒还做了其他准备,派人出去顺着回乌衣巷的路去查看。
不大一会儿下属就回禀说,在他们府邸不远处的街上发现了空着的牛车,还有倒地的牛,现场也弥漫着一丝丝的香气,经过医师检测,亦是曼陀罗花粉的味道。
此物有麻沸散的效果,可以使人昏厥,甚至产生幻觉,而且比麻沸散更难解除,要么硬抗等药效过去,要么把患者放到温水里泡着,以热气蒸腾,使得药效快些挥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事已至此,司马裒也只能听医师的,先让人弄了干净的兰汤,随即把韩琦放进去泡,当然,伺候的人小心的避开了他胳膊和额头的伤,而司马裒则是在旁等候。
片刻后,果然如医师所言那般,韩琦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想起来,但却浑身无力,只能靠着浴桶继续泡着,而一旁的司马裒听到动静,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二殿下,”韩琦看到是他,忙唤了一声,“快救我公子……”
“韩琦,你先别着急,把事情仔细说一遍,然后我们来捋捋线索,也好早些找到阿珩,”司马裒忙安抚了一句。
“好,”韩琦也知道干着急没用,现在冷静下来梳理过程才是正事,他开始仔仔细细的叙说发生的一切。
但司马裒听了之后却觉得,其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现在他们唯一靠谱的线索就是曼陀罗花粉,这种东西不是寻常人可以得到的,最起码伤他,并掳走的独孤珩的人,一定是世家出身。
而世家中,如今以琅琊王氏为尊,无人不知独孤珩的身份,谁敢对他动手,莫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而反过来想,倘若对方知道独孤珩的重要性,但却还敢行此之事,那么就只能说明对方不惧,或者说被逼到份上,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此一推理,那么掳走独孤珩的人选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最近有没有人很可疑?”司马裒想到这点,便主动出言询问,“我是说,对阿珩,带着恶意?”
“也没……等等,”韩琦刚想说他公子素来与人为善,可他此时突然想起了一事。
“你想到谁了?”司马裒见状赶紧追问。
“庾亮,”韩琦吐出了一个名字,“日前重阳节宴会那天……”他说起了几日前发现的不妥之处,连王敦大人要自己多加谨慎的事都说了。
“……说来总是我还不够小心,不然也不至于着了人家的道了,”他很是自责。
“这也不能全怪你,都说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司马裒宽慰了一句。
“二殿下,那你看,现在该怎么办?”韩琦挣扎着想起来,但浑身无力,司马裒赶紧扶了他一把。
“韩琦,曼陀罗花粉的后劲儿很大,你别逞强,还是好生泡一会儿吧,等下我让人扶你去休息,”又出言安抚道。
“我不要休息,我要我公子……”但韩琦不听,仍是强撑着要起身,司马裒却略带强硬的按住了他。
“韩琦,别闹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便是跟着我去,也只能是拖累罢了,”他这话说的不好听,但却是实话,韩琦也确实体力不济,不过他却盖到了重点。
“二殿下,你方才说要去,要去哪儿?你可是猜到我公子在哪儿了?”他着急的询问。
“你既然说到了庾亮,那我自然要去他那里寻,但我担心的是,此事只怕并非他一人所为,他自己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话到此处,司马裒的脸色也变得十分沉重。
“你是说,太……”韩琦猜到了什么,可他还未说完,便被司马裒捂住了嘴。
“韩琦,容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真希望我们的猜测是错的,否则事情绝对没法善了了,”他深知情况的严重性。
“可再怎么没法善了,也得先把我公子找回来啊,”韩琦试着推开他。
“我答应你,我会用全力去寻阿珩,但是,我也请你先不要把事情告诉两位王大人,”司马裒郑重的许诺,并恳求道。“至少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而他担心的是什么,韩琦其实也能猜到,无非是怕猜测成真,且此事败露后,琅琊王氏会和太子一系彻底翻脸,届时引得朝堂动荡罢了。
“二殿下能保证,此次一去,定会护我公子平安归来吗?”虽然知道他考虑的对,但韩琦此时也不免有些心寒,只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保证!”司马裒重重点头,“以我性命做保!”
“那万一若是出了差错,你又待如何?!”韩琦问他,言语间已隐隐带上了质问,甚至于看他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我对天起誓,如若今晚我不能带回阿珩,那你尽管通知两位王大人便是,我虽看重祖宗基业,但也绝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阿珩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救他回来!”
第33章
司马裒当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于是他立刻举手发誓,并斩钉截铁的表明了自己并非他猜测的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你最好记住你自己今日说过什么,便是来日你记不得,我也是会记住的!”他此言确实出自真心,韩琦也看得出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能再逼他如何,只得叹了一声,又警醒了一句。
“我自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司马裒也重重点头,再次许诺。
“但愿如此吧,”韩琦叹了一声,随即主动没入兰汤中,并背过身去,不在看他。
“韩琦,你放心,我肯定会把阿珩带回来的。”见他如此,司马裒似乎是还有话要讲,但到底没说出口,只又强调了一遍。
“……”,韩琦没说话,只朝他挥了挥手,算作响应,司马裒见状,也只能自己出去了。
而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甚至不见,韩琦这才回过身来,望着门口,只是他眼里依旧很是忧虑,除了担心独孤珩的处境之外,他还担心司马裒到底能不能兑现他的诺言,以及他到底该不该完全的相信对方。
可无论他怎么想,这会儿都做不了什么,曼陀罗花粉的后劲儿确实大,哪怕他在兰汤里泡了许久,还是能感觉到浑身麻痹,动作不畅,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祈祷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司马裒心里又何尝不是?倘若真是庾亮劫走了独孤珩,那么其背后必然有太子撑腰,否则对方绝没有这个胆子,但他不知道的是,太子司马绍还真不知情。
就在他忙着带人找寻独孤珩的时候,彼时,后者早已到了司马绍的别院里,当然,是被人带过去的,而司马绍也不知道,他被庾亮派人请过来,于内室中见到昏睡在床榻上的独孤珩时,也是大吃一惊。
而更让他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因为趁着他愣神查看独孤珩的情况时,庾亮那家伙悄摸的溜出了房间,还在外面给门上了把锁,里面听见动静的司马绍赶紧走到门前,不出意外的发现已经打不开了。
“庾亮!你这是干什么?把门打开!”司马绍使劲儿拍门,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殿下,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臣费了这么大劲儿把独孤公子请来,可不是让你在这儿浪费时间跟臣发火的。”庾亮先安抚了一句。
“你到底想干什么?!”司马绍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对方蓄谋已久的,但他却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沉声质问道。
“当然是兑现承诺,让独孤公子支持殿下啊,如今他中了曼陀罗花粉,没有数个时辰绝对醒不过来,这不正是绝好的机会吗?”庾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司马绍闻言,顿时瞳孔一缩,“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命令你快点把门打开!”他的态度十分强硬。
“就当臣是在胡说八道吧,不止如此,臣还行为错乱了呢,但臣真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快的让对方转投阵营的办法了。”
“殿下,我大晋的风流名士们都爱吸食五石散,你趁此机会,不妨给独孤公子也喂一点,以此控制住他,将来要他支持我们岂不是易如反掌吗?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床榻边缘,时辰不等人,殿下,快些动手吧。”
庾亮满口的歪理,看着是劝他,实则就是给他找理由,找台阶,要他行动。
“你疯了吗?!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司马绍气急败坏的开始更大力的拍打房门。
“开门,给我开门!”
“殿下,天亮之前臣是不会开门的,你与其在这里跟臣白费口舌,还不如快些去看看独孤公子吧,他应是喝了酒,如今又中了曼陀罗花粉,想是不太舒服呢。”
庾亮却不听他的,自顾自的回了一句后,便走开了,而这院子里的人,也早已让他清空了,当真是布置周密。
但司马绍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责备他了,听了他那话,脚下止不住就拐到内室去了。
第17章
千钧一发
司马裒在得到太子去了郊外别院的消息时,他便也带上下属,快速往城外赶去,只是天公不作美,他们才出了门,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彼时已至深秋,天气本来就寒凉,加之如今是夜半时分,又淋了这连绵不断的雨,想来一个不好就会染上风寒。
若是他们出门前把东西备齐也就算了,可偏偏司马裒心急,一得了消息,带上人便纵马往城外赶,根本顾不上其他。
他的下属心疼自家主人,劝他避一避雨,但司马裒充耳不闻,甚至还在对方试图再度谏言的时候,给了对方一鞭子,并扔下了狠话!
“要是今晚找不回阿珩,我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此言一出,下属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主仆几人继续骑马前往郊外,头顶是瓢泼大雨,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带来的灯笼也早已被雨浇灭,但天际不时划过的道道惨白闪电,却为他们照亮了前行的路。
‘阿珩,你等我,千万要等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司马裒在心里不断的祈祷着,手上也不停的挥舞鞭子,驱使马儿快跑。
眼看自家主人跟疯了一样,随从的下属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也是紧跟在他身边。
夜半时分,马儿呼啸而过的声音都被雨声所掩盖,但那种忧愁和焦虑,却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司马裒的身心,就连此时浑身湿透,都解不了现在的狂躁与疯狂,而这也促使他更加快速的驱马快跑。
第34章
而就在他快马加鞭,不顾风雨的往城外赶来的时候,郊外别院的内室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纵然外面急雨打芭蕉,寒气逼人,但此时房间里,却暖和的很,一旁的红烛静静燃烧,于地上映出昏黄的光芒,加之此时床榻下鞋袜衣饰一地,凌乱的交迭在一起。
但这并无什么暧昧在其中,纯粹是五石散吃了之后必须要散热,否则人会有危险的,而司马绍如今也不过是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而他自己也脱了外衫,实在是因为头一次做这种事,心里很是紧张,有点热,后来干脆也取下发冠,玉佩等累赘,让自己放轻松,好一会儿行动。
至于独孤珩,这会儿他还未醒,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与微微敞开的白色衣襟,一同散落于赤红的床单之上,看着诱惑又脆弱。
加上现在他还昏迷着,没法对他恶语相向,司马绍见状实在有些感慨,难得对方也有这样无力反抗的时候,一时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快,只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要他停手怕是不可能了。
纵然心里忐忑,十分紧张,但他还是拿起了床榻边的那个小瓶子,将其倒了些药粉出来,随之将独孤珩扶起,正要给对方喂药时,但此时不知为何,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袭来。
他以为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便没有在意,正要继续,岂料脖颈后突然挨了一下,当下他便晕了过去,只手里还攥着那把药粉,就在他马上就要摔在独孤珩身上的时候,床榻后却突然显出一黑衣人接住了他。
对方似乎也想收拾一下床榻下的衣物配饰,但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叫喊争执声,便知是二皇子到了,心知不能久留,便只拿走了五石散的瓶子,又带上司马绍从窗户逃走了,至于对方手中的药粉,他也设法清理干净了,只遗落在地上的些许粉末,那他就没办法了。
但这人似乎精通此地布局,没多久便出了园子,随即将人塞进了马车中,外面还有人接应,随即几人便驾车离去,看那方向,正是去皇宫的路。
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建康城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察觉到了端倪,只是对方不明所以,故而未曾轻举妄动。
不提这些暗流涌动,只说司马裒已经找到了别院中,他也未曾管什么规矩礼节,直接命令下属破门,果然逼出了庾亮。
此人见是司马裒,顿觉心虚,但想着自己替太子办成了大事,对方肯定会护着自己,便又支棱起来,拿着鸡毛当令箭,对着司马裒斥责起来。
司马裒这会儿哪有心思跟他在这儿掰扯,数月以来,这家伙三番五次的找茬儿,他早就积了一肚子火,加上现在独孤珩的失踪还跟对方扯上关系,司马裒更是不能忍!
新仇旧恨迭加起来,这心头火自是越烧越旺,他干脆亲自动手狠狠给了他几鞭子,把这个平日里只会狗仗人势的家伙抽的嗷嗷叫,随即又令下属控制住他,自己直接闯了进去。
里面倒也有奴仆,不过他们却不敢拦司马裒,不是不够忠心,而是眼看着太子的大舅子都得了二殿下几鞭子,那他们若冲上去,又怎么可能得的了好呢?
有些人选择了明哲保身,还有些人选择赶紧去通知太子,司马裒自然也发现了那想要通风报信之人,立刻命人擒住对方,逼着他带自己去找人。
那奴仆见二殿下杀气腾腾,自己又被对方下属所控,亦是害怕不已,没法子,也只能领他去了太子就寝的院落。
听说到了地方,又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司马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奴仆,自己抽出下属的佩剑便朝着门锁砍去,不过几下,这锁便废了,他立刻推门进去。
却见内室一地衣饰,他一眼便认出其中正有独孤珩的,至于别的,看其衣物便知,定是他那个哥哥的。
司马裒立时便恨的咬牙切齿,他又透过半透明的床幔,见床榻上隐隐约约有人,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昏睡的独孤珩便映入眼帘。
对方此时只着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的躺在床榻上,衣襟也微微敞开,眉头还紧皱着,不时发出几声颤音,看着实在是脆弱又可怜。
司马裒赶紧走到床榻前扶他起来,连唤几声没有响应,就知道这是曼陀罗花粉的劲儿还没过去。
而且现在只见独孤珩,不见太子,也大为可疑,司马裒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可久留。
但外面下着大雨,他倒是不怕,可不能让独孤珩再受罪,他立刻让人去找辆车来,并趁着这功夫,自己收拢了地上的东西,打成包袱带走,又拿被子给独孤珩裹上,准备就绪,这才带着人急匆匆离开了这里。
至于庾亮那家伙,到底是朝臣,他能教训,却不能私自关押,也就只能放了他,而后者在他们离开后,也奇怪太子怎么不出面阻止,岂料回转内室后才发现,太子不见了。
这下子,他彻底瘫坐在地,吓得魂不附体了!
第18章
各有心思
司马裒冒雨救回了独孤珩,却并没敢送他回独孤府,而是带他回了自己的府邸,并亲自为他换了衣裳,洗漱沐浴,又召来医师看诊。
最后确定,除了中了曼陀罗花粉昏迷之外,还有右脚踝处有些淤青,其他的倒是一切正常,应该是被挪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这番话自是让司马裒松了一口气,守在一旁的韩琦亦是如此,现下两人都顾不上别的,只一心守着独孤珩,期盼着他快些醒来。
第35章
至于今晚在太子别院发生的事,司马裒也并未如何细致的描述,只含糊过去,没有如何言说独孤珩可能遭遇了什么。
聪明如韩琦,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但也碍着没有任何证据,甚至都不曾亲眼所见,所以不好多说什么。
这一刻,两人都守在独孤珩身边,除了期盼对方醒来的愿望一致外,倒也生出了别的意思,但他们都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思量着该怎么做。
毕竟,有过之前那样一场对话,两人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认为对方全然的人畜无害了,至少独孤珩被掳走这事,他们的立场,并不全然一致,那么该如何对待另一方,说话就要谨慎些了。
这头他们陷入了沉默,而另一头,带走司马绍的马车早已进了皇宫,又悄无声息的把人送到了东宫,自己则是去了太极殿的西堂,这里是皇帝的日常起居之所,但那黑衣人入内时,甚至有人接应,可见差遣指挥的,自是这里的主人。
平常时候,白天这里金碧辉煌,乃是国家的最贵之地,晚上亦是灯火通明,有许多人护卫伺候,直到皇帝休息就寝也不懈怠。
可今晚不知为何,整个西堂,直到夜半,四周都不见什么人影,内室里本该熄了灯,也好安眠,但现在里面却亮着一盏灯。
可亮着还不如不亮着,四周都是昏暗,偏生案台上有一盏灯笼亮着,后面还有人跪坐着,深更半夜,自然吓人。
但此时房间里的黑衣人却并无这般感觉,他单膝跪下,一五一十的禀报了自己今夜发现的事情,不过并不包括庾亮掳走独孤珩这件。
因为他是皇帝司马睿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卫,最清楚的自然是太子的行踪,而他禀告的,也是太子的所作所为。
“……属下所见,便是如此,当时太子殿下与昏迷的独孤公子共处一室,且意图给对方喂食五石散,”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原原本本,一字不差。
“这个罔顾人伦的孽障,他简直要反了天了!”但皇帝司马睿是何等人物,他什么没经过,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他自然清楚,瞬间眼神就变得无比犀利。
亮着的灯烛光芒打在他侧脸处,印出一片昏黄,但另一侧,却又是黑暗,光影交错中,甚至给人一种他似乎起了杀心的错觉,哦不,也许这一刻,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话语其中的孽障指的自然是司马绍,只是用的形容词却莫名的有些奇特,但若说他气急了,也没什么问题。
可这杀意,就来的太突然了,也太奇怪了,不管怎么说,司马绍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再怎么偏爱独孤珩,也不该对自己的儿子起杀意啊,再加上前面的那个莫名的形容词,就更觉奇怪了。
但此时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却并不敢询问什么,或者他甚至都不曾注意揣摩过皇帝的心思,因为他只是对方的耳目,而做耳目,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的,只要如实听话做事就是了。
但又不能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不然先死的就不是他监控的人,而是他自己了,而且幸亏他及时赶到,而且此事跟他无关,所以他也就识相的沉默了。
“那珩儿现在何处?”而皇帝司马睿气愤之下骂了一句,如今冷静下来,倒也立刻问起了后续。
“属下不知,但进入别院时,曾看到二殿下带人闯进了别院之中,而属下在内室带走太子殿下前,也曾听到外面的争吵之声,如若所料不错,现在独孤公子应在二殿下府上。”那黑衣人如实告知。
“在裒儿那儿啊,”听到这话,皇帝司马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素来交好,想来珩儿由他带回去,必是无恙的。”现在他真是念起二儿子的好来了。
“那太子呢?!”得知一向偏爱的孩子无事,他安心的同时,就不免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孽障,毫不掩饰着怒气,近乎咬牙切齿的询问着。
“太子殿下不久前想给独孤公子喂五石散,属下当时见情况实在危急,一时顾不上尊卑,只得动手打晕了对方,现下已经送回了东宫的寝殿,应是睡着呢。”
那黑衣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但却有意无意的又提了一遍太子干的事,而且将他现在还睡得正香的事捅了出来。
“哼,他谋算了别人,惹下滔天大祸,如今自己倒睡得着?!”皇帝司马睿闻言,果真更加生气,冷笑一声后,便立刻下令。
“你去,务必要给那孽障一个教训,朕看他就是日子过得太顺了,以为他想要什么,别人都得巴巴的捧上去,现在朕就是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以前也不见他如何胆大包天,现下当了太子倒是越发狂妄,什么都敢做,真是反了他了!”
他实在是气狠了,言语甚至都有些刻薄,但更可怕的是他对独孤珩的维护,似乎已经到了一种不分青红皂白,无论如何都要保他无恙的地步了。
这好像有些不正常,尤其是站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的角度上。
但或许是这么多年疼独孤珩已经疼习惯了,亦或者,他对独孤珩母亲的感情太深了,这才会如此的,这么一想,倒也不是说不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但这些,作为暗卫的黑衣人是不会在意的,甚至对于惩罚太子,他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这个惩罚的度,他觉得还是有必要问清楚的,尤其是太子不仅是皇帝的儿子,还是一国储君的时候。
第36章
而就在他提醒了皇帝这个事实之后,皇帝不仅没消气,反而似乎更愤怒了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改了口。
“……罢了,那孽障到底是储君,此事也实在不宜声张,今夜风高雨急,想来太子出门一趟也不容易,许是染了风寒也未可知,你回去后,好好煎药侍奉,务必让他快点好起来!”
最后这话,皇帝司马睿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加重强调的,那么他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根本就是反的。
“属下遵命,”而暗卫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但他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乖乖的点头应下。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陛下,”但随即,他又行了一礼。
“何事?”皇帝司马睿问他。
“属下带太子殿下回城入宫时,似乎还有旁人暗中窥探,”他如此告知,“且对方行事老练,只几个呼吸便消失不见,若非之前属下曾与之交过手,恐怕也不能认出。”
“是何人?”皇帝司马睿看了他一眼。
“应是琅琊王氏的人,陛下,太子殿下今夜所行之事,恐怕瞒不住,”话音未落,他便深深俯下身子跪拜,一丝一毫也不敢抬头,因为不用多聪明,就能知道这事若是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
“此事朕会处理的,你退下吧,”而连他都明白的道理,皇帝司马睿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他需得好好思量一番,那么现在也就用不着对方了,所以他挥手示意。
“属下遵命,”那暗卫也应声而退,悄无声息的出了太极殿的西堂,而返回东宫去了,毕竟,他还有任务在身。
他离开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皇帝一人,他跪坐在案台前,久久不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从心口处的衣襟暗袋里取出一副绢画来,将其小心翼翼的铺展在桌上。
上面画着的乃是一女子,只见她身着一席月白色衣裙,眉眼含笑,头上并无任何华丽的珠翠头饰,只用一根云纹木簪绾起秀发,耳边也只戴着一朵淡绿色的兰花,虽装扮简单,但却难掩其国色天香。
这绢画纵是写意画法,但其神韵却是极其传神,可见这画中女子活着时,该是何等的美人,而她,正是独孤珩的母亲,王璇。
昔日大晋的第一美人,亦是皇帝司马睿的白月光,朱砂痣,这画看着便有些年头,但保养的依旧很好,可见司马睿是个长情之人,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阿璇,倘若当年你改变主意,今日我也不会走到这等进退两难的地步,倘若……”
他看着画像低声喃喃,言语间似乎有什么内情在其中,可如今再怎么假设,也改变不了过去,更是不能影响现在,他也正因意识到这点,这才止住了话语,不再说下去。
“唉,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但愿察觉到此事的人,是王导,而不是王敦,否则真是要变天的节奏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痴痴的看了一会儿画像,随即将其小心翼翼的收起,再度贴着心口放好,并振作起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但可惜的是,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最先发现此事端倪的人,还就是王敦的人,换句话说,现在估摸着对方已经把消息上报给了自己主人。
明明就快天亮了,可外面依旧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不时还有炸雷和闪电出现,仿佛预示着什么。
第19章
阴差阳错
今夜的雨下的不是一般的大,直至天快亮时,也未曾有片刻的停歇,反而有愈发壮大的势头。
深秋雨夜,次日又是休沐,按理说,最好的享受就是在暖洋洋的屋中休息,可乌衣巷的琅琊王氏府邸之中,无论是王导,还是王敦,都不曾睡着。
在王敦得到皇帝的暗卫深夜冒雨出行,并带回了太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此事必定不简单,好在他还没有得知庾亮掳走独孤珩的消息,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算作巧合了。
独孤珩夜间出行去送司马裒,这事他们是知道的,以前也有这个例子,再加上最近他们来往比较频繁,每每也是独孤珩亲自送司马裒回去,所以今晚他的出行,也就没有太过关注。
这也就导致,现在王导和王敦实际上还不知道,在过去的短短几个时辰中,独孤珩身上已经发生了被掳走,差点被喂药,以及被人救回等一系列的事情。
但已经到这个时辰,独孤珩还没回家,这事他们倒是知道,正待派人去司马裒府上询问怎么回事,那边就派人来说,独孤珩喝了酒,醉的实在有些厉害,便在那里留宿了,等这雨小些,就把人送回来。
也正因这种种阴差阳错,所以现在王导和王敦还坐的住,不然早该炸了,不过今晚太子夜半出行,以及陛下的暗卫追随并带人回宫的行为,却还是没让两人睡好觉。
他们怀疑今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然好端端的,太子为何夜半会从城外回来,还是被陛下的暗卫带回的?
兄弟两个又一次坐在了书房里,互相揣摩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我们选出的这个太子,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规矩,他难道不懂吗?”
“私自出宫也就罢了,偏生还让陛下的暗卫抓回去,这可真够好笑的,”王敦首先表达了自己对司马绍的鄙夷。
第37章
“兄长,这些不过尔尔,根本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陛下是怎么想的?”
“出动暗卫带回太子,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一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王导倒是十分敏锐,只凭推测,便猜到了大概。
“那这不该做的事,能把他拉下马吗?”王敦闻言,心中一动。
对于太子干了什么,他其实并不关心,但他觉得,倒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说实话,自从端午节夜宴之后,他对太子的不满就与日俱增,再加上不久前的重阳节之事,他对太子就更讨厌了。
“……”,而王导对于哥哥的执着,也实在很是无语,“当然不行,”他摇了摇头。
“太子是储君,陛下又刚登基不过数月,不论为了什么,这个时候废太子,都是不智的选择,”他清醒的分析道。
“更何况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导致陛下派暗卫带回了对方,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了。”王导还是坚持他们应该以静制动,徐徐图之。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如今不知道独孤珩遭遇了什么的情况下,但凡有一点风声露出,恐怕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不是在猜测陛下如此作为的原因,而是在商量着怎么迫使陛下废太子了。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他不知道,所以他还是按以前的思维推理,并做决定。
“什么不能轻举妄动,说白了,你就是心软念旧,若换了旁人,莫说如今这显而易见的把柄了,就是之前夜宴的事,也不会那般轻易的放过。”
王敦虽然也能理解他,但对他的做法,还是不太满意,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是,我是念旧,可我念的也是陛下,如今百般容忍太子,除了为了大业,就是为了陛下。”
“再想想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如今的地位又是怎么来的,你说我又怎么能不念着陛下的好呢?”王导倒也坦然承认。
“诚然现在我们的荣耀来自于他,可同样的,这也是我们应得的,没有昔日我们的支持,又何来他今天的至尊之位?”
“帝王宝座,那是说登就能登上去的吗?还不是靠着我们家鼎力相助,”王敦却一针见血点出了一个事实。
“兄长,我们为人臣子的,平时说话还是要谦逊些的好,”虽然是实话,但有时候到底不好说出来,尤其是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就有挟恩图报的嫌疑,所以王导赶紧提醒了一句。
“你又来了,”王敦却颇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与其在这儿说我,还不如赶紧派人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中捞点好处,”他挑了挑眉。
“我想不必如何去查,如若真是要事,那么陛下势必要跟我商量,”王导很了解司马睿的行事风格,而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君臣默契。
“那你就等着陛下跟你商量吧,我待会儿要去看看珩儿,这孩子又彻夜不归,还歇在了二殿下那里,唉,你说他怎么就跟他那么要好呢?”王敦还是想不明白。
“兄长,其实我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王导此时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王敦简直啧啧称奇。
“那此一时,彼一时嘛,万一太子真的不中用,珩儿跟二殿下交好,也未必不是我们的退路啊。”
王导一时也有点尴尬,毕竟他反口了,但好在他反应够快,轻咳一声后掩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就找了个十分正经的理由。
“拿他当退路,这也太……”王敦没说完,但语气里的嫌弃那真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还没发生的事,我们也很是不必杞人忧天的,”王导见状,也赶忙想要止住话题。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陛下就不能有一个他满意,我们也喜欢的儿子吗?真是的,”但王敦越想越气,不禁抱怨起来。
“当年长姐若是嫁了陛下,现在哪儿还有这么多破事啊,”他甚至开始追忆往昔,还假设起来了。
“越说越离谱了不是?就是当年长姐答应,你我也不能同意啊。”
“真不是我嫌弃,实在是当年的陛下,那真就一个闲散宗室,日子过得实在清寒,我们怎舍得长姐去吃苦啊?”王导见他如此胡思乱想,实在忍不住怼了两句。
“……”,提起当年的种种,王敦也没了声,兄弟两个一时半会儿,竟是都沉默了,可见是想起了伤心事,也没兴致谈论旁的什么了。
这头两人陷入了往昔的伤心处不能自拔,而另一头,在司马裒的府邸中,他正坐在床榻边守着独孤珩。
彼时他的药劲儿下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但头还是疼的很,许是宿醉,又加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宿,这才如此的。
不管如何,总之他一醒,司马裒立刻就扶他起来,又拿了枕头给他垫在后头靠着,并赶紧从桌上端来了一碗汤喂他。
“阿珩,你感觉怎么样了?”他一边喂他,一边询问着。
“身上有些酸痛,头也疼,不知怎么的,脚也疼,好像是右脚踝,”他迷糊着喝了两口,如实回答着,等差不多彻底清醒,就掀开被子要看自己的脚怎么了。
岂料一掀开,他就看到自己的右脚踝处系了一条黑色丝帕,“阿裒,这不是你的帕子吗?怎么又在我脚上了?”他认出来了,但很疑惑。
第38章
“你这右脚踝想是昨晚回去的时候,路上牛车不小心踩到什么,也连累车身颠簸,这才磕到了你,有些淤青,我已经让医师看过,也亲自给你上过药了,不打紧的,”司马裒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阿珩,来,再喝点汤吧,”说着,他又舀了一勺,就着碗送到他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可上次崴了脚也只是冰敷了一下,怎么这次还看医师了?很严重吗?”独孤珩顺势喝了汤,然后又问了一句,他倒不是怀疑什么,就是一时好奇罢了。
“……倒也没有,我就是太担心了,所以叫人给你看了看,至于上次,那不是碍于在宫里情况特殊吗?现在我们在自己家里,当然要稳妥些了,”司马裒顿了一下,但随即就笑着回了一句。
“奥,原来是这样啊,”听他这么说,独孤珩也不在多问了,“我自己喝吧,”他说着就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碗,司马裒也就顺势给他了。
“对了,韩琦呢?我怎么没看见他?”他喝了两口,突然想起来了,“还有,昨晚这是在这儿留宿了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这会儿有些迷糊,眉头紧皱,疑问满满。
“是在我这儿留宿了,雨太大了,牛车又踩到了什么,不止你磕到脚踝了,就连韩琦的头都撞破了呢,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就先驾车回了我这里,至于现在,他去厨房看着准备饭食了,说是怕你吃不惯,”司马裒半真半假的回答了他。
“头都撞破了?那他没事吧,”独孤珩一听这个,瞬间就有点急了,“我去看看他,”说着,他就要下床去。
“没事,他没事,阿珩,你别着急,我都说了,现下他去厨房看着准备饭食了,确实是没事的,头上的伤也都包扎过了,”司马裒眼疾手快按住了他,并赶紧出言安抚。
“何况你现在脚上有伤,也不方便,若是去了也是惹他担心,不如还是在这儿等着吧,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司马裒如此道。
“说的也是啊,”独孤珩一听好像也是这样,也就没在坚持,“可我这会儿还是有点困倦,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拍了拍自己的头,有些苦恼道。
“无妨,你既困了,那就再睡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等他一来,我喊你就是了,”司马裒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还顺势拿过了他手里的碗。
“也好,”独孤珩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后,就又窝进了被子里,司马裒把碗撂在一旁,又过来给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他睡过去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而门外的走廊上,韩琦正等着他。
第20章
隔阂已生
天已经亮了,可雨下的还是那么大,来的又急又快,在石板上绽开一朵接一朵的雨花,‘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要遮蔽所有别的声音。
彼时,司马裒和韩琦早已不在走廊,为了就近照顾独孤珩,他们便是谈话,也只选了离他睡着的房间不远的屋子。
而谈论的话题,当然也是独孤珩,只是两人间的气氛着实不算融洽,甚至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二殿下,请恕韩琦冒昧,我家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脚上的伤,身上的衣裳,配饰,都是怎么弄的,万望你如实告知。”
韩琦朝他行了一礼,态度还算恭敬,只是言语中的严肃与面容呈现的认真,却昭示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司马裒抿了抿嘴唇,“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的肯定。
“那请你答应我,待会儿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告诉阿珩,可以吗?”司马裒深知瞒不住他,所以只能在那之前提出一个前提条件。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怕阿珩知道了,会受不住,”他又补充了一句,言语诚恳的告知他自己的初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公子知道了,会受不住?”韩琦听到这儿,却半分感动都没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又竭力克制,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沉声问他。
“你要的答案,都在这儿了,”司马裒没有直接回答,只深吸一口气后,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包袱。
他把它放到桌上解开,露出其中交迭的衣物和配饰,韩琦几乎一眼就认出里面有他公子的,但同样的,还有些是他认不出的,只可以确定的是,别的东西的主人应该也是一个男子的。
“这其他的,是谁的?”聪明如韩琦,本来他就怀疑,现在看着这包凌乱的衣物,更是猜到了几分,他颤抖着伸手捏起那陌生衣裳的一角,咬着牙问他。
“……是太子的,”司马裒对上他的眼神,也实在有些愧怍,到底还是如实说了,“上面还有五石散的粉末。”
他没法撒谎,因为这衣料和纹饰,还有里面的玉佩,都做不得假,其品级和图案都只有太子能用,五石散的事,也没法作假,这确实是他收拢地上的衣物时发现的。
再加上当时在别院门口时,庾亮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都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当时和独孤珩共处一室的人,就是太子司马绍。
“……”,韩琦没说话,只看着这些东西,心里的火都快将他自己烧着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冷,立刻从衣袖暗袋里掏出了匕首,转身就要往外冲!
第39章
“韩琦!你冷静点!”司马裒见状,眼疾手快赶紧去拉他。
但韩琦这会儿早已让愤怒冲昏了头脑,已然失了理智,不仅没有停下,反而与他扭打起来,争执之下,一个不小心,他就给了司马裒一刀!
“啊!”司马裒的胳膊当下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有鲜红的血从伤处流出,沾湿了他的衣服,疼的他当即叫了出来,但他这会儿顾不上自己,还是伸手拉着对方不放。
“韩琦,你别做傻事,现在阿珩已经平安回来了,你贸然冲过去,反而会中了他们的诡计,再说,太子现在也不在别院中了,你去也是白去啊,”他急急的劝说。
“想想阿珩,他还等着你呢,等着你呢,你舍得让他一会儿见不到你吗?!”别的都没用,还是这一句打在了七寸上,韩琦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诶!”但他恨,是真恨啊,恨的他忍不住把匕首狠狠掷在了地下,匕首插进地板上小半有余,可见他是有多恨。
“韩琦,我知你心里不好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不幸中的万幸,阿珩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可一旦他要是知道自己可能遭遇了什么,他怎么能接受呢?又怎么受得住呢?”
“我怕啊,我是真怕,我怕他出事,怕他想不开,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之前,非要你答应我守口如瓶了吧。”
司马裒的胳膊还在流着血,但他根本顾不上,只苦口婆心的劝他,盼着把事态控制住。
“你敢说,你跟我说的这些,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私心吗?”但韩琦却根本不买账,他目光凌厉的看向他,只是偶尔看到他流血的胳膊时,有过一丝愧疚,但随即就强硬起来,因为他怀疑对方动机不纯。
“但不可否认,至少对阿珩的诚心,我是半分都不比你少的,”司马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直言独孤珩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韩琦,你也不想阿珩受伤害,对不对?” 他依旧精准的捏住了七寸。
“……”,韩琦闻言,果然也说不出其他,只咬着牙,瞪着他,对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先低了头,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替他包扎伤口。
“那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置?”但他还有顾虑。
“阿珩的,你拿走,至于太子的,我得留下,”尽管知道他会不高兴,但为了大局,司马裒还是如此决定道。
“留下做什么?”韩琦听到这句,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自然是……”,司马裒斟酌着想解释。
“自然是做证据,做把柄,做要挟的手段,乃至,做交易的买卖,”但韩琦不等他说完就替他把后半句补全了,此时他的脸色,也已然冷若冰霜,对人的态度,亦是如此。
“……”,司马裒被他说中心思,顿觉羞煞人了,“我虽有私心,但也确实是为阿珩着想,还望你能理解,”他弱弱的为自己分辨。
“你若真为我公子着想,那就应该将这些东西尽数交与我销毁,也只有这样,方能将此事彻底掩盖,”韩琦沉声道。
“可我不想阿珩的委屈白受,我想留着这些,是因为我想给他讨个公道!”司马裒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若真有心为我公子讨回公道,那你敢拿着这东西上奏陛下吗?亦或者,哪怕告诉两位王大人呢?”韩琦指着桌上的衣物,再度问他。
“不行,”司马裒艰难的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行。”
“韩琦,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给阿珩讨回公道的,但不能是现在,会出事的,会出大事的,”他试图让他明白这事宣扬出去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
“难道我公子受这么大委屈,就不算大事吗?!”但韩琦只用一句话,便让他再也说不出其他。
两人僵持了不知多久,司马裒到底还是妥协了,他把桌上的衣物再次用包袱打包好,然后交给了韩琦,而韩琦做事也够利索,当即打开了房间里的博山香炉盖子,并端过一旁的烛台,又把那包袱扯开,一件又一件的开始点着了往香炉里扔。
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以及逐渐升腾起的橙红色火光,那些衣物正一件又一件的消失在火焰之中,最后留下的,只有两块随身玉佩。
一块是独孤珩的,而另一块,是太子的,两块玉佩都是羊脂白玉,只是其上雕刻的图案不同罢了。
一为龙纹,而另一个,却是刻的字,正是独孤珩名字中的珩字,司马裒想留下这两块玉佩,但韩琦却只盯着他看,没法子,他也就只能讪讪的收回了手。
韩琦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两块玉佩都收了起来,并未焚烧,一来这火未必能毁了两块玉佩,二来,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他全程没有解释,但司马裒却也看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这和自己之前想做的事并无二致,仅仅在于如今东西的持有者不同罢了。
但司马裒明白,也正是因为持有者的不同,所以韩琦才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做,他不相信别人会毫无保留的爱护独孤珩,但如果是他本人,那么他就安心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韩琦不信任自己,至少不全信,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隔阂已生,哦不,也许在昨晚去寻独孤珩之前的那场谈话中,韩琦就已经对他心有芥蒂。
司马裒对此,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总之,挺不好受的。
第40章
“韩琦,你把太子的玉佩拿走,那可否,把阿珩的那块给我?”他试着想朝他要回一块,这次没有私念,只是对朋友的关心。
“你若想要,不妨问我公子亲自要吧,反正你已经对他说了那么多故事,再多说一个,想必也无妨。”
韩琦没给他玉佩,反而说一句这个,言语里的暗讽是那么明显,明着说是什么故事,实则是指不久前他用来搪塞独孤珩的瞎话。
“……说的是,阿珩的东西,是该问过他的,”司马裒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暗讽,但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故而并不敢怎样,只勉强笑了笑,附和了一句。
对此,韩琦没在多说什么,这场谈话实在很不顺利,但至少最后,他们暂时达成一致,这事必须瞒着独孤珩,至于初衷,皆是为了保护他。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事已然传到了当今陛下那里,而且他正为如何处置此事而发愁不已。
他想着琅琊王氏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再拖下去,或许形势更加不利,故而皇帝司马睿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他派人冒雨去了乌衣巷把王导接进宫,准备探探情况如何。
而王导在之前和王敦的谈话中,也大概猜到了陛下会请自己进宫,正好他也想知道太子做了什么,所以宫里一来人请,他立刻就上车去了。
第21章
君臣交锋
王导入宫觐见,皇帝司马睿在太极殿西堂招待了他,这也是重视的意思。
今日是休沐,再加上待会儿要说的是家事,皇帝也是特意换了一身便服,就如同往年他们以好友身份聚会一样,邀王导坐在自己对面。
中间的案台上,则是摆放着羽觞和酒壶,皇帝司马睿亲自斟酒,又将已满的羽觞递给王导,动作自然而顺畅。
而王导则是先口称不敢,后又在对方的坚持下道谢,这才把那羽觞接了过去,两人随即对饮起来。
“陛下,秋日寒凉,今又多雨,这酒虽好,但却不宜多饮,以免伤身啊,”王导陪他喝了几觞,但却不见停,又素来知道司马睿贪杯的毛病,便也习惯性的劝慰起来。
“无妨,今日你我不论君臣,只说友人,这一朝得邀知己,我当是喜不自胜,正好多喝两觞,以示庆贺,”岂料皇帝司马睿却摆了摆手。
“再者,为着你过来,我还特地让人准备了菜肴呢,来人啊,把东西端上来吧,”话音未落时,便有侍女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把各色菜品摆到了案台中。
有数只热腾腾的清蒸螃蟹,并各种配料小碟,接着是酸甜口味的蜜汁煎鱼,又端上香酱浇制的烧茄子,还有金黄酥脆的羊肉馅饼,并熬的浓浓的鲈鱼羹。
菜品不多,但贵在应季可口并投其所好,这就很难得了。
东西上好了,侍女们行礼之后也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君臣两人。
“九月重阳前后,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但我想着,你素来喜欢那蜜汁煎鱼,便也让人做了来,只是底下人做的滋味不如家里,你就多担待吧。”
皇帝司马睿笑着与他说话,气氛轻松自在,言语中连‘朕’的称呼都不用了,又讲的都是以往的交情,更让人觉得,今天这一趟,只是单纯的拉拉家常,聊聊天而已。
但这样的状态却并没有令王导放松,反而更让他觉得确实是有事发生,否则皇帝不会如此,但对方都开始演了,他也不好不配合,况且都到了这儿,也该顺着往下,探探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说笑了,这大雨的天出门,不仅有酒有菜,还是臣素来爱吃的,又有挚友相陪,此番光景已是极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滋味不同?况且宫里的膳食,素来都是最好,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王导思虑之后,也是笑着回了几句,言语间虽满是恭维,但却又透着真诚,带着狡黠与打趣,正符合今日皇帝口中朋友的身份,也没有多少僭越,这分寸到底拿捏的准准的。
“话虽如此,可我总想着,任凭谁做这道蜜汁煎鱼,在你心里,也不如阿璇做的,宫里说是什么都用最好的,可做菜的不是那个人,想必这味道也不是心头好,所以我才叫你多担待。”
皇帝司马睿见状,果真对他的态度满意的很,但该继续,他还是要继续的,于是他指着桌上的鱼跟他说起了心里话。
“陛下言重了,”而听他突然提到自家长姐,王导也是一愣,但随即他就垂下眼帘,谦逊道。
“没有言重,这就是实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阿璇,”皇帝司马睿叹了一口气,言语里满是怀念,他甚至异想天开,突然提出了一个假设。
“茂弘,你说,如果今日她还在,那么她最思念,最想见的人,会是谁呢?”他唤了王导的字,这就意味着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询问,而非其他。
但即便如此,这个问题还是相当棘手的,王导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可偏偏,他还就真不能把那个答案说出口。
“古人云,‘可怜天下父母心’,臣想着,若是长姐还在,她最挂念,最想见的,应该是珩儿吧,”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王导便找到了规避风险的完美答案。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我们珩儿,刚满月就没了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着实让人心疼的紧,”岂料他的答案却正是皇帝司马睿想要的,他顺着话头说了下去。
第41章
“所以朕想再给珩儿一个恩典,加封他为少傅,爱卿,你意下如何?”此时,他的自称和对王导的称呼又变了,这意味着,此时,又是君臣探讨,不得逾越身份。
“加封珩儿为少傅?”王导重复了一遍,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陛下是希望珩儿教导太子吗?可太子与珩儿只差三岁啊,两人如何能以师徒相称?”他没直接反对,但却提出了质疑,也算变相的拒绝。
“爱卿误会了,朕并非是要珩儿给太子做少傅,而是希望他给裒儿做少傅,”皇帝司马睿却摇了摇头,纠正了一下。
“可少傅的官职,一般情况下,是辅佐太子的啊,而二殿下,恕臣冒昧,如今似乎只是个宣城郡公而已,如此一来,怎堪匹配呢?”王导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
“无妨,过些日子,朕打算加封裒儿为亲王,如此一来,两人也就可堪匹配了,”皇帝司马睿却不觉其他,只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
“即便身份品级匹配,但珩儿与二殿下也只相差六岁,这以师徒相称,这……”他欲言又止,没有说完,但其中的犹豫与反对却也很明显了。
“朕觉得这不算什么,两个孩子自幼就交好,珩儿又博学多才,且正是少年有为之时,正该做一番事业。”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过些日子,朕给裒儿封了王,他去就任封地时,正好也让珩儿与他一起,到地方上走一走,看一看,也好增加阅历,为将来的仕途做准备,你觉得如何?”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最后还是礼貌的询问了一下王导的想法,而王导,他现在突然有一种想把对方脑袋打开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冲动。
虽然这只是一个笑话,但王导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促使皇帝做出了这样一个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决定,他冷静的思考着种种原因,电光火石间,昨晚太子被暗卫带回宫的事,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陛下,让珩儿离开建康,而前往地方历练,你真的舍得吗?”但他没有直接质问两者是否有关联,而是从另一个温情的角度切入了这件事,准备敲敲边鼓,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朕当然舍不得,人家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但父……父辈看孩子出远门,也亦是如此,”皇帝司马睿一时感慨,只话到一半,他却突然顿了顿,但时间极短,且并没有什么问题,王导也就没有怀疑什么。
“可我们到底不能庇护他一辈子,他也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见见风雨了。”
“当然了,还有其他原因,朕今日需得说与你知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先给你陪个罪。”他的自称又变了,但王导这会儿顾不上这个,因为皇帝给他行礼了。
“陛下,何至于此啊?臣受不起啊,”王导忙伸手去扶他。
“不,受得起,受得起,昨夜的事,实在是太子那个孽障对不住珩儿,亦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无方啊,”但皇帝司马睿却执意行了一礼,与他赔罪。
“陛下,昨晚到底发生何事?怎么太子就对不住珩儿了?”王导的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他这会儿是真急了。
眼看他此时情状真切无比,司马睿就暗自庆幸,自己猜的没错,对方果然还不知道真相,也幸亏他昨晚一得到消息便又派了暗卫去彻查。
这才知道是庾亮生了歹意,深夜掳走了独孤珩,又想着在太子那儿邀功,这才把太子也诓到了别院之中,不可否认,太子确实没把持住,但前面这一系列的诱因和导向,却是庾亮无疑。
如果说此事错有十分,那么庾亮至少要占七分,至于太子,他有错不假,但最多占上三分,当然,这也就是建立在独孤珩没有受到什么真正伤害的份上,否则不论是谁,皇帝司马睿估计都不能放过。
你看昨日太子只是意图不轨,他都让人暗中下药惩治了,更不用提,若是真的得手,他该如何暴怒了。
不幸中的万幸,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替罪羊,也有现成的。
再加上现在琅琊王氏还没有真的得到内情,那么其中可操作的地方也就大了,所以皇帝今日这才有此一提。
他亲自把情况跟王导说了一遍,但省去了太子干了什么,只说太子是被庾亮诓骗过去,这才发现独孤珩被掳之事,司马裒又及时赶到救了人,终究有惊无险。
皇帝司马睿着重把责任推在了庾亮身上,而把太子塑造成了一个被蒙蔽的主子,而司马裒更是仗义相救,在此事中,他们司马家要承担的责任已然小的不能再小。
而听完来龙去脉的王导,也瞬间明白过来皇帝之前为何要封独孤珩为少傅,并要他辅佐司马裒了,这是典型的朝堂平衡之道,而且加上昨晚的事,更是有一种保护和避祸的意味在其中。
这样一来,王导就确实不好拒绝皇帝的提议了,但他心里还有疑问,那就是这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别说什么他不信任皇帝,实在是涉及到了自家的心肝宝贝,又牵扯到了皇帝的两个儿子,他不得不怀疑皇帝在其中有偏私的可能。
因着这个,王导最后还是顶住压力,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回去问问独孤珩自己的想法,皇帝也同意了。
就这样,君臣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
第22章
怒火中烧
第42章
王导出宫回转乌衣巷的时候,韩琦也驾车带着独孤珩回了府,彼时天已大亮,雨也渐渐停了,天空开始放晴,仿佛预示着一切都要好转。
但韩琦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尤其是看着现在自己公子身上还穿着二皇子的衣衫,再想起那人的私心,他心里就更加不爽。
也因此,一回来他便找了由头,准备了沐浴的兰汤,又拿了新的换洗衣裳给自己公子,他一心想着去除他身上所有坏人的气息,但却忘了自己胳膊上的伤,以至于在挽起袖子侍候对方时,果不其然的被发现了。
沐浴更衣的时辰缩短了不少,独孤珩很快更衣完毕,拉着韩琦回到内室,问他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韩琦知道自己该按司马裒编的瞎话来搪塞一下,但他内心又实在不想撒谎,便抿着嘴死活不开口,而这,也进一步引起了独孤珩的注意。
他伸手解下他胳膊上缠绕的绷带与绢布,终是看见了那深可见骨的血色伤口,似乎是利刃扎进去造成的,便是已经上了药,看着却还是十分骇人。
“阿裒说,昨晚牛车撞到什么了,是你带我回他那儿休整的,就连你的头都碰破了,可却没提胳膊的事,那这伤,也是昨晚,我拖累的你吗?”独孤珩心疼的触碰着他伤口的边缘。
“没有,跟公子无关,都是我自己无用,”韩琦听他这话,心里瞬间就软了,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昨晚抱公子出车厢时,没注意到暗袋里的匕首外鞘脱落了,阴差阳错,这才挨了一刀的。”
再怎么不愿骗他,可对上这双含着心疼的眼眸,韩琦也实在不忍他知道真相,只得顺着之前司马裒编的瞎话将谎言补全。
“果真如此吗?”独孤珩还是有点不太信,因为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但又跟司马裒说的对的上,一时之间,他很是犹豫。
“自然,”韩琦点了点头,肯定道。
“那这匕首可真不是件好兵器,它本应护你周全,可如今竟是反过来弑主了,可见不详,你以后还是不要用了。”
“若是实在喜欢兵刃,等我挑一柄剑给你,好吗?”独孤珩见他这么说,也就打消了疑虑,再度给他把伤口包好,然后提议道。
“其实任何兵器与我而言,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要我能用它保护公子,便是自己因它受些伤也是不要紧的,”韩琦见他给自己包扎伤口,还体贴的为他着想,心里顿时暖暖的,情不自禁便吐露了心声。
“谁说不要紧的?你若伤了,我可心疼着呢,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岂料独孤珩却板起脸来训斥了几句。
虽是训斥,但言语间却无多少责怪,反而带着丝丝重视,这让韩琦更是暖心不已。
“是,韩琦都听公子的,”他笑着答应下来。
“知道就好,还有,这胳膊伤到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好好养着才是,这些日子不用你做什么,”独孤珩体贴他。
“可我还要侍候公子,不能离开公子的,”韩琦会错了意,以为他不要自己守护了,一时情急,竟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没有让你离开,我是说,你有什么事吩咐下去就好,平日里还是要待在我身边的。”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起居坐卧都在一处,若真没了你,我自己可没法把日子过下去,放心吧,不会丢下你的。”独孤珩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打趣了几句。
“……嗯”,得了许诺,韩琦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眼前笑的眉眼弯弯的公子,又想起方才他用手指划过自己的鼻尖的温润触感,莫名的,他便感觉脸上有些热。
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王羲之就过来了,昨夜他在此留宿,因为喝了酒,所以睡得沉。
不过今早他曾醒过一次的,那时候王敦来过,是来看独孤珩回家了没,见孩子不在,便留下话,让王羲之等到独孤珩回来后,派个人过去告诉他一声,也好报个平安。
这不,王羲之一听独孤珩回来了,便立刻过来把消息告诉他,独孤珩本想着随便派个人去舅舅们那儿说一声就好,岂料韩琦却突然开口,自告奋勇要过去一趟。
理由也充足,昨晚的事有些繁杂,他得亲口告知两位王大人,这样才能安他们的心。
独孤珩也没多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让他去了,而自己则是陪着王羲之说起话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他,看着还是以前的样子,与兄弟相处时,也是温和闲适的。
韩琦多希望永远这样,但他一想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恨意,摸着衣襟暗袋里的那块太子的玉佩,他大踏步的出门去找两位王大人了。
司马裒偏着自家人,还有私心,不肯帮他公子讨回公道,但韩琦相信,如果两位王大人知道的话,那他公子受的这个委屈,一定会让对方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什么大局,他现在不想那个,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公子,秉承着这样的心态,他来到了琅琊王氏的府邸。
守门人也认识他,又听说是来报平安的,便放他进去,里面的下人们也给他指引了道路,告诉他两位家主现在正在书房里谈事。
韩琦知道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本来在外面有守着的人的,但听他说起是独孤公子派来面见两位家主时,那些人也就没有阻拦。
第43章
就这样,韩琦畅通无阻来到了书房外面,彼时,王导正和王敦说起今天陛下跟他谈论的事,当韩琦在门口隐约听到什么,昨晚太子出城,庾亮掳走独孤珩的种种,便猜到是昨晚的事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既然如此,那就更加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于是他果断敲门,房间里的谈论暂时中断。
王导和王敦本来对别人打断自己谈话的事非常不悦,但看来人是韩琦,而自己也确实吩咐过若是独孤府来人便不必通报,这才没有如何怪罪。
王敦以为他只是报个平安,而王导却着重询问了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也正中韩琦下怀,他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其他方面倒是跟皇帝的说辞差不多,虽然有些小的出入,但总体影响不大,王导的情绪也就还算稳定。
可听到韩琦说太子竟然想给独孤珩喂五石散,还拿出了太子的玉佩做证物时,王导就彻底忍不了了!
他一向隐忍,骤然听闻,都受不了这种事,更何况一旁的王敦了。
“黄口小儿,不当人子!安敢如此欺我珩儿?简直该死!”
他那是当下就抽出了佩剑,一把削掉了桌子一角,咬牙切齿的提剑就要出门去,好在王导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兄长,莫要冲动,此事还有些蹊跷,需待好好推敲,”王导挡在他面前,双手并用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严肃又郑重的与他道。
“还有什么蹊跷?这摆明了就是皇帝偏袒他那个混账儿子,想要委屈我们珩儿,什么加封少傅?想拿这个堵我们的嘴,也不看看我等愿不愿意接受?!”
“你给我起开!今日我必要进宫面圣,看陛下是否还要自欺欺人?!”
王敦根本不听他的话,此刻他已处在暴怒状态,除了讨个公道再也听不进其他。
“可问题是,现在陛下已经自欺欺人过了,你我又能如何?!”见他如此,王导只能提高了声音阻止。
“如何?逼他改主意!要他秉公处理!”王敦倒是理直气壮。
“这是能秉公处理的吗?甚至于,这适合张扬吗?你是要让朝堂上下都知道,太子对我们珩儿下药,而陛下迫于我等压力而如何自己的儿子吗?”
“谁要管什么太子的死活!”王敦气狠了。
“那珩儿呢?珩儿的名声也不要了吗?”
“还有,韩琦刚才也说了,珩儿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了,你忍心让他知晓真相,让他痛苦难当吗?!”王导加重语气提醒道。
千种理由,万种解释,都不如这几句有用。
而王敦听了,也果然被劝住,恨恨的将剑扔在了地上,口中不住的咒骂着那该死的太子,当然,言语中也夹杂着几句皇帝处事不公的话语。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王导现在立刻对韩琦下了一个命令,要他去把皇帝要加封的消息去告诉二皇子司马裒,并重点要求他看看对方听到消息时的反应。
他的思维跳跃太快,无论是韩琦还是王敦,这会儿都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随即王导就解释了原因。
“我要看看,在这件事,获利最大的二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他怀疑此事还有内情。
而韩琦也想到了自己和司马裒的两次对话,对方显然是有私心的,但若是说他也参与了这件事,韩琦倒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他也有心试探一下对方,便听话的领命前去。
只是在他离开前,王导留下了太子那块龙纹玉佩,而韩琦刚走,王导便关紧了房门,再度与王敦就此事商议起来。
第23章
两极分化
韩琦奉命去了二皇子的府邸,他不仅如实告知了对方即将册封为亲王的消息,他还趁其不备,打了司马裒几拳。
后者反应过来之后,也还手教训他,两人言语间还互相质问,一通扭打折腾之后,总算停了下来。
虽说弄得自己鼻青脸肿,但韩琦觉得,到底试探出了真意,何况自己还打了对方一顿,不亏。
如今看来,司马裒有私心不假,可就像他说的,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主动去伤害独孤珩的,事情闹成这样,结果竟是他最受益,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韩琦相信了他,至少这点,他相信他,所以回到琅琊王氏的府邸,向两位王大人回禀情况时,他也如实说了。
而王导和王敦听了这话后,并没有言说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说让他先回去,好好照顾独孤珩,当然,昨晚的事,是绝对要瞒住的。
韩琦自是领命而去,他也清楚自己在这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索性听话的回去了,只是他这脸上新添的伤,倒是得找个理由蒙混过关了。
他出门时,日头已然有些上来了,没有回转独孤府,反而朝着乌衣巷口而去,又转过朱雀桥,走向了更为繁华热闹的街道中,一边思量着如何应对自己公子,一边又想着该买点什么。
恰在此时,一阵浓郁香甜的气息飘来,期间还掺杂着店家的叫卖声,想着自己公子素来爱吃甜食,这脚下一拐,就到那边去了。
片刻后,他手里拿了个油纸包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心里想着,有了它,一会儿回家也就有理由了,甚至想着也许可以借着这个请表公子为自己转圜两句。
这样想着,没多久,他就回了独孤府,岂料他去的有些久,王羲之和独孤珩聊天有些累了,便又回房睡回笼觉,而独孤珩也不在厅堂里,韩琦只略微一想就知道他在哪儿了,轻车熟路的去往书房。
第44章
果然,独孤珩正在书房的软榻上半卧着,手里虽拿着书,但小脑袋却一点一点的,一看就是快要睡着了。
韩琦见状笑了笑,也不喊他,只把那油纸包打开,任由甘甜软糯的香味在房间里飘着,不止如此,他还故意走向独孤珩,让那香味离他更近些。
“栗子糕?”独孤珩本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岂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几乎是瞬间,他就醒了,还自顾自的半坐起来。
彼时,韩琦正好低着头,双手并用把那糕点送到他面前。
“真是栗子糕?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独孤珩又闻了闻,一脸陶醉的样子。
他马上放下手里的书,转而兴冲冲的伸手去拿那小巧的,做成菊花模样,近乎焦糖色的糕点,快速捏住一块,也不嫌烫,就往嘴里放。
质地松软,香糯甘甜,但又不腻,还是他喜欢的味道,他吃了一块,心里满足的很。
“我说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原是去买栗子糕了,你身上还有伤,这么操心做什么?”独孤珩正想在拿一块,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韩琦道。
“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回来前,想着秋日里寒凉,公子又爱吃甜食,我便去街上逛了逛。”
“正好赶上那家特别有名的,做栗子糕的小店才做出刚出炉的点心,我就顺手买了些回来。”韩琦依旧没有抬头,只双手并用捧着糕点回话。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分明是惦记自己才特地去买的,可他坚持这么说,独孤珩也就随他去了。
“既是你辛苦买了来,那也该尝一块的,”说着,他又捏起一块糕点,送到他面前,“来吧,啊,张嘴,”他一时起了童心,竟要亲自喂他。
“公子,我自己来就好,”韩琦仍是不敢抬头,只忙道。
“不行,我就要喂你,快抬起头来,让我喂你,”独孤珩的玩心上来了,任他如何说都不同意,见他还不听话,竟是直接用左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你,你脸上这,这是怎么弄的?”岂料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对方鼻青脸肿不说,还有了一对熊猫眼,方才低着头一直没注意,现在一看,简直惨不忍睹啊,独孤珩见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我在是回来的时候,走路不小心,在墙上撞的。”
这会儿与自己公子对视着,韩琦心里不免心虚,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对方,原来准备好的理由也全然忘了个干净,情理之下,竟是开始扯谎。
“墙上撞的?”这一听就不像是真的,独孤珩起身站起。
韩琦也顺势往后退了两步,给他留出空间,岂料独孤珩却走上前来,他正要再退,对方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受伤的脸,这也让他不禁一怔。
“在哪面墙上撞的?”独孤珩趁机继续问他。
“……在南墙上撞的,”韩琦反应也快,一语双关道。
“哈哈哈哈”,独孤珩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一个是在南墙上撞的,依我看,你就是撞的鼻青脸肿,现在也还是不回头,对不对?”他打趣他。
“为了公子,莫说撞南墙了,就是跳黄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韩琦也笑了笑。
“这话也是能胡说的?”独孤珩闻言,却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可曾想过若是没了你,我会如何难受?偏生还说这种话来吓我,真是的,”他嗔怪着,并放下了手。
“公子,我说的是真的,我……”韩琦还想说什么,然而独孤珩却一把将手中的糕点塞进了他嘴里。
“知道是真的,但以后不许再说了,我不喜欢听你说离开我,用糕把你嘴堵上,看你还怎么说,”他还用力的往里塞了塞,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样子,看着实在可爱的紧。
韩琦也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心疼自己才会如此,心里更觉暖暖的,顺从的吃下糕点。
“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他咽下栗子糕,摇着头这般道。“但我心里还是记着的。”可他又补充了一句,眼里还划过一丝狡黠。
“你还说?”独孤珩一听,更是瞪大了眼睛,又见他眼里的狡黠,就知他在作弄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就又塞到了他嘴里。
“让你说,让你说,再用糕堵上,看你还说不说?”他孩子气的跟他较起劲来。
韩琦也顺着他,任他施为而不加阻止,只是也偶尔拿起糕点喂他,就这样,主仆两个你一块我一块把那包栗子糕吃完了。
但事情显然还没结束,独孤珩带韩琦回内室,并派人把医师找来看诊并上药。
这头一切顺利,但琅琊王氏的府邸里,却并非如此,王导和王敦在得到所有消息后,对接下来该如何做,产生了分歧。
王敦坚持必须要给太子教训,最好把他拉下马了事,至于那个庾亮,更是不能放过,还有,陛下处事不公,这事也得讨个公道才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打算平等的创死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不管是主犯还是从犯,通通都要付出代价才行。
王导赞同他的理念,但不能同意他的手段,因为太过低级,且不够清晰,这样是没办法去执行的,他提出了别的主意。
但首先就是,太子不能被废,至少现在不行,即便能行,也绝不能牵连到他们珩儿。
第45章
王敦对此不甚满意,但想着珩儿,便也勉强答应,只是,这般容易放过那个混账,他还是不甘心。
“兄长,稍安勿躁,对于太子的惩罚,我们不必出手,待我找个理由再见陛下一面,我必定会让他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王导却安抚了一句。
“陛下日前所言,已然偏私,现在就算我们知道真相,也有证物在手,那就一定能迫陛下听我们的吗?”王敦难得想到了这点。
“他会的,因为惩罚太子不止是给我们一个交代,更重要的,这能加强他的君威。”
“有鉴于太子的僭越行为,还有他透露出的,要加封二皇子的消息,无一不在传达出他想保持平衡的意思。”
“这就好比,俗语中所言的那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陛下到底是陛下,从来都想的如此周全,”王导赞了一句,只话里的嘲讽也几乎拉满了。
“他要周全,就不肯给我们公道了吗?这又是何道理?”王敦不忿,“便是你的想法能成,我也替珩儿委屈,”他恨恨道。
“在这件事的博弈中,只能说除了二殿下,谁都不满意,但又都可以接受,我们也只能妥协,不过,”王导目光一冷。
“便是再怎么妥协,我也要为珩儿再要点什么出来,总不能好处都让别人占了,委屈的苦果却要我们自己吞,没这个道理!”他斩钉截铁道。
“那你想怎么做?”王敦问他。
“自然是锦上添花了,如今陛下透了消息,言说要给二殿下封王,又要加封我们珩儿做他的少傅,日后他们便是师徒一体。”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在背后推一把,替二殿下要个特殊的封号,那样,才不枉陛下的一番苦心啊”,王导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你是说?”王敦这时候倒是反应够快。
“没错,我们既然能把一个琅琊王捧上皇位,那自然也可以把另一个捧上去。”
“届时那落败的家伙,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王导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的同时,又暗示了一句。
“妙,妙,简直妙不可言,”王敦闻言,自是瞬间明了他的意思,不禁合掌赞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两兄弟就此达成了一致,王导便又再次找机会进宫面圣,只是这一次,他是提着食盒进去的,言说要还宴,出宫时,食盒已然不见。
但只有他和皇帝司马睿知道,那食盒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食物,而是一块龙纹玉佩,正是太子的随身配饰。
也不知这对君臣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在休沐结束后的第一天的朝会上,陛下便颁布了一道旨意,册封除了太子之外的所有皇子为亲王。
其他的皇子也就罢了,只二皇子的封号,却是琅琊王,而这正是当今陛下登基前的封号,可偏偏太子还在,如今陛下突然来这一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心浮动,议论纷纷。
第24章
两相对峙
司马裒被封为琅琊王的消息顷刻间便传的人尽皆知,独孤珩和王羲之那边自是也听到了风声,一时喜不自胜,匆匆就要赶去为之贺喜。
王羲之还兴致勃勃提议,言说这样大的喜事,合该让对方大摆宴席,好好庆祝,当然,他们也得前去贺上一贺,独孤珩也赞同这点,两人正要出门,岂料韩琦却拦住了他们。
“公子,表公子,还请稍待,此番二殿下封王,自是大喜,合该聚在一起庆祝一番,只是这琅琊王的封号,也确实特殊,如今朝堂上下定然也都盯着二殿下那儿。”
“如此紧要关头,若是有什么不慎,出了岔子,只怕就有乐极生悲之嫌了,”韩琦对上他们疑惑的小眼神,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可毕竟是这样大的喜事,竟是都不能在一起聚一聚,也太憋屈了些吧,”话虽如此,但王羲之却也有些不满意。
“羲之,依我看,韩琦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是不能庆祝,只是这风口浪尖上,还是谨慎些好,”但独孤珩却抬手制止了他,并赞同了韩琦的说法。
“那也就是说,我想吃席的愿望,达不成呗?”王羲之摊开手,有点小失望。
“怎会?只是说现在不宜大摆宴席,不过待风头过了,你我与阿裒小聚一番,只摆个家宴,想来还是无碍的,”独孤珩笑了笑,随即宽慰了一句。
“那为何不现在前去?只一样就我们几个聚聚,摆个家宴庆祝不行吗?”王羲之还有疑惑。
“表公子怎么忘了?此事的关键不止在于大摆宴席的声张,更在于如今时机的不对,”不等独孤珩回答,韩琦便提醒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就消停些吧,待会儿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做来就是,”独孤珩伸手摸了摸王羲之的头,半是哄着,半是劝着跟他道。
“那韩琦呢?”王羲之得了许诺,总算满意的笑了,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他?”独孤珩也看向了对面,“韩琦,你既然说出了这话,想必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是清楚的吧。”
“公子放心,我这就亲自去二殿下那里探探情况,”韩琦行了一礼,恭敬道。
“去吧,”独孤珩摆了摆手,“只是走路要当心,这次可不要再撞在南墙上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言语里带着些调侃。
第46章
“公子,我没有那么笨的,”韩琦闻言,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不要撞在南墙上,这是在说什么啊?”王羲之见他们两个这样,觉得怪好玩的,也兴致勃勃的凑过来问。
“啊,其实就是前两天……”独孤珩想告诉他。
“没什么,公子,表公子,我这就去了,”可韩琦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并行了一礼后,急匆匆的就转身离开了,只那耳朵却红的什么似的,让人在后面也看的分明。
“他这是怎么了?”王羲之觉得挺有趣的。
“害羞了呗,”独孤珩也笑了笑。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兄长,告诉我吧,告诉我吧,”王羲之凑过去摇晃他的胳膊,撒娇似的求问。
“好吧,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韩琦,我把他的糗事告诉你了啊,”独孤珩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下来,只是在说之前,他跟他约法三章。
“放心吧,”王羲之连连点头。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独孤珩拉着他回转书房,一边走,一边跟他说话。
片刻后,两人跪坐在书房的案台后,桌上摆着的书籍早已被挪开,摆放着的则是果盘,有冬枣和御梨,个个都是饱满多汁,带着甜蜜的气息。
而此时,王羲之正拿着一只梨,边吃边听独孤珩给他讲故事。
待到听了‘撞了南墙还不回头’,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兄长在韩琦离开前,要说那话调侃对方了。
只是说到这个,独孤珩就忍不住多赞了两句韩琦的忠心,还提到了那个雨夜他为自己受伤的事。
听他说起韩琦的胳膊受伤,王羲之却也想起了一事。
“兄长,你可知道,二殿下的胳膊,好像也受伤了。就在那雨夜之后没几天,我出门去买东西,碰上了二殿下,便凑过去跟他说话。”
“岂料当时人群拥挤,也不知谁推了我一下,一个不小心,我就扑到了他身上,压到了他的胳膊,他痛的喊出来了,我这才发现他也受伤了的,”王羲之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是吗?那他有没有说,是怎么弄伤的?”独孤珩连忙问道。
“说是前两天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候,不小心碰伤的,可我觉得倒不像。”
“兄长你想啊,前两天总是下雨,便是晴了,地上积水也甚多,这个时候去什么演武场啊,”王羲之告诉他经过,并附加自己的猜测。
“这不就跟方才你说的那个,‘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故事类似吗?总也听着不像是真的,”他还调笑模拟了一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独孤珩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总之脸上的笑意已然没了,竟是慢慢沉思起来。
“兄长,你怎么了?”王羲之见他这幅样子,一时觉得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只是想着,韩琦怎么还不回来,我这会儿还挺想知道阿裒那边怎么样了呢,”听他说话,独孤珩这才回神,语气自然的回了一句。
“奥,那我们就等会儿吧,”他这么说,王羲之也就点了点头,不在追问。
这头独孤珩心里已然泛起了疑惑,他总觉得韩琦有事瞒着自己,而另一头,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上的韩琦,已经来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司马裒身着一席黑色劲装,本在院中练剑,且满头大汗,显然是练了好一会儿了,即便见他来,也未曾有停下之意,只挥手屏退了左右,并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剑扔了过去。
韩琦也不甘示弱,一把接住,并快速将自己的广袖扎起,就这样,两人同时手持利剑,摆开架势,开始动起手来。
院中除了刀剑碰撞之声,便是他们的斥喊之声,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只是韩琦的胳膊还未好全,到底不敌对方,不久后,便败下阵来。
一个转身突刺的功夫,司马裒便看准时机,一把将其拿下,摁在地上不说,就连剑都插到了对方脖颈边上。
“韩琦,你这身手不怎么好啊,如若下次,敌人不是用药,反而是用刀剑,你这样,怎么能保护好阿珩呢?”
司马裒一条腿压在他胸前,一只手握着剑柄,而另一只手则是揪住了对方的衣襟,将其提了起来,随即对他开启了嘲讽模式,几天前打的那一架吃的亏,他总算找补回来了。
“那你呢?靠着我公子出事,这才得以封王,你现在一定很高兴吧,”韩琦也不甘示弱,立刻开口回怼。
“我再说一遍,阿珩是我很重要的人!”
“无论如何,我不会拿他的安危来换自己的前程!”
“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你若是再这般出言不逊,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
司马裒闻言,简直要气炸,他伸手猛的回推,韩琦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与此同时,他还用右手把那把剑再度往地下插了进去,本来是以示威胁,可韩琦在挣扎间,不慎碰到了剑刃,只须臾,脖颈上便划了道口子,有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这一下子,也总算找回了两人的理智,加上刚才一出事,司马裒就下意识的推了对方一把,使得他远离剑刃,这才没有伤及要害。
最后请来医师包扎清洗伤口,也只浅浅一道,原是流血那么多,也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第47章
虽说方才打生打死,甚至血溅当场,但现在,两人倒是都安静下来了。
而且不约而同的都有些苦恼,因为这脖颈上缠了绷带和绢布,这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根本瞒不过去,一会儿回去,独孤珩若是问起,只怕又是一桩麻烦事。
还有,对方是知道他过来司马裒这边的,现下脖颈上带伤回去,恐怕很难不联想到他身上,要是进而引出别的什么,那也就有他们两个受的了。
有鉴于此,一时两人也没了主意,后来勉强想到了一个说辞,对好口供之后,韩琦这才回转独孤府。
彼时已过了中午,无论是王羲之还是独孤珩,都有午后小睡一会儿的习惯,韩琦还在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挺过今天,明天说不定脖颈上的伤就不显了,他也就用不着解释什么。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他本想着看一眼自己公子睡得安不安稳,然后就回去再上一次药,让伤口快点愈合,岂料他才走到内室床榻前查看过情况无事,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
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独孤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还正看着他的脖颈处。
那里新缠的绷带和绢布,是那么的显眼,还有熟悉,就和不久前,缠在他胳膊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对于你的新伤,你还有什么说辞给我?”但出乎意料的,独孤珩只放开了他的手,非常平静的询问道。
“……”,韩琦一时无言以对,只默默的跪下,低着头不说话。
第25章
冷暖自知
彼时,日头已过正午,天色变得极快,方才还晴着,不过片刻,便又是连绵不断的细雨。
院中树上的片片红叶被打落在地,但栽在小路两旁的菊花,却依旧如故,于湿润的空气中继续散发着缕缕幽香,迎寒怒放,不惧风雨。
天阴的很快,乌云也压的低,配上绵绵细雨,不多时,便有丝丝寒意袭来,透过半开的窗户涌进室内。
韩琦感觉到凉意,下意识的想去关上,以免吹病了自己公子,可他的腰才直起一半,却又想起现在的处境,没奈何,只得又垂头丧气的弯了下去,低头继续沉默着。
“唉,”独孤珩见他如此模样,既无奈,又心疼,他只得自己起身去把窗子关好,复又走到他面前。
“起来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独孤珩朝他伸手,“快起来吧,”他再次重复,言语间仍是那般温柔。
“公子,韩琦愧对公子,不敢起来,”韩琦听了更觉心里对不住他,只摇头跪着,虽是回话,但却不曾起身。
“你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如今出去一趟,又添了新伤,现下更是长跪不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亏待你了呢?难道你想让我落一个苛责下属的名声不成?”
见他这倔强的跟头牛似的模样,独孤珩一时无法,只得反其道而行之,出言激他。
“韩琦绝无此意,公子明鉴啊,”一听这话,他果然急了,忙抬头为自己辩解。
“既无此意,那还不起来?”独孤珩再度把手伸到他面前,“怎么?还要我请你吗?”
“韩琦不敢,”嘴里说着这话,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搭在了对方的掌心,独孤珩也顺势握住,拉了他一把,并带着他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松了松对方的衣襟。
韩琦下意识的抬手阻止,却被独孤珩用手挡开。“别动,让我看看情况如何了,伤在脖颈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那缠着的绷带和绢布,入目所见,却是一道血痕,其上敷了药膏,散发着一点清苦的味道,但看其尺寸,应当伤的不重。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弄的?”他心疼他的同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其原因,还是要问的。
“是韩琦和二殿下切磋,一时不敌被擒住,心有不甘挣扎起来,这才不小心伤到的,”韩琦思虑再三,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只是他略去了打架的原因,只重点落在过程上。
“阿裒他虽然不擅诗书,但却精于武艺,你与他在这个上面较劲,自然讨不了好,下次不要这样了,你们两个无论谁伤了,担忧的总是我。”
独孤珩为他再度把伤口裹好,又用绷带系上,言语间透露着关心,却并无半分质问,就连继续探寻的意思也没有。
“……公子,你不问问我,为何我会和二殿下起了冲突,胳膊上的旧伤又是怎么来的吗?”他不探寻,本是一件好事,但莫名的,韩琦却又觉得有些不解,他下意识的反问道。
但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不已,生怕说漏了什么,让对方察觉出端倪,进而追问那晚雨夜的真相。
“问什么呢?你都已经告诉我了,不是吗?”但独孤珩却平静的很,甚至还替他抚平了衣襟。
“可是……”,韩琦看了他一眼。
“没有可是,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那也一定是你想要保护我,这才瞒着我的。”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养好伤,这样我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走下去,”独孤珩握住他的手,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巧妙的将话题终结的同时,又给他以安慰。
第48章
“公子,我,我……”,韩琦闻言,一时之间,是既暖心,又愧疚,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所有,坦诚一切,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因为他想到了后果,他怕自己公子知道后,会受不了,所以他继续选择了隐瞒。
“我知道了,”他点着头,这么答应着。
而独孤珩,也真的没在追问下去,这场谈话的最后,他只提了一下幼时两人的约定,无论何时,韩琦对独孤珩,都是绝对忠诚。
而韩琦,也是再次肯定了这句约定,并且如往昔一样,将其当做人生的谏言,不折不扣的执行。
“过去,现在,将来,无论什么时候,韩琦对公子,都是绝对忠诚。”
他坚定的回答,既是给独孤珩,也是给自己。
就这样,主仆两人再度回归了以往的生活,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司马裒得封琅琊王的事,所造成的动荡却远没有结束,首当其冲的便是此时东宫的太子,司马绍。
而庾亮更是急得不行,那晚雨夜发现太子丢了,他真可谓是舍了三魂没了七魄,吓到胆寒。
好不容易从妹妹太子妃那里得到太子安然回东宫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收到了上司命自己下个月立刻就任下属郡县的消息。
对方也没说奉谁的命令,只说要他听话去做就是。
庾亮当然不肯不明不白的被踢出中央,到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做官,所以他还是跪在东宫外去求见了太子,哪怕外面大雨如注,他也不曾起身。
可对方根本不搭理他,末了,还是太子妃这个做妹妹的心疼他,自作主张给他拿了一把伞,但也没敢放他进来。
只庾亮却没接那伞,反而带来了陛下册封二皇子司马裒为亲王的消息,要她告诉太子。
这几天太子司马绍感染了风寒,一直未好,也就不曾去上朝,还没有得知这个消息,当太子妃把庾亮的话转述给他时,司马绍简直气的差点呕出血来。
朝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可琅琊王氏的那两位大人却丝毫没有给他通气,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晚的事,恐怕已经暴露了,所以对方才会下此狠手,不惜捧他二弟上位来制衡于他。
更有甚者,他怀疑当晚打昏自己的人,都是琅琊王氏的暗卫,就连自己的父皇,他甚至都怀疑上了。
他现在真是止不住的怨恨庾亮,可如今要了解真实情况,还真就得问他,没法子,他只得强压着怒气,让太子妃去把他那个废物哥哥带进东宫。
太子司马绍屏退了左右,就连太子妃也都被赶走了,只剩庾亮和他。
因着外面阴天下雨的,房间里也昏暗的很,烛火一闪一闪的,偶尔有惨白的闪电划过天空,也瞬间照亮房间,能看到太子司马绍的脸色非常不悦。
“你说,一五一十的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让我那个二弟一举封王了?说!给我一个字不落的说!”
司马绍手里还端着药碗,但现在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直接把碗摔在了庾亮面前,褐色的汤药撒了一地,清苦的味道弥漫开来。
但庾亮不敢有丝毫嫌弃,他果断的跪下,并开始叙说当晚的事。
在听到是司马裒强闯别院带走了独孤珩的时候,司马绍就意识到自己果然是中了算计,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前脚独孤珩才被掳走,后脚司马裒就找了过来,还准时的赶在他得手前把人救了,便是嗅觉灵敏的狗要寻丢了的肉骨头,也没这么快的吧。
听着太子的讽刺,庾亮也赶紧顺杆子爬。
“可不是?这事本来万无一失的,怎么就他那么巧,英雄救美不说,还因此得了两位王大人的支持,不然哪有他今日封王的光彩?”
“更别提,陛下竟然给他的封号是琅琊王,殿下,你说这要不是早有预谋,那怎么可能呢?是吧,殿下,你……”
他正要挑拨两句,把责任推个干净,岂料话到此处,还未说完,便已经戳了司马绍的肺管子了!
“你说什么?父皇给他的封号是什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问题,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
“回殿下的话,陛下今早在朝会上颁的旨意,言说,要封二殿下为……为琅琊王。”
庾亮说完便俯下身子,深深跪拜,再不敢多言一句,可见他反应过来这个封号的与众不同了。
“哼,琅琊王,好一个琅琊王!”
“父皇这是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一点余地都不留了!”
“封他做琅琊王,那我这个太子又算什么?!”
……
司马绍气急败坏,又将一旁的花瓶也摔在了地上,碎瓷片散了一地,还有些划伤了庾亮的手,但他不敢喊疼,只那么受着,司马绍还不解气,入目所见的一切,只要能摔的,他都给摔了。
“殿下,殿下你别气坏了身子,如今木已成舟,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是啊。”
庾亮看他如此疯魔,又是心惊,又是胆颤,但没法子,他还得靠他,只得鼓起勇气,一路膝行跪到司马绍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试图劝说。
“你还敢提?!若不是当日你出的馊主意,本殿下今天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第49章
他不说还好,这一出声,司马绍的怒气可就全都朝他来了,上去就是一脚!
岂料还没踹翻对方,他自己倒是先头昏目眩起来,一个不稳,便往后摔了下去,也是庾亮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他就得躺在一地碎瓷片上了。
“来人,来人啊,殿下晕倒了,快传太医来,”把人接到怀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太子晕过去了,庾亮不敢迟疑,赶紧高声呼喊,招呼外面。
好在太子妃担心这边的情况,带着下人在外面撑着伞等着,这才能听到呼喊,及时带人进来救助。
东宫之中,一时之间,人仰马翻的。
第26章
志同道合
细雨绵绵,秋风吹拂,太极殿外的梧桐叶也随之飘落,台阶两旁的朱槿花和紫薇花早已凋零,只鲜红的茱萸与雪白的秋菊仍开的正盛。
但两者之间,红白对比太过强烈,以致有些许压抑弥散,偶尔又有几声呜咽般的蝉鸣响起,合着连绵不断的秋雨,更是添上无数凄冷。
而这还不是最难过的,当太子在东宫昏厥的消息传到太极殿西堂时,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的皇帝司马睿,显得分外不悦。
房间里温暖如春,但气氛却压抑万分,皇帝司马睿围绕着案台上的棋盘,方才正在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就听堂下跪着的暗卫禀报了太子的事,他停住了脚步,轻提衣摆,坐到了棋盘一端。
“事到如今,他还敢怨朕不给他留脸面?哼,真是无知者无畏,他难道忘了现在这结果,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皇帝司马睿捏着一枚黑子,重重敲了敲棋盘,言语间也满是对太子的不满,可见这个儿子最近的种种行为,已然失了他的圣心了。
“……”,陛下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的失望,但跪着的暗卫却一言不发。
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管好自己的嘴,因为这不只是说几句话的事,更是关乎他的性命的事,何况他一向分得清自己的主人是谁,那么,此时就更没必要为太子开口了。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朕没指望他现在就能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可若是连韬光养晦,不争而争的道理都不明白,也做不到,那朕就真的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该换一枚棋子了。”
皇帝司马睿也仿佛已然忘了还有别人在,竟是自顾自的低声喃喃着,手中捏着的黑子也放到了棋盘上,棋子与棋盘接触时,有清脆的玉石碰撞声响起,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引人注意。
而暗卫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依旧低头跪着听候吩咐。
“那个庾亮呢?现下还在东宫吗?”皇帝司马睿问起了其他。
“回禀陛下,对方还在,此时正与太子妃一同照料太子殿下,属下见其神色,焦急担忧不似作假,”那暗卫如实告知。
“哼,他当然担忧太子的安危,如今他一家老小都压宝在太子身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那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无论是为着他自己,还是为着他的家族,他自是都要担忧的不得了,”但皇帝司马睿却对此嗤之以鼻。
“且他今日一下朝就去见了太子,想必是想求个恩典,保他留在中央吧。”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不过他现在好奇的是,“那太子呢?他是什么反应,要保这家伙吗?”他问到。
“属下听着,他们还未谈到这个话题,不过言语间,已有这个意思,然后太子殿下就被二殿下封王的消息,气昏过去了,”暗卫一五一十的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朕的这个儿子素来优柔寡断,难以抉择,如若庾亮仅仅是个投诚的小虾米,他为自己那千金买马骨的名声保他也就算了。”
“可偏偏对方是他的姻亲,与他同气连枝,还干出了几乎得罪满朝文武的祸事!”
“就这样的蠢材,即便再忠心又如何?其结果也不过是南辕北辙,对方越行动,对他的影响就越大。”
“这就好比一条狗,若是不受控制,总是乱咬人的话,那就不该留在身边了,偏生他还舍不得,简直鼠目寸光,短视至极!”皇帝司马睿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罢了,太子再如何,到底也是朕的儿子,有些事他做不来,朕就只好帮帮他了!”话到此处,他目光一冷,随即朝着暗卫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是,陛下,”暗卫应声起身,到了皇帝跟前,俯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也不知皇帝跟他说了什么,总之不久后,暗卫便离开了太极殿,回转东宫了。
而就在宫里上演权谋大戏,你来我往的时候,独孤府里,却弥漫着烤肉和酒香,一派欢乐中。
原是王羲之想着,如今下雨不能去找司马裒庆祝,那就不如自己乐一乐,独孤珩素来疼他,何况这只是个小小的要求,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厅堂里特意准备的大案台上,摆着碳火炉子,周围则是盘子碟子一大堆,各种海鲜肉片加应季水果蔬菜都在,还有各色小料。
房间里烟雾缭绕,故而窗户都半开着,虽说外面连绵细雨,但这里面倒是暖和的很。
本来独孤珩是想让厨房里把东西做好送上来的,可偏生王羲之说,自己烤的才有趣,独孤珩也觉得雨天烧烤很有意思,便也同意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食材丰盛的很,有切好的小块羊肉,又有白鱼做的肉丸子,掀去半边壳,处理干净,只剩鲜嫩肉片的牡蛎和车螯,以及和着蜂蜜做的,被切成巴掌大的胡饼。
第50章
还有洗好的葵菜和秋笋,甚至于就连御梨和贡枣都被串上了签子,成了盘中餐肴。
一时之间,兽肉,海鲜,蔬菜,水果,全都被架上了碳炉,真可谓是群魔乱舞,纯粹一大杂烩。
但王羲之倒是还兴致勃勃,他还拿着工具往菜肴上刷调料,并在韩琦的指导下,亲自转动签子给食物翻面。
独孤珩也觉有趣,亲自烤了几串,至于手生,把握不好火候,这些有韩琦在,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几人玩的十分开心,吃的也很高兴,还互相分享自己制造的美食呢。
“兄长,你吃这个,这个牡蛎我烤的火候正好,配上一碟醋,最是鲜美不过,”说着,王羲之便取下了两支签子,把其上的牡蛎放到小铜盘,摆了四五个的样子,又给他端了醋,殷勤的递了过去。
“好,那我就尝尝,”独孤珩笑着接过去,并蘸醋吃了一个,肉质鲜嫩多汁,又有香醋调和,更是刺激味蕾。
“嗯,好吃,想不到我们羲之还有这一手呢,等将来郗家女郎过了门,你大可以为她多多下厨,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何等的多才多艺啊,”他不住的点头称赞,还拿对方的婚事打趣呢。
“兄长,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了,也只是定下了婚事,等彻底成了,还得有些时候呢,”王羲之听他提到未婚妻,也是有些急切的摆了摆手。
“再说了,圣人云,‘君子远庖厨’,我偶尔为她做一做菜也就好了,哪有什么多多下厨的道理?”
他其实很赞同独孤珩的说法,也想着将来成亲后,好好疼爱妻子,只这会儿少年郎脸皮薄,心里愿意,嘴上却非要反着说,归根结底,还是要面子啊。
“诶,此言差矣,羲之啊,一听就知道,你肯定没有认真研读过这句圣人之言啊,”独孤珩看出了他的别扭,但却不肯轻易放他一马,甚至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一本正经的开始说教起来。
“我哪有不认真研读圣人之言啊?”王羲之不明所以,还反问呢。
岂料这正中独孤珩下怀,他笑了笑,随即开始了解说。
“所谓‘君子远庖厨’,此言本是出自大贤孟子劝诫齐宣王之语。”
“言说君子见到飞禽走兽还活着,便不忍杀它们,听见它们哀鸣,更是不忍吃它们的肉,故而君子远离厨房。”
“这是说,由心里的不忍而生出了仁者爱人之心,进而延伸到对百姓的宽恕,讲的是用道德和仁政来治国的道理。”
“而非是讲君子不下厨,你现在还敢说自己认真研读过这句圣人之言了吗?”独孤珩把故事的真正含义讲述了一遍,随即挑了挑眉,反问对方。
“那,那这不是儒家的言论吗?现下世人都爱谈论道家的玄学,清谈会上亦是说的这些,我一时不察,错了理解,那也情有可原的嘛。”
王羲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一时脸上有点热,但他还是弱弱的为自己分辨了两句。
“诶,说起这个,我也有些忧虑,清谈不提时事,只论玄学,固然是保全自身的好法子,可于国于家,却也并无半分帮助,真是可悲可叹啊,”独孤珩思及此处,便是手里的烤串都不香了。
“可我们现在又能做什么呢?”王羲之也被他的忧伤所感染,“大的局势也不会听我们的啊。”
他拿起一串烤羊肉,叼下一块使劲儿咀嚼,就好像撕咬的是这混乱不堪的时代与浑浊不清的世道一般。
“公子,表公子,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有热血,有抱负,将来何愁没有发挥能力的地方呢?更何况日子还长着呢,很是不必自怨自艾的。”
见他们两个有点消沉,韩琦却是端上来一盅红枣羊肉汤,一人给盛了一碗,还出言开导他们,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心里也装不下宽阔的天地,但他知道如何宽慰自己的公子。
“说的对,正因如今我们未曾做出什么功绩,所以才更要好好积蓄力量,这样以后机会来了,才能趁势而起,为国为民做些什么。”
独孤珩听了这话,果然一扫方才的颓靡与犹豫,转而振作起来,甚至出言鼓励王羲之。
“没错,兄长说的是,我们合该有此决心,”王羲之也随之奋起,连连点头赞同道。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所以为了未来的大业,公子,表公子,现在更该好好吃饭了,”韩琦见状,也趁机把羊肉汤往两人面前推了推。
“这汤炖了好久,且最是补血益气,正适合这阴天下雨,你们快试试吧。”他殷切的劝慰道。
“韩琦,你现在也该补血益气的,也来一碗吧,”独孤珩说着,也上手给他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
“就是,就是,听说你受伤流血了,最该好好补补了,来,吃这个秋笋,配着羊肉汤解腻,”王羲之也给他拿了几串烤笋放到他盘子里。
韩琦推辞不过,只得与他们一起用了,几人一起用饭,其乐融融自不必说。
第27章
心照不宣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到台阶之上,抬头一看,便是雄伟的太极殿,恭敬之情油然而生,而上完朝的各位大臣们,从里往外走的时候,面上恭敬,但心里如何,也唯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今日破天荒的,王导没和王敦一起走,兄弟两个隔着一段距离,而太傅郗鉴却正笑着走在他旁边,正与其说着话。
第51章
琅琊王氏和他们郗家要联姻的消息朝堂尽知,如今两家的主人走在一起,又面带笑容,似乎也无可厚非,外人猜着,也可能是在说婚事吧。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说的是什么,而且其他人,也没那个胆子贸然凑过去,没看王敦大人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呢吗?
万一过去前,被王敦大人拦住,那可就不好弄了,这位的脾气,众人皆知,故而这段下台阶的路,王导和郗鉴算是走的比较平稳的。
而他们在谈的,也果然不是什么婚事,而是另外一件事。
“茂弘,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人事变动,其实就是打算把太子的姻亲下放到地方历练的吧,”郗鉴与之并肩而行,缓缓下着台阶。
“道徽,你一向不参与这些的,怎的今日问起这个了?”王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我也不想过问的,总归跟我也没什么大关系,只是方才出来时,陛下派人过来传话,要我没事的时候,多去太子那里转转。”
“言说对方近来风寒缠身,一时头昏目眩,有些事总也想不通,说是要我去开解开解。”
“你说我这也不是太医啊,生病这事导致的各种症状,那我怎么能开解的了呢?是吧,陛下这不是纯粹难为人吗?”
他似乎真的不明就里,还当成笑话说给王导听,同时又抱怨着,但实则却暗含试探,想看对方是什么态度。
“既然陛下让你去,那定是有让你去的理由,人家都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既然不擅长瞧身上的病,那陛下要你去解决的,必然是心里的病。”
“听说太子近来虚火旺盛,易躁易怒,行事颇为不得章法,陛下此时让你过去,定然是要为他调理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了。”
王导何许人也,自是一瞬就明了他的意思,面上含笑,语气轻松的就给出了答案,只他说的模棱两可,让人摸不清楚脉搏。
“那依茂弘你看,太子这病,我该怎么医才好呢?”但郗鉴也是老油条了,对方装胡涂,他也跟着装胡涂,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继续追问。
但他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没说自己不干,而是询问该怎么干,也就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度是多少。
郗鉴未必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做之前来王导这儿询问一下,那就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主打的就是两不得罪。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如今二殿下蒙陛下垂爱,特赐封了琅琊王,而太子恰好这时候病了,正是免了一场朝堂之争,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道徽,你觉得呢?”
王导闻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这次他倒是给了些提点,但也没留任何话柄,依旧是用了含糊不清的词语,但又包含着自己的态度,末了,还不忘了给对方台阶下。
“茂弘,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这心里就有数了,”而郗鉴听了这话,也算清楚该怎么做了。
“既然说完了杂事,回头我们在家里再说点正事吧,羲之那孩子和你家女郎的婚事的诸多流程,还需再多多斟酌才是,”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后,王导话头一转,说起了其他。
“如何个斟酌法?可是有什么变故不成?”涉及自己的女儿,郗鉴顿时便十分上心起来,连忙追问。
“倒也不是,只陛下隆恩,马上就要册封我家珩儿为二殿下的少傅,年后便打算启程去封地。”
“我们想着,届时也让羲之跟去历练历练,所以这婚事的流程嘛,也就不免要再斟酌斟酌,”王导在给他解释的同时,也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原来如此,那这事,是该要好好斟酌一下的,”郗鉴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情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在家里摆酒,邀你前来商议,届时,你可不能推辞啊,”王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放心吧,旁人的事再如何不上心,我们两家的亲事,我总也要放在心上的,”郗鉴一语双关道。
“那就最好不过了,”王导闻言,唇角的笑意更是加深了。
两人谈笑间便已达成了一致,很快郗鉴就与他分开,前往东宫了,而王敦则是跟上了王导,两人一同乘坐牛车回了家。
路上的功夫,王敦问起对方找他干嘛,王导只说是来讨个主意,为了他们两家的婚事,听到这儿,王敦也没多想,只顺势把话题切换到了那个庾亮下放到哪儿。
王导则回答,无论在哪儿都好,总之要在他们的掌控之内,王敦也深以为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整治对方。
至于太子的想法,根本不重要,因为今天在朝会上的那份下放名单就足以表明陛下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了,既然如此,现在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又更待何时呢?
至于说他和郗鉴在太极殿前走的那么近的事会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王导则表示,要的就是这份坦荡。
而皇帝司马睿听到属下禀报郗鉴是在跟王导交谈后才去的东宫,也果然没有任何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还得是道徽会办事,此次若能息事宁人,朕可真得好好嘉奖他一番了,”皇帝司马睿坐在案台前,手里捏着棋子,看着棋盘,自言自语道。
之所以有此一言,实在是因为郗鉴还没去办,就已经达到了预期了。
第52章
皇帝司马睿特意安排他去开解太子,无非就是看中他和琅琊王氏的姻亲关系,再加上是纯臣,这样既能顾及好两方的脸面,也有利于事态的缓和。
至于说太子能不能体会到他这份苦心,那可就要看对方的悟性,以及郗鉴愿意说几分真话给对方了,正好也测试一下,郗家到底有没有因此站队,而偏了以往的行事准则。
有鉴于此,皇帝司马睿也就吩咐了一句,而下面的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视线转到东宫那边,庾亮依旧不肯死心,跪在门外求见太子,郗鉴来的时候自然看到了对方,但并未跟他打招呼,因为没有必要,庾亮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进去,而他依旧被拒之门外。
而太子听闻他是奉陛下旨意来此的,心里便是再怎么不舒服,也只得忍着。
太子妃喂太子喝了药,太子的精神好些后,便在书房里接待了对方,而太子妃则是识趣的退了出去,并带走的所有下人,只留太子和郗鉴在房中。
“殿下万安,”郗鉴朝他行了一礼。
“起来吧,太傅也不是外人,坐吧,”太子司马绍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
“谢殿下,”郗鉴随即也跪坐在他对面。
“听太子妃说,太傅是奉了父皇之命前来看望本殿下的,父皇还真是挂念我啊,”太子司马绍提起了这事,明明话里都是感激,但语气却莫名的带着一股讥讽意味,让人听着极不舒服。
“殿下千金之躯,又是陛下爱子,国之储君,陛下挂念,自是合情合理的,”他阴阳怪气,郗鉴却面不改色,欠了欠身,依旧恭敬的很。
但他说话时,却也开始使用官方标准答案,总之,不偏不倚,让人挑不出错,可也没什么偏向,换句话说,那就都是废话。
“若真是如此挂念,怎的不见他亲自来看我?反而送了我那二弟一份大礼,封王,还是琅琊王,父皇可真是够挂念我的。”
太子司马绍却没听出这里面的敷衍,还口无遮拦的发泄起了自己的不满。
“殿下,容臣多一句嘴,无论陛下如何做,总归还是顾念着殿下的,不提其他,只说这次官员调动的事,陛下就亲力亲为。”
“至于给其他皇子封王的事,也不尽在二殿下,其他两位殿下亦是封了亲王的,殿下很是不必太过在意此事的,”郗鉴见他如此,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也只得开口劝慰。
“不必太过在意?琅琊王的封号意味着什么,太傅真的不知道吗?”太子司马绍闻言,更是气的不行不行的,他忍不住语气很冲的反问道。
“无论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总归现在,殿下你是太子,是储君,陛下并不曾有改弦更张之意,满朝文武也不会轻易答应。”
“这自古以来的规矩,立嫡立长都是定好的,殿下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只要不行差踏错,那么便是任谁说出什么来,也动摇不了殿下的地位。”
“而关键就在于,殿下能否沉得住气,稳得住心,”郗鉴这番话倒是很有些真诚在其中了。
虽然事先有权衡利弊,但说到底,他还是纯臣,如若太子行事无错,他再怎么样,也确实是要保对方的,这不是为了维护太子,而是为了维护正统和规矩。
而他的这番话,也着实让太子司马绍冷静了不少,但同样的,他也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可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利于本殿下,还有庾家那里,”他有些犹豫。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这般僵着,不若弃车保帅,及时止损,至于这一朝一夕的得失,殿下大可不必在意。”
“正所谓朝堂如战场,胜负都是常事,若是每次都犹豫不决,那么将来机会来了,只怕也握不住,还望殿下早些决断啊,”郗鉴行了一礼,苦口婆心的劝说。
“……太傅言之有理,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太子司马绍思虑良久,到底还是被说动了,“至于父皇那里,我……”
“殿下不必担忧,陛下那里,自有臣去回禀,必定将此事圆满解决,”郗鉴主动承诺。
“还有琅琊王氏那里,还望太傅为我转圜两句,”太子司马绍还不忘了提醒他。
“殿下放心,”郗鉴没有直接答应什么,只低眉顺眼的接了一句。
如此,两人也就此达成一致,这场谈话的内容,也很快传到了皇帝司马睿那里,不管其他人如何,总归庾亮的归宿是彻底定下来了,那么接下来也就该忙其他事了。
第28章
父子情深
司马裒封了琅琊王,按例要入宫谢恩,其他皇子亦然,只是仪式结束后,皇帝司马睿却单独留下了这个儿子。
与之言谈之间,尽显父子情深,且多赞许与鼓励,并隐隐暗示,自己之前那般对待他,尽皆都是不得已,如今为他封王,也是补偿之意,亦是表达他的拳拳爱子之心。
司马裒听了这番真切的剖白,想着父亲果然还是念着自己,一时自是感动不已,情绪上头,更是一顿表忠心,誓要做一个好儿子,好臣子。
皇帝司马睿也顺势又是一堆勉励和看好的话语,毫不犹豫的输出,一遍又一遍加强自己对儿子的影响,司马裒年纪小,也没多想,便也全盘接受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好的消息给他,那就是,司马睿这个做父亲的,把独孤珩册封给他做少傅了,还希望他们两个互相扶持,去封地历练的同时,将来也为国为民做些实事。
第53章
而这个好消息,对司马裒来说,简直高兴的不能再高兴,甚至比他自己封王都要高兴。
或许他潜意识里早就把独孤珩看的比那些什么爵位荣耀都重要,哪怕封王是他梦寐以求的,但在他心里,也没有独孤珩长长久久在他身边要紧。
由此表现出来的,便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致的欢喜,而皇帝司马睿看到这一幕也颇为满意。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和太子那个孽障不一样,小时候就和珩儿玩得来,长大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交好,不曾有半分隔阂,把珩儿放到他身边,他还是放心的。
末了,他又勉励了一番,随即又赐了一些礼物,有单独给他的,当然,更多的是给独孤珩的,还特地吩咐,让他找机会带给对方,也是他这个做父辈的一点心意,算作提前祝贺他们了。
对于礼物自己得的少这点,司马裒并无任何不满,甚至于,便是对方不提,他回去以后也是要挑着好的送给独孤珩呢,如今提了,他便更有理由去见独孤珩了。
更何况,现在有了这层师徒关系,以后谁也不能阻拦他们相见了,谁也不能,思及此处,他便更是恨不得立刻飞到对方身边去。
父子两人的会面圆满结束,司马裒带着一堆礼物心满意足的出宫了,而他这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恰好被前来拜见皇帝的太子看到,一旁的太子妃正扶着他。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的我这二弟这般高兴?”太子司马绍咳嗽了两声,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疑惑。
“殿下,今天是诸位亲王进宫拜谢父皇的日子,臣妾看二殿下刚从太极殿出来,又带着那么些礼盒回去,想必是得了父皇的嘉奖了,”太子妃扶着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嘉奖他封王吗?可那么多礼盒,也远超按规矩册封所赏赐的量吧,哼,父皇还真是有够偏爱二弟的,”太子司马绍又开始心里不平衡起来,沙哑着嗓子还不忘了说三道四。
“殿下,这里是太极殿,慎言啊,”太子妃听了这话,一时惶恐不已,忙压低声音劝诫。
“本殿下知道这里是太极殿,用不着你来提醒!”然而这话却激怒了对方,太子司马绍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太子妃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而太子也因体虚而没站稳,幸亏两人的侍者和宫女都挺有眼力见儿的,及时接住了他们。
太子司马绍也没在管她,反而扶着侍者的手往太极殿而去,他要去拜见父皇,太子妃心里失落,但并不敢表现出来,只也扶着宫女的手,跟在了他后面。
只是皇帝司马睿并没有见他们,只派人言说让太子好好养病,不疼不痒的关心了几句,便打发他们回去。
司马绍很生气,特别生气,尤其是对比方才自己二弟从里面出来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就更生气了。
可他没办法,毕竟,说这话的是他父皇,他得忍着,就这样,他转而回了东宫,而太子妃也随他回去。
对比这对夫妻的凄凉惨淡,而另一头,司马裒却是高兴的很,他带上许多礼物兴冲冲的去了独孤府。
可到了却被下人告知,太傅郗鉴拜访了王导他们,言说要商谈王羲之和郗家女郎的婚事,而独孤珩也陪着过去了,暂时不在家。
司马裒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便把礼物都放下,末了,又告诉下人,要他转告独孤珩,明日自己想在建康城南边的新亭约他见面,看他可有空闲,如若可以,遣人通知自己一声。
独孤家的下人自是不敢不从,自家公子一回来,便把事情说给对方听,独孤珩自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王羲之在一旁听了,吵嚷着也想去,却被独孤珩劝住。
其理由也很简单,今天商议的他和郗家女郎婚事的流程,只怕还有的操心,他这个当事人应该更仔细些,此话一出,王羲之也只得作罢,毕竟,比起凑热闹,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啊。
就这样,表兄弟两人达成了一致,晚间用了饭,王羲之回房去休息,而独孤珩也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回到了自己房间。
韩琦本想着如往常一样为他守夜,可独孤珩却神秘兮兮的带他进了内室,随即从屏风后面拿出一柄长剑,双手托着递给他。
“公子,这是?”韩琦一时惊讶万分。
“忘了吗?我早先就答应过,要给你寻一柄宝剑的,来,拿着吧,”独孤珩抿嘴一笑,说着便把那剑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可这,是哪儿来的呢?”韩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剑,但他还是疑惑。
“又忘了不是?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下人不是说,阿裒送了好些礼物来吗?我和羲之打开看了,我让他取了些喜欢的拿走,顺便也陪着他挑了一会儿。”
“而当我见到这把剑的时候,我就知道,最适合它的主人,莫过于你了,”独孤珩抬了抬下巴,一脸邀功求表扬的小表情,看着可爱的紧。
“可那些都是二殿下送给公子你的,他送的,我,我……”,韩琦很想要这把剑,可一想到是司马裒送来的,就心里别扭的很。
“没事的,他不是遣人告诉我了吗?这里面也很有些是陛下赏赐给我的,那既然是给我的,我再把它转送给你,也没什么问题啊,”但独孤珩却不在意这些,还出言开解。
第54章
“可我觉得,这把剑,应该不是陛下赏赐的,公子一向不爱这些,陛下也熟知公子的喜好,想来也不会赏赐这个,那么也就只能是二殿下单独送的了,那这……”韩琦咬了咬下唇,还是很踌躇。
“那这又能怎么样呢?退一万步,便真是阿裒单独送我的,那他已经给了我了,这就是我的啊,我把它再送给你,也还是没什么问题啊”,独孤珩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和司马裒发生的纠葛,做出此等判断也无可厚非,韩琦虽别扭,却也不能告诉他,没法子,他只得认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谢过公子了,”他双手捧着剑,单膝跪下行了一礼,“韩琦在此发誓,日后一定会用这把剑击退任何来犯之敌,保公子平安,”他郑重其事的许诺道。
“不过是一把剑,何至于此啊,”他这么认真,倒是让独孤珩觉得自己有点太草率了,忙朝他伸手。
“起来,快起来吧,知道你惦记我,但这大晚上的,还是不要这么严肃了吧,”他扶了他一把,还出言打趣,试图调节气氛。
“公子,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信我,”然而韩琦起身后,依旧是那么认真的看着他,还又表明了一遍自己的态度。
“信,我信你,我最信任你了,”独孤珩见他如此,先是一愣,随即握了握他的手腕,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响应了对方。
“……嗯,”四目相对,两人都知道这是真的,一时之间,似乎有万千话语想要冲出胸膛,但到嘴边,却又发现不论说什么都好像乏善可陈,韩琦最后也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休息吧,明日阿裒约我在新亭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我们总也不能误了时辰,休息吧,”独孤珩随即招呼了他一声。
韩琦也赶紧把剑收好,然后侍候他就寝,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又放下两旁的床幔,吹灭房间里多余的灯烛后,他便一如既往的躺在了不远处的软榻上,为之守夜。
许是今日累了,独孤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可韩琦却还在想明天的事,心里胡乱猜测着司马裒到底有什么要事跟他公子说。
托皇帝司马睿不想声张的福,眼下册封独孤珩为少傅的消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开来,也就特定的几个人知道。
其主要目的,还是不想在司马裒和独孤珩一起就任封地前,闹出什么大麻烦,没错,皇帝防的就是太子那边出什么幺蛾子,这才封锁消息的。
韩琦不知也很正常,不过这会儿他的直觉告诉他,明天肯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更是坚定了他次日要寸步不离跟着独孤珩的决心,而第二天,也果然发生了大事。
第29章
入v三合一
次日独孤珩带上韩琦驾车出行,为着不被人发现,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比较早,牛车慢悠悠的出了乌衣巷,转过朱雀桥,朝着建康城南郊而去。
彼时已至深秋,路旁的野菊开的正盛,或白或黄,或粉或紫,看着清雅非常,与那红的好似胭脂一般的树叶相映成趣。
秋风一起,飒飒之声拂过树梢花朵,带起阵阵香风,片片芳菲,四散开去,初升的朝阳撒下丝丝缕缕柔和的光芒,落到石子小路上,明明暗暗,十分漂亮。
但赶路的人却没有心情驻足观赏,因为他们要去的新亭,在建康城外十二里的地方,还有得赶呢。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虽名为新亭,但却并不单指的一座亭子,而是指的围绕着亭子的一座山岗区域,其三面环山,且紧邻长江,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可以说,是天然的壁垒所在地。
当然,那里临江的岸边,也确实有一座亭子就是了,在前朝时,因为依山傍水,故而多为送别,宴饮,接待宾客之所,以为其乐,到了东晋新立,亦是如此。
不久后,牛车慢悠悠的沿着小路转进了新亭所在地区,入目所见是一片平台,其上用青石铺地,两旁又点缀花草和长青的松柏。
而临水边正矗立着一座凉亭,有台阶延伸其上,两侧有些青苔,四角翘起,仿若鸿雁高飞,支撑的柱子虽有些掉漆,但却别有一番古朴意味在其中,一眼看去,端的是清静雅致之所,可堪待客。
彼时,司马裒早已等在亭前,见是韩琦驾车,便知独孤珩确已应邀前来,一时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他想亲自扶独孤珩下来,岂料韩琦看出他的意图,故意调整了一下牛车的方向,把对方隔开了。
然后他自己扶着独孤珩下了车,而独孤珩因为刚才在车厢里,并未掀开帘子,所以也就没有看到这一幕,结果这一下车,就看到司马裒死死的盯着韩琦的模样,还着实有点小迷糊呢。
“阿裒?这是怎么了?”独孤珩见两人一直对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不禁出言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韩琦,我觉得他更英武了,尤其是佩上这把剑,看起来更像个侍卫了呢。”
司马裒笑了笑,他认出了对方腰间佩戴的剑,正是自己昨日送的礼物,加之方才的事,所以他故意如此回答,一语双关的内涵对方。
“你也觉得很配吧,我昨天一眼就相中这把剑了,觉得和韩琦最为合适,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第55章
独孤珩不知他和韩琦之前的事,便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当他在夸自己的眼光,还与有荣焉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呢,”司马裒听他这么说,也附和了一句,只偶尔撇过韩琦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些得意。
“……”,韩琦心里不舒服,甚至不由自主的把手搭在了剑柄上,只到底也没做什么,而低眉顺眼的跟在独孤珩身旁。
见他这恭顺的样子,司马裒也没了打趣的兴致,拉着独孤珩便朝着亭中走去,韩琦则是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进入亭中,跪坐于席上,韩琦见状,也正要上去侍候,可司马裒却突然凑近独孤珩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后者便吩咐他去牛车那边看护就是,不必守着他们。
外人当面,韩琦不想忤逆自己公子,便也只得听从,回转牛车旁守着,但他的目光一直望着亭中,右手也搭在剑柄处,仿佛时刻警惕着什么。
但亭中的两人却没有注意这边。
“你这大老远的把我约来了新亭,还让我支开了韩琦,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啊,”独孤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阿珩,稍安勿躁,这秋季多寒凉,还是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说着,司马裒便亲自为他斟酒,又把小巧的羽觞送到他面前。
“咦?这酒竟是热的?”独孤珩一上手就发觉羽觞有些温热,“你在暗袋里又放了什么好东西啊?”他看了看他的袖子。
“也没什么,只是个手炉,现下却正好温酒呢,”司马裒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还包着绢帛外套的小铜炉朝他晃了晃,随即解开了这其中的奥秘。
“你可真行啊,人家带手炉都是暖手,你倒好,倒是暖起酒来了,”独孤珩被他逗笑,不禁出言打趣了一句。
“既然这般爱酒,何不干脆带个红泥小火炉来?温酒岂不更好?”他挑了挑眉。
“我倒是想呢,但为着这席子和我们的小命儿,我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些才好。”
“毕竟,这秋末冬初的,多风少雨,干燥的很,这里又靠近山林,那一个不留神,可就是一场火灾,我可不能冒这个险啊。”
司马裒也一本正经的开始回答,说的好像挺像那么回事的,然而独孤珩却丝毫不信。
因为,“听你在那儿胡说八道,这么多年,新亭迎来送往的宾客不知有几何,也没见谁因为待客而引起火灾的,此等言语分明就是为你自己的偷懒开脱,”他有理有据的反驳。
“那你怎得不提,其他人待客,基本都是选在春夏时节,那时雨多人也多,自然不怕。”
“哪像我们现在,只孤零零的几个人,若是不小心些,真把新亭点着了,又救不了,那罪过可就大了,”司马裒还振振有辞的为自己分辨呢。
“是啊,那你为什么非要选这个时节约我出来呢?就像你说的,以往新亭踏青,赏花,送别,都是在春夏时节啊。”
“如今这样,是何原因呢?嗯?”独孤珩端起羽觞,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随即笑着问他道。
“那自然是时机到了,再加上,我只愿和阿珩你说这件重要的事,所以才如此的,”司马裒也不忸怩,直言不讳道。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还别说,独孤珩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了,“既然我人都来了,那你就快说吧,”他催促道。
“不急,在说正事之前,我却有别的话要问你,”司马裒却不紧不慢,转而切换到了另一个话题。
“你问吧,”独孤珩抬了抬手,大方的示意他继续。
“阿珩,你我今日在新亭对饮,望着这滚滚长江,你想到什么了?”他指着亭前不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流,认真询问道。
“想到日月交替,时光飞逝,然而现在,却仍旧一事无成,纵然青春年少,却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沧桑之感,”独孤珩闻言,也放下了羽觞,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那再看河对岸呢?你又想到了什么?”司马裒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想到,沦陷的北地,失落的故土,无望的人民,杀戮成性的异族,还有,那离开的风……”,几乎是本能般,独孤珩低声喃喃着。
随着他的言语,仿佛那烽火四起的神州大地,水深火热的百姓们就像出现在他们眼前一般,他们哭喊,他们祈求,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止高高举起的刀剑和狰狞可怕的狂笑。
随着屠刀落下,血溅三尺,伴随着燃起的火光,一切生命都戛然而止,唯有枯木焚烧时,产生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响,大火之后,一片狼藉,就连风,都不愿在驻留,因为那里唯有血腥和灰烬供给它。
那独善其身的风,那来去自如的风,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它离开了那里,来到了南方,来到了,现在这片土地。
这里依旧富足祥和,但却并不安稳,不止是朝廷新立,根基不稳,更是外患严重,北方的异族们,依旧在虎视眈眈。
而留在此地扎下根的风儿们,又可曾想过如何应对这等内忧外患的局面吗?
这种种话语,独孤珩没有说出口,但司马裒却懂,幼年一起长大的交情,让他们有时候无需交流,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更何况,有关现下局势的事,他们也谈论假设过许多回了,只是空有一腔热血,但却无处施展罢了。
第56章
“是啊,离开的风,何时才能还家呢?”司马裒也随之感叹了一声,神态间颇有些落寞与悲切。
“待到将来南北一统,海晏河清,无论是游子,还是离风,自然也都可以一起回家了。”独孤珩见状,知他有感而发,一时伤情,便也抬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出言劝慰道。
“那如何做到南北一统,海晏河清呢?”司马裒反手握住他的手。
“圣人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无论我们有多么远大的抱负,都该踏踏实实专注于现在,并为之不懈努力,这样,才有可能触及梦想中的结果,”独孤珩思虑一瞬后,随即就给出了最中肯,且可行的办法。
“那阿珩,愿意和我一起为之奋斗吗?”司马裒握紧他的手,“我是说,名正言顺的站在我身边,为我们,为国家,为百姓,做些实事,你愿意吗?”他再三询问。
“我当然愿意,但……名正言顺,这是什么意思?”独孤珩一时有些茫然。
“就是这个意思啊,”司马裒笑了笑,随即从案台下拽出了一个双层锦盒,从一层里拿出了一道圣旨递给他。
独孤珩有些期待,还有些忐忑,但这都没能阻止他接过圣旨并打开,一目十行的看过里面的内容后,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这,这是真的吗?陛下真的让我当你的少傅?”震惊之后便是狂喜,但仍有患得患失之感,于是一遍又一遍朝他确认。
“自然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就连拜师的束修,我都准备好了,”说着,司马裒打开了锦盒的第二层,从中取出了一捆肉干,共有十条。
“这是仿的孔子当年收徒所要的束修吧,”看到这十根肉干,独孤珩只一瞬就明了其中的意味。
“你之好学和勤俭,我确实有所体会,但这与孔子相提并论,我可实在惭愧啊,”独孤珩摇了摇头,他这不是谦虚,而是说的实话。
“只是一个象征罢了,阿珩何必这么认真呢?”
“更何况,现下世人所送的拜师束修,比这十条肉干可贵重多了,那些个德不配位,放浪形骸的名士们,不也收的心安理得吗?”司马裒提起这个,便是怒气满满。
但独孤珩却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对方的怒火不是冲着他,可有些话,他该说还是要说的。
“阿裒,十条肉干,于你我而言,虽不贵重,但我却能从中知你心诚。”
“我自认比不得孔子那般圣贤,但比之一般的名士们,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这个对我来说,并不只是象征,亦是你的真心实意,”他拿着肉干,诚恳又真切的说出了真心话。
“以及,名正言顺,”他加重语气强调这点。
“那就是说,你愿意做我的少傅辅佐我了,对不对?”司马裒闻言,瞬间眼前一亮,目光灼灼的看向对方,满是期待和盼望。
“固所愿,不敢请耳,”独孤珩笑着点了点头,给出了言语和动作的双重肯定。
“阿珩,阿珩,我,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啊,你能再说一遍吗?我还想听你说愿意。”
他不止手足无措,甚至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但那种喜悦至极的神态是做不得假的。
“好,我愿意,我愿意,心甘情愿的辅佐你,现下可满足了吗?”独孤珩握了握他的手,依旧笑着问他。
“满足了,特别满足,有了你,就什么都有了,”司马裒也笑的眉眼弯弯的,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的舒坦和满足。
“阿珩,我……”他想说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悦,但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诶,你现在该叫我什么了?”独孤珩抬起右手食指点了点,一本正经的明示道。
“呃,该,该叫你……师父?”提起这个,司马裒却也有点小尴尬,“阿珩,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换个叫法?这师父的称呼听起来,怎么感觉你瞬间七老八十了呢?”
“胡说什么呢?”独孤珩一听,顿时抬手便拍了他额头一下。
“谁七老八十了,我可风华正茂呢,是世家第一公子,谁敢说我七老八十了?”他板起脸,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所以啊,你也觉得这个称呼是不是不太恰当啊,更何况,我们两个只差六岁,虽说有了师徒名分,但也未必要那么一板一眼的相处嘛,阿珩,你说是吧。”
见他如此不见外,与他还是那样熟稔,司马裒也就心里有数了,他笑嘻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打着哈哈跟他商量这个问题。
“但也不能太没规矩了,我们私下里还好,若是出门在外,让人看见了,不免非议,”独孤珩提醒道。
“可若是要我喊你少傅,又觉得怪生分的,”司马裒皱了皱眉,一时苦恼的很。
“所以啊,我建议最好是能找一个折中的称呼,你,我,大家都能接受的那种,”独孤珩无语的拍开他的手,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觉得什么称呼,你,我,大家都能接受呢?反正我想不出来,”司马裒摊开手,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要他自问自答就是了。
“嗯,lt;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gt;西汉的‘礼记·曲礼篇’中曾有记载,言说‘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
第57章
“这是说,做学生的,要紧跟在师长身边,不经允许,不越过道路去跟别人交谈,在路上碰见师长了,要快步上前,拱手见礼,师长与自己交谈,那就积极配合,师长不与自己讲话,那便识趣的退下。”
“虽然这些言论都是几百年前的了,并不一定适合现在,但我觉得,这其中的称呼,倒是可以借来用用,”独孤珩想了想,随即引经据典一通,然后说到了重点。
“你是说,要我唤你……先生?”司马裒迟疑了一下。
“怎么?不可吗?我倒觉得挺好的,”独孤珩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这里面的优点。
“一来呢,这个称呼能表明你我乃师徒身份,于外人面前亦不会太失礼。”
“二来呢,它天然便带着一股亲近,不似官方所言‘少傅’那般死板。”
“至于这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估摸着,你我应该都能接受,而且也不显生分,你觉得如何?”末了,他还询问司马裒的意见呢。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挺好的啊,”司马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先生,先生,小先生?”他念叨了几遍,到后来越发觉得朗朗上口,笑嘻嘻的冲着独孤珩呼唤起来。
“阿珩是我的小先生,小先生,小先生,小先生……”他不停的重复个没完,且越说越笑的开心,也不知在乐些什么。
“先生就先生,为何你还要加个小字?”其他的也就罢了,但有一点,独孤珩实在不明白。
“因为阿珩风光正茂,跟那些师父们都不同,我加这一个‘小’字,自是体现你我的亲近,还有就是,与众不同,”司马裒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又来了,又开始满口胡诌了,你啊你,真跟长不大的小孩一样,唉,”见他这煞有其事的样子,独孤珩也甚是无奈,但言语间却没有什么苛责,只觉无尽的宠溺在其中。
“不是吧,阿珩,我才认你当先生,你这就摆上先生的谱了?”司马裒啧啧称奇。
“什么叫摆谱啊,我这是为人师表,应当应分的,”独孤珩挺了挺腰,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就是了,我的,小先生,”他口中说着纵容,但却故意拉长了声音,带着无尽调侃的意味。
“好你个不肖学徒,竟敢打趣自己的师长?看我不给你个教训,让你长长记性?”独孤珩板起脸来,起身就要朝他扑过去。
他对自己的新身份带入的特别快,但从言语间,却还是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以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亲昵,又见他这幅急冲冲过来的模样,更是与之前别无二致。
司马裒见状,彻底心安了。
独孤珩还是那个独孤珩,不过现在不同的是,他独属于自己了,因为这层师徒身份,他比其他任何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离他都更近了。
而这一点,只要想想,都让他心花怒放,更何况是见到对方朝他扑过来,他干脆没有躲,直接将他接住了。
两人于席上玩闹了一会儿,司马裒还趁机向他索要了腰间的玉佩,就是刻着珩字的羊脂玉佩,跟了独孤珩好些年的那块。
玉有灵气,玉有精魂,玉更与独孤珩有感情,若是旁人索要,他是断断不肯的。
但是司马裒不一样,如今他们又为师徒,今日又收了拜师礼,合该给对方回礼的,于是,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将这玉佩解下,给了司马裒。
待到日头升高,暖洋洋的晒着,今日起的太早,独孤珩就不免有些困倦,他倒也不客气,直接拿司马裒当靠枕,就那么睡过去了,还美名其曰,‘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司马裒听他这强词夺理,不仅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挺可爱的,乖乖的让他倚靠不说,还贴心的把一旁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他盖上,秋日里多风,便是日头上来,也马虎不得。
而当他刚给对方盖好披风,听到有脚步声临近,抬头一看,便见韩琦也拿着披风过来了,但见他已然做好防护,自己公子也睡过去了,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司马裒见状,也知道他是怕吵醒独孤珩,他便也没说话,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动作间,还特意把那块刻着珩字的羊脂白玉露了出来,拿在手里抚摸,神情中,颇为得意。
韩琦知道,对方这是在向自己炫耀,之前他向自己索要此物没能得到,如今却是他公子亲手把这玉送给了对方,误打误撞,竟然应了当初那个雨夜中他赌气说出的话语。
想到这里,韩琦心里更堵了,但他随即就把手搭在了自己挂在腰侧的剑柄上,也同样抬了抬下巴,回望对方,那意思也很明显了,他也有独孤珩送的东西,而且还是拿对方的礼物转送的。
司马裒见状,也是心里气的慌,现下两人算是都达到目的了,给对方添堵。
好在这互相对峙的时辰并没有太久,独孤珩没一会儿就醒了,两相说了会儿话,便一同结伴回了建康城,只是这次司马裒却是与独孤珩同乘一匹马赶路的,而韩琦则在后面架着牛车跟着。
御马奔腾于山间小路,微风拂过面颊,那种风驰电掣,不顾一切的感觉,真是给独孤珩带来别样的体验。
他不是不会骑马,也不是没骑过马,只是与人同乘一骑,这还是头一回,加之司马裒艺高人胆大,带着他还敢驱马儿跑的那样快,更是让独孤珩感觉心胸开阔,有往日没有的畅快。
第58章
两人策马奔腾跑了好一段,临近建康城这才缓下速度,也算是等等韩琦,期间更是有许多话要说,待到韩琦赶上来的时候,便见他们已经下了马,在路上说话,眉眼间皆是笑意,可见是开心的。
韩琦没去打扰,只默默的等他们结束谈话,不久后,三人在建康城外分开,韩琦带独孤珩返回乌衣巷,而司马裒也回了自己的府邸。
独孤珩心情很好,尤其是拿着那个双层锦盒的时候,上面放的是圣旨,下面放的是肉干,无论哪一个,都是他和司马裒是师徒的坚实左证。
有了这个身份,他就等于有了可以施展所学的机会,再加上辅佐的还是一直看好的人,那他自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而王羲之那边,王导和王敦也与郗鉴达成了一致,他们决定先把两家的婚事彻底定下,等先给王羲之谋个官位,出去历练两年,作为政治资本,将来前程可期,也正好回来成亲,算是喜上加喜。
王羲之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说实在的,他也想先做一番事业出来,然后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妻子,所以他接受良好,甚至还颇有些信心满满。
尤其是当他知道,独孤珩也会和他一起出发,并同时去封地辅佐二皇子司马裒的时候,那就更加喜不自胜了。
他们三个本来就交好,如今又成为了天然的政治团队,关系自然更近一步。
而惊喜还在后面,因为司马裒加封为琅琊王,所以原来他的封地也随之扩大,这一次甚至将会稽城也囊括在内。
会稽,为东南沿海之重镇,从前朝时,便是极其重要的城池兼港口,其繁华和风景更是不亚于苏州,杭州,可谓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而这还不是最让王羲之高兴的,让他最高兴的,是因为他家在衣冠南渡之后,就定居在了会稽山阴。
幼时只是因为要学书法,这才来了建康多年,寄居在两位叔父这里,也因此和独孤珩一起长大,玩的很好。
而现在,年后他们出发要去的地方,也正是会稽,换句话说就是,王羲之等于是要还家了,那他哪有不高兴的?
自从得了消息,那是兴奋的一连几天都睡不着,独孤珩也知道他这是将要归家,心里高兴,便也随着他,顺着他。
不过独孤珩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如今他既然做了司马裒的少傅,是他的师长了,那么,也合该为他筹谋。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几个冬月,他更是用功读书,又向二舅舅王导请教各种处理政务的诀窍。
而王导也知道自家宝贝快要出门了,是该接触一些事情,所以他也是倾囊相授,尤其是对会稽内部的情况,特地为之分析。
又是一个冬日,白雪纷纷,飘飘荡荡,落在乌衣巷的屋檐之上,仿佛敷上一层雪粉,院中除了松柏红梅,其他树木的叶子已然尽数落尽,本来光秃秃的,看着有些稀疏凄清。
但这白雪却为其换上了新装,雪色压枝头,凝冻成霜,阳光穿过时,折射出彩色的光芒,地上亦是一片白茫茫的。
但院中道路早有下人清扫出来,偶尔也有些不怕冷的鸟雀,落在檐下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也算为这寒冷的冬日,添上几分生气。
今天日头尚好,王导休沐,便唤来了独孤珩,继续与他分说会稽的形势,当然,王敦也休沐,只是这文人间的弯弯绕,他玩不转,也不精通,便也就没有来凑热闹。
故而这次书房里,也只有王导和独孤珩相对而坐,桌上则放着许多书籍与写满字的纸张,皆是与会稽有关的。
“珩儿,这些都是会稽当地有名的世家大族,待到你和羲之去了那边之后,不免要跟他们打交道,提前了解一下也好做到心里有数,应对起来亦能游刃有余,”王导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这些东西,并跟他说明情况。
“这么多,都需要仔细记住吗?”看着面前这一堆书和许多迭的纸张,独孤珩一时有点犯难。
“倒也不用,大致翻一翻就行了,不过有三个家族,你必须要清楚,”王导提醒他。
“是哪三个家族?”独孤珩来了兴趣。
“分别是,余姚虞氏,山阴贺氏,山阴孔氏,这三家都是会稽本地的世家大族,颇具影响力,尤其是余姚虞氏,你要特别注意。”王导专注点了其中一家。
“昔年着名的文学大家,左思,着那‘吴都赋’时,其中有一句‘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描述的便是东吴政权中的大家族。”
“而这“虞魏之昆”中的虞,指的便是会稽士族中的余姚虞氏,乃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本地豪强。”
“待你到了会稽,势必要跟他家打交道的,如今合该了解一下虞家的情况,”王导与他细细分说其中的内情。
“这样啊,”独孤珩只听听就觉得麻烦,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他家如今的主事之人,乃是虞潭,此人素来与我琅琊王氏交好,与我之私交也很是不错。”
“届时我书信一封交代于他,想来你去了,他必会照应的,”王导见状,就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忙开口宽慰。
“舅舅,那我去了,该如何称呼对方呢?”独孤珩一听顿觉轻松不少,随即询问起自己该用何等身份应对这位虞氏的家主。
“说起来,他还比我大上几岁,我们两家关系又好,这样,私下里你称他一声伯父,也是使得的,”王导思虑了一下后,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第59章
“嗯,我知道了,”独孤珩点了点头,但他还有疑问。
“舅舅,可我还有一事不明,自衣冠南渡以来,我们琅琊王氏也有分支在会稽,便是本家,也有诸多园林田亩驻于此地。”
“不提别的,单看羲之他家所在的山阴,便有我们许多族人生活,难道我们的影响力还不如这余姚虞氏吗?”他真真切切的不太明白。
“珩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啊,”王导闻言,不禁感叹了一声。
他能问出这话,王导其实很欣慰,因为这代表着他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若是换了外人问,那王导指定不会说实话,可现下是自家的心肝宝贝有疑惑,那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虽说我们琅琊王氏和独孤家都是大晋首屈一指的世家领袖,但在会稽本地,我们两家的话,可未必有余姚虞氏有用啊。”
“不提我们琅琊王氏的本家远离会稽,那里只有我们的分支,影响力不足,就说独孤家,也只有你一根独苗,对会稽的威慑与掌控,更是可有可无。”
“更何况,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自然我们两家的影响力,在会稽,也就不如他家。”
“不过也没什么大的妨碍,他家在会稽再怎么风光,也决计不敢冒犯我们两家的,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你到了那里与他家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王导把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他听。
“原来是这样啊,”独孤珩若有所思,总算明白过来了。
“对了,说起家族分支,你们这次去会稽,大可以先去羲之家里,如今他的兄长,籍之,刚新婚不久,正赋闲在家,我本想着为他谋一个职位,要他去安成做太守。”
“不过明年你们要到会稽,也需得有人接应,嗯,这样吧,将他的职位调一下,干脆就在会稽本地做官,也方便来日处理各种事务,你觉得怎么样?”王导挑了挑眉,询问他的看法。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羲之若是知道了,定然喜不自胜的,”他考虑的如此周全,独孤珩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这些日子一提到回家,他便高兴的什么似的,可见是想念的紧,”他还提到了王羲之的近来状态。
“唉,游子出门在外,哪有不想家的?”王导也理解。
“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珩儿,此次前往会稽,你切记要督促羲之,不可荒废了学业,以致多年苦练付之东流啊,”他又提醒了一句。
“放心吧,舅舅,羲之虽爱贪玩,但大的事情上,是从来不犯胡涂的,他明白轻重缓急,也分得清孰是孰非。”
独孤珩却并不怎么担忧,因为他清楚自家表弟的秉性,并给予极高的肯定。
“那就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才是家族的未来,我不得不多嘱咐两句,珩儿,你可莫要嫌弃舅舅唠叨啊,”王导感叹了一声。
“怎么会的?舅舅的良苦用心,我和羲之都明白的,”独孤珩笑了笑,随之点头肯定对方的行为。
“那你可知道,这次你成为二殿下的少傅,对我们两个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王导随之切换了话题,一脸正色的询问着。
刚才已经过了温情脉脉的时刻,现下谈论的,就该是实打实的利益问题了。
“意味着,我们有了新的退路?”独孤珩思虑一瞬,就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不是退路,是选择,而且无论是现在这个选择,还是之前那个选择,其决定权都在我们自己手里,”王导却摇了摇头,随即纠正道。
“可这天下,难道不是……陛下说了算吗?”独孤珩有些迟疑,“将来的继承人是谁,不都该由陛下……一言以决之吗?”
他的心思还很单纯,如今说出这话,真的是天真中透着一丝愚蠢。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跟王导说,百分百会得到鄙视,但现在是自家宝贝对他说,他却觉得这是赤子之心未泯,实在难能可贵。
“珩儿,对于当今陛下,你怎么看?”王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他很好啊,陛下登基以来非常勤勉,解决了不少国家大事,是个好皇帝,而且他也待我很好,是个亲切的长辈,我很敬重他的,”独孤珩想了想后,随即告诉他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是吗?可一个好皇帝,一个好长辈,是撑不起整个国家的,他也没办法对每个人都像对你这样好。”
“于国,除了陛下,还需要许多官员与之相互配合,才能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于家,众多的子侄辈中,也只有你特别受他的偏爱,便是太子也要退后一席之地。”
“所以说,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长辈,陛下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他总有许多情况要考虑,平常的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将来君位交替的大事呢?”
“而若真到了那一天,那么我们这些官员,尤其是支持他的官员们的想法,就非常重要了。”
王导仔仔细细的为他剖析这里面的弯弯绕,把每一个结都替他解开,就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
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人之天下,而是他们世家和皇室共治的天下,且世家所占的比重还要比皇室大,甚至能左右王朝继承人的废立。
然而这样深刻且不能宣之于口的话,现在年轻的独孤珩还并不能彻底的理解,不过隐约间他也能摸到边界,知道自己的倚仗是什么,也知道该为什么而奋斗。
第60章
只是现下未经世事磨炼,他不能深刻的体会,故而听完王导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后,稍有茫然。
不过王导也没有指望一下子就能把自家未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孩子,变成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政治好手,毕竟,旁人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遍。
有鉴于此,王导也不着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依旧尽心尽力的教导着对方,独孤珩呢,也认真跟他学。
很快,寒冷的冬月,就在这样枯燥且充实的日子中悄然流逝了。
第30章
谆谆教诲
在独孤珩跟随王导学习政治手段的时候,韩琦也并没有闲着,他在接受王敦对他的魔鬼训练。
当然,这是他主动提出的,也是王敦在那次独孤珩被掳之后,对他战力的不满而导致的。
只是相比于独孤珩学习的心术,韩琦现在所承受的,更多的是关于体术方面的,不止是与人对战,王敦还对他进行了颇为苛刻的耐寒,耐热,耐毒……等等的各种训练。
这本来是作为独孤家的家主的贴身暗卫应当掌控的各种技能。
但由于独孤珩的父亲早逝,而当年的独孤珩还是襁褓幼儿,自然没法接手这一切。
独孤家的各种兵法传承以及御下手段也因此全都落到了琅琊王氏手中,后者又对其加以改进,最后形成了更为全面,甚至称得上是阴毒狠辣的培养暗卫的一整套流程。
韩琦其实接触过这方面的训练,但以前没有如何折腾过他,除了是看在他年纪小,更重要的则是独孤珩实在离不开他,与他感情很好,又想着在他们的庇护下,无人敢伤害自家的心肝宝贝。
故而也就对韩琦作为贴身暗卫的种种技能,未曾苛求过。
但那次的雨夜独孤珩被掳的事件让王敦意识到,无论什么时候,都有那胆大包天,狗急跳墙的混账存在。
这些家伙是杀不尽,除不完的,那么最好的应对方法,也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自己这边实力足够,那么任什么妖风邪风,也休想动自家宝贝一根毫毛。
有鉴于此,在那之后,王敦除了私下里偷偷调集精锐,加强了自家孩子身边的守护力量之外,对韩琦这个独孤珩最亲近的侍卫,也决定恶补之前他作为独孤家的家主暗卫所有欠缺的技能。
他这边想着,韩琦那边也主动找上门要求训练自己,是的,对上次独孤珩陷入危险,然而他却救不了对方的那种无能为力,他实在是不能接受,也不许自己再有任何一次失职。
两人这么一个想训练,一个主动要求被训练,可不就是一拍即合吗?
再加上近来独孤珩忙着跟王导学习政治手段,熟悉各种世家大族的情况,而无暇顾及他,正好趁此机会也加强他的能力。
就这样,白天独孤珩用功的时候,韩琦也在接受训练,但晚上却又如常为之守夜,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敦严令,不许他将这些堪称阴狠的训练手段说给独孤珩听,在他看来,暗卫存在的目的就是保护主人的安全,至于暗卫遭受过什么,无需让主人知道,这就叫尊卑有别。
而韩琦也不愿自己公子得知自己在学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的,不只是接受各种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还需要进一步学习辨认毒药,使用暗器,以及如何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除掉威胁家主的任何人……等等一系列完整的,作为合格暗卫应该掌握的技能。
而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世人不能接受的阴私下作的手段,但无论是王敦,还是韩琦,都不欲让这些东西被独孤珩所知。
他只要一心一意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好,至于别的什么明枪暗箭,现在的独孤珩,不必在意,如若可以,以后的他也最好不要知晓。
毕竟,一直开在阳光里的花,被所有人偏爱的花,就该永远积极向上,沐浴雨露和微风,带着幸福而温柔的笑着,至于那阴沟里的黑暗和侵染,则将被隔绝在外,使其不能伤害对方。
这一点,王敦和韩琦的立场是一致的,或者说,所有精心养护过独孤珩的人,都是同样的立场和想法。
也因此,不约而同的,他们就达成了一个默认的事实。
那就是,独孤珩虽然因为身份缘故,无法脱离波诡云翳的局势,可他们这些人,就要以对他的爱护为盾牌,隔绝所有不好的事情,让他置身风波里,但却游离在水火外,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身白。
这样的想法,几乎成了共识,而究其原因,也实在是因为他们太过心疼宠溺这个孩子了,不忍他受任何一丁点儿的伤害。
那么具体到细节中,就得有人替他承担那些痛苦,只是这些人,全都心甘情愿,甚至甘之若饴,而韩琦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数个冬月以来,他拼了命的训练,似乎要把所有以前欠缺或者不熟的技能全都掌握住,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就这样,日子如水一般快速流逝了,冬去春来,过了年节,便来到了二月。
此时属于冬末春初,天气虽还有些凄冷,但已然有了青葱翠色,细嫩的草芽也开始从泥土中冒头。
偶尔暖和的日子,那地上白色的积雪也被融化,变做颗颗透明的晶莹露珠挂在草叶之上,微风拂过,轻轻颤动,像极了美人垂泪,让人生出数不尽的怜爱之情。
第61章
而独孤珩的生日,便是二月初二。
这是个顶顶好的日子,民谚中也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这是说到了这一天,春季就要来临,万物即将复苏,人们已经可以开启春耕了。
加之此时天象中的苍龙七宿也开始运转上升,而二月二当日,正好是龙首角宿从地平在线冒头,故而民间便有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因着与春耕和天象有关,所以就连历朝历代的君王都特别重视这一天,每每总要举行各种活动加以庆祝。
这习俗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的三皇五帝时期,可见其吉利和祥瑞。
独孤珩出生在这天,不可谓不说是顶顶好的了,但也因为是这天出生,家里从政的人员白日要参加各种国家祭典活动,也无法替他庆祝。
而加之他母亲在他满月后便早逝了,他之生日与母亲祭日,实在太过接近,也是不能大肆庆祝。
也因此,每年这天,他们也只在家里摆下家宴,只晚上自家人一起吃个饭就罢了,而且从不邀请外人的。
这既是让独孤珩尽孝,也是全了王导和王敦对他母亲,自己的长姐的哀思之情。
以前都是这样,可今年,却有些不同,因为独孤珩就快要出远门了,所以这个生日,自然不同。
加之如今他是二皇子司马裒的少傅,所以今年也请了对方来家里赴宴,司马裒也应邀而来,并给他带了礼物,不止有他自己送的,还有皇帝司马睿托他送来的。
往年,每逢独孤珩过生日,皇帝司马睿也总要送礼物过来,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唯一的区别就是,今年这份礼物,是托司马裒带来的,也算是拉进两个孩子之间的距离,使其更加亲近的手段。
而这一天,韩琦也得到允许,可以休息,不接受训练,而是一直陪着独孤珩。
因着独孤珩晚上看不见,所以一般在这天,家里的宴席都会早些举行,加之今年特别邀请了司马裒,所以更是提前了一些。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一祝福庆祝过后,便送走了客人,王导带着独孤珩和王羲之进了书房,而韩琦则是跟着王敦离开,去了别的房间,可见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同的。
彼时,天色渐晚,但太阳还未全部下落,橘黄色余晖洒落在房间里,与那点起的烛火交相辉映,在地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影子。
王导将他们两个带到书房内室,随即相对而坐,与之说起话来。
“我记得羲之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现在一转眼的功夫,都这么大了。”
“还有珩儿,于襁褓中就跟在我身边,现下也是风姿俊逸的少年郎君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王导看着眼前身姿挺拔,容貌俊秀的自家孩子,一时感叹了几句。
“可不是?过了今天,我就又长大一岁了,舅舅可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对待了,”独孤珩也陪着他说笑。
“我便是想象小时候那样把你抱起来哄哄,现在啊,也是有心无力喽,真是岁月不饶人,你们长大了,我也老了啊,”王导缓缓摇了摇头,颇有些感慨。
“舅舅才不老呢,舅舅可是我们大晋的中流砥柱,公卿大臣中以美仪容着称的,又怎么会老?只能说是越来越有魅力了,”独孤珩这么想,也是这么说。
“兄长说的没错,叔父就是这般才貌双全的,”一旁的王羲之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道。
“你们两个啊,”王导指了指他们,笑而不语,对此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他心知两个孩子就是这样想的,当然了,他也认为自己确实如此,但听着孩子们如此夸赞崇拜,心里自然也是喜悦的很。
“好了,不提这些了,说点正事,”寒暄过了,王导话头一转,一脸正色道。
“过几天你们就要随二殿下一起启程前往会稽了,此行一去,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在我跟前,要多注意安全,还有学业也不能落下,需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羲之,说的就是你,可不能因为即将还家了,就懈怠对书法的练习,”王导特地点了一下对方。
“放心吧,叔父,我心里有数呢,更何况还有兄长在旁督促,我不会落下学业的,”王羲之信誓旦旦的保证。
“最好是那样,不然我可就要心疼死了,”王导故作姿态,叹了一口气。
“这是为何啊?”王羲之和独孤珩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有些茫然。
“因为我打算把‘尚书宣示贴’的真迹给你带去,也好时刻提醒你不要荒废学业,但如果你不想要的话……”
“要!我要!谁说我不想要的?”一听这个,王羲之都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连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发誓,如果叔父肯把‘尚书宣示贴’的真迹给我的话,那我绝对每天都认真练习,绝不懈怠,势必不会辜负叔父的期待!”
他生怕对方反悔,当下便举手发誓,颇有些迫不及待在其中。
“既然你这么心诚,那我就忍痛割爱吧,不过你可要好好保存‘尚书宣示贴’啊。”
“这可是真迹,真迹,”王导一连强调了两遍,“想当年……”
“想当年,衣冠南渡的时候,别的什么贵重家私舅舅都没在意,就把这个小心的缝在衣服里带了过来,这可是舅舅最喜欢的书法帖子,还是前朝着名书法家的得意之作,羲之,你可要仔细保护呢。”
第62章
不等他说完,独孤珩就替他接了下去,实在是从小到大,他听王导唠叨过太多次这故事了,但也能看出对方确实十分珍爱这张字帖的,所以他也嘱咐了王羲之一句。
“放心吧,我肯定把它保护的严严实实的,”王羲之也连连点头答应。
“所以,叔父,好叔父,你就给了我吧,”话到此处,他朝他伸出了双手,讨好的笑了笑,眼眸里尽是期待和盼望。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真是的,”王导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遵守承诺,把装在锦盒中的真迹给了对方。
王羲之当即便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立时便坐不住了,起身站起,兴奋的抱着盒子又蹦又跳,简直高兴极了。
“行了,要疯到隔壁房间去疯,我跟你兄长还有话要说呢,”王导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那我就不打扰叔父和兄长了,”王羲之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而快速行了一礼,随即抱着盒子兴冲冲的跑到隔壁去了。
而房间里此时,便也只剩下了王导和独孤珩两人。
第31章
一举两得
书房里,现在只余王导和独孤珩两人,自是有事要讲,而现在最重要的,自然是不久后独孤珩即将前往会稽的事。
“……其他的也就罢了,只还有几样我还要再跟你说说。”
“会稽那边的口味偏咸鲜,你却素来爱吃甜的,尤其是各种糕点,此行一去,不免会有些不适应,我想着不如多带几个厨子,何时想吃菜或者点心了,让他们做来就是。”
“还有,会稽虽是沿海重镇,繁华热闹,但毕竟临水,河流众多,湿气重,天气也多变,各种衣物也要带上些。”
“对了,你喜欢的古琴,用的顺手的笔墨,也要带上……”
王导一说起来就没完了,恨不能将方方面面都嘱咐的不能再嘱咐,仔细的不能再仔细,就差快自己也跟过去了。
见他如此絮叨,独孤珩却并不感到厌烦,而是满满的都是关切,便一直听着,不时跟他响应自己准备的如何了,几乎把自己关心的方面提了个遍,王导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珩儿,真的都准备妥当了吗?”但末了,他还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舅舅放心吧,”独孤珩点头再次肯定。
“那就好,”王导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你未曾离开过我身边,这头一次出远门就是几百里,我这心里也难免七上八下的。”
“舅舅,我这次只是随阿裒一起去封地上任,又不是要上战场杀人,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再者,就像你说的,会稽离建康几百里呢,可羲之来的时候还那么小,他都不怕,那我怕什么呢?”
“更何况,这次前去会稽,还有羲之的嫡亲兄长接应我们,舅舅你又跟余姚虞氏的家主互通了消息。”
“这已然是准备的万分周全了,再不必如何担忧的,”独孤珩笑了笑,随即开口宽慰对方。
“我何尝不知这些?只是一想到过些日子你就离开我身边了,一时患得患失罢了,”王导感叹了一句。
“珩儿啊,”他朝他伸手,独孤珩也顺势任由他握住,“舅舅真是舍不得你啊,”他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我也舍不得舅舅,舍不得家,但好男儿立于世间,也总该做一番事业出来,不能永远躲在家人的庇护之下,以后也该为家人提供庇护,”独孤珩心里亦是十分感动。
“而这两者若要转换,非亲力亲为,亲身体验不可,”他坚定自己的想法。
“好,珩儿这番话颇有志向,又有胆气,舅舅再没有什么可阻拦你的了,”王导闻言,虽然仍有不舍,但眼眸中的欣慰已然更多了。
“不,还有一样,”岂料独孤珩却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
“是牵挂,无论将来我离家多远,做得何等事业,都不会忘记家人在这里,我必是要回来的,”他认真的许诺道。
“好,好啊,舅舅就知道,你最是有孝心的,”王导听到这儿,不由得拍了拍他的手背,神情很是动容,深觉自己没白疼他。
“只是此行一去,今年怕是不能到你母亲坟前祭拜了,”但想起长姐的祭日,王导又叹了一口气。
“是啊,按时辰来算,那日我也该到了会稽了,今年因事外出,不能面拜母亲,也着实是有些遗憾。”
独孤珩思及此处,亦是叹了一口气,但也实在有些无可奈何,行程已然定下,东西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年只怕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即便出门在外,我也不会忘记要给母亲尽孝,那日必定如往年一般,素服雪衣,轻装简从,于临河处祭奠母亲,万望那潺潺流水能将我的思念带到她身边,”他如此打算着。
“也好,这样也算周全,至于祭拜当日,我与兄长亦会亲自前去,也告知你母亲你的孝心,”王导也点点头,算是赞同。
“对了,今日你生辰,陛下送的礼物可打开看了吗?”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王导话头一转,突然提起了其他。
“看了,和往年一样,还是长命锁,不过这次不是金锁,也不是银锁,而是一个玉锁呢,”独孤珩点了点头,随即如实告知。
“陛下还真是爱送长命锁,从小到大,年年过生辰,他都送你这个,可见是对此物偏爱的紧啊。”
第63章
王导闻言,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忧虑,不过转瞬即逝,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言语间也并无任何不妥,响应说话也很正常,独孤珩也并未发现什么。
“其实我倒觉得挺好,比起那些个华而不实的礼物,这长命锁无论是寓意还是做工,都很合我的心意。”
“陛下每每总是能送到我心坎儿里,哪怕从小到大收了这么多件,也没一个款式完全相同的,且件件都是精品,可见是下了心思的。”独孤珩甚至还挺喜欢这礼物,不免就为其说了几句好话。
“可不就是下了心思吗?”王导一语双关的感慨。
之所以有此一言,是因为他曾看过皇帝司马睿送来的每一个长命锁,那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手法,他再熟悉不过,说的更明白些,这些个生辰礼物,不出意外,应该都是他的这位君主亲手做的。
长命锁本是驱邪避祸,保佑小儿健康成长的吉祥物件,也多用于长辈送给晚辈佩戴在身上,或者挂在房间里,以求能在孩子平安长大前留其在身旁,好好保护。
而皇帝司马睿是看着独孤珩长大的,年轻的时候,又与他们琅琊王氏交情颇深,还曾经特别热忱的喜欢过独孤珩的母亲,那么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送此物给孩子,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每提起这个,王导却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虽说自家宝贝得皇帝偏爱看重是喜事,但若是太过了,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委婉的建议独孤珩将这些长命锁挂在房间里,而非戴在身上的缘故了。
每一年过了生辰之后,独孤珩房间里的旧锁就会收起,新锁挂上,岁岁如此,年年这样。
而今年似乎是有些不同了。
因为皇帝这次送的,不是金锁,也不是银锁,反而是个玉锁,这不得不让王导有点多想,便旁侧敲击的询问独孤珩知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听阿裒说早几日他进宫去见陛下,对方见他腰间戴着我的那块玉佩,不免多问了几句,想来就是因着这个,陛下今年才送了玉锁给我吧。”
“嗯,没错,应该是这样,因为阿裒跟我说,陛下特地嘱咐了,让我戴着这玉锁出发去会稽的。”
独孤珩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加入猜测,最终得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
“陛下特地……嘱咐了吗?”可王导却只专注于最后这一句了,他低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复杂,但随即垂下眼帘,一瞬就调整好了状态。
“既然如此,那这次这把玉锁就不要放在房间里了,你戴着它吧,”王导语气自然的跟他道。
“可我都这么大了,还戴小孩子的物件啊,”但独孤珩却并不怎么满意。
“那没办法,陛下都说了,二殿下也知道,你若不戴只怕有不敬之嫌。”王导提醒他。
“可是这也太难为情了吧,”独孤珩试图反对。
“舅舅,你快想个法子,我不要别人笑我还没长大,”他难得露出些孩子气的模样,对着他撒起娇来。
“那不如这样吧,若是你实在觉得难为情,那就戴在衣服里面,遮住不让人看见就是了,如此一来既没有人会笑你,也算全了陛下对你的爱护之情。”
“一举两得,你觉得如何?”王导见他这样实在可爱的紧,便也顺着给他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末了,还问他的意见。
“我觉得挺好的,那就这样吧,索性那个玉锁也不大,戴在衣服里面也不显眼,”他考虑的周到,独孤珩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你高兴就好,”王导也笑了笑,只一味的顺着他。
他们两人间的气氛温馨的很,但王敦和韩琦那边,就没有这样的温情脉脉了,有的只是绝对的命令和强硬的态度,其中不乏严肃甚至狠辣的言语表达。
但韩琦并不在乎对方恶劣的对待自己,因为他知道,王敦大人现在对他所有的要求,无一例外都是为了让他保护好独孤珩,而这,也是他一直所求的,故而不仅不为之怨恨,反而赞同的很。
在这场谈话结束前,王敦还交给了他一些东西,除了一些兵法书籍以外,还有一个令牌,凭它足以调动会稽大部分的地方军队,这既是为了确保独孤珩的安全,也是为了不让他丢了独孤家的立身之本。
虽说现在独孤珩是司马裒的少傅,是文官了,但将来的兵权无论如何也会落到他手里,那么他就必须知道如何指挥军队,以及如何用血与火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如果独孤珩心软短时间内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作为对方的贴身暗卫,韩琦就必须知道如何做能最快最好的为自己公子扫清障碍。
王敦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因为他深知独孤珩的脾性,这孩子看着儒雅随和,谦谦君子,但骨子里却最是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
这性子简直像极了他的父亲独孤剑,但当年独孤剑死的有多怨,死的有多惨,王敦也是知道的。
他可不愿自家宝贝走了他父亲的老路。
这刚正不阿是好,但若是太过刚强,难免就有过刚易折的忧虑,还有就是,有些事情,不是说不喜欢,看不惯,就没必要做了。
真的遇到这种时候,那独孤珩做不来的,就必须得有人替他做,这人还得绝对忠诚才行。
第64章
如此一来,韩琦自然是做这些事的不二人选。
不管如何考虑,总归无论是王导还是王敦,他们都是替独孤珩着想的,当然,除了他们之外,当今陛下亦是如此。
第32章
新亭送别
为着让独孤珩离开前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皇帝司马睿封锁了消息,当然,针对的自然是太子司马绍。
不止未曾提过独孤珩即将前往会稽之事,就连他被册封为司马裒少傅的事,皇帝都严令不许太子知道,再加上其他知情人都不是太子的死忠,也就无从提醒。
以至于到了独孤珩随司马裒出发去会稽那天,太子司马绍还蒙在鼓里。
那日正值朝中官员休沐,王导和王敦便也一起去给独孤珩他们送行,而地点,自然是在建康城外南边十二里的新亭。
彼时已是二月上旬,天气逐渐回暖,新亭周围草色青青,栽种的松柏也焕发新颜,翠柳亦是冒出新芽,就连吹拂的风,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寒冷,反而带上些许温柔与湿润。
新亭素来都是建康出行送别的最佳地点,今日又是琅琊王氏和独孤家唯一的宝贝要远行的日子,带的东西不少,随从又多,自然阵仗也大。
不过所有人看起来却井然有序,不曾有杂乱之感,可见世家大族的气派和底蕴。
由着底下人上船并搬运着东西,而王导和王敦却正在陪着独孤珩和王羲之,哦,还有司马裒,只是照例客气的寒暄过后,他们也就委婉的先请这位琅琊王上船去。
司马裒也识趣,知道人家是有家事要说,也就自行先上船,言说在那里等着。
待他走后,现下也就只有自家人当面了。
当然,韩琦也在,他不能算外人,毕竟,他是独孤珩最亲近的侍卫,又是他的贴身暗卫,加之王敦还对他委以重任,自然算不得外人。
“珩儿,羲之,此前该说的,也都说过了,现下启程在即,便是还有什么要叮嘱,恐也是说不完,道不尽的。”
“倒不如各执一觞水酒,将那千言万语尽付于其中,饮下此酒,以全今日分别之情,也祝愿你等此行一去,如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啊。”
随着王导的话语,旁边自有下人端着托盘近前,其上正放着几个羽觞,盛着清澈如水的酒液。
“长者赐,不可赐,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独孤珩与王羲之对视了一眼后同时拱手行礼,随即端起了羽觞。
而王导和王敦也随之拿了起来,四人互敬一下后,随即满饮羽觞之酒。
“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只一样,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好好的,有什么难处,困局,尽管写信跟家里人说,有我们在,再没有什么不成的。”
饮酒之后,王敦便也开口说了几句,虽没什么文采,但其中的诚意和关心那可是实打实的。
“不错,不管怎样,家里都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无论有没有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你们都是家里的宝贝。”
“故而出门在外,安全为上,万望你等做事多思虑,行动要谨慎,千万保重自身,不可为了蝇头小利而伤了自己。”
王导也顺便多说了几句,此时他完全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开口的,言语间充斥着脉脉温情与无尽关心。
“珩儿记住了。”
“羲之记住了。”
两个少年郎异口同声的答应着,王导和王敦也是点点头,不免又多说了几句话。
就在他们送别两个孩子,依依不舍之时,皇宫的太极殿西堂里,皇帝司马睿也正站在窗前,望着新亭的方向,久久不语。
片刻后,有一侍卫打扮的男子进来,而他,正是负责监视太子司马绍的那名暗卫,只是不久前,他刚刚被派出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皇帝司马睿见他来了,便也伸手关了窗户,随即转回内室,跪坐于案台后,那人走到近前行礼,并口称陛下,随即汇报了不久前新亭发生的一切。
“这么说,珩儿他们已经安全启程了?”皇帝司马睿问。
“回陛下,确实如此,”那暗卫低眉顺眼,恭敬的回答着。
“好啊,安全启程就好,”听到确定的答案,皇帝司马睿轻叹了一声,“对了,珩儿身上戴着朕送他的长命玉锁了吗?”他很关心这个。
“戴着呢,属下亲眼所见,独孤公子将其用红绳穿过,佩戴在脖颈处,并藏在了衣襟里。”
“本来是无法确认的,但临上船前,王导大人却亲自为独孤公子整理衣襟,那玉锁便从中露了出来,后又被他妥善的放好,自是戴着呢,”暗卫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那就好,这孩子从未离家太远过,如今一出行,便是数百里之遥,朕也确实有些不放心,但为长远计,却又不得不如此啊。”
“唉,”皇帝司马睿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但不管如何,现下这中央朝廷里的漩涡,独孤珩是不必参与的了,会稽人杰地灵,但愿这孩子顺心如意,在那边能够一展抱负,将来回转建康,也能有晋身之资。
皇帝司马睿是把这一切的后路都想好了,现下还正畅想着美好未来呢,谁知此时,暗卫却突然禀报了另外一个消息。
“陛下,今日独孤公子跟随二殿下出发前往会稽,送别者众多,所见之人亦是不少,恐怕这消息,也瞒不住太子殿下了,”对方提醒道。
第65章
“瞒不住就瞒不住,左右珩儿他们都出发了,太子还能如何?”皇帝司马睿却不在意这个。
“陛下,属下斗胆问一句,若是真的瞒不住了,太子因此病情加重,又当何如?”那暗卫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若是因此病情加重,那就是他自己气量狭小,无容人之度,这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皇帝司马睿听到这儿,已然有些不悦了。
“那给太子的药,可还要再开吗?”前面不过都是假设,只有这一句,才是暗卫真正想问的,也是借此探问皇帝的态度。
“珩儿他们大概多久会到会稽?”皇帝司马睿却突然问起了其他。
“按照路程来看,短则半月有余,长则二十来天,”暗卫不明所以,但也如实告知了。
“那就等他们差不多到了,再给太子停了那药吧,朕也是为了他好,既是病着,就不要多思多虑了,省的再惹出什么麻烦来,还要朕给他收拾烂摊子!”
皇帝司马睿几乎没有犹豫,便下了命令,言语间还带着许多讥讽,可见对于上次太子司马绍放任属下掳走独孤珩的事,他还在耿耿于怀,这次为保万全,干脆不留一丝情面,只要达成想要的结果。
“是,属下遵命”,暗卫如是道。
虽然皇帝这么做,显得非常刻薄寡恩,不顾一丝父子情分,但这跟执行命令的暗卫其实没什么关系。
左右那药又不是给暗卫吃的,对方再心狠手辣,那也是对他自己的儿子,他这个下属是万万犯不上掺和进去的,所以他利落又恭敬的点头,并很快退下,回转东宫那边。
而果然也不出所料,太子司马绍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正在宫里大发脾气。
独孤珩被加封为司马裒的少傅不说,还跟他一起前往了封地会稽,今日便是出发的时候,王导和王敦两位朝廷肱骨亲自为其送行。
纵然知道,他们此举大半应该是因为独孤珩,但太子还是忍不住猜忌,实在是此事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少傅是什么?那是辅佐储君的!他司马裒又是什么东西?何德何能得此助力?”
“父皇,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为了他这个胡姬宫人所生的儿子,竟然不惜对我,对你的嫡长子苛待打压至此!”
“你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母后?又怎么对得起我们多年的父子之情?!”
“你偏心!你好偏心啊!”
随着他针对司马裒的种种刻薄抱怨之语出口,还有无数瓷器玉饰碎裂一地,愤恨怨怼之言一句接一句,其中夹杂着强烈的情绪波动,不时还有咳嗽,可见他的病还未好全。
房间里他一个人在发疯,无人敢进去阻止,而房间外,太子妃屏退左右,独自守着,当今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她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太子,解不开他的心结,与其凑上去碰一鼻子灰,还不如在外面默默守候,这样他发泄完了,她再进去照顾他就行。
这并不是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夫君,而是她刚刚才被太医告知,自己有了一月的身孕,且胎像不稳,实在应该好好保养。
更何况,她还有别的打算。
如若上天保佑,她腹中是个男孩,那就是太子的嫡长子,当今陛下的第一个孙儿,届时她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将来便是为了儿子,太子也不能再对她如何疾言厉色。
不止如此,她甚至可以谋划一下是否可以将哥哥庾亮召回中央,自从哥哥被迫离开了建康,她便几乎没了倚仗,娘家也有衰败的趋势。
现在她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有了转机,那么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还是为了家族的存续,亦或者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全,她都不能冒险。
是的,现在整个东宫,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太子司马绍的跟前。
都好几个月了,他的病断断续续一直不好,加上各种打击接踵而至,那脾气就越发暴躁,他没力气出去折腾别人,可不就得折腾家里人吗?
那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妃和伺候他的人,现下太子妃有了身孕,行事谨慎些也算正常。
眼看这对夫妻在东宫里我行我素,渐行渐远,但回来执行任务的暗卫却跟没看见一样,全然按皇帝的吩咐做事。
而皇帝就更没工夫管太子和太子妃了,他现在一心想着的只有那远行的孩子,至于跟前的倒霉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顾不上关怀,更分不出一点父爱给对方。
至于说这么做有没有对不起自己死去的皇后,皇帝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他表面上十分敬重自己的原配皇后,但心里却非常怨恨对方,因为他一直认为,如若当初不是娶了皇后,那么他就仍有机会追求自己的白月光,朱砂痣。
他把所有的责任几乎都推到了皇后身上,觉得是她碍事。
但皇帝也许早就忘了,亦或者他没忘,只是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当年他还只是个闲散宗室,不仅不受重视,日子过的也很是清寒,根本就配不上他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而琅琊王氏也不会把自家那么出色的嫡出女郎嫁给他这样一个,在当时几乎没有任何优势的男人的事实。
这也是皇帝司马睿心底绝对不能触及的伤痕,他根本不愿承认是当年的自己没用,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那么为了逃脱这种罪恶感,他也就只能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了。
第66章
当年承受这份莫须有的责任的,是皇后,现在皇后死了,太子又老是干蠢事,皇帝自然也就迁怒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皇帝现在根本不想再回顾,而太子对此更是毫不知情,所以总是在他父皇的底在线来回蹦跶,这对父子算是越行越远了。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都跟独孤珩他们没关系,头一次出远门,又是怀揣着抱负去的,自是雄心壮志,信心满满。
只是前路如何,不到最后,谁也不曾知晓。
第33章
不速之客
独孤珩随司马裒一同赶赴封地,先是乘船走水路,后又转为陆路,一连二十几天舟车劳顿后,终于赶在三月初一那日来到了会稽。
会稽,其实就是现在的浙江绍兴,自古以来便是东南沿海的重镇。
不仅历史悠久,文化氛围浓厚,而且城市还被数条河流围绕穿行,一眼望去,水清木华,荡漾人心,是着名的江南水乡之地。
因着山清水秀,故而此地的人们既善酿酒,又善铸桥,端的一双巧手。
又因地处南方,曾为古越国的都城和东吴下辖的城镇,所以会稽的口音亦是满满的吴侬软语,尤其是这里的姑娘们说来,更是如潺潺流水一般柔和动听,惹人喜欢。
总而言之,这是一座非常吸引人的城市,加之独孤珩他们到这里时,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便更觉其美妙。
且说众人三月初一到了会稽,王羲之的哥哥,王籍之则是亲自带人接他们回了家,司马裒也随之跟去了。
虽说如今他是琅琊王,会稽又是他的封地,需得选择一处宅院作为王府,也好理政,但他毕竟刚来会稽,也确实不清楚情况。
独孤珩便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临到之前,就也建议他不如暂时和自己住在一起,后来到了又亲自替他跟王籍之商量。
而王籍之一早得了叔父王导的传信,知道现在琅琊王司马裒与自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需得好好招待,那么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众人便都随王籍之安顿在了会籍山阴的琅琊王氏的宅院中,索性这里仿的是当初西晋时琅琊王氏在山东临沂的本家布局,亭台楼阁兼具,莲池花园皆备,乃是最典型不过的园林式建筑群,安置众人根本不成问题。
就这样,大家匆匆入住,晚间用了好克化的饭菜,便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依旧是整理各种东西,并家里人一起叙旧,尤其是王羲之和王籍之,这对同胞兄弟多年未见,一时之间更是难分难舍,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独孤珩也能理解,便也由着他们先叙旧,至于他自己,则是在忙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
三月初三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出发前曾答应过舅舅们,要去临水处祭拜的,再者,这也是他为人子应尽的孝道,于情于理都不能失约的。
可无独有偶,就是这么巧,三月初三偏偏也是上巳佳节,是整个晋朝都为之欢庆,男女老少共同出游,踏青赏春玩水,乃至自由的谈情说爱的日子。
而这也就意味着,别人欢乐的时候,恰恰是独孤珩最悲伤的时候,这也是他一直不愿议亲的重要原因了,因为大概没人会愿意与心上人相会在自己母亲祭日这天吧。
大喜大悲这个形容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也因为独孤珩母亲的忌日恰好是这天,所以琅琊王氏的本家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上巳节的种种活动了。
但毕竟不能用同样的规矩来约束会稽的家族中人,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不过对独孤珩的母亲尽一份心,无论是王羲之,还是王籍之,自然都是会的,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们的姑母。
往年在建康祭拜他母亲时,王羲之也是会跟着前往的,今年他当然也想陪着独孤珩,但后者却表示有这份心足矣,至于这次的临水祭拜,还是他自己去就好。
毕竟如今远在会稽,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是遥遥相祭,尽尽孝心罢了,若是人去的多了,反而不免牵动更深的忧愁与思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羲之也就不在坚持跟去,王籍之更是妥帖的派人找来了独孤珩所需要的一切,也为明日姑母的祭奠尽一份心。
对方说想独自前去祭奠,那么王籍之便将附近的清幽溪泉的位置一一道出,任他挑选,也是旨在为其寻一个安静之所,行此祭奠亡母之事。
当然,也是为了不让别人冲撞于他,毕竟,明日是上巳佳节,外出踏青游玩者甚多,若是不慎碰到,反而扰了一片孝心,也勾起伤心往事。
王籍之考虑的这般周到,独孤珩自是十分感动,虽只来了一两日,但已觉自己与这位表兄脾性甚为相投,观之举止谈吐,亦是不凡,又想着出发前二舅舅王导跟他说过的,有意让王籍之直接就任于会稽的事。
独孤珩便斟酌着,待到祭拜母亲的事了了,过几日定要找个机会将其引荐给司马裒,也借借他这位琅琊王的东风,为表兄谋个一官半职在身,也好便宜行事。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自然是祭拜他母亲的事,待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韩琦便驾了牛车,带上独孤珩和准备好的东西,跟着王籍之安排的引路人去往昨天早已选好的清幽溪泉处。
期间沿途种有许多柳树,观其树干,两人合抱还绰绰有余,可见其根基深厚,存世日久,片刻后,便到了目的地,那引路人识趣的退下,不在打扰。
第67章
而韩琦则是扶独孤珩下了牛车,提着手上的竹篮与他一同走到了那拱起的石桥之上。
桥下清澈的河流无声的流淌,河边的树木生长的也更为茂盛,甚至有些粗壮的,褐色的树根也从地上露出来,缠绕着周围的石头,与那湿滑的青苔交相呼应。
偶尔河水泛起波澜,白色的浪花涌上石面,冲走浮土,落叶,留下一些细小的泥沙,也有一些小鱼在水中游动,荡出微微涟漪,好一派自然景色。
只是独孤珩此来并非为了赏景,更不曾有什么闲情逸致观看,就连穿的衣服,也并非以往的丝帛所制,而是粗布麻衣,一身素白,身上更是半点配饰都不见。
今日他也未戴发冠,只用同色同质的布条将三千青丝竖起,只额角耳边有些许发丝松散着,仿佛柔软中带着坚毅,刚强中又含着脆弱,再配着他那近乎雌雄莫辨的美貌,无论是谁,只消一眼,必会为之心动。
但独孤珩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而他今日如此,也并非特意为之,实在是昨晚惦念亡母,未曾睡好,略显憔悴而已。
一旁的韩琦今日也是一身麻布素衣,他彻夜守着对方,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今早晨起为其梳头穿衣时,也顺意而为。
其目的也是为了全自己公子的一片孝心,想来对方的母亲若是看到儿子如此孝顺,也定然会护佑其安危。
独孤珩现下顾不上他,只提着竹篮站在桥边,取了篮中或白或黄的花瓣儿,撒向下方,片片芳菲落于潺潺翠溪之上,随之顺流而下。
“母亲,孩儿今年因公事外出,不能亲自到您坟前祭拜,如今只能将这些花瓣儿撒在流水之中,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万望您不要怪罪。”
独孤珩一次又一次的撒着花瓣儿,口中也开始慢慢的表述自己的思念之情。
“公子,夫人从来都知道你的孝心,此次出行,又是圣命难为,她是不会怪你的,”身旁的韩琦见他神情悲切,情绪低迷,也是心疼的很,不由得出言开口宽慰。
“话虽如此,但今年未曾有机会当面拜祭母亲,到底也是我之遗憾,”独孤珩何尝不知他说的在理,但这母子亲情有时候往往没办法用有理无理来衡量。
虽然他从未见过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也不曾有机会在她膝下成长,但独孤珩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不然当初就不会拼了命的生下他,而这点,足以让他做这个儿子,永远感恩戴德了。
更何况,这些年来,从小到大,王导和王敦一直在给他描述他母亲生前的种种,真可称之为一奇女子,独孤珩心中自是不断加深对母亲的好感。
韩琦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其中缘由自是清楚,所以听到这里,也并不奇怪他的态度。
“其实若我心中无意于天下大势,也不曾卷入这朝堂纷争,亦没有家族亲人需要保护,那么独自一人逍遥于山水之间也未尝不可。”
“但现在我有抱负要实现,也有家人要保护,还有阿裒要照顾,那么我就不得不暂离建康,而来此地闯出一片天,也就只能暂时有负孝道了,”独孤珩与他说起这个,心里的愧疚简直溢于言表。
“公子,还请放宽心,夫人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愿意看到你为自己的理想和家族的未来而奋斗的。”
“夫人生前便是奇女子,独孤将军又是伟丈夫,公子作为他们的孩子又岂能碌碌无为,久居人下?”
“他们若是知道你是因此而为,不仅不会怪罪,说不得还十分欣慰呢,”韩琦走到他身旁站定,条理清晰,语气温和的安抚着。
“韩琦,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然这出门在外,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便是想找谁说说心里话,也是不能的。”
“况且如今谈及的还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独孤珩眼眸微动,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搭在了对方肩膀上,十分动容的感慨了几句。
“公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说心里话,我都在你身边的,”韩琦亦是认真的许诺着。
“我知道,”独孤珩点了点头,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虽然面容依旧有些憔悴,但还是很美,美得让人心醉。
就连韩琦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都仍晃花了眼睛,迷晕了心灵,就更不必提其他初见对方的人了。
是的,在两人继续以花祭拜后,便相互倚靠在桥边轻声说着话,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不成想,此等偏僻之处,竟然也有不速之客闯入,而且只看了桥上的独孤珩一眼,便再也走不动道了。
第34章
招蜂引蝶
独孤珩与韩琦正在桥上轻声说着话,而在桥下的另一侧路口处,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正望着桥上的独孤珩不放。
他看着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倒还算俊朗,只眼里的那种觊觎急色的神态,让人极不舒服。
在他后面的狗腿子随从看出自家公子的心思,自是凑过去献殷勤。
“二公子可是看上了桥上那位美少年?只要二公子一声令下,小的马上就把人带来如何?”
“胡说什么?你没看到那美人身边有别的男子吗?看他们举止亲密,说不定就有什么关系在身,那本公子又怎好横刀夺爱呢?”
那紫衣男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桥上的独孤珩,明明心里想要的不得了,但面上还偏要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第68章
“二公子,你看他们二人皆是身着麻衣布衫,周身也并无任何配饰,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
“那等粗人也就罢了,可那位少年却端的是位绝色美人,这般倾城之姿却屈从于一莽夫,在这山野偏僻处讨生活,不免有明珠暗投之嫌。”
“二公子若是把人带回去好好照料,不仅不是横刀夺爱,反而是英雄救美呢,此等美人合该锦衣华服侍奉在公子身边。”
“届时美人感恩戴德,公子也可一亲芳泽,岂不是一举两得吗?”那随从深知自家公子是什么脾性,自然心领神会寻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算是把面子给足对方。
“这主意好是好,可长兄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只怕待会儿就会赶过来了,他若是知道了,那……”,那紫衣男子非常心动,但他还有顾虑。
“二公子且放心,长公子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呢,再者,只要公子上去亮出身份,再许以其中利害,还怕美人不跟着公子走吗?等对方上了我们的马车,那不就,”那随从未曾说完,只那后半句的意思,懂的都懂。
那紫衣男子别的不行,事关美色,倒是一通百通,这是说,他们只要赶在长兄来之前把美人带走,那就算到手了,就算日后东窗事发,那也早已木已成舟,无可转圜了。
便是长兄真的知道了,那为了家里的名声,他也得替他遮掩。
“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思及此处,那紫衣男子便定了定神,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襟,“走,跟本公子上去会会他们。”
“是,”那随从点头答应着。
而此时,独孤珩已经祭拜了母亲,神色着实有些倦怠,韩琦也正要扶他回去,就在两人朝着石桥一端走下去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二位还请留步。”
这偏僻之处突然有陌生男声响起,独孤珩和韩琦自是都十分诧异,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却见一紫衣男子带着一随从朝桥上走来,不久便停在他们面前,可见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方才可是阁下出言呼唤?”但见两人都面生的很,从未见过,独孤珩和韩琦一时也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但韩琦下意识的把独孤珩挡在了身后,随即沉声问道。
“自是在下,”那紫衣男子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有礼。
只是对方的眼神却一点都不老实,浑身的气质也显得很是轻浮,故而韩琦并未放松警惕。
“我等与阁下素未谋面,也不曾相识,不知阁下方才为何要叫住我等?”他面不改色的反问,言语间也带着疏离和防备。
“你这乡下人真是好没见识,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如此这般,简直放肆!”还不等那紫衣男子回答,一旁的随从便跳出来斥责韩琦。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在跟谁说话?”韩琦脸色不悦,正想回怼之时,独孤珩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直面这两人。
他刚才这话虽是在问那随从,但目光却是落在了那紫衣男子身上,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
只两三眼的功夫,独孤珩便断定眼前这个紫衣男子应该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虽猜着他们来者不善,但却不知真实目的如何,故而主动出击。
“听好了,在你们面前的乃是会稽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我们余姚虞氏的二公子!”那随从清了清嗓子,颇为自豪的回答道。
那紫衣男子也配合着抬了抬下巴,神情间也很是得意,显然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诸多的优越感。
“奥,余姚虞氏的人啊,怪不得呢,”独孤珩一听到这儿,也就明白了什么。
“那不知虞二公子喊住我们两人,到底意欲何为啊?”不过他还有疑惑,便也直言相问了。
“‘诗经’有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本公子一直无法体会此言之深意,但如今见了美人你,倒是顿觉其中描述,精妙至极。”
“俗话说,相逢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不知我今天可否有幸邀美人入马车一叙啊?”那紫衣男子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还抬了抬手,作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自觉十分雅致且风度翩翩。
然而这却丝毫无法掩盖对方言语中的轻佻与调戏,在明白他什么意思之后,独孤珩还没表态,韩琦已经气炸了!
“放肆!”
他一把拍掉了对方的手,并猛的推搡了对方一下,又挡在独孤珩身前,并对其大声呵斥,声音提高了六个度都不止!
“二公子!”那紫衣男子不防韩琦突然动手,一时竟是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的随从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他。
“你这偏僻乡下的泼皮无赖,瞎了眼的混账东西,竟敢伤我公子?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待到两人站定后,那紫衣男子的神情亦是相当不悦,他的随从看到,自知主人恼了,便也立刻疾言厉色的斥骂威胁起来。
“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又能如何?!”韩琦却丝毫不惧,甚至冷笑着反问。
“好你个嚣张的小子!在这会稽的地界,你竟敢得罪我们虞家,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那随从一听这话,更怒了,指着韩琦才骂呢。
“便是你们虞家再怎么势大,今日之事也是不占理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行掳人,难道就不怕王法制裁吗?!”韩琦掷地有声,恨恨质问。
第69章
“王法?哼,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会稽,王法也没我们虞家的规矩好使!”
“识相的话,快把你身后的美人交出来,否则……”,对方叫嚣着威胁。
“否则怎样?!”韩琦毫不畏惧,脸色含霜,周身气压已经低到了一定程度。
“否则顷刻间叫你家鸡犬不宁,片瓦不留!届时美人还是我们公子的!”那随从见撕破脸了,也就干脆撕到了底,卖力的继续逼迫道。
而那紫衣男子全程几乎都没说话,可见他心里也是默认这随从所言的。
事情听到了这里,独孤珩何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这个虞家二公子对自己见色起意,方才邀请不成,便转而示意自家下人干脆来硬的,试图以家族势力逼迫,看其神色,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来这种事对方也曾做过不少。
思及此处,独孤珩便对余姚虞氏生出了抵触情绪,家里养出这等不肖子孙,也不知对方的家主又是何等人物,想到自己将来可能还要跟他们打交道,一时之间,更觉不适。
但不管以后如何,现下此事,却也实在该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今日这个虞二公子不仅冒犯了自己,还带着人在他亡母的忌日如此出言不逊,大吵大闹,实在过分至极,他便是做点什么,想必那余姚虞氏也不好维护对方。
“韩琦,我累了,尽快处理了他们吧,眼下日头升高了,我们还要赶着回去与羲之他们一起用午膳呢,误了时辰可不好,”独孤珩定了定神,随即出言道。
“是,公子,”韩琦点头应下,随即双手交握,关节处发出几声脆响,脸上也带着一丝冷笑。
“你这刁民!你想干什么?我们长公子马上就来了,你若敢动我们一根毫毛,必定没有好果子吃!”那随从见韩琦这架势,顿生慌乱,但仍色厉内荏的叫嚣着。
“公子?你们,你们两个到底是……”
可那紫衣男子却从方才他们的对话里觉出了端倪,正要出言仔细询问,然而韩琦却不给他们机会,立刻动手了。
而独孤珩则是转过身,不去看他们,只能听到拳打脚踢以及阵阵痛呼求饶,只是到后来,却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片刻后,韩琦出声喊他。
“公子,都处理好了,”对方如此道。
“是吗?”独孤珩闻言转身过来。
入目所见,便是被绑住手脚,嘴里还塞着一团布,在地上蜷缩着,鼻青脸肿的两个家伙,现下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刚才的嚣张,也没法说话,只能用眼神求饶了。
“既然事情了了,那我们就回家吧,至于他们,刚才不是说他们家的长公子快来了吗?那就让他们自己在这里等吧,”独孤珩没有理会,只抬手招呼了一下韩琦。
“是,公子,”韩琦其实还不解气,但自己公子发话了,他也就听话的跟他离开,只临走前,又踹了地上这两个混蛋一人一脚,这才走了。
两人乘坐牛车离去不久后,果然有人坐车经过此地,观其随从打扮,与方才那人一般无二,可见车里的,便是那虞家长公子,虞仡。
他此行低调出行,特地选了偏僻小路,便是奉了自己父亲之命,特地前来先拜访一下王籍之,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内情。
因着前日建康来的贵客到达会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们家,只具体情况如何,还不清楚,虞家的家主便派他前来打探一下。
岂料临出行前,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弟虞纯也非要跟着,言说今日上巳佳节,他也想出去玩玩。
没奈何,虞仡只好带上他,谁知道中途对方言说没意思,突然加速向前,非要比比谁先到达王家,还不等虞仡答应,虞纯便坐车跑远了。
虞仡心里着急,但又拦不住他,只能也让人快点赶路,好追上他,虽然心急,但却不怎么担忧,毕竟这里是会稽,无人敢开罪他家。
岂料片刻后,他就在一座石桥上,看到了自己鼻青脸肿,还被五花大绑的二弟以及对方的随从。
解救了对方,又听他们添油加醋的告状后,不知道为什么,虞仡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活该,或许对这个二弟的种种行为,他也早就看不惯了吧。
不过他掩饰的很好,没让人看出任何不妥,只让人原路送他回家,并言说会给他做主,之后便与其分开,继续前往王籍之家里。
第35章
底气满满
独孤珩和韩琦回到家里的时候,距离用午膳的时候还有点时间,韩琦便服侍着独孤珩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两人也顺带换了衣裳。
方才祭拜母亲,穿着素衣麻布在偏僻处并无大碍,但现在就不太合适了,说到底这里是亲戚家,今日又是上巳佳节,于情于理都该留点面子。
考虑到这点,独孤珩便也换了一身衣衫,虽是丝帛所制的华服,但颜色却取的浅浅的空青杨梅色,配饰也是选择了同款色系的,一眼望去,素淡雅致却又不失敬意,可谓是两全其美了。
韩琦亦是如此,选了颜色相近的侍卫服饰,跟在独孤珩身边,也是想着替自己公子尽一份孝心。
独孤珩见他如此妥帖,心里亦是暖暖的,两人结伴去了厅堂,王籍之在那里摆下了家宴招待他们。
为了尽尽地主之谊,虽是家宴,但也做的极为精致美味了,何况这次不止有亲戚,还有司马裒这个琅琊王在场,王籍之自是一切都尽心尽力的准备。
第70章
独孤珩的那一桌还特地用了素菜和甜点,这是照顾他今日的特殊情况,不可谓是不贴心了。
这场家宴之后,独孤珩跟司马裒说了几句话,并约好一会儿去找他谈谈事情,后者欣然同意,很快回到自己所居之地。
接着,独孤珩便走到王籍之面前,言说想跟他谈谈,王籍之比独孤珩还大几岁,且早早就做了家主操持一切,自然眼力和阅历都非比寻常。
他听着独孤珩的话,心里就猜着对方该是有什么想跟自己单独说,便也打发走了弟弟王羲之,让他先去午睡,而自己则是将独孤珩请进了书房。
而韩琦并没有跟进去,只是在门外守着,但他时不时的撇向房间里,眼神里带着忧虑,显然他清楚独孤珩要跟王籍之谈什么。
而他猜的也没错,独孤珩今日特地请求单独与这位表兄会面,为的,便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贸然提及,而是先开口与之寒暄起来。
“我等从建康远道而来,承蒙表兄不弃,吃穿住行都是妥帖的很,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表兄呢。”
独孤珩与王籍之相对而坐,与之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抬手道谢,言辞恳切,让人如沐春风。
“表弟言重了,我们本就是骨肉至亲,又何必说什么谢不谢的,若让外人听见了,岂不显得生分?再不必如此的,”王籍之摆了摆手,笑着回了一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见他丝毫不显客套,而唯余真诚,独孤珩也暗自庆幸,自己果然没看错,这位表兄,是个可托付信任的良人。
“不瞒表兄,我初来乍到,也着实分不清谁是谁,虽说来之前舅舅曾与我谈论过会稽的世家大族,但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书面印象,至于具体的脾气秉性,未曾亲自接触过,也不好下定论。”
“不过方才我和韩琦一起出门去祭拜母亲,倒是碰上了一位世家子弟,对方言行与书中记载不甚相同,故而,我想询问表兄可否知道具体情况,”独孤珩斟酌着与他提起了刚才的事。
“哦?那不知表弟,碰到哪一家的子弟了?”王籍之听到这儿,右眼皮突然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加上刚才独孤珩的描述,他就更感觉是出了什么事了。
“说来惭愧,原是我这张脸惹的祸,我与韩琦在桥上祭奠,但对方不知何时到了桥下,且在我们离开时出言阻止,后又很说了些轻佻的话语。”
“眼看我不愿跟他走,对方那随从竟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言说在这会稽的地界上,无人敢得罪他家,更有甚者,还道他家的规矩比王法还好使。”
“后又威胁,若是不从,便要我家鸡犬不宁,片瓦不留呢,”话到此处,独孤珩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兄,你且猜猜看,这是谁家的子弟?”本来该他回答问题的,但叙述到这儿,他反而挑了挑眉,笑着反问对方。
“……”,他语气轻松描述着的事情,听在王籍之耳朵里,却瞬间让其绷紧了身子,脸色也变得十分严肃。
“阿珩,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没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提起了称呼。
“当然可以,你方才不也说了,我们是骨肉至亲,自然不必太生分的,”独孤珩抬了抬手,十分大度的同意了。
“既如此,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阿珩,如若我所料不错,不久前你遇到的人,是虞家二公子吧,”虽然是猜测,但却是极为笃定的语气。
“对方那个随从是这么说的,”独孤珩随之点头肯定道。
“表兄这么快就猜到了,那想来也对其有一定了解,不知关于这个虞家二公子,表兄有何指教于我?”他反问道。
“唉,说来也是冤孽,”王籍之叹了一口气。
“这虞家二公子名唤虞纯,乃是当今余姚虞氏家主的小儿子,本人虽生的不错,但于诗书礼乐之上,却是艰难万分,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他与独孤珩说起对方的具体情况。
“怪不得呢,不久前他与我搭话,自以为风度翩翩,才华溢然,还引用诗经中的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来形容自己的心绪。”
“我当时只以为对方无理,现在看来,不仅无理,还是个草包,这无才无德,形容的便是他了,”独孤珩想想就觉得好笑。
“是啊,是个草包,不仅如此,还是个蠢货,”王籍之闻言也深感赞同,因为但凡对诗经中的这句话有了解,就不会拿它去搭讪。
因为这句话所描述的是一位女子思念出征的丈夫的故事,简直跟这个虞家二公子做的事,风马牛不相及。
“他资质愚钝想必阿珩已经领教过了,这也就罢了,反正这虞氏的家主也无意令他撑起家族的未来,加之又是幼子,不免宠溺了些,天长日久,也就惯的他无法无天。”
“对方幼时便娇纵任性,长大后,又一事无成,还颇爱沾花惹草,故而在这会稽各大世家中流传的名声,也是不堪的很。”
“没有谁家女郎愿意与之结亲不说,就连各家的郎君公子也不屑与之结交,可谓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只是碍着余姚虞氏势大,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罢了,”话到此处,王籍之也算是把对方的情况说清楚了。
而独孤珩听了这番话,对这个虞家二公子也就有了初步评价,这家伙简直五毒俱全了,总而言之,不是个好东西,看来之前他让韩琦教训对方,还是教训的轻了。
第71章
“那表兄以为,今日之事,我们是否也该不议论,不在乎呢?”但现在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对方的态度,独孤珩转而询问道。
“阿珩,你这是说哪里话?他虞家固然势大,可我们家也不是吃素的啊,今日对方如此无理,实在可恨至极,你放心,这个公道,我一定替你讨回来,”王籍之也不忸怩,当下便坚定不移的表态支持他。
“可我担心的是,这样做会不会引起两家的冲突?”他替自己出头,独孤珩也替他着想。
“便是起了冲突也不怕,左右是他们家内部的事,有人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王籍之却信心满满。
“哦?那表兄有什么好主意?”独孤珩好奇道。
“这既是虞家的不肖子孙,那自然也该他们自行处置,虽说这个虞纯庸碌无能,但他的长兄虞仡却是极其能干且精明的,待人接物也是妥帖的很,不失为一个可以结交的君子。”
“我与他的私交还不错,待我找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他,想必,很快就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了。”王籍之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呃,表兄,我觉得你不用告诉他了,因为他大概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不明我和韩琦的身份罢了,”独孤珩随即将他回来之前听到的消息如实告知。
“若是他这个时候经过那里的话,那无疑是来找我的啊,”王籍之听到虞仡也去了石桥处,一瞬竟是猜到了什么。
“来找你做什么?”独孤珩看了他一眼。
“应该是听到你们来会稽的消息,但又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想来我这里打探一下吧,”几乎是瞬间,王籍之就确定了对方的目的。
“表兄,短时间内我不想见他,至少在这件事处理清楚前,我不见他,阿裒也不会见他。”
“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就行,我放心,”独孤珩思虑再三后,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他,并表明了态度。
“既得阿珩如此信任,我必竭尽全力将此事周全,”王籍之听到这儿,反而松了一口气,随即立刻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就麻烦表兄了,时辰不早了,我约了阿裒,先过去了,”就此事达成一致,独孤珩又道谢后,便起身站起,准备告辞。
王籍之则是送他到门口,韩琦随之跟独孤珩一起离开书房,前往了司马裒此时所住的院落。
而他们刚走不久,就有下人来禀报说,余姚虞氏的长公子虞仡来访,王籍之定了定神后,派人将其请进了家里,亦是在书房接待了对方。
第36章
神秘办法
司马裒被王籍之安置在了翠云馆,这里绿竹森森,一片清凉,微风拂过,龙吟细细,凤鸣阵阵,自觉悦耳不说,屋里屋外的陈设布置,亦是雅致万分,端的是一处清净所在。
便是独孤珩于建康见过诸多园林式建筑,也不得不承认,这处轩馆确实出彩的很,并不是其华丽摆设,而是其清雅布局以及营造出的环境,堪称是人工与自然的巧妙结合,却让人看不出一丝突兀,可见其独特。
司马裒请他入了房间,两人相对而坐,独孤珩便不免感叹了两句。
“这翠云馆可真是一处好地方,阿裒你住在这里,可是好自在啊。”
他打量着四周,其中已然摆上了对方常用的东西,所以也是陌生中带着熟悉,不过难得的是,这旧物置于新屋却和谐的很,可见他的品味也是很不错的。
“怎么?阿珩住的地方可是不合心意?若是如此,大可搬来与我同住,同榻而眠,秉烛夜谈,才更显你我师徒亲近啊,”司马裒闻言,也笑着打趣道。
“那倒不必了,我住的绛雪轩虽不及这里清幽,但却别有一番趣味,院内遍植海棠,微风一起,片片芳菲仿若雪花飘飘荡荡,也是一极美之景了。”
“不提别的,单看这住所布置选择,我这个表兄啊,也着实费心的很,”独孤珩十万分的肯定了王籍之的付出。
“不过有些事,便是他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的,”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他便叹了一口气。
“是发生什么了吗?”司马裒闻言,立刻关切的询问起来。
“嗯,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独孤珩点了点头,随即与他说起今早发生的事。
“这虞纯简直混账!”听到他差点被人轻薄,司马裒顿觉怒火中烧,右手握拳重重砸在案台之上!
“是混账,不过他这名字听你说出来,也挺好笑的,虞纯,愚蠢?”独孤珩倒是没那么激动了,还有心情玩谐音梗呢。
“阿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司马裒嗔怪了一句。
“什么时候?自然是静待事情解决的时候,表兄已然表了态,言说会妥善解决,那我们也就不必插手了,”独孤珩看的很开,或者说,看的很清楚。
“就这么容易的放过对方吗?”司马裒却不甘心。
“不然呢?现下我们可是在会稽的地界上,纵然在不愿意承认,倘若对方给了交代,我们也就不能揪着不放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有些事,哪怕是表兄出马,也无法十全十美的原因,”独孤珩感叹了一声。
“可对方如此冒犯,我们都不能秉承雷霆之势严惩,若是来日他们于国事上再犯了什么错,难不成也要这般轻轻放过吗?”司马裒的忧虑也正是独孤珩的担心。
第72章
“当然不行,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弄清楚会稽此地真正的局势才好,不能由着他们糊弄我们,至于以后如何处置,会不会起冲突,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深入民间,探查一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似虞纯这般仗势欺人的现象又有多少。”
“这样也好为将来与这些人打交道时,做些准备,所谓见微知着,未雨绸缪,便是如此了,”他冷静的分析,并点出了现在的首要任务。
“所以,阿珩是有什么主意了吗?”司马裒有些回过味了。
“依我看,今早的那个办法就不错,这个虞家二公子之所以敢上来冒犯,很大情况是因为我和韩琦的穿着打扮,当然,他的眼力不足也是真的。”独孤珩这个评价算是不偏不倚,相当中肯了。
虽然这世上多的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家伙,可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人,也不会看不出他和韩琦与普通人不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疑反映出来的,就是这个虞纯自身欠缺的能力了。
甚至如果完全按不久前王籍之的介绍,这人就没有什么是不缺的。
当然了,现在的重点不是他。
“那这不就是微服私访吗?”而司马裒也被独孤珩的主意吸引。
“应该叫白龙鱼服才对,”独孤珩纠正了一下。
“不过,虽说这乔装打扮出去打探消息是很容易看到真相,但我苦恼的是,现下那个虞家二公子已经见过我的模样了,若是后续他家里处置他时,露了什么内情出去,只怕众人也就有了防备,看不到什么了,”他忧心忡忡。
“我倒觉得你不用担心这个,这虞家的二公子不长眼的开罪了我们,现在我们大度,要他家自行处置,已是很给面子了,难道他们还敢大肆宣扬不成?”
“说到底这对他们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又哪能让人传播呢,”然而司马裒却觉得不必担心。
“说的也是,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了吧,”独孤珩也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这次的事到底是我这张脸惹的祸,若是再次微服私访,保不齐还会遇到什么登徒子,我可没有被男人轮番调戏的爱好。”
“这事若是不解决,只怕我们的计划是不能实行的,”他提出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阿珩,你若是担心这点的话,现下我倒有个主意解决,而且保证别人认不出来是你。”
“只要按我的法子做,莫说其他陌生人了,就是熟悉的人站在你面前,只要你不开口,他们也绝认不出来的。”
司马裒盯着独孤珩的盛世美颜思考了一会儿后,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绝妙的念头,不过他没直接告知,而是先开始游说其中的好处,试图让对方主动开口。
“哦?那是什么办法?”而果不其然,独孤珩也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这办法我可以告诉你,但先说好,无论你最后愿不愿意,总之,听了之后,不能跟我急,”司马裒先打预防针。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啊,竟听了还能让我跟你急了?”独孤珩有点胡涂,不过却也更好奇了。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你先答应我,否则我是绝对不肯说的,”司马裒连连摇头,守住底线。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答应了,”独孤珩看他如此坚持,心里也隐约猜到这办法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但奈何架不住他实在好奇,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挑了挑眉,示意对方继续。
“还不行,你得附耳过来我才说,”岂料司马裒神秘一笑后,却朝他招了招手,非要秘密告知。
“好吧,”独孤珩虽觉多此一举,但到底按捺不住,还是主动凑了过去。
而司马裒也如约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他,也不知这人到底说了什么,总之独孤珩的脸色变来变去,一时红,一时白的,仿佛羞恼,又似生气。
总之一句话,不仅没有同意不说,还连连摆手,言说不可,后来甚至起身要走,可见这法子他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
司马裒却也预料到了这点,眼疾手快拉住了他,随即开始继续游说对方,连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的话都出来了,可见他是多么希望独孤珩答应。
就这样磨了好些时候,独孤珩才算勉强松了口,但也没马上同意,只说自己会好好考虑他的办法,至于到底答不答应,回头晚点再给他答复,然后便急匆匆的走了,仿佛后面有狼在追赶。
韩琦守在门外,见自己公子行色匆匆,也赶忙跟上,而唯独司马裒站在门口,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独孤珩,觉得非常可爱,不禁笑出声了。
也不知独孤珩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总之他走的更快了,韩琦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
看到这一幕,司马裒笑的更大声了,直到两人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虽然独孤珩没有明确同意他这个主意,但司马裒却认为,他迟早会答应的,因为他这个法子除了有点难为情之外,还真是特别好的掩饰身份的手段,如果他们真的想探查会稽的现实情况的话。
司马裒觉得,独孤珩迟早会想清楚这里面的得失,会再来找他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第73章
就在他们商量着如何探查真实的会稽时,那边王籍之也已经和虞家的长公子虞仡达成了一致。
当后者听到今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二弟调戏的人是独孤珩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就去抽死自家那个混账东西,而在愤怒之外,涌上心头的,便是无尽的惶恐了。
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几乎说尽了好话,只希望王籍之可以从中替他家转圜一下。
而王籍之呢,为了给独孤珩出气,也很是刁难了一番,不过后来看着虞仡伏低做小,认错态度良好,他也就松了口,将自己的底线告知给他。
得知对方竟然肯给面子,让他们家自行处置,瞬间,虞仡就松了一口气。
但王籍之又严肃的提醒他,必须要给一个过得去的交代,若是像以前那般,总是为了他那个弟弟而选择息事宁人,那这事就没得谈了,往后两家的关系也会受影响的。
虞仡也知道轻重,自是赌咒发誓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会处理好此事,让他放心。
至于具体怎么做,他没提,而王籍之也没问,既然刚才已经达成了一致,那么此事的惩罚力度如何,将直接关系到两家未来的交往,相信不管是虞仡,还是虞家的家主,都清楚该怎么做。
由此,双方的会谈结束,虞仡告辞离开,回家处理事情去了。
第37章
不甚满意
上巳节这天,本该是欢乐的日子,但在会稽余姚虞氏家宅的某处房间里,却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哭喊求饶声,其间还夹杂着指责与教训。
“我让你口出狂言!”
“我让你见色起意!”
“我让你强抢民男!”
“你个混账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训斥,虞氏家主虞潭正握着手中戒尺,一次又一次的重重击打在现下跪着的小儿子虞纯身上。
后者自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般毫不留情的惩罚,一时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然而虞潭不为所动,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反而更生气了,又是连连责打数下,直让这个小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差点背过气去,这才堪堪停了手。
“父亲,气大伤身,还请息怒啊,”在一旁看热闹,全程未出声的虞仡,也在这个时候也赶紧上前扶了对方一把,把人搀到席子上坐下,又出言宽慰。
端的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和面前不远处跪着的虞纯形成鲜明对比,也让虞潭那受伤的心有了一丝丝的安慰。
“你看看你兄长,你再看看你,简直是云泥之别啊,”虞潭简直恨铁不成钢指着小儿子说道。
“今天你调戏的那人,你知道是谁吗?你又知道今天对那人来说,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你知道吗?啊!”
“……孩儿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可看他穿的麻衣布衫,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啊,至于今天,今天不就是上巳节吗?能是什么特殊日子?”
“还有那什么强抢民男,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何这次爹爹你就要如此重罚孩儿?”
“孩儿不服!”
虞纯身上火辣辣的疼,不停的抽泣着,可这会儿还不忘了犟嘴,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为自己平白得了这顿打,感觉很是委屈。
“你不服?”
“你个混账东西,你说什么?啊!”
“你……”
这话一出,瞬间就给虞潭气炸了,当下就要起身再打他!
虞纯也不敢逃,但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头,就在父子两个又要上演一出全垒打的时候,虞仡及时拦住了虞潭。
“父亲息怒,二弟有此一言,只因不知内情所致,还望父亲宽恕他这一次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给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才是。”
虞仡明着是为其求情,实则是在提醒虞潭,虞纯挨得这顿打还是太轻了,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得罪的那位满意,换句话说,他在火上浇油。
“对,是该给人家一个交代,”而虞潭正在气头上,也没看出长子的小心思,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为家族考虑。
于是乎,“来人啊,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出去,接着打,打到他服为止!谁敢求情,和他一起挨打!”
虞潭果断下了命令,还截断了退路,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个下人进来,一左一右架住虞纯,就要往外带。
“爹爹,爹爹,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不要再打了!真的不能再打了!我好疼啊,疼的受不了了!”虞纯见自己父亲来真的,当下便慌了,立时便服软求饶道。
“受不了也得受!你惹的祸,合该你自己担着!”往日疼他疼的什么似的虞潭,此时却丝毫不为所动。
“拖出去,接着打!”他指向门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家主亲自下令,且态度还如此强硬,可见自家二公子是犯了大错了,自然无人敢违逆命令,手脚麻利的将人拖出去挨打,院子里顿时就又是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但房间里的虞家父子两个,却充耳不闻,而是专注于谈论如何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小,以及怎么化解两方的矛盾。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挨了这顿打之后,再把虞纯关起来禁足,好好反省,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出言不逊的随从,必须要杖毙。
从前便是这家伙不断的唆使叫嚣着,虞纯才会越来越胆大,犯下那么多过错不说,现下更是踢到铁板,这人不死,虞潭自己都不能接受。
第74章
把心爱的小儿子打个半死并禁足,又杖毙教唆对方的随从,虞潭还表示,可以用自家的名义送出一处精致的园林给独孤公子赔罪。
想来对方刚来会稽,也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宅院,现下他家献上去,以解对方的燃眉之急不说,更多的,还是想赔罪,亦是希望这样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平息此次事件,也好为将来两家交往铺路。
虽然他说的大义凛然,但虞仡知道,这还是在变相的偏袒他那个二弟,区区一顿打和禁足,外加杖毙一个微不足道的随从,就算给人家赔罪,这也太儿戏了吧。
不过当虞潭说出要送出去的,是自家地段最好,风景最佳,且建设保养最优的那个园林的时候,他才算感受到了诚意。
虞仡知道,那个园林在整个会稽都是首屈一指的,现下为了不成器的二弟就这么送出去了,说实话,他心里真的舍不得。
可他也明白,父亲此举,虽说有袒护虞纯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家族利益。
这么一想,他就舒服点了,就连要舍出自家最好的园林建筑群都顾不上心疼了。
不过现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要不要告诉虞纯实情,让他知道得罪的是谁,也好就此痛定思痛,警醒约束自己。
父子两个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先关一阵吓吓他,等到快放出来再说,这样也能给他个深刻教训。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一致,而虞纯也为他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了代价。
虽然在王籍之看来,这样的交代不甚满意,但看在虞家诚心诚意的赔罪的份上,他也就放了他们一马,毕竟,将来两家还要交往,闹翻了对谁都不好。
眼下虽不完全满意,但至少也可以接受了,然后他去跟独孤珩谈了一下,言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虞家的态度,独孤珩其实心里不舒服,但看在王籍之的份上,也答应不在追究此事。
当然了,这么轻易的放过此事,除了有王籍之从中说和之外,更要紧的是最近他和司马裒想要探查会稽真实情况的计划即将启动,如今早点了结,也是省了麻烦。
不过独孤珩还是表态,短时间内他还是不会见虞家的人,让他帮着周旋一下。
王籍之也心知这件事办的并没有那么完美,所以对他这点要求自是没有什么不应的。
至此,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而在新的计划开始前,独孤珩他们还需要做一点准备,那就是践行司马裒给出的,可以掩饰身份的办法。
是的,尽管非常难为情,但独孤珩最后还是妥协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几天后,独孤珩坐在牛车里等着司马裒过来,他们要去一起执行计划,这事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奇怪的是,现在独孤珩的装扮而已。
他穿着一件淡绿色深衣,上面绣着合欢纹,头上还梳着灵蛇髻,其上还斜插着一根云纹木簪。
就连脸上都画着如今宫中民间都特别流行的晓霞妆,眉毛也用上好的青黛细细描过,唇瓣上也抹了胭脂,但似乎只是轻轻点了点,看起来比原来的唇色略深一些,且水润的很。
这样的装扮迭加在对方本就雌雄莫辨的盛世美颜,以及未曾彻底长成的少年身上,让独孤珩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位未出嫁的贵族女郎,是的,不是平民,而是一位世家出身的贵族女郎。
独孤珩的气质太过不凡,哪怕男扮女装也不能掩盖,反而因为如今是男儿身,女儿妆,而显得分外耀眼与不同。
这样的独特,几乎让人一眼就能知道,他不可能生在平民家里,那么就只能是世家出身。
但为了探查到真正的会稽是什么样的,他又不可能扮成大家闺秀,那么小家碧玉就是非常合适的选择了。
这样既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也会阻断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因为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会稽如今的中小世家以及治下百姓具体生活的如何,上层的世家根基深厚,从外面根本难以撼动,那么就只能从内里着手,慢慢瓦解其附属势力,最后再斩草除根了。
当然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可以,独孤珩还是希望这次探查的真相不要太残酷,那么接下来的事也就不会那么棘手了。
虽然计划看起来很正经,但这还是无法解开独孤珩的疑惑。
“韩琦,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刚才你给我梳头发,穿女装,这么熟练吗?”这是他从一开始被装扮成女郎一直到现在出门都十分不解的问题。
“……”,韩琦愣了一下。
“在公子你考虑的这几天中,二殿下曾派女使来给我讲解过,公子怎么忘了?就连那些衣服首饰也都是对方送来的,不是吗?”思虑一瞬后,他如此回答了对方。
其中所言皆为真,只是也隐瞒了一部分,他之所以这么熟练,并非是因为听什么女使讲解几次就能做到的,而是在接受作为暗卫的训练中,有认真学过这方面的内容。
而且他不止学过,他还亲自扮过,不止是女子,还有各种各样不同身份的人物,他都模仿过对方的打扮和举止,这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独孤珩,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出手替他铲除障碍。
当然了,其中的艰辛过程不足为外人道,更不能告诉他的公子,所以韩琦才拉司马裒做了挡箭牌。
第75章
庆幸的是,他说的是实话,而独孤珩也完全相信了,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真的学什么都好快,就不再追问了,转而有些不自在的摆弄自己的衣服。
是的,尽管为了计划答应扮上女装出行,但实际上,独孤珩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尤其是司马裒一会儿还要过来和他一起去,真不知道见面时该是何等场景,如此情况之下,他有些局促不安也很正常。
韩琦安慰了他几句,但效果不是很好,思虑了一下后,他转而拿出了自己特地准备好的一小袋蜜饯果子递给他,果然,有了甜食吃,独孤珩的心情就变好很多,也镇定了不少。
就这样,主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片刻后,司马裒如约而来,只是掀开车帘的一瞬间,他便愣住了,还是独孤珩猛的拉了他一把,这人才上了车。
见人齐了,韩琦也就驱使牛车出发了,只是时不时的歪头撇向身后,可见他还是不太放心的,至于不放心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第38章
羞恼万分
韩琦赶着牛车,慢悠悠的朝着目的地而去,而车厢里,独孤珩却觉得坐立不安的很。
“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好像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他有些不自在的抬手想擦一擦脸颊。
“别!”岂料司马裒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眼看对方疑惑的望着自己,他只得解释,“我是怕你把妆弄花了,届时可就白费功夫了。”
“那你别看我了,怪不好意思的,”独孤珩闻言,也只得悻悻的放下了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我看,这晓霞妆美得很,极衬阿珩,”司马裒却笑着与他道。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个相衬法?”独孤珩见他这般,还以为存心作弄自己,于是板起脸来故意为难道。
“若是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来日我便也让你试试这晓霞妆的美,哼!”他冷哼一声,并以此威胁道。
“阿珩莫恼,且听我细细道来,”司马裒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笑着回了一句。
“这晓霞妆起源于魏文帝曹丕时期,一日他在灯下读书,有水晶所制的七尺屏风挡住身形。”
“他有一宠姬,名唤薛夜来,入夜后,便来此寻他,一时不甚,脸颊碰在屏风之上,磕出一片红痕,但文帝见之,不仅不为之厌恶,反而甚为怜惜。”
“又加之这薛夜来的伤处红痕,一眼看去,仿若晓霞将散,看着格外惹人怜爱,再有帝王恩宠因此更胜,故而宫中女子竞相模仿,以胭脂在脸上仿之,后又传到民间,风靡一时,自此,晓霞妆成。”
司马裒讲述起这晓霞妆的来历,说的头头是道,然而独孤珩却并不买账。
“平日里也不见你于诗书上有何建树,现下说起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来,倒是栩栩如生,可见平常做功课时,多有懈怠,”他还端起师长的架子,板着脸训了几句。
“那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之前教我的先生们不管说什么都那般刻板迂腐,我自然不喜欢,不过阿珩就不一样了,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而是会因材施教,是也不是?”
司马裒先抱怨了一番,随即又转而夸赞,可见这求生欲是很强的了。
“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哄我就能逃过这一遭,若是接下来你的解释不能令我满意,那我就不止会因材施教了,说不得也会一板一眼呢。”
独孤珩听到这儿,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只是不肯轻易放过他,故而如此回答。
“好,那阿珩且听我解释吧,”司马裒倒也不惧,继续道,“我之所以说晓霞妆与阿珩相衬,实乃是有依据的,”他一本正经道。
“且听你这胡诌,”独孤珩抬了抬手,让他继续。
“晓霞妆,顾名思义,仿若初晨的红霞,以胭脂拟态仿之,自然是肤色越浅,妆容越显,而阿珩肤光胜雪,这妆一成,红白掩映,自是更添三分柔美。”
“这岂不是比真正的女郎们还要合适,且更衬阿珩吗?”司马裒挑了挑眉,陈述完理由后,又笑嘻嘻的反问道。
“好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敢情在这儿等着呢,你这油嘴滑舌的坏小子,今儿个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这当先生的,再没什么脸面了!”
独孤珩听他这般言语,又见他眼里满是狡黠,脸上也带着调笑,顿时就知是他借机编排自己,当下便恼了,上手便去拧他脸颊上的肉肉,誓要教训对方。
“好阿珩,饶了我吧,我也就是今日见你打扮的实在美丽,一时情不自禁,这才想起这晓霞妆的典故来的,若你生气,那我不说了就是。”
“不过你今天确实很好看啊,尤其是还梳着灵蛇髻,要不我们说说这发髻的来历可好?”司马裒拦着他的手连连求饶,然而是假的,嘴上还不知死活的笑嘻嘻道。
“你这混小子,越发没规矩了不是?”独孤珩闻言,更是羞恼万分,猛的挣开自己的右手,随即立刻推了他一把。
司马裒一时不防他突然动手,一个不慎就朝后仰去,不偏不倚撞在了车厢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没事吧,”司马裒还没说什么,独孤珩倒是先紧张起来了,“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有些着急的去摸他的后脑勺。
“没事,你刚才用的力气不大,我不疼的,磕在上面,也就是声音大点罢了,无碍的,”见他担心自己,司马裒也顾不上疼了,只傻笑着先安慰了他一句。
第76章
“那你不早说?”独孤珩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是被戏弄的恼意,又锤了他一拳,不过这次他知道收着力道了,所以也就是没发生刚才那样把人磕在车厢上的事。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阿珩莫要生气,”司马裒也起身坐好。
“虽然你认错了,我很高兴,但你那一副哄女郎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独孤珩很不高兴,鼓着腮帮子恨不得咬他一口。
“因为阿珩现在就是女郎啊,如果不赶紧习惯一下的话,那么我想没多久就会暴露的,毕竟,男子和女郎,还是非常不同的,”司马裒一本正经的与他道。
“可,可这根本习惯不了啊,”独孤珩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若让他真的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女郎,呃,这个真的挺需要时间的。
“那就保持平常的状态就行了,至少看起来自然一些,至于别的小细节嘛,我想大家看到你的倾城美貌时,就不会注意这些了,蒙混过关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司马裒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这个倒是还有点意思,不,不对,等一下!”独孤珩下意识的点头,可点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我有倾城之貌,是不是?”他指了指自己。
“是啊,毋庸置疑。”司马裒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做男子的时候,就有人过来调戏我,现在做女郎装扮,万一又出现之前的情况,那又该如何?”独孤珩摊开手,提出了一个很可能会发生的假设。
“可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看看这平静水面下的魑魅魍魉有多少吗?怎么?阿珩你要反悔吗?”他反问道。
“……呃,反悔倒是不至于,就是感觉自己像是钓鱼的饵,有点怪怪的,”独孤珩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很是纠结。
“……”,司马裒闻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不说不知道,他这一模拟,还真是挺像的。
“阿珩,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鱼儿叼走你,”他强压下笑意,随即跟他保证。
“为什么是叼走?这样听起来,又让我觉得自己是块香喷喷的肉了,”独孤珩相当无语。
“啊哈哈哈哈!”不行了,司马裒实在忍不住了,他开始大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还敢笑?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这样,着实让独孤珩的面子挂不住了,上手就揪住他胳膊上一块肉,使劲儿拧了起来。
“主意好不好,那不得看效果吗?阿珩,别这么快下定论啊,”司马裒不敢躲,只能忍着疼为自己辩解。
“总之,总之,我还是没有完全赞同这件事,韩琦,韩琦,”他还是很纠结,竟是朝外面喊起来。
“公子,我在。”
外面驾车的韩琦立刻响应他的同时,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依旧四平八稳的驱车向前。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遮住我的容貌?”独孤珩在问。
“今天出发前,我有带帷帽出来的。”
就这么一句话,独孤珩立时便眉开眼笑。
“我就知道还是韩琦最了解我的心意,”他毫不吝啬的夸赞着,并在这一刻,放松了许多。
“……”,听他这么说,司马裒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在你心里,他就这么好?”一时冲动之下,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那当然了,我想要什么,不用说韩琦就知道,他最好了,”对于这点,独孤珩抬了抬下巴,相当得意的。
“那我呢?”司马裒不知怎么的,感觉心里有点酸酸的。
“你?你是我的学生,是我的挚友,我们亦师亦友,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啊,”难得见他这么孩子气,独孤珩摸了摸他的头,随即笑着哄他道。
“那……”,司马裒一时冲动竟是想问他和韩琦到底谁更重要,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什么?”看出他有话要讲,可又没说,独孤珩不免追问。
“没什么,”司马裒摇了摇头,不在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近日王羲之的情况,因为确实有几天不见他了。
“他啊,听说最近迷上了一群鹅,每日都要去看,还说能使自己的书法精进呢,”独孤珩笑了笑,随即跟他说了知道的情况。
“听起来怪有意思的,待会儿办完了事,晚点回家的时候,我们去看看他吧,”司马裒提议道。
“好啊,”独孤珩点点头。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一致,而在不久后,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会稽城不远的沿河小镇。
如果单看外表的话,这里和会稽周围的其他水乡小镇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其位置很特殊,介于平民和贵族居住区的中间地带。
也就是说,在这里,他们很容易就可以碰到各个阶层的人们,而且以中下层为主,上层贵族子弟们很少涉足这里,甚至不会过来,那么要收集到他们想知道的真实信息就比较容易了。
这也是独孤珩和司马裒挑了很久,最终选定这里的原因。
随着牛车缓缓驶入小镇,说话声,叫卖声,脚步声……等等,也开始接连不断的传进车厢中,可见外面是多么的热闹,但其内里到底如何,还需探查之后才知道。
第39章
见微知着
韩琦赶了牛车,将其停在了一处放置车马的地方,随后扶独孤珩下车,并给他戴上了准备好的帷帽。
第77章
其上有半透明的薄绢于帽檐边缘垂下,长至脖颈,能够遮面的同时,也不妨碍戴帷帽者观察外界景色,可谓是两全其美了。
而这个过程中,一旁的司马裒也只能看着,心里对两人之间的亲近和默契,莫名的有些不爽,但人家也没什么过错,他自是没理由发作。
更何况,他们现在拿的剧本是长姐带着两个弟弟出游,为了这个,他和韩琦的打扮都十分类似,只衣服颜色有些不同罢了,这也让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兄弟。
也就是说,现下他不仅不能怎么样韩琦,还得好声好气的跟他套近乎,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来。
这好像有点难,毕竟,司马裒从来都没有受过来自兄长的照拂,他的长兄太子司马绍,对他的恶意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他和韩琦现在假扮的兄弟关系,都比他和太子司马绍的亲生兄弟关系要好。
说远了,不过幼时那不愉快的,与自己兄弟相处的记忆和现在的情况对比起来,确实让他有些许安慰。
哪怕韩琦对他有芥蒂,有防备,但至少他们还可以和平相处,也不存在私下里使绊子,下狠手的情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独孤珩的存在。
不管他心里如何想,总之韩琦为独孤珩整理好帷帽后,几人便出发了,踏着铺平的青石板,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让他们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热闹气氛。
这不是在贵族宴会中的那种半真半假的热络,而是来自平民百姓的淳朴灿烈的气氛,他们大多数穿着麻衣布衫,未必有多新,但却也浆洗的干净,让人看了很舒服,不至于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行来,独孤珩他们三个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这里的百姓看起来过的还算不错,或许情况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不过也可能只是看起来而已,他们决定进一步试探。
眼看日头升高,三人走进一家临水的街边小店,准备吃点东西。
说是小店,但跟路边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来这儿吃饭的人倒是不少,走近了也能闻到一阵阵的香气,可见确有其独特之处。
只是当他们三个走过来没多久,其他位置上吃东西的百姓们都开始加快速度,很快就吃完结账离开了。
而这一幕,看的独孤珩他们三个有些面面相觑,不过很快这摊位的主人就过来招呼,他们三人被其引到一处无人案台前。
这里与旁的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临水,且与其他案台也隔着一段距离,而且旁边不远处还生有一棵海棠树,其上粉白花朵点缀于翠绿叶间,于此树下用饭,也难得带上一丝风雅。
“小郎君,女郎,不知你们光临小店,是想用点什么啊?”
那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副憨厚的模样,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衣襟袖口都扎得很紧,典型的下层民众的打扮,但却浆洗的十分干净,将他们引到案台前坐下后,便殷勤万分的询问起来。
“店家,方才我们姐弟三人看你家生意不错,味道闻着也香的很,这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来了,不知做的是什么好菜啊?”司马裒先开口了。
“小郎君,你们姐弟不是本地人吧,”岂料那店主一听这话,却笑了笑。
“是啊,前些日子不是上巳节嘛,我们姐弟从远处来,未曾赶得及参加,故而今日特地出来逛一逛。”
“想着回去前,也看看会稽的特色,听说这个镇子很有名,便结伴过来了,”韩琦随之接了下去,这理由毫无破绽,甚至自然的很。
“都是我想看,拖着他们两个陪我罢了,”独孤珩也笑了笑,随即顺了下去。
三人配合十分默契,逻辑也特别合理,再加上会稽作为海陆交通要道,来往的人也确实不少,故而这店家也就没有怀疑什么。
“原是如此,两位郎君和女郎的感情可真好啊,”只感叹了一句道。
“那是,”司马裒与有荣焉。
“店家,你还没告诉我们呢,做的是什么好菜,味道竟是这般吸引人?”独孤珩不理他,只专注询问道。
“女郎和郎君都是外地人,难怪不知我们会稽的特色,方才做的那个,却是我们这里的一道名菜,唤作西施豆腐,”那店家与他们解释道。
“可西施豆腐,我们也尝过啊,不是这个味儿啊,”独孤珩摇摇头。
“这就对了,”岂料那店家却笑着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独孤珩好奇道。
“女郎有所不知,这‘西施豆腐’乃是我们会稽的特色,家家户户都会做,但因为勾芡的汤汁不一样,加入的食材也各有差异,那最后,味道自然就不同了,”那店家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我家虽然店面小,但做的这道菜,那可是十里八乡都要夸的好手艺,不然大家也不会都过来吃了。”他还夸了一波自家的菜肴。
“原来是这样啊,”独孤珩听了之后,觉得很有意思,“那就给我们每人也上一份这个西施豆腐吧,我倒想尝尝和家里做的有什么不同。”
“好嘞,”店家答应的十分爽快。
“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还在别的食客案台上看到了一小碟一小碟的,翠绿色的,仿若竹笋一般的东西,闻着还带着点清香,不知那又是什么?”一旁的司马裒也开始提问了。
第78章
“是苋菜梗,”那店家还没回答,韩琦倒是先给出了答案,“只是好像腌过了,至于为何会带点清香,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看得出食材,但却猜不到制作过程。
“这位小郎君慧眼啊,却是苋菜梗做的无疑,它的名字叫做,‘霉苋菜梗’。”
“虽说听着不雅,甚至有些俗气,但其味道可当真是一绝,是我们这儿的传统名菜,据说还是越王勾践在吴国卧薪尝胆时,误打误撞做出来的美食呢,”那店家忙笑着解释道。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样子,那我们也要这个吧,”独孤珩被这个历史典故吸引了,便也开口道。
“长姐喜欢就好,”司马裒和韩琦都没什么意见,只是一份特色小菜,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听到这句,独孤珩唇角的笑有一瞬间的僵住,幸亏这会儿带着帷帽,别人轻易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来之前已经做过多次心里建设,但听他们喊这个称呼,还是很不习惯的啊。
但无所谓,反正别人看不见,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了,随即三人又在店家的介绍下每人点了一份清汤鱼圆,要了一盘饼饵,再加上之前点的两个菜,也算齐全。
期间三人甚至还跟唠家常一样,从店家那儿套出了此地的米面肉菜等食材的价格,但涉及家里有没有田地,又要交多少税,日子过得好不好的时候,那店家就不肯多言了。
只说自己要忙着去给他们准备饭食,趁着对方离开的时候,三人便就刚才的问题,压低声音谈论起来。
“我们过来的时候,其他百姓好像都走的很快,这有些不对劲儿吧,”独孤珩先提出了疑点。
“这里是街边的小摊,平头百姓见我们这些世家郎君女郎的过来,自然是要避嫌的。”司马裒如此道。
“是避嫌,还是避之唯恐不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韩琦却不赞同他的说法。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还有那店家,看着憨厚,可却健谈的很,也不怕我们,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说,还对这里的菜肴典故,柴米油盐等物十分熟稔,可见确实是本地人。”
“只是当我们问他家里田地多少,收税几何,便闭口不言了,”独孤珩也出声道。
“无论是田地,还是税收,这都是朝廷收支来源的大头,且官府早已明确每家每户要交的税额,现下百姓却不愿提及此事,甚至顾左右而言其他,可见其中确有猫腻,”他很敏锐,只从几个细枝末节的线索,便猜到有哪儿不对劲。
“可我们也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断定确实如此啊,”司马裒看了他一眼,“我提议,待会儿再找别的地方转转,多问问,多看看。”
“好啊,”独孤珩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别的百姓好像很怕世家子弟,那为何这店家就如此从容不迫?”司马裒此时又提出了一个关键。
“是啊,看这汉子的穿着打扮,却是平头百姓无疑,可怎么会这样呢?”独孤珩一想也觉得奇怪。
“这人应该当过兵,”韩琦此时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手上的老茧和走路的姿势都是军中出身才可能有的,”他笃定这一点,自信眼光不会差。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这趟出来,说不定还真值了呢,”独孤珩和司马裒对视一眼后,低声喃喃道。
“此时多有不便,我们不提了,一切等回家再说,”涉及到了更重要的军队层面,独孤珩果断止住话题,其他两人也随之闭口不谈。
三人转而说起其他无关痛痒的小事,表现的就好像真的只是来出游的客人一样。
第40章
无巧不成书
那店家回了摊位处,开始催促妻子快点做菜,而他自己,则是给妻子打下手,只是一直时不时的看向独孤珩他们所在的位置,眼里闪过一丝怀疑。
可见刚才的询问已经让他心生警惕,因为一般的世家子弟不会询问什么民生问题,而从外地来会稽玩的贵族们,就更加不会关心这些。
如果这么一想的话,那这三个姐弟就很可疑了,就在这个店家想着要不要通知一下自己的老上司的时候,却见对方父子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他连忙快走两步将对方父子一把拉到小巷拐角处,确定遮蔽了独孤珩他们那边的视线后,这才快速的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韩琦的眼光不错,这店家确实当过兵,而他的老上司,是驻守在会稽的一位将军,对方名唤刘靖,亦是世家出身。
听说祖上甚至和大汉天子有些亲戚关系,若是放在lt;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gt;三国时期,那也是可以称呼一声汉室宗亲的存在,只是现在是司马家的天下,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家自然也就没落了。
好在还会些打仗的本事,家里也有些财产,又在新朝诞生时曾出过力,也就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将军当当,甚至还在独孤珩的父亲,独孤剑的手下效力过。
不过后来独孤剑战死沙场,西晋朝廷又在内忧外患下没了,众人尽皆带上家眷财产衣冠南渡,他也就随之南下。
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他离开了建康,在会稽定居下来,连官职也调到了这里,一晃就是数十年过去了。
虽说会稽的日子过的还算平静,但他家吃的哑巴亏也不在少数了,可谁让他家是没落的世家,还是从军出身的,那些自诩风流雅致的上层世家大族,向来看不起的很。
第79章
可没办法啊,本来就是外地迁来的,再加上没什么人脉,家里又败落,那些会稽的本地世家豪强在各个方面欺压为难他家的事,也就很常见了。
这么多年,刘靖心里一直就憋着一口气,总想着有一天要把面子里子都挣回来,但奈何时机总是不对,实力也不够,故而并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前些日子听说了陛下封了二皇子司马裒为琅琊王,并将会稽在内的数个郡县都作为封地,还特地指了独孤家的公子,独孤珩做少傅的时候,刘靖就知道,机会来了。
作为独孤家曾经的旧部,如若他能搭上新的少主,独孤珩这条线,那么自家东山再起,也就指日可待了,故而一得到信儿,他便派人密切关注。
虽然知道现下他们已经到了,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二殿下和独孤公子未曾进驻会稽城,而是暂住在了山阴琅琊王氏的分支府上,又传出暂时不见任何客人的消息,他也就投告无门,一直都在发愁。
今日是临时起意,带上儿子出来探望一下老部下,也是散散心,不想就在这儿听到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
外地来的客人,关心税收农田的世家公子女郎们,这让刘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是否是二殿下和独孤公子驾临此地。
但他又想到,刚才自己的老部下说是有一位女郎随行,可这次从建康来的大人物们,却并无贵族女郎,莫不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中的女郎?一时之间,刘靖便又有些不确定了。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靖又实在不肯放弃这个可能的机会,便跟老部下商量,能否找个角落让自己观察一下刚才他说的那三个姐弟。
那店家自然无不应允的,带着他们父子转到了小巷另一侧,从那里可以看到海棠树下摆着的案台的模样。
虽说刘靖看见了独孤珩他们三个,但奈何独孤珩带着帷帽,还是女郎装扮,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
这个时候那店家转而提出一个主意,待会儿去给他们上菜,等要吃饭的时候,那女郎肯定也就把帷帽摘下来了,届时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刘靖听到这儿,自是觉得比较妥帖,便也点头同意了。
那店家随之回到自家摊位前,片刻后,一切准备就绪,他便给他们三个上菜了。
西施豆腐,汤宽汁厚,滑润鲜嫩,色泽艳丽,色香俱全,霉苋菜梗,色绿如碧,清香酥嫩,闻之令人口齿生津,可见是佐餐的优质小菜。
清汤鱼圆,颗颗好似白玉,又有油绿的青菜点缀其中,素碧分明,看着便赏心悦目,又有刚出炉的巴掌大的热乎乎的饼饵端上桌,他们要的饭菜便也上齐了。
店家让他们慢用,并应允有事招呼一声就行,然后笑着离开了他们所在的案台,回到了自家摊位那里,他看似在擦拭碗碟,实则是在观察那边的情况。
也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到了要用饭的时候,独孤珩也就把帷帽摘了下来,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没谁会在吃东西的时候戴着帽子什么的吧。
从店家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这让他有些着急,可躲在小巷另一侧的刘靖却看到了真容,甚至还能听到那两位小郎君唤‘她’长姐的声音。
三人似乎在讨论菜的味道,并轮流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刘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尽管只看到了侧脸,但他却非常肯定,这个女郎打扮的,就是独孤家的公子,他的新少主。
如此确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画面场景,多年前,他曾见过,不过那时,是独孤夫人带着王导和王敦两个弟弟出游,三人相处便是这般温馨。
独孤珩大概也从没想到,他扮上女装,竟是出奇的像他母亲王璇,尤其是侧脸笑着的样子,那神态简直像极了。
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里竟然有见过他母亲的人存在,并且还恰恰想要搭上他的线,甚至于投诚并寻求帮助。
刘靖确定了独孤珩的身份,那么他身边的两个小郎君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至少其中一个,肯定是新任的琅琊王司马裒。
眼下多年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刘靖有些激动,但他又清楚不能贸然行动,故而站在原地思考着解决办法。
而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在一旁等着他的儿子,刘翘却拽了拽他的衣角,刘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意思是,你小子有什么事?
“爹爹,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女郎吗?”刘翘有点脸红,似乎也怕别人听见,便凑到了刘靖耳边去问,“孩儿觉得自己……”
他刚要表达一下爱慕之心,然而话都还没说话,就被他这个爹捂住了嘴,连拉带拖弄到了另一条小巷中。
“老子告诉你,那不是我们家可以肖想的人,你更是没戏,趁早打消这念头,现下没你的事了,回家去吧!”
刘靖压低声音先是严肃的掐断儿子的奇怪想法,然后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他回家。
“……爹爹,这你问都没问,怎么就知道没戏啊,”刘翘却不动,甚至难得胆大的顶撞了对方。
看来独孤珩女装的杀伤力确实大,以往这个怕老父亲怕的什么似的毛头小子,现在竟是为了认识心怡的女郎,竟是都不惜开始和老父亲正面叫板了,不得不说,真是年轻人气血上涌,一冲动就什么都干的出来了。
第80章
“……”,而刘靖看着眼前的儿子,也颇为无语,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小子肯定是看上独孤公子扮的那位女郎了。
可别说对方这是男扮女装,他一个大男人根本没戏,就是真的是位女郎,那也轮不着他啊。
因为退一万步,假设当年独孤夫人真的生了一位女郎,只怕现在肯定就是太子妃了,哪儿还轮得到他们家这个破落户啊。
可话是这么说没错了,但眼前的傻小子也得先打发走才行啊。
“想认识人家是吧,那就听话,回家等着去,待我打探一番消息后,再跟你商量,这样行了吧,”思及此处,刘靖转而不在强硬命令,而是难得缓下口气,开始忽悠对方。
“行,太行了,”而刘翘也不愧是个铁憨憨,老爹一忽悠,他就上钩了,而且连连点头,“那爹爹你快点,我在家等你啊,”他催促了一句,得了准信便也欢天喜地的走了。
因为背对着的缘故,所以他也就没能看到他老爹在后面白了他一眼,那神情简直了,完全诠释了什么叫鄙视对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等到儿子走后,刘靖回到偷看的小巷一端,继续想着对策,听见他们谈论饭食好吃是好吃,就是口味有些重,真是和家里不太一样。
听到这儿,刘靖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眼前一亮,他稍稍的退出了小巷,并赶紧打暗号把老部下叫来,随即吩咐了他几句话。
不多时,那店家便洗了一盘黄澄澄的枇杷端到了独孤珩他们那边,言说是点菜赠送的,给他们解解渴,为了打消疑虑,还告诉他们现在正是枇杷成熟的时节,不值什么钱,让他们放心吃。
听了这话,他们也就没有怀疑什么,何况独孤珩素来爱吃甜的,刚才点的饭菜又全是咸鲜口味,他自然很不习惯,如今见有枇杷吃,便也高兴的想要拿起来吃。
岂料韩琦比他更快,抢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这也是以防万一,确定没问题后,三人便都吃了起来。
而躲在一旁小巷中偷看的刘靖见到如自己所料那样,这个‘女郎’也爱吃甜的之后,他就更加确定,这就是独孤公子了。
因为当年的独孤夫人,便是最爱吃甜食的。
眼前的这一幕,竟是与几十年他曾见过的场景重合了,只是不同的是,当年的他,还是个青葱少年郎,如今,却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
但好在他的心还没老,还能为独孤家再一次尽忠,也为自己家搏一搏前程。
成败在此一举,实在不容有失,刘靖这样想着,面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而认真,片刻后,他转身离开这里,决定做些准备。
第41章
独一无二
在小摊上用过饭食后,日头也上来了,微风拂过水面,也给这逐渐升温的天气带来了一丝清凉。
因着都有午睡的习惯,但现在这会儿又不能睡,还得接着到处转转问问,故而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三人已经都疲惫的不行了。
韩琦和司马裒还好,都是练家子,这体力和耐力都还算可以,但独孤珩就比不了他们了,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他就已经累的不行了,还不住的打哈欠。
好不容易几人回到停放车马的地方,随即韩琦便也驾车带着他们往回走,就在这路上的功夫,独孤珩就睡着了,司马裒怕他撞到车厢上,便也将人搂在怀里靠着,好让他休息。
加上牛车走得慢,韩琦的驾车技术也很可以了,所以这都快到家了,独孤珩还没醒,而韩琦惦记着对方,也就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偷偷跟着他们。
而确定他们是进了会稽山阴的琅琊王氏所在的府邸后,那人便也赶紧回去复命了。
此时夜色朦胧,但月光却洒下枝头,隐约照在那人的脸上,却见正是今日那摊位的店家,而他,也是奉了老上司,刘靖将军的命令来确认一下猜测的。
就在他赶着回去禀报消息的时候,韩琦也驾车进了门,随即先去了司马裒住的翠云馆,把他放下,这才带着自己公子回了绛雪轩。
彼时,独孤珩睡得迷迷糊糊的,韩琦只得把他抱出了车厢,又带进了内室,随即开始为他解开发髻,取下木簪,并为其细细擦拭脸上的妆容。
柔软带着湿润的布帛在脸颊上滑动,待到擦过一遍后,独孤珩也基本清醒过来。
“韩琦,现下什么时辰了?”他发觉自己看不见,便知是晚上,却不知具体时间,故而出言问道。
“公子,如今乃是戌时一刻,天已经黑了,”韩琦手上不停,继续为他卸妆。
“也早过了用晚饭的时候,不过我已经提前嘱咐人通知过两位表公子了,若是回来的晚,便不必等我们,自行用饭就是。”
“那就好,”听他考虑的这般周到,独孤珩也松了一口气,“对了,今晚我们吃什么,提起晚饭,我还真有点饿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公子莫急,出门前我已经吩咐他们今晚要准备好蜜汁煎鱼和髓饼,还特地要他们炖一盅公子喜欢的莼菜羹,并佐以各种小食,只待我为公子换了衣衫,便能用了。”
韩琦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为他卸去脸上的妆容,清理干净后,又拿出一个金花小盒,从中取出一些半透明的面脂为他拭在脸上,手上,以做润肤护面之用。
“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得我心,知道我喜欢什么,”独孤珩听了这话,笑的眉眼弯弯的。
第81章
“不过,以后我的膳食除了原来在建康用的那些口味之外,也该时不时的添上一两道会稽这边的菜肴了。”
“虽然我现在还不习惯吃那些咸鲜口味的菜,但也总该多尝试,毕竟,以后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俗话说,入乡随俗,落地生根,若要好好治理此地,又怎能总是站在门外看呢?总也要融入其中,才能更好的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啊,”独孤珩感叹道。
“公子,恕我多嘴问一句,若是我们真的查出了有些世家在装神弄鬼,欺压百姓,瞒报朝廷,那你想怎么处置?”韩琦开始为他换衣服,但还没忘了询问自己关心的点。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没那么傻,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对方,我也不会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但是有些态度也该摆出来,否则他们这些地方豪强还真以为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独孤珩先是安抚了一句,随即转而告诉他自己的底线。
“那公子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有绝对的把握呢?”韩琦给他换了衣服,又扶他坐到床榻边,拿来鞋子给他换上。
“是要所有世家支持我们吗?”他问。
“没有人可以赢得所有人的支持,就像没有人会博得所有人的喜欢一样,本就是做不到的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更何况,那些蝇营狗茍之辈的追随和跟从,我也根本不屑!”独孤珩抬了抬下巴。
“我们现在要做的,除了探查本地豪强的各种不法行为,把他们的把柄捏在手里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控制住军队,只要手中有兵,任谁也得听我们的,”他很清楚自家的优势在哪儿。
“公子是因为今天我说那个店家当过兵才想到这一点的吧,”韩琦试探的问了一句。
“不愧是韩琦,果然最了解我了,”独孤珩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改变了,没了方才那种霸气侧漏,运筹帷幄,反而多了一点孩子般的纯真和难为情。
“但是公子,我还有一个疑问,”韩琦见状,也笑了笑,只是立刻他就话头一转,有些斟酌的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他补充了一句,算是提前给了台阶下。
“你是想问,如果我真的很想要本地豪强世家的不法行为当做把柄证据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跟表兄说,是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公子,我大概能猜到一点,但我怕说出来,会伤了你们表兄弟的情分,”韩琦犹豫着轻声回答。
“其实这无关情分,而是家族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就像不久前那个虞家二公子对我的种种轻佻举动,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息事宁人而已。”
“我理解表兄,所以也不愿为难他,”独孤珩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但却对着韩琦说出了真心话,“那也就只好自己亲自上了。”
“公子,不管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而韩琦也感动于这份绝对的信任,郑重其实的许诺道。
“嗯,我信你,”独孤珩笑着点了点头,还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此时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心和动作,却在无时无刻的诉说表达着最真切的感情。
明明只是区区几个字的话语罢了,可偏偏让韩琦觉得有些烫耳朵,就连他的脸颊也染上了些许红色,这一刻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心里竟是生出一丝丝的甜蜜与旖旎。
不过转瞬他就暗自唾弃自己的这种心态,并庆幸公子现在看不见他的样子,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跟对方解释了。
“公子,关于军队的事,我们从建康临出发前,王敦大人也嘱咐过我的,我……”他开始转移话题,似乎是想避开如今的困窘局面。
“这个我们明天再说吧,现在我又累又饿,还是吃了东西休息吧,好吗?”然而独孤珩却打了个哈欠,不想接他的话茬儿,哪怕他知道很重要,但只要时间不紧迫,他就还想先顾眼前,于是拽着韩琦的衣袖晃了晃。
明明他比韩琦还大四岁,可偏偏有时候没他那么稳重,就比如现在,为了赶紧吃饭睡觉,甚至可以对人撒娇。
当然了,这种毫无顾忌的亲密,除了他的亲人们,也就仅限于对韩琦了。
谁让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虽无血脉亲缘,但也最是熟稔不过,加之感情很好,独孤珩在他面前,也就自然而然会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而韩琦嘴上不说,但其实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每每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对方好像独属于他一个人似的,天地间只剩他们彼此,再也没人能插进其中。
可他知道,这不可能,独孤珩还有家人,现在又有了司马裒这个徒弟,前者韩琦没理由嫉妒,但司马裒靠着独孤珩那次雨夜被掳的事,这才跟他关系更进一步,这就让韩琦心里有点不舒服了。
虽然司马裒也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但在韩琦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独孤珩,再加之上次的事,司马裒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保护他的公子,这就给韩琦对其心生芥蒂埋下了伏笔。
现在尽管当着独孤珩的面,两人相处的依旧十分和谐,但其实私下里,他们都知道,双方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了。
但这些事情,他们两个倒是不约而同的选择性的避开了独孤珩,没打算让他知道,因为他们明白,如若一旦揭开,那么为难的只会是独孤珩而已。
第82章
既然如此,那不如不说。
短短几瞬的功夫,韩琦就想了许多事情,以至于独孤珩一直听不到回复,还以为他不答应,又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韩琦,韩琦,你听到没有?我真的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不要说别的了吧,”他催促着。
“好,那就先吃饭,然后休息,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说,”韩琦回神,立刻缓下语气答应着。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愿望达成,独孤珩笑的眉眼弯弯的。
韩琦给他换好衣服,并让人把饭菜端进来,又侍候着他用了,接着便是洗漱,一切整理好后,便扶他去休息,而他,一如既往的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给他守夜。
很快,这一晚便顺利过去了。
第42章
突如其来
昨夜下了些小雨,绛雪轩里的海棠都被打落不少花瓣儿,片片芳菲落了一地,便是在枝头上的,也含着半透明的露珠,仿佛梨花带雨的美人,看着便惹人怜爱的很。
只是独孤珩却无意欣赏此等美景,早起穿戴整齐,又用了饭食后,他便带上韩琦去探望王羲之。
走过青石铺就的小路,再转过一片竹林,随即便来到了一个湖泊跟前,周围遍植翠柳,如今又是四月,暖风飘扬,莺鸟相合之声不绝于耳,好一派融融春景。
而湖泊之上又有一石桥架起,横贯整个水域,白石为栏,环抱池沿,桥身侧面雕刻着各色莲花图案,走过这里,便能看到一座凉亭位于尽头。
只见此亭四角飞檐,向上翘起,四面通透,皆有座位护栏,又位于湖泊的另一头,使得其三面环水,可见其通透凉爽。
于那波光粼粼中,倒映出亭中种种,仿若上下一体,而水下的条条鱼儿们也不甘寂寞,甩着尾巴畅游,搅得水面涟漪阵阵,就连初生朝阳的光辉也化成了细碎的金光点点,闪闪发亮惹人眼。
然而独孤珩对这些视而不见,他看的则是坐在亭子一侧的王羲之,对方正全神贯注的观望着池中的……呃,一群白鹅,不时还拿着笔写写画画,聚精会神到就连他和韩琦都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直到独孤珩示意韩琦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香喷喷的逍遥鸡,靠着绝对霸道且熟悉的吸引力,终于王羲之发现了他们。
“兄长,怎么你来了也不出声?吓我一跳,”他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迎上来。
“哎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逍遥鸡啊,搞得这么客气,”嘴上说着谦虚的话,然而他的手却诚实的很,上去就要去撕一只鸡腿下来吃,然而独孤珩却淡定的抬手挡住了他。
“兄长?”王羲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想吃鸡腿是吧,”独孤珩笑着问他。
“是啊,”王羲之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问,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但你总也要拿点什么东西来换吧,毕竟,这里可是会稽,想吃到建康的口味,那可是不容易的很啊,”独孤珩一本正经的开始忽悠他。
“那兄长想要什么?”王羲之看了看自己,一时有些茫然。
“湖里的鹅,送我如何?”独孤珩指向亭外,立刻笑道。
“湖里的鹅?”王羲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行!”
“这些日子我正在练习书法,试图从鹅游动的身姿中寻找出些门道,它们对我有用,不能给兄长的,”他连连摇头。
“一群不给,那一只总可以了吧。”独孤珩退而求其次。
“一只的话,呃,这个倒是可以考虑,”王羲之明显动摇了,“但我能问一句,兄长要一只鹅来做什么吗?”
“自然是尝尝味道啊,早就听闻会稽的‘盐水嫩鹅’,鲜嫩爽滑,清香入味,乃是颇具特色的本地菜,如今遇着了,可不得试试吗?”
“吶,你吃了我的逍遥鸡,我用了你的盐水鹅,这样岂不是才算等价交换吗?”独孤珩故意逗他,满嘴全是歪理,但却又让人挑不出错。
“这,这怎能一样?”王羲之皱了皱眉。
“我这群鹅,都是地道的越鹅,羽毛洁白,身形魁梧,行走游动,皆是昂首挺胸,叫声明亮,乃是一等一的好鹅。”
“更何况我还能从中获得些灵感,岂是一只逍遥鸡能抵的?”他试图跟他讲道理。
“那你这鹅,是家鹅,还是野鹅?”独孤珩却不接话茬儿,反而继续给他挖坑。
“自然是家鹅,哥哥给我找来的,怎么了?”王羲之不明所以,如实告知这是王籍之送他的。
“既是家鹅,那与我这逍遥鸡又有何区别?不都是供人食用的家禽吗?”独孤珩摊开手,“怎的就分出个高低贵贱了?嗯?”他挑了挑眉。
“这……”,王羲之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了。
“还有,你将这一群鹅放置在池中,里面的鱼儿自不必说,被吃,被捉也是难免的,而湖中的菱角与荷叶,今夏也未必长得出来了,毕竟,鹅属家禽,它爱吃嫩芽的很。”
“现下你再说,这鹅,到底该不该养在这儿呢?”独孤珩继续问他。
“好像,好像确实不该啊,但要是给了兄长你,它们不都上了餐桌了?我,我舍不得,”王羲之有些纠结的摸了摸头,现在他有点卡住了,进退两难中。
第83章
“那就换个法子,你可以留着它们,我也给你吃鸡腿,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独孤珩及时为他提供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忙?”听他说能两全其美,王羲之立刻问道。
“附耳过来,”然而独孤珩却并没有直言,而是朝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道。
王羲之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的凑了过去,也不知独孤珩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总之听的他眼神越来越亮,到后来,竟是连连点头,可见是极愿意的。
片刻后,表兄弟两个开开心心坐下分食了那只逍遥鸡,随后带上韩琦一起结伴去找司马裒,然后告诉他,他们决定召开一次雅集。
而司马裒则是一脸懵,因为他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明明昨天他们还在想着怎么探查世家的不法行为,怎么今天就转了主意,想要宴请他们,并召开雅集了呢?
虽然有疑惑,但他并没有傻到立刻问,而是委婉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是召开雅集,而不是清谈会呢?”他看了看独孤珩,又看了看王羲之,这样问道。
“因为清谈会讨论的多是玄学,我不会啊,”王羲之率先给出了无法辩驳的答案。
“呃,也不是一点都不会,就是不精通,万一要是没忽悠住别人,反而让人问住,那不是丢脸的很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我也是这个意思,”独孤珩亦是点头附和道,“清谈会短时间内是办不了了,但若是雅集的话,就没问题了。”
“想当初陛下刚刚去到建康时,我二舅舅也是办了一场大规模的雅集,这才让陛下得以与诸多世家熟悉起来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借鉴一下这个经验,”他恳切的建议道。
“这样说来,也不是不行啊,”司马裒知道他说的是当年王导办雅集为自己父皇造势的事,而结果也是相当喜人的,吸引到了很大一批支持者。
虽然当年那些人大多是看王导的面子,但毕竟得了实惠的是司马睿,也是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司马睿才能那么快的稳住局面,步步高升,最后还登上皇位的。
有先例在前,独孤珩再提雅集的事,司马裒就很心动了,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么突然,于是用眼神询问。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就待会儿一起去见表兄吧,顺便商量一下召开雅集的地点。”然而独孤珩并没有回答,反而定下了接下来的事。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见哥哥,他一定会同意的,”王羲之也附和道。
“那,好吧,”他们两个都赞同,而这个计划也有利于自己,司马裒完全没必要反对,于是也点头了。
就这样,三人带上韩琦一起去找王籍之,并表达了要求,后者也正在为如何能帮他们快速在会稽打开局面而想办法,此时一听这个建议,顿觉十分合适,于是答应下来。
只是召开雅集的地方,众人却有不同的意见。
王籍之觉得,要么就在家里办,要么就在虞家献上来的那个园子里办,而且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他更希望独孤珩他们能同意在后一个地方办。
因为一旦这么做,就代表了他们和虞家关系亲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很方便的,当然,王籍之也不避讳,大方承认自己在为虞家说好话,可他也明确一点,这就是事实。
而独孤珩却有别的想法,但他没有当下提出来,而是说自己会认真考虑,司马裒见他没表态,就知道这是另有打算,于是也附和了独孤珩。
至于王羲之,他无所谓雅集在哪儿召开,只要开就行,他更关心的是,届时会有诸多同道中人跟他一起来探讨书法,游山玩水,尽情风雅。
之所以有此一说,也是因为雅集的特点。
雅集,顾名思义,是文人雅士们吟咏诗文,议论各种学问的集会,包括诸多比如,书法,绘画,调琴,对弈……等等高雅的艺术交流的一场盛宴。
更何况这次是打着新任琅琊王的名头,自然会稽的各大世家都会拿出真本事来,带上最优秀的子弟参与,也难怪王羲之那么兴奋了。
毕竟,闭门造车哪里比得上各抒己见,互相交流进步快呢?
说远了,但事实就是如此,而王籍之见他们两个正主都没有当下采纳自己的意见,可也给了台阶下,也就不在追问了。
他虽与虞家长公子虞仡关系好,也愿意为他说点好话,但亲疏有别,他还是分得清的,到底独孤珩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而虞家,充其量是利益交织罢了。
再加上他之前的事办的,确定有些对不住自己这位表弟,也对逝去的姑母有些怠慢,故而这次他也只是提了建议便不再言说其他了。
如此,众人暂时达成一致,雅集是必要办的,可在哪儿办,还要斟酌。
就这样,几人不久后,便也告辞返回自己的住处,独孤珩看出司马裒的疑惑,便也主动邀他到自己住的绛雪轩一叙,后者自无不愿的,两人结伴同行往回走。
而韩琦依旧是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只是看司马裒的眼神,仍是时不时带着警惕和防备的。
第43章
一箭三雕
绛雪轩内,书房之中,独孤珩与司马裒相对而坐,而韩琦,则是于博望炉中点了熏香之后,便退到了门外守候,只他仍时不时的透过门缝望向里面,脸上的表情虽无变化,但心里却有些忧虑。
第84章
但里面的独孤珩却完全感受不到,依旧照着自己的心思来。
“在解释雅集的事之前,我想先给你看一封信,”说着话,他便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一封帛书递到司马裒面前。
“谁来的信?”司马裒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并打开来看。
“一位名叫刘靖的将军,说是我父亲昔年的旧部,现在正在会稽任职,对方听闻我等来了这里,一直想要投效,只奈何人微言轻,不得门路,不禁苦恼万分。”
“岂料昨日恰好在那水乡小镇看见我们,竟是凭着年轻时见过我母亲的记忆认出了我,进而确定了我等的身份。”
“这不,今早趁着家里采买新鲜菜蔬水果的机会,这才把信偷偷递了进来,与我们说明缘由,”独孤珩见他看着,便也跟他说起来龙去脉。
“这人可信吗?或者说,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司马裒看完,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便合上了这张帛书,但他并未立刻相信,而是第一时间怀疑起来。
“身份上应该做不了假,我也问过韩琦,又令他找了昔年父亲的旧部名单出来,其中确实有这人,只是他说的认出我等身份的缘由以及想要投效的事,我还无法确定。”
独孤珩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显然,他对此事也是半信半疑,因为这实在的太巧了,昨天他们才乔装打扮去探查世家的不法行为,今天就有人拐着弯的想要投效,不管怎么想,似乎都有些太过巧合,不免让人生疑。
“如若他所言为真,那么昨日那个店家定是做了对方的帮手无疑。”
“因为只有在昨天中午用饭的时候,你摘下过帷帽,而我等所在的地方又是临水靠岸,不花点心思,根本不可能看到你的真容的,”司马裒更是几乎猜出了整个过程。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加上发现这信时,竟是在一个枇杷里,想起昨日那店家赠送的枇杷果子,我就更加怀疑对方了,”独孤珩也附和了一句。
“那你没事吧,”司马裒一听这话,当下便紧张的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儿了吗?对方的心思也是巧,竟是把那枇杷中央挖空了,放置好帛书,又用油纸包上,以免汁液模糊了字迹,这才又取了两半完美的枇杷合在一起。”
“又几经周折,这才到了我手里,也幸亏我吃枇杷时,都是喜欢掰开吃,不然还真发现不了呢。”独孤珩还有心情赞叹对方的心思巧妙,岂料这番话听的司马裒心里突突的。
“阿珩,你真该庆幸对方是给我们传信,而且看起来是友非敌,否则就凭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万一他下点药什么的,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因为这让他想起了独孤珩被掳走的那个雨夜发生的事,一时后怕不已,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没忍住,开口提醒了几句,希望对方提高警惕。
“安了,不会有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对方怎么会精准的预测到我会吃到这个带帛书的枇杷的,”独孤珩却笑了笑。
“然后呢?”司马裒问。
“然后,我就让韩琦把所有的枇杷都打开看,果不其然,其中都是这个构造,不过里面没有字,而有字的那个,却也是最漂亮的那只枇杷,看来对方昨天真的见过我们,对我的习惯也有些了解。”
“而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我就有点相信他了。”独孤珩跟他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表示他现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这个刘靖所言了。
“但是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所以就有了今早那个提议,”他终于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你是说,你要召开雅集其实是为了调虎离山,趁机去跟这个刘靖接触吗?”司马裒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
“也不全是,给你造势也是一方面,不过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如果这个刘靖真的像他写的那样,一直受当地世家大族的欺压,又是真心投效我们的话,那倒也不失为一个能够帮我们撬开会稽内部的人才呢,”独孤珩正色道。
“若真的是这样,接纳他也不是不行,可现在他到底是真的友军,还是伪装的敌人,还是不能确定的啊,”司马裒看了他一眼,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我才提议召开雅集,正好将会稽的世家大族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然后再派韩琦去跟对方接头,并核实一些事情,他既然投效,总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吧。”独孤珩的算盘打的还是很响的。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确定一下到底在哪儿召开雅集了吧,”司马裒也认同这一点,随即过渡到下一个问题。
“不错,”独孤珩点了点头。
“其实方才表兄的提议我真的有好好考虑过,如果选在虞家献上来的园子里办这个雅集,这样无疑会释放出一种政治信号。”
“接下来,我们将和会稽世家大族打好关系,那么其他人就轻易不敢造次,也能达成收拢人心的结果,还可以遮掩住我们真实的目的,但让我有些忧虑的恰恰也是这点。”
“如若真的这么做,是否太给虞家脸面了,而且这也算变相巩固了虞家在会稽的地位,并不利于我们以后的筹谋和布局啊,”独孤珩说到这儿,脸色沉重的叹了口气。
“阿珩,我倒有个主意,你看这样行不行,”司马裒也想了一会儿,片刻后,一脸神秘兮兮的看着他道。
第85章
“别又是什么馊主意吧,”独孤珩却想起了不久前他给自己出的那个法子,瞬间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怎么叫又是馊主意啊,之前那法子不是挺好用的吗?这个一定也行,而且不用我们做什么,只要用两张请帖就搞定了。”
“既能聚拢人心,又能趁机接头,还能给虞家打击,让其自作自受,简直一箭三雕,完美的不得了,”司马裒又开始了,又是没说具体操作,便吹嘘效果有多么厉害。
“……”,然而,独孤珩还是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真的,这次真的是好主意,我发誓,自己人不骗自己人的,”司马裒见状,忙举起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你先说来听听吧,”独孤珩半信半疑,但还是决定给他个机会。
“好,”司马裒这下高兴了,忙凑到他耳边一顿输出,还别说,这次听起来还挺靠谱的。
于是乎,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并请来了王籍之,并告诉他,现下他们已经决定了,就听他的建议,在虞家献上来的那个园子里举办雅集。
还特地嘱咐对方,要给虞家送三张请帖,分别给虞家的家主虞潭,虞家的长公子虞仡,以及虞家的二公子虞纯。
前两张请帖无可厚非,应该的,至于这最后一张,才是他们计划中关键的一环,而虞纯就是用来设局的棋子。
只是这些暂时不能直接告诉王籍之,于是独孤珩只说请对方来,也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希望虞家能给这个面子,配合一下。
这个逻辑根本没问题,而王籍之也没多想,甚至对双方和解还有些期待,于是便接下了这个任务,当然了,联络会稽的其他世家来参加雅集,并派送请帖的事,也是他负责的。
在会稽,要请什么人,想必王籍之比他们清楚,独孤珩和司马裒也就没多过问,并给了他绝对的信任,只一样,请他务必顾及到方方面面,把此事操办的妥妥当当。
王籍之被托付此等要事,自然没有不尽心的,何况这也是雅事,他自己也乐见其成的很,便当即保证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做好此事,让他们尽管放心。
这边搞定了王籍之,转头司马裒就在独孤珩的提点下,又写了一封措辞严谨的请帖,而这个,自然是给刘靖将军的。
不过其中却暗藏玄机,如果这个武将真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有些脑子的话,那么他就会派个人来参加雅集,而不是亲自来。
也唯有这样,他们的调虎离山的接头计划才能实施下去,当然,如果对方看不出来,那么就另说,而那所谓的投诚,也得更加仔细的斟酌了。
而庆幸的是,刘靖也确实是个有脑子的,在拿到请帖后,没用多久就看出了里面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司马裒和独孤珩太年轻了,写的内容有些浅显。
不管怎么样,反正他看懂了,那么该怎么做,自然也就明了了,只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得找个人替他去参加这个所谓的雅集。
正巧此时他那铁憨憨的儿子刘翘又跑过来问他,有没有查到那日的美貌女郎是谁家的,刘靖只思考了一瞬,就决定要派他去参加雅集了。
因为他无比确定,自己这蠢儿子这次能帮到自己,不是因为聪明,而是因为脑子不会拐弯,耿直的简直像头蛮牛,这样的家伙在雅集上,定然会无比吸引众人的目光,也正好能为他打掩护。
刘靖的这个想法莫名的和司马裒的主意联动了,不得不说,有时候练武的人的脑回路是共通的,主打就是一个简单粗暴,只要快速把问题解决就行,过程什么的,不重要。
就这样,双方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竟是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一致,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雅集召开的日子也越发的近了。
第44章
意有所指
随着召开雅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的布置着,独孤珩和司马裒更是频繁见面,探查着计划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意外,希望确保万无一失。
韩琦一直跟着独孤珩,也看着他一心一意的为司马裒谋划,而后者,待他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不诚心,但韩琦心里就是认定,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司马裒第一时间是不会选择保护他的公子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独孤珩的付出和回报,根本不成正比,尤其是,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了,这就更让韩琦心生警惕和忧虑。
他很想提醒独孤珩,哪怕情分再好,关系再亲近,可司马裒到底是姓司马,不是姓独孤,这般对其掏心掏肺,他真怕自己公子最后会落到一片心血尽付东流的结果。
可他也知道,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别说他不能开口,就是真的开口说了,估计独孤珩也不会赞同,反而会训斥他疑神疑鬼,忧思多虑。
这样会更加不妙的,韩琦又不傻,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的,不过他还是打算给独孤珩暗示一下,这样也算是提前打预防针了。
等他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回报与付出不成正比的时候,也不会太过难受,不得不说,韩琦考虑的是十分周到了。
甚至为了不让独孤珩发现他面部表情和眼神的变化,他特地选在了一个月夜,于窗前吹奏短笛引起对方的注意。
因为是夜晚,所以独孤珩看不见,但他的听觉非常敏锐,又在音律上造诣颇高,自是听出了这笛声中的忧虑与悲切,不禁从床榻上起身,顺着声音,摸索着开始往外走。
第86章
“韩琦,是你吗?”他边走边问。
“是我,公子,你怎么醒了?是方才的笛声吵醒你了吗?”韩琦顺势将短笛收起,斜插在自己腰间一侧,并快步走过去扶他。
“不算吵醒,本来我也睡得不沉,只是稍微有些困倦罢了,”独孤珩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他问他。
“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所以便想吹会儿笛子排遣一下,岂料竟是扰了公子安眠,实在是罪过的很,”不管事实到底如何,韩琦还是第一时间赔罪了。
“都说了,并未吵着我,你又何罪之有?”独孤珩安抚了一句。
“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睡不着,那介意跟我说说吗?说不得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他还贴心的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韩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公子,我们从建康来到会稽,也有段时间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都与之前很是不同。”
“这就好比我们读了书,里面明明写了很多道理和美好品德,导人向善,去伪存真,可偏偏现实中遇到的,又完全是另外一套。”
“举止轻佻的世家公子,仗势欺人的随从下属,还有明明有理却不得不息事宁人的各种妥协……等等事情。”
“公子,我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韩琦语气沉重的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我也以为只要读遍圣贤书,便能通晓天下事,做到游刃有余,临危不惧。”
“可不管是在出发前,舅舅对我的各种教导,还是来到这里后,看到的种种现实,都在告诉我一个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啊’,”独孤珩听他这么说,自己也是有感而发。
“字迹落在纸上,便是黑白分明,可道理落到现实中,却因种种原因,而化作了介于黑白两色中的灰色。”
“一切明了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棱两可,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不免迷茫呢,”他亦是感同身受的叹了一口气。
“公子既然知道这世道浑浊,那有没有想过,保全自己最好的法子,不是逆流而上,而是随波逐流呢?”韩琦听到这儿,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
“那怎么可能呢?人不能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啊。”
“如若我是个浑浑噩噩的庸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我是个头脑清醒,看得清这世道真实的通透者。”
“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能假装没看到,而就为了保全我自己呢?”独孤珩果然摇头,根本不赞同他的说法。
“公子,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会因此遇到各种危险,乃至可能会为此搭上性命吗?”韩琦见他还是如此固执,干脆把情况说的更为严重。
“韩琦,说句不好听的,这人活一世,就没有不死的,关键在于,是不是心甘情愿赴死。”
“如若我之所作所为,能使天下海晏河清,又能实现我平生所愿,便是为此搭上性命又有何妨?总归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也并无什么痛苦可言啊。”
独孤珩却看的很开,于生死大事他也能如此坦然自若的面对,可见心性十分豁达。
然而,韩琦担忧的就是这个。
“公子,你只提自己的夙愿,天下人的安危,难道就不为我,为你的家人想想吗?”
他试图以亲情来阻止他这种近乎献祭式的发言和付出,不过其中夹带私货,把自己也放进了对方需要在乎的人的行列之中。
“……如若我真的心之所向,不顾性命也要完成一件事,那么我想,无论是你,还是我的家人们,都不会阻止我的,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理解我,支持我,成全我。”
“可以吗?”独孤珩沉默了一会儿后,摸索着抚上韩琦的脸颊一侧,“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光亮,因为此时是黑夜,他看不见,可韩琦知道,对方的心在注视着自己,真诚又恳切的期待着自己的回答。
“……是,我会答应,”韩琦实在受不住这个,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并有些冲动的突然伸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郑重其事的在他耳边回应着。
‘但在那之前,我会先扫平所有障碍!’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就知道韩琦最好了,”独孤珩不知他此时萌生出了什么想法,只单纯为他答应自己而开心,还反手抱了抱对方。
“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休息吧,现下窗户开着,一会儿着了风就不好了,”韩琦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有点心慌意乱的,忙找理由道。
“那好吧,”独孤珩闻言,也就乖乖听话,随即放开了他,站着原地等着他关窗,然后和自己一起回去休息。
而就在他转身去关窗户的时候,独孤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韩琦,今晚有月亮吗?美不美?”他很想知道的。
“没有,云压的很低,想是一会儿该下雨了。”韩琦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回答道。
可明明此时深蓝色的夜空上,一轮明月正位于正中,如水似霜的月华洒落下来,看起来美极了,但他几乎想也没想,便否认了事实,因为,他不想他公子失望。
“这样啊,那我们下次再一起赏月吧,”而独孤珩也果然没有失落,反而笑着邀他赴一个根本不可能会成真的约会。
第87章
“好啊,我们下次再一起赏月,”而韩琦也一如既往,永远都是点头答应着。
“你还可以吹笛子,我来抚琴为你伴奏,沐浴着月华,伴随着香花,置身在音律之中,流连忘返,想必是极其风雅之事,”独孤珩甚至还畅想了一番,十分向往道。
“古人云,琴箫合奏,是为绝配,届时我还是不要吹笛子,改吹箫吧,这样才是最好的啊。”
韩琦也配合着完善他的想法,虽然他知道,这永远也不可能达成,但他还是想尽全力做到尽善尽美,哪怕只是想想也好啊。
“说的对,是该琴箫合奏的,”独孤珩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这样,两人一边说着完全没可能的赏月计划,一边回到内室去休息了,心有灵犀的他们默契的谁也没有戳破这个有点荒唐的小把戏,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已经玩过无数遍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雅集召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就在宴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虞家二公子虞纯终于被他父亲和长兄放出来了。
但前提是,明天参加雅集时,他绝对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就不只是挨板子关禁闭了,而是至少打断他狗腿的节奏。
虞纯表面上诚惶诚恐的答应着,实则心里根本不以为然,甚至还想着明天是否能在雅集上寻摸几个顺眼的美人。
幸亏这会儿他父亲虞潭不知道这狗儿子的想法,不然现在就得把腿给他打断,好在他的长兄虞仡深知自己的这个弟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儿,决定明天分神看着他点。
虽然对方是个废物点心,但到底是他虞家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丢脸的也是他们家全体,没办法,也只能防患于未然了。
而虞家的担忧情绪并未影响到刘家,刘靖正在忽悠自己的憨憨儿子,要他明日自己要多有才,就表现的有多有才,遇事千万不要怂,还透露说他心仪的那位女郎会出现,让他一定好好表现。
刘翘一听这个,那自然是喜不自胜,连连保证自己肯定不会给自家丢脸。
一看傻儿子彻底上套了,刘靖觉得,这把肯定稳了,飞黄腾达,东山再起,那简直就在眼前啊。
就这样,在各家不同的反应中,第二天终于来了。
第45章
雅集在即
虞家献给独孤珩赔礼,并被他用来召开雅集的这座园林,正位于会稽城西北方向七里之处。
此地青山环绕,中间凹陷,乃是谷地,又有数条清溪从山上流下,其间山水相合,可谓是极好的地方了。
故而当初建造园林时,虞家干脆依着山形水势,扩湖开塘,修园筑馆,整个山谷方圆几十里,都被规划在内。
其工程浩大,颇费钱财,但虞家不以为意,只图气派,园林建好之后,其中的各处亭台楼阁,轩馆院落,皆是美轮美奂,精致非凡,一经建成,便备受瞩目。
这座园林建成也很有些年头了,所以在会稽也是相当有名,算是虞家代表性的产业之一。
只不过这里一直都是私家园林,未曾大规模的对外开放过,也只有跟虞家交好的几个大家族曾被邀请进去参加过宴会,也无人不为之赞叹其精美与华丽。
至于中小世家,也只是听闻这园林的名声,但却很多不曾真正进去过,因为他们这些小家族若是有什么事的话,能在会稽的本家宅院里抽时间见他们一见,就算是他们虞家很给面子了。
至于他们若是还想在虞家的园林中接受招待,那是想也不要想的,毕竟,双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园子如今已经换了主人,在其他世家得知虞家将这座园林献给了独孤公子的时候,还真的不得不佩服虞家的家主的魄力,这完全是提前投资站队的节奏啊。
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主要还是因为两家产生的摩擦没有传出去,否则各大世家哪里会是这种反应?早就开始幸灾乐祸了,当然,是在暗地里。
好了,说远了,但不得不提,虞家在会稽的威慑力还是很可以的,如今又搭上了新任琅琊王和独孤公子的线,想来必定会更进一步,故而各大世家对待这次的雅集,也是分外重视的。
这不仅仅是一场交流宴会,更是他们这些会稽的地方世家正式与统治此地的亲王见面的日子,再加上这位亲王还有独孤家和琅琊王氏的支持,就更加不容怠慢,所以这场雅集,其实也是一个社交名利场。
而为了准备这次的雅集宴会,不止客人们郑重其事,就连举办者,也是忙到不可开交,虽然大部分事物王籍之都贴心的接过去了,但还是有小部分需要独孤珩和司马裒亲自提意见的。
因为他们两个提议想把这座园子重新装扮,其中既要显现出他们来自都城建康的风雅,又要保留会稽当地的一些特色,那么其中有些东西就得进行更换。
比如说,宴会的菜色,要演奏的曲目,周围的陈列摆设……等等一系列的事情,简直忙的头昏脑涨。
为了这个,众人也提前几天先住进了园子里,就为了更好的指挥布置这次雅集。
而直到宴会开始前一个时辰,众人都还在再三检查各方面是否齐全,当然,这个最后的任务是王籍之的,至于独孤珩和司马裒,他们也都在为一会儿的雅集而预备着。
司马裒毕竟还是个少年,一时有些紧张,便过去寻独孤珩,想和他一起出席,而独孤珩此时,正在抓紧时间嘱咐韩琦。
第88章
“……虽说此次接头,对我们意义重大,但如若有什么不对,你当立刻想办法脱身,我情愿错失一千次一万次的机会,也不要你出事,听见了吗?”
然而他说的,不是要他必须完成任务,而是要他平安归来,其珍重认真的模样,可见他是把韩琦真正放在心上的。
“听见了,公子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着,不然以后没了我伺候,公子岂不是不习惯的很?”
而韩琦闻言,亦是心中暖暖的,他从来都知道他看重自己,但每每听他亲口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欢喜之下,竟还有心情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果不其然,独孤珩被他给逗得有点炸毛了,抬手握拳就锤了上去。
好在力道不重,但韩琦也是颇为配合的做出一副遭受重击的模样,独孤珩见状,也被他这搞怪的样子逗笑了,四目相对间,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就变得轻松起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总之记得,一定要安全回来啊,至于其他的,都没你重要的,记住了吗?”临出发前,独孤珩又嘱咐了一遍。
“记住了,放心吧,公子,我不会有事的,”韩琦也不嫌他啰嗦,反而觉得温馨的很,便也一遍又一遍的回应着。
“那好,为了不引起怀疑,你跟我先一起去参加雅集,等中途我找个理由支开你,然后就按计划行事就行了,”独孤珩总算说到了正点上。
“没问题,”韩琦也点了点头,“那我去拿陛下赐给公子的焦尾琴吧,这次也让众人开开眼,看看什么叫大家风范,”他抬了抬下巴,特别骄傲的模样。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这是雅集,我虽擅琴,但岂不闻,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为人还是要谦虚和顺些好,尤其是在没摸清形势的情况下,”然而独孤珩却一脸正色的说教了一番。
“虽然谦虚和顺是好,但也不该丢了我们独孤家的脸面,所以公子,还是用陛下赐的焦尾琴吧。”
“这样也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能转移众人视线,为这次的行动争取时间,你觉得如何?”但韩琦却提出了更为周全的建议。
“也罢,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便也出一次风头吧,”独孤珩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了。
韩琦明明给了他三个带焦尾琴的理由,但他偏偏选了自己的安危这一条,立时便让韩琦更是欣喜万分,恨不得以死相报,心里也暗暗发誓,绝对要把这次的差事做好。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司马裒却突然找了过来,言说自己有点心慌,想和他说说话,一会儿也一起过去,独孤珩见状便知这是有些紧张了,拉着他到内室坐下,并示意韩琦出去守着。
韩琦应声而出,转身离开,到门前守候,而房间里,独孤珩则是在开解司马裒。
“阿裒,宫里的宴会你都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了,还怕这样的场面吗?”他试图平复他的心情。
“不是怕,主要是没经历过,宫里的宴会虽说规模更大,品级更高,规矩也多,可里面的人,里面的事,我早就熟了,该如何应对,自然游刃有余。”
“可这里却不一样,我心里有点没底,”司马裒也不瞒他,直言自己的担忧。
“没底也得做啊,这什么事总归都得有第一次嘛,不尝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来的?”
“更何况这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现在反悔,也不是这么回事吧,”独孤珩摊开手,开始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我没有要反悔,我就是有点心慌,而且这次开的是雅集,万一他们觉得,我没那么有文采怎么办?又或者……”司马裒一连提出数个假设,越说越慌乱。
“没有或者,也没有万一,总之你记住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算到时候你真的应付不来,那不还有我呢吗?好歹是你的先生,陛下亲封的少傅,我是不会让你丢脸的,放心吧,”可独孤珩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并坚定不移的支持道。
“那一切,就都拜托先生了,”也不知怎么了,听了这话,司马裒竟是镇定下来了,也许独孤珩就是他的定海神针吧。
可猛的一听这个称呼,又见他这幅样子,独孤珩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不紧张,但对上满是信任的狗狗眼,他还是强装镇静。
“放心吧,殿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吧,”并特别正经的点头答应了。
“那就太好了,”一听这话,司马裒算是彻底放松了。
而看他情绪转变这么快,独孤珩瞬间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顿时怀疑的眼神就过去了。
司马裒这下也不装了,他开始大笑起来,并说这种小场面,自己根本不紧张,就是想过来看看他的反应的。
“……”,而独孤珩听着这狗言狗语的发言后,立刻气不打一出来,突然暴起,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两人随即打闹起来,房间里传来阵阵嬉笑求饶之声。
有好几次韩琦都想推门进去看看什么情况了,但听到几句熟悉的夸张的叫喊声后,他就想起来了,这正是两人幼时常用的解压方式,便也收回了想要推门的手,只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爽。
好在房间里的两人还有分寸,也有时间概念,很快就停止了这种幼稚的举动,再次整了整衣襟,确保自己的装扮万无一失后,便结伴出了门,而韩琦则是取了焦尾琴,默默的跟在了独孤珩身后。
第89章
彼时,王籍之带着王羲之也过来跟他们汇合,主要成员到齐之后,众人便结伴同行,一起前往举办宴会的地方。
同一时间,各个世家的家主带着自家的子弟也正往园子里而来。
第46章
口无遮拦
会稽本地的世家大族以余姚虞氏为首,开始一一入园,其他的世家子弟也就罢了,他们大部分未曾来过,故而只顾着赞叹其美景与建筑精巧,而不曾发觉里面的变化。
可虞家就不同了,这原来本就是他们家的园子,布局陈设什么的,自是再熟悉不过,可现在再进来,竟是一阵阵陌生感袭来。
虽然大体格局并未改变,但风格完全不一样了啊,原来虽不算是白玉为地,金做瓦吧,但也是处处华丽,步步精巧,总之一句话,就是能充分展现他们虞家的财力。
为了这个,就连当初园子里的花也是各种奇珍异草,还都选取的金黄姹紫等等他们认为贵气的颜色。
可现在呢,这一切都变了,园中的建筑依旧精美,周围的花草树木虽然还在,但已然经过调整,换成了清新自然的搭配。
并大面积的增添了绿柳松柏和翠竹等植物,大多数的布置甚至与周围的亭台楼阁等建筑几乎融为一体。
原来各个走廊下挂着的那些豪华的牡丹灯笼,也变成了朴素的样式,其上也无什么花哨描红,只寥寥几笔,勾勒出兰草图案,并上书独孤二字。
而此处的改变,却也向众人传达了最直观的信息,这里,是独孤家的园子了。
这其中种种,真的让虞家的人十分不自在,但虞家的家主虞潭和他的长子虞仡倒是面不改色,当初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那么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早就有些预料了。
故而这对父子即使看到这样大的变化,但还是很淡定的,至于到底心不心疼,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只是这虞家二公子虞纯的养气功夫可就没有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这样好了,而且他还看不上如今的布置,甚至分外怀念自家那暴发户似的装修风格。
他不止怀念,他还小声嘀咕出声了,而这,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虞潭这个当爹的眼神瞬间就凌厉起来,不过转瞬即逝。
只见他面上的神色不变,依旧是笑着跟四处点头打招呼,只是脚步却悄无声息的慢了下来,与长子虞仡错了一个身位,直接把小儿子拽到了身边。
而虞仡也明白父亲想干什么,于是听话的落后一步,为他们善后。
虞潭便也拽着虞纯一起往前走,父子两个并肩而行,看着十分温馨,可只有虞纯知道,自己老爹用广袖遮住,看似拉着自己一起,但实则却在用力的掐自己。
“今日你若是再敢惹出什么事来,为父一定说到做到,把你小子的狗腿打断,也好过你四处惹麻烦,给全家人招祸!”
虞潭面上笑盈盈的,让人看着便知是个亲切的长辈,可他低声警告的话语,却又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便解决了自己这个讨债的儿子。
“……可孩儿又没说错嘛,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园子,对方要了不说,还改了布局,改就改吧,偏偏弄成这样,看着就穷酸的很,简直……”
虞纯虽然怕自己老爹,可这次他却不认错,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对的,还振振有辞的反驳,气的虞潭当下便加重了掐他的力道。
“你懂什么!这才叫风雅!”他压低声音斥责。
“我不懂,爹爹你倒是懂,那为何当初我们家的园子会是那个样子啊?”虞纯这会儿委屈极了,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他爹的底线。
“……”,虞潭差点让他气的仰倒过去,好在跟在后面的虞仡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二弟,你少说两句吧,看都把父亲气成什么样了,”稳住了自家老爹的身子,虞仡转而开始小声教训起虞纯来。
“怎么哪儿都有你?什么是我气的……”而虞纯对他的态度就没有那么恭敬了,张口就回怼过去,然而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脚上挨了重重一下。
“逆子,还不住口?!没看到琅琊王氏的人过来了吗?仡儿,你先去应付一下,为父随后就来。”
虞潭看到王籍之带着人过来了,马上踩了虞纯一脚,又立刻做出了吩咐,反应也算是极快了。
“是,父亲,”虞仡也看到了王籍之,于是立刻点头,并快步上前迎上对方。
两人寒暄两句后,虞潭带着虞纯便也到了这里,双方打过招呼,见王籍之身边还有两个英俊的少年,便也开口询问。
王籍之也不隐瞒,直言介绍一个是自己的胞弟王羲之,而另一个,则是独孤公子的心腹护卫,韩琦。
“本来表弟他是打算亲自来迎接伯父的,只因琅琊王殿下临时有事要与他讲,于是便派了韩琦出来,表弟他还特地要我代他向伯父告罪一声,些许怠慢之处,万望您勿怪。”
王籍之随即也解释了缘由,其言辞诚恳,而且韩琦亦是彬彬有礼,更重要的,两人一同前来迎接,便是代表了独孤公子和琅琊王的态度。
那么即便没有亲迎,也是很给他们虞家面子了,故而,虞潭还是比较满意的。
“贤侄这是说哪里话,殿下和独孤公子考虑的已经足够周全了,我等又岂会……”,他刚想说两句场面话,谁知虞纯就突然打断了他。
第90章
“爹爹,是他,就是他,上巳节那天在石桥上的人……”只见他指着韩琦便开始告状,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
好在一旁的虞仡眼疾手快,借着近身的便利,以及宽大衣袖的遮挡,毫不犹豫的给了自己这个蠢货二弟一记重击,成功把他那没说完的话给堵住了,疼的虞纯当下便弯下了腰,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痛苦。
“三位勿怪,我二弟似乎有些不舒服,不知可否……”虞仡脸不红心不跳的找了个理由,并委婉的表示能否离开一下。
“这是当然,二公子大概是一时太过激动了,那我派人带他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吧。”
王籍之只一眼就知道对方这是在为刚才的事找台阶下,鉴于这到底是他的好友,如今又是雅集,便也不欲多生事端,于是十分配合着把话圆了过去。
“那就多谢了,”虞仡有些感激的说了一句,而一旁的虞潭虽然没说话,但看其态度,也是比较受用的,显然王籍之的处理办法,他非常能接受。
与此同时,他也不着痕迹的给了自家长子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赶紧解决这个麻烦,务必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而虞仡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跟大家说了一声失陪后,便半拉半拽的将虞纯带走,跟着王籍之指派的侍从去往客房的方向。
尽管作为这座园林的前任主人,他清楚的知道客房的位置,但也没有开口说要自己去,因为他比他这个蠢货弟弟有脑子,知道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而另一头,王籍之也在与虞潭说着话,并引着他前往宴会所在地,虞潭面上谈笑风生,并无任何不妥,但心里却还是有点担忧。
而跟在他们两个后面的韩琦和王羲之,也在时不时的互相示意,两个少年都聪明的很,何尝看不出刚才事情有猫腻?可现在偏偏又当着外人,不能随便议论,于是便快速交换着眼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他们这边往宴会厅走的时候,司马裒与独孤珩也正端坐在主位上和紧邻主位的位置上,相互轻声说着话。
“先生,小先生,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怎么?担心一会儿应付不来吗?”司马裒开口打趣道。
“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一会儿出点什么事呢,这样我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了,只是我也确实有点不踏实,担心……”独孤珩有些犹豫。
“是担心韩琦?还是担心我们的计划?”可不等他说完,司马裒就打断了他。
“当然是两个都担心,不过我还更担心韩琦一些,计划失败了,还可以再来,可人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独孤珩毫不隐瞒的说出了真心话。
“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拿韩琦的性命冒险的,”这话他说的斩钉截铁。
“……”,虽说知道他们主仆关系好,韩琦能为他豁出命去,可也没想过,独孤珩竟然也是这般看重对方,甚至比他们的事业都要看重,这让司马裒顿觉一阵气闷。
“你对他还怪好的呢,”他有些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那当然了,韩琦是我很重要的人,”独孤珩没听出言外之意,下意识的点头赞同道。
“那若是让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你会……”司马裒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一时冲动,问出了这话,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阿裒,他们回来了,快坐好,保持仪态,”原是独孤珩透过开着的门看到了正往这边走着的王籍之他们,立刻便招呼了司马裒一声。
“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快点说吧,”眼看着众人越走越近,独孤珩便也赶紧催促了一句。
“……没什么,”司马裒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根本没注意听自己的话,一时便也没了跟他争论的心思,只轻描淡写便揭了过去。
因为客人即将到来,独孤珩也就没有过多关注他的情绪,并未追问。
而就在这边的宴会厅已经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的时候,园子的门口处,还有其他世家子弟正在入内。
被自家老爹忽悠来的刘翘也不例外,正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园子里的一切,殊不知,一场无妄之灾正冲他而来。
第47章
噩耗频发
独孤珩和司马裒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唤做‘浮云堂’,这样的名字自然不是虞家的风格,而是独孤珩自己改的。
这是取的‘心似浮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之意,以此表达自己旷达自由的心态和淡泊名利的情怀。
既然换了主人,又更改过名字,那么厅堂的布置,自然也就变了。
原来的水晶玛瑙各色锦缎堆砌出的奢靡之所,也被古朴大气所浸染,从案台,香炉,甚至周围悬挂,桌上铺就的各种纱绢上,都能体现。
那些花团锦簇,但却主次不分的图案被忍冬浅草纹所取代,淡绿色的枝条间,不时点缀着或白或黄的小花苞。
就连用于跪坐的席子,都换成了绣着简单朴素菱格花纹的,与周围布置相得益彰。
而整座厅堂周围,又是绿荫环绕,流水潺潺,奇花异草散落各处,每一棵都摆放生长的恰到好处,竟看不出人为挪动过的痕迹,可见这改造工程还是十分成功的。
住宅与环境融为一体,完全符合当下隐士名流们追求的那种境界,让人一进来就心生欢喜。
第91章
而且更妙的是,如今招待客人的桌上,摆着的都是冷盘菜肴,酒水点心,但也样样做的精巧。
比如,被切细成薄片,并辅以嫩绿春笋,以及半支真正的粉红桃花做陪衬的金齑玉脍,旁边配着小葱芥末,并酸甜醋和橘丝调味,客人看自己口味食用即可。
还有会稽当地的醉鸡,这也是有名的冷盘佳肴,一眼望去,黄澄油润,令人食欲顿开,一口咬下,更觉鸡皮爽口,鸡肉滑嫩,端的是下酒佐食的好菜。
以及建康特有的宫灯凤尾虾,其上白下红,宛如凤尾,再摆成宫灯模样,并点缀几片竹叶,看着便赏心悦目的很。
又因这道菜在制作中曾用冰水处理过食材,并加入诸多调料调味,所以口感鲜美异常,还带着丝丝凉意,亦是绝佳的下酒菜。
至于糕点什么的,有蜂蜜兑水和面,并点缀红枣做出来的细环饼,也有纯奶和面制成的截饼,虽说叫饼,实则是一种寒具,也就是点心。
当然,还有诸多别的冷盘菜肴奉上,就不在一一赘述了。
总归这次的前菜招待,秉承的是既有都城建康的风味,也有会稽当地的特色,取得便是两者皆备,又暗合春日之意,考虑的相当周全了。
而正菜,也基本是秉承的这个原则,只是它们则要等下才会上。
不仅如此,这正菜的席面也不设在厅堂中,而是散落于园中各处,以做野餐之趣,亦是配合一会儿在院里的各种艺术交流。
大家尽可以选取喜欢的地点,邀三五好友,品酒,赏花,作画,对弈,抚琴……等等,只要高兴,随性就是,也正合雅集的风雅之意。
若是有愿意在厅堂中逗留谈笑的,也可让人将菜肴送至里面,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让大家尽兴。
当然了,因为招待的客人也是分等级的,所以宴席的规模亦是如此,但是,尽管菜品布置有所不同,但候在各处的侍从和侍女的服务态度却一直都是恭敬而谦和的。
他们皆是低眉顺眼的做事,恰到好处的回话,并不过分多嘴,也不做多余之事,这才是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才有的规矩体统,彰显进退有度,井井有条。
对于这样的招待,来访的客人,上至余姚虞氏这样的地方豪门,下至有些没落的士族子弟,都感觉体贴的很。
当然,就是真的不满意也不会说出来,毕竟,今天并不是单纯的雅集交流,更是一方亲王与其治下的世家大族正式见面的日子。
索性之前有王导给虞家家主虞潭的书信,再有不久前虞家理亏的行为,故而这次双方会面,虞潭也是尽全力周旋,殷切的为司马裒和独孤珩介绍熟识的家族成员们。
其中就有和虞家同为会稽本地三大世家的山阴贺氏和山阴孔氏,私底下不知这两家其他的子弟品行如何,但现在于雅集上的这些看起来,倒像是真的谦谦君子,有才之人。
当然了,具体的还需考察,如果司马裒和独孤珩真的打算从中挑几个人才拿来用的话。
而王羲之那边进展也很顺利,他喜欢书法,哥哥王籍之就为他介绍了余姚孙氏的家主,孙统。
此人虽然只官居县令,但他的书法造诣确实很好,再加上很会办事,又与虞家有交情,自是也跟他们琅琊王氏也相处的不错。
王籍之请他为自己胞弟指点书法技艺,那么孙统自是没有不肯的,何况王羲之的书法也的确有不俗之处,曾受过名家指导,能够相互借鉴,也是共同进步的意思。
而独孤珩也受到了邀请,与其他世家子弟交流琴艺,他以一曲高山流水赢得了在场的喝彩与同龄人的佩服。
并因为这首琴曲中得遇知音的含义而让客人们备生好感,哪怕琴艺不如他的,亦是心服口服,甚至深深倾慕于他。
当然,这不止是因为琴艺的高超,更是他姿容绝世的加持,还有那高贵的出身与优雅的气质……等等。
这些旁人能够拥有一项已然要谢天谢地了,可独孤珩却几乎将它们全部点亮,在都城建康都不曾有世家子弟可以与他争锋,更不必提在会稽了。
更难得是他待人接物,显得温和又有耐心,这样的好脾气也为他加分不少,故而几首琴曲交流下来,他也近乎全部折服了在场的世家子弟们。
这边雅集交流已经开始了,而不多时,虞家长公子也赶了过来,只身边不见二公子虞纯,他给的理由是二弟身体不太舒服,略微在客房睡一下,等会儿再引他来见琅琊王和独孤公子,失礼之处,希望见谅。
而司马裒和独孤珩对视一眼后,便也大度的表示无妨,随即亲自邀请对方入席谈笑,气氛更加融洽。
因着众人最初在浮云堂拜见时,独孤珩就已经表示今日浮云堂内部以及周围风景都可以开放给大家欣赏,所以到了雅集渐入佳境的时候,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们也就三五成群的结伴在园中游玩起来。
可谁知也就是这样的好心安排,竟是惹出事来,不多时,便听见浮云堂外有喧哗声起,期间还有叫嚷之语,听的不太真切,但却实在突兀且刺耳。
而外面那两个争吵的最凶的声音中,虞家家主虞潭却听出了其中有自家那个狗儿子的,这下子他哪儿还坐的住?
偏生当时司马裒和独孤珩找了由头与他说着话,他这一动,再加上脸色微变,他们自然也就猜到计划奏效了。
第92章
趁着虞潭告罪一声急匆匆出去查看的时候,独孤珩也给了韩琦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抓住时机悄悄从小门离开了这里。
韩琦动作很快,他立刻回到房间脱掉身上的华服,而露出里面不起眼的亚麻衣服,又在容貌上稍作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卖菜的小贩后,这才前往了和刘靖将军的约定地点。
而一手策划了这场戏剧的独孤珩和司马裒则是顺势跟上虞潭的脚步,想着借机把事情闹大,好给韩琦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们是这场雅集的主办方,而虞潭又是会稽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的家主,几人一动,其他人自是也好奇,再加上原来就围在外面的人,那么得知有人闹事的消息的人也就更多了。
而也正如独孤珩他们当初计划的那样,惹出乱子的,还是那个虞家二公子虞纯,这次不止是争吵,他还跟人动了手,只可惜似乎没打过,如今鼻青脸肿的,但这不妨碍他的嘴,依旧在叫嚣咒骂着。
而在他对面,一个身着蓝色劲装,打扮的十分利落的英气少年也在回骂对方,还一度想再打虞纯,但奈何围观的世家子弟中已经有人拉架,所以也就没能再度得逞。
这个英气的少年,正是刘靖将军的憨憨儿子,刘翘。
独孤珩和司马裒他们还有虞家家主虞潭等人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个少年在两群人的拉扯下,在不断‘亲切问候’对方的场面。
其中的官话雅言中还夹杂着会稽本地的方言,总而言之,一般人听不全的,但听全且听懂的,瞬间这脸色就不好了,因为实在是太过粗俗且无理了。
而且还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家主的面,甚至还是在琅琊王和独孤公子举办的雅集上,这会儿虞家家主虞潭简直羞愤欲死,感觉自己的老脸都让这个不争气的混账儿子丢尽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今天这事一个处理不好,不止会扫了各大世家的兴致,还会恶了皇室和独孤家,以及琅琊王氏,毕竟,这场雅集是三方一起举办的。
其他世家的观感虞家可以不在乎,但皇室,独孤家和琅琊王氏的颜面,他们家无论如何是得想办法保全的。
不然万一捅到建康去,让王导和王敦两位大人乃至当今陛下知道了,那对他虞家来说,可就后患无穷啊。
而就在这边的情况乱糟糟的时候,另一头,韩琦也已经顺利与刘靖将军接了头,本以为对方也掌握不了什么特别有用的罪证,不成想,这人还真有几把刷子,竟是弄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但韩琦在看过其中的内容后,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心情异常沉重,并提高了警惕,因为对方拿过来的东西,里面牵扯的种种实在是太大了。
第48章
同榻而眠
虞家二公子虞纯和刘靖将军的儿子刘翘在独孤家召开的雅集宴会上大打出手,并互相谩骂不休,且有众多世家子弟围观,影响十分恶劣。
为了防止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为了给韩琦争取更多的时间,更是因为提前就计划好了。
故而独孤珩当机立断,命人将虞纯和刘翘都带到一处别院分开房间禁足,以此控制住了局面。
他这是打算先进行冷处理,并继续举办雅集,至于他们两个的事,待会儿再处置就是。
对于他的临时决定,众多世家子弟虽然遗憾没有热闹可看,但也有些隐隐庆幸,雅集可以继续,他们也能接着结交知己朋友。
当然了,聪明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事儿还是不沾手的好,一来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二来完全犯不上为了别人而惹一身腥,总归这打架的是虞家和刘家的公子,跟他们扯不上什么。
更何况这两家的公子还是在独孤家撒了野,还当着琅琊王的面,又间接开罪了帮忙操办雅集的琅琊王氏,那这后果如何,属实是难料,识趣的自然也就散了,不去凑这个热闹。
而虞家的家主虞潭自然也明白这点,心里其实也赞同这个冷处理的办法,因为这么做,至少明面上他们家的脸算是保住了,至于以后该如何处理,那是以后的事,总归现在这坎儿是过去了。
事情就暂时这么压住了,雅集继续,众人又是那样一派其乐融融,至于私下里是不是在等着看笑话,那就谁不知道了。
这边独孤珩和司马裒已经稳住了局面,而韩琦那边,也顺利取到了东西,并原路返回,没过多久,他就又换了衣服回到了独孤珩身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雅集举办了一整天,直到日头偏西,这才散了,众多世家子弟纷纷告辞离去,至于今天动手的那两个,虞纯和刘翘,自是被扣在了园中。
但这事也必须解决,奈何天色已晚,再加上当初刘靖将军派刘翘来,而没有自己亲自前来,用的是旧伤复发的借口。
而这也就意味着,现在两个打架的少年的长辈只有一方在此,如若贸然处置,若是传出去,也恐他人非议。
所以最后,独孤珩给出的答复则是明日派人请刘靖将军过来,这样两家长辈和子弟都在,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说清楚,也显得他们这个举办雅集的主家,对待客人不偏不倚,公正不阿。
这个法子算是暂时顾全所有人的脸面,至于明天当面对质到底结果会如何,那就不是他们可以预料的了。
但虞家的家主虞潭心里隐约有个底,这事该是他们家理亏的,因为他自己的二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他心里也清楚的很。
第93章
可若是让他真的放弃不管,他又狠不下这个心,没法子,也只得派自己的长子虞仡去王籍之那边打感情牌,看看能不能曲线救国。
当然,虞潭也没指望自家一点责任都不担,就是盼着最后的处罚轻一点,保下自家这个狗儿子。
唉,做父亲的就是这样,做个溺爱孩子的父亲更是这样,从小到大,不管虞纯犯了什么错,虞潭就是再怎么生气,到最后,还是要饶了他,并替他解决麻烦。
这久而久之,也就把虞纯养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否认他是自己的儿子,虞潭还得救他,所以他让长子虞仡去敲边鼓,去求情,哪怕他知道这事对长子来说也很为难,但他也必须这么做。
而虞仡自己呢,其实并不情愿去做这件事,可碍于父亲的吩咐,还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脸面,他又不得不去。
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跟王籍之私下里求情时,并未说的那么死,而是留有余地。
虞仡只说若是明日对质,真是他家的主要过错,那么最后能保他二弟一命就行,至于其他的什么惩罚,他们虞家都能接受。
其实就算他不说,估计最差也是这个结果,可他说了,就等于给了对方斟酌的度,那么是轻还是重,都由对方把控,这也是极大的让步了。
王籍之也清楚这点,所以并未拒绝,答应了下来,转头去了独孤珩那里说情,并陈清利害,道出了虞家的底线。
而虞家既然只求保住虞纯的命,那么明日的事倒是好判了,独孤珩也松了口,言说愿意给表兄一个面子,王籍之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表兄弟两人暂时达成一致,王籍之便回房去了,至于虞家父子,则是被安置在了客房。
这样做,一来是方便明天直接处理两家的纠纷,二来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回去暗地里做什么影响明日处置的手脚。
不管怎么样,今天算是过去了。
而晚上,则是韩琦和独孤珩的专属时间,至于司马裒,因着虞家父子今晚也在园子里住,为了不引起什么怀疑,今晚他便没有过来。
也就是说,独孤珩第一个接触到了韩琦从刘靖那儿得来的东西,一个账簿。
独孤珩晚间看不见,又听说这账簿里写的东西极其要紧,便让韩琦熄了房间的灯烛,又拿了一盏用琉璃罩着的巴掌大的小灯一起上了床榻,又把两旁的床幔放下。
在这封闭且独处的小小空间里,韩琦举着小灯照着账簿,轻声把里面的记载念给独孤珩听。
在听到会稽的各大世家都有不同程度的瞒报土地和人口,并借机偷税漏税,兼并土地的具体数字时,独孤珩先是震惊,随即就是震怒。
到后来,韩琦读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数额也越来越巨大,甚至就连世家惯用的一些欺上瞒下的手段都抖出来之后,独孤珩就再也忍不了了!
“别念了!”
“好一个忠君爱国,体察民情,又说什么太平盛世,百姓安居?!”
“若是没有表兄在此接应我们,又有刘靖将军提供内幕,他们会稽的官员和世家还真要把我和阿裒当成傻子糊弄不成?!”
独孤珩立时便咬牙切齿,面色如霜,并右手握拳,重重锤了几下床榻,显然是气狠了!
“公子息怒,为这些个国之蛀虫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的,”韩琦忙放下账簿,又把手中灯盏小心的放置到床头的柜子上,这才转而将独孤珩的右手握起,并出言宽慰。
“还有,这份账簿里面记载的东西也未必全是真的,我们还需进一步核实才好,”他又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就算未必全然为真,但这其中有猫腻是肯定的!”
“这些人做着朝廷的官,拿着皇室的俸禄,却不肯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只一心壮大自家的势力,损害国家的长远利益,又压迫鱼肉乡里,简直可恨至极!”
“枉他们还自称是什么名流雅士,又说自己有高洁傲岸的情操,现下看来,不过全是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
“我不屑与之为伍!”
独孤珩的情绪十分激动,虽然知道要压低声音,但这话说的也是十分不客气了,言语间可见他对这些贪官污吏阳奉阴违的痛恨。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韩琦刚才念到的涉及的世家们,有许多都是今日他在雅集上遇见结识了的,其中甚至很有些琴艺高超,谈吐不俗的世家家主。
独孤珩本来对他们观感还不错的,但现在听了韩琦念过的账本,他只恨自己为何要办这个雅集,以至于结交到了这样一群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们。
虽说在来会稽之前,他已经被舅舅王导带着学了一段时间的人情交往,可王导教他的,也大多是如何维护世家间盘根错节的联系,并利用各种人情关系做事的手段。
至于世家内部的龌龊和压迫底层民众的种种,王导却并没有如何提及,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独孤珩,要维护他们世家的利益,要认清现下的形势。
书上写的圣贤之言,那是说给别人听的,至于该怎么做,世家内部自有一套规矩。
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不可能和平头百姓共情,因为世家的崛起就是建立在剥削这些下层人民的基础上的。
第94章
当时的王导顾及着独孤珩的赤子之心,也就没有把这里面血淋淋的事实撕开给他看过,而且他也认为这没什么必要。
因为独孤珩天生就是他们世家的既得利益者,他不可能为了那些所谓的人民反过来跟自家人作对。
而这次他肯放独孤珩跟着司马裒来会稽任职,除了政治投资之外,其原因也不过是想着让自家宝贝去历练一番,顺便镀镀金,也好给来日回到中央掌权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只要有了名声,有了政绩,地方世家又尽皆认同且歌功颂德,那么独孤珩到底是否真的做到为民做主,这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至少,从作为世家领袖的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导来看,这一点都不重要。
可也是因为王导没有把这里面的阶层对立和利益冲突讲清楚,以至于此时年轻的独孤珩不止保留了赤子之心,他还拥有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和为国为民做事的坚决。
再加上这孩子几乎完美的继承了他父亲独孤剑的刚正不阿,骨子里就是个宁折不弯的,这才导致现在他才只接触到了一点点真相,便已经忍受不了了!
好在韩琦被王敦训练时,接触过不少阴暗面,知道这世界复杂的很,不止黑白不明,甚至水深火热,也因此,他的承受能力可比独孤珩强多了,所以此时此刻,他反而是最冷静的。
“公子,先不提这一面之词不可轻信,便是退一万步,这账簿上所写皆为真实,要治疗这样的顽疾,亦是需要时间和适合的手段。”
“如果只凭一腔怒火而选择贸然发难,那么只会让我们陷入僵局,而不能真正解决问题,韩琦斗胆,请公子暂且搁置此事,待到日后再慢慢探查。”
韩琦有理有据的开始劝说独孤珩,并抬手抚摸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试图稳住他的情绪。
“再者,就是真的要处理,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如今夜已经深了,不若先休息,养好精神才好应对这种种棘手的情况啊,”韩琦又关切的说道。
“……”,独孤珩气的心肝肺都疼,但他也不是没有理智之人,知道韩琦劝他的话是对的,最后也只得点了点头。
但今天他破天荒的把韩琦留在了床榻上,让他和自己一起睡,理由是因为他心里慌乱,很是不安,希望他近距离的陪着自己。
这样难得的同床共枕的好机会,韩琦自是不会拒绝,他甚至还有些欣喜长大后还能和他的公子靠的这样近。
因为上次如此亲密的睡在一张床的时候,还是他们幼时,不想现在,他在公子心里,还是如此重要,这自然让他高兴的很。
就这样,两人同榻而眠,一夜随之过去。
第49章
事态升级
第二日,独孤珩让韩琦把账簿的事放在一旁,决定先解决昨天虞家二公子虞纯和刘家公子刘翘大打出手的事。
为示公平和体面,独孤珩请了王籍之作陪,又让王羲之旁听,至于独孤珩自己,自然是和司马裒一起来断这桩是非。
两家的长辈并两个当事人都被请到了书房里,并相对而坐,而独孤珩和司马裒则是坐在上首位置,王籍之和王羲之一左一右坐在他们身侧,算作见证。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籍之与虞家父子正好处在同侧,而王羲之则是与刘家父子在同侧。
至于司马裒和独孤珩,他们倒是没有偏向,而是并排坐在了上首处,只独孤珩微微侧身,算作对他和司马裒之间的君臣之别有个交代。
但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因为这里毕竟是独孤家的园子,有君臣之别,自然也要有主客之分,如今这样,刚刚好。
待到当事人都到齐了,那么这场对质也就该开始了。
“昨日虽事出仓促,且只是两位少年之间的打闹,但毕竟牵扯到了虞刘两家,加之又是在我家举办的雅集宴会上发生此等事件。”
“那么为了以示公平公正,所以这才邀请了两位家主亲自前来,至于我表兄表弟,以及琅琊王殿下,今日在此,皆是见证,大家且放宽心,尽管还原真相就是。”
独孤珩环视一周后,便为众人陈述了请他们来的理由,以及今日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侧的原因。
至于最后一句,则是一语双关,明面是安抚所有人,实则是在给刘靖将军提个醒,而后者也心领神会的很。
“独孤公子所言甚是,我没什么意见,”刘靖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把目光投向了虞家家主虞潭。
“只是昨日我旧伤复发,故而让犬子代我出席,不想竟是开罪了二公子,其间种种缘由,也并无什么了解,想必虞兄也一样。”
“既然如此,不若今日就让两个孩子当面把情况说清楚,把事解决了也就是了。”
“正好如今琅琊王殿下与独孤公子都在,还有两位琅琊王氏的公子做见证,我们刘家也不怕有什么不公正存在,不知虞兄意下如何啊?”
刘靖面带笑容,说话也是利落,只是这最后一句,隐隐却带着锋芒,好似有些暗指什么。
虞潭心知肚明,但此时却不好反驳,也没法反驳,毕竟,对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确实不能再怎么样。
“我自是觉得再好不过了,”没法子,虞潭也只能点头应下,随即就转头看向身旁的儿子虞纯。
“你这逆子,昨日到底发生何事,还不从实招来?若有半句不实,为父不必别家动手,自己就要先打死你给人家赔罪!”
第95章
他疾言厉色的训斥,并趁机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不见得真的会这么做,但这话一出,到底让其他人听的顺耳。
但别人也不是傻子,听的出里面隐含的意思,他这还是不想别人处置虞纯,还有隐隐甩锅的意味。
虞潭搁那儿指桑骂槐,而刘靖也不惯着他,随即就对着儿子刘翘来了一顿掷地有声的教育。
“翘儿,听见了吗?你虞家伯父都表态了,为父今儿个也把话放在这儿,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该承认就承认。”
“我们要是没理,人家要怎么罚,为父认,你也得认,可若是我们有理,确实是事出有因,并非蓄意扰乱雅集,那也老老实实说,用不着怕这个,怕那个!”
“我们家当兵为将这么多年,虽没有什么文采家财,也不比别人家大势大,但这腰杆子得挺直,丧良心的话可不能说!听明白了吗?!”
刘靖说话时,时不时的看向虞家父子那边,可见这言语也不全然是给儿子刘翘的,更多的,则是说给对面听的。
这番话粗俗又直白,但话糙理不糙,且讽刺意味太强烈,听的当下虞潭的脸色就不好了,但到底养气功夫还行,没有立刻发作。
但虞纯却忍不住了,马上跳了出来回怼。
“既然你也知道你们是当兵的,没什么文采,那还来参加什么雅集?也不怕贻笑大方?”
“姓虞的你说什么?你挨打没挨够是不是?昨天侮辱我也就算了,今日怎敢再出言不逊辱我爹爹?!”
刘翘一听这个,也立刻反驳,并挽起袖子就要起身,看那架势似乎是想再让对方重温一遍昨日的全垒打。
“我侮辱你了吗?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就连你爹刚才自己都承认了,既然如此,那这算什么侮辱?顶多是实话实说罢了,”虞纯这会儿狡辩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你这混蛋!我,我再打你!”刘翘词穷,情急之下竟是起身就要去揍对方。
刘靖却突然拽住了他,刘翘没有防备,随即又跪倒在地,刘靖扶他起来,但随即就立刻拍了一下案台。
“逆子!如今我和你伯父当面,又有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他们在,哪里容得下你在此放肆?!”
“现在只是让你们两个陈述事实,你把事情讲清楚就是了,动什么手?难道还想越俎代庖,左右今日的评判吗?!”
刘靖怒气冲冲的呵斥刘翘,但话里话外却在提醒在座各位,昨天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已经明了,该到审判环节了。
而且也真的不必再多说什么,只单凭刚才两个孩子之间的对话,也已然足够使众人把真相还原的八.九不离十了。
“就是,还是你爹明事理,虽然没什么文采,但也知道我没错,所以这事……”可虞纯还看不清形势,竟是得寸进尺,继续出言嘚瑟。
“你这孽障,胡说八道什么?还不住口?!”
可话还没说话,虞潭已经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他突然动手,又几乎用了全部的力道,当下便给虞纯扇倒在地,一个响亮的巴掌声随之在房间里响起。
“虞兄这是何必呢?你家二公子说的也没错啊,我们这些当兵的,多是大老粗,也确实没什么文采。”
“可这雅集的请帖,我们家也确实是收到了,所以这没文采就不配参加雅集的话,请恕我不能茍同。”
“还是说,虞兄的二公子打心里就认为,给我们家派发了请帖的人,一开始就做错了呢?”刘靖先是承认自己的短处,但随即就给虞家挖了个明晃晃的坑,把这责任扩大了。
“刘兄,我儿绝无……”,而虞潭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就识破了对方的险恶用心,马上就想表明态度,撇清关系。
可架不住虞纯太能坑爹,昨日挨了别人的打,今天对质,明明有理,却又挨了亲爹的打,这种种委屈愤怒情绪迭加在一起,让他彻底爆发了。
不等虞潭把话说完,他便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刘家父子大声说道。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这请帖你们家就不该有!如果主家不请你们来,那么昨天我也不会和他发生冲突,雅集也不会那么扫兴!都是你们的错!都是……”
他一股脑的指责,把胸膛里的不满全都宣泄出来,声音也越来越高,最后都歇斯底里了。
可也就是这短短几句话,把在场其他人全都得罪了个遍,以至于虞潭也彻底破防了,恨不能立刻厥过去。
“逆子!住口!”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体统,当即就起身又给了虞纯一巴掌,这才算打断了他那滔滔不绝的‘个人演讲’。
“爹爹,你打我,你又打我,我没理,你打我,我现在有理,你还打我,你简直太过分了!我讨厌你!”
虞纯简直不敢相信,他愤恨又委屈的看向虞潭,最后竟是孩子气上头,当即就撇下屋里的众人,自己捂着脸跑出去了。
虞潭下意识的想追出去,可随即就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冲动,转而走到厅堂正中央,郑重其事的行了跪拜大礼。
“殿下,少傅,虞潭教子无方,溺爱太过,以至这孽障今日竟口不择言,见罪于上,实在罪该万死,万望殿下和少傅恕罪,”虞潭低声下气,并深深俯下身子,对其请罪。
第96章
“虞兄这话说的轻巧,一个口不择言,就轻飘飘的想把这大罪揭过,这也未免太容易了吧,若是今日换成我儿,不打断他一条腿,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可见虞兄是慈父,毕竟有文采嘛,肚子里有墨水,多的是说辞给孩子开脱,不像我,大老粗一个,教育孩子秉承的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要不听话,那当下收拾一顿就是了。”
“所以说啊,这文臣武将,不仅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同,就连参加雅集宴会,在别人家孩子眼里的身价也不一样呢。”
“听刚才二公子那话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你们文臣高贵,配得人尊敬,而我们武将卑下,活该让人轻贱。”
“这也就罢了,我们武将都是大老粗嘛,挨刀子都不怕,挨两句骂算什么?”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那二公子不该牵扯到办雅集的主家,关人家什么事啊,你说是吧,虞兄?”
刘靖明着自嘲,实则暗讽,又继续挖坑,看来不仅不想和解,还打算落井下石,趁机痛打落水狗了。
“刘兄,你……”,他的意图太明显,而且用心太险恶,虞潭实在忍不住转头看向他,试图分辨两句。
然而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
“文臣高贵,武将卑下,两者根本不配相提并论,虞家的家主,你儿子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虞潭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发话的人是独孤珩,此时对方脸色冷若冰霜,周身气压也低到了一定程度,见对方不回答,他不带一丝语气的再度问了一遍。
“他能说出那种话,是不是也打心里认为,文臣和武将的命,也不一个价,是吗?嗯?”这次,他换了更犀利的对比,而且脸色更不好了。
随着独孤珩的质问,房间里在座的其他人,司马裒,王籍之,王羲之,他们的眼神都开始不善起来,显然众人都知道对方这是彻底踩到独孤珩的痛点了。
毕竟,这大晋谁人不知,独孤家世代都是武将的领袖啊,这已经不是什么口不择言能解释的问题了,现下事态俨然升级了!
第50章
出现分歧
原来平和的局面现在是急转直下,而且已经不是虞刘两家的事,刚才虞纯的不当言论也已然把这次召开雅集的主家得罪狠了。
好在王籍之念着不宜大动干戈,直接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断,并提议改日再谈此事,这也算是给众人一个台阶下。
可这话听的独孤珩心里非常不满,但念着是表兄亲自开口,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何况还当着外人,他便也答应下来。
不过离开之前,他却给虞刘两家公子大打出手的事盖棺定论,错误自然大半给到了虞家,谁让他家那个二公子狗眼看人低。
至于刘家公子刘翘,他贸然动手固然不对,但毕竟事出有因,独孤珩也就斥责了两句,勒令刘靖将军好好管教也就是了,典型的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而虞家,独孤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定了罪,但却并没有当下给出惩罚措施,只说虞家的家主既然是慈父,那就干脆把孩子带回去自己教育吧,想来虞纯日后定能被他的父爱所感化,变得恭敬而谦和。
这番话看起来是宽慰,实则是暗讽,甚至还没有提到虞纯冒犯独孤家的事,这也就意味着,对方是不会善罢罢休的,思及此处,虞潭不禁心里暗暗发苦。
他本想再辩解几句,但独孤珩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直接下了逐客令,虞潭没法子,也只好告辞离去。
司马裒,王籍之,王羲之都想出言安慰独孤珩,可他却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有点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见他如此,众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得目送他和韩琦一起离去。
至于挑起一切事端的刘翘,以及刚才在席间自称没文采,却说的虞潭哑口无言的刘靖将军,则是非常识趣的也先告辞了。
那么厅堂之中,也就只剩下了司马裒,王籍之,以及王羲之,三人之间,要么熟识相知,要么骨肉至亲,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不能说的问题,关上房门,便对刚才的事开始讨论。
司马裒端坐上首,而王籍之与王羲之则是相对而坐。
“方才阿珩也太冲动了,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那样不客气的话呢?”
王籍之年纪最大,处理事情也多,经验丰富,在他看来,独孤珩方才毫不留情的下虞家的脸面的行为,实在是欠考虑了。
“他说的,难道不对吗?”司马裒看了他一眼,如此问道。
“……”,王籍之先是一愣,随后就点了点头,“对,是对,可就是因为太对了,才不能当面说出来啊,”王籍之摊开手,又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当面说出来?今天把人都找来,不就是为了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吗?”
“依我看,兄长这次做的没什么不对,他们虞家,无论是当儿子的,还是做爹爹的,都不合格的很。”
王羲之也出言发表意见,他也站在独孤珩的立场上,并对虞家父子的行为相当不满。
“本殿下也是这样觉得,”司马裒也附和了一句。
“殿下,羲之,你们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有些事在处理的时候,它不是要讲谁对谁错的,它是要看……”王籍之试图给两个少年传授点经验,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亲弟弟打断了。
第97章
“无论看什么,都越不过一个国法家规去!”
“今天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虞家有问题,至于刘家父子,虽然行为冲动了点,言语间也有些粗俗,但我觉得他们做的没错,兄长的处理方式更没错。”
“哥哥,你不要因为虞仡跟你有交情,就不断的为他家说好话,凡事总要有个底线的,”王羲之再度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隐隐对王籍之的发言产生了不满。
“这不止是我和他的什么交情不交情的问题,更是你们接下来能否在会稽扎下根来的关键。”
“在这里若要办事,那就绕不开虞家的,与他家彻底撕破脸,对我们来说,那就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王籍之对自家亲弟弟的控诉显得十分无奈,只能把里面的弯弯绕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试图让他们明白,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难道没了他虞家,我们就彻底办不成事了吗?”可这样的苦口婆心,却反而激起了司马裒的逆反心理,当下便反问一句,直接让王籍之下不了台了。
而当他把目光投向王羲之,试图让他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时,不料这个臭弟弟不仅不给他解围,反而还声援了司马裒,并表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非要牺牲良心才能换取虞家对他们的支持,那这样的支持,要来何用?至少那个虞纯的为人,他是顶顶看不上的。
此等发言一出,王籍之等于彻底被架在了火上烤,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要死,可看着两个少年眼眸中的光亮与正直,他又莫名的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当年的他,也是这么一腔热血,宁折不弯,可最后到底还是被现实打磨掉了棱角,使自己变得圆滑而世故,再不复当初的稚嫩模样。
虽说现在这样更符合家族所需,但王籍之怀念的,却仍是那个年轻的自己,一时之间,竟也沉默起来,并不在反驳什么。
他不在说教,司马裒和王羲之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分了,便又忙着开始安慰。
两人这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王籍之颇有些忍俊不禁,但经此一事,三人的相处,反而更亲近了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他们这边渐入佳境的时候,独孤珩和韩琦已经回到了自己住的院落,乃是一座清幽雅致的竹舍。
这里本就安静,再加上韩琦眼看自己公子心烦意乱,更是识趣的挥退了所有侍从,只他一个陪着独孤珩回了内室,给他宽衣脱鞋,扶他到床榻上休息,整个房间就更安静了。
虽说是休息,可独孤珩现在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整个人显得烦躁极了,干脆起身半坐起来。
“韩琦,我心烦意乱,根本睡不着,你过来让我靠一会儿,”他开口道。
“好,”没有任何犹豫,韩琦便走到了床榻边缘坐下,独孤珩顺势靠在他身上,韩琦还体贴的把滑落的被子给他往上拽了拽。
“韩琦,你说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呢?偏偏做父亲的,还这样溺爱,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做错了吗?为何还要为其遮掩?甚至还想替对方担责任?”独孤珩轻声跟他说着话,言语间是满满的困惑。
“公子,你也说了,这当父亲的溺爱孩子没个度,这孩子的胆子也就大了,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无论犯什么错都有人兜着的时候,那么他行事起来,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这是对方家教和人品的问题,公子何必为这样的人伤神呢?实在不值得啊。”
韩琦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背脊,试图让他放轻松,不要太紧绷,并与其分析情况后,又出言安慰。
“我并非为他们伤神,而是怨自己无用,方才在厅堂里,虞家父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当着我和阿裒的面,都那么轻贱武将出身的刘家父子,更不必提平常他们这些将士会遭受何等屈辱了。”
“刘靖将军还是我父亲的旧部,是我们独孤家一系的人,我本该为他讨回公道的,可现在我竟是顾虑重重,连句准话都不能给他,可见是无用至极的。”
话到此处,独孤珩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既是为自己的软弱无能,也是为这个世道不公。
“公子,凡事都有一个从生疏到熟练的过程,没有谁天生就是万能的,没有经历过,不曾有参考,这都没关系,我们可以学,至于说现在的种种,又焉知不是上天安排磨砺自己的一种挑战呢?”
“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只要找准方向,解决问题就是,现下做不到的,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到,公子且放宽心就是了,”韩琦轻声细语的安抚着他。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但我就是心里堵得慌,想起来就生气。”
独孤珩又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彻底窝在他怀里,有人倚靠着,他倒是没有那么烦躁,慢慢安静下来了,只是眉头还是皱着,可见未曾释怀。
“既然想起来就生气,那公子就不要想了,休息吧,若还是睡不着,那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听着喜欢的曲子,说不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至于其他的,不如醒来之后再说吧,怎么样?”韩琦再次宽慰于他,并提出要亲自吹笛子哄他。
“那自然是好,睡着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独孤珩也乖乖的点了点头。
第98章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一致,独孤珩从靠着韩琦,转而躺在床榻上。
而韩琦呢,也随即跪坐下来,从袖中取出短笛开始吹奏,柔和舒缓的乐声在房间里响起,独孤珩的精神也渐渐放松,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见他睡着了,韩琦便也停止吹笛,只轻手轻脚的又为他掖了掖被角,默默的守在床榻前。
第51章
暗地筹谋
独孤珩睡着了,但韩琦这次却并未守着他,而是点了安神香,又唤来两个侍从,言说自己要去厨房那边看看午膳用些什么,让他们先守在门口,随后他便离开了这里。
只是并未像他说的那样,前去厨房,而是乔装打扮出了园子,骑快马抄小路赶上了刘家父子的牛车。
刘靖将军看到韩琦主动追来,就猜到该是有要事商量,便让儿子刘翘把牛车往僻静小路上赶,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车,复又支开了儿子,让他去安置韩琦带来的马儿,并顺便给他们放哨。
就这样,不过片刻,车厢里边也只剩下了刘靖和韩琦两人。
“刘将军,鉴于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并彼此认识,乃至托付信任,那么现在我也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
“阁下,不得不说,方才你厅堂上的发言简直堪称完美,我想,这虽然不足以挽回你们刘家日薄西山的颓靡态势,但也至少让你出了一口恶气了吧,”韩琦首先开口,也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我确实很过瘾,不过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若说想要真正出了恶气,那恐怕还要独孤公子亲自表态,为我家做主才是啊,”刘靖也不隐瞒,直言心中所想。
“果然你在席间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就是激起虞家二公子的叛逆,使他口不择言,开罪所有人,并趁机挑起我公子的怒火,你想借刀杀人?”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可见韩琦笃定这一点。
“我不否认这点,可我也相信,今日虞纯所言,也皆为他所想,如若他持身自正,那么何惧外界引诱?”
“可现在他却是如此轻易的就上钩,也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方的本性就是这样,不然即便外人再怎么引导激将,也断不会蠢到此等地步。”
“再有,即便方才我不出言激化矛盾,恐怕独孤公子也是要对虞家发难的吧,如若不出意外,想必昨晚你应该把那东西给公子看过了吧,”刘靖挑了挑眉。
“看过又如何?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公子看过之后,就会贸然发难呢?”韩琦有点好奇。
“因为他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又继承了他父亲刚正不阿的性格,不然也不会乔装打扮成女郎,亲自去查访百姓的起居生活。”
“这样好心肠的公子,我相信,若这世上真有什么不平之事让他遇到,那么他必是要管上一管的。”
“哪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着良心,他也是会管的,更不必提,那个虞家二公子也确确实实得罪了他了。”
刘靖十分肯定这点,因为他自认看人看的很准,而且把握的时机也很好,也就是说,在事情开始前他就已经有了谋划,根本不怕失败。
“……”,可韩琦听了他这番话,却并不怎么高兴,尽管里面都是在夸他公子,但是这也不能否定这人试图利用他公子的事实。
“刘将军,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投靠我公子,那……”韩琦正想说点什么,可话才起了个头,对方就打断了他。
“韩护卫,你说错了,我不是要投靠你家公子,我是要回到自家少主麾下。”刘靖抬手制止他,并纠正他的说法。
“我刘家本就是隶属于独孤家的兵将,若非当年独孤将军出征,战死沙场,未曾生还,少主当年又在襁褓之中,无法亲自接收这诸多人脉。”
“再加上这些年局势纷乱繁杂,变幻莫测,非人力所能预测,否则我等早就回到少主身边了,又岂会冷落在这大后方,还要受那当地豪强的窝囊气?”
刘靖毫不掩饰自己对虞家的愤恨,可见吃的亏确实是不少了,而现在,他们刘家跟余姚虞家,有了不久前的那场对质,也就只差一个机会,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现在他是豁出去了,打着不成功则成仁的主意,是想方设法要搭上独孤珩的线,也好一雪前耻,为家族争些荣耀回来。
可尽管他说的如此直白,投诚的心思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但韩琦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因为他可不是独孤珩,没有自家公子那么天真,任凭谁说几句话,便全然托付信任。
过去的经历和残酷的训练告诉韩琦,这个刘靖现下选择投靠他们,固然有他所说的那些原因,但更多的,肯定还是为了他自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不变的真理。
可现在他们也确实需要对方,尤其是昨晚独孤珩听他说了账簿里的内容后所产生的那种愤怒和今日事后的无力,都让韩琦觉得,必须解决问题。
可若是想要达到目的,却又不得罪别人,那么这件事就必然要交给别人去办,而这个刘靖将军,就是韩琦选择的人。
这样做既可以转移仇恨,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查一下对方是否真心投靠。
打定了主意,韩琦就开口了。
“既然刘将军都这般剖白心迹了,那想必也十分愿意在正式回归我公子麾下前,为他做点什么吧,比如说,来个有分量的投名状,以及更加正式的表明立场?”
第99章
他语气轻松,但却步步紧逼,试图让他答应为他们做事,并公开站队。
然而刘靖也不傻,他并没有急着投诚,而是略显谨慎的询问,“那不知少主他希望我怎么做呢?”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很简单,”韩琦笑了笑,随即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了一个账簿,正是刘靖之前交给他的那个,“将军不妨如此,”他把此物递过去,并凑到对方耳边轻声细语的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没错,就是他自己的计划,独孤珩完全不知情,至少现在还是不知情的。
但韩琦认为,等事情真的办成了,他再告诉公子,给他一个惊喜,那么届时对方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想看他笑,想要他开心,无论为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也因为如此,在刘靖问他独孤珩想要自己干什么的时候,韩琦没有澄清,并直接与他密谋起来。
刘靖也因此会错了意,认为独孤珩这就算是变相表态支持了他,那么只要他做好这一把,他们刘家简直未来可期啊。
就这样,韩琦与他达成了一致,不久后便骑马离去,刘翘回到牛车上,继续亲自驾车,载着自家老爹回家,路上还不忘了好奇的询问刚才那是谁。
刘靖只随便敷衍了一句,是他心仪女郎的家人,结果也就是这句引起了儿子的兴趣。
刘翘开始喋喋不休的追问到底那天看见的女郎是哪家的,明明说好在雅集上会碰见的,可直到现在也没再见,他心里想的紧,并再三询问自己老爹到底什么时候正式引荐他们认识。
刘靖忙着思考刚才韩琦说的事,根本没工夫搭理他,只随口敷衍着,快了,快了,让他不要着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刘翘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刚才那人的身份,因为他总觉得这人的身形很眼熟,是的,哪怕韩琦乔装打扮过了,可也架不住刘翘这小子眼太尖。
刘靖听见儿子瞎嘀咕,也不得不为韩琦描补了两句,不过也就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也不能白给干活,虽然是投名状吧,但也至少应该要个承诺什么的出来才好。
他自己人到中年是没办法和独孤公子亲近了,但他儿子可以啊,都是少年郎,他这儿子虽不聪明,但忠诚勇敢能打方面,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若他把这次的事办成了,能换儿子也成为独孤公子的亲信,那这买卖才叫做的值啊。
刘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心里想着得找机会再跟韩琦谈一次,让他跟独孤公子,哦不,是跟自家少主说说,好歹也得给自己人一点好处不是?
他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事儿韩琦根本还没跟独孤珩商量,而原因竟然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
这一刻,韩琦彻底达成目标,深藏功与名,而刘靖也成就了顶级大冤种。
好吧,其实韩琦也不算全然利用他,毕竟,当事成之后,独孤珩怎么也会知道的,届时记他一功是肯定,当然了,韩琦让他干的这个事,得罪人也是肯定的。
但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邪财不富,若是想扭转自家现在这受尽欺负的局面,那还真就得冒点儿险。
再加上刘靖被韩琦误导,自以为独孤珩暗地里已经选择支持他,那么这风险,也就不被他看在眼里了,所以现在他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能把事情办好。
至于韩琦,他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赶紧回到自己公子身边照顾对方,还有就是快到中午了,需要吩咐厨房做几道公子喜欢的菜,也好让其心情好一点。
总之一句话,对于刘靖那儿,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也亏得刘靖不知道,否则定会觉得自己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虽然现在也没差什么了。
第52章
蹊跷丛生
不提韩琦如何打算给独孤珩的惊喜而进行了暗中谋划,只说虞潭回家之后,那是又把虞纯这个坑爹的儿子好一顿打,结果这小子还没怎么样呢,他自己倒是先气昏过去了。
好在虞仡比较靠谱,一边找医师救治老爹,一边又叫人把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关起来禁足,快刀斩乱麻似的,立刻稳住了局面。
等到这兵荒马乱的一通折腾之后,虞潭再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
彼时,虞仡正在床榻近前守着,见父亲醒了,忙又唤医师过来再度看诊,又服侍他用了饭食,又喝了些凝神静气的汤药,虞潭这才缓过劲儿来,感觉自己好多了。
这人有了精神气,不免就要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虞仡以为他会询问独孤家和琅琊王氏现在的态度,可虞潭一开口先问的,却还是虞纯的情况。
虞仡虽然早知道父亲偏心弟弟,可他没想到现下自家都落到这步田地了,父亲还在心疼虞纯那家伙。
可到底虞潭是他父亲,积威深重,虞仡便是心里有怨言,也不敢宣之于口,便也只能如实回答了虞纯现在被关起来的事实。
当然,他也没忘了给自己开脱,言说自己已经派人去照顾弟弟,给他禁足,也是怕他太过激动会伤到自己,还有,也是为了家里着想,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家实在不宜在节外生枝了。
虞潭也对他的处理方式表示认可,随即便问起,他有没有派人去王籍之那里探探独孤珩的态度。
而虞仡也点了点头,回答说自己已经亲自去过一趟了,但是没能见到对方的面,只得到了一句传话,而且只有两个字,警惕。
第100章
“警惕?他提醒我们要警惕吗?可警惕什么?又警惕谁呢?”虞潭听到这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因为他并未彻底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父亲,依孩儿看,籍之的意思,是要我们警惕刘靖父子,”虞仡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今日他们算是彻底与我家交恶,还以言语为刀,引得二弟出言得罪了独孤公子他们,可见是胆大包天,已经陷入疯魔状态了。”
“而籍之应该是在提醒我们,小心这对父子像疯狗一样胡乱攀扯,使得独孤公子对我们家的印象更不好。”他如此分析着。
“哼,刘靖,刘家,不过是个外迁来的破落户,在我们会稽的根都还没扎稳,现下倒是上赶着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虞潭冷哼一声,相当不屑。
“我们虞家和琅琊王氏素来交好,便是王导大人也与为父以友人相称,独孤公子虽与我们没有直接联系,可到底也是王导大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便是再如何,也不会对我家不利。”
“今日独孤公子之所以恼了我们,都是那刘靖那个老匹夫挑唆的,实在是可恨!”虞潭咬牙切齿道。
他明明知道是自己的幼子有错在先,出言不逊在后,该担大部分责任,但现在偏偏绝口不提,可见即便虞纯又给他闯了祸,他还是想要保护这个儿子的。
而虞仡又何尝听不出这点?一时之间,对父亲的偏心感触更深了些,并对弟弟也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嫉妒之情,但他伪装的很好,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不知父亲眼下有何打算?”虞仡面色如常的询问。
“既然籍之给我们透了信,就说明刘靖肯定还会做点什么,你派人去盯紧了,确保对方不能再有什么对我家的不利举动,至于独孤公子那边,”虞潭顿了顿。
“还是你先去一趟,带着礼物上门赔罪,若他不受,我们再想其他法子,若他受了,那这事也就好办了。”
“不过只一样,在彻底消弭此事的影响之前,刘靖父子必须活的好好的,明白吗?”虞潭加重语气提醒道。
“父亲放心吧,孩儿知道怎么做的,”虞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虞潭的话无非就是说,虽然这刘家特别碍眼,但现在自家偏偏因为对方而处在风口浪尖上,这种时候,对待他们刘家反而不能采取什么过激手段。
否则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就会是他们虞家,届时就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火上浇油了。
但现在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父亲,孩儿觉得,这里面还有些蹊跷,他们刘家在会稽根基浅薄,刘靖将军也算的上安分守己,这么多年,就是受了欺负,也不敢如何,只能逆来顺受,不曾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可怎的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一来,他就跟疯了一样的攻击抹黑我们家呢?”虞仡一针见血指出了关键,可他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哗众取宠呗,以为做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就能哄的殿下和公子团团转,把他收入麾下吗?”
“哼,痴人说梦,简直是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了!”虞潭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把刘靖从头到尾嘲讽了个遍。
“……等等!”虽说刚才都是情绪发泄之语,但虞仡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什么。
“父亲,你刚才说,把他收入麾下?是吗?”他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是啊,怎么了?往年那些个在本地不得志,想着上头贵人下来历练,趁机献殷勤,走快捷方式的,也不在少数,可也没见谁真的看得上这种墙头草。”
“我们走着瞧,为父笃定,他刘靖这次投机取巧,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王导大人那边安排好了,把独孤公子召回建康,又不带这个老匹夫的时候,你看我怎么磋磨他?!”虞潭现下是恨极了刘靖了,打定主意要秋后算账。
“……父亲,孩儿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虞仡却摇了摇头,表情很是凝重。
“你又想到什么了?”虽然正在气头上,但虞潭到底还是敏锐的,何况他清楚自己长子的脾气,没有几分把握的事,他不会随便怀疑的。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现在刘靖就已经投靠了独孤公子他们,否则他何以如此大胆,这般下我家的脸面?”虞仡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亦或者,这刘家有什么倚仗在身,而且还跟琅琊王以及独孤公子他们有关,甚至已然得了对方的支持。”
“不然的话,实在没法解释现在对方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种种行为啊,”他是真的聪慧,只凭几个不成体系,寥寥数语的线索,就窥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可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籍之会不给我们传信吗?”
“不管怎么看,也是我们虞家和他琅琊王氏更加亲近吧,犯不着为了一个破落户似的刘家恶了我们,不是吗?”但虞潭却指出了他逻辑中的漏洞。
“但籍之也确实提醒我们了啊,”虞仡忧心忡忡。
“是提醒了,但并没有说其他,也就代表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然也不会只让人传两个字出来了,”虞潭却不以为然。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虞仡自己没证据不说,现在父亲也不是特别支持他这个猜测,一时之间,竟是也有些动摇了。
第101章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父亲,应该盯紧刘家父子的行为,防止出现对他们更不利的事情。
这个虞潭倒是赞同,毕竟,刚才他给虞仡吩咐的任务里,就有这一项。
就这样,父子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他们亡羊补牢的种种措施,已经有些晚了。
因为刘靖趁着外界还不知道他们虞刘两家今早在独孤家发生了什么争执,已经先下手为强,于今天下午,去了一趟会稽县衙,并设法从中取走了关键性的证据。
与此同时,韩琦也给独孤珩出了个主意,建议他干脆联合司马裒,一起去查查会稽县衙存档的各种账簿,跟刘靖交给他们的那个进行比对,以此确定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韩琦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配合刘靖,他们两个的谋划,非如此不可。
而独孤珩虽然被蒙在鼓里,但却觉得韩琦说的确实是个好主意,便去找了司马裒,言说想和他一起查查账。
反正司马裒是琅琊王,会稽又是他的封地,作为亲王,来了之后要看自己封地里的东西和财物多少,那是天经地义的,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司马裒虽然觉得他思维跳跃太快,但也没反对,只是好奇他这么做的原因,然后独孤珩便把刘靖投诚的事告诉了他。
在听到会稽的各大世家几乎都在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瞒报土地的时候,司马裒也快气炸了,但奈何现在还没确定,所以他也就不能如何。
但眼下查账一事,是势在必行的了,这一点,他和独孤珩达成了绝对的一致,普通人尚且不愿被当成傻子糊弄,何况是他们这等身份?
就这样,两人敲定了策略,又商量好日子,便行动了。
第53章
撞破好事
司马裒下令让会稽郡的太守将治下各县,比如余姚,山阴……等地的账簿都送到园子里来,开门见山表示要查账。
这事本来也没瞒着别人,自然而然的,虞家也就知道了,不过也没当回事,反正历任上官到此,也都得查账,这是例行公事,很正常。
虽然他们虞家确实贪墨了一些东西和银钱,但当地世家大族谁家没这么干过?
再说都干了多少年了,也没见哪位上头的贵人真把窗户纸捅破,更何况那账簿他们做的是天衣无缝,不可能出现什么纰漏。
所以虞家觉得这次查账,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就没有过多关注,不止虞潭这么想,就连虞仡也没察觉出里面的暗潮汹涌。
直到余姚县令孙统着急忙慌的找来,言说不久前,会稽太守通知他,余姚送来存档的账簿少了一本,虞家父子这才惊觉事情不太对劲。
如果是明面上做的假账,他们当然不会如此惊慌,那也就是说,丢失的,是真账簿。
是的,这就是他们地方的豪强世家惯用的手段了,做两套账簿,一套明账,专门应付朝廷的查探以及平常处理的事物,说白了,就是糊弄人的。
而另一套暗账,才是真正的银钱物品,人口田亩的数目以及出入记录,现在会稽太守特别通知余姚县令,对方又这么着急的找来,这也就意味着,少的那个,一定是真账簿。
“虞兄,长公子,你们看这可怎么办啊?”余姚县令孙统简直快急死了,因为真账簿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了,这要是让新晋琅琊王知道了,还不得闹翻了天啊。
“别慌,你先仔细说说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账簿怎么会无缘无故遗失的?”关键时刻,还是虞潭这个老江湖稳得住。
“虞兄,你不知道,这事怪就怪在这儿了,这些账簿的重要性我是清楚的很,每次押运到太守那儿,都是用的亲信。”
“而且出发前,我还亲自盯着又点过一遍的,按理说是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的,可谁知就传回这样的消息了呢?”孙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也就是说,账簿不是在余姚丢的,而是在去太守府的路上,或者在太守府上丢的,”虞潭只一瞬就锁定了两个可能。
“父亲,若是在太守府上丢的,对方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提供给我们,”虞仡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也不是去的路上丢的啊,因为我的亲信们都回来了,我逐一盘问过,期间没人靠近放置账簿的箱子啊,”但孙统随即也说出自己知道的情况。
“那这就怪了,难道这账簿长了翅膀,自己飞了不成?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刚说要查账,转头我们这儿的账簿就丢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其中一定有蹊跷!”虞潭以自己多年的经验为底,立刻就猜出了猫腻。
“会不会是刘靖那个老匹夫?这两天他在干什么?你有好好派人去盯着吗?”他想到了最近特别活跃的仇敌,立刻转头去看儿子。
“在盯着呢,可没什么问题啊,”虞仡摇了摇头。
“虞兄,长公子,你们说要盯着的可是刘靖?恕我冒昧,他是,得罪了你家了?”一旁的孙统听到这儿,有些犹豫的开口询问。
“没错,我们两家就差撕破脸了,”他是自己人,虞潭也就不瞒他,直说了。
“可是太守跟我说,不久前刘靖还打着虞兄你的名号,去会稽府衙的库房里找东西啊,”孙统瞬间睁大了眼睛。
“什么?你确定他是去的库房?而不是账房吗?”虞潭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妙。
第102章
“这个……呃,我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恐怕还是要当面询问太守才是,”孙统艰难的摇了摇头。
“是他!一定是他!”
“这个老匹夫,这是盯上我们家了,混账啊!”虞潭此时此刻已经认定账簿丢失的事就是刘靖干的了,一时之间,气的咬牙切齿。
“不对,父亲,还有不对的地方,孙大人,太守有没有告诉你刘靖去府衙库房是什么时候?是在你送去账簿前,还是在送去后?”虞仡更敏锐,他立刻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这,当时实在是太着急了,我也没细问啊,”孙统一愣,随即苦笑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在之后丢的,那刘靖一人做事的可能就大,可若是在那之前丢的,再加上琅琊王殿下他们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查账。”
“那我就不得不怀疑,双方是否提前就有什么接触了,”虞仡忧心忡忡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应当不至于,否则依着不久前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的气性,现在早该传我们问话并治罪了,还有籍之,如若事情真的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么他不可能不知会我们一声的。”
听到此处,虞潭也有些怀疑,但没多久,他就摇了摇头,否定了双方早就有勾结的猜测,因为不合情理,且逻辑不通。
“那父亲,不如我去找籍之问问,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虞仡于是提议道。
“不行,现在你过去,无异于不打自招,万一被刘靖那个老匹夫知道,恐怕又要添一桩是非,”虞潭没有怎么犹豫,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可现在我们也确实需要去探探情况啊,”虞仡无奈。
“虞兄,长公子,如若不弃,我倒是愿意去找人探探口风,”一旁的孙统见状,出言道。
“你?那你想找谁探?”虞潭和虞仡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王羲之,”孙统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承蒙上次雅集,籍之公子看重我的书法,为我引荐了他的胞弟,羲之公子,我们这才认识了,想来若是我再以交流书法的名义求见,对方也不会不见。”
“我听闻,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都与这位羲之公子熟识且感情很好,正可以旁侧敲击一下其中的内情,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籍之公子,”孙统随即说出了自己这么提议的原因。
“这样也好,既不会太显眼,也能得到我们想知道的消息,”虞潭对这个折中的法子比较赞同。
“那我再写一封书信给籍之,劳烦孙大人带去,若是能交给他最好,不能也无妨,总之,一切稳妥为上,”虞仡又补充了一句,以完善这个主意。
就这样,三人达成了一致,虞仡随即手书一封让孙统带走,而孙统呢,办事速度也快,立刻便回家取了一幅书法名家的收藏,带着它直奔独孤家的园子。
是的,不是去山阴琅琊王氏的府邸,而是去独孤家的园子那儿,因为事先他已经派人打探过了,最近这段时间,王籍之和王羲之也一直都与琅琊王以及独孤公子一起住在园子里。
到了园子门口,他道明身份,言说想拜见王羲之,要跟他再论书法,守门的侍从认识他,便也去通报,王羲之听到是自己新交的书法知己前来,忙高兴的出门迎接,并把他带到了自己暂住的院落。
两人随即探讨起书法的奥义来,期间孙统旁侧敲击问干酪马裒和独孤珩的近况,王羲之也不设防,直接告诉他似乎是在查账。
他觉得很没意思,便没有过去,而是一个人在练书法,幸亏他来了,不然跟他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了。
孙统听到这儿,立刻就顺水推舟,问起了他的同胞哥哥王籍之怎么不来陪他?
王羲之则回答说,哥哥当然会来陪自己,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才会过来,而不是时时刻刻陪着他,到底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得做什么都要哥哥手把手的教。
他已经是少年郎了,可言语还透着些孩子气,行事风格也稚嫩的很,比不了他的哥哥王籍之,但这样的他,对想要套话的孙统来说,却是最好对付的。
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孙统便得知了王籍之每隔一个时辰会过来看他的消息,趁着这个时候,他便也成功‘偶遇’了王籍之,并快速把虞仡的书信塞到了对方袖子里。
王籍之看到他就已经很惊讶了,现下对方又是这样的举动,自然让他更惊讶,不过当孙统用口型做了一个虞字的时候,王籍之那已经到嘴边的询问,就不由自主的咽下去了。
心知对方突然来此,又携带书信,定是有要事,王籍之便也没有多待,只勉励了弟弟几句,便急匆匆的回了自己房间,然后立刻拆开信件看了起来,越看面色也就越严肃。
而且看完后,他就将这书信烧掉了,随即出门去找司马裒和独孤珩,他知道他们在查账,但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名堂,可谁知他还没见到他们,便在半路看到了行色匆匆的韩琦。
这一刻,王籍之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鬼使神差的,居然远远的跟上韩琦,见他七拐八拐,竟是从园中一个不起眼的角门出去了,外面还有人牵着马在等他。
而那人,王籍之也认识,正是刘靖将军的儿子,刘翘。
王籍之躲在一旁看着他们说了几句话,随后刘翘又将一个红木漆盒交给了韩琦,这才骑马离开,而韩琦则是提着东西往回走,王籍之屏住呼吸,想要等他离开再走。
第103章
岂料韩琦却直接走到他藏身的树木不远处停下。
“长公子,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此话一出,无疑是表明他早就知道王籍之在跟着他了,事已至此,再躲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王籍之定了定神,随即从树后走了出来。
第54章
一拍即合
韩琦把王籍之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站着,王籍之有无数疑惑想问,但韩琦却不紧不慢的把手中的漆盒放到了一旁的案台上,然后这才看向了对方。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王籍之问他。
“很简单,因为我是公子的贴身暗卫,”韩琦笑了笑,“长公子,相信对于暗卫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王籍之当然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有,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无意探究你的身份和职责,可有一件事,请你务必为我解惑。”
“愿闻其详,”韩琦抬了抬手,大方的示意他继续。
“这次查账的事,到底是你主导,还是阿珩主导?”见他如此,王籍之干脆也开门见山,直言相问,“亦或者,又是琅琊王殿下的主意?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吗?”韩琦摊开手,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当然有!而且区别可大了!”王籍之被他这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沉声道,“如果只是你的个人行为,那我就完全可以替阿珩治你个越俎代庖,以下犯上之罪!”
“那如果是我公子,亦或者琅琊王殿下的主意呢?”他在威胁自己,但韩琦丝毫不害怕,还很有兴致的询问他的其他想法。
“根据我对他们两个的了解,查账这事他们能想到不奇怪,可若是说暗地里联系会稽当地的没落士族一起整治现状,恐怕他们还想不到这点,更不用说去做了。”
王籍之这话就差直接说,他怀疑跟刘靖父子接头联系以及做交易的人,一直都是韩琦,而司马裒和独孤珩是不知情的。
“嗯,推理的不错,只是长公子,你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可能,”韩琦打了个响指,神秘道。
“什么可能?”王籍之皱了皱眉。
“那就是,这事不是我们主动要做的,而是有人上赶着求上门来,想要我们给他主持公道的,”韩琦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一个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反抗的人,给自己的新主君和上官呈上一些好处和投名状,以求庇护,这也无可厚非吧,”他挑了挑眉,淡定道。
“是无可厚非,但如果这个人攀扯的是我们的盟友,那么是否要接纳他,就需要慎重考虑,不是吗?”王籍之反问他。
“尤其是不管从利益角度,还是交情层面来说,他们刘家都比不了虞家带给我们的……”,他试图说服韩琦,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长公子,谁说刘家就跟我们没有交情呢?”韩琦看了他一眼,“你不知内情,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那你倒是说说,刘家跟我们有什么交情?”王籍之对他打断自己有些不悦,但听到有内情,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准确的说,应该是跟我们独孤家有交情,”韩琦纠正他的说法,并告知他刘靖曾是独孤剑旧部的事。
“即便如此,那我们庇护他一下就是,何必要为了他给其他盟友难堪呢?”王籍之听到这儿,还是有异议。
“那长公子你又知不知道,你口中的盟友,都做了些什么呢?”韩琦说着话,走到案台前打开了那个漆盒,将一个账簿从里面拿了出来,并在他面前晃了晃。
“……”,王籍之看到那账簿,立刻就想起了虞仡给他的那封信里写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要抢过来。
不料韩琦比他动作更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灵巧的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并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长公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韩琦看了他一眼。
“你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王籍之毫不示弱。
“这东西不能给殿下和阿珩看,否则以他们的性格会闹出什么事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严肃的提醒对方这么做的后果很严重。
“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他们闹出事来,你解决不了吗?”韩琦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来会稽之前,王敦大人他们可是特别嘱咐了,要你好好照顾我公子他们的,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恐怕长公子你,也脱不了干系吧。”
他露出一个特别欠扁的笑容,还朝他挑了挑眉,是典型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铁了心要把对方拉下水。
“……”,这话也成功把王籍之的血压都给气高了,“是,两位叔父是嘱咐我了,但他们可没说让阿珩他们乱来!”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
“怎么是乱来呢?这追缴欠款,查抄贪腐什么的,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
“更何况二殿下现在贵为琅琊王,他想要抓住在自己领地上偷吃的硕鼠,也没什么不对吧,”韩琦依旧淡定。
“……你的意思是,这事是琅琊王殿下主导的?”王籍之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韩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直接一个反问。
“那阿珩他……”,王籍之抿了抿嘴唇。
“我公子的脾气,长公子你还不清楚吗?最是护短,且刚正不阿的,他若是见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管呢?”韩琦心知他是误会了,但并没有澄清,而且还继续误导他。
第104章
“这个琅琊王殿下,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王籍之听到这儿,已经有七分信了,可也因此,觉得头疼至极,不由得抬手扶了扶额头。
“可不是吗?偏生我公子还一味的护着他,信着他,没奈何,我也就只能听从命令,为之服务了。”
韩琦随之也道出了自己的苦恼,仿佛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实则是趁机给司马裒上眼药,希望王籍之防备对方,并间接保护独孤珩。
真不是他要故意陷害对方,实在是那一次独孤珩雨夜被掳走后,司马裒的反应太让韩琦失望了。
自从知道在司马裒心中,他公子不是最重要之后,韩琦就对这家伙起了警惕之心,可他也明白,只凭他一人,是没办法做到全方位无死角防守的,那么,他就需要盟友。
在建康时,王敦大人和王导大人是他坚实的后盾,那么在会稽,他选择的能和自己一起保护公子的人,除了刘靖父子之外,便是王籍之了。
是的,刘靖父子也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的设局,不止是为了逼对方站队,更是为了斩断他们的退路,再加上韩琦清楚自己公子的品格和善良,不愁刘家父子归心后不为其效忠。
而选择王籍之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割不断的血缘,以及必须遵从来自建康的琅琊王氏本家的旁系身份,这些都让王籍之天然便是独孤珩的盟友。
当然,独孤珩不愿做,而且韩琦又没法亲自去做的某些事,由王籍之去跟会稽的地头蛇们交易游说,那就会变得容易多了,还不会拉仇恨,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现在,韩琦要做的,就是把一切都栽到司马裒身上,这样的话,王籍之就必须和自己同一立场。
因为,无论是王敦,王导,还是王籍之,他们自始至终对司马裒的定位,就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维护家族荣耀的棋子而已。
就像之前的琅琊王,现在的当今陛下,司马睿一样。
而做棋子的,最重要的就是按主人的心意行事,一旦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还试图拖主人在乎的人下水的话,那么就是时候教训他一下了。
不出韩琦所料,王籍之被他误导后,果然也想到了这个层面,如果一切就像韩琦所说的那样,那么如今的这个琅琊王司马裒,可就是不稳定的因素了。
尤其是对方现下还即将在会稽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就更让王籍之心中不满了。
但在他出手之前,还必须确认一件事。
“两位叔父对现在的琅琊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直接问韩琦,而且笃定对方有答案,因为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就知道韩琦绝对不简单。
不止是能力,更是身份,琅琊王氏训练出的暗卫,每一个都是主人家足以托付信任的存在,这也是王籍之选择直接问他的原因。
“两位大人以前如何对待旧的琅琊王的,那么现在便是如何看待这位新的琅琊王的。”
“长公子是聪明人,有些话,想必也不用我这个做下属的说的太明白,”韩琦也不忸怩,随即告知他实话,这次可是半点折扣也没打的。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话到此处,王籍之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不知长公子可有什么计划没有?毕竟,现在有些事,可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啊,”韩琦隐晦的提醒他。
“你放心吧,便是再怎么火烧眉毛,我也能及时止损,”王籍之抬了抬下巴,相当自信,“不过这账簿,你得交给我,”他朝韩琦伸手,“不然我从中周旋,也不好办。”
“但你放心,若我出手,此事的结果虽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但必定能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绝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郑重其事的许诺道。
“那就请长公子先去办吧,等结果出来了,我再把这东西给你。”
“现在无论是琅琊王殿下,还是我公子,都已经知道有这样东西了,如果我现在交给你,而没有拿回去的话,那我可就是真的不好办了,”韩琦摇了摇头。
“可是……”,王籍之还想再劝。
“长公子,虽然这东西现在不能给你,但我答应,一定为你争取时间,稳住局面,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必然会把它交给你去做人情,如何?”韩琦不等他再说,便立刻补充安抚道。
“……也罢,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王籍之见状,也知道强抢不来,只能有些遗憾的收回了手。
两人就此事达成一致,接着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并在半路分开,各自去处理事情了。
第55章
稳妥为上
韩琦带着账簿回到独孤珩的房间时,对方正和司马裒查账,桌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的账簿,两人看了半天,却没发现里面的记录哪里有出入,急得直跺脚。
恰好此时韩琦回来,拿出了一个真的账簿,是有关余姚县最近一年的支出的各种记录。
独孤珩和司马裒又在那一堆假账中找出同样记录余姚县最近一年支出的账簿,两相一比对,果不其然,两者出入特别大。
“这余姚县令孙统,不止书法写得好,这账本做的也是滴水不漏啊,若非有刘靖将军投诚在先,并提供内情,恐怕你我还真要被蒙在鼓里,不知真假啊。”
独孤珩看着桌上摊开的两个账簿,明明记录的银两出入标题是一样的,可花出去的银子,却偏偏一点都不一样。
第105章
而且更绝的是,真假账簿上,居然都加盖着官印,乍一看,还以为都是真的呢,做假做到这份上,也由不得独孤珩不感叹一声啊。
“这些个官员们,全都是贪得无厌的硕鼠,只顾着喂饱自己,丝毫不管朝廷的威信和百姓的死活,简直可恨!”
看着桌上的账簿的出入,司马裒只粗略算算就知道,里面被贪墨下来的银钱和东西,比每年上供给朝廷的税收都多。
更不必提,其中还有许多记录表明,有些世家大族竟然拿着贪墨的百姓上交的税款,反而以势压人,逼迫百姓贱卖土地,依附他们这些当地豪强过活的事了。
司马裒年轻气盛,看了这些,哪里还能忍得住脾气,当下便气的够呛,右手握拳重重锤在了桌上,且咬牙切齿,神情激动,可见是真的被戳到肺管子,气的不行了!
“治罪!这些家伙通通都该抓起来治罪,首先就是这个余姚县令,正好杀一儆百,看看其他人还敢不敢了!”司马裒怒火上头,立时便道。
“阿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独孤珩也恨贪官,但现在他还是比较理智的。
“一个余姚县令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会牵扯出他背后的势力,一旦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尽管心思纯良,可到底是被王导带在身边教了好几个月的心术,独孤珩此时虽然也比较激动,但感觉还是很敏锐的,也能及时制止对方的冲动发言。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记录虽然有出入,但到底也没有真正证实过,所以我们还需要更确切的物证。”
“尤其是需要,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机会反口,板上钉钉的物证才行。”他考虑的更加全面。
“可这已经被贪墨的银钱和物品,谁知道那些硕鼠有没有处理掉啊,即便没有,可我们若想拿到,也是难如登天啊。”
司马裒何尝不知他说的有理,但如今的现状就是如此无奈,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银钱,物品,这些都可以被转移,被隐藏,但有一样,他们必然做不到,”独孤珩却提出了关键。
“是什么?”司马裒问他。
“田亩,如今会稽的世家大族都有不同程度的瞒报的田亩数量,那么只要重新丈量一遍土地,再拿假账薄出来与事实进行比对。”
“那么到时候我们甚至不需要把真的账薄拿出来,就能让那些贪官哑口无言,”独孤珩抬了抬下巴,相当胸有成竹。
“这主意好,那我们就……”司马裒闻言,瞬间眼前一亮,立刻就要点头答应,岂料此时韩琦却突然开口打断。
“公子,二殿下,可我觉得这主意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司马裒和独孤珩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的问道。
“若要重新清丈土地,那么动用的人手必然要多,既然是用来定罪,阵仗也一定会大。”
“只要我们对一家这么做,恐怕会稽的其他世家也会立刻收到消息,我担心的是,最后事情办不成不说,还会引发众怒。”韩琦中肯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怕什么?本殿下是会稽的主君,他们还敢以下犯上作乱不成?”司马裒闻言,很是不悦,尽管他明白韩琦考虑的对,但就因为是对方说出来的,他就没法高兴。
不知道怎么了,他总觉得韩琦对自己有恶意,呃,也不能说是想害他,但两人之间有隔阂是肯定的,至于起因,司马裒也清楚,无非就是那次独孤珩雨夜被掳之事,两人之间的那场对话。
虽然当时他真的有私心,但最后到底还是冒险救了独孤珩,司马裒觉得,韩琦不该对自己这么苛责,毕竟,处在他这个位置,又面临那样的严重事件,有点摇摆也很正常啊。
可偏偏事实就是这样,韩琦不能与他共情,因为独孤珩就是韩琦的一切,任何威胁到独孤珩的人和事,都理所当然被韩琦防备。
两人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就好比现在这样。
“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他们估计不敢,但若是暗地里给我们使绊子,我想他们绝对干的出来,”韩琦并没有如何理会司马裒,而是简单解释了一句后,转而看向了独孤珩。
“所以,公子,我建议,清丈土地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最好能够暗地里查访,待到拿到确切证据,然后再出其不意,秉承雷霆之势将涉事官员拿下。”
“这样在顺利达成目的的同时,其他人也会因为畏惧于我们做事的干脆利落,而不敢轻举妄动,公子以为如何?”韩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末了,又将选择权交给了独孤珩。
“阿裒,我觉得韩琦说的有道理,”而不出意外的,独孤珩被说动了,他看向司马裒。
“眼下我们到底刚来会稽不久,还没站稳脚跟,若是贸然动手,恐怕对我们不利,不如就按韩琦说的,暗地里查访,你觉得怎么样?”他看着他询问道。
“你都同意他说的了,那还问我做什么?”明明清楚这样做才更稳妥,但司马裒就是心里不舒服。
“阿裒,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是跟你说真的,你答不答应吧。”
“若是实在不愿意,那你就说,这里又没外人,我们好好商量就是了。”看出他的不高兴,独孤珩上手摸了摸他的头,耐心的安抚着对方。
第106章
“我没说不愿意,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做更周全一些。”迎着他关切的眼眸,听着他安抚的话语,司马裒心里的郁闷随之散去,涌上来的,反而是些对自己孩子气的行为感到的不好意思,有些讪讪的小声道。
“那好,我们就按这个行动吧,你和我……”独孤珩笑了笑,随即准备邀请他一起再次暗地查访,然而话说到一半,韩琦就又打断了。
“公子,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了,刘靖将军的儿子,刘翘,今天走的时候,跟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见一见那日在小镇上的那位女郎,还说自己上次来雅集,也是因为他爹爹说可以结识那位女郎的家人的。”
“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次暗访,我们完全可以故技重施,”这次韩琦说的倒是真心话,半点不掺假了,“但是二殿下你,恐怕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这是为什么?”司马裒不明白,独孤珩也感到疑惑,两人看着他,想求个答案。
“因为刘翘能提出这个要求,就说明他还没有认出我公子就是那位女郎,可二殿下你,出现在他面前时,从始至终都是男儿打扮。”
“而且已经在雅集上表明了身份,所以一旦你跟去的话,刘翘绝对会意识到什么,那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暗访不暗访的了,”韩琦逻辑清晰,分析合理的解释了原因。
“我不能跟着去,难不成你就能跟着去吗?你别忘了,你和我的情况一样,”司马裒皱了皱眉,随即提出了质疑。
“没错,是一样,”韩琦也不否认,“但我完全可以暗中保护公子,不出现在刘翘面前,这样的话,我就是跟着也没什么问题啊。”
“那我也可以暗中保护阿珩,你别忘了,上次切磋,你可是败在了我手里,就连脖颈都被划开一道……”
司马裒不服气,当下便还嘴,说话不过脑子,竟是把之前他和韩琦约定好要瞒着独孤珩的事给秃噜出来了,幸亏话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的住了口。
“阿珩?”他有些慌乱的看向了独孤珩。
“……”,虽然只有一半,但独孤珩已然想起了什么,但他并未开口责备两人,“好了,不管如何,事情都过去了,你们两个都不要再吵了。”
“依我看,还是韩琦暗中跟着我吧,至于阿裒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假装查账,也好麻痹那些世家。”
“等会儿我再去找表兄,请他对你施以援手,如若他出工不出力,那你就叫上羲之。”
“想必羲之在的话,表兄他就是再怎么念着和会稽各大世家的情分,多少也会帮忙的,”独孤珩不提往事,只专注安排现在的种种,并考虑的相当周到。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马裒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头。
就这样,三人就此事达成一致,随即兵分两路去做事了。
第56章
忘乎所以
有了韩琦之前的主意,独孤珩便也再度穿上了女装,扮成女郎模样,又假借韩琦姊妹的身份,化名韩梦,与刘靖将军的儿子,刘翘相见。
为了确保收集到的消息全然真实,韩琦也只得让独孤珩自己去跟刘翘接触,而他则是暗中保护。
经过几次相见,独孤珩就已经获得了刘翘的全部信任,并引导他带着自己走过会稽的城市乡间,也因此看到了许多以前作为世家公子看不到的底层百姓的生活。
原来之前他在那个小镇上看到的熙熙攘攘的景象里,很多人都算是小有家财了,更好一些的,像那天招待他们的小摊店家,因为之前当过兵,立过功,所以还有来自刘靖将军的庇护。
可就连他们这样的人,应对起各种苛捐杂税,也是勉强的很,那就更不用提,一点人脉都没有,只有种地一条路可走的底层百姓了。
但凡有个什么天灾人祸,轻则卖房子卖地,依附豪强地主过活,而重则全家卖身为奴的,身家性命全都受制于人的,也比比皆是。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百姓轻易想要寻死,他们都拼了命的想活下去,是的,只要满足他们最低的要求,活着,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
这本是顺民会做的事,也是天下大治才能看到的情景。
诚然现在都说北方战乱,南方平和,又有东晋新立,也算偏安一隅,可让独孤珩没想到的是,在朝堂众人声声歌颂的繁华下,竟然还藏着这样的艰难困苦。
他的心情很沉重,因为他意识到这其中很多问题是世家带来的。
比如说税收,尽管朝廷定的税很高,但以南方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粮食产量来说,百姓是能负担的起,还能有余粮维持生活的。
可偏偏当地的世家为了扩大自家的势力和田亩数量,倚仗权势强买强卖,兼并土地,瞒报田亩,还有很多应该直接给朝廷缴税的自由民人口也因此流失,而成为世家的附庸,为他们种地。
此消彼长之下的结果,自然就是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朝廷的威信也一天不如一天,而当地的豪强世家却一日赛过一日的做大。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独孤珩隐约觉得里面牵扯到的东西,肯定会更多。
他越想越苦恼,心情也十分低落,就连后来跟刘翘一起出去看各种风景也没了兴致,整个人怏怏的,看起来闷闷不乐。
第107章
刘翘为了讨他欢心,便又约他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镇去玩,独孤珩本想拒绝,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答应了。
韩琦依旧为他换衣化妆,这次他选了一套素色衣裙给独孤珩穿上,头发也梳成高髻,并簪上一支枝丫状的银制步摇,发髻侧边又特地留出两缕发丝,使其自然垂下。
待到走动之时,两缕鬓发随风摇曳,头上步摇也微微颤动,更衬得人比花娇,仿若仙子。
待到一切就绪,韩琦便送独孤珩去了刘翘约他的地方,把人放下后,韩琦便继续隐藏起来,暗中保护。
本以为这次刘翘也就是陪着独孤珩在小镇上转转,散散心也就罢了,谁知这小子也不知凑到独孤珩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神秘兮兮的拉着人往镇子外跑去。
偏生独孤珩居然还真的跟着他往外跑,这下子韩琦也顾不得多想什么,也立刻跟上,生怕出了什么事。
韩琦的脚程不慢,追到两人的时候,已经到了镇子外的一片水潭前,却见刘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渔网鱼篓鱼叉,岸边也堆着一些柴火和工具,可见是早就准备好了。
而这还不是最让韩琦惊讶的,因为他看到刘翘竟然脱了鞋袜,绾起裤腿,自己下到了水中,还招呼独孤珩一起来,独孤珩觉得十分有趣,便也有样学样,光着脚下了水。
两人合力把渔网支起,刘翘便拿着鱼叉开始驱赶捕捉看到的鱼儿们,有的他一叉就中,而有的鱼儿则是被渔网缠住,独孤珩也赶忙打开鱼篓,把鱼儿往里装。
岂料这鱼儿挣扎的厉害,尾巴不停的甩动,竟是弄得独孤珩一脸的水,他手忙脚乱去挡,不料却没拿稳鱼篓,一下子掉到了水里。
而那鱼儿也趁机想要逃走,幸亏刘翘眼疾手快,一个鱼叉下去,便顺利将其擒获,正要炫耀一下,却不料一抬眼就看到了独孤珩正用手背轻拭脸上的水珠。
因为刚才捉鱼,独孤珩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衣裳也沾湿了一些,但水同样也为其增添了柔和,而背对着的光,则给他镀上一层朦胧,再加上他本就生的美,这下更是让刘翘看呆了。
而此时独孤珩已经简单拭了拭脸上的水珠,随即又弯腰捡起水面上飘浮的鱼篓,抬头一看见他还站着不动,不由得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刘翘?刘翘?你老是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说待会儿还要烤鱼给我尝尝吗?那快继续抓啊,这两条小鱼可不够我们吃的呢,”他出声唤他。
“啊?啊,好,我这就抓,这就抓,”刘翘这才回过神来,忙伸手把鱼叉上的鱼儿取下,两人随即又开始了自己的捕鱼大业。
不一会儿,鱼篓里已经有许多鱼儿了,独孤珩难得亲自动手做这种事,觉得新鲜又有趣,还献宝似的把鱼篓掀开给刘翘看。
“你瞧,这么多呢,一会儿可以吃个痛快了,”他笑着对他道。
“是啊,也差不多了,”刘翘接过鱼篓,看了之后,便盖上盖子,正准备带他一起上岸,岂料他才提着鱼篓和鱼叉转身往岸边走,独孤珩却在身后撩起水泼他。
刘翘躲闪不及,一下子就被浇了一身,但他反应也快,单手拎着鱼篓和鱼叉,而另一只手,也开始撩水反泼回去。
两个少年竟是如孩子一般,你一下,我一下的来回泼水,玩闹起来,没一会儿,两人的衣服便都半湿了。
到后来,两人甚至都起了好胜的心思,竟是越发靠近,并卖力的往对方身上撩水,丝毫不管衣服已经全部湿透,甚至欢声笑语不断。
两人玩闹的十分尽兴,独孤珩仿佛也忘记了其他,一心一意投入其中,刘翘就更不用说了,爱慕的‘女郎’近在眼前,还这般与他亲近,他自是喜不自胜。
两人倒是玩的开心,可躲在岸边的草丛里的韩琦,就越看越堵心了,几次三番他都想出去阻止了,可看着独孤珩笑的那样开心,他又舍不得扫兴,到后来,也只得往外走了一段距离,想着自己不看就是了。
岂料他就这么错眼了一小会儿,那边就出事了。
原是两人玩的越发忘乎所以,离得也是越来越近,刘翘一个不小心竟是打掉了独孤珩脖子上戴着的玉锁。
这玉锁本来是戴在衣服里面的,可刚才玩闹动作太大,不知何时已经露在了外面,刘翘也没注意,与之玩闹时,竟是打掉了它。
眼看着穿着红线的玉制长命锁掉落水中,并顺着水流往更深的地方飘去,独孤珩顿时就急了。
“我的长命锁!”他下意识就要去追,刘翘却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并把鱼篓放到他手上。
“你拿着,我去!”看他面露焦急,刘翘就知道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也顾不上说别的,只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话后,便赶紧朝着水流方向追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水只没过膝盖,但刘翘追过去后,眼看着水就变深了,很快没过他的腰,这下子独孤珩也急了。
“危险!你快回来吧,我不要锁了!别再往前去了!”他担心对方,不由得高声呼喊起来。
岂料刘翘听到他这话,反而更是坚定了要把玉锁拿回来的想法,一个猛子便扎进水里,继续寻找。
眼看他人都不见了,这下子独孤珩真的急坏了,竟是也扔掉了手中的东西,转而朝着对方的方向而去。
可还不等他也扎进水里游过去找人,就见刘翘猛的浮出了水面,右手还攥着什么,高高举起,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那垂下的红绳倒是让人看的分明。
第108章
“找到了,我找到了,韩姑娘,我找到你的长命锁了!”他高兴的呼喊着,并朝他游了过来,到了水浅的地方,也就站着跑过来,还晃着手里的东西,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给,韩姑娘,你的锁,”可刘翘却不觉这有什么,笑着跑过来站定,并把右手伸到他面前,掌心里正躺着那枚小巧玲珑的玉制长命锁。
“那边的水那么深,你是怎么敢的啊?你不要性命了吗?”独孤珩刚才简直让他吓坏了,现在见了他这样的憨憨傻笑,顿时便有了忍俊不禁之感,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拿玉锁,反而嗔怪了一句。
“没事,我们会稽的男儿啊,就没有不会游水的,像这样的深度,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我看你刚才那么着急,猜着这应该是你珍爱之物,便只一心想给你找回来,也就顾不上其他的什么了,”刘翘抬起左手挠了挠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说到后面的时候,脸也有点红了。
“可即便我再怎么珍爱,它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比得上你的性命?若是你真的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于心何忍啊?”
独孤珩没看出他的羞涩,只不赞同他如此轻视自己性命的行为,不由得教训了几句。
“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末了,他还再度提醒。
“嗯,知道了,”刘翘依旧是没心没肺的傻笑着,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结伴往岸上走,可才一转身,就看到了飘浮在水面上的鱼篓,而里面的鱼儿,除了被鱼叉伤到的两条,无力游动之外,其它的,已经都跑了。
独孤珩这才想起,正是自己刚才把鱼篓扔掉的,现在好了,几乎是功亏一篑。
“哎呀,鱼都跑光了,”他不免有些气馁。
“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抓嘛,正好可以再玩会儿,反正时辰还早呢。”
“不过这次你可要把玉锁戴好,可不能再丢了,不然下次没准我就回不来了呢,”但好在刘翘挺乐观,开口安慰他的同时,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胡说什么呢?生死之事也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吗?也不怕忌讳?”独孤珩一听,下意识的就想去捂他的嘴,可才触碰了一下,就觉得有点不合适,便又收回了手,转而皱着眉头训斥道。
“你担心我啊,”可刘翘却笑的眉眼弯弯的,可见是开心的很。
“谁担心你了,”独孤珩也感觉到了有哪儿不对劲,嘴硬的回了一句,拎着鱼篓转身便走,装作自己又在捉鱼的样子。
刘翘看着对方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得偷笑了一下,但也没戳穿,而是也走上前去与他一起捉鱼。
两人虽各有心思,但到底配合过一回了,不一会儿也就捉了不少,随即结伴上了岸。
第57章
无缝衔接
刘翘在岸边生了火,又把捉来的鱼儿刮鳞剖腹,处理干净,然后便抹上盐巴,用叉子穿起,架上火堆,开始烤鱼,期间还不时的给鱼翻面,并撒上点别的调料。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鱼身,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散发出阵阵香气,似乎是火大了点,表皮都有些焦了,但香味却不减,反而更诱人了。
“来,尝尝吧,刚烤好的,可香了,”刘翘看着其中一条差不多了,忙取下来递给了独孤珩,殷切的劝他试一试。
“好啊,”独孤珩笑了笑,把鱼接了过去。
虽然不是没吃过鱼,也不是没玩过烧烤,但这样在野外全然都是自己动手的烤出来的鱼,还是蛮有趣的,所以尽管有些烟熏火燎的,独孤珩还是兴致不减。
“你这样不行,这烤鱼啊,就得大口大口的吃,那才过瘾呢,你看我的。”
“别怕,没刺了,我刚才处理的时候,都仔细挑过了。”
见他似乎还有点放不开,以为他担心鱼刺,刘翘便亲自拿起一条鱼送到自己嘴边,使劲儿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安抚他。
“那我试试,”独孤珩看他吃的挺香,引得自己也馋得慌,又听他说鱼刺已经挑过了,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也真是奇怪啊,他明明不爱这个咸鲜口味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却觉得格外好吃,还有心情边吃东西边聊天,而提到的内容,听起来是家长里短,但实则暗藏玄机。
因为独孤珩问他,觉得现在的老百姓过的怎么样。
“当然不好了,远的不说,就说这鱼吧,”刘翘也没防备,直接就把大实话说了出来。
“我们这是没人看见,当下捉,当下吃了,可老百姓呢,若是捉了鱼拿去卖,总也少不了要被那些地痞勒索一番,最后这卖鱼的钱根本剩不下多少。”
“就算没有这些混账捣乱,这卖鱼的钱交了税啊,也没多少,”刘翘摇了摇头。
“这是为什么?捉鱼还要交税吗?我不记得朝廷的律法里有这一条啊,”独孤珩不解的很。
“谁说是给朝廷的税了,这是当地的世家大族定的各种默认的规矩下的税,别说老百姓了,就是我们家这样的中下等士族家庭,也要定期给大家族上供东西的。”刘翘毫无保留的揭破了其中的事实。
“不能不给吗?反正这也不符合律法规定,就是上了公堂,也判不了你们输啊。”独孤珩皱了皱眉。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可若是其他人都给,就你不给,那你不得受排挤吗?还有,谁能保证自家一辈子不遇到难处,不求人的?”
第109章
“这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要求到人家头上,那可就不是说理不说理的事了,”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家这样还算好的,就算没落了,大小也是世家,日子还过得下去,可老百姓们呢?别说什么讲理了,就连身家性命也由不得他们自己。”
“这是什么世道啊,”话到此处,刘翘也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其宰割,而无力反抗的世道,”独孤珩沉默了一下,随即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其评价非常中肯,也没有斥责刘翘出言不逊,大逆不道,因为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对方说的,就是实情,即便有所出入,但也相差无几了。
“可这世道再怎么不好,也要活下去啊,”刘翘狠狠的咬了一口烤鱼,愤怒但无奈的接了一句。
“那你觉得,怎么样的世道才算好呢?或者说,老百姓想要怎样的生活呢?”独孤珩心念一动,竟是询问起他来。
“要让我说,那就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刘翘想了想,如此道。
“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独孤珩歪了歪头,若有所思中。
“对,”刘翘点了点头,“比如说收税,该给朝廷的,老百姓要给,因为这是要保家卫国的,可不该他们出的,凭什么要给?那些勒索他们的人,又能返还什么呢?”
“若是人人都只做自己分内之事,而不多吃多占,那老百姓的日子,估计就好过多了,至少比现在好,”这是他的真心话。
纵然他举的这个例子非常直白浅显,但却通俗易懂,独孤珩也因此联想到了许多,觉得很有道理。
“你是想说,人人各司其职,而不越界,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贪图额外的好处,这样,天下便能大治,对不对?”他还给他总结了一番。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当官的,就好好当官,打仗的,就好好打仗,老百姓该种地就种地。”
“若是发生了什么纠纷呢,也有地儿说理,判决也能公正,那这天下就真的大治了,”刘翘连连点头,十分赞同对方的说法。
“是啊,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这天下才算真的大治了呢,”独孤珩也叹了一声。
“可现在并不是这样啊,你觉得若是想要达到你想的那个大治之世,我们需要做什么呢?或者说,老百姓现在欠缺什么呢?”他又继续问他,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
“我们要做什么?其实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刘翘却摇了摇头。
“至于老百姓缺什么?要我说,他们除了良心之外,什么都缺;而有些人呢,则是除了没良心,什么都不缺。”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老百姓是底层,日子过的难,识字的也少,跟那终日劳作却吃不上喝不起的牲畜一样,没用了,也就被弃了。”
“而没落的世家,寒门出身子弟们呢,也出不了头,便是再有才,再有能力,家世摆在那儿,总也做不了大官。”
“反过来,有些人明明什么都不会,就是个纨绔子弟,于国于家无利,却偏偏仗着有个好爹,祖上也显赫,就能横着走,不管什么事,有理没理,最后也都是这人有理。”
“唉,说到底还是这世道不好,可谁让我们赶上了呢?既然改不了,也就只能适应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活下去啊,”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机会能改,你会选择加入其中吗?”独孤珩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会儿后,还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想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心为国为民做事的。
“那当然了,”刘翘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可是立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他右手握拳,举到身前,信誓旦旦道。
“你如果一直坚持本心,我想一定会有那一天的,”独孤珩笑了笑,一语双关道。
这既是肯定,也是鼓励,更是暗语,这一刻,他心里已经渐渐接纳了刘翘,并把对方列入了自己可以收拢相信的人选之中了。
“韩姑娘,你很不一样,”岂料刘翘听了这话,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是说,你和我见过的姑娘们,都不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
“哦?你见过很多姑娘吗?”独孤珩却反过来调侃他。
“不不不,我没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但那都是因为平日里我要替家里买东西,做事什么的,才会接触到的,我其实跟她们不熟的,一点都不熟,”刘翘怕他误会,连连摆手,并快速的解释。
“你这个人,还怪好玩的。”独孤珩被他逗笑了。
“好……好玩?”这下换刘翘有点蒙了。
“对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玩的人,大智若愚,应该说的就是你了吧,”独孤珩又笑了笑。
“那,那你这就是觉得,我挺好是吧,”刘翘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羞涩的询问道。
“是挺好啊,”独孤珩没看出他的不对,还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那,韩姑娘,下次见面,我要是送你我亲手酿的酒,你会要吗?”刘翘闻言,瞬间眼前一亮,心情十分激动,但又竭力克制,强迫自己镇定,并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要啊,为什么不要?我刚才就想说,你烤的鱼这么好吃,合该有上好的酒来配才是啊,”独孤珩不知内情,纯粹是夸赞他的手艺。
第110章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见面,你可一定要收我的酒。”刘翘却以为他这就算是答应了,一时喜不自胜。
“嗯,”独孤珩也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待到日头偏西了,这才动身回去,韩琦亲自接了独孤珩,而刘翘则是自己回家去。
半路上,韩琦看独孤珩心情不错,便询问起缘由,鉴于有段时间他并没有看着他们,不知道也正常。
独孤珩呢,也没隐瞒什么,跟他说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其他的也就算了,可等到韩琦听到他答应了要收刘翘亲手酿造的酒的时候,他顿觉大事不妙。
因为按照会稽的当地习俗,未成婚的少年郎若是肯把自己亲手酿造的酒赠给一位女郎,而这位女郎也答应的话,那么就是默认两人是相恋关系,而接下来,两人就可以议亲了。
当韩琦把这话告诉独孤珩的时候,他也懵了,本以为只是一坛酒而已,谁知还能牵扯到议亲的大事啊,别说他不是女郎,没法跟他议亲,就算他是真的女郎,恐怕这事也成不了啊。
一时之间,他和韩琦都有些为难。
第58章
截然相反
回了园子,韩琦服侍独孤珩换了衣裳,卸了钗环,只着一身便服,又用了晚膳,收拾了一会儿,便也上床休息。
只是这些日子他睡得不安稳,便也唤了韩琦陪他一起,一来二去,竟是身边离不得他了,眼下要休息了,独孤珩也习惯性的招呼韩琦过来,后者自然无有不从的。
只是等他要去吹灭灯烛,独孤珩却又说留两盏照着,韩琦有点诧异,但还是听话的答应下来。
片刻后,他也脱了鞋袜上了床榻,独孤珩却又不睡觉了,他起身半坐着,摸着韩琦确定他在身边,然后便跟他说起话来。
“……今天虽是不知内情,而贸然应承下刘翘的话,可我左思右想,对方有此误会,也皆因我男扮女装所致,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很是对他不住。”
“更不知道下次见面该怎么面对他了,韩琦,你平日里最是聪明了,给我出个主意呗?”他面向他,并晃了晃他的胳膊。
韩琦特地留下了靠近床榻的两盏灯烛,纵然亮度有限,但也足以让他看清独孤珩的样子了。
现下他散着头发,只着里衣,近乎撒娇似的说着话,身上的冷香也如影随形的萦绕在鼻尖,再加上两人现下挨得这么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点心猿意马,不过好在他还是很靠谱的。
“公子且放宽心,刘翘不知公子的身份,那他父亲刘靖将军又怎会不知?一旦刘翘回去向其提及此事,恐怕不用我们动手,刘靖将军就会阻止了。”于是,定了定神后,便如此道。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若此事为他父亲亲自拆穿,恐怕下次他和我见面,就免不了拘谨,我不喜欢那样,”独孤珩摇了摇头。
“韩琦,你知道吗?今天和他一起下河捉鱼,谈天说地,我觉得好像打开了一扇从未见过的门似的。”
“你说他怎么能这般赤诚且热烈?对,就是热烈,整个人像骄阳一样,尤其是他一头扎进水里去给我找长命锁的时候,那样毫不犹豫的勇气,真让我羡慕啊。”他提起这些时,脸上也满是向往。
“长命锁?公子,今天你的长命锁曾丢进水里了吗?”可韩琦却盖到了一个关键,一个在回来的路上,独孤珩没有提到的事情。
“……”,而独孤珩也瞬间意识到,好像说漏了,他下意识的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岂料韩琦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今天到底还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他很认真的对他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跟刘翘一起玩水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我的长命锁打掉了,”独孤珩有些心虚,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后来不是又给我找回来了吗?那这事就不怪他了。”
“不怪他?怎么不怪他?”韩琦听到这儿,却皱了皱眉。
“公子方才说什么?羡慕他的那种勇气?公子饱读诗书,怎的忘了昔年大贤庄子曾言,‘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的道理?”
“今日他临时变卦,带你出了繁华的小镇,而去人烟稀少的山涧,本就是有失妥当,期间竟然还这么没轻没重,他简直……”韩琦越说越气愤。
“但是,我今天确实很高兴,”可独孤珩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他太实诚了吧,白长了那么大个子,竟一点都不晓得要藏着掖着,我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真是……”话未曾说尽,他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公子这是有意,想把他收到麾下吗?”韩琦却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父亲弃暗投明,冒着危险为我们提供了内部消息,他又一片赤诚,加之他家又与我家确有情分在,那我投桃报李,留他在身边提拔照顾的,也无可厚非啊。”
“韩琦,你看着吧,像他们这样有能力且又忠心的人,只要得到重用,必然会做出骄人的成绩来的,”独孤珩自诩看人很准。
“那公子就不担心,他们父子另有所图吗?”韩琦却不怎么赞同,反而提出了质疑。
或者说,理智上他是赞同的,但感情上,却怎么都觉得别扭,也许是觉得刘翘占据了独孤珩的一部分视线,特别碍眼吧。
第111章
“他们没所图我才要担心,现在有所图,我反而不担心了,”岂料独孤珩却如此道。
“世人或是爱名,或是重利,再不然就是贪欲和享受,而这些我都有,但我不需要,如果他们需要,那我就可以拿来跟他们交换。”
“交换什么呢?”韩琦问他。
“我可以给他们名利好处,乃至想要的一切,但他们必须奉献忠心和能力,并紧紧团结在一起。”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会改变现有的,不公平的,不合时宜的种种规矩和制度,最后实现天下大治的美好愿景。”独孤珩憧憬着。
“不对!”韩琦却突然出言否定。
“什么不对?”独孤珩听了这话,一脸疑惑。
“是公子给了他们名利好处,那么他们就应该紧紧团结在公子身边,这才叫知恩图报,投桃报李!”韩琦沉声道。
“可我也是为了阿裒和天下人啊,只要目的相同,那么他们是否团结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
独孤珩看的很开,他的心灵澄澈无暇,一心为公,单纯的想着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可却没有因此想要什么功劳和赞许。
亦或者他觉得,只要他做事做人,俯仰之间,无愧于心,那么无论如何,以后也会青史留名,根本不需要现在的什么浮华词藻为他歌功颂德,增光添彩。
因为他本人,已然是这世上无比耀眼的新星了,深深吸引着众人,尽管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意识。
但韩琦却有非同一般的深刻体会,也因此,他更能知道独孤珩刚才的发言里蕴含的那些一旦说出来,便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意思。
其实用两个字就能概括独孤珩此时想干什么了。
改革,他想改革现有制度。
再加上他不停的提及‘天下人’这个概念,这也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定位出现了偏差,他快要站到世家的对立面去了。
可偏偏他本人又是世家领袖之一,将来势必要替世家撑起一片天的大人物。
两相矛盾之下,他的处境,自是,不可谓不危险啊。
可独孤珩自己,却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天真的以为,他是为国为民,他是一片热忱,毫无私心。
但韩琦却知道,如果现在不设法阻止,并影响他的话,那么自己的公子,恐怕最后真的会闹个天翻地覆的,届时,局势恐怕就是他不能控制的了。
只是,独孤珩的性子,韩琦也清楚的很,若是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晰也就罢了。
可若是一旦韩琦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清楚这里面血淋淋的现实,只怕都等不到将来,现在他立时就会陷入痛苦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韩琦刚一察觉到他的想法,就立刻要求他笼络的那些人必须效忠保护他的原因。
因为只要有这些挡箭牌在,那么无论以后独孤珩做出什么决定,其他人也只会以为是他被迷惑了,被蒙蔽了,仇恨自然也就不会落到他身上,这样,他就安全了。
也正因如此,韩琦不能跟他直接说透,只能委婉的提醒。
“公子,你想啊,如果你告诉他们,只要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就够了,而不用如何效忠保护你的话,那么他们就没有主心骨。”
“一旦有了什么事突然袭来,他们将达不成一致,那就会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便是再有能力做事,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人一击而毁罢了。”
“再者,他们加入我们的阵营,那就理所当然的是我们一边的人,如若公子你不明确表态,言说要庇护他们的话,那么他们的处境和原来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若他们的处境没有改变,你期盼的齐心协力,共建美好未来的愿望,又怎么可能实现呢?你说对不对?”
韩琦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在其中偷换概念,使他以为这样做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能更好的描绘将来的蓝图,韩琦笃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公子肯定就会答应的。
事实也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独孤珩在想了想之后,真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我好像是有些欠考虑了,”他觉得韩琦讲的有道理,投奔他,且他还要用的人,他也确实该庇护,不然他成什么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不是这样的啊。
“公子明白就好,”听他这话,韩琦微微松了一口气。
“诶,今天刘翘跟我说起,老百姓的税收中好像有些……”
眼看着他就要触碰到税制的红线了,韩琦赶忙打断了他。
“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他说着话,还故意出声打哈欠,并偷偷观察他,暗地里祈祷他可千万别再往下说了,不然仓促之下,他真怕自己说漏了嘴啊。
“……嗯,那好吧,我们改天再说,”独孤珩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听见了他打哈欠的声音,以为他真的困了,便也识趣的不在提了。
就这样,两人躺下,房间里陷入安静,只是独孤珩是真的睡着了,而韩琦,也是真的睡不着了。
第59章
一语成谶
次日清晨,还不等独孤珩与韩琦再提昨天之事,司马裒就突然来了这里。
见他脚步匆匆,面露难色,独孤珩便心知是遇到什么不好开口的事了,他贴心的示意韩琦先退下,后者顺从的行了一礼,随后离开,便守在院落门口。
第112章
而房间里,司马裒正在跟独孤珩说着话。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无论是查账的进程,还是查账的内容,都受到了来自多方面的掣肘。”
“虽然羲之和他哥哥也不是没有帮我,但效果微乎其微,尤其是到后来我向他们提出想要重新清丈土地,测量田亩的要求时,更是遭到了反对。”
“尽管他讲的很委婉,但我就是知道,他是打心里不同意!”话到此处,司马裒愤愤不平。
“你说的是表兄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然呢?难不成还是羲之吗?”司马裒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那然后呢?”独孤珩却很平静,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然后,然后我就抱着就算他不同意,那也不该阻止的念头,就继续查,还特意把余姚县的那本假账簿放到他眼皮底下,亲眼见他看过,翻过……”这话说的司马裒咬牙切齿的。
“那再然后呢?”独孤珩又问他。
“没有然后了,不管我怎么明示暗示,他都一个理由挡回来,美名其曰,‘我等初来乍到,应当求稳为上’。”司马裒摊开手,学着王籍之当时那副样子给他说了一遍。
“他讲的也没错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嘛,就像那天韩琦说的,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岂料独孤珩此时却赞同了这话。
“阿珩,你到底是哪头的?他说这话分明就是敷衍我嘛,”司马裒觉得很委屈。
“可我当时让你装出查账的样子,也是为了敷衍他们,麻痹他们啊,不都一样吗?”独孤珩却反问道。
“但是他这态度,也太让人生气了吧,”司马裒还嘴硬。
“这恰恰才是正常反应,你想啊,表兄他们家是迁居此地,自然而然要倚靠当地的豪门世家,双方有些利益纠葛,言语间多有回护,也属常见,不足为虑的。”独孤珩却看的清楚。
“那这次的查账,他们这么不配合,我们就算了吗?”司马裒察觉到了他对此事的态度有所转变,一时竟也没了主意,不由得询问道。
“当然不行,查是一定要查,但其中的度,我们得好好把握一下了。”经过昨晚韩琦的劝说,独孤珩也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下。
“如今我们手握的关键证据,就是刘靖将军提供的真账簿,若要证明他们作假糊弄朝廷,要么实地勘察,重新清丈田亩。”
“要么,就让刘靖将军直接告发,当面对质,如若他们不认,那就再行清丈田亩之事,总有法子将这些硕鼠一一揪出来的。”
“可若是真的这么做,无异于把刘家父子放到了会稽世家大族的对立面,连带着我们都会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即便最后强压着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恐怕其中流的血,杀得人,也会达到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这不是我们的初衷。”
“所以,这两种办法,我都觉得不可行,”独孤珩摇了摇头,条理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等着天上掉馅饼,给我们蹦出来个解决办法吗?”司马裒听他说了这一通,结果没一个能用的,本就愤怒的情绪更是迭加了许多浮躁。
他的性子本该更沉稳些的,从那次处理独孤珩雨夜被掳走的事就能看出来,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很有担当,且有急智的。
但不管怎样,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刚刚封王,怀揣抱负来到封地,准备大干一场,不成想竟是处处受限,步步艰难,此间落差之大,情绪不稳也是正常的。
而独孤珩呢,他是最近找到了新的事干,又有韩琦时不时的提醒着,不然估计也是这种状态,幸好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头脑清楚,冷静自持的。
“你还别说,真就是天上掉馅饼,蹦出来的主意,”独孤珩随即与他说出了自己这些天的收获与感悟。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现下我们想要治理好会稽,那么就只能先设法撬开一个角,并拉拢一批忠于我们的本地世家,比如,刘家父子,然后再由他们去对抗原来的那些不法之徒。”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暗自积蓄实力,钱财,军队,民心……等等,待到全部收拢到手,那么时机便已成熟,自然可以一举拿下而不留任何后患。”
“不过现在,我们只能徐徐图之,你明白吗?”独孤珩挑了挑眉。
“那说了半天,这事不还是没解决吗?”司马裒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渐渐平静下来的,但他也一针见血指出了一个重点。
“不,可以解决,”独孤珩摇了摇头,“阿裒,表兄反对你的提议时,你有注意过他的神情吗?”他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
“能有什么神情?就是一直非常淡定啊,他……”司马裒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了。
“对啊,他怎么能那样平淡呢?就连反对,都是委婉的,这不对劲啊。”他歪了歪头,一时陷入了疑惑当中。
“如我所料不错,那真账簿的主人,只怕已经联系过他了,”独孤珩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今他反对,但却不激烈,那么很大可能,他已经有法子应对了,就好比上巳节那天发生的事一样,他秉承的,依旧是息事宁人的原则。”
虽是猜测,但他却有七八分把握,现下只差亲自与王籍之面谈,那么剩下的几分,也就可以落地实锤了。
第113章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司马裒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才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刻补救。
“阿珩,我不是说你被冒犯不重要,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急得满头大汗,但却怎么也圆不回来,而且这个时候他还联想到了那次雨夜发生的事,一时之间,更是乱了方寸。
“你没说错,我个人的私事,确实比不上国家的公事,孰轻孰重,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但独孤珩却并未如何生气,反而开口安慰了一句,因为他懂得其中的差别。
“不是的,你也很重要,尤其是对我来说,真的,你信我!”司马裒却连连摇头,并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急切又真挚的说着心里话。
尽管语无伦次,慌乱无比,但这少年眼里的坚定和真诚做不得假,何况独孤珩素来知道他看重自己,当然没有不信的。
“是,我信你,从来都相信你的。”独孤珩反握住他的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志趣相投不说,理想也十分相像,可以说我们就是彼此最重要的另一半。”
“所以,我当然信你了,如果我不信你,这世上还有谁会信你呢?”他笑着回答道。
独孤珩的最后一句,本是玩笑与调侃,也是为了活跃气氛,谁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司马裒在这一刻,除了感觉自己得到了对方全然信任的安心之外,还萌生出了一个非常阴暗邪恶的念头。
‘是啊,他不信我,这世上还有谁会信我?他几乎什么都有,可我却只有他,一旦他也选择离开了我,那么,我还能做什么呢?’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想不出来,司马裒这会儿一点都想不出来。
而且患得患失的情绪骤然袭击了他,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这种情况下,促使他做出了一个突然的举动,毫无征兆间,抬手紧紧抱住了独孤珩。
“这是怎么了?”独孤珩先是一愣,随即就顺着抱了抱他,并不住的抚摸他的后背。
“都已经封王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若是让外头那些世家知道了,指不定如何笑话你呢。”
“谁爱笑就笑去,我才不在乎呢,我只要确定你在我身边就好,”司马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阿珩,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执拗的想要一个肯定。
“那当然了,我们约定过的,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独孤珩见状,也知他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也如实回答道。
“别人的许诺,我从来都不当真,只有阿珩的,我记在这里,”司马裒抓住他的右手,使其贴在自己心口处,“所以,你千万不要抛下我。”他恳切的请求着。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而这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只敢暗地里默念着,可见他心里亦有阴暗疯狂的一面。
然而独孤珩却不知这一点,只当他一时心神不宁,胡思乱想,故而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就点头,并再次郑重其事的许诺。
“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的,任何情况都不会,我们还要开创一个盛世,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
“如此远大的理想与抱负,我一个人是走不远的,但两个人相互搀扶,却刚刚好,你就是那第二个人,我又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呢?”他认真且诚挚的安抚着眼前的少年。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但司马裒还是不依不饶。
“好,立字为证。”独孤珩也由着他胡闹,提笔将其写了下来。
不止如此,他还贴心的标明了日期,其中的内容,言语,责任方也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确定没问题后,又将其装进信封,递给了司马裒。
后者满心欢喜的接了过去,并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贴身的衣襟暗袋中,置于心口上,他才算彻底安心了。
独孤珩见他这般孩子气,不由得哑然失笑。
如今年轻的他们,还不晓得诺言的重要性,只如此轻易便许给了对方,待到来日真的需要践行之时,恐怕又要悔不当初,感叹自己看错人了。
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他们的相处还是毫无芥蒂,其乐融融的,只是在暗潮涌动的大环境下,能否一直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60章
表明底线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选择要为现状而暂时妥协,那么也就没必要拖着了,独孤珩让司马裒先回去,言说他会亲自和王籍之面谈以解决现在的问题,让他放心就是。
待到对方走后,独孤珩又叫韩琦进来,并吩咐他去请王籍之过来,就说自己要请他吃饭。
韩琦方才站在门口,耳聪目明又受过训练的他,自是也把屋里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现在听到这请吃饭的由头,心中有数的他,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去找王籍之,但见到对方,表明来意后,他却又给他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
那就是独孤珩已经猜到他和真账簿的主人有联系了,不过为长远考虑,还是打算息事宁人,但这也不是毫无底线的,韩琦这是提醒王籍之,一会儿席间说话,要注意分寸。
王籍之听到这儿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说起来查账这事,若是独孤珩和司马裒铁了心追查,那么便是他,也会非常难办的,因为他的身份摆在这儿,无论帮哪边都不合适。
第114章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经过这几天的竭力周旋,如今虞家那边已然表达了求和的心思,而现在独孤珩这边又有松口的迹象,自然而然,他也就松了一口气。
当然,其实在此之前,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逼不得已之下,丢个替罪羊出来,这样虽然也能暂时平息事态,但埋下的隐患却很大,不到万不得已,王籍之不会这么做。
现在好了,双方都有和解的意图,他这个中间人也就不用为难了。
不过韩琦的提醒也来的真是时候,至少能让他打打腹稿,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久后,王籍之便随韩琦一同来到了独孤珩所住的院落,被请进厅堂,而韩琦依旧是站在门外守护。
而王籍之进去后,果然见里面已然摆好了宴席,但其中的菜色,却让王籍之意识到了不寻常。
因为这上面摆着的,基本就和那日雅集宴请众人的宴会菜肴一样,金齑玉脍,会稽醉鸡,宫灯凤尾虾……等等都一样。
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桌上没有摆酒,反而早早摆上了主食,碗筷也已放置好,似乎真的只是请他来吃饭似的,然而王籍之却深知不是如此。
恐怕今天这场宴席,鸿门宴的意味更大一些,但他还是不慌。
因为他已经提前获悉了对方的底牌,更何况,现在他手里还捏着一个额外的筹码,若是一会儿出了什么差错,他也能及时控制住局面。
而独孤珩也自诩已经有了办法,所以各有心思的表兄弟两个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表兄以为今天的菜色如何?”独孤珩请他坐下,随后便先开口,直接询问于他。
“自是极好的,跟雅集那天招待来宾的最佳规格差不多一模一样,只是有菜无酒,不免美中不足。”王籍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如实道。
“虽然无酒,但却有饭,难不成这样的午膳,表兄就吃不下了吗?”他打太极,独孤珩却不打算跟他磨蹭,直接点出了其中的不同,并以开玩笑的口吻试探反问道。
“怎会?酒只是闲暇时候随意饮些便罢,可饭却是每日都要吃的,又何来吃不下一说呢?”王籍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回了一句。
“只是我没想到阿珩你适应的这么快,我记得你应该很喜欢吃甜食的,左右家里又不是吃不起,现在也没外人在,你大可以随自己心意啊,很是不必这么拘束的。”他甚至从知心大哥哥的角度试图关心对方。
“是了,我是很喜欢甜食,以我们的家世也不是吃不起,你也自然不是外人。”独孤珩首先肯定了他的说辞,但随即话头一转。
“但我想着,到底现在阿裒是会稽的主君,而我是他的少傅,总也该起到带头作用,如果连本地的饭食都吃不习惯,那又怎么能期待治理好这里呢?”
“我是不习惯,但就像你说的,总该学着适应,就好比这菜肴,两者兼顾,慢慢转变我的口味,也正如那句俗语讲的,‘入乡随俗,落地生根’,不是吗?”他挑了挑眉,反问道。
“是,说的是,入乡随俗好啊,入乡随俗好,”王籍之听到这儿,还以为他真的认清现实想通了,便也连连附和着。
“既如此,那表兄请吧,”见他还在打哈哈,独孤珩决定干脆给他下一剂猛药,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动筷子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籍之没察觉他的意图,便也端起碗来吃饭。
白饭还好,和他平日里吃的也没什么区别,这也让他放松了警惕。
可才夹了一筷子的菜,刚一入口就察觉不对,差点就要吐出来!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此等行为极为不雅,又笃定独孤珩不会害他,便慌忙扒拉了几口米饭,胡乱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
等他好不容易把口中的味道压下去,这才放下碗筷,皱着眉头看向了独孤珩。
“阿珩,这菜怎么这么咸?叫人怎么吃的下啊?”他很不满。
“再怎么吃不下,表兄你最后不也咽下去了吗?”面对他的责问,独孤珩却淡定的很。
“不过让我好奇的是,明明你可以吐出来的,为什么就非要咽下去呢?”他歪了歪头,仿佛只是提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那还用问?自然是这样的行为不符合仪态啊,”王籍之难得的破防了。
“是啊,不符合仪态,也不合身份,所以难吃的菜要吃,难办的事要做,难听的言语,也要听。”
“总而言之一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表兄,你说是不是啊?”独孤珩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王籍之的脸一瞬间就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阿珩,你到底想说什么?”良久,他还是无奈的先妥协了。
“先别着急,在那之前我还想问表兄一个问题,”独孤珩却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说,”虽然很无奈,但王籍之也只能顺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会稽人的口味偏咸鲜吗?”但他却抛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什么?”王籍之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顿。
“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会稽人的口味偏咸鲜吗?”独孤珩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呃,这大概是因为会稽靠近大海,河流也多,吃鱼多一些?鱼嘛,不就是鲜?至于咸,也许是不缺盐?”王籍之卡壳了,他不确定的说了几句自己的猜测。
第115章
说实话,他真没研究过这个,而且作为世家子弟,谁有空去研究这个啊,他们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盐铁都是国家重器,表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都是朝廷控制的,至于鱼,百姓捕到的鱼,真的大部分是他们自己吃了吗?恐怕不见得吧。”独孤珩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案台。
“表兄,你我血脉相连,骨肉至亲,今日我也不吝跟你说一句实话,我曾亲自去了解过当地百姓的生活。”
“这里之所以流行咸鲜口味,最大的原因不是喜欢,而是下饭,用最少的菜,配着主食,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节省盐的使用,可以多吃几顿。”
“可就连做主食的米饭,老百姓也不能敞开了吃,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没得吃。”
“朝廷收走一部分,豪强拿走一部分,地痞再勒索一部分,留在他们手里的,也只能勉强让人饿不死。”
“别说老人孩子顶不住,就是成年男子,农忙的时候,这样的饭食他也顶不住啊。”
“表兄,你能告诉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吗?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王法可言吗?嗯?”话到这里,独孤珩才算是图穷匕见,开门见山。
“……”,王籍之,王籍之无言以对,他叹了一口气。
良久后,艰难开口,“是,阿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清楚这里面的弊端。”他竟然点头承认了,这也让独孤珩自认没看错他,便也示意他继续。
而王籍之也不忸怩,直接跟他提起这其中的门道。
“阿珩,这世上很多事情,它是不能只看对错的,就好比今日你请我吃的这顿午膳。”他抬手示意他看桌上。
“如果没有饭,只有菜,它固然吃不饱,也容易饿,但若是只有饭,没有菜,它也算不得宴席,上不得台面啊。”
“菜未必全然好吃,那是因为里面的调料放多了,每一味都想占据主流,可人的味觉能承受住的,也就那么些,过多过量都不好,都会需要更多的饭来支撑。”
“所以一意孤行要闹大,不仅改变不了现状,还会使得对方以更多的饭来压制已经变咸的菜,最后的结果会如何,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就像我刚才所言,没有菜的饭,根本上不了台面,而上不了台面的事,也就只能私下办,你明白吗?”王籍之这会儿是真的跟他掏心掏肺了。
“我若是不明白,今天就不会请你过来,而是直接拿着这东西去抓人了!”
对方的真诚,让独孤珩很是动容,既然双方现在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净利落的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了那个真账簿,然后朝他扔了过去。
王籍之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通过上面传来的力道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弟,气还没有消。
“阿珩,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把事情处理的好好的,不让你为难,也一定会化干戈为玉帛,让虞家俯首听命的。”他赶紧说好话。
“我还没说是谁的,你就知道这是虞家的账簿了?”独孤珩看了他一眼,凉凉道。
“……”,王籍之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僵住,房间里的气压也随之降下。
“阿珩,你这是何苦为难我呢?”他苦笑一声后,决定祭出额外的筹码,“对了,我不久前才收到了两位叔父的来信,他们说……”
“你收到了,难道我会没有吗?他们说了什么,我一清二楚。”他还没说完,独孤珩就冷着脸打断了他。
“那你还……还这样,”王籍之一时语塞,但到底有点底气了。
“不然你要我怎样?难道你没听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吗?”
“更何况,建康远离会稽,有些事两位舅舅不清楚,不受理也就罢了,可你,又怎么能毫无底线的包庇对方呢?”独孤珩的语气里带上了质问。
“……我也是不得已啊,”王籍之无奈的摇了摇头。
“但你至少可以争取,秉承着良心争取,为朝廷,为阿裒,也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们争取。”
“阿裒也跟我商量过了,我们都许你用虞家在雅集上开罪了我等的事,对其施压,从中取出更多的好处来。”
“表兄,你能做到的,对不对?”独孤珩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阿珩,你是说,琅琊王殿下已经和你商量过了,而你也赞同他的说法,是吗?”可王籍之这一刻却想到了韩琦对自己说的,司马裒很有可能引导并利用了独孤珩的话,他思虑一瞬后,决定开口试探。
“对,没错,他今天才来找过我,就在我邀请你过来之前不久,怎么了?”独孤珩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而是如实告知。
因为他觉得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司马裒来找他,也没背着人,也确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没怎么,总之,我会办好这件事的。”确定了心里的猜测,王籍之垂下眼帘,点头答应了。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刘靖父子,我保下了,你让虞家不许再难为他们,或者说,会稽的任何人,都不许再难为他们!”独孤珩又通知了一个消息。
“能说一下原因吗?”王籍之看向他。
“刘靖是我父亲的旧部,他找上门来求庇护,我总也不好袖手旁观,”独孤珩也没瞒他。
第116章
“原来是这样啊,”王籍之若有所思,“我会告诉虞家的,你放心吧,那这个账簿的事?”他举起手中的账本。
“我就当没见过,但前提是,你真的要出了阿裒和我想要的那些,”独孤珩给出了底线,“清单就夹在书里,你可以回去了再看。”他提醒道。
“我尽全力吧,”王籍之当下没把话说死,也算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那就祝表兄一路顺风吧,”话到此处,目的达到,独孤珩也就出言送客了,左右这饭菜也吃不下的。
如此,表兄弟暂时达成一致,王籍之告辞离去,独孤珩没出去,只让韩琦送他。
第61章
杞人忧天
独孤珩给了王籍之最后的底线,又把真账簿还给他,那么也就等于给了他去跟虞家谈判的筹码。
韩琦送他出去时,那了然的神情,也让他明了为何自己这个表弟变卦这么快,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要跟韩琦搞好关系,以便将来再有什么事发生,对方也能行个方便,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于是在离开前,很是跟他说了几句贴心话,韩琦自然明白他这是为什么,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道了一句,祝愿长公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这样的一语双关,王籍之自然听的懂,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何两位叔父放心大胆的把自己这位自从出生就被他们捧着,宠着的小表弟放出来了,敢情这是身边早就放好了防护。
其实王籍之想想,这样也好,一来独孤珩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二来也能有个通人情世故的给独孤珩打理一切,那么他这个临时监护人的担子也就轻松不少。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手头的事,所以也就没跟韩琦多说,骑马离开了这里,回到自己家,来到书房,屏退下人后,依照吩咐打开了真账簿,从中取出里面他表弟给他写的‘清单’,并打开来看。
可刚看了一小半,他就吓得猛的合上了那张纸,还立刻左右张望,确定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的惊慌,他强行让自己镇定,并挪到了案台后的席子上坐下,握着手里已然合拢的轻飘飘的纸,他却仿佛捧着千斤重的石,眉头也是皱的死紧,可见里面的要求确实给他难住了。
‘阿珩,你叫我一声表兄,言说骨肉至亲,我本以为你会松口,可你这清单上写的,分明是想让虞家大出血,设法令其捐出侵吞的田亩,并补齐赋税,这,这哪里是我能轻易做到的啊。’
王籍之这会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虞家在会稽经营数代之久,侵吞的田亩早已数不胜数,眼下你只拿这么一个账簿,就想逼他们把以往的好处全都吐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再者,这买卖田亩的事,世家大族谁没干过啊?我一旦要是真的为你办这件事,恐怕到最后,我自己也得搭进去啊。’
旁人不知道会稽的内情,王籍之还不知道吗?他执掌家业也有不短的时日,世家那一套早就深谙于心,对于这事执意办下去的结果,那不用想他就知道。
‘不行,这事不能办,至少不能按他说的办,否则届时酿成大祸,谁也救不了我,得阻止他,不能让阿珩这么胡来!’
王籍之摇了摇头,起身站起,正想再回去找独孤珩,可才迈出两步,却突然想起了韩琦跟自己说过的话,独孤珩很可能被人利用,而非出自他本意。
‘是啊,以阿珩的聪慧,他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连环扣?这一定不是他的主意。’顺着韩琦的说法,王籍之似乎瞬间就找到了‘罪魁祸首’。
‘司马裒,是他,一定是他蛊惑了阿珩,才让他做出了这等自伤的决定,阿珩是我们世家的子弟,又怎么会不维护我们的利益?’
‘这件事倘若办成,那么最后得利最大的只有这个新晋的琅琊王殿下!’
‘好一个心思深沉的少年郎,也怨不得两位叔父在信中特地提及让我好好盯着他,这宫里出来的,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王籍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加上前不久查账时,司马裒还带着王羲之一起查,明里暗里的示意,想要自己出手帮忙,似乎更是坐实了对方心思不纯的事实。
‘不能办,不能给他办,不能让他得逞!’王籍之此时已然对司马裒起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可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独孤珩的话。
‘表兄,你可以秉承着良心争取啊,为朝廷,为阿裒,也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争取啊。’
‘良心,朝廷,老百姓,不管哪一个催着,我也有理由去办,可唯独给他办,这,这……’,王籍之简直为难死了。
‘不行,这事还真不能不办,不能小看这个司马裒,他竟然能让阿珩跟我说出这种话,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说明,他对阿珩的影响力非同一般。’
‘一旦我打定主意不办,恐怕不等解决虞家的事,阿珩就得先跟我翻脸,如若一个弄不好,事情就会闹的更大,若是传到了两位叔父耳朵里,那我岂不是完了?’
想到此处,王籍之更是急得什么似的,提笔就要写下书信一封,给两位叔父寄去,好说明情况,可才拿起笔,还没写呢,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我只是说要尽全力,又没说一定会办成,只需设法让虞家吐出些东西来,给阿珩个交代也就是了,想来就算他不满意,看在我忙前忙后的份上,估计也不会如何苛责于我。’
第117章
‘至于那个琅琊王司马裒,哼,只要阿珩松了口,他说什么,难道我会在乎吗?’
‘就算谈感情,我不如他和阿珩熟稔,但我还有羲之呢,没道理我们兄弟两个在阿珩心中还比不过他一个外人?’
这一刻,王籍之总算冷静下来,找到了打通关键的办法,于是越发镇定,为了使自己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他又把两位叔父的信函拿了出来细细研读,以完善自己的计划。
而就在他这边紧锣密鼓的筹划的时候,独孤珩却也在发愁,当然,他愁的事和王籍之无关,他是在发愁如何去面对刘翘。
即便韩琦已经跟他说不用担心了,但不管怎么说,独孤珩总认为是自己男扮女装骗人家了,这来日若是再见,事情拆穿,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公子,那不如你选些礼物送他,诚心诚意跟他说明原委,想来他也不会太过生气,这议亲不成,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嘛。”韩琦又给他出主意,还开口打趣。
“那你倒是说说,如若真是如此,届时他还会把自己亲手酿的酒送给我吗?”见他眼里闪过狡黠,独孤珩就知道是在作弄自己,他也不上当,反而一本正经的开始反问。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收到过心仪我的男子送的礼物呢,”这句倒是大实话。
“你若是真的想要,那我就……”,韩琦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回答,然而话到一半就停住了,与此同时,迅速别开了眼眸,并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你就怎么样啊?”可独孤珩却紧紧揪住刚才那话不放,誓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当然不是认为对方心仪自己,而是觉得这样很是好玩,一时兴致上头,想要捉弄对方罢了。
“韩琦,你脸红了,难不成,你心仪我吗?”他还故意凑过去逗他。
“……”,这话韩琦没法接,也不能接。
“公子,你别胡闹了,”他强行稳住情绪,绷着脸斥责,“这要是让两位王大人听见了,只怕顷刻我的性命便没了,难道公子想失去我吗?”他故意把情况说的很严重。
“怎么会?我恨不能长长久久要你留在身边,没了你啊,我都睡不着了呢,”独孤珩脱口而出的真心话,极大的安慰了韩琦,让他欢喜的很。
“我哪有那么重要?”他心里明明高兴的不得了,可嘴上却谦虚的很。
“就是重要,最重要了,”独孤珩看出他的口是心非,继续笑着道。
“那公子能答应我,永远让我留在你身边做这个最重要的人吗?”这一刻,韩琦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那当然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是绝对不会赶你走的,”独孤珩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安抚道。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公子的,”韩琦也随之郑重的许下了承诺。
“知道你不会离开,好了,快帮我想想送什么礼物给刘翘赔罪吧,但愿他看到我男装的样子时,不会太生气,”独孤珩拉着他往房间里去,并要他帮忙。
“依我看,既然对方要送公子的是定情的酒,那公子不妨在道歉后,转送他一支女子用的金簪步摇什么的,好让他能拿去给未来心仪的女郎,这样岂不是更显诚心吗?”
在翻箱倒柜的挑东西做礼物时,韩琦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公子说起刘翘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不禁酸酸的,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想尽办法要绝了对方的念头,于是他‘好心’的提了一个建议。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那就送他一件首饰吧,”而独孤珩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小九九,而是真觉得这建议好,没有经过怎么思考便点头答应下来了。
“不过送哪个好呢?哪个又能更显诚心呢?”定下主意,独孤珩看着韩琦找出来的许多金银首饰,一时犯了愁。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随即从一大堆的首饰中取出了一个枝丫状的银制步摇,正是那日他和刘翘去山涧游玩时戴的,并决定就送这个了。
韩琦自然也认出了这件银步摇,他刚想阻止,岂料就听到独孤珩小声嘟囔着,若不是自己的长命锁是皇帝亲自送的生日礼物,那他就该把这东西送给刘翘了。
听到这儿的韩琦,瞬间觉得那还是送银步摇吧,就算那小子日后拿着步摇还有什么念想,那也比让他得了自己公子的长命锁强。
就这样,他们终于定下了要送的礼物,而另一头,刘翘也已经把自己早就准备好要送给心仪女郎的酒取了出来,正美滋滋的打算着呢。
可惜,这一幕被刘靖看见了,心知自己的傻儿子这次的痴心错付,但他却丝毫没有提醒,还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不提别的,但若论起坑儿子这一条,还真没谁比得过他呢。
第62章
一切顺利
几日后,王籍之请了虞家长公子虞仡来府中议事,后者不必提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也确实干系到自家的利益,故而也立刻赴约,两人在书房相见,寒暄两句后,便相对而坐,进入了正题。
“籍之,不知我之前拜托你在独孤公子那儿美言几句的事,有结果了吗?公子他,是怎么个态度?”虞仡跟他也是交情深,也就不弄那些虚的了,直言探问结果。
“我这个表弟啊,其实平日里也好说话,就是这性子着实是随了我那早逝的姑父,眼里是揉不得一点沙子。”
第118章
“那日你弟弟口不择言开罪了他,本来并无大碍,看在我们两家的情分上,我再说说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只是……”王籍之说到这儿,脸上全然是为难之色。
“只是什么?籍之,你不必顾及什么,但说无妨,”虞仡抬了抬手,催促道。
“只是那账簿的事,真如你所料,是刘靖将军拿走的,还呈给了琅琊王殿下,他又将此事捅到了我表弟那儿,这一层迭一层的,那可不就难上加难了吗?”王籍之也无奈的很。
“不是说二殿下行事比太子殿下沉稳吗?眼下怎么看起来,如此急躁呢?”虞仡也皱了皱眉。
“少年人嘛,可以理解,年轻气盛,抱负满腔的,做起事来,情绪上头,也就不管不顾了,唉,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啊。”
王籍之见他果真把注意力挪到了司马裒身上,心里暗自一喜,但面上却不显,依旧附和对方。
“籍之,你我可是老朋友了,多余的客套话,我也就不说了,你直接告诉我吧,这位琅琊王殿下,到底想怎么样?”虞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干脆点。
“他带上我那个小表弟,一起比对了真假两个账簿,其中的出入,哎呀,不是我说你,这账做的也太,太过分了点吧,”王籍之从袖中取出那个真账簿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现在就是说我也晚了,还是快把对方的条件告诉我吧,他要什么?”虞仡见他如此,更是毫不怀疑对方的立场,继续询问道。
“之前你们家侵吞的田亩,还有漏掉的赋税,都要补上,”王籍之面露难色,但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下,还是说出来了。
“好家伙,他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便是虞仡有点心理准备了,但还是被这条件惊到了。
“那我家要是不给呢?”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反正这账簿已经回来了,他没证据了啊。”他拍了拍桌上的账本,试图耍无赖应对。
“是吗?赋税也就罢了,左不过是银钱东西,腾转挪移就是,可田亩呢?你还能把地都搬走吗?”
“一旦我们的这位琅琊王下令重新清查田亩,你觉得这事还能善了?”王籍之没好气的怼了他几句。
“……那做这事的,也不止我们虞家啊,他怎么就跟我们家过不去啊,”虞仡眉头皱的死紧,觉得很是冤枉。
“你还有脸提?这账簿是谁送到他面前去的?不就是刘靖父子吗?要怪,就怪你那个好弟弟,太不修口德,不然哪能惹出这样的滔天大祸?!”王籍之也确实是跟他关系好,不然也不能如此不见外的说出这种话的。
“现在好了,一边是蓄意报复,一边呢,又是立志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可不就是一拍即合,拿你家下手了吗?这和直接撞到刀刃上有什么区别啊。”他摊开手,着实无语。
“那独孤公子呢?他是怎么个态度?”虞仡这会儿也是让他那个弟弟气的够呛,可没办法,眼前这烂摊子,他还得收拾啊。
“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随了我姑父,刚正不阿,再加上琅琊王殿下口才不错,与他又是师徒关系,打小的情分,那他自然也就偏向了对方了。”
“不过好在我这个表弟清楚我们几家有交情,再加上我和羲之也很是劝了劝,他这才松了口,言说可以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王籍之看了他一眼。
“那这意思就是,这个哑巴亏,我家是吃定了是吧,”虞仡只一瞬就盖到了重点。
“那倒不是,依我看,这个琅琊王啊,也不过是想做点成绩出来给陛下看,你就意思意思,出点东西敷衍他一下就得了呗。”
“若是实在舍不得,那就摊派下去啊,左右依附你的世家也不少,让他们捐点东西出来,凑一凑,赶紧打发了这事得了。”王籍之给他出主意。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由头呢?总不能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说吧,那我家成什么了?那还不名誉扫地啊。”虞仡赞同他的法子,但还是就其中一点提出了异议。
“这个我早就帮你想好了,附耳过来,”王籍之却淡定的朝他招了招手,虞仡也信他不会坑自己,于是凑过去听他说话。
也不知王籍之跟他说了什么,总之不一会儿,虞仡的表情就变得缓和许多,到后来,更是带上了一丝笑意,可见对方的话让他很满意。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独孤公子能原谅我弟弟,又肯答应把在会稽新建书院的荣耀给我家,那我也不是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只是想到那么多好处白白便宜了别人,我还是心里不舒服啊。”片刻后,虞仡坐好,继续跟他谈。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现在是司马家的天下,多多少少我们还是要给面子,何况这会儿我们这个新晋琅琊王的风头正盛,你又有把柄在他手上,还是稍微谨慎些吧。”王籍之好心提醒他。
“知道了,”虞仡也明白他的意思,纵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还是答应着,算是承他这份情。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而被王籍之拿来做人情的独孤珩,却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而司马裒更是不觉自己已然背上了几口大黑锅,呃,严格来说,也不算黑锅,毕竟这事,从头到尾他也确实参与了,只是全部责任不都在他罢了。
第119章
但这会儿,不管是不是他干的都不重要了,因为世家这边已经默认这是个心机少年,需要大力提防了。
可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彼时的司马裒正和独孤珩一起坐牛车出去见刘靖父子,依旧是韩琦驾车,他们约在的地点,也正是那日刘翘带独孤珩去的山涧边。
而刘靖和刘翘呢,在接到通知后,便早早赶到了约定地点。
这个时候,刘翘也是全然不知待会儿将发生什么,只提着手里的酒,翘首期盼的张望着山间小路,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心仪的‘女郎’了,心里更是美滋滋,脸上的笑容也是怎么也遮不住。
而一旁的刘靖,心知肚明待会儿来的是谁,但他就是不提醒自己的憨憨傻儿子,以至于片刻后,成功欣赏到了刘翘心碎的表情。
没错,这次独孤珩是男装出行的,而且身旁还有司马裒陪着,没下车之前,刘翘还能欺骗自己车里的是他的‘韩姑娘’,可等两人一下来,顿时他就傻眼了,大脑一片空白。
等独孤珩跟他开口道歉,言明一切的时候,他更是悲痛欲绝,根本接受不了,情绪过于激动之下,竟是当场昏厥,好在独孤珩离他够近,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而刘翘的爹呢,手也快,不过接的不是儿子,而是他手中的酒,还一个劲儿的庆幸,没摔碎瓶子,至于一旁的刘翘,他是看也没看,整个一坑儿子的天花板老爹。
这场面,都让司马裒和韩琦看懵了,不过他们反应也快,一左一右就把刘翘拽了起来,然后就准备施救。
然而独孤珩却示意司马裒去跟刘靖将军聊聊,至于刘翘,他表示,自己和韩琦会照顾好他的,让他们放心。
他的用意,司马裒和刘靖也心知肚明,无非是牵线搭桥,来个君臣效忠,而这,也恰恰是两人现在需要的,于是他们便也答应下来,并结伴朝着一旁走去。
至于刘翘,他还晕着,独孤珩让韩琦暂时照看,而他自己,则是回到牛车那边取了点水过来,给他喂了下去,不多时,也就醒了。
彼时,他躺在韩琦怀里,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守在身边的独孤珩,迷迷瞪瞪间,还想伸手去摸对方的脸。
“韩姑娘?是你吗?”
“是我,也不是我,”独孤珩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或者刘兄你可以唤我一声,独孤公子,”他又提醒了他一遍。
“韩姑娘就是独孤公子,独孤公子就是韩姑娘……”刘翘念叨了两遍后,又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可不管怎么看,眼前都是个美少年,而不是什么美娇娘,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剎那间,他那颗少男心彻底碎了一地。
实在是接受不了的他,再度昏厥了过去,唬的独孤珩又赶紧连声的呼唤。
好在韩琦有经验,他不慌不忙的就处理了这事,猛掐对方的人中,又给他喂了点水,不多时,刘翘便又醒了过来。
可这次,他还想晕,但韩琦不惯着他了,狠狠的给他来了一下,疼痛让对方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可算是生龙活虎,彻底清醒了。
疼的他龇牙咧嘴,指着韩琦就想控诉,可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忍不住认怂,还时不时的用哀怨的小眼神去看独孤珩,可见是委屈的一匹。
第63章
渐入佳境
却说司马裒与刘靖将军拿着酒走远了,而独孤珩他们这边,刘翘被韩琦狠掐了一把,本想着喊疼,可谁知却被对方吓住。
又有独孤珩这个他心仪的‘女郎’在场,呃,虽然现在是曾经的了。
但毕竟有过这样的喜欢,一时之间,他也不好怎么样,只能涨红了脸,控诉的看着韩琦,时不时的还去偷瞥独孤珩。
见对方唇角含笑,一脸温和的望着自己,瞬间刘翘就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更觉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好了,韩琦,莫要吓他了,阿裒他们走远了,你去看着点,这边有我就行了,”看出他的窘迫,独孤珩体贴的为他解围。
“……是,公子,”但因此被支开的韩琦,心里就不是很高兴了,但他也不会违背独孤珩的命令,答应了一声后,便抬脚离开,朝着司马裒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只是在他与刘翘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冷厉的眼神,刘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就见对方快步走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寻思自己也没招他惹他啊,怎么就敌意这么大啊。
脑子并不聪明的刘翘此时一点也没有想到韩琦瞪自己的原因是独孤珩为他说话了,他只感觉一头雾水,并为自己的无妄之灾感到冤枉,当然,还有被欺骗感情后的委屈。
就在他胡思乱想,晕头转向的时候,独孤珩却早已走到了河边,并找了块较为平整的岸边凸出的石头坐了下来。
“刘兄,过来坐吧,有些事,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他出声呼唤他,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刘翘心里很想过去,可又觉得这样不对,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最后却还是脚不听使唤,走到了独孤珩旁边。
他刚想坐下,可看了一眼对方后,又如梦初醒般坐到了离他远一点的位置,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极了。
第120章
“怎么?只是换了身衣裳,你就认不得我了?”独孤珩开口打趣,想要缓和气氛。
“之前不还很熟练的为我烤鱼,带我游玩吗?今天这是怎么了?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活力都没有,这可不像你啊,”他还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这,这不一样,之前你是韩姑娘,我以为,以为,哎呀,反正这不一样,”刘翘嘴笨,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一时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是不一样,那喜欢一个人,又突然发现被骗的感觉,是不是就像你现在这样?嗯?”然而独孤珩并没有安慰他,还突然凑过去问。
“虽然你是独孤家的公子,我惹不起,可你,你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刘翘闻言,这边不止脸颊,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眼里更是满满的都是控诉和委屈。
就像无故被打了的小狗,看着可怜巴巴的,可偏偏却要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殊不知这样,只能让人越发的想要欺负他。
“那,对不起,我道歉,”岂料此时,独孤珩却分外郑重的跟他行了一礼,并语气真诚的跟他道。
“……诶?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反而让刘翘愣住了。
“我说,我也知道这不对,所以跟你道歉,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独孤珩好脾气的又说了一遍。
“……你用这话哄过多少人?”刘翘上下打量着他,就在独孤珩以为他是在考虑到底要接不接受自己的道歉时,对方却突然问了一句这个。
“诶?”这次轮到独孤珩惊讶了。
“不,并没有,我第一次说,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明白。
“因为你看起来太熟练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在我之前,还有人受骗了,”刘翘也是实诚,就把心里想的乱七八糟的猜测告诉他了。
“这个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并没有,目前为止,我只在你面前,做过这种事,”独孤珩说到这儿,也有点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并别开了眼眸,第一次显得比他还紧张。
“那也就是说,你只骗了我?”这样听来,刘翘更伤心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且现在我都跟你道歉了,”独孤珩听到这委屈的小奶音,更是心虚。
“对了,我还特地挑了礼物要送你,希望你开心。”他慌慌张张的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小盒,然后忙塞到了他手里。
“谁稀罕啊,”刘翘嘴上嫌弃着,手却很诚实的接了过去,“是什么?”他握着盒子,但并没有打开,可还是好奇,便询问。
“那天在这里烤鱼的时候,我戴的簪子,”独孤珩跟他说实话道。
“其实你说要送我酒的时候,我答应下来,是因为不知道会稽的风俗,后来跟韩琦说起此事,他才告诉我。”
“我心里过意不去,也觉得你真心一片就这样错付,挺对不住你的,便选了这个簪子来,就当是个念想,也算我的赔礼吧。”
“当然了,如果你不想要,我还可以送别的,”独孤珩考虑的很周全,甚至试探性的伸手想拿回盒子。
“谁说我不要?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要?”却不料刘翘条件反射一般,猛的握着盒子缩回了手,紧紧护在怀里。
“那你这就算原谅我了吧,”独孤珩见状忍不住笑了笑。
“哼,没这么容易,”刘翘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听某人说过,想当个大英雄的,我呢,这会儿手下也正好缺一个能托付信任和后背的人。”
“虽然现在我能给出的官位比较小,但我保证,只要好好干,将来肯定会成为大英雄的,就是不知道某人有没有兴趣啊。”独孤珩见状,也开始一本正经的忽悠起来。
他先说了自己的需要,又画出了诱人的大饼,再加上现在两人已经算是和好了,刘翘也就不出意外的上钩了。
“那这就要看独孤公子你,到底有没有诚意了,”刘翘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道。
“那,一郡功曹之位,不知,算不算有诚意呢?”鱼儿咬钩了,独孤珩自然也不惜饵,立刻抛出了筹码。
“为什么不是将军?”刘翘皱了皱眉,“我愿意打仗,跟随你上战场,独孤家的传统不就是这样吗?我以为你会让我当个将军。”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嘛,将来我一定会秉承家族传统,为我大晋开疆扩土,届时也定然提拔你为副将,与我一起镇守边疆。”
“可现在,我也是文职官员,正在历练,你也该练练,打仗呢,不是靠蛮力,更多的,要靠这里,你若是做了功曹,正可以用来提升能力,”独孤珩指了指自己的头,耐心的劝他道。
“而且一郡功曹啊,地位仅次于郡守,手下管着上百位官吏呢,也很威风啊,是不是?”他开始诱惑他。
“可现在的会稽郡守欺负过我家,也做过坏事,我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当下属,”刘翘却摇了摇头。
“谁说让你给他做下属了?他很快就会离开了,既然不称职,那又有什么必要待在上面呢?”
“我们大晋向来是能者上,庸者下,他既无能,那就该让位。”独孤珩只轻飘飘几句话,就定下了一郡长官的未来。
“那他走了之后,谁会接任郡守?”刘翘问他。
第121章
“是我的表兄,王籍之,”独孤珩笑了笑,如实告知。
而这,也是他在来会稽之前,二舅舅王导就答应他的,既是为王籍之出仕扫清障碍,也是为了让他在会稽方便行事,当然,以王导疼独孤珩的心,这后者的原因自然更重一些。
这个消息来的也正是时候,就在不久前的那封家信里,所以当日独孤珩才会干净利落的与王籍之摊牌,要他去解决虞家的事,其目的也是要借着舅舅向对方施压。
至于那张狮子大开口的清单,也是独孤珩想要多争取点东西而故意写下的,当然,促使他这么做的,还有他的真心与良知,但这些就没必要和刘翘说的这么明白了。
当然,其实独孤珩觉得,就算自己说了,以刘翘的脑子,估计也想不透,他也就不给他徒增烦恼了。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两人算是达成一致的,气氛也越发和煦,只是在不远处草丛里观望的韩琦,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他死死的盯着这边,看着自己公子跟他道歉,刘翘还不知好歹的样子,就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打他一顿,但到底他还是忍住了,不过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是了。
而且他对刘翘这个小子相当有意见,虽然不见得会怎么样对方吧,但韩琦心里还是想着应该找机会教训一下,还有自己的公子,自己也是时候提醒他了。
至于提醒什么,也就只有韩琦自己知道了。
就在他们这边渐入佳境的时候,那边司马裒和刘靖将军也是相谈甚欢,终究成了一对君臣。
自此,来到会稽后,独孤珩和司马裒成功收到了可以托付信任的手下,现在就看王籍之那边的进度了,如果能顺利的弄来一笔钱财和物资,那么他们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下一步了。
第64章
农民田耕
独孤珩和司马裒顺利收下了刘靖父子做帮手,而王籍之那边和虞家的谈判也算到了尾声,不管过程如何讨价还价,总归还是得到了为数不少的田亩以及各种钱财。
虽然王籍之很清楚,这些东西不止是虞家的,还有附属他们的其他世家的,但他也没有细究,最后到底结果达成就是了。
而虞家呢,虽然也不是很满意,但鉴于之前王籍之答应,要把在会稽新建书院的这样的博取名声的好事交给他们主办,再有就是彻底了结两家的摩擦,那他家也就对此不好说什么了。
左右这上交的田亩和钱财也不是全由他家出的,那么损失不是全部,但好处和名声却全是自己的,这笔账虞家自然觉得合算。
而王籍之这边呢,也觉得比较满意,毕竟,他成功解决了问题,还为自己的小表弟捞到了一大笔物资,最最重要的,他可以给两位叔父交差了。
是的,这次处理事情,除了要解决两家的摩擦外,再有就是他在两位叔父的支持下,即将接任会稽郡守,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怎么说,他也该拿出点手腕和成绩来。
在这场博弈中,几乎每个人都有得有失,但只有虞家二公子虞纯除了挨打就是关禁闭,也就顺理成章达到了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这一成就,当然,也许他并想要这个“荣誉”就是了。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虞家忙于新建书院,博取好名声而无暇顾及其他,独孤珩和司马裒也就得以顺利的把得来的钱财和物资投入到民生建设中去。
其他世家的主控村庄他们暂时还管不了,但是王籍之交给他们的这些田亩上生活的百姓,他们决定改变他们的生活。
命令一条条传下去,从精致的庭院来到村庄,田野,到了普通百姓的耳朵中,进而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而修路铸桥就是第一步,会稽人都擅铸桥,不过老百姓却不愿意铸桥修路,并非是他们懒惰。
而是以前那些世家役使他们时,从不给工钱,更不用说管饭食,他们要自备干粮为这些世家干活,白费力气不说,一旦做的不好,还要挨打受欺负。
这也就算了,忍忍日子总能过得下去,毕竟惹不起,可即便他们任劳任怨,可到了收获的时候,也留不下什么粮食,朝廷的税也就罢了,可世家还要额外收取粮食。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秤上做手脚,明明老百姓拿了五十斤的粮食上交,可一过他们的秤,却总是不够,也就需要再补交,如若不从,受言语欺压事小,当下挨上几鞭子的,也是常事。
就这样,还要老百姓对世家们感恩戴德,说什么没有他们的庇护,现在哪能安安生生的种田呢?
殊不知,老百姓们早就对此怨声载道,但奈何人微言轻,各大世家的关系又如同蛛网一般交织在一起,他们便是想聚众讨公道也是不能的,真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直到他们换了一个新的主君,听说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琅琊王殿下,与之一同前来管辖他们的,还有独孤家的公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老百姓对自己的主人是谁,其实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认识,因为在他们心里,不管怎样的主人,总归都是世家子弟,不会真心为他们考虑的。
当修路铸桥的命令,再一次颁布在青黄不接的五月时,老百姓们就开始私下议论,瞧啊,新主人和旧主人也没什么不同。
但他们无法反抗,只能顺从,可这次当他们应征来到要工作的地点时,却发现,好像确实不同了。
第122章
田耕是个普通的农民,他家就住在会稽城郊外,家里没有地,或者曾经有,不过后来也被那些世家以低价买走了,为了生存下去,他家不得不做了佃农,租地过活。
田耕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在父亲身后,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整日的劳作,从来没有偷过懒,母亲也是非常勤勉,可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过的异常清苦。
一年到头留下的食物只能勉强果腹,至于新衣服,更不用提,总是在旧衣服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尽管母亲心灵手巧,擅长针织,但也改变不了现状,家里的困窘使得他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也说不上娘子。
田耕反倒觉得,自己说不上也好,因为没有娘子,就不会有孩子,也就不用像他这样,一生下来就有吃不完的苦。
但他父亲从不许他说这样的丧气话,总是鼓励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他们努力干活,本分做人,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可田耕不信他,因为这样的话,父亲已经说了二十多年,也没见有哪个主家可怜他们,直到他们又一次换了新主人,并再一次迎来了铸桥修路的命令。
本以为又像以前是出力不讨好的事,可谁知上头下来的官吏却告诉他们,这次征用民力,不仅给工钱,还管饭食。
田耕半信半疑,但奈何也不得不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的怀疑就在努力干活,并每日一结钱财,以及狼吞虎咽的吃饭中消失殆尽了……
干了大半天的活计,又快到正午吃饭的时候了,想到这些日子的饭食,田耕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听到一旁邻居家的同龄小伙子在说话。
“听说今天中午吃蒸饼,有凉拌的小菜,还有盐水鹅肉呢。”
“我听人说,琅琊王殿下和独孤公子特地下令买了许多膘肥体壮的大鹅送进了厨房,还有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菜蔬。”
“就连蒸饼里,都要加枣和糖呢。”
“老天爷啊,这又是肉,又是糖的,比在家吃的好多了。”
“真的吗?我们这样的人也配吃盐水鹅和加了糖的饼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我都不知道多少日子没吃过鹅肉了,便是家里养着,也舍不得杀啊,想不到现下出来做苦力,倒是吃的到了。”
提起饭食,众人倒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但他们也没有偷懒,手上依旧不慢的做着活儿。
只是有的人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大家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这没有恶意,只是一种善良的打趣罢了。
田耕没有笑,他还沉浸在一会儿能吃到鹅肉的美梦中,心里想着自己一会儿领到了蒸饼和鹅肉,可以少吃些,将省下来的,带回去给父亲母亲尝尝。
本来他父亲也是要被征调到这里干活的,可家里实在不能没男人,再说还有田里的活儿要照看,所以也就他自己来了。
田耕想着,如果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也应该让父亲和他一起,那么不仅能多挣到一份钱,还能给家里节约些粮食。
他甚至想着,也许今晚下了工,他可以请个假,回家一趟,只要自己不睡觉,那么一晚上的时间,也够他在工地和家里打个来回了,他要把好吃的饭食带回去让父母都尝尝。
两位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了,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他这个当儿子的能吃到,实在也应该分享给他们。
还有这几天的米饭,他本来也想省着的,但天气热,经不住放,他自己也是个壮劳力,不吃饱也干不动活,所以也就没怎么剩下。
但蒸饼和盐水鹅肉不同,加了盐和糖的东西,他若是在夜里赶路带着,想来也不容易坏,正好带回去给父亲母亲改善伙食。
而想起这几日吃的饭菜,田耕也忍不住回想其中的味道,白米饭蒸的好,打饭的人给他们的量也实在的很,都是压实了,不够还可以添。
饭食管饱不说,偶尔还有海带炖鱼汤和西施豆腐可以吃,实在是很丰盛了,至少对他们这些底层老百姓来说是这样的,味道其实也很不错,除了盐,应该还放了很多别的调料,才会这么好吃的。
田耕继续想到,“厨子们之所以这么肯下调料,是因为独孤公子和琅琊王殿下有时候也会过来工地这边和我们一起吃饭。”
跟公子和殿下一起吃的饭,哪怕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做菜的厨子也绝不敢怠慢,更不用说胆敢缺斤少两的克扣他们这些劳力的饭菜了。
如果真的做了,那就纯粹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因为独孤公子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官吏苛待他们,一旦发现绝不轻饶,他还不止一次的当面承诺,会让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虽然田耕没读过书,听不太懂独孤公子说的那些民贵君轻的言论,但他却对这位比他还小的,生的秀美仿若一位女郎似的公子莫名的有信心。
“他是最好的公子,而琅琊王殿下是他的徒弟,将来也必然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主君,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包括田耕在内的几乎所有的老百姓们,都有着这样朴实且美好的期望,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65章
福祸相依
会稽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阳光照进一扇破旧的窗口,随着吱呀一声的响动,门打开了,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褐色粗布短打,手里沾着些泥巴,并拿着农具,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而他,正是田耕的父亲,田垄。
第123章
此时,他的头上还有汗珠,岁月的痕迹化作眼角深深的皱纹,而原本挺直的背脊,如今也早已因为长年累月的做农活而显得有些驼。
但清苦的日子并没有打倒这个农家汉子,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倒,因为这个家还需要他,他去放农具的功夫,屋里也有一荆钗布裙的农妇出来,她自然是田耕的母亲。
她生的并不美,但模样也算周正,浑身上下都透着农家人的朴实和勤劳,她走到丈夫跟前,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并递上一碗水,关切的询问他累不累。
田垄自然很累,但他还是笑着摇头,言说没事,都做惯了。
夫妻俩说着话就往屋里走,温情脉脉中却还带着一丝悲伤,因为他们说到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可他们的儿子却被征召去修路铸桥不能回来,一家人竟是连个团圆饭都吃不上,自然有些伤感的。
夫妻俩相互搀扶并安慰着对方,正要进屋去休息的时候,却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爹,娘,我回来了!”
夫妻两个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却见站在门口的不是自己儿子田耕是谁呢?
做父母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兴,但随即就是惶恐,赶紧把儿子拉进屋,并紧张的询问。
“你不是给那些老爷们修路去了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难不成是偷偷……”,做父亲的很担心,连忙询问情况,做母亲的也是一脸的担忧,生怕这孩子是偷跑回来的。
“没有,都没有,是公子和殿下好心,想着明日过节,给我们放几天假,让回家团聚呢,爹,娘,你们别担心。”田耕也赶紧解释,这才让父母松了一口气。
“没有偷跑就好,我就说嘛,我们田家的好儿郎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做父亲的田垄很为儿子的老实本分而骄傲,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道。
“好了,你们父子两个别忙着叙旧了,快进屋,我给端饭来,今天做了菜团子,还有霉苋菜梗呢,”做母亲的招呼他们。
“今日我儿回来是喜事,再加上明天过节,那一会儿我就去采些菰叶,并换点黍米,给你们包粽子吃。”她笑着道。
“说的对,是该要包粽子的,”她丈夫也点头附和。
“爹,娘,今年我们家不用包粽子了,”可田耕却摇了摇头。
“儿啊,我们家虽然穷,但这过端午节啊,粽子还是要吃的,至于黍米,你不用担心,爹自有办法,”田垄以为他是担心自家吃不起,忙许诺道。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田耕却笑了笑解释道,“我说不用包粽子,是因为我这次带回来了。”说着话,他便把身后背着的小竹筐放了下来。
刚才光顾着寒暄了,这做父母的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儿子还背着这么个东西,上头还盖着一层布。
田耕把布掀开,并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不止有一串串的粽子,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鹅肉,以及蒸饼,甚至还有一小袋的白米。
“儿啊,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拿来的?”他的父母看到这些,不禁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询问着。
“是独孤公子和琅琊王殿下赏的,他们说这些日子我们做活卖力气,又临到过节了,所以不止放假,还给了好些东西让拿回家跟你们一起吃。”
“爹,娘,你们不知道,这次修路啊,待遇可好了,不仅吃的饱,还给工钱呢,当初那官吏来招人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没骗人呢,”说着,田耕还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了他父亲。
“公子,殿下?老天爷啊,这是怎么说的,”他父亲母亲简直惊呆了,“不止给放假,还,还给这么多好东西。”
“是啊,公子是好人,殿下也是,听说他们还是师徒呢。”
“不过我看着独孤公子倒还没我大,可别看人小,可心肠却好呢,也不嫌弃我们这些劳力,有时候还带着殿下一起在工地上跟我们吃饭呢。”田耕也点头并解释道。
“这样听起来,我们的新主家倒还真是难得的好心肠啊,”他父亲田垄不禁感慨道。
“是啊,是啊,所以爹,不如下次再有征召的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吃的好,还有钱拿,相信只要干上几次,我们说不定就能赎买回我们家的田地了呢,”话到兴头上,田耕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还是你去吧,家里不能没个男人,你娘自己一个人,也忙不来田里的活儿,我也不放心,”但他父亲却拒绝了,理由也很正当。
“对我来说,挣再多的钱,也不如你们娘俩安安稳稳的重要。”
他是个谨慎的男人,也是个顾家的男人,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妻子儿子,但他的世界又很大,大到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他们。
田耕听了父亲的回答,虽然有点失落,但也能理解,便也点了点头。
“对了,爹,娘,这次发的粽子不止有黍米做的,还有糯米裹着蜜枣做的,听说是建康那边的吃法,你们也尝尝吧,还有盐水鹅肉和蒸饼,也可香可软了。”
“前些日子我们就吃过一回,那次我就想着回家带给你们吃的,可后来听公子说,端午节会让我们回家,还给发东西吃,我便没有回来,一直等到现在,爹,娘,你们不会怪孩儿吧。”
“怎么会呢?我儿这么孝顺,我和你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124章
“就是,我儿孝顺,想着爹娘,又怎么会怪罪呢?”
“那就好,那我们快进屋,你们也尝尝吧。”
“诶,进屋,我们一家人一块吃。”
一家人温情脉脉,虽然依旧住在破旧的小屋里,但却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独孤珩,此时却有些烦恼。
因为王籍之建议,这次端午节应该召开大规模的宴会,就像在建康那样,司马裒也赞同,因为他们总要想办法暂时稳住会稽的上层,这样他们的种种政策才好推行下去。
虽然从理智上来看,这没有任何问题,但独孤珩的情感上,却已经腻歪透了那些世家的嘴脸,他并不愿意出席,而这一次声援他的,依旧是王羲之,哦,对了,还有刘翘。
说起来他们两个会认识,还是全托了独孤珩的福,刘翘做了一郡功曹,而王羲之也得到了一个监军的职位,正好和刘翘相配合。
本来他们一个学文,一个尚武,是没什么相同点的,可偏偏这性子倒是都赤诚的很,再加上年纪也相差不大,认识了之后,不过数日便越发的熟稔且脾气相投,竟是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独孤珩对此也乐见其成,反正他们都是一类人,这样将来做事才更加配合默契,这就叫志同道合了。
可也是因为这样,王羲之也对一些为富不仁的世家产生了恶感,间接导致他这次选择支持独孤珩,而不声援他自己的亲兄长。
可这端午节宴会他们几个若是都不出席也实在不象样子,没办法,王籍之只能联合司马裒,是好说歹说,苦口婆心的劝啊。
最后没办法,独孤珩和王羲之也只好勉强答应,而刘翘呢,纵然不情愿,但碍于他们都答应了,自己也不好推脱,只能点头。
王籍之和司马裒以为这样就行了,谁知他们三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端午节那天,几人出席是出席了,可只露了一会儿面,就逃席了。
没错,正是玩的当初在建康端午节宴会那一套,参加可以,但没说要从头到尾都在,更何况皇家宴会独孤珩都带着王羲之逃过,又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地方性宴会呢?
而刘翘见他们逃席了,自己更是待不住,偷偷的便跟了上去,同一时间跟上的,还有韩琦,四人几乎是前后脚逃离了举办宴会的园子。
而司马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逃席的独孤珩和王羲之,因为这套路太熟悉了,他们几个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以前司马裒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的,可这次,他不能走,真的不行,因为他是东道主,而不是赴宴的客人,他必须得在。
可一下少了他们几个,也着实有些显眼,没办法,司马裒只能让王籍之帮着打掩护,至于刘翘那边,有他爹刘靖在,也没什么问题。
就这样,逃席的三人顺利出了园子,然后兴冲冲的骑马准备赶往镇上,听说这次端午节民间有赛龙舟活动,他们这是打算去凑热闹。
幸亏韩琦及时赶到,提醒他们这段时间在老百姓面前露面的情况也不少了,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乔装一下比较妥当。
几人也觉得他说的对,便都听话的任他给自己装扮,结果就是,四个女装大佬闪亮上线了,独孤珩和韩琦都适应良好,而王羲之和刘翘纵然觉得难为情,但想着总归不用见那些世家的嘴脸,又能去玩,也就打算忍了。
韩琦还贴心的给四人都准备了帷幔,这下子连忍也不必忍了,他们几个高高兴兴的出发了,岂料也是因为这身装扮,而引出了祸端。
第66章
变故骤生
五月初五,谓之端午,是从先秦时期就传下来的节日,据说是为了纪念当年楚国投河殉道的屈原。
而当初得了投河的消息,为了拯救屈子,人们竞相争渡,划船抢人,故而衍生出了划龙舟活动。
为了不让鱼虾伤屈子尸身,人们就用叶子包着米,并用丝线扎好,扔进河里,这便是粽子的来历。
加之五月酷热难耐,被称为恶月,所以这天人们还要在手臂处系上五彩丝线,煮艾叶水洗澡,并喝菖蒲酒,佩戴香包,以求辟邪,并驱赶蛇虫。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风俗,一代代的延续下来,进而成为盛大的节日。
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每到端午节这日,不管什么身份,有钱还是无钱,都可欢庆佳节,看龙舟,吃粽子,热热闹闹的,但到底宫中与民间不同。
独孤珩与王羲之因其高贵的出身,自是参加过好多次的端午节宴会,菜品精致,规矩众多,是一种独属于世家大族内部的风雅。
可这民间的端午节,他们却还从未真正参与过,数不清的百姓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河边,为自己喜欢的龙舟队伍喝彩打气,场面喧闹又盛大,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底层人民独有的粗犷与热情。
两者明明并无共通之处,可偏偏独孤珩和王羲之这两个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此时此刻,却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得到了相同的喜悦。
他们暂时忘却了身份,也不记得自己是偷跑出来,还是女郎装扮,就那么情不自禁跟着周围人一同高声喝彩,连连打气,好像要将胸中的欢乐和激动一同抒发出来似的。
也许是刘翘带的他们,亦或者是少年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朝气与热烈,总之他们难得这般放肆的喊叫,而不必顾及什么规矩礼节,仿佛回到了上古那个肆意纵情的时代。
第125章
说来这会稽以前是古越国的都城,而吴越之地向来被中原地区视为蛮夷,风俗习惯带上了粗犷和野性也属正常。
虽然不够风雅,但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尤其吸引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独孤珩和王羲之他们受到感染,进而加入其中,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刘翘,他自幼生长在会稽,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山水风俗,自然也是投入的很,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最克制的韩琦,也不免被这样的气氛吸引。
又难得看到他的公子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的模样,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喊起来了。
四个少年人今日玩的很疯,不止去看划龙舟,还参与了其他的活动,尽情的宣泄着欢乐,就连吃饭都没怎么顾上,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这才想起来去寻点东西吃。
他们之中有刘翘在,这小子对城中各处有什么都清楚的很,轻车熟路的便带着他们去了他父亲的那个开小摊的部下那里。
眼看是自家少将军过来,那店家也热情的上菜招呼他们,虽然店家对他们几个着女装过节很不理解,但还是选择了尊重,识趣的整治了一桌饭食投喂他们,等吃饱喝足了,又殷勤的送他们离开。
彼时天色还早,独孤珩他们几个便想着再玩一会儿,正在街上闲逛呢,谁知迎面却看到虞纯带着几个侍从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四人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不约而同的聚在一起,赶紧往回走,还伸手整理着帷帽,生怕这家伙注意到他们,很快,他们几个就又回到了店里。
店家本来还奇怪他们为何去而复返,可这远远的看了一眼外面,见到虞家二公子在,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忙把四人往里屋引去,又赶紧招呼妻子把门板拿来挡住,这是打算避开这纨裤子弟,不欲起正面冲突。
好在虞纯似乎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没往这边看,他们也就顺利躲了起来。
可在里屋的几人,此时却争论起来。
“这家伙怎么在这儿?他没去参加宴会吗?”最先发言的是刘翘,自从上回的雅集事件后,虞纯就成了他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我都没给他发请柬,他参加什么?”独孤珩一语道破原因。
“正是因为没给他请柬,他才会出来乱逛的,现在好了,我们也玩不成了,只能待在这儿躲着,看这家伙什么时候走了,”王羲之也很不爽,任谁正在兴头上却被人打扰,心情也不可能有多美妙。
“其实我想说,现在他应该认不出我们来,就算出去玩,是不是也没事啊,”刘翘憋不住,跃跃欲试出馊主意。
“不行!”可还不等独孤珩和王羲之回应他,韩琦就出言否定了。
“公子,这个虞家二公子行事太过轻佻,且荤素不忌,为了以防万一,我提议还是等他离开后再出去吧。”
他看向独孤珩,暗自提醒对方,当初在石桥上,他们可是穿着正经的衣衫,却还是差点被虞纯抢去的事,可见这人不靠谱的很,还是谨慎些的好。
“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认出来了又如何?他还敢怎么着我们不成?”刘翘却不知内情,且并不在乎。
“是不敢怎么着,可你想啊,若是被对家知道,你一个大男人穿过女郎的裙子,你觉得传出去好听是吗?”韩琦撇了他一眼,凉凉道。
“……”,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后果,刘翘的脸瞬间就有点发绿,而独孤珩和王羲之也是有些尴尬。
是,他们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若是传到家里人耳朵里,到底也是不好听,更何况这次还不是为了公事,只是逃席出来玩。
倘若当真戳穿了,被各大世家当成笑柄传扬,以至损了家族的名声,那他们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我看韩琦说的也不无道理,就这样,说不定他一会儿就走了,我们还是可以出去玩的,”独孤珩与王羲之对视一眼后,清了清嗓子,定下了此事。
虽然他不曾用什么命令的口吻,但那正经的样子却也告诉他们,这是不可更改的了。
王羲之自然不会反对他,而韩琦就更不用提了,这本就是他的主意,再没什么不愿意的。
至于刘翘,他心里纵然不太喜欢这个提议,可到底也拎得清,所以也没说什么,只心里更添了些对虞纯的嫌弃。
他觉得只要碰到这个纨裤子弟,那就一点好事都没有,实在是太晦气了,更何况还是在端午节上,更觉得不爽。
因为不爽,所以更盼着那个纨裤子弟赶紧走,他又从里屋到了外面大堂,顺着门缝往外看,希望如自己所愿,虞纯已经麻溜的滚了,但很可惜,并不是这样,这家伙甚至还停下来跟一些商队模样的人攀谈。
刘翘看着商队里面不止有汉人,还有些胡人,并一些马匹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支卖马的商队,而且眼尖识货的他,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不住的赞叹,有好几次甚至都想开门过去。
好在那店家眼疾手快拦住了他,而他的行为也引起了从里屋追出来的独孤珩他们的注意,不由得将人叫过来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敢打赌,那绝对是一匹上好的马,比军马也不差什么了,如果是我在场,说什么也要买下来。”
“只可惜现下是虞纯那个半吊子在那儿,倘若那好马真落到他手里,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暴殄天物啊。”
第126章
刘翘前面信誓旦旦,后头却又感慨万千,不止用了俗语,甚至还用了成语,可见他对虞纯的怨念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而他这幅长吁短叹的样子也成功把其他几人逗笑了。
他们对虞纯没什么感觉,但挺好奇那匹马的,还有刘翘刚才说的,商队中似乎有胡人的事,独孤珩和王羲之都没见过胡人,也挺好奇,便轮流趴到门缝前去看。
但韩琦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上前拉开了两人,并自己凑过去看了看,这一看,他的面色更加不好了。
独孤珩和王羲之刚才还没看过瘾就被他扒拉到一边去,现在又见他脸色不对,更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于是关切的想要询问。
“公子,表公子,这个商队不对劲,里面的马恐怕不止是比的上军马,而就是军马,还有胡人在,不行,你们必须立刻回家。”韩琦越想越觉得危险,当下便决定道。
“军马?胡人?难不成是北方来的奸细?”刘翘刚才没想到这点,可听他这么一说,反应倒也快,脸色亦是变得严肃起来。
“不管是不是,一切都要以公子和表公子的安全为上,这里可有什么后门能出去吗?”韩琦询问道。
“有倒是有,可是通往另一条小巷,离这街上也不远,更何况外面这商队的人和马有多少,规模多大,我们也没摸清楚,现在贸然出去,只怕也危险啊。”刘翘看向那店家,店家随即上前一步,与他们说出实情。
“看来为今之计,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听到这里,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得暂时留在了店里。
韩琦不放心,催着独孤珩和王羲之赶紧到里屋去,而且向店家借男子的衣服,他打算恢复自己的男儿装扮了,这样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护住自己的公子和表公子。
刘翘也明白他的意思,亦是向店家借衣服,那店家也清楚现在情况不一般,忙让妻子找了两身自己的衣服过来,两人接过来换了,便也进了里屋,一左一右守在独孤珩和王羲之身旁。
至于那店家则是被派到门口那里,通过门缝时刻观察外面的情况。
此时众人已经全然没了过节的心思,转而替代的是比较沉重的心情。
第67章
危险横生
却说韩琦和刘翘都戒备起来,而果然也不出所料,虞纯等人与那商队的人产生了纠葛,似乎是他看上了人家的马,可对方却不肯卖,其中一个戴着一只眼罩的胡人更是动手推搡了虞纯一下,这不就捅了娄子了吗?
虞纯除了上次调戏独孤珩,踢到了铁板,被自己老爹一顿狠收拾,其他时候,他哪儿受过这个气啊,更何况这次得罪他的还只是商队,其中还有胡人。
本来最近气就不顺,现下他见连个胡人都敢对自己动手了,这他哪儿能干啊,当即就爆出了身份,开始以势压人了。
本来那商队里的汉人一听说他是虞家的公子,已经点头哈腰的开始赔罪了,可偏偏虞纯不依不饶,非要对方把那个推他的胡人卖给自己做奴隶不可。
可谁知此言一出,那些胡人便都眼神不善起来,且围绕在那个戴眼罩的动手的胡人身边,隐隐呈现保护姿态,可见这个胡人的地位不低。
但虞纯哪管这些,他只管开口非要这人给自己做奴隶才算放过此事,再加上虞家的那些侍从骂的越发难听,双方自然谈崩了,都无视了打圆场的商队中的汉人,直接打了起来。
双方开始互殴,后来又波及到了一些经过的百姓,因为今天是端午节,所以街上很多都是一家人一同出行,也很有些小孩与女子,他们有的不慎被撞倒碰伤了。
这让有些脾气火爆的会稽汉子当下就忍不住了,要上前理论,可两句话不到,就动手加入战局,秉承的就是一个能动手解决的,就不用嘴叭叭。
这也导致这场斗殴的规模很快就变大了,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直到一个胡人实在忍不住从马匹侧面挂着的包裹里抽出了一把刀砍向对手的时候,其他胡人也纷纷效仿,事态彻底失控了!
人群四散而开,虞纯这会儿也吓着了,忙招呼侍从护着他离开。
幸亏这会儿已经有人去官府禀报,很快来了两队捕快,他们也配着刀剑,很快与这群胡人开始交锋,并掩护虞纯等人撤退。
可虞纯真不愧是个纨绔子弟,都这会儿了还不忘了叫嚣自己家的势力,扬言等自己爹爹参加宴会回来,定然要让他们这些人不能活着走出会稽的地界。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胡人们本来见到有官府的人来,都打算收手了,可偏偏听他说了这话,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杀出一条路。
于是乎,他们干脆骑马直接开始追杀虞纯,准备来个一劳永逸,就算不能彻底解决祸患,也要让他没命去跟他那个爹告状,也好为他们撤离争取时间。
而这,也间接证明,被他们护着的那个戴着一只眼罩的胡人,身份不一般,只可惜外面与他们对战的,没一个看出这点,但在门内通过门缝偷看的韩琦,却察觉到了这点。
他更加笃定,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这里太危险了,他们必须得离开,返回家里。
那边有琅琊王司马裒在,又有诸多世家族长参与宴会,周围皆有精锐护卫守护,绝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只有回去了,他才能确保自己公子和表公子的安危。
第127章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韩琦还是等确定了外面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才赶紧决定启程回家,可天有不测风云,外面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法子,他只能拜托刘翘去找一辆马车来。
而刘翘呢,也只能去拜托那个店家给他找,并给了银钱,但那店家没有要钱,言说自己能帮上他们的忙就是天大的福分了,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刘翘也就没矫情,直说以后他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
而店家想要的,也就是这个而已,来自主家的庇护可比什么钱财贵重多了,更何况这次的事若是办好了,那他也算间接帮了独孤公子他们,这个人情得的可算是大了。
有了动力,自然干劲儿十足,很快他就弄来了一辆马车,没那么豪华,但这却正好符合条件,他们在赶回园子之前,最好越低调,越不起眼越好,这样才不容易被人盯上。
除了马车,店家还弄来了一匹马,正好韩琦和刘翘可以一个赶车,一个骑马,一前一后的护着坐在马车里的独孤珩和王羲之。
眼看天色渐晚,店家还贴心的给他们带了些粽子和水,还有一盏灯笼,言说一会儿路上说不定可以用的上。
韩琦他们承了对方的好意,很快就启程出发了,而没过多久,天也黑了下来,好在韩琦认识路,比较熟,刘翘也是,两人便继续赶路,至于坐在马车里的王羲之,这会儿正窝在独孤珩怀里,今日的事有点吓着他了,独孤珩正在安慰他。
虽然他自己夜间看不见,更显的劣势,但还是把小表弟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对方。
王羲之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这个时候他也想起了独孤珩夜间看不见的事,一时很是羞愧,转而振作起来,从对方怀里起身,并开始反过来安慰独孤珩,还信誓旦旦的许诺自己会保护他的。
本以为会很快到家的,可韩琦却突然想起今日虞纯与那些胡人发生冲突时,曾经叫喊的要找他爹做主的事,立刻脸色就是一变,忙勒住马车,要改换目的地。
他立刻决定前往琅琊王氏的宅院,那里亦有护卫,甚至有暗卫存在,防御能力不差,又不会引来胡人攻击,这才是最稳妥的。
他做事向来有理有据,此时改换道路亦是如此,很快就与其他人交代清楚,他们也都同意,随即众人换了方向朝着琅琊王氏的宅院府邸而去。
本以为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吧,可谁承想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竟然还是出了意外,远远的便听到了喊杀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一些谩骂之语。
隐约听起来,似乎是他们产生了内讧,而且还逐渐朝着这边靠近,韩琦不得已,只能把马车停在了林中,期盼能躲过去,但心里也没报太大希望,提前从袖中暗袋取出了匕首戒备,以防万一。
而刘翘亦是抽出了自己的匕首,防备起来,那些人也逐渐靠近他们这边,虽然夜色昏暗,但隐约还是可以看出是两伙胡人,而被围攻的那一伙,显然势单力薄,快被歼灭了。
言语间还听他们说起,什么你放心去吧,来日回到都城,他们会向大王禀报你是死于卑鄙的汉人之手的话语,而这也就验证了韩琦白天的猜测,那个戴眼罩的,现在被围攻的胡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这个时候韩琦的第一反应是要擒下对方,审问清楚,可随即他就想到了马车里的独孤珩和王羲之,又觉得不能冒险。
而刘翘也猜到了这个被劫杀的胡人不一般,也是想要抓他。
而且根据他的判断,如若他和韩琦现在加入战局,那么反杀这伙胡人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毕竟,对方也只是看起来人多,其实也就三五个,只要出其不意,干掉他们拿下那个戴眼罩的胡人,说不定就能立下大功。
这么想了,他也就凑过去跟韩琦说了,可韩琦当即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们还有两个人要保护,不能随便离开,否则一旦有什么差池,后果是他们绝对承担不起的。
还有,在他看来,独孤珩和王羲之的安全远比什么抓奸细的事重要的多,他是绝对不肯离开自己公子半步的。
刘翘虽说还想立功,但到底还是念着独孤珩和王羲之的安全,便也不在多说什么,只与韩琦一同戒备着。
可谁知千防万防,那伙胡人还是发现了他们,而被劫杀的胡人也朝他们这边跑来。
没办法,韩琦和刘翘只能手持匕首杀了过去,两人都是见过血的,眼下对敌也是利索的很,手起刀落再抽出,便带走一条条性命。
他们下手干脆的很,这般狠厉且利落的手法也着实镇住了那些胡人,但随即他们就一拥而上杀了过来,不料这却给了原来被围攻的那个戴眼罩的胡人机会。
对方狡猾的很,竟是趁着韩琦和刘翘厮杀的功夫,悄悄靠近了马车,一跃而上,拉紧缰绳的同时,朝着马儿挥出了重重一鞭子,马儿吃痛,一声长鸣之后,便带着他和马车里的人一起狂奔出去。
与此同时,韩琦和刘翘也正好一人一刀了结自己的对手,结束了战斗,眼看对方驾车逃跑,瞬间他们便急眼了!
韩琦翻身上马,立刻去追,刘翘则是跑到路边,随手牵过一匹死去胡人的马,也马上去追。
刘翘骑得马好,他很快赶上了韩琦,为了更快的追上那个贼子,刘翘也就邀韩琦和自己同乘一骑,紧要关头,韩琦也顾不上推辞,立刻越到了他的马背上,两人快速朝着前方狂奔的马车追去。
第128章
第68章
双向威胁
那戴眼罩的胡人之前被围攻,但他的眼力倒好,见韩琦和刘翘一边对敌,还一边的顾着马车,便知道里面怕是有他们在意的人,所以他这才趁其不备,抢了马车逃走。
他想着现在自己受伤,又受到追杀,倘若一个人的话,恐怕实在是难以逃掉,既如此,倒不如挟持马车里的人质,让那两个追来的少年忌惮,进而为他打掩护,说不定自己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干的,眼看着后面他们两个追上来了,他也干脆不跑了,直接把马车停到了一旁的林中,并掀开车帘爬了进去。
彼时,独孤珩和王羲之正相互依偎着靠在车厢里,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实在是刚才这个胡人驾车的技术太不稳了,整得他们头昏脑涨的。
这还没清醒过来呢,王羲之就看到车帘被掀开了,眼看是个陌生的胡人,吓得他当下就叫了出来,独孤珩看不见,忙摸索着问他怎么了,可话刚起了个头,就没再听见羲之的声音了。
因为他被那个胡人打晕了。
“羲之?羲之?你怎么了?”独孤珩看不见表弟,也听不见他的回答,当即便有些慌了。
他胡乱摸索着,想要找到对方,可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襟,猛的将他拽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陌生的男人的气息,这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你是谁?快放开我!放开我!”他扭动身子,并不停的拍打着揪着自己衣襟的那只手,可随即就感觉一把匕首抵在了脖颈处。
“小娘子,你最好安静点,不然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一会儿会不会手抖的给你脖子上开一刀,”那个胡人恐吓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我的亲人呢?你把他怎么了?”独孤珩听到这话,就知道对方并没有识破他和羲之是男扮女装,为了减轻对方的恶意,他也只得继续装作是女郎。
“你们对我还有用,我当然不会把你的亲人怎么样,只是打晕了而已,”那胡人听着马蹄声渐近,就知道后面那两个少年追来了,也不欲多言,再度用力将人拽到身前钳制住。
等韩琦和刘翘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胡人拿着匕首架在独孤珩脖子上,而他脚下的位置,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王羲之,瞬间两人便急了,当即就要冲过来救人。
“别动!站在那儿别动!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那胡人也干脆,直接出言呵斥,并把独孤珩拽的更近,以此威胁。
“阿琦,阿翘,你们先别动,阿姐没事的,”独孤珩怕他们露馅,便也出言劝道。
他以自己公子的命胁迫,实在是打在了韩琦的要害上,但他脑子转的也快,尤其是听到独孤珩对他们的称呼,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个胡人怕是还蒙在鼓里。
对方肯定不知道他挟持的是两个少年,而非女郎,更不知独孤珩他们的真实身份,那么这样一来,危险反而减轻了,他也就顺着独孤珩的提醒,站在原地打算跟这个胡人周旋一番。
“阁下到底想怎么样才肯放过我阿姐他们?”韩琦握紧手里的匕首,一脸正色道。
“对,你说,你要什么才肯放人?”刘翘也猜到了韩琦的想法,于是也附和道。
“你们两个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够爽快,当然了,杀人也是一把好手,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我要你们送我离开会稽,等我安全了,自然就把你们的姐妹还给你们了,”那胡人赞了一句后,随即开出了条件。
“你简直是白日……”韩琦还没说话,刘翘就恼了,区区一个外族人,在他们晋朝的土地上也敢这么嚣张,还想他们帮他逃脱追捕,可不就是痴人说梦吗?
“闭嘴!”韩琦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但根本没给他机会说出来,反而一巴掌甩过去让他安静。
“爹娘已经不在了,阿姐他们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不管怎样,我都要救他们!”随即,他假装生气,一把揪住刘翘的衣领,猛的推搡了他一把,一语双关道。
刘翘被他推倒在地,挨打的脸颊火辣辣的痛,这个时候他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确实是失言了,便也没有还嘴,只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又走回了韩琦身边,显然也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而这个时候,胡人也就自然而然看出他们两个中做主的是哪个了。
“既然想要回你们的姐妹,那就按我说的做吧,不过我警告你们,别耍什么花样,不然你们姐妹身上说不定就会多几道伤疤了,”他看向韩琦,直接道。
“我们答应阁下的要求,那阁下是否也该有些诚意,至少先还给我们一个姐妹?”韩琦趁机提要求。
“好啊,但你们兄弟不能走,必须一个人给我驾车,另一个骑马跟着,直到我平安离开会稽,”说着话,那胡人便把昏迷的王羲之拽了起来,一把推了下去。
韩琦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去接,好险没让人摔着,他刚本想着先把独孤珩换回来的,可谁知对方手太快,竟把王羲之推下来了,但不管怎么说,到底也算解救了一个。
他把王羲之抱起交给刘翘,让他骑马带着对方,而他自己,则是走过去,决定为他们驾车,可这个时候,那个胡人却突然开口。
“等等!”
“阁下还有什么要求?”韩琦皱了皱眉。
第129章
“扔掉你手里的匕首,我可不想一会儿被人来个突袭,”那胡人抬了抬下巴。
“……”,韩琦闻言,不甘的咬住了下唇,但最后还是听话的扔掉了匕首,不过他是扔给了刘翘。
见他识趣,那胡人似乎很满意,但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拽着独孤珩一同往车厢里退去,与此同时,放下了车帘,而韩琦也上了马车,照旧坐在了驾驶位上,开始驱动马儿拉车。
他们开始前进,而刘翘则是骑马带着王羲之跟在身旁,为了防止对方摔下去,他还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将人和自己牢牢绑在了一起,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至少不用担心走着走着他人掉了。
韩琦是强压着怒火驾车,心思却丝毫没有在驾车上,只一心想着车厢里独孤珩的安危。
而此时的独孤珩,却在一开始的惊慌,并刚才的急中生智后,平静了下来,尤其是王羲之已经脱困的情况下,他就更加冷静了。
他这幅模样,反而吸引了那个胡人的注意。
“你这小娘子胆子倒是不小,跟我这绑匪在一块,竟也不害怕?”他啧啧称奇。
“我虽看不见,但却听得到,方才阁下与我兄弟们的对话,讲的很是清楚,而且很守信用,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怕的?”独孤珩平静道。
“你是个瞎子?”那胡人听到这儿,不禁有些惊讶了,他甚至用火折子点着了车厢里备用的唯一的一只灯笼,并提着它去照对方,可还不等他确定一下对方所言真假,就先被独孤珩的无双美貌恍了心神。
但见对方眼睛虽睁着,但却毫无光彩,他又不死心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仍不见对方有反应,对他刚才的话,便信了不少。
“小娘子有如此美貌,别说在我们北地,就是在你们南方也少见的很啊,只可惜是个瞎子,”他颇有些遗憾的感叹了一句。
“我是眼盲心不盲,不管如何,总也好过那些明明看得见,却偏偏视而不见的人,”独孤珩一语双关道。
“你还会咬文嚼字,嗯,更让我感兴趣了,”那胡人没听明白其中含义,不过仍觉得很有道理。
“小娘子,不如你跟我走吧。”也许是突发奇想,亦或者是见色起意,总之他突如其来一下,伸手抓住了独孤珩的手,随即对其发出了邀请。
“你看,你是个瞎子,对你的兄弟们来说,你一日不出嫁,便一日是累赘,就算他们现在看重你,可若是将来他们成了家,你却还嫁不出去,又岂能不遭人嫌弃?”
“就算你嫁出去了,可谁又会善待一个瞎子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可我就不一样了啊,我告诉你,我也是个瞎子,但只瞎了一只眼,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我们两个算是同病相怜,所以我不会嫌弃你。”
“而且我家里在北地那边,也算有钱有地位,你跟了我,绝不会受委屈的,也不用做什么活计,只管待在家里伺候我就行,这样还不好吗?”
那胡人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起,可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到后来,竟然真有几分真情实意在其中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北方的蛮族都这样,心里喜欢便也不分什么场合就直言说出来了。
“……”,而要问独孤珩的反应,他只有无语这一种。
“阁下还真是好兴致,被追杀的路上,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他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那也是因为小娘子你生的实在是太美,不然我也不会把持不住啊,”那胡人恬不知耻,不止用言语继续调戏,还伸手想去摸独孤珩的脸。
独孤珩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的到,在对方的手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他便抬手打掉了那不安分的爪子。
“你若是还想我的兄弟们送你出城,那就最好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独孤珩呵斥道。
“若是我非要如此呢?”他这般抗拒,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兴趣,甚至想凑过去亲吻对方。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在向自己靠近,本就紧绷的独孤珩当即条件反射般抬手就打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给了那胡人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够辣,我喜欢!”岂料这反而激起了对方征服欲,他甚至变态一般的捂着自己挨打的脸颊笑出了声,看向独孤珩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欲望。
就在他还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到底听到了动静的韩琦立刻出言。
“还望阁下自重!莫要对我阿姐做什么,否则我将不能保证阁下的安全!”他高声提醒,实则也是威胁。
那胡人听了这话,到底担心自己的性命多过其他,又见独孤珩浑身都是戒备与抵抗,一时之间,便也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不过他还是一眼不错的盯着独孤珩。
那眼神就像是盯住猎物的野狼一般,充满垂涎与欲望,惹的独孤珩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并伸手握住了挂在自己脖颈里的长命锁,心里暗自祈祷能顺利脱险。
第69章
等价交换
韩琦担忧独孤珩的安危,自然不肯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哪怕为此要放走一个很可能是北方奸细的家伙,他也在所不惜,再加上又有刘翘这个会稽当地人在,故而几人很快就脱离了会稽城,来到了郊外。
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而且他们这会儿正在会稽郊外一个偏僻的小路中,周围都是山林,韩琦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便将马车停在了一旁,并跳下车来,开口欲要与车里的人谈判。
第130章
而车里的那个胡人呢,竟然也就答应了,他和一起独孤珩下了车,但依旧是处于一种胁迫状态,韩琦无法,也只能答应他的说法,离他们远点。
“阁下,我等已经按照阁下的要求送你平安出城了,现在也该履行承诺,将我阿姐还回来了吧,”韩琦强忍住动手的想法,死死盯着对方,沉声道。
“不急,再等等,”那个胡人却摇了摇头,如此道。
“等什么?”韩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自然是……”,那胡人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的话刚起了个头,韩琦他们便听见阵阵马蹄声传来。
不久后,便有几个汉人打扮的男子骑马飞奔而来,本以为是帮手,不想到了近前才发现是这胡人的随从,只是乔装打扮了一下而已。
对方的人数依旧不多,如果是平常,韩琦和刘翘都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他们还要保护昏迷的王羲之,以及解救被挟持的独孤珩,如此一来,就不免有些捉襟见肘,处于劣势。
但两人都是心智坚韧之辈,又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境况,故而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刘翘揽着王羲之来到韩琦身边,将对方的匕首还给了他。
两人尽皆戒备起来,不过却没有主动发起攻击,而是任由那些乔装打扮的胡人去到那个戴眼罩的胡人身旁。
也许是有了随从在身边,那个戴眼罩的胡人的底气也更足了,他无视韩琦之前的正当要求,再度询问起被自己钳制住的独孤珩。
“怎么样?小娘子,跟我一起走吧,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他信誓旦旦的许诺道。
“可你也保证过,只要送你出城,就会让我和我的兄弟们团聚,但你现在却要反悔,如此反复之人,你之承诺,又何以取信于我?”
晨光熹微中,独孤珩其实已经能够看清眼前人了,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装作盲女的样子,冷静响应的同时,也夹杂着辛辣的讽刺。
“阿姐!”韩琦听到这儿,瞬间紧张万分,他怕自己的公子激怒对方。
“哈哈哈哈!”岂料那个胡人竟然不怒反笑。
“你这汉人的小娘子,明明生的如此美貌,身段看着也柔弱不堪,不想性子倒是刚烈,倒不像这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却好似我们北方草原的女子,真是对我的胃口啊。”
他上下打量着独孤珩,不禁啧啧称奇,甚至还想上手去摸他的脸颊。
“阁下自重!”独孤珩的反应依旧如昨晚在车厢里一般,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不想这次对方却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其牢牢握住,随后一把将人扯到自己怀里,低头便要亲他。
独孤珩此时已然能够看见,自然接受不了这等行为,慌乱之下,竟是抬起右腿准备狠狠击向对方下三路的位置,千钧一发之际,那胡人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这才免去一场飞来横祸。
“小娘子,下手够狠啊,你也不怕毁了自己以后的幸福,”经此一遭,独孤珩都做好了那胡人要翻脸的准备了,不成想这人竟如此厚颜无耻,都被他偷袭了,竟然还敢说浑话调戏自己。
便是独孤珩素来自诩养气功夫不错,这会儿也让对方气的什么似的。
“无耻之徒!”他怒斥对方。
“自古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哪里无耻?也就你们汉人这般矫情,明明也做这档子事,可却偏偏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再怎么说,不都是一样的吗?”
“从这一点来看,你们南方人远不如我们北方人坦诚,喜欢哪个就直说,得不到就抢过来,这才叫大丈夫,你说是不是啊,小娘子?”那胡人拽着他不放,看样子是不肯轻易放人了。
“你错了!北方也是我们汉人的!”此时的独孤珩,被对方的嚣张和调笑彻底激怒,竟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这话一出,这个戴眼罩的胡人第一次收起了调戏的眼神,转而惊奇的看着他,似乎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论,又或者从未在一个汉家女郎的口中听过。
“你……”,他太好奇眼前这个女郎的身份了,忍不住想问对方的身份,可韩琦此时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阁下!还请阁下履行承诺,还我阿姐!否则今日便是死,我们兄弟也绝对要你等付出代价!”他高声打断,并出言威胁。
“没错!只要和家人在一起,我不怕死!就算你们杀了我们,我们也是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这个时候,独孤珩也瞬间领会了韩琦的意思,也立刻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并反向输出,试图让其放了自己。
“……”,而这样的言论也果然打动了那个胡人,除了他们表现出来的鱼死网破的意图,还有就是,他也确实惜命,所以现在真的不宜久留了。
他身旁的随从也在此时凑到他耳边用少数民族的语言说了什么,而新的消息也让这个胡人更加坚定了赶紧结束此事,离开这里的心。
“行了,不就是想要回你阿姐吗?还你就是,”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放的干脆,只是当韩琦走过来想把独孤珩接走的时候,那个胡人却又把人拽回了自己身旁。
“你干什么?”独孤珩一个站立不稳,便扑在了对方身上。
“今日算是唐突小娘子你了,这东西就当是我送你的赔礼吧,”说着话,那胡人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华贵匕首。
第131章
只见他不由分说便将匕首硬塞到了独孤珩怀里,并趁机扯断了对方脖颈上用红线穿着的玉锁,这一晚上他早就注意对方肯定是戴着什么了,而且应该对这人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一直用手握着衣襟处。
他觉得自己送他心爱的匕首了,那对方也该给自己回礼,至于愿不愿意给那不重要,总归他拿到手了。
并趁着独孤珩愣神的功夫,那胡人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韩琦怕他摔着,赶忙双手并用去接。
当韩琦和刘翘还在关切的询问独孤珩的境况时,那胡人却握着手里的玉锁,早已翻身上马,与他的随从一起远遁入了山林之中,他们骑得马都是好马,不多时便看不见人影了。
现在便是想追,只怕也是不能的,何况独孤珩受了惊吓,王羲之也还未醒,现在也实在不宜追踪,韩琦和刘翘也只得将他们两个又扶回了马车,并选择立刻返回了琅琊王氏的府邸。
他们一夜未归,这事根本瞒不住,何况那个胡人的身份甚是可疑,也确实需要进行追捕。
于是乎,在安顿好独孤珩和王羲之后,韩琦和刘翘一起去见了王籍之和司马裒,将这一晚的惊险刺激说了出来,并要他们立刻下令封锁会稽郡全境,进行搜捕。
王籍之和司马裒听闻他们昨晚被胡人劫持,顿时也是惊的面色如土,好在这会儿平安回来了,现下两人哪有心思去追捕什么胡人?一门心思的只想亲眼看看独孤珩和王羲之是否安全。
可那胡人的事,也确实不能不管,便吩咐刘翘带一队人马沿途先去搜捕。
至于韩琦,他的身份是独孤珩的贴身暗卫,不好去做这件事,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思也和他们一样,都在独孤珩身上,也没什么去追胡人的想法。
就这样,刘翘一人去执行追捕任务了,而韩琦则是和他们两个一起去看了独孤珩和王羲之。
昨晚的事也着实是吓人,回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吃了点东西,喝了一点汤羹,便让他们又睡下了,三人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睡着,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梦中还有呓语,可见确实是惊到了。
这也让几人心疼的很,而心疼之余,对那个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的怒气,也就成倍上涨,刚才着急来看独孤珩他们,没来得及仔细询问来龙去脉。
正好眼下有时间,王籍之和司马裒便把韩琦单独叫到了隔壁房间,要他仔仔细细把经过再说一遍,他们也好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而当他们听韩琦说,这事的起因居然还是因为那个虞家二公子的时候,两人彻底无语了,最近这人似乎跟他们犯冲,每每一出事,必有其参与,都不能说是巧合了,简直是碰瓷,还故意要碰他们的瓷。
司马裒正想吐槽两句,岂料王籍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坏了!”
一声惊叫过后,王籍之都来不及多说,立刻派人去找刘翘,不是要帮他追捕犯人,而是要召他回来。
因为他意识到,如果虞纯真的将此事告诉了虞潭,那么此时追捕那胡人的,就定然会有虞家的人,一旦双方撞上,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尤其是昨晚的事也确实不宜大肆宣扬的情况下,那么暂时撤回人手,而放任对方去抓,才是比较稳妥的方式。
司马裒和韩琦听了他的解释,也觉得有道理,便默认了这点,可后续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处理的,所以他们两个便赶着去解决问题了,而韩琦则是回去照顾独孤珩。
第70章
南辕北辙
因着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着实花了些时间,等韩琦回到绛雪轩的时候就发现,独孤珩已经醒了,整个人只着单衣坐在窗下,借着日光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韩琦走的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正是不久前那个胡人硬塞给他的匕首。
其刀鞘上镶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且雕刻成了兽首的模样,隐约看着像是个狼头,工艺算不得如何精细,但却带着一种别样的野性的美。
这匕首的握柄处还缠绕着一层灰色的绒毛,摸起来格外柔软舒适,这一点更是毫不掩饰的凸显出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风格,毕竟,众所周知,他们酷爱各种皮毛,用以装饰器物。
依照韩琦对自己公子的了解,经此一遭,他该十分痛恨那个胡人才是,可如今他却拿着匕首低头沉思,脸色还变来变去,呈现一种犹豫不定,而这也就代表着他心里在纠结什么。
这一刻,韩琦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升起了一丝紧迫感,他当即加重了脚步走近,也成功引起了独孤珩的注意,他不在看匕首,而是抬头看向他。
“公子,虽说快到夏日,但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只穿单衣难免受寒,还是随我到内室去吧,”韩琦很自然的走到他身旁,并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与他披上,并伸手扶他起身。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不免觉得自己不清醒,刚才醒了,这才来窗边吹吹风,想着这样说不定能好受些。”独孤珩把手搭在他掌心,借力起来,并跟他解释道。
“既然公子知道不好,又觉得身上不舒服,那就更不该吹凉风了,若是惹得惊悸之下,再染风寒,岂不是病上加病,更加难受了吗?”韩琦劝说着,并扶他往里走。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进去就是了,”独孤珩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自然也不跟他争论,只顺着他说,并随他一起回去,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内室。
第132章
韩琦扶他到床榻上,替他盖上被子,又拿了枕头给他垫在身后靠着,让他能够半坐着跟自己说话。
“公子,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别致,但到底是那个胡人的,就算他再怎么说是赔礼,也掩盖不住他挟持公子的事实,不然还是我给你收起来吧,”韩琦指了指他手里握着的匕首,轻声建议道。
“是该交给你收起来的,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探探那人的身份,只是,”独孤珩用大拇指摩擦着匕首上的红宝石雕刻的狼头,一时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韩琦见他犹豫,不禁追问道。
“只是一想到那人用这么件破东西就把我的长命锁拿走了,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尤其是他还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无耻的话。”
“真真是北方来的蛮夷之辈,半点礼数都不懂,呸!简直下流!”独孤珩现在想起来就还觉得又羞又气,恼羞成怒之下更是轻声骂了一句。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韩琦心里却酸的很。
明明独孤珩的话里,一个字都没有在讲那个胡人的好,可偏偏每一句里也都离不开对方。
独孤珩说这匕首是破东西,可他却还握着不放,虽然不排除是因为丢了长命锁,心里气急了,可也不能否认,那个胡人确确实实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这点,让韩琦非常之不爽,心里更是越来越酸,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清楚不能再让自己公子这样下去,因为这样任由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只会让那个该死的胡人在他脑海中的印象越发深刻。
韩琦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公子,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回你的长命锁,你信我,”于是,他当机立断,主动握住独孤珩的手,并郑重其事的许诺道。
“那万一,万一要是找不回来怎么办?”独孤珩却反问了一句。
“那我就用这匕首杀了那个胡人,让他用命来赔!”话到此处,韩琦言语里已然带上了杀意。
“……其实我觉得,要是真能抓到他,还是留个活口吧,”独孤珩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的开口。
“为何?”韩琦看了他一眼。
“那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看其他胡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还有这匕首上面的狼头图案,”独孤珩拿给他看。
“狼是北方游牧民族很崇拜的一种动物,能用它做装饰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他们潜入会稽,也定然是有所图谋,”他推测道。
“所以我才说,能留活口还是尽量留活口,也不是不能杀,但至少要查出对方的来历和目的再杀,那样才能把他的价值利用到极致。”独孤珩跟他认真的分析解释着。
“原来你一直说他是因为这个啊,”韩琦听到这儿,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不然你以为呢?”听他这句话,独孤珩有点懵,不禁反问了一句。
“我还以为,我以为,总之,没什么,”韩琦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又怕独孤珩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公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查出他的身份,并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于是,他立刻话头一转,再次许诺道,“尤其是你的长命锁,我肯定给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那就让他偿命!”
“……倒也谈不上要死要活的,把东西拿回来就行了,”独孤珩听他喊打喊杀的,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惊魂一夜,至今还心有余悸。
“当然,若是抓到人了,又查出他确实是奸细,那就按国法办就是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公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韩琦点头答应着。
“嗯,”独孤珩也点了点头,并把匕首给了他,韩琦也顺势接过,将其收在了袖中。
“对了,羲之怎么样了?刚才我一醒就晕晕乎乎的,也没顾上去看他,他还好吗?”刚才的事告一段落,独孤珩也转而问起自己的小表弟来。
“表公子受了惊吓,昨晚又被刘翘带着骑马,更是疲倦不堪,现下还睡着呢。”
“而且,在不久前,你们都睡着的时候,二殿下和长公子已经来探望过了,我也把实情告知,他们现在去处理后续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韩琦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韩琦,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查出来,有我们的自己人跟胡人勾结,你说,表兄他会不会像以前一样,选择息事宁人?”
踌躇了很久,独孤珩还是开口问了,只是他是凑近韩琦耳边说的,而即便如此,这最后四个字,他也说的很轻,几乎是弱不可闻,但他的语气里,却让韩琦听的分明,他很担忧会出现这种情况。
“……公子,长公子到底是琅琊王氏的儿郎,我相信他分得清内外好坏,世家内部的人情和通敌卖国的罪名,这可不能一概而论。”
他离自己这么近,惹得韩琦有些羞涩,但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谈个人感情的时候,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抱住他,并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对方的同时,也进行了最有可能的推测。
“你说的也是,到底表兄是有底线的,这事是我太多心了,”独孤珩听到这儿,也为自己贸然怀疑王籍之的行为感觉愧疚。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骨肉至亲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
第133章
“何况近来长公子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失了分寸,公子你多想想也属正常,”韩琦听出他的内疚,不想他给自己压力,便又出言开导。
“好你个韩琦,这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那让我怎么办?岂不是左右为难?”独孤珩也让他逗笑了,从他怀里起身,并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嗔怪道。
“我怎么舍得让公子为难呢?左不过是几句饶舌,登不了大雅之堂,你我私下里说两句也就是了,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还请公子饶了我这一次吧。”
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打趣,韩琦便也十分配合的行了一礼,且一本正经的讨饶,只为换他一笑。
“不行,不能这么容易饶了你,”而独孤珩呢,也果然被他逗笑,方才的低沉心情一扫而光,这个时候,他又起了捉弄对方的心思,“除非,”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除非什么?”韩琦也顺着他问。
“除非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有我喜欢的桂花糯米藕,不然我就不饶你,”他开出了条件,故意为难他,如今是六月,可他又要桂花,又要藕,可不就是出了道难题吗?
“知道公子爱吃甜的,昨晚又受了惊吓,必是要用些喜欢的饭食才有胃口,我早就吩咐人去准备了,”岂料韩琦却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
“可这个时节,哪来的桂花?还有藕,它们不是都在秋季才能吃到的吗?”这下换独孤珩好奇了。
“新鲜的桂花就没有了,不过腌制的桂花酱还有,且越储存越香甜。”
“至于藕,现在已经有嫩藕长出来了,可以吃,只是口感比较涩,我吩咐人好生处理,在其中填入糯米并桂花酱,接着上锅蒸。”
“熟透之后再溧一遍里面的蜜水,使其甜而不腻,软糯适中,随后切片摆盘,热腾腾的端上来,且正是公子最喜欢的那个味道,这样,公子可饶我这一回了吗?”
韩琦与他细细描述了一遍自己事先的安排,随后又笑着朝他讨饶。
“真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了,好吧,那这次,就饶了你吧,”独孤珩听他这样仔细的描述,心里是既欢喜,又温暖,着实觉得慰贴,自然不好再揪着不放,也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那我就谢过公子了,”韩琦也配合着跟他行礼,两人随即相视而笑,气氛十分融洽,只是另一头那逃走的胡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第71章
阴暗心思
韩琦从独孤珩那儿拿走了那把匕首,又有王籍之和司马裒的配合,加上虞家那边大张旗鼓的搜捕,几相结合之下,事情很快有了眉目。
至于那些胡人,尽管最后因为有人接应他们而逃走了,但其过程也是颇为艰难的,其中还有被抓住的俘虏,严刑拷打之下,到底吐露了不少东西出来。
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这个戴眼罩的胡人,身份不一般,他乃是五胡乱华时期,氐族内迁后,在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之一,前秦的二王子,苻生。
这次偷偷潜入他们东晋,本来是为了刺探情报的,岂料他带的人里有他大哥苻苌安插的探子,这回出来,也是对方要置他于死地而特意设的局。
本来这劫杀万无一失,苻生该是客死他乡,前秦也能有名正言顺的攻打东晋的理由,可谁知道半路上会和韩琦他们碰上啊。
再加之苻生阴差阳错挟持了独孤珩,先是逃离了会稽,后又有自己的堂弟苻坚接应他,竟然也就这样误打误撞,逃出生天了。
本来事情查到这里,应该就不用管苻生那边的事了,反正人已经跑了,想抓也抓不到。
按照正常情况,现在应该转为探查内部到底是何人与前秦那边勾结的,小镇上起冲突的时候,韩琦他们可是看的真真的,苻生一行人是被乔装在汉人的商队里的。
这本是很明显的线索,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是虞家那边,还是王籍之和司马裒这边,都不约而同的不在查下去。
后者是没查到什么,而前者获得了什么情报,他们现在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最后结果是不了了之,这样的结果,自然让独孤珩非常失望,而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这事王籍之和司马裒真的没参与吧。
只是他们两个连手都窥探不到一点内情,也反向说明,这次通敌叛国的人,应该藏的很深,虞家即便不是主谋,恐怕也知道些什么,但他们却选择了默不作声,也许是为了撇清关系吧。
但不论是为了什么,这样的行径,都让独孤珩意识到,国家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他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更加坚定了要改革的想法。
而这次,韩琦也非常支持,因为独孤珩提出,他决定组建一支新军,培养一批与他一样,为国为民的人才。
有鉴于他看透了会稽本地世家大族的嘴脸,又有之前接触过底层百姓的经历,这也让他把编练新军的目标放在了之前征调来修路铸桥的那些人身上。
他有了主意,自然也要跟司马裒商量,毕竟,是要组建新军,此举要行,势必需要得到司马裒这个会稽主君的赞同才是,于是他便让韩琦去请了对方过来。
韩琦听吩咐将司马裒请到内室说话,而他自己则是识趣的退了出去,但并未走远,而是依照对房间的熟悉,躲在了角落的一个窗外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第134章
“……我的想法就是这样,采用当初魏武帝曹操用过的屯田法,将无主的土地以及我们名下不需要的土地全部分配给治下没有地的百姓耕种。”
“与此同时,在接受了土地的每家每户中抽取一名男丁编入新军,可做民兵使用,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训练并读书,既减轻了百姓的生计困难,也可以缓解一下我们手中人才短缺,且心思各异的局面。”
“阿裒,你觉得怎么样?”独孤珩把自己的主意仔细说给他听,末了又认真的询问他的看法。
“这屯田之法,我倒觉得很好,只是要给这些庶民出身的新兵们读书,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司马裒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可依我看,没什么不妥的,”独孤珩闻言,却摇了摇头。
“刘翘还没跟你说吧,自从他当了会稽郡的功曹之后,他手下的很多官吏都仗着家里的权势而不听话,屡屡妨碍公务不说,还明里暗里的给他使绊子。”
“虽然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可这么一次次的耗下去,也是恶心人。”
“与其这般来回拉扯,白白耗费心力,耽误国家的正事,倒不如直接培养一批我们的自己人,等他们成长起来了,立刻换掉这些尺位素餐的家伙就是了。”
“届时我们做事便不必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也能保证手下人的忠心,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接着,独孤珩告诉了他自己这么打算的原因。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引起世家的反弹?”司马裒自然知道他说的非常对,一旦做成了,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也会很多,但他还是有顾虑。
“阿珩,刚才你也说了,有些官吏,是仗着家世才敢跟刘翘对着干的,万一他们……”
“他们当然会不满,也肯定会告状,但只要我们坚持,这些异议都会被压下去的,只要我们的人成长起来,那么他们就是有再多的不愿,也只得往肚子里咽。”可他还未说完,独孤珩便打断了他。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一下手就做的这么大,我担心会埋下隐患,”司马裒还是犹豫。
“那你想怎么做呢?”出乎意料的,这次独孤珩不在告诉他下一步了,而是反问他有什么看法。
“什么?”他问的太突然,司马裒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想怎么做呢?如果觉得我的提议不够完善稳妥的话,你有什么建议吗?”独孤珩耐着性子引导他。
“阿裒,你是我们大晋的琅琊王,也是会稽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主君,你需要有自己的想法,而非一味的听从别人的意思,不是说不能博采众长,而是说,你也要有主见,明白吗?”他挑了挑眉。
“……嗯,明白的”,司马裒见他眼眸中的认真与诚恳,就知道他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心里一时暖暖的,随即,他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意见不同也不要紧的,反正还没开始,来得及修改,我们商量着做呗,”独孤珩抬了抬手,鼓励他继续。
“嗯,”司马裒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畅所欲言了啊,”他清了清嗓子。
“说吧说吧,我洗耳恭听,”而独孤珩也特别配合道。
“我觉得这事做是一定要做的,虽然短时间内出不来成绩,但长远看,是很好的投资,只是做归做,为了不引起世家的反弹,我们还是要控制好规模。”
“可以先培养一批人出来,首先换掉那些世家子弟们不怎么看重,且事物繁琐的职位,剩下的,我们可以慢慢蚕食,就算不能把原来尺位素餐的家伙全部踢走,也可以替换掉他们的手下。”
“官吏,官吏,官和吏到底是不同的,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很多世家子弟只是担任着官职,而并不熟悉自己所掌控的具体事物,真正做事的,反而是那些小吏。”
“当然了,能被指派为世家子弟做手下的这些小吏,本身就带有各大世家的家族印记,因为听从主子的吩咐而做出一些阳奉阴违的事件,也不足为奇。”
“可同样的,也是因为背景不够强,那么换掉他们,也比换掉他们的主子容易,至于那些官员,眼下的情况,我们怕是还不能动他们,”司马裒认认真真的把自己的考虑都告诉独孤珩。
“你是为了稳妥,我能理解,”而独孤珩也很体谅他,“还有吗?我是说其他的什么意见?”他还继续鼓励道。
“还有就是,我们手头的钱怕是不够用了,”说到这儿,司马裒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阿珩,不瞒你说,父皇封我为王,虽然赏赐了不少东西,每年的亲王俸禄也有好些,但若是投入到组建的新军里,还外加要建私塾给那些兵将们读书,呃,这个就,就不太够了。”
话到此处,他的脸颊不知何时都红透了,半是尴尬,半是羞耻,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他算是切实体会到了。
“不过是些黄白之物,也值得你这般为难?”独孤珩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等了一会儿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天大的难题来呢,搞了半天只是缺钱。
虽然这也确实是当务之急,但若是这个事儿放在独孤珩身上,那也确实不叫个事儿,毕竟,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缺,只有他不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第135章
“你放心,我既然给你出了主意,那必然是要负责到底的,钱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且放宽心就是。”也正因如此,所以独孤珩十分大方的把这项难题揽了过来。
“阿珩,我,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说吗?”但司马裒的眉头也只是舒展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又紧皱起来,看起来愁眉苦脸的,他小心翼翼的举起手,示意还想问。
“那你说吧,”独孤珩大方的表示继续就行。
“就是,就是这个新军一旦编排完成,那,那指挥权和令牌,呃,我是说,我……”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不足,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完后半句,可前半句却也足以让人猜出他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否是故意为之。
“你想要新军的指挥权和令牌,对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阿珩,我,我……”,司马裒抿了抿嘴唇,想点头,但又纠结。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要给你的,总归我现在是文职官员,带着一支军队,这算怎么回事啊,再者,我也希望你有自己的班底,这样才会更自信,做事也有底气。”
独孤珩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但并未让他等太久,就直言相告自己的想法,他的话诚恳又真挚,听的司马裒心里更是止不住的羞愧。
“阿珩,对不起,我方才……”,他忍不住开口想道歉,可他刚起了个头,就被独孤珩打断了,对方甚至抬起右手食指抵在了他的唇瓣上。
随后,司马裒便听见他说。
“阿裒,我们既是竹马,又是师徒,情分非同一般,这么多年下来,跟真正的一家人也不差什么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说一些生分的话来伤我的心呢?”
“你是知道的,我从不在乎什么身外之物,只要行事无愧于心,便就够了。”独孤珩情真意切的跟他说着真心话。
而这话听的司马裒更是羞愧难当,望着对方清澈依旧的眼眸,他突然觉得自己世俗又功利,而且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根本就不配与独孤珩站在一起。
但他私心里,又绝对不想离开,甚至恨不得直接把这皎洁如月般的人锁在自己身边,这样,他便能让他只为自己而活,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当然,这样阴暗的心思,司马裒是绝对不敢宣之于口,但他在这一刻,心里无疑默认了独孤珩就应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念头。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毫不愧疚的享受对方带给自己的种种好处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他悄悄的把这个念头埋到了心底最深处,想着永远不让他知道,而只要他不说,那么独孤珩也绝对不会想到这点,就会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了。
可司马裒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心思,却早已被躲在窗外的韩琦洞察到了端倪。
祝各位小可爱中秋节快乐!
第72章
一毛不拔
在独孤珩这里收获了想要的回答,司马裒心满意足的走了出来,而在他离开时,韩琦依旧站在门口,虽然依照规矩跟他行了礼,但司马裒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些被看穿的心虚。
而这也让他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就离开了绛雪轩。
等他彻底没了人影,韩琦便唤来几个侍者,低声吩咐他们守住大门后,自己便转身回了内室,果不其然,他的公子正在翻箱倒柜。
“公子,你要找什么?”韩琦明知故问,并走上前去。
“我正要找账本,看看我还有多少钱,”独孤珩见他进来,顿时喜笑颜开,也不找了,直接起身朝他走去。
“正好你来了,那快告诉我,我还有多少钱啊,能不能组建一支新军?”他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
“我们带来的现钱还有不少,但若是说要组建一支军队的,恐怕就不太够了吧,”韩琦思虑一瞬后,便故作为难道。
“嗯?”独孤珩皱了皱眉,“可是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啊。”
“但公子也没告诉我,你打算一力承担所有费用啊,”韩琦平静的反驳道。
“……”,独孤珩有点心虚的别开了眼眸,“我那不是江湖救急吗?阿裒说他没钱,那我就借他一点好了。”
“借?”韩琦看了他一眼,“公子,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容我冒犯了,拿来吧。”他朝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拿什么?”独孤珩有一瞬的茫然。
“所谓借,那当然要有借条,这是凭证,将来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啊,”韩琦有理有据的跟他说道。
“可,可是,我和阿裒的情分不一般,我们……”,独孤珩被他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弄得更懵了。
“正因为你们情分不一般,所以才更要如此,还是说,公子你根本就没打算让对方还,而只是选择自己一味的付出?”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韩琦觉得自己已经提点的足够明显了,就差直接戳穿他是被司马裒利用了,可谁知他的公子听了他的话,竟然直接来了句。
“不行吗?”
带着满满疑惑的单纯反问,再加上绝对无辜的小表情,无疑只能让韩琦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公子,真的对司马裒毫无防备,这让他简直太心累了。
“公子,你这样惯着二殿下,迟早他会对你形成依赖的,”韩琦真的很想把道理掰开揉碎告诉他,可又实在怕他知道了伤心,便也只能委婉的劝说道。
第136章
“他依赖我怎么了?我是他的少傅,是他的师父,按照天地君亲师的规矩,除了前几个之外,我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就算依赖我也无可厚非啊。”
然而独孤珩根本意识不到这点,他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对于司马裒亲近自己,颇有些沾沾自喜,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如若真的还像以前那样,他们一个是未封王的皇子,而另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公子,还有年少相识的情分,那么韩琦是绝对不会阻止两人接触的。
他甚至会很乐意给予当时的司马裒一些便利,也让自己公子高兴,毕竟,司马裒小时候日子过得艰难,他们也是老相识了,能帮也就帮了。
可现在情况根本就不一样了啊,如今对方是琅琊王,而独孤珩则是陛下钦点的少傅,又是将来注定要接掌大晋兵权的人物,那么他们的交往就不在仅限于私人感情,更牵扯到了许多利益。
可眼下,很显然,独孤珩根本没有从两种关系中转换过来,可司马裒却早早的意识到了不同,并进行了转变,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公子,在这场交往中,已经处于不利位置,但他偏偏意识不到这点。
‘都怪司马裒,都是那小子狡猾!’
‘简直就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不,简直就是只糖公鸡,自己一毛不拔也就算了,还要把别人的好处都沾走!’
‘混账!混账至极!’
韩琦简直恨得牙痒痒,在心里不住的咒骂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现在还得想办法打消自己公子倒贴对方的念头。
所以现在问题又绕回了最初。
“好了,公子,我们先不提你和二殿下的关系。”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的现钱真的不足以支撑一支新军的全部花费,”他深吸一口气,诚恳又为难的对他讲述了现状。
“更不要提,你还打算给他们读书了。”他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所以,你刚才是偷听了我和阿裒的谈话吗?”这点独孤珩倒是反应的很快。
“……公子,我不想听的,可我就站在外面守门,没办法啊,这只能说,你和二殿下的声音,太大了,”韩琦脸不红,气不喘的把锅甩了出去。
“是吗?刚才我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吗?”独孤珩不疑有他,还真的低头思索起来。
“看来下次要注意点了,这次幸好有你守着,不然若是还没做就传出去了,那铁定做不了了。”不过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
“公子也知道这事不能做啊,”韩琦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能做,是很难做,”独孤珩很认真的纠正他。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旦屯田法大规模实施下去,必然会触动一些利益,所以才只限于我们自家的田亩和无主的土地,想着先做试验,若是效果好再慢慢推广就是了。”
“总归于国于民,这都是一条好政策,不能因为可能有阻力那就不办了,那样上对不起君父,下也无颜面对父老乡亲,我可不能做这样的不忠不义之人。”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涉及到国,涉及到民,他总是拎得再清楚不过,可一涉及到自己,偏偏就犯了胡涂,总想着替别人着想,而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这是福,也是祸,于国于民,这就是天大的福气,可单论独孤珩自己,这又是天大的祸事,就跟在悬崖边走钢丝没什么区别了。
他自己意识不到,那么韩琦就必须替他打算了。
“是,公子自然是忠义仁孝,四角俱全的人物,但我还是想说,我们真的没那么多现钱给二殿下组建新军,”韩琦绝口不提刚才的屯田法的事了,只咬死了手头不宽裕这点。
“不过,若真的非要这么做的话,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弄来钱,”不等独孤珩再游说自己,韩琦便率先抛出了一个诱饵。
“什么办法?”独孤珩眼前一亮,立刻就上钩了。
“我们独孤家的产业连着当初夫人的所有嫁妆,基本都在两位王大人手中,若是公子实在不凑手,大可以开口向两位大人要的。”
“退一万步,即便没有前面这些东西,单凭他们疼公子的心,只要你开口,那就没有什么不成的。”
“怎么样?公子,你要不要为了二殿下向他们开口呢?”
别看韩琦这会儿又把这个扎手的皮球又踢了回去,好像是在给独孤珩选择,可他之所以给他出这个主意,那就是知道他不会这么干,所以心里稳着呢。
“这事儿不能让舅舅他们知道,至少现在不行,”果不其然,几乎没怎么犹豫,独孤珩就摇了摇头。
“更何况,就算我肯开口,这一味的朝家里伸手,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再不能这样的,”他不赞同这个法子。
“公子,要我说,这事干脆让二殿下推给长公子去办好了,反正他现在是会稽的郡守,理应有职责为主君办事啊,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韩琦见他反对,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赶忙趁热打铁道。
“更不行!”可独孤珩依旧摇了摇头。
“我想组建新军的初衷,就是为了要培养自己人,如若借助表兄的手,那里面到底还有多少是效忠我和阿裒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而我也不想因此与表兄生出什么嫌隙,那简直是得不偿失,绝对不行!”他的态度很坚决,就是打算自己做。
第137章
“嗯,让我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解决钱的问题,又能给老百姓增添一份收入呢?”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就此陷入了沉思,还不时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起来为难极了。
“公子,时辰不早了,要不还是先别想了,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肴和会稽独有的女儿红,不如小酌几杯,松快松快吧。”
韩琦心疼他,差点就把实话秃噜出来了,但想着到底长痛不如短痛,就忍住了,还开口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
“等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独孤珩听到是听到了,但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似乎有什么点子飞快的从脑海里划过去了,他必须再听一遍才能想起来自己刚才的念头,于是竟是指着他要求道。
“啊?”这次轮到韩琦懵了。
“我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独孤珩耐着性子再次要求道。
“我说,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肴?”韩琦迟疑的又说了一遍。
“不是这句!”独孤珩摇了摇头。
“那是,小酌几杯,松快松快?”韩琦继续回答。
“也不是这个!前面那句!”独孤珩快速提醒。
“我说,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肴和会稽的独有的女儿红,不如小酌……”韩琦不确定的重复着。
“对了!就是这个!会稽独有的女儿红!菜可能吃不习惯,但酒不一样啊,尤其是好酒,没人不爱好酒,尤其是那些名士们,我有法子弄钱了!”
独孤珩打了个响指,乐的什么似的,抱着韩琦又蹦又跳,仿佛完全就是个孩子,而韩琦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了。
韩琦立刻就想阻止,可看着他脸上那真挚的笑容,一时之间竟是舍不得让他难过,就这样,他再度屈服了。
而结果就是,他接了独孤珩的任务,派人把几瓶会稽独有的女儿红连同书信一起寄到建康,交到王导和王敦手中。
第73章
怀疑骤生
建康城中的乌衣巷,琅琊王氏的府邸中,王导邀了哥哥王敦正与厅堂小酌,品的自然是独孤珩派人从会稽送来的女儿红。
而随同而来的那封书信,王导也正在看着,并在席间与兄长说起。
“这个珩儿啊,出去还没几个月,想做的事倒是多的不得了,又要建书院,又要铸桥修路,现下竟然还想打开这会稽的酒在建康的销路,还想让我们给他宣传,这样也好方便他卖酒。”
“好家伙,这一溜下来,可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晕头转向了都,”王导手里拿着那封书信抖了抖,看向王敦笑道。
“珩儿这是孩子心性嘛,想一出是一出的,没事,只要他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左右我们支持他就是了,”王敦却不以为意,又端起桌上羽觞喝了一口酒。
“不过说起来,他让人送来的这个会稽女儿红,味道倒是不错,口感圆润,带点微甜,可就是不够劲儿,喝着没什么意思。”王敦从一个武将的角度点评了一下,说的也算是很中肯了。
“本来也不是打算推广到军中的,你没听我刚才跟你讲吗?珩儿是希望我们举行宴会的时候,用这个酒招待客人,好给他宣传一下,让他卖的上价。”
“依我看,这种微甜的酒啊,配我们名人雅士的宴会倒是合适的很。”王导也从自己的角度点评道。
“可你们这名人雅士的,不是一向自诩清高无比吗?平日里喝的都是清澈如水的好酒,这女儿红味道是不错,可它这色如琥珀的卖相,恐怕许多人会不买账吧。”王敦指了指羽觞中的半盏酒,提出了质疑。
“只要我喝了,并说它是好酒,谁敢不买账?”而王导则是抬了抬下巴,给了他一个淡定无比的眼神。
“……”,王敦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珩儿指明要你去推广这种酒,看来这狐假虎威,上行下效的手段,这孩子是跟着你学会了。”他长吁短叹的摇着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遗憾。
“诶,兄长,此言差矣,这分明就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什么狐假虎威,上行下效啊,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王导听他这大实话,心里不乐意了,嘴上立刻就怼他。
“有什么区别吗?”王敦就烦那一套弯弯绕,让他直说别废话。
“当然有区别了,如若珩儿只是想卖酒赚点钱,那自然是不好听的,毕竟,堂堂的世家公子操持什么商贾之事,也确实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珩儿已经在信中言明,这卖酒得来的钱是要用于改善当地民生情况的,那么这个忙,我们当然要帮他一帮了。”
“而且珩儿还特地提醒要我们卡住这酒的价格和销量,不欲它在上层流传太多,这也是怕有人为了酿酒而大肆囤积粮食。”
“若是为了一些银钱便致使米面价格走高,百姓怨声载道,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得不偿失了,我们珩儿啊,心善着呢。”
王导说到这儿,眼里满是赞许,对自家孩儿的赤子之心显然非常满意。
“说了半天,这孩子不就是缺钱了吗?干嘛不直接朝家里要啊,我们又不是不给?”王敦直接忽略掉其他,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
“珩儿大了嘛,要面子的,我们总也不好老把他当孩子看啊,”王导说了句好话,“不过兄长,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有没有额外跟你说点什么?”他话头一转,问起了其他。
第138章
“问候了我一下,然后就没了,”王敦端起羽觞,正准备再喝一口酒,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手里的羽觞。
“不过韩琦倒是给我来了一封信,言说想要一批战甲和刀剑之类的兵器。”他如实告知。
“哦?要兵器和战甲?这是为何啊,”王导察觉到了不对劲。
“说是珩儿想组建一支新军,苦于手中无人才可用,这才要如此的。”王敦把信上的理由告诉他。
“手中无人才可用?怎么?虞家不配合吗?还是籍之做事不尽心?如若真是举步维艰,怎的不见珩儿在书信中透出一星半点?”王导越想越觉得不对。
“兄长,韩琦信中所写,除了想要兵器和战甲,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他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
“好像是加了一句,他说,若是有我们家族的标识的兵器和战甲就最好了,这样也算有了凭证,不至于到时候白忙活一场,都给别人做了嫁衣。”王敦想了想道。
“……”,王导听了这话,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他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而是深谙权术之道的谋臣,能保着当今陛下从八王之乱中杀出来,并夺得皇位的家伙,能是什么善茬儿?
也就平日里偏疼自家的宝贝,这才给人以错觉,他和蔼可亲,是个很好说话的,可事实上,这样极致的温柔也只给他自家的宝贝罢了。
真正的王导,可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敏锐狠辣多了,也因此,几乎都没有去了解过事情的经过,只单凭王敦转述的几句话,他就猜到了端倪。
会稽那边铁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而且是珩儿特意隐瞒的,但隐瞒却不是为了他自己,那就只能是为了别人。
王导心里清楚,能让自家宝贝上心的人就那么几个,再添加上需要人才,组建新军,以及要自己帮他卖酒以图钱财的……等等条件,那么是谁在鼓动珩儿,就非常清楚了。
“我们的这个新晋琅琊王啊,可真是不安分呢,”王导没点破,只笑着感慨了一声。
“别说他不安分了,最近太子不也不安分吗?闹腾的很呢,”王敦也接了一句,顺便吐槽道。
“本来我们不支持他,局面就很难了,偏生他还不老实,一个劲儿的作死,这下好了,太子妃肚子里几个月的孩子都给他作掉了,还是在家宴上,简直是皇家的丑闻,这样的太子要来何用?陛下怎么还不废了他?”
比起远在会稽的司马裒,王敦对眼前的司马绍的嫌弃反而更大,尤其是最近对方行事越发不妥,自然也就让他恶感更胜。
“行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到底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做臣子的,怎好贸然置喙?眼下还是先看护好我们家的孩子吧,”王导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后,及时截住了话头,随即转回最初。
“既然韩琦特地给你来信了,那就调一批战甲和兵器送到会稽吧,我记得当初姐夫还留下了一身麒麟甲,光耀非常,是独孤家的传家宝,你也一并送过去吧。”
“珩儿要组建新军,想来自己也是需要一身战甲的,正好子承父业,这般行事,也是合适的很啊。”王导好心的建议道。
“也好,珩儿也是该在军中磨练磨练了,不然将来如何接掌兵权,统帅千军万马呢?”王敦不疑有他,点头应下,并难得的考虑的更多了些。
“你说这兵器和战甲都送过去了,新军若是再组建好了,是不是也该给珩儿换一个职位?也好让他名正言顺的跟将士们亲近亲近?”王敦想的更长远些。
“暂时还是不要了吧,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们珩儿还是求稳的好,不过兄长也不必太过担心。”王导思虑一瞬后,还是摇了摇头。
“珩儿虽然现在官居少傅,乃是文职,但新军一旦组建完成,他也必然会和将士们接触,依照我们家宝贝的性子,再没有收服不了的下属的,兄长尽管放心就是。”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与之磨合不了,那我们还有其他手段不是?总归不必太过担忧的。”王导委婉的否定了王敦的建议,但话却说的入情入理,让人听的心服口服。
“那好吧,就听你的,”王敦自然也被说服,不过,“我突然想起来那套麒麟甲的心口位置,还镶嵌着一枚长姐生前亲自描绘并让人特意烧制的茉莉花扣子,是可拆卸的,那这个要拿下来吗?”
“拿下来做什么?一并送去告诉珩儿就是了,他若是喜欢,尽可以自己把那茉莉花扣子取下,当做手串也好,项链也罢。”
“只要他记得,那也是他母亲生前的爱物,要他好生保管就是了。”王导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说的也是,睹物思人,也算一个法子吧,”提起早逝的长姐,王敦便没了喝酒的心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是啊,睹物思人,”王导也叹了一声。
“但不管怎样,你我都要护着珩儿平平安安的,绝不许有那心怀不轨的家伙打他的主意!”
话到此处,他言语间已然带上了寒意,可见他是认定了司马裒心思不正了。
而他刚才特意点出麒麟甲并引出茉莉花扣子,就是打算试探一下,司马裒现在对独孤珩的影响有多大,这些东西最后会不会落到那个小子手里。
由此也就能看出之前韩琦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如若真是如此,那他也好提早制定对策才是。
第139章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去信询问独孤珩,亦或者王羲之,更甚者王籍之,那是因为王导心里清楚,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实话的,现在这种情况就表明了几个孩子是一致的心思,要瞒着他,所以他才要这般行事的。
而他思虑的这些,自然也没跟王敦说,到底还没确认呢,实在不必告诉他,惹他担忧,可王敦与他疼爱自家宝贝的心是一样的。
虽然不知弟弟为何突然说出那话,但他还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是,珩儿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断不能让人欺负了去!”王敦也附和道。
兄弟两个在这点上,倒是总能达成一致的,那么他们认定的心怀不轨的家伙们,可就要小心了。
第74章
特殊要求
却说王导存了试探的心思,便着人把独孤剑留下的那套麒麟甲送去了会稽,当然了,还有韩琦信中索要的那一批带有家族标志的战甲和刀剑,也都送过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箱黄金白银什么的,这自然是做舅舅的疼自家宝贝,知道他手头紧所以给预备的。
不过他们给独孤珩的书信上,却还是顾全了孩子的脸面,言说他遣人送来的女儿红味道不错,可以打得开销路,这是给他的定金,就算提前预支了酒钱。
这样一来,便是独孤珩知道他们是偏着自己的,也不好不接受了,至于随之而来的那批战甲和兵器的事,韩琦也如实告知自己公子。
不过他也并未全部说实话,只告诉独孤珩,此前他向王敦大人请求,从建康征调了一批战甲和兵器,这样既能减少预算,也能保证质量。
毕竟,地方上的库存哪里比得了他们世家大族的用度呢?
独孤珩听他这理由说的也着实有理,便不再多问,也就正好给了韩琦隐下小心思的机会,没错,他瞒下的就是这些战甲和兵器上都有独孤家印记的事。
也亏的独孤珩之前因为绑架的事受了惊吓,再加上春夏交际,身子困乏的很,没能事事亲力亲为,而是放任韩琦和刘翘去做。
否则他只要亲自去巡视一遍新军的招募情况,就一定会发现端倪,当然,这事瞒得过独孤珩,也瞒不过刘翘,毕竟他也是经手人之一。
不过刘翘对此并没什么疑问,因为世家大族几乎都是这么干的,就连他们刘家在军中,也有拥护者。
他们也会适当的为其提供一些好处以增进双方的亲密关系,也好在作战中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外加培养出效忠自家的兵将。
所以刘翘并未对此有什么疑惑,在他看来,这都是应该的,更何况,韩琦也早就明里暗里的提点过了刘翘了。
这支新军的全部花费连带着要给这些庶民读书的钱都是独孤家出的,那他们穿上独孤家的战甲,打上独孤家的印记,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刘翘知道后,当然就更加不会有异议了。
因为他知道,独孤家之所以要出钱给这些庶民出身的兵将读书,那就是要解决他之前提出的手下官吏不听话的问题,既然他也得好处,那他当然不可能反对。
于是这事也就这么瞒住了。
说是瞒着,但也仅限于司马裒一个人而已,哦,还有王籍之,最近他们两个被虞家那边建造书院的事缠着,一时半会儿还没能腾出手来管这边。
这也就为韩琦争取了一些时间,又是一个夏日,暖风微醺,天气很好,独孤珩便也让韩琦把自己父亲的那套麒麟甲拿出来擦拭。
这套铠甲上尽管有许多刀剑划痕,但仍不掩其光耀,阳光一照,银光闪闪,尽显杀伐凌厉与岁月痕迹。
几乎每一位独孤家的家主都穿着它上过战场,他们用鲜血和战绩为这套铠甲镀上一层又一层荣光,也作为传家宝一代代留给后人。
这是独孤家的骄傲,也仿佛是他们的诅咒,几乎没人能寿终正寝,似乎天生他们家的人,就该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尤其独孤珩的父亲又是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的,所以即便这套麒麟甲有再多的荣光加持,王敦和王导都没想过轻易让独孤珩穿上它。
因为他们心里也害怕,害怕长姐唯一的孩子,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会步他父亲,乃至许多独孤家前辈的后尘,最后落个英年早逝的结果。
而这次王敦会答应这件事,纯粹是王导设了局,想要试探一下司马裒到底在自家孩子心里有多重。
是的,王导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独孤珩真的穿它,因为他非常清楚这套麒麟甲的尺寸,以独孤珩现在的身高体重穿着它,还是会显得大一些。
既然不合适,那自然就不会穿,至少在改好之前不会穿。
至于要不要改,王导相信,自家的宝贝肯定会来信征求他们的意见,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势问一句他的打算,接下来只要等着看最后这套麒麟甲会不会落到司马裒手里,也就能变相验证他心里的猜测了。
不得不说,王导对独孤珩心态的把握那真是一等一的,当他试着穿过之后,果然发现有些大,又不能立刻更改,左右暂时也用不着,便将其保存起来。
今日是趁着天气好,又有韩琦的建议,这才拿出来擦拭的。
在此期间,独孤珩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舅舅信里说的那个镶嵌在麒麟甲心口位置的茉莉花扣子,在韩琦的帮助下,将其拆了下来,并拿在手里欣赏着。
第140章
这是个极其精致的扣子,只有鸽子蛋大小,其上描绘着一朵纯白的茉莉,花萼处还延伸出了两片绿叶,更加衬得花朵我见犹怜,娇弱清丽,真难以想象这样的精致柔美的东西竟然是镶嵌在金戈铁马的战甲上的。
再加上这是自己母亲送给父亲的东西,这让他忍不住幻想起父亲在战场上的闲暇时间是否也会这般爱抚这枚扣子,就好像母亲在他身边似的。
这样想着独孤珩就不由得翘起了唇角,仿佛是笑父亲那样的大丈夫,竟然也有这般男儿柔情的时候。
可当他用大拇指摩擦着茉莉花扣子时,却又立刻想到了一个事实,父亲根本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那么母亲见到的,势必也就只有穿着战甲的尸体和这枚扣子。
他真的难以想象,当时的母亲是如何承受的住这个噩耗的,一瞬间,他唇角的弧度便落了下来,整个人也带出了一股忧伤的气息。
“公子,你怎么了?”而他情绪的转变,自然逃不过韩琦的眼睛,他走上前去关切的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独孤珩自然不会瞒他,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韩琦,你说,当年我母亲看到这麒麟甲送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还有这茉莉花扣子,”独孤珩摸了摸上面的图案,“茉莉,是忠贞纯洁的代表,可寓意情比金坚,山盟海誓,它还在呢,可不过短短数月,它的主人就不见了。”
“双方天人永隔,生离死别,你说,我母亲当时是不是特别痛苦?在最幸福的时候失去最爱的人,我只要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那她当初又是怎么能坚持下来的呢?”独孤珩看向韩琦,仿佛是在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夫人那时已经有了公子,俗话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何况夫人未出嫁前,便是琅琊王氏的嫡出女郎,自己便掌大半家业,又岂是软弱之辈?”
“不管是为着公子,还是为着独孤家的未来,她自然都要擦干眼泪,挺起脊梁,坚持住的。”韩琦抬手拍了拍独孤珩的肩膀。
“公子,夫人虽然早逝,但我相信,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定然是幸福的,因为,她终于和将军团聚了。”他本是安慰之语,可谁知这话却让独孤珩联想到了自己。
“所以她就抛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吗?”尽管他心里知道这跟母亲没关系,但莫名的,他就是感觉很委屈,好像一家三口,就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了。
“公子,夫人她不是……”,韩琦见状赶紧描补。
“我知道她不是,可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特别难受,”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他的情绪有点不稳定,这乍一看到父母的遗物,瞬间就有点绷不住了。
“韩琦,我想我父亲母亲,我想见他们,特别特别想,你能理解吗?”话到此处,独孤珩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也在打转转。
他就这么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韩琦的心立刻就揪成了一团,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心想要满足他的愿望。
“要不,我试试这战甲?”情急之下,他撇到一旁的麒麟甲,竟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你想当我爹?”独孤珩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不是,”韩琦赶紧摆了摆手。
“我就是觉得自己的身量应该能穿的进去,不管怎么说,将军是回不来了,我就想着,要不我穿上给你看看?”
“哪怕是东施效颦,模仿不出将军当年的风采呢,但好歹也算是圆了念想了,你觉得怎么样?”他这会儿冷静下来,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是可以,便也再度跟他说了。
“那这茉莉扣子怎么办?舅舅说,这是当年我娘亲手为我爹戴上的,”独孤珩虽然答应了他的想法,但他还有异议。
“公子,刘靖将军不是说过,你扮成女郎的模样和夫人很是相似吗?那不如……”,他欲言又止,但独孤珩已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可几乎没怎么纠结,他就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房间里,”但他却小声提了一个要求,可见在家里扮女装,他还是很谨慎的。
“好,”他有要求,韩琦自然没有不应的,两人连同那副麒麟甲,不一会儿便都进了内室。
韩琦先给独孤珩梳妆,做女郎打扮,这也是为了怕一会儿穿上战甲后不方便,给他收拾好之后,韩琦这才穿戴起那套麒麟甲来,一切准备就绪,两人转身相对,岂料才一转身,四目相对间,便都愣在当场。
第75章
针锋相对
绛雪轩的内室里,两人穿好衣服,面对面的站着。
“韩琦,你穿着我父亲的麒麟甲,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的呢,”独孤珩围着他慢慢踱步,一个劲儿的打量着,眼里满是欢喜与惊奇。
“公子觉得好就行,但愿我之模仿,没有辱没将军当年的英武形象,”韩琦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你也英武的很啊,”独孤珩笑着赞道。
“我从没见过我父亲,单看这铠甲也想象不出来,不过你穿上这么一瞧,我心里就知道他该是什么样子了,还有我母亲,”他走到那半人来高的菱花铜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的女郎装扮。
第141章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致也就能想到当年的场景了,对了,韩琦,你快过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朝他挥手,兴致勃勃招呼他过来。
“怎么了,公子?”韩琦听话的走到近前。
“你别动,就这样面对我,让我给你戴上这枚茉莉花扣子,”独孤珩正了正他的身子,又从袖中取出之前在铠甲上拆下来的扣子。
只是他的手才抬起来放到了对方心口处的位置,却停了停,没有继续,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摆在桌上的铜镜。
镜子里映出他们两个的身影,也许是铜镜的缘故,并不能照的特别清晰,可正是因为这种朦胧的感觉,反而让独孤珩更觉身临其境。
仿佛现在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不是他和韩琦,而是他的母亲和父亲,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韩琦,你说当年,我母亲是不是就是这样给我父亲戴上了信物,然后送他上了战场?”
他捏着手里的茉莉花扣子在铠甲的心口位置比划着,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安上了,随后抬头看向韩琦,轻声说着话,似乎是在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是了,肯定是这样,这茉莉花扣子一看就不是这麒麟甲原本自带的东西,定然是父亲允了母亲对其进行的变动,”不等他响应,他自己便自问自答了,而随着他的话落地,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悲切起来。
“公子,逝者已逝,你还需节哀,倘若将军和夫人知道你为了他们过度哀伤以致累及自身,恐怕也是会心疼的,”韩琦试探着伸手抱了抱他,见他没有反对,便拍了拍他的后背,并轻声开口劝慰道。
“嗯,”独孤珩顺势就靠在他怀里,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相互倚靠着对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独孤珩觉得有些困倦,这才一同进了内室,换下了身上的装束,转而穿上常服,这才感觉轻松不少。
眼下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会儿,韩琦见他实在困的慌,便劝他先小睡一下,独孤珩也确实有些困乏,便也同意了,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便要睡过去。
“公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二殿下朝你索要将军的这套麒麟甲,你会给他穿吗?”眼看着独孤珩快要睡着了,韩琦却故意在这个时候凑到他耳边,轻声问着。
“怎么可能呢?他又穿不了,”独孤珩迷迷瞪瞪的,眼睛都没睁,随口便回了一句。
“那将来他若是能穿了,你会给他吗?”韩琦不死心,继续追问。
“当然不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嗯,若是真要给出去啊,给你还差不多,”独孤珩打着哈欠,眼角也有泪珠流下,可见是真的困的不行了。
“为何要给我呢?”韩琦心中一动,“是因为在公子心里,我比他更重要吗?”他轻声问着,实则心里很紧张。
“因为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啊,”近乎呢喃般的回答,韩琦却听的一清二楚,顿时心里就欢喜的不能自已,他还想再确认一下,却见独孤珩已经彻底睡着了。
“要是公子你能一直这么清楚就好了,”韩琦感叹了一声,并伸手替他拿了个薄毯盖上,又点燃了安神香,并唤来几个侍者守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便决定开启下一步行动了。
既然他的公子没办法时时刻刻彻底区分开司马裒与他的私人关系和利益纠葛,那他就只好去祸害另一个当事人,让对方不要得寸进尺了。
他以独孤珩的名义约了司马裒去看新军训练,与此同时,又派人去请刘翘和王羲之过来,当然,这其中有一个时间差,因为他要亲自导演一场好戏。
演员毫无疑问是他和司马裒,而观众自然是刘翘和王羲之,他需要他们一会儿把看到的,听到的,传播出去,至于传播给谁,这就要取决于等下的表演效果如何了。
司马裒接到了邀请,自然很高兴,因为之前独孤珩曾答应过他,要把新军的指挥权和令牌都交给他的。
当然,这事还没传出去,他也不想在真正拿到手之前弄出什么意外,所以也就瞒的很好,王籍之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忽悠自己的表弟答应了这么一件空手套白狼的事。
既然之前王籍之都不知道,那么现在司马裒就更加不会让他知道,所以他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对方,而自己则是单独去赴约。
而新军的训练营就设在会稽城郊外,因为当初招募的时候,是半天学习,半天务农的民兵性质,所以设在城外也是比较方便的。
兵营里其他的设施还在搭建中,可只有私塾是早早就弄好的,这是给新兵们读书的地方。
当初消息发布出去后,不需要怎么招工来建私塾的房子,这些新兵自发的便抢着干活,而农民田耕,也是其中一员。
之所以这么积极的报名并参与进来,是因为他知道,当兵会得到军饷,还能分到土地,能改变一时的境遇,若是遇上打仗,运气又好,说不定还能往上走。
可那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多的是把命丢在尸山血海里的,真正锦衣还乡者能有几个?
但若是识字的话,那就不一样了,这将是改变一生的机会,更何况,韩琦还以独孤珩的名义直接承诺他们学成之后,必有用处,等于说就有铁饭碗了,那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尽心呢?
田耕是这样想的,和他一样出身的庶民新兵们也是这样想的,大家每日如饥似渴的学习着识字,算数……等等实用的项目,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第142章
哪怕只做个小吏呢,那也是独孤家的小吏,不怕别人为难,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又知道独孤公子是个人美心善,为民着想的好主家,那自然更是愿意在他手下做事,为独孤家尽忠了。
时时刻刻,他们都谨记自己该感激谁给了他们机会,而在吃饭和休息的时候,他们的言谈间说的话也就更多了。
但不外乎一个中心,那就是独孤公子对他们太好了,必须要好好学习,好好操练,忠心不二,这样才能对得起公子给他们的机会,期间甚至还有人炫耀自己身上的战甲和兵器,感慨不愧是独孤家出品,就是比一般的强多了。
虽然他们以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战甲和兵器,但会稽守门的士兵们的穿戴佩剑如何,如今他们手里的这些又如何,其中的区别,光看就知道哪个好了。
这些新军三句话不离感激独孤家,至于司马裒,他虽然是会稽的主君,之前对他们也很好,但毕竟没有独孤家给的更加实在。
这可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啊,不是什么几顿饭和工钱能比拟的。
不过他们也没有忘了司马裒,老百姓总是淳朴的,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的身份,从单独的琅琊王殿下,而换成了独孤公子的徒弟,这意味着他们也感激他,但是,这些是附加在独孤珩之后的。
而众人的谈论过程,韩琦都带着司马裒一字不落的听了个遍,当然,两人是乔装打扮过的,从见到约他的人是韩琦的时候,司马裒就意识到这次情况的特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的特殊。
特殊到他几乎从进去到出来,再站到军营门口处,都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直到他看到了牵着马的韩琦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瞬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接着,他朝韩琦走去,而后者也顺势把他骑得那匹马的鞭子交给他,就这样,两人一人牵着一匹马在军营门前面对面。
“这都是你做的,阿珩他根本不知情吧。” 司马裒走到韩琦面前站定,以疑问句的口吻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是又怎么样?”韩琦也不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二殿下,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人要知足,你既然从我公子那里哄来了新军的指挥权和令牌,得了实惠,那么这名声,总归要留给我们独孤家吧。”
“你一没出钱,二没出力,眼下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了吧,当心贪多嚼不烂,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噎住了,那可怎么好啊?”
韩琦不咸不淡的说着话,煞有其事的关心道,好像真的为他着想似的,实则是在讽刺他贪心不足。
“这是我和阿珩的事,要你插什么手?!”司马裒让他这话弄得羞恼不已,但好歹也记得这是在军营门口,纵然现在没人,但他也没敢如何疾言厉色的呵斥,只压低声音反驳道。
“二殿下这话说的,让人听见了可要笑话的,我从来都是独孤家的人,那如何能不为我家公子打算呢?”
“他心善单纯,容易被人欺负,那我自然就要多看顾着些,这才对得起将军和夫人,以及两位王大人的嘱托呢。”
韩琦却不管这些,只以平常的语调响应,言语间并无什么尖酸刻薄,可却平白的带着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听的司马裒的脸色更是难看。
“……”,司马裒这会儿不仅觉得脸上挂不住,心里的怒气也快压抑不住。
“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这件事我和阿珩自有定论!”到底他还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儿,并未如何口不择言,而是撂下一句话后,便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即扬长而去。
而韩琦却也不生气,随即也上马追了上去,不过他的余光却撇过军营门口旁边的那棵大柳树,从正面看去,是见不到后面有什么的,可韩琦知道,那里,是有人的。
果不其然,在他们两个走后没多久,那棵大柳树后面,便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王羲之和刘翘。
第76章
贪心不足
司马裒被韩琦刺激,一气之下竟是直接跑回了绛雪轩,直奔内室去见独孤珩,守门的侍者想要阻拦,都被他一人给了一鞭子甩开,更是不经通报便闯进了内室。
这么大的动静,独孤珩便是睡得再怎么熟也都被惊动了,司马裒闯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半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胸口,发丝也有些凌乱,还用右手揉着眼睛,全然一副刚刚醒转,不在状态的小模样。
“阿裒?”而且独孤珩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脸上全然是无辜和疑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气势汹汹的。
而司马裒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心中的怒火,他扔下了马鞭,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直接坐到床榻边,并扑到了独孤珩怀里!
“阿珩,你以前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他也不抬头看他,就那么抱着对方,闷闷的问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答应你的,何曾不算数过?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不成?别怕,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虽然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独孤珩却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这边,真不是他昏头了,而是可怜巴巴的小狗实在太惹人疼了。
“我……”,明明有太多太多的委屈要诉,可话到了嘴边,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谁欺负我,就是我自己想不开,心里难受罢了。”他仍不抬头,只又抱紧了独孤珩,在他怀里蹭了蹭。
第143章
“心里难受,那也总该有个缘由啊,加上你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问话,难不成是我欺负了你吗?”
独孤珩见他这般,便更是笃定有事发生,既然没办法让他主动说,那他只好诱导着猜测一番了,只言语间带着调笑,并无太过严肃,也是想缓和气氛的意思。
“……”,可听了他这句,司马裒立刻就想起了刚才韩琦的话,瞬间就绷不住了。
“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你骗了我,你骗我了!你怎么能骗我的,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一直相信我的,可现在你都不怎么跟我在一起了,整日只与韩琦厮混,都不理我了,”到底他还是没把不久前在军营发生的事说出来,但也没忘了抨击韩琦。
“哎呀,原来是我们阿裒吃醋了啊,”独孤珩不知内情,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小孩心性,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便也赶紧给他顺了顺毛。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忽略了你的,说吧,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他抬手为他挽了挽耳边零碎的发丝,极为宠溺的问他,大有只要他敢说,他就敢答应的架势。
“那你把韩琦赶走,跟我住在一起,”这是司马裒当下能想到的最快的报复的法子,当然,也带着一定的赌气和任性的成分,但他也是真的想让对方这么做。
“他是我的贴身侍卫,我怎么能把他赶走呢?又在说胡话了不是?”独孤珩却还以为这是小孩的气没消,正在闹腾呢,便也不以为意。
“……”,眼看着要求没达到,司马裒扁着嘴,更是委屈极了。
“赶走是不可能赶走的,韩琦跟我一起长大,侍奉我这么多年,没他的话,我肯定各种不习惯,”独孤珩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随即话头一转。
“不过跟你住两天还是可以的,你看,是你搬过来,还是我过去你那里?”他这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了。
“……”,听到后半句,司马裒这才顺心点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自己过来更能气韩琦,于是果断选择,“我搬过来,我跟你住。”
“好,那我让韩琦替你收拾一间……”
“不,我就跟你住,跟你睡一张床,反正这里够大,也容得下我们两个不是吗?”他还挺有理由的。
“……那好吧,”独孤珩没有多想,顶多觉得他可能是突然缺乏安全感了,毕竟,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当时他也是邀请对方和自己一起睡,两个人一起反而更安心些。
“你答应了?”司马裒不妨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抬头去看他。
“嗯,”独孤珩点头肯定道。
“我就知道阿珩对我最好了,”听到这话,司马裒笑了,他再度抱住了对方,把头埋进他怀里,真切的感受着他对自己的信任和宠溺,他虽然很舒服,但心里还是不满足。
因为,‘既然你都答应给我这么多了,那为什么不全给我呢?’他贪心不足的想着,抱着怀里的人的力道也大起来,恨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也许那样,他们就能永不分离了。
但他这贪婪和疯狂的想法却在对方的一句话里彻底化为乌有。
“阿裒,你太用力了,我有点儿疼。”
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司马裒的动作快过大脑,他首先就放开了对方,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想干什么,一时之间,愧疚,羞怯,惶恐……等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几乎将他淹没。
“阿珩,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你相信我,我不是,我没有,我……”,这个时候他才像个真正做错事的少年,显得局促不安的很。
可这句道歉里,不止是为了刚才的事,更是为着近来他总是时不时冒出来的算计对方的念头。
尽管并非刻意,可他毕竟没有阻止自己这种行为,而是任由对方为他付出,所以刚才被韩琦当面戳破,这才恼羞成怒的,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发觉了吧。
但当他面对独孤珩的时候,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要遮掩,大概也是不愿对方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吧。
“没事的,没事,别怕,怎么长大了,反而还不如小时候胆子大呢?”独孤珩看出了他的种种不安和患得患失,但他并没有选择追问,而是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轻声细语的安抚他的情绪。
“阿珩,你不问问我,到底是怎么了吗?”司马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至于现在,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不重要,”独孤珩摇了摇头,但言语间却满是安慰与关切。
“……嗯”,司马裒动了动嘴唇,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眼睛酸涩的很,身上也没劲儿,他干脆又倒在了对方身上,不管不顾的窝在他怀里,就好像小兽找到了自己的窝一样,赖着不走了。
独孤珩也纵着他,甚至替他脱了外衣,他也配合的蹬掉了鞋子,钻进了被子里,还紧紧的抱着对方,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偏生独孤珩还心疼他,由着他在自己床榻上休息,还为他轻轻拍打着被子哄着他睡觉。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安静,而站在外面近乎听了全部的恶人先告状的戏码的韩琦,此时只恨自己刚才在军营的时候,嘴巴不够毒,没让司马裒这小子气昏过去!
第144章
不然也不会让这个混账跑到他公子面前颠倒是非,掩饰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好啊,玩阴的是吧,司马裒,你给我等着,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韩琦简直气坏了,目光一凌,随即暗下决心。
但现在又没办法把他从自己公子身边隔开,干脆继续自己的计划,拉拢盟友,定点打击,势必要对他形成包围姿态,这样他就插翅难逃,再也不能有什么坏心思得逞了。
定好主意,随即他就出门去了,不出意外,自然是去查看之前军营前的后手有没有按自己设想的来。
而事实也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王籍之和刘翘听了他们的谈话后,两个小家伙的脑子都想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算讨论也没结果,自然而然,便各回各家,去问自己认为能分析这个事的人。
王羲之本来想找独孤珩问的,可他回家后,听说司马裒已经直接去找对方了,顿时他就止住了脚步,思虑了一会儿后,转而回去找了自己的亲哥哥王籍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弯弯绕的事,哥哥王籍之会比他更清楚,万一真的闹出什么纠纷来,对方处理起来也熟练。
于是乎,他便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所有,一五一十描述了一遍。
而王籍之在听完自家弟弟的叙说后,也果不其然的把司马裒定位成了一个空手套白狼的高手,并再次对自己表弟对他不设防的行为表示了绝对的担忧。
眼下看来,独孤珩真的不是司马裒的对手,尤其是在利益最大化面前。
王籍之觉得,自己是时候私下跟韩琦问问怎么回事了。
毕竟,会稽新军训练营的种种花费以及权力分配他这个郡守本该过问的,可到现在他才通过自家弟弟的偷听而知道真相,那么很显然,之前是有人在故意瞒着。
有鉴于此,王籍之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来龙去脉,不能让自家吃亏,也不能让别人占便宜,不然到时候独孤珩那边真出了事,那两位叔父第一个不饶的,肯定就得是他了。
这个替罪羊,他才不当呢。
正好这会儿韩琦又找了借口过来,可不就是一拍即合吗?王籍之让王羲之先出去,自己则是跟韩琦密谈起来,可他们两个没想到的是,王羲之到底不放心司马裒和独孤珩,竟是自行去了绛雪轩了。
至于刘翘那边,他也回去把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刘靖将军,但刘靖听了之后,却严肃的提醒,让他三缄其口,若有人问起,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可见他也察觉到了司马裒和独孤珩之间微妙变化,若是只论少年情谊,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可现在牵扯到了钱财权力,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可以参与的,所以刘靖才会再三叮嘱儿子不要插手。
刘翘虽然似懂非懂,但他见父亲这般郑重,也能意识到情况不一般,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事情暂时平息,可这平静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暗流,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77章
门当户对
独孤珩哄睡了司马裒,但自己却没了睡意,他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内室,却正好撞上了来寻他的王羲之。
“兄长,二殿下,可是在此处?”王羲之与他见礼后,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有些犹豫道。
“是啊,他有点困,我便让他先在我这儿休息一下,怎么了?”独孤珩还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兄长,我有话想跟你说,”踌躇了好一会儿,王羲之到底还是开口了,“只我们两个的那种。”怕他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
“好啊,我看今日天色不错,莲池里的花想必也开了,我们去观赏一番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独孤珩自是看出他这是有私密的话要讲,便也顺势寻了个由头。
随即两人便结伴出了绛雪轩,而前往了王羲之放养越鹅的那个莲池,坐在岸边的凉亭里,暖风徐徐,阳光灿烂,直让人懒洋洋的,不愿动弹。
“现在真的只我们两个了,有什么话就讲吧,再不必顾及什么的,”独孤珩半靠在亭边,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了。
“兄长,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我都不太明白,但我思来想去,最后发现,这所有的事,其症结点,就在于家族利益和心之所向的冲突。”
“如果两者真的无法调和,那么兄长,你觉得我们该作何处置呢?”
王羲之到底念着韩琦是独孤珩的贴身侍卫,司马裒又是他的幼年玩伴,到底不忍将两人的冲突摆到明面上,惹得独孤珩伤心,那么他也就只能撇开事情,直指本质了。
“无愧于心,”独孤珩听了他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也没有具体追问,只平静的回了四个字。
“就这样就行了?”王羲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用纠结的选择,不用痛苦的站队?”
“不然呢?”独孤珩摊开手反问道。
“其实你所谓的选择和站队,大多数来自于外界的压力,所以你才会有纠结,才会有痛苦。”
“但如果你能从一开始就遵从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么无论你怎么做,我想,都可以获得宁静与平和。”他认真的与他说着。
“可这么做,将来我要是后悔了怎么办?”王羲之还是纠结。
“至少现在你不会,”而独孤珩则是给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回答。
第145章
“至于将来,”他笑了笑,“将来的事,就交给将来的我们去决定吧,而如今最重要的,是把握好现在。”他温和的提醒道。
“把握好现在?”王羲之喃喃自语着。
“兄长,我有件事想跟你讲,是关于韩琦和二殿下的,但绝对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就是有点担心,他们之间的争斗会伤到你,”最后,他实在没忍住,还是吐露了实话。
“其实刚才阿裒突然来找我,我就猜到是出了什么事,但我没有追问,因为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论是什么都一样。”
“我真的不希望因为外在的东西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但他们两个的想法,我却把握不了,也许是考虑的角度不同吧,”独孤珩也敞开心扉,与他说了真心话。
“可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了,总归不该让兄长你为难啊,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真的起了冲突,最难受的,是夹在中间的兄长吗?”王羲之为他抱不平。
“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他们两个中的谁能跟我说实话,并直言不讳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了来龙去脉,也好去调和,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独孤珩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兄长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很乐意为你去打听的。”王羲之立刻表态道。
“我知道你体贴,也明白你能做到,但我之所以在等,而不是主动去查,就是希望他们两个明白,我给予的信任是绝对的,不会因为他们对我隐瞒什么而产生动摇和怀疑。”
“羲之,也许你不太清楚,但我看得见他们两个心底的惶恐与不安,纵然不知这样的情绪来自何处,但我想,无论如何,现在他们需要的不是质疑和反驳,而是信任和安抚。”
独孤珩这是在坚持自己的原则,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王羲之听明白了,所以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表兄弟两个互相依偎着,金色的阳光透过一旁茂盛的枝叶撒在他们身上肩头,明明暗暗,错落有致,带出一种令人舒心平和的宁静。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司马裒正紧紧捂着嘴靠在树干上,眼里闪过懊悔和愧疚……种种情绪,很显然,他们刚才的话,是都听见了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他也没有冲出来坦白,也许是为了自己那为剩不多的自尊心吧,但这一刻,他也确确实实受到了安慰,他的挚友从来不曾离开过他,而现在,唯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就只剩下了一个。
‘韩琦’,司马裒默念着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对方,因为他发现,在独孤珩心里,对方和自己,似乎分量竟然是一样的,这让司马裒非常恼怒和愤恨。
而韩琦,此时对他也是抱着同样的厌恶心情,两人的争斗因独孤珩而起,可却神奇的都不想伤害对方,所以一切还隐在水下,只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暗地里的交锋更加凌厉了。
就在他们内斗的时候,殊不知此时还有极度危险的外部因素在觊觎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想要保护的人。
让我们把视线从南方移开,而转而投向北方的前秦都城长安,这里曾是晋朝的帝都,是他们汉人的骄傲,可如今,却沦陷在了草原蛮族之手。
宫殿城池依旧在,但原来的大气和奢华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性与粗犷的美。
而此时,长安城的一处王府之中,前秦的二王子苻生,也就是曾在会稽劫持了独孤珩的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胡人。
他正在厅堂宴请自己的堂弟苻坚,谢他不久前在会稽的救命之恩,苻坚自是不敢居功,也多多夸赞这是苻生自己福大命大,这才能死里逃生的。
两兄弟谈话间,就不由得提到了设局陷害苻生的大王子,苻苌。
“像他那样病恹恹的身子,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算没了我,他也坐不上王位!简直就是个废物!”苻生毫不掩饰自己对大哥的鄙视。
“堂兄,如今劫后逢生,乃是大喜,今日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来,再喝一杯,”涉及到争夺王位的事,苻坚自然是不肯轻易掺和进来,他举起杯子劝酒,轻描淡写就想把这事揭过去。
“来,喝!”苻生性子豪爽,也没想那么多,便也拿起酒杯示意,兄弟两个再度喝了起来。
“堂兄,听说大王如今有意为你聘娶一位贵女做王妃,不知你可有中意的人吗?”为了防止对方再说什么不该说的朝堂争储之事,苻坚抢先一步提起了最近的私事。
“什么贵女不贵女的,整个朝廷上下,谁家有我们家贵?”但苻生却兴趣缺缺的样子,但听到苻坚的后半句,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说起这中意的人嘛,还真有一个,”苻生便把自己在会稽劫持独孤珩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独孤珩的身份,更加不知道对方是男扮女装,现在之所以有此一言,纯粹是被对方的绝世美貌和当日那不凡的气度所折服了。
“你是不知道啊,那个汉家的小娘子,虽然看着娇娇小小的,但脾气倒冲的很,颇有我们北方女子的泼辣,她又生的那么好看。”
“你若问我长这么大中意过谁啊,那我就中意她,”苻生直言表态了。
“我记得当时她梳的发髻是未婚女郎的,又是个瞎子,想必很难嫁出去,可我让她跟我走,她却犟的很,宁死也不从,可真够烈性的,不过也真对我的胃口啊!”他竖起大拇指,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
第146章
“若不是她那两个兄弟死命的拦着,事态又紧急,我铁定会把人掳走,而不是只跟她交换了信物。”苻生这会儿颇有些遗憾呢。
“信物?什么信物?”苻坚当然不会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人家会乐意跟他这个土匪似的堂兄交换什么信物,如果有的话,八成,哦不,十成十是强买强卖来的,不过他也真的很好奇就是了,于是也就多嘴问了一句。
“诺,你看,就是这个,我拿我最心爱的匕首换的,”说着,苻生就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玉锁。
上面还穿着原来被他扯断的红绳,只是这会儿两端断掉的部分正胡乱打着结,看那手法,是苻生自己亲手做的没错了。
“这似乎是他们汉人的长命锁,不过这个材质嘛,”苻坚认出了这玉锁的款式,但却对这块玉的品种产生了疑惑。
“怎么?你认识?”苻生来了兴趣,“是了,你最爱研究这些汉人的东西了,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如果可能的话,我还真想娶那个女郎呢。”
说着话,他就起身站起,走到苻坚面前把玉锁递给了他,后者也连忙起身接了过去。
“是羊脂白玉没错啊,可这怎么可能呢?”苻坚把这玉锁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但眉头却越皱越紧了。
“什么不可能?你发现什么了?”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着急啊,连连追问着。
“堂兄有所不知,他们汉人用玉是非常讲究等级的,不同质量的玉,对应的是不同的身份,绝对不能乱戴的,否则一旦发现,这可是大罪啊。”
“而这羊脂白玉,按照他们汉人的规矩,能使用佩戴它的,唯有皇室中人啊。”
“堂兄,看来你在会稽遇到的那个女郎,恐怕身份不一般啊。”苻坚按照自己对玉锁的判断,进一步确定了其主人的不凡。
“皇室中人?身份不一般?”苻生重复了一遍。
“那你觉得我让父王替我向她提亲如何?”他冷不丁的突然蹦出来一句这个。
“啊?”苻坚大为震惊。
“你想啊,她若真是汉人的公主,那不正好配我这个前秦的王子吗?用他们汉人的话说,这就叫门当户对啊。”他竟然想到了这个,而且还觉得美滋滋的。
“可是单凭这么一块玉锁,能确定对方就是公主吗?万一是郡主什么的呢?”苻坚觉得太不靠谱了。
“那我不管,只要父王替我去提亲,点名要这玉锁的主人给我做王妃,那无论怎么样,他们也得送个公主过来,不知道她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这就是缘分啊。”苻生还搁那儿畅想美好未来呢。
“……”,而苻坚现在则是相当无语。
理智告诉他,应该提醒堂兄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呢,别东想西想的,都没用,但情感告诉他,现在最好别扫兴,不然最后他一定是操着心,还得挨顿打。
犯不上,真的犯不上,于是他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而也因为他的提醒,事情似乎走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
第78章
迫在眉睫
却说韩琦和司马裒没有一个肯跟独孤珩坦白心中所虑之事,但好歹明面上维持住了和平。
至于暗地里的交锋,有王籍之和刘翘在,也多是在独孤珩得知之前便化解掉,一时之间,竟然也算的上风平浪静。
可虽然他们谁都不说,但独孤珩何等通透,又岂会猜不出几分?
但为着两全,到底他也不曾去戳破这层窗户纸,只自己默默承受,时日久了,便有些郁结于心。
好在王羲之常常陪在他身边,与他开解,这才没有因而成疾,时间转瞬就过去了几个月,秋季消散,冬天来临,江南本是不怎么下雪的,可也不知怎么了,今年的腊月却偏偏一连下了数日。
独孤珩念着会稽的百姓们,催着司马裒和王籍之去安抚好受灾民众,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是太大了,那就不是吉兆,而是灾祸了。
加之又临近年节,他想着忙碌了一整年了,总该过几日好日子,便开了私库让韩琦给新兵营的将士们多发放着米面肉蛋等物,冬日雪灾当前,东西比钱更珍贵,这点独孤珩还是明白的。
与此同时,他还请求王籍之联络会稽的其他世家大族安抚乡邻,务必要确保这天灾安然无恙的度过,并许诺若是功成,必然会上书给当今陛下为众人请功。
这么多日子下来,到底他还是使用了王导交给他的手段,尽管不喜欢,不情愿,但为了心之所向,还是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而他这一发声,会稽的虞家首先就响应了,这一年间双方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如今难得能化干戈为玉帛,彻底消弭隔阂,还能获得名声,并上达天听,里子面子都赚到,那他家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
虞家是会稽的领头羊,他家一表态,那剩下的世家大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也纷纷捐钱捐物。
而像刘靖将军他们家这样的中小世家们,也一如既往的关照着自己的邻里,并因为投诚独孤家的缘故,还多拿了些财物出来。
就这样,几方面的共同努力下,最后竟然使得这个雪灾肆虐的年头,成了近些年来,会稽老百姓过的最顺遂,最舒心的年了。
当然,老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使得作为统治阶层的世家豪门转变了对他们这些庶民的态度,但他们知道一个事实。
第147章
那就是,是独孤公子使得他们改变的。
再加上之前在庶民中征召来的新兵们也被允许回家过年,还带回为数不少的东西后,那么淳朴的老百姓自然清楚自己该感激谁。
而这,就够了。
纵然其中有韩琦暗地里推动的缘故,但独孤珩也确实为其劳心劳力,所以最后的民心所向,自然也是他应得的。
而这份荣誉对于独孤珩来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因为他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可旁人却都替他高兴,韩琦是这样,王羲之是这样。
就连司马裒,也是这样。
他已经不在因为自己的名声是排在对方后面而心生芥蒂了,六月的那个夏日,凉亭里的那番剖白,足以让他看清独孤珩的心,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心口如一,是真真切切的为他着想,替他打算。
所以即便这些日子韩琦联合王籍之明里暗里的给他使绊子,他也全都忍下了。
但这样的表现,并没有消除隔阂,反而使得韩琦更加认定他所图不小,对他更加警惕,王籍之也受其影响,对司马裒的防备越来越深,甚至不惜到了写信去建康询问王导和王敦,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个新任琅琊王的地步了。
当然,王籍之为了自己不被责备,自然没敢把这段时间内会稽发生的事如实告知,他只含糊着说司马裒很不安分,询问自己该怎么办。
王导和王敦收到了他的信,但现在却没空理他,因为今年大朝会时,出了大事!
侵占北方的数个少数民族政权中最为强大的前秦居然在新年朝会这一天,派来了使臣拜见他们东晋的皇帝司马睿,还奉上了丰厚的礼单,并提出了一个看似对此时刚刚建国不久的东晋非常划算的要求。
那就是,前秦的君主为自己的二王子苻生,向东晋的皇帝司马睿提出了缔结两国婚盟之事,希望能迎娶一位皇室公主做他们的二王子妃,以此加强两国的关系。
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求亲,那么司马睿为了稳固新生的国家,十有八九会答应。
哪怕因此必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北方的蛮族,他也在所不惜,因为在司马睿看来,这都是为了国家,作为他的女儿,东晋的公主,就该有这种觉悟。
虽然他现在并没有适龄的未出嫁女儿,但司马睿觉得这也不要紧,大不了从宗室里找一位贵女,再册封为公主嫁过去就是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哦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前秦的使臣竟然拿出了一个盒子,声称他们的二王子想要迎娶的,正是这里面信物的主人,除此之外,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而这也就等于,对方想要指定缔结婚盟的新娘人选,对于东晋来说,前秦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他们接受不了。
但毕竟是大朝会上,皇帝司马睿到底还是压住了心里的怒气,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然后便让人送使臣下去。
因着前秦的求亲事件,整个东晋朝堂上下的官员也都议论纷纷,好在他们看出陛下不高兴,也并不敢如何公开议论,只是众人心里却也都有一个谱儿,觉得陛下十有八.九还是会答应。
毕竟,现在的国家刚刚新立没几年,一切都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他们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此时嫁一位公主去和亲,与实力强大的前秦缔结婚盟,那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
就算对方指定人选是很落他们东晋的面子,但现在为了里子,面子似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而皇帝司马睿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结束了大朝会,独自返回太极殿西堂自己休息的房间,并打开了前秦使臣送来的那个盒子,看到里面的信物的时候,瞬间他就脸色大变!
因为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他亲手给独孤珩做的生日礼物,那个玉制的长命锁!
此时此刻,什么和亲,什么婚盟,统统都被司马睿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忧和惶恐!
他把玉锁拿起来仔细查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的确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个后,当即便有无数不好的念头涌入脑海,强烈的不安让他立刻派人去把王导请来,他必须亲口问问,现在独孤珩的情况。
片刻后,王导便来到了太极殿西堂,虽然他心里有数,猜着陛下该是问他和亲的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能和自家的心肝宝贝扯上关系。
当司马睿把那个玉锁放到王导面前,并询问他独孤珩的近况时,王导也彻底懵了!
因为他确实收到了自家孩子的信,毕竟大过年的,人回不来就算了,那怎么也要问候一声的,信上明明说一切都好啊。
而且还有王籍之的,王羲之的信件左证,王导认为这不可能是假的啊。
而皇帝司马睿也拿出了二儿子司马裒给自己的信,上面也说的一切安好。
总不可能所有的孩子都在说假话,而且他们两个也不认为这些小辈胆敢欺骗自己,那么现在能确定的唯一事情就是,独孤珩如今确实没事,还好好的待在会稽呢。
可眼下前秦的求亲信物,也确实是独孤珩的生日礼物,是司马睿亲手做的,是真是假,他在清楚不过。
到底什么情况下,独孤珩挂在身上的长命锁会让人得了去,还被前秦拿来做了信物转而求娶这东西的主人呢?
对方不仅拿出了信物,还指定了新娘人选,这在司马睿和王导看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独孤珩一定和前秦的人接触过。
第148章
而这次前秦提出联姻的人选是他们的二王子,那么也就是说,与他们的心肝宝贝接触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家伙。
“这头草原狼,他竟敢来逼婚!”
“还觊觎珩儿,做梦!做他的春秋大梦!”
“别说珩儿是男子不可能嫁他,就是真的是朕的女儿,那也不嫁这样的蛮夷之辈!”
司马睿显然是气极了,口不择言之下竟是吐露了一句这个,但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了,立刻抬眼去看王导的反应,却见对方正捏着玉锁,苦大仇深的沉思,并未注意自己,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茂弘,依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话,还是真的急切的寻求解决办法,总之他立刻出言询问。
“陛下,眼下情况复杂,但无论如何,肯定不能让珩儿去和亲,但我们也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导的脑子也乱成一团,但好歹他整理的也快,当机立断道。
“你是说,写信询问?”司马睿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不,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把珩儿先召回建康再说,”王导却摇了摇头。
“可现在前秦的使臣就在这儿等着,贸然召回珩儿,是否太过冒险?”司马睿考虑到这点,便有些不赞同。
“可放任珩儿待在会稽难道就安全了吗?如果那里真的足够安全,那前秦的使臣又怎么会拿着这个来逼婚?!”王导捏着那块玉锁,眉头紧皱的反问。
“陛下,不管怎么样,只有珩儿回到建康,我们才能准确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这样,才能护住他,难道陛下舍得把他置于暴风骤雨之中担惊受怕吗?”他又继续游说。
“朕当然舍不得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司马睿就摇了摇头,“可是……”,他还有别的顾虑。
“别可是了,我的陛下啊,现在事情都火烧眉毛了,快点做决定吧,”王导连连催促道。
“……好,那朕立刻下旨,让裒儿和珩儿一起回建康,”到底担忧心爱孩子的心情占了上风,司马睿咬咬牙,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79章
李代桃僵
司马睿特地下令,使用了国家的专用文书通道,将自己的旨意快马兼程从建康发出,不过区区七八日便到了会稽。
这比独孤珩他们来会稽所用的时间少了一半还多,又是在新年休沐期间传下的旨意,可见情况不一般。
司马裒是会稽的亲王主君,这圣旨自然先到了他手中,而这段时间他一直与独孤珩同住,自然而然,对方也就得知了此事。
外面白雪皑皑,房间里却温暖如春,司马裒和独孤珩只着单衣于室内相对而坐也不觉冷厉,只是对于陛下传来的这道旨意,两人却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珩,你说父皇这么着急召我们回宫,到底所为何事啊?”司马裒看着里面简洁的写着要他们立刻返回建康,但却并无理由的圣旨内容,一时疑惑的很。
“我也不知道啊,”独孤珩也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韩琦便进来通报,言说王籍之和王羲之兄弟来了,独孤珩忙让他们进来,却见他们手上正拿着书信,正是王导写的。
而双方一核对,其中的内容竟是差不多,都是要他们立刻返回建康,但却没有写原因。
不过信里倒有对王羲之的安排,他可以继续待在会稽历练,但是司马裒和独孤珩必须立刻回京。
众人看这架势,就算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也大概能猜到应该是出大事了,不然当今陛下和他们的长辈不会这么急切且一致的要求他们回去。
独孤珩这会儿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自己在会稽做的一些改变惹到他们了,这让他有点担心,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跟随他的那些人,刘靖父子,新军们,甚至于老百姓们。
但现在事到临头,他也不得不遵从命令,好在陛下和他舅舅都准许王羲之留下,他也就嘱咐对方继续他之前推行的一些政策。
独孤珩相信,即便有些地方王籍之会不太赞同,但为着王羲之,他到底会想法子周全,总归不会功亏一篑。
至于刘靖父子的去留问题,独孤珩也单独与之谈过了,刘靖的态度很坚决,他想留在会稽,巩固他们刚刚起步,有些起色的事业,也为独孤珩尽忠。
而自己的儿子刘翘,他则是希望对方能够追随独孤珩一同前往建康,这样也算是个两全之策。
而独孤珩也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的很,便也答应下来,随即众人开始收拾东西赶回建康,彼时独孤珩和韩琦共乘一辆马车,而刘翘则被是指派到了司马裒身边。
毕竟,如今会稽新军的指挥权在司马裒手里,他也合该与刘翘多亲近亲近,正好也分开司马裒与韩琦。
近来两人的眉眼官司实在是打的厉害,便是独孤珩也看出了几分,想着调和,却偏偏两个都是犟种,哪个也不肯先低头,他没法子,也只能是出此下策,让他们先分开。
启程前,独孤珩为着两人的事,便有些担忧,启程后,又为了赶紧回到建康,众人是日夜兼程,再加上天气不好,一来二去,独孤珩便病倒了。
但这样反而更加不能停下赶路,因为建康才有更好的医者。
他没事时,司马裒和韩琦是谁也不让谁,如今他一病,两人倒是都顾不上跟对方较劲,只一门心思的盼着他好起来了,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暂时和解吧。
第149章
因着独孤珩的病情不容拖延,所以众人更快的回到了建康,王导和王敦亲自来接的,本想着询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岂料先迎来的是生病的自家宝贝。
这下子两人哪儿还管什么问询事情啊,自然是赶忙召医者先来给独孤珩治病,忙碌了一天一夜,又喝了安神的汤药,这才能好好睡一觉。
看着独孤珩呼吸平和,睡得安稳,王导和王敦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王敦还是不放心,想要彻夜守着。
王导本也是如此想着,可看到一旁的韩琦,又思及不久前秦来求亲的事,他到底决定先询问一番,便将韩琦带到了自己书房,要他一五一十的把会稽发生了何事告诉自己。
韩琦本来还想瞒着,可当王导直接说出了前秦拿着独孤珩的玉锁来求亲的时候,他就知道不能再有任何隐藏了。
至少他们之前在会稽遇到前秦二王子的事,不能再瞒着了,否则眼下棘手的状况,是没法解决的,于是他如实告知了王导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宫里的皇帝司马睿,也在第一时间召见了自己的儿子司马裒,要他把具体情况说一遍,而司马裒和韩琦一样,也是一开始想着隐瞒,又在知道前秦求亲的事后,知道不能再拖,所以选择了说实话。
而得知真相的长辈们也是又急又气,为了逃避端午节宴会而穿着女装去民间出游,结果半路被前秦潜入的探子劫持。
这也就算了,岂料居然还被劫匪看上,抢走了玉锁不说,还被强行塞了一把匕首做信物,这才导致了现在前秦求亲的事,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奇葩经历啊。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不解决也不行啊。
王导让韩琦回去,把王敦换回来,王敦本来守在独孤珩身边的,可听到王导有要事寻自己,还是有关独孤珩的,便也只能先让韩琦替他守着,自己则是回到了书房。
暮霭沉沉,夜色如墨,但琅琊王氏府邸的书房里,却灯火通明着,听着王导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王敦自然当下就炸了!
“强盗!土匪!谁给他的胆子劫持我们家的孩子?!”
“真以为占了北方,我们汉人就毫无还手之力,任他宰割了吗?!”
“他潜入我大晋领土在前,抢走珩儿的玉锁在后,现下竟还有脸来求亲?!”
“我看他是疯了吧!”
“这个狼崽子,来日在战场上,千万别让我遇到,否则必定手刃对方,剁成肉酱,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王敦简直怒火中烧,气不过的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恨恨劈裂了一张案台!
“兄长!你冷静点!现在不是说什么开战不开战的时候!”
“倘若真的要打,恐怕我们还赢不了呢,还是想想怎么能和平解决这事吧,否则一旦前秦求亲的真相传出去,那事情可就难办了啊,”王导提高声音阻止,并快速点明眼下的局势要害。
“那你说怎么办?和平解决,哼,说的容易!怎么解决?难道我们真要答应这狼崽子的求亲不成?”王敦愤愤的把剑扔到了地上。
“把我们的至亲骨肉往狼嘴里填,以换取一时的和平吗?我不答应!绝不答应!你想都别想!”他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是陛下亲临,也休想让我改口!”
“兄长,你昏头了不成?珩儿是男子,便真是要和亲,也不可能送他过去啊,”王导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那你什么意思?”王敦的火气稍微降了降,但还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为今之计,也只能用李代桃僵之法了,”王导定了定神。
“可韩琦不是说,那个前秦二王子见过珩儿女装的样子吗?如若他发现我们送过去的人不是珩儿,那不一样还是得翻脸吗?”王敦皱着眉头质疑。
“翻脸?他凭什么啊,我们难道没有嫁公主给他吗?至于说他见过的公主不是这样,”王导冷笑一声。
“他哪儿见过?什么时候见过?怎么见的?他怎么到的会稽?又怎么接触到珩儿的?这其中种种,他说得清吗?他又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吗?”几个反问,正中红心。
“等到木已成舟,瓜熟蒂落,就算前秦再怎么不要脸面,也没得用这个由头跟我们开战的,”王导将局势把握的很准。
“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万无一失的,可这和亲的公主,李代桃僵的人选,哪儿找去啊。”王敦刚想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自然是要让陛下去找了,”王导咬了咬牙,“如我所料不错,前秦的那个狼崽子之所以认定珩儿是皇室公主,问题就出在那块长命锁上了。”
“羊脂白玉,这是我们汉人皇室才能用的玉饰啊。”不用去核实,王导就几乎把事情原委猜到了大概。
“那当初陛下干什么非要用这样的玉来做长命锁啊,你既然知道,又怎么让珩儿戴上了呢?”王敦这会儿开始翻旧账怨他了。
“陛下素来宠爱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陛下送珩儿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不符合礼制要求。”
“可他执意如此,又说是长辈给晚辈礼物,算不得什么,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只有接受了啊,不然还能驳了陛下的好意吗?”王导也觉得冤枉。
“既然这事起因是陛下,那他就该负责,左右这和亲的事,也是为了他们司马家的江山,现在出一个公主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说,那王敦也就更加没有任何愧疚了。
第150章
“可问题是,陛下好像没有可以出嫁的女儿了吧,”他担心的是这个。
“怕什么?没有女儿,还没有侄女吗?总归他们司马家得把这事摆平!”王导抬了抬下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这次陛下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王敦也发了狠。
“……”,纵然兄长话中有威逼之意,但王导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实在是这次触碰到他们的逆鳞了。
而皇帝司马睿从司马裒那儿知道来龙去脉后,此时他的想法,居然和王导王敦出奇的相似,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的江山,还是因为立场和他们相同。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双方到底就此事达成了一致,但独孤珩,却全然蒙在鼓里,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想保护他,亦有不怀好意者得了消息,准备加以利用。
第80章
无法接受
却说皇帝司马睿和王导他们达成一致,统一决定来个李代桃僵,把前秦求亲的事糊弄过去,本来这事瞒得很好,然而到底还是让太子司马绍发现了端倪。
其原因,自然还是那块羊脂白玉雕刻的长命锁。
那日太子司马绍照例来太极殿给皇帝司马睿请安,但对方当时正在处理事情,守门的侍者也只能先请太子进了厅堂,毕竟,这会儿寒冬腊月的,让人在门外等着,也着实不妥。
没错,宫里人都知道,陛下待太子不甚亲近,但毕竟是父子,怎么也比他们这些下人亲,故而明面上谁也不敢怠慢。
也正是这一次的请安,太子司马绍瞥见了皇帝案台上摆放在小盒中的那个长命锁,更巧的是,他认出来这东西是独孤珩的了。
或许别的他还可能认错,但唯独独孤珩的东西,他认得清楚的很,而这也都要怪皇帝司马睿偏心,从小到大,不管什么好东西,司马睿都紧着独孤珩先挑,就好像那才是他的亲儿子,自己反而是抱养的一般。
小时候不懂事时,司马绍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也曾真心想跟独孤珩做朋友,可他们到底性格不合,理念不同,没能走在一起,长大后,更是渐行渐远。
但唯一不变的,就是司马睿的偏心,这也让司马绍的性格越发的偏执。
尤其是在对待独孤珩的问题上,他几乎是魔怔了似的,疯狂的搜集着对方的一切消息和喜好,明里暗里的打听,有意无意的模仿。
但无论他怎么做,也从没从自己父皇那儿得到过同样的温柔。
久而久之,这也就转变成了愤恨,他不敢怨自己的父皇,便把矛头对准了独孤珩。
尤其是一年前的雨夜被掳之事后,他备受病痛和朝堂的压力煎熬。
刚开始他还想不清楚,直到独孤珩随自己的二弟司马裒去了会稽后,他的病就不在犯了,那时他就隐隐意识到,这一切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而在宫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而且还能做成的人,除了他的父皇司马睿,几乎不做他想。
这一刻,他变得更加偏执且嫉恨独孤珩,但他并不敢真的做什么,而且之前独孤珩人也不在建康,他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对方回来了,而且还牵扯进了两国缔结婚盟的纠纷中,司马绍觉得,该是报复的时候了。
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这次他谨慎多了,并没有自己亲自去找独孤珩。
而是趁着司马裒陪着独孤珩入宫的时候,让人引走了司马裒,又派几个宫女去独孤珩的必经之路上嚼舌头,让他知道最近前秦求婚的事和他有关,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万事不管,坐等好戏上演了。
因为司马绍笃定,以独孤珩自诩为君子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的,即便这是为了他。
而事情也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独孤珩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点后,几乎想都没想,就要出宫去寻王导和王敦,就连去给他取衣服的韩琦都没等。
可刚跑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这次和亲最后真正做决定的人,其实是陛下,而且找到对方也更快的时候,于是他立刻转身朝着太极殿跑去,因为着急,路上甚至摔了一跤,但他顾不上自己,依旧跌跌撞撞的要去找陛下。
彼时,皇帝司马睿已经在书写和亲的圣旨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独孤珩根本等不及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许多侍者围着,但又不敢真的上手拦他,怕伤着他。
这也就导致,独孤珩一路闯进了太极殿西堂,司马睿见到他来了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并第一时间屏退了所有的侍者,他看起来很是严肃。
而此时的独孤珩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莽撞和无礼了,但他顾不上别的,只一心想要救救那个替自己和亲的女郎,于是当即跪下。
“陛下,求陛下开恩,这次前秦会来求亲,其原因尽皆在我,既然如此,那这后果也该由我来承担,希望您不要牺牲无辜之人!”
独孤珩快速且急切的表达着内心最真切的愿望,并俯下身子,深深行礼,期盼对方能答应他。
“这是打哪儿过来啊,瞧你身上这一层雪的,额头还有汗,是跑过来的吧,一冷一热的,也不怕生病啊。”
但司马睿却根本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反而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又抬手替他抚去肩头发梢的雪花,并絮絮叨叨的关心他。
第151章
“我没事的,陛下,陛下,我求求您了,不要答应前秦的要求,那个前秦二王子就是个如狼似虎的蛮子,不能答应的,真的不能答应的,”独孤珩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同时连连摇头。
“我们不提这个了,还是你的身子要紧,让朕想想,应该先换一身衣服,”司马睿依旧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吩咐人去取新的衣裳过来,并推着他往内室走。
“不用了,真的不用,陛下,您……”,独孤珩着急,也抗拒,结果就是这一瞥,就看到了案台上已经写好的圣旨,一旁还放着装自己玉锁的小盒子,当下他便愣在当场。
“珩儿?”见他一直望着案台,司马睿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把圣旨和玉锁收起来,顿觉不妙。
但独孤珩却仿佛魔怔了一样,挣脱了他的手,径直走向了案台,双手并用拿起了圣旨,越看越心惊,身子都不由得发颤。
“陛下,您知道,您早就知道前秦是因为我才会来求亲的是不是?舅舅他们也都知道,对不对?”
“可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就擅自决定要让别人替我承担后果?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独孤珩难以接受,他固执的望着司马睿,誓要一个答案不可。
“这里面的写着的女郎,即便不是陛下的女儿,也是陛下的侄女啊,是您的骨肉至亲,作为长辈,您怎么可以让对方承受这种不该承受的责任呢?”他握紧手里的圣旨,几乎是声泪俱下的控诉,眼里也写满了不赞同。
“更何况前秦是逼婚啊,根本没有缔结婚盟的诚意,”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公主着红裳,将军剑何往?’这是耻辱,耻辱啊,陛下,您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不能回绝呢?”他一连数问。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们现在打不起啊,一场和亲就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牺牲那么多将士呢?这个道理,朕觉得,你不会看不清楚啊。”司马睿也叹了一口气。
“可这是我的错啊,就算真的要和亲,也该由我承担后果,凭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替我去?”这才是独孤珩根本接受不了的原因。
“因为你是男子,”司马睿给出了一个不可辩驳的理由,“从来和亲的公主,就没有男子。”
“……我可以亲自去一趟前秦,与之分说清楚,尽最大的努力,解决两国的邦交问题,”独孤珩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一片,思虑再三后,他艰难道。
“珩儿,你觉得可能吗?”司马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平静的反问。
“……”,独孤珩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应该试试,我愿意为我做错的事承担后果,”这是他的担当。
“你没错,谁都没错,此事只能说是阴差阳错,这都是命,怪不了旁人的。”但司马睿却不允许他把男儿的担当用在这种地方,于是开始劝慰。
“而且依朕看,这桩婚事也未尝不好,朕选的这个女郎,只是个旁系宗室的庶出女儿,将来即便要找夫婿,也不过在朝中指个中等人家,蹉跎度日罢了。”
“可若是她去和亲,那么朕便会加封她为公主,嫁过去了,也是前秦的二王子妃,又因涉及两国邦交,将来更是会青史留名,既体面尊贵,又得名得利,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更何况她的父兄也极为愿意,朕并没有强迫于她,而是成人之美啊。”这分明就是诡辩,可偏偏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点。
而说起诡辩,也确实没人比得过皇帝司马睿,无论多么无耻的行为,他都能说的冠冕堂皇,过去在各种交谈中也是无往不利。
对方要么被他说服,要么被他的身份压服,总之,他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一次,他觉得也是胜券在握,然而,独孤珩并不买账。
“可您说的都是旁人的意愿,可曾问过这女郎自己的想法吗?还有我,您问过我愿不愿意让人替我承担后果了吗?”他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
“珩儿,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我们总要试着接受……”,司马睿定了定神,试图继续游说。
“可我不愿接受!”独孤珩提高声音打断了他。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一头牛羊,您想赏谁就赏谁,我也一样,与其让人代我受过,我情愿自己承担任何后果!”
“陛下,您到底明不明白啊!”
他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了,几乎是双眼含泪,声声泣血。
“……朕明白,可珩儿啊,你又明不明白,这是国事,不是家事,朕不能事事顺着你,由着你,两国邦交,不容有失啊。”
“而且朕已经让人通知了前秦的使臣,答应和亲的事了,如今便是要改口,也是不能了。”
司马睿见他这个样子,也是心疼的什么似的,但到底他也没改口,而是告诉他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您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啊?”听他这话,独孤珩彻底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沾湿了衣襟。
他接受不了,根本接受不了,抬脚就要走,可这时候又看到了手里握着的玉锁和圣旨,一气之下,他将两件东西都重重摔在了地上,随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太极殿。
圣旨也就罢了,到底是软的,但那块羊脂白玉做的玉锁,可不禁摔啊,刚才独孤珩又是愤恨之中,全力扔到地上的,那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碎成了一片一片的,不成样子了。
第152章
当着皇帝的面大吵大闹,而且还摔东西,这样的行为绝对足以构成大不敬了,但司马睿现在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蹲下身子,自己一点一点把摔碎的玉锁捡起来,手里捧着这些碎片,心里想着跑走的独孤珩,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无奈。
这孩子让王导他们教的至纯至善,为人为子,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受不了任何一点阴暗的手段,何况是因他而伤到了别人。
刚才他得知真相后,前来质问自己的样子,司马睿早就有所预料了,所以现在也并不惊讶。
只是独孤珩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谁让他知道的,这倒是很值得商榷。
所以司马睿在吩咐人去把摔坏的玉锁修好之后,立刻就唤出了暗卫去探查此事。
太子司马绍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在这宫里,就没有司马睿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不过片刻的功夫,事情的真相就无所遁形。
而太子也再次踢到了他父皇的铁板。
第81章
不破不立
独孤珩想要直接出宫,而韩琦也终于在半路上找到了他,自己公子情绪非常不稳,这让韩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话的把他带回了乌衣巷。
独孤珩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去找了王导,也成功在书房里见到了对方。
“舅舅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他难得这么情绪失控的质问自己的长辈。
“韩琦,你先退下,”而他一开口,王导也就猜到了什么,思虑一瞬后,给了韩琦一个眼神。
“是,”韩琦担忧的看了一眼独孤珩,但还是识趣的行礼,并转身离开了。
此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王导和独孤珩。
“如果你说的是前秦求亲的事的话,那我确实知道,”独孤珩本以为对方会像皇帝司马睿一样,先敷衍他,瞒不住了再说实话,岂料王导却是当下就点头承认了。
“舅舅?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的说你知道?你骗了我,你……”,独孤珩难以接受。
“我没有骗你,顶多是没主动告诉你罢了,”王导不等他说完就开口纠正道。
“陛下要一位女郎替我去和亲,替我去弥补犯下的错误,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阻止?亦或者,你也可以告诉我,让我去阻止啊,你为什么不说呢?”独孤珩眉头紧皱。
“你要我说什么呢?说让你去和亲,还是不让那个女郎去和亲?你觉得这可能吗?”王导没回答,只抛出了三个反问。
“就算,就算最后不可能,但至少你该告诉我,让我去争取啊,怎么还能顺水推舟,帮陛下一起瞒着我呢?”
“舅舅,让一个弱女子代我受过,嫁给北国的虎狼之辈,你于心何忍?我又良心何安啊!”独孤珩右手握拳,重重锤在自己身上,神情痛苦不已。
“于心不忍,良心不安,这样的感觉,你以为我就没经过吗?”
“当年你母亲刚嫁给你父亲没多久,国家就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你父亲只好披甲上阵,御敌于国门之外,可他却死在了战场上。”
“那时你母亲才刚刚怀上你不久,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们独孤家的兵权,算计你的母亲,我的姐姐,你知道吗?!”
“家事已然如此艰难,偏偏国家又在动荡之中,北方的大好河山啊,就这么丢在了那些蛮夷手里,至于我们,说的好听,叫衣冠南渡,可当年谁不知道,那跟仓狂逃窜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
“我们是没有一点血性,不想夺回北方吗?不是!当然不是!”
“我们有热血,有抱负,可我们不能打啊,因为局势不允许,所以我们必须忍辱负重,以待来日。”
“可南方的世家大族又怎么会愿意接纳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呢?再加上当时陛下又只是一介闲散宗室,可谓是举步维艰啊。”
“那是什么局面啊,现在想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王导提到此处,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后来呢?该怎么办啊?”独孤珩的思路被他带着走了,情不自禁的就问道。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展示实力,恩威并施,稳住局面,扎下根来,慢慢的融入这里,这才有了我们家现在的光景啊。”
“珩儿啊,我们受的这些苦,遭的这些罪,都是为了让你快快乐乐的成长啊,看着你一点点的长大,我和兄长那是无论受多少委屈,也都心甘情愿的。”
“为了你,我们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你知道吗?这是我们当年在你母亲墓前发下的誓言,绝不让任何人伤你害你,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为了一个外人,来责难爱你,宠你的亲人吗?”王导先是诉说自己的不易,随即就开始大打感情牌,试图说服对方。
“可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啊,怎么可以牺牲无辜的人呢?”独孤珩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我心里痛,我难受,我受不了,舅舅,你知道吗?”他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声泪俱下的控诉着。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啊,可做人就是这么难啊,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违背良心,以保全大局啊。”王导走上前去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并继续游说劝慰着。
“珩儿,你现在痛苦是肯定的,但等你做的多了,见得多了,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你人生路上,成长起来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
第153章
“每一次的痛苦抉择,都是在杀死心中那个怯懦善良的自己的过程,可同样的,你也将获得新生,迎来一个更强大的自己,你会因此更加坚韧,更加果断,会更有能力守住想保护的人。”
“珩儿,我不指望你能立刻就能接受我说的这些,但是我求你,别为了外人伤害自己,也让我们伤心,好吗?”王导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引诱他答应。
“……可是,可是舅舅,那个外人,是因为我才被牵连进来的啊,”独孤珩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是啊,因为你,她才被牵连至此,要出嫁和亲,可你想想看,如若此事彻底揭开,前秦那边得知真相,闹将起来,引发战乱,那届时受牵连的,可就不是一个女郎,而是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了,你忍心吗?”
王导没有再说什么安慰之语,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算数题,让他直观的面对未来可能会产生的得失结果。
而在这样的假设下,独孤珩真的没办法再说他要选择另一条路,因为不需要多么聪明就能知道,这两条路,哪个能救更多的人。
“可那个前秦二王子见过我,如若成亲之夜,他发现新娘不是我,那,那……”,但独孤珩还是心疼那个替他出嫁的女郎。
“珩儿,那这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了,”王导说不出什么话来圆了,因为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结果,那个和亲的女郎,这次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手上还有那个前秦二王子硬塞给我的匕首,可以给她防身吗?就当是给她一个保命符?”独孤珩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王导。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那个前秦二王子看到自己的匕首,但新娘却并不是你的时候,他会意识到,我们是主动欺骗他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就算我不给这件信物,他见了人,不也一样会意识到我们是骗他的吗?”独孤珩不明白。
“但他没有证据啊,”王导一针见血,掐住了重点,“可你若是把信物还回去,那我们可就被动了。”他提醒他。
“……”,独孤珩无言以对。
“珩儿,既然事情已经做了,何妨做的更稳妥些呢?这都是为了大局啊,”王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接点在了独孤珩的要害之处,这也让他无法再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可王导也知道,这孩子最后不会听自己的,而事实也果然如此,独孤珩到底找了时间,让韩琦偷偷带他去见了那个和亲的女郎,并假借贺礼为由,将那把前秦二王子的匕首送了对方,并嘱咐她一定要带在身边,以做防身之用。
他本以为这次就算改变不了结果,也总算能救对方性命,心里不禁好受不少,可岂料他才一回到家,就看王导正在院里等着他,身旁还有好些精锐护卫在。
“舅舅?”独孤珩的右眼皮跳了跳。
“来人,把韩琦拿下!”王导没理他,直接一抬手,命令道。
话音未落时,那些护卫便冲了过来,一部分按住了韩琦,让他跪下,而另一部分则是拦住了独孤珩,让他不能营救对方。
“舅舅,你这是干什么?”独孤珩急了。
“珩儿,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谨慎行事,但你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这将会给你的安全乃至我们家的未来都埋下隐患。”
“而韩琦作为你的贴身护卫,不仅未能及时阻止,还主动替你遮掩隐瞒,自然是罪加一等,必须要受罚。”
“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下令杖责三十,小惩大诫!”王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
“可是舅舅……”
“你若是再替他求情,那就杖责翻倍!”看出他的意图,王导却根本不听,直接截断了他的退路。
话到此处,独孤珩自然也听出了王导的坚决,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提求情的事,只看着韩琦,眼里满是愧疚与心疼。
韩琦则是微微摇了摇头,安抚他自己没事,转而就平静的接受了惩罚,王导这次没让独孤珩回避,就让他看着韩琦受刑。
“珩儿,今日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让你明白,有些事,你确实可以任性妄为,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因为你身后有我们这些亲人护着。”
“但是同样的,也总要有人为你的莽撞行为付出代价,而你,保护不了他们,还要让他们为你承担后果。”
“你若是记不住这点,那么今日韩琦会因你挨上三十杖刑罚,来日,就会因你丢掉性命,或许是我下令,亦或者是敌人动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肯定的。”
“……”,这一刻,独孤珩的心神都被震动,他茫然的站在原地,似乎不知何去何从。
王导见状,心里止不住的心疼,但他破天荒的没有去安慰,而是决定狠心看着,因为不如此的话,这孩子恐怕不会真正长大的。
第82章
暗流涌动
王导强压着独孤珩,让他看着韩琦受刑,有王导亲自下令,那些侍卫们再没有说敢放水留手的,也因此,这三十杖下去,韩琦后背的衣裳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偏他不忍独孤珩担心,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生生扛了下来。
杖刑结束,王导也不多留,带着人就离开了,获得自由的独孤珩立刻就扑到了韩琦身边,并高声喊着叫医师过来,等到一溜十三招的救治过后,这才好歹稳住了情况。
第154章
彼时日头已然偏西,但好歹还算有余晖,独孤珩还能看见,他执意在床榻上守着韩琦,还想掀开对方新换的的里衣,看看他的伤口。
实在是刚才的医师拦着不让他见,说是太过血腥,怕惊吓着他,眼下好容易打发走了他们,独孤珩又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对方到底伤的如何了呢?
“我看看,韩琦你放手,快让我看看伤的怎么样了?”独孤珩伸手去解他的里衣带子,试图查看一下他身上的伤。
“公子,我没事,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没什么好看的,再说我伤的也实在不是地方,仔细脏了公子的眼睛,还是别看了。”
他关心自己,韩琦本该欣喜不已的,但他也实在怕惊着他,便用手拽着衣襟,死活不肯答应。
“什么脏不脏的,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又不是外人,让我看看怎么了?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然而独孤珩也锲而不舍的去拽他的衣服,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唯有亲眼看看方能安心。
“公子,不行啊,真的不行,公子……”,韩琦拗不过他,最后到底也只能放了手,独孤珩也顺利将他身上的单衣拽下了大半。
却见他背上至后腰乃至更往下没入衣服中的部分,几乎都缠上了白色的纱布,虽说上过药,也止了一次血了,可偏偏现在却仍有红色液体慢慢渗出,可见是真的伤的不轻。
“……他们下手也太狠了,”独孤珩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他背上的伤口,“韩琦,你还疼吗?”
“不疼了,有公子这般惦记着我,便是再疼,也感觉不到的,”韩琦故作轻松道。
“你又在哄我了,这么多血,那么多下,怎么可能不疼呢?”独孤珩眉头紧皱,眼睛也酸涩的很。
“真的不疼,公子你放心吧,这不算什么的,”韩琦安慰他,但说的也是实话,因为这样的刑罚比起当年他做暗卫时接受的训练,实在不值一提。
“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你了,”独孤珩自责的很。
“没有,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韩琦趴在床上,因为背后有伤,也不好翻身,但他仍是侧头去看对方。
“刚才我都打算认错了,可舅舅竟还不肯放过你,执意要你受刑,真是太过分了,”独孤珩这会儿看着他的惨状,难免有些怨怼。
“但我却不这么想,今天王导大人如此下令,明着是罚我,实则是想让公子你看清一些事情,他是好意,你不该怨他的,”韩琦却有别的见解。
“我何尝不知舅舅的初衷是好的,可他的手段,也未免太残忍了些,”独孤珩也许能理解王导,但却不太能接受这种方式。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起居坐卧都在一处,虽名为主仆,实则与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平日里对舅舅也是恭顺服从,未曾有过忤逆之举,怎的今日他就不肯网开一面呢?”他还是不赞同对方的行事风格。
“公是公,私是私,两者岂可混为一谈?也许王导大人就是想让公子看清自己的立场,以免将来酿成什么大错,以至伤及自身,他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啊,”韩琦听到这儿,心中一动,一语双关道。
“公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在会稽实行的那些政策,都是不合时宜的啊,”到底他没忍住,又开始了劝诫,“倘若王导大人知道了,那……”
“他不会知道的,再者,我并没有觉得不合时宜,”本来有所软化的独孤珩听到他又提这事,瞬间便强硬起来,依旧拒不让步。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便是将来舅舅知道了,我也不会改的,看他能拿我怎么样?”他的倔脾气一上来,那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公子确实不会怎么样,那如果王导大人继续拿我开刀,亦或者降罪于刘翘,乃至牵连刘靖将军,甚至于表公子他们呢?”
“届时,公子还能像现在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并绝不跟大人认错吗?”韩琦不劝了,反而抛出了几个可能。
“……”,听到这话,独孤珩的脸色变来变去,十分难看,很显然,这个假设直接把他推到了死胡同。
“韩琦,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做的这一切努力,都是错的吗?”他不死心,也不愿相信自己依照信念和良心而行的政策有问题。
但现在他确实有所动摇,迫切需要一个支持他的人,而如今守在他身边的,也不过只有一个韩琦罢了,那么自然而然,他也就向他发出了疑问。
“公子,我只是说不合时宜,并未讲你是错的,”而韩琦也耐着性子安抚了他。
“怎么说?”独孤珩看着他。
“立场,公子,你要注意你的立场,你为谁说话,为谁谋福祉,皆要看你代表的是哪个阶层的利益,至于其他的,你可以选择。”韩琦斟酌着教他怎么做。
“什么选择?”独孤珩不理解。
“就是,你可以做一些事,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好人,但也许你不必真的是个好人,公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韩琦努力跟他讲解。
“你是叫我做个伪君子?”独孤珩皱了皱眉。
“不是的,”韩琦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诶呀,这么说吧。”
“公子,你不喜欢和会稽的那些世家大族周旋是不是?可你前段时间救济雪灾的时候,还是想方设法与他们接触,让他们出力了,然后顺利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举了一个具体的例子。
第155章
“就是你的心思不必摆在明面上,我们使用的手段也不用在意高尚还是卑鄙,只要最后的结果,符合我们的预想,那不就行了吗?”韩琦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讲给他听。
“但那是为了百姓,不可与你之前的言语相提并论,”独孤珩还是不赞同,“牺牲我一个而保全更多,与牺牲大家,只为维护自己利益,这是截然不同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人做事,不能没有底线的。”他摇摇头,正色道。
“可公子你要知道,我们的对手以及敌人,可并不都像你这样秉承君子品格,如若与小人交锋,那么孰胜孰败,想必公子心中有数吧,”韩琦提醒他。
“我还是那句话,也许最后公子你不会怎么样,但你亲近的人,只怕你保不住,也护不了,即便如此,公子仍要坚持吗?”且一出言就直接戳到了独孤珩的心底最软处。
“……”,而独孤珩面对这种局面,现在他也确实无计可施,是真的进退两难,左右为难,总之,年轻的他,如今找不出两全之策。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他脑子里一团乱,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衣服给他穿好,又给盖上被子,防止着凉。
韩琦见状,也不在逼他,而是邀他一起上来,睡在自己身旁,并一遍又一遍拍打着被子,还轻轻哼着歌,安抚着他。
而独孤珩,也在这样熟悉的安慰中渐渐睡去,暂时忘记本来是该他照顾韩琦的了。
可韩琦并不在意这个,而是依旧如故的守着自己的公子,看他睡得不安稳,心里想的也全是他,再没有自己的,哪怕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痛,但他也不在乎,就这么守着独孤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王导和韩琦都试图让独孤珩成长起来,而另一头,宫里的皇帝司马睿也没有闲着,这两天他谎称自己病了,并要求众皇子侍疾。
太子司马绍自然首当其冲,于公于私,他都该彻夜守护着自己的君主和父皇,这样才算的上是合格的储君和儿子。
但是这父子两个因为之前的种种早就生了嫌隙,再加上才出了独孤珩的事,转头皇帝司马睿就开始变着法的折腾自己。
那么太子司马绍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父皇是真的病了,他只能想到对方这是为了独孤珩故意折辱自己,所以在侍疾期间,他也是带着火气的。
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可不就更加戳了皇帝的肺管子了吗?
司马睿不觉得自己不对,他只认为太子这个儿子天生就跟他不亲,做的都是蠢事,再加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谋算自己在乎的孩子,那么对这个儿子的恶感,自然是与日俱增,也不愿意如何看见他了。
于是乎,在太子又一次为他侍疾的时候,司马睿故意寻了理由发落了对方,直接让他回宫自省,且不必过来伺候了,虽然这明面上只是禁足,但传达出来的讯号那可就耐人寻味多了。
尤其是,他发落了太子之后,又频频召见二皇子司马裒,那么外界会怎么看这件事,又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可想而知。
总之一句话,朝堂里的暗流涌动,更加频繁了。
第83章
坚定信念
东晋和前秦联姻的事,到底还是顺利进行,司马家的那位宗室女被封为公主出嫁那天,坐在花轿里,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正是独孤珩送她的那一把。
这女郎尽管不知缘由,为何独孤公子会送自己这个,但她依旧很珍惜,并默默把对方的话记在心里。
只因在这场政治联姻中,独孤珩是唯一的一个,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的人,而非拿去交易的物品。
这样的尊重,对于她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哪怕她隐约猜到什么,但也竭尽全力想要留住这点生命中的温暖,并指望着靠它来度过北国那更寒冷的日子。
也是在她出嫁的这一天,独孤珩带着韩琦去祭拜了自己的母亲,白雪皑皑间,他跪在墓前,摆放上红梅与糕点,并焚烧着纸钱。
韩琦几度想要扶他起来,怕他受寒,但都被他无声的拒绝了,一直到带来的纸钱燃尽,他才起身站起。
“今日公主出嫁了,是吗?”望着母亲的墓碑待了一会儿后,他转头去看韩琦。
“嗯,”韩琦点了点头,“现下车队应该已经都出了建康,往北方的长安去了。”
“长安,”独孤珩望向北方。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昔年我们大晋的帝都,如今,却也沦陷在蛮夷之手,甚至于现在,还要答应威逼的和亲,哼,真是够了。”仿佛是自嘲,又似乎在讥讽,更多的带着一种唏嘘与无奈。
“公子,你没事吧,”韩琦有些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我能有什么事?”独孤珩笑了笑。
“可你看起来,很忧愁的样子,”韩琦斟酌道。
“这只是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罢了,”独孤珩正色道。
“韩琦,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比我过去的数年想的都多,思绪纷扰,心乱如麻,在理智和现实间极限拉扯,恨不能把自己撕成两半,这样也许就能两全。”
“但我发现,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公子做不到什么?”韩琦问他。
第156章
“做不到违背底线与良心,”独孤珩直言相告。
“你说的那些和舅舅教我的那些,我知道有一定的道理,如果照着做,也许会让我的仕途更加通畅,但我扪心自问,这样做之后,我到底能否心安理得时,我沉默了,”独孤珩抬手抚在自己胸口。
“我的心告诉我,做不到的,根本做不到的。”他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想法。
“你们有个人的行事风格要固守,而我也有自己的信念要坚持,我可以听取意见,但也不能忽略自己的想法,你们不答应,不赞同,那也并不能代表我做错了,至少在如何对待百姓这块,我自认无错。”
“至于你们因我而受到牵连和伤害,那只能说明我的实力还不够,护不住你们,那么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我是否要妥协,而是我怎么获得更多的支持,更大的权力的事。”
“我需要的,是提升自己的实力,而非屈从于现实,韩琦,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独孤珩剖白自己的内心后,询问对方的看法。
“……”,韩琦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言之有理而且逻辑自洽,完全说的通,但这跟他想让对方做出的改变,却全然背道而驰,他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响应,也属正常。
“不明白也没关系,总之你记住,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支持我的人的,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
“我发誓一定护住你们,我当着母亲许下承诺,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他不说话,独孤珩还以为是震惊到了,缓不过来,便走上前去,双手并用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万分的对他道。
“……公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可能会走的很艰难呢?”韩琦感动于他的许诺,但同时,也有些忧心忡忡。
“其实这世上本也没什么快捷方式,尤其是,你要做一件真正问心无愧的大事的时候,”但独孤珩却看的很开,并出言开导道。
“公子,”韩琦眼眸微动,心里很是震惊,因为他知道,这话也就代表了,对方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坚持和最亲,最爱的人所维护的,形成了对立,届时,你又该当如何?”但他还是不死心,试图劝他放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可是过刚易折的征兆啊。”韩琦依旧不赞同他的行事风格。
倒不是说,他认为坚持君子之道,为国为民不好,而是现在的世道,容不得这样干干净净,一腔热血的人存在,韩琦真的很怕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公子就会落入明枪暗箭之中,而自己,来不及救他。
那样的场景,想想就让人窒息,韩琦心绪不宁,十分不安,而且做出了一个非常出格的动作,他特别突然的拥抱了独孤珩,还是那种紧紧的,生怕别人抢走的充满保护和占有的拥抱。
“韩琦?”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独孤珩有一瞬的茫然。
“公子,我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你相信我,”韩琦认真的许诺着,并且此时他还特地看向了夫人的墓碑,心里再度重复了一遍誓言,希望对方能够保佑他的公子,一生顺遂平安。
“当然,我从来都相信你的,”独孤珩并不知道此刻对方许下了何等的承诺,只以为他是心里不安,便抬手回抱了他,并送上了最温柔的安慰。
“嗯,”韩琦答应着。
在今天,他们两个到底达成了一致,事情平息之后,独孤珩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与司马裒商量后,很快返回了会稽,而他这段时间的乖顺也让王导放松了看管,决定放他走了。
而临行前,独孤珩还特地去见了王敦,哄到了更多的地方自主权。
有鉴于此,他们还以为这孩子服软了,认清现实了,丝毫没想到他们的心肝宝贝,给他们玩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也许从这点来看,他们确实该欣慰,因为孩子会撒谎了,虽然是对他们。
偏偏所有知情者都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没一个主动通知王导和王敦的,也就导致独孤珩在会稽的改革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速度加快了不少。
不管过程中他用了什么手段,总而言之,民心这一层,独孤珩争取到了,即便他的初衷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回报,但淳朴的老百姓们还是因为他改善了自己的处境而选择拥戴他,赞扬他。
至于被他损害到利益的世家们,要么被强行压住了异议,要么被拉拢住,再不济,就寻一些能让他们感到荣耀的事分配下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独孤珩正在逐步实现自己的目标,无愧于心的做事,不停的增强实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想要为所有想保护的人撑起一片天。
而就在他努力的时候,远在北方前秦的都城,长安,也正有一头孤狼正虎视眈眈的惦记着他。
是的,毫无意外可言,新婚当晚,苻生就发现新娘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可却偏偏手里还握着自己当初送人的匕首,这无疑是在他脸上扇耳光,还是明目张胆,毫不避讳的那种。
苻生只能想到这是东晋在戏耍他,因为如果匕首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他想要的人,确实是东晋皇室的,可对方却在知情的情况下,给他送了一个假新娘过来。
这跟挑衅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大婚当晚,若非苻坚临时来探望苻生,及时阻止了他的疯狂行为,恐怕这洞房花烛瞬间就会变成凶杀现场,苻生是真的恼了,差点活活掐死新娘。
第157章
好在苻坚制止了他,又以两国婚盟已成为由劝他停手,碍于形势,苻生也只好压下了怒气,不过这洞房花烛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当晚他便跟苻坚一起回了对方府上,通宵达旦喝到天明,丝毫不管新娘会如何尴尬,就连之后的接见东晋使臣的事,也都是苻坚替他周旋的。
不得不说,这个堂弟待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但苻生心里根本想不到要感激一下对方,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
至于现在他在想什么也很好猜,无疑是不甘心自己被愚弄,还有就是怎么能把看上的人弄到手的问题。
他甚至萌生了再一次乔装打扮,想要潜入东晋的念头,不止是因为美色惑人,更多的,估计还是男人的胜负欲和占有心在作祟吧,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这大概就是人类的通病吧。
但苻坚不同意他的这种行为,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形象东晋使臣已经见过了,对方肯定有警惕。
而且现在不管怎么说,两国也是婚盟关系,不能再犯这样的事,否则一旦被擒住,那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能够了结的事了。
苻坚对苻生的阻拦,尽管起到了作用,让他没有立刻行动,但这也让他对把独孤珩弄到手的欲望,与日俱增,最后甚至成为了一种执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很可惜,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哪怕他去折磨自己的王妃,东晋送来的公主,不惜一切代价强迫她开口。
对方也只默默忍受,响应他的,永远都是一句不知道,至于匕首,她也没有出卖独孤珩,而是只说是陛下赐下的嫁妆,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苻生又不能真的把人弄死,至少现在不行,所以每次也只好发泄完脾气后,便离开她,总而言之,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日子,过的可算是心惊胆战,怒气满满。
不过又有谁在乎呢?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两国缔结了婚盟,至于当事人的感受,不重要的。
第84章
风雨欲来
不提北方前秦内部,二王子苻生正日夜惦记着独孤珩,只说他回到会稽之后,果真按照自己所思所想行事,对于权势手段的使用也越发熟练,不能说游刃有余吧,但至少已经能够不让人从面上轻易看出他的想法了。
而这,也是他逐渐从青涩到成熟的重要一步,喜怒不形于色,方为做大事之人,不过他的心,一直未曾变过,依旧是忠君爱民的。
在会稽,他的独孤家的公子,这身份天然让他能够拉拢住当地的豪门世家,以刘靖父子为代表的中下层世家也早已选择投靠,这段时间对于军队田地以及官吏选拔上做的一些改革,也为他赢得了底层人民的支持。
虽说不是没有异议,但至少明面上,形势一片大好,而他又是司马裒的少傅,众人称颂他的同时,也就不免会加赞誉于司马裒这个琅琊王。
再加上独孤珩基于对司马裒的信任,将组建的会稽新军交由他指挥,又在王籍之和王羲之的帮助下,不遗余力的为其造势,这也就使得民间对于司马裒这位亲王的呼声越来越高。
虽然大半名声都是依靠独孤珩得来的,但毕竟,他得到了,而这件事,支持他的人有多喜闻乐见,那么反对他的人就有多忌惮厌恶,没错,后者指的就是太子司马绍。
眼看着支持司马裒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名声也越发的好,这无疑让太子司马绍感受到了深深威胁。
彼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公元320年,司马裒封王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又在会稽经营着偌大的家业和名声,就连皇帝司马睿都连年大兴赏赐,最重要的,司马裒还有独孤珩的支持。
这样一来,他的存在自然就让司马绍忌惮不已,因为此时的司马裒,也确实足以威胁他的储君之位了。
可眼下朝堂里并没有人愿意为太子说话,其根源无非是琅琊王氏的两位大人,王导和王敦,已经表明了态度,虽然没有公开支持二皇子司马裒吧,但对太子司马绍,也早已不如当初那般热络,甚至大不如前。
而今朝堂之上,几乎大半官员都是琅琊王氏的人,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为太子发声。
至于皇帝司马睿,这两年他对太子,亦是多加苛责,与此同时,还对自己的二儿子司马裒多加夸赞,那他的态度,也就很明显了。
也就是说,太子司马绍现在的情况,跟四面楚歌也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一直这样僵持着也就算了,可偏偏太傅郗鉴那儿言说已经算好了良辰吉日,希望让王羲之回来成亲,而琅琊王氏这边,王导和王敦也觉得历练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孩子们回来了,便顺水推舟,用了这个理由,请求陛下恩准。
这是两家的大喜事,皇帝司马睿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他不仅允了让王羲之回来完婚,还许独孤珩和司马裒一起回到建康参加婚礼。
当然了,这次回来,他对这两个孩子也还有别的打算,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可不管皇帝到底想怎么安排,总之他一下令,准许琅琊王司马裒以及独孤珩回建康,甚至还大张旗鼓的派人去迎接,这个举动,实在是太戳司马绍的心窝子了。
刚一得知,他便在东宫里大发雷霆,索性他还知道,自己是因为不满父皇偏爱次子,这才愤怒的,所以也就屏退了下人,但太子妃就避无可避,需要时刻面对着他,以防有什么意外。
第158章
这不是说她有多爱太子,实在是这会儿她和太子的儿子已经两岁了,不为爱情,为了孩子,为了家族,她也得想方设法的把太子的种种出格行为消弭于无形,即便不行,也至少要把消息控制在东宫之内,不能外传。
至于太子在东宫里的种种刻薄言语,太子妃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这次的事,她本来也想这么糊弄过去,直到她听到太子说了一句。
“父皇竟然用半副龙辇接他回来!他一个宫人所出的庶子也配?!”
“殿下,你说什么?”这下太子妃也坐不住了。
“我说你丈夫就快被父皇废了!”
“届时,你,你的儿子,都得被废!被软禁!”
“好给那个贱种腾地方!”
“现在你听见了吗?!”
自己骂了半天也不见她吱声,如今关系到她的利益了,这才跳出来询问,太子司马绍自然就恼了,这一腔怒火便都冲她而去,口不择言之下竟是说出了此等话来。
“父皇怎会如此?”太子妃不敢相信。
“殿下可是父皇的嫡长子,中宫皇后所出,这些年来,又无甚过错,父皇应该不会轻易提及废立之事啊,殿下是否太过多虑了?”
话是这话,可她心里到底惴惴不安,只嘴上还是不敢像太子一样毫不避讳。
“应该?哼,”太子司马绍冷笑一声,“这世上应该的事多了去了,可也不见有谁真的就一定会笑到最后。”
“如若真的到了那一步,父皇一点都不念我们的父子之情了,那我,也就不必再忍气吞声了!”话到此处,司马绍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这一刻,他竟是萌生了弑父上位的念头。
“殿下!”太子妃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下骇然不已,下意识就要劝他不要冲动。
“你是我的女人,不管如何,都该站在我这一边,你说是吧。”然而她才要张口,司马绍就猛的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并用言语威胁道。
“……是”,太子妃很想说不是,她可不想将来谋反失败后跟着他陪葬,但她现在不敢说,因为她担心如果她说了,太子现在就会杀了她,所以最后也只得艰难的点了点头。
“很好,这才是一个好女人该做的事,俗话说,夫唱妇随嘛,等到来日功成,本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或许是她的响应取悦了对方,司马绍也随即开始画大饼,试图让她更加死心塌地的效忠自己。
然而太子妃这会儿,却早已在心里寻摸着怎么找退路了,眼前的太子真的差不多疯了,但她和儿子却不能陪他一起死,必须自救,这就是太子妃现在唯一的信念。
那么接下来,该找谁求救,谁又能救她们母子,这可就是她首先要考虑的大事了。
他们夫妻貌合神离,各有算盘,殊不知这东宫早就被皇帝司马睿的人渗透了个够,也因此,这场谈话之后,没过多久,他们说过什么,便都一五一十被转述给了皇帝。
尽管心里早就有所猜测,这也符合自己的布局,但太子真的想要造反的消息传来时,皇帝司马睿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伤感的。
毕竟是亲儿子要杀自己,做父亲的,自然觉得伤心,不过转而他就心硬起来,决定将计就计,借助此事,拉琅琊王氏下水,并设法削减王导和王敦手中的权力,尤其是王敦手中的兵权。
这次他不惜舍了太子也要制衡琅琊王氏的势力,也实在是不得已,现在的局面对皇室太不利了,如若再放任下去,那么最后的结果,恐怕不是‘王与马,共天下’,而是琅琊王氏一家独大了。
虽然面对这最坏的情况,皇帝司马睿还有一张王牌可以解决,而且一定能解决,但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对不肯揭开的,因为这将牵扯到无数人。
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个秘密他说出来了,那么他最爱的孩子,也将彻底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而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的。
‘就让朕再私心一回吧’,司马睿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盼着事情可以按照自己想的那样顺利进行。
就在宫里暗潮涌动的时候,刚回建康的独孤珩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顾着和家人团聚,还有庆贺王羲之的大婚之喜,总而言之,众人一派其乐融融中。
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王敦和王导倒是提前得知了太子要谋反的消息,这还是托了太子妃的福呢,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她果断选择出卖了丈夫。
她还不止卖了一次,因为她既通知了王导和王敦他们,又借着送糕点的理由,亲自去了太极殿,跪在皇帝司马睿面前,揭发了太子的种种不敬之处。
不过这次,她没说太子要谋反,只把以前那些不当的事说了一遍,这也是表态的意思,希望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印象,虽然太子不孝,但她这个儿媳妇,还是可行的。
至于说为什么不把谋反的消息说出来,还是那句话,人家是至亲父子,这一个弄不好就会搞成她做替罪羊,她不能留这个把柄。
但告诉王导和王敦的话就没关系了,因为他们早就想让太子下台,眼下她把梯子递过去,却只求母子平安,无异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划算交易。
如果是交易的话,反而比什么君臣父子的牵扯要简单,这也是太子妃这么做的原因。
第159章
然而,她还是太嫩了,王导和王敦得知太子意图谋反的事后,转而生出了更深的算计,而这,也将打破皇帝司马睿的计划,君臣双方的交锋也即将正式开始。
第85章
父子相残
太子司马绍选择在王羲之大婚的时候谋反,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因为这桩婚事的举行,琅琊王氏和朝堂的其他势力也都无暇顾及宫里,至少明面上,没有人知道太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事。
不过提前就知道消息的王导和王敦又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呢?但为了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硬生生的等着太子带人包围了太极殿,这才动手制止。
这一夜,有人洞房花烛,欢歌笑语,也有人夜不能寐,胆战心惊,更有人运筹帷幄,势在必得。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成为最后的黄雀,殊不知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
对于太子司马绍来说,自己刚到就被包围是意外。
而对于皇帝司马睿来说,太子居然能够冲到太极殿,还在情绪暴走之下,进了他的内室,甚至砍伤了自己是意外。
而对于琅琊王氏来说,太子竟然真的决定弑父上位,还完成了一半是意外。
在现实情况和各自迭加的算计下,事情不出意外的超出了大家的掌控。
不过到底此事被压下了,待到宫里的厮杀结束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是太子谋反的消息,现在还被限制在宫里,看来皇帝被亲儿子砍伤的事,实在是刺激到他的神经了。
皇帝司马睿下令,要暂时封锁消息,而王导和王敦尽管得知了内情,但现在也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如果在陛下命令要封锁消息的时候,有什么只言词组传出,恐怕这矛头立刻就会指向他们琅琊王氏。
究其原因,还是为着如今宫里的禁卫军,是王敦在领导着,若是消息走漏,只可能问题出在他们这儿。
现在以舆论逼迫陛下废太子,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他们琅琊王氏干的,这种出头鸟,他们可不能当。
如今陛下摆明了是想先私下处理一下,至于以后要不要公布于天下,其实对他们琅琊王氏的妨碍不大,因为这事不管怎么处置,到最后,太子肯定是保不住的。
只要储君的位子空出来,那么他们参与这一遭的目的就算达到了,至于其中的过程和预计的有所出入,那都不要紧。
不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必须咬死了消息,不能透露出一星半点,不止是对外,更是对内,尤其是他们心爱的孩子们,更是不能得知。
毕竟,年轻人冲动起来能干出什么事,导致西晋灭亡的八王之乱已经彻底教会了他们。
于是,就在这样的里应外合之下,太子谋反的消息被彻底封锁在了宫里。
也亏的之前为着王羲之的婚事,陛下特地下令休沐时间放长,所以也就没有人察觉到任何端倪,不知情的人们依旧对这场盛大的婚事津津乐道。
也就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司马睿得以有时间,秘密处置自己的长子,帝国的储君,太子司马绍。
这一次,他依旧在太极殿的西堂召见了对方,但也是最后一次了,不管这次父子谈论的如何,恐怕他都不会再见这个儿子了。
而太子司马绍被带到太极殿西堂来的时候,衣冠还算整齐,毕竟他还没有正式被废,陛下未开口前,他的待遇还是保留着的。
但他的神情和状态,早已没了之前皇室储君的样子,现下全然就是一种颓靡中压抑着怒火,无奈中又充满着愤慨的癫狂,总之,全无皇子的风度。
但皇帝司马睿还是给了他最后一丝体面,没有将他捆绑上殿,但也并非全无防备,毕竟,太子不久前,才亲手砍了他一刀,就是再怎么心大,皇帝也不可能不留一手。
这房间里看似只有他们父子,实则还藏着皇帝的暗卫,一旦太子有什么不轨举动,恐怕顷刻间就会命丧当场。
不过这些,太子司马绍都不在乎了,因为他也清楚自己现在也就是这一会儿的事了。
所以他几乎抛弃了所有的礼节,也不跪,也不拜,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抬头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父亲。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吗?”殿内的沉默,以皇帝司马睿的首先开口被打破。
“那不知父皇想听我说什么呢?”太子司马绍不答反问。
“朕要听你说,为什么造反?你已经是太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以至于走到弑父杀君的地步?!”皇帝司马睿面色严肃,眼神凌厉的质问道。
“是啊,我已经是太子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父皇是这样想的,也觉得这样说是对的,”但太子司马绍却冷笑一声,“可父皇,我今日也有话想问你。”
“以前我做世子,后来我做太子,自始至终,你都视我为继承人,我今日想问父皇,不管是做世子,还是做太子,我曾贪图过什么,以至于威胁到了家业和国朝吗?”他继续反问。
“应该没有,”这点,皇帝司马睿还是非常清楚的。
“那我做太子时,又可曾因为贪恋女色,而误了朝堂大事吗?”司马绍继续问。
“这倒也没有,”这点,司马睿也不能否认。
“那敢问父皇,可是觉得我品行不端,不配储君之位吗?”司马绍接着问,这次他没有等他回答就继续了。
第160章
“从小到大,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可为何父皇你总是那么偏爱司马裒?即便夸奖于我,也总是不及对方?!”
“司马裒也就算了,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也是父皇的儿子,就算出身卑贱,到底也是皇子,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偏爱,不,甚至是溺爱独孤珩这个外人,要远远超过我这个嫡长子!”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父皇,我不是太子了,已经是一个废人了,现在我就想知道这一个疑问,你能告诉我吗?”
“父皇!父亲!爹爹!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司马绍几乎是声声泣血,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与心酸通通宣泄出来,到后来,甚至以质问的口气直接怼上了司马睿,看的出来,对于父亲的区别对待,他怨气很大。
“……”,而他的声声质问,也无一例外,戳到了司马睿的痛处。
“现在是朕在问你为什么要谋反?!”他恼羞成怒了,立刻提高声音呵斥。
“我现在说的就是为什么要谋反!”司马绍也毫不示弱,同样提高声音怼了回去,并怒视对方。
“你偏袒司马裒,给他琅琊王的封号,还让独孤珩做他的少傅,这代表什么,你是知道的,他就任藩地,你每年都要大兴赏赐,对他在会稽的种种行为大加赞扬,还有这次他回京,你派人用龙辇接他回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会对我这个储君,对朝堂形势造成什么影响,你是知道的,可你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我都被你逼到这个地步,我不谋反,我还有什么活路?!”
“即便我谋反再怎么不对,可退一万步,父皇,你做的,难道就全然是对的吗?你的所作所为,也配做一个父亲,配做一个圣明的君王吗?!”
司马绍言辞犀利,字字如刀割在司马睿心上,这让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气的发抖,心里更是如刀砍斧劈一般,疼的难以自持,比身上新添的那个伤口,更加疼痛。
他正要开口怒斥这个逆子,可对方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在他开口前,继续疯狂输出。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还有想不通的地方,那就是独孤珩,为什么父皇这么偏爱独孤珩?我真的很想知道,特别想。”
“你甚至爱他远超我和司马裒,比起你对独孤珩的优待,那么司马裒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荣光,也不足以引起我内心那无法熄灭的嫉妒了。”
“不止是我们,还有弟弟们,父皇,你爱独孤珩胜过你所有的儿子,我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
“哪怕他的母亲是你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女人,可我也不相信,一个男人真的能够爱屋及乌到,连自己情敌的儿子都百般呵护,甚至待遇远超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要好的地步。”
“这可能吗?我扪心自问,反正我做不到,而且我想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他背后独孤家和琅琊王氏的势力,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至少不全是。”
“托父皇这么多年言传身教的福,我有能力分辨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因此,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话到此处,司马绍故意停了下来。
“……什么猜测?”皇帝司马睿闻言,只冷冷的看着他。
“一个年长的男人没由来的一直偏爱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后辈,如果并非全然基于利益的话,那么这个后辈身上,就极有可能流着和对方相同的血,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这一切。”
“你说,我猜的对吗?父皇?”说到这儿,司马绍抬头看向司马睿,眼里全然是逼问与质疑。
“……”,司马睿没有回答,只在沉默一瞬后,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太子病了,而且病的越来越重,来人,送太子回宫,好生照料。”
他避开了对方的质问,并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对方的结局,病逝于宫中,这也是保全对方名誉和皇室尊严的唯一办法。
否则一旦父子相残,逼宫谋反的事传扬出去,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地震,现在能将其消弭于无形,而只牺牲一个人,那无疑是最划算的买卖。
而他的这种反应,也只能是让太子司马绍认定自己猜对了,情绪自然更加失控。
就在他还想做点什么的时候,皇帝已经抬手示意,随即一个暗卫便出现在太子身后,毫不客气的打晕了对方,并遵照皇帝的命令,送他回了东宫‘养病’。
第86章
谋划渐显
太子司马绍突发急症,并越发严重的消息,在皇帝司马睿的有意允许下,很快传遍朝野,众臣议论纷纷,皆是在考虑,万一太子不保,这大晋的将来,恐怕也就悬了。
不过第二个最有价值的投资者是谁,众臣心里也都明白,无非是琅琊王司马裒罢了。
至于太子还有嫡子在,但那孩子不过两岁稚儿,能否长大且先不论,只说这祖宗规矩,也断断没有说越过皇子,直接立皇孙的道理。
有鉴于此,便是没有站队倾向的纯臣们,为国家未来着想之下,也不得不屡屡觐见陛下,探问太子近况以及重新立储的圣意。
虽说臣子不好议论皇室,此乃以下犯上,但所谓天家无私事,何况是未来继承人这样的大事,再没有什么不该过问的。
第161章
可其实,无论是皇帝,还是纯臣们都知道,如若要换储君,恐怕琅琊王氏的意见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而眼下琅琊王氏支持的是谁,看独孤公子如今辅佐着谁,便也一目了然了。
琅琊王司马裒,这个宫人所出的庶子,也因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关注。
但他却并没有多么兴奋,反而产生了惶恐,在王府中转来转去,心神不宁,而这个时候,负责守护他的近卫,正是当初在会稽时,独孤珩介绍给他的刘翘。
司马裒通过这两年的相处,也了解刘翘的为人,是个忠诚可信,可托付后背的人,虽然人不是太聪明,但胜在忠实,勤恳办事,而这点对司马裒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而刘翘,也确实是忠诚可靠的,尽管确实不够聪慧,但他对自己主君的关心,却是发自内心的,眼看着司马裒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来回踱步,他也忍不住询问情况。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焦躁做什么?”刘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关切的询问。
“你也看出来了?”司马裒停住脚步,看向他。
“是啊,”刘翘点了点头,因为他的状况实在太明显了啊。
“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我真的表现的很明显,可若是连我都察觉到了不对,父皇又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吗?”司马裒低声喃喃着。
“殿下,你说什么呢?”刘翘不明所以。
“刘翘,太子病重的消息,你听到了吗?”司马裒不答反问。
“听到了啊,那又怎么样?”刘翘还是不明白。
“我昨天递了折子进宫,向父皇请求去东宫探望太子,但却被拒绝了,直言我有这份心就行了,至于探望,那就不必了。”司马裒跟他说道。
“虽然我也不是真的很想见太子,但到底兄弟一场,他都病重了,我想着探望也属正常,可父皇为什么连这样普通的要求都驳回了?”
“难道他怀疑我有什么不轨企图吗?亦或者,太子的生病和我有关?不然何至于如此防备?”司马裒眉头紧皱,很是不解。
“殿下,你是不是太多虑了,”这些弯弯绕问刘翘,他也果然搞不定,但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实事求是。
“你能跟太子生病有什么关系?我们才从会稽回来多久?就算真的想下手,也没机会啊,”他倒是敢说。
“你啊,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司马裒也是先捂住了他的嘴,随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嗔怪了一句,又放下手。
“亏的这是在我们自己家里,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指不定生出多少祸患来呢,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他郑重提醒道。
“知道知道,我没那么傻的,”刘翘摸了摸自己的头,乐呵呵的点头答应着。
“那殿下,太子那儿,你还想去探望他吗?”言归正传,他继续问道。
“想是肯定想的,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是现下我也做不到这点,父皇既然摆明了不想让我去,我若一意孤行,只怕会惹恼了父皇,那就得不偿失了。”司马裒顾虑的是这个。
“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吧,左右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贸然出手,也确实有风险,”刘翘想了想后,如此建议道。
“说的也是啊,”虽然司马裒面上答应了,但心里还是犯嘀咕,甚至想着要不要去独孤珩那儿旁侧敲击一下。
如果说有谁能在宫里明确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还能得知内情的,那么除了琅琊王氏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至于为何要去问独孤珩,而不是直接去询问王导和王敦两位大人,自然是他自己现在与他们,还不算正式搭上线,如今又值敏感时期,也确实不宜走的太近。
两相折中之下,那么去问独孤珩,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殊不知,他现在想通过独孤珩打听消息,而王导和王敦,也正在通过独孤珩打听他呢,具体但不限于性情脾气,行事风格,政治立场……等等。
独孤珩自是为他说尽好话,但王导和王敦却也没有立刻下什么定论,而是先让他回房休息。
可独孤珩经过他们的问话还哪里坐的住,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琢磨着刚才的事。
“公子,你已经转来转去很久了,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顺便用点酥酪饼并鲈鱼羹垫垫肚子?”韩琦见他这样来回走动,也实在是心疼,不由得走上前去拦住了他,并出言道。
“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啊,”若是往常,独孤珩说不定早就听他的劝了,可眼下不行啊。
“刚才两位舅舅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眼下太子病重,我们是时候选择新主了。”
“这也是当初我去会稽前,双方早就约定好的事,若太子不成,阿裒就是我们家族的另一条出路,可眼看着局势就要明朗了,怎么两位舅舅,现在反而不表态了呢?”独孤珩想不通。
“韩琦,是不是我刚才有哪句话说错了,让舅舅们不高兴,反而不愿支持阿裒了?”他思来想去找不到原因,竟是想着归罪于自己。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从刚才到现在,你就没有一句话说对过?”韩琦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什么?”独孤珩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他的话。
“方才在席间,你一直在说二殿下的好处,可一个没有任何弱点和错误的人,真的可能存在吗?”韩琦斟酌着道。
第162章
“诶?”独孤珩瞬间恍然大悟,“我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吗?”他抬手扶住了额头,一脸无奈。
‘不,我更觉得公子你是被那个小子迷昏了头了。’韩琦心中碎碎念。
而也确实如他所想的这般,王导和王敦对司马裒产生了更深切的怀疑,毕竟,能把自家的心肝宝贝忽悠到这个地步,那这个二皇子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尤其是之前又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会稽的变化尽管他们不曾知道的特别清楚,但王籍之来信时,也会隐晦的提及一星半点。
但因为独孤珩也拉他入伙了,为着自己不被牵连,也为了不触动两位长辈的敏感神经。
所以王籍之写的东西,基本上把会稽变化的责任和原因都归结到了司马裒身上,而明证就是刘靖父子对他的投靠,刘翘现在被他倚重为左膀右臂也是铁证。
虽然刘靖父子投靠,是搭上了独孤珩的线,才成型的,但现在司马裒将其收服到麾下也是事实。
故而王籍之也就巧妙的玩了一手移花接木,省去了些许他认为敏感的部分,而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于司马裒自身的心机与筹谋,虽然不全部为真,可也没有冤了他也就是了。
而这,也符合王导和王敦对司马裒的初步了解的印象,一来二去,自然他们对要不要全力司马裒也就有了计较。
只是这样犹豫不决的状态,让王敦非常不爽。
琅琊王氏的府邸中,书房内,他亦是在来回踱步,并不停抱怨。
“静观其变,稍安勿躁,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可现在事态都已经如此明朗了,我们干嘛还不动手?”王敦简直受够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失重感了。
“兄长你觉得事态明朗,那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内情,能够确定太子保不住,所以可以投资下一位继承人了,可是陛下现在到底还没有表态,贸然站队,可不是上上之选啊。”王导依旧十分冷静。
“那陛下为什么还不赶紧确立下一任继承人?难道他还想保住太子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可是谋反和弑君的大罪,而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太子肯定是不能活了,那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呢?”王敦真的不明白。
“是啊,他还在犹豫什么呢?我想,恐怕只有一个词可以回答了,”王导看了他一眼。
“什么?”王敦问道。
“利益,”王导口中吐出两个字,“他一定是在想从这次谋反和重新确立继承人中,获取最大的利益,可因为现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才犹豫。”
“兄长,我们琅琊王氏的处境,恐怕不太妙了啊,”王导竟是猜到了司马睿想对他们动手的心思了,只是不知对方会从哪儿发难。
“你是说,他想从我们这儿取些好处?”王敦这个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了。
“可我们都支持他儿子了,他怎么还想要好处啊?”但他不明白这点。
“因为我们支持二殿下,首先是出于我们家族的利益,而非把皇室放在头一位,再加上这次太子刺杀行动能成功一半,兄长你掌握的禁卫军失职也有责任。”
“有鉴于此,陛下于情于理,都会想办法设计我们家一下,就是不知道他想做到什么地步了。”王导分析道。
“就算我失职,最后不也救了他了吗?量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的,”提起这个,王敦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不以为然,因为底气十足。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按兵不动吧,”眼看王敦要急,王导立刻安抚道,“当然了,我也会把握时机,有机会就去探探陛下的意思,兄长稍安勿躁。”
他连说带哄,这才稳住王敦,而事实也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司马睿确实想借此事达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但如若要实行,那么他还需要探探一个人的态度,那就是司马裒。
于是乎,没过多久,皇帝司马睿便宣了自己的二皇子,现任琅琊王司马裒进宫觐见。
第87章
历历在目
皇帝司马睿召见了司马裒,依旧是在太极殿,不过不是西堂,而是朝会的正殿,司马睿也没坐在龙椅上,而是带着儿子在厅堂下站着。
“裒儿,站在这儿,你看见什么了?”司马睿抬起右手指向龙椅的方向,但目光却落在儿子身上,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但又不好回答的问题。
“回禀父皇,儿臣看见了……”,司马裒顿了一下,随即才道,“我大晋的江山。”这真是个巧妙的回答,让司马睿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是啊,江山,不过这江山已经丢掉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也在摇摇欲坠了,”司马睿嗤笑一声,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叹了一句。
“父皇?”他说的如此直白,显然震惊到了司马裒。
“江山社稷,说是我们皇室的,可到底还是要人托举的,世家和百姓,缺一不可,你以为呢?”司马睿反问他。
“儿臣也觉得父皇说的对,”司马裒点点头,附和了一句。
“那倘若世家和百姓冲突了,你会怎么做?”司马睿问他。
“自古以来,民为社稷之本,江山之基,绝不可弃,可世家亦是我大晋立国以来的中流砥柱,亦是不可轻易放弃,故而,儿臣斗胆进言,对症下药即可,很是不必大动干戈。”司马裒斟酌着回答。
第163章
“所谓对症下药,也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啊,”但司马睿却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赞同这种和稀泥的办法,“你还有别的主意吗?”
“那,不若驱狼吞虎,如何?”司马裒有些犹豫,但看着父亲鼓励的目光,到底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怎么个驱狼吞虎法?”司马睿问他。
“拉拢中小世家来对抗不听话的豪门世家,父皇以为,此法可行否?”司马裒反问道。
“为何是拉拢中小世家,而非招揽上层豪强,以镇压下层人民呢?”司马睿继续问。
“父皇容禀,儿臣虽愚钝,但也清楚堵不如疏的道理,昔年大禹治水何以功成,又是如何立国大夏,万世流芳,除却手段之外,不外乎行为顺应民心,所以儿臣以为,其关键就在此处。”司马裒如此道。
“顺应民心,你能想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还是没有回答朕,为何你轻豪门世家,”司马睿挑了挑眉。
“盖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我们皇室吧,”司马裒沉默了一会儿。
“不错,非常不错,”司马睿合掌赞叹,“看来这几年你确实有长进。”
“要知道,自秦始皇设立宰相职位之后,君权和相权的争斗,便从来没有停止过,双方也从来都是对立的,它强你便弱,它弱你便强,而这两种情况下,皇帝对国家的控制和掌控,也不同。”
“一个真正的君主,什么都可以交出去,唯有名与器不可轻易舍弃,否则就会引得下面的人生出不臣之心,威胁到江山社稷。”
“但如何处置这些人,以及其中牵连到的事,需要把握好一个度,过多过量,都会引起反弹的。”司马睿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他。
“儿臣谨记于心,”司马裒虚心接受。
“那你知道,一个皇帝要稳固住自己的皇位,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司马睿再次抛出了一个不该他回答的问题。
但刚才司马睿话里话外的暗示似乎在鼓励自己,于是司马裒就大着胆子开口了。
“儿臣斗胆猜测,也许是,军队?”
“然也,要么把军权握在自己手里,要么,交给左膀右臂,亲信近臣,以往许多朝代,独孤家的家主都统领着军权,又是纯臣,自是最好不过的人选,至于眼下嘛,”司马睿故意停下。
“眼下亦是如此,父皇,阿珩绝对忠于儿臣的,就连在会稽实行的种种政策,都是阿珩手把手教的,他自是将来掌握军权最好的人选。”
司马裒还以为他起了猜忌之心,忙替独孤珩说好话,表明他对自己的忠心和能力。
可不成想,也就是这句话,让司马睿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准备留下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备动用的王牌。
其原因就在于司马裒说这些都是独孤珩教他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疑独孤珩的能力是远远高于司马裒的,且身上又有无数光环加持,而最重要的,他是皇帝司马睿的白月光,王璇生的孩子。
如果没有独孤珩,那么司马裒不失为一个好的继承人,可有了独孤珩,皇帝司马睿再看司马裒这个儿子,那可就不那么顺眼了。
而他会有这种想法,只能说,之前太子司马绍的质问和猜测,很大可能是真的。
“父皇?父皇?”见他一直不语,司马裒忍不住唤了两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司马睿避重就轻的揭了过去,“只是想起了朕年少时的一些事罢了,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他转移话题。
“在说军队和阿珩,”司马裒也没怀疑什么,如实道。
“嗯,阿珩是个好孩子,你跟他一样,”他夸了一句,但却把司马裒放在了独孤珩后面。
可见现在,哦不,应该说,一直以来,他心里最在乎的孩子,从来都,有且只有独孤珩,至于其他的,不过都是他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稳固自己地位的棋子罢了。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司马裒还并未认识到这点,而司马睿也没打算让对方知道,至少在把利用价值榨干之前,他是不可能让对方得知真相的。
可是,若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还需要主动透露过往的密辛,当然,是透给王导知道,而且这个度必须把握好,否则一旦失控,届时皇室和世家的平衡就会彻底打破。
这可不是司马睿想看到的场面,他希望达成的结果,是以所有的儿子为代价,换削弱世家的力量,使得将来自己最爱的孩子再登位后,可以真正的大权在握,实现自己的抱负,也重铸晋朝的荣光。
而非像他现在这般,活的如同傀儡,整日算计个不停,可以说从这一点来看,司马睿是个真正的为孩子着想的父亲,只可惜,受他偏爱与爱护的,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也因此,司马睿决定先试探一下,不久后,宫中便传出了皇帝感染风寒之事,本来这不算什么,可这会儿是太子刚谋反没多久,这个节骨眼上,什么消息都会变得不普通。
王导也不禁犯嘀咕,王敦更是着急,催促王导赶紧去探探口风,到底这接下来的储君,陛下属意谁。
而恰在此时,司马睿宣了王导进宫,依旧是在太极殿召见的对方,不过这次皇帝穿的更加简单,而且还是在内室见了王导。
彼时,王导进了房间,就见司马睿只着一席宽松至极的长袍,半卧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假寐,而盖在身上的毯子已经快要掉落在地,起不到御寒的作用了,当然,房间里也足够暖和,不盖也没什么。
第164章
但这种时候,王导却不这么想,他只思虑一瞬,就果断的轻手轻脚来到了软榻近前,并跪了下来,关切非常的为皇帝盖了盖毯子。
“是茂弘啊,”司马睿也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醒了过来,“你已经到了,瞧朕,竟是都快睡过去了,”他表达了一下歉意。
“也不知道近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很累,许是上了年纪,有些撑不住了吧,”转而他就给挖了个坑。
“陛下这是说什么话?您如今春秋正盛,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王导一边跪到他身旁,一边伸手为他按摩太阳穴,并出言宽慰着。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即便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这内里的虚耗却也是真的,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司马睿躺在软榻上享受着对方的服务,同时半是感慨,半是试探的询问。
“只是眼下我大晋的将来还没个着落,朕的心啊,当真是担忧的很,对于此事,茂弘,你可有什么看法吗?”司马睿询问道。
“今日我们不论君臣,只谈知己,就像二十多年前你我相交那样,推心置腹的说说心里话,好吗?”怕他不上钩,司马睿又放下了身段,侧身并抬手握住了王导的手腕,极其恳切的请求道。
“陛下,”这一刻,王导也确实有所触动,毕竟,这样的温情时刻,在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谨慎,并未直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司马睿看着他这样,自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于是干脆半起身坐起。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说说心里话,茂弘,现在我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再帮我一次吧,可以吗?”他握住王导的手腕扶他起来,并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再次开口恳切道。
而王导听着熟悉的话语,心里也不禁被勾起了许多年少时的情谊,当年两人结交时热忱的场景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再度显现在眼前。
“……好,”这让王导的情感暂时占了高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而司马睿也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以感情为突破口,是最容易的,那么接下来,他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第88章
身世有疑
“既然陛下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想必我问一句话,料想你也不会怪我吧。”
王导被司马睿的感情攻势所打动,但到底也不会全然失去理智,于是先是换了称呼,试图探探对方是否真的是打算跟自己推心置腹。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尽管问就是了,”司马睿不用想就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那我就僭越了,”王导谨慎,还是先打了个预防针,随即就道。
“陛下,虽说你如今春秋正盛,倒也不着急考虑大晋的将来,可现在,太子病重,且一直不见好,朝堂上下不免议论纷纷。”
“还有就是,如今琅琊王殿下,声势日盛,颇得人心,虽说他们都是陛下的骨肉至亲,不至于如何起冲突,只是以防万一,还是早点预备的好。”
“当然,我也不是盼着太子殿下不好,只是形势严峻,我们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不止琅琊王殿下,还有其他小皇子,乃至陛下的嫡亲皇孙都算在内,这可挑选的人,实在是不少啊。”
“不知陛下对此,可有什么章程吗?”王导先是说了一大堆的铺垫,然而只有最后这句才是关键。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但如今的场面,我也是为难的很啊,”司马睿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从软榻上半坐起来,低着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陛下,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太子真的保不住,那么论长,该是琅琊王殿下的。”
“可是按我们大晋的规矩,却也有子以母贵的旧例,若以嫔妃地位而言,几个小皇子,倒是都比琅琊王出身高贵,但他们也实在太小了啊。”
王导没有明着为司马裒说一句好话,可刚刚这些,偏偏也表明了他的意思。
“若真要以嫔妃地位择储,那我干脆选太子的儿子好了,嫡皇孙立为皇太孙,岂不是更好?”司马睿闻言,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
“陛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听他这话,又见他不曾如何正经的表情,王导就知道这是在开玩笑的。
面对这么紧张的问题,他却还有心情玩这个,实在让王导有点不满,提高了声音唤了他一声。
“不过平白饶舌两句,瞧你,怎么还急了呢?可这样子,还真像你年轻的时候,经不住事,一说就急,”司马睿却笑着拍了拍王导的胳膊,全然一副跟老友叙话的温和模样。
“陛下!”王导让他说的老脸一红,更觉面子挂不住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司马睿见他真的快被自己逗急眼了,忙出言安抚道。
“唉,这事说起来,也不算难办,若是要立嫡,立贵,我只看那几个小的就是了,可问题是,他们也太小了,我恐怕等不到他们成长起来了,”司马睿感叹了一句。
“陛下,这话不吉利,万万不可再说了,”王导反应够快的。
“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心里清楚,都说吾皇万岁,可也没见哪个皇帝真的万岁,就连百岁,估计都够呛,既然明知要离开,又何必纠结呢?”司马睿倒是豁达的很。
第165章
“陛下方才言其他几个皇子太小,那这就是有意立长了?”王导没接他的生死论,而是继续专注储君的事。
“国赖长君,社稷之福嘛,我知道,可是,”司马睿话头一转,“我这个二儿子,你也知道,文治武功,也都很可以,这些年,他在会稽也算做出了些功绩,年岁嘛,也足够。”
“只是他母亲的身份也太低了,又不识大体,我很是不喜欢,我担心的是,若是真的把国家的担子放到他身上,他那个母亲带来的麻烦,他恐怕承受不住。”这是在说后宫对前朝的影响了。
而王导也能理解司马睿的担忧。
如若只是一个亲王的母亲,一个小小的妃嫔,那是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的,将来顶天了,也就是个太妃,在后宫安度晚年也就罢了。
可若是储君,乃至皇帝的母亲,那可就是太后了,这样尊位的女人若是发起疯来,恐怕真的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说,“陛下,如果你真的担心的话,不如效仿一下汉武帝吧,”王导委婉的给他出了个主意。
“……”,司马睿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他说的是汉武帝刘彻立第二个太子时,担心主少母壮,社稷不稳,所以下诏赐死了太子的母亲的事。
这倒是个解决办法,可司马睿不想用,因为他就没打算真的让司马裒上位,只是拿他当棋子,在达成目的之前,他还需要司马裒的母亲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钳制这个儿子。
“可你怎么忘了,汉武帝这么做了之后,国家不仅没有强大,反而由盛转衰了啊,”但这大实话不能告诉王导,司马睿只得寻了一个别的理由糊弄。
“……”,而这个理由,如此强大,致使王导竟是一时没办法反驳。
虽然他心里想说汉朝由盛转衰是因为汉武帝一直穷兵黩武,可他也不能说就跟太子的废立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不能确定答案的话,那就最好别说。
“那陛下,到底想怎么样呢?”既然这个话题不能说,那就转回最初的吧,反正那个才是自己最关心的,王导这样想,也这么干了。
“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完美的儿子,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像珩儿那样的就行了,你说我这要求过分吗?它不过分啊,是不是?”兜兜转转,司马睿终于以模拟的方式,说出了实话。
“陛下,这可不能随意胡说的,”可王导显然没当真,“珩儿虽好,但毕竟不是陛下的皇子啊。”
“是啊,要是他是我的儿子,那么所有的难题,现在不都迎刃而解了吗?”司马睿看向王导。
“说实话,茂弘,我现在都后悔当初衣冠南渡之前后,怎么不再努努力,求得阿璇的芳心,不然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了。”这倒是大实话。
“当年阿姐突然失了挚爱,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呢?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提起长姐,王导的心情都低落的不少,他摆了摆手,显然是因为悲痛,不愿再提。
“茂弘,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阿璇真的答应我了,那你们两个做兄弟的,会尊重她的意愿吗?”可显然,司马睿不愿放弃这个话题,或者说,他还没有试探出王导的底线。
“可彼时陛下的王妃尚在,就算我阿姐答应嫁过去,你又能给她什么呢?”王导没说自己的立场,而是反问对方。
“所有我能做到的一切!”司马睿毫不犹豫,“包括王妃之位!”
“……”,这话听的王导心里五味杂陈的,因为他明白对方的潜意思了。
这是说如果当初他姐姐答应二嫁给他,那他甚至可以为了她,而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杀手,因为只有王妃死了,王妃之位才可能赋予另一个女人。
或许这点足以打动一个被感情蒙蔽的女子,但王导相信,他姐姐不会,至于他们兄弟,就更加不会答应。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还涉及到相当多的东西,比如,姐姐的意愿,家族的名声,她肚子里孩子的未来……无论哪一个,都使得他们兄弟不会答应司马睿,以前不能,现在更不可能。
“陛下,你忘了,事情早就成了定局,已经过去了啊,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但王导不能把话说的太直白,不然就伤了皇帝的脸面了,他只能委婉的劝他看开点。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晚,”司马睿一语双关道。
“陛下,我们还是说说继承人的事吧,”王导很是无语。
“我们现在就是在说继承人的事啊,”司马睿却笑着回了一句。
“……”,王导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正要开口提醒他不要再玩了的时候,却又看出了他眼里那莫名的认真。
“陛下?你怎么了?”这让王导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没什么,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至于继承人的事,改日我们再谈,不过茂弘,你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话,”司马睿明里暗里的提醒着。
“……嗯?”王导歪了歪头,一头雾水中,显然他没当下想透其中的关窍,但皇帝都开口逐客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司马睿的眸色暗了暗,‘但愿他能想到我在说什么,’他期盼着,但隐隐的,又有些担忧,因为当年的事,有诸多内情在。
第166章
而王导也果然如他所愿,猜到了其中的端倪,尤其是皇帝提醒的那句,让他好好想想今天说了什么的话,就让他更快的锁定的这场谈话不对劲的地方。
‘陛下为何不断的提及长姐,还有珩儿,他怎么能说出想让珩儿当太子的想法呢?难道他疯了吗?’虽然这么想,但王导绝不认为皇帝疯了,那么如果没疯,而反向思维的话,就是对方在给他暗示什么。
但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呢?
‘长姐,珩儿,王妃,太子,’王导心里来回默念这几个词,思索着其中的关键,也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总是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情绪也变得极度不稳。
第89章
蛛丝马迹
王导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王敦进来时,就见他毫无形象,甚至蹲在地上扒拉打开的各种盒子。
“你这是干什么呢?不是说进宫试探陛下的态度去了吗?他怎么说的?”王敦不明所以,看着这摆了满屋的东西,一头雾水中,但还是没忘了先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是说了,可说了,还不如没说!”王导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翻找着。
“那他到底说什么了?还有,你这是乱翻什么呢?瞧瞧这屋里乱的,赶上我那兵营了,”王敦吐槽了一句。
“兄长,我问你,阿姐当年挣命一样生下珩儿,稳婆当初是不是说孩子是足月生产的,可太医却道孩子有些体弱,需要好好养着,是也不是?”王导听到这儿,却立刻起身站起,走到他面前,神情严肃的询问着。
“是啊,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王敦更是不解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稳婆最后去哪儿了?”王导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个稳婆的去向,那我哪儿知道啊,”王敦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当年阿姐生产所用的人手,不都是你安排的吗?怎么这会儿反而问起我来了?”
“是我安排的没错,可是,诶呀,”王导这会儿也是犯了难了,现下肯定是找不到稳婆来验证猜测了,而且如若他猜的不错,恐怕这人现在早就没了。
“你这个时候找稳婆干什么?”王敦见他不说话,也有些好奇,“我虽然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但当年那个太医不是陛下给找的吗?你要是真想知道,去问问对方不就行了?”
“对啊,太医,”王导当即反应过来,“真是灯下黑了,我这就去,”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抬脚正要走,可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兄长,这些年给珩儿看病的医者,似乎都是陛下派来的,是吧,”他意识到一个关键。
“是啊,怎么了?他们不止给珩儿看,也给我们看啊,你不是还说,这是陛下给我们家的恩宠吗?”王敦点了点头,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恩宠,恩宠,这到底是给谁的,现下还真是说不准啊,”王导低声喃喃道。
“你怎么了这是?”他神神叨叨的,更让王敦觉得奇怪了,“病了吗?要不我去把那个太医找来给你看看?”
“也好,那就有劳兄长了,”王导听到这儿,反应倒快,立刻装作不舒服的样子,伸手扶住了额头。
“说起来我这头啊,还真是有点疼呢,许是今天进宫的路上着了风了,难受的紧啊。”他找理由。
“那你先躺会儿,我派人去请太医过来,至于其他的,待会儿再说,还是你的身子要紧,”王敦却信以为真,扶着他躺到床上,又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就要走。
“兄长,你就去叫那个平日里给珩儿看病的太医就行,他几乎天天都来给珩儿诊脉,看如今这日头,想必还在那边,你就叫他就行了。”
“这样也省的惊动陛下,毕竟我才从宫里回来就病倒了,这可好说不好听啊,”王导却拉住他的手,与他入情入理的讲了一段话。
“行,知道了,”王敦也没怀疑什么,答应着就走了。
他派人去了独孤府请太医过来,恰逢对方刚给独孤珩号了脉,言说他近来焦躁不安,虚火旺盛,需要喝点安神补气的汤药调养。
独孤珩想着最近两位舅舅似乎也有点这个症状,正打算请太医给他们也诊诊脉呢,不想王敦那边便派人来请了。
独孤珩自是催促太医快点去,就连他自己都想过去看看。
但韩琦阻止了他,理由是一旦他去了,少不了要探问一下如今宫里的情况,若是好也就罢了,倘若不好,恐他勾起王导的忧虑,若是因此加重病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韩琦也确实知道他是真切的关心着王导的,只是现在实在不宜贸然过去,所以韩琦提出,也许自己可以带些王导平日里喜欢的清淡菜肴过去探望,这样既全了他的孝心,也不至于如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独孤珩听他考虑的很是周全,也就答应了。
而此时,王导也确实很忧虑,他设法支开了王敦,而选择单独跟这个太医会面,这人姓陈,姑且唤他陈太医吧。
内室中,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一切规整完毕,陈太医正给王导诊脉。
“大人只是近来有些肝火旺盛,其他的,倒是不打紧,喝点对症的汤药也就是了,”片刻后,陈太医给出了结论,并提笔开始写药方。
“有劳陈太医了,”王导见状也没阻止,而是任由其继续,“说起来,我们还是老相识了,记得当年珩儿刚出生不久,似乎就是太医给他诊的脉,言说有些体弱,需要好好将养着,是也不是?”
第167章
“王大人好记性,确实如此,不过独孤公子幼时体弱,但现在却康健的很,足以可见大人照顾的尽心尽力,”那陈太医一边写药方,一边跟王导说着话。
“这也是阿姐冥冥中的庇护啊,”王导笑了笑,“不过说起来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陈太医指教呢。”他客气道。
“指教不敢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陈太医嘴上谦虚的很,但眼里的神情却很是得意,毕竟,王导这样的宰相之尊捧着他说话,实在是很有面子啊。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导看了他一眼。
“当初陈太医为珩儿诊脉,言说是胎里带来的体弱,是我阿姐怀胎时,心绪郁结所致。”
“但我当时,也私下问过其他的医者,言说若是能够拖到足月生产,便对孩子并无大碍,陈太医当初可是也言说珩儿是足月生产的,怎的两方的诊断就不一样呢?嗯?”话到此处,王导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这,”陈太医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这会儿也算是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了,他虽然知道其中内情,但到底不能说实话,便也只好推脱到术业有专攻的问题上。
不过他也够滑头的,言说其他太医当初也是这么诊断的,宫里还有当年的脉案,如若他不信,大可以上奏陛下,要求探查脉案就是。
“原来如此,”听他提到其他太医和脉案,王导就什么都明白了,当初的事,恐怕是当今陛下一手策划的。
至于眼前这个太医,他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根本没有任何让他针对的价值,眼下他最该去找的人,应该是当今陛下才是。
但是,刚才自己问了敏感的问题,对方现在应该也猜到了什么,尽管不能杀了他,可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的。
“今日有劳陈太医给我诊脉了,至于其他的,我想你也清楚该怎么做吧,”王导给了他一个眼神。
“大人放心,在下定会守口如瓶的。”他郑重其事的保证着,而这句话,也反向说明,独孤珩的身世确实有问题,而当今陛下,一直都知道。
“好了,出去吧,”王导心里愤怒至极,但面色却不变,轻描淡写的就打发走了对方。
陈太医也不敢再停留,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这里,并快速朝着宫里的方向而去,只是此时,他脸上早已没了惶恐,而全然是镇定。
因为他对王导说的话,都是陛下要他说的,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直接告诉王导,独孤珩的身世,而是要他露出蛛丝马迹给对方,但陈太医明白一点,那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而在陈太医离开的同时,韩琦也带着食盒来了琅琊王氏的府邸,他是独孤珩的贴身侍者,自然不受阻拦。
只是当他表示是代自己公子过来探望王导和王敦时,却被告知两位大人正在商量要事,不宜打扰,让他待会儿再来。
可是明明才看了太医,现在就算有要事,也是身体要紧,怎么会现在商议什么,韩琦断定其中有猫腻,指不定就是在说立储的事,这关系到司马裒和他公子的未来,他觉得有必要知道。
但现在又不能强闯,好在韩琦聪明,他很快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出去了,只半路又溜了回去,去下人房顺了一套衣服,又乔装打扮一番,再度混了进去。
等他想方设法潜入王导的院落中时,正听到两兄弟在争论着什么,言语间果然涉及到了独孤珩,韩琦正想凑近了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岂料这个时候,王导就来了一句。
“兄长,珩儿的身世有问题,他恐怕是陛下的儿子。”
此话一出,不止王敦,韩琦也顿时愣在当场,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涵盖的信息量,那可不是一个大字可以形容的。
而且震惊现在都不能形容听到这话的人的心情了,王敦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而韩琦也没了偷听的心思,他这会儿就是想跑,但又实在忍不住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忍着赶紧离开的冲动,继续偷听。
第90章
鱼和熊掌
韩琦还想继续偷听,不成想却惊动了守护此处的暗卫,他仓促之下与之交手,自是不敌,两人的动静有些大,王导和王敦自然注意到了,不在谈论任何事情,而是走了出来。
韩琦见状,也知道自己今日不能走脱,只得跪地表明了身份,王导和王敦看到是他,面色顿时一沉,命人把他绑了,这才将人带进了房间里。
韩琦双手双脚被缚,身上还带着些血痕,乃是方才交手时,不慎被伤到的,此时又跪在地上,显得颇为狼狈。
然而现在王导和王敦没一个可怜他的,尤其是这会儿他还乔装打扮过,一看就不安好心。
“你听到什么了?”王导也不墨迹,直接开门见山。
“韩琦只是听到了有关公子的事,但并非故意探听,实在是方才公子见两位大人请了太医,心里担心,所以才遣韩琦过来看看的。”韩琦低着头如实告知。
“那珩儿也让你乔装打扮偷听了吗?”王导才不听他的狡辩,直接质问道。
“……”,韩琦理亏,对此自是无话可说,但他不能不辩解,否则他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大人明鉴,韩琦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公子着想,”他大胆的抬头直视对方。
“我今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怕两位大人被二殿下蒙蔽,盲目的支持对方。”他的言语间牵扯到了司马裒,那么王导和王敦就不能不重视。
第168章
“听你这意思,似乎并不赞同我们支持二殿下,为什么?”王导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直接询问。
“两位大人容禀,事情是这样的……”,接下来,韩琦便把会稽发生的种种说了出来。
包括但不限于,司马裒大打感情牌从独孤珩这儿得到的钱财,人脉,军队,以及对方在会稽的改革政策……等等事无巨细,全部都讲了出来。
“……二殿下他,已经并不能全然代表我们世家的立场了,甚至还在试图篡夺我们掌控的军权,侵吞我等的利益,故而韩琦认为,他不是最好的人选,”末了,他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这个回答,让王导和王敦都倍感意外,他们还以为仅仅可能是韩琦对独孤珩的担忧与爱护,致使他对司马裒有敌意,不成想却问出这许多东西。
“那依你看,他不是最好的人选,那谁是最好的人选呢?”王导还在思考,王敦却突然冷不丁的出言问道。
“兄长!”不等韩琦回答,王导已经厉声呵斥,“此等要事,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来人,带他下去,管好你的嘴!否则就永远不必开口了!”王导说罢不等王敦回应,一甩袖子,命令韩琦道。
“是,”韩琦自是不敢还嘴,尽管心里很想参与一下,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只得跟随进来的暗卫一同出去。
而此时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王导和王敦两兄弟。
“兄长,方才你怎么……”,王导正要责问。
“我觉得他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王敦却毫不避讳,“如若事情真如他描述的那般,又有你带来的消息为准,那么我们为何还要支持二殿下?支持我们的心肝宝贝不好吗?”他觉得理所当然。
“兄长,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王导简直要气昏过去了。
“不提我还没有确定珩儿的身世,就算退一万步,这事是真的,珩儿也没资格参与储君争夺啊。”
“阿姐根本不是陛下的女人,至少明面上不是,如若此事传扬出去,独孤家和我们家的名声,估计都得没了!”
“还有,以阿姐的品行,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因为她根本就不爱陛下,又如何能与他珠胎暗结?”最后这一点,才是王导最怀疑的地方。
“事情一定还有内情,绝对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他笃定这点。
“我也相信阿姐,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听到这话,王敦也不得不支持他的观点,但问题也就又绕回来了,“你快点想办法查查啊。”他催王导。
“现在查什么都没用,陛下此举,分明就是要我主动入局去见他,只是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王导此时却冷静万分。
“我不管他意欲何为,也不管珩儿到底是谁的儿子,总归他是阿姐亲生的,谁也别想伤他!别想!”王敦没管什么弯弯绕,他就认准一点,要保护好自己阿姐唯一的孩子。
“这是自然,不过珩儿的身世,也确实该弄个明白,”王导支持他,但也有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如若陛下真的有意于珩儿,那么将来,我们家的富贵,可就不止眼前这些了。”话到此处,他低声喃喃着。
“先别管这个了,快去见陛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吧!”王敦此时难得比他清醒,出言提醒他专注眼下才是,毕竟,众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说的是!”王导没反驳,反而极为赞同。
他确实要入宫去见陛下,但不是现在,而是要趁着晚上再去,如果对方真的有意,那么即便是深夜,太极殿的大门也会为他而敞开,这本身就代表了皇帝的一种态度,当然,也是掩盖秘密的一种手段。
不管怎样,现在独孤珩身世有疑的事,绝不能泄露出去,为此,王导在进宫前,特地叮嘱王敦去独孤府那边看看,以防韩琦这个知情者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忠心是好,但若是用错了时间地点,那也是能要人命的,王敦自是应下不提。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王敦果然带着韩琦回到了独孤府,警告对方之后,一切照旧,王敦与独孤珩闲谈叙话,长辈与小辈间,其乐融融。
而韩琦也是下去准备饭食,片刻后,一切齐备,独孤珩桌上,多为清淡的菜肴,几乎没有油炸火烤的东西。
但王敦桌上就不一样了,除了一些清淡的菜肴外,还额外有蜜汁煎鱼在,两人桌上更是都摆着一道清炖熊掌。
“韩琦,熊掌难熟,今日怎的做了这个来?又如何做的这么快的?”独孤珩好奇的很。
“回禀公子,其实从早上陈太医给你诊了脉,我就着人炖上了,熊掌温补,虽然现在公子需得食素以清火气,但也不能不注意身体,这才让人做了来。”韩琦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原来如此啊,”独孤珩又看到了王敦桌上的蜜汁煎鱼,“那这鱼呢?怎的就给舅舅上,我的呢?”他问,他倒不是真的很想吃鱼,只是纯粹的好奇,为何王敦有,而他没有。
“公子,你最近火气比较大,需得节制一些了,尤其是对煎炸的食物,至于大人嘛,我想他一定可以做到,鱼和熊掌兼得的吧,”话到此处,韩琦看向王敦,一语双关道。
“说的好!”王敦自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我就喜欢鱼和熊掌兼得,珩儿,你以为呢?”他转头去问独孤珩。
第169章
“但圣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啊,”独孤珩不知内情,只以所学对答。
“那是说,两者必须取其一的时候,才选一个更珍贵的而已,可要是能一举两得的话,珩儿还会放弃这鱼吗?”王敦却继续引导他。
“嗯,这个嘛,”独孤珩确实犹豫了,因为他爱吃甜的,而蜜汁煎鱼又是他素来喜欢的,能两者兼得的时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真的挺考验他的。
“如何?一举两得怎么样?舅舅给你夹一块,好吗?”王敦还故意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放到小碗里,然后端着诱惑他,“这块好不好?”
“……还是不了吧,太医说了,现在我的饮食最好以清淡为主,我吃熊掌就行了,至于这鱼,等我好了再吃也不迟啊,”独孤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舅舅,你也该少吃油炸炙烤的食物,好好保养身体才是啊。”末了,他还反过来游说王敦呢。
“说的是,好了再吃也不迟,总归都是我们碗里的,再不能让别人抢了去,”王敦却不在意他的拒绝,反而觉得颇为欣慰。
“大人所言极是,韩琦也觉得这样才好,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韩琦显然听懂了王敦的潜意思,于是出言声援道。
“依我看,是人定胜天才是,”王敦却用了更霸道的词语来形容。
“舅舅,韩琦,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独孤珩听的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可也看不出什么了。
“没什么,还是快些吃熊掌,不然一会儿就凉了,”王敦和韩琦对视一眼后,两人默契的隐下了一切,转而哄着他用饭。
“说的是,”独孤珩虽然还好奇,但也确实该开吃了,便专注于进攻美食,也不在问了。
熊掌炖的很好,腴润肥腯,吃到嘴里极为美味,独孤珩很喜欢,王敦也用的很香。
这道菜吃完,韩琦立刻奉上滚热手绢为他们擦拭嘴唇,动作轻柔且迅速,因为他清楚熊掌的特性,如若不这么做的话,那么吃别的菜时,嘴就会被胶着住,张不开了。
也就是说,要把握好时机,吃东西是这样,那追逐权力,就更该是这样了。
第91章
局中局
暮霭沉沉,夜色昏昏,本该紧闭的太极殿此时却打开了通往陛下内室的门,更奇怪的是,明明已至深夜,这房间里,却还亮着灯。
虽说有光亮,可也不过是一盏残灯罢了,烛影摇曳,在书案上投下昏黄的光芒,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微的“刷刷”声外,便再无其他。
皇帝司马睿身着一席宽松的浅蓝色寝衣,头发仅用一根发带简单绑了一下,松松垮垮束在脑后,其余尽皆披散着,低头翻看桌上的书籍,似乎正在全神贯注的温习功课。
王导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摘下头上的兜帽,随即走到了对方跟前跪坐下来。
“陛下,如你所愿,我来了,”简简单单的通知。
“你来了,好啊,我就知道你会来,”司马睿合上桌上的书,“那天晚上,阿璇也是这样来找了我。”
“什么?”王导心中一紧。
“那是二十多年的事了,独孤剑出征不久,阿璇写了许多封信也毫无音讯,她一时着急,便求到了我这里。”
“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候的我,虽然人微言轻,但作为皇室中人,传递一封信件还是很方便的,所以我答应了阿璇。”司马睿提起了久远的往事。
“然后呢?”王导听到这儿,瞬间就意识到变故应该就出在了这个夜晚中,尽管心里有非常不详的感觉,但他还是继续追问下去。
“然后,她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显得很高兴,我便劝她喝点酒。”司马睿说道这句时,王导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善了,但对方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
“她当时是想拒绝的,因为天色太晚了,但也许是我刚帮了她,亦或者她自己也确实想要疏解一下心中的隐忧郁气之情,又或者她并未当我是外人,所以她答应了。”
“刚开始我们只打算小酌几杯,但很快,我有点控制不住局面了,阿璇喝的有点多了,我也半醉半醒,她把我当成了独孤剑,对着我叙说思念之情,我,我当时……”,司马睿欲言又止。
“你趁人之危,欺负我阿姐?!”王导听到这儿根本就忍不了了,猛的起身,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不,我只是情不自禁!”司马睿挨了一下,但也没有还手,只是立刻为自己辩护。
“茂弘,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想要欺负阿璇的意思,那天晚上,真的只是个意外,真的是意外,”他极力解释。
“事后阿璇什么也不记得,我也没敢告诉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想到就那么一次,阿璇就有了我的骨肉,这一切都是意外啊。”司马睿竭力为自己辩解。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瞒过孩子的月份的?”王导怒气冲冲的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按在地板上。
“阿姐当初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时,是那样真切的高兴,她以为自己至少为姐夫留下了独孤家的血脉,那神情不似作假,说明她那时还不知道腹中孩儿是你的,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他甚至咬牙切齿的质问。
第170章
“我,我找太医把月份说大了点,”司马睿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眸。
“可那时候我姐夫出征也没多长时间啊,你怎么就确定孩子是你的?”虽然听起来逻辑清晰,但王导还是立刻想到了不对的地方。
“因为孩子出生后,我找借口看过了,他身上没有独孤家特有的胎记,而阿璇除了我和独孤剑,也不可能有别的男人,所以,”司马睿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独孤家特有的胎记,连我和兄长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王导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一晚,我听阿璇讲的。”说到这儿,司马睿的声音就更小了。
而最后这句话,也成了压倒王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反复想起阿姐被他欺负了的事实。
“司马睿,你可真是个混蛋啊!”他简直气笑了。
然后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就抡起拳头,又把人好一顿收拾,只除了脸,其他地方是哪儿疼打哪儿,而司马睿也自知理亏,所以并未还手,这样反而激怒了王导,让他越发气恼,下手更狠。
但无论如何,这事最后还是要解决的。
“不管怎么说,珩儿是无辜的,他到底是我和阿璇的儿子,我今日跟你坦白,也是想要补偿他的意思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形象全无的瘫坐在地板上,司马睿忍着身上的疼,倚靠着书案,勉强打起精神,开始大打感情牌。
“补偿?你以为有你这样的亲爹是什么特别荣幸的事吗?珩儿本可以有无比光辉的未来,可一旦你揭穿他的身份,他的一切就都毁了!”
“还有我阿姐和独孤家的名声,天啊,独孤剑要是知道自家后继无人了,他该如何感谢你这位慷慨的君主啊!”
“慷慨到送了他一顶绿帽子,慷慨到让他家绝后了!”王导开启了自己的绝对毒舌,句句嘲讽,直戳心窝。
“我觉得你这会儿有时间可怜独孤剑,还不如心疼一下珩儿呢,你也不想他真的落到那个地步吧。”
可脸皮已经厚到一定境界的司马睿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呢,而且他只一句话就点中了王导这会儿最关心的。
“你说要补偿珩儿,你想怎么补偿?”王导沉默良久,最后到底还是开口了,亏已经吃了,那该得的好处就必须拿回来才行,更何况,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他理应为此负责。
“我有个万全的主意,但你必须配合我,”提起这个,司马睿总归严肃起来。
“没有什么主意是万全的,”王导却撇了撇嘴。
“……”,司马睿很无语,“至少现在我还没找到漏洞,怎么?要不要听?”他忍了忍,然后专注于现在。
“为了珩儿,我能不听吗?!”王导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
“你知道汉献帝衣带诏的故事吗?”司马睿没接话茬儿,只凑过去,认真的询问道。
“知道啊,怎么了?”王导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是想……”他欲言又止。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王导提醒他。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这事只有你能办,”司马睿从衣襟里摸出一张丝帛写就的诏书,“茂弘,答应我,如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记住,拼尽全力去支持珩儿!”
“……”,这一刻,王导才算真的有些动容。
也不知君臣二人最后到底达成了什么约定,总之,王导出宫的时候,神色很是凝重,皇帝司马睿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王导也有事瞒着他。
独孤家特有的胎记他确实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一个秘密,这是他姐夫独孤剑亲口所言的,那就是,独孤家特有的胎记,是要成婚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的。
换句话说,现在独孤珩到底是谁的儿子,恐怕还不能下定论呢。
但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那封秘密的传位诏书,以及将来琅琊王氏的血脉能坐上皇位的美好未来,就让他决定,不管独孤珩是谁的儿子,他最后都得拿下至尊之位,否则一旦事泄,只怕以当今陛下的脾性,很可能会掀起一场杀戮。
‘如若真的到了那一天,陛下,可就别怪我对不住你了,总归也是你自己说的,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支持珩儿的!’王导没有犹豫太久就下定了决心。
他在这里做好了心里建设,王敦那儿却出了娄子,按理说他要在独孤府留宿,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可他太过关注韩琦了,甚至大晚上独孤珩都睡着了还要叫韩琦出去嘱咐他闭嘴,以至于忽略了半夜醒来唤韩琦,但发现无人应声的独孤珩。
晚上他看不见,韩琦又不在,独孤珩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因为韩琦从来没有这样过,但还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想喊他,但最后还是没出声。
而韩琦则是习惯性的回来后去查看独孤珩睡得如何,半夜起来给他盖被子都是常态。
所以他也就没怎么注意,一如既往去看了看自己的公子,没什么问题,便走到一旁的软榻前躺下,继续守夜。
因为这个举动太过熟悉,以至于韩琦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刚从王敦那儿回来,身上已经不经意间染上了一丝独特的熏香的味道。
而这个味道,是独孤珩当初亲手为两位舅舅调制的,后来更是专供他们使用,所以绝不会认错。
第171章
也是因为这个,让独孤珩确定韩琦刚才是去见自己的舅舅了,今晚在府上的又只有王敦,那么连人选都确定的死死的了。
‘为什么舅舅要在这个时候找韩琦呢?如若有事,怎的刚才席间不提?还是说,有什么话不能让我知道,故意避着我的?’
独孤珩想起晚膳时两人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再加上今晚的奇怪举动,心里更是起了疑惑,但聪明的他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默默的想着该怎么把实话从韩琦那儿套出来。
第92章
情急之下
王敦虽说得了嘱咐,要看着韩琦,防止他说漏嘴,但到底心里还是念着王导那边到底探到了什么结果。
这不,第二日一清早,他就急匆匆的赶着回府去见王导,只是离开独孤府之前,他也没忘了再叮嘱一遍韩琦,后者自是应下不提。
他们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独孤珩已经怀疑上了,韩琦送走了王敦,回到房间里却不见自己公子的身影,又见通往后花园的门虚掩着,便猜着他是到那儿去了,便也追了过去。
他来到后花园时,便见独孤珩倚靠着长廊上的柱子,手里捧着一卷书正看着,只面色不知为何有些悲切之感,望之便令人心疼。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韩琦快步上前,走近了却又慢下脚步,到他身旁,小心关切的询问着。
“没什么,左不过是天气使然,有些悲春伤秋的,”独孤珩却合上了书册,对其避而不谈,只脸上的悲切之情不曾减弱,甚至还加深了几分。
“可是这书里写了什么让公子觉得难受的词句了吗?”韩琦见他面色如此,又合上书册,不免就心有猜测。
“也没什么,你别问了就是,”独孤珩依旧不接他的话,甚至还扭过头去,显然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
“公子,倘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打要骂,我都不会灰心,可就是千万别这样憋在心里,若是忧思过甚,惹得生出许多病来,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见他这样子,韩琦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又不好直言,只得先伏低做小的哄他。
“我只不过是看了几页闲书,听的几句闲话,自己便想东想西罢了,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大清早的便死啊活的,也不忌讳?”听他这话,独孤珩果真心里着急,转头嗔怪道。
“我不怕生死之事,我只怕公子不理我,有什么心里话也不跟我说了,如若真是那样,那我便是真的死了,也觉得自己冤枉的很,”韩琦见他有松动,忙继续道。
“你说我冤枉你?”岂料这却瞬间触动了独孤珩的敏感神经,“那我且问一句,最近你可有什么事,是没有告诉我的吗?”他紧紧的盯着他。
“公子何出此言啊?”韩琦看了他一眼。
“你还要骗我?这圣贤书里总说,‘待人以诚,侍主以忠’,我自认也算是正人君子,待你也不薄,何以要你欺我瞒我至此?”独孤珩举起手上的书册,眉头紧皱,与他质问道。
“公子指的是什么?韩琦不明白,”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但却仍是没有主动说明,而是故意等他追问。
“昨晚你和舅舅在席间打哑谜在前,晚间又出去与他密谈在后,你还敢说你不明白?!”独孤珩气极了,直接点出了疑惑不说,还拿着书册重重拍在他身上,眼里满是被骗后的伤心和委屈。
“公子,公子容禀,此事韩琦也不想瞒你的,奈何兹事体大,实在不敢宣之于口,昨日大人留宿于此,也是为了这个,他再三叮嘱我不能告知公子,实在也是为了公子好啊,”韩琦当即跪下请罪。
“都说是为了我好才不叫我知道,那我问你,这事,可与我有关吗?”独孤珩用书册打在他肩膀一侧。
“自是有关的,可是……”,韩琦还想说什么。
“既然跟我有关,又兹事体大,那凭什么不让我知道?”独孤珩不等他狡辩,便打断了他。
“公子,虽然我也觉得这件事该让你知道,但我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接受,两位大人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再三嘱咐我的,”韩琦犹豫道。
“两位大人?”独孤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样说来,二舅舅也知道?他们都知道,你也知道,就我不知道,偏偏还是关于我的事,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到底是什么事,我要知道,一定要!”与其纠结问罪,那还不如搞清楚秘密是什么,于是乎,独孤珩当机立断,双手并用压在韩琦肩膀上,“告诉我!”他难得用这样强硬的口气命令道。
“公子,我怕你受不住,还有,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彻底确定,所以我这才没敢告诉你的,并非故意欺瞒,还望公子恕罪。”韩琦仍是踌躇不决。
“我恕你无罪,那你快说,到底什么事啊,”独孤珩简直被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急死了。
“公子,你先答应我,听了以后,不要激动,”韩琦虽然想让他知道,但到底还是怕他受不了,于是提前打预防针。
“……好,我答应你,”而他这话反而更让独孤珩心生好奇,于是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点头。
“公子,事情是这样的……”,韩琦起身站起,凑到他耳边与他道出原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还不等听完他说的话,独孤珩便情绪失控了。
第172章
“公子,你冷静点,我不是说了吗?这消息的真假还不确定呢,也许根本没有这回事呢,”他慌乱不已,魂不守舍的样子让韩琦顿时就后悔自己多嘴了,连忙上前安抚他。
“起开!你给我起开!”可独孤珩现在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门心思只想逃离这里,手上的书册也早已扔到了地上,转身便朝着门外跑去,“我要去见舅舅,我要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公子不能啊!”韩琦眼疾手快就从身后将人抱了个满怀,“你不能现在去见他们,真的不行,会出事的,会出大事的!”
“你只要这一去,不管结果如何,我肯定是保不住命了,就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求求你,先假装不知道好吗?”
“……”,独孤珩的情绪更觉不稳,整个人的气息都乱了,“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
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使劲儿扭动着身子,见他如何都不放手,情急之下竟是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有隐隐的血迹透过衣服显现出来,可见他用了多大力气。
韩琦吃痛,但也不敢放手,未免他过激伤到自己,韩琦不得已,只得出手打晕了他,将人抱起回了内室,可即便是在昏睡中,独孤珩的状态依旧很不好,没多久竟是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身上烫的不行。
韩琦忙让人请了医者来,又开了药,强行喂了进去,到底先把烧退了,只人还昏迷着,需得好好照顾,而这一溜十三招下来,一整天都过去了。
但好在韩琦够谨慎,提前下令封锁了府里的消息,独孤珩生病的事,现下还没传出去,到了晚上,好歹是稳住了病情。
在此期间,韩琦是一步也不敢离开,就守在他床前,一眼不错的看着,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说实话,眼下他也有些后悔为何如此急切,以致他公子要受这等折磨,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公子应该知道真相,也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是的,他根本不觉得独孤珩是谁的儿子很重要,他只是单纯的认为,他的公子就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只是他认定的这个人就行,什么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这一刻,韩琦突然福至心灵,他觉得自己对公子,好像不止是主仆之情了,有些模模糊糊,但又真真切切存在的情愫开始以不可抑制的速度从他心里蔓延开来。
韩琦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但他又偷偷的奢望着,万一呢?万一就能成真呢?退一万步,就算不行,那他还是可以守着对方,这样,也是很幸福的。
可他忘了,亦或者他记得,但假装忘了,人,可是很贪婪的动物,尝到了一点甜头,那就吃不了苦了。
尤其是,当他已经守在独孤珩身边这么多年,将来却有不能在陪着他的可能出现时,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会想方设法留在对方身边。
虽然这些儿女私情很是缠绵,但很明显,如今的症结点,不是这个,韩琦守着昏睡的独孤珩,心里想着的,除了自己的小心思,便是如何让对方认清现实,并和自己一起努力。
他知道想让独孤珩接受这个事实都很难,更不用提,要他认可另一个自己了,但韩琦也清楚,王导既然和王敦说了那话,那就说明,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若事实改变不了,那么他就只能劝独孤珩接受,也只有他接受了,后面的谋划才可以展开,没错,韩琦现在已经萌生了要推独孤珩坐上至尊之位的心思。
而王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两人甚至默契的达成了一致,至于王导,韩琦相信,迟早他也要加入他们的阵营,因为众人的立场都是一样的。
韩琦丝毫不怀疑这点。
可现在麻烦的是,如何说服独孤珩本人,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韩琦不想看他如此痛苦,可他又必须经过这一遭,才能得见真我。
这样的极限拉扯,实在让韩琦很是为难。
‘公子,快点好起来吧,’但这其中种种,都比不过他对独孤珩的关心与期盼,但心里还带着无尽的担心,他怕对方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而独孤珩也果然在日后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第93章
冤家路窄
独孤珩偷偷离开了建康,随他一起走的,还有韩琦,而他们两个要去的地方,则是原来西晋的故都,现在前秦的都城,长安。
这个决定并非心血来潮,其原因依旧要追溯到韩琦那日告诉他的有关自己身世的消息。
独孤珩当时就不能接受,因此还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也是郁郁寡欢。
他虽然在韩琦的苦苦哀求下没有去找王导和王敦核实,但在接下来的接触中,却小心的旁敲侧击着。
而王导和王敦虽然不知道他已经得知了内情,但为了将来的大计,还是有意无意的要他疏远司马裒,并且明里暗里的表示这家伙已经不适合他们投资了。
这其中种种,无一不在侧面验证着韩琦所说的是真的,还有皇帝陛下对他这么多年的宠溺与偏爱,似乎在一瞬间就都有了答案。
然而这让他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更何况,他也根本不信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这一切口说无凭,他必须找到证据,他知道母亲年轻时有记录自己生活点点滴滴的习惯,欲要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然而却都是徒劳,因为现在他手中所拥有的遗物当中,尽管有日记,但却全都是来到建康后的记载。
第173章
至于更早的,根据王敦的说法,在衣冠南渡的时候,他们仓促渡江,根本没办法携带太多东西,所以就不曾带走。
不过想必也没有遗失,因为在长安的琅琊王氏的府邸里,都设有密室,有些带不走的重要物品,他们都妥善处理保存起来了。
知道了这条重要的线索,那独孤珩就更加不可能放弃机会,他开始假装听话,乖乖的服从舅舅们的各种安排,也不在见司马裒,甚至事事都依着他们。
这让王导和王敦都很满意,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都是独孤珩为了麻痹他们而做出的假象。
他甚至连韩琦都打算瞒着,然而奈何对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而自己也太离不开他了,没办法,独孤珩只能选择离开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当然,这也是有赌一把的意味在其中的,因为如果他选择出卖自己,那么独孤珩绝对走不了。
索性,他赌对了。
韩琦就是再怎么不想他去冒险,可看着他以死相逼,誓要找出真相的样子,最后也不得不答应了他。
而有了韩琦的帮助,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他们现在还在建康,隔着长江便是北国,只要选择渡江,且渡过去了,那么再想抓到他们可就难了。
本来离开前,独孤珩还想去见王羲之一面,通告一下自己的去向,可韩琦却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说服了他。
所以独孤珩到最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为了不让王导和王敦太过着急,还是留了一封信给他们。
不止如此,他们还设法带走了府里最好的两匹马,都是日行千里的那种,本来不该带马的,因为目标太大,可独孤珩赶路心切,韩琦也只得从了他,把这两匹好马偷偷带上了船,与他们一同渡江。
等王导和王敦发现独孤珩和韩琦不见的时候,两人已经乔装打扮渡过了长江,通过陆路,快马加鞭朝着长安的方向而去了。
“韩琦,你觉得舅舅他们会生气吗?”官道上,独孤珩着一身素色衣衫,头戴帷帽,打扮成女郎模样骑马赶路,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不由得出言去问旁边。
“公子,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先斩后奏,自作主张,他们生气是肯定的,可不敢宣扬出去也是肯定的。”
“恐怕现在除了他们之外,建康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去哪儿了,也就是说,我们被追赶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韩琦骑马跟在他身旁,与之说着最现实不过的推测。
“希望他们不要太生气,等我找到真凭实据,验明真身,我肯定会回来跟他们赔罪的,”听闻此言,独孤珩有些愧疚,但随即就坚定道。
“公子,弄清楚你是谁的儿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总觉得,只要你还是你自己,那么无论父母是谁,都无碍于你本人啊。”
“就像美玉,不管出自哪座山,美玉还是美玉啊,有必要去纠结吗?”韩琦还想劝他看开点。
“重要,当然重要,因为我先是独孤珩,才是我自己,我选择不了出身,但至少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否则岂不成了无根之水,湖上浮萍?”
“如若此事为真,那我这些年便是枉受独孤家的种种荣耀,是必须要做出弥补的,而如果是假的,那我就更该弄清楚真相,为我父母正名,不至污了他们的清白!”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独孤珩与他道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末了,又再度表明决心。
可见他认为此事是势在必行,而且现在,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们都在路上了,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公子,无论最后你是谁的儿子,你都是我的公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韩琦这辈子都认定他了。
“只要君不负我,那我必不负君!”独孤珩不知他的情思,只当是知己之谊,亦是郑重其事的许诺着。
“……嗯,”韩琦自然看出此时的他对自己并无儿女私情,心下有些失落,但不过几瞬又振作起来。
‘至少现在,陪着他浪迹天涯的人是我,’他这样安慰自己。
其实他的表情变化虽不明显但还是有的,奈何这会儿独孤珩一门心思的赶路,根本没注意到,偶尔到晚上停留在客栈休息时,两人好歹能面对面的用饭说话了吧,可惜独孤珩又看不见。
两人就这样,心里各自揣着事,一路赶往长安,因着骑着的是日行千里的好马,他们又不停的赶路,中途不曾停留,故而没有几日便已接近长安。
只用了五六日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咸阳城,这里距离长安只有一百多里了,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
本来独孤珩想着直接赶过去的,但韩琦却说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危险不说,即便到了也没办法进去,因为城门开启时间是有规定的。
还有就是现在他们还不清楚长安的具体情况,还是谨慎些好,毕竟,这里已经是前秦的国都了,他们两个最好小心为上。
独孤珩赞同他的说法,两人便在咸阳城找了家客栈投宿,为着安全起见,两人一如既往,只开了一间房,独孤珩睡床,韩琦打地铺,不过在休息前,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独孤珩看不见,他的姿容又实在如日月一般荣耀显眼,所以韩琦没有让他下去,而是自己去楼下问老板点了些吃食,端回房间里。
第174章
客房之中,桌上摆了好些盘子,有点心,有汤品,还有一些菜肴并酒水之类的。
独孤珩骑了一天的马,早就饿了,他一左一右捏了两块点心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小仓鼠一样,看着可爱极了。
“真好吃,”他眯了眯眼,笑着道。
“看来你是真饿了,”韩琦见状,不由得笑了笑,拿起旁边一个空碗,又给他盛了些汤。
“公子,再喝点汤吧,别噎着,”他知道独孤珩晚上看不见,便也贴心的送到他唇边喂他。
“汤也好喝,”独孤珩乖乖的喝了汤,又赞了一句。
“其实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寻常菜肴,根本比不上家里,公子这会儿说觉得好,不过是真的饿了罢了,总归还是我无用啊,”韩琦有些内疚。
“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出门在外的,哪能事事都特别精致?那就不是赶路,而是游山玩水了,”独孤珩摸索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
“对了,韩琦,你还是谨慎些,唤我阿姐吧,眼前我们已经迫近长安了,若是一个不留神说漏了嘴,那你我可就危险了,”他提醒道。
“说的是,”韩琦也点了点头。
“公子……呃,不,阿姐,难得这会儿我们休息,不然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沐浴用吧,一会儿也能睡个好觉,你觉得怎么样?”韩琦提议道。
“我当然觉得好啊,可这,方便吗?”独孤珩自是爱干净的,听他这提议,实在很心动,但也有顾虑。
“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的事罢了,而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叫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韩琦跟他打包票,这会儿山珍海味弄不来,一桶洗澡水还弄不来吗?
“那敢情好,”如果确实很容易的话,那独孤珩也是不反对的。
见他答应了,韩琦也笑了,陪着他用了饭,便到下面跟老板去要热水,当然,要多花钱,但韩琦根本不在乎这个,老板有钱赚,自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还特地叫了两个帮工的把浴桶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
只是韩琦没让两个帮工进门,自己把浴桶弄了进去,并将门反锁后,这才侍候着独孤珩沐浴。
结束后,韩琦又把这浴桶弄下去,而独孤珩呢,则是披散着头发,只着里衣在床榻边坐着等他,本来事情到这里还一切正常。
岂料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房间里突然响起“吱呀”一声,听着像是门开了,独孤珩以为是韩琦回来便唤了一声。
“阿琦,是你吗?”
可才问完便觉得不对,门的方向好像和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相反的,而且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另有落地之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独孤珩刚要喊,便被人扑倒在床榻上,还捂住了嘴。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从耳边响起,再加上这个称呼,独孤珩瞬间就想起了当年在会稽挟持自己的那个胡人。
‘前秦二王子?!他怎么会在这儿?!’独孤珩猜出了是谁,这心里的弦瞬间紧绷到极点!
第94章
奇耻大辱!
“只要你别喊,我就放开你,怎么样?”眼看着对方因自己捂住口鼻而显出呼吸困难的样子,那个胡人,也就是前秦二王子苻生就忍不住心软。
独孤珩说不出话,只得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答应。
于是苻生放开了捂住他口鼻的手,但转而就将人拽起来困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你受伤了?你又在被人追杀?”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街道外的阵阵搜捕声,足以让独孤珩准确判断出对方的情况,只是说的也太直白了。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这么快就猜到了,”但苻生却并不生气,反而对他的敏锐表达了赞扬。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阿姐,我拿了一包糕点给你,晚上饿了可以……”,来者是韩琦,他顺势把门关上,带着东西往里走,可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他公子被人强行搂抱着,不得动弹的模样。
“嗯?!”,瞬间他就瞳孔一缩,动作迅速的把糕点扔到了桌上,随即从腰间摸出了匕首,拿着就要冲过去!
“别动!”苻生反应也快,抬手就掐住了独孤珩的脖子,他用的力气不小,独孤珩呼吸不畅,说不出话,只能摆手示意。
“去引开外面那些人,我保你阿姐平安无事,否则,那我们就一起死吧,”听着外面的搜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要到楼下了,苻生当机立断道。
“你!”韩琦简直要气炸了!
“快去!”苻生快速扯下身上的一件外衣扔给他后,再度掐紧了独孤珩的脖子,逼迫道。
“你最好说话算数!”韩琦无法,只得拿起他扔来的皮毛外衣,猛的推开窗户,一跃而下落到对方的马上。
韩琦猛的一拉缰绳,马儿吃痛,发出阵阵长鸣,引得那些追兵瞬间注意到了他,齐齐朝他追去,而无人再注意这座客栈。
韩琦离开后,苻生也放开了独孤珩,长时间的被掐着脖颈,让他呼吸不畅,以至于才一被放开,便伏在床榻上咳嗽不止。
“你没事吧,”他这样,苻生也过意不去,便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替他顺气,结果反而让人咳嗽的更厉害了。
第175章
“别碰我!”独孤珩好不容易缓过来,第一时间便凭着感觉推开对方,随即蜷缩在床榻一角,并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试图以此戒备对方。
“如果我真的想对你做点什么的话,你觉得这东西拦得住我?”苻生对他的无用行为嗤之以鼻,但看着他像一只炸毛的小兔子一样警惕着自己,还觉得蛮可爱的。
“嘶!”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可却不经意间牵动了自己的伤,顿时发出一声痛呼,只得先去查看自己的伤口,随着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以及血腥味的逐渐浓郁,独孤珩大致能推测他在干什么。
“你怎么又被人追杀了?以前在会稽被人追杀也就算了,怎么在你们前秦的国土上,你这个王子还被追杀?你也太倒霉了点吧,”独孤珩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什么倒霉啊,我是被人陷害的,苻苌那个混账东西,想杀我以稳固自己的地位,简直做梦!”苻生冷笑一声。
“不对吧,如果只是稳固地位,杀你一个王子有什么用?反过来想,如果他都敢明目张胆的杀你了,那岂不是说,他已经不满足自己现在的地位了?”独孤珩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端倪。
“你说的是,难道那个混账已经胆敢谋害父王,弑君上位了吗?”苻生愣了一下后,顿时反应过来,“不行,我要快点赶回长安!”说着他就要下床去,可下一秒,他就又回过神来。
“你得跟我一起走!”他一把抓住了独孤珩的胳膊,将人拽到跟前。
“这是你们兄弟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跟你走!”独孤珩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没错,争权夺位的事,是跟你没关系,可之前和亲的事,总归跟你有关了吧,当年你们东晋的皇帝给我送来了一个假王妃,这些年的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可偏偏眼下你又出现我面前,我当然有理由报复!”
他捏住独孤珩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他还是选择这个动作,因为这样,他能对他形成绝对的压制。
“放开我!你放开我!”独孤珩不停的挣扎并拍打着对方的手。
然而他的这种不配合,却反而激起了苻生的征服欲,尤其是这会儿他还只穿着里衣,披散着头发,一副任人摆布的柔弱样子,就让苻生心猿意马。
他突然扣住了他的后颈,似乎想亲吻他,然而独孤珩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逐渐靠近的身体,这无法阻止他的挣扎,直到他感觉到对方亲了自己,而且还有越来越过分的趋势。
独孤珩在愣了一瞬后,便拼命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的踢打对方无用后,他干脆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你这个女郎真是!”
苻生吃痛,被迫放开了他,独孤珩顺势给了他一脚,将其踢下了床,而自己则是快速缩到了床榻一角。
“你无耻!”独孤珩简直气的浑身发抖,不住的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唇瓣。
“我亲我喜欢的女郎,怎么无耻了?倒是你,骗我在前,这会儿又咬伤我在后,你才无耻呢,”苻生却不以为然,甚至还倒打一耙。
“你这个混蛋!”独孤珩被他气的发昏,手头摸到了枕头,便猛的朝他扔了过去。
“你省省吧,一个瞎子还这么大脾气,将来怎么嫁的出去?看在我们两个这么有缘分的份上,不如我就勉为其难,娶了你吧,”苻生躲开枕头,继续朝他走过去,同时出言调戏道。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这下独孤珩彻底破防了,加之刚才他的冒犯,简直让他气疯了!
而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掩盖了韩琦回来的声音,以至于他只一击就将苻生打昏。
“公子,是我,没事了,没事了,”韩琦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忙上前去想要抱住独孤珩,却不料换来的是极度惶恐下的应激反应,对自己的拳打脚踢,韩琦无法,只得强行按住他,并出声唤他。
“韩琦?韩琦!”独孤珩于恐惧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回神了,他回抱住他,紧紧抱着,带着哭腔的唤他,“你怎么才回来?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他又爱又恨,右手握拳重重锤在他身上,爱他,是因为他回来了,恨他,是因为他回来的怎么这么晚!
“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的,别怕,公子,别怕,”韩琦的第一时间不是辩解,而是认下他所言,并进而道歉,他不住的安抚着他。
“杀了他!”独孤珩的情绪平稳一点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公子,他伤你了?还是打你了?你哪儿疼,快告诉我,我替你报仇!”他的反应这么激烈,韩琦不免要担心,连连追问着。
而也是他的追问,让独孤珩沉默下来,他总不能说这人刚才轻薄了他,自己这会儿恼羞成怒所以想他死吧。
对方是把他当成女郎才会这样的,可他又不是真的女郎,所以有必要这样为了清白而喊打喊杀吗?
一方面独孤珩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哪怕是男子,也不该受这种侮辱。
更何况,这可是他的初吻啊,在他心里,这种事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谁料想这个北方蛮夷这么下作不要脸啊。
“……没什么,他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我生气了,”思虑再三,独孤珩还是选择瞒下,他把自己埋在韩琦怀里。
第176章
“别管他了,我们走吧,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刚才我套他的话,知道这会儿前秦内部正在争夺王位,他被他兄长追杀了,眼下长安定然戒备森严,我们还是先找地方躲起来吧,”独孤珩冷静下来后,还是很理智的。
“公子,既然现在这么危险,那我们回南方吧,回到建康去,至于这个家伙,我们也把他带走,当做人质岂不更好?”韩琦更绝。
“不行,这会儿他受伤了,还被人追杀,一旦带上他,跑不了不说,他还会拖累我们,至于人质不人质的,没有我们的安危重要。”独孤珩不同意。
“那就不带他,我们两个回建康吧,”韩琦才不是在乎这人,而是想说服他跟自己回家。
“也不行,眼看我们离长安已经是咫尺之遥,真相就在眼前了,我不可能放弃吧,我们先躲起来,等他们争权夺位的事平息了,再想办法混进长安。”独孤珩不肯答应他的提议,坚持自己的想法。
“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建议,不如我们救救他吧,”韩琦思虑再三后,另辟蹊径。
“如若我们被前秦的人发现了,也能有个人质,而如果他的人能找到他,并助他夺位成功,那么,我们也可以让他帮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那你就不怕来日他恩将仇报,直接扣下我们?”独孤珩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可是……”
“这样吧,你去给他包扎一下伤口,至于带他一起走,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快点躲起来,希望来日他若真的夺位成功,我们又被抓住了,他能念着我们的好,放我们一马吧。”
独孤珩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当然,对于这个主意,他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甚至潜意识里,他非常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他立刻死掉,方才这人的轻薄行为,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还是绝对不能启齿的那种。
若不是要未雨绸缪留一手,他真恨不得让韩琦立刻结果了他!
可他不能,而韩琦也不知道到底刚才发生什么了,也只好听他的,给苻生上了药,随后又趁着天黑,带着独孤珩离开了这家客栈。
第95章
打蛇打七寸
韩琦带着独孤珩再次乔装打扮躲了起来,而昏迷的苻生,也果然被人所救,带人及时找到他的,依旧是他的堂弟,苻坚。
仍是咸阳的那家小客栈,但现在苻生已经不是什么被追杀的人了,而是有兵将守着,堂弟护卫的人了,这会儿看起来才有些王子的排面。
苻生正在不久前独孤珩他们待的这个房间里,半裸着上身,而一旁的苻坚正在给他上药,后背的划伤早已凝成了血痕。
“堂兄,看来你运气不错,之前上过的药,效果可比我们宫中的还要好些呢,”苻坚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为他抹药,但同时也对他的伤口好的这么快有些啧啧称奇。
“所以啊,那个女郎虽然嘴上骂我是混蛋,但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不然也不会给我用这么好的药了,”苻生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一脸得意中。
“堂兄,你做什么了,惹的人家这么说你?”苻坚刚才只是简单听他说了经过,但具体的还不知道,这会儿一听他这么说,可不就好奇了吗?
“我也没干什么啊,就是情不自禁亲了他一下,结果他不止咬了我一口,还骂我是混蛋。”
“他知不知道,整个前秦有多少女郎想让我亲,我都不亲的,难得我上赶着,他居然还嫌弃我,骂我,真是不知好歹。”
想起那晚的吻,不知怎么的,苻生这个一向自诩为男子汉的人,居然还有点羞涩,不仅如此,他还愤愤不平的很呢,觉得自己一腔赤诚,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堂兄,他们汉人对这方面没有我们氐族人开放,你别说突然亲人家了,你出言调戏,那在他们看来都是侮辱,你这次不仅没事,还得了对方赠药相救,实在是走大运了。”
苻坚沉默了一下,然后极其委婉的将他干了这种混账事,人家居然只是骂他两句,没趁机下手,还给他上药相救,真是便宜他了。
“可他还是跑了,”苻生对此耿耿于怀,“不行,这次我不能再让他跑了,兄弟,你一定要帮我,才过去这么两天,他们肯定跑不远的。”
“堂兄,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到长安主持大局,眼下虽然大王子谋反未遂,被大王压下,但大王毕竟年事已高,看情况也不容乐观。”
“如若真有个万一,那你就是我前秦的擎天之柱,架海之梁,此时万万不可冒险啊。”苻坚劝他道。
“王位重要,他也重要,我就是要两者兼得!”但苻生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打从会稽回来那次,我就认定他了。”
“本以为借着和亲能得到对方,谁料那东晋的皇帝那么狡猾,居然弄了个假公主给我,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你说我怎么可能放手呢?”苻生这会儿是形成执念了。
“对啊,如若他才是真公主,那这个时候对方潜入我们前秦干什么?”苻坚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堂兄,你说之前他还带着他弟弟?难道不止是公主,还有一位皇子吗?他们东晋到底想干什么?”他眉头紧皱,将此事阴谋化了。
第177章
“可依我看,没这么复杂,那天晚上他们两个的装扮我都看了,倒不像是潜入的奸细,反而是在躲避什么人,偷偷摸摸的,就好像是离家出走似的。”
苻生虽然不知内情,但他的直觉很准,居然只凭这个,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单凭这东晋皇室中人的身份,就绝不能放任自流,否则必有后患。”苻坚改变了主意。
之前他不想帮苻生找人是怕他分心,可现在关系到国家的安危了,那他就不得不重视。
“那你就是答应帮我找人了?”苻生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他只要结果就行,所以一听这话,便大喜过望。
“堂兄放心,只要他们还在我前秦的国土上,就绝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苻坚笃定这一点。
“好,那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了,我先回长安主持大局,你留在此处搜查他们,如若能抓到,哦不,是找到他们,千万别伤了他,我难得这么想要一个女郎呢。”
苻生再三叮嘱后,便开始画饼了,“一旦事成,我必定记你一大功!”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许诺道。
当然了,苻生向来说一不二,苻坚也信他的信誉,而且回长安参与夺位之争,和留在这里探查奸细和美人,哪个更稳妥,苻坚还是很清楚的。
虽说从龙之功是好,但风险也大,尤其是这会儿大王刚经历了长子谋反未遂的事,恐怕猜忌之心正盛,他这个宗室子,还是不要掺和,稳妥些吧。
“堂兄放心吧,”思及此处,苻坚便点头应下。
“好,一切就拜托你了!”苻生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就这样,两兄弟达成了一致,苻生先行一步返回了长安,而苻坚则留在了咸阳探查独孤珩他们的下落。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对方,但凭着苻生的描述,他很快就确定了几个线索,两个汉人,一男一女,女子看不见且姿容绝世,男子亦是生的俊朗,且武力不低,从东晋到前秦,路途遥远,且据客栈的老板说,两人骑了两匹好马。
那么这些线索堆积起来,要找人,就方便的多了。
韩琦他们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再次乔装打扮已经隐去了音容笑貌,可是周身的气质做不了假,而最关键的,就是那两匹马。
氐族人是游牧民族,惯会识马,偏生韩琦和独孤珩都忽略了这点,也因此,他们没过多久就被苻坚抓住了。
韩琦的武力值确实不低,但也不可能带着独孤珩在众多士兵中杀出重围,最后被俘虏是肯定的,索性苻生要定了独孤珩,苻坚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独孤珩又坚持绝对不和韩琦分开,苻坚也就只好将两人一同带走,悄悄的回到了长安,偷偷将人先安置在了自己的一处郊外府邸中,还提供了精细的饮食住所条件,一切皆是仿照他们汉人的习俗。
不过唯一的不同就是苻坚给他们提供的衣服,给独孤珩的是女装也就算了,偏偏还是氐族人的服饰,而给韩琦的反倒遵循了汉人的风格,或许这跟他推测韩琦是皇子,而独孤珩是公主有关系。
苻坚了解汉人的文化,女子,哪怕是皇室出身的女子,他们的未来也由不得自己,穿什么衣服更是一种试探与服从。
而男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皇室的男子,他们注重颜面,轻易不能折辱,特别是这会儿他们前秦还没打算跟东晋撕破脸的状态下。
这样的错误认知也带给了独孤珩和韩琦一点好处,至少现在,苻坚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韩琦身上,这让后者感觉些许安慰,因为这就意味着,他的公子暂时还是安全的。
直到苻坚看到了身着氐族女子服饰的独孤珩,韩琦的这种想法就被打破了。
他清清楚楚的从苻坚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以及迫切想要占有这份美丽的强烈欲望,韩琦也是男人,他自己还对独孤珩抱着不可言说的隐秘情意,自然对这种炙热的眼神不陌生。
但自己的情感是一回事,别人胆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公子又是另外一回事,韩琦这会儿自是当仁不让的挡在了独孤珩身前。
“你给我放尊重点!”他毫不客气的怒斥对方。
“我自觉很尊重啊,”苻坚摊开手,一脸无辜,“倒是你们两个,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呢。”
“你!”韩琦怒了,上去就准备动手,但房间里的侍卫们也同时围了上来。
“好了,阿琦,冷静点,”关键时刻,还是独孤珩拉住了韩琦,“我们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是,阿姐,”韩琦不情不愿的退回了他身边。
“你们的相处方式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啊,”明明称呼毫无破绽,但苻坚就是看出了不对劲,“汉人的姐弟之间似乎不是这样相处的吧。”
“阁下是氐族人,又如何了解我们汉人的习俗?”独孤珩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
“别的不敢说,你们汉人的规矩,我可是学了好久,自诩是个精通之人呢,”苻坚抬了抬下巴,对此很是得意。
“是吗?那阁下可知我现在穿的这身衣服,与我们汉人的,有什么区别吗?”独孤珩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氐族服饰。
“不过是左衽和右衽的区别罢了,”苻坚轻松回答道。
“那左衽和右衽在我汉家文化中代表的意思是什么,想必阁下也清楚的很吧,”独孤珩闻言,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178章
“那是自然,你们汉人习惯衣襟右掩,称为右衽,而一旦穿上左衽的衣服,那就代表……”,话到此处,他突然停住了。
“那就代表我们家里有人死了,穿的是孝服,阁下自诩精通汉文化,又言尊重我等,可却强迫我们穿氐族服饰,借以诅咒我等家人,难道这也算尊重吗?”独孤珩反将一军。
“……”,苻坚一时语塞。
“汉家的女郎,你可真是牙尖嘴利,偏又生的这般花容月貌,让人不忍苛责,我那堂兄栽在你手里,当真不冤,”他怼不过对方,便拿别的方面说嘴。
“阁下请自重!”听他提起苻生,独孤珩就忍不住想到对方轻薄自己的场景,顿时怒火中烧,脸上却如寒霜一般,冷厉非常。
“原来七寸在这里,”见他恼了,苻坚反而笑了,“来人,请另一位客人去隔壁休息,我先招待这个。”他抬手示意,其他侍卫们便走到韩琦面前,强行要将他带走。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韩琦自是不肯,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被擒住,带着往外走。
“放开我弟弟!”独孤珩也急了,但他不敢表现出自己能看到的样子,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他只好假装看不见,只凭声音阻止。
“放心吧,小女郎,我不会把你弟弟怎么样的,现在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苻坚安抚了一句后,便让人带走了韩琦。
其他人也被苻坚示意退下,那么此时房间里便只有他们两人了。
第96章
环环相扣
“阁下请自重!”他围绕着自己踱步,且不停的上下打量,这种感觉让独孤珩非常不舒服,简直如芒刺在背,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开口斥责。
“你就只会说这句吗?要是生气,大可以骂我两句,我又不在乎,”苻坚反而笑了。
“你们汉家的女郎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着实扭扭捏捏的,不像我们草原的姑娘,心里有什么说什么,痛快,”他还搁那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有什么说什么是吧,好,那我就告诉你,我这会儿在想什么,”独孤珩简直让他气笑了,“你讲我们汉家女郎扭捏是吧,那我也道,你们氐族的男人,不够爽朗大气。”
“怎么说?”苻坚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因为你们氐族的男人,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
“为人处事是这样,争夺疆土亦是这样,不然现在长安城又岂会落到你们手里?我汉家的半壁江山,又如何沦陷至此?”独孤珩怒斥对方,从私德公心两方面,简直把人贬了个遍。
“小女郎,说话要凭良心,当年若非你们汉人内部那么多诸侯王争夺皇位,以致国家衰弱,我们氐族又抓住了时机,这才得以入主中原。”
“说到底,这责任是一半一半,怎么到了你口中,就全然是我们的过错了?岂非不公正?”苻坚有理有据的反驳。
“哼!我们华夏子民跟尔等蛮夷之辈,有什么公正可讲?更何况,这是你们主动进犯我大晋国土,难道还要我们为其歌功颂德,使得你们的行为正义化吗?”
独孤珩心知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绝不可能现在承认,因为面子,也因为爱国之心,所以他抬高下巴,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小女郎,你还说我们氐族男人不要脸面,你现在岂不是也在胡搅蛮缠吗?”但苻坚却看穿他故作镇定下的动摇,不由得走到他身后,贴近他耳边,轻声道。
“你干什么?!”感受到后者的贴近,吓得独孤珩瞬间就跳开了。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靠的这么近?难道没人教你男女大防是什么吗?还自诩精通汉文化呢,简直连个半吊子都不如!”
刚才这人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以至于独孤珩现在感觉非常不舒服,连珠带炮的怒斥对方。
“你先说我们氐族男人不够大气,这会儿又讲我不懂汉人的规矩,这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这算怎么个道理啊?”苻坚摊开手,不紧不慢的用话堵他。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氐族人,就没一个好的!”独孤珩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只得开始耍赖了。
“那你们汉人的皇室,怎么还跟我们联姻了呢?”苻坚挑了挑眉。
“那都是你们逼婚的!不然谁愿意嫁你们氐族男人?!”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独孤珩就炸了!
“可这不也反向说明,你们汉人的皇室成员个个都贪生怕死吗?”苻坚言辞犀利的点评。
“不管你们再怎么说这是为了大局,都无法掩盖几年前那桩和亲的实质。”
“用柔弱的女子充当疆土的盾牌,这就是你们那可歌可敬的汉人风骨,华夏礼节,哼,也不过如此罢了,”最后这一句,简直把嘲讽拉满了。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其实当年我堂兄想要的人是你,可你们大晋的皇帝,却给他送来了一个假公主。”
“你还不知道吧,洞房当日,我堂兄见人不是你,差点掐死新娘子,难道这事,你不该负责任吗?嗯?”苻坚似笑非笑的将了他一军。
“……”,独孤珩听到这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现在觉得很难堪,也很愧疚,其实当年和亲替嫁的事,他一直都觉得对不干酪马家的那位女郎,但奈何当时实在拗不过陛下和长辈们,也只得遵从。
第179章
可如今听到,她竟然差点为自己的错误而送了命,自然羞愧之感更盛。
“……她现在怎么样了?”独孤珩动了动嘴唇,声音也弱了下来,但还是很想知道对方的情况,于是出言发问。
“当然是……”,苻坚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看着对方快急了,这才慢悠悠道,“当然是没事啊,她到底是我堂兄的王妃,能有什么事?更何况,她还给我堂兄生了个孩子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独孤珩松了一口气。
“但我堂兄一点也不喜欢她,他心心念念的人,可都是你啊,”但苻坚转而就告诉了他一个不妙的事实。
“你胡说什么呢?他不是都跟我们的公主生儿育女了吗?他怎么还想着我?他不喜欢对方吗?”独孤珩一时没转过弯来。
“喜欢和生儿育女有什么关系?我堂兄不喜欢他的王妃,但这也不妨碍他睡她,不是吗?”苻坚不觉得这有什么。
“你,你……你们氐族人,简直鲜廉寡耻!这种事也是可以随便挂在嘴边说的吗?!”独孤珩气的脸都红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汉人的权贵娶亲,也不全然是基于男女相爱吧。”
“你们不是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吗?说白了,不还是家族联姻,强强结合吗?这跟我们氐族人慕强的心态有什么不同?”
“偏偏你们就喜欢把自己的行为标榜的有多高尚,殊不知其本质与我们的对比起来,也无甚大的区别。”
“你们汉人的虚伪,就在这里,所以我即便喜欢并学习汉文化,但从来也不曾被它的条条框框所圈住,在我看来,规矩是为人服务的,而非束缚住人的。”
苻坚给他举例子,讲道理,最后发表了自己的想法,一脸正色的跟他说着心里话。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独孤珩听得出他这是真心话,但却不明白。
“因为我觉得你听得懂,”苻坚如此回答着,而且这是大实话。
“我现在庆幸你只是前秦的宗室子了,”独孤珩通过窗户撇到了院中有人走近,临时起意决定做点什么,于是他故意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苻坚看了他一眼。
“你过来,靠我近一点,我告诉你,”独孤珩假装看不见,用手招呼他。
“你想跟我说什么?”苻坚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去。
岂料独孤珩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并带着他转了一圈,使得两人的位置转换了,现在是苻坚背对着房门,而他抱着他,面对着门。
“你这是做什么?”他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苻坚受宠若惊。
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对方,因为这是他堂兄看上的人,可情感与欲望却在叫嚣着,自己也想要他,如今美人投怀送抱,他没理由推出去啊,所以只好用言语转移注意力。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说庆幸你只是前秦的宗室子啊,”独孤珩看着院子中的人离房门越来越近,他也快速采取了行动,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
“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当王,但如果是那样,我们大晋,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所以我庆幸,你不是王。”
话音未落时,独孤珩突然高声道,“因为我觉得你比你那个堂兄好多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你在说……”,苻坚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时,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了!
“堂兄?!”苻坚立刻转身,见到来者是苻生时,他下意识的就想推开独孤珩,奈何后者抱他抱的很紧,一时之间竟是挣脱不得。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
“你闭嘴吧!”
苻生刚才先听见喜欢的人贬低自己而抬高苻坚就够生气的了,如今又亲眼看着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女郎,这他哪儿能忍啊。
苻生当即就拿着手里的马鞭给了苻坚一下子,正打在他的胳膊上,独孤珩也适时的放了手,并立刻背过身去,装作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样子。
那么房间里现在的局面就是,独孤珩背对着他们站在最里面,而苻坚则是被苻生抽了一鞭子之后,又被朝着门的方向推搡了一下,也就是说,苻生在中间,而苻坚最靠外。
而且现在直接矛盾转移了,不再是独孤珩和苻坚之间的,转而成了苻生和苻坚之间的了。
“堂兄,你听我说,方才……”苻坚还想解释,然而苻生已经被刚才的事气到爆炸,他没有当下将人打倒在地就算是对得起苻坚了,可眼看着他还敢狡辩,自然就恼了!
“我都看见了!你还说什么说?!”
“你明知道我喜欢他,我一直都喜欢的,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抢?!你这个混蛋,我就不该把人交给你去找!”
“现在,立刻,给我出去!滚出去!别逼我对你动手!”
苻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将苻坚大声责骂一顿后,马上发话让他滚蛋,否则就对他不客气!
而苻坚到此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被刚才这个汉家小女郎给套路了,但他没在解释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苻生的脾气,正在气头上时,肯定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旦贸然开口,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
“……是,”不得已,他只能选择先行退下,只是在跨出房门,走到院里后,他一直有件事想不通。
方才这事分明就是那个汉家小女郎故意设的套,可对方明明是个瞎子,又看不见,那又是怎么知道他堂兄来了?还这么巧的在对方进门的时候给他下套?
第180章
‘除非,’苻坚突然猜到了什么,立刻就要转身回去,但也不知为何,他思虑再三后,还是没有进去告诉苻生。
也许是因为刚才后者对他太过分了,也或者是他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知道了这个汉家小女郎独有的秘密,一时有些隐秘的窃喜,并不想分享给别人吧。
但不管怎么样,苻生都还不知道独孤珩能看到的事,而这,也将为后者提供一些便利,只是他得先想办法应对苻生的怒火。
第97章
雪上加霜
“你……”,苻生想发火,可当独孤珩转身过来面对他的时候,莫名其妙的,他心里的怒气就没了,转而涌上来的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我什么?”独孤珩却淡定的很。
“……你穿我们氐族的衣服,还挺好看的,”苻生憋了半天,最后居然只说出了一句这个。
“可我并不喜欢,因为这是你堂弟强迫我穿的,”独孤珩皱紧了眉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他比我更好,你更喜欢他之类的话?”苻生不解,这会儿的反问更是带着一丝委屈。
“因为他在强迫我之前,问了我一句,到底要不要穿,虽然这对结果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这份形式上的尊重,还是比你不打招呼擅自做主的行为让我有好感。”独孤珩半真半假道。
“那是因为他够虚伪,我才是真诚实,”苻生为自己辩解。
“对,他是伪君子,你是真小人,所以我才说,这对既定结果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独孤珩也赞同这点,并再度出言讥讽。
“可你就是喜欢,不是吗?那种假惺惺的形式?”难得苻生聪明了一回。
“……呃,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尊重,在亲你之前,询问一下。”他想了想,然后出言讨好道。
“那若是我拒绝,你会停止自己的行为吗?”独孤珩听到他这话,顿觉羞恼万分,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轻声询问道。
“不会,”苻生果断的摇了摇头,“因为在我们氐族人的观念里,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那就要拿到手里,吞进肚里,只有这样,东西才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理所当然的很。
“可我不是东西,我是人,活生生的人!”独孤珩恼了!
“但你是女人,女人是附属,她们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服从就行了,”苻生不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按自己接受的教育方式告诉他一个最平常不过的理由。
“……”,独孤珩深感无语,还有无力,因为他觉得自己跟他没法沟通,但是现在他又确实需要掌控这个男人为己用,看来,是时候谈点正事了。
“你们氐族人怎么对待女子,如何对待外族,我都可以不管,但我之前不计前嫌救了你,此等恩情,你可认吗?”独孤珩深吸一口气后,开门见山道。
“认,自然是认的,”这点苻生没什么好否定的。
纵然是不同的民族,但于恩义仇恨这方面,却有着人所共通的情感,自然而然,行事风格也就类似,甚至因为氐族是游牧民族,所以对于恩情之事更加看重。
“那有恩就要报是不是?”独孤珩继续引导他。
“是,”苻生点了点头。
“你看,我救了你的命,还没计较你……你那日轻薄我的事,是不是对你很好啊,”独孤珩提到那日的事时,还是有点难以启齿,但这会儿为了达成目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套路对方了。
“是对我很好啊,所以呢?”苻生再次点了点头。
“所以,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放了我和弟弟吧,就当是你还我的恩情,好吗?”独孤珩试探的询问着。
“好……等等,不好!”苻生差点就下意识的点头了,可听到他还要走,立刻就反悔了。
“你是对我有恩,救了我的命,我也答应会报答你,但放你们走,不可能!”他是耿直,但又不傻,“除了离开,其他的,我都答应你。”但为了不让他太失望,苻生又补充了一句。
“此话当真?”却不料独孤珩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心知对方根本不会放他们走,所以才会故意提出那个条件的,这样他无法答应,他也就可以顺势降低难度,以达成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没有说假的!”苻生虽然感觉有哪儿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又是在喜欢的女郎面前,自然是要有担当的,所以他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的许诺着。
“好,那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独孤珩笑了笑。
“什么事?”苻生看了他一眼。
“帮我找一样东西,我母亲的遗物,这次我亲自来长安,也是为了这个,”独孤珩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啊,”苻生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奸细什么的,就站不住脚了,他也能更好的护下他。
“你放心,我答应你就是,”这没什么难的,苻生大方的点头应下。
“那你知道你母亲的遗物,大概在哪儿吗?”他既然答应,那就上心。
“你知道原来这长安城里,琅琊王氏的府邸,现在谁住着吗?”独孤珩却不答反问。
“琅琊王氏的府邸?怎么这么耳熟啊,”苻生嘀咕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后,突然反应过来,“呀,这不巧了吗?好像正是我的王府所在啊。”他记起来了。
第181章
“是吗?”独孤珩刚高兴了一下,旋即就又心情沉重起来,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和韩琦在拿到东西后,再想跑,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如果我帮你拿到了你母亲的遗物,那我算不算对你有恩啊?”苻生眼神亮晶晶的。
“你刚才说有恩就要报的,那事成之后,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能不能……”事情还没办呢,他就想着索要好处了。
“不能!”唯独这个,独孤珩不可能答应!
“为什么?!”苻生皱紧了眉头。
“因为你帮我找遗物是还我的恩情,此事一结束,我们之间的事就算彻底了了,哪里还需要我还你什么?”独孤珩的逻辑完全没有问题。
“那之前和亲骗我的事呢?不是你的责任吗?难道你不该对我做出补偿吗?!”想不到他平时不聪明,这会儿反应倒快,立刻反将一军,戳在了独孤珩的痛点上。
“……”,和亲替嫁的事,独孤珩确实理亏,他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但不过几瞬,就调整好了心态。
“这件事,我们双方都有错,你不该逼婚,而我不该答应那荒唐的替嫁,但这也绝对不是你可以胁迫我的理由,我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补偿,但是留在你身边,免谈!”这是他的底线。
“我们没可能的,你醒醒吧,不提你我的身份和两国的交往,就说现在你已经娶了我们东晋的公主了,还跟她育有孩子。”
“既然如此,你还揪着我不放干什么?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独孤珩试图劝他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你是担心自己将来没有名分吗?不用担心,我可以废了王妃,立你为新王妃,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然而他的劝导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在苻生的脑子里转化成了这个,这家伙还自作聪明的安抚他呢。
“现在苻苌谋反,大位他是别想了,等将来我当上了前秦的君主,那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
他还给他画大饼呢,虽然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而他说的也确实是真心话。
可独孤珩现在只想拿把刀把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疯话来?
“……”,这都不是一句无语可以形容的事了。
“……有功夫说这话,还不如先做到吧,”独孤珩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暗讽这是在做白日梦。
“我会做到的,你等着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然而苻生没听出来,还以为他在鼓励自己,竟然更加自信心爆棚了。
“……”,看的独孤珩一阵无语,而且真的忍不住想给他脸上来两下子,但很可惜不行,因为他这会儿还在装瞎,虽然他晚上确实看不见,但现在是白天啊。
不管怎么说,独孤珩到底说动了苻生帮忙,因为他们确定了地点,所以当日苻生就把独孤珩和韩琦一并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两人,也履行诺言,在府里翻找独孤珩要的东西,但就是不给自由,好在他还允许两人单独见面,不然独孤珩都没办法跟韩琦商量计策。
他们的计划是偷天换日,即,让苻生先明面上寻找,而他们也在暗地里寻找,因为王敦曾告诉过独孤珩,重要的物品都藏在了秘室里,这么多年过去,庭院布局虽然有所变动,但总体变化不大,他还是可以确定位置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进去,以及拿到东西后,如何逃走。
而这个时候,独孤珩就想到了一个人,他提议,不如请王妃帮忙,她现在虽是苻生的妻子,毕竟是东晋的公主,苻生又待她不好,想必会对他们施以援手。
独孤珩的想法是好的,但韩琦总有些忧心,因为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当初导致这位公主替嫁的人,就是他的公子,对方不知内情,他们还可能得到救助,可一旦事情传扬出去,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都是问题了。
毕竟,这位东晋公主,前秦王妃是见过独孤珩和韩琦的,而且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要是一个弄不好,他们恐怕真的会交代在这儿了。
不提这会儿他们正在犯难,另一头,苻坚也开始怀疑独孤珩他们的身份了,起因还是苻生去找他,居然提到了独孤珩说的,要找生母遗物的事。
本来这不算什么,奈何苻坚精通汉文化,对晋朝皇室做过详细了解,他知道,琅琊王氏的嫡系女儿并未有嫁入皇室的,这可不就让他对独孤珩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吗?
雪上加霜,不外如此了。
第98章
惊天秘闻
独孤珩到底还是说服了韩琦,悄悄联系了苻生的王妃,他们东晋的那位公主,司马长乐。
而司马长乐在得知独孤珩求她帮忙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哪怕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行为让丈夫知道了会引来如何的雷霆震怒,但她也不在乎,只因她一直记得当年独孤珩给她的温暖。
对方是真真正正给过她尊重,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随意拿来交易的对象。
这也是她一直能在前秦活着的支撑,除去为了国,为了家,唯一为自己而活的原因,所以当韩琦找到她表明身份并请求帮助时,她立刻就答应了。
至于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苻生离开府邸,让他们得以开始秘密找寻遗物的时机。
第182章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到来了,前秦的君主病危,苻生被紧急召进宫里议事,估计这君王大位的更替,也即将来临,等他一离开府里,王妃便支开了闲杂人等,带着独孤珩和韩琦偷偷来到了一处闲置的院落。
这里正是开启琅琊王氏密室通道的地方,其关键就在于一面不起眼的墙后面,知晓机关的独孤珩按照王敦告诉他的话,以天干地支的算法,打开了暗门,王妃让他们快进去,而自己给他们把风。
这个时候也够紧急的,独孤珩和韩琦也只能匆匆道了一声谢,然后便结伴进了密室。
司马长乐在外面守着,心里不住的期盼着他们能顺利找到东西,并计划着趁着苻生应接不暇的时候,想办法送他们离开前秦。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太危险了,即便她贵为王妃,苻生还不是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她不敢想,若是这个疯狂的丈夫得知了独孤珩欺骗他会有什么后果。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发现之前送他们离开,这样,她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年少时,那曾有过的懵懂爱恋与寄托了。
她在外面担惊受怕的守门望风,而密室里的独孤珩和韩琦也果然找到了当年他母亲王璇所写的日记。
看着封面上的日期和字迹,他们就知道,这确实是真的,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东西,这让独孤珩和韩琦都很高兴。
但当他们翻开里面的内容后,只看了一段便傻了眼。
因为,起头第一段所写的内容,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很。
只见那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二十多年了,但仍然不时的会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对了,我那时候还在学校里学过的,现在这个时间段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则是被称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如今八王之乱已现端倪,那么五胡乱华还会远吗?’
看到这里,独孤珩和韩琦忍不住面面相觑,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里面包含的内容,却超过了两人能猜到的所有。
本来是来寻找身世之谜的,不想现在反而先揭开了自己母亲的不寻常。
而如若这上面写的为真,那么,独孤珩的母亲,琅琊王氏的嫡系女郎,独孤家的夫人,就全然是一个后世孤魂不知何故来到了这个时代,进而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就像她在日记的接下来写下的那样。
‘我知道所有人的命运,甚至是国家未来的走向,但唯独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去何从,还有我的丈夫独孤剑,我也看不透他的命运。’
‘因为历史上的独孤家,本该是北朝少数民族政权中最显赫的大族,一门三皇后,何其荣耀?可如今,怎么反倒成了我们汉人的擎天之柱,驾海之梁?’
‘难道这并非是真正的历史,而又是一个平行时空吗?那我呢?我又是谁?’
她写下的日记里,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迷茫和惊天秘闻,而就在独孤珩和韩琦以为这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但后面的记述则更加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王璇竟然真的写出了许多人的结局,以及未来这天下之局的走向。
这也就罢了,偏偏看到最重要的,独孤珩也最关心的,自己的身世之谜,竟然是缺页的状态。
而断掉了最关键的部分描述的,竟是她的丈夫独孤剑出征,而她心忧对方,进而夜晚去找了当时的琅琊王,现在的东晋皇帝陛下司马睿。
日记的最后几行写着,‘那一晚,我犯了一个错,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但事后我的日记却提醒了我,但我却心存侥幸,以至于后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的孩子……’
在这之后,便是缺页的部分了,而且能很清晰的看到被撕掉的痕迹,可见是人为故意的。
“后面的呢?最关键的部分呢?”独孤珩急了。
“公子,别慌,我们先看看后面的,说不定会有线索,”韩琦连忙安抚他。
“对,看看后面的,只有这些不能说明什么,不能说明什么的,我是母亲的儿子,这毋庸置疑,至于父亲,我相信,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是。”
独孤珩胡乱的说着颠三倒四的话,但韩琦却知道这也是他最真切的希望,比起一个珠胎暗结的皇子身世,他更认同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份。
而就在他们快速查看后面的记述,寻找线索和证明的时候,外面的王妃司马长乐,也迎来了一个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苻坚。
他居然没有进宫去,而且还来了这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是来者不善,但司马长乐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慌,于是她定了定神,立刻出去应付对方。
她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正想着将苻坚堵在前厅就好,岂料他竟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两人在这座偏僻的院落的甬道上碰了个正着。
“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苻坚先发制人。
“这是我的家,我要去哪儿,还需要跟你报备吗?”司马长乐稳住了,面色不变,却转而将了对方一军。
“自然是不用的,不过有两个人的去向,王妃确实要跟我报备一下的,王妃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说,也知道是谁吧,”苻坚挑了挑眉。
“你想带走我的堂姐堂弟?”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王妃果然聪慧过人,不愧汉家公主的出身,”苻坚合掌赞叹道。
第183章
“但容我提醒你,我并未接到我丈夫的任何命令,所以他们必须待在府里,待在我身边!”司马长乐支棱起来,态度也变得强硬不少。
“所以你现在,已经认可自己氐族人的身份了吗?”苻坚也不恼,反而似笑非笑的嘲讽了一句。
“我是汉家的公主,也是氐族的王妃!”司马长乐抬了抬下巴,绝不给他任何话柄,同时以身份压他。
“很好,但愿王妃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苻坚见状,脸色一冷,如此道。
“哼!”司马长乐没有理他这个话茬儿,“我丈夫不在,如若你不想别人说闲话的话,那就请吧,”她抬了抬手,看似客气,但却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客令。
“我是要走,但绝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原因,王妃来了长安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我们氐族的风俗吗?”
“我们更看重兄弟情谊,而非夫妻名分,如果可以,共享一个女人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所以那些‘会让别人说闲话什么的’,你大可不必担心。”
苻坚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他斯文表象之下的尖锐,并且快狠准的扎在了司马长乐的心上。
“请吧!”她冷着一张脸继续让他走。
苻坚也知道耗下去没什么意义,便也痛快的转身离开,只是在走之前,还是微微侧身提醒了一句。
“容我奉劝王妃一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想必你还没忘了我堂兄的脾气,若是他想要的人出了什么差错,那么王妃这次恐怕就不会有洞房那天的好运气了。”
潜意思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那天也算救了她一命,但司马长乐没有任何感激他的意思,因为其实那天,她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在她看来,清清白白的死,比茍且偷生的活,要更高尚。
可是因为苻坚的突然出现而制止了苻生的暴行,虽然救了她的命,但也让她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境地,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她没有任何感激他的意思,反而充满着怨恨。
“那我也奉劝你一句,别打什么歪主意,也许我丈夫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你若是胆敢背着他接触我的堂姐,那我想,你的下场不会比我洞房那天更好的!”司马长乐也毫不示弱的警告了一遍。
“……”,而她的话,也成功让苻坚气的握紧了拳头,并转身回来。
“那如果我堂兄知道,你的堂姐在欺骗他,你还帮着对方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到底是我的下场惨,还是你自己的下场惨呢?”他也不客气了,甚至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那就是我和我丈夫之间的私事了,”司马长乐沉默了一下,便抬了抬下巴,怼了回来,“至于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平生第一次,苻坚有了想打女人的冲动,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但他的离开并未让司马长乐松一口气,反而加剧了她的紧迫感,刚才对方的话让她意识到,独孤珩很可能已经暴露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以至于对方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送他们离开!’司马长乐暗下决心。
而站在府邸外的苻坚,这个时候,也已经暗中调动了自己的亲卫看守好这里,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这么做,肯定会出事的。
第99章
处境艰难
独孤珩和韩琦在密室里翻遍了他母亲的日记,却再也没有直接的描述提到他的身世了,换句话说,他等于这趟白来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他们通过日记大体知道了未来国家的走向,还有一些关键人物的去留问题。
但这都对独孤珩现在的困境毫无帮助,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这都毫无作用。
但他们还是将日记收起来带出了密室,而司马长乐正在外面接应他们,有惊无险的送他们回了客房后,她本想跟独孤珩说说现在的险境,但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也实在不在状态。
好在韩琦看出她有话要讲,安顿好独孤珩,让他休息之后,便主动去见了司马长乐,两人出了客房的内室,来到偏厅一角,确定四周无人后,她便将刚才苻坚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苻坚已经有所怀疑了,你们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否则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司马长乐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那王妃可有什么法子送我们离开吗?”韩琦也清楚现在的危险性,虽然考虑到独孤珩这会儿情绪不对,但显然人身安全更重要,于是他定了定神后,果断发问。
“我……”,司马长乐正打算说说自己的想法,不料这个时候,外面却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钟响。
“这是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对,韩琦忙追问了一句。
“王上驾崩了,”司马长乐喃喃道,“继位者不用说,肯定是我丈夫,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肯定会忙的不可开交,就趁这个时候,我想法子送你们离开。”她非常果断。
“王妃,那你呢?”韩琦欲言又止。
“我?我已经嫁给他了,还给他生了孩子,那么无论是按照我们汉人的风俗,还是他们氐族的习惯,只要他不抛弃我,我就不能离开,不是吗?”司马长乐自嘲的笑了笑。
“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公子一起安全回家,”她整理下心情,避重就轻道。
第184章
“王妃,大恩不言谢,请受韩琦一拜,”现在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的很,韩琦选择直接行礼,郑重其事且真诚无比。
“你先别急着谢我,还是先逃出去要紧,”司马长乐忙扶他起来,“其中种种细节,还需多加商量才是。”
“王妃说的是,”韩琦也顺着力道起身。
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而就在他们计划着逃跑的时候,苻坚也已经紧急被苻生召进宫里,不过他留了个心眼,进宫前,特地派人把守住了府邸前后,这也导致独孤珩和韩琦一时不能逃走。
而就在当晚守灵的时候,苻坚暗中找到了苻生,向他道出了自己查到了疑点。
“……事情就是这样,皇兄,这个汉家小女郎的身份有疑,他很可能在骗我们啊,”苻坚提醒苻生道。
“那又怎么样?我不管他是谁,什么身份,我只要他待在我身边就行,”然而苻生并不在乎这个。
“等到父皇的丧事结束了,我便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昭告天下,娶他做我的皇后!”他抬了抬下巴,相当自信,可见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了。
“……皇兄,那王妃呢?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你若是立这个汉家小女郎为皇后,恐怕前朝后宫,乃至东晋朝廷都不会答应的啊,”苻坚觉得他太过莽撞,“还请皇兄三思啊。”
“什么三思,我六思都过了!”然而苻生根本听不进去。
“其他人答不答应,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娶亲又不是他们!”
“我就是要给我心爱的女子最好的,谁要是敢反对,那我就杀了谁!”话到此处,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万分,可见是拿准了主意。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苻坚自然不好再开口劝了。
而他不说了,这反而引起了苻生的怀疑,因为之前他看到过苻坚抱独孤珩的场景,眼下又见他接连反对自己要娶亲,不免就让他产生了敌意。
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他没有当下质问,而是把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苻坚,那就是大婚当日,让他去把独孤珩接进宫来,亲自送嫁。
就连这些日子看守府邸的任务也给他了,目的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不轨之心。
苻坚心知他在试探自己,可偏偏不能拒绝,没办法,也只好应下,并把消息传回了府里,当王妃司马长乐和韩琦他们得知此事后,瞬间就方寸大乱。
岂料还有更糟糕的事,东晋那边有人传信来,当今陛下司马睿,连着太子司马绍,居然先后去世了。
眼下东晋的局势也乱了,因为陛下并未留下明确的圣旨要立谁为继承人,为了皇位,几个皇子的母家已经争斗起来了。
这么大的消息根本瞒不住,而且韩琦和司马长乐为了能让独孤珩快点振作起来回去,也根本没有瞒他的意思。
而当独孤珩得知东晋的皇位交替出了问题,且现在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是两位舅舅从中作梗,不然以司马裒的人望,不该坐不上皇位。
而舅舅们为什么这么做,独孤珩也清楚,无非就是他的身世不明,以至于他们铤而走险,不肯支持司马裒,那么他们想支持谁,那就显而易见了。
眼下这种乱局,非他亲自出面解决不可,但大前提是,他必须先离开前秦,回到东晋。
如今府邸被重兵把守,苻坚还时不时的过来查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逃跑,就这样,时间甚至拖到了前秦先皇的丧事办完了。
苻生迫不及待的从宫里回到了府里,并宣布自己要迎娶独孤珩,岂料这个时候,他却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出来,脸上虽不施粉黛,但却更有一种出尘之美。
虽然这依旧很美,但苻生却很不解,“好端端的,你穿这个做什么?”他问他。
“陛下的父亲去世了,你尚且要戴孝,难道我的父辈亲人去世了,我就不能尽尽孝心了吗?”独孤珩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就连说话都带着嘲讽。
“你是说?哎呦,我给忘了,是了,前些日子是有消息传来,言说东晋的皇帝和太子都去世了,你是他们汉人的公主,自然也是要戴孝的。”
“这是天经地义的,我没什么意见,”苻生很体谅他。
“不过我们大婚的事,也不能拖,等他们办完了丧事,我也昭告天下后,你就得乖乖的嫁给我。”但他也不傻,知道先定下来。
“那就请陛下等三年后,再来提亲吧,依照我们汉人的规矩,给最亲近的人服丧守孝,那可是要三年的。”独孤珩提醒他。
“……什,什么?”苻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独孤珩没心情再跟他解释什么,转身便回了房间,并关上了门,徒留苻生和苻坚在外面晾着。
“他说的,是真的吗?”苻生还没回过神来,转头去问苻坚。
“汉人的规矩,确实是这样的,”苻坚已经看出了对方是想拖延时间,但他没有提醒苻生,而是深吸一口气,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
“当然,如果皇兄你不想遵守的话,也无妨,只不过昭告天下并和东晋商量婚事的话,我想差不多也是需要这些时辰,不然你就等一等,如何?”他趁机劝他。
“等?我等的时间还不够长吗?”然而苻生哪里接受的了这个,他想上前推门,但又觉得这样太唐突对方,只得作罢,并在院中来回踱步。
第185章
“他们汉人的规矩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规避这个守孝?或者减少一些时间也好啊,”他非常憋屈,但还是决定体谅对方,尽全力想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苻坚知道,但他不想说。
不过有人替他说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一个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王妃司马长乐。
是的,现在苻生成了前秦的君主,但却并未册封她为皇后,当然,她也不稀罕就是了,所以这会儿还是以王妃称呼。
“你这是什么意思?”苻生皱着眉头问她。
“启禀陛下,若想我们汉人的守孝时间缩短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司马长乐走到近前行了一礼。
“快说!”一听有法子,苻生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夺情!”司马长乐随即吐出两个字。
“陛下容禀,我们汉人向来信奉忠孝礼义,若要舍弃孝道,除非我们的君主下令,那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在遵守三年的孝期。”
“只要陛下你下一道圣旨通知东晋朝廷,并派一名身份不俗的使者亲自前往求亲,想必他们必然不会拒绝,届时,你不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吗?”她循循善诱,引导着他按自己的想法走。
她这摆明了就是有猫腻,可奈何苻生太自负,不认为一向对他逆来顺受的女人敢骗自己,不仅同意了她的主意,还听她的话,把苻坚派出去跟东晋求亲。
而没了苻坚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们,那么想逃的话,就容易多了。
他们这边正商量着怎么逃走,而在东晋的建康城里,司马裒也已经猜到了独孤珩不在府里的真相了。
这会儿他不仅对王导和王敦起了敌意,连带着独孤珩,也被他怀疑上了。
事情的走向也对独孤珩越发不利,如今他的亲情,友情,似乎都在摇摇欲坠,而他本人这会儿,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其处境不可谓不艰难。
第100章
酣畅淋漓
却说独孤珩和韩琦已经定好了计策,决定趁着苻坚去东晋的时候,想办法逃跑,但也不能不考虑到万一。
万一这次他们没能逃出前秦,那么就必须有个人给他们传信不可。
他们本想再请王妃司马长乐帮忙,但奈何对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陪嫁虽多,但顶用的却几乎没有,没办法帮他们把消息传递出去。
正在几人犯难之际,独孤珩却决定设法让苻坚帮他,韩琦和司马长乐都觉得这不可取,但独孤珩却认为,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也许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鉴于苻坚即便猜到了他在隐瞒什么,也不曾向苻生说起,独孤珩就觉得,兴许自己能够说动他,但绝不能以示弱的方式,否则对方必定得寸进尺提条件。
而且也不能让他看出他们的真实意图,否则不管怎样,他也不会答应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让人办事,那么不管是胁迫也好,请求也罢,这都没问题,但若是迭加上这么几个前提,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韩琦和司马长乐根本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苻坚在察觉不到他们意图的情况下,替他们把事情办成。
不过独孤珩看起来却胸有成竹,随后,他告诉司马长乐替他去办几件事,后者听完之后十分诧异,因为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
先去找一副围棋来,并派人晚上去通知苻坚过来见他,最后,独孤珩又从司马长乐那里要回了一样东西。
正是当初在会稽时,苻生强行塞给他,而司马长乐出嫁时,独孤珩又将其转送给她的那把匕首。
司马长乐在听到他要这把匕首的时候,有些停顿,她当然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疑惑。
一副围棋,一场见面,一把匕首,拆开来看,每一个都起不到什么作用,难道组合在一起就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了吗?
她不明白,所以发问,韩琦虽然无条件支持独孤珩,但他也有疑惑,所以在她开口询问的时候,也看向了独孤珩。
而独孤珩给出的回答是,没错。
看来他很有自信,反正现在他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试试这个了,而独孤珩这个时候,又特地提醒了一句,一定要在苻坚出使东晋的前一夜请他过来。
司马长乐虽然还是不明白,但这不妨碍她去执行。
于是乎,就在苻坚临行前一晚,他来到了这里,并被邀请进了内室,房间里灯火通明。
独孤珩依旧着一席孝服,彼时,他正跪坐在席上,而他面前的案台上,则摆放着棋盘与棋盒,棋盒的盖子还被打开了。
“看来你笃定我会来啊,”苻坚看到这儿,不由得笑了笑,他动作自然的跪坐在他对面。
“是啊,因为我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呢,”独孤珩也笑了笑。
“有信心绝对能吸引我吗?”他的回答让苻坚觉得更有趣了,甚至忍不住身子前倾,还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颊,然而这个动作却被站在一旁的韩琦制止。
“你给我放尊重点!”他一把打开那只咸猪手,十分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哎呀,你们汉人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这可太失礼了吧,”苻坚并没有生气,而是坐回了原位,并收回了手,只是嘴上却没有轻易放过此事。
“阿琦,你先出去吧,”独孤珩虽然看不见,但听他们的对话就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理会苻坚,反而吩咐了一句。
第186章
“阿姐,”韩琦很担心。
“没事的,出去吧,在门口就好,有事我会喊你的,”独孤珩安抚了一句。
“……是,”韩琦不太情愿离开他,也很担心他会受到伤害,但他也知道不能坏了他的事,只得点头随即出去了。
但也没走远,根本就是在门口守着,就算刚才独孤珩不说,他也不会真的离开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房间里只剩苻坚和独孤珩两个人了是真的。
“你深夜请我来,还是在出使前一天,我想不只是为了和我下一盘棋这么简单吧,”他不开口,苻坚又忍不住好奇,只得先问了。
“边下边说吧,我喜欢在对弈中,围困对手,那种精神上的紧张刺激是别的比不了的,”独孤珩抬了抬手,示意他看棋盘。“你执黑子,还是白子?”
“我平常习惯执黑子,因为我们氐族很少有擅长下棋的,不过今天,我觉得还是执白子比较好。”
“毕竟,你知道我这么多事,连我会下棋都清楚,可我却对你近乎一无所知,似乎执白子更符合现状些。”苻坚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
“更何况,你们汉人设计的围棋规则中不是常说,双方在开始对局时,未曾下过棋的,亦或者棋力比较低的,应该拿黑棋吗?这就叫‘执黑子为敬’,对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棋力如何,但就看你如今的状态,恐怕也是执黑子比较合适,你的眼睛也只在晚上看不见,是也不是?”
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还带着点得意和骄傲,仿佛他已经拿到了什么实锤的把柄似的。
“但这无损我的实力,因为我眼盲,心不盲,”而独孤珩只轻飘飘一句,就让他唇角的笑彻底僵住。
“是吗?那就让我们试试看吧,”苻坚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转而将话题移回了围棋上,两人也分别拿走了对应的棋盒。
独孤珩也遵循围棋规则,执黑子先行,苻坚随即执白子跟上。
起初下棋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棋局一开始,苻坚反而越发投入,只是这个时候,他还没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真实目的。
但由于他掌握的信息太少,如今不管是棋局,还是自己,似乎都在被独孤珩牵着走,可他又忍不住,所以这次,依旧是他先开口。
“你下围棋的功力很深啊,看来一定学了很多年吧,是师从哪里的大师呢?”这句话听起来平平无奇,似乎只是好奇,但其中却隐藏着陷阱。
因为苻坚知道苻生第一次遇到对方是在会稽,但会稽就算再繁华也不过是个地方城市,比不得都城,所以这是他在试探独孤珩的真实身份。
“是跟我舅舅学的,”然而独孤珩却没有按常理出牌,只听他道,“以前我们家,就住在这里。”随着话语落下的,还有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一枚黑子。
“……”,而这个回答,非常出乎意料,苻坚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他不确定,他口中的这里,到底是长安,还是根本就指的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府邸,亦或者两者皆是。
信息的不对等,加上摸不清底牌,也使得苻坚这会儿采取了比较保守的姿态,甚至抿了抿嘴,这是典型的没有绝对把握的表现,但他仗着对方看不见,所以继续若无其事的跟上。
“为什么是舅舅教你,而不是你父亲?”他再度落下一枚白子后,继续问道。
“因为我母亲早逝,至于父亲,我不确定你说的是哪个,”这句话,在独孤珩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坦诚的不能再坦诚了。
但由苻坚听来,这就是又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有两个父亲?
若是真的深刻探究这个问题的话,那这里面可能达成的解释可就太多了。
虽然依旧不知道任何别的信息,但这种回答却让苻坚觉得更刺激了,因为对方现在不止有神秘感,还多了一层不确定的危险性,让他觉得有挑战的同时,也燃起了更强的征服欲。
所以在这句话后,他露出了笑容,甚至故意笑出了声。
“那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再找个依靠的想法?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
“亦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依靠一个男人,比如说,你的倾慕者。”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这样说了几句,玩笑中却又带着丝丝调情的意味,显得十分轻佻。
显然之前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让他觉得很被动,所以才会采取这种他以为能让对方恼羞成怒的方式刺激独孤珩。
其目的就是想让他主动露出破绽,亦或者,今晚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不怎么样,因为我想做的是擎天的梧桐树,而非攀援其上,附着而活的凌霄花。”
但独孤珩却依旧没有掉入他的陷阱,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反而平静又认真的回答了他。
“……”,这反而让苻坚更加不知所措。
“直说吧,小女郎,你今晚找我来,到底想干什么?”他几次三番的试探都没有得出答案,这让他觉得很挫败的同时,也带上了焦躁和急切,以至于他选择了最愚蠢的单刀直入的询问。
而这,也就正好彻底掉入了独孤珩的陷阱。
“急什么?至少把棋下完了再说其他吧,”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落入局中跑不掉了,所以更加的气定神闲。
第187章
而他这个样子,也让苻坚越发的上头,谈话到这个地步,他即便意识到了不对,但也没办法停止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欲望已经压过了他的理智,而他只挣扎了一下下,就选择了沉沦。
这也为他在这局棋结束后,最终选择答应独孤珩的条件而埋下了伏笔。
拿着对方给的匕首,离开这里的时候,苻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对方说的没错,他非常清楚他身上的那种吸引力,而且懂得如何运用它来达成目的。
而自己这个被利用的家伙,苻坚扪心自问了一下,最后得出的结果居然是,他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失控了,但这感觉意外的不坏呢,’他心里暗自喃喃道。
第101章
剪不断,理还乱
苻坚出使东晋去了,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知道看不到想见的人,但别在他腰间的匕首和昨晚那一局棋却让他心情很好。
尽管他已经猜到独孤珩在利用自己传递什么信息,但他仍然没有生气,而且隐约的,还有点欢喜。
而对于这点,几乎全程见证了昨晚他们见面流程的韩琦也很不明白,彼时,他正和独孤珩站在一起,也在望着城门口,也就是苻坚离开的方向。
无论如何都得不出结论的他,于是在回了房间后,轻声询问起独孤珩来。
而独孤珩则回答,“因为对方很自负,就算他再怎么装的彬彬有礼,骨子里也还是个混账东西!”
“他和苻生从本质上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一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而另一个,是披了一层皮的罢了。”
独孤珩的眼光很毒,也很准,他几乎完美的概括了苻生和苻坚的异同点。
“那也就是说,苻生比他好对付多了?”韩琦给他夹了一块栗子糕,还贴心的送到了他嘴边。
“太甜了,没我们建康的好吃,”独孤珩却只咬了一口就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不过他还是礼貌的把嘴里的这点咽下去了。
“你说错了,这恰恰意味着,他比苻生好对付,因为明明是混账,却还要披一层皮掩盖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有所求,只要对症下药,就能轻松拿捏。”
“但像苻生这种做事不过脑子,只凭个人意愿的,反而不好控制,尤其是现在,苻生对我们的危险性,可比苻坚大多了。”
“母亲的日记里写的野史很多,我想你还记得她对苻坚这个人的记述吧,他可是男女通吃的。”
“而苻生,虽然日记上没说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对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变态的记录,我觉得还是很符合描述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男扮女装的事一旦揭穿,苻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苻生,那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我们必须在真相揭开之前,离开前秦,返回东晋。”话到此处,独孤珩的神情也沉重了些。
“公子说的是,”这点韩琦没什么意见,只是他对苻坚的性取向问题,似乎还是很在意。
“公子,那你昨晚那么笃定他会来,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他很在意你?”韩琦没忍住,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不止是吃醋,他也想知道独孤珩对男子相恋是怎么个看法。
“啊,看的出来,他对我很感兴趣,”独孤珩却没盖他的隐含意思,只随口回了一句。
“那公子,讨厌这样吗?”韩琦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只得再次询问道。
“讨厌什么?他喜欢我吗?其实我没什么感觉,因为我又不喜欢他,只是想利用他,纯粹的利益交换而已,跟感情无关啊。”独孤珩摊开手,无所谓的回了一句。
“我是说,我想问,你对男子相恋,是怎么想的?”见他次次答非所问,韩琦没办法,只得一咬牙,直接问了。
“男子相恋?”独孤珩真的有些诧异了,“韩琦,为什么问这个?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不,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一瞬间,他似乎就要承认,然而最后还是退缩了,“觉得好奇而已。”他还描补了一下。
“其实对于感情,我觉得是男是女不重要,只要那个人是你认定了的,你觉得好,他也确实不错,那就没什么问题啊。”
独孤珩看他眼神躲闪的模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却并未想到自己身上,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宽慰。
“……嗯,”韩琦看出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不过在听到他并不排斥的时候,还是有些安慰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到底还是有机会的。
但现在还有一个关键绕不过去,他很想知道独孤珩的想法,秉承着问一个也是问,问两个也是问,何况都开口了,那就不如一下问个够,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底。
“公子,那你觉得,两个地位相差太大的男子相爱,有可能吗?”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嗯?”独孤珩有些惊讶他怎么会问出这句话,不过他没有多想。
“我觉得相爱无所谓地位,他们愿意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不过可能还是会面临障碍,因为长相厮守和缔结婚姻,还是非常不同的。”
“前者纵然有爱,可后者才是牢固且受世人认可的方式。”
第188章
“或许他们相爱的时候,可以有情饮水饱,但一旦受到外部的婚姻压力,那么我想,他们都会非常痛苦的。”
独孤珩依旧没有联想到自己,因为他对韩琦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分辨不出亲情和爱情的区别。
以至于他在回答的时候,完全就站在了第三者的角度,以圈外人的身份客观的描述了一下他认为可能带来的后果,并将其化为答案以供参考。
然而这样的答案,足以让韩琦心中的期待蒙上厚厚的阴影。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别说现在独孤珩不爱他,就算将来他能赢得独孤珩的心,也没可能正大光明的与他在一起,更不用说得到一个名分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任谁知道了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得要骂一句,好听的话会说他想要攀龙附凤,而难听的,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这些描述,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却又符合事实。
因为韩琦清楚的知道,独孤珩无论是身份,还是血统,亦或者是他本人的优秀,都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小小的侍者乃至隐匿于光明之下,行走在黑暗中的暗卫可以高攀的。
但韩琦并不甘心。
因为他总想着,万一呢,万一他的公子,他的月亮就肯低头看看他呢?至少现在他可以这么安慰自己,如今陪着他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而且最关键的,他的公子心里,现在并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的男人女人的存在,他还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他又振作起来,为了避免对方追问自己,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公子,那你说,苻坚会按照我们说的去找刘翘吗?”他这会儿还是不太放心。
“会,他一定会,因为我告诉他那也是我的弟弟,而苻生也跟他提起过在会稽遇到对方的事,有这个打底,不怕他不去找刘翘。”
“只是刘翘这会儿跟在阿裒身边,他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苻坚只要见了他,恐怕也就能确定我们在骗他了,不过没关系,我给他出了这个主意,就没指望还能瞒住对方。”
“眼下只盼着刘翘聪明些,能领会到我的意思了,就算他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他拿着匕首去找了两位舅舅,那么他们定然也就知道我的意思了。”独孤珩如此打算着。
“可万一,刘翘先拿着东西去见了二殿下怎么办?”但韩琦却提出了质疑。
“不会的,我知道刘翘,他肯定会先去找两位舅舅,因为当初和亲的来龙去脉,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想着,只要他一见了匕首,必定就清楚我们两人是落在前秦的手里了,而能帮他救我们的最佳人选就是两位舅舅,他当然会先去找他们了。”独孤珩摇了摇头,神情很是笃定。
“那二殿下那里呢?他也会如此期盼并忧心公子的安危吗?”韩琦这会儿还是担心司马裒会暗中使坏。
“当然了,我和他是自幼的情分,如今又有师徒之谊,他自然是期盼忧心我们的,刘翘去找舅舅他们后,也定然会跟他说,就算我们逃不出去,想必他们也会尽全力营救的。”
独孤珩不曾怀疑什么,反而非常有自信,只能说他太过看重他和司马裒之间的交往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会对他产生迟疑甚至犹豫。
“……但愿如此吧,”看着他满心满眼的信任,韩琦也不好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免的一个弄不好,就要背上一个恶意挑拨的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识趣的住了口,只感叹了一句。
而事情也果然按照他们预料的发展了,苻坚找到了刘翘,将匕首给了他,还调查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甚至趁着刘翘拿着匕首去求见王导和王敦的时候,苻坚还派人跟踪,就这样,他顺藤摸瓜,基本搞清了独孤珩的真实身份。
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世家的第一公子,皎皎君子,泽世明珠,似乎才配的上他见到的那如花月一般引人注目的美人。
苻坚暗下决心,如若有机会,一定要把人弄到手,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决定替独孤珩瞒着苻生,甚至计划着偷梁换柱把人藏起来,这也为他以后的行为埋下了动机。
但他的这些小九九,王导和王敦都顾不上了,他们是知道独孤珩带着韩琦去了前秦的长安的,但还不清楚他已经落到了苻生手中。
可如今苻坚作为使者来求亲,刘翘又急匆匆的拿着这把匕首过来跟他们细说当年在会稽的事。
两相迭加之下,哪怕他们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如今也不得不确定一个糟糕万分的事实,他们的心肝宝贝,现在真的落到狼嘴里了。
现在皇位之争比起这件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没有独孤珩,他们争半天也没用啊,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他们心肝宝贝安然无恙的从狼嘴里偷回来才是。
第102章
妒火熊熊
刘翘去找了王导和王敦,具体他们如何商量的,他是没资格听的,不过结果倒是由他带了回去,告诉给了司马裒。
彼时,司马裒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自己与自己对弈,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错纵横,两条大龙正在激烈的交锋。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两位王大人已经表明态度,言说会先支持你成为摄政王,以稳住现在的朝堂局面,并应对来自前秦的威胁,这样,也能更快的救回独孤公子了,”刘翘看起来很高兴。
第189章
但是司马裒一直在下棋,没有回应他,这让刘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你在听吗?”他问了一句。
“我在想一个问题,”司马裒再度落下一枚黑子后,终于抬头看向了他,“而且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可以吗?”
“什么?”刘翘愣了一下,“当然可以,殿下想问什么,尽管说吧。”他点点头,自觉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我在想,为什么那个苻坚来找你,你也猜到了阿珩在前秦皇室手里的时候,你不来先告诉我?为什么?”他直勾勾的盯着他。
“因为这种事就是要先通知亲人的吧,”刘翘不觉得这有什么。
“而且我觉得现在形势这么乱,也唯有两位王大人才能想到解决办法,并快速救回独孤公子啊,怎么?殿下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问。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该这么想,”司马裒听到这儿,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他伸手去拿棋子,并再次看向了棋局。
“殿下,你没事吧?”刘翘不知道他怎么了,还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是替阿珩高兴,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惦记他,想来他很快就能回来了,”司马裒说这话时,完全是背对着刘翘的,后者也就没有看到他那不对劲的神色,甚至还语气轻快的说着话。
“那当然了,独孤公子人那么好,我们大家自然都盼着他平安回来,届时一起保家卫国,抵御外敌,岂不快哉?”刘翘这会儿还在幻想着美好未来呢。
“是啊,大家都盼着他,”司马裒捏紧了手中的棋子,低声重复了一句。
“好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也好想想怎么应对前秦的那个使者苻坚,”他的神情很不对劲,但转身面对刘翘时,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笑着安抚了一句。
“是,那我先下去了,”刘翘没有丝毫怀疑,听话的行了一礼后,出门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司马裒就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掀翻棋盘,可他总归不是几年前那个未曾经历过风雨的少年郎了,深吸一口气后,到底还是把心里的怒火压了下去。
他明知道这么想不对,可他就是抑制不住的想这么想。
为什么在别人看来,他的事就是比不上独孤珩的事?
为什么他努力笼络的人,在独孤珩出事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撇开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围着独孤珩打转?
为什么就算他忍辱负重,拼命争取,都不如独孤珩的安危重要?
他诚心待人,礼贤下士,但皇位还是不能到手,如今独孤珩一出事,王导和王敦反而愿意支持他掌权了。
不过到底还是防着自己,不然为何是支持他成为摄政王,而不是皇帝呢?
就算独孤珩待自己很好,也帮自己良多,但是到底自己在众人心里,总也比不上独孤珩,总也比不过!
“或许棋子永远都比不过棋手吧,一个被操控使用,而一个,则被爱护宠溺,真是悲哀啊,司马裒。”
他低声喃喃着,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然而在那无奈又可悲的眼神里,还夹杂着不可控制的疯狂与嫉妒。
从这一刻开始,他和独孤珩那毫无保留的友情真的出现了裂痕,即便他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回到当年那种竹马竹马,交托后背的状态了。
但他怎么想,王导和王敦并不在乎,他们正在筹划着赶紧稳住局面,并设法救回他们的心肝宝贝。
深夜,琅琊王氏的府邸,书房中,王导和王敦正在看着地图,并计算着从建康到长安的距离和所需时间以及营救人时,需要派出多少人手。
“兵在精,而不在多,何况我们这次是从狼嘴里夺食,还是要谨慎些才好,”王导冷静的分析着。
“那你说,怎么叫谨慎?”自从得到消息后,王敦就显得十分焦躁。
“难道又要来一次偷梁换柱吗?还有那个叫苻坚的胡人,他似乎对我们珩儿不怀好意。”他的直觉很准,苻坚就是有那个意思。
“其实,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如今肯定猜到了珩儿的真实身份,但依旧没有选择戳穿,甚至还隐隐与我们示好,这就非常说明他在意珩儿了。”
“但无论他想干什么,我们都可以利用他这种心态,暂时护住珩儿,以便实行金蝉脱壳的计划,”王导却觉得可以将计就计。
“我不反对这个主意,毕竟,我们家的暗卫有的是,为自家的少主付出性命是他们应该做的,并且是无上荣耀,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则是司马裒那个小子。”王敦提到了重点。
“我们真的要扶持他当上摄政王吗?一旦这么做了,恐怕将来再想把他拉下来,那可就难了,而如果他不下来,那我们珩儿……”,他及时住口。
“我是说,到时候这小子就会成为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尤其是珩儿还那么看重他,届时绝对会为了他忤逆我们,你有没有想过这点?”
王敦很是担忧,因为他太了解自家的孩子了,这种事独孤珩绝对做的出来,因为他太重感情了。
“没关系,珩儿那儿我会跟他解释的,”王导却不是很担心。
“那司马裒呢?等珩儿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小子?”王敦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屑。
第190章
就算他是皇子并且还被封王,也从来不被琅琊王氏看在眼里,说到底,若非当初除了太子之外无人可选,他们也不会支持他。
而如今有了独孤珩了,那么对方自然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所以王敦对他的态度,就更加随意了。
“如果他识相的话,那就可以继续做他的亲王,只是权力什么的,他就别想了,当初在会稽,他从珩儿那儿拿走了多少,届时必须要一分不少的吐出来才行。”
“而要是他不识相的话,”王导冷笑一声,“那我们就只好早点送他去给先帝尽孝了啊。”
“还有那些小皇子们,以及我们扶持的这位才几岁大的小皇孙,哦不,应该说马上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了,他们届时,也该一并处理了才是,”王敦甚至想的更长远,打算一劳永逸。
“可这动静也太大了吧,万一有人说我们谋朝篡位的话,岂不是不太好?”王导听了这话,却有些迟疑。
“怕什么?你不是拿到了先帝的谕旨了吗?只要公开那份圣旨,谁敢说我们谋朝篡位?更何况,珩儿继位也是先帝生前殷切期盼的事,我们只不过是实现他的遗愿而已。何罪之有?”王敦无所畏惧。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该好好谋划一下,找个替罪羊了,比如说,司马裒?”王导脑子转的快,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对,就这样做,他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弑亲上位,而我们则是拨乱反正,又有先帝谕旨亲笔,届时珩儿即位,再不会有什么异议的。”王敦连连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对方的想法。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我一直都想问的,只是没机会,趁着这会儿,我想问问,”王敦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什么?”王导看了他一眼。
“先帝他,真的是突发恶疾去世的吗?”王敦虽然是武将,性格粗犷大气,但不代表他一点细节都不注重。
毕竟,行军打仗也是要考虑利益得失的,所以那事出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王导没有直接响应,而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兄长,你觉得这重要吗?”
“不管怎样,结果已经注定了,过程如何,重要吗?”王导轻描淡写的反问着。
“所以,真是你干的?”而王敦却在听到这儿的时候,确定了一件事,“可是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跟先帝私交很好吗?”他不理解的是这个。
“你真的想知道吗?我只怕你承受不住真相带来的痛苦,”王导叹了一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姐,难道和阿姐有关?是不是先帝做了什么?他干了什么,他……”
王敦不傻,能让王导狠下心对司马睿下手,其动机一定是因为他们的长姐,而涉及长姐,王敦也失去理智了,他不住的追问,直到王导突然伸手拥抱了他,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兄长,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珩儿,”王导强调这点。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他到底干了什么吧,”王敦还是不死心,想要探问原因。
“……兄长,阿姐的死,”知道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王导最后也只得在他耳边轻轻道,“和他有关。”
“……”,听到这儿,王敦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显然这句话包含的信息之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这也恰恰解释了,为何王导会这么干脆利落的下手了。
这一刻,兄弟两个对于谋划皇位的事,再没有任何愧疚感了,只能说当年司马睿做的事太下作了,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第103章
白日做梦
却说王导和王敦设法谋划着救人的时候,身在长安的独孤珩,也正在设法自救,苻生看他看的太紧了,根本没可能逃走。
那么现下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先软化麻痹苻生,使得他放松警惕,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找到机会离开这里了。
但具体如何做,独孤珩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所以他找来苻生的王妃,也就是司马长乐,询问苻生平日里的喜好,以求可以对症下药,迷惑住对方。
岂料对方却向独孤珩透露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那就是,苻生也在向她打听他的喜好。
“那在你看来,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独孤珩惊讶之余,也不由得好奇她眼中的那个男人是什么形象。
“他啊,典型的草莽之辈,随心而行,但如果真的要形容他的感情方面的话,那就是非常极端,爱其欲生,恨其欲死。”
“眼下他既对你有意,那便什么都肯的,只要你给他一个好脸色,便能将其拿捏住了。”
“但要牢牢记住一点,给他甜头吊住胃口即可,但绝不能让他得寸进尺,否则一旦暴露,那我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司马长乐如实告知他苻生的性格特点,并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那对他来说,怎么样的举动算作是给他甜头呢?”独孤珩对她的提醒并无异议,只是有一点,他不会,尽管觉得有些难为情,但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问了。
“嗯?”他这问题一出口,不止司马长乐愣了,一旁的韩琦也都惊讶的不行不行的。
“我忘了,你至今未曾婚配,还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呃,我是说,经验,”司马长乐在这一刻,也有些羞红了脸,她忍不住别开眼眸,并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第191章
“虽然很失礼,但是我觉得,确实是需要询问一下的,”独孤珩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为了不露馅,还是决定不耻下问。
“既然只是给他一点甜头,那总不至于,要到这个地步吧,”话到此处,他犹豫着用右手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难道苻生对你……”,司马长乐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巴都差点合不拢了。
而独孤珩这个动作和语气也确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吧,司马长乐有这方面的猜测也属正常。
“啊,之前他被人追杀的时候,出了一点小状况,”独孤珩也心虚的别开了头,脸上也显出羞恼之色。
“但我当时已经打他骂他了,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亏。”他也很气,可也没办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会儿再怎么样也只能气自己。
“……如果已经这样的话,那你就绝不可再让他占便宜了,如若要示好,那就偶尔顺着他,给个好脸色就行,”而司马长乐在惊讶过后,也很快回归正题,给他出主意。
“比如说?”独孤珩虚心求教,请她说的更具体一些。
“比如说,他向我打听你喜欢吃什么,我告诉他,你喜欢吃甜食,那么我想很快他就会拿一堆甜的来讨好你了,届时你只需给他面子稍微尝尝,我想他就会很高兴了。”
“但切记,不要给他太多好脸色,因为太过容易到手的,是不会得到珍惜的,”司马长乐虽然也觉得难为情,但端正态度后,还是认真的教导他。
“嗯,这个我懂,”独孤珩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苻生接触,那不如先跟他试试吧,”司马长乐突然指了指一旁的韩琦。
“我?不行不行,这可是以下犯上,这,不行的,”韩琦先是惊喜,但随即立刻就连连摆手。
“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毕竟你们都是男子,或许对这方面有我们女子想不到的点,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大不了我们找别的法子就是了。”
司马长乐是过来人,韩琦看独孤珩的眼神很不对劲,她早就隐隐察觉了,刚才那话,既是建议,又是试探。
而韩琦的反应,也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测,但独孤珩却并无异样,说明后者对韩琦,并不是那种感情,这也让她隐隐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她不赞同韩琦的想法,因为独孤珩在她心里,亦是皎皎明月不可亵渎,但她却依旧提出了让韩琦给独孤珩练手的话,就是想借此断了他的念头,所以才会以退为进,说出后来的话。
“韩琦,要不,我们就试试?不然我真的很怕会露馅啊,”独孤珩没有意识到司马长乐还有言外之意,这会儿一心想要设法拿捏住苻生的他,犹豫着提出了要求。
“……可是,”天知道韩琦到底有多想答应,但这会儿外人当面不说,他也还没有对他表明心意,如何能唐突他呢?显然,他想的更多一点。
而他这样的神色,也没有逃过司马长乐的眼睛,这让她心里非常不悦,觉得对方简直太过放肆,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轻描淡写的劝了几句。
“其实我觉得倒也无妨,毕竟,事急从权嘛,再者,我们刚才说到,应对苻生只需面上功夫做好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两个接触预演时,也大可以不必如何难做,左不过是学个小女儿家撒娇使性子的别扭情状就是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她出了主意,并规定了大致的度,也算贴心的给了台阶下,但其中却没这么简单,尤其是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了韩琦。
“这个好,这个我可以学,”但独孤珩却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听到这儿,不由得眼前一亮,“阿琦,你觉得怎么样?配合我吧,”他转头去看韩琦,跃跃欲试道。
“……既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韩琦本就心里愿意,如今又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在跟前,那他自然也就半推半就的受了。
“太好了,”独孤珩笑的眉眼弯弯的。
“嗯,是很好呢,”司马长乐也笑了笑,只是看向韩琦的眼神略带深意。
一次注意不到,两次注意不到,这都第三次了,韩琦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她有意无意的打量?
“对了,我再提个建议吧,如今你们两个的身份到底不同寻常,所以预演的时候,尽量选在白天吧,这样我也好为你们打掩护,怎么样?”
但司马长乐即便被他发现了,也依旧淡定,不过在提到‘身份’两个字的时候,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并再度看向了韩琦,随即就极其自然的把目光落回独孤珩身上,真切诚恳的与他说着话。
“你考虑的很周到,我没什么可补充的,”独孤珩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对了,待会儿我让人送点甜食来吧,有道具的话,会比较容易进入状态的吧,”她起身站起,在离开前又给了一个贴心的建议。
“那就多谢了,”独孤珩点头致意,韩琦随之行礼致谢。
但司马长乐在派人取了糕点回来的时候,却没有进屋,反而把韩琦叫了出来,在给他点心时,突然开口。
“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啊,一味的奢望自己不该得到的,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若是只你自己遭殃也就罢了,倘若因此连累了他,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第193章
“二舅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杀戮,所以侍女劝酒,他便喝了,但大舅舅他,”独孤珩顿了顿。
“他没有喝,而且坚决不喝,甚至还说出了,他杀他家的侍女,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话,岂料也因此,大舅舅名声大噪,以坚韧不拔的性格闻名于众人之间,”话到此处,他叹了一口气。
“没人在乎那死去的几个侍女,石崇不在乎,大舅舅也不在乎,其他人,就更不在乎,可人命,就真的如此轻贱吗?”
独孤珩眼里闪过丝丝挣扎,他不愿非议长辈的过往选择,但实在今天苻生的行为让他觉得甚为不妥。
“……”,这个问题,韩琦和司马长乐都回答不了,也不能回答,因为站在不同的立场和情景下,它都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最后,他们也只能安慰他,现在是特殊情况,为保万全,还是低调的好,眼下他们没法逃走,那么求生的希望也就只能落在东晋那边了。
而也确实如他希望的那样,王导和王敦已经策划好了一切,扶持新的小皇孙登上了皇位,并让司马裒做了摄政王,稳住了朝堂局势,并成功与苻坚签下了两国新的盟约,言说同意夺情,并再嫁一位公主给苻生这位前秦的新主。
当然,无论是王导王敦还是苻坚,他们都知道苻生想要的人是独孤珩,但也正好,双方都不想把人交给苻生。
所以在这份新的盟约中所指的人选指向,依旧模糊不清,只道是他们东晋皇室的贵女许嫁前秦君主,却并未明确到底是谁。
可见还是打算玩一手偷梁换柱,弄个替嫁,但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王导和王敦还想着把自家的心肝宝贝完好无损的换回来。
那么这次替嫁的真实人选就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正的闺中女郎了,他们选中了一位女暗卫,并辅助其他数字暗卫一同行动,假装成陪嫁人选,等到了前秦,趁机会再救人。
而苻坚虽然不知道他们谋划的细节,但肯定不是像盟约书上写的那样,肯把独孤珩真的留在前秦的,那么反过来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瞬间豁然开朗了。
但他也不可能配合的,苻坚确实不想独孤珩落在苻生手里,但他也没打算放人,确切的说,在偷梁换柱的手段上,他和王导他们想的一样,至于结果嘛,他决定选择对他有利的。
但是他必须小心,因为他非常清楚苻生的脾气,一旦得不到想要的,那么必然会发疯。
换句话说,他在偷走独孤珩这个绝世美玉前,必须得找到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同时替他承担苻生和王导他们怒火的替罪羊,而且这个人要谨慎选择,必须使人信服才行。
正好这个时候,司马裒作为摄政王,为着盟约的事,频频与苻坚接触,虽然对方掩饰的很好,但苻坚还是能看的出来,他眼里那种不甘,而这种情绪,在提到独孤珩的时候,变得极为明显。
苻坚对这种情绪不陌生,这是嫉妒导致的,他又暗中去查了司马裒和独孤珩的过往,并又以公务为由约见了刘翘几次,没过多久,他就确定了司马裒为何会这样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个好主意,因为,替罪羊的人选找到了。
而到了这个地步,苻坚的思路居然能和王导王敦的巧妙的重合在了一起,不得不说,实在是很奇特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毕竟,历史上的苻坚,可是带领前秦一统北方,并加速民族交融的有名帝王啊。
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毕竟,他辉煌过,这也能说明,他这个人,性格坚韧,目标明确,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确实是个人物。
至于王导和王敦,能引领朝堂格局的世家之首,又岂是泛泛之辈?
而被他们同时盯上的司马裒,将来的下场会如何,那可真的不好说,其实后者也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只要他一如既往的把独孤珩牢牢抓在手里,那么无论是谁,都会因顾着独孤珩而对他手下留情。
可情况偏偏就事与愿违,他自己竟然对独孤珩起了猜忌之心,若只是想想也就罢了,偏生苻坚还在不停的引导他,那么也就导致他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智的行为,这也为之后营救独孤珩回来,造成了很大麻烦。
尽管他很小心,或许也可能有点愧疚吧,总之没留下什么证据,但是,当苻坚和王导王敦都瞄准他的时候,那么无论有没有证据,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可惜,司马裒自己看不清这点,或者说,他被嫉妒和恨意蒙蔽了双眼。
而更可怕的是,独孤珩此时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一心想着回去支持司马裒,满心满眼都是对后者的担忧。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这些,还有许许多多隐藏起来的算计与谋划,或许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如过往那样两小无猜了。
因为,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啊。
但不管众人如何谋划,眼下独孤珩的处境越发危险了,这倒是真的。
第105章
再次替嫁
苻坚带着东晋皇帝的圣旨回到了前秦的都城长安,苻生看了之后大喜过望,随即命人开始准备大婚事宜,准备迎独孤珩为后。
苻坚表面恭喜,但暗地里却找到独孤珩,言说可以助他逃出生天,只是这是有条件的。
独孤珩自然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眼下正到关键时刻,也没有贸然拒绝,怕惹恼这个知情者。
第194章
所以他只模棱两可的说自己会好好考虑,左右准备大婚事宜也需要一段时间,总归他还有余地。
苻坚见他敷衍自己,倒也不着急,因为他笃定对方没有自己帮忙绝对跑不了,故而并不生气,而且他还有杀手锏呢,想到这儿,苻坚就不得不感谢司马裒了。
如果独孤珩知道他的发小背叛了他,想必定然伤心欲绝,苻坚觉得,到时候自己就完全可以趁虚而入,成功取得对方的信任,也能和琅琊王氏搭上线,以此合作或者威胁,都是极好的筹码。
总而言之,只要得到了独孤珩,那无论是从他个人的欲望,还是从对未来的谋算来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对于心仪的猎物,他向来都沉得住气的,只要把人看住了,最后对方走投无路,那么百分百得回来向自己求救,届时还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
有鉴于此,所以苻坚根本就不着急,而他猜的也没错,独孤珩他们那边,确实遇到了麻烦。
韩琦虽然已经成功和东晋来的送嫁队伍中的暗卫们接上头,也互换过情报,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救人离开即可,但他们才商量好什么时候动手,便在第二次接头时,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本来安排好替独孤珩出嫁的那个女暗卫不知何时竟然失踪了,等到找到人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
按理说,送嫁的人在这里出了事,该当要上报并要求前秦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给个交代的,但这个女暗卫的存在本身就是隐秘,且肩负着任务。
所以现在反而不能公开情况,他们东晋这边也只能对外宣布是失足落水,把此事含糊过去。
而她的死,是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们必须找到新人替换,而且必须是女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争取到逃跑时间。
至少要想法子拖到洞房花烛夜过后,他们得设法出了长安,只要出了长安,那么后续就好办多了,无论是骑马走陆路,还是坐船行水路都能顺利把独孤珩送走。
可大婚在即,他们又去哪儿找到一个足以能够蒙混过关的新娘给苻生呢?
别的暗卫倒是可以假装新娘完成仪式,可洞房那一晚,铁定骗不过去,而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也无法逃出长安。
而且最重要的,在仪式举行的过程中,韩琦还不能离开,如若他不在新娘旁边,就算苻生看不出不对劲,苻坚也一定会察觉,那么到时候,情况就危险了。
而在推理到这儿的时候,韩琦突然就恍然大悟了,那个女暗卫的死,肯定是苻坚干的,而且对方肯定知道她的身份以及任务,否则不可能这么精准的狙击目标还一击即中,将他们的计划彻底打乱。
可让他想不通的是,苻坚是怎么知道的?按理说,琅琊王氏训练出来的暗卫身份都会严格保密,外人是不可能得知的啊。
但现在韩琦已经顾不上探究这个了,他必须想法子解决问题。
就在这关键时刻,司马长乐站了出来,她单独找到了韩琦,言说自己愿意替嫁,假装成新娘为独孤珩离开争取时间。
“王妃,你知道我公子的脾气,他是不会答应的,”韩琦摇摇头,指出其中的不可行。
“那就不要告诉他好了,”但司马长乐却轻描淡写就解决了他的忧虑。
“眼下大婚在即,我想短时间内你应该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替身,可我不同,”她把右手贴在自己胸口,认真的强调道。
“我既了解苻生,又知道独孤公子的一些小习惯,身量跟他也差不多,如果我来假扮新娘,那么哄到苻生入洞房是绝对没问题的,至于那一晚如何瞒过去,大可以吹熄蜡烛就是了。”
她把自己的优势和计划都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确实很好,但韩琦却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司马长乐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主动解释。
“王妃请讲,”听到这句,韩琦才松了一口气,不怕她有所求,就怕她没所求,眼下有的商量才让人安心呢。
“我希望你们在救独孤公子离开时,也带走我的女儿,”似乎是怕他拒绝,她又赶紧解释。
“苻生一点都不重视我的,更何况我的孩子只是个女儿,对他来说更是可有可无,便是日后被发现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只要能让我女儿一起回归我们汉家朝廷,安安稳稳的度日,那我愿意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以吗?”
话到此处,她其实也有些忐忑,因为她清楚,这确实是强人所难,如今他们想要救走独孤珩已经是很难了,如果再加上一个有着前秦皇室血脉,且一两岁的小女孩,那这逃亡之路只能更加困难。
但她现在别无选择,或者说,这是她唯一能为女儿找到的出路了。
“我可以带走小公主,但是从今往后,她便再也不是前秦皇室中人了,如果王妃你肯答应,那我就设法周旋。”
韩琦也很为难,但他这会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为了彻底抹除未来可能带来的隐患,他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之所以送她走,就是为了她不在当个氐族人,如果能抹除她的身份,那自然是最好的,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我女儿,”司马长乐点头应下,但随即也提出了要求。
第195章
“这是自然的,”这一点上,韩琦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王妃,你要知道,一旦你决定再次替嫁,那么被发现后,你恐怕就,”他欲言又止。
“不是恐怕,而是绝对会死,我太了解苻生了,这种事他做的出来,”司马长乐却平静的很,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之类的。
“那王妃你还……”,韩琦有些不忍。
“你用不着可怜我,死对我来说,是解脱,而不是惩罚,再者,我的女儿也有了去处,我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司马长乐却看的很开。
“王妃你难道就不惦记南方的亲人吗?”韩琦见她心存死志,一时更觉不忍。
“亲人?哼,打从他们卖了我,换取自己的爵位和赏赐的时候,我就知道,外嫁的庶出女儿对他们来说,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司马长乐冷笑一声,自嘲道。
“对了,你还要答应我,不要把我女儿送回司马家,无论是皇室还是我父亲那儿,都不要,因为他们只会再卖我女儿一次,而不会念着什么所谓的亲情的。”
“我情愿这孩子隐姓埋名一辈子,也不要她跟我一样,活得像个对象,连自己的哭笑都不能做主。”话到此处,她眼里闪过一丝泪花。
“王妃放心,我公子宅心仁厚,一定会好好待小公主的,”韩琦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了。
“那你呢?想过你自己吗?”司马长乐看了他一眼,“我这次必死,你只怕也逃不脱,想过以后吗?鉴于,你和独孤公子,关系匪浅?”她说的委婉,但韩琦知道她再说什么。
“我不过是个暗卫,就算死了,为着公子,那也是死得其所,没什么好想的,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把公子安全的送回去。”
只是他顿了顿,接下来显得很豁达的回答了她,但同时,他又抿了抿嘴唇,这是不安和放不下的动作,也不知他是真的轻松多一些,还是假装轻松多一些。
司马长乐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跟我说过,在卑贱的人也有做梦的权利,那么,趁着离开前,不如放手做一次梦吧,哪怕收获的是拒绝呢?总归将来死之前,也不算有遗憾吧。”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竟是劝他去跟独孤珩表白,而听她这么说的韩琦,也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但片刻后,他就很诚挚的跟她道了谢,不管对方是可怜他也好,同情他也罢,现在至少让他知道,有人支持自己,这就让他很感动了。
“不过你还是要好好想想,怎么瞒过你公子吧,他若是知道你抱着必死的心态离开他的话,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己离开的,”此时,司马长乐又及时提醒了他一下。
“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不过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活着回到公子身边,王妃,你呢?”他依旧抱着希望。
“我?我无所谓,”司马长乐显然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年轻人,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管怎么说,你这份乐观倒挺让我意外的,或许你将来真的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她笑了笑。
“那就承王妃吉言了,”韩琦对此却接受良好。
自此,两人彻底达成一致。
第106章
剖白心迹
不管众人如何算计,总归婚期早已定下,待到迎亲那日,天还不亮,整个府邸便已经忙开了,红绸飘飘,喜字遍布,下人们也全都腰束红色绸带,来来往往的准备着各项东西事宜。
苻生为了向独孤珩表示自己言出必践的决心,那可是下了死命令,吩咐人照着迎娶皇后的排场来办这场大婚的,其中的铺张奢华自不必说。
更贴心的,他在遵守氐族人的习俗的同时,也考虑到了汉人的习惯,特地选了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迎娶对方。
如若独孤珩真的是个小女郎,见此场景恐怕就是心有不愿,也会有所感动,但很可惜,他并非女郎,更不可能嫁他。
眼下整座府邸都忙做一团,独孤珩作为新娘按理说更是要被围着转,但王妃司马长乐正巧此时带着韩琦过来,并对他施以援手,以对方不喜太多人在为由将众多下人全部清出了房间。
随即,司马长乐又关上了内室的门,让他们两个快点说说话,而她就在外面守着,离开之前,她特地嘱咐要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而韩琦之前和她一起谋划过,自然明白她这是在说什么,不免有些感激,但多余的话也实在不能多说,故而也只好点头致意,算是谢过。
司马长乐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在多言,而是识趣的出了内室,在外面把风。
而房间里,也就只剩下了韩琦和独孤珩。
之前有那些下人在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干活,独孤珩身上的嫁衣虽然还没有完全穿好,但也是一席红衣,而妆容和发饰更是画上戴上不少了,一眼看去,顿觉惊艳不已。
再加上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房间里还点着蜡烛,这灯下看美人,又别有一番滋味,可惜的是,美人这会儿看不见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公子不会怀疑我骗他而不肯走了,’韩琦这么安慰着自己,便上手替他换下身上的嫁衣并钗环首饰,又给他梳了府里侍者的发型。
又在独孤珩的脸上涂抹脂粉遮盖真实容貌,细细的乔装打扮起来,韩琦受过训练,如今又时间紧迫,自是手脚麻利的很,不一会儿便收拾的差不多了。
第196章
“公子,此次归家,你切记不可太过心软了,要多多听取两位大人的意见,行事强硬一些,才不至于伤人伤己啊,”韩琦犹豫的好久,终究还是隐晦的提醒了一句。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苻坚那么精准的杀了那个女暗卫,打乱他们的计划,实在是不得不让他怀疑是否有内奸走漏了消息。
琅琊王氏的暗卫们总不会出卖主人,王导和王敦更不会害自家的心肝宝贝,那么唯一有可能猜到此事的,也就只有司马裒如今这个摄政王了。
韩琦依稀记得,以前独孤珩跟对方要好的时候,那是什么都不避讳的,若是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对方却有心记在心里,眼下又拿出来害他们,也未可知。
如今虽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他出言提醒,也是好意,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有个警惕总是好的。
奈何独孤珩根本没往那处想,只单纯的以为韩琦在为自己担心。
“好了,放心吧,这些天都经过这么多的事了,我总该长点心的,就算我还是心软,那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独孤珩笑着安抚了一句。
“公子,等会儿你先跟着暗卫们离开,他们会同时带走小公主,而我,稍后再与你们汇合,”韩琦见他领会不到,也来不及挑明了,只快速告诉他一会儿怎么做。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独孤珩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摸索抓住了他的胳膊,神情紧张的询问。
“自然是配合替嫁新娘完成仪式,好为你们争取时间啊,”韩琦也没瞒他,因为这也瞒不住,“一会儿替嫁的人就会过来,我得送她上花轿,也只有我出现,这样才不容易惹人怀疑。”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一定要快点出来和我汇合,不然我不放心的,”独孤珩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嘱咐着。
“嗯,我会的,”韩琦点着头,但独孤珩无法看见,但他能听见,亦能感受到,因为韩琦突然抱住了他。
“这是怎么了?”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独孤珩有点愣住,但还是回抱了对方,关切的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好想完成公子的心愿,真正的和你一起,看一回天上的月亮,”韩琦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带着伤感。
“……”,听他说起自己那曾经的不切实际的愿望,独孤珩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好啊,等回了家,我就带你去翻舅舅的密室,一定找一颗最大最亮的夜明珠,白天的时候挂上帘子,然后把它放到高处,这样我们不就可以一起赏月了吗?”
独孤珩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软下语气哄着他,并说出了一个可以替代的办法。
“可公子你知不知道,莫说夜明珠了,就是真的月亮,在我心中也比不上你,”韩琦放开他,“可也正是如此,我觉得自己离你好远好远,就好比地上的泥土,怎可奢望天上的月光?”
“可月光再怎么样,不也是会洒落到大地上,融入泥土中吗?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独孤珩摸索着拉住他的手,恳切又认真的对他道。
“或者可以说,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韩琦,你不用患得患失,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的不安让独孤珩察觉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安抚,可见他确实很重视韩琦。
“可若是我说,我不想做你的亲人,我想做你的爱人,可以吗?”韩琦几乎是鼓起毕生的勇气跟他告了白。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独孤珩的脑子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韩琦,我好像出现了幻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有些不确定的再次询问道。
“我说,我想做你的爱人,可以吗?”韩琦也如他所愿再次重复了一遍。
“……”,独孤珩的嘴唇动了动,他这个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怎么响应,“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不理解,“我们以前那么相处,不好吗?”
“好,当然好,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后,我就不满足只陪在你身边了,我想让你属于我,我想你爱我。”他强调着自己的真心。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觉得,想一想,总归不会惹你生气,也能缓解我的相思之意,”话到此处,他顿了顿。
“如若没有这次的前秦之行,我大概永远不会对你说出这种堪称僭越的话,可眼下,上天偏偏给了我这个机会,你我今日又是诀别,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我想着,只要说了,再怎么样,也算死得其所了,哪怕是得你的拒绝和厌恶呢?我也觉得自己活的真切,脚踏实地,而非像空中楼阁一样,不上不下,惹人日日心慌。”
房间里安静异常,以至于韩琦本不算大的声音,在独孤珩听起来都觉得震耳欲聋,就是不知道这是对他的耳朵,还是对他的心了。
“……韩琦,我现在,现在脑子有点乱,这样,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吧,我想这事一定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并努力的组织语言,但还是说的结结巴巴,支支吾吾,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吧,他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而已。
但韩琦却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他突然欺身上前拥住了他,并毫不犹豫堵住了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巴。
第197章
当唇上的温热触感和对方温暖的怀抱同时向他袭来的时候,独孤珩的脑子算是彻底不能思考了。
以至于韩琦都已经亲完后放开他了,他还反应不过来,这个时候,外面的天也已经蒙蒙亮了,独孤珩的眼睛也渐渐的能看见了。
“公子,对不住,我冒犯你了,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可能今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往后的日子没有我陪着,你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寒添衣,日暖佩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无论将来我是死是活,都会诚心祈求上天保佑公子平安喜乐,万事如意,只要你好,那我无论怎样,都能瞑目了。”
韩琦再一次抱住了他,在他反应过来前,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并与他情真意切的说了这一番话。
最后又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再次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这一次的吻,不带任何欲望的色彩,全然是温暖至极的美好祝愿,其中包含的感情,热烈的仿佛火焰,灼伤了独孤珩的心。
他眼眸微动,心里也乱成一团,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但韩琦不知道是怕他真的拒绝,还是时间紧急,总之在跟他说完这些话后,也没征求他的意见,直接将人打晕了,然后又把他藏在了内室的柜子里。
接着,他便按计划把司马长乐请了进来,为她扮上新娘妆,待到迎亲的队伍来了,韩琦便扶着司马长乐上了花轿。
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前院,那么内室也就无人看守,之前安插好的暗卫们随即行动起来,把独孤珩偷偷带出了王府,与他一起走的,还有司马长乐的女儿。
一大一小的待遇一样,都是晕着的时候被带走的,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估计早就出了长安城了。
第107章
明嘲暗讽
却说韩琦送司马长乐上花轿,这场替嫁就算万无一失,可偏偏来接亲的人除了苻生,还有苻坚。
苻生也就罢了,他根本不知道真相,可苻坚,却是知道新娘应该是独孤珩的。
而独孤珩是男子,司马长乐是女子,虽说身量差不多,还有盖头盖着,宽大的嫁衣穿着,不该被看破,可偏偏韩琦扶着司马长乐上花轿时,她抬脚的动作,暴露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破绽。
那就是她的脚到底是女子的,独孤珩的脚也很纤细,可绝不到这个地步,以至于当初按照独孤珩的尺寸做的绣鞋穿在司马长乐的脚上,便稍有些大。
若是走路倒也不要紧,绣鞋隐在衣裙下,也看不见,可偏生上花轿时,必须得抬脚,这也就让在花轿附近的苻坚起了疑心。
可光是怀疑不足以让他冒着被苻生弄死的危险掀开盖头确认到底是不是独孤珩,不过早就猜到对方想要逃跑的他,还是长了个心眼,暗中派心腹去把住长安东南西北的城门,确保万无一失。
而他自己则是面不改色,继续跟在苻生后面,带着迎亲队伍返回宫里,这里亦是喜气洋洋,到处飘舞着红绸,苻生本来心情就很好,在拜完天地,把新娘送入洞房后,那就更好了。
因为在他看来,他想要的人,终于到手了,所以对于众人对他敬酒与恭喜,那是来者不拒,喝的很是上头,苻坚也敬了他几杯,但没有多留,片刻后便推脱不胜酒力想休息。
他是苻生的堂弟,皇室中人,喝多了想歇会儿,那自然没人敢阻拦,苻坚也因此离开了正殿,转而偷偷的来到了洞房的位置。
本来他一介外男是不能进新房的,奈何这家伙特别鸡贼,只找人给守门的宫女侍卫传了句话,便将他们引开了,现下韩琦也被拖住在正殿陪酒,苻坚觉得,是时候确认一下自己心里的猜测了。
于是,他堂而皇之的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又关上门,而在房间床榻上坐着的司马长乐听到开门声,亦是立刻就警惕起来。
因为她清楚,现在不是氐族男人进洞房的时候,也就是说,来者并非苻生,而是另有其人,不过她也没有轻举妄动。
苻坚也就这么非常顺利的走到了她面前,从司马长乐的视角,大致能看到对方的鞋子,不是红色的,说明她猜的没错,来者确实不是苻生。
“皇嫂,”苻坚也没掩饰的意思,直接上来就是一句。
而他一出声,司马长乐就咬住了下唇,神经也绷紧了,因为她知道苻坚可是个聪明人,不那么好糊弄的,所以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不知这个称呼,是不是符合你的期待呢?”她不出声,苻坚也不着急,就这么试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你还相当抗拒的,今日却这么老实,实在是让堂弟我,惊讶万分啊,”苻坚慢悠悠的再次走近了她,成年男子的压迫感随即袭来。
“还是说,眼前的新娘子,并非是我堂兄想要的人,所以才这么安静的吗?”话音未落时,他便伸手要去掀盖头。
岂料司马长乐比他更快,自己就把红盖头掀开了,两人一打照面,苻坚瞬间惊讶万分,反观司马长乐,倒是镇定的紧。
“你说的没错,无论是称呼,还是人,估计你堂兄都不愿意要我,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跟他拜堂成亲的是我,这次他昭告天下娶回来的还是我,将来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我也是他的妻子,前秦的皇后,你最真不过的皇嫂!”司马长乐抬了抬下巴,气势全开,掷地有声道。
第198章
“……”,苻坚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毕竟,他这个嫂子人对他还很不错的,如果没有独孤珩,他甚至不吝啬帮帮她,可现在不行。
“皇嫂,你在苻坚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前秦皇后,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今日的事,你脱不了干系,如若你想活命的话,最好还是把独孤公子的行踪说出来吧,”他定了定神,随即开始游说。
“你果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的回答,也让司马长乐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那想必当初他们准备的那个人选,也是你派人除掉的吧。”她甚至进一步联想到之前的事。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要独孤珩的行踪,其他的,我不会干涉。”
“如果今晚皇嫂被堂兄拆穿,我甚至愿意为你说句好话,就像当年你们第一次成亲那晚一样,只要你把他的行踪告诉我。”苻坚不惜许下重诺,就为了从她这儿套出实话。
“就算你不说,我也大可以禀报了堂兄,关闭城门,全城搜捕,届时结果还是一样的,但若是到了那时,只怕就谁也救不了皇嫂你了。”
施恩的同时还不忘了威胁,这软硬兼施的手段,苻坚用的可谓是炉火纯青。
“那你呢?如果我告诉苻生,你对他看中的人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你觉得,他又会放过你吗?”但心怀死志的司马长乐毫不畏惧,她反过来开始威胁他。
“皇嫂有证据吗?”苻坚闻言,脸色难看了些,可倒也不慌。
“何止是有啊,”司马长乐却走近他,颇有把握的说了一句。
“难道你忘了自己之前深夜赴会的事了吗?那把匕首就是物证,而我和韩琦便是人证,届时人证物证具在,你觉得苻生会放过你吗?”她挑了挑眉。
“堂兄是不会放过我,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在暴怒之下杀了你,这样就算没了一个人证。”
“至于韩琦,他还有利用价值,毕竟,现在明面上他的假身份是东晋的皇子,很大可能可以留下性命用来威胁他那逃走的新娘,他应该会被下狱关起来,而且他肯定知道对方出逃的事,那么也就成了共犯。”
“一个犯人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这样一来,就没有所谓的人证了。”
“再说物证,皇嫂怎么忘了?那把匕首我已经还给独孤公子了啊,”他得意洋洋。
“是啊,我倒是忘了,如果说来,那还要感谢你呢,”司马长乐笑了笑,一语双关道。
“……”,苻坚一愣,当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随即就脸色大变。
他想起了自己派出去搜查的人,他们能不能找到先另说,而找到了,却又能不能把人留下,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关键就在于那把匕首。
这东西是苻生的爱物,他们氐族军中的人无一不知,那么进一步推断,拿着匕首的人,必定也是他们前秦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而氐族人是出了名的尊上卑下,无人敢越界冒犯,换句话说,就算他的人找到了独孤珩他们,估计也不敢阻拦。
“说起来,我们真该好好谢你呢,”司马长乐看他变脸,就知道这是回过神来,但她却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还幸灾乐祸的刺激他。
“……”,苻坚闻言,脸色更难看了。
“皇嫂别急着谢,他就算跑了又能如何?只要有你和韩琦在,早晚他还得回来,再者,最多明早,堂兄就会发现真相,不过一天一夜,他又能跑多远?被抓回来也未可知啊。”他自认还能拿捏他们。
“可那又如何?”但司马长乐却一点都不怕。
“就算他被抓回来,那他也不是你的,别痴心妄想了,我们汉家的皎皎君子,泽世明珠,可看不上什么草地里刨食的莽汉,”她这张嘴厉害起来,还真是往人痛处死命的戳。
“便是我,如若有的选,当初也绝不会嫁给苻生!”她一甩袖子,冷哼道。
“皇嫂这句话说的好,‘若是有的选’,可偏偏你就没得选不是吗?”
“当初我堂兄还是一个二王子,就能逼得你们东晋答应和亲,如今他已是君王,你们却敢悔婚骗他,你觉得他又会怎么报复呢?”苻坚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也成功让司马长乐沉下了脸色。
“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迫使他们低头,那你就错了主意,就算被报复,你们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人,最多得到一个和我一样的替代品罢了。”
但她却也看得清楚,直接点破其中利益纠葛太深,两国不可能为此大规模开战,那么最后,很可能就像她说的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或许一个正常人会这么做,可我的堂兄,你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苻坚在暗示苻生的疯狂和不可控,那么将来的事,也就未必会按她设想的那样发展。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死无对证,你把独孤公子的行踪告诉我,我把他藏起来,并应付住堂兄,这样……”他软下语气试图游说她。
“这样你就能把他据为己有了吗?”但司马长乐却一眼就识破了他那温和面具下的谎言与欺骗。
“别做梦了,你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的。”她冷笑着,这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是吗?那我就问问韩琦好了,”苻坚也不气馁。
“你更不可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司马长乐觉得十分可笑。
第200章
司马裒满心的疑惑,可独孤珩却很自然的走到近前抱起孩子哄了哄,还拿起一只布老虎逗她,小女娃跟他也很熟稔的样子,伸着小手去够他手里的玩具。
“要,要,给我,”小女娃奶声奶气的,可爱的紧,只是她接下来蹦出来的词却将司马裒吓了一跳!
“给我,爹爹,给我吧,”小娃娃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独孤珩手里的布老虎,而他也在对方的再三呼唤下,把手里的玩具递到了她手中。
又哄着她玩了一会儿,嘱咐嬷嬷和侍女们好生照料后,这才带着司马裒出了这里,回到自己的院落。
“阿珩,刚才那孩子……”,司马裒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所以两人才单独待在内室后,他就斟酌着开口了。
“是我的女儿,”独孤珩首先认可了小女娃的称呼。
“她看着两三岁的样子,按这个时间算,三年前,你就会与她母亲有接触了,可那时我们分明还在会稽,你我那时朝夕相处,日夜不离,你怎么可能会与女子有什么接触,还诞下女儿?”司马裒根本不信。
“阿珩,这段时间你根本不在家里,我知道,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首先与前秦使者接洽的人是刘翘,我们当时就确定你落在前秦皇室手中了。”
“而你才回来没几天,府上便多了这个小女娃,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觉得能糊弄住谁?”话到此处,司马裒也反应过来了,皱紧眉头问他。
“不管她以前是谁的孩子,总之现在她是我的女儿,”独孤珩依旧坚持。
“那孩子的亲生父母呢?她又是什么来历?这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吧,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
司马裒见状,皱紧眉头继续追问,只是话赶话说道这儿时,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显然是有点心虚。
“还有韩琦?他呢?是不是没跟你一起回来?”也许是出于愧疚,亦或者想转移话题,他不在追问他孩子的事,转而问起了对方看重的人。
“……”,而独孤珩听到这话后,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他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他回家的。”他没说别的,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承诺,不知是在回答司马裒,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阿珩,难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就算那个孩子的身份不能说,那韩琦到底怎么回事,我总该……”,司马裒还试图打听,然而独孤珩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他是我的人,一切都由我负责,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显然独孤珩就是不愿意多说。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如此隐瞒,可在离开前秦的时候,韩琦对他的告白和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却让他乱了方寸,自然而然就将对方放到了和自己更亲密的位置。
而且他也不认为这种私事需要告诉朋友,而司马裒的连连追问也让他觉得有些冒犯,所以他才会这样的。
可司马裒不知内情,独孤珩也没有解释,自然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而恰恰也是在这会儿,独孤珩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你说,你想让刘翘回到你身边?”司马裒皱紧了眉头。
“只是借来用一下,等我救回了韩琦,自然会让他回你那儿,”独孤珩似乎也察觉到今天他情绪的不佳,所以特地缓下语气解释了一句。
“你打算怎么救韩琦?难道你还想去前秦吗?两位王大人不会答应的,而我也不赞成,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司马裒瞬间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但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两位舅舅或许有自己的考虑,可我,也有我的坚持,以及不得不救他的理由。”
“韩琦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不一样的,我不能失去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自己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但独孤珩本能的想要保护,而不是抛弃对方,这就足以证明,他心里是有韩琦的,而且很特殊。
可这一切,司马裒都不知道,他只觉得眼前的独孤珩有些变了,变的不在事事为他着想,就像他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这让他没由来生出些惶恐和担忧,以及那不易察觉的怨恨。
但他最后到底没有跟独孤珩起什么正面冲突,还答应把刘翘送回他身边,至于他是否真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109章
威胁舅舅
司马裒的小心思,独孤珩不知道,他现在一门心思的就想把韩琦救回来,以至于刘翘一回到他身边,两人便开始就如何着手救人的事谋划。
他想让刘翘回会稽调人手,因为他现在指挥不动琅琊王氏的暗卫们,这是王敦和王导为了不让他救韩琦而特意吩咐的。
独孤珩虽然知道这点,但还是没办法违逆长辈们的意志,鉴于王敦这会儿又病着,他作为后辈,也实在不该如何与他们争吵,所以救韩琦这件事,只能暗中进行。
可他自以为的暗中进行,在他调回刘翘的那一刻,他的目的就暴露无疑,以至于当天他跟刘翘初步敲定了过程,把对方送走,他就被发现了。
回到房间时,王导正坐在内室等他,房间里燃着安神香,这是独孤珩近来常点的香,因为韩琦的事,他一直睡不好,所以才会这样的。
而也是因为安神香的存在,独孤珩见到王导时的情绪还算稳定。
第201章
“珩儿,你还不死心吗?”只一句话,王导就把事实戳破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死心,我只知道什么叫死心塌地,舅舅,韩琦是为了我才会深陷险境的,我怎么可以熟视无睹?任他处在危险之中而选择袖手旁观呢?”
独孤珩见他直言了,那他也不在藏着掖着,直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你又能做什么呢?”王导看了他一眼。
“派刘翘去前秦劫狱吗?亦或者你也想偷着跟去,你以为你们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上次是搭上了韩琦,那么这次呢?一旦出了意外,你是打算舍弃刘翘,还是舍弃自己?”
“珩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只想着你自己的事,而不顾我们大家的感受呢?”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其进行指责,意图压制住他。
“那你们谁又顾及过我的感受了?韩琦的事是这样,和亲的事也是这样,你们谁又真的考虑过我是怎么想的了?!”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激怒了独孤珩,这段时间以来的压力被一瞬间宣泄出来,使得他不由得大声指责起来。
“我们当然考虑过,但因为你的想法不切实际,根本不具备实操性,所以我们最后实行的时候,秉承着利益最大化,伤害最小化的原则而放弃了,这个理由如何?”王导却依旧平静,而且有问必答。
“是吗?利益最大化,伤害最小化,如果这事放在我们的亲人身上,你还能如此轻易的说出这种话吗?”独孤珩冷笑一声。
“我在长安的时候,设法找到了母亲的遗物,她年轻时的日记,你猜,她在里面写了什么?舅舅,你猜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嗯?”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并一连数问。
“……”,而这次,王导是真的有点心虚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长姐到底在日记里写了什么,更不确定独孤珩看到了什么,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于是斟酌再三后,他选择了把问题抛回去。
“你看到什么了?”他反问对方,“珩儿,如果你母亲写了一些有关你父亲的话,你大可不必太过纠结,因为无论如何,你都是她的儿子啊。”
“所以,我的身世果然有问题是吗?”独孤珩本来想说的话是母亲是后世之人的事,可谁承想王导竟然说出了这样意味不明的言语,而这也几乎是在明示他是父不详的孩子。
“……你这次出走,就是为了这个吧,”他挑明了,王导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孩子,听着,无论你是谁的儿子,这都改变不了你我有血缘关系的事实,我依旧是你舅舅,你永远是我的外甥,这不会改变,所以,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起身站起走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却又无比恳切的跟他说着。
“……那么,对于我们琅琊王氏的未来,以及国家的走向,舅舅也要我忘掉吗?”独孤珩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说出了这话。
“什么意思?”王导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意思就是,我看到母亲,写了很多不属于我们时代的事,”独孤珩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舅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知道长姐写了什么呢?”王导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盖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这孩子在跟自己做交易。
“帮我救出韩琦,这次不单是为了我个人了,也是为了我们的家,我们的国,这样的理由,能让舅舅帮我了吗?”独孤珩见他点破也不恼。
“就算我不救他,一旦家人遇到危险,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可王导却没有轻易被他拿捏,甚至反将一军。
“你!”独孤珩被他噎住,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珩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样的他看着还蛮可爱的,王导忍不住笑着感慨了一句。
“是吗?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年轻人有多么的不知轻重,”独孤珩真的让他惹恼了。
“洗耳恭听,”王导抬了抬手,大方的任他言说,而自己则是稳如泰山,甚至还有闲心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我已经是韩琦的人了。”见他还这样,独孤珩干脆心一横,爆出了一个最大的雷。
话音未落,王导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还因为被呛住而咳嗽个不停。
“什么?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已经是韩琦的人了,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如果你不救他,也不让我救他,那我就到外面去告诉别人,你王导的外甥,独孤家的公子,是个断袖!”
“不仅如此,还对那个男人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看你怎么办?!”他拿名声来威胁他了。
“肌肤之亲?!”别的王导都没听到,就听见这个了。
“那个混账敢碰你?他疯了吗他?还救他?我真恨不得拿刀把他斩成八段!救他,没门儿!”他这会儿真是又惊又怒,随之而来就是暴跳如雷。
“就算舅舅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我,”独孤珩顿了顿,但随即又坚定道。
“我很爱他,请你帮我救他吧,求求你了,舅舅。”他上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就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道。
可他话语间的停顿也让王导看的分明,这孩子很不擅长撒谎,什么爱啊,估计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吧。
第202章
以此类推,那么他说的什么肌肤之亲,应该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深入,而只是停留在了表面的亲亲抱抱……个鬼啊。
哪怕只是这个程度,王导也接受不了啊,所以在独孤珩求他的时候,他就假装答应了,但心里却已经给韩琦判了死刑,而且是必须死的透透的,否则恐怕很难消除自家孩子心中这种不正常的感情。
是的,王导不仅不赞同,还强烈反对,说到底韩琦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侍者兼暗卫,随时都可以替换,但独孤珩却是他们的心肝宝贝,王导绝不允许有什么人带累了他的名声,扰乱他的人生的。
可独孤珩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只要他表明态度,对方就会爱屋及乌,帮他救韩琦,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连最大的底牌都告诉了王导。
但很可惜,对方和他不是一条心,尤其是在对韩琦这件事情上,如果他不说两人感情的事,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现在说透了,反而让王导下定决心要弄死韩琦。
这就好比自己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不仅被一头猪觊觎,小白菜甚至还表示出了自愿,那么身为养育者的王导,自然不可能会愿意。
这本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奈何独孤珩身在局中,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自然而然,也就信了王导的鬼话,把母亲日记上记载的一些事说与王导听。
其中最让王导关注的,一共有三个信息。
其一就是司马裒在长姐的日记中,哦不,应该在那所谓的正史中是早夭状态,虽然也曾受封了琅琊王,但总归死的早,而现在,情况不太符合。
不过也没关系,既然记载和现实有出入,那么他也只是拿来做参考而已,而在王导的计划里,司马裒自始至终都得死,为了给他的心肝宝贝腾位子。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王敦的,据独孤珩所说,王敦最后会病逝,而现在正好符合时间和预期,所以他很担心,王导也同样担心。
可当他把两个消息接连起来的时候,一个名正言顺除掉司马裒,并不遭到自家孩子反对的计划也就从心里冒了出来,或许,自家兄长的这场病,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至于第三个消息,那就是关于前秦那位君主苻生的了,独孤珩表示,无论是母亲的记载还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个人,都很是疯狂,所以他很担心韩琦,希望王导快点出手救人。
而王导明面上答应的很好,但转头就吩咐人将韩琦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的消息传递给了苻生,那意思很明显,你抓到的所谓人质对我们来说毫无威胁,根本就是无用功。
此举所在,自然是为了激怒苻生,借他之手杀了韩琦,只要人一死,独孤珩也就没了念想了。
王导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奈何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第110章
丧心病狂
却说由于王导的刻意透露,苻生到底知道了韩琦的身份,虽然独孤珩的真实身份还隐在迷雾之中,没有彻底调查清楚,这也足以让他暴怒了,而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下令对韩琦的疯狂折磨。
然而,韩琦仍是不发一言,任由对方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绝不出卖自己的公子,可他这个样子,倒让苻生看出些端倪。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什么姐姐弟弟,怕是你存着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吧,”苻生拎起地牢里的一桶盐水,毫不犹豫泼醒了昏迷的韩琦,并对其开启了再一次的审问。
“咳咳!”韩琦本来就被他折磨的浑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如今又被这加了盐的水泼到伤口上,便是他这个受过专业的暗卫训练的人都受不了发出了痛呼,可想而知,那滋味该是多么的酸爽。
“地上的泥也敢肖想天上的月,用你们汉人的话,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痴心妄想,又或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配吗?”
苻生见他醒了,更是抽出别在腰上的马鞭给了他几下子,继续冷嘲热讽着,可韩琦依旧不做响应,只冷哼一声就别开了脸。
“以前他在我面前时,也对你百般维护,本以为是姐弟情深,现在看来,他好像也对你有点意思吧,可你凭什么呢?”苻生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难道是这张脸?还是这完好的双眼?”
“对啊,他和我一样,都是半个瞎子,想来一定很羡慕,很喜欢,什么都看得见的人吧,你长得也确实不错,也难怪啊,”苻生嘴里在夸他,可那剩下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却闪耀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你说,如果我也刺瞎你的眼睛,划花你的脸,他还会喜欢你吗?嗯?”苻生把手里的马鞭扔到一边,从腰间把匕首抽了出来,对着韩琦开始比划,似乎是在想着从哪儿下刀更合适。
韩琦依旧不理会,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些,可他这样子反而让苻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我不杀你了,等我把他抓回来,我要你亲眼看着他属于我,那样,应该比杀了你更痛苦吧,”他大笑起来。
“你这个疯子!禽.兽!别做梦了,你没可能玷污他的!”他对自己的所有折磨韩琦都可以不在意,唯独忍不了他对自己公子的这种侮辱,这让他忍着疼痛也要斥骂对方。
“啊,果然啊,他才是逆鳞吧,好极了,我更该把他抓回来了,你等着,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让你再见他一面,”苻生却不怒反笑,还用匕首的刀身拍了拍他的脸颊。
第203章
“呸!”韩琦真的气坏了。
“等我抓住他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哼!”苻生擦去脸上的唾沫,然后毫不犹豫的给了韩琦一拳重击!
疼痛让他忍不住想弯下身子,奈何这会儿却因被绑在刑架上而动弹不得,还有苻生当面,他更是不肯屈服,所以只得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
他这幅样子若是换成以前,苻生说不得还觉得挺对自己脾气的,可现在他对韩琦只有愤恨与杀意,以及被欺骗后的恼怒。
苻生发誓自己一定要把那不听话的新娘抓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骗的!
在韩琦这儿发泄了一通之后,苻生还不解气,转而进到了一旁的另一个牢房,这里关着苻坚。
亏得他特地吩咐,所以无论是韩琦还是苻坚都获得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这可真是优待,至少现在他完全有机会隔断两人的串供行为,进而想办法套出独孤珩的真实身份。
是的,直到现在为止,苻生连自己的新娘到底是谁都还没搞清楚,但这不妨碍他想要得到对方的决心,所以他来折磨苻坚了。
而苻坚呢,可比韩琦识时务多了,他先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司马长乐和韩琦身上,然后重点强调自己是被胁迫的,根本不是真的想放跑他的新娘的。
又一再重申他和苻生之间的血缘关系,言说自己就算有点旖旎之心,那也只是纯粹的对美的追求,他没胆子真的染指苻生的人的。
而对于这些,苻生不置可否,兴致缺缺,苻坚也知道这不足以让苻生再次信任自己,所以他果断选择出卖独孤珩。
当然了,他没有彻底的出卖,但为了取信于苻生,也几乎给出了正确答案,除了独孤珩是男儿身这点,其他的他差不多都告诉苻生。
比如说,他告诉苻生,独孤珩是琅琊王氏的血脉,当然,这是真的,毕竟,独孤珩曾说过,他的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女儿,苻生也知道这点,所以就有点信了。
见此情况,苻坚继续给他分析,据他推测,琅琊王氏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真的嫁女给苻生的。
因为琅琊王氏是世家之首,就连汉人的皇室也要抢着拉拢他们家,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得到过王氏女的青睐,便是有联姻,也是皇室嫁女给琅琊王氏。
比如说,掌握着汉人全部军队的王敦的妻子就是司马家的公主。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苻生真的想要得到那个人,恐怕,他得做好开战的准备才行。
这番说辞几乎是九真一假,除了独孤珩是男儿身,且是独孤家的公子之外,其他的,苻坚几乎都说了,而且他的分析也基本上都是站在苻生的角度来考虑的。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在提出战争的主意后,苻坚又开始劝他。
“堂兄,依我说,何必呢?不过是个漂亮女人,大不了再找就是了,完全没必要弄到开战的地步啊。”
“你也知道的,一旦上升到战争的高度,那么朝堂的那些大臣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别说这会儿我们无法跨越长江去攻击东晋,便是有机会,他们若是得知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发起大规模战争,估计也不可能支持你的。”
“堂兄,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啊。”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要他们的支持做什么?谁敢反对,杀了就是,他们也该知道自己的新主是谁了,我早就看不惯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了,正好借此机会将其清除!”
可苻生却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起了杀心,而且言语间满是对官员们的蔑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此时的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抓回自己的新娘,谁敢阻止他,那就是他的敌人,是必须铲除的。
“可是……”,苻坚还想再劝,苻生已经听不下去了。
“好了,苻坚,你的主意听起来很不错,那就让我先去实验一下吧,如果真的有用,我会考虑放了你的,就当是将功赎罪了,但在那之前,你还得在这儿待一阵子。”
得到了解决办法,苻生的心情好些了,他也不吝啬给他一点许诺,然而除了画大饼之外,他再也没心情听他说别的,于是转身离开。
“堂兄,堂兄……”徒留苻坚继续被关在牢房里,一声声的呼唤着他,看样子他还试图劝他,可当他真的走出了牢房,只自己在屋里后,他就换了一副神情。
‘你可千万要发动战争,顺便多杀掉些不听话的老古董,反正我也很讨厌他们就是了,等你搞得一团糟了,那么,我也就是时候取而代之了。’苻坚暗自思量着。
他对自己的处境一点都不慌,他可不是韩琦,更不是司马长乐,一点根基都没有,只要苻生按他设想的道路走下去,那么最后众叛亲离是肯定的。
届时他再假装被救出,并出来主持公道,那么自己应该非常容易就能取得前秦的皇位了,毕竟,苻生没有儿子,其他的旁系也根本没有资格与他竞争,只要熬过这段时间,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将落到自己手里。
而一旦他夺取了前秦的皇位,独孤珩这个美人,迟早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不管怎么说,他也比苻生了解汉人的本性,说什么不能出卖的绝世珍宝,也只不过是因为价钱不够而已。
就算对方以后真的开出了他给不起的天价,那他也依旧可以用手段得到想要的人,毕竟,韩琦还在前秦,以他对独孤珩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放弃韩琦,到了那时,这个棋子就很重要了。
第204章
苻坚这个时候也不由得鄙视苻生的低情商,韩琦这么好的棋子不用来威胁独孤珩,居然还拼命折磨他,根本就是浪费啊。
可现在再怎么鄙视对方,他也不得不靠他,靠他干嘛呢?当然是搞的天下大乱了,而苻生也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第二天一上朝就宣布了要对东晋发起战争的命令。
至于理由,哪怕苻坚提醒了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说了实话,为了他那逃跑的新娘,他要南征。
而大臣们当然不赞成,在朝堂上吵成一团,也成功惹恼了苻生,当堂杀了几个泄愤并震慑,看似压住了异议,实则引起了更大的私下议论。
为了阻止苻生这样任性又疯狂的行为,大臣们甚至想到了用天象来阻止,还弄出了一个,陛下若要执意南征,必定国有大丧发生的预言,试图打消苻生的念头。
可谁承想苻生这家伙居然下令封自己的原配司马长乐为皇后,然后又把人杀了,并对外宣称,帝后一体,所以这国有大丧也就应在了司马长乐身上,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破了这预言。
眼看着他丧心病狂到连原配妻子都杀了,大臣们自然不敢再反对,就这样,战争的脚步逐渐逼近了。
第111章
试探竹马
“所以,我们一定要这么干吗?如果珩儿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怪我们的,”当王导单独找到王敦,跟他说起要他装病,并设法嫁祸给司马裒的时候,王敦有些犹豫。
“兄长,珩儿不会知道的,就算他知道了,将来,他也只会感激我们,但不管如何,司马裒那个小子都必须死!”王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坚定道。
“那太后和小皇帝呢?他们怎么处理?”王敦见他态度坚决,也不犹豫了,反而询问起了其他累赘。
“自然是一石二鸟了,我们的这个太后别看年轻,可心却狠着呢。”
“当初为了自己能活命,可是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她丈夫,眼下为了她儿子的皇位,她做出什么来估计都不为过吧。”
王导挑了挑眉,暗示这是打算将他们母子也跟司马裒一起处理掉。
“……若是以后珩儿真的知道是我们下的手了,那……”,王敦不在乎这些人的命,可却担忧自家孩子的心情,所以还有踌躇。
“兄长,我也很疼珩儿,但眼下,真的没有时间来让他慢慢成长了,必须来点外部的刺激,你先看看这个吧,”说着,王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王敦不明所以,这段时间为了装病他一直在家里,外面的事还不怎么清楚呢,当他接过去打开来看,瞬间就严肃起来。
“好一个苻生,就凭他一介黄口小儿,也敢试图攻我大晋?他疯了吗?”王敦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因为书信上写的赫然是前秦准备大规模进攻他们的事。
“他可不就是疯了吗?”王导也叹了一口气,“听说他杀了原配和不少大臣才压住了异议,看来他是来真的了。”
“他的原配不就是我们之前和亲替嫁的那个司马家的宗室女吗?”王敦想起来了。
“所以啊,前秦这会儿等于完全跟我们撕破脸了,还有,珩儿从前秦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娃,就是苻生和她的女儿,可珩儿偏偏宣称这是他的女儿,你说这不胡闹吗?”
“如今两国即将开战,这孩子简直就是烫手山芋啊,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王导想到这个就无奈的很。
“我听说苻生没儿子,那女儿想必也金贵,你觉得我们有可能用这个孩子打消他的念头吗?”
“虽说我不惧战争,可现在也确实是多事之秋,不宜大动干戈啊,”王敦听到这儿,想了想后,如此提议道。
“他连孩子的母亲都杀了,你觉得他会在乎这孩子吗?”王导觉得他异想天开的很。
“那他这疯魔的样子,看来是对我们珩儿势在必得了吗?这幸亏还没得知真相,否则将来史书上还不得写我们珩儿红颜祸水啊。”王敦被否了也不在意,转而感慨起了其他,“哦不,应该叫,蓝颜祸水。”
“兄长,能不能说点正事?”王导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正事啊,这个苻生发动战争不就是为了我们珩儿吗?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王敦叹了一口气。
“所以啊,为了更好的集中力量迎接战争,我们必须先把内部矛盾解决,否则一旦开战,后面却还有人搞小动作的话,一个不小心,恐怕我们就和姐夫当年一样,什么都剩不下了。”王导也叹了一口气。
“……”提起独孤剑,王敦也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你真的确定了珩儿的身世了吗?”
“当然,”王导说的毫不犹豫。
尽管他自己并不确定,因为独孤家的特殊胎记必须是成亲后才能显现出来,可这会儿他已经铁了心要把独孤珩推上皇位,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好吧,如今我们也算是马入夹道,回不了头了,那就干脆利落的把事情办了吧,”而王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便也不在犹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他们两个忙着暗中谋划时,独孤珩也忧心忡忡的很,刘翘即便在他身边也不能宽慰,丝毫不能减轻他的忧虑,幸好这会儿还有人能听他说说真心话,正是王羲之。
王羲之新婚后,第一次见到了独孤珩,就看出了他那强颜欢笑下的种种忧心与无奈。
第205章
“兄长,你怎么了?看起来如此憔悴?”王羲之还不知道他曾失踪的事,从他的视角来看,只是自己新婚蜜月后,独孤珩便成了这样,他如何能不疑惑?
“啊,没什么,只是相思折磨人罢了,”独孤珩却避重就轻的回了一句。
“相思?”王羲之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这段时间兄长也得遇佳人了?”提起这个话题,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他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只凭一个‘也’字,我便知晓,你和郗家女郎婚后相处的极好吧,”独孤珩不答反问,调侃起他来。
“那是自然,我与她,夫妇一体,自是,自是……”,王羲之虽说要自夸,但也免不了有点不好意思,一时卡壳也是有的。
“自是琴瑟和鸣,佳偶天成了,”他难为情,独孤珩就好心替他接上了后半句。
“兄长!”不想却惹得对方又羞又恼,偏生这话头又是自己起的,也只得高声唤他,示意别再说了。
“与其在这儿调侃我,不如说说你那位佳人吧,我也很想知道能入兄长眼里的,是何等的美人?”王羲之好奇道。
“美人?”独孤珩想起韩琦。
“确实是美人,”这点无可争议,“但脾气也倔强的很,看着沉稳,偶尔也会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行为,可就这一次的出乎意料,可就真的惊到我了啊。”他感叹了一声。
“听起来是个勇敢的姑娘呢,”王羲之发表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也许不是姑娘,”独孤珩低声喃喃着。
“什么?”王羲之没听清。
“没什么,”独孤珩摇了摇头,“羲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关于感情方面的,可以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问吧,”他大方的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她亲吻你时,你是什么感觉?”独孤珩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我是说,你妻子?”
“……呃,这么直接的吗?”王羲之愣了一下,随即就有点脸红。
“拜托了,告诉我吧,因为我实在是……”,独孤珩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因为,“想象不出来他是出于何种心态那么做的。”
“我妻子亲吻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心跳加快,心里涌出一种奇特的喜悦,并且,很急,也很不满足,”王羲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后半句是说我自己的。”
“这就好比,好比那种爱她爱到极致,恨不能与其骨肉相融,兄长,你能明白吗?”他努力的形容着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是这样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啊。
“……”,他说的难为情,独孤珩这听的也有点难为情。
什么骨肉相融之类的,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跟舅舅撒的谎,‘我与韩琦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想到这儿,他及时剎住了思绪,只脸上也有点红了。
“兄长?兄长?”见他这样,王羲之来了兴趣,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还不回应,干脆提高声音呼唤他。
“啊?怎么了?”独孤珩回神。
“是不是在想心上人啊。”王羲之凑过去打趣。
“别闹,”而独孤珩也只是轻轻推开他,并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婚后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啊,是想留在建康为官,还是回去会稽呢?”
“我,唉,”他叹了一口气,“最近都城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件的,都是那么突然,两位叔父和我岳父都建议,不然就先带着我妻子回会稽住一段时间。”
“左右我还年轻的很,即便留在中央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倒不如回到地方上去做一番成就,也正好避开这是是非非,等将来局势稳住了,再回来也不迟。”王羲之跟他说起了长辈们给自己的建议。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独孤珩却想知道他自己的想法。
“我想在哪儿都好,只要能让我实现抱负和理想,哪里是无所谓的,而我最想要的生活嘛,”王羲之想了想,“半仕半隐。”
“想当为民做主的好官,那我就做,想寄情于山水,磨炼书法,那我也去做,总之,随心而行就好了,兄长不也是教过我的吗?”他笑了笑。
“随心而行啊,”独孤珩叹了一口气,‘可我的心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啊。’他现在很矛盾。
一方面他迫切想要韩琦回到自己身边,另一方面,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琦,因为有了那个吻之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而在独孤珩的认知里,他还没意识到他这种想法意味着什么,但韩琦在他心里不一般是肯定的。
但更深入的,他就不了解了,或者说,他害怕去了解,可又忍不住去了解,但又抑制住了这种好奇,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也因为这样,他没告诉王羲之实话,随即转移了话题,不过两人聊天也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对于疏解心结,有一定的作用。
他不肯说自己心悦之人是谁,王羲之虽然也好奇,但到底知道分寸,没有过度追问,表兄弟两个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见面的时候也多起来了。
最近王敦的病也有好转,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前秦要开战的消息和王敦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到独孤珩耳朵里。
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王敦病床前侍奉,看到大舅舅虽然状态不好,但还能比较安稳的睡着时,到底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向王导询问起具体情况,但却被他带到了书房里,还屏退了左右,神情异常严肃的告诉了他一个‘真相’。
第206章
“不可能!”而独孤珩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太后娘娘好端端的毒害大舅舅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现在能够领兵御敌的人只有大舅舅吗?”
“还有,公然在送来的补品中下毒,这也太假了,谁会相信?”他皱紧眉头提出疑点。
“是啊,没人会信,而据调查,那补品听说是琅琊王殿下献给太后的,她又转而送给了我们家,这其中到底是谁下的手,还真的很难说啊,”王导引着他去怀疑司马裒。
“不可能是阿裒,他不会这么做的,”而独孤珩亦是不信,“这太明显了,不可能是他,情理上也说不通啊。”
“可如果是反其道而行之,铤而走险的话,也未必说不通吧,”但王导却给出了另一个思路。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独孤珩心里已经有点动摇了,但对司马裒的信任让他仍旧坚持。
“我要去问他,我现在就去,”独孤珩转身就走,王导也不拦他,如今怀疑已经产生,无论这场质问的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再和好如初了。
而这,也正是王导他们想要看到的。
可独孤珩走在路上却还在犹豫,为了防止冤枉了司马裒,于是他决定取一个折中的法子。
他取了一些王敦用过的补品燕窝带回了自己府中,并吩咐人炖上,又面色如常的让刘翘去请司马裒来家里用晚膳。
他要试探对方一下,如果不是他做的最好,而如果是,独孤珩抿了抿嘴唇,暂时拒绝去想这种可能。
司马裒如约前来,用晚膳之前,一切都还很正常,直到侍者们把饭菜端上来,其中有两盅血燕窝的时候,司马裒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阿珩,你不是,不喜欢吃燕窝的吗?今日怎么让人做了来?”司马裒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好奇的样子询问道。
“我是不喜欢,可奈何拗不过舅舅他们,说是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珍品,进补效果好,让我也吃点,所以就炖上了,”独孤珩解释了一句,“我想起你喜欢这个,便让你过来替我分担一下。”
他的理由相当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而且充斥着好友之间的关切之情。
可司马裒却笑的十分勉强,他之所以不对劲,是因为他确实在这东西里面下药了,只不过不是毒药,而是其他的致人虚弱的药,还需长期服用才能见效的。
本来他是打算献给太后,让小皇帝吃了之后,‘正常夭折’的,这样也许他就有机会夺得皇位了。
可谁知道那个女人竟然把燕窝赏赐给了病中的王敦,王敦又把东西分了一部分给独孤珩啊。
而王导和王敦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在这燕窝里迭加了毒药,目的就是为了捶死司马裒下毒的事,还故意透露给了太后,那个女人果然试图一石二鸟,让他们琅琊王氏和司马裒彻底反目以保住她儿子的皇位,这样才会赐下燕窝的。
但奈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后自以为聪明,殊不知自己也是王导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这连环算计,最终导致了毒燕窝兜兜转转,居然到了独孤珩的桌上,还被他用来试探司马裒。
而司马裒虽然不知其中的弯弯绕,但到底是真的下了药,所以面对独孤珩请他吃燕窝的事,他神情不对也正常。
“阿裒,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独孤珩见状,心里更是一沉,但他不动声色的开口关心他。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没睡好吧,”司马裒忙找了个理由。
“那正好吃点血燕窝进补,刚炖好的,热腾腾的,你最喜欢了,不是吗?”独孤珩顺势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燕窝,十分自然的劝他吃。
“……啊,是啊,我喜欢的,但是,”司马裒顿了顿,“但是太医给我看诊,说是我身子虚,最近不宜进补太多的。”他无奈道,而这个理由,也勉强说的过去了。
“是吗?”可见他连连拒绝的模样,独孤珩就是再怎么为他开脱,也不得不起了疑心,但他没有当下质问,只是笑了笑,随即起身到他面前,将他那一盅燕窝端了起来。
“阿珩,你这是做什么?”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司马裒惊呼一声,也随之站起。
“自然是吃了它啊,虽然我不喜欢,可到底也是舅舅一片心,又是难得的珍品,扔了怪可惜的,”他极其自然的回答着,并用勺子搅了搅,眼看着就要送到口中。
“别!”司马裒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抬手之下,没轻没重,结果就是不小心把燕窝打翻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阿裒,你突然伸手做什么?”独孤珩反应也快,立刻嗔怪道。
“我……我只是想起方才摸着的时候有些烫,怕伤着你,又来不及提醒,这才,”司马裒抿了抿嘴唇,“阿珩,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好不好?”他立刻道歉。
“既然不是故意,那我怪你做什么,只是可惜了这血燕窝了,”独孤珩见状,心里对他更添几分失望,只嘴上说的却是可惜东西。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一盅,”说着,他就回到座位上端起了自己那一份,作势要吃。
“阿珩!”司马裒再一次出声打断。
“怎么了?”独孤珩停下自己的动作,抬头朝他看去。
“……我是说,燕窝虽好,到底比不得正经饭食,不如还是先用些别的,正好也让它放放凉,一会儿再吃吧,”司马裒快速运转大脑找了理由。
第207章
“……也好,”独孤珩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燕窝,并唤了人进来把地上收拾一下。
两人随即开始用饭,期间司马裒不断的夸赞东西好吃,并劝着独孤珩多吃些,打的主意无非是吃饱了,就不会吃燕窝的主意,独孤珩看破了,却也装作不知道。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后,独孤珩确实说自己吃不下了,可还不等司马裒高兴一下,他就端着燕窝坐到了他身边,提议他们两个分食了它。
“阿珩,太医说了,我……”
“没关系,只吃两口应该没事的,我也吃不下,但真的不能扔,如果二次加热的话,又会不好吃,你就当帮我分担一下吧。”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吃一口,你吃一口,好吗?”他还想找理由,可独孤珩却直接打断了他,还提起他们幼时的事。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司马裒也知道如果再拒绝,恐怕真的会遭到怀疑,于是只得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碗燕窝,只是拿着勺子搅了半天,也不见他往嘴里送。
“怎么?不想吃啊?没关系,我先来就好了,你喂我吧,”独孤珩大方的对他道。
“不是,我,我只是……”司马裒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没事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我不会怪你的,”独孤珩再次给他机会,希望他跟自己坦白。
“……没什么,那我喂你吧,”但司马裒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隐瞒,心里想着,自己下的药只吃一回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说白了就是宁愿独孤珩吃了这下药的燕窝,也不想自己的筹谋暴露。
而这个心思,他自己清楚,独孤珩,也清楚。
“你真的想让我吃这个吗?”这一刻,他顿觉心寒异常,他握住了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询问着。
“……”,这一瞬间,司马裒莫名的有些心慌。
第112章
直接摊牌
“我在问你,是否真的想让我吃这个?”独孤珩握紧了他的手腕,再一次询问道。
“……”,这一刻,司马裒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为了不暴露筹谋,他故作镇定,“这不是阿珩你要我喂你的吗?”他甚至把锅甩到了对方那边。
“是啊,是我要你喂我的,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独孤珩听到这句,不由得冷笑一声,他放开了他的手。
“喂我啊,”他再一次催促道。
“……啊?啊,好,”司马裒先是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燕窝粥,故作轻松道,“阿珩,你都多大了,还要人喂,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是吗?可我看你高兴的很呢,”独孤珩扯了扯嘴角。
“那不是难得见你向我撒娇吗?”司马裒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抬头,也就没发现对方的眼神已然冷的像冰一样,在他望过去的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好了,不凉不烫刚刚好,吃吧,”司马裒甚至贴心的吹了吹那勺燕窝粥。
独孤珩就这样看着他笑着把毒燕窝送到自己面前,垂在袖中的右手已然握的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留下半圆形的印记。
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微微张开了嘴,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自己吃。
而司马裒呢,他心里虽然已经非常不安了,但仍抱着侥幸心理,所以也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举着那勺燕窝粥喂过去。
当勺子即将碰到独孤珩唇瓣的时候,后者突然偏开了头,“我突然不想吃了。”他直接拒绝。
“……啊?那就待会儿再吃好了,”虽然拒绝来的太突然,但司马裒反应倒也快,他极其自然的把勺子放回了碗里,又将其搁在了案台上。
“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家入口的东西,都是需要检查的?”
司马裒正要若无其事的起身,可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的身形有些僵住,但只一瞬,他就恢复了正常,转身面对他。
“好像没有啊,怎么了?”他脸上全然是无辜与疑惑,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怎么了?现在这话不该我问你吗?”独孤珩冷笑一声,再度弯腰端起了那碗他刚放下的燕窝粥。
“阿裒,你根本无法想象现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再问你一遍,关于这燕窝,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念着幼时的情谊,独孤珩还是决定最后给他一次坦白的机会。
他就那样望着他,眼里带着祈求与期盼,司马裒明明看出来了,甚至从他刚才的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的自尊和心虚都不许他承认自己对孩子下手。
所以,良久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
“……”,这一刻,独孤珩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失望,痛苦……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但不管是什么,都特别难受,真的特别难受。
独孤珩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本该熟悉到极致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
“好极了,太好了,”难受到极致的独孤珩,却笑了起来,只是下一秒,他就狠狠将这碗燕窝粥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地上一片狼藉。
“阿珩,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发火,也验证了司马裒心里那种不对劲,但现在的他依旧嘴硬。
第208章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的情绪就有点不对,如果我做了什么惹到你了,你大可以说出来,真是我的错的话,我会道歉的,总之,别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好吗?”他甚至还以退为进,试图甩锅出去。
“好啊,那我就说了,事情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儿说,不如从这个开始吧,”他这样子惹得独孤珩彻底没了耐心,直接摊牌。
“舅舅告诉我,你在燕窝里下药,太后娘娘也知道,所以把东西赏赐给了我家。”
“我不相信你会如此,所以做了燕窝粥来试探,结果你却真的想让我吃。”
“关于这些事,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只是短短三句话,信息量却如此之大,听的司马裒的大脑都快被烧干了,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否相信你在燕窝里下了药?”独孤珩看着他那几乎凝固住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涌出一种报复式的快意。
“对,没错,我信了,所以呢?你真的想要我死?哪怕知道燕窝里有毒,为了掩盖你的算计,你也要喂给我吃,是吗?”他彻底把事情摊开说了。
“……”,听到这儿,司马裒突然反应过来了。
“等,等等,阿珩,我承认,我确实下药了,但我没下毒,我更没有想要害你,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你信我!”他抓住他的手,焦急的解释道。
“够了!到了现在你还在撒谎!”
他此时说的都是实话,但在独孤珩看来,这就是负隅顽抗,冥顽不灵的典型,他猛的甩开了他的手!
“我大舅舅中毒了!”
“他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听到二舅舅说是你下的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连声质问,愤恨和怒火随着言语宣泄出来!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只是放了一点致人虚弱的药,我没想到太后会下毒,还赏赐给你舅舅的,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
司马裒这一刻以为是太后摆了他一道,所以双手并用抓住了独孤珩的衣袖,连连辩解道。
可他自以为可以洗白自己的辩解,却让独孤珩更加心寒。
“为了皇位,太后能毒害功臣!”
“为了皇位,你能下手害你的侄子!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你们司马家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没有心肝的吗?!”
他真的无法直视眼前这个人了,声声怒斥着。
“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你,可现在看来,这不过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强烈的发泄之后,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情绪的大起大落让独孤珩真的不堪重负。
“你走吧,”他不想再听他说话,于是下了逐客令。
“阿珩,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下毒,不是我做的!”司马裒还试图辩白。
“走!”可这样反而让独孤珩彻底恼了,再次提高声音。
“阿珩,我……”
“我让你出去!”
他的再三纠缠让独孤珩更为恼怒,甚至亲自上手推搡他。
多少年了,他们连拌嘴都没有过,谁能想到如今竟然会闹成这样,这跟撕破脸都没什么区别了。
“……不是我做的,我承认下药,但没有下毒!”而现在,司马裒却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因为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未下毒。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可这样的辩解对于独孤珩来说,跟抵死狡辩几乎没什么区别,他冷着一张脸,抬手指向了门口。
“……”,司马裒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只是出门时,撞到了门口守着的刘翘,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司马裒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和独孤珩一样的失望和怀疑。
他没有解释,只咬紧下唇,撞开对方离开了,而刘翘下意识的想去追,可最后还是因为担心独孤珩,而选择抬脚进了房间。
而他刚进去就发现了昏倒在地的独孤珩,此时的他突然庆幸自己没去追司马裒,但作为被对方提拔过的人,他又觉得有点对不住司马裒。
可看着眼下独孤珩的样子,以及自己在门口听到的那些隐隐约约的质问,他再怎么样也不能为司马裒开脱,说向着他的话。
而且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他把独孤珩抱起并送进了内室,然后唤人去找医师,并吩咐侍者打扫干净厅堂的一切。
等独孤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凭着潜意识唤出了韩琦的名字,而回应他的,则是刘翘。
“公子,你感觉好些了吗?”房间里本来就留着两盏灯,刘翘这会儿又点燃了几盏,更是显得屋里亮堂和温暖。
只可惜这一切都和独孤珩无关,他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和阴冷。
“来,喝点安神汤吧,”知道他醒了可能会渴,刘翘特地温着安神汤在房里,就是为着这个,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他倒了一碗,又扶他起来,送到他唇边喂他喝。
“多谢,”独孤珩顺着他的手喝了点安神汤,那眩晕的感觉也去了不少,身子也缓和些了。
“现在是晚上什么时候了?你一直守着我吗?”他看不见,自然知道是夜晚,而且他一出声对方就响应,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第209章
“是啊,”刘翘点了点头。
“那今天的事……”,独孤珩心里一紧。
“公子放心吧,我没有让消息传出去,无论是你昏倒,还是,”他顿了顿,“还是和琅琊王殿下闹的不太愉快的事,我都封锁住了,别担心。”他安慰了一句。
“那就好,”独孤珩松了一口气。
“那你今天,一定听到了吧,”但随即他又担忧起来,摸索着抓住了刘翘的胳膊,“我希望在查清楚真相之前,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可以吗?”
“所以……公子你,果然还是有些相信琅琊王殿下的吧,”这一刻,刘翘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
“我只是,只是不相信,他真的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独孤珩抿了抿嘴唇。
“也许他后来并非全然是狡辩,也或者,是有些真话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也预示着他的底气不足。
“如果琅琊王殿下说的是真的,那么公子你会原谅他吗?”刘翘问出了一个关键。
“……”,而面对这个问题,独孤珩沉默了,“我不知道,”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矛盾极了。
一方面,独孤珩希望司马裒说的是实话,可另一方面,他的良心又在拷问自己,难道下的不是毒药,只是致人虚弱的药,对方就没错了吗?
假设真相如他所说是太后娘娘试图一石二鸟,可他给亲侄子下药,难道就有多么的光彩吗?
大人们的种种交锋与筹谋,又碍着孩子什么事了?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权力和欲望罢了。
而仅仅是为了这个就突破道德底线,独孤珩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这事是司马裒做下的,所以现在他才说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翘看出了他的痛苦和无奈,但不知道如何宽慰,也只能劝他别想那么多,眼下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独孤珩也确实感觉很累,便也顺着他选择先休息,而刘翘,则是继续守着他。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113章
波诡云谲
独孤珩还未想好如何处理这次的事情,王导就已经在朝堂上做出了动作,以突发疾病为由,让太后退居内宫修养,并同时力荐摄政王司马裒代理朝政。
当然,他这可不是好心要帮司马裒,而是要彻底把下毒得利者的锅按在对方头上,即便现在看起来风光一段,但一旦当王导想发难的时候,顷刻间,他就会众叛亲离。
而对于这一点,司马裒虽然不完全知道真相,但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他想自救,可到如今却发现,没了独孤珩,他什么也不是,即便手上有些亲兵也没用,根本不足以撼动如今的局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王羲之,希望可以通过他来缓和一下自己和独孤珩的关系,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王羲之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
不幸中的万幸,对方也确实暂时还不知道,所以司马裒便以朋友的口吻请他帮忙去转圜一下。
他没说自己和独孤珩之间发生什么了,只避重就轻的讲他们两个有些误会,希望他能带句话给对方,约他见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王羲之虽然疑惑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独孤珩连见都不想见他,但出于幼时的情谊还是答应下来,于是便去见了独孤珩。
彼时,独孤珩正和刘翘一起拿着布老虎陪着一个小女娃玩耍,正是他从前秦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苻生与司马长乐的女儿。
王羲之不知道这小女娃是谁,但看她生的玉雪可爱,也顺手逗了逗,见他似有话说,独孤珩示意刘翘把孩子抱走,而他自己,则是陪着王羲之回了内室。
“……兄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但总归朋友一场,何必闹的这么僵呢?”简单的寒暄过后,王羲之就切入了正题。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会解决的。”而独孤珩只一瞬就猜到了司马裒是想让王羲之当说客,但他却没打算让其介入,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表明了态度,也同样没有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
“兄长,你们……”,纵然已经看出他不想谈这个了,但王羲之还是想问问,不是好奇,而是关心。
“我们的事跟你无关,不要问了,乖,”可他才起了个头,独孤珩就打断了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强硬语气有些不好,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软下口气哄了哄他。
“兄长,我都是成了亲的大人了,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啊,”他的亲昵王羲之并不反感,但也有些难为情了。
“是了,我们羲之是大人了,那对于将来的事,你想好了?”独孤珩笑了笑,随即极其自然的转换了话题。
“想好了,我回会稽去吧,都城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复杂了,我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至少可以不在添乱。”
“更何况会稽也没什么不好,家在那里,我不仅可以施展抱负,还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比如说开雅集,练书法,养鹅……总之什么都行,只要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正是我想要的。”
王羲之点了点头,然后与他描述了自己憧憬的生活。
“练书法啊,”而独孤珩却想起了自己母亲日记上对王羲之未来成就的记述,“练书法好啊,羲之,朝着这方面努力吧,将来,你会成为千古留名的书圣的。”他相信他的兄弟可以做到。
第210章
“书圣不书圣的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写出一篇千古留名的书法来,我倒感兴趣的很,”王羲之也笑了笑。
“书法一道在于静心,你只要踏踏实实的走下去,终有一日会得偿所愿的,”独孤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是关切和祝福。
“那就谢兄长吉言了,”王羲之还以为只是一句安慰,但也承他的情,笑着行了一礼。
“既然你要回会稽,那我倒也有一事想要拜托你,”独孤珩想起了什么,开口请求道。
“你我骨肉至亲,哪用说这些客套话?兄长有所求,但说无妨,”王羲之抬了抬手,大方的示意他继续。
“我希望,你能把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小女娃,一起带回会稽,”独孤珩犹豫再三还是未曾与他说出孩子的身世,只道。
“这孩子的母亲与我有大恩,我答应过她,一定护这孩子周全,只是眼下都城情况复杂,我恐波及到她,所以还望你施以援手,先把她带回会稽养一段时间。”
“至于你妻子那里,你如实告诉她,这是我的女儿即可,”独孤珩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可这孩子,真的是兄长的女儿吗?”替他养一段时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让王羲之犹豫的,则是她的真实身份到底如何。
“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女儿,”独孤珩没说别的,只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确定了小女娃的身世。
“那这孩子唤做何名?”王羲之再问。
“……”,独孤珩这个时候想起了以前自己扮成女子时,韩琦为自己取得假名,又想起前秦临别时,对方的那个吻,思虑再三后,他回答了。
“独孤梦,她唤做独孤梦。”
“梦?”这个名字一出,王羲之有些诧异,张了张嘴想追问两句,可见独孤珩神色不太好,便也识趣的住了口。
“如梦似幻,倒也是个好名字,”他只能如此言语,干巴巴的夸赞了一句,实则心里却在犯嘀咕。
因为‘梦’这个字的寓意,可实在不怎么好啊,毕竟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纵然有些祝愿在其中,可到底落不到实处,让人七上八下的。
“这是我对她的祝愿,”可独孤珩眼里却都是温柔,可见他中意这个名字,“羲之,答应我,在我去接她之前,好好待她,疼她,拜托了。”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王羲之忙扶了他一把,“她是你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后辈,我这个做叔父的,哪有不疼的?你放心吧。”
“多谢了,”这句话,独孤珩说的真心实意。
两兄弟就此达成一致,约定好他临走前再把孩子接走,这样既不引人注意,也可顺利离开,可谓是考虑的很周到了。
安排好了孩子,也就没了后顾之忧,独孤珩便能腾出手来料理眼前都城的烂摊子,以及设法救出韩琦。
而这一切,都绕不过王导和王敦,鉴于王敦卧病在床,他能与之商讨的,也就只有王导了。
不出意外的,于午膳结束后,他找到了对方,两人在书房里说起了现在的局势,以及应对策略,但也毫无意外的产生了分歧,其症结点就在于如何对待司马裒和太后以及小皇帝。
“……事情现在还没有查清楚,贸然动手处置,是为不智之举,相信舅舅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鉴于王敦确实中毒了,所以独孤珩即便想为他们辩解,也是十分艰难的,他尽量秉承着中立客观的态度,委婉的请求暂时压下此事。
“我当然明白,那你呢?珩儿,你又明不明白?”王导却平静的反问道。
“什么?”独孤珩有些茫然。
“眼下这些看似复杂的事情,其实都不过是有些人不安于室的结果,如果人人都恪守本分,只拿起自己身份匹配的东西,那么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争端了。”
“只可惜,欲望和贪婪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而我们,则必须为至亲而战,所以,珩儿,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吧。”
“眼下前秦正在大举征兵,你大舅舅又因身体缘故无力统帅军队,那么你,就必须担起这个责任了。”王导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我并没有实际统帅军队的经验啊,”独孤珩抿了抿嘴唇,有些忐忑不安。
“没有谁天生就有所谓的经验,你只是需要练习罢了,做统帅和先锋也是不同的,一个要靠脑子,而另一个,只需要听从指挥就行,所以你,把握住大方向即可,”王导鼓励他。
“可是如今大舅舅这等情形,朝中情况又如此复杂,我怎么能安心去军营统帅军队呢?”他还是犹豫。
“朝中的事,家里的事,自有我呢,你不必担心,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军心,你在会稽就做的很好啊,地方军队和新军都很听你的话。”
“那么现在,也发挥你的能力,让大晋全部的军队,都听命于你,为你而战,你做的到,孩子,自信点,”王导鼓励他。
“独孤家能征善战的血在你身体里流淌,你将继承父辈的荣光,再一次让战场上飘扬起独孤家的战旗!别让他失望!”他甚至把独孤剑拿出来做榜样。
“……可是你不是说,我的身世……”,独孤珩觉得更加疑惑了。
“……这件事,很是复杂,”而提起这个,王导也有些沉默了,良久后,“珩儿,舅舅答应你,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跟你讲其中的种种故事。”
第211章
“但现在,你必须挺起胸膛,抽出宝剑,以维护我们的国和家,至于别的,那都是小事,你明白的,对吗?”王导给他画大饼,准备先稳住他。
而他抛出的这个诱饵对独孤珩来说,也确实有吸引力,而且事态也正如对方所说,已经刻不容缓,他也只得答应下来,决定接管军队。
只是在上任之前,他想起了王羲之替司马裒传的话,决定再见对方一次,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讲,而这个谈话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的选在了新亭。
第114章
急转直下
独孤珩和司马裒本是约在新亭见面的,可临行前一晚,刘翘去传消息,回来时,却道司马裒突然发了高烧,眼下昏迷不醒,恐怕无法赴约。
虽然因着之前的事,独孤珩恼了他,可如今听他昏迷不醒,心里又止不住的担心,思虑再三,还是让刘翘驾车,带他去了司马裒的府上。
马车在月夜下行走,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印在地上,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夏日,他露夜前往,只为探望安慰对方,可如今的心境却与当年大有不同,心绪不宁,复杂难当啊。
但这所有的情绪,独孤珩也只能压下,尤其是当他来到司马裒的床前,听着他昏迷时,还在呓语着道歉时,他的心便又软了。
吩咐着刘翘找医师看诊开药,又用了烈酒擦身,喂了退热的汤药,一溜十三招的折腾下来,已然是后半夜了,而等司马裒醒来时,更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以为自己误了约定的时辰,便挣扎着要起身,岂料门‘吱呀’一声打开后,进来的,正是独孤珩,刘翘端着汤药和热羹在后面跟着。
“阿珩?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还以为……”,司马裒见他这幅模样,一时有些哽咽。
“以为什么?我像你一样没有心肝吗?”独孤珩怒气未消,出口就是一句讽刺,但说完便又后悔,于是从刘翘手中接过了托盘,并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
刘翘心领神会,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还贴心的关上了门,让他们独处。
独孤珩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案台上,先端起那碗热羹走到床榻边坐下。
“我没让人煮燕窝粥,你如今也吃不了那个,虚不受补也就罢了,万一若是再有什么下药的东西,惹得你中了毒,那我可赔不起。”
明明是惦记着他的,可独孤珩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关心的话语也说的句句带刺。
而这样的言说,也真的扎的司马裒鲜血淋漓,但又感觉到了暖意,让他又爱又恨,又心疼,又委屈。
“阿珩,”他小心翼翼的捏住对方的衣角,沙哑着嗓子,可怜巴巴的唤了他一声。
“知道你饿了,这不是正要喂吗?只要你不怕被我毒死就好,”独孤珩心软了,可嘴上还是那么不饶人,只是手上盛粥的动作却仔细的很,还给吹了吹,这才送到了对方唇边,而司马裒也特别乖的吃掉了。
“太医说了,你高热刚退,不宜吃太多东西,喝点热粥垫一垫,再用汤药效果会更好,”不大的一碗羹喂完之后,他便起身换了汤药来喂。
“嗯,”而司马裒非常配合。
这温情脉脉的气氛似乎给了他们错觉,一切的隔阂都不存在一样,可是无论是粥还是药,总是有喂完的时候,他们也总该面对现实的。
“羲之跟我讲,你想见我,有什么话就说吧,”独孤珩先发制人。
“阿珩,对不起,燕窝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会误伤到王敦大人,我下了药,我认,可我没下毒,你不能冤枉我,”司马裒先道歉,然后又澄清立场。
“退一万步,我给他下毒能得什么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嫁祸于我啊。”他极力辩解。
“那也就是说,你真的给小皇帝下药了吧,”但独孤珩却抓住了其他的点。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的亲侄儿,先太子唯一的血脉啊,他还那么小,只是个孩子,你怎么敢,又怎么忍心的?”
他皱紧眉头,直到现在仍然不愿意相信一起长大的竹马居然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阿珩,你读那么多书,难道就没看过皇位之争吗?”司马裒苦笑一声。
“为了这个,莫说是亲侄儿了,就是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又有多少?我只是下点让人虚弱的药,让这孩子无声无息的离开,已经很仁慈了吧。”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吗?”看他眼里那种理所当然,独孤珩就知道,他嘴上虽说认错,可心里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顿觉失望不已。
“我真的错了吗?阿珩,你果真觉得如今国家适合让一个黄口小儿来掌握吗?”
“他能做什么?内不能安稳民心,外不能抵御强敌,他的威望和能力哪里比得上的我?”
“就因为所谓的太子嫡出吗?”
这最后一句话,也反应了司马裒最深切的不甘,他这一生什么都不弱于人,唯独出身是个硬伤。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偏偏他生在晋朝,这个世家崛起,皇权势弱的年代,又是庶出,自然不被看得起。
若是他一直处在微末边缘也就罢了,可又偏生让他一步步走到了前台,大权在握,成了只差一步的摄政王,这样一来,他又如何甘心一直屈居人下呢?
第212章
“你胡涂!”可独孤珩根本无法认同他的说法。
“若是想要皇位,大可以慢慢筹谋,可眼下前秦大举征兵,外敌当前,你又怎么就非要这个时候动手?还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岂非君子所为?”无论是他的手段,还是他选择的时机,独孤珩打心里都看不上。
“我倒也想当个君子,可谁让我没你那么好命,什么事都有人替你操持,我有什么?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而他的话深深刺痛了司马裒的自尊心,他情绪激动的反驳着。
“你还有我啊,只要你告诉我,难道我会不帮你吗?怎么就,就走到这个地步了?”他恼了,独孤珩也恼了,可看着对方红着眼眶委屈的望着自己,他说到后面,又下意识的,放缓了语气。
“你如今已是摄政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打一场胜仗,我再出面游说众臣劝进,何愁大事不成?届时皇位和亲人都能保住,两全其美岂不更好?”独孤珩甚至替他想过未来的。
“两全其美?阿珩,你真以为能两全吗?就算我打了胜仗,击退外敌,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会另立我为皇帝,嫡庶尊卑等级之别,他们看的比谁都重。”
“只要小皇帝活着一天,我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不仅生前要承受口诛笔伐,便是日后我夺得皇位,也难逃史书工笔,那篡位的污点将永远都抹不掉。”
“后世说不定还会拿我的出身来做文章,辱及我母亲,这样的后果,你让我怎么能接受?”
“可要避免它,只需神不知鬼不觉的下点儿药,然后一切就名正言顺了,那我又为何不做?”
司马裒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独孤珩也越来越心寒,越来越失望。
“名正言顺?就算日后你真的用此等手段夺下皇位,难道就以为谁也不知道了吗?”
“须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来日若是真相大白,你又该当如何自处?”
“史书又会如何记载?你母亲又会如何被人嚼舌根?你想过没有?”
独孤珩一连数问,句句切中重点,也一一驳斥了他的诡辩。
“是要争一时,还是要争千秋,你自诩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需细细思量才是啊。”末了,又提点于他。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阿珩,我问你,如若有一天,你舅舅他们不肯支持我,你又会如何?”司马裒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问着,“你会帮谁?”
“……我会就事论事,”独孤珩沉默了一瞬后,秉承中立的态度如此回答道。
“可你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站在我这边的!”但司马裒并不满意,他从床榻内部的角落暗盒中取出一张纸,举着他质问对方。
“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他委屈巴巴的。
“……那你呢?”独孤珩看着他手里那封誓书,用力咬了咬下唇,沉默良久后,却突然反问。
“什么?”司马裒一愣。
“你要我履行誓言,那你呢?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嗯?”
这最后轻轻上扬的语调和那清澈的眼眸,无一不让司马裒心虚,鉴于之前他真的做过暗害对方的事,如今便是想要反驳也无话可说。
独孤珩只是随口一问,谁承想对方居然真的沉默了,他何其聪慧,从对方的这个反应就能看出来,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所以,你真的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虽然是疑问句,可如今,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我只是,一时不察,让人诓骗了而已,”都到这个时候了,司马裒还在找理由,“我不是成心的,不是,阿珩,你原谅我吧。”
“你做了什么?”独孤珩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你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司马裒也反应过来了,对方刚才在炸他。
“我也没做什么,真的没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安然回来了吗?”他还在试图隐瞒,可就是最后这一句,让独孤珩抓住了关键。
“这次我从前秦逃回来的事,你介入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他猛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拽到身前,怒气冲冲的逼问他。
“我,我……”,司马裒不知如何作答,只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他这个样子,更是坐实了独孤珩的怀疑,房间里的气氛也瞬间降到了冰点!
第115章
怒火中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告诉苻坚我的身份?你难道真的想要我死吗?!”
独孤珩再三逼问,司马裒顶不住压力,结结巴巴的回了几句,从那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他到底还原出了真相,但他根本就接受不了!
“不是的!我只是察觉到了他对你非同一般的在意,我想借此让他保下你的!”司马裒望着对方含泪的眼眸,心慌不已,连忙辩解。
“至于要替你出嫁的女暗卫是如何暴露身份的,我真的不知道,阿珩,我从没想过要让你死,我没那么恶毒的,没有,你信我!”
这倒是大实话,他当时纵然生了嫉妒之心,可到底还存着几分情谊,他对苻坚的提点是真,可没直言也是真。
至于对方为何这么快就杀了他们派出营救独孤珩的关键棋子,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亦或者他低估了苻坚这个人,但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如今,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第213章
“你知不知道,你对苻坚的提点,害得韩琦为了救我,不得不被留在了前秦,现在还生死不知!”
“还有之前我们送去和亲的公主,你的堂姐,名唤司马长乐的女郎,也因此不得不替我上了第二次花轿,被苻生发现后,以祭天为由被杀了!”
“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
“本来他们都不必落到如此下场!”
“你为何要那样?为何啊?!”
独孤珩情绪濒临崩溃,他狠狠的锤打责问着司马裒,似乎要把一切的痛苦都宣泄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
司马裒想辩解,可嘴唇轻颤着,实在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开脱。
如今的后果这么严重,他也从未想过,他的本意只是想困住独孤珩一段时间,甚至想着自己也许过了魔怔的阶段,再想办法接他回来的。
他根本没想过当初只是自己短短的几句话,竟然就牵扯到这么多事,还搭上了堂姐的命,自己和独孤珩的情谊也有了裂痕,岂止是得不偿失,简直是悔不当初!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人之间的隔阂恐怕再也无法消除,因为这里面波及到的,不止是独孤珩自己,还把韩琦陷入危险中,最无法挽回的还有司马长乐的命。
而司马长乐,是对独孤珩有恩之人,更是司马裒的堂姐,她因此丧命,让独孤珩就更加接受不了了。
他恨不能痛打司马裒一顿,可看他这脸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模样,他又下不去手,最后也只得负气离去。
而外面守着的刘翘,自然也听到了他们屋里的争吵,这一次,他只犹豫了一瞬,就朝着独孤珩追了过去。
不是他不够忠心,实在是司马裒做的事,太让人寒心了,独孤珩为他任劳任怨做了多少事,刘翘是知道的。
可如今他却恩将仇报,暗害对方,莫说刘翘这种刚正不阿的性子了,但凡是个有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更何况从一开始,刘翘投奔的就是独孤珩,如今回到对方身边也是应该的。
这无论是从情理还是道义上,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但司马裒不这么想,他挣扎着下了床来到房门前,想要喊住独孤珩,不料却正好看到刘翘毫不犹豫随对方一同离开的场景。
这画面简直刺的他生疼,不止是因为失去了挚友,心里还不断升起被背叛的愤恨。
人就是这样,犯错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会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并去怪罪别人,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己的疏漏和无能一样,殊不知,越是这样,越显得狰狞扭曲,离正道越来越远。
然而他的爱恨,如今无人去管了,就连曾经最关心,最爱护,甚至不惜许下承诺的独孤珩,也都离开他了。
独孤珩强压着情绪回到了府里,刘翘紧随其后,才进了内室,刘翘刚顺手关上了门,转身回看,便见独孤珩已经吐了血,身形摇晃着,眼看便要摔倒,刘翘立刻上前接住了他。
“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叫医师来!”他为他顺了顺气,抱着人就要去找医者,然而独孤珩却按住了他。
“别,别去,”独孤珩努力忽视口腔中的血腥,“我只是心情郁结,吐了一口淤血罢了,不碍事的,你别去。”
“可是……”刘翘还是担心。
“如果请了医师,写了脉案,得知我吐血,舅舅那里必然瞒不住,一旦追问起原因,恐又生波澜,我不想如此,毕竟,他们为我操的心已经够多了。”独孤珩拽着他的衣角,坚持不让他去。
“……好吧,”刘翘本就嘴笨,如今又见他这般哀求,到底顶不住,将人抱回了床榻前,解了外裳,扶他躺下休息。
他又端了一杯热茶让他漱口,并偷摸着去寻了些益气补血的药丸来喂给他吃,权当临时抱佛脚,而这一溜十三招的折腾下来,都快到中午了,可独孤珩却还没醒。
原是他昨晚就没怎么休息,今早又和司马裒大吵一架,情绪大起大落,以至伤及自身,刘翘给他喂了药,又守着他休息,自然这一睡,时间就长了些。
等独孤珩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而他一动,刘翘就察觉到了,原是他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这才能这么快照顾他的。
“公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独孤珩试图起身,但却没什么劲儿,刘翘忙扶他一把,又拿了枕头垫在身后让他靠着,顺便给他拽了拽被子,同时关切的询问着。
“还好,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独孤珩微微摇了摇头。
“一定是饿了吧,我让人煮了粥,并几道清淡小菜,日前公子你情绪起伏太大,实在不宜吃太油腻的,便将就用些吧,”说着刘翘便将案台上放着的保温食盒打开,将粥和小菜都放到托盘上端到床榻前。
独孤珩伸手想去接,但刘翘却避开了他,“公子,你手上没力气,当心摔了碗,还是我喂你吧,”他端了粥,用勺子喂他,又不时给他夹点小菜。
期间动作轻柔仔细的倒不似平日里那个五大三粗的军汉了,仿佛又变回了当初在会稽与他一起相处的少年刘翘,实在小心细致的很。
而这样的他,看在独孤珩眼里,想起的,却是韩琦,喃喃自语间,他便唤了出来。
“公子是想韩琦了吗?那自然该振作起来,他还等着公子去救他呢,但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啊。”
第214章
刘翘听见他喊韩琦的名字,心里掩不住的失落,但他却也未曾表现出来,甚至出言宽慰,劝着他多用些东西,这样也能快点好起来。
独孤珩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对他的话也听进去了,但奈何胃口实在不佳,只就着又用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刘翘见状,也只能作罢,将东西收拢到食盒中,又倒了一杯热茶来给他漱口,过了一会儿又喂他吃了一颗补血益气的药丸。
许是这药确实有用,又或者睡了一会儿加上吃了东西,但不管如何,总归独孤珩的精神看起来好些了。
而刘翘,也欲言又止的看向他,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你是不是想知道,对于琅琊王,我现在想怎么样,”而他不敢说的,独孤珩替他说了。
“公子,你跟殿下他,真的要分道扬镳吗?”平心而论,刘翘并不愿意看到这样,因为眼下司马裒确实是最有可能在将来夺得皇位的人,还跟他们关系匪浅,这样的主君,实在难得啊。
“从前我以为和他一起长大,他的心思,不说知道十成十吧,七八成总是有的,可如今,我却越发看不透他了,”独孤珩叹了一口气。
“他与我多年情谊,又有师徒名分,如果可能,我又怎么会忍心撇下他?可这次他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刘翘,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闭眼,恍惚间都能看到韩琦在受刑,而司马长乐走向死亡的场景,”独孤珩抬头捏了捏眉心,实在是痛苦非常。
“以前我与他志同道合,可现在,不是我要弃他,是他要离开我,可我不能像他那样行事,我做不到,不止是良心,更是手段,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独孤珩到现在也不明白司马裒怎么就会下手害自己。
“刘翘,我自认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反而处处帮扶,事事关心,如何就换来他如此的回应呢?”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或许是因为……”,他要是问别的,刘翘说不定还不知道,但问起这个,他还真能说两句,就是得谨慎点。
“什么?”看他说到一半不说了,独孤珩自然追问。
“或许是因为,你对他的好,在他看来,不是平等的,是带着施舍意味的,嗯,怎么说呢,就好像,你心疼他,跟心疼别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竭尽全力描述自己想到的原因。
“没有特别的地方,这样不好吗?这不更是代表我对他,一视同仁吗?可这好像又跟你说的施舍意味,有些相悖吧,”独孤珩皱紧了眉头,很是疑惑。
“不,这两种可能虽然描述不一样,但代表的心情是一样的,就是,就是……”,刘翘摸了摸头,似乎颇为苦恼,但还是说了出来。
“就是那种,你有的,他没有,你给他了,他会觉得你是居高临下的,反之,你给他和别人相同的,他又觉得自己在你心中没那么重要,久而久之,他可能就会心生怨恨,”他竭尽全力的想让他明白。
“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独孤珩更迷糊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他在嫉妒着你吧。”刘翘抿了抿嘴唇,斟酌着给出了心中的最优解。
而嫉妒这个词一出,独孤珩突然间就明白过来了,尤其是想到司马裒跟他说的那一句,他比不得自己命好之类的话。
“我素来待他亲如兄弟,视若手足,不想他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吗?”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真的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不管如何,反正眼下独孤珩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见他神情痛苦,刘翘也适可而止,不在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可压抑之下的怒火和愤怒却反而越烧越旺,就像活火山一样,只需一个媒介,就会彻底爆发出来。
第116章
必有后福
那日决裂之后,独孤珩便大病一场,甚至还吐了血。
众所周知,年少咳血,乃是情深不寿的征兆,相当凶险,刘翘本想请医师来看,但却被独孤珩阻止,不欲让王导和王敦知道,免的他们忧心忡忡。
刘翘实在拗不过他,最后也只能答应,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而独孤珩也不在问干酪马裒的近况,只专注让他多去收集最近前秦的动向,以及偶尔去探望王敦。
只去之前,总要多用些脂粉遮掩自己不佳的脸色,王导和王敦不是不知道最近他心情郁结,又生了病,只这次为了彻底斩断他对司马裒的情谊,而故作不知。
再加上独孤珩瞒得好,他们竟一直都真的不知道他曾咳血过,还一味的将家族责任,国家危亡之语压在他肩头,每每相见,也是催他快些熟悉军中事物好接管军队,以备来日应对前秦的犯边之举。
独孤珩也强撑着答应下来,并真的用心去学,只是他本就身子没好全,精神上又跟司马裒决裂而受重创,又接下无数繁杂的军务,一时之间,竟是压力大到非常。
身形一日比一日单薄,脸色也越发苍白,刘翘心疼他,言说不如就告诉王导他们实情,请求帮助,何苦要一个人承担所有呢?
可独孤珩却不同意。
彼时两人谈话时,已在郊外的军中大营之中,陈列摆设一应从简,就连独孤珩穿的也不是繁复华贵的锦衣罗绣,而简简单单着一席轻甲,三千发丝弯起,用簪子固定,一派利落模样。
第215章
如此打扮之下,倒将他周身的温和气质掩去不少,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凌厉,回绝刘翘之时,言语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短短数日,他便判若两人,可见司马裒的背刺对他来说影响有多大。
“可是公子,你如今的身体这样,撑得住吗?”虽然被否了,但刘翘还不死心,实在是担心他啊。
“撑不住也要撑,难道我现在的情况,还能比中毒的大舅舅更差吗?”独孤珩叹了一口气,“眼下国难当头,若我再称病,何人来统帅军队呢?”
“大敌当前,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稳住军心。”
“纵然我经验不足,能力也未显,可只要我在这儿,独孤家的战旗在这儿,儿郎们的心,便是安稳的,将来迎战之时,才能不惧艰险,奋勇杀敌。”
“这就是统帅的作用,也是我必须在这里的原因,我不能走,真的不能走,”独孤珩摇了摇头。
“那不如叫军医过来给你看看吧,老是这么熬着也不是回事儿啊,”刘翘转而提了别的法子。
“没有那么严重,这段日子我不是吃着药,喝着参汤了吗?不碍事的,”独孤珩却避重就轻的摆了摆手。
“此战关系到我大晋的国运,为了这个,什么都要放到后面才是。”他正色道。
“可是说句不好听的,公子,国运乃是盛衰无常之物,便是如今的皇室也未曾有多尽心,你又何必……”刘翘是为他抱不平。
“住口!这样的浑话也是可以胡说的吗?”但独孤珩却瞬间严肃起来,“保家卫国,本就是你我的本分,何曾与身份有什么关系?”
“至于皇室,”他抿了抿嘴唇,“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又久居深宫,有心无力也是正常,你又岂可心生怨怼?”
“公子,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太后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知道吗?王敦大人为何不能统军,你难道都忘了吗?还有琅琊王殿下,他……”刘翘压低声音抱怨。
“不要跟我提他!”独孤珩却目光一凌,“还有,如今这是是非非,还未查探清楚,不可妄加置评,当心祸从口出,为自己招来灾殃!”
他皱紧眉头与他说着话,半是警告,半是提点,看似严厉非常,实则是暖心之举,若非他是自己人,独孤珩绝不会提醒到这个地步。
“……是,”刘翘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便是心里再多的不满,也因此而压住了,不过他还是为他抱不平,觉得他委屈良多。
“好了,不必为我如何委屈,能为国尽忠,是我的荣幸,”而独孤珩又何尝看不出这点,对方几乎就把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我已经派人去会稽,将你父亲也调来都城,不日就会到了,高兴吗?”为了防止他再说出什么狂悖之言,独孤珩软下口气安抚的同时,又抛出了一个消息转移注意力。
“真的?爹爹他很快就会来了吗?”而刘翘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而且即刻就高兴起来。
“自然,”独孤珩笑着点了点头,“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有你们在身边,我心里才安稳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挚道。
“公子放心,我和爹爹都愿为你效死!”刘翘心里很是动容,忍不住单膝跪下行了军礼,掷地有声的许诺道。
“是为国,”独孤珩纠正了一句,“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快起来吧,”他扶了对方一把,刘翘也顺势起身。
两人在谈话之时,涉及到了刘翘的父亲,刘靖将军,他们都以为他还在路上,实则已经到了建康,并被王导和王敦秘密召见。
当看到安然无恙的王敦时,刘靖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卷入了一场天大的棋局中。
因为现在朝堂上下都知道,王敦大人病重,所以独孤公子才替他接掌了兵权,可如今对方无恙,还秘密召见了自己这个会稽的地方军队统领,那么其中的含义,自然耐人寻味。
那天他们谈了什么,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是当刘翘在建康的自家宅院里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对方竟然难得的在看史书。
“爹爹,今日怎么这样有闲情逸致啊,”刘翘以为他是消遣,端着一杯热茶给他后,出言打趣。
“这可不是什么闲情逸致,这里面写的,都是大智慧,”但刘靖却没有与他调侃,反而一本正经的对他道。
“常言道,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便是说现在发生的一切,以往的历史中都发生过,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当事人的不同罢了。”他开始给刘翘讲起大道理来了。
“所以呢?里面有能助我们破敌的良策吗?还是有帮我们打仗的利器?”刘翘却不以为然。
“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刘靖却摇了摇头,正色道。
“什么人?”刘翘不明所以。
“起事的人,”刘靖晃了晃手中拿着的史书,“比如强如盘石的大秦帝国为什么会在一群贩夫走卒的呼声中崩溃?而陈胜吴广最先起义,可又为何得天下的不是他们呢?”
“眼下的乱世局面与当年的楚汉争霸,又有什么区别?但你看着吧,这最后的结果不会取决于什么外力,更多的,则是对于人心的把控。”
他仿佛话里有话,但刘翘却听不明白。
“爹爹,你有什么话直说吧,这哑谜打的,我实在猜不出来啊,”刘翘摸了摸头,有些苦恼道。
第216章
“我这个谜题啊,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但刘靖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不过有句话,我倒是要嘱咐给你,”他将史书放在桌上,起身站起走到刘翘面前。
“儿子,听着,你马上就要交好运了,只要你一如既往,不,要比以往更加忠心耿耿的跟随着独孤公子,那么将来也就不愁前程了。”
“我看的出来,独孤公子是个重感情的人,若有一日他发达了,那么你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这不止关系到你自己的前途,更是我们刘家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千万千万要把握住,保护好他啊。”
刘靖抬起双手,分别搭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又无比认真的嘱咐嘱咐再嘱咐,可见他对此是多么的重视。
“这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好他的啊,”刘翘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因为这本就是我的责任啊,再说了,他人那么好,对我也不赖,我当然会好好保护他啊。”
“不止是保护,你还需要尊敬,要明白尊卑,以后在独孤公子面前别说太多僭越的话,除非是他当你是朋友的时候,偶尔开开玩笑倒也没什么,但一定要注意分寸,知道吗?”
刘靖欣慰于他和独孤珩关系好,但也不得不提醒他要时刻记住身份,因为身为下位者,可以不聪明,但必须谨慎,这是明哲保身之道,刘靖一直这么做,现在也教儿子如此。
“知道了,”刘翘现在的阅历还不足以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有一点是其他人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听话,不明白没关系,听得进去良言就行。
“对了,爹爹,你不知道琅琊王殿下他……”,刘翘这会儿突然想干酪马裒来了,忍不住就想说。
“刚才怎么教你的?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然而刘靖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
“可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不让我在独孤公子面前乱说的,现在就你我父子两人,那我说说怎么了?”刘翘捂着自己的头,非常不满意的还嘴。
“没怎么,总之,你不要再跟琅琊王接触了,眼下大敌当前,还是把心思放在军事上要紧,”刘靖也没在跟他争论,而是正色提醒道。
“……知道了,”刘翘扁了扁嘴,虽然还是不满意,但到底点头答应下来了。
刘靖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离开,等刘翘走后,刘靖又拿起了桌上的史书翻看着。
‘人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可最后得天下不还是刘邦?可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们的这位独孤公子啊,未来的福气还大着呢。’他在心里默念道。
第117章
三日之约
苻生已然点兵从长安出发,大军开拔,直逼东晋都城建康。
虽然东晋有长江天险可守,但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对方打到家门口,独孤珩和刘靖父子商量后,最终选择在八公山下的淝水阻击敌人。
寿阳城紧邻淝水,东晋举兵之后,便驻守在这里。
为激励士气,独孤珩每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不吝赏赐,又有从会稽调来的亲军与其他将士在一起,潜移默化的传颂他的种种,独孤珩很快便收获了大批军心。
但将士们越是拥戴他,他便越是愧疚,因为这场战事本不必打的,若非是为了他,两国也不会到开战的地步。
眼看苻生就要大军压境,他也越发忧心忡忡,心里也涌现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待到双方对垒,即将开战的前一天,他到底还是想付诸实践。
为此,他特地单独找来了刘翘,请他作为特使,亲自走一趟前秦大营,要他将一个物件带给苻生。
刘翘与他素来亲厚,又被倚为心腹,自然要问清楚里面是什么,独孤珩也不瞒他,直接示意他打开手中的盒子。
当刘翘看清里面是那块熟悉的羊脂白玉的长命锁的时候,不禁有些诧异。
“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当初这东西让苻生抢去过一回,好不容易兜兜转转拿了回来,如今独孤珩怎么还要主动送给对方呢?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走一趟,把这东西交给苻生,就说我盼他念着两国百姓,莫要真的开战,以免生灵涂炭。”独孤珩解释道。
“公子,他都大军压境了,你怎么还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刘翘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我何尝不知自己这般乃是徒劳?可他如今作为,到底因我而起,哪怕有一丝希望,能不战而止兵戈,我都要试一试,”话到此处,独孤珩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且大大方方去找他,只说若他答应不开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尽力去做,”他给他以倚仗。
“可他要是直言要你呢?”刘翘却反问了一句。
“你明知道他就是为你而来,却还要送上门去让他糟践吗?便是你自己同意,我和将士们也不能够答应啊,公子,还望你三思啊。”
刘翘感动于他愿意为大家付出,可也绝不想看他牺牲自己,何况献出自家主帅以求和,这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都接受不了,于是他果断跪下进言,苦口婆心的劝慰。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可他想要的,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女郎,待他知道了真相,也许未必会如何痴心了,我命你去送这个,也不过是抱着万一的侥幸。”
第217章
“若他不应,我们开战就是,可若是应了,那么其中可就有诸多操作的空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独孤珩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扶了他一把,仔仔细细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与他听。
“公子的意思,缓兵之策吗?”刘翘顺势起身。
“是先礼后兵,”独孤珩摇了摇头,“总之,你尽全力争取吧,若能换来他与我见一面最好,这样说不定我真的能说服他退兵呢。”
“可若是他提出些难以接受的非分之想怎么办?”刘翘还是忧心忡忡。
“如若你做不了主,大可当下说回来禀报就是,我相信如果他真的对我还有想法,那么必然会开口提要求,”独孤珩安慰他。
“……那好吧,”事已至此,刘翘在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应下。
当然了,独孤珩派他去见苻生的事,自然瞒不过刘靖,但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他刚刚收到了来自建康的书信,是王敦和王导传来的。
其中写了什么,除他之外,无人知晓,但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对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了然于胸。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苻生带着军队驻扎在寿阳城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丝毫不知他的大本营已经让苻坚偷家了,他看到刘翘带着那个长命锁来见自己时,还以为东晋终于服软了呢。
“现在才来求饶,不觉得太晚了吗?”苻生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接见了刘翘,手里握着那块自己当初抢来的长命锁,相当得意道。
“陛下此言差矣,只要两国还未真的开战,那么事情就有可回旋的余地,我们主帅说了,只要陛下肯答应议和,止息兵戈,那么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全力去做的。”
刘翘看他那嚣张的样子分外不爽,搭在剑柄上的右手也忍不住握紧了,但到底念着大局,未曾有什么出格举动,并且如实转述了独孤珩的话。
“我记得你,会稽城外,你可是骗我骗得挺惨啊,我喜欢的那个他,不是你姐姐吧,”苻生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冷笑一声道。
“不管他是谁,总之他和陛下你,不会扯上什么关系的。”刘翘扯了扯嘴角,尽全力压住自己的怒火,快速撇清关系。
“是吗?”苻生觉得更好笑了。
“我大军压境为何而来,难道你不知道吗?还有,这长命锁,我就不信,没他的示意,你会送过来?他也在这儿,在这寿阳城,对吧。”他抬了抬下巴,相当笃定这一点。
“……”,刘翘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猜出来了。
“你们不是要求和啊,好啊,我答应,把他送来,”苻生见他这样子就知道猜对了,于是立刻开门见山提要求了。
“不可能!”刘翘一口回绝,“陛下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别这么快回答,这么大的事,你做不了主吧,回去问问你的上司,看他肯不肯答应我的条件吧,”被拒绝了,但苻生却不恼,转而抬了抬手,好心提醒了一句。
“我军主帅只答应会跟陛下见一面,”刘翘一时冲动就把底牌说出来了,刚说完就觉失言,顿时后悔,不过好在苻生没听出这里面的猫腻。
“我见他做什么?我要见的,是我想见的人,还有,这个你带回去给他吧,我要他来见我时,穿着它,”他甚至转身取出了一个箱子交给刘翘,根据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不难猜出里面是衣服。
只是当刘翘打开来看时,入目之处鲜红一片,就连凤冠都有的时候,顿觉受到了侮辱!
“陛下此举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他对苻生怒目而视。
“这就叫强人所难了?我还没告诉你,我要他穿着这个,跟我在三军阵前相见呢,”苻生却不生气,反而说出了更欠扁的话语。
“你!”刘翘恼了!
“好了,既然这事你做不了主,那还是乖乖的回去告诉你主帅吧,我承诺,只要他答应我的条件,退兵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苻生甚至还给他画大饼呢。
“……告辞!”刘翘让他气的什么似的,若非顾及到如今的形势,他真恨不能与其来个极限一换一。
“慢走不送!”苻生见他抱着盒子离去,还颇有兴致的高声与他道。
“哼!”可刘翘听见他那假惺惺的话语反而更生气了,脚步也走的更快。
一回到寿阳城里,自家军营中,他便迫不及待去见独孤珩,并与他添油加醋说着苻生的无耻与混账,让他不要答应对方的这种无理要求。
“……其实穿穿也无妨,”但独孤珩看到盒子中的凤冠霞帔,却并没有像他那么生气,“又不是没穿过。”
他从里面取出了那件绣着凤纹的鲜红嫁衣,这是当初苻生迎娶他时着人特地定制的。
可现在再见这件衣服,独孤珩想起的,却是与韩琦分别那日,他给自己的那个吻,还有那番话。
“公子,你疯了吗?难道你真的……真的对那个暴君……有了别样的情愫了吗?”刘翘见他摸着衣服上的绣纹,眼里也带着温柔的时候,顿时大惊失色。
“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语出惊人的发言也打断了独孤珩的思绪,见他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独孤珩没忍住打了他一下。
“我与他同为铁骨铮铮的男儿,又岂会有这等儿女之情?就算要有,那也是和……”,独孤珩下意识的就想说出韩琦的名字,可却及时止住了。
第218章
“原来,我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意吗?”这一刻,他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韩琦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驻守在他心底的某一处了,还是极其特殊的那种。
不然涉及到婚嫁之事,为何他会第一时间想起对方呢?
“公子,你说什么呢?”方才他低声喃喃自语,刘翘未曾听清,但见他脸色不对,怕他想不开,故而连忙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涉及自己和韩琦的私事,又是不好宣之于口的感情纠葛,独孤珩自是不欲多言,故而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那公子要答应苻生的要求吗?”刘翘见他不想说,也识趣的不在追问,转而问起了正事。
“穿嫁衣可以,三军阵前免谈,你再去一趟通知他,若他同意,三日后,淝水江边,我愿与他在船上相见,”独孤珩思虑一瞬后,如此吩咐道。
“那他要是不同意呢?”刘翘问道。
“他不会不同意的,如果他真的那么想要我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这么轻易得到人的机会的。”
独孤珩虽然不喜苻生对自己的强取豪夺,但对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觉得颇为对胃口,至少有什么目的都可以在明面上看出来,而不用防备对方暗地里下手。
“……那好吧,”刘翘知道拗不过对方,最后也只得答应下来。
只是他到底担心独孤珩的安危,于是还是把事情告诉给了父亲刘靖,而后者也为了安全起见,布置了一些后手。
但不管如何,这三日之约,总算定下了。
第118章
正中红心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第四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独孤珩就已经在刘翘的帮助下穿上了那身鲜红的嫁衣。
只是凤冠首饰什么的都没有戴,刘翘找了一根同色的发带将独孤珩的三千青丝简单竖了起来。
装扮妥当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明媚的如春光一般,偏生眉眼间的凌厉又带出一种别样的刚强与坚毅,两相结合之下,竟是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至少刘翘就舍不得不看他,与此同时,也越发忧心忡忡。
“公子,你真的要这样去见苻生吗?万一他……”,他实在没忍住,还是想劝他。
“没有万一,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是非去不可,倘若这次再爽约,我恐他会恼羞成怒,彻底翻脸。”
“届时两国开战,生灵涂炭在所难免,我不愿如此,”独孤珩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生灵涂炭你要管,那你自己的安危呢?谁来管?!”这是极为大胆的发言,因为已经带上了控诉指责的意味,对于作为下位者的刘翘来说,这是非常不敬的行为。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难道是我自作多情,想错了吗?”独孤珩却并不在意这个,反而眨了眨眼,语气轻松的调侃了一句。
“公子!”刘翘被这话弄得羞恼万分,“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他嗔怪道。
“不然呢?”独孤珩却依旧我行我素,“难道我惶惶不可终日,苻生就会如我所愿的退兵了吗?你要是这样想,岂不是比我更加天真吗?”
“所以,你真的有对策?”刘翘听出了言外之意,不过又不确定,迟疑的询问道。
“是啊,有的,就是不太光彩,但愿我不会真的用到那所谓的计策吧,”到了这会儿了,独孤珩也没在瞒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这匕首刀鞘上镶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且雕刻成了兽首的模样,隐约看着像是个狼头,工艺算不得如何精细,但却带着一种别样的野性的美。
它的握柄处还缠绕着一层灰色的绒毛,摸起来格外柔软舒适,这一点更是毫不掩饰的凸显出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风格。
而这个,正是当初苻生第一次见他就强塞给自己的东西,后来以和亲的陪嫁礼物送回了前秦,不久他从前秦逃回来时,再度把它带了回来。
兜兜转转,这东西还是回到了他手中,哪怕他并不是这匕首真正的主人,哪怕,他现在正计划着用这把匕首终结它那真正的主人。
但无论待会儿如何,现在的他们都不得而知,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公子,这太危险了,”而刘翘显然也不赞同他用匕首杀人,因为,“我见过苻生,他实在是个军中好手,如果他有防备的情况下,你动手的话,我恐怕死的不会是他,”他很是担心。
“你也说了,这是他有防备的时候,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在乎我的话,那么我想,他就不会有所谓的防备,”但独孤珩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甚至十分冷静的分析着情况。
“可是……”,刘翘还是不放心,还想再说点什么。
“好了,到此为止吧,”但独孤珩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管再怎么筹谋,如今我们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与其忧心还未发生之事,不若镇定下来,做好心理准备。”
“……是,”他的话并未起到太大的安慰,但刘翘的心却莫名的相信着,同时,他也在祈祷上天庇护他们此行一切顺利,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但想想总是可以的。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可他在想什么,独孤珩这会儿并没有心情去猜,也用不着猜。
如今最重要的是等下和苻生的见面,他将匕首再度塞进了广袖的暗袋里藏好,当然,这是临时添加在衣服上的,苻生可不会让人在嫁衣上补充这种存在。
第219章
他都这么说了,刘翘也没法子,只得去召集之前安排好的护卫,他们都是军中的好手,还有几个精通暗杀的手艺。
这是刘翘的父亲刘靖安排的,目的和独孤珩一样,试图在这次会面不成功的情况下,解决苻生,以解决战争。
而动手的前提就是保证独孤珩的安全,如若不能,那么还是要以独孤珩为重。
战争不战争的,刘靖相信,王敦大人和王导大人都不会在意的,可如果他们的心肝宝贝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别人暂且不论,他自己的性命肯定堪忧。
所以保证独孤珩的安全,才是他的第一要务,这也是他交代给儿子的最重要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无论其他人如何计划,总归一个时辰后,在淝水河畔,双方人马到底见了面,出乎意料的,苻生居然也穿了婚服,一身黑红色的装扮,衬得他居然英武许多。
他也带了两队护卫来,但却没叫他们近身,独孤珩也一样,把刘翘和其他护卫都留在了原地,而他自己则与苻生一同上了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双方的护卫也随之围住船只,试图护住各自的主帅,但却同时被苻生和独孤珩呵斥退下。
护卫们无法,只得后退数步,但全部都处在紧绷状态下,似乎只要事态不对就立刻开启一场厮杀。
可如今坐在船舱里的两人间的气氛,却显得格外闲适,甚至可以说是轻松,再加上他们都穿着婚服,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在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而不是战争开启前,两国主帅的谈判。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反正苻生现在也不清楚独孤珩的身份。
“这衣服你穿着很好看,我做梦都想看你为我穿嫁衣,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苻生打量着独孤珩,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可我并不是你的新娘,你忘了吗?你杀了她,”独孤珩却丝毫不感动,反而一出口就是尖锐的讽刺,“你杀了你的结发妻子,何其残忍?”
“残忍?她骗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自己残忍呢?还有你,”苻生被他冷漠的态度刺痛了。
“两次了,你逃婚逃了两次了,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拽到跟前质问着。
“你想多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又何谈什么厌恶,”独孤珩却依旧平静却坚定的弄开了他的手,如此回应道。
“可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苻生皱紧了眉头。
“那又怎么样?你喜欢,你想要,我就必须迁就你吗?凭什么?你的身份地位吗?”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们也就只在会稽见过一面,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喜欢你?”独孤珩接连数问,句句说到重点。
“你是谁很重要吗?我只要知道你是我喜欢的女郎这就够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就是要你,至于你愿不愿意,”难得的,苻生停顿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
“你在长安时,我曾那么殷勤的讨好你,你也对我和颜悦色了,我以为,那就叫愿意了,可现在想来,也只是你为了逃跑而迷惑我的计策吧。”他越说越生气。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我自己,无论你愿不愿意,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是我的!我就是要你待在我身边!”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陛下,你还没睡醒吗?现在是白天,”独孤珩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白天怎么了?”显然苻生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就是说你在白日做梦。”独孤珩无语至极,只能直白的解释道。
“什么白天黑夜的,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做梦,”苻生却不在乎他的嘲讽,甚至反过来调戏,而且丝毫不觉得羞耻,仿佛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独孤珩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想要立刻杀了他的念头,“总之,你别说这种废话了,还是聊聊正经事吧,我希望你退兵,”他开门见山。
“可以,”苻生答应的非常痛快,“只要你嫁给我做皇后。”这是他的条件,也是他来这儿的原因。
“不行!”独孤珩拒绝的也很痛快。
“为什么?”苻生不理解,“我愿意与你共治天下,为此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看的出来,”这点独孤珩得承认,“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嫁给你,不,应该说,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什么意思?”苻生皱紧了眉头。
“你难道还没发现吗?我不戴凤冠,没有耳洞,虽然喉结不明显,但也是有的,这其中种种,你就没怀疑过吗?”独孤珩决定跟他摊牌了。
“我是男子。”
“我怎么可能嫁你?”
“你是君王,又怎么能娶一个男人为后?”
他取下了头上的发带,使得头发散落下来,并直言相告了一直被瞒着的事。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逃婚的原因?”独孤珩以为苻生会暴怒,甚至都暗地里握住了匕首,但谁知他只是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才这样问了一句。
“不然呢?”独孤珩摊开手,无奈的反问道。
“那如果你是女郎的话,你会嫁给我吗?”苻生居然假设了一个不可能的问题。
“……我会,”独孤珩拿不准他的想法,但又见他没有发火的意思,不免觉得事情有和谈的可能,所以便顺着他点了点头。
第220章
“因为身为女郎的你可能会喜欢我吗?”苻生似乎很执着于这个答案。
“不,如果我真的是位女郎,那么我们大概不会相遇,就算相遇且答应了两国联姻,也只可能是出于责任,无关其他。”
独孤珩本可以再说些好话骗骗他的,可莫名的,他在斟酌后,还是选择说实话。
“为什么?”苻生真的不明白,“难道你也喜欢那些世家子弟?他们除了生的俊秀点之外,有什么比的上我?就算是你们东晋的皇室儿郎也不如我,你怎么就不选我呢?”
“你不可以不选我的,”随着他的喃喃自语,独孤珩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妙了,他想起身出去,却被苻生一把拽了回来,刚想喊人却又被掐住了脖颈!
苻生紧紧的盯着他因窒息而染上红晕的脸颊,言语也仿佛化作粘腻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灵魂,让他颤抖的无以复加,也让自己兴奋的难以自持。
苻生情不自禁的凑近,想要亲吻独孤珩,而对方越来越靠近的恐惧,以及窒息感带来的求生本能,两相迭加之下,他拼命挣扎起来。
慌乱中,他拔出了放在袖中的匕首,并下意识的一把刺了过去,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苻生轻敌并未穿护甲,这一下就给他捅了个正着!
第119章
贼喊捉贼
独孤珩给了他一刀,苻生吃痛,被迫放开了掐他脖颈的手,也因此使得独孤珩出声唤来了刘翘他们。
刘翘他们一动,苻生的护卫自然也围了过来,双方纷纷抽出刀剑,一派剑拔弩张之势,都想抢先一步闯进船舱看看到底发生何事,偏偏此时里面又传来了苻生的声音。
“退下!都给我退下!”苻生强忍着剧痛,出声呵斥。
“退下,都退下,别过来了!”
独孤珩见状,也随之制止了刘翘他们,不让人进来。
但他实在被苻生刚才的举动吓到了,一时竟也不敢近身,只躲得远远的,但又忍不住去看他的情况如何。
“你真的想要杀了我吗?”
苻生捂着自己的伤口,那里流血不止,将鲜艳的婚服都浸湿了,使得它呈现出一种可怖的血红色,他疼的头上也全是冷汗,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可还是执着的看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我没有,我刚才只是吓坏了,我……”,独孤珩想辩解,可再怎么辩解也改变不了事实,反而使他越发的惊慌。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死的,”他讪讪道。
“你看,这长命锁我一直都带着,”苻生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羊脂白玉的锁,“可它怎么一点用也没有,我根本就不长命!”
“是你对它下咒了吗?你们汉人不是会什么巫蛊之术吗?一定是你用这个给我下咒了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关心长命锁,不,或许他关心的,是独孤珩到底心里有没有一丝他的位置。
“这是我自己的长命锁,我在上面下咒做什么?咒我自己吗?”独孤珩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别自作多情了,我真要杀你,现在再给你一刀不更快吗?何苦要弄什么巫蛊之术?”他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
“所以,你真的……嘶”,话还没说完他就痛呼出声。
“苻生,你没事吧,”独孤珩见状,下意识就想去扶他一把,然而刚起身要靠近,就想起了不久前对方的无礼举动,一时间停在原地,不知到底该不该上前。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苻生却挺直接的朝他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过来扶我啊,你也不想让外面那些人知道你刺伤我了吧。”
“……”,独孤珩考虑了一下,到底还是上前去扶他,“那这匕首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插在他身上的刀。
“当然是拔出来,不过不是现在,”苻生疼的直吸气,“现在要做的是遮掩住伤口。”
“怎么做?”这会儿独孤珩倒是听话了。
“你脱衣服。”可紧接着就听对方来了一句。
“你疯了吗?”独孤珩再次破防了。
“不然呢?就这样出去,谁看不出来这是你干的?”这会儿苻生倒是理直气壮了,“你想两国为此开战吗?”
“……那好吧,”此话一出,独孤珩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虽然他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只着里衣想要扶他起来,期间又不慎碰到了伤口,惹的他痛呼出声,小船也随即摇晃起来。
而当独孤珩扶着苻生出来的时候,一个衣衫不整,发带不见,一个走路不稳,身上还披着对方的衣服,双方的护卫不管怎么看他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好在他们还知道尊卑等级,没有直勾勾的盯着不放,只是心里在想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独孤珩和苻生分开后,双方的护卫随即拥上去护住他们。
“你答应会退兵的,一定要说话算数!”独孤珩却不管这些,再次提醒道。
“我是答应过,但前提是你做我的皇后,你又没同意,我为何要说话算数?”岂料这个时候,苻生却耍赖了。
“你怎么能这样?亏我刚才还……”,独孤珩也急了,但好歹知道轻重,没把具体情况说出来,“总之,你不能这样!”
“能不能的,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可是没工夫跟你说这个了,”苻生微微抬手,示意他重伤在身,叫他别废话了。
第221章
“那,那我们三天后再约在这里见面,你不许毁约,”独孤珩没法子,只得提出一个折中的主意。
“……好,”身上还插着匕首,苻生这会儿实在没力气跟他多说,只点头应了一声。
双方就此达成一致,然后分道扬镳,启程回去,半路上,其他护卫都如来时一样,骑马跟在后面。
唯独刘翘不放心,不仅脱了自己的外衣给独孤珩披上,还硬要和他同骑一匹马,还不住的询问他有没有事,以及刚才在船舱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公子,那个苻生,他没有欺负你吧,”当然,这话刘翘没有太大声,只贴着独孤珩的耳朵,轻声关切道。
“没有,倒是我,欺负了他呢,”独孤珩也回了一句。
“啊?难道他那么不行,居然是你在上吗?”刘翘冷不丁竟是蹦出来一句这个。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再怎么不经人事,独孤珩也是知道一点的,顿时就炸毛了,狠掐了对方胳膊一下,并一夹马肚子,令其快跑起来,与后面的护卫拉开了距离。
也因此,两人也就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护卫中,有六人已经掉队,甚至调转马头朝着苻生他们追了过去。
而偏偏其他护卫,居然也没有上报的意思,摆明了要来一出回马枪,不出意外,这就是刘靖安排的后手了。
可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护送苻生回去的氐族人中,居然还有反叛者,都没等他们东晋安排的人动手,苻生身边忠心的护卫就都折损的差不多了。
眼看他们狗咬狗整在了一起,东晋的暗卫们便分成两波,每三人一组,有静观其变的,也有放哨的,打算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谁料第一组后面却突然冒出许多人,也不说话,对着他们便刀剑相向,三人自然出手抵抗,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被杀。
放哨的另外三人当机立断,只留一人回去报信,让独孤珩他们快跑,而其他两人则是抽出武器加入其中,试图拖延时间。
当一切都差不多尘埃落定的时候,现场就只剩下了重伤的苻生以及背叛他的几个护卫了,还不等他质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苻坚便带着亲信从一旁的小树林里出来了。
见到他的一瞬间,苻生再怎么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不然我该在哪儿?被堂兄你关在天牢里等死,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个不肖子孙将我前秦的国祚挥霍殆尽?”苻坚不紧不慢的走到苻生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苻坚,你到底想干什么?!”苻生意识到对方的来者不善,强忍着身上的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苻坚一脚踹翻在地!
不过在踹对方之前,他还不忘了扯下披在苻生身上的那件红色的凤纹嫁衣,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是独孤珩穿过的。
“多好看的衣服,可惜你的血溅到上面弄脏了,”苻坚抚摸着嫁衣上的凤纹,颇为遗憾道。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也就只有现在可活了,能得见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为你穿嫁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话到此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我可是前秦的君王!苻坚,你胆敢以臣弑君吗?!”苻生也看出了这点,色厉内荏的怒斥道。
“谁说是我弑君?堂兄身上插着的匕首,难道不是你送给独孤珩的吗?他可是世家的第一公子,汉人的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死在他手里,你也不算亏啊,”苻坚却笑了笑。
“你想嫁祸给他?”苻生皱紧了眉头。
“怎么是嫁祸?难道这一刀,不是他捅堂兄的吗?”苻坚一脚踏在他胸前,剧烈的疼痛让苻生简直喘不上气。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堂兄,我早就知道独孤珩的身份,就是一直没告诉你罢了。”苻坚还嫌不够刺激,又告诉他一个事实。
“为什么?”苻生抓住他的脚腕,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我也想要他,无关男女,只是想要他这个人,可他只有一个,我又不想跟别人分享,所以就只好请堂兄你自行退出了。”
“不过你放心吧,等你走了之后,我会昭告天下,说你殉国了,也好顾全你的脸面,至于江山和他,我都会替你照顾好的,放心吧。”
苻坚说着,突然蹲下了身子,并把插在苻生身上的匕首猛的推了进去,这次真的被扎了对穿,伤到肺腑,真的没救了。
苻生还想说点什么,可口腔里满是血腥,伤势实在过重,最后也只能不甘的死去了,只眼睛一直未曾闭上,仍是死死的盯着苻坚。
到了这一刻,苻坚心里竟然难得升起了一丝愧疚,不过想到祖宗的基业以及独孤珩,他就把这点愧疚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转而脸上换成了相当悲切的表情,开始哀嚎大哭起来,口中还不住的呼唤着苻生,当苻生的其他亲信赶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苻生死不瞑目,以及苻坚发誓要为他报仇的场景。
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苻坚就赢得了军队的拥护,再加上之前那些宗亲大臣对苻生早有不满,并偷偷放了他的行为来看,他也取得了他们的支持。
如今文臣武将尽在他手,前秦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第120章
弑君杀亲
第222章
苻生死了,苻坚接掌了大权,这些事就像走马观花一样,快的不可思议。
当逃回来的护卫跟独孤珩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来不及发火,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更可怕的是,现在前秦那边居然放出风声,言说是他们东晋暗中埋伏,这才使得苻生死在了赴约途中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不就是在暗示是独孤珩杀了苻生吗?
可独孤珩知道,自己根本没杀他啊,是,确实是捅了对方一刀,可他们分开的时候苻生还没事的啊。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栽赃嫁祸的独孤珩在听说现在前秦军中的主帅换成了苻坚的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
鉴于他知道苻坚是个有野心的男人,所以苻生的死,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再加上有逃回来的护卫的亲眼所见,就更让他肯定自己的猜测。
可这些都没用,因为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人证又是他们这边的人,不足以取信前秦的臣民。
最重要的是,现在苻坚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也没有明确指控苻生死于独孤珩之手,只是把矛头指向了东晋。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棘手,就在独孤珩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来到了寿阳城,正是王敦。
“大舅舅,”他的到来无异于给独孤珩注入了强有力的镇定,简单的寒暄叙旧后,独孤珩便将现如今的情况告诉了他,并希望能一起想办法揭开其中的秘密。
“好了,珩儿,我知道你忧心战局,但不用怕,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一切交给我好了,”但王敦却表示让他安心,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那好吧,”独孤珩本想提出异议,但看着王敦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实在不忍在刺激他,便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听话的将军权再度交还对方,而自己也退居二线,刘翘也随他一起离开。
那么此时,在寿阳城掌控军权的实际人物就成了王敦,他深夜召见了刘靖,说是要开作战会议,实则却是询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一切顺利,苻坚既然是得了我们的支持才掌握了前秦大权的,也就有把柄在我们手里,量他也不敢真的开战,”刘靖恭敬的回答着。
“那就好,”王敦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道,“可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兑现承诺,我要你派人去提醒他一下!”
“大人说的是让苻坚处置韩琦的事吗?可如今独孤公子也还在寿阳城,一旦他得知此时韩琦就在苻坚手里,还被带来了前线,末将恐怕……”,刘靖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他不会得知的,”王敦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告诉你儿子,让他寸步不离的守着珩儿,务必确保在韩琦死后,珩儿才能知道消息!”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区区一个暗卫让王敦这么忌惮,但刘靖还是没有多问,识趣的点头应下,并趁着深夜派人去执行任务了。
而得到消息的苻坚却并没有听从指示处决韩琦,反而命令亲信守在四周后,亲自派人将后者带到了自己的营账里。
被苻生在天牢里折磨,又被关押许久,还被苻坚带着千里奔袭来到淝水这里,韩琦的身体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但他的精神还好。
因为他知道两国要在这里打仗,而他的公子正是东晋的主帅,他希望自己能再见独孤珩一面,至少临死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也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到现在还没倒下。
当他被带到苻坚的营账里时,也已经被换上了一身深色劲装,整个人虽然消瘦不少,但眉眼间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坚韧。
不过当他看到苻坚手里把玩着的那块熟悉的羊脂玉做的长命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你见过我公子了?”韩琦下意识的想上前,可却被两旁的护卫制服,并强迫他跪下。
苻坚只一个眼神,他们就把韩琦五花大绑,并恭敬的退出了营账,里面如今就只剩下韩琦和苻坚了。
“你见过他了是不是?他还好吗?”韩琦没在乎自己的处境,反而努力规整身形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挪动依旧很难,但到底他是站着跟他说话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不过是独孤珩身边的一个暗卫兼侍者而已,可为什么无论是王敦,还是王导,都再三要求我一定要处死你呢?”苻坚不答反问。
“……”,而听到这话的韩琦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被两位大人知道了,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抹去他这个对独孤珩来说,堪称污点的人。
“不过是两位大人知道公子重情义,不想他因我而影响大局罢了,”但韩琦是不可能把实话说出来的,所以他这样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你在独孤珩心中的分量看来比我想的还要重要的多,”而苻坚却也因此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东西是我从堂兄那儿得来的,他现在死了,你知道吧,”苻坚捏着那个长命锁走近他。
“所以呢?”韩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是你公子杀了他,用的还是我堂兄送他的匕首,”说着,苻坚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匕首。
“以前堂兄用匕首换了长命锁,还折腾了两回都没得到人,可现在长命锁和匕首以及前秦的江山都落到了我手里,那你说,他还会远吗?”苻坚一手捏着长命锁,一手握着匕首,笑的很是得意。
第224章
王敦和王导既然敢跟他一起谋划,又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后手呢?这前秦的军营里自然也潜藏着他们的探子。
几乎是在韩琦被再次关起来的同一时间,王敦那边就得到了苻坚想干什么的消息,而对于如何应对这个家伙的不安分,来寿阳城之前他就和王导商量过了。
而现在,只需要按计划行事就行了。
王敦于是再次找来了刘靖,深夜的寿阳城里,两人正在密谈。
“珩儿的脾气我知道,最是心软不过,他可能会在情急之下捅伤苻生,但若是杀人他是不会的,”王敦笃定这一点。
“大人所言极是,我也问过我儿了,据他所说,双方分开时,苻生还活的好好的,之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的死讯,苻坚又那么恰到好处的赶到前线,这里面的东西确实值得商榷。”刘靖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是商榷,一定是他做的,行这弑君杀亲之事他都做的毫不手软,果真是个人物。”
王敦虽然看不上这种行为,可也不得不承认,能快速收拢权力到这个地步,苻坚确实称得上是枭雄。
“不过他敢算计我珩儿,就绝不能放过!”但王敦不会与他共情的,因为对方显然是在打他的心肝宝贝的主意。
“大人,可他说的那些……”,刘靖抿了抿嘴唇,“听起来似乎,呃,我是说,他打算传播出去的谣言,很是像模象样,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会……”,他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你还记得我刚才怎么评价苻坚吗?”王敦却不答反问。
“大人说他是个人物,因为他敢行弑君杀亲……”,说到这里,刘靖突然反应过来了。
“大人的意思是?”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所以看向了对方。
“我就是这个意思,一个弑君杀亲,不忠不孝的人,他说的话能信吗?就像疯子,胡言乱语说出什么来也不足为奇。”
“其他人即便听了那些谣言,心里有了什么想头,也绝不会把对方的话当真,也绝不敢当真!”王敦抬了抬下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肯定道。
“大人英明,”听到这儿刘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根本就是要先下手为强。
与其等别人散播谣言毁坏自家的名声,不若先把对方拉下手,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反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可是大人,我担心独孤公子听了之后,怕是会接受不了,”刘靖还有其他忧虑。
“不碍事的,我珩儿的脾气我知道,更何况,他待在这里的时候也不会太长了,”王敦给了他一个眼神,“届时让你儿子护送他回建康去。”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得给两个孩子挣点儿军功才是。”
“兵者之大忌,就是让情绪支配战局,等我们设法把苻坚逼到死角,让他狗急跳墙,按捺不住,届时对方定会仓促出兵。”
“我们再令珩儿和刘翘给他迎头痛击,一场大胜还不是手到擒来?”王敦右手握拳举到身前,显然对自己的谋划十分自信。
“大人的谋划自然不成问题,可我担心的是,万一苻坚大败之后把韩琦带到三军阵前,我恐怕独孤公子他会关心则乱啊,”刘靖却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个关键。
“……”,王敦有一瞬的卡壳,“好像是这样啊。”
“所以一定要在苻坚带出韩琦前,把珩儿他们送回建康!”他果断决定。
“若非实在不能让韩琦死在我们的人手里,我早就动手了,哪儿还轮得到苻坚?!”话到此处,王敦眼里满是杀意,可见他对韩琦胆敢觊觎自家的心肝宝贝一事相当不爽。
虽然不清楚为何王敦和王导都对韩琦的杀意这么大,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对独孤珩的爱护,显然是疼到了骨子里。
不然杀个人而已,哪里就需要考虑这么多了?还不是怕自己动手,事后再被独孤珩知道,对方会伤心失望。
不得不说,这份宠爱回护之情,可真是普天之下独一份了。
刘靖作为父亲,长辈,也是能够理解的,所以他识趣的没有发表任何异议,而是保证会完成王敦给的任务。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一致,在他们的有意推动下,没过多久,苻坚弑君杀亲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第121章
态度不明
苻坚弑君杀亲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前秦的士兵们自然也有所耳闻,尤其是东晋这次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禁令前秦军心动摇,众人也议论纷纷,是啊,怎么就那么巧呢?
苻坚那么巧从长安赶到这里,又凑巧差一点没救下先王,是,苻生确实不是东西,可这不是苻坚可以杀他的理由。
如若他死在外族人手里,不论如何,前秦都得为他讨回公道,可如果真像流言说的那样,是苻坚做的,那么这场征讨东晋的战争,就彻底成了笑话。
为东晋女郎所杀,还可以说一句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可若是被亲人所杀,还嫁祸给别人,那么前秦可就彻底没了开战的立场。
虽说他们是氐族,不太讲究什么师出有名,可眼下这情况,也恐难不被天下人耻笑。
前秦军心动荡,苻坚大怒不已,尤其是他察觉到自己是被王敦他们摆了一道之后,为了挽回声誉,也不让将士们有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决定提前出击。
第225章
只要打一场胜仗,那么口碑就会逆转,氐族或许憎恨潜在的叛徒,但对真正英雄的崇拜也不会少,而后者,足以掩盖前者的不堪。
但很可惜,王敦在放出流言的时候,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并提前布置了陷阱。
因为王敦统军的资历和经验都不是苻坚能比的,再加上后者几乎是被恼羞成怒的情绪支配而贸然发生的进攻,那么这场战争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前秦输的很惨,几乎折损两三万人马,军心大为受挫,苻坚更是怒不可遏!
而反观东晋这边,却是一派形势大好,他们占据地形优势,又有王敦的精密布局,所以胜的不费吹灰之力,以极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胜果。
而这份功劳又被王敦全权加在了独孤珩和刘翘身上,因为战斗开始时,他们也亲自上阵了,尽管只是督促,但还是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所以战功的获取,没有人有异议,除了他们自己。
刘翘跟刘靖抱怨了什么无关紧要,但独孤珩的态度却至关重要,以至于王敦几乎在宣布完战功归于他身上后,立刻就单独与他谈谈。
寿阳城的主帅所居之处,王敦与独孤珩相对而坐。
“舅舅,这场战争完全是你在指挥,可现在却把这军功归于我,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独孤珩以客观事实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珩儿,现在的我并不需要一场两场的胜利来为自己增光添彩,可你不一样,你需要的,”王敦却笑了笑。
“这不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这是在欺骗大家,而且我也并不愿意冒领功劳,”这是他的底线。
“你并没有冒领功劳啊,瞧瞧那些士兵们,他们难道不是你收服的?杀敌时还能保持士气如虹,这些不都是你的努力吗?”
“我只是在一个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将你的努力表现了出来,所以这当然是你的功劳,你没有冒领任何人的功勋,这场大胜,理应属于你。”王敦温和道。
“可这并不是全部,因为如果没有舅舅你的精妙指挥,我想胜的不会这么容易。”独孤珩还是不太赞同。
“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赢了,而这功劳是你的,无可争议,”王敦强调道。
“可我……”,独孤珩还想说点什么,但王敦却直接打断了他。
“珩儿,你记住,有朝一日史书工笔,也不会记载这场战争的过程,而只会描述结果,而结果是什么,由我们说了算。”
“就算你不想要这份军功,难道你也要我剥夺刘翘应得的荣誉吗?”
“更何况,我已经向所有士兵宣布了结果,并决定论功行赏,如若现在改口,那可就不只是打脸的事,恐怕还会动摇军心,你真的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王敦直接用刘翘的未来和军队的眼下想要迫使他就范,他知道怎么让这孩子屈服。
“我并不想动摇军心,也无意阻碍刘翘的未来,可现在的问题是,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功劳那么大。”
“可又确确实实的得到了这份荣誉,我很不安,而且惶恐。”而独孤珩也果然纠结起来。
“你用不着不安,也不必惶恐,你必须试着接受这一切,珩儿,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该专注于自己的想法,而要第一时间为国为民考虑。”
“现在士兵们都拥护你,百姓们都爱戴你,我们军民一心,一致对外而取得了大胜,这就够了。”
“好孩子,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舍弃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尊,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局,为了更多的人不会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吧。”王敦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那样诱哄着他听话。
“……”,独孤珩本能的想说不是,可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再想起现在的状况也确实不容乐观,没办法,最后他还是点头妥协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你不用担心的,”王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后,便让他先去休息。
并派人找来了刘靖,吩咐他让刘翘送独孤珩回建康去,接下来的事不是这两个孩子能参与的了。
而刘靖也自是应下不提,至于刘翘有异议,也被刘靖全然说服,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总归结果是达成了。
独孤珩和刘翘离开寿阳城后,苻坚才得到消息与他对战的乃是王敦,顿时就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圈套,而且甚至还猜出了独孤珩已经被对方送走的事。
折腾了半天,损兵折将不说,最重要的人也没得到,自己的声誉也毁了大半,苻坚更是气急败坏。
恼羞成怒之下,他果然派人散播流言,戳破了独孤珩的身世,言说他根本就是先帝司马睿和独孤夫人的私生子。
这流言于寿阳城的军民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因为王敦早已事先预防过了,可当这些言论从前线传到东晋的都城建康的时候,那引起了争论,不亚于一场地震。
鉴于先帝司马睿年轻时确实是那么热切的追求过独孤珩的母亲,又在她逝世后,对她的孩子多加照拂,屡屡破例,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建康城的诸位大人们觉得,如若真相确实如流言所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空穴来风,必有出处。
尤其是苻坚散播的流言还提到了独孤珩母亲的日记,那么无疑加大了可信度。
第226章
但大家也只敢在私下里议论罢了,毕竟,如今琅琊王氏的势力如日中天,军队,内政,几乎全都被他们所把控。
独孤公子的父亲是谁暂且不论,他的母亲可是实打实的琅琊王氏的女郎,这点毋庸置疑。
至于他的父亲,不管是独孤剑,还是先帝,这都不是一般的小虾米可以发表意见的,这两个男人也实在是不容议论的。
但事情已经出了,总不好就这样放任下去,拖着也不是回事儿啊,尤其琅琊王氏的姻亲们,他们更是蠢蠢欲动,因为这事若是谋划好了,说不定他们家族可以更进一步。
一旦流言得以证实,那么独孤珩就是先帝的长子,如今帝位有力的竞争者,如若提前站队成功,那将带来数不尽的荣耀。
至于这样一来,独孤剑和独孤家的传承就断了的结果,大家可能都会为独孤家惋惜,可是这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好处,估计也就是悲切一阵就忘了。
这些野心家们暗地里的蠢蠢欲动也被东晋朝廷的纯臣们看在眼里,他们清楚,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一定会引发皇位争夺战。
毕竟,自古以来想搏一搏从龙之功一步登天的人可不在少数。
可如今大敌当前,若是这个时候他们东晋起了内讧,前秦暂且不必提,就连其他小势力都会忍不住扑上来咬上一口。
届时内忧外患之下,恐会重演西晋灭国的惨剧,这是纯臣们绝对不想看到的场景,而要真的解决这件事,那么就一定绕不过王导。
王导即是琅琊王氏的当家人,又是独孤珩的亲舅舅,还是先帝倚重的托孤大臣,最最重要的,也唯有他,能引导这场风暴的走向。
所以纯臣们在商量后,果断派出了郗家家主郗鉴作为他们的代表去探探王导的口风。
之所以选他,也是因为他的双重身份,既是纯臣的一员,也是琅琊王氏的姻亲,若是有什么事,他也能从中周旋。
最重要的,他和王导认识多年,应该能探出点什么来,哪怕只言词组也好,至少得让他们能琢磨琢磨琅琊王氏的态度。
郗鉴也明白这点,所以义不容辞的拜访了王导,而后者呢,也一如既往的接待了他,两人于书房中见面,简短的寒暄过后,郗鉴便切入了正题。
“茂弘,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关于最近的流言,你怎么看?”郗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你都说了是流言,那又何必再来问我如何看呢?”王导却不接话茬儿,转而反问道。
“茂弘,你跟我还打马虎眼呢,”郗鉴无奈,只能继续套近乎,“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你也不表态,不处理,不怕人家笑话啊?”
“谁要是敢看我们琅琊王氏的笑话,那我就把他变成笑话!”王导闻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这个态度够不够啊?”
“……”,郗鉴简直没法跟他交流,“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独孤公子的身世,到底,到底有没有牵扯到先帝?”他压低声音道。
“牵扯到如何,没有牵扯到又如何?总归一句话,无论什么事,都是他们司马家对不起我琅琊王氏,而绝非我琅琊王氏对不住他!”
王导依旧未曾直言,但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却也带着强烈的暗示性了,而郗鉴也不是傻子,他自然猜到了某些事情。
联想到多年前先帝对王导长姐王璇的猛烈追求,以及后者那礼貌却不失疏离的态度,如果假设独孤珩真的是先帝的儿子,那么当初先帝就很可能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使得王璇有了孩子。
但这些都是猜测,落不到实处,他更不能随意开口,否则就是诽谤,郗鉴没那么傻,轻易去得罪实力强大的姻亲。
更何况,王导的最后一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立场,那么他就不能再得寸进尺的追问了,在分寸感这点上,郗鉴从来都把握的很好。
两人的谈话也到此为止,但风波显然才刚刚开始。
第122章
决裂伊始
关于自己身世的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独孤珩即便在回建康的路上都不可抑制的听到了议论。
虽然他早就有所怀疑,但这样被直白的揭示出来,并成为众人言谈饭后的谈资,他还是觉得非常难堪。
这种耻辱感让他更快的赶路,并飞速赶回了建康,回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王导来看了他几次,却始终不得与他相见,独孤珩这会儿近乎全然的排斥着外界有关自己身世的一切,王导也心知不能逼他太过,便也只好先放一放。
可事情到底还是要解决的,尤其是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他们必须表态才行,王导不发表意见是因为现在还不到他站出来的时候,他在等,等某些家伙先按捺不住跳出来。
而这一天毫无疑问的来了,摄政王司马裒拜访了独孤珩,后者尽管也不想见他,但也不想自己被他误会,所以最终选择和他会面。
两人在独孤家的花园里见了面,独孤珩派刘翘把住了入园口,于一棵柳树下,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所以上次你偷偷去前秦,就是为了查找你母亲的遗物,对吧。”司马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了当的问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独孤珩不答反问。
第227章
“不是我说,而是外面的流言都传遍了,现在前秦的苻坚拿着你母亲的遗物,对你的身世提出了质疑,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司马裒看着他道。
“你希望我怎么跟你解释?”独孤珩依旧没有正面响应,“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相信了外面的流言,那么无论我怎么解释,你心里都会有怀疑不是吗?”
“难道我不该怀疑吗?那些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这些年来,父皇对你绝无仅有的偏爱,别说是我了,就是先太子,不,应该这么说,”说到这儿,他突然改口。
“就是我父皇所有的正统儿子加在一起,得到的宠溺也没有你多,再加上苻坚现在还拿出了证据,你让我怎么能不怀疑呢?”司马裒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就来质问我是吗?”独孤珩听到‘正统儿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内涵自己私生子的身份。
即便没有确定事实,但对方已经对他生了敌意,这让独孤珩不由得寒了心。
“那我告诉你,没错,我去前秦,确实是为了我母亲的日记,但那里面并没有什么可以左证我是先帝儿子的证据。”
“容我提醒你,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你必须小心说话,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母亲的名誉!”独孤珩跟他说了实话,同时也已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警醒于他。
“名誉?哼,和两个男人扯上关系的女郎,还有什么名誉可言吗?”司马裒被他这样居高临下的命令很是不爽,再加上近来种种事情的压力,以至于他根本不过脑子就说出了最伤人的话。
“啪!”
而独孤珩也以行动给了他回答,在对方话音未落的时候,他便下意识的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你打我?哼,怎么,你的身份还没得到证实呢,就迫不及待的对我端起长兄的架子了吗?”司马裒捂着脸颊,出口就是更伤人的话语。
而这一次,独孤珩经过一瞬的思考,然后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下子左右对称了。
“你!”司马裒被打懵了,当即就想还击,却被独孤珩猛的一脚踹倒在地,疼痛使得他一时半刻起不来身,只能以近乎仇恨的眼光看着对方。
“我打你是因为现在我还是你的师父,其他的什么暂且不论,可这个身份,是你父亲生前亲赐,而你也认可了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你胡作非为,胡说八道!”
“为着这个我打你,那是天经地义!”
独孤珩没有扶他,而是抬了抬下巴,首先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所以现在轮到你来对我说教了吗?”司马裒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师父,我的挚友,还是我的……私生子哥哥?”最后这个称呼,他竟然又一次说了出来。
独孤珩气极,抬手就要再给他一巴掌,然而这次司马裒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唤你私生子?你自己都说事情并未查清楚,那为何你这么激动?难保不是心里有鬼,就像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空穴未必来风,”司马裒嘲讽道。
“你以为我在乎那些人说什么吗?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伤心是因为对我说这话的人,是你,”独孤珩眉头紧皱。
“你伤心?那我呢?被蒙在鼓里的我,被当成棋子,当成玩意儿的我,又是什么感受呢?你想过吗?”司马裒猛的将他推到柳树树干上,牢牢钳制住。
“我不愿意这样,你知道的!”独孤珩强调道。
“那又怎么样,那些野心家们会因为你不愿意而放弃自己的筹谋吗?如若流言为真,那你就是我的长兄,以你母家现在的势力而言,帝位不过就是掌中之物。”
“届时我这个所谓的摄政王,亦或者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我们就都成了你的障碍,”司马裒感叹了一声,带着无限的嘲讽与悲凉。
“无论情况如何,我不会伤害你和小皇帝的,”独孤珩艰难的回答着,他只能这么承诺,因为事实未定。
“那是你,可别人也会这么想吗?自古帝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手足相残算什么?大权在握才是最要紧的,你拿什么保证我们的安全?”司马裒的最后一句质问显然打在了独孤珩的痛处。
“你想要我怎么保证?”他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用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保持你现在的身份就好,那么一切都会像以前那样,平静而祥和,”司马裒这是暗示他必须咬死自己的独孤家儿郎的身份。
“即便我现在跟你保证了,那其他人呢?我又该如何控制住他们的想法和行动?”独孤珩嗤笑一声,显然对他的异想天开不抱希望。
“所以你不用跟我保证,你需要的,是跟所有人保证,这样你母亲的名誉也能得到强有力的维护不是吗?”
他是想让独孤珩公开宣誓坚持自己是独孤家的孩子,以断绝其他野心家利用他身份做局的任何可能。
“……”,而这会带来什么,他清楚,独孤珩也清楚,但后者并没有直接表态。
因为对方的提议固然可以维护自己母亲的名誉,可一旦事情不是真的,那么他的父亲独孤剑就会承受最大的侮辱,一向以英勇报国着称的独孤家也会成为人们嚼舌根的对象,这是独孤珩绝对不能接受的。
第228章
可他的沉默却被司马裒认为,他确实对帝位有想法,所以才不肯听他的话息事宁人的,一时间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真的想要皇位吗?”他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我没有,我……”,独孤珩否认。
“可你若是不这么做,那你就是有!你忘了对我的承诺吗?你说你会一直辅佐我,难道你已经想要取而代之了吗?!”司马裒拿他的誓言来逼他。
“我没有!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独孤珩也恼了。
“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你去做,去表态!”司马裒也提高了声音,强行的逼迫他服从,“你必须……”
“他没什么必须要做的,即便是有,那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之际,一个男声突然响起,两人同时向入口处望去,却见门已经半开,刘翘正拉着一个穿着兜帽衣衫的男人,后者摘下头上的掩饰,露出了真容。
“韩琦!”独孤珩见到朝思暮想的他,根本顾不上别的,直接推开司马裒朝他跑过去,言语里是止不住的惊喜。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我就知道舅舅不会骗我的,他说了会救你的,谢天谢地,总算是回家了,”他拉住韩琦的手不住的嘘寒问暖。
“公子,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而韩琦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而是抬手拥抱了他。
“嗯,欢迎回家,”独孤珩只愣了一下,就抬手回抱住了对方。
“公子,等一会儿我跟你说经过,”就在独孤珩还想问什么的时候,韩琦却放开了他,并首先开口阻止了他。
“那好吧,”独孤珩沉浸在他回家的喜悦中,对这个提议也不反对,尤其是韩琦在他身边后,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意识到韩琦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不在的时候,心里都空落落的没有着力点,可他一回来,独孤珩就踏实多了。
“摄政王殿下,不经任何验证,就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诽谤就来质问我的公子,难道这就是司马家的教养?亦或者是你看重你们情谊的表现吗?”安抚好独孤珩后,韩琦毫不犹豫的朝着司马裒开怼。
“不管我的教养如何,还是我们情谊的多少,似乎都轮不到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质疑吧,”而司马裒也不客气,他直接把对方贬到了尘埃里。
“他确实没资格,那摄政王觉得,我怎么样?”
不等韩琦响应,王导就出现了这里,且脸色相当严肃,眼里也是毫不掩饰的不满,显然司马裒今天的行为真的过界了。
而韩琦的主动避让和对王导的恭敬,可见两人间也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协议,但这些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目标是相同的,保护独孤珩不受伤害,并令他得到他该得到的所有,所以他们一致对外。
而外人是谁,显而易见,最后这场谈话的结果,也只能是不欢而散。
第123章
火上浇油
韩琦回来了,独孤珩真的是欣喜的,他为他准备了接风宴,还邀请了刘翘参加,三个已是青年的男人破天荒的推杯换盏到夜晚。
哪怕独孤珩晚上看不见,还是坚持喝了很多酒,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刘翘理所当然去客房,而韩琦则是抱着独孤珩回了内室,他知道他的公子是在发泄这些天的压力,所以方才在席间,他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的陪着对方饮下那么多的酒。
韩琦任他喝醉,任他暂时逃避这一切,因为他知道对方现在有多痛苦,就像自己一样,但韩琦也清楚,要想让对方不在这么难受,就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所以在安置好独孤珩后,他偷偷去见了王导,后者也像是知道他会来一样,正在书房里等候着。
“你知道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从苻坚的军营里弄出来,甚至还允许你活着回到建康是为什么吧,”王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韩琦,沉声道。
“我知道,”韩琦很平静的点了点头,如今的他依旧英俊,但却清瘦了很多,不过这无损他的理智,“一切都是为了公子。”
“很好,”王导满意于他的态度,随后就直接了当的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么你说说看,对于现在外面那些个卑鄙下流的指控,应该怎么处理呢?”
“还有今天下午司马裒那个小子胆敢口出狂言对我珩儿下命令的行为,你觉得,又该怎么做呢?”他看了韩琦一眼。
“前者不能容忍,琅琊王氏和独孤家的荣耀也不容玷污,如果大人有令,我很乐意为公子清除那些不会说话的人的舌头,”对于第一个问题,韩琦没什么可犹豫的,言语间蕴含的杀意很明显。
“但是,对于司马裒,我想公子是不会允许我们伤害他的,不管大人你承不承认,公子和司马裒之间都是有情谊的,”但后一个问题,韩琦却处理的比较克制。
“那如果我告诉你,两个回答我都不满意,你又该怎么做呢?”王导却不置可否。
“那就请大人下命令吧,只要是对公子有利的,我都愿意去做,”韩琦也没有踌躇什么,而是单膝跪下,坚定的表态道。
“很好,”王导要的就是这句话,“但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一切都是你欠珩儿的,并不能算作什么功劳。”
第229章
“待到所有的事了结之后,你也必须为自己的痴心妄想付出代价!”他毫不避讳的警告韩琦,言语里隐含的死亡威胁是那么的明显。
“我知道了,”韩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里也像刀劈火烧一样难受,但他也清楚,即便王导不这样命令他,他也一定要以死也祭奠这份不该有的僭越之情的。
“关于我长姐的日记,你确定销毁了最重要的部分?”王导没有时间照顾他的心情,转而提起了关键证据。
“至少,夫人来自后世的事,我消除了,”韩琦抿了抿嘴唇,如实道。
“那为什么不连珩儿身世模糊的那一部分也全部销毁呢?”王导紧紧的盯着他。
“如果你真的如此看重独孤家的荣耀的话,不该连那一页一并销毁吗?要是当初你做了,现在珩儿也不必受这么多的委屈了,不是吗?”他在逼他说出真实想法。
“我当时确实想过要销毁那一页,但最后一刻我犹豫了,因为,”韩琦咬了咬下唇。
“因为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控的时候,我可以凭着这个,为公子,为夫人,讨回公道。”
“日记上面的内容虽然写的并不如何清晰,但字里行间,我能看出来,当年夫人和先帝之间的纠葛,绝非她自愿,可不管阴差阳错,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一切都跟我公子无关。”
“他这么好,这么优秀,这么的得民心,朝堂上下无不称赞,我当时就在想,万一呢?万一先帝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呢?我的公子,是否可以凭借这个,拿回先帝欠他母亲的债?”
“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错事,还为公子带来这么多流言蜚语,我……”韩琦很是自责。
“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那么几分出类拔萃,居然看得出我长姐的意愿吗?”话到此处,王导也叹了一口气。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夫人当年真的是被先帝……”他抬头看向王导,心里有猜测,但并未敢说出口。
“不论其他,至少有一点你没想错,他确实对不起我长姐,应该,也必须为她的死偿还代价!”
“至于这晋朝的江山,也该归于我长姐的血脉,就像你当时留下日记那一页的期盼一样,为我珩儿,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现在告诉我,你该怎么对待司马裒,甚至先帝的其他儿子,乃至如今的小皇帝呢?”王导看了他一眼。
“可是大人,公子不会愿意看到那个场面的,”韩琦的眼里很是挣扎,他试图做最后的劝告。
“所以呢?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由别人中伤我珩儿吗?这样一来,尊严何在?荣耀何在?责任何在?”
“最重要的,珩儿心软,不肯伤害他们,我们若是再无作为,那不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敌人的仁慈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我以为这些日子你已经深刻的体会过了,难道你想让珩儿也尝试一遍吗?”王导很清楚用什么能拿捏他。
“……我愿意为公子扫清一切障碍!”韩琦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表态道。
“非常好!”王导简直不能更满意,如果事情进展顺利,那么不仅能除去障碍,还可以让独孤珩恨上韩琦,再令后者自杀,那么这段错误的感情就将彻底了结。
一切不名誉的事情都不会和自家的心肝宝贝扯上什么关系,王导永远坚持这一点。
‘长姐,我发誓,一定护好珩儿!’这是他对王璇的承诺,不管她的灵魂来自何处,王导都认她是自己的长姐,因为他们血脉相连,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就在王导和韩琦达成一致的时候,在前线的王敦也取得了进展,苻坚丢了韩琦,自然没机会威胁独孤珩了,王敦也不会跟他客气什么。
就这样,双方又打了几仗,互有胜负,但总体来说,还是东晋占优势,毕竟是本土作战,又有王敦和刘靖等经验丰富的将领指挥,而苻坚又接连受到刺激,行事失了准头,那么现在的结果也就顺理成章了。
本来苻坚还想再坚持一阵的,奈何前秦后方急报,有其他政权在试图攻击他们的都城长安,没法子,苻坚只能选择撤军回防。
打几场败仗或许很丢脸,可要是连家都丢了,那才叫血本无归呢,有鉴于此,苻坚果断选择派人与东晋议和,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军队快速回归大本营。
而这个局面,是大家都想看到的,除了司马裒,因为战争的胜利结束意味着琅琊王氏的势力将会迎来又一次的上升。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为之欣喜,因为他可以凭借和独孤珩的情谊以及师徒关系借到琅琊王氏的力量,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尽管朝堂上下因为王导的强硬态度和王敦打赢了战争而压下了对独孤珩身世的异议,但司马裒知道,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只要琅琊王氏露出一点想让独孤珩上位的意思,司马裒相信,一定会有许多人迫不及待的为他正名,到了那个时候,他和小皇帝甚至其他兄弟,就全都成了障碍,性命攸关。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去团结自己以前的敌人,比如说,小皇帝和太后,当然,前者根本不具备和他结盟的可能,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以后者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第230章
司马裒秘密约见了太后,也是当年的太子妃,她依旧美丽,毕竟,她的儿子也不过几岁而已,如果只看年龄的话,那她甚至比司马裒还要小一岁,不过确实是他的同辈人就是了。
“……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不管是对你们母子,还是对我都一样,太后,你就没什么想法吗?”司马裒开门见山道。
“想法?我的想法重要吗?能左右局势吗?”而太后不答反问。
“难道你要坐以待毙吗?”司马裒皱了皱眉。“琅琊王氏的势力本就如日中天,如今王敦又携大胜归来,还有那些有关独孤珩的流言,现在你我的处境,可实在是危险啊。”
“我又何尝不知?可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吧,”太后依旧不接话茬儿。
“有,你和我连手,我们一起保住陛下的皇位,”司马裒没法子,只得直言了。
“这些年来,到底是谁对我儿子的皇位虎视眈眈,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摄政王殿下!”太后冷笑一声后,加重了最后的称呼,言语间带着尖利的讽刺意味。
“……”,司马裒咬了咬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必须一致对外,你也不想让自己和儿子真的身首异处吧。”
“我需要时间考虑,”太后没表态,沉默了一会儿后,模棱两可道。
“可以,但不要太长,我们拖不起了,”司马裒提醒她。
“好,”太后点头。
两人看似就此达成一致,但太后却心里有别的想法,身为女人,她有更敏锐细腻的观察力,深知无论是王导王敦,还是司马裒,都不可能保护他们母子。
如果说事情真的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她认为,唯一能让自己和孩子有条活路的,反而恰恰是独孤珩,鉴于她深知对方君子的品格。
可现在还不到跟司马裒翻脸的时候,所以太后一方面敷衍着他,一方面又在想方设法的接近独孤珩,在她的苦心孤诣之下,到底是找到了机会。
第124章
千钧一发!
为着这场大胜,太后下令在宫里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就在太极殿上,无数珍馐美食被端上,大厅里轻歌曼舞,众臣推杯换盏,一派欢乐之景。
只是独孤珩却根本不想在里面待着,宴会开始没多久,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他的离席被众多大臣看在眼里,但无人敢说什么,作为宴会主角的王敦和王导也没有怎样,只是示意韩琦去跟上照顾着。
看到独孤珩单独出去,太后知道,她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借着哄儿子的功夫,她看似不小心,却故意打翻了酒杯,弄湿了衣服,于是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司马裒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太后却极其自然的让人把小皇帝抱到了他怀里,美名其曰,让他这个做叔父的,暂时替她照顾一下小侄子。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裒也实在不能拒绝,更何况,太后的话也合情合理,于是她顺利脱身,带着几个宫女出了太极殿,并派自己的心腹故意鬼鬼祟祟的拿着奇怪的东西引开了韩琦。
而她自己则是突然出现在独孤珩面前,直接了当的表示要跟他谈谈,不是以太后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孩子的母亲的身份。
独孤珩本不欲和她接触的,可听她提到了小皇帝,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司马裒所说的话,一时心软,便跟她一起走了,太后把他请到自己宫里,并屏退了所有人,两人相对而坐。
“独孤公子,你看起来很憔悴,怎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今天可是大胜的日子啊,”太后首先开口,并斟了一杯酒,“不该多喝点吗?”她把酒杯递给他。
“酒是个好东西,可以使人暂时忘记一切烦恼,但它没办法解决问题,尤其是当酒醒之后,再面对现实的话,会更加痛苦,”独孤珩却摆手拒绝道。
“所以,对于现在这些问题,公子已经有应对之法了吗?”太后也不在意,随手把酒杯放在了一旁。
“……没有,”独孤珩做不到骗女人,也没法骗自己,“一切看起来都……糟糕透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没有的话,那么介意听听我的想法吗?”太后斟酌着开口道。
“当然可以,只是我不清楚你想说的是关于什么问题的解决办法。”独孤珩也不傻,他很机智的把这扎手的皮球踢了回去。
“公子,容我冒犯的说一句,现在关于你的身世,虽然表面看起来一片平静,但背地里的暗流涌动已然开始,而且稍不留神,我和儿子乃至整个国家都会毁于一旦,你否认这点吗?”
他本以为太后会委婉些的,谁知她居然直接捅破了窗户纸,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独孤珩惊讶于她的坦诚,也对她的质问感觉很难堪,“我否认有用吗?”他苦笑一声道。
“这件事由得了我吗?”满腹的委屈最后也只能化作这样一句无可奈何的话语。
太后见他如此,竟是破天荒的觉得有些可怜,对待会儿要算计他的事,也有了一丝犹豫,不过想起自己和儿子的危险处境,她便又狠了狠心。
“出身确实由不得人,可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你还是能做点什么的。”她面色如常,甚至带着点悲悯同情的宽慰了他一句。
第231章
“我能做什么?或者说,太后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独孤珩很聪明,他几乎一瞬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是,我确实是想请你帮忙,我可以不在乎皇位的归属,也不在乎权力的转移,这些你若是要,尽管拿去就好,我唯一所求的,就是母子平安。”太后见状,也直接道。
“你不要皇位和权力,难道我就稀罕这些吗?”独孤珩却被她的话惹得很是不高兴。
“还有你和陛下,我从来都没想过会伤害你们,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视我如洪水猛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皱紧的眉头,有些激动的质问起来。
“我们?”太后一愣,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儿子会有本事去跟独孤珩说这些,而如果不是小皇帝的话,那么是谁跟他说了这些,几乎就显而易见了。
“摄政王也找过你了,对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你知道吗?他也找过我,”前一句没什么好奇怪的,后一句才让独孤珩震惊,因为紧接着他就听到她道。
“他找我是为了结盟,而对付的人是谁,我想不用我多说吧。”
“……”,有那么一瞬间,独孤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亦或者现在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会听到司马裒想和别人连手对付自己的荒唐事呢?
“你在撒谎。”他下意识的否定。
“我也很想撒谎,但这就是事实,”太后毫不留情,再次重复道。
“你没有证据,”独孤珩还是拒绝相信。
“关于你身世的流言有证据吗?但这不妨碍真相是怎么样的,亦或者人们是如何传播的,不是吗?”太后摊开手,特别淡定的拿他最难受的事戳他的心窝子。
“……”,独孤珩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他这会儿感觉自己非常不适,不仅是心理上的,身体上似乎也有点不舒服,惹得他有些烦躁。
“太后,让我们结束这些无聊的话题,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即将告罄,于是直接询问道。
“很简单,我希望将来事情坏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你能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和我家族的安危。”太后也很痛快。
“你们母子的性命,我会拼尽全力去保,但你的家族,我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舅舅他们决定的事,我可以提意见,但若是说左右他们的想法,你也太高看我了。”
独孤珩自嘲了一句,显然他对现在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认识的非常清楚。
“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可太后却一副笃定的模样,“只要你拼死坚持,他们就一定会妥协。”
“如果那流言是真的,那我的儿子,就是你的亲侄子,血脉相连,你不会不救他的。”她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你是个君子。”
“你说得对,如果确实如此,我当然会保护好我侄子,顺带保护你,因为你是他的母亲,可你的家族呢?我凭什么保护他们?就因为他们会因你们而受到牵连吗?”
听着她直白的想利用自己的话语,独孤珩也不禁有些恼怒,于是出言反讽。
“你会保护他们的,因为我会让你保护他们,”太后却道。
“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独孤珩只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我会给你一个绝对要保护他们的理由的,”太后抬了抬下巴。
“简直不知所谓,”独孤珩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便起身想要离开,岂料才一动,便觉浑身无力,直接跌回了座位上。
“你做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把手撑在了案台上,但还是有心无力,直觉告诉他是对方搞得鬼。
“也没什么,就是点了些会让人动情的香料,”太后笑了笑。
“那你……”
“你想问我怎么没事是不是?因为这香只对男子有用,我是想着,若你我成就好事时,两人皆是神智全无,那岂不是会少很多乐趣吗?”
“再有就是,难得能与独孤公子你春宵一度,我也实在不该辜负啊。”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还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试图亲吻他。
“……”,独孤珩艰难的别开了头,“太后请自重!”他几乎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拒绝她的。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担心我自重不自重?”可她却只觉得好笑,“瞧你额头这些汗,一定很热吧,我帮你宽衣如何?”她轻佻的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不要,”独孤珩想推开她,奈何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也燥热难耐,只能颤抖着声音再次拒绝。
“可你的身子说要呢,”她轻笑一声不理他,直接把腰带解下扔到了一旁,这样一来,独孤珩的衣襟自然也就变得松散许多。
她的手也再次碰了碰他的发红发烫的脸颊。
“独孤公子,你的反应好青涩啊,难不成,你还未曾与任何女郎有过肌肤之亲吗?”对方现在的样子实在很有趣,这让她不禁猜测道。
“……”,独孤珩不回答,只咬紧牙关瞪着她,而这样的动作无疑默认了对方的话。
“那我就更该温柔些了,”她的神色也变得越发缱绻。
“……无耻!”独孤珩气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斥责,即便气的浑身发抖,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说出什么特别难听的话。
第232章
“求生之举,还分什么廉耻吗?”太后却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
但她心里的悲凉却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这样胁迫他,可她也知道,现在也唯有这个法子,能逼着道德感极强的独孤珩负责任,进而保住自己的儿子和家族。
于是她毅然决然的在他面前脱下了庄重的华服,而里面则是鲜红的里衣,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独孤珩却只觉得难以忍受,紧闭双眸,满是厌恶,就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国太后,而是无耻荡.妇。
他的鄙夷和抗拒被她看在眼里,她也觉得很是耻辱,但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就在独孤珩濒临绝望之际,察觉到不对的韩琦终于赶到了这里。
第125章
峰回路转
察觉到不对,韩琦想起太极殿的那一幕,立刻就意识到是太后搞得鬼,马上便找到了这里,避开了守卫,从窗户跃入其中。
他耳力不错,几乎是一进来就敏锐的听到了独孤珩的声音,快速从偏殿来到了厅堂,却见太后已然脱了外裳,只着里衣,还举止轻佻的去触碰独孤珩,很显然,这是意图不轨。
情况紧急,顾不得其他,韩琦上去就打昏了太后,嫌弃的将她甩到一旁,想要抱抱独孤珩,好安慰他一下,岂料这却激起了对方的强烈反抗。
独孤珩一直紧闭双眼,还以为仍是太后,虽然他确实很难受,但这不是对方可以强迫自己的理由,所以尽管没什么力气,他还是决定挣扎一下。
正好此时韩琦正要拥抱他一下,他突然暴起,抬手就给了韩琦一个耳光,好在这会儿他没什么力气,打在脸上也不太疼。
“你走,走开!我不要!”他仍旧没有睁眼,只拼尽全力挣扎着,韩琦怕伤着他,只能牢牢两人抱在怀里。
“公子,是我,是韩琦啊,别怕,别怕,”他按住他的双手,不住的安抚着他。
“……”,独孤珩这会儿浑身烫的不行,大脑反应都迟钝了不少,又挣扎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抱着自己的不是那个女人。
“韩琦?韩琦,你怎么才来啊,”尤其是睁开眼睛看到韩琦的时候,那简直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他委屈巴巴的,很想控诉,可这会儿整个人真的都迷迷糊糊的。
“我热,韩琦,我好热,我们快走,快离开这儿,香料,香料有问题,”他伸手搂住韩琦的脖子,半点也无防备,信心满满的窝在他怀里,催他快回家。
“……”,韩琦没说话,因为他也确实感觉到了不对劲,太后说的没错,这香料只对男人起作用。
可现在实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韩琦只得强行压下不适,伸手将独孤珩掉在地上的腰带捡起,随后又把人抱了起来,用自己的斗篷遮住,然后便带着他从后殿的窗户逃离了这里。
韩琦本想立刻带他离开皇宫,可此时人多眼杂,独孤珩又身份特殊,贸然出宫只怕会引人怀疑,还有太后那儿,如果她长时间不出现,外人又贸然闯入,恐怕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不幸中的万幸,就在韩琦进退两难的时候,因为担心独孤珩的刘翘也找了过来,时间紧迫,韩琦只道自己公子中了太后的算计,让他想办法送他们出宫。
刘翘听了这话,也实在够莽的,干脆直接就打算带人闯出去,幸亏韩琦及时制止了他,让他赶紧去通知一下刘靖将军,让对方安排一下,但同时也没忘了叮嘱他,千万别多说什么别的,只告诉他父亲,是公子有些不适就好。
刘翘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还是答应了,但心里还是很为独孤珩委屈,毕竟这次是太后算计的,而他的这种心态也在见刘靖的时候露了出来。
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这样,肯定是有问题,刘靖面上没说什么,并安排好马车送他们三个出宫,但心里却有了计较。
当他回到太极殿的宴会中时,借着敬酒的功夫就把自己发现的不对劲告诉了王导。
而王导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到独孤珩出了事,又见太后这个时候还没回来,都不用去细查他就猜到,肯定是这个女人下的手。
不过韩琦和刘翘既然已经把独孤珩带走,就说明没什么大碍,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
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竟然胆敢对自家的心肝宝贝下手,王导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真的表现的太随和了,以至于现在绵羊都敢挑衅狼王了。
既然如此,那也是时候给绵羊一点颜色看看了,王导亦是趁着身边侍者给自己斟酒的功夫便快速吩咐了几句,琅琊王氏在宫廷里的势力也随之运转起来。
等他得到太后试图对自家孩子霸王硬上弓但却没得逞,反而被打昏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要发生了。
而这一切,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般,韩琦勉强按住独孤珩强撑着回到了独孤家,但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疏解只怕不行,而且绝对不能叫太医来,否则事情一定瞒不住。
再加上韩琦自己也吸进了一些香料,本身精神就比较亢奋,还有就是独孤珩一个劲儿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能忍一路已经算他的本事了,可若是再忍下去,那可就不是男人了,更何况独孤珩本就是他心悦之人。
情感和药物的双重加持让韩琦迷失了理智,鬼使神差的支开了刘翘,而自己则抱着独孤珩回了内室。
第233章
韩琦把独孤珩放到床榻上,并随手扯下了两旁的床幔,几乎是朝圣般缓缓俯下身子,吻在了心上人的眉心。
这个吻,没有缠绵,只是一触即分,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这个吻,带着轻颤,带着柔软,带着清香,也带着,韩琦那无望的爱情。
与此同时,他伸手去解独孤珩身侧的里衣带子,这是他亲手为他穿上的衣服,每一天都是如此,那么怎么解开,当然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阿珩,阿珩,”韩琦几乎是无望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在解开心上人衣衫的同时,也情不自禁俯身想要亲吻对方的唇瓣。
迷迷糊糊间,独孤珩却仿佛洞察了他想做什么,可他没有反抗,反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韩琦,我热,我好热,救我,快救救我,”他脸颊通红,几乎是半昏迷着,但还不忘了唤他来救自己,可见他心里第一重要的,还是韩琦。
而他这样下意识的呼唤和求救,无疑是给了韩琦继续的勇气,他轻轻拉开独孤珩的衣襟,轻柔的吻一个接一个的落在对方的肌肤之上,而他也试着把独孤珩的胳膊从脖颈处拿下。
“公子,放松,是我,我在,没事的,一切都不会有事的,”他握着他的手,认真又轻柔的安慰着。
“韩琦,韩琦,”独孤珩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呼唤着对方,而这样的响应无疑是给了韩琦继续的勇气,这简直是他一生中胆子最大的时候,而且他非常清楚,此事的后果很严重,但是他不怕。
因为,如若这世间真有九重炼狱审判他这满身的罪孽,那他现在至少身在天堂,即便将来公子清醒后立刻要杀了自己,韩琦觉得,那也是幸福的。
房间里,他们陷入了抵死缠绵中不能自拔,而被支开的刘翘还是不放心,虽然没去找医师,但却弄来了一大堆的药抱着就跑到了这里,想着里面有没有用的上的,岂料才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声音。
作为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虽然还没成亲,但也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他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脸颊‘腾’的一下就变得通红,又听到独孤珩在喊着韩琦的名字,那么连人员都确定了。
他抱着一堆药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尴尬极了,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不甘从心头涌起,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会稽城河边的那个夏日,独孤珩身着女郎的装束与他一起嬉戏,脸上的笑容明媚的好似春光。
那时候的晚上,偶尔他也会想入非非,对方与自己亲近时会如何亲昵的唤自己的名字,而他又是怎么温柔的回应的。
但这一切都随着独孤珩真实身份的拆穿而化为了泡影,一切的旖旎和心动也只好压在心底,再也不敢提起。
若是谁也得不到独孤珩也就罢了,可偏偏让他撞见这等场面,另一个对象还仅仅是一名侍者的时候,刘翘心里就泛起了抑制不住的嫉妒和深深的不甘。
虽然明白韩琦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事情真到了这等地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恶意的推测韩琦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得到独孤珩?
毕竟,他太完美了,也太好了,没有人不想得到他的。
可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刘翘又忍不住唾弃自己的无耻,可他不知道的是,韩琦还真就是半推半就,换句话说,他是主动的。
可刘翘不清楚啊,他就当韩琦是不得已,而独孤珩的意愿嘛,听着对方在房间里隐隐约约呼唤韩琦的声音,刘翘觉得,独孤珩应该没有不愿意,可这么一想,更扎心了好吧。
这会儿他是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就抱着那一堆药瓶子坐在门口守着,被迫承受了好久的折磨,身体和精神上的都有。
等韩琦从里面出来,还不等刘翘问一句,便听他说要热水,刘翘简直无语,但又不得不听命去做,待到他给独孤珩清理完毕,又侍候他睡下后,天都快黑了。
也是这个时候,王导和王敦回来了,宫里太后的行为已然是在他们的底在线蹦跶了,可谁知一回来就得知韩琦已经不声不响的偷家了,还把家里最新鲜的小白菜拿走了,这怎么能忍呢?
王敦气的当即就赏了韩琦一顿鞭子,刘翘在一旁求情,言说什么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的不合时宜的话,也被王敦迁怒一起挨鞭子。
而王导则是怒气冲天的同时,第一时间去房间里看独孤珩的情况,而在他看到自家孩子后背上的,只有在洞房之后才会显现的,独孤家的男孩特有的印记的时候,他就知道,长姐对得起独孤家了。
可同样的,这个消息对打算谋朝篡位的他们家来说,可就不那么美妙了,索性现在这个秘密只有王导一个人知道,只要他不说,那么计划依旧可以继续。
而独孤珩身上这个新出现的印记,除了自己,就只有韩琦看过,王导当即便决定,他是真的不能留了。
第126章
抓住关键
独孤珩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可守在他身边的是王导,而不是韩琦,在发生了这种事后,第一个见的人是自己的血亲,独孤珩就算再怎么样,也觉得相当难为情。
“舅舅,”独孤珩想起身下床给他见礼,可身上实在酸痛的厉害,才稍微一动就不舒服的很。
“靠着吧,”王导扶了他一把,并拿了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身后,独孤珩这才半坐起来。
第234章
“我让人炖了燕窝粥,多少吃一点,也好暖暖身子,”王导又起身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取出了依旧冒着热气的粥并几个小菜,用托盘端着送到了床前。
独孤珩本想说不用,但实在拗不过他,又自知有点理亏,也没敢怎么说话,乖乖的吃了点东西,王导又把碗碟都放回食盒,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关于昨天的事,舅舅你难道不想问我吗?”独孤珩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了。
“问你什么?”他的态度有些拘谨甚至是小心翼翼,然而王导却平静的很,他坐到床榻边缘握住独孤珩的手,“孩子,你要知道,真相有时候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人们的看法。”
“所以……关于昨天的事,舅舅的看法是什么?”独孤珩抿了抿嘴唇。
“你指的是哪件?太后算计你?还是韩琦以下犯……”王导还未说完,独孤珩就打断了他。
“韩琦他没有……”情急之下的否定后,独孤珩在王导目光灼灼的注释下,也忍不住低下了声音,“他没有以下犯上,他救了我,昨天是不得已的。”他试图为韩琦解释。
“所以你并不愿意,只是因为那该死的香料,所以才和他发生了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对吗?”王导冷不丁的突然问了一句。
“不,我愿……”,独孤珩下意识的想说真话,可话才一出口,他就看到了王导眼里的杀意,“我是说,这件事不能全怪他,我自己也有责任。”他艰难的改口,想为对方脱罪。
“责任,珩儿,你也知道责任,”王导叹了一口气。
“家族荣耀和血亲责任高于一切,比你自己的意愿,你的想法,都重要,可现在我看到了什么?”
“你为了一些不相干的外人一次次的心软,以至于现在酿成祸事,你和我都不得不为此承担后果,珩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王导难得用这样重的语气责备他。
“……可他们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如若真相是真,那么司马裒,小皇帝,太后……他们,就都是我的家人,”独孤珩咬了咬下唇,弱弱的争辩道。
“真相是什么根本就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认清自己真正要保护的家人是谁,你的立场又是什么!”王导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们才是血亲,至于先帝的那些后人,你根本没必要顾惜,因为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他强调这一点。
“可是……”
“怕你接受不了,我一直没告诉你,”不等他说些什么,王导就打断了他,“你母亲的死,和先帝有关。”
“什么?”,独孤珩眉头紧皱,一脸的不可置信。
“尽管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提起长姐王璇的死,王导也禁不住悲痛万分。
“所以我叫你不要心软,尤其是对先帝的后人,你也看到了,他们也根本不需要你可怜,不然昨天会发生那种事吗?”王导故意说起太后算计他的事,就是知道独孤珩厌恶这种下作的手段。
“太后,确实有失体统,”听到这儿,独孤珩果然十分不悦。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王导以为他想通了。
“舅舅,能先不提这些了吗?我头疼,”独孤珩厌恶太后的举止,也讨厌司马裒的背叛,可真让他置对方于死地,他又实在下不去手,只能借口难受岔开话题。
“好,我们可以不说这些,那就说说韩琦吧,”王导也顺着他,但话头一转,就掐住了独孤珩的命脉。
“昨天的事真的跟他没关系,你不要迁怒于他,”而独孤珩也果然上套,急着为对方说好话。
“那也就是说,他在你心里,确实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了?”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独孤珩有些局促不安。
“我和他不是早就关系不一样了吗?之前我也和舅舅你说过的,我们早有肌肤之亲,昨天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他尽量语气轻松的撒谎,试图减轻韩琦的压力。
“早有肌肤之亲?你真当我是傻子?你和他昨天明明就是第一次,你还敢……”
王导让他气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大实话,但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停了下来。
“舅舅?”而他刚才的话也成功引起了独孤珩的怀疑,“你怎么知道……”
“总而言之,你最近不许再见韩琦!”王导避而不答,直接下命令。
“我要派他出去执行任务,以防传出什么有损家族名誉的闲话。”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你真的不会杀了他吗?”但独孤珩对此表示怀疑。
“如果我要杀他的话,用得着跟你解释吗?”王导却直接一个反问。
“但他对你做了这种事,吃点苦头是肯定的,这点你也用不着替他求情,昨晚他就已经受过刑了,你大舅舅亲自动的手,”就是这一句,制止了独孤珩想去看韩琦的想法。
“那此事到此为止是不是?你们不会再追究了吧,”但他仍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他?!”王导简直又气又急。
“舅舅,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独孤珩想解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尤其是他心知王导是为了自己好,可他又实在不能看着韩琦再如何受苦,一时之间,也是进退两难。
第235章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你不许再见韩琦了,我让刘翘跟着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就好。”
王导心里有气,但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并没有特别埋怨自家宝贝的意思,见他服软了,也就软下口气跟他说着安排。
“嗯”,独孤珩心里乱的很,点了点头便应下。
今天王导也实在是跟他说了太多,既涉及母亲的死,又有朋友的决裂,还有他和韩琦的私情……此间种种,皆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也难怪他一时头昏脑涨,心乱如麻了。
而王导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要趁着独孤珩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太后,司马裒,小皇帝……全都不能少,一次料理清楚,而其中执行任务的关键,自然是韩琦了。
等到事情了结之后,他也可以顺势杀了韩琦,这样便是独孤珩,也说不出什么了。
王导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岂料却在韩琦那儿栽了跟头,原以为他做下这等事情,怎么都该任自己拿捏。
岂料韩琦居然知道独孤珩背后那印记代表的含义,从而确定了独孤珩的身世,以至于不愿替他去谋算如今的皇室了。
这倒不是他瞎发什么善心,而是他知道,这些日子独孤珩之所以这么痛苦,就是因为确定不了自己的出身。
眼下他知道了真相,自然是想告诉对方的,可奈何王导不许,居然还想将错就错,借助独孤珩的假身世以谋朝篡位。
是,先帝确实对不起独孤夫人,如果拿他司马家的皇位来赔这也无可厚非,但这也就彻底模糊了独孤珩的出身,会给他带来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后者才是韩琦根本不愿意替王导去执行任务的原因。
可这件事,王导又必须让他去做,因为也只有他可以取信司马裒,进而将其引入圈套之中。
韩琦抵死不从,王导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怎么让他屈服,就好像他清楚自家孩子的软肋是什么一样,拿独孤珩的安危威胁他两次,韩琦就不得不松了口。
因为王导虽然其他话也许是假的,可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如今这局面,已经容不得独孤珩停滞不前了,哪怕他说出对方的真正身世,别人恐怕也不会信的。
不止是为了利益,更重要的是,王导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只要他拿出来,那么任谁也不会对独孤珩继位的事有异议的。
也是因为这个,韩琦最后妥协了。
而这一切,独孤珩还都不知道,今天王导跟他说的话,消息含量太大,实在让他有些消化不了。
在这众多的消息中,有两个最受他关注,除了母亲的死和先帝有关外,还有一个就是王导为什么那么肯定他和韩琦昨天是第一次,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哪儿不对劲。
刘翘过来陪着他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他在沉思,但鉴于昨天发生的事,他也没去打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帮独孤珩沐浴的时候。
想起昨天他在门口听到的声音,再看这会儿对方的情况,刘翘简直感觉自己的脸快要冒烟了,手足无措的大小伙子竟是随口开始尬聊,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别的什么都无所谓,直到刘翘赞了一句他后背的胎记挺好看的,这才唤回了独孤珩的理智,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胎记,可现在却有了,这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再联想到王导那么肯定自己是第一次的话,独孤珩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关键。
第127章
转危为安
独孤珩发觉了不对劲,但还不等他查清楚是哪儿不对劲,就出大事了!
原是不知何故,司马裒居然留宿宫中,这也就罢了,次日众多侍者宫女竟是在太后寝宫发现了他,两人皆是衣衫不整,且姿态不雅,其形状简直难以启齿。
便是他们两个下令竭尽封锁消息,还是瞒不住,到底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众臣中还要点脸面的,便只说有辱斯文,骂的难听的,只叫司马裒偷盗皇嫂,亦或者太后不守妇道。
更有甚者,居然有人怀疑起小皇帝的身世来,是不是嫡系正统还未可知。
前者说的不好听,但到底是私人品德问题,可后者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了,容不得众臣忽视,再加上近来独孤公子的身世之谜,大家只觉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滋味了。
可聪明人往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比如说,郗鉴,他可是三朝的元老了,又是纯臣,经过多少事啊,他敢打赌,这里头要是琅琊王氏没插手,打死他也不能信啊。
但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郗鉴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自己这老友兼亲家,到底有没有成算啊。
‘不行,还是得去摸摸底’,郗鉴这么寻思着,便在下朝后寻了理由去找王导。
彼时,王导正琢磨着怎么处理掉韩琦,听闻郗鉴来了,也只能暂且撂下不提,让人把他关起来,并通知王敦去处置。
而这一幕,恰好让刘翘撞见,后者觉得不太对劲,回独孤珩那儿的时候便把这事说了,顺带还吐槽一下今天朝堂上的大瓜,言说司马裒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能跟太后有了首尾,这心思也真够深沉的。
独孤珩何其聪慧,根本不用去查就猜到两件事之间定有联系,司马裒他了解,此等敏感时期,他避嫌还来不及,如何会主动去太后宫中?
第236章
此事八成就是舅舅他们设的局,再联想到王导之前说起要派韩琦去执行任务,那么司马裒为何会在那儿,也就说通了。
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司马裒的安危,而是韩琦,独孤珩笃定,舅舅让他做了穿线的棋子,事情既成,那棋子也就没用了。
再加上之前韩琦与自己有了亲密关系,两相迭加之下,对方会有什么下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而这,是独孤珩绝对接受不了的,他必须救韩琦,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是王导处置对方,他估计没什么机会救人,但现在按刘翘的说法,是王敦在管后续,那么他就有几分把握了。
顾不上其他,独孤珩带上刘翘便去见王敦,正好将其堵在了出门的路上,而王敦一见他们就知道,这是有备而来,但他也不怵,反而镇定的让他们先退下,言说自己有事要处理。
而独孤珩又怎么可能退下,他当下便直言自己就是为了他要处理的事而来的。
王敦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只得将他带回自己房间,至于刘翘,则是被留在了门外。
事到如今,王敦的神色依旧镇定,这也让独孤珩有些不放心,所以临进门前,他就给了刘翘一个眼神,示意对方见机行事。
刘翘也点头应下,警惕着周围,准备一有不对就立刻出手,而房间里也就只剩下了王敦和独孤珩。
“大舅舅,求你放了韩琦吧,”独孤珩首先示弱。
“我又没抓他,他也不在我手里,何来放他不放他?”王敦摊开手,一脸无辜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独孤珩皱紧眉头。
“今日宫中的丑闻,朝堂上的议论,不都是你和二舅舅吩咐韩琦去做的吗?现在他没有利用价值了,自然不被你们看在眼里,除掉他以维护家族的名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直接把事情摊开说了。
“既然你清楚这是理所当然的,那还来跟我说什么?”他打开天窗说亮话,那王敦也不藏着掖着了。
“你们杀他理所当然,那我救他也理所应当!”他这么强硬,独孤珩也不甘示弱。
“我们杀他是为了家族声誉和你的名声,你救他,又是为何?”王敦看了他一眼。
“我救他,也是为了家族荣誉和自我名声。”独孤珩道,“于公,韩琦是我们家的暗卫,我有义务保护他,于私,他救过我的命,为报恩情,我也该顾惜他。”
“他保护你是应该的,他救你更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身为暗卫的职责所在,跟公私无关,”王敦却接连否定他的理由。
“总之,总之,我不许他死!”独孤珩一时语塞,竟是强硬要求道。
“珩儿,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王敦也怒了。
“……”,独孤珩咬了咬下唇,一提衣摆给他跪下了。
“大舅舅,珩儿从小到大未曾奢求过什么,就这一次我求你,求你饶了韩琦吧。”到底还是他先服软了。
“珩儿,你跟我下跪,为了一个暗卫,你竟然跟我下跪?!”王敦简直不敢相信,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的尊严呢?你的骄傲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不仅是轻贱自己,还是再打我的脸?!”他一甩袖子,痛心疾首道。
“可我不觉得为自己心爱之人争取,有什么低贱可言,反而觉得光荣无比,就好像当年我爹愿意为我娘做任何事一样!”独孤珩抬头看向他,倔强道。
“你放肆!”听他胆敢称呼韩琦为心爱之人,还敢拿对方与自己长姐相提并论,王敦这下子真的是气坏了,毫不犹豫的出言呵斥,甚至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可看着他那酷似长姐的眉眼,再对上他那倔强的眼神后,这一巴掌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只僵在半空中,唯有轻轻颤抖的手,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尾,昭示着他如今并不平静的内心。
“大舅舅!”独孤珩见状也红了眼眶,他俯身下拜,重重磕头,带着哭腔呼唤他。
“你这孩子,这是诚心要给我气死,”王敦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珩儿不敢,”独孤珩膝行两步,伸手拽住对方的衣服,“大舅舅,我求求你了,饶了韩琦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他的!”他再次强调对方的重要性。
“他哪里就有那么重要?不过是个暗卫,侍者,即便他容貌俊朗你也不该……不该留恋,”王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舅舅大可以为你找一堆出来,但他们也只能是你的玩物,而非心爱之人,你明白吗?”他板着脸教训对方。
“不一样,韩琦和他们不一样,我没办法把他当玩物的,”独孤珩以为他松口了,便也如实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摇头表示自己不要什么别的男人,就是要韩琦。
“那他就更该死了!”岂料王敦一秒翻脸。
“大舅舅?”独孤珩惊慌的抬头看向他,“你不是答应我放了他吗?”他急急的问道。
“我何时答应过?”王敦摊开手,“我一早就告诉你,我没抓他,他也不在我这儿,既然如何,我谈何放他?又说什么答应你?”
“他不在你手里?那他在哪儿?”这下独孤珩是真急了,顾不上别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然而却被王敦眼疾手快一把拦住,“珩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死了对你更好!”他劝他。
第237章
“我不要知道!更不要什么总有一天!也不要他死!我只要他活着,活着回到我身边!”
独孤珩挣扎着试图脱离他的桎梏,但奈何王敦死死的钳制住他就是不放手,情急之下竟是逼得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大舅舅,我求你!我求求你了!”最后这句,都带着哭腔了。
王敦何时见过自家孩子这般情状,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心痛。
“便是我允你,也来不及了,”纵然不忍,但王敦也不想骗他。
“为何?为何来不及?他在哪儿?他怎么了?”独孤珩一连数问,慌乱的不可思议。
“就算,就算生不能见人,死了总该让我见尸吧,大舅舅!”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哀求着,又一次给他跪下了。
“……”,这话王敦是真的没法接,可也不能不接,他算算时间,想着刘靖怎么也该把人宰了,便也顺了自家孩子的意,带他去见应该死了的韩琦。
独孤珩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要去,王敦只能扶着他。
可谁知到了的时候,却只看到刘靖和儿子刘翘正在大打出手,而韩琦,还在刑架上挂着呢,看着鲜血淋漓好像挺凄惨的。
可王敦一眼就知道,应该没大碍,这给他气的啊,刚想质问刘靖是怎么办事的,可一转头就看见父子两个身上都流血带伤,而且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的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父子两个起了争执,刘靖奉命杀韩琦,而刘翘不知何故竟然找到了这里,很明显是阻止对方来着。
为着自己的命令搞得父子相残,便是王敦也不好再责备他们了,又见独孤珩哭的那么凄惨,到底他心软,还是选择放了韩琦。
独孤珩千恩万谢的带着人走了,可消息一传到王导那儿,可就给他气炸了!
第128章
姜还是老的辣
王导对于王敦放了韩琦的事,简直气的不行,可王敦却不觉得有什么。
在他看来,韩琦跟以前他们送给独孤珩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区别,都是讨孩子欢心的,只要独孤珩高兴,留下韩琦的命又能怎么样?
“正因为珩儿不是把他当玩意儿,当棋子,当游戏,我才担心!”可王导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情之一字有多伤人伤己,这不用我提醒你吧,看看长姐,看看姐夫,再看看先帝,哪个不是死在这个情字上?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啊。”他真是忧心忡忡。
“要我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再说韩琦算什么?哪配和他们相提并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的,你就顺了珩儿的意又能怎么样啊。”
王敦却还是不以为然,其实也是心疼自家孩子,独孤珩那种崩溃哀求的样子,实在是让他不忍的很。
“兄长,你这是妇人之仁,惯子如杀子,这些耳熟能详的俗语,你难道都忘了吗?”王导脸色不悦,依旧反对。
“我惯他?难道你就不惯?我看你没少惯,还说我呢,”王敦白了他一眼。
“你简直不可理喻!”王导简直气到不行了。
“那你就别理我好了。”王敦也豁出去了。
“……”,王导让他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行,我们先不说这事,司马裒那个小子,他总得死吧,”知道说不过他,王导干脆转换了话题。
“死就死吧,”这个王敦没意见。
“那这次,你可不能再让珩儿知道了,”王导不放心,嘱咐了一句。
“什么就我让他知道了?那不是意外吗?”王敦不高兴。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只要他死了就行,那么太后那儿也就死无对证了,一介妇人自然就好对付,”王导盘算着。
他们就此达成一致,但却不知道,有句话叫,事与愿违。
独孤珩救回了韩琦,唤了医师来跟他看诊包扎,自己寸步不离的守着,刘翘想帮忙都被他挡下,只能做些打下手的活儿,或者去看看饭菜和熬的药如何了。
刘翘刚才和自己父亲动手,其实也受了小伤,但他一直没说,等伤口崩裂染红了衣衫,独孤珩这才看到,又让医师为他看看并上药,并吩咐他晚上不用守着了,回去休息就是。
但刘翘坚持要在这里,因为他知道独孤珩晚上看不见,韩琦这会儿又是这个鬼样子,根本没办法帮忙,他若是不在,真不知道这一夜会怎么过,而且他也相信,比起别人,自己应该更值得独孤珩信任。
此话一出,独孤珩也没了让他离开的理由,而且他很是感动对方的付出,对其郑重道谢,刘翘嘴上说都是自己应该的,但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高兴他和自己亲近。
就这样,独孤珩守着韩琦,而刘翘守着他,一起默默的养伤中,也是在这短短几天内,司马裒就被软禁起来,太后亦是如此。
虽然美名其曰是为了让他们修养,但事实具体怎么回事,明眼人差不多都清楚,但没人捅破,因为这是公卿大臣们一致决定的,就连纯臣们也没说什么,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郗鉴从王导那儿见到了一样东西。
遗诏,先帝的遗诏居然在王导手中,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他要把皇位传给独孤珩。
其中御笔亲字,还有国玺加盖的印章,一桩桩一件件都绝无作假的可能,这点郗鉴自认还是能确定的,做太傅这么多年,这点本事和眼力还是有的。
第238章
那么毫无疑问他就得出了结论,独孤珩应该就是先帝和独孤夫人的儿子,而且对方很肯定,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连皇位都要传给这个孩子呢?
既然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况拿出这东西的人是王导,朝堂上下几乎全是琅琊王氏的人,他们只会迫不及待的帮忙,又怎么会拖后腿呢?
至于他们这些纯臣,纵然他们都知道独孤珩的身世有疑,拥他上位必定会引起动荡和非议,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退一万步,先帝的遗诏在这儿,他们也没法不遵从,不然的话,这纯臣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有鉴于此,王导对司马裒和太后动手的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让这两人闹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呢,这花边新闻都盖过独孤公子的身世问题了,也难怪王导借题发挥。
至于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被陷害的可能,郗鉴也不是没想过,可先帝的遗诏一出,他就实在没法站在太后他们那边了,再加上确实出了丑事,木已成舟,他也就不去讨这个嫌了。
可谁知千防万防,也没防住独孤珩的聪慧,救回韩琦之后,他就担心干酪马裒的处境,并暗中让刘翘留意,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对方被软禁的消息。
独孤珩知道,现在所谓的软禁不过是下杀手的前奏而已,他必须想办法救对方。
现在为着韩琦,他已经求过王敦一次了,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或者说,短时间内不会,那么,他就必须剑走偏锋了。
他让刘翘带上些精锐随他一起夜间去司马裒的王府,这却不是为了劫人,因为一旦如此,那么罪名就洗不掉了。
而独孤珩的想法是,他来劝司马裒低头,这样的话,他就能在王导和王敦那儿有理由为他求情。
他们行动的事,动静虽小,但却瞒不过王导,只是他也没阻止。
深知独孤珩脾性的王导也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但他笃定,即便他肯,司马裒也不肯,只要达不成一致,那司马裒就还是得死。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刘翘扶着独孤珩进了软禁司马裒的房间,里面只点着两盏残灯,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布置,不过司马裒确实是在,而且对他们前来,也丝毫不意外。
“摄政王殿下,我们是来……”,刘翘扶着独孤珩,开口对司马裒说明来意,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司马裒扯了扯嘴角,出口便是尖利的讽刺。
“不是的,我们……”,刘翘着急的想解释,独孤珩却拍了拍他的胳膊。
“刘翘,你先出去吧。”他如此道。
“公子,你一个人行吗?”刘翘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行的?阿裒难道还会伤害我吗?”独孤珩平静道,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触动了两人的心弦。
刘翘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没再说什么了,识趣的出去守在门口,而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我刚才听到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你在下棋吗?要不要来一盘?”独孤珩先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有什么好来的,你我下棋,从来都是我胜一局,你胜一局,谁也不肯全力以赴,既然结果早已注定,那又何必走个过场呢?”
司马裒却不领情,刚才被触动的情感也在瞬间收回,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尖利的讽刺与暗示。
“更何况,与其说你是来救我,不如说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不就是因为你吗?”司马裒干脆破罐子破摔,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独孤珩。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独孤珩也恼了,“如果我真的是想看你笑话,我有必要瞒着舅舅他们过来吗?”
“或许他们根本就是知道你过来了,而故意放行了,”司马裒脱口而出的猜测,居然歪打正着了。“你为我做什么了?难道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的为我求情吗?”
“我会的!”独孤珩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接沉声道,“如果这样能让他们放过你,我情愿跪下来求他们!”
“怎么样?听到我这样卑躬屈膝的付出,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他也不甘示弱,随即反讽一句。
“……”,司马裒眼眸微动,心里莫名的有些后悔,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
“所以你来干什么?或者说,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直说吧,我们两个这等关系,想必也不用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浑话了吧。”他直接问他的来意。
“我想得到什么?我想要你活着!好好活着!”独孤珩也直言了。
“那你现在能放了我吗?”司马裒问他。
“我当然能,但我现在要是放了你,或者带走你,那你的罪名就再也没办法洗刷干净,还会立刻成为逃犯和通缉犯,那么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放了你吗?”独孤珩与他分析情况后,再度问道。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告诉我,别打哑谜,不要让我猜,直接告诉我吧,你打算怎么救我?”司马裒反问道。
“我想让你服软,向我舅舅他们坦白你的错误,这样我就能有理由去为你求情,局面也能有所转圜,”独孤珩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告知道。
“坦白我的错误?我有什么错?和太后偷情,还是觊觎皇位?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是不是被冤枉的,难道你不清楚吗?”司马裒简直气笑了。
第239章
“我清楚有什么用?真相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如果你不低头,舅舅他们肯定会杀了你,有我求情也不行!”独孤珩也提高了声音提醒他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不利。
“那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反正也没人在乎,”司马裒惨笑一声。
“生来既是庶子,母亲还是鲜卑人,不纯的血脉让我受尽欺辱,好不容易有了朋友和知己,最后却发现,他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就只剩这条命,他们若是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我这一辈子,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从来都是别人的踏脚石,利用完之后只恨不得赶紧踢开,根本没人在乎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忍不住自嘲,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到后来,竟是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也仿佛预示着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刘翘听到动静,担心出事也连忙进了房间,并毫不犹豫的走向了独孤珩,他的动作再次刺痛了司马裒的心。
“走吧,你们都走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都走!”他强硬的下了逐客令。
“……不管你怎么想我,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死。”
刘翘也劝独孤珩离开,后者也知道现在没办法再谈下去了,只得先走,只是离开前,他还是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司马裒心里有一瞬的触动,但随即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清楚,即便独孤珩说的是真的,他也没办法救自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回去之后,独孤珩果然打算去求王导他们,而王导也正等着他呢,王敦不在,显然是被王导支开了,省得对方再一个心软,坏了他的筹谋。
独孤珩来找王导的时候,特地选了白天,因为他没有把握,所以必须能看到舅舅的反应才能更快更好的应对。
王导也沉得住气,见他过来,也没起身,依旧坐在案台前写着东西,摆明了要晾晾他,也实在是这些天独孤珩的行为气到他了。
“舅舅,放下笔吧,你我都知道,你没在写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独孤珩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因为他明白自己这趟就是找不痛快来了,所以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
“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重要的呢?”王导并未停笔,而是顺势反问。
“个人的尊严,家族的荣耀,这才是最重要的,”独孤珩沉默了一下后,如此回答道。
“说得好,”王导停笔了,但并未放下,“所以你做到了哪一个?”
“之前为了一个暗卫,你跪在血亲面前哀求,现在为了一个外人,你又来伤我的心,个人尊严何在?家族荣耀何在?”他难得这么尖锐的质问。
“难道任你杀了他们,我的尊严和家族荣耀就能得以保存了吗?舅舅,现在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具体怎么回事,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不是吗?”独孤珩皱紧眉头。
“我怎么不知道我该清楚什么?”王导揣着明白装胡涂。
“是你让韩琦去给阿裒和太后分别送信的,是你设计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独孤珩直接点破了。
“那他们滚到床上,做出那种丑事,也是我逼着他们干的?而非他们自己做的吗?”王导丝毫不惧。
“你想一次性扫清障碍,无论是韩琦,阿裒,太后,乃至小皇帝,都被这次事件牵连,你在报复,”独孤珩咬了咬下唇,“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王导看向他问道。
“因为我不想要这样,他们不该死,你不能这么做,”独孤珩摇摇头。
“我没有这么做,是国家的律法要我这么做,身为大晋的丞相,我可得尽职尽责,奉公守法呢,”王导煞有其事道。
“你想让他们死,”独孤珩抿了抿嘴唇。
“是律法要他们死,”王导纠正他。
“但是你在使用律法公报私仇!”独孤珩干脆把这层遮羞布彻底掀开了。
“我说了,是秉公行事,”王导强压下怒气,再次纠正道。
“……”,这一局,独孤珩败北,他清楚,讲道理没可能救人的,于是他打算换个方式,也幸亏来之前他就有做过心理建设。
“舅舅,你曾教过我的,家族荣耀,血亲安全高于一切,如果你现在杀了司马裒和太后他们,我们家就会背上谋逆的罪名,这是洗不掉的污点,难道你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他试图游说他。
“我很清楚结果是什么,”但王导不为所动。
“结果就是家族荣耀蒙尘,而我的血亲,是,我是不愿意承认,但若是真相确实如流言所说,那我也不得不承认,司马裒和小皇帝都是我的血亲。”
“舅舅,你是想让我亲手推翻你教导我的道理,并成为一个,血刃自己至亲,不顾家族名誉的混账吗?”独孤珩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
“那如果我饶了他们,我们的家族荣耀又会怎么样呢?”王导看了他一眼。
“会由我延续下去,”独孤珩拿出了底牌,“我会听你的话,成为新的皇帝,带领家族更进一步,只要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成交!”王导立刻答应。
而就是在这一秒钟,独孤珩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
“等取证结束后,我会宣布法不外乎人情,让他们被软禁起来,而绝无生命危险。”
第240章
“衣食住行等方面,我也会让人尽可能的安排好,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会虐待几个被终身软禁的囚徒,这样满意了吗?”王导还体贴的补上了后续。
“……”听到这儿,独孤珩就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王导根本就是等着自己主动服软,其他人的安危也好,名誉也罢,都只是他用来设计自己的棋子而已。
“……满意”,但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他也只能点头认了。
“珩儿,别怨舅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当岁月流逝,时光荏苒,你我都化为历史中的尘埃的时候,唯有家族荣耀会熠熠生辉,我们必须对它予以维护。”
“当然,还有血脉传承,我准许你留下韩琦,你尽可以和他寻欢作乐。”
“但是”,他话头一转,“我要你答应,登基之后,必须立刻迎娶一位我们琅琊王氏的女郎为后,将两家血脉再次融为一体。”
“为你母亲报仇的同时,也为我们的将来留下烧不尽的火种,更要把家族推向更荣耀的巅峰,你意下如何?”末了,王导还问他的想法呢。
“我如果说不愿意,你会改变主意吗?”独孤珩苦笑一声。
“不会,”王导也毫不犹豫的摇头,可见刚才那句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吧,”独孤珩扯了扯嘴角,眼里满是嘲讽,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愚蠢,还是在嘲笑对方的算无遗策。
“好,一言为定,”但无论如何,王导都不在意。
就这样,两人对此达成了一致。
卖了自己的未来才换来司马裒的命,独孤珩真的觉得自己超没用,离开的时候,落寞的很。
但王导现在心情却好的不得了,还有兴致小酌两杯,因为他想要的结果终于达成了。
第129章
左右为难
独孤珩回到了家里,刘翘一直跟随在侧,他看出他情绪不对了,但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见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床榻上躺着还在昏睡的韩琦,这些天他们都形影不离。
“公子,不如我来照顾他一会儿,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刘翘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不,还是我在这儿吧,我想他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毕竟,我已经不能给他未来了,但不能连陪伴都没有,”独孤珩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那,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就行,”刘翘听到这儿,也不知道该怜悯韩琦还是该嫉妒他了。
因为他听出了独孤珩的言外之意,进而猜到刚才他去见王导,一定拿未来做了交换,所以现在才会说出这种话的。
“嗯,”而独孤珩才不管他在想什么,也顾不上,只轻声答应了一下,刘翘也就出去了。
“韩琦,快点醒过来吧,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独孤珩俯下身子趴在他身旁,仿佛在说给他听,又好似在自言自语,眼神忧伤且落寞。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太阳西沉的半个时辰前,韩琦终于醒了,彼时,独孤珩已经因为守了太久而困倦的睡着了,但他一动,他立刻就醒了。
“公子,”韩琦沙哑着嗓子唤他,并挣扎着要起身,独孤珩眼疾手快按住了对方,但动作足够轻柔。
“别动,别动,好吧,你非要起来的话,那就小心点,你已经昏迷了好些时候了,谢天谢地,现在终于醒过来了,”可他执意要起来,独孤珩没办法,只能拿了枕头垫在他身后,以此作为依托。
“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来,你伤的很重,不宜喝茶,还有,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羹汤和药膳,一会儿我喂你吃,然后我们再换药,双管齐下,你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独孤珩起身端了杯水来喂他,并絮絮叨叨的说着等下的安排。
“公子,可以让刘翘帮我换药吗?我身上的伤,”韩琦喝了水后感觉好些了,“太难看了,我怕吓到你。”他努力想让气氛轻松点,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以为这些日子是谁在给你换药?”独孤珩却笑了笑。
“更何况,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我们都……都这等关系了。”话到此处,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想起王导的话,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坦然面对了,于是他抬头看着他道。
“韩琦,你什么都不用怕,舅舅同意了的。”他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同意什么?”韩琦有一瞬间的茫然,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会是他朝思暮想的事会得到允许。
“同意你留在我身边,同意我们保持亲密关系,只是,”独孤珩抿了抿嘴唇,“他要求我必须迎娶一位表妹。”
“对不起,韩琦,我没办法给你个名分,更不能堂堂正正向世人宣布你才是我的心之所向。”他非常自责。
“而且还要搭上一位表亲的一辈子,你们两个,我注定都要辜负,很没用吧,像我这样的人,什么世家第一公子,不过是个连自己命运也无法做主的倒霉蛋罢了。”他忍不住自嘲道。
“不是的,你不是那样的,你很好,特别好,”韩琦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句,缓慢但坚定的安慰道。
“韩琦,”独孤珩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他趴在他怀里,韩琦也反手抱住了他。
第241章
“我不想当皇帝,不想娶表妹,也不想让阿裒被软禁,可我若是不答应这么做,一定会血流成河,舅舅拿这么多人的命来威胁,我没办法不妥协。”
“但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啊。”也只有在他面前,独孤珩才敢说出真心话。
“没事的,我在呢,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永远陪着你,”韩琦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他的同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知道,独孤珩身上那个新出现的印记代表什么意思,而且只要揭开这个秘密,他的公子就绝对不会再这么痛苦,独孤家的荣誉也能得以保证,但他能说吗?
就像刚才独孤珩话里那样,王导敢用那么多人的性命胁迫自己公子听话,那么韩琦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胆敢吐露真相,对方会一定会选择杀了自己,然后继续逼迫公子服从。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公子都一定会被王导推上皇位,韩琦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对方这是打定主意要谋朝篡位了。
诚然里面有替独孤夫人报仇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样能给琅琊王氏带来莫大的好处,让其更进一步。
那他呢?他现在要怎么做呢?是告诉公子真相,但除了搭上自己的命,改变不了任何事,让公子更加痛苦的登上皇位,还是顺水推舟,假装不知,维持现状,至少能换自己和公子相守。
这两个选择不管怎么看,似乎后面这个都更好一点,但事实真的会如此吗?
王导今天能逼着独孤珩登上皇位,那么来日两者发生冲突时,对方又会对他的公子做些什么呢?
韩琦这个时候想到了独孤珩曾在会稽实行过的对平民百姓和国家都好,但却唯独损害世家大族利益的政策们。
他都不用去如何细想就知道,一旦独孤珩真的登基为帝,届时不管是为国,还是为民,他都肯定会把在会稽的政策在整个大晋进行推广。
那么到时候,面对这个新的,不听话的皇帝,王导又会怎么做呢?
韩琦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向独孤珩吐露这个秘密,但是独自隐瞒着,也确实难熬。
于是,一次趁着独孤珩临时出去,并拜托刘翘照顾他时,他决定试探一下后者的态度,看看能否有人支持自己。
午后,在花园里他们已经晒了好一会儿太阳,这也是医师说的,多走动,多晒太阳,对韩琦的身体恢复也比较好,片刻后,两人回到凉亭中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刘翘问。
“好多了,还要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和公子,”这一句,韩琦说的真心实意。
“哈,听起来你已经非常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了吧,”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冲动,刘翘竟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个。
“……”,韩琦没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只平静的看着他,直把刘翘看的心里涌起了懊恼。
“对不住,兄弟,我不该,不该……”刘翘想道歉,但又别扭的很。
“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的身份确实转变了,从公子身边的暗卫侍者变成了他的情人,亦或者说的再直白点,男宠。”
“听起来好像不太好是吧,但我自己却觉得,这简直是莫大的荣幸,尤其是当我知道,王导大人居然默许了我的存在的时候。”
“我当时就在想,这大概用尽了我一生的运气吧,居然能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韩琦说到这儿时,简直感慨万分。
“所以,公子他真的……真的心里有你,是吗?”而刘翘却过滤掉了其他信息,直接准确的抓住了这条。
“刘翘,难道你?”而这个反问,也引起了韩琦的注意,他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变换的极快。
“没有,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我也是我们家的独苗,要传宗接代的,我,我……”起先面对他探寻的目光,刘翘还在打着哈哈找理由否认,可后来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他否认的力度也就越来越小了。
“好吧,我承认,”他深吸一口气,“我确实对他心生好感。”
“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是不会随便开口打破这层界限的,我只求能在他身边继续护卫就心满意足了,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说出来后,他反而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心头一直积压的大石也挪开了一样,也许这就是分享带来的好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也许就简单了。’韩琦确信他没有说假话,毕竟,分辨言辞真假也是作为暗卫的本事之一,那么现在或许他可以选择信任刘翘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
但还是不能太绝对,因为对方刚才提到了身份和责任,有鉴于此,韩琦最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再说。
“既然你能说出这话,想来,你心里也是有我公子的吧,”韩琦定了定神,干脆打了一个直球,“如果有一天,他的安危和你的责任与家族产生了冲突,那你会怎么选呢?”
“什么意思?”刘翘有些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的家族一直效忠独孤家啊,我自然也会效忠公子,什么叫两者之间产生冲突?”
“就是假设将来要发生一些事,你家族的选择,你父亲的选择,有悖于公子的选择,那到时候,你是会支持你父亲,还是会支持公子呢?”韩琦说的更直白了,果然,对刘翘,就不能拐弯。
第242章
“公子的选择和我家里的选择不同,你说的是利益冲突吗?”刘翘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
“嗯。”韩琦点了点头。
“刘家也许不会支持公子,但刘翘我愿意,只要不伤害到我的家人,我很愿意支持公子做他想做的事。”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认真回答道。
“足够了。”韩琦听到这儿,安心了不少。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发生什么事了?”刘翘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韩琦却没有多说什么,“对了,你知道公子这次出去是做什么吗?”他转移了话题。
“听说是表公子派人送来了些会稽的特产,还有书信,两位王大人让公子过去看看呢。”刘翘如实道。
“奥,原来是这样啊,”韩琦若有所思,‘或许不久的将来,去投奔表公子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到了王羲之,心里如此盘算着。
但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还得想法子解决眼前这个问题。
第130章
波诡云翳
独孤珩在看过王羲之的书信后,便去探望了司马裒,当然,跟着他的依旧是刘翘,韩琦的伤还没好全,不宜出门。
司马裒的王府里,被软禁的房间中,独孤珩和他相对而坐。
“我让人做了一些菜肴,都是你素日爱吃的,还带了酒,是会稽的女儿红,羲之托人送来的,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他一样样的把东西从食盒中拿出来,并语气温和的与他说着话,好似之前的隔阂全都不存在一样。
“喜不喜欢都一样,反正也没人在乎。”司马裒伸手自己倒酒,然后一仰而尽,“味道一如既往的好,”他擦了擦嘴,动作显得粗鲁的很,一点也不像他。
“这么丰盛,还有你来送我,难道是断头饭?你那身居高位的宰相舅舅终于打算判我死刑了吗?”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不会死的,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舒舒服服的过完一生,”独孤珩没有在意他的举止和言语,而且还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说吧,你那舅舅提了什么要求?”司马裒也不傻。
“只要你在公开审判时,承认自己的罪名,然后他依律而行,再以法不外乎人情之说判你终身软禁,然后,你就可以保住性命了。”独孤珩如实告知。
“阿裒,你根本不知道我用什么才换来了舅舅答应我留住你的命,但不管怎么样,我要你按这个办法走,我要你活下来,并因此心怀感激,”他抿了抿嘴唇,真诚道。
“感激?我有什么好感激的?感激为没犯过的罪而获得终身软禁的结果吗?”司马裒却冷笑一声。
“我搭上了自己的未来,以我的前途,爱情为代价只为换你的性命,别不知好歹,”独孤珩听到这儿,将手中的酒壶放到桌上,皱着眉头提醒道。
“你的前途?爱情?让我想想,王导应该是要求你听他的话当上新帝,顺便送你一个琅琊王氏的美貌女郎做皇后,对吧。”司马裒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可你不愿意做皇帝,也不想娶妻子,哪怕对方出身高贵,美貌无双,但你为了我,不得不做了这个交易,所以你觉得痛苦,你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觉得我不知好歹。”
“可我让你为我这么做了吗?别自以为是了。”司马裒依旧态度冷漠,而且还冷嘲热讽。
“你所谓的交易其实正中王导的下怀,你也知道他设计我和太后的目的,就是为你登位扫清障碍吧。”
“现在好了,你会成为新帝,我和太后以及小皇帝都会被终身软禁,一次性达成所有目标,真是完美的计划。”
“他明知我们无罪,却乐意牺牲我们。”司马裒扯了扯嘴角。
“他是乐意牺牲所有人,他……”独孤珩也被他激的想起了自己的无奈。
“除了你!”可还不等他说完,司马裒就提高声音打断了他。
“你从来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你不愿意参加宫廷宴会可以随便逃席。”
“太子设计你,结果搭上了命。”
“去会稽后,你缺什么,只要开口,王导他们从来不吝啬。”
“刘靖父子投效你,平民百姓歌颂你,家里人宠爱你。”
“你真好啊,什么都有,大家都爱你啊,可你还觉得自己痛苦,难受,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不知好歹吧,”司马裒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独孤珩让他说的难堪极了,“你最好说话小心点,我是你现在唯一的朋友了。”他强压住怒气,沉声出言警告他。
“……总之,我不会认罪的,我不会为自己没犯过的罪负责,绝不!”司马裒似乎也有一瞬的愧疚,但他依旧嘴硬道。
“你不愿意为没犯过的罪负责,所以就愿意为没犯过的罪付出性命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现实的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任性吗?”
“如果你真的这么草率的死去,我想应该够人们议论好些天了,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在史书上留下难以抹去的污点。”
“这就是你的计划,对吧,真够完美的,可比我舅舅高明多了。”独孤珩也反口讥讽道。
“……”,司马裒让他怼的胸口发堵。
“总而言之,你别想让我低头!”他咬紧牙关,到底还是说出了最冲动且无可挽回的话语。
第243章
“那你就等着斧头或者刀刃让你低头吧,永远低头!再也抬不起来!”
他的冥顽不灵让独孤珩彻底恼了,抓起桌上的酒杯一把朝他泼了过去,并起身将空杯重重扔在了地上,随即转身就走。
有那么一瞬间,司马裒下意识的起身想抓住他的手,甚至还想喊住他并道歉,然而最后他也没有那么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愤而离去。
“这酒味道真不错,”良久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在说的到底是酒,还是自己,亦或者独孤珩,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结果不会改变什么的。
但独孤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虽然气坏了,但依旧想救他,如若他不肯认罪,那他就只能去游说另一个当事人了。
于是乎,他带着刘翘入宫去探望了被软禁的太后,这次他没有让刘翘出去,因为他不想出现什么更坏的流言。
就这样,他和太后说了活命的条件,这个女人答应的倒是很爽快,因为她有更多的顾虑,为了儿子,也为了她自己和家族,她没得选,必须这么做。
不过独孤珩离开前,太后也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挑拨的心态,突然上前抱住了他,并告诉他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初的太子司马绍,他不是病逝的,而是她下的手,来自独孤珩舅舅的示意。
她语速极快,但也没有刘翘反应快,几乎是她说完的同一时间,刘翘就拽住她推开,力气大的让她摔在了地上,不过对方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反而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棋子,都是他前进路上的棋子,你也不例外,你也不例外!”她哈哈大笑。
“公子,我们走吧,这女人疯了,”刘翘挡在独孤珩身前,并提议道。
“……嗯,”独孤珩还没从这秘密中回过神来,刘翘便半推半拽的将他带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独孤珩都还魂不守舍的,而刘翘也有些欲言又止。
因为动作够快,所以刚才太后的话,他也听到了一点,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先太子的死有问题,但更多的他没听到。
独孤珩这个样子,韩琦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忙带他回了内室安抚,至于刘翘,他识趣的留在了门外,并按照吩咐守夜。
“原来是她杀了先太子,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独孤珩把太后的话告诉韩琦,而对方也只能说一句这个。
“她只是动手,而指使的人,指使的人……”,独孤珩无法说出口,“我的老天啊,还有什么是我这个舅舅做不出来的吗?”
“韩琦,你觉得我能相信他的承诺吗?相信他真的会在我妥协听话后,放过那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儿子吗?”他很怀疑这点。
“……应该没什么问题,王导大人的信誉还是很有保障的,尤其是对你”,韩琦也不确定,只能这样安慰他。
“以前我或许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现在,”独孤珩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要赌吗?赌舅舅的仁慈?”他有强烈的不安感。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无力,”他无助的靠在韩琦怀里,似乎只有对方在,才能给他一点支撑。
“没事的,别怕,公子,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韩琦抱着他不住的安慰着,对方的这种强烈不安的状态让他心疼极了,进而也促使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再次单独和刘翘相处时,也不知和对方说了什么,总之那天晚上之前,刘翘跟独孤珩告假,言说父亲病了,自己想回去看看。
这是人之常情,独孤珩自然没有好不允的,还吩咐人准备了好些补品和药材给他一起带回去,并表达了对他父亲的关切之意。
刘翘谢过后便带着东西回去了,然而他父亲刘靖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并对儿子以这种理由回来十分好奇,进而当天晚上就单独询问真相。
刘翘也没隐瞒,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都说了一遍,但刘靖对于先太子的死因和司马裒的冥顽不灵一点都不感兴趣,唯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刚才说,你在公子后背上看到了一个胎记是吗?”刘靖只问这个。
“对,看起来是一把剑的模样,挺漂亮的,可公子却说自己身上没胎记,韩琦也很奇怪,多次跟我提起公子沐浴的事,真是的,成了公子的情人就可以这么口不择言了吗?”
刘翘显然没意识到重点是什么,但刘靖就敏锐多了,尤其是他还曾经做过独孤珩父亲的旧部,追随对方南征北战。
军营之中可没那么多讲究,赤着上身换衣服的情况可不算少,刘靖自然记得,对方背上也有类似的胎记,而现在,独孤珩身上也有,那么这意味着什么,简直再明显不过。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第131章
撞破真相
刘靖对于独孤珩的身世产生了猜测,但却没有贸然提出质疑,因为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独孤珩能左右的,他就像个关键的棋子,真正摆弄布置棋局的人,则是王导。
如果说有谁真的能左右这个局面,对王导的行为进行阻止或者支持的话,那么也许只有王敦了。
刘靖猜测,这也是韩琦隐晦的通过刘翘向自己透露秘密的原因,对方希望他去告诉王敦,毕竟,刘靖曾是独孤剑忠实的手下,念着过往老主家的恩情,说不定肯冒这个险。
第244章
于情于理,刘靖似乎都没有推辞的理由,可他一旦真的这么做了,无疑会引来王导对自家的针对。
尤其是在这帝位空悬的关键时刻,刘靖相信,王导绝不会对一个坏他算计的人手软,哪怕他们曾是同一阵营的。
可若是说就这样缄默不言,似乎又实在对不起独孤家,思虑再三后,刘靖想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主意,并让刘翘去给韩琦传个话。
那意思是他会去拜访王敦一次,但具体的要怎么把消息传给对方,这就得韩琦自己想办法了。
而韩琦在听到转述后就知道,刘靖这是既想为独孤家尽尽心,又不想正面对上王导,所以才会弄得这么遮遮掩掩的。
不过这样韩琦已经很感激了,他没有资格要求人家更多,因为他本没有适合的立场,独孤珩情人的身份听着不错,但根本站不住脚,上不得台面,即便如此,刘靖也肯援手,韩琦自然心生感激。
那么接下来,就该他出手了。
这段时间以来,王敦断断续续的生病,身体不是很好,独孤珩也常去侍奉汤药,韩琦伤好了之后,也跟去伺候。
借着对方一次半睡半醒的机会,韩琦在他耳边说了独孤珩背上新出现的印记的事,说了好几遍,确保他真的听到了,但又在他彻底醒来前,抽身离开。
一次两次,王敦或许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一连数次恐怕就不对劲了。
尤其是刘靖来探望他时,也有意无意的提起了独孤珩的父亲,独孤剑在军营里的种种,其中也有关于背后印记的事。
这两相一对比之下,王敦就不得不起了疑心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还特意设法弄湿了独孤珩的衣服,让他在自己这儿换了一身,果不其然发现了他后背上的印记。
可王敦也记得很清楚,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的,这不禁让他怀疑王导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瞒着他。
这也让一向脾气暴躁的他冷静了下来,以视察军营为由,他离开了府邸,并当晚留宿在营中,但他并不是真的要在这儿休息,而是有别的事情,他偷偷召见了刘靖。
也不知两人谈论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清晨,王敦就回到了城中,依旧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去见了独孤珩。
他拖着病体过来看自己,独孤珩实在心疼的很,忙扶他到内室坐下休息,韩琦也随侍在侧。
两人寒暄了两句后,王敦就示意韩琦先出去,而他自己则是和独孤珩坐到了一起,紧挨着,王敦还拉着他的手。
“珩儿,我知道你不想要皇位,对吧。”然后,他便语出惊人。
“大舅舅?”独孤珩惊讶不已。
“最近家族的重担压的你喘不过气,我都知道,”王敦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我们这些个老的没用了,竟然要你一个孩子担起这样的责任,真是惭愧啊。”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虽然确实有点难受,但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我会担起来的,这和你们无关。”
“毕竟,我不可能永远待在家族的庇护之下,雄鹰总该要展翅高飞的。”独孤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的安慰他。
“可这即将到手的皇位就像一条金链子一样,把你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不仅没办法大展宏图,展翅高飞,就连进退都是两难境地,”王敦却直接点破了他如今的艰难处境。
“……”,独孤珩再怎么想假装坚强,听到这儿的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大舅舅,”他靠在了王敦肩上,一时泣不成声。
“好孩子,别哭了,我知道,现在的事没有一件是你的错,这都是我们这辈人造的孽,我们造的孽啊,”王敦抚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抚着。
“大舅舅,大舅舅,”独孤珩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如同小时候那样,扑在他怀里委屈着。
“珩儿,你放心,不管如何,我总是会护着你的,绝对!”王敦坚定不移道。
“嗯”,这点独孤珩从来都深信不疑。
从小到大,他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王导很宠他,但王敦更宠他,孩子总是知道哪个更心软的。
而王敦也确实比王导更爱独孤珩,毕竟,他没有孩子,自小把独孤珩养大,几乎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也因此,他决定为着这孩子,跟自己的弟弟王导死磕一下。
又安慰了一会儿独孤珩后,他便要回府,独孤珩想送他,王敦答应了,还让韩琦也跟着,到了府里,他们又和王导一起用了饭后,独孤珩便带着韩琦回去了。
王导扶王敦回房休息,但却被对方拦下,说是想和他谈谈最近的事。
“兄长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王导以为他在担忧,便出言安抚,言语间信心满满的很。
“无论是处理司马裒和太后的事,还是珩儿继位的事,你都不用担心。”
“可我想问的不是这些。”王敦只用一句话就引起了他的疑惑。
“那兄长想问什么?”王导依旧没意识到重点。
“最近珩儿的情绪很不对,我见他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你有关注过,关心过他吗?”王敦问道。
“……”,王导的脸色有点不自然,“那孩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罢了,以后就会好的,时间会抹平一切。”
“也包括你的良心吗?”王敦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第245章
“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导皱了皱眉,再怎么粗心也该察觉不对了,何况他素来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
“珩儿是长姐的儿子,是长姐和姐夫的儿子,”王敦死死的盯着他,轻声道。
“……”,王导瞬间就握紧了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认为珩儿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和长姐的儿子,这就够了。”他压低声音道。
“兄长,是谁跟你说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要偏听偏信啊。”他还若无其事的提醒他呢。
“到底是我偏听偏信,还是你故意隐瞒,你我心里都清楚,有些话知道就行了,若是非逼着我说出来,那可就半点脸面都没有了,”王敦却丝毫不买账,板着脸警告道。
“……”,王导用力握紧拳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王敦却不答反问。
“茂弘,珩儿可是长姐唯一的骨血,你就忍心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吗?还有长姐,你就任由外人抹黑长姐的名声吗?难道皇位真的那么好,可以让你连良心都舍弃吗?”他一连数问。
“可之前你不也同意了吗?”王导反问他。
“但那是因为你告诉我,珩儿是先帝的儿子!”王敦强忍着怒气。
“如若真是如此,便是他司马家对不起我们家,取了皇位也是应当应分的,可事实到底如何,你心里清楚的很不是吗?”
“你明知是错,不思悬崖勒马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将错就错,何其荒谬?”王敦质问他。
“荒谬吗?可我不觉得,”王导却丝毫没有悔意,“王朝更替本就是历史规律,如今我不过是顺应大势罢了。”
“先帝的遗诏,珩儿的名望,我们琅琊王氏的实力,三者迭加在一起,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那我为何不顺应天命,更进一步呢?”
“这也是为了我们家族的未来,我何错之有?”他反而振振有辞。
“是,你有理,你什么时候都有理,天命,家族,你都考虑着,那你有没有想过珩儿?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王敦简直气坏了。
“……”,王导咬了咬下唇,“他会理解的,我都是为了他好,这世上没人不想做皇帝的,将来他就会感激我了。”
“是吗?当他知道你明知他的真实身世,却还要利用他谋朝篡位的时候,你真的觉得他会感激你吗?”王敦冷笑一声。
“……”,王导心知独孤珩的脾气,恐怕一旦戳破,非得有一场暴风骤雨不可,但他这会儿还是嘴硬的很。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我是他亲舅舅,他不会怨我的。”他不住的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会怨你,他当然会怨你,因为你忽视他的意愿,对他父母的名声也全然弃之不顾!他绝对会怨你!”然而王敦却毫不客气的戳破他的自我安慰。
“那你要我怎么办?”王导也让他弄得破防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若不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你让我怎么收场?到时候别说珩儿的意愿了,就连我们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件事必须成功,不容失败,你明白吗?!”他加重语气强调事情的重要性。
“我没有想要阻止,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些让步,给珩儿一点自我选择的余地,别把事情做绝了,省的日后戳破了真相,我们都下不了台。”
王敦听他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得叹了一口气,尽全力争取。
“……我会的,珩儿到底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又怎么会不疼他呢?”王导别别扭扭的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以为事情会一切顺利,然而此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王导和王敦正要呵斥,却见来者正是独孤珩。
第132章
逃出建康
独孤珩的突然闯入,让王敦和王导的心都忍不住一紧。
“珩儿,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关键时刻还是王导先镇定下来,他起身站起走到他面前,并越过他立刻关上了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王导回头问他,而这半句才是关键。
“方才你们说话的时候,”独孤珩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王敦,又转身面对故作镇静的王导,“我都听见了,全部。”
“二舅舅,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独孤珩冷冰冰道。
“珩儿,你别这样,舅舅会担心的,”王导看出他的情绪很不对,伸手想拉住他。
“你还会担心我吗?”岂料独孤珩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当然关心你了,”王导见状,立刻表明态度,“珩儿,别这样,舅舅求你了。”他放低姿态。
“该是我求你吧,”独孤珩嗤笑一声。
“我的前途,感情,朋友,乃至我父母的名声,全部都被你利用殆尽,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了。”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完全可以扶持另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难道不比我好控制吗?”
“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让我走吧,让我走!”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而且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你走什么?你走去哪儿?这儿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亲人,你打算抛下一切离开吗?不可能,你想都别想!”王导断然拒绝。
第246章
“珩儿,别胡闹了,乖,听话,听话啊,”他上手试图抱抱他,就像以前那样诱哄他。
“我不要再听了!”然而这一切,他无往不利的招数却一点作用都不起了,独孤珩极度抗拒并推开了他,“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可现在我不想再听了!”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吗?!”独孤珩红着眼眶指责他。
“珩儿,怎么跟长辈说话呢?”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要僵住,王敦赶紧走过来打圆场。
“便是他有千错万错,但他到底是你二舅舅,你不可对他不敬。”可劝着劝着,他就不由自主的说教起来。
“是,你们是长辈,你们考虑的更多,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是你们用来装点家族门面的饰品,还是被利用而不知的棋子?”
“我算什么,我到底在你们眼中算什么啊,”独孤珩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情绪大喜大悲之下,竟是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珩儿!珩儿!”这下王导和王敦也顾不上别的了,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医师,叫医师来,快叫医师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中,就连韩琦也没想到这真相对独孤珩的刺激居然这么大,惹得他都咳血了。
众人现在根本就管不了别的,只一门心思的救人,折腾了很久,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了病情,独孤珩陷入了昏睡之中,王导和王敦都陪着他。
如今他们腾不出手来去追究到底是谁泄露的秘密,唯一真心希望的,就是自家孩子快点醒过来,好起来。
但韩琦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一旦公子好些了,恐怕事情依旧会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而他和刘翘,以及刘翘的父亲刘靖,掺和进了这件事的消息,也绝对瞒不住。
届时他们三个除了会是王导和王敦发泄怒火的工具,还会是他们逼独孤珩就范的人质,那么为今之计,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而事情也果然如韩琦所料,独孤珩醒了之后,王导和王敦自是各种诱哄,但对于取消计划却绝口不提,话里话外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让独孤珩听话。
对此,独孤珩不言不语,拒不回应,以沉默对抗,他又病着,打不得,骂不得,王导和王敦也没办法,只能就这么僵持着。
王导也果然开始追问消息是从哪儿泄露的,而且他也怀疑到了韩琦,但独孤珩一直把韩琦留在身边寸步不离,便是想动手抓人都没办法。
而独孤珩也确实就防着他们呢,所以才执意要把韩琦留在自己身边。
王导只能从刘靖父子那儿下手,但后者却也是个老油条了,笃定王导没证据,所以就咬死了跟自己没关系,最多就是和王敦唠嗑的时候,说起过独孤剑在军营的事。
又有王敦回护,王导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独孤珩与韩琦独处时,后者到底坦白了实话。
“公子,对不起,其实我早就知道真相,这次的事也是我……”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然而他还没说完,独孤珩就摆了摆手。
“有时候想一想,我真的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家族责任,父母名誉,什么都不用筹谋,也没这么多算计,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独孤珩苦笑一声。
“那公子,你要认命吗?”韩琦坐在床榻前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若这真是我的命,我认了也就算了,可现在这本不该是我的命,我凭什么要认?”话到此处,独孤珩的眼里才有些亮光。
“韩琦,我要逃走,必须逃走,你帮我。”他握紧他的手,恳切又执拗的请求。
“好,我帮你,我帮你,”韩琦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可若是想要逃走,谈何容易?再者,他们又能逃去哪儿呢?韩琦再次想到了王羲之,决定带着公子逃去会稽。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假装顺从,王导和王敦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直到公开审判司马裒,后者拒不认罪,王导却强行定罪,独孤珩也没站出来说什么,这才稍稍放松了看管,并允诺独孤珩去探望了司马裒。
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独孤珩和韩琦决定逃跑,但临时起意,独孤珩竟然带上了司马裒,三人一起乔装打扮逃离了建康,并顺着水路一路去往会稽。
他们的行为自然惹得王导勃然大怒,以司马裒挟持独孤珩为由,对其发下了通缉,誓要把他们抓回来不可。
而独孤珩他们现在才不管这些呢,三人乘船去会稽,泛舟江上,赏景饮酒,好不快活。
“我想你舅舅他们现在应该气坏了吧,独孤家的心肝宝贝被我给拐走了,他一定会在通缉令上这么写的,哈,我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那还真算得上是壮举呢,说不定可以加载史书。”
船舱里,司马裒看着清减了许多,但精神头还好,也许是脱离了软禁,重获自由让他高兴吧,此时的他拿着酒杯靠在窗前与独孤珩说着话,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何止啊,是一定会加载史书吧,前提是,我们不要被抓住。”独孤珩也陪他开玩笑。
“如果被抓住的话,我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都无所谓,而你绝对会成为第一个被强行架上皇位的皇帝吧。”
第247章
“想象一下,你不情不愿的被按在皇位上,而你的舅舅们脸色铁青的在下面恭喜你,一堆文武大臣连声祝贺着,多么滑稽啊。”
“如果能看到那一幕,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司马裒还兴致勃勃的假设道。
“是啊,最好我再大喊大叫,拼命反抗,那么在这一幕之下,家族的名誉也就灰飞烟灭了,想必他们的脸色会更加好看。”独孤珩也顺着他玩笑道。
“为这绝妙的主意喝一杯吧,”司马裒把酒杯举起。
“确实该喝一杯,”独孤珩也笑了笑,与之碰杯,并一仰而尽。
“不过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计划?就算我们回到会稽去投奔羲之,恐怕也会被抓回去吧,届时你我可就真惨了。”酒也喝了,玩笑也开了,司马裒开始言归正传了。
“我没什么计划,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你有好主意,我不介意听听的,”独孤珩脸色的笑意也收敛起来,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你有没有想过,跟苻坚接触一下?”司马裒放下酒杯,犹豫着提议道。
“跟他接触干什么?送羊入虎口吗?他对我不怀好意我想你很清楚这点,我不明白,你怎么还会提出这种无稽之谈的?”独孤珩相当疑惑。
“诚然他是敌人,但是有时候,我们也必须学会和敌人合作不是吗?鉴于现在,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司马裒摊开手,无奈道。
“走投无路的是你,而不是我,大不了我就回去当皇帝,而你,肯定就完了。”独孤珩却丝毫不买账,言辞尖利的讽刺道。
“是啊,我肯定完了,所有的罪名都会落到我身上,多好的替罪羊啊,你当初选择带上我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司马裒也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
”说的好像当时不是你痛哭流涕的求我带你一起跑似的,”独孤珩嘲笑他。
“……”,司马裒让他快要气死。
“有意思吗?我们在这儿斗嘴有意思吗?”但仍是专注于现实。
“太有意思了,看你跳脚和无可奈何是我在这趟逃亡途中唯一的乐趣了。”独孤珩却不置可否。
“……”,司马裒简直无奈了,“阿珩!”他提高声音唤他,岂料这个称呼一出,两人就都愣住了。
“多长时间了,没听你再这么叫过我?”独孤珩颇有些感慨。
“是挺长时间了,”司马裒也点了点头,“我们都变了。”他低声道。
“我们被卷入了泥潭中,能不变吗?不过好在,到底还剩一个干净的在岸上,”独孤珩这会儿甚至羡慕起王羲之来了。
“可我们也快把他拖下水了,”司马裒给他泼冷水。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除了去投奔苻坚?”独孤珩凉凉道。
“……”,司马裒沉默了。
“很好,那就听我的,先去找羲之,至于其他的,到了之后再想吧。”独孤珩定下了基调。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韩琦他与你,现在是什么关系?”司马裒也适当的转移了话题。
“他是我心爱之人。”独孤珩毫不犹豫道。
“见不得光的心爱之人,而且还没办法给你个孩子,”司马裒锐评。
“我又何尝不是没法给他个孩子呢?”独孤珩挑了挑眉。
“这怎么一样?”司马裒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你可是家里的心肝宝贝,韩琦不过是个暗卫罢了,便是你肯,你舅舅们也不肯的。”他摇了摇头,吐槽他的不切实际。
“你好像对我和韩琦的感情看的不怎么平等啊,”独孤珩皱了皱眉。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是上位者,他是承受者,身份不可逾越,难不成你在这段感情中甘愿位于下位吗?”司马裒摊开手。
“没有什么上位下位的说法,我和他是平等的,我尊重他的选择,”独孤珩纠正他。
“哪怕他要在上吗?”司马裒挑了挑眉,暧昧道。
“难道现在不是吗?”独孤珩平静的反问道。
“什么?”他刚喝了一口酒,结果听到这句,一下子就喷了出来,独孤珩眼疾手快起身躲开,好悬没被波及。
“你,你,咳,你竟然,竟然也肯?”司马裒一边咳嗽一边拍打自己胸口,并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你疯了吗?”
“我清醒的很,”独孤珩却淡定的很。“在我看来,位于感情中的双方,是不论身份地位的,只要情投意合,谁上谁下根本不重要。”这是他的真心话。
“而且舅舅他们也是同意了的,”他补充了一句。
“那他们肯定不知道是你在下吧,”司马裒上下打量着他,“阿珩,从小到大,你可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典范的,难道说乖孩子叛逆起来会比平常的更厉害吗?”他简直啧啧称奇。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独孤珩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
“所以果然是真的,你舅舅他们肯定气坏了吧,”司马裒颇有些幸灾乐祸。
“对,他们肯定气坏了,我做了一件对不起家族的事,但我不后悔,我一直都听话,现在我也想任性一回,不计后果,不管怎样,我都要逃走,哪怕是短暂的也好,”独孤珩低声喃喃着。
“是啊,短暂的逃走,”这句话听的司马裒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其实他也清楚,他们所谓的逃亡,只不过是负隅顽抗,最后的挣扎罢了。
第248章
“别想那么多了,就算被抓回去,至少我们有过这壮举不是吗?”独孤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那我们被抓回去,你还会保我的性命吗?”司马裒抬头看向他,有些犹豫道。
“你说呢?”独孤珩不答反问。
“虽然你是个不知感恩的混蛋,但我还得做一个信守承诺的好人,至少以后我当皇帝不痛快了,还可以去找你吐槽。”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最好不要有那天,不过偶尔听听你怎么和你舅舅他们斗智斗勇,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司马裒也开玩笑道。
“去你的!”独孤珩锤了他一拳,亦是笑骂了一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他们乘船去往会稽的时候,对于要不要追捕,以及怎么追捕,什么时候追回来,王敦和王导却执有不同的意见。
“如今登基前的准备都差不多了,我们当然应该把珩儿立刻找回来,还有那个司马裒,这次我绝不能轻饶了他!”王导坚持要马上行动。
“然后呢?把珩儿再次逼吐血吗?你到底关不关心我们的孩子啊,”王敦皱着眉头控诉的看着他。
“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他?我把皇帝的宝座都双手奉上,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啊,”王导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管有多少人想要皇位,但你必须明确一点,珩儿不稀罕。”王敦提醒他。
“这孩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爱其欲生,恨其欲死,他若是看不上的,任你好说歹说也没用,若是入了他眼的,你想拿走都不成,韩琦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他还拿具体的实例展示给他看。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让韩琦留在珩儿身边!”岂料不提韩琦还好,一提王导就炸了。
“珩儿背后的印记,身世的秘密,还有这个偷跑的事,全都和韩琦脱不了干系吧。”虽然是推测,但他就是很笃定。
“……”,王敦听到这儿,也有点心虚,“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把珩儿哄回来吧。”
“我干嘛要哄的?直接抓回来就是了,如果他不介意当第一个被架上皇位的皇帝,那我也不怕丢脸了。”对他的提议,王导心里很意动,但偏偏好面子,拉不下脸来,依旧嘴硬道。
“好了,茂弘,我知道你也心疼珩儿的,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你逼得了他一次两次,你还能次次都逼他吗?”王敦只好开口打圆场。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跟我们唱反调,如果不用强硬措施,他可能听我们的吗?”王导也没好气道。
“你也莫要说气话,珩儿的心性你我都知道,他不可能弃家族和血亲于不顾的,只要现在你给他一点独处的空间,让他好好想想,说不定很快他就会自己回来了。”王敦安慰了他一句,并客观分析道。
“但愿如此吧,我要写信给羲之和籍之,让他们好好规劝珩儿,”王导到底还是妥协了。
“这就对了嘛,孩子只是缺乏引导,我们有点耐心就是了,很是不必弄得鱼死网破的。”王敦欣慰的点了点头。
“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王导暗自祈祷着。
第133章
猝不及防
因着王导和王敦放水,独孤珩他们顺利到了会稽,王籍之接到了王导的来信,自是三天两头的来劝,虽无什么激烈言语,但总归是希望独孤珩听话,这也让后者烦不胜烦。
王羲之就好多了,他从来不主动提起回转建康之事,因为他清楚独孤珩的脾气,若不是动了真火,是绝对不会闹到如此地步的。
也因此,他对此缄默不言,可他也知道事情拖不了多久,为长远计,到底还是要有所行动,所以他便找了个机会,带独孤珩去了兰亭,韩琦也跟着,只有司马裒被留下。
王羲之甚至带上了独孤珩寄养在自己这儿的孩子,那个被取名为独孤梦的小女孩,到了会稽山下的兰亭后,他支开韩琦,让其陪着独孤梦去玩耍,而他自己,则是陪着独孤珩在亭中饮酒。
“兄长,自从回到会稽,你喝酒的时候便多了许多,小酌虽好,但若过量,亦是伤身啊。”王羲之陪他饮了几杯后,忍不住规劝道。
“古人云,一醉解千愁,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何不多喝呢?”独孤珩却并不听他的。
“因为我想和你谈谈国家的未来,”王羲之正色道。
“这个国家没有未来了,就算有,那也跟我没关系,”独孤珩想起自己最近遭遇的一切破事,就感到分外悲观。
“但一直不停的饮酒,伤的就一定是你自己,不是吗?”王羲之伸手想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却被独孤珩躲开,只能再度出言规劝。
“兄长,别喝了,振作点。”
“为什么不喝?给我个实在点儿的理由吧,”独孤珩看向他。
“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担心你。”王羲之恳切道。
“这个听起来还像点样子,”独孤珩念叨着,并顺从的把酒杯放下。
“听着兄长,无论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逃避是没用的,用酒来麻痹自己更是徒劳的,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王羲之劝他。
“做什么呢?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做什么呢?”独孤珩反问他。
第249章
“能做的事还有很多,”王羲之并未举出具体事例,而是从开头就肯定他,鼓励他,“兄长,你有许多令人钦佩的质量,自怨自艾可不是其中之一。”
“那不过是因为我投了个好胎罢了,”独孤珩自嘲道。
“随便哪个走运的家伙都有可能投身到世家大族中享受荣华富贵,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把握住机会,好好塑造自己,并为家族争光的。”
“哪怕是我们家也不例外,杰出的人才是不少,可碌碌无为的蠢材也一样多,可见这并不是决定因素。”王羲之中肯道。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决定因素?”独孤珩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趣。
“你的悲悯和善良,”王羲之如此道。
“悲悯和善良?”独孤珩听了却嗤笑一声。
“我让一个女郎为我替嫁,还因我付出了生命,我还背叛了家族,在重要时刻逃离建康,躲在这里醉生梦死,难道这些也是值得称赞吗?”他简直觉得好笑极了。
“兄长,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偶尔叛逆一下也是正常人会做的,至于那替嫁之事,”王羲之顿了顿。
“也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罢了。”替嫁一词一出,他就知道独孤珩说的是谁了。
“好一个阴差阳错,命运弄人,”独孤珩长叹一声,“可若是没有我,她又岂会死的那么惨?”司马长乐的死让他一生都心怀愧疚。
“但逝者已逝,我等也只有节哀顺变了,”王羲之也只能这般宽慰。
“哼,”独孤珩轻笑一声,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兄长,即便你不认可我说的话,也对过去的种种多有介怀,可我请你想一想,”王羲之看了他一眼。
“想什么?”独孤珩反问他。
“想一想现在,想一想还活着的人,两位叔父为你我操劳大半生,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即使再怎么心里不满,可这点你否认不了,不是吗?”
“还有,如果说你连死去的人都一直缅怀的话,那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活着的人呢?叔父们如此,我亦是如此,还有你的女儿,你看看她,多么的无忧无虑。”王羲之抬手指向不远处由韩琦陪着玩耍的小女孩。
“你看看,多可爱啊,难道你要毁了这一切吗?你要让她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的父亲吗?”这点他算是说到独孤珩心里了。
“……”,他眼眸微动,心里也很是挣扎,“这孩子,是我对不住她。”他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对得住她,只要你听两位叔父的,登上皇位,届时这孩子自然就是公主,是我们大晋最尊贵的女郎,你可以让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王羲之眼看他有动摇,赶紧再接再厉。
“做公主就会快乐吗?成为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为什么你们总是觉得,地位和幸福是挂钩的呢?”岂料独孤珩却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那兄长以为,怎么样的生活算得上幸福?”王羲之不明白他为何发出这样的疑问,但还是选择的比较克制保守的问询。
“能和心爱之人一起安稳度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弹琴作画,吟诗做赋,亦或者游览大好河山,这些哪个不比做个关在高墙中的皇帝好?”
“在你们看来,那是无上荣光,可在我看来,除了压抑还是压抑,更何况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命运,一切都是二舅舅的筹谋和算计。”
“他不止牺牲了我父母的名声,还要搭上我的一辈子,你让我怎么理解他?”独孤珩到底还是向王羲之吐露了真相,说出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以及王导到底做了什么。
这下连王羲之也无法再为对方说话了,因为于公于私,王导这次做的都不太合适。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是我们的长辈,子不言父过,这是圣人教授的道理,”这话说出来,王羲之也觉得不自在的很。
“圣人说过那么多道理,可也不见得每个都适用于现在吧,”独孤珩更是直言不讳。
“但我们毕竟是活在当下的,”王羲之沉默了一会儿后,如此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逃离的原因。”独孤珩抬手扶住了额头。
“所有的一切就像线团一样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低声喃喃着,随后便又连着喝了几杯酒。
王羲之下意识的想阻止,可看着他这个样子,到底还是收回了手,任由他暂时逃避麻醉自己。
“生在世家,我们本就是身不由己啊,”后来,独孤珩醉了,王羲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给他顺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
“你,你可以的,你可以自己做主,”独孤珩迷迷糊糊间抓住了王羲之的手,“将来你会成为书圣的,羲之,你会千古留名的。”
“兄长,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虚名的,有固然好,可没有,我也一样过的下去,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王羲之伸手为他挽起耳边的发丝,“兄长,那你呢?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吗?”
“我?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父母安息,想要家里人幸福,想要和韩琦长相厮守……想要的太多太多了,”独孤珩嘟囔着。
“可这些没一个能实现的,一个都没有,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话到此处,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要睡着了。
第250章
“你不是的,我知道,”王羲之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兄长,人生不比歌谣,总有一天,我们会大失所望,但那不代表我们就没办法活下去了,因为世上还有许多值得我们牵挂的人在,即便不为自己,为了他们,也该咬牙坚持住啊。”他轻声细语的劝慰着。
“……坚持,坚持,哈哈哼嗯,”独孤珩半睡半醒间迷瞪着响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无意识的重复,还是真的认为对方说的是对的。
王羲之也没在多言,这次商谈不了了之,接下来的更是进展缓慢,直到出了一件大事。
司马裒被人劫走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独孤珩的女儿,独孤梦,那个才几岁大的小女孩,而经过排查后,他们最终确定是前秦的人做的,可对于要不要救人,王籍之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在他看来,司马裒本就是罪犯,他被劫走无所谓的,至于那个小女孩,王籍之也直言相告,他已经查到了对方的身份,是前秦先王苻生的女儿,如今她被前秦的人带走也是应该的,他们也根本不必去营救。
独孤珩斥责对方的冷血无情,直言独孤梦不止是苻生的女儿,也是司马长乐的女儿,后者救过自己的命,他也答应过对方,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女儿。
就算不救司马裒,那也一样要把孩子找回来,双方不欢而散,独孤珩只得带着韩琦自己去寻,王羲之担心会出事,还是告诉了王籍之他们的行踪,并请求派人保护,而王籍之却让他不要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王羲之还不明所以的时候,王籍之却拿出了又一封信函,并示意这一切都是王导的指示,他要彻底斩断独孤珩的种种软肋。
虽然王羲之没能看到王导写给王籍之的信,但他敏锐的察觉到叔父应该已经起了杀心,如果说司马裒和那个小女孩是开始的话,那么留在独孤珩身边的韩琦,无疑也是王导要除去的障碍。
可韩琦对独孤珩来说有多重要,王羲之是明白的,一旦到了那一步,他怕自己的兄长真的会和家里鱼死网破,于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地里找到了韩琦,提醒他注意保护自己。
但奈何他们防得住家里,挡不住外面,尤其是当前秦的探子设法送来了一封信,言说要就人质的事跟独孤珩谈谈的时候,谁也没法阻止让他不要去。
第134章
昂贵的代价
“公子,你真的要去见前秦的人吗?”回到绛雪轩,看独孤珩正在收拾东西,韩琦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根本就是个引你入局的陷阱?”
“想过,而且我确定这就是个陷阱,”独孤珩点了点头,“等在那头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苻坚本人,只有他才会这么迫切的想要我。”话到此处,他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
“我也想要你,”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韩琦居然也上前一步直接将他圈在怀里,“阿珩,你不要去,好不好?”他带着哀求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心和柔情。
“可如果我不去,阿裒和孩子就都危险了啊,”独孤珩很受用于他的真心,但他还是念着被抓走的两人。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小公主身边守卫森严,她是怎么被劫走的?还有司马裒,他的武功可不弱啊。”
“再加上这琅琊王氏的府邸有那么多的守卫,这一大一小怎么就那么顺利被人劫走了呢?还是说,根本就是有人在故意放水,这才使得贼人趁机浑水摸鱼呢?”
“退一万步,倘若此事真的全然是前秦之人干的,那他们又为何不直接朝公子下手,反而舍近求远,去抓司马裒和小公主呢?岂非本末倒置?”韩琦见他如此,于是便提出了自己的种种质疑。
“也许是对方想拿人质逼我就范?”独孤珩不确定的回答道。
“可我更倾向于另一种猜测,公子,我不说你也知道是不是?”韩琦看向他,轻声问道。
“籍之不会这么做的,”独孤珩咬了咬下唇。
“但王导大人可以让他这么做,”韩琦纠正道。
“别说了,你让我再想想吧。”独孤珩拒绝再深入挖掘这件事。
“那么今晚不要再想这件事,好吗?我希望你想着我,多想一想我,”韩琦趁机提出了一个堪称僭越的要求。
“韩琦,我……”
独孤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用一个温柔的吻堵在了唇舌之间。
“韩琦,时机不对,我们现在不能这样。”独孤珩让他亲的心跳加速,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趁着对方离开的时候,赶紧把手放到他身前阻止道。
“没有什么不对,我想要你,就现在,”话音未落时,韩琦再次给了他一个吻,而就在独孤珩要再次坚持理智的前一秒,韩琦出手打昏了他。
“公子,你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把小公主带回来的,”韩琦把独孤珩报到床榻上,又给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握着他的手郑重承诺着。
随即又点上了安神香,让独孤珩睡得更沉,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之后,韩琦便找出了自己做暗卫时穿的衣服,拿出了当年独孤珩送他的宝剑。
一切准备妥当,他就推开门准备出发了,岂料才刚一出去就撞上了来找独孤珩的王羲之。
“你要去救人?”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第251章
“嗯,”韩琦也不否认,“表公子,我家公子就拜托你先照顾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有去无回?你又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被俘虏了,或者更严重的,你死了,我兄长又该是怎么样的痛苦?”王羲之一连数问,成功让韩琦更加犹豫。
“……韩琦不过一介暗卫,即便死了,想来对公子也无甚大碍,可小公主不同,公子答应过这孩子的母亲,一定会护她周全,那我就绝不可以让他失信于人的。”然而最后,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很重要!你对我兄长很重要!”他刚要离开,王羲之却喊住了他。
“什么?”韩琦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日在兰亭,他亲口对我说的,做皇帝也没有和你一起重要,他说,权势不是和幸福挂钩的,你对他真的很重要。”
“所以,我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救人的。”王羲之不愿意看到事情滑向最不可控的深渊,于是告诉他独孤珩的真心,并劝他三思而后行。
“……”,韩琦听到这儿,到底还是动摇了,最终选择留下。
独孤珩恢复意识的时候,简直是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起来了,嘴里还不住的唤着‘韩琦’的名字。
直到韩琦将手足无措的他抱在怀里不住的安慰了好一会儿,这才平静下来。
可当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的时候,在喜悦和放松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反手给了对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响亮至极,可见是动了真火。
“公子,我……”,韩琦想跟他解释,然而独孤珩也根本不听,直接捧住他的脸颊吻了上去,用他的手段堵住了他的嘴。
但亲完了之后,独孤珩就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韩琦眼疾手快再次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
“骗子,都是大骗子!”
“让我走,让我走!”
独孤珩疯狂捶打着对方,但韩琦毫无怨言,只有满满的心疼。
“公子,你要打要骂我都随你,但求你别这样,大喜大悲之下,真的伤身啊,”韩琦劝他。
“我不跟你说话,我讨厌你,你走开,走开!”然而情绪上头的独孤珩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平静下来,继续捶打着他。
“好,你不跟我说,那我跟你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只是想为你分忧,”韩琦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一直以来,我都跟在你身边,形影不离,可我知道,你我之间的距离,就好比天上月与水中花,永远都是看得见,摸不着。”
“难得你接受了我,但我仍旧有些巨大的不真实感,经常患得患失,我觉得配不上你,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过去将来上讲,我和你,都是不般配的。”
“甚至我们的关系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因为一旦传扬出去,会给你带来极大的隐患,我虽然觉得做你的情人是荣幸,可别人看到我在你身边,只会拿我的出身和经历来中伤你的。”
“所以我一直很不安,非常不安,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付出性命也好,至少能让你记住我,那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公子,你知道吗?你明白吗?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只为你活着,”韩琦剖白着内心,与他动情的说着真心话。
“那你知道吗?你又明白吗?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被别人操控着,我唯一剩下的慰藉和温暖就是你了,难道连你也要抛下我离开吗?”
独孤珩闻言,心里很受触动,情绪不在过激,但仍旧非常生气,再一次,他捧住他的脸颊,连连反问着。
“我不是要抛下你,更不会离开你,只要你愿意,我情愿陪你到天荒地老,但我更想做个让你高兴的有用之人,所以才想冒险去救人的。”韩琦连忙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们可以一起去救人啊,”独孤珩不依不饶。
“我怕你遇到危险,”韩琦抿了抿嘴唇。
“那你就不怕自己遇到危险,然后我伤心至死吗?”独孤珩反问。
“不会,”话音未落,韩琦便出言否定,还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放下了手。
“公子会长命百岁,不会那样的,”他连连摇头,似乎对这个忌讳非常。
“可我都咳血好几回了,说不定就是短命呢?”独孤珩却觉得无所谓,居然拿自己来开玩笑。
“那我就陪着公子一起死,”这话韩琦说的毫不犹豫。
“不许胡说!”这下换独孤珩紧张了,果然,在他们心里,从来自己都不是最重要的,爱人才是。
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明白了对方担忧自己,想替自己去救人的心,一切的矛盾和误会全都解开并释怀了。
可现在的问题到底还是没有解决,两人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王羲之走了进来,言说自己有个主意,或许能解决现在的麻烦,只是对他们的未来影响极大,就看他们肯不肯用了。
“代价有多大?”独孤珩没有问,因为他不在乎,可韩琦不能不问,如果只有他自己,他也不会问,可是现在还有独孤珩在,他就不得不问。
第252章
“大的出乎你们的想象,可能得丢掉现在拥有的全部东西,名誉,姓氏,家族,责任……当然,还有痛苦,”王羲之跟他们说清楚。
“不行!”
“我答应!”
截然相反的两个回答分别出自韩琦和独孤珩。
“你难道想让我们私奔不成?这根本救不了人,还真的会搭上我们的一切,我也就罢了,难道连我公子,你兄长,你都不在乎了吗?表公子?”韩琦简直费解。
“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兄长他自己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王羲之摇了摇头,随即给出了中肯的回答。
“没错,我不在乎,我只想逃离这一切,和你一起,”他握紧了韩琦的手。
“但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你背负着污名跟我在一起,这会让我觉得拖累了你,”但韩琦很心动,可还是坚决反对。
“那也就是说,如果能保住独孤家的名声,又能救人,你就愿意带我兄长一起远走高飞了吗?”王羲之适当的插了一句。
“可能吗?可能有这种两全其美的事吗?”韩琦不敢相信。
“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呢?”王羲之反问他。
“韩琦,我们试试吧,我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只有自尽这一条路可走了,你不想守着我的尸体吧。”独孤珩第一次吐露了自己曾经心生死志。
这下不止韩琦,就连王羲之也吓了一跳,两人连忙劝解宽慰,让他千万不要有这种轻生的念头。
于是最后,三人到底还是达成了一致,决定采用王羲之出的秘密主意。
第135章
假死脱身
王羲之给他们出了主意,独孤珩和韩琦也答应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三天后的清晨,会稽山下的兰亭中,苻坚带着自己的侍卫们正等在那里,不一会儿,独孤珩和韩琦便带着两队轻骑一同骑马而来,双方到底还是见了面。
“苻坚,我来了,快放人!”韩琦先下马,随后扶独孤珩下来,后者立刻高声道。
“放人?着什么急啊,我们还没谈谈条件呢,”苻坚却淡定的很,虽然情况出了点差错,独孤珩并非是独自前来,他不好直接把人掳走,但只要他来了,那他就是有机会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独孤珩皱紧了眉头。
“我想如何,独孤公子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哦不,我该称呼你一声‘陛下’,听说你快即位了是吗?真是恭喜啊。”
苻坚还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可唇角的讽刺和嘲弄又是那么的明显,可见根本就是拿这事来取笑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怎么才肯放了阿裒和我女儿?”独孤珩极度反感这个话题,直接高声打断,并回转正题。
“你女儿?我以为那是我侄女才对,”苻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至于司马裒,哼,你真的觉得是我派人把他抓走的吗?”
“还是你已经猜到了动手的人,但却一直不敢相信,所以只好把所有的罪名都栽到我身上,以此来减轻你的负罪感呢?”
他慢条斯理但又处处切中要害,直说的独孤珩心里发堵的很。
“你给我闭嘴!”气急败坏的他当即命令对方住口,“这些都不重要,快说你的条件,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简单,”苻坚拍了拍手,随即便有侍卫把五花大绑的司马裒带了过来,这家伙这会儿还晕着,至于独孤梦那个小女孩,也被一个侍卫抱在怀里,一样是昏迷状态。
“你不就是要他们两个吗?”苻坚笑了笑,“那我要你……”,他指向独孤珩旁边的韩琦,“拿他来换!”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答应!”
“不可能!”
又是完全相反的答案从韩琦和独孤珩的口中说出,而这样的回答也让苻坚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当初在长安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侍卫有哪儿不对劲,现在一看,原是他和我一样,对你存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啊。”苻坚笑了笑。
“别拿你那恶心的欲望和韩琦对我的感情相比,他跟你一点都不一样!”眼看事情拆穿,独孤珩也不畏惧,直言维护心上人。
“是吗?”苻坚被骂了,但他却不生气,“那就让我看看,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真挚吧,我只要他,你换还是不换?”
“我拿自己来换。”独孤珩却这样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一旦我换了你,恐怕今天我连活着走出会稽的可能都没有了,可若是换了他,只要他在我手里,那无论天涯海角,你都会跟着来的,”苻坚显然看的很清楚。
“那你就没想过即便换了韩琦,你也走不了吗?我表哥可不是吃素的,我在意韩琦,对方可不会在意,由此可见,还是直接交换我比较有价值吧。”独孤珩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别废话了,独孤公子,现在人质在我手里,我说交换谁就交换谁,听到了吗?”然而他越是强调自己的价值,越是护着韩琦,苻坚就越觉得这其中有猫腻,所以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最后他们实在没办法,独孤珩只得同意把韩琦交换给对方,而苻坚则派人把司马裒和小女孩送了过来,随即挟持着韩琦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船,打算走水路离开会稽。
然而谁知船才开了一会儿,就被东晋的人包围了,原来这是王羲之他们早就设下的陷阱,独孤珩也按照预定计划,执剑冲到船上去救韩琦,结果正好被苻坚挟持。
第253章
两相争执中,他用暗袋中的匕首捅向了苻坚,后者下意识的反击,想要夺下匕首,却不料一个不慎,竟然捅了独孤珩一刀,当下便见了血。
苻坚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韩琦也急了,猛的挣脱束缚过来救人,一片混乱之后,苻坚被他的部下救走,而独孤珩则是胸口插着匕首昏死在韩琦怀里。
等王羲之带着哥哥王籍之赶到这边的时候,就见韩琦正歇斯底里的哭嚎,而独孤珩,已经没气了。
当然,这是假死,提前吃了闭气的药导致的,至于胸口的匕首和血迹也是特制的,但王籍之不知道啊,又有韩琦和王羲之在那儿表演的那么卖力,他自然是慌了神的,不止是慌神,那都快吓死了。
两位叔父让他劝独孤珩回心转意,工作没做好不说,居然把人整没了,你说王籍之能不吓死吗?
眼看着事情没法收场了,他只能先把大家都带回去,并八百里加急给建康送信,告知这边的情况。
而接到信件的王敦,当下就晕厥过去,至于王导,他在震惊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立刻就决定要到会稽去一趟,王敦醒了之后也执意要去,并且两人不约而同的下令封锁消息。
然而此时,在王羲之的运作下,独孤珩以身对敌,壮烈殉国的消息已经在会稽传扬开来,逼的王导和王敦不得不先稳住朝中的局面,等他们好不容易压住了异议,会稽那头的葬礼都办上了。
只是独孤珩不是躺在棺材里,而是坐着,还有闲心看书,一旁的韩琦正在给他剥橘子,哦,就是从祭品里拿的。
“好吃,再来一瓣,”独孤珩尝着挺甜,便要求还要。
“公子,我有点担心,”韩琦宠溺的又拿了一瓣橘子送到他嘴边,后者乖乖的吃了。
“担心什么?”独孤珩咽下口中的橘子,随口问道。
“我担心万一这计谋被两位王大人看穿了怎么办?听表公子说,他们已经马不停蹄的从建康赶来这边了,”韩琦忧心忡忡。
“那又怎么样?如今我殉国的消息传的满天飞,就算他们发现是假的,那也没办法澄清了,就像我的身世一样,他们可以拿捏我,我也能反制他们,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独孤珩其实对于能够骗到王导他们心里还是很痛快的,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可我还是……”,韩琦并没有那么乐观。
“韩琦,兄长,你们别聊了,快快快,准备了,吊唁的人快来了,”可还不等他再说点什么,王羲之就偷偷溜了进来,给他们通风报信。
“还有更重要的,两位叔父已经赶到会稽了,你们两个可千万别露馅了,不然大家全完了!”这句才是关键。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寻思我死了也没多久啊,”独孤珩简直惊呆了。
“那你不说你在两位叔父心里什么地位?我看王导叔父脸色不渝的很,只怕是来者不善,兄长,你多加小心吧。”王羲之面露难色。
“我天啊,二舅舅不会看穿了吧,”独孤珩听到这儿,心里也是猛的一跳,有些慌乱。
“公子,稳住,如今木已成舟,我们必须把这出戏唱完,不然的话,可真的就全完了,”关键时刻还是韩琦给力,出言安抚,又快速处理掉手上的橘子皮以及他拿着的书。
“对,稳住,只要撑过这一波,美好的未来就等着我们了,”独孤珩深吸一口气,暂时平稳下心态,然后便躺倒在棺材中,韩琦也赶紧去盖。
“记得给我留条缝,”独孤珩提醒他。
“放心吧,公子,这棺材有气孔,不留缝也没事的,”韩琦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那就好。”独孤珩这下可以暂时放心了。
等他们准备好了,吊唁的人也都到了,但奇怪的是,进来的居然只有王导和王敦,当然,还有王羲之在一旁陪着,神情紧张万分。
韩琦倒是挺稳,红着眼给他们见礼,并让他们节哀,结果却被王导一脚踹开,走上灵台就打算掀开棺材看看。
“叔父且慢!”关键时刻还得是王羲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阻止。
“何事?”也就是对着自家后辈,王导才有一点耐心。
“羲之知道,兄长殒身,两位叔父实在是痛惜万分,但毕竟兄长他是为国捐躯,更何况,圣人云,死者为大,这贸然开棺,是否太过不吉?”王羲之上前行了一礼,有理有据的劝阻。
“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今看一看遗体有何不可?至于不吉,我等血脉至亲,岂会惧怕这等说辞?”王导却不买账,直接上手想开棺。
“叔父不可!”
“大人不可!”
王羲之和韩琦双双出言阻止。
“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可法?”他们越是如此,王导就越是肯定有猫腻,执意要动手,“我今天还就非要打开看看!”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王敦上手拦住了他。
“茂弘,你已经逼死珩儿一次了,难道连最后的情分也不肯留给他吗?”
“……”,王导看着王敦,听着他那一语双关的话,就更加肯定独孤珩没死。
可若是真要开棺戳破这个事实,恐后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尤其是王敦那句‘逼死’,着实戳痛了他的心,到最后,他还是选择放了手。
第254章
两人吊唁一番后,暂时离开了灵堂。
第136章
达成一致
会稽的一处房间里,王敦和王导正在争吵。
“珩儿一定没死,这些都是羲之和韩琦设的局,真是反了天了,几个小娃娃竟敢跟我玩起把戏来了,”王导显然不信这会儿的所谓‘事实’。
还有,“兄长,你刚才也看出不对劲是不是?那你为何还要拦我?只要开棺,那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啊。”他皱着眉头责问,十分不满王敦的阻拦。
“我不拦你,难道还要看着你把珩儿从棺材里拉出来吗?选择死的这么草率已经很丢脸了。”
“若是传出去正主不仅没死,还办了一出活丧,茂弘,你是不是嫌我们家的脸丢的还不够多啊?”王敦挑了挑眉,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瞬间就把责任甩干净了。
“难道放任他们这样下去,我们家的脸就不丢了吗?殉国?亏他好意思说出口?还是为了司马裒和前秦的公主而搭上自己的命,哈,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理由吗?”王导简直气炸了。
“可现在外人知道的消息是珩儿是为了救我大晋的皇子和他的女儿,是为了责任和血亲,这才‘死’在苻坚手里的,所以当然可以被称为是殉国。”王敦纠正道。
“兄长,你是存心要气我是吧,”王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们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是怕你这样下去最后会把珩儿逼到份上,这孩子跟我们鱼死网破了,”王敦也是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鱼死网破?哼,兄长,是你太高估珩儿,还是太低估我?我若想让他乖乖的跟我回去,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直接把韩琦和司马裒抓起来,还有那个小女孩,这么多人在我手里,我就不信珩儿不服软!”王导气的连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
“他服,可他也是口服心不服,何必呢?”王敦劝他,“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不若你就顺水推舟放他一马吧,让他和韩琦隐居算了。”
“可能吗?你觉得这可能吗?兄长,这可是让家族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啊,也是他坐上皇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让我怎么放了他?”王导不答应。
“家族的事,还有你我在,至于皇位,我真不觉得它有多重要。”
“纵观历史这么多年,有千年的世家不假,可曾有千年的王朝?哪一次新旧政权交替不是血流成河?难道你就愿意有朝一日我们家也落到那等地步吗?”
“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过犹不及啊,”王敦是苦口婆心的劝啊。
“我就是怕这个才要这么做的,”王导实在忍不了了,直接把独孤珩跟他说的,自家长姐来自未来的事讲了一遍。
然后又告诉他自家将来会有沉寂的一天,并再次表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大家好,他才干的。
王导让王敦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好让他赶紧处理完这荒唐的葬礼事件并把独孤珩带回建康去举行登基仪式。
然而,当他说完之后,王敦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和他站在一边,反而一反常态说起了王璇。
“长姐她,当年活着的时候,一定很孤独,很痛苦吧。”
“什么?”王导一时被他问懵了。
“你看,你都不知道的,”王敦笑了笑。
“我想起来了,那时还没有你呢,我常看到长姐一个人坐在柳树下发呆,偶尔说着什么回不去了的话,当时还以为说的是季节,现在想来,原来她说的是家。”话到此处,他脸上的笑也带上了些伤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珩儿,不就是她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宝物了吗?茂弘,你怎么可以不珍惜他呢?”他谴责的看着王导。
“难道我放任珩儿和一个男人隐居,就是珍惜他,就是对得起长姐了吗?”王导却根本不听他的,“兄长,你明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独孤家彻底绝嗣,你为什么还要我这么做呢?”
“难道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血脉和传承吗?”他不明白。
“血脉和传承当然重要,但我觉得,让珩儿开心快乐才更重要,”王敦依旧坚持。
“兄长,可是……”,王导还想说什么,王敦却抬手阻止了他。
“就破例一次好不好?只这一次?放过我们自己,也放过珩儿吧。”王敦再次劝说。
“……”,王导皱着眉头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吐露了两个字。
“不行!”
显然他们没谈拢,而在外偷听的王羲之也赶紧去给独孤珩他们通风报信,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先走一步才是正经,不然待会儿等王导拿定了主意,想跑都跑不了了。
独孤珩也是果断,当即从棺材里爬出来,韩琦带着他换了身衣服,王羲之走后门想要偷偷放走他们,然而却被王籍之带人堵了个正着。
这番闹腾之下,最终还是惊动了王导和王敦,好在没有其他外人,都是自家人,这脸一时半会儿还丢不到外面。
韩琦根本不重要,至少对王导来说不重要,他让王籍之把对方先关起来,至于独孤珩,他要亲自审问,当然,王敦也在。
王羲之本想留下求情的,可也被赶走,独孤珩用眼神示意他先去照看韩琦,没办法,王羲之也只能先离开这里。
那么此时的房间里,就只有三个人了。
第255章
“珩儿!你是疯了吗?竟敢弄出这些荒唐的事来糊弄我们?!”王导先发制人。
“我清醒的很,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瞒过去,”独孤珩拒不认错。
“你!”
“好了好了,小孩子说气话呢,你跟他一般见识吗?较什么真啊。”
王导气的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可临到头也没下得了手,又有王敦及时上来打圆场,王导最后也只能悻悻放下了手。
“珩儿,我命令你马上停止你那无聊的游戏跟我们返回建康,至于这里的一切,我会让籍之处理的,你不用担忧,安心跟我们走吧。”
王导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心情,转而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了指示。
“回建康干什么?继承皇位吗?可在我看来,那根本没有我的自由重要,我不回去,我要和韩琦隐居,”独孤珩却不听话,梗着脖子跟他呛声。
“隐居?哼,你以为过了几天闲云野鹤的生活就觉得自己可以适应民间了吗?那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尝过生活的苦。”
“当你真的处在那个境地,为了衣食住行而日日发愁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锦衣玉食但身不由己是痛苦了。”王导却嘲讽他的异想天开。
“好了,珩儿,别胡闹了,跟我回家吧。”骂过了之后,他又习惯性的软下口气开始哄。
“再辛苦我也心甘情愿,总之我不会再听你摆布了,”然而这对独孤珩已经彻底没用了。
“你!”这下王导真是破防了。
“你以为韩琦是真的爱你吗?他爱的不过是你的身份,你的地位,还有我们家的权势,如果你没有了这些,你以为他还会爱你吗?”
“是,也许他仍会爱你,爱你的容颜,可当你容貌老去,他还会爱你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导恨铁不成钢,游说他不成,又开始诋毁韩琦的感情。
“韩琦当然爱我,即便我没有身份,地位,权势,甚至将来我容颜老去,年华不再,我都无比相信,他会陪在我身边爱着我。”
“二舅舅,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爱情,就笃定别人也没这个福分。”独孤珩也是立刻反驳,并且还反过来攻击王导。
“混账!”王导这次真的气坏了,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独孤珩也不闪不避,好在关键时刻还是王敦拦在了中间。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你们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这还是家人吗?”他的一句怒斥,各打五十大板,王导和独孤珩都暂时老实了,只心里还都不服。
“珩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大舅舅为你高兴,但这不是你顶撞长辈的理由,给你二舅舅赔罪,”王敦也知道压着是不行的,于是先对独孤珩道。
“快啊。”眼看孩子不情愿,王敦又拉了他一把。
“二舅舅,珩儿方才一时情急,这才言行无状,万望你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独孤珩稍稍平复下心情,也知道做的太过激了,又有王敦递台阶,便也顺着下了。
“珩儿,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舅舅跟你说过最多的话是什么?”王导受了他这一礼,顿觉自己又行了,又开始打感情牌。
“记得,舅舅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用性命保护珩儿,”想起儿时的承诺,独孤珩也很是触动。
“你从小没爹没娘,是我和你大舅舅一手带大的,平心而论,你说,我们能害你吗?”王导再接再厉。
“不会的,”独孤珩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们做长辈的心啊,这些年来,先有五胡乱华,后又八王之乱,再有皇位之争……纷纷扰扰多少风雨,我和你大舅舅都没想过躲开避开。”
“这归根到底不就是想为你们这些后辈争一争吗?想让你们以后的路好走一些,希望你们一帆风顺,处处如意,可为何,你就是不懂舅舅的苦心呢?”王导控诉的看着他。
“珩儿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二舅舅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吗?”独孤珩反问他。
“我给你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岂料王导居然承认了这点,“但那一定是我认为最好的。”
也就是这后半句,让独孤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跪了下来。
“二舅舅,对不起,我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你想给我皇位,让我做皇帝,以为那便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可对我来说,那不过是枷锁,是束缚,是痛苦的根源。”
“逃出建康的这段时间,你知道我都在想什么吗?你知道吗?舅舅,我想死,特别想死,想着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也不难受了。”
“你可以骂我没有担当,没有责任,但我还是要说,我没办法听你的,去做这个谋朝篡位的逆臣,顺带把我父母和自己一起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供人嚼舌根!”
他声声泣血一般的控诉,听的王导和王敦都心里难受的很。
“珩儿,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放弃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就再也没有人替你遮风挡雨,风霜雨露,可都要你自己来抗了,”王导还是想最后劝一把。
“珩儿不孝,还请舅舅原谅,”独孤珩的回应便是给他叩首,并说了一句这个。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但王导还是难掩失望。
“罢了,罢了,”好在最后,他还是听了王敦的,“既然你想要自由,那我就给你自由,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第257章
“你明知道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所以还来笑我做什么?”司马裒酸溜溜的怼他。
“不过独孤家的血脉到你这儿,算是彻底断了,就算后人不知道,我也知道,我还要把它写在我的日记里。”
“这样若是来日有后人能看到的话,说不定就解开这千古之谜了。”
“独孤家最出色的公子,居然是个断袖,哈哈哈哈!”司马裒越说越得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断袖怎么了?我那顶多被后人说一句用情至深,可你呢?留在史书上的,可就只有说不完的野史和猝死了,”独孤珩也毫不客气的怼了回来。
“……”,司马裒的脸当下就黑了,他还记着呢,这会儿他那罪名还没洗清呢。
“就不能,不能让你舅舅给改改吗?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或者用春秋笔法也行啊,别乱写史书,真的会遗臭万年的。”司马裒这会儿真急了。
“这你就怕了?不是说不惧身前身后名吗?”独孤珩笑着调侃他。
“那当时都要死了,我当然不怕,可现在不是活着的吗?通融一下吧,通融一下吧,阿珩,求求了,你去跟你舅舅们说一说,不要记载这段了吧。”司马裒可怜巴巴的作揖求饶。
“历史就是历史,怎么可以更改呢?”独孤珩却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怎么不可以改?是人记载的就都可以改,你的死因不都能改了吗?”司马裒不服气。
“那是我提前策划好了,可你的事,是舅舅他们一手策划的,这样的话,没可能改的吧,改了不就证明他们做错了吗?他们不会认错的,一定不会,”独孤珩肯定这一点。
“他们不会为了我认错,可要是换成你就不一样了,还不是要抢着修改你的死因,好隐瞒真相,这也太偏心了吧,”司马裒真的很不满意啊。
“那谁让你没这样的舅舅呢?”独孤珩摊开手,笑的眉眼弯弯的。
“虽然我没他们那样的舅舅,但是我有你啊,”司马裒一下子就扑了过去,“阿珩,改吧,给我改,不然我就拿你去威胁他们,快改吧,求求了。”他腻在对方身上撒娇耍赖。
“好好好,改,改还不行吗?别挠我痒痒了,笑的我喘不上气来了,”独孤珩一边笑的肚子疼,一边跟他求饶着。
两人嬉戏打闹着,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而就在这时,韩琦抱着独孤梦来了。
“公子,我回来了。”
“爹爹,爹爹。”小女孩也窝在韩琦怀里朝他们打招呼。
“乖,快过来啊,”眼看着心爱之人和宝贝女儿回来,独孤珩也没了和司马裒打闹的心思,推开他朝两人跑去。
“今天学了什么啊,”独孤珩捏一捏女儿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把她抱到怀里询问着。
“嗯,女先生教我弹琴,但我觉得她弹得没有爹爹弹得好,爹爹教我吧,”小女孩跟独孤珩撒娇。
“好,爹爹教你,教你高山流水好不好?这样将来,我们阿梦也能遇到自己的知音了。”独孤珩温柔细致的哄着孩子。
“什么是知音啊?”独孤梦不明白,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问他。
“就是你父亲这样的,”独孤珩干脆拿韩琦做例子,“他就是我们的知音啊,比如说我们今天晚上想吃什么,他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啊。”
“那父亲,你说说我想吃什么呢?”独孤梦也立刻转头去看韩琦。
“你想吃羊肉馅饼,而你爹爹呢,最爱蜜汁煎鱼,”韩琦笑着回答着。
“对,我就是想吃羊肉馅饼,父亲好厉害啊,”独孤梦拍了拍小手。
“可是为什么我有父亲和爹爹,却没有娘亲呢?外面的其他小女郎说,她们有父亲,也有娘亲啊,”但这孩子转而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虽然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但架不住他们家的情况确实特殊啊。
“阿梦,你……”,韩琦有些欲言又止。
“阿梦啊,这个问题呢,比较复杂,但你不用想那么多,爹爹告诉你,你想拥有的爱,我们都会给你的,至于你娘亲,爹爹答应,等你长大之后,我会把她的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独孤珩却神色自然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与她定下了约定。
“嗯,阿梦明白了。”小女孩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身边都是最爱自己的人,孩子的心思天真且懵懂,但也最能感知好坏,所以尽管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却乖乖的点了点头答应了。
“嗯,那我们回家吃饭吧。”独孤珩摸摸她的头笑着夸道。
“那我们走吧,”韩琦从他怀里把孩子抱过来,又拉住他的手,两大一小就这么往外走。
“喂,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啊,”徒留司马裒看了一出亲子互动,然后联袂而去的温馨场景,“阿珩,记得替我求求你舅舅,改了史书啊。”知道自己出不去,但他也要喊。
“知道了,”独孤珩则是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画面就此定格在这一刻,后续的一切如同他们推测的那样,全都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当初的是是非非也全部不辨真伪。
而独孤珩的一切和他母亲的种种传闻,最后也只能从史书的只言词组中推测当年的姿态与风骨。
置身于天地时空之中,人真的是很微小的,但再微小的人,也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愿大家都能走出自己的人生路。
第258章
本书到此就完结了,稍有仓促,但时间线也都收束完毕,主要人物也有结果,也算有始有终吧,其实最开始设计的蓝图中,独孤珩本该有更惨烈的结果,但作者的心态最近发生了变化,也进而对结局进行了修改,也算是给自己和大家一个交代吧,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作者才能坚持下去的,谢谢大家,真的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