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下凡》 分卷阅读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 《冥君不下凡》作者:明石光 文案 独居死宅游戏厅老板顾小西,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梦境体验式游戏被人动了手脚,剧情紊乱、角色崩坏,玩家竟然还跟npc谈起了恋爱?而那个总对他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的vvvvip大金主韩天却怎么看怎么可疑。 是对家派来的卧底?是套路人的新招? 命运的巨轮由此转动。明明是游戏里的剧情,却像流动在血液中的真实回忆。 刺头流氓爱上官宦公子,扑街戏子对垒当红名伶,低微鬼官仰望冷峻仙君。 几段人生,一个轮回,一场游戏,一世梦幻。 一场别有居心的换装盛宴,一粒冥君手中遗落沧海的尘封旧梦。 是周公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周公?蝴蝶是周公的蝴蝶,周公又是谁的蝴蝶? 欢迎来到,筑梦乐园!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沥云,邺风 ┃ 配角:顾小西,韩天,俞月三,白怜生,许弋良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洛城 “王哥,昨天死了多少人?” “鬼知道。” “哎,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什么时候是头儿?重越狗死绝了就到头儿了!” “你说,会不会洛城攻不下来,咱们都先死了?” “呸,放你娘的屁!”说话的大汉按着满嘴胡吣的小子的脑袋朝地上点了两下,“这么邪气的地方也敢乱说?你他娘活腻歪了也别带着我们!” 小个子讪笑着揉了揉后颈,“邪气?”他往大汉身边凑了凑,“怎么个说法儿啊!” 大汉瞪了小个子一眼,朝两边望了望。 四周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久未散去的硝烟。砲石已歇,残火衰微,断矢并断尸散落满地。锣鼓俱静,周遭死一般的沉寂,残损的床弩在他们的推动下像一个行走不便的老妪,发出干涩的响声。 铛!铛! “快躲开……”有人一声惊嚎,原本推着床弩的士兵们纷纷扑到在地,隐藏在混杂的尘土之中。大汉搂着小个子蹲在床弩后喘着粗气,烟灰混着污血糊了他一脸。他伸手一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娘的重越狗真不是东西,”他狠狠啐在地上,“都歇战了还发暗箭伤人!” “狗杂种回去了吧?”他朝对方城墙上望了一望,却见那城墙顶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觑着眼又仔细瞧了瞧,冷不防吃了一惊。 竟是个孤零零的人头。 风吹着那头颅一摆一摆,好像在与他对视一般。 顾军师站在云楼上淡淡望着远处。 士兵推着破败的云梯床弩慢慢往回走着,身上背着已经凉透了的残断的尸骸,不时仍有流矢如下雨一般像脚边砸去,有人应声倒下,接着就有人背起他的尸身继续向前走去。 城上有人一闪而过,似乎也在向这边望着。 这已是西林军第三次大举攻却铩羽而返了,洛县城别看只是一座边陲小镇,却是重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外城长四十八里,高约四丈,由当世最坚固防城器械所包裹;城下河壕宽且深,砖厚墙高,兵坚器利,号称天下第一易守难攻,可谓固若金汤。 西林军驻扎城下已三月有余,顿兵于坚城之下,洛城仍纹丝未动,兵将士气大颓,军心动荡。 顾军师皱着眉看向军营深处。 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攻下这座城的。 “报!” “启禀主君,敌军城墙上悬起一顶头颅!” 周甫年坐在军帐中央的书案前,原本正垂首查看洛城地形图,听闻此言不禁抬起头来问道: “头颅?是谁?” “是……沈叶初!” 周甫年一脸惊疑地看了顾军师一眼,连顾军师也吓了一跳。 “你可打探清楚了,沈叶初是洛城守城大将,怎么会被……”顾军师问道。 那斥候说道,“千真万确,听闻前几日沈叶初瞒下众人出城去见了什么人,归来时被副将郭愈撞了个正着,没两日便从卞都传来重越王手谕,说沈叶初暗通外敌,罪无可恕,遂将他斩首示众了。” 沈叶初竟然死了? 顾军师手抚着下巴盯着那斥候瞧着,这件事太过蹊跷。劲敌逼于城下却斩杀守城大将,重越王纵是糊涂,可当真做的出这自毁城池之事? 西林出征重越前顾军师便将重越朝中之势打探的一清二楚。这重越王是出了名的昏君,庸聩多疑,刚愎自用,沈氏一门世代拥揽大权,功高盖主,重越王对沈家早就是忌惮多于信任。如今沈父刚死,便迫不及待动手处理其后人,连前线战事也不管不顾。这洛城之固,三分靠城之险,却有七分靠沈氏之威,如今没了沈叶初,西林入城岂不如入无人之境。这看来西林此番如有神助,重越国气数将尽啊。 思及如此,顾军师便锤手朗声笑道,“如此大好,正愁攻城无法,重越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主君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顾军师正向周甫年道贺,便见周甫年将身一动便冲出营帐,似一阵风向外奔去。 秋风猎猎,周甫年宽大的衣摆剧烈地飞动着。 顾军师爬上瞭望台,便看见周甫年神色阴郁地瞪着远处的洛城楼,距离太远,那高耸入云的城楼如今看来也不过微如土台,那传闻挂在城楼上的头颅更是几不可见,周甫年却径直看着远方,突然扬声大笑起来。 顾军师被吓了一跳,周甫年眼中赤红如鬼魅,连笑声都惨烈地瘆人。 “天助我也!”周甫年长啸一声。 “军师,传令下去,即日起全军筑坝修堤,水灌洛城!” 顾军师心中警铃大作,周甫年这是要淹城。顾军师飞快地回想起历史上那些水战夺城的记载。一旦用水淹城,便与屠城无疑,那洛县城造了洪灾,千二百户百姓势必家毁人亡,而洛城也将成为一座死城空城。 顾军师脑中突突地跳,耳边开始想起笃笃的木鱼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由轻至重,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主君不可!”顾军师忍住头痛嘶喊道,那烈风灌进口中,将他狠狠呛了一口,“一定会有其他的破城之法,灌城太过惨烈,百姓何其无辜!” “军师不必多言,我心已决。”周甫年冷冷看了顾军师一眼,转身便往台下走去。 “陛下,”顾军师仍执意劝道,“陛下如此一意孤行,落了这残暴之名,纵使赢了这役又有何趣?日后一统天下,又拿什么服天下之心,堵悠悠之口?” 周甫年没有答他,只是那决绝的身影逐渐远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一阵眩晕袭来,顾军师耳边的木鱼声笃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 笃急响,声声如催命一般。 “不能任由他这样!”顾军师心中念道,历史上的西林王周甫年厚德流光,高情致远,是数一数二的仁君明君。而由他治理的那几十年天下大治,国泰民安,断不是如此残酷暴戾之徒。顾军师从衣领中拉出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个玉做的葫芦,他将那饰物紧紧握在手中,如施咒一般低声念道: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顷刻间便是地陷山摇,砂走石飞,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顾军师飞旋着落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顾小西在游戏舱中睁开了眼睛。 他心脏跳动的异常厉害,眼前也是一片晕眩。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待气息稍稍平稳,便从游戏舱中坐起身来,熟练地拔掉了手臂上的营养针还有头顶的脑机接口。 隔壁游戏舱里的人还没有醒来,顾小西看了眼他的显示器,体征正常,各项指标都很平稳,只是营养液消耗的厉害了些。顾小西将那人身上的连接器都取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口中渴的厉害,便起身从游戏室走了出来。 “我m!”顾小西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间向他的腰间袭来,“你他妈的傻逼啊,好好的为什么中断游戏!” 顾小西摔倒的时候磕到了柜角,只觉得鼻腔一阵剧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向他领口滴去,他捂着口鼻勉强站了起来,呜咽着说,“你ooc的太厉害,系统已经对我严重警告了!” “ooc你大爷,老子花了钱的,想怎么玩怎么玩,你凭什么干预我!” “讲点道理啊大哥,”顾小西扯了点卫生纸塞进鼻孔里,“这只是个梦境重现体验游戏,你真当rpg 啊,你不按照剧本走,偏离了原来剧情发展的轨道,超出世界的容错阈值,世界会崩塌的,到时候你被系统强制退出游戏还好说,要是你掉进世界缝隙里退不出来,我就不是重启游戏舱那么简单了,还得送你去医院!” “去你妹的医院,少哄我了!”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你tmd就是个奸商,一个游戏贵上天,说好四个小时,我才玩了两个小时不到就被踢出来,坑爹呢这是!”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哥,你若没有违反规定是可以正常体验到梦境结束的。西林王是历史上有名的仁君,他不可能做淹城这种事的,剧本上也没有这么写。而且我已经劝过你了,可是你不听我的劝啊,我也是万不得已为了你的安全才强制登出的。” “那你这游戏怎么设置的?我就改变个剧情就玩不下去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这游戏这么蠢那我跟看了个电影又有什么分别?” “都说了我们是梦境体验……” “少说那些没用的,你让我游戏玩了一半就是你不对,你得负全责,我今天没玩到结局不说,还白耽误我俩小时,你得赔偿我损失,把游戏的钱退给我!” 顾小西暗自翻了个白眼,得,又碰着讹钱的了。他从吧台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在那人面前说,“大哥你得讲道理啊,你看游戏须知上明确写着‘为最大程度呈现故事的完整性,提升玩家的游戏体验真实度,玩家应按照系统提示顺应及推动剧情发展,强行更改剧情导致的系统报错或终止游戏等后果,由玩家本人承担。’这须知你读也读了,字签也签了,怎么到头来全赖到我头上?” 顾小西把文件夹推到那人面前,又用圆珠笔在那句话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那人将文件夹举到眼前瞪着眼睛煞有介事的读着,还不住将视线在纸张和顾小西脸上来回移动,突然趁顾小西不防将须知从文件夹中扯了下来,三两下撕了个稀烂,又揉成一个球砸在顾小西脸上,“什么狗屁须知,老子可没看过,你现在非得退我钱不可!” 那人说着便隔着吧台将顾小西的衣领揪了起来,举起拳头作势就要往顾小西的脸上砸去。 “先生你不能这样,”顾小西眼看着那拳头就要砸下来,吓得缩成一团颤抖着,“我,我,我这店里是有监控的,你再打我,我就要报,报警了……” 谁知那人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报!有本事你就报!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游戏不太合法,你有本事就去叫警察过来,大家好好查一查!”说着又将拳头举了起来。 “欢迎主人!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迎宾娃娃娇嗲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本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均是一愣,纷纷向门口看了过去。 下午没开灯的屋内有些昏沉沉的,那半扇没关紧的门还在不安分地来回晃动,有一两粒细小的光斑透过钉着木板的窗户零星洒在地上,屋内七七八八的机器指示灯红橙黄绿地闪烁着,还不时发出嘀嘀的声响。 顾小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领口一松,揪在他颈间的力量突然就被卸去了,只听得轰的一声,那个前一秒还举着拳头要揍他的人,此刻像是一个破碎的沙袋一般,被一个高大的人以肩为轴,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抛物线,重重摔在了地上。 “法治社会,文明人是不使用暴力的。”来者站在原地冲那人微微笑着说道,“你是自己迅速地滚呢,还是留下一只手再迅速的滚呢?” 顾小西也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在空气中形成的光粒轮廓仿佛还在,人却瞬间不知所踪了。 顾小西还兀自发着楞,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般挡在吧台前面,从大门投进来的微弱光亮在那人身上勾勒出金色的光圈。 “hello,顾老板,我是韩天” 昏暗的室内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寒天?我还叫冰粉呢! 第2章 第二章 寒天 顾小西去墙角摁了个开关,室内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那个自称叫韩天的人好像被灯光晃了一下,他皱着眉偏头轻轻躲闪了一下,待双目适应了这光度,便展开双眉爽朗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顾小西这才将韩天仔细打量起来,一个帅气周正的男人,穿着休闲随意的衣服,却浑身散发着有钱人的贵气;他的长相有些凌厉,眉峰锐利、唇瓣单薄,眼角眉梢却含着笑,莫名笑得很温柔。顾小西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仔细想来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了。 顾小西没有再往下想,他一贯记忆力差的要命,只是喉咙内痒个不停,他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震了过去。 见他面色苍白,韩天忙伸手过去握住他的肩膀关心道, “你怎么了,刚才受伤了吗?” 顾小西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 不太习惯别人的触碰,他微微往回退了一步,轻轻挡开韩天的手说道,“没什么,可能岔气了。” 韩天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好似僵了一下,很快便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插进裤兜里,勾了勾嘴角:“没事就好”。 顾小西蹲下身从吧台里找到水杯往嘴里灌了两口,感觉喉咙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心口还是有股灼烧的疼痛,他用手轻轻揉了揉心口,站起身看到韩天仍站在原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好像在期待什么一样。 “呃……你是来玩游戏的吗?”顾小西在一片尴尬中捉了个话头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无耐说道,“顾老板你可真是记忆不好,连自己的顾客都不记得。” 顾小西脸上的尴尬更加的明显,他的记忆力的确很差,好像从他记事起他就总记不得事了,他在脑子里飞速搜寻这“韩天”这个名字,“呃,对不起我确实记忆力很差,你经常来吗?” “那倒没有,”韩天随意的说,“今天是我第二次来。” “哦,”顾小西放下心来,那还不算什么熟客嘛,看来他的记忆力还没有差的那么离谱。 “我半年前过来在你这里办了一张超级会员卡,”韩天上身往前倾了倾,轻靠在吧台上,“你当时还告诉我说我是你唯一的超级会员呢。” 顾小西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终于想起这个韩天是谁了。“筑梦乐园”从来都是按次收费,一场游戏500块钱,而这个人说每次收费实在麻烦,所以用够买下整个游戏厅的价格在自己这里买了一张超级会员,他唯一的超级会员。 顾小西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按照顾小西的习惯,来体验梦境是需要预约的,因为一场游戏四个小时,耗心耗力不说,从梦境跌落到现实的巨大心里落差也需要时间来平复,所以他一天最多接一场游戏。今天虽然只进行了半场,但是由于之前玩家的不遵守规则,他反而比平时更觉得疲惫。 而此刻的他就好像被金主买断或者说包养的小情儿,金主要来玩,他总不能说我这两天不方便吧。 “那你今天是来玩游戏的吗?” “本来是,但是看你这么累,那我就临时改主意了,”韩天笑着说,“我挺饿的,你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顾小西眼前亮了一下,吃顿饭算什么,比玩游戏强太多了,“吃什么啊?” “你请我,那就你定呗!” “那吃寒天行不行啊!”顾小西随口一讲,说完自己就吃吃笑了起来。 韩天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看着顾小西兀自在发笑,自己也不觉好笑起来。 顾小西瞬间有一秒尴尬,他收起了笑容故作严肃说道,“呃,还是你来定吧!” “你跟之前真是一点没变。”韩天没有答他的话,仍是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天把视线从顾小西脸上拿开,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他两眼,“你确定你不用把这个去掉吗?”韩天指了指顾小西的鼻子。 “啊?”顾小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哦!”顾小西把塞在鼻子里的卫生纸拿出来丢在垃圾桶,“走吧!” 韩天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手贴住顾小西的额头轻轻往后推,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往他的鼻孔里仔细看着。 顾小西宝贵的头颅都掌控在别人手中,自己却半分都动弹不得,他心理泛起一丝的窘迫,但是韩天的手暖的像一块刚从开水里拿出来的热毛巾,熨帖的他连耳朵都跟着红了。 “呃,你干什么呢?” “看看你还流不流血。”韩天松开手,“好像已经不流了,不过你还是去卫生间洗一洗吧,不然这么出门,人家还以为你被打劫了。” 顾小西仰了半天头,脑部有些缺氧,浑浑噩噩地“哦”了一声,便从善如流地去了洗手间。 顾小西的游戏厅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城区里的一个老旧街巷里。不远处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而这里房屋低矮,街道拥挤。这个城市的千千万万的道貌岸然,晚上都汇聚在这片虹霓绿酒中,这里有歌舞场、有温柔乡、有醉生梦死,也有纸醉金迷,有人世间最精致的烟火气,也有世界上最虚情假意的迎来送往。 顾小西边走边向道路两旁来回巡视者,好像他才是初来乍到的异乡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店里消磨时间,出来吃饭的机会几乎是没有,而他所知道的也不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摊小贩。 他不知道像韩天这样拥有身份和财富的人一般都去什么地方吃饭,他盘算着身上的钱够不够去他所知道的一家高档俱乐部,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轻率的答应他的要求。很快他脸上就浮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呃,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韩天无所谓地说,“都可以。” 顾小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家看起来门楹高贵的酒吧,“要在这里吗?” “这可是喝酒的地方,你会喝吗?” 韩天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伸出手来想在他直愣愣的头发上揉两下,手停在空中,又不无遗憾地缩回来揣进兜里,“你是不是太沉迷游戏了,都很少出门。” “在这吃碗粉吧。”韩天说着,便向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粉店走了进去。 “筑梦乐园”是游戏厅的名字,也是漆园出品的游戏程序的名字。 顾名思义,“筑梦”就是构建梦境,“乐园”就是自欺欺人。 “筑梦乐园”有上千个梦的场景,一个场景就是一段人生,悲欢喜乐,成王败寇,都浓缩在游戏短短的四个小时里。这游戏说起来并不能算游戏,就像刚刚那个玩家说的一样,不过是个角色扮演的电影。而最受欢迎的电影,都是那些成功者的人生。 只需要500块钱,就可以进入一场意淫的盛宴,完成一场虚无的狂欢。 漆园是什么人,顾小西已经不记得了,而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营这个游戏厅,他也不记得。顾小西在这里年复一年,在一个又一个的游戏脚本里醉生梦死。 所以来这里玩的人大多是失败者,顾小西见了太多落魄的loser,破产的企业家,十八线的小明星,滞销书作家,还有许许多多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他们花500块钱来买一剂精神□□,然后在梦境里虚幻地高潮。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游戏里满足了,然后虚弱地向他微笑,继续回到自己籍籍无名的生活中去。 也有人玩完之后不知道是心态崩了还是彻底参悟了人生,去永恒地追求了自己的终结。 当顾小西知道他一个玩家在玩完他的游戏之后自杀的时候,他陷入了沉重的自责中,他歇业了整整一个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 月,每天去看心理医生,他曾经以为自己在游戏中看过了那么多的生老病死,已经麻木到好像在殡仪馆工作一样,而当真实的生命在他不远处陨落时,他才发现梦境终究是梦境,而人生才是真切会痛的。 熬过了一个月,顾小西终于想明白,那个自尽的玩家的死其实并不能怪在他的头上,人生有那么多的瞬间去刺激你产生各种各样的冲动,也许一场结局并不完满的电影,也许一首伤感的歌,也许一本书上几个刺眼的字,也许情人说的一句狠心的话,也许是你抬头再看不到缀满繁星的天空,也许是楼下的早餐摊再也做不出你曾经吃过的味道。 但最终做选择的,只有你而已。 可顾小西还是让他的心理医生帮他拟了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的测试出来,那些心理状况已经十分脆弱,以至于不能通过测试的玩家,顾小西不仅不建议他们进入游戏,而且将绘有他心理医生二维码的卡片塞到了他们手中。 还无意间形成了一个由良心引发的产业链。 而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不属于他从前的客户中的某一种。 韩天端正的坐在狭小的饭桌前,他精细地把香菜和肥肉挑出来放在一个空碗里,拿筷子夹粉的姿态优雅的好像在切一块昂贵的牛排,碗周干净的像没有动过筷子,连半滴油星都没有溅出来。 顾小西不禁疑惑起来,他帅气而多金,看起来并不忧郁也不颓丧,他过着别人所期待的人生,又为什么来这里寻找所谓的梦境? 第3章 第三章 修行 顾医生合上病例,沉默地站在原地。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空气湿润,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站在窗外的银杏树上嬉闹。 窗台上的绣球花开的热闹,一簇簇殷红的花团,随风轻轻颤动着。 可画面仍是白的刺眼,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白色的医疗器材,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穿着的白色毛衣。 混合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说不上刺鼻,却也绝对不算好闻。顾医生扶了扶眼镜,这副静默的画面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张先生……”顾医生张了张嘴,又识趣的闭上了。 顾医生刚刚认识这对病人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刚毕业的住院大夫,那是一场著名的高速连环追尾车祸,七八辆价格在七位数的豪车被撞得稀碎,结局是七死六伤,还登上了当晚的新闻头条。 顾医生记得那是一场泼天的闹剧,死伤员都是二代,非富即贵,家属一个个恨不得把医院掀过来,却也无法把那一个个尚且稚嫩的生命从死神手中抢过分毫。 如今二十五年过去了,顾医生不仅变成了顾主任,还是坐在轮椅上这位张昊先生的私人医生。 准确的说,应该是躺在床上这位的私人医生。 床上的这位浑身插满了精细的管子,靠着各色液体艰难维持着他生命基本的运输,最先进的仪器时刻监控着他的每一丝体征。但是二十五年过去了,他却总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意思。 张先生还是坐在床边的轮椅上,从顾医生的角度看过去,他原本挺拔宽阔的肩背已经佝偻,他的鬓角还有头顶都缀满了银发,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更老一些。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张扬跋扈的少年。 顾医生清楚的记得,当他得知他的爱人被确诊为“持续性植物状态”时,他的眼中喷出的炽热的焰火,仿佛能将眼前的主治医生灼成齑粉,那句“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判决,仿佛比诊断他的那句“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更重千钧。 张先生其实还是有可能站起来的,只要他认真配合复建,学会使用辅助行走器具就有机会脱离轮椅。 但是他没有,他把那把助理递过来的拐杖远远丢在一旁,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他颓丧地坐在那个低矮的轮椅里,一坐就是二十年。 心里的支撑断裂了,外部的支持再坚固,也不足顶起一个失去了希望的皮囊。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面容安详,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岁月没有带给他太多的痕迹,只是被子下面的部分消瘦的厉害,饶是再精细的照料,也无法阻止时间带给他肌肉纤维的萎缩。 熟悉的滴答声已经不复存在,床上的那个人身体里的机能构造在今天早上的8点15分彻底终止了运转,和病房里那些静止的医疗器械一样归于沉寂。 张先生已经这样坐了半个小时了,顾医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别离。与那些死神横刀夺爱带来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相比,这种迟来了太久的分别总是显得无比的宁静。 再密不透风的爱在日复一日的床前照顾和无边无际的等待面前都会一点点被土崩瓦解,时间是世上最狡猾的东西,它可以把爱变成负担、变成怨怼、甚至变成恨。 顾医生说不清此时的家属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在有的人的心里,这一份牵挂就好像手中紧紧攥着的一根风筝线,线的另一头是亲人摇摇欲坠的生命。细细的一根绳索上面被绑架了太多的强求,当线被扯断的那一刻,看着风筝的远去,心中反而有一种夹杂着罪恶的解脱。 “请节……” 就好像被切断了电源,话还没说完,画面就黑了下去。 顾小西从游戏舱里坐起来,心中有一种不出的阴郁沉闷。 韩天还在游戏舱内沉睡着,呼吸均匀,胸口有节奏的起伏。 顾小西看着韩天叹了口气,别人来玩的都是苏爽脚本,恨不得上天入地逢人便开金手指,他倒好,上来就是个这么郁闷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在守护伺候一个不会说话的植物人,还一伺候就是二十年。 顾小西摘掉韩天的脑机等待他醒来,心中郁结的情绪却始终无法纾解,干脆拿起抹布仔细擦拭起他的游戏舱来。 顾小西的游戏厅里面有两个脑机游戏舱,已经用了挺多年了,除了颜色有些陈旧,并没有什么使用上的不便。脑机游戏在如今的法律上还处于灰色地带,说不上违法,也不在法律保护的范围,但是这个游戏有一定的危险性,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了问题,顾小西很难逃出法律的制裁。 所以每当玩家进入游戏的时候,顾小西也必须跟他一起进入场景,系统给他随机安排一个角色时时陪伴在玩家周围,漆园对这个角色起了一个梦幻的名字叫做“售梦师”,顾小西撇撇嘴,什么“售梦师”,就是系统管理员罢了。 监督玩家的一举一动,如果玩家违反游戏规则,尤其是重度ooc到影响世界发展的时候,顾小西便出面强制终止游戏,将玩家带回现实世界。 系统没有报警,顾小西也没有进行干预,那就说明,角色张昊在游戏中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 死亡了。 跑游戏里受苦修行来了,有钱人的心思真是新颖又别致。 身后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顾小西转过身去, “你醒了啊!” “嗯。”韩天的情绪难得的有些低落。 “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韩天低头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眼神虚无地说:“心口疼!” 顾小西看显示器上各项指标都还正常,知道他还没从情绪中走出来,便安慰道,“可能是游戏的后遗症吧,你那个角色生前有心脏病,最后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去世的。所以你现在心口会不太舒服……” “嗯。”韩天似乎还是没从游戏中回过神来,仍有些怔怔的。 顾小西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挑了这么个脚本。我看你挑人设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狂拽酷霸屌炸天的角色。” “张昊,张日天,是挺酷霸拽的。” “没看见酷霸,光看见苦逼了。” “嗯。我有一个亲人,也是这样,但是我却没有来得及……”韩天说着说着,声音就淡了下去。 “对不起,我,我真不知道……”顾小西内心无比后悔自己的失言,心里越急,嘴里却越说不出话来。 韩天看他急的额头都冒出汗来,便轻轻笑了一声,“不要介意,都过去了。” 他从游戏舱里坐起身来,见顾小西还是垂着头恹恹的,便打起精神说道,“好了,我还没怎么呢,你怎么比我还入戏。”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顾小西没有应他的话,自顾自地转身去了休息室。 韩天见自己招的他这样,心里有一分好笑,剩下九分就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情绪。 顾小西端着水杯放到韩天跟前,自己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韩天端起那个熊猫造型的马克杯观赏了半晌笑道,“超级会员就是待遇不同,连喝水的杯子都这么别致。” 顾小西方才把注意力放到那个杯子上,不禁也回过神说道,“啊,不好意思,我家纸杯用完了,你要是介意,我就出去给你买一个回来!” “不用不用,”韩天把杯子握在手里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说毕便就着那杯子喝了一口水,眼睛在屋内来回打量着。 顾小西这家游戏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装修中透漏着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潮,不知道是真的过于陈旧还是有意为之,一进门的展厅里放着几台老式街机,甚至还有红白机。墙上贴的都是任天堂的画报,看起来都有些脱色。最先进的设备要数那两台“筑梦乐园”的游戏舱,被很好的隐蔽在最里面的游戏室里。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连接外面游戏大厅和里面游戏室中间的一个休息室,这里简单放着桌子、沙发和床,床上乱七八糟堆着没有叠起来的被子和漫画书,看起来就是顾小西生活的地方。 顾小西看到韩天的视线在自己床上徘徊,脸上不自觉的烧起来。在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人面前,自己的这点邋遢、封闭、懒惰、不求上进的宅男形象被彰显的愈发突兀,他不着痕迹地挪腾着坐在被褥前面,希望能把这些令人难堪的痕迹挡住一星半点。 谁知“叮”的一声,韩天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在了玻璃茶几上,站起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顾小西心中大惊,这可是床啊,他过来做什么?他的身体僵成一块石头,几乎没办法挪动一下,他心里快速地盘算着,韩天如果要对他做点什么,依照他们这种身材上的差距,他有没有把握能迅速逃脱?他咽了口口水,喉结在颈中上下游动,还是干脆放弃抵抗,眼一闭、一睁,不就疼一下,也就过去了。依照韩天这种颜值,自己也算不得吃亏…… 韩天距离顾小西越来越近,他大步跨过来,单膝跪在床上, “啊,你家墙上怎么挂了一个拂尘?” 第4章 第四章 咒语 “诶,你家墙上怎么挂了一个拂尘?”韩天单膝跪在顾小西的床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墙上挂着的那个物件。“我真挺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上一次看见还是在你家附近的菜市场,有个大姐自己扎了个这玩意在赶苍蝇。” “嗯?”顾小西扭过头也往墙上看了两眼,“哦,老古董了,听说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我爷爷说原来这拂尘的穗子是纯白色的,只是年代久了就变黑了,诶你可千万别动它,上面都是灰尘。” “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拂尘’了,”韩天说着往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既然是太爷爷传下来的古董,怎么不好好收藏起来?” “我也不懂,我爸说能辟邪,挂着就挂着呗。” 顾小西看韩天仍在盯着那拂尘看,连忙趁机把床上被褥还有零星散落的几本书收了起来。 “这是什么书?”韩天眼疾手快,看顾小西作势要将一本灰色封皮的书塞进床头柜的书架上,便伸长了胳膊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西林王传》?看不出来你对历史还挺感兴趣的?” “什么叫看不出来?”顾小西撇了撇嘴说道,“我看起来一副没文化的样子吗?” “那倒不是,”韩天快速翻着那书笑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那种……就是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 “我倒也不是喜欢历史,就是前几天刚玩过一个《西林王》的脚本,因为那个故事没有玩完,我就有些好奇,所以买了本书随便看看。” “前两天?就是那个在店里闹事的玩家?” “嗯。”顾小西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一直想问你呢,为什么那次你会中断游戏,就像今天我这个脚本,你也是随时可以喊停的吗?” “道理上我是可以随时终止的。但是如果玩家没有违反规则,我也不会随意干涉人家,我可不想被玩家追着打。”顾小西揉了揉鼻子,现在那里还有点疼呢。 韩天了然地笑了笑,“那玩家知道他违反规则吗?” “按道理是不知道的,我之前所有的玩家都说进入角色后他就没有了现实世界的意识,你今天有吗?” “没有。” “对啊,”顾小西点点头道,“玩家是意识不到自己在玩游戏的,他的思想完全是角色的思想,而他的行为决策基本是由角色本身的基因所决定的。换句话说,一百个玩家玩同一个游戏,同一个角色,都会打出同样的结果。” “没有玩家发挥的余地吗?” “还是有的。基本上玩家自我意识的强弱决定了他这个角色性格中有多少会是由本我所支配的,我查过手册,这部分的设定不超过10%。” “那就是说总体来讲,还是角色在支配玩家?” “是这个意思,所以不管是谁玩西林王,可能有活泼的西林王,内向的西林王,但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 是西林王就是西林王,他不会变成商纣王或者是武则天。” “嗯,我明白了,”韩天用手指敲了敲下巴,“那就是说,那天那个玩家的自我意识太过强烈,已经开始控制角色了?” “按道理上限10%的人格设定不会有这么大的自主权,除非他偷偷对游戏进行了修改。我在网上查过,‘西林王屠城’这个插件确实有人在卖。但是作弊的人他们没有想到系统纠错的能力这么强,这个玩家刚一表现出要水灌洛城的意思,系统就对我发出了强烈的警报。毕竟它严重违背了‘西林王’的人物设定。尤其西林王这个人,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是有名的贤君,这个中学历史课上稍微听一听就知道了。” “那你的这本书怎么说,”韩天将手中的书举起来摇了摇,“有时候历史也总有些不足为人所道的部分。上位者的手段通常都不怎么干净。” “我还没看完,”顾小西挠了挠头说道,“不过‘洛城攻防战’那一章我跳着看了,他确实没有用水战,是三个月后重越国请降的,那个玩家确实在严重的违规行为,所以我只能强制退出游戏了。” “你在游戏中也是一个角色吧,你要怎么退出?手里有一个遥控器吗?”韩天玩笑道。 “那当然不会了,那种古风的脚本,我手里拿个遥控器才是最大的ooc吧,”顾小西从衣领里面拉出来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中央坠着一枚小小的白玉,“喏,就是它咯,关键时刻我对着它施个咒就退出来了。” “我,我能看看这个玉吗,”韩天盯着那枚玉坠,又抬起头看着顾小西的双眼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里面是有什么芯片吗?” “应该是吧,我对石头不太懂,”顾小西将红绳脱了下来放在韩天手中,“我觉得它就是个塑料做的。” 韩天将那枚白玉捧在手心仔细看着,那物件花生大小,雕成葫芦的形状,莹润小巧,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韩天将它举起来仔细看着底部,似乎缀着几个细小的文字,但仔细看过去,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那得拿放大镜看吧,”顾小西从韩天手里拿过玉葫芦,眯着眼凑着底部看了半天,“我觉得那就是个裂痕。” “你在游戏里对他施个咒就能退出来?”韩天问道。 “对啊,那还有假,我一直这么玩的。”顾小西把葫芦重新挂在脖子上说道。 “那你念一个我看看呗!” “不要吧!”顾小西把葫芦放在衣服里面,“超中二的好吗,在游戏外面喊游戏里面的暗号。” “那有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韩天促狭笑道。 “那你怎么不念,”顾小西用手托住下巴说道,“要不公平一点,你念一个我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念给你听。” “我念一个也行,”韩天思索了半天说道,“只是我玩的游戏少,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好的……” “你可以说……”顾小西激动地站起来喊道。 “等等,有了,”韩天对顾小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 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我们是穿梭在银河的 火箭队!” 韩天拍了拍衣角重新坐在椅子上,“怎么样,是不是超怀念?” 对面的顾小西捂着嘴坐在床沿上几乎抖成了一个筛子,韩天推了推他的肩膀也忍笑道,“、喂你是不是牙疼。” 顾小西咳嗽着使劲摇了摇头,然后摆摆手道,“不是不是,你们这个年代的幽默我不懂,我果然跟你不是一个童年。”他好不容易理顺了情绪,站起身拽了拽皱巴巴的衣服说道,“您先怀念着,我去喝口水。” 韩天抚着下巴仰着头仔细想了想说道,“后面好像还有个‘喵喵’……” “噗……”顾小西一口水喷在了地上,他猛地咳了两声对着韩天问道,“你这帕结束了?” “结束了。”韩天点点头微笑着。 “后面没有了?” “没有了喵。” 顾小西擦干了嘴又重新坐回床沿上拿起那本书道,“嗯那我们继续讨论‘西林王’吧。” 韩天从顾小西手中将书抽开放到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对顾小西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开始你的表演。” “表演啥?”顾小西装傻道。 韩天指了指他的衣领,“表演你的咒语。” 顾小西挠了挠头道,“真没啥可看的,就是个系统口令而已。” “哎你不觉得很神奇吗,”韩天慢悠悠说道,“你念个口令,就从梦里醒了,你不想知道,你现在念一念,会不会醒呢?” “嗯?”顾小西愣了几秒说道,“你说笑呢吧,我现在就醒着啊,又不是在游戏里。” “你怎么知道现在不是游戏呢?万一你现在就在一场游戏之中而你自己却不知道呢?你刚刚也说了,游戏中的人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他基本是由系统带着走。” 顾小西觉得好像有谁冲他的脖子上吹了一口凉气,浑身惊奇的鸡皮疙瘩隔得他心头发痒,“不,不可能,哪有这么真实的游戏。” “‘筑梦乐园’就这么真实啊,当我是‘张昊’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心撕裂的感觉。”韩天的眼神中充满了少见的严肃和认真,而这种少见的一本正经,让顾小西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不可能,我还是不相信。” “你好好想想,真的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吗?”韩天把手放在顾小西肩上,缓缓地说。 顾小西皱着眉仔细的思索着,他从小就生活在这片老旧的街道上,尽管他过的迷糊颓废不知今夕是何夕,尽管他记忆力差得像一个老年人,但他还是记得小时候爷爷甩着那拂尘唱“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他那苦酽酽的茶,浓得像一碗中药;还记得小学时因为忘带了一本作业,在教室外战战兢兢地蹲了一个上午,那个脚麻的感觉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消;他记得每年春天,前面街道上那遮天蔽日的三角梅,红的像是天上的晚霞,他也记得游戏舱那有规则的嘀嘀声,熟悉的就好像自己的心跳。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我不信。”顾小西喃喃道。 韩天在耳边轻笑着,“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回想从前了,仔细分辨现实与梦境的你,又怎知这不是别人的一场梦呢?” 顾小西微微地摇着头,“这不可能……” “你试一试,试试不就知道了,只用念一个咒语……” “念一个咒语?” “对,就跟你在游戏里一样,几句话而已,念出来一切就好了……” 顾小西垂下头像自己的心口看去,他鬼使神差地将那枚还透着炙热体温的玉葫芦握在手中,口中轻轻念道, “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7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第5章 第五章 蓝柯 五七卧在塌上,双目专注地望着窗外。 窗外星云熠熠,皓月盈盈,辰宿璀璨似雨,河汉耿耿如练。 漫漫凉夜,穷极无聊。五七从西边起,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数到第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五七从塌上坐起身,净面更衣,饮粥食粟。 远处钟声澄澄、鼓音隆隆,五七放下箸匙,正是五更二点。 五七随众人一起渡了忘川,踩过石桥,在还乡台上静静候着。望天门前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白衣的胜雪,玄袍的如铁,远远望着,好似一盘散落满地的残棋。守门人瞪圆了眼睛盯着墙上那炷更香,待那最后一寸燃尽成灰,嘴里吆喝了句什么,轰隆一声巨响,门开了。 望天门的铁门槛高约三尺,经过时,需得撩起衣摆,迈高了腿,方才走的过去。望天门内外的人自觉地站作黑白四列,两列出,两列进,出的往东,进的往西,往东生,西则灭。 五七着玄袍,便也从玄袍人手中接过执符,正是他一日值昼的开始。 五七如常人一般坐卧起居,但他却不是人。 他本名不叫五七,五七只是一个标号,说全了是叫蓝柯第五七,蓝柯司第三十七名黑无常,掌世间冤情孽债,司天下痴缠虚妄。 但他本名如何,连他自己也未必说的清楚。 千百名黑白无常,一出望天门便四散无影。炎炎烈日下,竟如滴水而蒸了一般。 望天门以东便是生界,生界既生,一草一石,都似有灵。 五七是喜欢这样的生气的,风有灵,水有灵,连空气都有灵,他一手持执符,在乡野不疾不徐地走着。 那执符也是有灵的,嗜血好杀,闻到灵识的味道,便剧烈地抖动起来。 五七将那执符举起来,指向西南的那一侧闪着妖异的红光。 五七扭转了头便朝着西南走去。 行不过半里,五七便踏进了一片芦花地,那芦苇皆是及腰高低,密密地长了好一片,放眼望去,就好像刚下了一场薄雪一般。 五七脚下踩了湿漉漉的泥,他往后退了两步,用那芦苇的杆轻轻掸着衣摆。 “哥哥……” 五七站直了身体,往那芦苇丛深处看去。 “哥哥救我……” 五七越往深看,那声音便愈发的明晰。 一个半大的孩子陷在芦苇下面的沼泽深处,还堪堪能看得到他的一只小手,整个人已经被泥水吞没了。 五七站直了身子,他想动,却又半点动弹不得。 “你又想乱施好心了。” 五七眼珠动了动,却见一个白衣人在他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幽黑的葫芦,拔出塞子在鼻下仔细嗅了嗅, “嗯,好酒!真舍不得全喝完了。”他仰起头将那壶底残酒一饮而尽,连最后一滴也不放过。随手将葫芦向那孩子的方向抛了出去。 那葫芦飞到那孩子的头顶上,便浮在半空中飞速自转起来,好似把四周的光都卷走了一般,方圆之地兀地暗了下去,黑洞洞竟有一丝可怖。不过片刻,便有一团光从那沼泽地里破土而出,那光混沌一团,忽明忽暗,孱弱地跳动着,又好似一个会呼吸的肉球,刚离了母体,又瞬间被那黑色的葫芦吞噬了。 “收!” 那葫芦刚吃了一灵,得了令,便餍足地飞回了白衣人的袖子中去。 “那孩子分明还能救一救。”五七对着白衣人,不冷不淡地说。 “能看到你的人,便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如何救得?” 五七不欲与他分辩,便也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葫芦,向那沼泽地丢去。 玉壶回转,遍地都洒满金光,那孩子一生的悲欢喜怒,便如同跑马灯一般重现在眼前,寻常人的一生看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这孩子香还没点着,便灭了。 统共不过七八载的记忆,五七一滴不剩地收回转玉壶中,转身便往回走。 “这样的景象每日不见一百也有五十,你今日又生的哪门子的气?” 五七却也没看那人一眼,只顾往前走着。 “你救了他又如何,生在这样一个乱世,每日受冻挨饿,一生颠沛流离,又有什么意趣?” “有什么意趣却也不由你说了算,”五七停了脚步,看着白衣人,“十九,你没看到吗?那孩子抓到了鱼,就有了吃的,有了吃的,他跟他娘,便能活,他娘还等着他……” “他娘已经死了,”十九淡淡说道,“我来的路上,便已经看到他娘的尸身了,已经被饿狼食尽血肉,就在那个山坡下面。” 五七抬头看了看十九,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奈咽了下去。 “就算你救了他,你吃半年的罚不说,他活着也是受尽苦楚。” 五七看着那片芦苇,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人生百味,苦辣酸甜皆是天赐,活着总比死了强,更比不死不活了强。” “罢了,”五七背过那芦苇地向远处走去,“这便也是那孩子的命,命定如此,便也不能强求。” 十九站在原地,五七的背影越来越远,风吹着他宽大的黑色衣摆,好似一只飘然欲飞的墨色蝴蝶。 “也不是不能强求。” 碧穹天一日,人间已一年。 五七与十九搭伴已经不知道多久,每回五七收完逝者的回忆,回头总能看到十九在甩他的黑色葫芦。 十九这个人,虽然皮厚嘴贫,但路上有个伴,好歹不会寂寞。 哦,他也算不得人,也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不死不活,不生不灭的怪物罢了,标号十九的黄粱司的怪物。 在人们的眼中,还是恶鬼一般的怪物。 昼夜交替,五七和十九又回到了还乡台,望天门如时打开,黑白两列应声而入,五七迈过门槛,将执符还给了当值的人,又一次回到了碧穹天。 世人总言阴司地狱如何,自然是望之可怖、闻之丧胆之地。 不过是生人的杜撰罢了。 正如那孩子见了黑无常便喊哥哥,活人再想不到,碧穹天竟是另一副景象。 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说起来也好个所在。 只是这里无风无月,无云无雨,无花鸟鱼虫,无飞禽走兽,无生,无死,无过去,也无将来。 人世间总是热闹的,喜也热闹,忧也热闹,生也热闹,死也热闹,与那相对的,碧穹天则是无穷无尽的寂静与空旷,任何的声响,但凡置身在这碧穹天下,也像被吸入无底深渊一般坠入死一般的寂静。 可谁有想到,这样沉静冰冷的碧穹天,竟在蓝柯司出了一位情圣般的执印长官,因着爱人喜好热闹,便把人间的那套风花雪月搬过来学了个十成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8 十,非要为他造一个精致的假象。 于是碧穹天便有了日月,便有了昼夜,有了这璀璨夺目的星辰。 碧穹天的穹顶缀满了吸了光的云母,闪烁起来,便好像天上的繁星。 “又在看天?每天都看,有什么意思?”十九不解的问。 五七没有看十九,仍是抬头仰望着星空,“好看。” “好看?假的又有什么好看?” 五七回头看了十九一眼,又扭过头淡淡的走了。 “哎,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噤声。” 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二人都收了话锋,朝着东南方向垂首而立。 碧穹天底下,不论站在哪里的黑白无常,都朝着一个人静穆施礼。 远远望着,那人着一身白色长袍,高冠博带,广袖阔衣,行走间衣袂纷乱,飘然欲飞。身后跟着数童子,手捧莲花,脚踩祥云,还没看真,便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这满地的黑白无常到处站着,还真以为进了王母的瑶池。 这位便是碧穹天蓝柯司的执印官邺风了。 待邺风走后,五七又抬头望着星空,从西往东数,一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每一颗都是邺风下令嵌上去的,最后那一颗是红色的,是最大的一颗,他们说那是月亮,也是邺风亲手缀上的。 邺风掌蓝柯司一千六百年,敦敏持重,克己奉公,做的最荒唐的事,不过是给沉睡在黄粱司的沥云,造了一片星空。 “你每晚都注视这星空,你说这碧穹天的星空,跟人间的星空有什么不同?”十九问。 五七茫然看了十九一眼,“有什么不同?” 十九笑道,“我常听人道,人间的小孩,自识字起,都要诵读几句话,‘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说的就是这天地有序,日月有灵的道理。那人界的星宿是生的,是活的,是在无穷变化中的,而这里,千百年也只是一个样。” “千百年都一个样?五七不解的问。 十九抱着手臂敲了敲下巴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五七,你还不明白吗?除非是假的。” “这里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我每天都数一遍,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又怎么会是假的?” “正因为一颗不多一颗不少,所以……” “所以什么?” 十九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唔,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挂号归档了……” 五七看了十九一眼,心想十九嘴里成日里没个正经,总归说不出什么真凿的道理,不过又是戏弄自己罢了,便甩了甩袖子,兀自先离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归宁 归宁路上寂静无声。 仍旧是黑白两列长队,像两条泾渭分明的长河,平静而缓慢地流动着,一纵向死,一纵向生。 五七如其他黑无常一般,将白色葫芦捧在胸前,默默往前走着。这是一条每日都要走一遍的路,被无数往返的无常的衣摆涤荡的光可照人的地面上,隐隐映出两列同样黑白分明的模糊影子,亦虚亦实,似幻似真。 路的尽头便是碧穹天的档库重地。 前行的队列逐渐慢了下来,五七便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碧穹天下,无论在哪个角落,不管是在五七的卧房,还是档库前的广场,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同一轮红色的月亮。 红月下便是两幢高耸入云的牌楼。 左手边的上书三个篆体大字“蓝柯司”,右边便是“黄粱司”。 人死如灯熄,肉体寂灭,记忆和灵魂总该有一个去处。 人本能恐惧死亡,以为死亡即是人生的终点,殊不知,肉身凡胎化尘化土,滋养万物,复得新生,而灵识也要重归六道,或为草木、或为山石、或为鸟禽、或为蝼蚁、或为人为畜,抑或风雨水露,此蕴复趣他蕴,是为轮回。 无休无止、不终不息。 而轮回间的休憩调度,皆由碧穹天蓝、黄二司司掌。 蓝柯司总领黑无常三百五十余,执印长官邺风;黄粱司总领白无常三百七十余,执印长官沥云。 黑无常引识,白无常渡魂,人在弥留之际,由黑白无常共同将灵识剥离,名为“洗灵”。灵魂转入轮回重生,而记忆便是无用的拖累,需要将其洗去尘封,灵魂方可解脱。 千百年来蓝黄二司各谋其职,各尽其责,是故生死有法、乾坤有序。 正如逝者的灵识在此各奔前程,原本同路向前的黑白河水也好似被礁石分作两流一般分道扬镳。 蓝柯司的守门人手中执一宝鉴,入门的黑无常需将手中的白色葫芦托至头顶,由宝鉴验过方可入司。 蓝柯司内陈列着数不清的巨大的柜子,那些柜子高耸入云,仰起头来也望不到顶;柜子之多一直延绵直看不清的远处,像勇武的天兵一般排列着,而究五七这半世,也没有走到柜子的尽头。 柜子上整齐码放着一般大小的白色葫芦,那些白色葫芦里面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像有呼吸一般平稳又有节律地跳动着。 五七走到最新那一列柜子面前,将手中的葫芦抛在空中,不消片刻,那葫芦嘴里便冒出一缕青烟,像认路似的,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嗖地一声便钻到柜子上的葫芦里去了。很快,那缕微弱的青烟便凝成一颗球形的光团,虽然比旁的略小些,却也有模有样地跳动了起来。不消片刻,那葫芦里的光便被瓶身遮了起来。 在看不见的瓶身底部,几个朱红的篆字“蓝柯第五七封印”被悄悄地镌了上去。 五七将空中落下的葫芦接在手里塞住瓶口,放在耳边摇了一摇。那葫芦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无。五七便知道已经归档干净了,算是了结了今日这桩公案。 五七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闷痛,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说起来也奇怪,黑无常,不过是一具会行走的死肉而已,有没有心还未可知,居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了。 五七顺着柜子往回走,一路上总有低鸣哀恸的声音夹杂着阴寒风声向耳朵里钻去,弄得五七心里更加的七上八下。 蓝柯司是存放记忆的地方,这里只有进的门,没有出的路,那些逝者一生的悲喜荣辱,爱恨痴缠,生前无论如何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最终不过成为封印在这暗无天日的逼仄容器内的一口哀叹,与那乞子妓人摆在一起,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五七想着白天的那个孩子,灵识剥离时却也不似常人般发出尖锐的哭喊声,死后也是乖顺安静,看来“洗灵”时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 五七正想的出神,便听“铛”的一声脆响,在这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将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9 原来是他一个没留神,衣袖将身边柜子上摆的一个葫芦拂了下来。 四周的黑无常静静看过来,透出问询的眼神,五七连忙蹲下身将那葫芦拾了起来。 说来奇怪,这个葫芦通体冰凉,与别个葫芦触感不太一样。 也不像别个葫芦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光,放在柜子里,几乎要被湮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但是掂起来又有些沉重,摇晃起来又有些沉闷的低响,确实不是一个空的葫芦。 那葫芦在手中轻微地颤动着,拿的久了竟有些麻手。 五七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几次从这里经过,便也看到这个不会发光的葫芦,不知为什么总在柜子的边缘上,他以为是有人动过了,就顺手放了回去,如今看来,竟是它自己震动着挪了位置。 许多人尘缘未了,心愿未结,便是死也不能瞑目,“洗灵”后那些无处安放的牵挂和怨怼便郁结在了那残留的记忆里,总想着能散逃出来,或去了愿,或去作祟。 只是碧穹天这地方,非生非死,不阴不阳,密不透风又守卫森严,岂是那些残魂败识能成事的。 是日夜里,五七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数着星星等待天明,竟也幽幽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见荒野之间一个幼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孩子不发一语,双手垂在身体两边,见他走近了,眼珠只一转,发出怨毒的光来。 五七便被惊了一跳,转眼便见那孩子掷了一个什么东西直向他面门飞来,他飞身闪躲,只见衣袂纷扬间,却是十九的面容,那人嘴角噙着一抹嘲笑,随口说着,“你可真傻。” 五七满脑子摸不清个经纬,刚欲上去问个究竟,却听见巨大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而来。远处黑云密布,战火连天,硝烟顷刻间便曼延到了眼前,无数个黑白无常便好像从地缝中钻出来的一般与千军万马厮打在了一起。 五七一跃而起,从那纷乱中抽身出来,捡一处高地站了。远远看着那手可摘星的“蓝柯司”的牌楼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被风吹的来回飘荡,还未看真切,便听得一声巨响,一阵尘走砂飞,那庞然大物竟轰然倒塌了。 五七心中大惊,忙向蓝柯司跑去,却不知不觉走进一片无边雾海之中,四周的厮杀声轰鸣声戛然而止,又恢复了寻常一般的寂静。 五七在迷雾中逡巡着,四周白茫茫一片,方向难以辨认。 “五七,你是谁?” 有声音从一个方向传了过来,五七不由自主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五七,你是谁?” 那个声音又问了起来。 “我是谁?我是五七。” “‘五七’是谁?” “‘五七’是谁?”五七跟着念了一句,“‘五七’就是‘五七’。” “那‘你’是谁?” “‘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难道你都忘了?” “我都忘了?我忘了什么?” “你难道忘了你忘了什么?” “我……” “你真叫人失望!” 五七停下了脚步,白雾变得稀薄,似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留给他一个绝尘的背影。 “十九?是你吗?” 五七看不真切,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人偏了偏头,却没有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白色的拂尘在他臂间甩了一甩,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葫芦,无光无亮,在原地旋转着。 五七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胸前被人狠狠锤过一般,疼痛都闷在心口里。 他看时日尚早,便坐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等他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归宁路上。 空旷的归宁路上空无一人,光亮如镜的地面上反射着穹顶的星光,宛如一条璀璨银河,五七在那星河里孑然独立,对影成双,顿时间便有种巨大的怆然向他袭来。 五七又看到了在那梦中轰然倒塌的“蓝柯司”的牌楼,仍是威严耸立,岿然不动,站在台阶上的守门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他心中大安,不知怎得就放下心来,便有了回去的意思。 刚迈出脚去,却听得一阵脚步响,五七下意识地便绕到牌楼的阴影里藏了起来。 却见黄蓝两司的守门人从阶上踏了下来,与新来的守门人在交接换岗,五七抒了一口气,不禁好笑起来,自己不过睡醒闲逛,怎得就跟做贼的一般。 他正欲从藏身处出来,却见一个身影趁着守门人离开的空档,向黄粱司内遛了进去。 “十九?” 五七心中疑虑,转眼看那四人还在交接,便提着衣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这是五七第一次进入黄粱司,碧穹天内纪律严明,未司其职不得入内。黄粱司内不像蓝柯司设有千万座巨大的柜子,五七只觉得跟着十九弯弯绕绕经过了许许多多的路口,每一道路口又好像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但他却无心游看,只一味悄悄跟在十九身后,又怕跟的丢了,又怕被十九发现。 最终一道石墙挡住了十九的路,这便是黄粱司的尽头了,这里光亮如昼,温暖如春,一涌泉水从石壁中汩汩流出,散发出晶莹的光。 五七虽未来过,却也明白,这是黄粱司的禁地——“往生泉”。 让灵魂洗净罪恶冤孽,重获新生的泉水。 只见十九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物件,放在那泉水中洗了起来。 五七心中惊异,这“往生泉”是碧穹天圣物,多为天神圣子转世渡劫所用,是碧穹天禁中之禁,寻常鬼官哪敢随意靠近,更枉论随意使用。而眼前的十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怕遭惩受罚吗? 五七正想着,却见十九转过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五七四下看着,正寻着藏身之处,却听得十九说道,“不用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 十九走到五七身前停下脚来,一手握拳摆在五七的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十九将手掌摊开,只见他手中盛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葫芦,散发着盈润深幽的光。 “知道怎么用吗?”十九用两指将那葫芦捏在手里,又握在手心,默默念道: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第7章 第七章 催眠 顾小西慢慢睁开了眼睛。 原本模糊的世界没过多久便渐渐清晰起来。 头顶上悬挂着的营养液无声地滴答着,顺着细长的透明管子缓缓注入手臂,四周五颜六色的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每隔半分钟便会发出“嘀”的一声。 游戏舱。 顾小西缓缓坐起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身上的设备都摘掉,他戴着可笑的脑机,像一个在理发店烫头烫到恍惚的中年阿姨,坐在游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0 戏舱里发起呆来。 游戏舱?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感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呼啸着包裹了他,将他抬至高高的天空上,又狠狠地甩在地上。 顾小西用指节在游戏舱壁上轻敲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真的是游戏? 顾小西一手撑着他沉重的脑袋,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实在是回想不起他怎么进入游戏舱的。 这种陌生的茫然感又涌了上来,顾小西运营“筑梦乐园”这么多年,进入游戏少说也有几百次,但从没有一次下机的感觉是这样的,空虚、眩晕,甚至还有一些恶心。 他两手心搓热了贴在眼眶上,垂着头用力地回想着游戏里的场景。 “碧穹天”这个脚本他玩的不多,玩家嫌这个游戏的气氛太压抑,太暗黑,黑白无常的人物设定,还很不吉利。 “五七”这个人物的剧情他也不怎么熟悉,这个故事的剧情走向以及人物结局,他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等等,“五七”? 顾小西愣了一下,这个脚本的管理员,难道不是“十九”? 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五七”? 顾小西下意识地低下头,他摸了摸胸口,玉葫芦不见了。 顾小西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飞快地想到,在进入游戏前,他跟一个叫韩天的人待在一起。 那个人对他的玉葫芦问长问短,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一个不祥的念头从顾小西的脑子里飞过,快的好像是天上的惊雷,就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玉葫芦是“筑梦乐园”游戏的密钥,是游戏的总开关,没有了玉葫芦的“筑梦乐园”就好像一个没插电的计算机。而拿走了玉葫芦就等于拿走了“筑梦乐园”,也拿走了他的整个家当。 顾小西飞快地摘掉身上的设备,伸直了腿就要从游戏舱里迈步出来。 谁知脚一挨地,才发现整条腿都是麻的,好像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尖从他的脚心钻进去,混在血液里,在血管中碰撞乱窜,还不断往大腿上蔓延。顾小西脚上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这么真实的疼痛感,怎么可能会是梦境? 顾小西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脑子里胡乱想着。 “欸,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地上去了。” 顾小西闻声扭过头去,却见韩天右手端着水杯,从休息室悠闲迈步进来。 看见顾小西茫茫然坐在地上,像一个刚学会走路就摔了跤的幼儿,顶着一头被脑机压的乱糟糟的细软头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怪异的外星人。韩天不着痕迹地偷笑了一下,将水杯挪到左手上,右手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游戏舱沿上坐着。 “这个游戏也没那么激烈啊,你怎么都睡地上去了?”韩天将手里的水杯递到顾小西眼前笑着说道。 “你没走?”顾小西扭过头盯着他的脸疑惑地问道。 韩天抬头看了看表,“我是该回去了,但是我总得等你醒来吧!” 顾小西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表,“刚过去一个小时?” 韩天勾勾嘴角“嗯”了一声,将水杯在顾小西眼前晃了晃,“喝口水?” 顾小西没有伸手接水杯的意思,他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思绪不知道在哪里飘荡,嘴里却喃喃道,“感觉好像过去半辈子似的……” 他又扭过看着韩天,那人挑了挑眉,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你是‘十九’。”顾小西盯了他半晌,开口说了一个肯定句。 韩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顾小西明白的这么快,没有想象中的懵逼和惊慌失措,顿时便觉得少了许多的乐趣。 “对啊,”很快他便轻松地说道,“这个人物好像也没什么意……” “你是管理员,是你开启的游戏。” “嗯,对啊。”韩天满不在乎地说,“我以为会很复杂,但是操作起来也挺简单的。” 顾小西看着韩天,沉默了半晌又说道,“你是我的客人,你要玩什么游戏都随你挑,但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管理员?” “因为你睡着了啊!” “你……”顾小西努力回想着进入游戏前的场景,“你对我催眠了?” “噗!”韩天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有这个本事,是你太困了吧?” 顾小西脑补着自己睡着了像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被人从脖子上摘走了玉葫芦,又被连拖带拽地塞进了像棺材一样的游戏舱里,戴上脑机插上营养液,仿佛是等待进入一场不明结局的活体实验,他心中一阵恶寒,隐隐生起气来。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或者把我叫醒了再开始游戏?” “呃……”韩天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想体验一下控制游戏的感觉,一直以来都被游戏所支配,我想试试看在游戏中保持清醒是什么感觉。” “管理员并不是能控制游戏的角色,‘筑梦乐园’也不是这种能任你发挥的游戏!”顾小西摇了摇头,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气,“你自己也是签过免责同意书的,你知道这个游戏对人心里承受能力的要求。我在玩家进入游戏前,都是要反复进行确认的,就是怕玩家接受不了真假两个世界的反差,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受刺激……你居然没有告诉我就让我强行进入游戏,你……你做事情太不考虑后果,也太不尊重人了……”顾小西说到后面,情绪有些难掩的激动,不自觉地声音便高了起来。 韩天将水杯紧紧握在手边,又松了开来,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经验丰富,应该会适应的很快……” “我就算经验丰富,作为玩家进入游戏也跟其他人一样没有现实意识,从游戏出来也一样懵逼!你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也太霸道了!” 韩天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小西,半晌又颓丧地垂下头来,原本从游戏中退出的喜悦心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顾小西看着韩天低垂的头顶上一个好看的发旋,他突然一个激灵,眼前的这个叫韩天的人,可不是他的什么好友哥们,是一个买断了他的游戏的大客户,是他的电,他的光,赏他饭吃的vip,金主都不过提了一个想当“管理员”的要求,他有说“不”的立场吗? 顾小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颓丧地吐了出来,就好像是一个充满了气又没系口的气球,前一秒还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声势浩大看起来挺吓人,刚被人一松手,就噗噗地到处乱窜,最后蔫不兮兮地躺在角落里,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一堆理直气壮的话,不知道是梁静茹隔空给他的勇气还是被鬼上了身,人金主平易近人不把他当孙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人家爸爸了。 “你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1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筑梦乐园’?”顾小西用余光看了看韩天,半开玩笑地缓和着气氛,不自觉便伸手往脖子上摸去。 结果脖子上空荡荡的,什么玩意也没有。 韩天倒也好眼力见儿,连忙把玉葫芦从脖子上摘下来给顾小西脑袋上套了上去。 谁知顾小西看起来脸不丁点儿大,反骨却鼓的挺高,那拴玉葫芦的绳子在他鼻子上狠狠刮了几下才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颈间。 顾小西握着完璧归赵的玉葫芦,心里越发不太好意思起来,给金主摆脸子看,金主给他道歉,世界上还有这种事。 “……我刚刚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刚从游戏出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态崩了,你别太介意……” “嗯,”韩天干笑了一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我应该跟你商量一下的。” “呃,”顾小西挠了挠头道,“毕竟你是客户,以后还是你说了算,我就是一时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韩天看了顾小西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 顾小西心里一下子便没了底,他心里觉得韩天肯定是不高兴的,毕竟一个老板被员工给训了,老板涵养好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痛快不到哪儿去,而且他刚刚那两句道歉也苍白的像贫了血一样。 “主要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什么真假世界的,本来就很玄乎,我又是经营的这样一种人生体验的游戏,时间长了神经真的有点恍惚,真的不经吓的!” 韩天看着顾小西一脸真挚地在解释个不停,连额头上都冒出了几粒汗珠,便轻笑着叹口气说,“我了解的。” 顾小西看他笑了,便也松了口气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虽然我冲你发火是我不对,但是就算你是vip,你把我吓傻了,以后谁陪你进游戏呢?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啊!” 韩天被他的歪理逗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韩天看顾小西也没什么其他的异常,便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了手臂上,“我得回去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顾小西点了点头,韩天离去经过门口,迎宾娃娃娇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主人慢走!人家一直等你回来哟!” 顾小西心里暗骂一声,心道早晚要把这个妖艳小贱货换掉不可。 他低头看看胸前的玉葫芦,闭上眼将那句烂熟于心的口令默默念了一遍。 顾小西胆战心惊地睁开眼,游戏舱还是那个游戏舱,顾小西也还是那个顾小西,连妖艳小贱货也还是一样谄媚地挂在门口,他搓了搓头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嘛,游戏就是游戏!” 第8章 第八章 三月 窗外的天昏沉沉的,小雨缠缠绵绵已经下了好几日。 店里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顾小西百无聊赖,伏在吧台上看那本《西林王传》。 眼睛盯着惨白的纸张,思绪却天马行空地在大脑缝隙里随意游走。半晌过去了,书本却一页都没有翻过,不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欢迎主人,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迎宾娃娃娇嗲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一阵嘈杂的响动,几个人推开店门走了进来。 顾小西闻声从吧台后面站起身来,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抖着雨水挤在门口。大概有六七个,个儿高的头都快杵到门框上,个儿矮的还像个小豆芽,一个个皮肤黝黑瞳仁儿晶亮,头发上都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下巴颏滴到衣襟上,肩膀上都是一整片濡湿的痕迹。 顾小西打量了那些孩子几眼,其中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校服,他心里估摸着这几个孩子的岁数,看起来都还没成年的样子。 那个小豆芽手里倒是拿着一把合住的折伞,不住地往地上淌着水,他握住伞把在地上甩了几下,画出几道长长的水线。 顾小西皱着眉盯着那尚在淌水的雨伞,就听见那个高个儿的男孩张口说道,“喂,这里是网吧吗?” 顾小西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水盆去接那雨伞,心里有一丝不悦,他看了那高个儿男孩一眼道,“不是。” 那男孩“切”了一声,低声说了句“走错了”,扭过身就要往外走。 “诶,这有游戏机诶!”那个小豆芽把雨伞丢到水盆里,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水,一屁股坐到游戏机前噼里啪啦摁了起来。 “拿两百块钱的币来!”那小豆芽把按键锤的梆梆响,扭过头用下巴冲着顾小西说道。 顾小西没有接话,他轻轻把水盆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过身回到吧台后面继续坐着,拿起那本《西林王传》细细翻看。 “我说你聋了吗?我问你拿200块钱的币!”那小豆芽眼巴巴看着顾小西坐下不理他,便从游戏机前蹦了下来,一溜小跑冲到吧台上,垫着脚也只比吧台高不到半个头,嘴里气哼哼的嚷道。 顾小西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看了一眼小豆芽说道,“身份证带了吗?” 那小豆芽愣了一下,“这么麻烦,没带!” 顾小西说道,“那不好意思,有规定的,必须出示了身份证才可以玩。” 那小豆芽转过身冲那几个人说道,“你们谁带身份证了?”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摇了摇头,顾小西垂下眼轻笑一声。 那孩子见顾小西眼里都是嘲意,心里大不痛快,便睁大了眼睛去瞪他,刚张开口要说些什么,从后面挤过来一个身材略胖的男孩,拍拍他的肩把一张身份证递到了他手上。 小豆芽眼睛一亮,洋洋得意地将身份证甩到顾小西眼前,“喏,你要的身份证,这下可以了吧!” 顾小西把证件拿起来一看,又仔细算了下岁数,轻轻笑了一声。 “十五岁,还没成年呢,我不能给你开。”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那小豆芽跳起来锤着吧台叫道,“又不是不给你钱,成不成年关你屁事啊!” 顾小西看着那个穿校服的小孩,想了想说道,“xx中学?不知道老师管不管学生上游戏厅。” 小豆芽扭过头狠狠剜了穿校服的孩子一眼,那孩子闻言垂下了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顾小西看了看墙上的表,“现在还不到放学时间吧,翘课出来的?正好我也是xx中学毕业的,还有年级主任的电话呢,要不然我打个电话让老师送个大人的身份证给你们?” “算了算了,咱们走吧!”有人在底下悄悄的拉那小豆芽的袖子,“我想知道有一家网吧不管小孩玩,咱们去那吧。” 那小豆芽表情恶狠狠的,还想张嘴再说点什么,却听见吱哑一阵门响,两三个小孩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2 已经随着那高个儿男孩推门走了出去,小豆芽低声骂了一句,也转身拿了伞,跟着跑了出去。 这群孩子一走,店里便蓦地清静了下来。 顾小西愣愣地看着满地污黑杂乱的脚印,突然也没有了收拾打扫的心情,穿了件衣服打着伞便走出了门去。 从游戏厅推开门出去,撑起伞,右转,直走50步,左转,直走100步,路灯口下台阶,一共25阶,天黑路滑,注意脚下。再直走,道路第二个巷子,右转。 “三月面馆”。 店前铺了拆开的废纸箱,给顾客蹭鞋底用的。 透过玻璃门,店里面灯火明亮,却一个食客也没有,玻璃门的里面贴了一张a4黑体的大字。 “旺铺转让。” 顾小西在门口合了伞,又将鞋底的泥水蹭了干净,方才伸手去推门。 “哟!小西来了!” 店老板原本坐在出餐口前玩手机,见顾小西进来,喜笑颜开地问道,“有阵子没见你了,还是老样子?” “嗯。”顾小西点点头,随意找桌子坐下来,将雨伞合起来挂在了桌子沿上。 没几分钟,店老板便将一碗热气腾腾汤清葱碧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顾小西原本不怎么饿,看到这碗鲜气撩人的细面方引得馋虫踊跃,不觉食指大动起来。 顾小西两手捂住碗沿,对着汤面轻轻吹了一吹,小小喝了一口。 一口热汤下了肚,原本被雨天冻得冰冷的肠胃瞬间便暖了起来。 店老板坐在对面看他斯文地挑面吃,指尖夹着半根燃着的烟,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父亲, “味道怎么样,没有变吧!” “嗯,”顾小西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面咽了下去,用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味。” 店老板没有说话,将香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怎么不做了呢?”顾小西问道。 店老板看了顾小西一眼,顾小西指了指门上张贴的白纸,“要转让了?”。 “你看到了啊!”店老板吐了口烟圈并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一直是这个味,大家都吃腻了啊,”店老板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口味都变了,喜欢吃新鲜的花样,这种单调无聊的味道,已经不适应时代了。” 顾小西心里有些失落,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便跟着叹起气来。 “你叹什么气啊!”店老板含着烟嘴笑了起来。 顾小西心里回想着,这家面馆自从他记事起就开在这里了,还不止,据他爷爷说,这家面馆自从他爷爷记事起就开在这里了,从以前到现在,在这样一个北方的城市里,做的都是一碗道道地地的上海阳春面,面韧汤鲜,现在吃到的,仍然是几十年前的老味道。 顾小西小的时候他爷爷就总领他来吃面,一个佝偻的老头领着一个屁点大的孩子,孩子坐在椅子上,头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碗比脸还大。 后来孩子坐在椅子上,碗还是那个碗,却已经没有孩子的手掌大了,对面的老头也不在了。 顾小西看着对面的店老板,以后连这个熟悉的味道都要吃不到了,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 “那你把店卖了有想好去哪里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谁说的上来呢!” 顾小西托着下巴转过头去,玻璃窗外的街道黑漆漆的,一个行人也看不见,雨好像越下越大了,不远处一盏幽黄的路灯,在雨水的遮蔽下也变得昏暗起来。 顾小西和老板都没有说话,玻璃上映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一点猩红的火光在店老板的嘴边明明灭灭。 “我要回去了,一会天黑透了路上该不好走了。”顾小西站起身把伞抖了开来,将饭钱放到了店老板手里。 店老板推脱着,说是最后一顿饭了,就当是送别。 顾小西说什么也不依,把零钱塞进店老板宽大的围裙口袋里就往店外面走。 “欸!小西!你等一等!” 顾小西撑起伞站在门口回头望着,店老板从墙上摘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找了个外卖的塑料袋裹上,塞到顾小西怀里道,“这个你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以后就见不着了,留着当个念想吧!” 顾小西搂着怀里的东西,摸起来像是镜框一类的东西,他也没有细问是什么,道了谢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夏天的天气总是令人难以琢磨,不过10分钟的路程,顾小西回到家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瓢泼般的倒了下来,绕是他撑着伞,也湿了半个肩膀和一整条裤子。 他回到家里飞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又将大厅里杂乱的泥脚印打扫干净,这才想起走的时候店老板送了个东西给他。 店老板将那画框包裹的并不繁复,顾小西简单将塑料袋撕了开,一副木色相框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是这个。 顾小西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来。 这原来是三月面馆墙上挂着的一副相框,相框正中心缀着一枚老照片,黑白色,只有相框的三分之一大。 画中的人物扮着戏装,是个年轻旦角,身段风流,容貌娇丽,顾盼神飞。 顾小西小的时候就在三月面馆见过这幅画,他的爷爷爱听戏,他多多少少对戏有些了解,便拉着店老板问,“这是杜丽娘吗?” 店老板那会比现在年轻多了,好歹没有那么圆的肚子。 他咧嘴笑了笑,“这是李香君。” 顾小西将这副相片放在鼻下闻了闻。 唔,有股葱花的味道。 第9章 第九章 宗学 “欢迎来到由漆园游戏公司出品的‘筑梦乐园’,以下是安全提示……” 顾小西摸了摸颈间带着体温的玉葫芦,有些无聊地低头看着脚尖。这个游戏他已经进入过无数次,而这段没有什么温度和感情的女声语音提示,他也已经听到耳朵起茧。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新玩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屏幕,耳朵竖的像天线,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都写着“期待”两个字,生怕有哪个字被遗漏过去。 这个玩家是第一次来到“筑梦乐园”,算是慕名而来,想体验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实感游戏,让顾小西给他推荐一个游戏脚本。 顾小西甚至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那个未经思考的名字便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欢迎进入情景体验游戏之《西林王》,游戏正在加载中,请稍候……” 大屏幕上的白色句点在不停地闪动着。 硕大的汉字从屏幕瞬间消失,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的沉寂。 “天下一乱一治,其所以然者何?天时变化自有之乎……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3 君贤圣,则国家安而天下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纪善!曹纪善!” 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众人都向那传声之地看去,只见一个粉团似的孩童从桌案前站了起来,高昂着头,两个总角精神抖擞地扎在头顶,显露出骄慢的神色来。 授讲先生曹广曹纪善放下手中的书卷虚着眼朝那孩子看了看,原来是郭司马的小公子郭愈在喊他。 曹纪善先前收了郭司马家夫人不少好处,要特地关照这郭小公子些个。这孩子如今刚刚九岁,是这宗学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如今突然喊他,不知是饿了还是内急。 曹纪善不敢怠慢,忙从台上走了下来,走到那郭小公子跟前问询。 “周甫年藐视宗学,学堂上公然睡觉。鼾声如雷,有伤斯文,于圣人不敬、于天子不忠、于先生不恭、于同窗不友,请纪善予他重罚!” 那小公子人虽比桌案高不到哪里,一张嘴却是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一串话念出来连个绊子都没有打,倒不知是谁教他的。嘴里说的虽是正经话,但从一个娃娃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孩子可亲可爱,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小公子环视一周,见众人纷纷捂着嘴暗笑,不禁伸出肉乎乎一只小手在在案上狠狠一拍,立眉怒道,“我看谁敢笑,都军法处置!” 众人见状便哄笑地更加厉害。人人都知郭司马治军以严苛著称,看来这小公子八成是在家里学的这样跋扈。 曹纪善看这孩子年纪虽小,说话却有些见识,生怕回到家里跟大人翻出些什么话来,便也没有由着众学生哄笑。他挺直了肩背嗽了两声,走到郭愈后排桌前站定,从袖中抽出一柄戒尺,对着伏在桌上酣睡的少年人清瘦的肩胛中间,用力敲了下去。 “哎哟……” 那少年人背上吃痛,冷不防从梦中惊醒。一手揉着眼,一手别到背后揉着肩,懒洋洋地从桌案上坐起身,靠着墙打了个哈欠道,“下学了啊……” “梆!”曹纪善在桌案上狠狠抽了一下,“下什么学?谁说下学了?上课不好好上,满脑子都想的下学!周甫年啊周甫年,圣上英明阔达,送你这样的人入官读书,你不知好好珍惜,整日里游手好闲,懒惰散漫,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上负天恩,下辱斯文。自己不知羞耻,反而变本加厉,影响旁人,明日我便到圣上面前请辞,你这样的学生,我曹某人教不了了。” “哎纪善!”周甫年挠了挠头说道,“纪善教的都是为君之道,我等为臣为子之人,将来又不做皇帝,学这些做什么?不如我哪日面圣亲自问问皇帝陛下,看是不是大逆不道……” “你……你……”那曹纪善已经上了些年纪的人,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歪曲编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没喘上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你休要含血喷人,老夫所授皆是圣人之道,岂容你这等低贱莽人信口胡言……你……你给老夫出去!出去!” 那周甫年便也不恼,只笑眯眯的站起身,从后门走出去了。 那纪善回到座前坐下,手里握着茶盏剧烈地咳嗽着,待气稍稍顺了些,方拿起书卷准备重新诵读起来。 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站起身来,称要解手,那纪善眼也未抬一下,摆摆手便让他出去了。 顾小西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出闹剧。如今他所在的是重越的宗学,专为权贵子弟开办的贵胄学堂,而那刚刚被撵出去的人便是未来的西林王,十六岁的周甫年。 他并非第一次进入《西林王》游戏脚本,但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顽劣少年与历史书上的英明圣君联系到一起。 低贱莽人。 顾小西用手轻轻敲了敲桌沿,有些玩味的思索着这个词。 西林王朝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算不得什么伟大盛世,历史课本里提到了,也不过寥寥三两句。 而史家对西林王此人却是评价甚高,说起来都是雄韬伟略、厚德流光,是略不世出的帝王之才,只可惜…… 这世间的万物,怕就怕在“只可惜”三个字上。 只可惜福薄寿短,英年早逝,且膝下无子,无以为继,百年后一群旁系左支的叔叔弟弟自相残杀争夺帝位,生生把千辛万苦挣来的国业家业给败光了。若是那西林王再多活个十几二十余年,这历史格局说不定就被改写了。 顾小西前不久刚读过那本《西林王传》,对西林王朝的历史还是略有知晓的。 西林国和重越国原本是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兄弟的封地,只是当父母的偏心,把富庶丰饶的重越封给偏爱的弟弟,贫瘠荒芜的西林封给了哥哥,自此原本相亲的兄弟两个便由此生了嫌隙。哥哥妒忌之心日久,便由生怨毒,屡屡派人到重越寻事讨荒;而弟弟也恃宠而骄,从不把骨肉亲情放在眼里。待父母百年之后,两国干脆撕碎了最后一点情分,弑天子,夺军权,分别自立为王,从此便开始了西林重越长达百年的交恶。 传至周甫年父君那一带,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西林愈发的积贫积弱,只落得个在强兵之下的苟且度日。 重越王照着祖宗留下来的那一点脸面,留得西林一点残喘之机。老西林王立即奉上自己尚且年幼的小儿子到重越做质子去了。 说好听些是西林的王子,不过是个名号高贵的阶下囚罢了。重越宗室内谁不知道他是老西林王送来合战的牺牲品,哪里会有人正眼瞧他,更枉论精心照料了,只怕过得比浣衣娘的儿子还不如。 西林来的低贱莽人。 西林战败之国,便是国君也不过是卖子求安的无能之人,生的儿子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何况此人惫懒顽劣,不学无术,不是莽人又是什么? 只是个中细节书中都未曾详细提到,不过是游戏设计人的揣测演绎罢了。 顾小西正兀自出神,忽而听得学堂外一阵喧闹,学生们也顾不得正在授课的纪善,纷纷跑跳出门看热闹去了。 顾小西信步踱至池边,小荷塘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了不少人,顾小西知道,那被人群围在中央的便是吏部沈尚书家的大公子沈叶初了。 “求求几位公子都退后些,给我家公子留个喘气的地儿罢!” 沈叶初的书童小厮忙着将围观的人疏散开,又忙不迭地用衣衫下摆在一旁扇着风。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半合着眼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湿透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衣衫上的水像小河般淌在地下,将身下的砖石洇湿了一大片。那少年苍白着一张脸,不住地打着摆子。 “快别扇了,没看到你家少爷冷的慌吗!”教习的师傅将沈叶初扶坐起靠在自己身上,对那愣头小厮喝道。 那小厮原本见他少爷溺水,三魂唬的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4 丢了两魄,脑子里早就没了主意,被那教习一骂,眼泪鼻涕一遛儿往下淌,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没头没脑便把自己身上的衣衫解下来往沈叶初身上盖。 “不用你的腌臜衫子”,教习师傅一把把沈叶初抱了起来,抬腿便踹了那小厮一脚,“还不赶紧回去禀报你家老爷夫人,去请大夫到府上!” 瞧热闹的众人眼看着沈叶初也救了过来,那小厮又是一副滑稽样子,嬉笑着也就散开了。 池塘边种了一排杏树,杏花开的正热闹,一阵风过,漫天红霞飘飘洒洒,像是哪位仙人坐在云里将胭脂盘打翻了一般。 那杏树下站着一个玄衣少年,他低着头垂着肩,远远瞧着,好像身上穿的衣衫有千钧重似的,脚下的方砖也被水洇成了深色。那飞舞的红色花瓣跳跃旋转着沾了他满身,却带不来他浑身上下一星半点的暖色。 第10章 第十章 退之 因着沈叶初溺水的缘故,宗学便休了半个月的假。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由于游戏的智能化设置,没有意义和剧情的时间便被一笔带过,就好比一部不断快进的录影带,只有遇到主线和支线剧情的时候才会正常播放,而这其中的差别只有管理员知道,玩家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 第三天的时候,系统便提示顾小西到宗学去走一趟。 顾小西作为系统的管理员,大部分时间是不参与玩家的故事的,但又是玩家完成主线剧情不可或缺的角色,只在关键的时候对玩家进行指引、提点和帮助。 夜晚的宗学空无一人,幽暗寂静,月色的照耀下,嶙峋的山石树木看起来就像狰狞怪异的恶鬼,透露着一丝恐怖。 顾小西提着灯笼,在系统的指引下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周甫年所在的地方。 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周甫年也显得很不好。他被绑在马棚里,垂首佝背,垢面蓬头,透过杂乱的污发,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青肿一片,被撕裂的衣衫也褴褛的挂在身上,散发着马圈的恶臭。 周甫年听到脚步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看了来人片刻,一语未发,便又垂下头去。 顾小西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指长的尖刀,将缚着周甫年手臂的绳子割开,将身体已经快要僵住的他从马棚里拽了出来,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塞到了他的手上。 周甫年怔怔地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馒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小西。 “快吃吧,你应该三天没吃饭了吧。” 顾小西确定地看着少年,这宗学果然是不怕周甫年逃跑的,甚至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因为他们知道,是不会有人滥施好心,让一个低贱莽人脏了自己的手的。 那少年便也不多说话,一口便将那馒头塞进了嘴里。馒头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撑的少年的脸像一个浑圆的包子。 “你为什么帮我?”少年吃完了一个馒头,抬起头来问道。 “因为我也是西林人。”顾小西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他道。 那少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水囊,他低下头,好像低笑了一声。 “为什么叫‘也是西林人’,这里并没有第二个西林人。” “那你是什么,你是重越人吗?”顾小西问道。 “啧!”那少年侧过头啐了一口,“宁当狗也不当重越人。” 顾小西笑道,“那你既不是西林人,也不是重越人,那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略想了一想道,“我便是这天底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 顾小西又笑,“你如今被绑在这马圈里,过着牲畜一般的日子。没饭吃,没水喝,我若不来,你便饿死了,还说什么自由自在的人,只能是自由自在的鬼吧。” 那少年有些气恼地将手里另一个馒头丢在地上狠声道,“谁稀罕你救了!” 顾小西看着那个白色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一滚,掉进马圈污臭的水沟里。 “你若不稀罕我救,我便将你绑回去。”顾小西说着,便作势要伸手去拿他。 那少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挡在面前。 顾小西勾了勾嘴角,“你躲什么?” 那少年意识到自己的防备,站住脚偏着头不发一语。 “你若想做天底下最自由的人,那我便告诉你,你就要有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不然你只能做重越人一辈子的玩物,像落水狗一样,被人嘲弄、奚落、被人绑在马圈里,活活饿死。” 顾小西看那少年浑身颤抖起来,便紧逼着说道,“我知道你都懂,你还没有认命,你也不必灰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西林的太子快死了。” “什么?” 那少年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你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快死了,你父亲也快不行了。”顾小西满意地看着周甫年脸上浮现出似痛苦又似痛快的复杂神色,“你的机会来了。” 周甫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沉沉看着他道,“你凭什么觉得我认为这是机会。” “就凭你给自己起名叫‘退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就是你的计划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小西,“你……” “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逃回西林的就可以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甫年狐疑地看着顾小西。 “不凭什么,你只能相信我。” 周甫年有些无力地垂下头,“罢了,就信你这一回。” 顾小西“呵呵”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周甫年奇怪地抬头看着他,“你既然是来帮我的,那就走吧。” 周甫年往前走了两步,见顾小西仍站在原地不动,“怎么?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顾小西摇摇头道,“这世上的人,多是记吃不记打。只有付出沉痛代价,才知道要长记性。”顾小西指着那潭臭水说道,“那个馒头,是给你救命的东西,你却将他丢掉了,现在你去把他捡回来吃掉,我才会带你走!” “你!”周甫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顾小西,“你别欺人太甚!” 顾小西定定地看着他,“照你现在的情形看,你是绝无可能凭一己之力就离开重越的。所以,吃不吃你说了算,带不带你走,我说了算。” 眼前的这个人,一瞬间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爱恨交加的情绪在周甫年心里翻滚。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小西,几番挣扎思量,终于认命了似地跑过去蹲在那臭水滩前,将那个被臭水浸透了的馒头捡了起来挤了挤,盯了那馒头半晌,终于心一横,塞进了嘴里。 顾小西内心酸楚地看着吃完馒头的周甫年伏在树边呕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5 吐,几乎不曾把肠胃呕吐出来。顾小西这才想到,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跟那晚来店里的几个中学生一样大小,甚至连去游戏厅的资格也没有。 史书上提到的不过就是“周甫年少而为质,性刚毅,命多舛,幸未移志。”寥寥数语而已。 而眼前的他,却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愤懑,不甘和痛恨,还有活生生的煎熬和苦难。 顾小西叹了口气,幸之,生在帝王家,不幸,也生在帝王家。 顾小西和周甫年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一路上两人都未发一语。 “我没有推他下水。”经过那小荷塘,周甫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顾小西不解问道。 “我没有推沈叶初下水。”周甫年又正色答道。 “这重要吗?”顾小西头也没回的说。 身后的少年沉默了半晌,“不重要。” 回西林的那个晚上,周甫年专程绕道飞来寺去拜了佛祖。顾小西在佛寺外面的巷子口等他,他从未知道,原来强大如神祇的男人一样是需要其他的神佛庇佑的。 佛宇巍峨,妙相庄严。顾小西昂首望着高耸的楹联: “苦海架慈航看出没众生有登彼岸有溺深渊”。 顾小西看着周甫年的背影,不过是自己度自己罢了。 “军师,孤还记得,八年前,是军师的两个白面馒头,把孤从绝望境地里拉了出来,若不是军师当年的仗义相救,周甫年到今天,也许不过是重越都城里的一个流氓混混罢了,说不定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周甫年端起酒樽,作势便要敬他。 顾小西哪里承受的住这个,如今的周甫年已经顺利回归西林继承大统,早已不复当年的低贱莽人。在他指挥下的西林新军,东征西伐,将重越攻打得节节败退,不仅收复了许多被重越霸占的失地,连一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顾小西忙不迭地躬身将酒樽举过头顶深深一揖,“陛下说笑了,陛下真龙天子,纵使遭遇小舛,也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臣下不敢居功。反倒是老天待臣不薄,让臣得遇明主,一生追随陛下,倒是臣的福分了。” 周甫年指着顾小西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孤可记着呢,你那个臭水馒头,令人永生难忘啊。” 顾小西和臭水馒头的故事,在周甫年的几个心腹忠臣之间也是个人人皆知的典故了,周甫年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连顾小西也跟着笑了起来。 “重越……”周甫年虚着眼睛看着远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今西林离重越,便只剩一个洛城了。”周甫年将酒樽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众人都心知这意味着什么,表情便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只剩下必得的志气和雄壮的豪情,和着酒气在腹内回荡。 “待我攻下洛城,逼进重越皇帝老巢,将那黄龙捣烂,也替陛下狠狠出这一口鸟气。” 武将军一番话,又说的众人笑了起来,“武将军,你吃了酒且去歇歇吧,陛下志在天下,可不是为出一口气来的。” 周甫年摆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老武舞刀弄剑之人,心直口快,况且我心底这口气也想好好出出了。” “陛下受命于天,占尽天地人和。重越如今朝中无人,我军攻入重越,如入无人之境。刚听探子回报,那郭老将军受了风,已经起不来床了。臣数来数去,重越能派来守城的,也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沈叶初,和郭家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郭愈了。” “你说谁?”周甫年拿到嘴边的酒一顿,又问了一遍,“你说派谁来守城?” “郭将军的小儿子郭愈?” “不是,还有一个!” “沈叶初?” 第11章 第十一章 醉夜 “在西林王的随葬品中,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瓶,瓶底镌着‘乾坤玉瓟’几个篆字并一方小印,印字已经被磨损,字形难以辨认。整个玉瓶通体圆润,雕纹精美,保存完好,属于本次考古发现中的重要文物。瓶内盛有粉末状物质,经检测为人体骨灰,西林王本人的尸身在棺椁中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这个玉瓶中盛放的骨灰是否为随葬人员尚有待考证。如今这个西林王乾坤玉瓟被收藏在……” 顾小西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着《发现西林王》的考古纪录片,正觉得这玉瓶看着眼熟,门口的迎宾娃娃又响了起来。 “欢迎主人,您是……” “吵死了!”娃娃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小西抬头去看,却见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游戏厅的门口,原本挂在门边的迎宾娃娃被他拿在手里,开膛破肚,连电池都掉了出来。 顾小西站起身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那天晚上来店里吵着要玩的小豆芽。 “连玩都不让人玩,还说什么‘欢迎主人’?”那孩子高昂着下巴站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向前伸直手臂将手掌松开,娃娃“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顾小西掏出手机道,“你还未满18岁,要想进来玩再等几年吧。要么你现在就回家写作业,要么我给你的老师打电话让他带你回去。” 那少年挑眉笑了笑,眼角一颗小痣若隐若现。他从口袋里甩出一个卡片撂在吧台上,“你不是要身份证吗,给你!” 顾小西狐疑地拿起那张卡片仔细看了看,“你叫韩天?27岁?”顾小西将身份证照片跟本人来回比对几次,“这是你本人?你有27岁?” 那少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要看身份证我都给你拿来了,你还要怎么着啊,烦不烦?你是派出所还是街道办啊!” “韩天……”顾小西仔细端详着这张身份证,这证件上的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连名字都这么凑巧。 “我觉得这不是你本人,抱歉不能让你玩。”顾小西将身份证放在那少年面前,不容商量的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死脑筋,送上门的生意你不做?你管我几岁呢,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顾小西不欲同他多纠缠,干脆走到吧台后面坐下来,端起那碗已经半凉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哎你信不信我找人打你啊!”那少年半天等不到顾小西的回应,气急败坏地用拳头砸着桌子。 “韩亮!” 一个严肃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小西也抬眼往门口看着,余光里那少年好像遭受了雷击一般,僵直了身体机械地转过身去。 家长可算来了。顾小西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下盒饭又重新站了起来。 韩天? 顾小西有些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天。 几天不见,韩天看起来比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6 之前疲惫了许多,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下都是一些深色的痕迹。 韩天对着顾小西点了点头,便转身对着韩亮沉声说道,“你跟母亲说你去同学家补习,原来是来逛游戏厅?” 韩亮低着头看着脚尖不发一语。 “还偷拿我的身份证?”韩天将吧台上的卡片拿起来放进钱夹里,“这么大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母亲刚还没出院,你就不能让她少操些心?” 韩亮这才抬起眼看了韩天一眼,好似哼了一声道,“反正又不是你母亲,她气死了气坏了你不是更高兴?” “你说的什么话?”韩天顾忌顾小西在旁边,忍住怒意不发,只低声跟韩亮说道,“你现在还是学生,不能进游戏厅,跟我回去!” 韩亮扭过头瞥了顾小西一眼,“凭什么你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我偏要来,下次还来!”说完扭过身推了顾小西一把,飞也似地跑了。 顾小西原本站在一旁半尴不尬地看人家教训孩子,冷不防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个趔趄,韩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稳住没向身后的博古架上倒去。韩天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过我先得去把那个小兔崽子逮回家,回来再跟你道歉吧。”说完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小西云里雾里地看着吧台周围被碰翻在地踩得稀烂的盒饭,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韩天说的“回来”,却一直没有来。 顾小西没有刻意地去在意这件事,却总觉得有件事忘记了做一样,在脑子里萦来绕去,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每日浑浑噩噩地打着游戏,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更觉乏味。顾小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也是这么过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同嚼蜡起来。 连“筑梦乐园”都不想玩了。这个游戏尽管耗时耗力,从前虽说是在陪玩家,但多少是带着一些好奇与探索的心理的,但突然连这个心劲儿都没有了。有玩家找来,他总推说游戏在升级,或者设备坏了,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在打烊。 一个受惯了孤独的人,一旦给予他多余的关怀与热闹,等他再回归孤独,孤独会变得更加寂寞。 正如一个喝着白开水都能觉得幸福的人,突然给他喝起了香气四溢的茶水,那白开水便再也满足不了他那变得比从前挑剔了一点点的味蕾了。 这个城市并不多雨,可一旦下起来,却也缠绵多日,叫人心情沉郁。 这天顾小西正举着伞走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他瑟缩着攥着领口,秋天湿寒的风从衣领钻进去直窜到脚底,连眼皮上都是冰凉的。他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熨帖熨帖他冰冷的胃袋就好了。 顾小西下意识地便往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回忆与温暖的“三月面馆”,已经如逝去的春光一般不复存在了。如今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家如现在的天气一般冰冷的凉皮店。顾小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胃,只觉得这初秋的微寒叫人更加难以忍受。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哪知步子还没迈开,便同一个人撞了个满面。那人锃亮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溅上了点点泥斑,原本挺直的裤脚上,也因浸了水,显得些许狼狈。 雨水在那人的伞面上汇成一条小溪,打在顾小西的雨伞上“噼啪”作响。 顾小西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不用打卡没有公休的他过得今夕不知是何夕,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不过距离韩天说“回来”,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 太不真实了,原来才一个月而已,他分明觉得已经有一年之久。日子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才转了起来。顾小西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韩天,这一切虚假的好像游戏里的场景。顾小西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颈间的葫芦。 韩天将汤面和啤酒端到顾小西的面前,看他兀自发呆的样子好像一个刚睡醒的小孩,心里一软便好笑起来,“发什么愣?饿傻了吗?快吃吧!” “哦!”顾小西回过神来,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打散,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一碗面,汤清叶绿,上面还卧着一颗饱满的鸡蛋,他吹了吹汤面,小心地喝了一口。饱满的暖意直达心底,明明是最日常不过的家常饭,却觉得意外的美味。 韩天看他不过喝了一口汤,眼底都湿润起来了,便打趣他说,“我看你的厨房里很多东西都过期了,好几百年没开过火了吧!” 顾小西吃了一口面,“嗯,自从我爷爷去世以后,就没人给我做饭了。” 韩天看了顾小西一眼,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便低下头将啤酒瓶打开没有说话。 顾小西见状连忙笑了笑说,“你不用介意这个,我这么多年其实已经习惯了。” 韩天用筷子挑了挑面条,又放在碗上道,“你别觉得我虚伪,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顾小西嘴里含着吃了一半的面,有些茫然地看着韩天。 韩天将香烟夹在自己手指上,一手习惯性地拨动着打火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介意我在这抽吗?” 顾小西摇了摇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烟灰缸递给他。 “我不记得有多久,我都没吃过一次正经的家常饭了。”韩天点了点指尖的香烟,举起易拉罐喝了两口,“家里请的星级厨师,做的菜点精致、高级,却没有任何的感情,吃起来像在吃五颜六色的塑料。出门就是各种菜馆、公司的食堂、飞机上的商务餐,还有……”韩天指了指顾小西的垃圾桶,“外卖。” 两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韩天继续说,“那天来的那个小男孩,韩亮,是我弟……也不算我弟,是我爸跟别的女人生的,就是不是我妈……”韩天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眉眼间皱着一块化不开的沉郁。 “我爸前段时间死了,家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有韩亮,真让人心烦……” “你知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所以我就羡慕你这种简单的……” “我这种也太简单了……”顾小西喃喃道,“光杆司令一个人。” “上个月,那个女人生病,我送她去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你说我一个继子,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你猜他们私底下怎么说我的……”韩天手中的易拉罐被捏的变形,连指节都红了起来。 “呃……你是不是喝醉了……”顾小西看着韩天醉眼迷离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窗外天已经黑透,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韩天的西装被雨淋透了晾在阳台上,勉为其难地穿着顾小西的家居衣服。那衣服明显比他本人小了一号。他满脸的愁容,举在空中的手指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7 间燃着半根香烟,看起来又颓废又滑稽。 顾小西心里嘀咕着,他今天该不会真要住这儿吧。 “我没醉!”韩天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将香烟拧进烟灰缸里,“我还要玩‘筑梦乐园’呢,陪君大干三千场,我才是‘西林王’!” 第12章 第十二章 落水 曹纪善握着书卷来回踱着步,对着纸张念念有词。 书座后的学徒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待纪善转过身去,立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悄悄说着小话。 沈叶初将手中的书卷也放了下来,起身来到曹纪善身边低声说要去解手,那纪善视线粘在那纸上似的,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手,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青空绿穹,碧树凉风。 沈叶初信步往荷塘边走着,宽大的衣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翩然欲飞的玉色蝴蝶。 荷塘边的杏树在风中瑟缩着抖落漫天满地的春红,迷了人眼,扰了塘鱼。 沈叶初在塘边坐下,红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仿佛落了微雨,激起一圈圈清浅的涟漪。数不清的锦鲤团簇在水中,与花瓣相映成趣。 “啪”地一声脆响,一粒石子被投入水中央,鱼儿受了惊似的四窜而逃,只一瞬的功夫,适才熙攘热闹的鱼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红色的水纹飘荡着扩散到远处,直至不见。 沈叶初皱了皱眉,只见那杏树低下坐起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裤,衣衫上重重叠叠铺满了红色的花朵,就连他被睡乱了的发髻里,都藏着几瓣。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嬉笑着走到沈叶初身边坐下,嘴里还叼着一枝细草,“鱼有什么好看的?” 沈叶初看那人满脸不羁,笑意轻薄,便不欲理他,只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以归于平静的水面。 “你这样看哪能看出鱼来,瞧我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自制的弹弓,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粒细小的石头,在眼前略比划了几下,只听“嗖”地一声,石子划过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直向池塘中央投去。只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荡起波纹,虽看不真切,却能觉到,在那碧色的池水深处,有鲜活的生命在暗自涌动着。 那少年得意地将弹弓举在沈叶初眼前摇了摇,“我新做的,你要玩吗,借你使使,不收你钱。” 沈叶初眼珠微转了转,看了那弹弓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去,仍是一语不发。 “你这个人,真没劲。” 那少年将弹弓收了回来,利落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罢了罢了,我可不跟呆子玩,我去用我的至尊无敌大宝弓去射一只大雕回来,让有些人也开开眼。”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一溜烟似的撒丫子跑了。 好容易落得个耳边清净,余光中那少年也没了踪迹。沈叶初两手撑在身后高昂着头,闭上双眼感受清风的温柔抚摸,馥郁苦涩的青草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红杏的甜意,叫人神骨俱清,心旷神怡。 “哟,挺舒服啊!”耳边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 沈叶初睁开眼,没想到周甫年这么快便回来了。 “送你的!”周甫年话刚说我,便丢了一个东西在沈叶初脚边。 沈叶初低下头看了看,竟是只半死不活的杜鹃,双翅在地上轻微震颤着,羽毛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这是什么?”沈叶初不解地看着周甫年。 “鸟啊!”周甫年好笑地说,“鸟你都不认识?这是我刚打下来的!”他对着那杏树“啪”地射出一枚石子,那树枝微微晃动两下,如雨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沈叶初皱眉看着那只已经停止挣扎的杜鹃,颇有些不喜地说道,“无聊。” “你说什么?”周甫年听得沈叶初低语,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拉了下来。 “我说无聊,”沈叶初直直望着周甫年的眼睛,“每天不务正业,斗鸡走狗,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无聊。 周甫年脸色大变,他原是有意显摆手里的新玩意,又拿猎物来讨沈叶初欢心,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同那些势力小人一般看他不起。周甫年握紧了拳头,怨毒的话到了嘴边,刚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可看着沈叶初的脸,他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自嘲地哂笑道,“呵,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子,原是看不起我的,又怎会真心同我这样的低贱莽人来往,是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了。” 周甫年两步走上前,将那死掉的杜鹃拎起来远远丢进了池塘里,转身便要离开。 “若想别人瞧得起你,总得自己先瞧得起自己。” 周甫年站住了脚,沈叶初仍站在池塘边,冷声说道, “你信命吗?” “命?”周甫年偏过头,却没有转身,“谁要信这种劳什子东西?” “人一生出来,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有人出身豪门富贾,被捧为掌上明珠,有人出身王侯贵胄,却沦为阶下之囚。你说,这都是注定的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沈叶初竟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偏头看着那杏树,未发一语。 “你为什么给自己取名\'退之\'?”沈叶初轻声道。 周甫年愣了一声,“退之”二字不过是自己偶感诗性,随手书文时所用的名字。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而旁人又怎会屑来知道他的事情。 沈叶初向前走了两步,在周甫年身后停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是你的本意吗?” 周甫年猛地转过身来,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身量的少年。那人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看起来像空气一样温润无害,而藏在他温顺眼神后的,却是能看进人心里般敏锐的洞见。 周甫年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沈叶初从他发间摘下一朵红色的花瓣,嘴里还轻笑着,“人的一生很短,一不留神就退老了。” 沈叶初将花瓣拿在指尖,在周甫年眼前晃了晃,便任其被风吹走了。 夹着花瓣的风梳过沈叶初的发梢,扬起阵阵芬芳,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宽大的衣衫上投下点点光斑,整个人像镶了一层贵气的金色,令人目眩神迷。周甫年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从天而降的救赎他的神明。 鬼使神差地,周甫年伸出手来轻抚着沈叶初的脸庞,将自己的唇瓣凑了上去。 周甫年突然间的逼近令沈叶初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地觉得周甫年恼羞成怒想要咬他,可他却被魇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任由那个干燥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到了自己的嘴上。 沈叶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8 还未来得及伸手将眼前这个登徒子推开,那人的唇已先行离开了,视线却还肆无忌惮地粘在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不明所以的笑意。 被戏弄了。 沈叶初恨恨地懊恼着,好像藏在心底深处最温热柔软地方的那颗珍珠,被人觊觎了,窥探了,拿着刀,剖了出来,一边亵玩,一边品头论足,说成色不怎么好。 沈叶初只想转身离开这个恼人的地方,可周甫年的手还紧紧地拉拽着他的胳膊,两人推搡着,别着劲儿在角力,很快一场旖旎暧昧的情动,变成了两个少年人之间力量的角逐。 沈叶初身上的功夫出自世家正统,功底深厚,拳脚扎实,可耐不住周甫年浑身的野路子,手拽住他的手,脚扭住他的脚,像块被晒化了的橡皮糖一样紧紧的粘在他身上,拔也拔不走,推也推不开,功夫越深,越无计可施。 两人在草地上扭打翻滚,突然只听“扑通”一声,两人脑后无眼,纷纷滚入池塘,掉进了水里,与锦鲤同游。 周甫年自来到重越,便成天混在各类鱼塘水池里,像泥鳅一样自在。他三两下游到池塘边,正甩发上的水珠准备上岸,谁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水声,他扭过头去细细一瞧,竟是沈叶初在水中挣扎沉浮。 难为沈叶初一身的硬铁功夫,沉进水里也如秤砣一般直往下坠,是个纸船旱鸭子。鼻子眼睛里被呛满了水,张大了口却叫喊不出,眼看着就要溺进去了。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刻,有人从水里托举着他,将他从水里救了上来。 沈叶初像一滩烂泥一般虚弱地躺在地上,好像被人把命从血液里抽光了一样。他大口喘着粗气,神志又逐渐清明了起来。 四周不知怎的围了许多的人,呜呜糟糟吵得人头疼。书童在一旁哭的像个泥猴儿一样,好像他家主人已经宾天了一样。他心底好笑,一口冷风从咧着的嘴里灌进来,又剧烈咳了起来。 有人过来给他围上了宽大的衣物,被冷水夺走的体温好像又恢复了些。稀里糊涂地,又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四周全是人,七嘴八舌的,像一群吵闹的乌鸦。 沈叶初转过头往回看着,那玄衣少年仍在树下站着,他低着头垂着肩,孤零零像一只被遗弃的大雁。湿漉漉的衣衫紧紧贴着他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比自己要寒冷百倍,连脚下的方砖也被水洇成了深色。那飞舞的花瓣仍旧跳跃旋转着,像无边的红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小插曲,昨天刷微博在首页刷到一个蛮红的网剧的一个人物,跟我的“蓝柯第三七”撞了名字= =,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火星撞金星的机缘,这个剧确实没看过,但是题材又有类似的地方,一瞬间冷汗全下来了。为了避嫌我只能忍痛把这个人物从出场章开始全部改成“五七”了。说起来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来只是让基友说一个好听的数字,基友随口讲了“三七”,我听起来觉得顺耳就采用了,算起来也有大半年的缘分了。看来这缘分也终究也只能到这里,不过名字终究是个代号而已,更何况这个名字也确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代号。不过给正在看文的小天使带来不便真的很抱歉,看到“五七”也不要觉得陌生,其实都是一个人。话说真的有看文的小天使嘛t t 第13章 第十三章 酸梨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是那个人……”书童在床前低声说道。 “那个人?”沈叶初侧卧在床上,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谁?” “就是那天推你下水的人!”书童两腮鼓着气,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 “不要胡说,哪里有什么人推我下水?”书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也跟着瞎传。沈叶初深觉不妥,便正色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讹传,仔细传到老爷耳朵里!” 书童心里有些委屈,便红着眼扁着嘴说道,“小的不敢胡说,小的是听郭小少爷的小厮说的。说公子落水的时候,郭小少爷就在门外站着呢,他都看见了,千真万确!” “他都看见了?”沈叶初吃了一惊,不自觉地便攥起了书童的手。他与那人那些亲昵的举动,不知被他看了几成去。可他转念一想,那郭愈年纪尚小,八成还未懂人事。把他们看成是在打架,一不小心被推下水也未可知。 沈叶初心下有些烦乱,却听那书童又说,“公子,我把那个人撵走吧,他害你溺了水,又受了风寒,还见他做甚!” 沈叶初这才记起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便放开了手说道,“你叫他进来吧,我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周甫年有些局促地坐在沈叶初床头的椅子上,两眼忍不住四下望着。他说起来出身西林皇族,自懂事起就被扔到重越皇宫为质,吃穿用度都跟下人无二,何曾来过这种富丽华贵的地方。这里的帐慢色泽鲜艳,质地轻薄,看起来比他身上穿的衣料还要柔软舒服;这里的地毯花纹繁复,触感柔软,比他脚上穿的鞋还要体面。沈叶初躺在那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丝绸中间,起来有些苍白单薄却又雍容华贵。周甫年坐在椅子里,有些局促地将手脚收紧,未多时紧绷着的腰腹间便浮起了一层薄汗。 沈叶初看周甫年低头不语,便有些奇怪地说道,“你来这里是同我打哑谜的吗?” 周甫年这才慢腾腾动作起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展开看来是两个青色的梨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油纸包捧在沈叶初眼前道,“我听说喝了梨熬的汤,风寒就能祛的快些。” 沈叶初看了那油纸包两眼,“多谢费心!” 周甫年见沈叶初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忙欣喜地将东西一股脑放在床头的桌案上,突然“铛”的一声,有东西被他一不留神给推到地上去了。 周甫年连忙手忙脚乱地伏身下地去找,沈叶初见他急的这样,便侧过身去抓他道,“不妨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来找吧!” 周甫年却一门心思趴在地上寻摸了半晌,从床下捞出一个冰凉的东西举在手里说道,“我找到了!” “啊,好,找到就好!”沈叶初有些怔怔地,周甫年像个孩子一般两眼散发着愉悦的光芒,好像一个过年讨到糖吃的孩子。沈叶初自小家教严格,坐卧行走,都不得逾越规范法度,喜怒不幸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是以难得见到这样纯粹的喜悦与欢乐。 周甫年将那个玉瓶拿在手里来回摩挲道,“这个葫芦真好看,是玉雕的吗?” “嗯,”沈叶初点点头道,“是莫罗国进贡的物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远不比我重越匠人工艺精湛、情趣高雅。” 周甫年仍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个瓶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么大一个葫芦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19 ,还刻的这样细致。” “不如送你好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沈叶初试探地说道。 “不用、不用,”周甫年连忙将那玉瓶放回原位,“我看看就好,君子不夺人所好!” 沈叶初淡淡笑了笑,便没再多话,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哦对了!”周甫年挠挠后脑说道,“‘退之’这个字,我从未对人讲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叶初原本正端着盏子吃茶,突然间好似被呛到一般嗽了两下,连忙从枕边找来帕子捂住口,喘了两下说道,“我只是……那天无意间看到你丢下的草纸,就是你随手会写诗的那些纸……” “哦!”原本探着身子听沈叶初说话的周甫年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椅子上,“我有在纸上写我的字吗?”他有些不解地喃喃道。 “嗯,嗯,”沈叶初看了周甫年一眼,咬着茶盏点头道,“有的……” 周甫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哎哟,我得回去了,还得回去宗学扫院子。” 书童刚端着茶碗进来,便看到周甫年与他擦身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记得给你家公子煮梨汤喝!”指了指桌案转身便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书童一脸茫然地将茶盘放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插着腰说,“怎么倒走了,连口水也不喝?他不会是来要挟公子的吧!叫你不要说是他推的你!” 沈叶初有些嫌弃地看了书童一眼拿起书道,“不是他推得,不要乱说了。” 书童捏起桌案上的青梨瞧了两眼又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谁拿这种东西来看病人啊,不会是什么凶器吧!”说完又将那梨子丢回纸包里拍了拍手道,“真是寒酸!” “你怎么这么多话!”沈叶初将书卷放了下来,“叫你去煮汤就快去,小小年纪每天唠唠叨叨的!” 书童瞪大了眼将那两个青涩的梨子丢进茶盘端了起来,“叫我熬这种东西,熬好了你又不会喝!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会跟这种人来往!” 沈叶初两眼盯着书卷,纸张上的汉字却突然不认识了一般。 周甫年从沈宅出来,一路上哼着小曲儿,乘着快风,飞也似地奔了回去。 周甫年自在宗学入了学,便每日住在这里的柴房中,做做洒扫浆洗的活计,算是他入学的学资。这里原本就风景不俗,到了夜里更少有人来,清幽静谧,便如他一个人的世外乐园。 周甫年推开门,刚一入园,便觉得眼前一黑,腹部紧接着传来剧痛,他不自觉地躬下腰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扭住缚在了身后,紧接一阵蛮力拖着他,将他不知带去了哪里。 冲鼻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周甫年落在一片还算柔软的草垛间。来人将他脸上的头套摘下,周甫年眼前的晕眩还未落下,便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向他砸来, “知道为什么绑你么!” 周甫年晃了晃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为首的蹲在眼前,凶神恶煞地冲他甩着手里的铁棍,不远处还站着两个,都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周甫年冷笑一声,将一口口水吐在那人脸上,“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一抹脸上的口水,甩起棍子冲周甫年的腹部又狠狠砸了两下,“你他妈有病吧?” 那人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冲那两人摆了摆手手道,“看来这小子还没受到教训。” 那两人走上前冲着周甫年便是一顿拳脚,嘴里还嘟囔咒骂着,周甫年别过脸咬紧了牙关忍受着,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殴打渐渐终止,剧痛却留在肌肤上愈演愈烈,周甫年疼的脸都变了形,耳内嗡嗡直响。 “小子,骨头还挺硬的?一声都没吭!”那人又蹲在他面前,用铁棍挑起周甫年的下巴,“知道为什么绑你吗?” 周甫年撇过头咳嗽着呕了一口血,两眼直直地瞪着那人道,“不知道。” “小子诶,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害人家落了水,生了病,连圣上都惊动了!好好反省反省吧!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的。” 那人站起身一脚将周甫年踹倒在地上,“野鸭子也知道拣高枝儿站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周甫年听着那人的话音儿,慌忙地爬起身冲着离去的那人喊道:“你说的,是沈,沈家吗?” “呵呵!”那人回也没回地凉凉说道,“自己想吧!” “沈家……”周甫年眼前一暗,又一口黑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沈……竟是那样厌恶我吗……” 打人的那三人刚气势汹汹地走出院门,便狗腿似的向站在墙边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躬下身去谄笑道,“郭小少爷,您交代的事小的们都办妥了!” 那郭小少爷站在阴影里,半晌没有讲话,只摆摆手,他身边的家奴便对着那人腹部飞快地砸出一拳。那人吃了一痛,像虾米一般蜷成一团低嚎着 说道,“郭少爷……您这是做什么,难道过了河还要拆桥不成……”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头上冷冷响起,“叫你给他个教训,谁叫你下那么狠的手了,打坏了他杀了你全家也赔不起。” 那少年说着,便背着手转身离开了。随从的家奴冲那几人丢下一包银两,低声道,“赶紧滚吧,再让我家少爷在京城看见你们,就都别活了。” 郭小少爷上了轿,家奴点了灯,在外面小心问着,“少爷,那姓周的小子要怎么处理?” 半晌,只听轿内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先饿他几天,等他想明白了,我再来救他。” 轿帘随风飘起,显出轿内人嫩生生一张小脸,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透着血红。 那家奴低低一笑,“您说的是!” 第14章 第十四章 施舍 夜空皎皎,凉月如霜。 周甫年有些酸涩的仰头望着星空。 算算日起日落,已经是他被绑在马棚的第三个晚上了,这期间宗学一直在休假,当真没一个人来救他。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没一个可交心的朋友,又有谁能降尊纡贵来叫一个低贱莽人来污了自己的手呢? 就连自己唯一觉得跟那些人不一样的人也…… 算了,不提也罢。 “退之,退之。” 想不到这一退,竟然退到马棚这种污臭的地方,说不定还要命丧于此了。 周甫年自嘲着低笑了两声,扯着嘴角和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这三日里水米未进,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支持不住,周甫年已经饿到连神智都有些昏聩了。 居然幻象着有人会来救他。 幻象着有人拿清冽甘甜的水润泽他干涸的嘴唇和火烧一般的喉咙,幻象有人松开了勒进他肌肉里的细细的绳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0 索,减轻了他身体上的疼痛,幻象有人在他嘴角上涂抹了刺鼻冰凉的药膏,蛰的他满脸钻心的疼。 “嘶……” 周甫年疼的低吼一声,他皱紧眉头睁开了眼,眼前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怎么是你?” 看来不是幻觉。那人仍是一阵衣冠楚楚的高贵模样,映着月光的余晕,浑身好似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衬得他更如泥猪癞狗一般。 周甫年慢吞吞地爬起身坐在地上,将沈叶初放在他肩上的手拍开,有些嘲讽地笑道, “怎么,专程来看我死没死?有多惨?” 沈叶初将手收了回去,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推到周甫年身边,“你几天没吃饭,肠胃比较脆弱,吃太油腥的怕一时不能消化,我给你带了白粥,先垫垫也好……” “别假惺惺了,”周甫年嗤笑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真当我是一条狗?” 沈叶初愣了一下,他把白粥端出来放在食盘上,“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周甫年扭过头去啐了了一口,又转过来一脚将食盒上的白粥蹬翻在地。他弓着背从下向上凑在沈叶初脸前裂着嘴挑衅道,“不是你叫人打的我?。 沈叶初看着被扣翻的饭碗和洒落一地的白粥也不恼,不发一语地从那个食盒第二层又端出一碗白粥并两碟酱菜来,“趁没凉快吃了吧。白粥虽然一出锅就端了来,但走了这一路,天又有些凉,已经不太热了。” 周甫年看不明白沈叶初的意思,他有些气恼地瞪着那人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敞快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豪门贵胄都以戏弄我一个低贱莽人为乐?” 沈叶初这才抬起眼看了看周甫年道,“你那两个梨子,当真酸的要命。” 周甫年愣了一下,他看着沈叶初淡淡的神色,脸上充满了不解,“什么……梨子?” 沈叶初苦笑了一下说,“不仅酸,还苦,那一碗梨汤,真是难喝死了。” 周甫年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叶初,“你真的……喝了?” 沈叶初好似笑了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来,“这里是一些盘缠并两件夹衣,你出逃在外,行李厚重了多少有些不便,缺什么再买吧。” 周甫年有些怔怔地看着沈叶初摆弄那些东西,又见沈叶初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玉葫芦。仔细看来,正是那天他在沈叶初房里打翻的那一只。只听沈叶初道,“原本觉得这个东西带着多有累赘,可那日见你确实喜欢,便一并拿来了,如果不嫌弃,就当做个念想。要是嫌麻烦,拿去钱铺当了,也换不少钱。” 周甫年看沈叶初垂着眼,不慌不忙地数点那些东西,“我……还是不懂……” “你继续呆在重越,只是死路一条。”沈叶初放下那些东西看着周甫年道,“我知你蛰伏重越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会是为了在重越当一辈子的人质。我帮你打听过了,你在西林的太子皇兄,已经重病垂危……你非池中之物,注定要一飞冲天的。现在便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 周甫年看着沈叶初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暖进肺腑之言,只觉得脑中好似被人锤了几锤,情不自禁地攥住沈叶初的手道,“你竟这样为我着想,我还听了小人谗言误解于你,我……” 沈叶初暗自吃了一惊,他使劲将手从周甫年铁锁一般的掌中抽了出来,侧过头看着脚下道,“还是说正经事吧……边城我已经打点好了,自然有人接应你出关离开重越,都是我亲近可信的人,你拿着信函去找他便是。”沈叶初推了周甫年一把,“你吃了饭就快走吧,切莫耽误了时机。” 说着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周甫年愣愣地看着沈叶初的背影,要不是嘴角药膏的余痛还未落下,他真觉得今晚的一切,恍然如梦。 适逢这个月的十五,沈叶初陪着母亲在飞来寺里斋戒数日,潜心礼佛,供养浮屠。 正在禅房内诵念华严,便听书童讲,说有人递了个纸卷给他。 沈叶初将经书放下,接过那杂草绑缚的细小纸卷问道,“什么人?” 书童摇摇头道,“那人将东西塞到我手里便跑了,也未看真切。” 沈叶初将那纸卷展开就着烛台看了,只见手指宽的纸卷上飞草扬风般写着几个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飞寺后”。 沈叶初面上一热,连忙将纸卷在火上点了。书童见状奇道,“是说什么话?可是府里有事,公子怎么烧了?” 沈叶初举起经书不着痕迹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乡野莽夫浑闹罢了。”说完摆了摆手,让书童出去了。 “断世渴爱常求佛智,离欲境界得法喜乐……” 沈叶初口中喃喃,心里那团无名之火却如何也灭不下来。 是夜,沈叶初借口出门散步,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飞来寺后的小山坡上。 步履踩过草地,衣衫撩动枝叶沙沙作响。银月低垂,万籁俱寂,树影幢幢,形如鬼魅。 “我只是来看看,他为什么没有走。”沈叶初自我安慰道。 “沈叶初!” 沈叶初刚一回头,便被一个身影扣在了身后的大树干上。 衣裳摩挲着衣裳,脸对着脸,近到连呼吸的温热都感受的到的距离。 周甫年的手臂拦在他的肩旁,一个将他囚禁在怀中的姿势,叫他动弹不得。 沈叶初垂下手臂,就着月光对着周甫年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身上穿着自己为他准备的衣裳,虽不十分华贵,但干净齐整的模样,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沈叶初道,“你怎么还没走?” 周甫年道,“我是要走得,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就又回来了?” 沈叶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放不下心。” 周甫年又凑近了一点,“我有一心事,欲将问蓬莱。仙山有宫娥,同饮一杯无。” 沈叶初轻哼一声,“这里没有宫娥。” 周甫年低笑,“是我说错了,这里没有宫娥,倒是有仙人。” 沈叶初垂首道,“这里也没有仙人。” 周甫年看了沈叶初半晌,轻声道,“两年,你愿意等我吗?” 沈叶初抬头看了看他,“我为什么等你?” 周甫年逼近道,“等不等?” 沈叶初将眼睛转开不说话。 周甫年又靠近了一些,“我想亲你一下,你同意不同意?” “你!”沈叶初瞪大了眼睛喝道,“无聊!” 周甫年笑了笑,无赖说道,“我以为你要说我下流。” “下流!” “你嘴里说我’下流‘,手上却不将我推开,可见心里是欢喜的。” 沈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1 叶初听闻他嘴里胡扯,便以手握拳在周甫年的腰腹用力锤了一下,周甫年原本身上旧伤未愈,吃了这一下,便又疼痛起来,两手放开他,捂住伤口躬下身去。 沈叶初原本已经起身往回走,但见他吃痛,脚下停住,面露担忧之色,又不肯顺他,便强撑着说,“还说吗?” 周甫年勉强站起身摆手道,“不敢说了不敢说了,你不是仙人,你是夜叉修罗,天王金刚!” 说毕却又伸出手来将沈叶初拦靠在树上,愁眉苦脸道,“你当真肠硬如铁,心坚如石?” “当真!”沈叶初冷着脸道。 “哎……”周甫年叹气道,“伤口疼的很,好像又裂开了。” 沈叶初绷不住看他果真愁容满面,便也柔声道,“真裂开了?那我看一下给你上个药。” 周甫年抓住沈叶初的手摁在心口道,“这里的伤也裂开了,你也给上个药吧!” 沈叶初把手抽回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没什么正经事,我便回去了。” “有,有!”周甫年拦住他急道,“还是我刚才说的,你等不等我。” 周甫年见沈叶初不发一语,动也未动,便继续说,“你若不等我,说明你心里没我,那你何不可怜可怜我,叫我亲你一下,就算了了我这桩心愿,从此你我两不相干。你若等我,可见你心里有我,那你亲我一下,天地作证,日月无欺。” “你!”沈叶初用力便挣扎起来,只是周甫年两手坚若磐石,便是推也推不动半分,“这里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这般胡闹。” 周甫年上前一步将沈叶初扣在怀中,躬身将下巴枕在他肩上, “你在我心里,便是佛祖派来渡化解救我于水火的观音菩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一走,生死难料,就算是个念想,你也不愿施舍于我么?” 第15章 第十五章 誓约 15 沈叶初骑在高马上,在城内巡视。 马儿打着鼻响,在原地打转,沈叶初手中拽紧了缰绳,直直向城门外的官道望着。 五年了,说叫自己等他两年的那个人仍是音信全无。自己算是枉信了那登徒子的轻言浪语。 沈叶初掉转马头往回缓缓走着,街边百姓见着他的队伍,无不恭敬的避让。沈叶初如今出脱了少年的稚气,更加的面如冠玉、丰姿神逸,走在街上,难免有些娘子少妇掩面偷看,几不成掷果盈车了。 沈叶初面容冷峻,从不收百姓一瓜一叶,即便如此,仍有些胆大的少女将鲜花插在他的鞍鞯下,沈叶初心下抗拒,嘴里却也不好回绝,绕城一周走下来,原本器宇轩昂的军骏神驹,竟好似游街的花车一般。 沈叶初正款步走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挂过,沈叶初只觉得腰上受力,伸手一摸,才知道身上挂着的荷包与香囊,被人拽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堂堂勋卫中郎将被人当街抢了,先不说何人胆大至此,这话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丢钱事小,丢人事大。沈叶初对侍从摆了摆手,便策马扬鞭,向那盗贼追了出去。 那人显然不似一般的毛脚飞贼,在行人往来不绝的大街上策马,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反观沈叶初,因怕伤着无辜百姓,左右闪避,投鼠忌器,才追出主街,便将那人跟丢了。 正暗自懊恼,那飞贼好似故意等他一般,又从街巷中闪了出来,一路引着他向城外奔去。 出了城近山脚下,沈叶初远远见那人下马停在树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这才发现,那人目的不在取财,正在于引君入瓮。 沈叶初将马停下,翻身下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引我至此?”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笑吟吟道,“沈叶初,你不认得我了吗?” 沈叶初如遭雷击一般,那人从容华贵、高俊巍峨,爽朗清举,如风入松,教人不忍转睛。 “看你衣着华丽,怎么也干起这市偷插手的勾当?”半晌,沈叶初才缓过神道。 那人轻轻一笑,“我并非缺银少两,只是专偷你沈中郎一人。” 眼角含情,眉梢堆笑,分明是熟悉的模样。 沈叶初眼中一热,心下怆然,转身便往回走去。 “沈中郎,你的荷包也不要了吗?” 沈叶初脚步未停冷冷说道,“赏你了!” 那人将荷包丢在地上,又将香囊举在手里,从中取出一个槟榔嚼了,“那这香囊也不要了吗?” 沈叶初这才停下了脚,只听那人又说道,“这香囊上花团锦簇,鸳鸯相偎,看来是哪家多情的小姐所赠。我猜一猜,不会是王太傅家的小姐,小名唤秀禾的吧!” 沈叶初不可忍耐地转过身说,“你休得胡说,平白毁人家女儿清誉!” “怎么,这京城里人人都晓得那王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难道你不认吗?” 沈叶初扭过头道,“那是百姓浑传,并没有这样的事!” 那人“哦”了一声,“没有我就放心了,听说那王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姿,贞静温恭之德,那明日我便向她提亲,也算一桩好姻缘。” 沈叶初冷道,“周甫年,你休要糟蹋人家女儿了!” 周甫年嗤笑道,“怎么,就你娶得我娶不得?” 沈叶初吸了一口气道,“先不说我跟王姑娘清清白白。就算有些什么,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与你无干!” 话音未落,便见周甫年猛地扑了过来,扣住沈叶初的脖子将他抵在树上,“你再说一句‘与我无干’!” 沈叶初见他双目通红,像燃着一把火一样,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干脆瞪着他不发一语。 “好一个‘男未婚女未嫁’,你跟我有约在先,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你敢说‘与我无干’!” 周甫年的手上不自觉便注了力,沈叶初被他掐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攥着周甫年的手腕,脸上憋的通红。 周甫年看他难过的说不出话来,自悔逼他太紧,忙将手松开,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又柔声道,“你,难道忘了我吗?” 沈叶初转眼瞥了他一下,将他的手挡开道,“你滚去跟太傅孙女成亲吧!” 周甫年低声一笑拉住他道,“你明知我只是为了激你,我放着你不娶,娶她做什么!” 沈叶初将周甫年攥着他的手推开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周甫年只粘着他不肯放手,见他推拒绝地狠了,便有些心酸地道,“你若当真忘了我,忘了我们,那我便真走了。” 沈叶初这才停了挣扎,垂手道,“你若要走,便走的再久一点,永远别叫我再看见你。” 周甫年听罢心下一喜,忙将沈叶初揉在怀里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2 ,“我对不住你,我知你心里怨我。可我也有些说不出的苦,我这些年,出生入死,险些便再见不到你了……” 沈叶初心下一抖,面上也柔软了起来,“怎么……这样艰险吗?” 周甫年将脸埋在沈叶初颈间,“这些年,我都是想着你,才挺了过来……不过都过去了,不提也罢。”说毕便贴在沈叶初面上胡乱亲吻起来。 “你……不要这样,”沈叶初惶恐地推拒着他,喘着粗气道,“这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周甫年往沈叶初衣领里吹着热气,“你要体统……还是要我……” 沈叶初难耐地低吟一声,“那也不能在这里……” 周甫年欣喜地将人掳上了自己的宝马,“我知道一个没人找的到的好地方!” 沈叶初回头望着自己的坐骑,“哎,我的马……” 周甫年掉头看了看那匹花妆锦饰的良驹爽朗一笑,“这还没到正月十五,怎么倒扮上了?” 说毕在那马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说你家公子被我掳走了!” 跑了数里地,果真到了个山清水秀,杳无人迹的所在。沈叶初看着那水帘后干净的山洞和备好的干粮床铺怒道,“你竟然都是算计好的!” 周甫年将沈叶初带下马,便再不肯松开他一刻,“这里总算没有人了,我当初见到这里,就知道,一定要带你来住上几日。” 老马识途,沈叶初的马回了府上,鞍上却不见人,阖府上下通力寻找,只把个京城翻了个遍。却不知城外一座神仙洞府里,涟涟数日,云山雾绕,巫水含情,直教人只羡鸳鸳不羡仙了。 那日二人仍在洞中厮磨,沈叶初心事重重地说,“快十日了,我该回去了。” 周甫年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道,“你都带口信回去说在友人处逗留了,就别太担心了。” 沈叶初摇了摇头道,“可他们仍在找我。” “那你再写封信回去,我这便替你寻纸笔来。” 那人大剌剌站到地上,只寻了个布巾在腰间围了,踩了鞋便绕过水帘出去了。 沈叶初知道周甫年有部下在附近守着,只是不知道藏在何处。那人知他面薄,早就命他们退后一射,不得靠近,凡有事情,都是他远远出去嘱咐。 沈叶初写好了信,周甫年便说有一处奇妙所在,非要带他去看看。 沈叶初原本腰中酸痛,不欲多行,但奈不住此人水磨工夫,只得穿戴齐整,同他携手出去。 出了那山洞,便是衣冠楚楚翩翩公子遨游踏青,进了那水帘,便是虎视耽耽赳赳雄兽爱欲交缠。 二人攀山绕溪,一路伴着鸟语花香,有说有笑地转到山脚一处,沈叶初来回打量着,看此处与别处并无不同,心知周甫年又在戏弄于他,便抱着双臂问道,“妙处在哪里?” 周甫年一笑,“你也忒心急了,有耐心些方得见好风景。” 说着便领沈叶初沿小径上山,未行几步,便停下道“喏,就是这里!” 沈叶初四周看了几眼,冷笑道,“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 周甫年慌忙拦住他道,“你看这里!” 说毕就拉着沈叶初绕到几株巨藤老树后,指着一方巨石道,“就是这里,你说妙不妙?” 沈叶初顺着周甫年的手指往上一看,只见那巨石上镌着“三生石”几个大字。 沈叶初一看便笑了起来,“你当我小姑娘一样好骗,这世上的‘三生石’只怕随处可见,又有什么稀奇。” 周甫年忙道,“此处不同,此处应是古迹,《太平广记》有载……” 沈叶初摆摆手笑道,“什么《太平广记》,只怕是你杜撰,我看这三个字,色泽艳丽,刻痕新鲜,八成是你镌上去的。” 周甫年挠挠头道,“这字虽是我叫人刻的,可这里千真万确是书中所载之地……” 沈叶初还未说什么,便听得远处钟鸣悠远,余音绵长。沈叶初不禁问道,“这是哪里的钟声?” “飞来寺的晚钟。” 沈叶初看了周甫年惊道,“竟然离那里这样近吗?” 二人离了“三生石”往回走,沈叶初还不忘一路打趣他,走到半路,沈叶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便犹豫着问道,“西林,是要攻打重越的吧。” 周甫年也难得收敛了玩笑之意,正色道,“是。” 沈叶初道,“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重越对西林,有攻犯之仇;重越对我,有折辱之恨,你说,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沈叶初自知当初助周甫年归国,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而他无法开口,也心知肚明,不过一个小小的沈叶初,又怎能阻挡得了他一展鸿鹄之志。 周甫年停下脚扣住他的两肩,“叶初,我知你心里为难,你跟我走吧,跟我到西林,我便不会束手束脚,你也不必日夜担忧……” 沈叶初抚下他的双手,仰头看着他道,“我跟你去西林,然后看你攻打我的母国,摧毁我自小生存的家园,然后看着我的乡人流离失所吗?” “我……”周甫年突然变便说不下去了,他很想脱口而出给他编造一个完满的幻境,却心知这种承诺,他永远也给不起。 这是二人之间永远无解的迷题。 一路走回去,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之后的数人,两人仍同之前一样的纠缠厮磨,只是那中间,却多了一丝踏入绝境的血腥和苦涩。 第16章 第十六章 眷属 “将军!” 守夜的士兵排成纵列在城内往复巡逻,手中提着明晃如昼的夜灯,看到沈叶初纷纷驻足行礼。 沈叶初一一查看了他们的装备武器,正声道:“入了夜,这全城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就都系在诸位肩上,你们更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严防紧守,仔细查看,万不可掉以轻心。” 士兵们挺身道是,声音喊得洪亮。 沈叶初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又停下脚来指了指他们手里灯笼道,“气候干燥,当心火烛。” 周甫年走后的又一个第五年,西林的大军摧枯拉朽般踏平了重越原本就色厉内荏的躯壳,只将重越的边防赶到最后的屏障——洛城。 而洛城的守城将领,就是重越最后的可用之才,沈叶初。 沈叶初走到西城门口,正值守门将领换班的档口,便驻足看了片刻。沈叶初带兵严整,纪律严明,有没有沈叶初在场都是一样严丝合缝,便是一丝半毫也未曾松懈。 沈叶初叫士兵替他打开了城门,他迅速侧身走了出去。 西门是洛城的大后方,距离重越营寨最远的地方,也相对安全。 沈叶初是一军之帅,他若要出城查看,便也无人疑他。 天寒夜深,一轮圆月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3 寒恻恻的挂在天上,映得空旷的地上白洞洞如天明一般。 沈叶初骑着马飞驰,约莫走了有一二里路,便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所在勒了马,这里有一泓清池,远远望着像一条玉色的飘带横亘山石中间,名曰玉带泉。 沈叶初将马儿拴在泉边饮水,自己在一块巨石前踱起步来。 沈叶初将领口攥了攥,瑟缩着抬起头望着天空,说来也叫人遗憾,这夜色深沉,圆月如镜,只可惜天上半颗星辰也无,衬得这寒更加的萧瑟,风像刀子,能生生把人割裂。 忽而一阵衣带的摩挲声,一阵暖意从背后熨帖了过来,将沈叶初紧紧包裹,与那寒风冷夜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沈叶初只愣了一下,他垂首看着身上玄色的大氅,颤抖着转过身去。 “退之……” 沈叶初没有抬头便知来人是谁,他伸手环上那人的腰身,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结实强健之余,又比旧日消瘦了许多,埋首在他的厚实的胸膛上,那人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繁复的衣料和肌肤,与自己的心跳声缠绕相碰,传到四肢百骸,连脚趾尖都震颤起来。 沈叶初直觉腰腹一痛,脚下一轻,便好像飞起来一样离开了地面,长长的头发从耳边垂了下来在眼前一甩一甩,沈叶初觉得周甫年扛起他的样子,好像一个乡野村夫在抱他的婆姨,他刚要恼怒,一阵天旋地转,他又被放回了地面,坐在了巨石的后面。 周甫年飞快的解下沈叶初的大氅铺在地上,沈叶初还未开口,便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那人伏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霸占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幕天席地,寒霜冷月。 白骢在泉边静静立着,不时打个鼻响。 “夜色真好……”沈叶初望着天叹道,“只可惜没有星星。” “这又何难,我纵是摘星揽月,也叫这永夜长明。” 沈叶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初……你跟我回去吧!”周甫年试探着问。“跟我去重越,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好吗?” 沈叶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幽深的瞳仁中好像注入了一潭深泉,他伸出手来轻抚着周甫年的额角,又低下头轻吻了他肩胛间的一处旧疤,“你放弃攻打重越好吗,你撤掉你的大军,西林和重越都能好好的,然后你跟我归隐山林,你愿意吗?”沈叶初看着周甫年,深深地说。 周甫年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将沈叶初脖间的大氅又拢了拢,“阿初,我不是不愿意同你归隐,我既是西林储君,身上便背负着不可推卸的家国大任,重越与西林从古至今便势同水火,若我不灭重越,总有一天,西林便会被重越所灭,我既生帝王家,便没有退缩苟安,独享小幸的道理。” 沈叶初好像早就知道周甫年的答案一般将侧脸靠在周甫年胸口,眼中的光还是难以抑制地暗了暗,“退之,你既这样说,那我同你是一样的处境。重越生我育我,如今大敌当前,我若在世一日,这身躯血肉便属重越一日。你既然不愿听我所言,那我也无话可说,西林与重越为敌,便是你与我势不两立。” “你……”周甫年心头原本柔软的温情被那句生冷的“势不两立”驱逐的一干二净,他双手扣住沈叶初的双肩,有些愤恨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只想看看是怎样一双凉薄的唇,才能说出这令人寒心的话。 只见沈叶初垂着头,颊边的碎发从耳后滑下来挡在眼前,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周甫年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沈叶初竟然用力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他一时间什么责备的话都讲不出来,他温热的双手托出沈叶初的下巴,将他颊边的碎发拨开,露出一张潮湿的脸和一双迷离的眼。 “退之,这就是命罢……” “命,我不从信命!”周甫年狠狠说道,他将沈叶初重重揉在怀里。 沈叶初牵着马儿在寂静的城墙下慢慢走着。 更深露重,夜沉风凉,幽暗的夜色泼洒在他银色的大氅上。那人的体温已从沈叶初的衣领间消失,可他仍在慢慢踱着步,一步三回首地,直到那条如练的池水都消失不见。沈叶初的心跟天上的月亮一般,早已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他尽力地拖延着回城的时间,仿佛他每一步步接近洛城,他就一寸寸失去了周甫年。 忽而一阵异常的明亮将这暗夜照的通明。沈叶初惊诧地抬头往寻着,只见西林驻扎的那个方向,漫天满野中,都洒落着无数冉冉上升的红色孔明。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沈叶初轻轻笑了起来,那人说过的,也真是胡闹。 他靠在洛城墙静静望着空中那些飞翔的烛火。那是周甫年为他创造的一片晴夜,为他燃起的皎皎月光,照亮他返城的幽途,温暖他冰冷的双眸。 沈叶初轻叹一口气,要是有机会,他真想拿起笔来,在那灯身上写下这平生的夙愿。 “愿西林与重越永止干戈,愿周退之和……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一千字,想哭 第17章 第十七章 无常 沈叶初刚一入城,等在他面前的竟是排列整齐的兵阵。一位将领骑着马,站在首位睥睨着向下看着,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的守城副将,郭愈。 沈叶初不自觉握伸手探了探腰间,却突然想起,出城见周甫年他身上并没有佩剑。 沈叶初握紧了大氅边缘,四下略一扫视,眼前的兵士中一个熟面孔也无,他心下警铃大作,故作镇定地昂首看着马上的人喝道, “郭副将,你这是做什么!” 郭愈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自小最恶沈叶初此人,家世军业功勋样样压他一头,就连戍边当个将军,都只能做他手下,前面还加个“副”字。 最可恶的是…… 郭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中已充满了得逞的凶光。 他心下得意,此人处处强压我又如何?他再得意不了几时了。 郭愈揶揄着高声道,“沈将军,深夜出城,不知您作何贵干去了?” 沈叶初心知落入敌巢,干脆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郭愈尖声笑道,“怎么,说不出口?”郭愈向前摆了摆手手,闲闲地说道,“沈将军身为朝廷命官,身担戍边卫国要职,却深夜出城,勾结敌首,干些通敌卖国的勾当。上负皇恩浩荡,下愧黎民万千,如今我郭愈,便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把他给我拿下……” 沈叶初心想不好,咬紧牙高声道,“谁敢动我!郭愈,我可是皇上亲封的镇军大将军,朝廷正二品领军统帅,岂是你一个副将可以随意处置的!” 郭愈低着头摆弄着手指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瞧瞧这满天的孔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4 明灯,这是你跟周甫年对的什么暗号?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深夜从城外归来,沈将军该如何解释呢?” 士兵反扭着沈叶初的双臂将他摁倒跪在地上,郭愈挥挥手,将一个纸卷丢在沈叶初脚下,“西林王邀你见面的铁证在此,你又如何抵赖?” 郭愈满意地看着沈叶初变了脸色,高声说道,“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你叛变的丑闻了,不杀你如何告慰那些死去的将士的亡灵,如何平众将士之愤啊!” 郭愈顿了顿整整衣襟说道,“少不得让我做了这个坏人,先处置了你这叛国贼,我再回去向圣上领罚吧!” 郭愈驾着马绕着沈叶初走了两圈,啧啧两声道,“想不到永远高高在上沈叶初,竟然也有今日。” 郭愈从马上探下身来,用只有沈叶初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死前还能一会情郎风月一场,也不枉做个风流鬼。” 郭愈冷笑着直起身,“杀!” 沈叶初眼中还未来得及泛起惊异,眼前便只剩血红一片。 沈叶初睁开双目,只觉得眼前视野开阔,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凉。 一阵风吹来,眼前天地便来回晃动起来。 沈叶初却不觉得眼晕,他转转眼睛,却发现旁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那人脸面便如他的衣衫一样白的刺眼,浑身散发着冰一样寒冷的气息。 沈叶初见那人一直在看他,便也不解的说,“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男子眼珠动了动,道,“我不是人,我是白无常。” “白无常……”沈叶初动了动脑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白无常,怎么会有这种名字?” “不是名字,是身份。”那人又道。 “这是什么身份?” 那人唇瓣动了动,“是勾魂的鬼官。” “鬼……”沈叶初喃喃道,“所以……我是死了吗?” 白无常叹口气道,“你的首级被挂在着城墙上,你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 沈叶初动了动眼珠,“我……我看不到……” 白无常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叶初又开口道,“你是来带我走的。” 白无常“嗯”了一声,他扬了扬手,沈叶初的灵魂便从那残躯中剥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墙头上。 “可我不想走,”沈叶初看看自己像烟雾一样缥缈的身躯道,“我还有些心愿未了,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白无常半晌道,“那你……慢慢想。” 说着,便消失不见了。 约莫一日后,那白无常又来了。 沈叶初看着他,便着急说道,“我,我想起来了!” 那白无常立在墙上,两手抱臂,仍是冷冷说道,“不忙,你慢慢说。” “这位大人,都说无常可怖,我却看你异常面善,我心知自已已是孤魂野鬼,斗胆向你求个人情,来世当牛做马,自当报还。我在这世间尚有挂念,求你让我在人间再逗留几日,不然死了也是枉死的鬼”。 沈叶初惴惴地看着那人,那白无常面冷目寒,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沈叶初原也未抱多大期望,谁知那白无常竟深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想你也是凡间尘缘未了,罢了,我便容你在人间多逗留两日,我于你身下画个圆圈,你只可在这圈内观望,不可出去作祟,待两个月后,我再带你回碧穹天销号。” 沈叶初感激地点了点头,见那人转身便要走,忙高声问道, “大人留步,请问大人法名,沈叶初来生必将报还!。” “无甚法名,”那白无常头也未回地说道,“只唤我‘十九’便是。” 十九走后,沈叶初日夜坐在那城墙头上,眼看着周甫年单枪匹马冲过包围将他的首级取走,浑身是血形如鬼魅;眼看着他绕着洛城筑堤修坝,引来洪水将洛城生生冲垮;眼看着他活捉了郭愈将他碎尸万段,眼看着那人躺在残损的城墙上,原本一杯就倒的他千杯不醉,面对着万里无星的黯淡月空,头上生生长出了白发。 沈叶初摸了摸那人的头发,却无奈地看着自己虚幻的手臂堪堪穿过那人的身躯。 “你该走了。”十九不知何时出现了,他立在沈叶初的身边凉凉说道,“再不走,你就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为人了。” 沈叶初泪如雨下,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怎么下雨了,周甫年摸了摸脸上的水点,伸手将身边的酒坛推开,艰难地坐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韩天头还有些疼,他静静地看着游戏舱内的顾小西,游戏结束已经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醒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顾小西幽幽睁开眼,茫然地坐起身,发现韩天就坐在游戏舱边,无言地注视着他。 顾小西觉得脸上又凉又痒,他伸手一摸,却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水迹。 “我为什么哭了?”他不解地看着韩天。 那人递给他一张纸巾,担忧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顾小西想了想,捂着心口道,“这里疼的厉害,脑子里有点空,我们是刚从游戏里出来吗?” 韩天点了点头,扶着顾小西坐到椅子上,“昨天我们在你家喝酒,我喝醉了,今天上午我提议玩‘筑梦乐园’,于是我们玩了《西林王》。” “《西林王》……”顾小西喃喃道,“是,西林王,我玩的‘沈叶初’……” 顾小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西林王’,我是‘沈叶初’?” 韩天点了点头。 顾小西心内觉得不对,他疑问道,“我为什么不是‘军师’?你又拿了我的管理员吗?” 顾小西摸了摸颈间,发现玉葫芦仍安然挂在自己脖子上,他觉得脑内一阵钝痛,“玉葫芦还在,你也不是‘军师’,可我为什么是‘沈叶初’?这个脚本里没有这个角色!” 顾小西茫然地望着韩天,那人满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却不发一语。顾小西两手捂着头,仔细将剧情回想了一遍,发现令人窒息的悲伤从脚底慢慢弥漫上来,一直到头顶,将他全然淹没。 顾小西想起了与周甫年的点点滴滴,甚至那些难以与外人道的亲密与痴恋。 他看着周甫年,狐疑地望着他,“你做了什么?你动了‘筑梦乐园’?” 韩天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动你的游戏……” 顾小西质疑道,“为什么每次同你一起进入游戏,剧情都会不一样?你是不是给我的游戏加了扩展?” 韩天叹口气道,“我没有。” 顾小西跑到主机前飞快地调出游戏后台,发现游戏版本还停留在半年前更新的那次,也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转过头看着韩天,“我为什么会是‘沈叶初’这个角色,还跟你……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5 ” 顾小西有些难以启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游戏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而自己心中溢满的悲伤与绝望为什么又是这么真实? 这样强烈的共情与代入感,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小西有些慌乱地走到游戏舱边,踉跄着爬了进去,颤抖的双手举起头机就往身上戴。 “你做什么?”韩天跟过来按住他的手拦道,“你累了,需要休息!” 顾小西看着韩天,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我们再进一个游戏吧,玩一个我们之前玩过的……” 韩天将头机从他手中夺走,难得严肃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再进这个游戏了,你现在心态不适合这个游戏,你得休息。” 顾小西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眼睛转了转,看着韩天说道,“就玩《碧穹天》好吗?” 第18章 第十八章 暗灵 18 五七看着悬在空中的葫芦里的彩光一丝不漏地注入到柜档中的容器中,伸出手来将那葫芦接在手里,放在耳边摇了一摇,空荡荡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将瓶塞摁了回去,将其缩成扇坠大小收进了袖子。 这一日的当值也算结束了,五七不动声色地向外移动,像一株笔挺的劲松。 有幽沉低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档库里暗自涌动着,像一股阴寒恻恻的冷风,忽强忽弱,似有若无。若仔细听,却又听它不着,可不经意的时候,它又从身后悄悄冒出来,在耳边不怀好意地吹着凉气。 还有一些骚动的暗灵碎片,他们是夹杂在那些灵识里的恶能,由于生前执念太重,连洗灵都没办法将他们彻底剥离。他们故作乖巧地躲藏在灵识的缝隙里,待无常走后,又日夜修炼,从这阴冷之地汲取少的可怜的世间精华,天长日久,便从灵识中萃锻出来,寻着个机会,便要作祟。 可碧穹天的手段也是他们领教过得。这里日月无光,天衣无缝,像个密封的铁桶一般埋葬在三界外的腐朽土壤里,就凭一两个成了精的残魂败识,若想成事,也得等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可他们总也不能安分于室,躲在柜案的角落里,冷不防出来绊人一脚,或者在背后敲人一下,也是顶晦气的事。 那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暗灵,生前名叫胥蕤的,仗着自己在蓝柯司修为颇高,胆大包天地钻进了黑无常九零三的袖口中,妄图跟着他走出这不见天日的囚牢,谁知被九零三抓了个正着,当场将她捏了个粉碎,彻底地魂飞魄散。 自那之后蓝柯司的暗灵便消停了许多,纵使有那些个心思活络的,或想趁机逃跑,或想伺时还魂,抑或是像那胥蕤一般看上这无常厉鬼,春心萌动,情难自已的,纷纷偃旗息鼓,夹起尾巴好生藏了起来。 五七经过那一排排高不见顶的巨大柜案,经过那一世世的割舍不断的恩怨情仇,一个错肩便是永世,一个转眸就是万年。 五七突然站住了脚,从西北方向,分明有一股熟悉又微弱的力量在悄悄地呼唤他。 五七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里阴沉幽暗的,跟档库里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的不同,五颜六色的葫芦整齐地摆放在柜案上,发出幽暗的光。沉默无声的无常穿着黑色的长袍,在柜案下忙碌行走,跟黑暗溶在一起。 可五七越看,却觉得那孱弱的力量好似生出了无数个触角,轻轻拽着他的衣角,揪着他的长发,牵着他的双手,连背后都有力量在推动着。 那力量似哭似笑,在耳边缠绵不绝, “你来看看我吧……来看看我……” 五七莫名地就被那力量引了过去,他走进那列标号为一五三七二的通道,忽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扑面刮了过来。五七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挡在面前,待那风力减退,方才仔细向来风处瞧去。 只不过是一排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柜案,柜子上的葫芦容器跟其他葫芦一样静静地蹲坐那架子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又是哪个暗灵在恶作剧吧,五七面无表情地四下望了望,如往常一般静静往外走去。 “铛!” 一声脆响惊破了这一隅的沉静,五七转过身去,一个白色的葫芦在地上滚动着,碰到对面的柜脚又轻轻撞了回来,堪堪停在了五七的脚下。 五七将那个葫芦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这葫芦除了不像其他葫芦一般透着彩光外,还有一处明显的不同,它的器身有多处磕损的痕迹,好像经历过无数次的摔打一般。 五七将那葫芦在手中翻转了多次,这物什通体冰凉,在这档库里也着实少见。 五七突然想起,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曾频繁地经过这个通道。而每一次他的衣摆都会将这个葫芦拂落在地上。 这不是巧合。 五七笃定,这个葫芦与他一定有什么样的渊源。 他想到刚刚同他说话的那个声音,是那个声音引他过来的。 五七将那葫芦抛在空中,捏了一个咒沉声道, “是谁找我,速速现身!” 那葫芦在半空中慢慢转了起来,不仅闷不作响,连点光亮也透不出来。 五七有些纳罕地看着那葫芦,对着它又念了一遍口诀。 那葫芦似乎在犹豫,发出微弱地颤抖,好似有一瞬光在瓶身内闪了一下,又慢慢暗了下去。 “你既然引我过来,想必我对你是有用的,”五七放弃了对那葫芦施咒,他好似劝导一般慢慢说着,“蓝柯司诸多黑无常,既然你选了我,可见我对你定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义。” 他慢慢说着,声音不疾不徐,音量不高不低,好似对着空气说一般,“我这人向来不好多管闲事,想必你也查过。你既认定我会帮你,看来我同你有些瓜葛。” 那葫芦仍静静飘在空中,只是从瓶底隐隐透出豆大的红光来。 “你既然千方百计地叫我来了,也请你不要再犹豫。你这次若不说,那便没有下次了。” 五七说着,便与那葫芦错身,做出离开的动作。 “嗡……” 那葫芦在耳后发出尖锐的响动。五七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他转过身来,看见那葫芦在空中飞速地旋转着,壶身周遭的空气被迅速地扭曲撕裂,发出刺耳的呼哨。 那点豆大的红光也迅速膨胀,变成一颗炽热的火球一般,将不大的通道照成一方混沌的赤红的世界。 “你忘了我吗?” 那葫芦发出幽怨的低语,壶内的红色有节奏地跳动着,好像人的脉搏一般。 “谁?”五七不明所以地说。 “你忘了我吗?”那葫芦仍执着地问着。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五七问道。 “哎……”那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6 葫芦发出一声幽怨地哀叹。 “你……” “谁在那里?” 突然从远处传来低沉的问询声。那葫芦好似惊弓之鸟一般迅速收敛了火红的光彩,五七眼里的光亮还没落下,整个空间瞬间黯淡下来。待他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那葫芦已经恢复了原来混沌无光的寂静状态,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谁?” 五七将那葫芦藏在袖中,又将自己的葫芦摆在架上,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五七?怎么是你?”来人见五七神色如常地从柜案背后走了出来,探寻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往后瞧着,“刚刚在做什么,那里方才怎么有那么强的光?” 五七见来者是同僚五三六,便放下心来随口道,“哦,没什么,刚收的灵识生前执念太强,故而光亮极盛,我已将他压制下去了。” “哦,”五三六不疑有他,“小心些吧,那些暗灵虽然不值一提,但恶能积蓄久了,力量也不可小觑。” 五七点点头,等五三六走了,才松了口气将葫芦从袖中拿了出来。 那葫芦在五七手中颤个不停,连手都麻到失去了知觉。 五七摁着那葫芦的瓶口,将瓶身倒转过来,眼中的光芒慢慢暗了下来。 “五七,听说你找我?”十九听闻五七在找他,刚从黄梁司出来,便一路往五七住所赶了过来。 五七显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他见十九进了屋,也不多言,只将房门紧紧关上,将那葫芦递到十九眼前,道,“这葫芦是你封的。” 十九看了那葫芦一眼,做出惊讶的神色来。 “这你也敢偷出来,你也太大胆了吧!” “这个不用你管。”五七将葫芦举了起来,将瓶底摆在十九的眼前,那里闪烁着“黄梁第十九封印”几个小字。 “我原来不知道黄梁司的鬼官竟也能像蓝柯司一样‘引识’了,这碧穹天的规矩什么时候都变得如儿戏一般。” 十九原本上扬的嘴角也慢慢放了下来,他看了看五七的神色,知道他已经笃定这葫芦是由他所封,便也不好胡乱编编派,只好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我一个故人。” “故人?”五七问道,“你在哪里的故人?” 十九抿了抿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这个故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五七追问道,“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它,他都会发生异动,好似认识我一般?” “五七……”十九头皮发麻,觉得眼前都冒起了金星,他试着告饶道。 “点灯!” 十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点灯!”五七看着十九,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把灯点着,上面要是罚下来,都由我一人承担。” 十九低头看着那葫芦,心里纠成一团乱麻,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缓慢地对着那沉寂的葫芦伸出了手,不知此举是福还是祸,迟疑地捏出一个咒语。 只见那原本笨拙黑暗的容器内部突然亮起一盏幽幽的烛火,照的那瓶身也剔透了起来,烛火瞬间充满了这间本就不大的简室,很快那葫芦缓慢旋转着飞升了起来,瓶底的封印也随之消散,在空中像注酒一般倾倒出丝丝光柱,一段尘封的回忆突然间像被倾注生命一般在两人的眼前鲜活了起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阳春 “班主,怎么倒不唱了,后面还有两轴……” 吴庆广瞅了台上的俞月三一眼,心里转了两转,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却问道,“月三呐,这要是不唱戏了,你可做什么营生去啊?” 俞月三愣愣地站在原地,水袖从身体两侧垂下,堪堪打住脚面,“班主莫不是在说笑,我从宣统年间就开始学昆戏了,如今都民国九年了,学了这净大半辈子,要是不唱了,那我不如一头去碰死。” 吴庆广垂着头点了两下,好似叹了一口气,“哎,时运不济啊!” 俞月三明白班主的意思,如今昆戏衰微,票房伶仃,听昆戏的人寥寥无几,败落已成大势。这是眼前的事,可眼皮底下这还有唱了一半的戏,这戏也不能不唱,更不能放着一半就不唱,故而又问了一句,“那这戏唱还不唱呐……” “今儿个先不唱了,”吴庆广摆了摆手,“你瞧瞧这听戏的都跑没了,唱给鬼听呐。” 俞月三有些不甘地垂了头,心里寻思着,这么好的戏,怎么就没人听了。 吴庆广知他素来心思重,怕他自己又琢磨上了,强笑道,“这也怨不得你,自西后起,人人哪有不听京戏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平津更是京戏的天下,听昆戏的倒是寥寥了,”说着便摇了摇头,“这老祖宗几百年留下来的,只怕要绝喽!” 俞月三倒似没听见似的,“我倒不管这些,我只管唱我的戏,有一个人听,我便唱给一个人,如今没人听,那我先去把头面拆了。” 吴庆广道,“先别忙着,我领你去照相馆子先照个相,就照你这身行头,好看!” 吴庆广说着,又拿眼把俞月三瞧了两瞧,只见他轻轻巧巧站在戏台上,亮闪闪水钻头面,水灵灵鹅黄花褶子,不细看倒看不出这行头已经半旧,但见风流袅娜的一个闺门旦,倒像个佳人。 俞月三弯下腰打量了下自身,有点犹豫道,“这行头都是官中的,怎么好就穿出去了。”他直起身有些不解,“且说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照相来了。” 吴庆广道,“现在时兴这个,你看那些名角们,哪个没几幅相片儿挂在外面的。将来□□了,见书见报的,也算有个底。我跟德长照相馆的伙计都说好了,他且等着咱们呢!”他看着俞月三仍提着衣摆,“你又管他作甚,我跟着你去照,谁还敢说你不成?” 俞月三素来怕那些洋玩意,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吴庆广在身后推着他,他也勉为其难地挪着步子。心里还在琢磨刚刚那折戏,便对吴庆广问道,“班主,刚刚那出《亭会》你觉得好吗?” 吴庆广心里哪有那闲工夫管他唱的好不好,嘴里随意应承着,“当然好了!你的戏还能不好吗?” 俞月三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不对,那日那个票友说,我唱的‘无情’,所以并不好。”他皱了皱眉道,“什么是‘无情’,如何就‘有情’了,女子要见他的心上人,所以心中欢喜,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吴庆广打着哈哈道,“票友的话如何能听得,要是人人的话都要听,那咱们就都甭唱了!欸这就到了!”俞月三抬头看了那牌匾一眼,还没来得及反悔,就被吴庆广摁在椅子上,噗嗤一声,在胶片上定格了。 俞月三看着那混黑的盒子,心里一抖,好像魂儿都被扯进去一样。 拍了那一张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7 ,吴庆广原想叫俞月三再亮个相,拍个袅娜的,谁知俞月三说什么也不照了,直往外面躲。吴庆广心想倒省了钱了,也并不强求,就由着俞月三回去了。 俞月三走在路上,倒有几个人拿眼瞧他的,还有那路边歇脚的挑夫小贩拿口哨臊他,俞月三只当没看见,兜着袖子走圆台一般飞也似的回去了。 等俞月三梳洗干净,那照片竟也洗了出来,吴庆广塞到俞月三手里,他心下有两分不想要,倒也没十分抗拒,捏在手里就出门寻吃食去了。 戏园子门口有个面摊,摊主系浓眉大眼、高挑魁梧的一个青年汉子,挑着个“卖面”的幡子,摆个方桌并两个长条凳,卖一碗上海的阳春面。俞月三少时在苏州学戏,就好这口葱油香味,虽者说他吃惯了那清汤光面,这摊主的面酱油红汤,还不十分地道,俞月三倒也十分满足了。 俞月三一筷子将那细面夹去了小半碗,举到汤面上小口吹了吹,呲溜呲溜吃了进去,一边被烫的发出“嘶嘶”声,一边发出满足的喟叹。 此时已然过了饭点,面摊上除了俞月三也没了旁人。摊主放下汤勺盖了锅,在围裙上拭了试手,走到俞月三对面坐了下来。 俞月三嘴里含着面,抬头冲他笑了一笑。这面摊守着个戏园,每日送迎各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这唱戏的也是下九流,更何况一个唱不红成不了脚的戏子。 “九哥吃了没?”那摊主名唤施九,俞月三三天两头在这吃面,跟他也早就混了顶熟。 “吃了!”施九憨厚一笑,示意俞月三只管吃自己的,不必理会他。 俞月三倒也不与他客气。施九看他桌子上摆着一张相片,便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喜道,“俞老板,这照片上是你啊!” “唔,”俞月三喝了口汤,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九哥,说了好几次了,我可不敢称‘老板’!” 施九“嘿嘿”一笑,“在我心里,你比那些个‘老板’们唱的还好呢,这扮相忒俊了,真好看!” 俞月三心里倒不觉得欢喜,只皱了皱眉道,“我倒不怎么喜欢照相,小时候听人说,拍这个不吉利,这东西勾魂的,那相纸上留得都是人的魂儿。” 施九道,“这可是你想多了,满大街都是照相馆子,谁还信那个。”说着又将那相片儿仔细看了看,“这扮相是李香君吧!” 俞月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身扮相是《红梨记》里的谢素秋,施九不懂戏,只因在戏园子门口呆多了耳熟,认得昆戏里的一两个角色,看见个美貌闺秀,认定不是杜丽娘便是李香君。 俞月三也不欲与他争辩,只含混着应了,低头认真喝那碗汤。 汤未喝完,就见班主遥遥地冲面摊走了来。 “月三呐!”吴庆广弓着背拉着俞月三的手笑个不停,他年轻时唱花脸的,也是顶英俊一个人物,倒有些个人爱听他的戏,只是为人懒惰又疏于保养,如今未至不惑竟把那身本领荒废了下来。他谄笑着,满脸的褶子堆成麻花一般。 “月三呐!”吴庆广拍着俞月三的手道,“你要成角了!今个晚上中远商会的冯会长的小姨太太庆生辰,请你去唱堂会呢!” “当真?”俞月三当下也顾不得喝汤了。这些年昆戏日渐式微,正经戏园的演出都少之又少,更枉论被请去唱堂会了,是以他此刻的心情,算是吃了一大“惊”。但因着吴庆广一向踏实可靠,俞月三便也不疑有他,“喜”也慢慢涌上心来,一门心思想着该唱些什么戏好。 俞月三回了住处,便寻摸着从衣箱里翻出一件素净长衫来,用木炭熨斗仔细烫展了穿在身上,又取了一把纸扇拿在手里,在穿衣镜前比划了几下,方觉得稳妥。 吴庆广雇了辆黄包车在门口等着,俞月三坐了车,那车夫撒丫子跑的飞快,吹得他原本光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吴庆广在一旁跑的气喘吁吁,不禁扶着车骂道, “孙贼,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累死你爷爷了,赶着投胎呐!” 那车夫闻言后脑勺一热,赶忙放满了脚步,转过头道歉道,“对不住老板,家里小子病了,我心里着急,想着能多赚两趟,没留意脚底下就快了。” 俞月三侧身拍了拍吴庆广的手臂,吴庆广也不好再骂他,梗着脖子道,“那也不差这一下子,把我们角儿摔着了够你喝一壶的!” 那车夫点着头道“是”,果真比先前跑的更稳当了。 俞月三靠着车扶手对吴庆广道,“你说我唱什么好呢,如今也不知这些老爷们喜欢听什么,不知是‘楼会’好还是‘琴挑’好,要不然还是唱‘游园’罢……” 吴庆广哭笑不得道,“你这会子烦恼这些做什么呢,横竖那些老板教唱什么就唱什么罢,哪还有你挑拣的份儿。” 俞月三也好笑道,“那倒是了,我这也是高兴的昏了头了。” 天色暗了下来。那车夫渐渐往城外去了,行到一处西洋别墅前住了脚,便请俞月三下了车。 俞月三在那院门外张望几下,有些奇怪地问道,“今儿个不是给姨太太庆生辰么,怎么这么冷清?” 那吴庆广刚给车夫支了车钱,也往那楼前看了一眼,“嗐,还说呢,这冯会长的姨太太,是个电影小明星,叫个什么玉仙的,刚从上海带回来。这冯老爷的家里头厉害,不敢叫知道,这里是另置的小公馆,悄摸儿干的事,哪里还敢声张呢。” 俞月三点了点头,也不多口舌。楼外有管家模样的干瘦中年男人正候着,与吴庆广点了点头,说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这才开了场。说着就领着俞月三进了门,穿廊过厅地来到一个房门前,在外面就听得说笑喧闹声一浪高似一浪,那管家冲俞月三礼貌一笑,帮他把门打开,做了一个“请”。 俞月三谢了管家,心里惴惴地进了门,一抬头便看到门边站了一溜儿穿红带绿的年轻戏子,一个个凤眼如丝,身姿娉婷,一水儿的乾旦。 第20章 第二十章 堂会 那些个乾旦站成一排供老爷们挑拣,像挑萝卜一样。有的身姿风骚,有的眼波荡漾,有个胆大的直接走过去坐到人家的大腿上,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那群老爷们七横八歪地倚在沙发上炕塌上,有喝酒的,有抽水烟的,有嗑瓜子儿的,还有凑到人脖子嚷嚷着要吃人嘴儿的,乱成一锅粥一般。 俞月三心里一坠,眼神暗了下来,转身打开门便躲了出去。 这哪是请他来唱堂会,分明是哄他来赶条子。 那还是宣统年间,那会京城里堂子开的遍地都是,凡是学戏的没几个未受过这遭儿的。下九流的玩意,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到穷途末路也不会选择干这种营生,打小儿就陪着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8 老斗们饮酒作乐,供人消遣取笑的东西,连人都算不上。 别看俞月三现在容止清丽,眉目俊秀,小的时候没长开,眉眼口鼻都挤在一起,说他美还真算不上,又不会说笑不会逢迎,浑身透着一股傲气儿,便没人待见他,只落得个给人倒酒布菜的差事,倒也算躲过了一劫。 俞月三打开了门,却见那管家站在外面,早已不见了吴庆广的身影。俞月三六神无主,慌忙冲管家问道,“我们班主呢,吴庆广呢,我要找他。” 那管家不慌不忙地揣着手道,“俞老板找吴班主做什么呢,他早回去了。” 俞月三急道,“那我同他一起走,我今个儿身体不适,堂会是不能唱了,烦请您同老爷说一声,该明儿我再登门来请罪!” 那管家轻轻一笑,两指从袖口中夹出一张纸,抖开道,“俞老板,瑞禧班今儿个就算正式散伙了。您跟吴班主签的是一十二年的契约,如今离期满还差三年,吴班主已经把您转让给我们荟云堂了,这白纸黑字上,还有您当年押的印,您不是想要反悔吧?” 俞月三听完此话如坠冰窖,这契现在这管家手里,他是万万无法违抗的,可是叫他去陪酒,他也是宁死不能相从,他双唇颤抖,几乎站立不住,“我是唱戏的,不是相公,我只会唱戏,其他的都不会,也没干过!” 那管家嗤笑一声,“俞老板啊俞老板,那叫你一声俞老板,不过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喽?唱戏的和陪酒的,还不都是哄人高兴的玩意,谁还看不起谁呢?风月场上,不就是那么回子事儿,可有什么难的呢?” 说着他便凑近了俞月三,阴恻恻地说,“我也奉劝您一句,人在屋檐下,好歹低低头,更何况干咱们这行的?气性儿这玩意谁都有,可跟活命比,它又算哪颗葱呢?磨磨也就没了。您要是识实务,进去有点眼力见儿,指不定唱段曲儿喝杯酒也就了了,您要是跟这儿拧,您也得掂量掂量,这胳膊拧不拧的过大腿去!说白了,您今儿个是活是死,是站着还是躺着,全凭里面几位大爷的高兴!” 那人说完便敛了笑意,脸皮耷拉着冒着寒气,只伸手把俞月三推进了门去,又把门死死地在外面扣住了。俞月三手脚冰凉,一时连脑子都转不过来,僵硬着在门边发着愣,等回过神转过身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瞧好戏似的在向他那里看着。 “哟!又来了一位。新来的?看着面生啊!” 说话的那一位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根燃着的雪茄,竖着油光的偏头,穿着三件式的棕色格纹西装并锃亮的牛皮鞋,从头到脚都是极洋派的。 俞月三抬起眼看了看这位先生,只见他身边沙发扶手上坐了一位姿容艳丽的太太,烫着时兴的手推波浪卷发,穿着修身的大红色旗袍,衩子开到大腿根上,更衬的她玲珑有致、风情万种。她伸出纤纤玉手,往那先生的嘴里塞了一颗水盈盈的荔枝,撇着一双凤眼千娇百媚地向他看了过来。 俞月三心下恼然,皱着眉转了眼过去不再看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 室内一时有些寂静,突然立在墙边的西洋自鸣钟如锤钟一般“铛铛”响了几声,把原本正出神的俞月三瞎了一大跳,瞪着那钟急促地喘着气。 那先生朝左右看了两眼,几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一款的,你们有谁喜欢吗?” 不知谁冷哼一声道,“故作姿态!” 俞月三听了这话,直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去,原本是正经来唱堂会的,叫人挑挑拣拣品头论足不说,还受如此奚落,恨不得寻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那先生拍了拍腿说道,“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怎么沦落到如此了?” 俞月三朗声道,“并不会教书,是唱昆戏的。” 那先生道,“哦?唱昆戏的?现在还有人听昆戏吗?难怪做起这个了。” 俞月三心中酸涩,眼眶隐隐发着红。 “那你唱什么行当的?” “唱五旦的。” “哦。”那人轻轻吸了一口雪茄,有些不感兴趣的样子,“昆戏靡靡之音,把个大明朝都唱败了,现在都民国了,可没人爱听这个,会唱京戏吗?” 俞月三这许多年来,最听不得的便是人道昆戏长短,不禁觉得心里刺得慌,梗着脖子道,“打小儿学的就是昆戏,不会唱京戏。” “大鼓呢?” “也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可听什么呢?” “冯会长,就让唱一个呗!”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看他那样子指不定也有个玩意儿,大晚上吃酒没个曲儿听岂不寂寞?”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冯会长将雪茄放在桌上,拍了拍姨太太的脸,“想听吗?大明星?” 姨太太啐了他一口嗔道,“这是真问我呢?这还不是请来给爷们取乐的,要问我,我就把这小戏子带走藏起来养着。” 那冯会长捏了捏姨太太的鼻子,“看把你出息的,还敢养小白脸了,看不把你腿掰折了。” 说着又冲俞月三摆摆手道,“那就拣你拿手的唱两段,给爷们助助兴。” 俞月三四顾望了望道,“需得有位琴师。” “呵!”冯会长坐起身子,“还挺会蹬鼻子上眼的。”却也不恼,说着便差人去请。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许弋良借口出去解手便躲出来透气。公馆的小花园里看起来不大,却是山石错落,玲珑有致,倒别有一番趣味。他闲闲地站在露台上,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往嘴边送着香烟,身上穿着白色衬衣并黑色马甲,宽肩窄腰,身长玉立,光从身后看,便知道这是位形容不俗的富家公子了。 说起来许弋良的家世也算得上深厚,父亲是搞实业的,凡是市面上见得到的百货日用,农林矿工,他们都有涉猎。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财富累积的够了,于子女身上,便自由的许多。许弋良的哥哥是旧式的知识分子,学的是周礼孔孟那一套,现在在大学里任教授国文。许弋良倒是比他洋派的多,在英吉利留了几年洋,因着家里有些股权,毕业了便在滨中银行做事。 这种局许弋良原本是不爱来的。他喜欢那种洋式的派对,喝喝锡兰茶,品品白兰地,听听百老汇,跳跳华尔兹,聊聊最新的八卦电影抑或是时政见闻,那种资本主义式的罗曼蒂克。 烟抽尽了,许弋良便将烟蒂丢在脚下用皮鞋底碾了。正待转身,便有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男子从后面过来揽了他的肩,许弋良转头看看,原来是张有诚。 张有诚从烟盒里抖出一颗烟给他,剔透的金边眼镜在幽夜里闪出一丝亮光。许弋良摆摆手道,“刚抽过。” 张有诚笑一笑也不多让,自己放在嘴里点了,深吸一口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29 吐出几个烟圈道,“怎么,不喜欢这种场子?” 张有诚是许弋良中学里的同学,目前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走仕途的人,门路就广一些。这局明里是给冯会长的小妾庆生,实际是撺了各路搞经济的人,松关节联络感情。许弋良刚从西洋回来,对于国内这种仍是旧官僚习气的拉帮结派很不以为然。 但毕竟他目前在银行任职,多认识些实业家企业主总是好的,这一片地界的商会都以冯会长的马首是瞻,何况与他父亲也算是旧识,如今点名要请他来帮忙理财,他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去的,于是来点点卯,等抽完烟就打算回去。 张有诚看他神情淡淡的,知道他心不在焉,便打趣道,“怎么,白老板不在,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许弋良瞥了他一眼,倚在栏杆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真能装!”张有诚在他鼻子前抖了抖食指道,“等他回来了,你再当面说一遍。” 许弋良冷哼一声,“我先进去了。” 许弋良刚进门,后脚便有个听差领着个琴师走了进来,那琴师冲几位老爷鞠了一躬,便在备好的凳子上坐了。 俞月三看那琴师从琴箱里取出一把琴低着头只顾调音,便皱了皱眉道,“不是胡琴。” 说完那琴师也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昆戏用不着胡琴,琴师请错了!” 冯会长听毕便有些不耐烦,“你这是耍我们好玩儿呢?一会要唱昆戏一会要用琴师,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 俞月三又偏头看了那琴师一眼,“可这琴确实不对。” 姨太太看冯会长有些动怒,便将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冲俞月三问道,“那你要奏什么乐器的?” 俞月三道,“好歹得有笛子。” “笛子?”冯会长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若在这里挑三拣四的,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我只问你,能不能唱?”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惊鸿 许弋良将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原本站起身想请辞,谁知冯会长突然动怒,便也不好开口,不尴不尬地立在边上,见张有诚拼命给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便轻轻一笑,又坐了下来。 只见冯会长又向那戏子问了一道,“你唱还是不唱?” 那戏子看起来聪明轻巧,脑袋却像是实心榆木做的一般,说出的话也不像他本人那样低眉顺眼。 “不是不唱,是不能唱。唱戏将就不得,没了笛子,便不是昆戏。”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恭敬,只是这圆圆润润的一个软钉子,却结结实实扎了冯会长的逆鳞。 “啪”地一声,俞月三的脚下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脚,只听冯会长喊道,“刘汉声!你来瞧瞧你给我带的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敢在我这里翻天!” 冯会长怒气愈烈,众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眼瞅着原本融洽的一场聚会被他搅黄了,心里暗怪那戏子不识抬举,已经盘算上了过后要怎么给他一个教训了。 “有笛子就能唱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间一角传了过来,众人寻音看了过去,只见许弋良从角落里款款站了起来,将手臂挂着的西装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有笛子就能唱吗?”许弋良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又问了一句。 俞月三看那人面容和悦,态度谦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笛子有吗?”许弋良走到他身边道,“你应该带了吧。” 俞月三又点了点头,转身从他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管状物件来,拆开了递给许弋良。 许弋良将那竹笛横在两手间,又用手指对准了按孔比划了几下,心中暗自把曲谱回想了一遍。 许弋良留洋的时候年纪小,接触的西方艺术便更多些,原本喜欢的乐器都是钢琴、梵婀玲之类。那一年他们大学搞学生话剧比赛,他们学社偏偏立志要做一部有古典气质的,便机缘巧合地排了几折昆戏。因许弋良学过一段时间长笛,便交由他承担笛子的大任。许弋良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但好歹触类旁通,也算顺利演下来了。 谁知今日在这里派上用场。 许弋良对俞月三笑了笑道,“我会的不多,许久不练还有些生疏,你别介意!” 俞月三愣了一愣,只觉得眼前此人笑容和煦,语气柔缓,叫人如沐春风。跟那些趾高气昂,铜臭熏天的有钱人很不一样。 许弋良又笑,“怎么不说话,我会吹几段《牡丹亭》,要不您就将就着唱一段?” “成!”俞月三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莹莹的牙来。 在座的几个宾客都是商界有些头面的人物,虽不认识许弋良,但多少同他父亲打过交道,看他此番同戏子同奏合演,纷纷摇头觉得不成规矩,有伤体面。有几个甚至在下面私语起来,说许弋良专好这口,捧的就是现今正当红的名伶白怜生,还曾为他一掷千金,险些与家里闹翻。 张有诚长长叹了口气,心道今日不该带他来了,此人骨子里天生三分魔性,总时不时透出股放诞不羁的混意来。张有诚看了沉默不语的冯会长一眼,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圆这个场子去,便也不多插手,由他去了。 许弋良同俞月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抬起手将竹笛放在了嘴边。 笛声悠扬,清脆婉转,是一个《醉扶归》。俞月三闻音抬起右臂,三指拈扇,只一个眼波流转,分明就是个娉婷的杜丽娘。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柔情款款,风致楚楚。 “他牡丹虽好,那春归怎占得先?”孤芳自伤,百转柔肠。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缠绵悱恻,哀叹痴怨。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温柔缱绻,醉心荡漾。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痴痴艾艾,如泣如诉。 “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人常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许弋良的笛子吹得着实不怎么好,有几个音甚至吹错了,可俞月三的声音却好似长了细小的触角一般紧紧缠绕在那笛声上,一咏三叹,呜咽婉转,好像他就该是那姹紫嫣红里的一只惊鸿,落入那设计好的温柔陷阱,一场春梦影无痕,眼前又只剩断壁颓垣。 许弋良吹到后面,甚至忘了此时此刻他是个琴师,连曲谱也顾不上想,完全靠着指尖的记忆和俞月三相附相和,相缠相绕,好像他们天生合该共演这么一曲似的。 下面听戏的爷们总归是对昆戏没有兴趣,他们听了这两句便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0 不耐烦,觉得不甚热闹,却也不好当众叫许弋良下不来台,各顾各的说笑玩乐,纷纷自便起来。房间内一时变得有些嘈杂,可那阵阵纷乱中,总有一笛一歌,似有穿墙透壁、直冲云霄之力,从那污浊俗艳中拼死挣脱出来,拔出一株高昂雪白的玉兰。 杜丽娘的痴恋化成绝望,变成一只有情又似无情的手,牵着他的满身经脉飞舞飘扬,又从他胸口生生捅了进去。此时的许弋良已化身那戏文中受人一生爱眷却又姗姗来迟的柳生,看到梦里已经化尘化土的爱人,一颗不上不下的心好像被人揉碎了,捏烂了,透出血,滴出汁来,弄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恨不得立刻去那柳树边,将心爱之人从冰冷的沉睡中拯救出来。 等许弋良回过神时,早已曲终人散。许弋良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上清晰的掌纹,甚至不敢相信,刚刚他用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竹笛,与一个不知名姓萍水相逢的戏子,合凑出一场令他毕生难以忘却的缠绵之声。 张有诚把许弋良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又将他的西装递了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道,“都落幕了,还没回过神呢?” 许弋良转过眼珠看了张有诚一眼,用手抹了把脸,方才觉得魂儿又回了来。张有诚无奈地嘲笑他道,“你今儿个可是出了个大风头。” “哦!”许弋良在房间里四下环顾,道,“人都走了?” “都走了!” “哦,那个唱昆戏的……” “谁管那个唱戏的,”张有诚一遍催着许弋良穿外套,一边颇为不屑地说,“兴许去赶下一场了。他们这种人,惯会逢场作戏。你赶紧收拾好,去给冯会长赔个礼是正经。” “去干什么?” “去给冯会长赔礼,”张有诚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冯会长现在去书房了,再不赶紧人家就要睡了。” 许弋良一脸不在意地往门口张望着,“现在去干什么,兴许冯会长和姨太太觉得咱们耽搁了人家一晚上,已经够讨厌了,现在还去凑什么热闹!” 张有诚恨铁不成钢般的拽着许弋良往外走,“今天晚上该干的事一件没干成,反而跟个戏子耍了半天的宝。这话说给世伯听,指不定能气晕过去。你现在要是不跟我去见冯会长,以后咱俩就再别见面了。” 许弋良拍着张有诚的手臂道,“成成成!我跟你去就是了,能不拽我衣服吗,刚买的西装给我拽皱了。” 张有诚松开他两手抱在一起道,“什么破玩意儿,改明儿给你买一车去。” 因着天色已经大晚,冯会长果然也没有太留他们,只问了几句股票及理财的事情,大概是困了,说话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两人察看着颜色,便也识趣的早早告辞走了。 离开小公馆的时候,许弋良还想问问那戏子的事,却碍着张有诚在身边,亦不好开口。只好暗自摇头,心道到底没有缘分。 聚会散场的时候,俞月三原本想趁乱找个机会逃掉,谁知刘汉声正死守在门口等他,一出门便将他的手腕攥紧了,半拖半拽地往门外面走。 刘汉声别看干瘦的一个半老头儿,手指间却是攥铁般的劲儿,像把铐子一样死死地箍在他手臂上。俞月三虽说从小苦到大,可到底手里拈的是风月,眼里看的是霜雪,身上哪有半分力气,任他如何拧拽,还是不能逃脱半分。 一个干枯的老头拽着一个高挑年轻的戏子,前者下盘稳重健步如飞,后者不情不愿踉踉跄跄,要不是天高夜黑二人衣裳皆融在夜色里,这样走在路上,少不得引路人来看。 刘汉声边走边沉声骂着,从俞月三的身契到俞月三忤逆冯会长,险些害他丢了生意,说到气处声音便愈发低沉,在这沉寂的午夜街道上显得尤为可怖。俞月三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掰开刘汉声的腕子,大概是指甲扣得狠了,刘汉声没由来的一股恼意泼天般冲他碾了过来,俞月三“哎哟”一声痛吟,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妈的死娼妇,横竖都是出来卖的,在爷面前装什么清高!爷花了五十个银元买了你,你他妈就给爷老老实实把钱赚回来,再找不自在,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吱”的一声刺耳长响划破夜空,昏黄的街灯下,只见路前五十步的地方有黝黑的汽车刹住了轮子,又不知怎的倒了几步,特意停在了刘汉声的身边。 刘汉声暗自呸了一口,敛起怒意冲那人道,“怎么地,这位爷,别人家里的事,您不好插手的吧?” 那人从汽车上悠闲地走了下来,皮鞋踩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给你五倍的钱,这个人的事,就不是你家里的事了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睡情 “二爷,白爷回来了!” 许弋良原本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吃早餐,听闻这话便站起身,笑吟吟地大步迎了出来。 俞月三便也放下碗筷,跟在许弋良身后,迈过门槛便停住了脚,往门口看去。 “哟,恭喜白老板,凯旋归来!” 只见一个清瘦斯文的年轻男子款款走上前来,他穿着浅色的绸缎长衫,头发梳的齐齐整整,面色有些许憔悴,乍一看像是哪个走在大学校园里的学者先生。 三四个听差并司机跟随在他身后,手里提着大小行李五六件。那人走了两步,便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点了点箱子说道,“这个留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放回我家去。那个箱子轻些拿,都是我的行头,别磕坏了。” 说着又转身走了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经意往门边一瞥,好像一道粼粼的波光。 这么着便不像学者了,这举手投足眉梢眼角中不经意散发出的媚意,便刚刚好地包裹着这娉婷袅娜的身姿,多一分便艳俗,少一分便冷淡。 俞月三在报纸上见过他,白怜生,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京戏名旦,一场戏一票难求。虽称不上伶界大王,也说的上如日中天了。 白怜生瞧了许弋良一眼道,“什么凯旋归来,这次跑码头可跑亏了,上海的老爷太太都难伺候的很,瞧不上我这乡下来的,可丢死人了,我可再不去了。” 许弋良听了这话便放下心来。白怜生惯爱说反话,唱的愈好,便愈要说学艺不精,捧得人愈多,便愈要说门庭冷落。如今听他这样讲,便知道这次赴沪必然反响强烈。 白怜生上台阶的时候看到门边站了白白净净一个年轻孩子,只对他点头表示见过了,便撩起衣衫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哟,正吃着呢!” 白怜生看见饭桌上摆着油条豆汁儿等吃食,馋虫便被勾了起来,“在上海这几天,就想这个呢!” 白怜生端起盛豆汁儿的碗还没放到嘴边,便看到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1 那饭桌上放着两双筷子,他一时不知哪一边才是许弋良用过的,突然就没了食欲,将那豆汁儿放了下来。 “梅姨,再填一双碗筷来!”许弋良坐在白怜生对面的椅子上招呼道。 “算了不用了,我突然又不饿了。”白怜生坐在椅子上歇了片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那听差提进来的小箱拿起来放在一张空闲桌子上,打开道,“你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许弋良轻笑一声,“什么?”便凑过去往箱内看着。 只见白怜生从那小箱中捧出一件叠的平平展展的深色呢子大衣,上面放着一顶黑毛呢礼帽,大衣袖口上的克罗米纽子闪闪发着光亮。 “我跑了上海好几家百货商店才买到的这一件,你说好不好?” 许弋良一边笑一边将那帽子戴在头上,又将大衣抖开披在了身上,在白怜生面前转了个圈道,“真合身,就跟我自己去试的一样,多谢费心!” 白怜生冷哼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穿什么码的衣服吗?” 许弋良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表,把大衣脱下来递给白怜生,道,“我得赶去上班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你先好好歇歇,想吃什么告诉梅姨,晚上我在广和居订一桌饭,给你接风。” “广和居?倒没甚么想吃的,不如去前门正阳楼吃羊肉,我最近吃多了江南菜,倒挺想这粗犷的北方味儿的。” 许弋良从衣服架上拿起洋装穿上,笑道,“那有甚么难,都由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后面扶住俞月三的肩推到白怜生面前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俞月三,以前是昆戏班的,你们没事可以切磋切磋。” 白怜生勾了勾嘴角,低着头整着那件他穿过的呢子大衣,半晌才抬起头道,“俞老板呐,之前我不知道你来家里做客,就没给你带礼物,你可千万原谅我礼数不周啊。” 许弋良对着俞月三笑了笑,道,“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 俞月三初见白怜生,对他并不了解,可偏偏就从他那句凉凉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敌意,便也不卑不亢道,“白老板面前我哪儿赶自称老板,不过是会唱两句罢了。” 白怜生坐到椅子上接过梅姨刚端来的茶碗笑道,“”俞老板太过自谦了,弋良这个人,说起来是英吉利留学回来的,看起来洋派的不得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他不光听戏,也很懂戏。他能认同俞老板的戏,可见俞老板的玩意着实不一般。” 俞月三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听白怜生放下茶碗道,“不过他这个人朝三暮四没个定性,做事情也是顾前不顾后,一时高兴了,给人赎身出师也是常有的事,把钱不当钱,跟泼水一样往外面倒,世伯没少跟他因为这个生气。” “可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过后就把人抛到后脑勺儿了,平白惹别人伤心。” 白怜生话说的辛辣,俞月三听得刺耳。从前在戏班里,日子过得穷苦,但那也是他一场一场挣下来的,哪怕一分一角也是干净堂正,光明磊落。 可自那日被许弋良解救之后,他就平白地欠了别人许多,“干净”二字虽还在,却也说不上“堂正”了。 他喃喃道,“许先生的钱,我会还给他的!” 白怜生笑道,“我可不是说你呢,这也不是钱的事,许家家大业大,哪里还缺那几百块钱。” 白怜生瞧着俞月三微低了头,面皮儿泛红,便微微笑了笑锤着腰道,“我坐了这一路的火车,身子骨都快坐散了,我且回去歇歇!” 俞月三便站起身,不知往哪里让,只见白怜生喊着,“梅姨,我回去了,给弋良的衣服在小箱里放着,你记着给他挂起来放在衣柜里,穿之前烫一烫。这个人惯会糟蹋东西,你不好好帮忙看着,他改明儿准揉的一身皱穿着,看着不像个体面的读书人,倒像个唱戏的。” 梅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去提那小箱,满脸堆着笑道,“白爷说笑呢,二爷这么粗枝大叶的,唱戏人家也未必肯要他呢。” 白怜生勾了勾嘴,从包里拿出盒雪花膏来递给梅姨,“我不知道你们女人家都喜欢什么,我见上海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这个,你拿着随便用用吧!” 梅姨双手将那绿色的小盒子接了过来,千恩万谢地将白怜生送出了院子,回过身来,仍是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梅姨小心地将那雪花膏和衣服箱收妥了,便回到饭厅来,只见俞月三已经将桌上的碗筷收拾齐整了,便也不多客气,叫他仔细将碗筷送去小厨房里去。 俞月三看着梅姨心情愉悦,便随口问道,“白老板怎么不住在家里吗!” 梅姨看傻子一样瞥了俞月三一眼,“白老板住旁边院子里啊!再者说了白老板为什么要住咱们家里,人多大的角儿啊,在这平津城里难道还买不起套像样房子?” 俞月三有些惊异地说道,“我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 梅姨瞪了他一眼,“主子的舌根儿可不是咱们能随便嚼的!” 说着又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在,便低下声道,“不过当初那两人买了两套墙挨墙的四合院住着,为的可不就是方便好走动。那两个人,打小儿就认识了,一起好了这么大。只可惜咯!” “可惜什么?” 梅姨挑着眉看了俞月三一眼,“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这么喜欢听人闲话?”说着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着他,“你该不会对二爷也存着什么心思吧!” “……!”俞月三唬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手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梅姨听他说着,心里便又想起了那盒雪花膏来,脸上也漾出美滋滋的神色来,“白老板的好处可多着呢,十个你,也未必抵得过他一个去!” 许弋良中午不回来吃饭,就只有梅姨和俞月三对付着随便吃了一口。白日天长,百无聊赖,俞月三帮着梅姨做了些打扫的活计,便在家里枯坐了一日想他的戏,好歹他性子慢,坐的住,便也不觉得十分无聊。 墙上的西洋钟又铛铛敲了起来,指针向右下角的数字指了过去。 “月三儿,我回来了!” 俞月三正坐在厅内椅子上打盹儿,恍惚听着许弋良喊他,却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伏在桌上继续睡了过去。 许弋良叫了两声不见人,却见梅姨出来迎了他,便摘下帽子手套递过去道,“月三儿呢,出去了?” “没呢!”梅姨指了指房内道,“在那歇困呢!” 许弋良看着屋内八仙桌旁一个单薄的身影,窝起身子缩成一团,看着跟个孩子一样,半个脸埋在手臂间,眼睛嘴巴都被挤的连在了一起,皱巴巴的活像故事里的丑小鸭。 许弋良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用自己冰凉的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2 手去贴一贴他暖烘烘的脖子,手伸出去,又觉得有些唐突,便悻悻地收了回来。看他身上穿着半旧夹褂子,也没个遮盖的,这屋内还没开始烧炉子,只怕睡久了要得风寒,便脱下外套,往他身上披了去。 又见俞月三吧唧吧唧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许弋良凑近他嘴边仔细听着,待听清了他口中呢喃,便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 俞月三听见这声响,睡梦才戛然而止,他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二,仍是昏昏沉沉的。他坐直了身子,揉着惺忪睡眼道,“许先生,你回来了!” 俞月三站起身来,原本盖在身上的洋服便滑落下来堆在脚下。俞月三连忙将衣服捞起来抖了抖道,“我怎么睡着了?” 许弋良咳了两声道,“你不光睡着了,你还说梦话。” “啊?”俞月三一个激灵便醒透了,他从前便有些呓语的毛病,不知道刚刚又说了些什么出去。 “我,说什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梦见什么了?为什么说‘俺的睡情谁见?’” 俞月三此时早将梦中之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听许弋良这话,只怕做了春梦,还喊出来叫人听见,一瞬间脸上骚的绯红。 许弋良看他反应有趣,这些日也逐渐明白此人看似精明,却有几分呆意,便也不忍去挑逗他,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你说你想吃猪蹄膀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炙羊 “月三儿,你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出门了!” 因早上白怜生说了想吃正阳楼的羊肉,许弋良便提前打电话去订了位子,这趟回家是专程来接俞月三的。 “去哪儿啊!” “去吃馆子啊,早上不是都说好了吗?去给怜生接风?” 许弋良一边将白怜生送他的大衣取出来穿着,一边催促着俞月三换衣裳,“晚上外面凉,你可得穿厚一点儿。” “欸!”俞月三嘴里答应着,回去自己房间翻着衣箱却犯起愁来。这衣箱还是许弋良派人去戏园里帮他取回来的,又破又旧的一个木箱子,看起来比他年纪还长。里面都是些日常穿的陈年旧衣服和几只唱戏簪的绢花,虽然还没有破到打补丁,但这洗的发白的颜色和这粗糙的质地,无一不透着穷酸贫苦气。 俞月三唯一体面的长衫就穿在身上,箱子里却再也翻不见第二件应景儿的衣服了。许先生叫他穿件暖和的衣裳,他若是穿了夹衣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岂不是打许先生的脸面。 俞月三把箱子里一件棉袄拿了出来换在身上,这件衣裳是他往日过年穿的,颜色素净,棉花也新鲜,穿着是一点儿也冻不着的。俞月三站在穿衣镜前,这衣裳原本难得穿一回,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想起来白怜生送许先生的那件时髦的呢子大衣,不自觉的眼睛就湿润了。自己身上这件滑稽的棉袄,就像房间角落里放的那口衣箱一样,跟这里富贵堂皇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月三儿?换好了没?怎么这么久?”许弋良一推门进来,便看到俞月三怔怔地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两手紧紧攥着衣服角儿,眼睛里懵懂一片,心里便了然了七八分。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这棉袄看着有些大,不怎么合身了?”许弋良打量着镜子笑道。 俞月三低着头看着脚尖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都怪我想的不周全,你初来乍到的,肯定还有很多东西没带齐,改明儿我再叫人去戏班帮你取一趟。” 俞月三抬头看了镜子里的许弋良一眼,他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没带齐呢。先别说他全身的家当都在这一口破箱子里了,就算有些什么,也早就被班主盘剥干净了 ,哪里还能剩给他。可他心里感念许弋良的体贴和不说破,便也不愿意开口再拂了他的好意。 许弋良回屋让梅姨翻出来几件他旧日上学穿的衣裳来,是一身呢短褂和灰色长袍,那会他的身形比现在更单薄些,俞月三穿着便不会十分肥大,只是略长了些。梅姨拿绳子量了他的尺寸,用剪子针线略改了改,便合身了许多。 许弋良上下打量了一下俞月三笑道,“看着不像唱戏的,倒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许弋良也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有些不忍释手地摩挲着衣裳下摆上细滑的料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穿过这样好材质的衣裳,好像比杨贵妃的女蟒霞帔还要富丽万分。 二人穿戴完毕,便上隔壁院子去请白怜生,谁知管家却说白老板下午便出门逛去了,兴许直接就去馆子了。那二人便不多言,坐了许弋良的福特汽车,便往前门去了。 正阳楼是一家专做烤肉的羊肉馆子,一入了冬,吃羊肉的食客便纷纷往正阳楼涌来,若不提早订位,准得等不少时候。 正阳楼的院子里露天摆着几张大方桌,桌上架着松枝烤羊,食客们围坐一周边烤边聊,大快朵颐。 俞月三并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这些衣着体面的老爷们,还有几位卷发碧眼的洋人,幕天席地地坐在这里炙肉吃,跟小时候在乡下见得那些农夫们倒没什么两样。 二人进门的时候,便有店伙计招呼往厅内雅座去了。大堂里也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兴许是什么余兴节目,柜台里面几位师傅在众目睽睽之下切着羊肉。只见一阵眼花缭乱,刀片纷飞,切进盘里的羊肉大小一致,薄厚均匀,倒有不少食客看的津津有味的。 还没进到雅座,白怜生便远远地看见了许弋良,刚想站起身给他招手,待看到他身后跟随的人,便挑了挑眉,又坐了回去。 许弋良领着白怜生进了雅间,便也不多客气,随意捡了位子便坐下了。伙计刚上了茶,烤到喷香流油的羊腿便被端上了桌来,伙计用火柴点着了烤盘内的松枝,便向许弋良问道, “老爷还要点些酒吗?” 白怜生笑了一声,“就他一杯倒的酒量,还上什么酒啊?” 许弋良转过头向俞月三问道,“你要喝吗?不然上些甜酒,不上头的?” 白怜生嗤笑一声,“我看他也不像会喝酒的,你非要哄他喝酒,莫不是还有什么旁的企图?” 见俞月三不住摇头,许弋良摆摆手让伙计退了出去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倒罢了,天生没这个福气。月三儿倒是该尝尝,这样好的羊肉不就些酒岂不暴殄天物。” 俞月三便在一旁说道,“倒也不是不愿喝,往日每次喝了酒,身上便起疹子,一开始以为是着了风,后来才知道是酒的缘故,就不敢再喝了。” 许弋良听毕点点头,便给那二人递了筷子,自己身先士卒拿了刀子去切那羊肉,分到那二人的盘里,自己方夹了几片自在吃了起来。 俞月三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3 正吃得满口流油,心满意足之际,一抬头便看到白怜生坐在那里悠悠喝着普洱茶,盘里的羊肉只吃了三两片,便有些奇道,“白老板,你怎么倒不吃了?” 白怜生将那茶杯放下道,“我就是馋了,三两片足够解了。最近还排了戏,羊肉不敢多吃,吃多了上火。” 许弋良往俞月三盘内又夹了几片羊肉道,“你吃你的,不用管他。他是红角大明星,吃多了身形要走样的。故而宁可饿死也不敢多吃。” 俞月三有些惊异地看着白怜生淡淡的神色,心道这样好的羊肉,他怕是吃下二斤去也解不了馋。竟然有人能忍住不吃。这样香的吃食摆在眼前,需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动筷呢? 若是为了戏,便一切都能舍得了。俞月三偷偷用眼打量着白怜生,心下生出几分赞许来。 俞月三夹了一片羊肉蘸了料放在嘴里嚼着,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心里默默想着,若是现在自己还有戏唱,这样的珍馐放在眼前,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拿着筷子的手呢。 可又一想,在戏班的时候,每日穷的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想的道克制不克制的事来,那才真是痴人说梦,杞人忧天了。 许弋良吃了一些,筷子便也慢了下来,边吃便跟白怜生做些闲聊。白怜生此番去了上海两个月,自然有不少见闻与他分享,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些俞月三听不懂的话,俞月三便也不插话,只埋头苦吃起来。 “弋良,我想买台车开,你说我是买雪佛兰好还是别克好?” “买车做什么,我的福特你拿去随便开。” “那我开了你的,你开什么?” “嗐,我反正上班又不远,骑脚踏车就很好,还锻炼身体。” 白怜生摇摇头道,“这马上入冬了,骑脚踏车太冷了,你还是坐你的车吧。” 二人正说着,便听得雅座的门被人敲了敲,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许弋良与白怜生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便纷纷起身,将那人迎了进来。俞月三虽不明所以,但见这情景便也放下筷子,站起身退到一边。 来人穿着一身锦绣长衫,肩膀宽厚,颈背挺拔,天生的一副衣服架子。他头发梳的齐整,眉峰锐利、眼角细长,看起来不过个是个斯文的生意人模样。 白怜生原本吃了几片羊肉,又被这炉子烤了半晌,早就烘的浑身暖热。可那人单薄的眼皮下不经意的目光扫了他两眼,却好像带起了一阵冰寒的凛风,叫他入同身坠冰窟一般。 白怜生对此人再了解不过,此人正是卫军第五混成旅的旅长戚唯明。 凭着白怜生在平津的人气,他平日里是不敢随意在这市井街巷里抛头露面的,难免要引起人群的骚动,订了雅间也不过是防着这个。 可一样能进雅间的人就不是他防的了的,更何况凭着此人高兴,一时寻个由头将这馆子查封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白怜生暗地里皱了皱眉头,出来吃个馆子都能碰上,哪就有这么巧的事。只怕刚从上海回来,就叫人盯上了。 最近这一年,凡有白怜生的戏,这位军长必前去捧场,他坐在二楼包厢里老神在在的喝茶,手底下那些个兵卫们个个背把枪面无表情地一溜儿站在戏院内,把来听戏的票友们都吓个半死。有那些个看多了传奇戏文的好事之徒,依此敷演出一本当权军长霸占当红名旦的狗血戏码,还含沙射影的化名在花边小报上连载起来,在市井中不断扩散。“白怜教”们对这位军长便没由来的痛恨起来,凡看到他便纷纷撸起袖子要做英雄救美之态。 这军长后来听得戏多了,便与白怜生相熟了许多。他出手阔绰,请吃过几次饭,也邀过两出堂会,对白怜生也是以君子相待,从来就是谈戏而已,并无什么过分之举。后来白怜生将那兵卫的事与他说了,那军长便也从善如流,收起那些布防来,来听戏也不再穿军衣,便如同寻常官僚富贾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遇着白怜生唱的十分好的地方,也不出声叫好,只淡淡鼓鼓掌,只是钱撒的更多了。 换做其他人,遇上这样的金主,只怕要谢天谢地,总得使出浑身手段将他收服才是。 只是白怜生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军长总是多了几分敬畏,能不见就不见,总觉得他另有所图,躲还来不及,更没有沾惹勾搭之理。 那军长进了这门,便也只淡淡敬了酒,只道饭钱已帮他们结了,喝完便走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色空 俞月三有每日早起练功的习惯,故而天还没亮,他的觉也就没了。照顾着许弋良吃了早饭出了门,又开始了一天漫长而无聊的等待,像一个等待丈夫外出做工归来的妇人。 许弋良四合院的西厢是一间雅致的书房,其间藏有上至秦皇汉武,下至西洋万邦上千本书。许弋良怕俞月三在家闲的无聊,便将他领到书房内,教他随意使用。俞月三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俞月三唱了这些年的戏,扮的是千金闺秀,演的是大家小姐,念的是缠绵诗句,唱的是锦绣文章,折扇一抖,便是满纸馥郁,兰花一捏,便是具室芬芳。 差一点也以为自己便是那知书识礼的杜丽娘,诗文俊雅的陈妙常,秀外慧中的李香君,才貌俱全的杨玉环。 俞月三用抹布仔细将书房的家具擦拭了,从书架里拿出一本书来,放在手里摸索着扉页几个大字,努力辨认了半天也无法从他有限的汉字库里搜索到相似的几个来,便叹了口气,将书仔细放了回去。 郁结在胸口的一股闷气连带着些许自伤自叹在身体里盘桓着,直堵在喉咙里,弄得俞月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自从来了许宅,他便再没有练过嗓,此时他觉得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便从书房里出来,站在院子里的大缸前,深吸一口气。 “咿~” “诶哟我的祖宗!”俞月三一口气还没吐顺畅,便被奔跑而出的梅姨吓断了音,只见她手上还拿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站在檐下台阶上跳着脚道,“这大清早的你鬼喊鬼叫的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用手往东边指了一指,“那边还睡着呢,仔细被你吵醒了!” 俞月三方才后知后觉地将手背到身后握在一起道,“我一时兴起,就忘了……” 梅姨往前走了几步推着俞月三道,“你往外面走,两条巷子胡同外面有个湖,那里都是些胡喊乱叫的人,你往那里喊去,那里没人管你!” 俞月三被他推着往外走着两步,正犹疑着要不要回去穿件褂子,便看到白家的听差进门传话,说隔壁白老板有请。 梅姨责怪地用眼睛刮了他一眼道,“看,把人吵醒了吧,你自个儿上门赔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4 罪去吧!” 俞月三对隔壁那位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心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从戏上说,那人名噪一时,在技艺上想必也登峰造极,俞月三对他是不无艳羡的,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但因着那日两人算不上亲热的对话,俞月三对白怜生心里又多少有些芥蒂。 他挪着步子进了白怜生的屋子,心里盘算着白怜生唤他为的是什么事,脚下就慢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白怜生的屋子,却见跟许弋良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屋内布置古朴典雅,家具陈设看似平常实则价值不菲,俞月三在许弋良家住了这些时日,再不识货也认得一二了。 这两座挨在一起的院子,就像一母双生的一样,从外到内都散发着相似的味道。 俞月三被人领着走进了白怜生的卧房,却见那人还没起,穿着丝绸的小衣,只歪在黄花梨的架子床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看。 白怜生翻了一页过去,抬手捂住口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转眼才看到屋内站了一个人,正是刚刚在那边院子里喊嗓的俞月三。 白怜生起身坐靠在床上,却也没有起床的意思。招呼俞月三坐下喝茶,女佣便端着水盆毛巾进来伺候他在床上梳洗。俞月三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只见白怜生好似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连一个手指都懒惰动。明明是一副怪异的画面,配上白怜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充满了天衣无缝的和谐。 “弋良说,你是唱昆戏的?”白怜生洗漱完了,端了盏茶在手中轻轻吹着道。 “是!”俞月三坐正了身子认真答了。 白怜生慢悠悠说道,“昆戏好啊,百戏之祖,雅部正音,听着有古意,唱着有幽韵,又是打文人士绅中流传开的,天生便透着几许清高。而这皮黄虽说是后起之秀,总不免走了下流,如今虽然昆戏式微,京戏大盛,你们这些唱昆戏的,多少是看不起我们的吧。” 白怜生虽然是京戏名伶,说的这番话,大概四分真,四分让,剩余二分掺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进去,俞月三心里虽明镜似的,却也觉得说道自己心坎里去了,仍也客气笑道,“白老板说的哪里话,百人百戏,各有千秋。花部雅部,不过凭人们喜好罢了。正如有人喜欢吃萝卜,有人喜欢吃青菜,哪里有人真就去比较青菜萝卜的高低去了。况且像白老板这样在工夫上登峰造极的人物,我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白怜生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自顾自道,“说起来呢,我是顶喜欢昆戏的,我们这些唱青衣的,多少要学些昆戏,学了你们五旦的娇柔妩媚,才算知道什么是真女子。” 说到这里,白怜生举起茶盏小啜一口道,“前几日我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只是我刚回来不得空,今儿又恰好听你在家里调嗓,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让俞老板也教授我一二?” 俞月三一听到白怜生要跟他学戏,当下也顾不得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心里欢喜无比,几日不唱,早已技痒难耐,更何况对面是在梨园届首屈一指的名伶大角,俞月三心里没有半分怯场的意思,反而被激出几分斗志来。 俞月三兴奋道,“白老板想听什么?” 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落在俞月三身上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不然就思凡罢!我家里虽简陋,琴师切末倒还有的,”说着又唤女佣拿云帚给他,道,“这里不比戏台子,就委屈俞老板了!” 谁知俞月三忽然道,“请白老板略等一等!” 还未等白怜生回过神来,便见那俞月三一阵风般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雪白的云帚,只见俞月三拿云帚在空中轻轻一扫,落在肘间道,“刚买的云帚,原还为它可惜,以为没了用武之地,谁知今儿个还能让它出来见见世面!” 白怜生看那云帚做工精细,雪白柔顺,一看便知价格不俗。俞月三这样的人哪里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又是许弋良买给他的。 白怜生心里想着,眼中便露出三分不屑来。可俞月三一心赤诚,只觉得白怜生要同他学戏,便放了十分的真心去对待,他缓步走到房内一角,待琴师落了座,与他递了个眼神。 只见俞月三一手抱着云帚在臂间,一手背在身后,踩着笛音,娉娉婷婷地从角落里移步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他双手合十,双目垂视,“南无佛,阿弥陀佛!” 白怜生用手指轻轻点着茶盏,心道原来这俞月三还是学了些的。 小尼姑视线一抬,原本虔诚迷茫的神色中又多了几分嗔怨与无可奈何,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俞月三步伐时快时慢,水袖时翻时抖,云帚扬起落下,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 眼神哀伤,似叹似怜,“到晚来,孤枕难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赵色空花样年华,不甘空门寂苦,满面都是怨恨苦闷之色。 “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下,” 俞月三身段柔美,唱腔绵丽,时而高相,时而矮相,一只简单的云帚在他手中变幻随行,原本愁闷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灵动起来。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哎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眼风灵动,神色娇俏。 “冤家!”春思懵懂悉堆眼角,烂漫天真全在眉梢。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白怜生叫他来唱一折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在他眼里,这般形容相貌的一个人,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被许弋良赎回来养在家里,八成是堂子里的相公无疑了。无非是学过两句戏,场面上给老爷们祝个兴,说起来也算是个梨园中人。尤其此人看起来斯文隽秀,想必另有一番魅人的手段,必然是个心内藏奸的,故而看他带了九分轻视,只想叫他在自己面前唱上一出,好露出点端倪来。 原本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也不屑去与他为敌。 白怜生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床案上,他怔怔地看着在眼前歌舞并重的人,只听他演唱时启口轻圆,收音纯细,一字之长,延之数息,分明怀有十分的功力。而又见他头未梳,妆未扮,道袍也未穿,只手上拿了孤零零一个云帚。可他一颦一眼,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那个不甘佛门冷清,情窦初开的赵色空。 白怜生正想着,冷汗便下来了。 俞月三一折唱完,也过了近半个小时,他轻出一口气,方觉得额上渗出几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5 滴汗珠来。正用袖口轻拭着,便听得有人走进院来,嘴里笑道, “唱的好,只是不知道谁是冤家!” 俞月三见许弋良进了门来,心内一阵喜悦,“你怎么倒回来了?” 白怜生从床上坐起身踩了鞋走过来,周身打量了半天许弋良,在一旁凉凉说道,“怎么就回来了,不用上班吗?” 许弋良接过女佣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道,“嗐,今儿个不忙,我想起家里有件要紧事,便点了卯就回来了。” “什么要紧事?”白怜生在一旁问道。 许弋良把俞月三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有些惊喜地道,“那日便知道你于戏文上是一绝,今日一看,这唱念做打你是无一不精啊!” 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一下,“你原来一直在外面偷看,何不进来?” 许弋良笑道,“中间进来个人不就把你打断了,”许弋良拿起俞月三手中的云帚在空中甩了一甩道,“这倒用上了,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俞月三噗嗤一笑,“云帚有什么好不好使的,谁还指望他扫苍蝇撵蚊子呢,横竖没有掉毛就是了。” 许弋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且跟我回去,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说着便拉着俞月三往门外走去。 “怜生,我们先回去了!”许弋良跟不知什么时候坐去椅子上的白怜生打招呼道。 白怜生垂着头用茶盖拨着茶叶,连头也未抬。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大轴 “这么急做什么?你要给我看什么?”许弋良连着衣袖拽着俞月三的手腕便往家里走,许弋良腿长步子大,俞月三小跑了两步才勉强跟了上,撩起衣摆迈进门槛气喘吁吁道,“不是说家里有要紧事?” 许弋良同他进了屋,方才将他的手放下,看他弯着腰喘气,有些惊异道,“方才见你唱了那么久的戏都没喘气,怎么才跑了两步倒跟不上了?” 俞月三暗地里白了他一眼道,“方才唱戏绷着精神不觉得,这会松下来才觉得累呢。我这衣裳里面一层的汗!”俞月三拿起折扇在脖间扇了扇,有些责怪道,“你还拉着我跑!” “我等不及啊!” 许弋良说着又领着俞月三进了卧室,在不大的屋内转了一圈有些献宝似的张开双臂道,“怎么样,喜欢吗?” 俞月三才进门便愣在了原地,这屋内凡视野所及,有横梁衣架的地方,都被挂上了整套的崭新成衣。毛呢大衣在窗边依次排开,像走楼梯似的一件长似一件;三件式的洋服成套地挂在一起,有黑色、灰色、花色甚至白色;还有数不清的长衫马褂,颜色质地各异,猛地一看,还以为进了哪个高档裁缝铺。 俞月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室的衣裳,他心内盘算着,做这些衣裳要花多少银元。可算来算去却发现,自己甚至连这些衣裳该花多少钱,都说不上来。 俞月三看着许弋良得意的神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看看喜欢吗!”许弋良随意拿了一套棕色格纹的洋装和一件黑色的长衫在俞月三身前比了比道,“荣昌源的洋装果然不同凡响,不像那些老裁缝拼起来的洋装穿起来像桶一样。这个就很合你的腰身,衬的人精神,又显腿长,看着就像留洋回来的。” 说着,他又拿了那件黑色长衫比在俞月三身前,“这件也好看,你生的白净,穿上这样的素衫子,就衬的脸儿气色更好,更儒雅,还是这个更适合你。不过这庆和祥绸布店的料子就差了点,我前几日买的急,改明儿我去洋布店扯些更好的料子给你做衣裳。” 俞月三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许弋良,这些衣裳他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更准确地说,他说不上这些东西好不好,这些东西是他过去二十年的生活里所没有的,已经超出了他的审美认知。 许弋良有些好笑地看着俞月三懵懂的神色,他表情愣愣的,好像看花了眼一眼。俞月三也抬起眼回看着他,许弋良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期待一个回应似的。可他心里却铛铛打着鼓,跳的他的呼吸都紊乱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饶是许弋良很有钱,非常有钱,可为什么要为他买这样多的衣裳。 许弋良在堂会上仗义相救,替他赎身,他只当许弋良行事慈济,心地良善。许弋良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宅院里,供他免费吃住,他只当许弋良乐善好施,不计回报。 俞月三自小便活在戏文里,多少有些痴意,这芸芸众生里,不求得万千拥趸,只想求一个知己。 许弋良爱听他的戏,也懂他的戏,他当许弋良是个知己,许弋良或许也真是个知己。 可分明有什么东西,越过了知己的界。而又分明有些什么别的东西,让二人之间的鸿沟变得愈发深远。 “喜欢吗?”许弋良神采奕奕地看着俞月三,钱在他心里不算什么难得的东西,可钱换来的东西能让喜欢的人高兴,才是难得的。 “……”俞月三看着屋内的衣服没说话,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你……不喜欢吗?”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难以捉摸的神色,他环顾了屋内一周,微微躬下身去,离俞月三更近了一点道,“这里面没有你喜欢的吗?或者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叫人去给你定做!还是说你想要一套好的行头,我也可以去找人……”许弋良说着便向外动起身来。 “不是……”俞月三仰起头看着许弋良,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衣角,“就是……太好了,太破费了……” “嗐,我当是因为什么……”许弋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爽朗笑道,“这几件衣裳统共也没几个钱,你若是喜欢那衣裳铺子,我也能买回来……” 俞月三勾勾嘴角勉强笑了笑,将那满屋满墙的衣裳一件件取下来挂进衣柜,只是衣服实在太多,没收了几件,连衣柜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许弋良看着那险些关不住的衣柜挠了挠头道,“看来还得买口大的衣柜。” 俞月三听毕连忙说道,“快别了,这屋子笼共这么大点,再放口柜子进来,愈发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许弋良在屋内踱了几步点头道,“这屋子是小了点,看来买柜子还不行,买套大房子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许弋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着奕奕的光来,“横竖这四合院也住腻了,不如买一套洋别墅,前面是花园,后面是露台的,我看那天冯会长的那个房子就甚好……” 许弋良正说得高兴,猛然看到镜子里俞月三的神色便突然噤了声。只见俞月三微微撇了撇身子,躲开了镜子的映照。他仍背对着许弋良站在柜子前,收衣服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状,转过身来垂着眼淡淡笑道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6 ,“他那是养姨太太的小公馆,你也要买一套养姨太太吗?” 初冬的平津已经十分冻人了,屋子里也早早地烘上了暖炉。许弋良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燥热起来,似乎有汗水从额角流下来,滴入他衣领内,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亮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透过俞月三浓密的睫羽,在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许弋良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俞月三嘴里说着玩笑的话,脸色却分明比刚才苍白许多,看起来一丝笑意都没有。 许弋良自知失言,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什么话来找补,只顾站在原地后悔不迭,谁知俞月三已将衣服收好,站在门口有些好笑地看他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笑着说道,“白老板最近有戏吗,之前买不到他的票,如今有你这么大个土财主在,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呢!” 锃亮乌黑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祥瑞茶园的前门路对面上,许弋良下了车绕到车身右侧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位清瘦俊雅的男子来。那人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穿着黑色绸缎长衫,围着灰色的呢绒围巾,与数月前落魄穷酸的样子竟大不相同了。 俞月三站在车旁远远望着,祥瑞茶园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满脸期待拿着票等候进场的,一脸侥幸看能不能捡个漏混进场的,还有不少蹲在墙角等着开场蹭听的。 瑞祥茶园算是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戏园了,座儿要是全满了,能有个近两千人。前几年瑞禧班还算红火的时候,俞月三也来瑞祥茶园唱过戏,不过那时他年纪尚小,只跑个龙套,站在台上偷偷往下瞧着,下面三五成群地坐了近六成,心道我们这可是要红了。 不过那也是唯一一次唱瑞祥茶园了。 今儿个来算第二次,只不过不是来唱戏的,是来听戏的。 所以世间凡事都经不起一个“比”字,人比人气死人。俞月三曾经也是踏踏实实唱戏,一片痴心盼着出头,可挣了这许多年,与眼下平津第一名旦的排场相比,瑞禧班不过是个乡下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 许弋良捧白怜生是梨园届人尽皆知的事,凡白怜生的场他必包下最贵的包厢去捧场,故而各园的经理没有不认得他的,更何况祥瑞茶园的这种大园。杜谦远远瞧着许弋良的车停了,便殷勤过了马路来请。 杜谦带着三两个伙计在前面开道,嘴里还不断感谢寒暄着。许弋良领着俞月三往茶园内走,一路上人多拥挤,他怕把俞月三挤散了,便伸手拦着他的肩,把他护在臂弯里。 经过那照壁,却见那大书红笺,满壁都写着“白怜生”三个字。 许弋良的包厢在二楼,一来视野好,从上俯瞰整个戏台,台上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二来安静雅致,跟那些市井平民从声音、气味、温度都隔绝了开来,仿佛纷喧尘世中开辟出的一块高贵净土。 俞月三从来没有以看客的身份去打量过这个戏台。他站在包厢边倚栏看着,距离开场还有不少时间,位子已经近满。卖茶的、卖酪的、卖杂拌的、卖水烟的、卖戏单的穿梭其中,往来不绝。看客们围坐在各自的茶桌前喝茶聊天嗑瓜子,说笑声汇聚起来几乎能将屋顶掀翻。人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和悠然的笑意,只因为跟这戏台一墙之隔,他们知道有颠倒众生的平津名旦坐在后面。 还真是一副繁荣盛世太平景象。 俞月三站了半晌有些腿酸,便悻悻回沙发上坐着。许弋良拿着自带的茶具茶叶悠然泡着茶,见俞月三有些闷闷,只当他等的心烦,便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又点了不少酥酪糖果剥给他吃。 俞月三吃了一半个便吃不下去了,许弋良还不断往手里递着,俞月三推辞不过,便笑道,“刚吃了中饭来的,怎么又点了这么多!” 许弋良怕他不耐烦,便看了看表道,“我这不怕你等的麻烦么,怜生今儿个唱大轴儿,可得好一会儿才出来呢。” 俞月三又往那看似熟悉的戏台上望了望,那上下场门的幡帘内好似有一股幽深的引力,要将他吸入那五光十色的穹洞中去。 “我想去后台看看,”俞月三面色露出恳请的神色,“好歹来了,想去问候一声。”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梳头 俞月三进到后台时,戏班才跟祖师爷行过礼,各就其位在各自的衣箱上梳头。祥瑞茶园的后台宽阔平展,戏班人多物杂,却丝毫不见忙乱,一切的发生都安静平稳、井然有序。 因着许弋良特地吩咐过得,俞月三在杜经理的引路下便一路畅通无阻,各脚色见经理领了人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了,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白怜生不同寻常脚色,他有另外辟出的一个小间用于化妆更衣,这令俞月三艳羡不已。俞月三在瑞禧班时,虽然是当家旦角,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只能跟所有其他脚色一样共用一个拥挤的空间。 俞月三立在门槛外面,杜经理躬着腰进门先去请示,说二爷的朋友来看您了。 二爷的朋友?白怜生对镜坐着,眼珠转了转扭过脸来,“哟,我当是谁呢!” 白怜生并没有起身,他穿着水衣子坐在镜前,一手持着毛笔悬在空中,道,“这可不止是二爷的朋友,还不快请进来?” 杜经理给俞月三搬了椅子放在白怜生一旁,又沏了杯茶放在桌上请俞月三坐了过去。白怜生仍对着镜子勾脸,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嘴里说道,“对不住了俞老板,我今儿来的迟了,得赶紧化装,怕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多担待。” 俞月三看着他的侧脸摆手道,“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您,别耽误您就行。” 白怜生便也不多语,勾了勾嘴角,便继续在脸上细细画了起来。 俞月三在他身边怔怔看着,二人一直无话,空气中便也涌动着一股尴尬来,白怜生微侧过脸来,道,“要不咱们说说话儿?这么着也挺闷的不是。” 俞月三方才觉得自己直盯着白怜生看了半晌,实在有些失礼,只怕白怜生将他当成外面那些迷戏迷角的痴汉一般,便收回视线微低了头不好意思道,“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 白怜生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心道我还没问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呢。 他挑起眉对着镜子一角内映出的俞月三的身影淡淡说道,“《红娘》。” 接着白怜生故作出骄矜的姿态说道,“你看,人家唱的戏,要不然是倾国倾城的皇妃贵姬,要不然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前者有皇帝霸王,后者有张生柳生,再不济还能是个偶动凡心的空门陈妙常,还得配个书生潘必正,做一对神仙眷侣,自在逍遥。而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7 我就只能是个丫鬟命罢了,辛苦撮合一番,不过是给人家做嫁衣裳。”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不过说起来,‘西厢’这戏是百家皆唱的,人人尽知那张君瑞和崔莺莺花前月下,姻缘美满。可谁又知道,那戏文之外,却还另有一番故事。那些郎情妾意,两心相悦不过是戏台上的一时缱绻,等宾客散尽,张生终究是一个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罢了,这样的故事,又有什么可歌咏的呢?” 俞月三发着愣看着镜子里的白怜生,只见他一张不大的脸上已经拍匀了白色的粉底,半张脸上拍红描眼已经勾画完毕,笑靥含春,眼角带俏,端的是一副灵动活泼的少女面貌。 而另半张未施胭脂的脸上却又漠然一片,眉目清冷,眼神冷淡,在白色油彩的掩盖下,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半真半假,半喜半怒,他时而是娇媚俏丽的红娘,捂着嘴嗤笑着崔莺莺的无知天真,时而是哀怨愁苦的崔莺莺,垂着眼自悔当初的深情错付。两张脸在镜子里闪烁呼应着,明明是叫人无限爱怜的一张脸,竟形成一种难以言状的可怖来。 俞月三愣在原地,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忽而又觉得脑中混乱一片。突然戏台外传来一阵猛烈的喧闹声,仔细听着,是看客们在喊白怜生的名字。 白怜生好像没听见似的,将视线从俞月三身上收了回来,又以指腹沾彩墨,在另一个眼窝处轻轻揉染起来。 “杜经理在外面吗?”白怜生随口一喊,声音便悠悠绕绕向大老远外传了出去。 未几便见杜经理又哈着腰小跑了进来,“白老板您什么吩咐。” 白怜生不慌不忙用毛笔在眼上勾画着,半晌道,“我这脸都画完了,梳头的怎么还没来?难不成我和这一园子的人还要等他吗?” 却见那杜经理伸手用袖子在额上擦了擦汗道,“梳头的王师傅昨儿个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今儿个正闹肚子呢,已经去催了三四趟了,说是略好些了就赶过来……” 白怜生在化装上一向有些洁癖,行头从来不用官中的,无论什么人物角色,一律自己另外置办;梳头也从来不与其他脚色混用,请的是平津城里最好的梳头师傅,那人一日应了白怜生的约,当日便不再与其他人梳头。 白怜生冷笑道,“他既接了我的生意,前一日在吃食上就该注意些个,就不至于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见并不看重我,我这边也等不起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笔丢在台上,“说什么略好些便赶来,等他略好些了,我这边人都散尽了。” 白怜生站起身来瞥了杜谦一眼,道,“你告诉他以后不用来了,我白怜生还不缺个梳头的。” 杜谦被白怜生那凌厉的眼风一扫,只觉得自己厚重的身躯都被切得七零八落。他听着场外那喊声一浪高似一浪,焦急地低声喊道,“祖宗欸,您耐心等一等,他就算拉到裤子里,迟些也得来。你若不用他了,现如今又哪里去找个能给您梳头的像样的人来呢,您总不能就这样上台去吧。” 白怜生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地看向地面道,“说的这么恶心,我唱了这十几年的戏,自己还梳不了个头吗?” 说着赌气般地坐回妆台前拿了带子缠在头上自己勒了起来。 说起来,到白怜生这样地位的名角,从来就没有自己梳头的道理。一来活计不熟练,颇费时力;二来做出来的样子,效果也不会好。 果然白怜生勒了半天,两边的眉毛总不能一样高低,或是前面勒起了,后面却不能固定牢靠,两只胳膊悬在头顶都酸了起来,一个简单的勒头都还没有弄好。 杜经理在一旁看的有些着急,又不敢作声,眼瞅着白怜生弄得火气都上来了。他惴着一颗心,只害怕白老板将带子往台上一摔,道老子不唱了。 白怜生又将带子戴在头上,正重新开始吊眉,却感到一双冰凉干燥的手从他手中将带子接了过去,轻柔又稳当地将他的双眉吊了上去,突然额中一痛,带子紧紧地绑在了耳后。 白怜生看俞月三挽着宽大的袖口,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腕来在他眼前忙碌着。这是一双纤长白嫩经过精心保养的手,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生活的摧残和磨砺,你能想象的到他掐起兰花,折起扇子时优雅动人的样子,是旦角们都想有的一双手。这样一双看起来不似能长在男人身上的手,长在眼前的这个俞月三身上,又产生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之美。 那双手将漆黑的片子粘好榆树胶水,折成小弯、大柳贴在白怜生脸上,白怜生只觉得额上一阵冰凉,片子就依次排在了应有的位子上,熟练地好像这些动作都排演过一百遍似的。 白怜生连一丝拒绝的空隙也没有,他忽闪着长睫,张了张口,便叹气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俞月三将手里的线尾子捋顺了系到白怜生脑后笑道,“我们那种穷戏班子,都是自己梳头。打小就练得,自己梳不好,上台若是散了,砸的也是自己的场子,逼也就逼会了。” 白怜生看着俞月三不语,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原本对于许弋良从堂子里赎回来的这个人,心里多少存着些鄙夷和不屑的,可那天听了他的戏,今日又凑近些见了这个人,只觉得心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便也立不住脚了。 二人便一时无话,俞月三两手纷飞,给白怜生缠好水纱,又将泡子绢花一一簪好,一个俏生生的小红娘便出现在镜中。 白怜生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那根短的细针,统共走了不到一格。 白怜生动了动脖子在镜中仔细看了,只觉得俞月三这头梳的可谓无可挑剔,那所谓的梳头师傅的手艺也不过如此。白怜生神情复杂地看了俞月三一眼,道,“今儿多亏你了,原本你是贵客,却不想在后台净伺候我了。” 俞月三却笑道,“白老板说笑了,能给白老板梳头的,也不是一般人,我今儿个算是撞运了。” 白怜生心中也过意不去,“这是哪里的话,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好呢?” “谢倒不敢当,”俞月三说着,神色就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只是我有一事想求白老板……” 白怜生在一旁正换着装,听见俞月三声音越说越小,便道,“俞老板有什么需要我白某的,但说无妨。” 俞月三迟疑着说道,“不知道白老板这里缺不缺梳头的,您看我这手艺还行吗?” 白怜生带子系了一半的手生生地顿在了半空,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俞月三一眼,“哟,这怎么好意思,你是二爷的朋友,就是我的贵客,我可怎么感劳烦?” 俞月三垂着头,面皮胀的通红,“不能说是劳烦,白老板像市价一样付我银钱就行。” 俞月三说到这里,白怜生更生意外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8 了,他挑起眉揶揄道,“这话又从何说起,二爷给人花起钱来,从来就是像淌水的,怎么竟亏待你了吗?我得找他评评理去,怎么这次竟然让家里人出来自己挣钱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恩情 “家里人”三个字像一把把尖刀往俞月三身体的各个关节命门直直地插了进去。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白老板心里如何想我的。说起来是同是唱戏的,却不登台、不上场,被人养在家里,好吃好穿。外人看起来,干的究竟是什么勾当,平白污了梨园行的名声。” 白怜生原本清傲的神情上也出现了一丝松动,只见俞月三独自喃喃,声音似泣如诉,看起来他脸上却是干燥一片,只是两眼中却没了神采。 “可我也是十年苦练扎扎实实学过来的,怎么就落得个……” 俞月三话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他如梦初醒般看着白怜生略显尴尬的神色,自悔说的太多,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只得改口说道,“我自知与白老板并算不上相熟,今儿个承蒙白老板抬举,便斗胆说一说我实心实意的话,这话揣在肚里许久了,我实在憋得难受。如果唐突了,白老板便只当没听过,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出去就是。 如今昆戏衰落,戏班无戏可唱,人人皆道我生不逢时,未赶上昆戏大盛的年岁。可我却不悔当初入行,我虽说年青,却爱了昆戏一辈子,爱了这戏台一辈子,每一折、每一场,一个角色、一句唱词都没有怠慢过。可看这光景,从今往后怕也不能再登台了,我没有其他的奢求,只想借你白老板之光,哪怕是端茶递水,能赖在这里多一点也是好的。” 白怜生盯着俞月三,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他生于旗籍世家,说起来也是出身名门,门第注定了他这一生高贵舒适。可谁知世道多变,家族沦落,没了家荫的庇佑,六岁的他便被卖进戏班,熬油似的熬了十年,才出了师,一步一步挣到如今的地步来。 他恨戏又爱戏,正是为此,他自小勤练技艺,寒冬处暑,从不间断。吃了不尽苦楚,也受尽了人世的冷酷。 可说起来,若不是京戏给了他万千拥趸和诸多财富,令他爬到可以重新与许弋良平目而视的资格和地位,他对这个行当,又哪里有一丁半点儿的爱意呢。 就像,就像那离了不能活,靠近就得死的烟土一样。 而几乎跟他同样命运的俞月三,却对这一切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感情与偏执。 “这个牢笼,既跳出去了,又何必再淌进来呢?” 白怜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俞月三心中所想,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拖他进来,进这个能溺死人的苦海深渊。 许弋良最近发现,俞月三似乎迷上了白怜生的戏,不仅场场要看,还要去后台与白怜生作陪。 许弋良心中不解,那二人什么时候竟这样亲密了。可叫人纳罕的是,那两人在家里,似乎也无甚交集,隔着一堵墙也不常走动。可进了后台却总在一处,竟好成亲兄弟了一般。 那日许弋良原本外出公干,途径广和居,才想起白怜生今儿个在这里有戏,想着俞月三八成也跟他呆在一处,便突发奇想停了车,往后台走去。 许弋良刚迈进后台里间的门,便看到俞月三和白怜生转过头来,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白怜生坐在镜前,已经勾好了脸,头上簪着银锭头面,看起来约是个贫寒妇人的扮相。 而俞月三站在白怜生身后,看着许弋良的眼神有些躲闪,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般,拿着银穗子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戴上去。 “月三?月三?”白怜生扭过头对着俞月三喊了两声,俞月三方才回过魂一般,将手中的东西给白怜生轻轻簪在了发上。 “你们这是?”许弋良两手插在裤兜里,有些看不懂这二人在玩些什么把戏。 俞月三还未张口,便见白怜生张口笑道,“月三久别戏台技痒了,便想着来我这后台里转转,回味回味。”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见俞月三微低着头摆弄白怜生的头面,喃喃应着,却也不与许弋良对视。 许弋良也未多说,只将路上致美斋买来的萝卜丝饼给那二人放下,便又赶回行里去了。 俞月三最近在白怜生处做些什么,却也不难打听。只是他觉得俞月三每日闲来无事,与白怜生出去见些场面,同人打打交道,解解闷也是好的,就算是给白怜生梳头,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是他在白怜生那里领月钱。 许弋良沉闷地坐在正房前厅的椅子上,大门敞开着,门上挂着的厚棉门帘被风吹的不住耸动,风稍微厉害些,便钻进门缝里,吹进厅堂来。地上搁着的那个大暖炉子上的缕缕白烟,也随着那凉风歪七扭八地摆动着。 梅姨在院子里见俞月三回来了,也不敢高声说话,直拽了拽他的手,扁着嘴朝屋里努了一努:二爷正生气呢。 俞月三一路上心里都惴惴的,上午许弋良一声不吭的走了,指不定在揣测些什么,又或者打听到什么。如今瞧这光景,心里便明白了大半,看来是真生气了。 俞月三掀起门帘迈进屋子,阳光顺着那空档遛进去铺在地砖上,屋内一时亮堂了起来,又瞬间随着帘子的落下,被无情挤了出去。 许弋良仍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也不瞧他。 俞月三觉着室内幽暗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屋内走了走,只觉得开窗太冷,点灯又太早,便无计可施地坐在许弋良对面的椅子上。 “月三,”良久,许弋良方开了口说道,“你在白怜生的后台,都做些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俞月三坐正了身体,低声说道,“同他说戏。” 许弋良好似笑了一声,“说戏还附赠梳头吗?” “……”俞月三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绕弯,干脆说道,“是梳头附赠说戏。” 许弋良沉默了一下,好似在斟酌字词一般,他转过身靠在桌子上冲着俞月三柔声说道,“月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带你回来,不是来伺候人的,更不是来伺候白怜生的。他若为难你,你可以来告诉我,我去同他说,你不必去他那里做这些……” “不,不怪白老板,是我要去给他梳头的。” 许弋良有些费解地看着道,“你是每天在家里闷得慌吗,怪我没时间陪你吗?” 俞月三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的,许先生每日公务繁忙,还要想法子来帮我消遣,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是我眷恋戏台,非要赖在白老板那里的。” 许弋良似乎接受了俞月三的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39 说法,可还有一个事实令他如鲠在喉,他有些压抑着语调中剧烈波动的情绪,沉声说着,“那你,为什么要从怜生那里领月银,是钱不够花吗?或者你还有其他的困难,你可以告诉我啊?” 俞月三似乎难以启齿,他口中喃喃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到底是为什么?”许弋良皱着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他心里转过一万个念头,却也不懂,明明俞月三只要一张口,多少钱他都可以拿出来供他随意使用,可他为什么偏偏舍近求远,每个月从白怜生那里领取少的可怜的十个银元。 俞月三口中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暖炉里的火明明快灭了,俞月三却热的满头大汗。连带他也觉得心中烦闷,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他想来想去,荒谬地看了俞月三一眼,该不是,看上白怜生了吧? 他想到这里,便好似有一碗油泼在了那火焰上,只听得噗啦一声,那火苗向上蹿得老高,像要将那天花板舔舐干净一般。 那点好耐心也被燃烧殆尽,他在俞月三眼前站定了,两手用力扣住他的上臂,便有些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到底是哪里缺钱了,为什么不问我要?难道我养不起你吗?给你的钱不够你花吗?” 俞月三忽地抬起头来,他瞪圆了眼惊恐地看着许弋良,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几个大字。忽而他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夹杂着悲戚、自嘲甚至还有失望的神色。他垂下头,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就怕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许弋良有些恼然地看着俞月三,手中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你把话说明白些,你怕的是哪样,而我又怎样?” 俞月三抬起眸子,微歪着头,脸上似乎还有些笑意,他轻声道,“二爷,在你眼里,我算是个什么人呢?” 许弋良心中一跳,俞月三从来是管他叫许先生的,之前他嫌这称呼太生分,让他改口叫名字,他却固执地不肯。许弋良只当他心里害羞,也不强求。却从没听得他跟那些管家女佣一般叫他二爷的。 许弋良还未张口,却见一道水光幽幽朝他闪了过来,“是以色侍人的相公?供人消遣的戏子?还是金屋藏娇的姨太太?” 许弋良听了这话,如同一道闪电从头顶劈过。他自小接受的西式教育,在婚姻恋爱上保持着自由平等的观念。他自从认识俞月三以来,先爱他的戏缠绵婉转,再迷他这个人性情恬淡,从来是保持着亲之爱之的态度,故而在相处上也遵循着敬之远之的分寸。从来只怕逾越造次,而俞月三口中的那些,他更是想也未想过。 许弋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便下意识地摇着头。俞月三看着他的神色,便有些气馁说道,“有钱可真好,可以买一个人放在家里,成为你的财产、你的附属品、你的所有物,他的身家命运都握在你的手上,像一只猫儿狗儿。高兴了,便买些比他还高贵的衣裳装扮他,逗弄他,供自己开心养眼。可谁不知道,这样的猫狗,总有失宠的一天。无非就是等年老色衰的时候,再被人弃若敝屣,流落街头。”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中便凉了半截,接着酸楚与委屈也满满渗了上来,他虽然家世外表都看似是个纨绔,在感情上却从来不做亵玩挑弄之事。喜欢了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能找到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又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他家世良好,舍得花钱便成了原罪,有了钱,便不配拥有真心吗?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好似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你不必想这么许多,我待你的那些,并不是把你当做相公戏子。我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待你。而我为你花钱,也不过是因为,我手里有罢了。” 俞月三叹了口气道,“我知你真心待我,可我越花着你的钱,心里便越不是滋味。当初遭人算计,沦落风尘,我也无从抱怨,说起来无非造化弄人、自己命贱。可谁知天可怜见,幸得二爷所救,令我脱离苦海,这份恩情,我已无从报答了,又哪能心安理得的受享你给的荣华富贵。我既然是个独立的人,便不能倚靠人活着。哪怕是做一根瘦弱的狗尾巴草,也好过做那攀附大树的藤蔓。我欠着二爷的这许多恩情,多少凭着一己之能将赎银还上些,我也算心安。”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虽灭了大半,却还是摇了头道,“那你待怎样,还了我的钱,便同我一刀两断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冤家 俞月三听了这话,便发着愣不自觉站了起来。他比许弋良矮大半个头,哪怕他站直了,也得抬着头,才能接上许弋良垂下来的视线。 赎银的事,一直是扎在俞月三心内的一跟刺。因着这根刺,他总觉得自己是许弋良买来的一个可以易主的物件,一个没有人格的奴才。他总以为,若他将赎银还了,他跟许弋良便不再是恩客与相公,他的灵魂,哪怕比许弋良矮上一头,也便不再跪着。 许弋良苦笑着摇头道,“原来是赎银的事。那么好吧,你给我一银元,我将你的身契卖给你,其实我早就该还你的,只是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罢了,没想到竟惹出这些事来。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那你又待如何呢?” 俞月三有些茫然地看着许弋良。赎银真的还清了吗?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当他真是一个独立自由的灵魂的时候,没有了契约的牵绊,他究竟要如何呢?他是重归江湖,浪迹天涯?还是换一种身份,继续留在许弋良的身边? 他自从来到了许宅,陪伴许弋良便成了他的使命与职责一般的事,许弋良的温柔体贴、知心知己令这个使命变得无比自然惬意,可当这个使命不存在的时候,他还会愿意陪伴在许弋良身边吗? 俞月三愣住了,这个问题,换一个说法,他爱许弋良吗? 他对许弋良的情感,真的是爱吗?难道不是因为在深渊之中,他递来的一根绳索,在干涸的沙漠里,他带来的一场甘霖?难道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无尽暗夜里,幽幽照进来的一捧月光? 感恩之情算爱吗?知音之谊算爱吗? 不愿做他的附属,不愿受他的庇荫,想与他灵魂平等地对话,算爱吗? 俞月三的心中百转千回,眼中却不自觉湿润了。许弋良不知他心中曲折,只当他听得赎银事,心中高兴,便将他揽在怀里苦笑着摇头道,“你先前的那个说法,看似有理,实则不通。你认定钱对于我是易得之物,那我将钱花在你身上,便不算真心。那真心于我,却是难得之物,我于你身上花的真心,你当真视而不见吗?” 俞月三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嫣红的唇半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许弋良强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只将握住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0 俞月三的手上又添了些力气,无耐道,“冤家。” 俞月三不明所以地问,“谁是冤家?” 许弋良看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懵懂样子,将那人揉在自己怀中枕着他的肩膀发狠道,“谁折磨我,谁就是冤家!” 自从许弋良毁了俞月三的身契,许家的家人对待他的态度便转了一个大弯。 其他人与俞月三的接触都还有限,倒是梅姨,因每日总与俞月三相伴说话做事,这会子见着他,总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窘迫来。倒不说巴上去奉承他,只也不好再使唤了。 这日是腊八,依往年的旧例,许弋良回公馆看了老爷太太,便回来喝一碗粥,就算过了节了。 家里的米都预备齐了,只是少一味白果,俞月三在家里闲来无事,便想出门走走,顺道去买些白果回来。 冬天的平津干燥、冷冽,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往年的这个时候,若是没戏唱,俞月三便窝在漏风的屋里,裹着破烂的被子,抱着一翁烧开了的水坛取暖。戏班里炉炕是不烧的,烧炕就要柴炭,而柴炭也是要钱的。 而此时的他,穿着平津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制造的裘衣,围着毛呢的长巾,通身都是富丽的颜色。与那些灰头土脸的三教九流擦肩而过,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黄包车上,比这个城市大多数躬着腰背的人都高出一头来。 俞月三看着曾经那些最熟悉不过的麻木的神色,自己曾经跟他们站在一起,被踩踏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支撑着上流社会人们的歌舞升平。 而此时的自己,借着别人的光改换了光鲜的外壳,就真的高贵起来了吗? 正兀自出神,便听得报童举着报纸在耳边高喊, “同福班苏州公演……” 俞月三听不真切,只觉得一个阵冷风从衣领钻了进来,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突然变清醒了起来。他伸手唤那报童过来,那报童垫着脚高举着报纸递了过来。 俞月三摆摆手,拿出一枚钱塞到报童手里,道,“报纸上写什么,你告诉我就成了!” 那报童将银元塞进怀中,执意将报纸塞在俞月三手里,立正了身体对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老爷高声喊道,“同福班在苏州公演结束,全国最后一个昆戏班宣告解散。” 俞月三出门转了一大圈,却也没将白果买了回来,如今俞月三身份不同,梅姨也不好再数落他,便另寻了一味谷物放进了粥去,煮了浓浓稠稠一锅八宝粥等许弋良回来。 谁知那晚许弋良却一直没见过来,公馆打来电话说是留在家里过夜,俞月三心神不宁,连粥也未吃,便草草睡下了。 次日一早,俞月三还在睡梦中,却被一阵陌生的乐声给吵醒了。 这是谁家在办红白事?这乐声也太响亮了些,就好像在自己家院子里演奏的一般。 俞月三揉了揉还不甚清醒的睡眼,在床上默默坐了一会,只听得那乐声愈演愈烈,没有半点要偃旗息鼓的意思,他将外衣披在身上,跻了鞋,从卧室推开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乐队也没有什么戏班,声音明明是从家里传出来的。 俞月三循声走进了前厅,却看到许弋良坐在八仙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黄铜喇叭。 画着小狗的黑色圆盘在指针下缓缓转动着,粗粝、低沉又悠扬的乐声从那喇叭里幽幽传了出来。俞月三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乐器,听起来像胡琴,可胡琴的声音要欢快雀跃的多。这首曲子连带这个不知名的乐器,都分明透漏着一种萧瑟绝望的窒息感,那琴弦好像已经抻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连毛孔都被那琴音拉扯着紧张起来,而这种密不透风的沉郁过后,又有些向死而生的干燥暖意。 梅姨站在俞月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一早就搬回来个会唱歌的喇叭,也不听戏,在这听拉锯子的声音,莫不是疯了。” 俞月三无奈笑了笑,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将梅姨支开去做早饭了。 一曲终了,许弋良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俞月三随意穿披着家常衫子,顶着一头蓬乱地有些可爱的微卷的发,满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许弋良将那指针从圆盘上拿开,拉着俞月三的手道,“吵醒你了?” 俞月三闻言一瞪了他一眼,“你大清早的放这个,可不就是为的要吵醒我,还非要问一句。” 许弋良被人拆穿了也不恼,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留声机光滑的喇叭道,“这个歌好听吗?” 俞月三点点头道,“好听,这是什么歌儿,用什么奏的?又是那些个西洋玩意儿吧!” 许弋良道,“这是巴哈的名曲,是一种叫做雪娄的乐器演奏的,就是一种很大的梵阿玲,”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很大,有一个孩子那么高,要放在地上才能演奏。” 俞月三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只得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与我们东方的丝竹很不一样,梅姨说这是拉锯子的声音。”说完就笑了起来。 许弋良也笑,“这个东西真的太美妙了,我叫百货公司特地从意大利给我买回来的,可叫我等了一阵子呢。以后我多买几张唱片给你,这样你在家里没意思了,便可以放些爱听的曲儿。” “又花了很多钱吗?” “咳,没花什么钱,才不到三十……”正说着,许弋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忙抬眼去看俞月三的脸色,果真他脸上的那丝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忙改口道,“这是帮一个朋友买的,他最近不在平津,等他回来了,我再拉去还给他。现下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我们先受享受享……” 俞月三轻哼一声也不去戳穿他,转身便回房里去更衣洗漱。谁知他前脚一走,后脚许弋良将指针放回圆盘,便悄悄跟了上来。 俞月三关门动作迟了些,便被许弋良得了空钻进屋里来。 “你跟我进来做什么?我要换衣裳了。” “你这屋暖和,我进来暖暖身子成不?”许弋良坐在俞月三尚还凌乱的床铺边,翘着腿有些无赖地说。 俞月三看他半躺在自己刚睡醒的床上,一手还在被褥上来回翻动着,不知怎得耳朵就有些红了起来,他将许弋良从床上拽起来摁到椅子上道,“你起来,你这衣服上都是外面的灰,把我的床都坐脏了。” 说着便弯着腰收拾起来。 “你说我再买些什么唱片好呢,”俞月三感觉耳边痒痒的,谁知一偏头,便看到许弋良凑在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他,“现在外面都时兴些歌唱明星的唱片,我倒不怎么爱听。” 俞月三被他锁在床铺和他的身体中间,他动一下,许弋良便接着动一下,挤的他连身形都不稳了起来。若是他用力往后挤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1 回去,就好像故意投怀送抱似的,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若是他干脆往前爬到床上去,在许弋良眼前,那不是又多了些邀请的意味。 正进退维谷之际,却见许弋良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促狭笑道,“人家戏文里都演,‘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看来这世风日下,多情小姐都自己叠被铺床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七寸 梅姨一早上给那两位往餐厅端了三次饭,一次白粥,一次小菜,一次油条,那两位隔着一张八仙桌对坐着,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梅姨又煮了鸡蛋给他们俩送过去,却见那二人还是各吃各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梅姨心里好奇,又不好赖着不走,干脆搬了凳子坐在饭厅门口打起毛线来,时不时地偷偷往桌旁瞅个几眼。 俞月三倒是行止如常,他就着小菜喝了些白粥,油条和鸡蛋都未动一下,眼睛低垂着看着碗里,看不出情绪来。 只许弋良一人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食不下咽的,让了俞月三几筷子菜,自己倒是一口也没吃进嘴里,手里举着根蔫倒了的油条,只不住地拿眼偷偷瞧着俞月三。 梅姨手里飞快地绕着毛线,嘴角一勾悄悄笑了起来,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呢。这个俞月三,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少爷一时兴起买回来做个逗趣的玩意,新鲜头过了,也就抛去脑后了。谁知道少爷竟上了心,每日好茶好饭地伺候着不说,行事说话都要瞧着他的脸色,生怕一个不留神,将他得罪了去。 也难为这么个从小天地不怕的活霸王,竟也有被人拿捏住七寸的一天,怕是上辈子欠下了,这辈子请了尊活菩萨供在家里,倒也甘之如饴。 只可惜了隔壁那一位了,梅姨抬眼越过围墙向东边望着。虽然她打心里觉得,那一位人又美,本事又高,又隔三岔五地送她些个桂花油雪花膏,不知道比家里这位强出多少去。 俞月三吃完了粥,将碗轻轻放在桌上,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眼看着俞月三吃完饭要起身离开,许弋良那把烫屁股的椅子也再坐不住了,他将手中的半根油条三两下塞进嘴里嚼了,慌忙拉住俞月三的胳膊道,“你倒吃好了?” 俞月三低头看了看许弋良抓着他胳膊的手,后者愣了愣,连忙把手松开,在手绢上擦了擦油,亦步亦趋地跟在俞月三身后,“你怎么又回屋了,大清早的不出去溜溜弯,待在家里积食了怎么办?” 俞月三瞥了他一眼道,“我出身贫寒,家道穷苦,自记事起便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个什么滋味,又怎么会积食。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还有三四个丫鬟打扫铺床的。” 许弋良自知俞月三为着早上的事跟他过不去,忙凑在人跟前道,“我不过应景而发,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可真不是说你就是那崔莺莺……” 许弋良这话说出来,回想着更不对,果然他眼看着俞月三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我是说,你是……你……” 许弋良满脑子搜寻着,却发现那些个才子佳人的传奇戏文,里面当真没几个有好结局的,干脆杵在原地挠起头来。 俞月三原本也未往心里去,不过不想接他的话茬,怕他自此得了意,总往这上面打趣他,便静不做声。谁知许弋良竟跟一座柜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僵直着身体立在门口,跟他在外面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大不相同,便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不是说怕积食吗,我瞧着今儿天气挺好,太阳也出来了,你上次说要教我骑脚踏车,平时你总忙着没时间,不如今天我们就去练练吧!” 许弋良得了这黄金镶宝石的台阶,哪有不上赶着下来的道理。连忙喜不自禁的跟在俞月三身后,一路上又是给人打帘子,又是给人寻手套围脖,还巴巴地把自行车推到胡同口去,状如俞月三的马仔一般。 许弋良的脚踏车是依着他自己身形来买的,车梁高,车把沉,俞月三学起来便颇为费力。先不说初学的人总掌握不住平衡,纵使他学会了,这样重的一辆两轮车子,他也是难以驾驭。 不过那二人一个学的心惊肉跳,一个教的心满意足。俞月三掌不住平衡总往许弋良怀里倒,许弋良倒是一脸浓情蜜意,恨不得他永远都学不会才好。 不过脚踏车教学总归是个体力活,没多久二人都累的够呛。俞月三汗也出了,食也消了,便欲回屋休息。 许弋良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单手一提便将俞月三抱到了车梁上,长腿一蹬,那脚踏车便载着两人飞一般地穿街走巷飞驰起来。 俞月三这辈子坐过的交通工具有限,马是一种高贵的坐骑,而他从前只坐过牛车;坐汽车就好像坐在一个大箱子里,总没有行驶在路上的感觉;黄包车是稳当的,还有棚子可以挡风,却不如脚踏车这样,左右摇摆,好像裹挟在风的拥抱里,而风还是冷的,吹在俞月三火热的额上,却有种舒爽的凉意。汗珠还在耳后流淌着,可身后温暖的身躯却像一架火热的暖炉,将他周身的寒意都蒸干了。许弋良两手扶在车把上,一个环护的姿势,纵使他骑得险象环生,却总给俞月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许弋良带着俞月三绕湖逛了一大圈,可这毕竟是数九寒冬,骑久了便觉得寒风萧瑟了。许弋良纵使享受俞月三缩在他怀里的感觉,可到底怕他身子薄受风寒,便掉头骑了回去。 胡同口停着一辆锃亮的福特车,将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挤占了一大半。许弋良不得不在路口就下了车,对着那车牌仔细端详起来。 军牌。他好像认得这辆车,可一时间也不太想的起来。 正琢磨间,却见白怜生门口一阵说笑声,一个身着军大衣的挺拔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白怜生将人送到了门口便转身回了家去,那人在门口略一停留,便迈着铿锵的步子,向福特车走了过来。 戚唯明。 司机躬着身为他开门,而那人显然是看到了许弋良,便对他略一颔首,连句话也未说,便坐进车中绝尘而去。 白怜生素来爱睡懒觉,若早上没睡饱,一天便都没什么精神。戚唯明一大早就来打扰,白怜生暗地里腹诽了他几百遍,却也不好得罪他,少不得强打着精神与他聊天,所幸戚唯明没坐了多久,也就回去了。 白怜生刚想回去补眠,便看到许弋良连门也不敲,带着他那个一新买回来的小情儿,怒气冲冲地推门进了来。 白怜生打了个哈欠,在梳妆台前坐下,从那成套的点翠头面里,拿出来一支鬓簪来在头上比了比,又放回了匣子里去。 白怜生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那两人眼前走过,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2 懒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一大早就来扰人清静,可真是讨厌死了。” 许弋良视线在那套头面上停留了片刻,道,“戚唯明送你的?” 白怜生转眼瞥了他一眼道,“我这满屋子的摆设都是人家送的,你说的是哪一件?” 许弋良大步走过去将头面匣子重重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收?” 白怜生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戏子收戏迷的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信你问问俞老板,有人喜欢送人一屋子衣裳,有人喜欢送人一整套头面,又有什么分别?” 俞月三原本站在门口小心等着,却听得白怜生平白无故连他也骂了进来,脸上红白一阵,不自觉地便后退两步,站到门外去了。 许弋良见白怜生话里含刀伤及无辜,心中怒火愈盛,“你收谁的礼物都可以,跟谁来往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不能跟戚唯明来往。” 白怜生手里拿着长勺正背对着许弋良往鸟笼里填食,听了这话,便好笑地转过身来,“我为什么不能跟戚唯明来往,他怎么得罪你了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离他远一点,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白怜生将长勺丢在窗台上,“还能是什么人,男人呗!” 许弋良走到白怜生身边沉声说道,“我不是干涉你交友,可你要明白,有些人是来往不得的。戚唯明他是个军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跟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处?” “瞧你说的,我又不跟他跑马火拼、打家劫舍,不过跟他吃吃饭,聊聊戏罢了,我管他是做什么的呢?” 白怜生冷笑一声,有些无所谓地笑道,“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所谓读了几本书的人,眼睛里看的起谁啊。纸上谈天说地,可洋鬼子一来,一个两个就全都吓得尿了裤子。反而是这些你们看不起的土匪拿起枪来保家卫民。等敌人走了,你们就又钻出来高谈阔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 许弋良皱了皱眉,强忍着耐心说道,“我不是来跟你拌嘴的,你若是对我有意见,我们两个慢慢谈。可这个戚唯明,你千万要离他远一点。他手上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你知道吗?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他家里又养了多少房姨太太,你又清楚吗?” 白怜生原本不过拿话来刺许弋良,想叫他心里不舒服,可听了这话,他自己心里反而更不舒爽,他拔高了声音冲许弋良吼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只你有真心,别人都不配有了?你喜欢一个人,你的感情就纯洁高贵极了,别人就是虚情假意、肮脏低贱?我看那个戚军长人就甚好,对我也一心一意,又有钱又有势,我就偏看上他了,你又待如何?” 许弋良每日在外应酬,见惯了这些男人风月场上花天酒地的作风,原本不愿同他在这话题上纠缠,可眼见着白怜生就要踏进去,心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道,“不过是狎戏子捧场做戏罢了,这种场子里又有什么真心,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白怜生听他说了这些话,便好似一根喝棒当头砸了下来。原来还是瞧不上他的身份,他暗地里红了眼,看着许弋良身后同他一样一脸震惊的俞月三,心中的怨毒便如钢针一般射了出来,“好一个狎戏子捧场做戏,都是恩客和戏子,难道你们就比别人高贵些?” 许弋良这才发现他失口说出去的话到底意味着些什么,他原本为了激白怜生勿入圈套,却不想这话一石砸二鸟,却把俞月三这个有心人生生套了进去。 许弋良转过身去,却见俞月三早已不见了身影,他心里忖度着,不知刚刚的话俞月三听了多少去。俞月三心思沉重,恐怕听了这话心生芥蒂,他心里一急,便忘了此行来找白怜生是为了什么,只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回转,不知不觉便放下白怜生,自己往家去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楝生 白怜生原不叫白怜生,他出身旗籍世家,本姓瓜尔佳,名楝生。楝是一种药用植物,也叫苦楝,取这样一个名字原是为了好生养,可谁知却应了这名的谶,白怜生这辈子,从小便苦到了大。 六岁之前,兴许他还庆幸这辈子投了个好胎,出身仕宦富贵之族,世礼簪缨之家,从小学习皮黄、丹青、诗词、音韵。纵使这一世不出世不为官,凭着这雄浑家荫,也能衣食无忧,做个逍遥闲人。 可六岁那年,这偌大的天地一夜之间就改换了颜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场大火在他家的府邸烧了三天三夜,家里成年男丁悉数发配,女子皆被出卖为奴为娼,而他这样未成年的伶俐童子,便在那掌权人手中被送进了堂子。 自此改名为白兰玉,每日学戏,学唱,学身段,学眼风,学陪酒,学媚人。从上九天变成下三滥。 许弋良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陪老斗喝酒,那一年他十六岁,是出条子的第一年。歌舞场,脂粉乡,红妆晕开,衣衫散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许弋良跟白怜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有青梅竹马之谊。许家一代儒商,说起来不过是攀附瓜尔佳氏的权势地位。那年他家被抄了,许家纵使有钱,于这权力场上也没有半分说话的地位。 后来大清亡了,许家念着那么些个旧人的恩情和曾经袖手的悔恨,满世界地寻那个遗落红尘的孩子。可在这平津城的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这世上的事,说白了就是愿意二字,若愿意了,多少会有个结果,皇天总不负有心的人。 许弋良那会刚留洋回来,手里有些个在西洋做生意攒下的积蓄,全泼水似的花了出去给白怜生出了师。白怜生住在许家里,总归不方便。况且糟了这些年的罪,性格里多少养出了些尖刻与阴郁来,许弋良便买了这个四合院,将他搬了出来。 那会许弋良的家里还因为白怜生的事同他劝说过两回,许弋良念着儿时的旧情,将白怜生从牢坑中旧出来这是本分,可若因此产生了些什么不该有的情分,那家里便再不能视而不见了。 一来二去的,白怜生便也看明白了,许家这是嫌弃他的遭遇呢。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纵使你出身豪门贵胄,一朝沦落了,便如同这地上人人可踩踏的污浊泥淖,便再没有洗白的可能。 白怜生在许弋良的院子里住了没几个月,便出山回归了梨园。白兰玉这个花名他是万万不会再用的,便同音用了自己的本名,换了“怜生”两个字,便是“上天垂怜,涅槃重生”的意思。 没想到这一唱,便红了。 白怜生变成了名动天下的白老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许家长辈的脸色。他很快就花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3 重金买了自己的宅院,就在许弋良的隔壁。后来钱赚的越来越多,平津城里又填了几处房产,可他还是住在这个拥挤的胡同里,跟许弋良作伴,可这其中的缘由,连他自己也不愿细想。 许弋良对他的感情,他是大抵知道的。只是这许多年来,他身边的位子总是空悬着,白怜生心中便产生了一丝的侥幸与期待。他从未向许弋良提起,他只是在等,等他过尽千帆,等他名山众览。等他累了倦了,不经意的一回头,看,白怜生还在灯火阑珊处,执着地等着你。 可看如今的样子,他却是等不到了。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俞月三,一个离了许弋良便漂泊不定的俞月三,紧紧地扣住了许弋良的咽喉。 许弋良那日走后,白怜生不知怎的,就害了一场风寒。起初并未在意,谁知一个冬天过去,也拖拖拉拉不见好转,整个人每日无精打采地睡在家里,嗓子也倒了,就算是撑了命,也发不出当初那如珠落玉盘般清脆高亢的声音来。 毕竟是名动平津的京戏名旦,一时听闻白怜生病了,白怜生梨园好友并各路票友拥趸纷纷上门来探视拜访,几乎不曾把门槛踩塌了,名贵补品堆了整整一个屋子,一个不大的四合院每日进进出出,竟比戏园更热闹。 为了躲个清静好生养病,白怜生便搬去他在租界买的房子。那里知道的人少,也离洋人的医院更近些。 第二年开了春,白怜生的病明明好转了些,却也懒怠登台唱戏,原本签好了一年的合约,如今都在他的一意孤行下变成了一纸废约。那些时不时前来嘘寒问安的经理们纷纷改换了一张面孔,拿着那些签好的催命符,纷纷来讨要违约金。 白怜生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经济实力。当红名角虽然日进斗金,可也挥霍成土。花钱如淌水一般,一套像样的行头顶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却也不眨眼的置办许多;山珍海味想吃什么便请了厨子来家里做,做好了便也只动两筷子;房产汽车置办起来也当买件衣裳,更不用说逢年过节,请客做席的排场,只把钱当纸一样的花。 这样一两年下来,守得个金山银山也能叫他亏空了。手里到底有多少,连他自己也都没有个成算。 结果几个违约金罚了下来,竟然都没有能力偿还了。只得卖了几套不常住的房产去,留了四合院的一套并现在住的小别墅,境况相比从前,竟大有潦倒之势。 只是从那日与许弋良争论,二人便如同断绝交情一般再也没了往来。更何况自他搬离了四合院,便杳无音信了。 白怜生遇着难处,也不愿同许弋良开口;而许弋良知他任性受罚,只当他应吃个教训,再没想到他在这钱财上,真就如此捉襟见肘了。 且说俞月三近日在家中,与许弋良相见的日子竟反而比从前更少了。那日在白怜生家中的一场争吵,许弋良从白家出来,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几日也不见回来。 俞月三和梅姨在家担惊受怕了几日,许弋良便又没事人一般回了来,只说是与朋友的一些生意出了纰漏,却再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白家的事也便没了后话,二人谁也没有再提。只是许弋良却愈发的早出晚归,往往俞月三睡了,他才回来,等俞月三醒了,他又戴月走了。 那天好容易一个休息日,许弋良没有公干呆在家,却一早钻在西厢书房,不知在忙些什么。 俞月三闲极无聊,便去小厨房找梅姨聊天,却见梅姨缩在小板凳上,背对着他,身体微微颤动着,好似在哭泣一般。 “梅姨,”俞月三立在厨房门口轻声问着,“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梅姨听见俞月三叫他,方才用围裙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原想强打着精神笑一笑,看着俞月三关切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俞月三轻拍着梅姨的肩膀说,“梅姨,心里要是难受就跟我说一说吧。兴许我能帮上你呢!”说完他自己也愣住苦笑一声,“可能我也确实帮不了你,至少你给我说说,心里也能好受些。” 梅姨望着俞月三抽噎了一下道,“二爷,当真是个狠心人,他若有你一半心软……” 俞月三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梅姨,到底怎么了?许先生他要赶你走吗?” 梅姨摇了摇头,心里掂量着这话该不该说给俞月三听,可是她满心的苦闷又没个宣泄的出口,便索性一气儿说了出来,“是白爷!我昨儿个去看了他,心里难受……”梅姨又擦了擦眼角道,“二爷小的时候,我就在许家公馆做事了,那会他跟白爷就在一处玩了,那个孩子也算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人又机灵又漂亮,没个见了他不喜欢他的……只是命竟然那样苦。” 她看了俞月三一眼道,“后来二爷赎了白爷出来,我心里想着,这孩子总算苦出头了。虽说性子跟从前不太相同了,却总归是原来那个孩子。我这样说了,你可别恼,我总觉着,他两个人兴许就在一处儿了。可谁知……” 梅姨怕俞月三着恼,便转了话题道,“我看白爷那个光景,不好的狠……月哥儿,二爷肯听你的,你劝劝他吧,好歹瞧瞧人,他们自小一处长大的,又能有什么仇呢?” 俞月三从小厨房出来,心里便久久不能平静。心想白怜生那么个人,是比常人傲些,可好歹他那个人也配他那个心气,若是有个好歹,可不叫人心疼死了。况且他在戏上的天分和造诣,若是不唱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得。 俞月三心里想着,脚下不自觉便走到西厢书房门口,将门轻轻推了开来。 俞月三刚迈步进去,便看到书桌旁围坐的四五个人正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来。俞月三没见过那些人,而那些看看向俞月三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其中正对着他坐着的微微年长些的,还将书桌上的纸张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许弋良见是俞月三进了来,便连忙站来好似安抚大家一样说道,“自己家人,不碍事的。”说着便领着俞月三出了书房。 “我没有打扰你们工作吧!”俞月三有些惶然地说着。 “没有……”许弋良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道,“有什么事吗?” “没……”俞月三想了想又说道,“白老板生病一段时间了,我想去看看他,你也去吗?” 许弋良捏了捏发痛的眉心道,“最近我这边出了点麻烦,实在顾不上,你就代我去吧!”他拍了拍俞月三的肩,“买些好一点的东西,别不舍得花钱。” 许弋良看了俞月三一眼,正准备转身回书房,俞月三却有些焦急地拦住了他,往屋内看了一眼道,“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都是些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担心了。”许弋良握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4 了握俞月三的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戒瘾 第二日俞月三早早起来买了食材,亲自盯火在炉上炖了一锅酽酽的鸽子汤。 白怜生的别墅离四合院有挺长的一段路,许弋良知道他这日要去探望白怜生,特地把汽车留给了他。可俞月□□而故意避着他似的,自己拦了黄包车走了。 俞月三进门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午歇的时候,可管家却让他在卧房外的会客室稍等片刻。 俞月三走了这一路,手里的鸽子汤已经冷透了,汤上的油已经结成了厚厚的油膏。他把鸽子汤递给管家,让拿小火好生煨着。 俞月三坐在会客室里略等了片刻,却还未见到俞月三的踪影。他站身想找管家来问一问,却在这结构复杂的洋房里迷了路,最终连一个人影也未看到。 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不熟悉的异域风情,墙上绘满了繁复华丽的图案,到处都摆满了滴答作响的自动器械。俞月三不禁想到了当初误入的冯会长包养姨太太的小公馆,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俞月三在别墅内绕了几圈,却始终找不到管家最初带他来的那件会客室。他正懊悔自己不礼貌的乱闯造成的唐突,突然就抬起头看到一副好似见过的油画,正是那间会客室。 俞月三有些庆幸地推门进去,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房间算不上大,正对这门的是一盏巨大的落地窗户,窗边白色的拖地纱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飘动着。春日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房间的中央立着一个等人高的木傀儡,他头上戴着熠熠闪亮的碧蓝色点翠发冠,身上披着彩锦绣制的行龙黄蟒,华贵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妃子。 俞月三被这身华丽精致的行头迷晕了眼,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身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物件。他双手颤抖着,唯恐手上这点温度融化了这高山翠雪,唯恐手上的这点力度弄散了这云霞映日,唯恐手上这点世俗气息弄乌污了这无瑕圣光。 忽然眼中就湿润了,他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行头,在空旷的戏台上唱一出长生殿,叹一句“古今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俞老板!” 俞月三正恍惚间,听到仿佛有人唤他,他从幻象中抽身出来,又听得一阵沙哑低沉的叫声。 “俞老板请进来!” 俞月三循声便走了过去。这房间还套嵌着另一间房,房门便在这小间西边的墙上,看起来极不起眼。 俞月三甫一进门,便被满室满屋的烟熏迷了眼。他停下步子揉了揉眼睛,便看到烟雾缭绕后,一个仿佛无骨的清丽美人,手里握着一杆精美的犀角镶鲨革的枪杆,侧躺在窗边的塌上。塌前脚几上镂空铜烟灯中有小火慢慢燃烧着,一股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烟灯中的火焰忽明忽灭,整个房间的光亮都摇摇欲坠起来。 女佣蹲在一旁拿烟签子帮他捅着烟枪,白怜生抬起眼来看了看俞月三,忽然好像喘不上气来一样,一把将女佣推了开来,将“福缸”凑近烟灯大口吸着,片刻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仿佛一个快窒息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呼吸到了救命的氧气。 “洋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细,抽完浑身都舒坦了。”白怜生呼出一口白烟来,软绵绵地枕在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不是病了么?”俞月三冷声问道。 “我是病了,”白怜生好像笑了起来,“你看我不像病了吗?” “病了为什么不吃药,”俞月三往前走了两步,塌边的矮几上摆满了精致烧烟用的的小物件,俞月三拿起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象牙物件,“这些东西只会让你病的更深。” “病的更深?”白怜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塌上,“药是苦的,喝完只会让人想哭。可烟是香的,他能让你上天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任何你想见却见不到的人。”白怜生眼神迷离着,说完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的戏怎么办,不唱了吗?你从过了年,就没再进戏班了吧!” “戏?”白怜生就着烟嘴又吸了一口,“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花不完的钱,而想送钱给我花的人,从这里都排到了大栅栏,我为什么还要唱戏?” “你唱戏就是为着赚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听你的戏?”俞月三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唱却没地方唱,唱了也没人听?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什么福?福从何来?”白怜生翻身从塌上坐了起来,“我管有多少人想听我唱戏,我想唱给的人,他又何曾想听?” 俞月三一把拽过白怜生手中的烟枪,趁他瘫软在塌上,几步走至窗边丢了出去道,“你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你这样年青,染了这种上瘾的东西,一辈子就毁了!” “你还给我!”白怜生拽着俞月三的衣裳从塌上摔了下来,他抱着俞月三的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恶魔般的快意刚刚渗入四肢百骸便被人生生切断,白怜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他不顾形象地对着俞月三嘶喊着,那声音中分明多了几分凄厉,“你还给我,求求你……” “你戒了吧……”俞月三紧紧抓着白怜生的手道。 “戒?”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淌了白怜生一脸,“前半生,我靠他给我的瘾活着,你生生叫我戒了,我这辈子便再没了生趣。如今我好容易寻着解脱,你又让我戒,你说,这辈子的瘾,我都戒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俞月三看着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白怜生,从前高高在上的一朵云,如今陷入了泥淖中,竟也与污泥同流合污,忘却了他曾经清高傲丽的样子。 俞月三紧紧闭上双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窒息了,他想深深吸一口气,却怕这满室的毒雾生出了爪牙抓住他的毛孔血液,把他往地狱里拽。 半晌,俞月三对着白怜生轻声道,“你戒了吧,许先生不会想看你这样的。” “他走了?” 白怜生还愣在窗前看着楼下俞月三离去的背影,一个低沉的声音便打破了他的思绪。他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那人随意披着一件长款的丝绸睡衣,衣襟敞开着,肌肉饱满厚实,性感中又透露着几许危险。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眼前,挡住了他透着凉意的尖锐视线,两片薄唇微微张开着,勾着一丝冰冷的嗤笑。 “你喜欢他?”那人走到白怜生身后,有力的双臂以一种禁锢的姿态轻轻环住了他的身体。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5 “呵,”白怜生冷哼一声轻轻偏过头去,“许弋良喜欢他。” “喔,”那人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侧过头在白怜生发间轻嗅着,“你喜欢的人喜欢他,那我帮你杀了他怎么样?” 白怜生冷不防被撞地向前倾倒,忍住不耐道,“谁说我喜欢许弋良,那个人怎么值得我喜欢。”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瞧你,连心上人的小情人都要护着,你这么在意他,他又何曾在意过你?” 那人说着,便如泰山压顶般倾倒了过来。 * “你说,许弋良的那个小情人,一扭头,会不会就看到你这副放荡的样子。” 戚唯明的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颗粒感的磁性,吹进耳朵里的风是暖的,却惊起了白怜生一身的惊粒。这句话说完,他仿佛觉得有一双嘲弄的眼正轻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便挣扎起来。 白怜生的扭动在戚唯明的眼中虚弱地就好像调情一般,他又笑了起来,“逗你呢,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就这么怕在你的情敌面前失态吗?还是说怕他把你不堪的样子说给你的心上人听呢?” 白怜生原本模就糊不清的眼神此时更加地迷离起来,他的视线在烟雾弥漫的室内来回流转着,漂泊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点。他像一只被掐中脖颈的受伤的天鹅,在残忍的猎人手中破碎地残喘。忽然间,好像被人捏断了空气一样,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伸直的十指在空气中胡乱地抓取着,好像在寻找一颗救命的稻草。他双眉紧锁着,好像在承受什么沉重的痛苦,透明的水珠不断地从眼角流淌出来,嘴里喃喃道,“给我,给我……” 戚唯明慢慢停了下来,他瞧着白怜生的模样,心下了然,嘴角又不屑地勾了起来。他伸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拂到脑后,唤女佣去拿烟来。 女佣将烟枪递到戚唯明手中,两手托着炉子,待他慢慢将烟土烤化了,便将炉子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戚唯明含着烟嘴吸了两口,却不往气管里咽。他轻轻拍着白怜生惨白湿润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将那口污浊的引人堕落的毒气轻轻渡了过去。 白怜生被那口烟呛了一下,他轻轻咳嗽着,紧接着那麻人的烟好像长了手脚一般,在他的口腔中、喉咙里、血液毛孔里不断游走骚动着,勾引着他、诱惑着他。他浑身又轻微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凑上唇去,想要从那张冰冷的口中求得更多。 戚唯明冷笑一声,又如法炮制,将更多的烟灌入白怜生的唇中,还趁机从他的口中攫取了无数的香甜。 白怜生慢慢睁开了眼睛,出走了半晌的清明又慢慢地回到了他的眸中,他慢慢地顺过气来,两手也停止摆动,只是满身满额的冷汗这才汇成小溪,顺着身体的曲线快速地滑落下来。戚唯明见他慢慢好了,这才将手里的烟枪抛在地上到地上。 “明天再给你买些洋土好不好,是不是好抽多了。”戚唯明仍不住地对着颈后的湿冷皮肤低语着,此时的白怜生的通体感官都好像被无数放大了一般,他感觉好像有一只长脚花色的巨大蜘蛛从他的身上细细爬过。 “你乖一点,我什么都会给你,”他在耳边轻声哄着,好像一个拿着糖果要拐走孩子的恶魔,“你想要名,想要利,想要好烟,要房子,车子,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听话,那个姓许的,我也可以不再找他的麻烦……” 白怜生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他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将戚唯明狠狠推了出去,转过身将那件杨贵妃的蟒袍披在身上懒懒说道道,“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你,我是虞姬,你便是楚霸王,我是玉堂春,你便是王景隆,如今我是杨玉环,你怎么净提别人。” 说毕他便轻轻推了戚唯明一下,转过身去坐在了小沙发上。白怜生一手轻轻托腮,两眼向他撇过凉凉的光,双唇轻轻开启,“还是不是男人?” 戚唯明侧过头轻轻擦了擦嘴角,好似笑了一下。前一秒他讨烟的样子饥渴地像一直渴水的鹿,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变成一直傲丽的野猫。 有趣。 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他将睡衣脱下来踩在地上,朝白怜生慢慢走了过去。 “你急什么,我这就告诉你什么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真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天桥 珠市口以南,永定门以北,有一块喧嚣而热闹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南来北往的各路杂耍艺人,有舞刀弄枪的、拉弓爬杆的、说书唱鼓的,占卜算卦的,还有大小摊贩售卖各种南北风味的吃食酒水。 有诗云,“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 传言里说旧时候这是天子走过的桥,故名“天桥”。如今这原本高贵的御道也挣脱了一身的仙气,坠入凡尘中,召集三教九流的市井乡人凑在这里,散发出天底下最鄙陋也最富生机的烟火气。 天桥的正中拥挤着围了不少人,远远瞧着,就看到那人群的中间高高树立着一根高约三丈的大竹竿子,竹竿上挂着一顶五彩斑斓的布幡,那竹竿忽上忽下,或抛或掷,引得围观的一众人都仰着头,口中不由自主地惊叹着。 西边还有演傀儡戏的,那不大的木偶人手执羽扇,头戴纶巾,由几根细丝牵引着,有念有唱,有做有打,演的正是一出空城计。 再往西看,却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身量单薄的年轻人,脚底下用粉笔画了个圈,穿了一件褪了色的青褶子,在这喧闹的街市上不疾不徐地唱着, “俺切着齿,点绛唇,搵着泪,施脂粉,……佯装假媚装痴蠢,巧语花言谗佞人,纤纤玉手剜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 不远处人群的喝彩一声高似一声,时常便将那青年的戏声给盖过了,若是仔细听来,却也听得他的唱声气息稳当,绵延不绝,倒是有好一身本领在的。 往来的游人却仿佛没看到他似的,或是看到了他,原本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又面无表情地走了。 那青年唱了半晌,却也不觉得累,连口水也不喝,只不住地唱着, “恁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试问恁三生石上可有良缘分?他只待流苏帐暖洞房春,高堂月满巫山近。恁便道上了蓝桥几层,还只怕漂漂渺渺的波涛滚!” 那青年唱完一折,放在停下来,从旁边的面摊桌上,取了一碗水喝。 正喝着,却听得一个有些年岁的声音在身后不知朝谁说着, “您刚刚唱的是什么戏啊?” 俞月三端着碗的手还在空中,扭过过来却发现一个慈眉善目的大爷正笑眯眯地瞧着他。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6 水道,“大爷,是昆戏。” “喔~”,那大爷笑着点了点头,“昆戏好啊,我打小儿还常听呢,还学过两出儿,后来不知怎么就打哪儿都听不着了。” 俞月三一听便来了兴头,“大爷您还会唱呐,要不也来两句呗!” “嗐!”那大爷笑着摆了摆手道,“自个儿唱两句消遣也就罢了,在你们眼前唱就漏了怯了。” 那大爷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听你才唱的那一折,倒不是那风花雪月郎情妾意的玩意,听见也是顶有骨气的。” 俞月三点点头道,“我唱的这是《铁冠图》,京戏里也有这个戏。” “难怪呢,我说听着有些耳熟。”那大爷叹口气道,“如今四下里难得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北平近些年来不太平,鬼子都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可那起子明星大角们还在歌舞升平,风花雪月呢!”大爷摇摇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说笑了,我就是唱出戏,哪儿懂那些呢,也没那么大的志气!” 大爷将个铜板儿放在地上的碗中,摆摆手走开说道,“我得家去了,你大娘还等着我打醋回去呢。改明儿再来听你唱。” “月三儿,歇会儿吃碗面吧!” “欸!”俞月三扭头看了一眼,笑吟吟说,“谢谢九哥!” 施九将一碗清汤素面放在小桌上,碧盈盈的葱丁随着汤面轻轻摆动着。 俞月三从碗中将那几个铜板取了出来,趁施九不注意悄悄放进了他收钱的铁罐子里。 “嗳!”施九耳朵尖,听见那叮铃一声脆响,扭过头来便抓住俞月三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过吃一碗面干什么这么生分?” 俞月三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是付你钱,是怕放我这里丢了,在你那里暂存几天。” 施九无法,知道他的拧脾气,只得由着他去,心里不禁暗暗想着,等晚上收了工回家,再给他做些旁的好的吃食。 施九看着俞月三小心地脱下那件已经旧到寒碜的戏衣仔细叠起来放进包袱里,这才坐在凳子上吃起面来,挑筷举碗都是斯文隽秀的模样,仿佛从戏文中走出来的一般。他环顾着四周,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悲凉来。 施九上个月在天桥街头见到俞月三,已经距离他从瑞禧班消失有三年了。 三年前,瑞禧班突然就搬离了那个破小的戏园,全班的人就好像树下的猢狲一般,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连带俞月三的名字,也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施九原以为,能就那样听俞月三唱一辈子的昆戏,可谁知道,那日一别,竟三年不见。 俞月三一个唱昆戏的,在梨园届无甚名气。他这三年里扛着一个面摊,走遍了平津市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大小戏园,却打听不到一个叫俞月三的人。 施九摩挲着手里那张黑白色的小像,是最后见面那次俞月三落在面馆的。他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奢求,只想再听施九唱一回。 唱一回姹紫嫣红,唱一回断壁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施九惊讶地放下扁担,看见人群背后一个破旧的角落里,俞月三身着着那件没有光彩的直缀,蹲在地上小声唱着,“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俞月三朝他浅笑着,眼角弯弯的,“九哥,我有点饿了。” 施九眼泪都掉下来了。 俞月三这样的人,是该属于戏台的,是该站在那三尺高的氍毹之地,着彩衣,配宝饰,涂粉墨,唱天籁。人们仰着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爱慕,带着敬仰,像看一个下凡的天人。他身上演着故事,口中说着戏文,冷眼瞧众生颠倒,漠然看世人痴枉。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一碗口粮而受风吹雨淋,为一件旧衣而小心翼翼,更不该在这浊浊尘世中沾染这满身的烟火气。 俞月三仍静静地坐在桌边吃面,这一碗平淡无奇的汤面,俞月三已经吃过无数碗了,可是他却总吃不腻一般,从不要求新的花样,也不要加旁的佐料。好像只要有那一碗原汁原味的汤头,他就满足了。 施九欲言而止,俞月三闲话不多。关于这三年,他只字未提。 施九瞧他虽然落魄,却直觉他这一两年过得应当不错。传说里,他们这些人好似总是跟达官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游走在天与海的边界一样,一步登天和坠入深渊,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而说到底,哪些豪门深院又有不同呢? 而瞧他的神色,又与那些攀附钻营的人大有不同,他的眉眼间太平静了,仿佛这种最贴近土地的地方,才是令他安心的归属。 俞月三坐在煤油灯前对着烛火认针,他将细细的线头放在舌尖舔了舔,对准针孔慢慢穿了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施九在屋对面熬着高汤,他看俞月三头都快凑到火上去了,连忙喊道,“仔细头发,要被火撩到了!” 俞月三这才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道,“我怎么倒眼花了,连个针都看不清了。” 施九放下汤勺,走过来接过那针道,“这屋里太黑了,要不然别缝了。” 俞月三从施九手里拿过穿好的针仔细看了两眼,“那怎么成,你这裤子破的膝盖儿都漏出来了,咱们正经做买卖的人,总不能穿的像花子一样。” 施九瞧着俞月三穿着一件半新的棉袄,心想着这件衣裳他倒有些眼熟,好像他往年过年会穿的那件。他还记得俞月三原来有戏的时候,私下里会穿一件灰色的长衫,虽然不十分新,但也是干净整洁,显得人很是精神。 “等我攒够钱,给你做件合身的长衫穿吧,你穿长衫好看,像读书人。”施九傻笑着。 俞月三手里的针线顿了一下,又好似没事一般继续缝补了起来,他低着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穿那些做什么,我正经也不认识几个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施九没有听见俞月三话中的情绪,还一味沉浸在对俞月三过去形象的美好回忆上,他坐在俞月三身边的炕上,有些兴奋地说道,“你收拾收拾就是最好看的!改明儿咱们买一身精干的,也去跑跑戏班,你唱的这样好,总会有人看的上的,到时候就不用在这卖唱了。” 俞月三看了施九一眼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连同福班都解散了,梨园虽大,又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不如在这里唱一日算一日吧”,俞月三叹道,“若有人愿听,这个戏也许就不会绝了吧。” 施九连忙道,“怎么没人愿听,我就爱听的很!” 施九嘴唇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好像梗住什么一样,他紧紧闭住双眼,连眼皮都在不住颤抖。半晌,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7 的,他睁开双眼,将俞月三的双手握在手里道, “月三,你若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听你唱。” 俞月三转头看了施九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听说白怜生白老板,又回归梨园唱上了?” 施九有些不关心地说道,“好像是吧,晌午还听人说起了,说是要去奉天唱几个月呢!” 俞月三点点头道,“那可真太好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泡沫 有的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哪怕在你手里握的再紧,也有丢掉的一天。 有的人也一样。 施九常常怀疑,俞月三这个人,是不是他这辈子经历的一个梦。 好像皂角打出的泡沫,映着夕阳的光辉,炫彩多变,绮丽美好。 但只可静静看着,远远瞧着,呼吸不可太重,声音不可太高,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许是他太过贪心,不甘心只当那安静的看客。可是手指的温度太高,力度太重,将那泡沫烫化了,碎成漫天的水珠,还将指尖打得生疼。 施九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双手紧紧攥着头发。太阳穴一跳一跳,好像有尖锐的锤子钉着他的脑仁,一下一下地往深处砸。 散落的食材掉落一地,金黄的南瓜,油绿的小葱,鲜红的柿子,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一只新鲜的肘子渗着血水滚落到道路的中央,上面沾满了灰色的泥土。 施九茫然地问着来往的路人,你见过俞月三吗?俞月三呢,你看见他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人见他两眼无神,额上冒汗,好似被魇住一般,纷纷摆手避让。有的人嫌他缠的紧了,还将他远远地推到一边,骂句有病。 施九冷不防被推倒坐到地上,口中仍喃喃道。 俞月三,真的有俞月三这个人吗? 窗前晾晒的直缀迎着风猎猎作响,施九怔怔地走过去,捧起衣摆将脸埋了进去,贪婪地呼吸着衣服上沾染的太阳和皂角的清香,有些痴傻地笑了。 俞月三坐在那辆宽敞的福特汽车里,汽车开的很慢,许是路况不怎么平整,车厢内总是感觉有些颠簸。 车厢内安静的可怕。司机屏住呼吸专注地开车,连喇叭都不曾按一下。 俞月三坐久了有些憋闷,便伸手将车窗摇了下来,微凉的冷风夹杂着尘土的味道灌了进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咳,咳。”许弋良坐在俞月三的旁边,握起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他的声音很低,好似在压抑什么似的。 俞月三转过头看了许弋良几眼,赶忙又将玻璃摇了上去。 他坐正了身子,偷偷往许弋良那里瞧着,那人已经不嗽了,却也不理他,只扭过头一路看着街边的风景。 “你……怎么开始咳嗽了,看过大夫了没有?”俞月三试探问着。 许弋良仍盯着窗外,仿佛路边有什么绝美的风景似的。他微微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继续往外看着,并没有要理俞月三的意思。 “你……”俞月三半晌等不到回应,尴尬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死不了,”许弋良低声说着,“不劳你费心。” 许弋良语气生硬,声音也冷冷的。俞月三扭头看着许弋良的神色,从许弋良出现在施九那个矮小的茅屋前他就一直是这幅面孔,脸上好像罩了一团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有疾风骤雨来临。 俞月三知道许弋良这会正气得厉害,当初他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连只字片语也未留下,换做旁人,兴许早就将他拆吃入腹了。 俞月三有些惴惴地垂下头,他这么就走了,瞧在旁人的眼里,算是狼心狗肺吧。 玻璃上隐隐照出俞月三模糊的轮廓,许弋良眼神还粘在窗外,可俞月三的一举一动都倒映在他的眼里。俞月三的心虚与沉默令许弋良发起恼来,口中不由地便尖锐了起来, “我以为你走了,过得有多好。原来就落魄成这样。” 许弋良冷哼一声,俞月三仍低头不语。 许弋良扭过头来,看着俞月三头顶上冒着傻气的发旋,“你可真是有气节极了,住我的房子穿我的衣服辱没了你是吗,偏要去贫民窟住破茅草屋才能显出你人格的高尚来吗?那我在我的院子后面给你搭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搬进去,是不是就舒坦了?” 许弋良说着,便又咳了起来,俞月三抬起头正要伸出手来帮他顺气,许弋良却将他的手挡开,用帕子捂在口中道,“还是说,我散尽家财,跟你一道儿去街上流浪,才算配的上你了?” 俞月三有些坐立不安,他焦急地转过身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弋良用难得凶狠的目光盯着俞月三,他一向是温和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像一捧皎洁的月光,可今天俞月三才知道,他灼热起来,也会有阳光般刺眼的温度。 “我猜不懂你的心思,你也从未向我明说过。过去你怀疑我的心意,以为我不过是纨绔公子一时兴起,可你现在觉得呢?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将偌大的北平城翻个底朝天,只为找一个小小的俞月三?俞月三,你是当真看不见,还是当真不在乎?” “我……”俞月三嘴里喃喃着,他心里有些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你真不在乎?”许弋良有些惊异又失落地看着俞月三嗫喏的形状,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来,“你若真不在乎,那我放你回去也不无不可。我许家虽然有些钱财,却也不做那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之事。李叔,前面路口调头,还回天桥。” “不……”俞月三伸出手指来按住许弋良的口,“别说了,”俞月三垂着头苦笑着,“原来你刻薄起来,说的话也比刀子更厉害。” 许弋良把俞月三的手指握在掌心,从嘴上拿下来道,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许弋良把俞月三拦在怀里,“更何况我本也不是什么吃草的兔子。” “白老板最近好吗?”俞月三靠在许弋良怀里轻声道。 只听得头顶上轻笑一声,“原来是为的这个。他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吃的饱,穿的暖,不用在街上卖唱,不用在破窑里受寒。每日不是嫌罗锦厚了,就是嫌燕窝甜了,他过得可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 “他怎么?他跟你有半点关系吗?”许弋良捏起俞月三的下巴来问道,“你跟他,不会真有些什么吧!那时候你去给他梳头,我就隐约觉得了,果真……” “你胡说什么!”俞月三瞪了他一眼,“我与他是同行,不过是心疼他,心中戚戚罢了……” “你心疼他做什么?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许弋良将俞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8 月三从怀里拉开,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好笑地说,“你不会真以为你走了,我跟他就能怎么样吧?我告诉你俞月三,我跟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从前就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跟他能不能在一起,从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更不需要你来成全。” 许弋良闻着俞月三发上的清香,有些情不自禁地垂下头,用嘴唇贴着他头顶的发旋轻声道,“倒是你,你走了以后,我便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天黑了就盼着天亮就去找你,天亮了就开车满世界打听。”他用下巴上许久未曾修理的胡渣在俞月三颈上来回磨蹭着,“你以为你是谁,观音菩萨救世主吗?你委屈了自己就能给所有人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吗。你错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你轻视我,质疑我,说走就走,翻脸无情。” 许弋良说着,就在与俞月三脖子上轻轻摇了一口。 俞月三颈后吃痛,可他听了许弋良着一番话,更是浑身发麻,手脚好像失去控制一般,连动一下都费力。他眼中发热,口里发苦,只得叹口气道,“你冤枉我了,我从来都不曾轻视你,质疑你。你是这辈子待我最好的人,我敬你,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 许弋良眼中一亮,“你刚刚说什么?你什么我?” 俞月三垂着头贴在他胸前,看不清什么表情,却见他乌黑的短发后面,连耳廓都隐隐发着红。 “我出身贫寒,身份卑微。自小被家人卖到园子里学戏,寒冬酷暑,不曾间断。从小听师傅说的,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我苦了这么些年,却还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人。 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这样低贱的人,在遇到你以后,竟可以每日都过得这样快活。快活地好像一场梦一样。不,在梦里,我都不敢肖想,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陷在这场梦境里,我不敢大声说话,我不敢用力跑跳,我踮着脚尖,我捏着裙摆,只怕稍不溜神,就将这梦惊醒了。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这个梦,是一个小小的俞月三能要得起的吗。我越怕从梦中醒来,就越想醒来。我怕我贪恋的这每一分每一寸的美好,将来都十倍百倍地化成痛苦报复回来。” 俞月三喃喃说着,好似真的陷入一场梦一样,许弋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这不是梦,月三儿,你抱着我,你看我是有温度的,你也是有温度的,梦会这么真实吗?你爱我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水乡 俞月三出走了这几个月,又被许弋良带回了那个小四合院中。 梅姨端着饭菜走到许弋良的门前,那两人自从回来便进了屋子,紧锁着房门,不知在聊些什么。她想敲敲门送饭进去,却想了想,只将托盘放在了卧房门口的小几上。 刚要走开,却听得门内呜咽几声低响,梅姨怕是有人受了伤,忙走近了仔细去听,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臊着脸匆忙走开了。 自俞月三重新归来,那四合院原本被打断的祥和乐章又重新按部就班地奏演了起来。许弋良每日到点去上班做事,俞月三早上去湖边练嗓,回来的路上替梅姨买来一天的肉蔬,两人凑在厨房里聊天做饭,如同一对母子一般。中午歇了午觉,俞月三便在许弋良的书房里练习写字。俞月三心中背了不少戏文,许弋良得了空便拿那些话本传奇来教他识字,没几个月下来,俞月三字虽写的仍如同稚子,念读却越来越熟练了。 后来渐渐地,局势便不稳了起来。日本人在北平恣事不断,冲突横起。许弋良不在的时候,俞月三便少有出门的时候,许弋良怕他在家烦闷,便不知去哪里灌录了几张昆戏的唱片回来,是特地去苏州寻得同福班的老艺人唱演的,都是各本里的经典选段,俞月三每日里都要听上几个小时,将那些原本就烂熟于心的唱段字句更加深刻地印在脉搏里。 那天休息日下午,许弋良难得清闲,便领着俞月三出门遛弯,说是遛腿,却开起车来,行了好久的路,久到感觉都出了北平城,许弋良才带着俞月三从汽车上走了下来。 是一座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小镇,跟北平城随处可见的居民村落一样,这里胡同蜿蜒,宅院密集,墙上累着长条砖,地上铺着青石板。可与北平不同的是,这里空气润泽,环境清幽,村口上三三两两聚集着坐在石墩上乘凉的老乡,一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世外景象。 俞月三张口笑道,“怎么想起领我到这种地方来了,也就你们这种城市里住惯了的公子哥,看见这种地方才觉得新鲜,我打小就住这种地方……” 许弋良笑笑不说话,只拉着俞月三的手顺着那悠长的胡同往深处走。俞月三看着坐在家门口一脸探寻地盯着他们的老乡,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甩开许弋良的手,可又有种甜意从两个人手掌相连的地方蔓延上来,顺着他的手臂传到他的心里去,让他不由地想把那双温热的手,握的更紧一些。 “你看这里!” 许弋良带着俞月三从那胡同中走了出来,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域,那水面如同一块平整的镜子,泛着粼粼的微光,将对岸的杨柳房舍系数投了进来,形成另一个工整神秘的世界。 许弋良牵着俞月三的手,从码头处登了小船。船头候着一个有些年岁的船夫,看起来是早已备在这里了。船夫在水里轻轻拨着浆,水面上卧着的睡莲在碧色波浪中颠簸起伏,慢慢荡了开去。 这水域连着一条细小的河道,许弋良同俞月三促膝坐在小船内,仰头看着两岸的景色。俞月三两手紧紧抓着许弋良的手臂,身体坐的僵直,貌似是有些怕水。可他却忍不住地仰着头一直往岸上看着,这里明明是北方,却有着犹如年画上刻的南方水乡的美丽景色,令他看呆了眼。 许弋良看着他新奇又专注的神色,有些怜爱地笑道,“这里不算什么,等过段日子太平了,我带你去回苏州瞧瞧去。” 俞月三正点头笑着,突然两岸的房舍都消失不见了,小船驶进了另一片开阔的水域。这水域算不上多大,四周都有游廊环绕,游廊的尽头建着一座方正的戏台。 俞月三情不自禁地便从小船里站了起来。 船身些许地晃了晃,许弋良连忙跟着站起身扶着俞月三有些不稳的身体,俞月三转头看了他一眼,原来看多了这水景,这水气也能跑进人的眼睛里。 俞月三哽咽着低下了头,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甜苦交加,像同时吃了黄连和蜜糖一般。 许弋良扶着俞月三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戏台,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49 二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站在那戏台中央,望着这天上水里相映相叠的两个豁然世界。云在水里走,波光映在青砖墙上,好似融成一个世界似的。 “你想唱点什么吗?”许弋良在耳边轻声问着。 俞月三不说话,只立在水边静静感受着。感受微风掠水而来,带着水的芬芳,水的凉意,还仿佛带着三百年前婉转悠扬的旋律,轻轻扑打在水边人的面上,俞月三深吸一口气唱道, “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份,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词偏短,意偏长,缠绵无尽。” 这词原是小生唱的,可俞月三用自己的家门唱出来,一咏一叹,气无烟火。歌声乘着着氤氲水汽,在这方天地里游荡回寰,久久不落,竟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天色暗了下来,无光的水面更显的幽深。 俞月三在栏便坐了下来,望着天色,好似叹了口气。 忽然远处有点点微光,由远及近地蔓延了过来。俞月三不禁站起了身,很快这不大地水域里便被大大小小的莲花灯铺满了,烛光奕奕,星星点点,好似星河投在水里一般。 许弋良紧紧搂住俞月三的肩,贴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说道,“今夜晚到此间真如梦境。”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回转 五七捏了诀,那跑马灯便加速演绎起来。 后面是俞月三漫长又枯槁的后半生。 俞月三二人从古镇回来,许弋良便乘着火车去了奉天。俞月三清楚地记得,那日的报纸头条头版上,硕大的黑字书写着,“北平名旦白怜生落入寇巢生死未卜”。 许弋良走得时候,只提了一个小箱,拿了三两件衣裳,说很快就回来。 可谁知,这个很快,竟是遥遥无期。 许弋良失踪后,许家便翻了天一般,打通无数关节去奉天救人。可这事情牵扯到日寇那边,便平白多了许多的曲折。许家变卖了在北平的家产,连同许弋良那处私办的宅院,一面继续救人,一面举家搬回了东北。俞月三但凡是个女子,许家也许顾念情分,便带他一起走了。可对于俞月三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男伴,许家长辈没说什么,只给了几个铜板,算是打发了。 俞月三仍背着他那一顶破旧的小包袱,几件陈年的旧衣裳,就如同他当年进这一扇大门一样,不过多了许弋良买给他那一柄上好的云帚。 离开了大树的庇佑,俞月三又变成了那一叶无根的浮萍,在城市的沟渠里四处流浪。 可他不敢离许弋良的旧宅太远,他怕断了跟许弋良的联系,更怕许弋良哪一天回了北平,却失去了俞月三的音信。 他留意着每日的新闻报纸,直到抗战胜利,八卦小报们重新津津乐道着白怜生的消息。有说他因为拒绝给日本人唱戏被残忍暗杀的,有说他化身地下党成为革命英雄的,也有说他金蝉脱壳远赴海那边躲藏避难的,众说纷纭,人们只当笑话一读,他本人究竟何去何从,谁也说不出个准话了。 可许弋良,就好似一颗轻飘飘的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一般,连个声响也没有,也再难寻觅痕迹。 俞月三终于又回到天桥那边的茅草屋,跟施九隔着一条胡同住。施九日复一日地经营着他的三月面馆,还要将家业流传给自己的子孙。而俞月三却再没有了成家的念头,他将路边捡的孩子抱回家养着,是个男孩,从小教他唱念做打,甩着一把逐年灰暗的拂尘,唱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一年,传习所的师傅们赴京汇演,一瞬间举国轰动,满城争说《十五贯》。人们奔走相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动人的音乐,竟还有如此绚丽的瑰宝。那个在尘世间苟延残喘百余年,险些在人们的匆忙脚下被踩灭了香火的古老戏种,终于又活了。 俞月三颤抖着举着手中的报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打在那昏黄的纸张上,这算是他余生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好消息了。 五七挥挥手将那灯熄了,看着十九轻声问道, “俞月三此人的灵识既是你收的,那他身后之事想必你也清楚了。” 十九长叹一声,“略知一二。” 五七继续问道,“那我先问你,许弋良消失这几十年,到底去哪里了。” “死了。”十九抬眼看了看五七的神色,“当年许弋良去东北营救白怜生,却不料人没救着,自己反而被投入日本人的监狱,吃了许多苦头。等抗战一爆发,就死在日本人的监狱了。” 十九留意看着五七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上并未露出许多的哀伤了,只是多少有些闷闷地,他又问道, “那白怜生呢?” “也死了。许弋良刚死,白怜生就想了法子在牢里自尽了。”十九声音低了下来,“日本人的那些手段,早死也早免些受罪。” 五七喉咙中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他沉默了半晌,又抬起眼看着十九道,“那个施九,是不是你?” 十九低下头苦笑一声,“被你发现了。” 五七盯着十九,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究竟来,“既然是你,怎的俞月三的灵识也是你收的?” “比他早走些年吧,我前脚归了碧穹天,后脚就帮他收灵了。” “不对,”五七皱着眉道,“你是黄梁司的鬼官,为什么要逾越来做蓝柯司的事?蓝柯司数百名无常,为何偏偏要劳烦于你?你既然来为他‘引识’,那又是谁来给他‘渡魂’?” “五七……” 碧穹天明明四季阴寒,比地上温度要低个许多,而此时十九额上却生生被问出燥汗来,“五七,你莫要问我了,我去收俞月三的灵识,只是因生前与他有些瓜葛情分罢了,其他的,我也不便说与你听。” 五七冷笑一声,“你与他有些瓜葛情分,可他见了我却屡屡异动,难不成他与我也有些瓜葛情分吗?” 看十九仍低头不语,五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十九,我自来了这碧穹天,便只认得你一人,只同你一人亲近。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干净,以后将来也无可期盼,早是个无前无后的人了。可这个葫芦,分明与我有些因果,十九,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碧穷天,你不能眼看着我做个不明不白的鬼吧?” 十九在原地踱着步,好似拿不定主意般摇着头喃喃道“不能说,不能说,告诉他便是害了他……” 五七看他这般迟疑,忍不住急道,“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莫不是那俞月三真是我的前世?” 那十九突然站住了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五七的方向,“五七,是非自有因果,一切皆由天定。你又何必执着,非要寻个究竟呢?” 五七看十九松了口风,刚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听得耳后一个声音轻轻说道,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0 “你不用问他了,他告诉你便要受天罚,所以他是不会说的。你不如叫他回去,我来告诉你这其中的曲折……” 五七听见是那碎灵在同他低语,看十九神情,也难再问出什么了,便叫他先行回去。 十九见五七就这么放了他,如临大赦般擦擦额头便往门口走,临了还指了指屋内案上放的那葫芦说道,“早些送回去吧,这已经归了档的灵识,要是被上面查下来你我私自查看,是要受罚的。” 五七点了点头,轻轻将门掩了起来。 “你要同我说什么?”五七偏着头,朝身后那白色的容器轻轻说着。 那原本静谧无声的白色葫芦突然从瓶底部闪出幽暗的红光来,那葫芦低声说着, “你这里好冷,比档库冷多了,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声音虚弱无力,好似一个垂危之人。 五七皱了皱眉道,“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威胁我。” 那声音咯咯低笑一声,“我怎么敢呢,我现在身家性命都握在你的手里了,还怎么敢得罪于你。若你一个不高兴,我便魂飞魄散了,哦不,是我们。” “你什么意思,”五七抱着双臂站在那葫芦跟前,“说清楚些!” “给我一些灵力吧,”那声音又变得像刚才一样娇柔,“我不过一只碎灵,这里阳气太盛,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五七伸出手来对着那葫芦轻轻念出一个诀来,只见一股红色的幽光荧荧将那葫芦环绕,像豢养母胎中的婴儿一般熨帖着它。 五七冷笑道,“你说的倒是有趣,碧穹天这里,多的是我这样的活死人,又哪里有半点阳气。” 那碎灵舒服地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颤巍巍地说道,“你再不是活人,也是灵力充沛的鬼官,总比我这种残灵败识要厉害多了。” 五七不欲同他争辩,看他气息将稳,便单刀直入问道,“十九在的时候,你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碎灵轻笑一声道,竟从那葫芦嘴上幻化出一个缥缈的人形来,“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俞月三经世历劫,十九便跟着一同入凡护着,不求回报地守了一辈子,死后还亲手将他的灵识收回碧穹天妥贴存着。这样的情谊可真是感人呐!” 五七皱了皱眉看着那人形随着室内的微弱气流在左右摇摆,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有话便说,不要在这里绕弯子!” 碎灵轻哼一声,“你这人明明心里清楚地狠,自己却不愿意面对。那十九平时最看重谁,难道你还看不回来吗?” 五七闻言轻轻后退一步,“你,你胡说些什么?他看重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碎灵“啧啧”两声,也将双臂抱了起来,“你这话要是被十九听去了,指不定得多伤心。” “你休要胡言!我与他只是同僚之谊,并非你说的那样……” 那碎灵好似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不在意地道,“你心里这样想,可十九未必这样觉得。你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我瞧着他对你可多情且长情地狠。你心知的,不过你作为‘五七’这一世罢了,可在我看来,啧啧……” “你知道什么!”五七手心中捏着汗,“你又能知道什么……” “我自然知道,”那碎灵道,“你倒是投入新生乐此不疲,将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可我却替你在漫漫轮回中经历一劫又一劫痛苦的挣扎和历世的洗练。你在睡梦中,难道都听不到我在呼唤你吗?你难道将一切都忘了?” 那碎灵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巨力,咄咄地将五七逼到了墙角,压迫性地摁着他的肩膀道,“我替你记得你这些年来的苦乐情愁,替你在漫长的轮回中煎熬等待。而你呢,却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过你的逍遥太平日子?”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封印 五七原本不欲同那碎灵争执,却不料被那碎灵得寸进尺一路逼着退进了墙角,便渐渐站直了身体,有些漠然地看了回去。那碎灵不过逞一时之强,见五七气势强大,便偃旗息鼓,悄悄收敛了气息,又缩在葫芦瓶口,颤巍巍地抖成一团。 “你既然要同我说,便最好大方清楚地说出来,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你若不说,我哪怕费些力气,也总会有法子知道。只不过这时候,你想要我做的,便没有可能了。” 那碎灵趴在葫芦瓶口颤抖着,好似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你干嘛对我这么凶,我想要你做的,和你自己想要做,又有什么区别?” 那碎灵看五七一脸寻味地看着他,干脆又从瓶口钻了出来,高声对五七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俞月三的碎灵,而俞月三便是你的前世!” 五七心中不是没想过这个答案,只是听人亲口说出来,这其中的震惊又另当别论了。 五七后退两步,堪堪扶住了墙才稳住身体没有向后倒下去。 那碎灵又道,“怎么,你好像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我以为你心里多少有些痕迹才来问我的。” 五七不理那碎灵言语,眼里浮现出质询的神色,“口说无凭,你又有什么证据?” 那碎灵好似嗤笑一声,“还需要什么证据,十九就是证据。” 那碎灵抚了抚下巴继续道,“ 不过十九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若执意不肯信,蓝柯司内还有两只同样的葫芦,你不妨去找找,找到了,也都清楚了。” 五七问道,“蓝柯司的葫芦少说千万,我又如何找得?” 那碎灵轻笑一声,“那你又是如何找得我的?那葫芦里盛着的是你前世的碎灵,虽然他们不如我灵力强盛,可是他们与你灵同本源,你总归会有感应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中瞬息转过十万个念头过去。五七自从来到碧穹天,便数十年如一日过着着形同死灰般波澜无惊的日子,他不记得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好似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要在这定好的头尾相连的圆形轨道上,进行无休无止的重复。 可偏偏今日有人告诉他,你只要从那轨道上跳出来,跳出来便走进了一方新的天地。 拨开那浓黑的乌云,你可以看到曾经缤纷而绚丽的过往。那每一种色彩,都是活着的感觉。 而不像现在,无昼无夜,无痛无乐,不生不死,不悲不喜。 那团乌云,萦绕在五七的心头无数个日夜,他不知其他的无常是否也像他一样心思如此不安分,他只知道,此时的他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渴望将那碍眼的乌云冲破打散,去一探究竟。 五七将那碎灵封印在房内的玉瓶中,又在瓶周画了咒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好生待着。若踏出来叫别人捉了去,我便救你不得了。”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1 这一日的值昼五七做的无比迅速,他不再流连人世的风景,几乎是第一个踏上了归宁路。 蓝柯司里仍是空旷而寂静,跟五七曾经无数次进入时一模一样。 蓝柯司的柜档多到看不到尽头,他自最近的柜档开始,迅速地在其中间的通道里来回穿梭着。他锐利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每一尊白色葫芦,仔细看着他们细微的动静,生怕遗漏到任何一个细节。 第一个葫芦找到的并不算费力,那葫芦似乎远远便瞧见了五七,在他还未走近的时候,便自发地落到了地上向五七脚下滚去。 五七看了那瓶底的印鉴,握着瓶身的手,不自觉便紧了紧。 这一只葫芦距离俞月三不算遥远,年代较也为接近。 进来归档的黑无常渐渐多了起来,五七不便多走动,便将那葫芦藏在袖内,偷偷带了出去。 趁着次日值夜的机会,五七又一次早早地进入了蓝柯司。 他如法炮制,像第一次那样寻找同他有感应的葫芦,可蹊跷的是,他经过上千排通道,都未见有一只葫芦有任何异常。 五七立在柜档旁默默沉思着,按这样的时间算,只怕推算到数百年前了,可他却一无所获。是中间他粗心大意遗漏了什么,还是时间太久,那碎灵已然寂灭,无法感应了? “喂,你是多少号?怎么跑到这陈年旧档里来了?” 五七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五七转过身来,却见是蓝柯司的巡守人立在他的身后。那人上下打量了五七几眼,看到他腰上挂的名牌,有些戒备地问道,“第五七?今晚是你当值吗?来这里做什么?” 五七躬下身体行礼道,“见过巡守君,今夜是小的当值,小的来这里归档。”说着便将手里的葫芦捧起来递给巡守人。 巡守人没有接那葫芦,只在五七手里稍微摸了摸,那葫芦已然空了,瓶身却还留着新鲜灵识的温度,看来确是刚刚归档完毕。 那巡守人皱了皱眉道,“你既然是来归档的,应在最外面的柜档才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少说也在五百年前了。” 五七手中捏着汗,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正焦急间,却见那巡守人身后较低那排柜档的角落里,一个蒙着灰尘的葫芦,隐隐发着暗红的光。 五七眼中一亮,沉稳说道,“小的原本归档完毕正要出去,却在往出走的路上手滑将这葫芦抛了出去,正在追赶之际,这葫芦好似长了脚一般直往这档库深处走。我一路跟过来,却见这葫芦立在这列柜档之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招引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招引?”那巡守人好奇问道,“是什么东西?” 五七指着那葫芦道,“就是这只葫芦,巡守君您看,他现在他还放着光呢!” 那巡守人也转身一看,果见身后角落里一只葫芦在发着暗光,将地面都照成了暗红色。他看了看那葫芦,又看了看五七手里的,摸摸下巴道,“这也常见,或者这两个灵识转世间有什么瓜葛抑或因果也未可知,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已追到葫芦,便结案出去吧,莫在档库深处逗留。” 五七将这列柜档默默看了两眼记了下来,向那巡守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次日便直接奔至那一列柜档,直将那发亮的葫芦取了回去。 房内,五七同那碎灵站在桌案边细细端详着这两只葫芦。 蓝柯司的葫芦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同,从头到脚一模一样,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在瓶底,用朱红的篆字镌着封印人的名字。 而这两只白色葫芦,巧就巧在,连瓶底封印,都如出一辙。 “黄粱司第十九封印”。 尽管年代久远,那两个瓶身中皆隐隐透着酒香。十九嗜酒,常用葫芦盛酒,故而那被他引渡的灵识身上,都带着一股陈酿的味道。 碎灵在那两个葫芦中间漂游着嬉笑道,“你看,你的每一世都是由十九亲手封印的。他一个渡魂的鬼官,却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为你引识,可见他对你的真心了。” 五七冷冷瞧了那碎灵一眼,他现在无心思考那些情爱痴缠,他反复回想着十九当时念诀的口型,想要在十九不在场的情况下,将这两盏灯点亮。 碎灵在那个略旧一些的葫芦旁轻嗅几下。那葫芦年代实在有些久远,瓶身上的灰尘浸入瓶壁,形成一种独特的色彩及花纹,连清水也洗刷不掉,好似精心烤制上去的釉色一样。 “这是沈叶初吧!”碎灵坐在那葫芦口上对着五七说道,“你的第一世。”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不是你的第一世吗?” “啊,也对!”碎灵满不在乎地说,“太久前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五七拿起那个新的葫芦向碎灵问道,“这个是谁?” 那碎灵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说的我好像偷看过命簿一样。我后来就留在俞月三的封瓶里面了,这后面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五七一听也确是此理,便将手里的葫芦放下,对着瓶身念起诀来。 碎灵退后两步翘着腿躺在桌案角上看着五七做法,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那葫芦却不受半点影响,纹丝未动。 碎灵挠挠头道,“要不然再叫那个十九过来给你点上?他这么心仪于你,想必是有求必应的。”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淡淡道,“这不算什么高深的咒法,我多试两次必能试出来。只是我现在做的事,纯粹是为了一己之欲,若是因此受了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便再将旁人牵扯进来了。” 碎灵翻了个白眼道,“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瓜葛,我看你们郎情妾意缠绵的狠。” 五七也不理他,只挨个对着葫芦试诀。那碎灵正等的无聊,却见那个旧年的葫芦突然飞速地震动起来,慢慢上升直到挨住屋顶,那一人一灵皆仰着头看那原本粗苯的像酱油罐子一般的容器突然变得水晶般剔透,发出夺目的炫彩的光来。 “啊!”那碎灵仰头痴痴看着那葫芦叹道,“原来这葫芦点起灯来这样好看,跟中秋节的花灯一样。”他看着五七立在那里没什么动作,便轻拍着五七催促道,“快,快叫他转起来,我要看!” 五七仍是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碎灵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五七淡淡一笑道, “既然也是你的前世,你必然经历过那些时日。不如你说些与我听,我与这封瓶中的记忆做一个对照,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了。若是验照无误,我们再一同查看新的那一个不迟。”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约会 韩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天一直在转。 头上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似的,尖锐地钝痛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嗡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2 嗡声。脖子和肩膀也酸的要命,好像去背了一天的沙袋一样。 我昨天难道跟人打架了?韩天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四处望了望。 被子像扭麻花一样缠在身上,怀里抱着一个熊猫头的抱枕,衣衫褶皱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韩天用手肘支在身后的沙发上勉强坐了起来,被子在脚边被卷成了一团。 韩天伸直了腿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脚底下当啷一声,两个被捏扁的易拉罐瓶叮叮当当地滚远了。 韩天这才想起来,昨天他陪顾小西吃了顿饭,是他亲手下厨的挂面。面他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两罐。 韩天将地上的啤酒罐捡起来丢在垃圾桶里,有些自责的锤了锤后腰,明知道自己酒品差的要死,非要在顾小西面前故作深沉地喝了起来。 啤酒跟忧伤往事更配哟! 配你个鬼!韩天有些无奈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大概话都没说完就躺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吧。顾小西那个单薄的小身板,是怎么把他拖到沙发上的。 韩天将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还是超人总动员的图样被罩,真幼稚。 韩天将被子叠好,对着一个被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顾小西仍旧像往常一样日上三竿了才起,给自己打工的好处就是出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没有人能约束的了你。 自制力?顾小西并没有那样东西。 顾小西踩着拖鞋去喝水,一出卧室门却看到不大的客厅里整洁如新,有条有理,就连长期堆放零食茶杯的餐桌上也被擦得光可鉴人。顾小西挠了挠后脑勺,不禁疑惑着,这是我家吧。 顾小西拿了水杯去到厨房,却见昨天没洗的锅碗都从灶台上消失不见,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碗柜里。而餐桌上居然用碗扣着几盘早饭。 顾小西有些惊诧地将那些碗掀了起来,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油条和豆浆,油条放久了有些皮,嚼起来也有些费力,豆浆也半温不热的,连是甜是咸都不太尝的出来了。 顾小西将油条一股脑地塞在嘴里,不知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滚了下来,滴咚一声落在豆浆里,发出圆润的声响。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早饭了。顾小西虽然一个人生活了许久,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人。早饭还是午饭,无所谓,吃了不饿就行。自己做还是外卖,没关系,填饱肚子就行。地沟油还是添加剂,他也从来不在乎,反正吃不死人就行。 家里的陈设还是爷爷在世时候留下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给房子里增添一点新鲜的颜色。家里如果不是乱到难以下脚,他一个月也想不起来收拾一次。 他每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熠熠闪光的屏幕,手指翻飞着按着几个烂熟于心的按键,陪着别人在虚幻里经历本不属于他的人生,在意淫中一点点消耗着他原本不多的对生活的热情。 赚了钱也不知道要怎么花。除了维护游戏厅的正常经营和他生命机体的苟延残喘,他的钱都静静躺在银行的活期账户里,像死水一样。他不去旅行,不去逛街,不去任何休闲娱乐场所,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顽固,更像一个丧失了享乐能力的机器人。 就好像被冰雪覆盖了的肥沃土地,明明应该花红柳绿生机一片,却白茫茫光秃秃,没有候鸟驻足,也没有落叶垂怜,形单影只地独自萧瑟。 可在那看不见的白雪下面,分明有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顶破了那层那坚硬的冰层冻土,欣欣然长出了枝丫,跃跃欲试地打起花苞来。 顾小西拿出手机,用手指调出通讯软件来,韩天同他的消息记录已经是很久前了,却被顶在对话框的第一个。 顾小西点开韩天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慢慢打出一个“谢谢”来。 两个字,在九宫格上点六下,一向手速极快的顾小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新学会用手机的老头子,他犹豫着输入,又删掉,又加上表情重输一边,又懊恼地摁下了消除键。 “叮!” 手机微微震了一下,只见同韩天的对话框向上推了一条内容, “有好好吃早饭吗?” “[龇牙]。”对方又发来一个黄色的笑脸。 “有,谢谢!”顾小西想了想,也在后面加上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顾小西举着手机等了半晌,韩天却没有再回过来短信。顾小西捧着手机盯着对话框看,像一个热恋中等待男朋友回复的少女。 “你在输入什么,怎么这么久?” 韩天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我没输入什么。” 顾小西说完,韩天又好像消失了一般,过了半个小时,顾小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条语音短信,顾小西点开外放,就听见韩天好似在躲着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刚刚看到对话框一直提示‘输入中’以为你在写什么长篇大论呢!我刚刚在开会,听一群老头子推诿扯皮不干人事儿,无聊死了!你在做什么?不会刚睡醒吧哈哈!” “嗯!刚睡醒。”顾小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羡慕不?” “实名羡慕!”韩天又转成了文字,“要不我上你哪儿打工去吧顾老板,睡觉睡到自然醒,做梦做到脚抽筋!” “雇不起!” “哎我很划算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文能貌美如花,武能打打杀杀……” “贫!” 韩天正襟危坐在会议室桌前,嘴角悄悄弯了起来,“晚上有空吗?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说你晚上有空吗?” “有。” 顾小西将手机屏幕摁灭,坐在电脑前打起游戏来。今天是工作日,游戏厅生意冷淡,他也乐得清闲,少见地将塞在柜子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洗了,甚至还哼起歌来。 “小西,出门了吗?” “嗯!”顾小西在家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戴着耳机跟韩天边走边聊着。 “你出门右拐,沿着巷子一直走,走到第二个小十字路口再右拐。” “走到卖臭豆腐那个路口吗?” “嗯对!” “你想吃吃豆腐吗?” “哎算了,你走到了吗?” “还没呢,哪有那么快!” “好吧,到了吗?” “没呢!” “到了吗?” “噗,”顾小西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挺想早点见到你!” “……” “小西?小西?信号不好吗?” “我走到卖臭豆腐的地方了,右拐是吧!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圆光剧场老西门儿前那个胡同左拐。” “你是高德地图吗?” “怎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3 么就高德地图了,我还不是怕你迷路啊!” “那你发个位置不就好了?” “那多没新鲜感啊,你们家这片儿的胡同跟迷宫似的,我不指挥上你,怕你走丢了!” “你都说了是我家门口了,我还能走丢了?” “我瞧你这样子,就是没怎么出过门儿的,怕你路痴啊!” “切!” “你别切,你说说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出,经常出,我施大哥家面馆我就常去。” “你能说个远点儿的地方吗?” “远点儿啊,最远去过怀柔!” “那可真够远的。” “还没到啊,怎么这么远?” “这就怕远呢,你抬头看看?” “抬头?”顾小西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挥手。那人站在一个爬了满墙三角梅的楼层顶上,身后背着被夕阳浸染成赤红色的斑斓云霞,整个人被镀上一层耀眼却又柔和的暖色。清风鼓噪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气扇动着那人的衬衫衣摆,三角梅好似喷着火在同夕阳叫嚣,肆无忌惮地生长和怒放,画面好像被加了一层奇异的滤镜一般,色彩浓艳地叫人不忍直视,又瑰丽地叫人挪不开双眼。 顾小西绕到那楼房侧面,就看到一个狭窄的楼梯蜿蜒着伸向楼层顶部。那楼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缝隙里生长着几株纤弱的杂草,斑驳的油漆残留在铁架上,踩起来梆梆直响。 楼层不高,没两步就爬到了顶层。韩天轻轻拉了顾小西一把,好像把他拉入了一个尽管就在他身边,可他却从未踏入过的一个新鲜的世界。 这片地方都是老胡同,没什么高层建筑,二层楼的楼顶看起来不怎么高,目之所及都是老旧房舍青色的屋瓦,栉次鳞比地延伸到遥远地地方去。 天是将暗不暗的,还染着褪了色的红。好像一滴红墨落在水中,慢慢晕染着荡了开去。只在天地交接的远处留下一道金色的边。 顾小西有些兴奋地站在房顶边眺望着远处,韩天拉着他的手臂往回拽了拽,“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你怎么找见这个地方的!好舒服啊!”顾小西有些沉醉地任清风拂过他的额头和发丝。 “你不是说这是你家附近吗?怎么这么不熟?” “我家附近我也是在地上走啊,从来没有爬到这房子顶上。”顾小西看了看韩天,忍不住满眼的笑意。 “你还是在家宅太久了,其实留意起来,生活处处都是风景!” 韩天偏着头试探着问,“每天宅在家里不闷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顾小西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顾小西仔细想了想,他平时的生活范围不过是周边的几公里,偌大的京城他去过的不过十分之一,最远辐射范围也就是城市周边的小镇。在网上冲浪兴许他能上天入地,可对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他用脚丈量过的土地不过方寸。顾小西老实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哪儿都没去过。” “去芬兰吧!”韩天看着远方笑道,“住在圆顶屋里透过玻璃窗看极光,一定特别美!” 顾小西看着韩天硬朗的下颌线,“真的很美吗?” “不知道!我听他们说的!”韩天微侧过头看着顾小西道,“也许他们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才显得特别美!” 顾小西眨了眨眼睛,“唔,那你也一定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去啊!” “嗯,”韩天微侧过身体偏着头看他,“我这不是在问他吗?” 顾小西有些僵硬地看着远处屋顶上翩飞的大雁,恼人的清风不住地轻抚着他耳边的碎发,竟令他觉得有几分燥热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天黑了啊,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星星呢!” 韩天轻笑一声,“现在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了吧!”韩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再过三分钟应该就看到了。” 顾小西不明所以转头四处看了看,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浓重的夜色覆盖了整个城市,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突然好似听见“啪”地一声,极目远望,脚下的一条狭窄道路沿路的街灯由近及远地亮了起来,好像一条橙色的火龙。由那火龙牵引着,整个城市街头巷尾的路灯都被燃了起来,万家灯火,霓虹彩绿,星星点点地漫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构成黑暗夜色中一片璀璨星图。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本体 “五七!”那碎灵绕着葫芦瓶口来回飞动着,“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 五七原本就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飞快地踏出了门槛,转过身将门紧紧关住,再未看那碎灵一眼。 顾小西灵识的重量很轻,非常轻,那个葫芦拎起来就像是空的一样。 顾小西的人生很平淡,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什么体验过什么刻骨铭心。 也许他就快有了,在他25岁的那一年,遇到一个叫做韩天的人的那一年。 可他的人生也就在这里中止,在一片火光里狠狠地画上了句号。 五七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旧日姻缘。他体会不到顾小西的孤独与落寞,也感受不到韩天的体贴与温存,可看到这样的结局,他的心还是会狠狠地痛一下。 五七站在十九的门口,愣愣地抚着胸腔的那个位置,明明感受不到它在跳动,可它却真实地撕心裂肺地疼痛着。 “五七?”好似有感应般,原本在屋内独酌的十九鬼使神差地打开房门,果见到五七好似梦游般站在门口,也不言语,也不敲门,只垂着头,怔怔地呆在门口。 “五七,你来了,怎地不敲门进来?”十九将手中的酒盅放下,忙将五七引了进来。 “你又在喝酒了。”五七看到十九桌上的酒坛和七零八落的下酒菜,皱着眉道。 “从那边儿带回来的百果猴儿酿,喝起来是香的,咂起来是甜的,后劲儿又烈的很,要不你尝尝?”十九提到酒两眼中就放起光来,他取了一只新的酒盅,抱着酒坛注了一杯递给五七。 五七立在原地,也不伸手去接,“我不饮猢狲酒。”他看了十九一眼,“你也少喝些,饮酒误事。你忘了你曾经因为醉酒受罚的事了?” “我什么时候受罚过了?我的量你还不知道?”十九满不在乎地将杯中酒仰头饮了,紧接着又倒了一杯,摇着头啧啧道,“这样好的酒,只可惜咯,有些人没有这个口福!” “你没有因为醉酒受罚?”五七好似在十九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他紧追着十九的话头问道,“我明明记得,我来碧穹天时,你正在穹圄中关禁闭。后来你亲口对我说,你是因为饮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4 酒误事,遭受罚禁。” 十九将酒杯放在一边挠挠头道,“多久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五七皱了皱眉,“穹圄中禁闭一年,修为损耗百年。如果我没记错,你在穹圄中被关了有整整五年,当时我就有些疑惑,纵使醉酒误事,也不至于就罚的这样狠。如今看来,真相果非如此,这样严重的罚禁,究竟是因何缘故,我不信你就这么忘了?” 十九有些不耐地在五七眼前走了几步,“就算不是因为醉酒,左不过是枉顾禁令,玩忽职守罢了,也是你来之前的事,与你并无甚关系,你问那么许多做什么?” 五七冷笑一声,“原本我也觉得与我无干。可今日我瞧你这情形,分明就是与我有关。十九,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如果你当我是个朋友,我希望你能解我心中疑惑。” 十九原本有些烦躁地垂着头,此时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五七,“若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你的什么劳什子朋友呢?” 五七原没想到十九会这样作答,从前十九对他皆是有求必应。虽然他有求的次数也是寥寥,可这样不留情面的回绝也是头一回。 五七有些失望的同时,更大的疑虑从心头漫漫升起。屋内酒气蒸腾,到处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可这香气却好像溺人的潮水一般,从脚到头,一点一点漫起来,令他无法呼吸。 “罢了!”五七转过身道,“你不告诉我,横竖我有法子知道。我就不信你能瞒我一世。” “五七!”十九对着远去的十九喊道,只见那人在门口站住了,却仍未转过身来,他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沉声道,“五七,我不是不愿告你。事关天机,非同小可,我也无能为力啊!” 十九看着五七逐渐远去的黑色身影,犹如一只决绝离去的玄色蝴蝶,他不住地往口中灌着酒,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五七,你就当我是个无能鼠辈吧!我若一时不忍,毁了你几世修为,那我做鬼也不能放过自己,”十九仰着头靠在墙上,“我傻了,我难道不是鬼吗?跟你去了一趟人世,还真觉得自己就是个人了。你怨我就怨吧,我能这么远远守着,就行了。” 十九仰靠在墙上吃吃笑着,那情形竟有一丝可怖。 “你去找十九了?”碎灵见五七神色怏怏地,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他不会告诉你的,你不用指望他了!”碎灵两手枕在脑后翘着腿道,“沈叶初的葫芦你不是都跟我应照过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想知道的,我直接告诉你不就好了吗?” 五七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他将两个葫芦拿在手里,仔细查看着。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沈叶初、俞月三、顾小西这样的顺序是吗?”半晌,五七才淡淡说道。 “不错,”那碎灵坐在桌子延上,抱着双臂说道。 “那他们与我……” “他们都是你,”碎灵有些雀跃,他似乎很满意五七的一点就透,“我也是你!” “他们都是我?”五七把视线从葫芦上拿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碎灵,“你也是我……”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又好像在思索他与碎灵之间的异同,“可我觉得,我们并不像。” “魂魄是一直在经历转世,可灵识却是新的,”那碎灵耐心道,“五七,你是引识的鬼官,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地间生命轮回的法则。” “五七……”五七喃喃道,“又多了一个五七,五七是谁?”五七抚着额头,葫芦里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所有的悲苦喜乐都一齐涌来,“寻常人历经三世,得道即飞升,庸常便寂灭。可我为什么一直在经世历劫,受这轮回之苦?” “自然是有原因的,”碎灵语重心长说道,“实不相瞒,你确实不是什么寻常人等,你的转世历劫也不同常人。因为我是你的魂魄的一部分,我被困在这葫芦里,你的魂魄便一直残缺不整,导致你的本体正身一直陷在沉睡之中。原本五七是你的最后一世,历劫完毕,你便可重归旧位。可因为受我的影响,你的本体不能苏醒,你也无法归位,甚至会永无止境地在这碧穹天里长命百岁下去。” “长命百岁……”寻常人哪个不愿意听这四个字,可听在五七耳中,却好似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一般。 那碎灵见五七行状痛苦,又继续说道,“人世百年,已是长久,更何况这碧穹天,比人世间过得还慢些……” “别说了……”五七痛苦地捏着眉心,“那可有什么法子……能跳脱出这个活地狱吗?” “法子当然是有的,只是凭我一己之力,是断不可能完成的。”碎灵说道。 “快说来听听,”五七急道,“不论是什么法子,都可一试!” 碎灵眼珠转了转,思索半晌说道,“俗语说,治病还需对症下药。本体无法苏醒,症结都在于魂魄残缺,如果魂魄恢复如初,本体自然就醒了。而你到了终劫之时,也自当会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五七有些无力说道,“那你可知我本体是谁?今在何方?又如何能送你回去?” 那碎灵莞尔一笑,“我既然唤你帮我,自然都是知道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幻相 “见过尊主!” 几个穿着黑白长袍的鬼官侧身垂首立在路旁,恭敬地躬着身子。 视线不敢乱飘,只敢在余光里偷偷瞧上一眼,雪白的长袍泛着似有若无的香气远远拂过,他经过的地方,好像有光洒了过来。 等身影渐渐远去,那香气终无可寻觅之时,这几个鬼官方才活动着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各自站立的路边汇集到道路中央,怅然所失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邺风大人最近看起来又憔悴了许多!” “哎,你居然还敢偷看,我吓得低着头,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看一眼又怕什么,邺风大人这样和蔼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之前还同我讲过话呢!” “什么?邺风大人居然同你讲话?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执符掉了’!” “什么啊,你这是尊前失仪嘛……” “那又怎么样,邺风大人又没有责罚我,说完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心仪于我?” “……” 这个时辰是当值的无常在外值夜,轮休的无常在家休憩的时辰。 碧穹天内无四季日夜分别,一轮红月将偌大的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蓝柯司执印官邺风在碧穹殿旁的曲径上疾步走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淡然,有种超脱于世的雍容。他手中挽着一柄雪白的云帚,那云帚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5 随着他的衣袂翩然飞舞着,真似一捧流动的烟云。 慢慢地,四周便再看不到什么宫人,邺风渐渐站住了脚,低下头好似对那云帚说道, “好像骗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 听着这话,从那云帚里析出一团半透明的烟来,仔细一看又不是烟,它有神有形,竟是一片破碎的灵。 “他们那些无常,百十年间都见不到邺风一次,就算见到了,他们哪里敢正眼看执印官大人,当然好骗了。” 五七站住了脚,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是啊,摘星楼的守卫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们天天都见邺风,说不定比邺风更了解他的行止长相。” 碎灵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打量五七道,“依我瞧着,你这个假扮的邺风乍一看也没有什么破绽。从头到脚都跟本人像极了,幻相都是依照施咒人的心中所想而成的,说明你对邺风也了解的很啊!看来他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你心里了吧,你平时见他的机会少之又少,该不会是每天睡觉前在梦里描绘一遍吧!” “什……什么……”五七好似被人勘破了秘密一般,有些慌乱地说道,“他是蓝柯司的长官首领,我当然要对他了解了,你……你休要胡说八道了!” 碎灵噗嗤一笑,“你跟原先不太一样了,想不到这么不禁逗!”碎灵垂下头好似自言自语道,“可到了这一世,你也还是爱他。”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朝四周望了望,道,“邺风每个月的初五,会在凌秀阁闭关一日。除非天塌了,不到子时,他是不会出关的。” “闭关?”五七有些惊异说道,“为什么要闭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碎灵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低阶的鬼官知道些什么?就算你以前知道,也被十九那厮洗去记忆全留在蓝柯司的档库里面了。邺风每个月的初五,是他灵力最低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最容易受邪祟恶灵侵袭,他必须在凌秀阁静心修养一日才可安全度过。” 五七神色复杂地看着碎灵,“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碎灵听毕笑了起来,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见五七看了过来,又爽朗笑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知道不就是你知道吗。虽然你都忘了,可我还记得呢!” 五七有些忧虑道,“既然他有闭关的惯例,那他的守卫亲从必然也是知道的,我就算装的再像,如此异常的行为,他们也难免起疑。” 碎灵摆摆手道,“这个你自不必担心,这碧穹天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质疑尊主大人不成?他们就算心里疑惑,也是不敢问出来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你再瞧瞧我,还有什么破绽吗?” 碎灵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是邺风自己,也分不出真假了!” 五七整了整衣袍,将脸上的神情收敛好,强作出邺风惯有的漠然表情。五七在碧穹天虽说修为不低,可毕竟在众目睽睽下施法化作邺风的幻相,被人知道了便是魂飞烟灭的大罪,心中难免惴惴,行走之间不经意就透露出几分怯意来。 “你只管挺直了腰背走你的,脖子要正,步子要轻,不要走得这么猥琐。”那云帚上的丝穗在风中飘扬,低声对着五七说道。 五七皱眉瞪了那云帚一眼,“你说谁猥琐了!”五七没有张嘴,用仅他二人才听得见到声音低声说道,“你若嫌我,你自己来做如何?” 碎灵轻咳一声道,“我一个碎灵,要真有这本事早自己去了,还用求你?” 五七将那云帚一甩靠在臂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五七!” 五七心中一凛,他此时明明是做邺风打扮,怎么会有人喊他的名字? “快走,莫要理他!”碎灵压低了声音喊道,五七瞥了手间一眼没有作声,只将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五七!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那人的声音仍在身后缠绕不去,言辞间甚为恳切。 五七咬了咬牙,脚步停了下来。 “别停!”碎灵喊道。 五七没有理他,将身体转了过去,只见十九从道路旁的立柱后侧身站了出来。 十九看了看眼前的五七,垂下头侧过脸去,虽然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五七假扮的,内心里对这张脸仍有着本能的惧意。 五七看是十九,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十九略显颓唐的样子,十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一直跟着我?” 十九这才抬起头来,“你从我家走后,我一直放心不下来……” “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五七轻轻冷笑着,配着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寒气十足,“你不肯帮我,我不怪你,毕竟我也没有这个资格要逼你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泄露天机,可因此你也管不得我了。我已心决,要探清其中究竟,既然你不肯帮我,那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也就两不相干了。” 十九说完,便决绝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五七!” 两不相干。 十九将手握成拳,捏紧了又放开,“五七,你误会我了……” 当初追随你私自下凡,受了五年穹圄之灾,损耗修为百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纵然你心有所属,纵然我无德高攀,可我与你这么些年的宿命纠葛,你怎能说两不相干。 “我并非贪生怕死,”十九深吸一口气怆然说道,“十九一介卑低鬼官,命如草芥。来去之间,也不过苍茫星海中可有可无的一粒微尘,若是能为你做一点事,我十九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这命盘天定,岂是人力可窥探揣测的。”五七说着,下意识微微颤抖起来,“若由我泄露了其中关窍,我遭受天罚还是小事,只是……你……有人的命途必会发生重大更改,而且会向命簿中未曾记载的未知的结局发展下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五七看着十九情状,神情不由地便软了下来,“若由我亲手去解开其中的谜底呢?” 十九叹口气道,“你去或是不去,都是命定之事。所以我虽知你此次前去未必会有好的结果,但我也拦你不得,总归生死有命,成败由天,是谁也挡不住的!” 五七上前走了两步,重重拍了十九的肩道,“我也是想明白了其中机窍,才决心冒此大险。我既知我命不同常人,便不会甘愿在此地积年累月地做一个无名无姓的鬼官耗费年岁。我此去虽说凶险,可有灵兄伴我一道,这事也是十拿九稳。纵使不成,也是命定如此,我亦不悔。话说回来,既然生死有命,那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地坐在家里,也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6 未必享得安逸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赌上一回?” 十九垂眼看了他臂间的云帚一眼,心里总有些疑虑挥之不去,可看着五七坚决的神色,也深知无法可劝,便低了头,做出一副好似壮士断腕的神情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五七推了十九一把,“好像我就回不来了一样!” 十九摇摇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虽然不能告你真相,可力之所及,十九也是在所不辞的。” “不用了!”五七转过身去,雪白的云帚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弧线,飘飞着落在他的腕间,“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还有你那百果猴儿酿,给我留上一坛。” 那人愈走愈远,浑身散发着跟着碧穹殿一样富丽耀眼的光芒。他衣带猎猎,翩然欲飞,恍若从天而降的福灵神将,将这一方死气沉沉的黝黑之地都照的通明。曾经那个黯淡无光的“五七”好像已经变成了过去的事,好像他天生就该站在这穹顶的尖端,发着熠熠的光,让人不由地俯下身去顶礼膜拜。 “十九,你这猴儿酿哪里来的,可真是香甜。” “回尊主大人的话,是从人间得来的。粗果鄙粮,还怕不合尊主大人的胃口!” “哪里粗鄙了,我就喜欢这样的馨香灵动,充满了生气!果然是人间才有的良品,真好!” 第40章 第四十章 寝殿 摘星阁是蓝柯司执印官邺风的寝殿,是整个碧穹天地势最高的地方。在摘星阁的顶层极目远望,整个碧穹天尽收眼底,镶嵌在穹顶之上的璀璨星辰仿佛伸手可摘。原来那隐在阁楼背后的悠远红月此时不过是一只硕大的红盘,就连行走的轨道有好似有迹可循似的。 “喂!现在不是你悠闲看风景的时候,赶紧去办正经事,过了时辰邺风就要回来了。” 原本俯在栏杆上远眺出神的五七被碎灵提了个醒,才突然明白过来他此行的目的。他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地方,我知道五七是没有来过的,可我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碎灵有些不耐说道,“你熟悉这个地方也是很正常的,这里原本你就经常出入。你不要耽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里面了,等你归了位回到你应有的生活中,这里的风景还不是随你观看。” 五七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去又看了看远处,轻轻道,“其实看多了,也觉得没什么意趣,横竖都是些一成不变的造景罢了。” 碎灵好似哼了一声道,“你快别瞧不上这里,你嫌他是造景,可想来瞧却没有资格的人却是数也数不尽呢!” “好了!”碎灵收敛了身形钻回那云帚里,“马上就快到了,这路上会遇到很多的宫人守卫,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他们自是不敢来过问你的,但是你也千万小心稳住,不可掉以轻心。不要多说话,不要露怯,就不会有问题。” 五七长出一口气道,“好!”两人便继续向寝宫深处行去。 邺风是一个警惕的人,摘星阁上建筑繁多,布局复杂,有数不清的宫宇房舍。五七在这高耸的围墙中间来回行走,没有多久,就迷失了方向。 “灵兄!”五七轻轻唤道,“你快出来帮帮我,这个殿宇我怎么觉得方才来过似的!” 碎灵见四周没有人,便从云帚中析出一个透明的红色人形来,“你刚刚说对这里熟悉,我还真以为你都想起来了。看来你也是个靠不住的。” 五七茫然地四周围看了看,“这里房舍太多了,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实在是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你快帮我指指路,若是叫人看见邺风在自己家门口来回打转,岂不叫人生疑?” 那碎灵好似白了五七一眼,“这里是邺风的藏书馆,寝宫离这里不远了,你不用出声,跟着我走便是。” 五七点了点头,那云帚的丝穗微微扬起,好似随风飘舞一般。五七默不作声,只跟着云帚所指的方向稳步行去。 路遇的宫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绿色宫服,见邺风走近了,果真没人敢多问什么,只放下手中的事默默退之道路两边,附身行礼,待邺风走远了,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各司其职起来。 五七起初心中尚有些不安,可一路行来,便也适应了宫人们的垂首膜拜,只视他们如无物,径直向寝宫走了过去。 越接近寝宫,五七越觉得,这里同碧穹天其他地方的风景不大一样。 “枕风栖云”。 寝宫的牌匾上写着偌大几个篆字,同寻常宫宇一样高大巍峨。 可一进了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院中卧着一泊清湖,湖上微风扬扬,湖畔绿柳成荫。水中飘着成片的绿荷,荷间游弋着几尾黑色的小鱼,小鱼绕着曲折的小桥嬉戏玩耍,沿桥过去,便能看到水的对岸一丛白墙黑瓦的朴素房舍,房舍四周青竹森森,白鹤闲闲,好一幅柔婉的江南盛景。 若不是五七深谙这碧穹天无法生存一切凡间生灵的道理,怕真是要以为邺风搬了一座南方小镇过来。 “邺风也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五七心中想着,沿着那小桥快速地行了过去。 “尊主回来了!” 五七下了桥,方才看到在那屋舍门前,几个粉团一般的半大童子正凑在一起翻绳子玩。 “尊主!”一个身量甚小的童子最先奔过来抱住五七的腿道,“尊主瞧我打的绦子好不好看!”那童子手中举着一个红色的丝结献宝似的说道! “你不要烦尊主了,尊主肯定很累了!”另一个稍大些的童子将他抱走说道,“你让尊主歇歇可好,要不然你去给尊主奉茶来?” 五七一时有些无措,他俯下身去摸了摸那小童子的头,将他递过来的丝结接了过来。 “尊主要喝茶吗?”那小童子仰着头甜甜说着,眼睛里闪着奕奕的光。 五七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尊主要喝什么茶?”那小童子又问。 五七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地愣了一下。邺风这样的身份,跟普通的鬼官喝的茶自然是不同的,可他又怎知邺风喝的茶,都叫做什么名字。 “和平时一样吧!”五七略想了想,低声说道。 “要喝红霜甘露吗?我这就去泡!”那小童子蹦跳着走远了,其他几个童子也纷纷四散开来,准备伺候邺风梳洗。 五七暗自出了一口气疾步往屋内走着,他低头瞪了那云帚一眼,有些埋怨他事先没有说明这些童子的事,害他险些露出了马脚。 “尊主今日这样早就回来了,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五七闻声转过身去,却看见一位好似年纪稍长的童子没有离开,她静静地站在身后,恭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7 敬问道。 五七心中大警,看这童子的样子,好似不如刚刚那几个年纪小的一般好糊弄。他喉咙一干,想说些什么,又怕叫人听出声音的不同来,有些迟疑地愣在原地。 五七看着那童子脸上是神情越来越犹疑,心中一凉,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这次行动怕是要被人识破了。 “尊主闭关时有感应到沥云尊主在唤他,就连忙终止清修回来了。尊主灵力不稳,不便出声损耗修为。你们可感到有什么异动吗?” 五七正惶恐间,却见手中的云帚忽然化身一名清丽少年落在那童子眼前,那童子见了他便退后一步,微微颔首道,“回苍耳大人的话,未察觉到有异动!”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尊主现在要去看望沥云尊主了,你们好好地守在外面,茶水都放在门口,不可随意进来。” 说着便转过身朝五七递了一个眼神,五七会意,也不敢看那童子,连忙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苍耳是谁?” 五七边走边朝那少年小声问道,谁知那少年且行了两步,待身后门一关上,便好似支持不住似地恢复成云帚的模样,有些埋怨说道,“那云帚的器守,是邺风身边的人。” 五七若有所思地看着碎灵,邺风的法器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雪色云帚,这是碧穹天上下皆知的事实。若是法器的器守,自当是宫人都认得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惊奇这碎灵竟然连个器守也能学的十分相像,让宫人都察觉不了。 那碎灵好似听见五七心中所想似的,有些没好气地喘着气道,“你别看我了,你学邺风不也学的很像。” 五七眨了眨眼睛,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顺着房舍一直往深处行去。 “你说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五七问道。 “就在里面!”丝穗轻轻一扬,朝着房间内巨大的屏风指了指。 五七立在那屏风后面,突然心里没由来地产生出一种胆怯来,他感觉周身的血液里好似有羽毛在游走一般,连带他的喉咙里也痒了起来,使他渐渐地发不出声音来。 “你怎么站着不动?” 那碎灵看着五七呆立地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都到跟前了,怎么怕了?” 五七咽了口口水,喉结在颈上滑动了一下苦笑道,“近乡情怯吧。后面的这个人,当真是我吗?” 碎灵不耐道,“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吗?你能走到这里来,说明你们本事也是灵体相吸,你去看看他,你就全明白了。” 五七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前世,真的是沥云吗?” 就是那个传说中沉睡百年,一直由邺风精心守候的,黄粱司的执印官沥云吗? “怎么?没想到自己前世这么尊贵吗?”碎灵一哂,“还是你已经习惯了五七的身份,奴性已经深入骨髓了?” 五七没有搭理碎灵的嘲讽,他一路上来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可当真走到这步境地,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其中的恐惧和震惊来。 “快走吧!”碎灵催促道,“再不快些,邺风要回来了!” 五七垂下头,将双目紧紧地闭了起来,乌黑的睫羽微微颤抖着。半晌,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五七紧紧盯着塌上躺着的那个人,久久挪不开眼。 那人静静地睡着,没有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呼吸。他紧紧合着双眼,面色雪白,双手交握放在腹前,乌黑的长发散在身下。他的面容祥和恬淡,看起来好像睡了很久,也好像已经死去了。 他的周身被一股红色的幽光所环绕,仔细看去,那红光正在悄悄流动游走,对其中的人静静守护豢养着。 五七奇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有些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跟他长得完全不同的人,竟是他的前身。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来,“灵兄,我……我要做什么,才能唤醒他?” 他口中说着,浑身好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无法动弹,僵直着脖子盯着塌上的那个人。 “灵兄?”五七又轻轻唤了一声。 那碎灵还未回答,五七犹疑地刚要转开视线,却见塌上的那个人蓦地睁开了双眼。他僵硬地转过头来,脖颈中间还发出一种艰涩的声音,最终将视线紧紧地落在五七身上。 “灵兄?”五七不自觉便退了一步。塌上的人瞳仁黑的好像乌木一般,又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从那潭中射出冰冷的光,瞬间便令五七毛骨悚然起来。 五七忙低下头,却见手中的云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门外遥遥传来仙童的声音,五七不知所措地退到墙边,一个玉色的花瓶被他撞地一晃,“啪”地一声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灵兄?灵兄!”五七有些慌乱地喊道。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重复 “小西?小西?”顾小西突然回过神来,感觉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头顶喊着他。 “小西,看上面!”顾小西循声抬起头来,韩天站在屋顶上冲他兴高采烈地招着手。 霞光仍红地刺眼,三角梅仍团团簇簇地盛放着,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快上来!”声音从头顶和耳机里分别传来,形成一种同步的交迭。顾小西将耳机摘了下来,手机上还显示着与韩天的通话。 他将通话挂断,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快上来!”屋顶的韩天仍不住地催促着他,“你等什么呢!”清风鼓动着韩天被霞光染得发红的衬衫,似有若无的花香气环绕在身边着挑动着他的嗅觉。 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顾小西绕到平房后面,果然见那里有一家锈绿色的铁质楼梯,杂草随着风轻轻摆动着,连踩上去的咯吱声,都听起来无比熟悉。 “小西你怎么了?自从从‘碧穹天’退出来,你一直心不在焉的。”韩天看着顾小西如梦初醒的神情,有些担心地说。 “没什么,”顾小西揉揉头,“可能昨天没有睡好吧!” “没事吧?”韩天问道。 顾小西摇了摇头,向远处望了过去。红霞与夜色角逐着退到天边,慢慢地败下阵来,清风拂过,带来一阵沁爽的凉意。顾小西看着远处地景色,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找见这个地方的!好舒服啊!” 顾小西说完,自己便愣了起来。 “你不是说这是你家附近吗?怎么这么不熟?” 顾小西转头看着韩天,却见他的神色中汪着浓地化不开的柔情与笑意,“你还是在家宅太久了,其实留意起来,生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8 活处处都是风景!” 刚刚那一瞬飘过的喜悦,忽然变退散地无影无踪。顾小西止不住地发着抖,觉得这周身的凉风,好似将他坠入寒冷地冰窟一样。 “小西?小西?”韩天在耳边轻轻唤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一直在发抖。” “韩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顾小西看着韩天,莫名其妙地问道。 韩天一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我当然有啊,是……” “你先别说,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去芬兰看极光?” “你怎么知道?”韩天有些惊喜地望着顾小西。 顾小西有些疲惫地低下头,苦笑道,“我猜的……” “哟还蛮准的么!”韩天看着顾小西头顶的发旋,若有所思地问道,“猜也能猜这么准啊,你说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梦到咱们说这个啦?” 顾小西转头看了看周围道,“还挺冷的,要不咱们下去吧!” 韩天没有作声,低头看了看手表说,“嗯……再等几分钟吧!”他悄悄地向顾小西挪不过去,不着痕迹地抬手将顾小西拦在怀里道,“这样就不冷了吧。” 韩天说起来,一手还在顾小西的手臂上来回搓动着,他的手掌下面,都是炙热的温度。顾小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韩天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不知在看着什么。夕阳西下,可他的耳根上却分明染着红霞的颜色。 顾小西低声笑了笑,他低下头搓开手机,还差一分钟整点。不知道是韩天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顾小西默默倒数心脏跳动的次数,一阵紧张又莫名期待的情绪漫漫涌了上来。 “三……二……一……” 顾小西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脚下的地面就被远处的路灯照亮了。他闭着眼睛,默默描绘着曾经看到过的那副璀璨的景象,然后慢慢睁开眼,跟眼前奇异地重合起来。 “小西,我定了餐厅,我们一起过去吧!” “嗯……”顾小西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哎,韩天!”顾小西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想起家里煤气好像没有关,咱们回去看看吧!” “煤气没有关?”韩天用手指敲了敲下巴道,“应该不会吧!你又不在家做饭吃,肯定没有开煤气啊!不用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强迫症了?” 顾小西坚持拉着韩天的手臂往回家的路上走着,“你早上给我留的饭,我有用煤气加热,我想不起来有没有关好了,反正这里离我家也不远,还是回去看看比较放心。” 韩天看着顾小西不自觉挽着他手臂的样子,心里一喜,也顾不上坚持,便笑笑道,“好好好,那就回去看看,要不然这顿饭也吃不安心!” 顾小西抬起头冲韩天笑笑,这才发现自己揽着他的动作过于亲昵了,便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来。 韩天将他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便将两手插在兜里,同他并排走着。 “对了,你弟弟韩亮,是住在学校里吗?还是住在家里?”顾小西突然问道。 “他呀!”韩天想了想道,“他应该是住在家里。我跟他们不住在一起,所以不太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应该受不了跟别人同住的罪吧。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顾小西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也就随便问问。”正说着,便走到了家附近,顾小西停下对韩天道,“要不你在路口等我,我回去看看就来!” “嗯!”韩天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刚抖出一根想点上,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飞速地闪了过去。 “韩亮?”韩天抓住那人的手臂,借着灯光惊异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韩天抓住的那个瘦小身躯用力扭动着,他听到韩天喊出他的名字,眼里竟冒出恶毒的光来,他扭过头,在韩天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韩天手腕吃痛,力量不自觉地便卸了下来,韩亮趁机便跑走了。 “你怎么样了?”听到声响的顾小西忙赶回来抓着韩天的手往路灯下照,“有没有咬伤你?” 韩天看着顾小西紧张的神色,忍不住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没有,他又不是小狗。” 顾小西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却见韩天肌理分明的手腕上被咬出一个整齐的圆来,虽然没有破皮,齿印也略有些深。 顾小西叹口气道,“你这什么家庭的,弟弟见了哥哥跟仇人似的。” 韩天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我还要感谢他呢!” 顾小西抬起眼瞪了他一下,甩开他的手臂便往回走去。 韩天笑了笑,将掉在地上被踩扁的烟盒拾起来丢在垃圾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顾小西回到家里,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厨房查看煤气,而是径直去到了吧台的电脑前。 “欸你不是要看煤气么?”韩天在厨房晃了两圈道,“这不是好好的?” 顾小西专注地盯着电脑,他动作很急,连灯都顾不上开。来自电脑忽明忽暗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都模糊起来。 “你在看什么?”韩天莫名其妙地凑了过去,站在顾小西身边,也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起来。 电脑上呈现的是游戏厅的监控画面,顾小西点了点鼠标,把时间提前到20分钟之前。起初都一片正常,从店里面拍摄到的画面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学生模样的身影,他蹑手蹑脚地进到屋里来,打开手电在屋内来回照看着,好似提前踩过点一般,径直往游戏舱的方向走去。 顾小西握着鼠标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他好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小西!小西!”韩天将顾小西的手从鼠标手拿了下来紧紧握在他温暖的手里,“小西,”他好像哄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没事小西,有我在!” 映着监控画面灰暗的光,韩天看见顾小西的眼睛里,分明有水珠落了下来。 韩天伸出手来将电脑屏幕关掉了。 顾小西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画面里,韩亮趁着店里没有人,在游戏舱和电闸保险丝那里做了手脚。 顾小西分明记得,在他的某一段记忆里,那灭顶的灼烧的疼痛,那刺眼的火光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他,原来这一次事故,果真不是出自什么意外。 顾小西无力地靠墙坐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十指紧紧攥着他的头发。手指间潮湿一片,不知是来自指尖还是来自发间的汗。 记忆是真的,而现在,在重复记忆。 顾小西飞速地思考着。 记忆是来自“筑梦乐园”这个游戏的一个脚本《碧穹天》里的灵识葫芦,从碧穹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59 天看到了“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应证了葫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哪个是假的? “你好好想想,真的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吗?” 一个声音在顾小西的耳边环绕不去,是谁?是谁曾经这样问过他? 顾小西烦躁地拽紧了头发,谁问过?快点想起来! 温热的触感紧紧贴在背后,无声又温柔地安抚着他。 顾小西猛地抬起头来。 韩天。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知者 韩天,是韩天。 顾小西蹲起身来,他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他两手捧着韩天的脸颊,浑身像被汗浸透了一般, “你是不是都知道?你是不是都知道?”顾小西没头没脑地问着,他用力地摇动着韩天,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力几乎将韩天扑倒在地上。 韩天用手掌覆在顾小西的手上,又将他的右手摘下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道,“知道……” “你知道多少?”顾小西的眼中充满了渴求,那种被捉摸不到的真相撕裂地痛苦近乎疯狂的折磨着他,令那种渴求近乎可怜。 韩天不忍心看他这样令人哀怜的神情,他无力地转开眼艰难道,“比你想象的要多!”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顾小西搂着韩天的脖子,“原来你都知道,关于五七,关于沈叶初,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求你……” “小西……”韩天将顾小西揉在怀中,神情是少见的颓唐,“我不能……” “求求你……”顾小西的声音颤抖着,心里一个隐约的不祥的预感在闪烁着。 “小西,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知者不言。”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顾小西颓然松开手,挣开了韩天的怀抱,揽着自己的膝盖重新靠座在墙边。 十九、韩天,他们都是知情的人,可他们都不说。 所谓知者不言。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设计起来算计他的,眼睁睁看着他迷失方向,看着他被耍的团团转,看着他在痛苦和欢愉里沉浮,直到被活活溺毙。 而那些知情的人,这些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都冷着眼,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顾小西狠狠擦着脸上的泪,心里突然怨恨起来。 “我不玩了可以吗?我退出可以吗?弃号行不行……” 韩天俯下身来吻了吻顾小西蓬松的头发,他将那个缩成一团的身躯紧紧揽在怀里,心脏好像被麻痹掉了一般,“小西,我求你了,你就快赢了,不要放弃……” “快赢了?”顾小西抬起头看着韩天。 韩天低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肯定与乞求,“所以你不要放弃。” “是,我不能放弃,”顾小西好像在对自己催眠一般喃喃说道,“我若放弃了,又怎能对得起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呢……” 顾小西忍耐着心里的悲怆,强打着精神在纷乱的思绪仔细搜索着。 问题都出在碧穹天。 碧穹天和“现实世界”,存在什么联系呢? 他第一次进入碧穹天,是通过那款叫做“筑梦乐园”的游戏。 筑梦乐园! 这个游戏果然有问题。 顾小西细细思索着曾经的那些蛛丝马迹。 他运营“筑梦乐园”很多年,第一次遇到游戏世界异动,是在玩《西林王》的时候,玩家因为ooc,被世界警告,强制登出了游戏。 这是顾小西一直明白的规则,在游戏没有升级没有被黑的情况下,“筑梦乐园”的游戏大纲,是不可能被更改的。 可是后来慢慢开始发生变化了,从遇到韩天开始。 韩天来了以后,“筑梦空间”便开始失控了。 顾小西仔细回想着与韩天经历过的那些分分秒秒。 具体说来,是第一次进入《碧穹天》这个脚本的时候。 那一次,韩天拿了他的管理员,在黄粱司的“往生泉”做了什么。 他翻过《碧穹天》的攻略,里面并没有记录到所谓的“往生泉”,他一直以为,“往生泉”是“筑梦乐园”的一个隐藏副本,一个设计者送给玩家的彩蛋。 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韩天扭转世界规则的一个机关。 顾小西想到这里,有些难以捉摸地看了韩天一眼。 自那之后,但凡顾小西同其他玩家进入游戏,世界逻辑都还正常。可每每同韩天一起,世界总要发生变化。 先是《西林王》。 正常的游戏设定,管理员是军师,而玩家是西林王周甫年。可他偏偏扮演了原本npc的沈叶初,还跟周甫年发展出了原剧本上绝对没有的“旷世虐恋。” 那些不可描述的情节还历历在目,顾小西的脸突然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他难耐地喘着气,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小西,你没事吧?如果现在想不明白,那我们就明天再想……”韩天靠了过来,在耳畔轻轻哄道。 顾小西有些气恼地推了韩天一把,他起身挪了挪屁股,在离他一拳远的地方重新坐下。 再次进入《碧穹天》,更蹊跷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可以以游戏角色的身份,看到原本是其他游戏脚本的《西林王》,甚至可以看到作为“现实世界”的顾小西。 顾小西深深地低下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韩天对游戏做了手脚,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苦心孤诣做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是在暗示什么? 在“现实世界”里看的到碧穹天,而在碧穹天里,也看的到“现实世界”。 对一个游戏做手脚非常容易,可在游戏里预言现实,可预言又能应验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他在碧穹天里看到韩天和顾小西罹难,而就在刚才,如果他没有回来查看监控录像,是不是悲剧就要重新演绎,就跟剧本早已写好一样。 是有人在一步步设下陷阱引君入瓮,让事件按照剧本发展?还是这一切分明曾经发生过,而他又陷入了往事的循环? 顾小西用力揉着头上的碎发,他紧紧皱着眉,脑中的千头万绪,好像无数根纠缠纷扰的乱麻一样。他强烈的感觉到,明明真相就近在咫尺,可有一股恼人的雾,总是在眼前叫嚣着冲他露出沾着血的獠牙。 剧本说和循环说,哪一个更可信一些?或者说,哪一个更颠覆顾小西的三观? 顾小西不太相信所谓的剧本说,既然设定了剧本,还在游戏中把陷阱设置剧透了个遍,设局者费尽心机,还给了他游戏攻略,这是行为艺术还是脑子里进水了?而退一万步说,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工商户,既没有亿万家产要继承,也不掌握什么一级机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害他? 那只能说世界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0 在循环,虽然以他目前的世界观来说,这个说法比剧本说更匪夷所思,可世界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谁就能保证,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就是绝对真实的呢? 从这个基础来看,“现实世界”里看到的碧穹天还无法印证,而碧穹天里看到的“现实世界”,分明是客观存在的,还比现在要早。 那么碧穹天比“现实世界”要更真,或者更早。 如果接受了循环说,那么这个推理便可以认定为一件可以确定的事实了。顾小西突然眼前一亮,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 如果“现实世界”和“碧穹天”两个世界有真假之分,那么碧穹天是真,“现实世界”是假。 如果两个世界都是真,那么作为更早的世界的碧穹天,才是正常的时间秩序,而现在所在的“现实世界”,是在循环“碧穹天”的世界。 而不管哪一个世界,顾小西的世界,极有可能只存在在碧穹天蓝柯司里被封印的灵识里。 顾小西自嘲地笑了笑,原来玩平行空间游戏获得的逻辑技能,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他有些怔忪地思索着这个答案,这个世界,竟然是假的吗? 他真真切切经历过得二十多年,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墙外的三角梅,街边的三月面馆,还有眼前的,这个叫做韩天的人,竟然是假的吗? 不,不是假的。 曾经经历过得一切都是真的,顾小西是真的,韩天也是真的。只是他们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他们的一切都存在于蓝柯司的葫芦里。 碧穹天是真的,那么五七就也是真的,那五七经历过得那一切就也是真的。 五七不仅是顾小西,沈叶初,他还是黄粱司的执印官沥云。 有人不想让他回去,将他别有用心地困在这葫芦里。 因为有人不想让沥云醒来。 我得回去。 有人想将我困在这个世界,可我偏不教他如愿。我一定要回去,让沥云醒来。 这个强烈的念头在顾小西的头脑里迸发了出来,又狠狠地在他的头颅里撞击着。 韩天见顾小西的申请里分明透出几分彻悟的明了来,便轻声问道,“你都想明白了吗?” “还没有,”顾小西叹着气摇摇头道,“没有全部明白,可眼前该做什么,我却是一清二楚了。” “真的吗?”韩天好似松了口气般,“那真是……太好了!” “韩天,”顾小西扬起头轻声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韩天将顾小西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拨开,“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见面!” 顾小西微微笑了起来,好似决定了什么一般,将颈间佩戴的玉葫芦轻轻握在了手里。 “小西?” “嗯?” “韩天能亲亲顾小西吗?” “嗯!”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迷局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衣袍,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静静坐起身来,周围的一切仍旧是熟悉的模样,简单,朴素,了无生趣。 同碧穹天的任何时候一样。 五七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可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碧穹天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机械重复同样无趣的事。而他们这些不生不灭的鬼官,在他们的世界里,河流不会流淌,日月不会交替,时间不会游走,昨天和今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还是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五七的脑子里,充斥着别人的梦。 五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韩天和顾小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一个凡心偶炽的春梦? “五七?你醒了?你睡得可真够久的。” 五七闻声转了转眼,却见桌边一个白色葫芦上,一个淡红色的人形坐在瓶口上,抱臂晃着腿,有些怨念地看着他。 碎灵。 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个时间。 五七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桌上放着另外两个大同小异的葫芦,只是壶身的色泽深浅说明了他们年代的远近。 五七拿起葫芦,看着壶底的红色方印, “黄粱司第十九印”。 原来所谓的梦也不是梦,顾小西,俞月三,沈叶初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们都是亡人的灵识,亦是五七的过往,被永远地封存在蓝柯司不见天日的葫芦里。 五七闭上双眼,静静地回想着那尚且新鲜温热的记忆和触感。 不久之前,顾小西握着脖子上的那个白玉葫芦,念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口令。 那个葫芦在“筑梦乐园”这个游戏里,一直是切换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钥匙。而从游戏空间跳脱出来,这个葫芦用一个完美的障眼法,掩饰了它作为所谓“现实世界”和碧穹天连接门的关键作用。 或许整个的筑梦乐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障眼法。那些所谓的游戏脚本,不过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蓝柯司葫芦里记载的回忆的重现,让你身在过去而不自知,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去冷眼旁观那些苍凉的过往。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这么大费周章,这么千方百计? 在浑然不觉得状态下,重温了过去,又在所谓的过去中,令人匪夷所思地看到现在,进而对现在产生了怀疑,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方法,抛弃了现在的世界。 五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如果这整个的世界,有个主宰一切的造物者,那他似乎从这里,嗅到了他创立世界的逻辑。 就好像布局精巧的一场游戏,让你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困在里面。只看你够不够机敏,够不够聪明,找到游戏的出口,然后破局而出。 “五七?五七?”五七回过神来,看到碎灵正好整以暇的立在他肩上看他。 “这葫芦我都应照过了,顾小西你也看过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信我了?” 五七转过头盯着那碎灵看了片刻,“你的灵力还挺强的,虽然残损不全,可随意化个灵体,也是栩栩如生,连面上的小痣,都看的真切。” 那碎灵抚了抚眼角笑道,“我这不是普通的小痣,是胭脂痣。” 五七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笑了笑道,“我去去就回。” 在五七回到碧穹天之前,他是以顾小西的身份,生活在那个“现实世界”。 可那个“现实世界”一直是连贯的吗? 不,不是。 五七逆着时间往回倒推着。 在上一次回到“现实世界”前,他在哪里? 他在碧穹天。 而他又是在什么契机下,从碧穹天回到“现实世界”的? 五七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数不清的星辰镶嵌在幽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1 暗深远的穹顶上,向他发出混沌的光。红月遥远地隐在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若不是这漫天的星空夜色,说它是一轮太阳,也未尝不可。 五七记得,从那栋高耸入云的摘星阁往这囹圄般的方寸世界俯瞰,一切都渺小的如同草芥。黑色和白色的蝼蚁们好似没有灵魂一般往来忙碌着,在既定的轨道上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他仍记得摘星阁上错综复杂的宫道,俨然巍峨的殿宇,行走宫人面无表情的脸,四时错乱的花草绿植,同蝼蚁们一样机械走动的鹤鸢。 记忆尤为鲜活的 ,是“枕风栖云”童子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床上睡着的那人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 五七从心底不断安慰着自己,那个躺在床上,名唤沥云的人,正是自己的正身。 可是心底的惊疑与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下去。他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内激荡沉闷的跳动声,连带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五七僵直着脖子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这张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面庞,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冰冷微笑,他在自己偌大的记忆仓库里来回翻找,好似投入深邃湖底的一颗细沙,连个声响也没有,便打着旋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他不记得这张脸,更不记得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五七低下头来,他两手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握在掌心里的雪色云帚,也如同干冰融化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找什么?” 五七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兴许是沉睡了太久,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好似这个人的魂灵,还无法顺利调动这具身躯的各个部件。倒是他的声音活泼又清亮,好似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一般。 “灵兄?”五七有些犹豫地喊出这个名字。 “呵呵,”那人低下头来,从喉咙里轻笑两声。乌亮的发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去,他有些不自然地反过手去将发丝拨在耳后,“你不能叫我灵兄了,得叫我……” 他抬起头来,从浓黑的睫下看着他,那止不住的笑意堆在翘起的嘴角上,“沥云尊主!” “沥……”五七无声地动了动唇,感觉好似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蛇从脚面爬过,顺着他的身体慢慢盘了上来。那蛇滑过的地方留下了湿滑的粘液,被风阴恻恻地吹着。它缠在他的颈上,浑身慢慢收紧了力道,朝他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信子的颜色,同那人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看起来一模一样。 五七干笑着,“怎么是我叫你,你我难道不就本是一体?” 那人歪着头,眼珠转了转,在这不大的寝室里来回打量,“邺风对你也真是有心了,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半死人,放在这样好的屋子里。” 他的眼珠转回来,落在五七身上,“不过从今往后,可就由我来代你受享了!” 那人说完,弯起眼来灿然一笑,艳若桃李,容若春花,将这原本阴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五七不禁看的有些呆了。他有些迟钝地接受到那人传过来的讯息,终于琢磨出来其中的原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骗我,你竟不是……” 那人又笑,“你莫怨我骗你,要怨也得怨自己偏生就这样蠢。若不是你已入魔障,怎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入巢穴中呢?” “你……你!”五七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你是如何能在俞月三的灵识葫芦中的?你为何又尽知我前尘之事?你!你与我有何冤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那人看着五七逐渐逼近,心下本有些惧意,又遥遥听得屋外邺风与那仙童的交谈声,心中便大安起来,勾起嘴角不屑地说,“你总是这样贪心,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拥有!”那人说着,眼中便弥漫出一股恨意来,“明明都有了一切,却总想拥有更多。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想要就要,想明白就明白的事来?” 那人余光往屋外撇着,听着邺风似乎逐渐走近了,便无所忌惮地探着身子靠近五七道,“如今我是邺风大病初愈的心上人,而你却是一个假扮尊主的乱臣贼子,你说你可怎么办呢?”他啧啧着坐直了身体,“可惜了,死也做不成个明白鬼,” “唔……” 那人刚说完,却觉得两眼一黑,头顶一紧,好像有一只巨大的利爪正透过头颅从上自下狠狠拖拽着他。他的灵魂原本刚刚寄住入这具陌生的肉体,而刚生出的无数根须却被那股吸力不断撕扯着脱离那温热的骨血,碎成千段万段。他痛到无力尖叫,好似千刀万剐,又好似以火焚身,他颤抖着睁开眼,透过满眼的血色,看着眼前那个穿着邺风皮囊的人,犹如神祇般站在面前,浑身冒着火一样愤怒的光。他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灵识葫芦,那葫芦中发出的刺眼光芒,将原本昏暗的寝室照的犹如神界。 “砰”地一声,那葫芦从空中落下来,稳稳地落在五七手中。五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沿那个木然地躯壳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上,手中用力,将那葫芦捏成了齑粉。 “沥云!” 五七听得有人唤他,心中一喜,刚转过身去,一阵汹涌的灵力扑面而来,他被那力冲击着撞到墙上,一只钢铁浇筑般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发不出声来。 邺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变得愈发模糊,那刀斧雕刻的眉,凌厉冷峻的脸,还有泼天的怒气与恨意。 五七努力地想伸出手来,可那张脸却越来越遥远,直到永远都触摸不到。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永夜 五七看着那轮红月,不知怎的,就笑了出来。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十九!开门!” 五七在十九房前将门拍的山响。 “来了来了!” 不多时,就见那门“吱哑”一声向内打开,十九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白色长袍,却一反常态笔直地站在门口。 五七也未多语,他随意看了十九一眼,抬了脚便往屋子里走。 十九在身后把门合上,脚下也不停,只一双眼好似粘在五七身上似的。 “你看我做什么?”五七瞥了十九一眼,便随意在蒲团上坐了。 十九才讪笑着也到案前坐下,“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五七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案上敲了敲,“不是每日都见吗?” 十九盯着五七的下巴看,眼神有些呆滞,听着他敲桌子的声音,方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说道,“每日和每日又怎么能一样?”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2 “这里的每日又有什么不一样?”五七挑起眉道,“不是每日都一样吗?”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十九意有所指地看着五七,“除非是假的。” 五七看着十九,今天的十九,看起来跟往日好似没什么不同,可分明又有几分怪异。 五七没有深究,他两手在案上轻轻一拍,“我今日心情不好,把你的好酒拿出来给我解解闷。” “哪有什么好酒?”十九纳闷道,“我从来不喝酒,你还不知道?” 五七轻哼一声站起身道,“一坛酒而已,也这样吝啬。” 他将挡在身前的十九轻轻推开,在他房内稍作翻找,很快就从柜中找到一个酒坛来。 “这是什么?”五七将那酒坛托在手里,“砰”地一声将酒封拔起,对着坛内深吸一口,“好香!这百果猴儿酿果真人间极品!” 十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坛酒,“这,这是从哪里来的,怕不是你偷放在我家的吧!” 五七没有理他,又轻车熟路地拿了两个茶碗来,一人一碗倒了个整碗,将自己的那碗端起来对着另一碗碰了一下,自顾自地仰头饮尽了。 “啊,好酒!”五七叹息着,又将茶碗倒满。 “你怎么不喝?”五七将茶碗端在嘴边,眼中写满了讶异。这十九素日里嗜酒如命,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自斟自饮,若有人肯对饮自当欣喜若狂,总不似今日这般,看见酒不禁无动于衷,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你当真不喝?”五七问道,“你这猴儿酿可是难寻之物,若真被我全喝光了,你明日可不要找我来赔你。” 十九有些怪异地看他,“我素来一杯就倒,你又不是不知道。喝酒既伤身又误事,我劝你也少喝些吧!” 五七将茶碗放下,静静看了十九半晌,道,“十九,我昨日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梦醒了,却也不知,这到底是梦是真。” 十九托着腮,食指在下巴上敲了敲思索片刻道,“你不知是梦是真,只缘此身在梦中。跳出来看,也许就更明了了。” “跳出来看?”五七不解问道,“如何跳?又跳去哪里?” 十九看了五七一眼,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他干脆将面前那碗酒端了起来,也两口饮尽了。 五七见十九不语,心下了然,只冷哼一声道,“又是知者不言吗?” 接着他又说道,“这个若不能说,那我便问你个能说的。既然我每一世的灵识,都是由你来收的,那碎灵又是如何钻进我的葫芦里的?” 五七说着,便看到十九伏在桌案上,用手托着腮,双目迷离,脸上隐隐泛起红霞,对着他痴傻地笑着。 这是有些微醺的意思了。 五七有些懊恼地看了桌上的酒坛一眼,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劝他喝酒。但他想了想眼前这人一杯就倒的样子,心想就算清醒着来问他,也是白问吧。 五七颇有些无耐地独自喝着酒,心里仔细盘算起来。 被邺风杀死的五七是游戏里的五七。 “筑梦乐园”被韩天做过手脚,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自从他来了以后,剧情和人物都屡屡脱离剧本设定,走向不可掌控的局面。可不论是正常的“筑梦乐园”游戏,还是被韩天做过手脚的游戏,从游戏回到顾小西的世界,或是因为人物的死亡,或是因为剧情的终止,总结起来,都是一种顺势的结束。 就像是在回放一段蓝柯司的灵识葫芦一样,记忆播放完毕了,自然就从剧情中脱离出来了。 这是一种符合自然规律的结束。 每一个人物都应该有一个符合自然规律的结束,沈叶初如此,俞月三如此,五七也是如此。 那么顾小西是应该如何结束的呢? 他应该在游戏厅遭遇火灾,生命终结,继而走向结束。 这是蓝柯司的葫芦里照见的事实。 可是他越过这个结局,通过一个玉坠和一个口诀,脱离了顾小西的世界,以“五七”的身份回到了碧穹天。 这是不是就是十九说的,“从梦中跳了出来”。 那换一种想法,如果顾小西没有使用那个口诀,一直在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直到生命结束,他这个人是会彻底消亡?还是会在某一个世界再次醒来? 按照碧穹天的世界逻辑,顾小西是否应该重新转入轮回,在一个新的生命体上重获新生。 那么这样看来,顾小西死亡的世界,应该就是五七新生的时间,因为在五七的世界里,顾小西已经是封存在葫芦里的一点灵识了。 可是作为顾小西身后出现的五七,又成为了顾小西“筑梦乐园”里的一段故事。 这个世界,出现了奇异的循环,明明已经结束了的顾小西,再次出现了。 世界上存在着两个顾小西,那么一定有早有晚,有真有假。 从时间来看,五七葫芦里封存的灵识很显然是第一个顾小西,而另一个则是第二个,那么必然第一个是真,第二个是假。 很明显,五七前一秒脱离的,是一段刻意为之的、重复的、虚假的顾小西世界。 时间明明是顺势而行的,为什么会出现重复,是时空发生了错乱,还是有人在布一个惊天迷局? 是第二个吧,五七想。 五七苦笑,这样环环相扣,处处留下线索,可谓处心积虑,可谓煞费苦心。 如果整个世界,真的是有人在布一个局,那反而简单多了。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既然存在,便总有破绽。能上山,便也能下山,能进来,便也能出去;既然是迷宫,就总会有出口,既然是迷局,总会有破局之法。 从假的顾小西的世界脱离出来,就是破局之法。 而事实上,他也成功了。他通过一个密钥,从假的顾小西的世界,回到了碧穹天的世界。 这个密钥就是顾小西脖子上的玉葫芦。 玉葫芦便是题眼,便是破局之法。 五七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那葫芦果真没有了。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冲破重重阻碍和迷雾,他终于在黑暗的天花板上找到了通往上一层的出口,从底层世界逃了出来。 五七正待长出一口气,可分明又有哪里有些不对。 顾小西的“筑梦乐园”里的故事脚本,明显是以蓝柯司的灵识葫芦作为改编基础。从前的剧情发展,还仅仅是游戏。可自从被韩天修改过后,剧情的走向,明显同灵识记忆对照起来。 或者说,就是在播放灵识记忆。 第二个顾小西的世界固然是假的,可他毕竟发生在五七之后,而从“筑梦乐园”里看到的,尤其是在韩天修改过游戏后看到的灵识记忆里,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3 五七也已经走向结束了。 可现在,五七还活着。 局中局、梦中梦、迷宫中的迷宫。 这才是最教人无奈的地方。 就在五七满心喜悦地以为可以重新看到太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爬上来的这一层,根本不是所谓的地面。五七目前所经历的,仍旧在重复。这又是一个假的世界。 他仍然困黑暗的地下。 破局之路,尚不知在何方。 五七看着眼前醉眼迷离的十九,虽然这局的破绽如此明显。 五七叹了口气,虽然仍在局中,虽然尚不得重见天日,可眼下里却有件要紧的事,不得不立马去做。 五七猛地拍了对面的十九一下,那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十成醉意也被赶走了八成,他见五七放下酒坛起身要走,便也连忙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五七,”十九在身后道,“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下雨了,我便帮你撑伞,天黑了,我便帮你点亮。便是有九天神佛挡在眼前,也没什么可怕的,诛杀尽了便是!” 五七站在门口,望着漫天繁星,好似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 “这星空,这红月,明明都是假的,你说邺风为什么偏要做这些假的出来自欺欺人?”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十九看了五七一眼,“这世界已经如此黑暗了,能有些光,总是好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鬼蜮 天界有例,人神鬼仙,凡共历五世情缘,便可结为仙侣,永世相伴。 而“情”之一字,爱时是药,恨是是毒,亦可救人,亦可伤人,爱与恨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界限。 因情生债,便受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古往今来,多得是反目成恨、相看生厌、江湖不见的怨侣。能经历五世考验而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 年少轻狂,总得许多天真想法,自以为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天地十方皆不放在眼里。世间万物,在自己的情爱面前,都觉得渺小极了。 沥云在碧穹天修行千年,为一司掌印,既有爱侣相伴,又有拥趸万千,称王称主,自得一方乾坤世界。可若放在那无垠宇宙中看,不过区区地府仙官。天长日久,他便不满足起来,浓情蜜意不过一时欢愉,比不得永世相伴亘古隽永。 五七行走在碧穹天的大道上,路旁载满了了各时异草树木,远远看着,也是繁花似锦,碧树成荫。 千百年前,碧穹天还是一片漆黑荒芜,当真称得上“鬼蜮”二字。 沥云玩心炽盛,流连人世繁华旖旎,总不爱回来。邺风便在这光秃秃的土壤里移花接木,摘星揽月,堆山填海,引泉造湖,直造了个地下仙境出来。 可假的总是假的,这里花草不谢,星月不移,风是假风,月是造月,又谈何“风月”。 时间一长,沥云便腻了,想要风花雪月,想要如胶似漆,想要荡气回肠,想要鬼哭神泣。想要跳脱出这万千桎梏,进入那红尘万丈中去颠沛流离,去谱写那惊天动地的旷世之恋。 邺风此人,不苟言笑,不动声色,不会拒绝。 历劫此说大抵无稽,但邺风却也从未多说,只点了点头,也就依了他的一介顽心,顺了他的一片痴心,从了他的一颗炽心。 到底也想看看,“情”之一字,真若比金坚,比海深,比山河稳固,比天地长远。 可千算万算,算得爱人不渝,算得情深似潭,也算不得“世事难料”四个字。 “命”“运”二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掌人生死轮回的仙官,也逃脱不过天地法则,宇宙秩序。 五七走在那榕树下,静静看着那纹丝不动的粗壮枝叶。人界的生灵在碧穹天都无法存活,可沥云总觉得这里死气沉沉,颜色寡淡。五七记得,邺风当时是如何教人费力造了这栩栩如生的假树来讨他的欢心,不光如此,还有那满天星辰,天上红月,院内睡莲,处处都是邺风的一片真心。 可他却嫌这一切都是虚伪。他不要那红月长盈,他要阴晴圆缺;不要碧树长茂,要落叶归根;不要花满枝头,要枯荷听雨;要离合恸音,要慷慨悲歌。 几世的记忆一齐朝他涌来,分离好像就在昨天,痛感仿佛还在身上,此身不知是梦是真,故人对面不相识。他后悔了,他不想再要追求所谓的激烈与亘古。他满心只想着,若能与那人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也是好的。 五七刚回到家里,那碎灵便没有好气地埋怨起来,嫌他出门太久。 五七没有理他,只自顾坐在桌边吃起茶来。那猴儿酿起初吃着香甜,后劲却也不小,这会正在他肚里翻滚着荡漾出酒气,烘的他昏昏欲睡。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打瞌睡!”那碎灵坐在桌边,想伸手打他,可他一介灵体,又无可借力,一腔怒气打到空气里,只凭一张嘴细细碎碎说个没完。 “你急什么?”五七坐直了身体歪着头看着那碎灵道,“我且不急,你又怕些什么?” 那碎灵抱起双臂来气哼哼道,“你也以为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你与我可是同灵共体,我在这里困了这样久,又从蓝柯司逃了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了,或是散了灵,你可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五七听着碎灵嘴里说的“同灵共体”几个字,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我却不知我跟你有哪里相像的。” 碎灵挠了挠头道,“灵识不一样,性格有差也是很自然的事嘛。” 五七也没有在这里纠缠,他换了话题道,“那照你说,我又如何回去,你可有什么法子?” 碎灵瞧他来了兴趣,便跳到他肩头在耳边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五七听着,不过就是哄他化成邺风幻相混入摘星阁,以便碎灵投入沥云肉身这件事。五七且经历过这一遭,对碎灵的手段也有了十分把握,只是看着他这幅一心为他的伪善面孔,内心抑制不住地作呕起来。 五七故意问道,“你说的便宜,邺风岂是我说化就化的。我对邺风又不怎的了解,若是有人瞧出端倪又该如何?若是有人同他搭话,我总不能连声音都装的十分像。” “嗐,”那碎灵哂笑一声,“这有何难,你只说你身体不适,少与人说话,直走开便是。你是此地尊主,还有人敢盘问你不成?” “那他身边亲近之人又如何瞒得?他们瞧见尊主不适,岂有不来问之理?” “你大可放心,由我化出他的器守苍耳来替你挡着,只让他们在门外等候不许进来就是。” “苍耳?”五七摸了摸下巴道,“你又如何化得成苍耳的模样?若是不像呢?我也见过那器守,不如你现化成他的样子叫我看一看,看能不能瞒过我去。”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4 那碎灵不在意地转身化了个清秀少年出来,“我与苍耳再熟悉不过,化成他的样子瞒天过海,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五七看着那碎灵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淡淡一笑,便转身往床榻便走去,“我看你的计划甚是稳妥。待我睡上一夜,明日值昼归来照你说的做便是。” 那碎灵瞧他自去睡了,有些心急道,“你可千万对此事上心,明日十五,邺风要去闭关。这是一个大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又白等一个月。” “知道了。”沥云面壁侧躺着,看着墙上的帐慢说道。 五七值昼回来,碎灵便缠着他化作邺风的样子。 五七照他的话试着变幻几次,却总也不像,气得碎灵直跳脚,骂他蠢笨。 五七也不恼,直说自己近日多走了人间,沾染了人世的烟火气,灵力不纯,只去“往生泉”洗一洗便好了。 那碎灵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黄粱司内确有一汪可洗涤湮灭世间一切污浊的圣泉,但非寻常人等可妄自享用的。这五七如何就能大言不惭说去“往生泉”洗一洗,好像在说自家小院的池塘一样。 五七好似看出了那碎灵的疑虑,便对他笑笑道,“这碧穹天说起来规矩森严,可千百年来人人守法,事事井然,无需法度来约束,一切都能在轨迹上运行,那规矩实际上便只徒有其表了。你以为,在这千百年的安稳和平下,碧穹天的守备还会固若金汤吗?”五七叹了口气道,“他们就是太过自信,太过相信邺风的威严,真以为无人敢入这禁忌之境了。” 那碎灵听道,觉得倒有几分道理,心里不禁对五七另眼相待起来。原以为他投身到一介低阶鬼官身上,智谋才情也都打了折扣,没想到,倒也是有几分谋虑的,遂也不多说话,跟着他便往黄粱司去了。 五七与碎灵躲在黄粱司的牌楼后面,静静等着守门人换班的空档。果然那看似严密的交接仪式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从牌楼绕道黄梁司入口的小径直在那二人的视觉死角里,五七与碎灵不费吹灰之力便摸入司内。 碎灵与五七在黄粱司内轻步走着,那碎灵不禁拍手笑道,“原来这碧穹天不过徒有其表的空架子,若是邺风知道他的地盘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岂不是得气得昏过去。” 五七勾着嘴角轻轻一笑,“这些年,他心思也不在碧穹天吧。” 那碎灵听了五七的话,心知肚明五七指的是什么,便转头看了五七两眼,面上显露出不大愉悦的神色来。 黄粱司前半段是魂魄转世的入口,道路曲曲弯弯,分出了许多的枝径来。每条枝径都绵延至看不见的境地,只遥遥地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来,间歇着还传递出细微低吟嘶吼,莫名的叫人胆寒。 可经过这一段,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好似进入了另一片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的境地。 碎灵第一次来这秘密境地,却也大开眼界。原来这柔暖和煦的光芒,竟是来自洞顶的上百颗夜明珠。 五七随着碎灵的视线也昂首看着,邺风将顶上的宝珠排成天上星宿的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问他,知不知道那星宿叫什么名字。 还有山壁前栽着的那株珊瑚铸成的艳红杏树,无一不体现了那人财大气粗的恶劣品味。 邺风曾经有段日子懒于政务,不到十五便拉着他来这里暂住几日,嘴里说着要来闭关,却过着颠鸾倒凤的荒唐日子。外面的人将他二人找了个天翻地覆,隔着山壁喊着“尊主”,却无人敢越境进来。那人只将脸埋在他肩窝里说,这“小阳春”就甚好。 像个孩子一样。 五七将“往生泉”里的水轻轻掬了起来,看来这处故地,他也渐渐不来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往生 “这进来是进来了,这究竟要怎么洗呢?”那碎灵趴在五七肩上,探着头往那水里瞧着。 那汪泉水远远看着只有井面大小,金灿灿地闪着耀眼的光。 “这水里莫不是藏着什么宝藏吧,这金光是要将人闪瞎吗?”那碎灵揶揄着说道。 “你不然来照一照这泉水如何,”五七瞧着他往水里一指,“当真有趣极了!” 碎灵将信将疑地探出身子往那水里仔细一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被结结实实地下了一跳。 那水里映出五七的样子,赫然便是沥云的本貌。而藏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纤瘦少年。 苍耳。 那碎灵只瞧了一眼,便吓得几不成魂飞魄散了。他迅速地缩回身子,心里盘算着五七到底瞧见了几分,可转念一想,五七这一世又不曾见过苍耳的样子,他心里又担心些什么。 他心下刚安稳些,便听得五七说道,“你说,你同我本是同灵,可这泉水照见的,怎么却是不一样的脸?” 那碎灵支吾着道,“你跟我现在原本就长得不一样,在水里照见的当然不同了。” 五七轻笑一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往生泉’又叫‘还真泉’,有回归本源,返璞归真之意。并非寻常泉水,凭你现在是人是鬼,在他面前都能显出原形。” “这泉水照见你我相貌不同,可见你我原本便非同灵共体。我的本源是沥云无疑,而你却不是。”五七双手抱臂,说了一个肯定的句子。 “你……莫要说笑了,”那碎灵干笑两声道,“一汪泉水罢了,哪里就说的像照妖镜一般了。我若不是你,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帮你回身归位,我又图些什么嗯?” “呵呵,”五七轻笑一声,“你图些什么?你图的不就是摘星阁里的沥云吗?你妄图利用我进入邺风的寝殿,趁机占取沥云肉身,又看准时机在邺风面前醒来,顺理成章地指认我假扮尊主私闯寝宫意图谋害,治我一个翻上作乱之罪,最好被打入穹圄,永世不得翻身,你好长长久久地霸着邺风,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说是不是呢,苍耳?” 那碎灵听着前面的话,还妄图狡辩一二,可当听到”苍耳“二字时,便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他原本是一团碎灵勉强化作的透明人形,这时候,便也好似看到他的脸分明苍白了一样。 “你……你……休要胡说……” 五七没有理他,只转过头望着那株杏树忽然说道,“你知道‘三生石’的故事吗?” 那碎灵原本一颗心被翻搅的七上八下的,此时听他岔开了话题,更是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便有些气恼地说道,“这些漫无边际的无稽故事,我又如何知道。” 五七看着他着恼的样子,便悠然笑道,“《太平广记》有云,‘三生石上旧精魂’,既是旧精魂,前世经历过得东西,你怎么都不记得呢?你到底是旧人,还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呢?”五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5 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西林,你正忙着砍沈叶初的人头呢!” 那碎灵僵直了身体,竟渐渐从那蓝色灵体出析出苍耳的身体来。五七伸出手来,好似在他的眼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你说,你已经是邺风最心爱的法器了,默默守着他不好吗?我真不喜欢你这颗胭脂泪痣,真真难看的紧。” “是吗。”五七说到如此地步,苍耳也无可辩驳,便轻轻拂开五七的手,“我这泪痣好不好看,又与你何干?而你喜不喜欢,又与我何干?这泪痣是邺风滴在我心上的血,是他与我缔结灵契的见证。它证明了我与邺风千世万代的情缘,它也会与我同生,永不泯灭。” “可惜你没有什么前世万代了。”五七摇摇头冷笑两声,说着便猝不及防地扼住了苍耳的喉咙,他掌如玄铁,快如闪电,将那少年高高举在空中,“不过一介法器罢了,说白了就是个借力的工具而已。邺风用你趁手,则多留你两年。就算有些修为,也不过是个低阶的灵,也敢妄图跟他谈什么情缘!” 五七慢慢加注着手中的力量,眼中也喷起火来,“砍掉沈叶初的首级,放火烧死顾小西,如今又妄图算计我,凭只小狸猫也想换掉太子,你可太天真了,你跟在邺风身边这样多年,竟然以为我是个软弱可欺任你摆布的傻瓜。” 苍耳被五七紧紧攥着脖子,一张忽实忽虚的脸胀的紫红。他两手徒劳地抓着五七的手腕,仍不肯服输地呛声道,“咳咳……我出身草芥,身份低微,能与邺风相伴多年,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倒是你……咳,高高在上的冥界尊主,蓝柯司的执印长官……你与邺风看似神仙伴侣,伉俪情深,可你竟想出历劫五世的法子来考验于他,可见你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更可笑的是……”苍耳一颗头颅在五七的手背上摇摇欲坠,眼中却放出得逞的光,“你与他,错过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你与他,有缘无分……终将错过!这便是天的指意……唔……” 五七未等苍耳说完,便攥着苍耳的喉咙,将他摁在往生泉内,泉水漫进苍耳的口鼻,将他彻底淹埋。 “啊”泉底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那叫人能焕新生的泉水,此时好似变成熔浆毒液一般灼烧着苍耳的每一寸肌肤。 五七将苍耳从泉底捞了出来,“呵呵呵……”苍耳伏在池边艰难地咳着水,渗人的笑意却从他的骨缝中透了出来,他仰头看着五七,满眼那都是骇人的血红,“你以为邺风能有多爱你,你们的命簿他早就看过了。此后种种,他也早已心知肚明。他明明知道你要经历这些苦楚,却还是同意与你一齐转世历劫,你说这是为了什么?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与你,想趁此机会摆脱你罢了!” 五七愣了一下,当他还是沥云的时候,他从未听邺风说起看过命簿之事。许是他太过自信,并未将区区凡劫看在眼里。可如今他经历了这一切,颇有些后悔之意,心中也曾想过,早知如此,也许就做了另一番打算。如今他听闻邺风曾看过簿册,心下有几分惊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来,但他心知这是碎灵的离间之计,便不肯受他摆布,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像烂泥一样的苍耳道,“你以为你这些离间的伎俩就能影响到我?区区命劫罢了,我与他此生缘定,经得起轮回的考验,又岂是你这等残灵败识所能置喙的?” 五七站起身来,抬脚将伏在泉边的碎灵踢入水中,冷冷说道,“我与你也游戏够了。此刻便是你上路的时间了。不,不能叫上路,你的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在此泯灭也算是你所期望的永恒了。往生泉能洗涤天下所有的污垢,像你这样的渣滓,死在这里,也真是造化。” 五七在泉边静观片刻,水中的挣扎却变越小,最终缓缓沉寂在晶莹的水面之下,只留下几划轻薄的水纹悠悠荡开了。 五七见那碎灵已经彻底消停,心知他已经在往生泉中被熔化到尸骨不存,便放下心来往回走去。 “我与邺风重归原位之日,便是永结仙侣之时。”五七自言自语道,眼前突然一片敞亮,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天真的是你!” 五七惊闻耳后破风之声,连忙侧身一躲,却见一柄雪白云帚如电似雷呼啸着擦着他的鼻尖劈入对面的石墙中。五七眼中一凛,原来竟小看了那碎灵,往生泉都奈何不了他。 苍耳化作法器原型,震动着从墙中将柄身拔了出来,他虽无人体,却仍能发声,“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与原先清脆少年声音不同,这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一股欲将人耳震溃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墙,将五七困在一方斗室内。 那云帚忽而化作万千利剑,射着刺眼的光,齐齐像五七刺去。五七手无寸铁,只得忽上忽下飞旋着躲避。那多如牛毛的利剑也好似长了眼一般,直追着五七不放,这洞内逼仄狭窄,五七施展不开,只费力躲闪,一会功夫便浑身发起汗来。 没过多久,五七体力便有些难以支持,他被那云帚逼进一处死角,只眼睁睁地看着万千利剑向他刺来。 可意料中的刺痛却迟迟未来,那云帚许是灵力不稳,刚逼直五七眼前,箭尖便好似见了太阳的冰锥,竟一瞬间碎成满地晶莹的水珠,又忽然都蒸发不见了,只留得远处一只白色的云帚,在空中飞旋。 想必那云帚也难以支持了。五七瞧见那云帚的破绽,便一刻不放,冲身上去与那他缠斗起来,只用一双赤手与那云帚钢丝铁网般的丝绦相接,不多时,他那两手中便划满了细密的伤痕,他却不知疼痛一般,只见一人一器,在那狭小的洞中翻江倒海。忽而听得有轰山炸海之声,这深邃的黄粱司秘境竟被他二人摧毁了一半。 眼看着往生泉被坍塌的洞顶摧毁,五七心中一痛,直捏住那云帚的手柄,生生将苍耳逼出人形来,五七将他狠狠抵在墙上,不断地往手中注入着力量。 “咳……咳……”苍耳两只手无力地敲打着五七紧紧扼住他喉咙的手,两眼怨毒地瞪着他,用撕裂般的声音低吼着,“你……以为……你们五世……劫尽,便能……永……世……相……守……,我告诉你……咳咳,你没机会了……俞月三,是……我,我看了……命簿,占了你……一世,你与邺风……永远,差……了一世,你们注定……有缘……无份!哈哈哈哈……咳咳哈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穹圄 手刃仇人,情人相见,哪个更快? 相逢不识,旧爱反目,哪个更痛? 碧穹天上的星夜穹顶,洛县城外的漫天孔明,城郊水镇的花烛睡莲,胡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6 同巷内的如火街灯。 有个人紧紧拥着他,指着这漫无边际的暗夜说道,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慢慢地连成白练,闪着耀眼的金光破风呼啸而来。 白练犹如一只坚硬的铁臂紧紧地攥着他的脖子,正如他刚刚攥着苍耳一样。他感到那力量在不断收紧,扼着他不断上升,直到被抵在山洞的顶部。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肩背在粗粝坚硬的石壁上摩擦着,口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攫取,眼前模糊一片,除了耀眼的光,什么也看不见。 “我刚才说了,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低吟着,五七紧紧抓着勒在颈间的白练,却不能将它松开分毫。 他用力的觑着眼,方才勉强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人排列在洞口静静围观着。那些人身着白黑长袍,面色肃穆,举止安静。 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犹如神祇一般将整个山洞照地亮如白昼的人,正是邺风。 “呃……” 那人微微扬起手,颈间的白练又紧了几分。 邺风,要杀我。 邺风并不认得,只当他是蓝柯司的寻常鬼官。不仅如此,还将他看做犯上作乱的逆贼,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邺……风……”五七面色发紫,两眼通红,似要承受不起这莫大的痛苦。 “我是……沥……云……”五七口中喃喃,却无力发出半点声音。 邺风静静站在巨石中央,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将他的广袖长发猎猎散开,犹如一盏怒放的圣莲。夜明珠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奕奕发亮,可同他周身散发的光芒相比,却立马黯淡到失色。 洞庭内狼藉一片,随处皆是打斗的痕迹。红杏树被拦腰披断,花瓣如血般散落满地。原本汩汩流淌的圣泉水也被一方巨石严严堵住,再也看不到半分水气。 碧穹天内人尽皆知的秘境圣地竟被眼前狂徒破坏殆尽。 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邺风紧紧盯着三丈远那个被白练紧紧缠绕的罪魁,他心如磐石,目光如炬,只想将那人碎尸万段,手中的力量又不自觉加紧了一些。 那人双手渐渐从颈边垂下,显是已经力竭。只是他半阖的眼眸仍抓着这边不放,口中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下不去手。 不论他往法器中注入多大的功力,却总有股相悖的力量护在那人周围,叫他不能彻底地下杀手。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忽听来人禀报,“尊主!摘星阁失火了!” 邺风看了半空中那个垂死的人一眼,扬起手来将法器收回,转过身去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只听“砰”地一声,五七从空中顺着墙壁摔落在地上。颈间的力量猛地被缷去,空气向他的气管一涌而入,在肺间来回冲撞着。五七伏在地上拼命倒着气,只觉得满口血腥,好像有人在胸腔中燃了一把火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湿润的视线,几名身着黑衣的无常冷着面朝他走来,原本堵在洞口的人群四散离开,连衣角都再看不见。 五七被关押在了穹圄内,看守的无常面色冷峻,守口如瓶,连半句话也问不出来。 五七仰躺在监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伤口一顿一顿地疼。 这里仔细看来,跟五七住的寝居也并无什么不同。被□□在碧穹天里和被□□在穹圄里,本质上不也是一样。 可是要在这里结束了,五七无奈想着。 为同邺风长相厮守而入凡,却阴差阳错被他亲手杀死。竟被苍耳那厮说中了,有缘无分,大概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上一个五七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重来一遍,也仍旧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眼角迅速地滑下去,低落在耳廓内。五七将手臂覆在眼睛上,终究不甘心。 有什么法子能让邺风知道他就是沥云,有什么法子能从这里逃脱出去。 “五七!五七?” 有人在唤他? 五七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脖颈到肩背刺骨的疼痛折磨地他恨不得即刻死去。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蹲在监牢栏杆外,正殷切地唤着他。 “十九?” 待五七看清来人,便惊喜难耐地朝他奔了过去,伤口碰撞到冷硬的栏杆,又忍不住“嘶”地痛吟起来。 “五七……” 十九紧紧攥着五七伸过来的手,看着他颈间鲜红的束痕,眼中露出沉痛的神色。他似怨恨又似自恼地咬着牙道,“邺风……这个混账,居然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五七满心苦闷,不知该如何对十九说,只叹口气道,“怪我糊涂,凭一时意气酿成如此大祸……” 十九摇摇头道,“不怪你,都怪那邺风,是个睁眼的瞎子!” 五七看十九满眼痛苦,便伸手轻抚他身后的发道,“如今我是这天牢的死囚了,人人避之而不及,只怕被我连累,你怎么就轻易进来了?不怕惹祸上身吗?” 只见十九转过头去有些闷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些没要紧的咸话。如今邺风协领两司,我是黄粱司鬼官,说是奉邺风的命来看你,又有谁敢阻拦?” 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五七犹疑着道,“你……都知道了吗?” 五七看着十九的神色,心中原本有三分迟疑,此时就已确定了大半。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觉得我可能猜着了,可我又怕我猜的不对……” “你只要有疑心,就是对的!”十九攥着五七的手又紧了几分,“就怕你深信不疑……” 五七看着十九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这个世界绝不是一个合理存在的世界,只要他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便是打开了逃脱这个世界的第一扇门。可是走出第一扇门,却只是逃出这个世界的一小步,关键是逃离世界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他求助地看向十九,“你知道一切对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要如何出去?” 十九不忍看五七殷切的目光,他垂下头去叹了口气。 “‘知者不言’是吗?”五七苦笑道。 “‘知者不言’。”十九低声说着,“一个违背了时间规则的人,是不能泄露天机扰乱时间秩序的,不然世界就会坍塌,就会前功尽弃。”十九抬起头看着五七,将右手沉沉地放在他的肩上,似乎是在向他传递一种坚实的力量,“你只能靠你自己,我也相信你可以。” 五七早就料到十九会是这样的反应,便也不去纠结,只抿了抿嘴看着十九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就像前一个顾小西的世界一样,是一个被搭建起来的假的世界,前一个世界的破解之法是顾小西脖子上的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7 葫芦,只要念一句口诀,便可以逃脱出来。”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重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仍旧是黑暗的囹圄。而眼前十九沉重的神色,也同刚才一模一样。 “不对……”五七摇了摇头,“上一个世界的办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他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我也没有一个可佩带的葫芦……” 葫芦…… 顾小西通过葫芦挂坠控制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变幻,而他正是在明白了世界的真相后利用葫芦逃离了出来。因而逃离出去,需要有三个必备条件。 一、明白世界是被构建的。 二、一件可以控制时空的法器。 三、施用咒语。 五七有没有这样的法器? 葫芦…… 五七可以随意进入逝者的灵识中去回溯记忆中的过去,包括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而将过往和现在相阻隔的,不就是他日常拿在手里的葫芦吗? “葫芦……”五七眼前一亮,“我的灵识葫芦,关键就在于我的灵识葫芦!有了他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五七有些难耐心中的喜悦,不自觉地声音便高了起来。他紧紧地拽着十九的衣袖,十九微微上扬的嘴角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激动地摇着十九的肩膀说道,“十九,你能替我将我的葫芦拿来吗,它被我留在一五五七二的柜档里了……”五七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道,“这样不算扰乱秩序吧?” 十九有些欣慰地笑道,“我只是照你的吩咐,去帮你取个东西,至于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处,又与我何干呢。”说着便坐起身来,将五七的手在掌中又握了握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十九!”五七看着十九离去的背影,又将他的手拉住道,“韩天……也是你吧!” “真是情深义重,你侬我侬啊!” 一个尖刻的声音从监牢外传了进来,五七与十九闻声皆是一顿,只见从路的拐角去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苍耳。 五七皱了皱眉,两手紧紧地抠进栏杆内。 恨只恨方才没有早一步下手捏死这个余孽,只叫他又归了本体,复出来作祟。 “死到临头了还要温存一番,看来你二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苍耳走到十九的身边俯下身悄声道,“啧啧啧,若是叫他知道你跟这个十九勾搭上了,你说他又作何感想?” 十九还未待五七言语,便看了那苍耳一眼沉声道,“只怕他知道了你是这等人品,也再留你不得了!” “哼!”苍耳双手抱臂站直了腰道,“就让你们在这里逞逞口舌之快好了,等下他来了,送你们一起上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造化,能托身再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苍耳话音将落,便见一团光亮由远及近地向监牢处移动过来。邺风在擎着莲花灯的童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尊主!”苍耳在邺风身旁微微躬身道,“尊主料事如神,这逆贼果然有个奸夫帮凶,听说这五七要受天罚,便耐不住立马过来企图劫人越狱了。怎料尊主布的是‘请君入瓮’的局,正将这逆贼抓个正着!” 邺风冷冷看了眼埋首伏在地上的十九,淡淡说道,“私毁禁地,罪无可恕。将他二人一起投入天罚吧!” 邺风说完,连监牢内的五七看也未看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那苍耳转头向五七投了个得意的神色,嗖地一声化身云帚原形跳入了邺风怀中。 五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尽是绝望的神色。 可就在那一瞬间,快到连影子都来不及捕捉,原本静伏在地上的白色身影,神似鬼魅般从身后将邺风紧紧挟持在胸口,周围人都来不及反应,连邺风本人都未曾想到,这一个小小的鬼官无常竟然在密不透风的碧穹天做如此荒唐之举。邺风直觉心口一痛,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背后冲着心口直直扎了进来。 邺风即刻运起功来,想将背上的人震开,可那人却如水蛭般紧紧扒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你仍旧如此昏聩!”十九在邺风的耳边低声痛斥着。 十九将邺风狠狠地箍在怀里,让那柄寒冰所铸的匕首神器死死地插在那人的心口上。 五七像一座雕像般呆坐在监牢里,晶亮的眼眸中映出两具纠缠的被鲜血渲染的雪白的身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破局 “尊主?尊主?” “尊主醒了……他醒了!” “快去拿汤羹来……还有水……快一点!” “尊主!您醒了,头晕吗,想不想喝水?” 那人甫一睁眼,便被满室的亮光耀地眼疼。他用手遮住眼帘,头微微向里侧转去。 “快去……把灯调暗一些,尊主刚醒,受不了这样的光亮。” 那人待眼睛微适应了些,便又将头转了过去。床边四五个面容姣好的仙童紧紧环绕,他们或执手巾,或捧汤羹,都笑盈盈地殷殷望着他。 沥云瞧着他们眼熟的紧,可刚刚醒来,脑子里乱的犹如一团蒸熟了的浆糊,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沥云在那稍大的仙童的搀扶下坐靠了起来,后腰还被塞了一个结实的枕头,他有些满意她的贴心,拍着她的手道,“诶,你叫……” “我叫遂容,尊主!您不记得了吗?这里是摘星阁。” “哦……”沥云点了点头,四下里看了看,“为什么你们都在这里看我,我是睡了很久吗?” 遂容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呢,按人间的年岁算,也有九百年了!” “九百年……”沥云仰头呆望着屋顶,“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您想起来走走吗?您睡了这么久,身子骨一定难受的紧,要不要下地活动活动?” 沥云原先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便也觉得通体酸困起来。他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双脚刚一触地,那两腿软踏踏的犹如两团棉花一般,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连这具略嫌单薄的身体都支持不住。 那遂容在几个仙童里身量最高,体格也最壮。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沥云,让他把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方才勉强支持着站了起来。沥云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走到浑身都冒起热汗,方才顺畅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虚弱成这样……” “您睡了几百年呢,身子骨一时不听使唤也是有的,慢慢恢复着,也就好了。” 沥云原先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却也无可奈可,只得叹了口气,慢慢倚着遂容往院子里挪去。 “那孩子哭什么?”沥云扶着遂容的手探着身子往床后瞧着。满室的人都欢喜异常,只那身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8 量略小的仙童躲在人后悄悄的抹眼泪,被他注意了好几眼。 “他呀……”遂容瞪了那小仙童一眼,“他刚刚跟人猜拳输了好几个果子,这会正伤心呢!” 沥云笑道,“我当是什么,几个果子罢了,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哭什么呢?” 沥云说着,便也没太在意,只在遂容的搀扶下在荷塘边来回散步。到底是神胎仙体,骨子里带着神力,没过多久,便渐渐恢复了力气,也就不用遂容搀扶了。 “这池塘子,谁挖的,不觉假的狠吗?”沥云指着那满池莲荷,说着又稍一运力,一朵雪白莲盏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沥云将那莲花放在鼻边嗅了嗅,“这分明是朵假花,是谁做的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 遂容一时语塞,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几个随行的仙童也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语。沥云心中明了,大概是自己原先有这个恶趣味吧,竟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的东西,便将那荷花丢入水中,随意说道,“碧穹天此地,哪里是能孕育的了生命的地方,纵使做些繁荣的样子出来,也不过是哄骗自己罢了,改日都撤了吧!” 遂容心内一颤,却也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应了。 沥云在摘星阁内行走几圈,便觉得通身经络都温热了起来。正兀自得意,却总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如看到的这般自然,便疑惑着向遂容问道,“我一直住在摘星阁吗?我怎么记得我从前是住在揽月台的?” 遂容道,“尊主原先是住在揽月台的,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后来搬过来?为什么要搬?” 遂容略一思忖,便笑着道,“尊主说这里地势高,视野好,能看得见整个碧穹天,便在这里住下了。” 沥云有些疑惑地看着遂容,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仔细想来却总也摸不着头脑。 “尊主可是有些事想不起来?”遂容见沥云满脸都是困惑的神色,便试探着问道。 “好像是忘了些什么,我看着这里陌生又熟悉,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有些生疏了。” 遂容点了点头笑道,“人睡一觉,猛地醒来还得反应半晌呢,更何况您睡了这样久,可不得慢慢想一阵子。” “那我可有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要有的话,你可得提醒提醒我!” 遂容一愣,很快便整理好神色道,“尊主放心,横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慢慢想,也就想起来了。” 沥云看着遂容笃定的神色,心想这些小事,遂容也没有诓他的必要,便也不做多想随他去了。 待沥云回屋里又歇着去了,遂容方才将那小仙童拎到池塘边空旷无人处,只压低了声音对着他吼道,“你疯了吗?竟然在他面前哭,被他瞧出来可怎么办?” 那小仙童原本就满腹委屈无处可诉,此时听得他姐姐斥他,更觉心内酸楚万分,皱皱鼻子便小声啜泣起来,“邺风尊主为了救他,在那葫芦里寂灭了。可他倒好,一觉醒来,却跟没事人一样,将邺风尊主忘得一干二净!” 遂容听得那小童嚷嚷,忙将他口捂住搂在怀里,“我的乖乖,这话可不敢乱说了,他这会子忘了才好呢!若是他知道尊主为他死了,指不定又闹怎么个天翻地覆呢!” 遂容说道这里,只觉心中凄然,也同那仙童一起落下泪来。 枕风栖云五仙童原本都是随侍邺风左右的宫人,日夜守在摘星阁,并不以沥云为主。那年邺风沥云双双入凡历劫,邺风便将他二人的真体放在摘星阁,交由他们几个日夜照料。 原本他们几人并不以此为意,毕竟这二位尊主是冥界尊君,鬼界上仙,不过是历个劫罢了。看起来人间百年,于碧穹天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他们几人左等右等,却只见邺风一人醒来。那人醒了之后,便如同没了魂的行尸走肉,日日守在沥云的床边看着一尊乾坤玉匏发呆。过了许久,遂容方才知道,沥云在历劫时被邺风的真力所伤,魂魄受损,困在灵识轮回中不肯出来。而他的灵识,就存在眼前的这方法器内。 魂魄不肯出来,真体便也好似永远沉睡一般,久久不能醒来。邺风访遍仙山神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副铤而走险的法子。 沥云的残魂既然停留在玉匏中,那邺风便进入这容器内去寻他。可见了他的残魂,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沥云是以三七的身份被伤的,而他的精神状态便也停留在三七的时候。记忆不清,神智未明,眼里只留下了对那一世的恨和仇怨。 邺风在葫芦里说不得,告不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便又在玉匏内凭着对顾小西的记忆构建了另一层世界,将沥云放置于这更深一层却破绽百出的世界,希望他能得自破局之法,走出迷障。 邺风的构想虽说看起来兵行险着,令人匪夷所思。可所幸的是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在顺利地往下进行。沥云不管在哪一世,都不会让他失望,敏锐的洞察力和聪慧的天赋叫他很快地勘破幻象,直朝着迷宫的出口走来。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又一次第三世的邺风手上功亏一篑。 邺风在玉匏内化作十九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世的自己狠心辣手,要将沥云置于死地。 此时的沥云已是经历过邺风一次摧残的残魂了,若再遭一劫,必将灰飞烟灭。那一瞬快的容不下邺风再做多余的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他跳起身来将寒冰铸铁的匕首插入了那个跟自己有着同样面容和身躯的人的胸口,那人施在他身上的功力被他牢牢反噬回去,灵力在二人身躯间来回涌动,原本就是一体同灵的两个人,伤人亦是伤己,便双双在那个世界殒命了。 碧穹天的一代尊主,蓝柯司执印官,从此便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 遂容越想越心苦,只搂着小仙童哭到泣不成声。那仙童握着拳头道,“尊主为他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可他却心安理得的受享太平,我这就要去全告诉给他,叫他跟我心里一样难受!” “你疯了!”遂容按着小仙童的肩膀用手背擦了擦脸道,“你疯了吗?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在这里,不论是邺风尊主,还是沥云尊主,都是你我的主子。效命于沥云尊主跟效命于邺风尊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论你心里多难过,以后你都要像待邺风尊主那样待他。他这会子忘了,是他的造化,也是他的劫数,不是你我区区下人可以置喙的。日后他复能想起也好,永生忘记也罢,都不是你我该管的事。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再说,听到了吗?” 那小仙童用雪白的袖口抹了抹嘴上的鼻涕,伏在他姐姐怀里“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69 秘密 碧穹天掌世间生死,分蓝柯、黄粱二司,由古至今皆由二位仙官执印,共领阴阳秩序。 九百年前,碧穹天二位仙官双双入凡历劫,几百年后,只剩了蓝柯司执印官邺风苏醒,独掌冥界大权数;又几百年,权杖复交由黄粱司执印官沥云手中,自此开启了碧穹天往后一千年只有一位仙官执掌两司的局面。 黄粱司的沥云变成了碧穹天的沥云,把蓝柯司的邺风忘了。 这是数百年来碧穹天内人人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 沥云每天都坐在摘星阁的顶台上苦思冥想。众人看着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待他要详细问来,却又纷纷摇头,三缄其口。渐渐地,连他自己也清楚,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不去再想,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事物上。 摘星阁高耸入云,穹顶上那轮红色的月亮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假的叫人恶心。 这一定不是我叫人去做的。 沥云托着下巴望着那月亮想道。 是谁做的呢? 那日碧穹天的尊主沥云在殿内惊呼,说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一个人被他遗忘了很久的人。 整个摘星阁都陷入一种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慌的情绪中。他们一方面为邺风感到欣慰,一方面又为即将面临的不知是福还是祸而感到隐隐不安。 可是意料中的大闹碧穹天却迟迟未来,沥云只是宣一个叫黄粱第十九的鬼官来见他,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如常,波澜未惊,好像在说要吃一个家常的素菜。 这实在不符合沥云风雨雷霆的本性。 黄粱第十九是从邺风苏醒后被投入穹圄的。 说起来这十九原来也是沥云手底下的一个得力干将,往远了说跟邺风是无挂无碍,往近了说也不在邺风的统领范围。突然一个锒铛入狱,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碧穹天众无常都猜是不是邺风早就看沥云身边这个左膀右臂殷勤碍眼,趁着沥云沉睡顾及不上,要斩除异己;也有的说,那十九仗着沥云对他亲近,便产生了非分之心,竟也随着沥云轮回转世,被邺风发现,投入穹圄关起来了事。 此时沥云坐在会客厅里仔细吃一碗糖水,刚从穹圄逃离出来的十九弓着背站在他面前,面色灰败,身形佝偻,说不出的狼狈。 “你是如何被关进穹圄的?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沥云放下汤匙,对着十九眨眨眼说。 “回尊主的话,十九是被邺风尊主投入穹圄的。那时候尊主并不在碧穹天。”十九正色道。 “邺风?他是谁?”自从沥云醒来,周围从未有人提过邺风这个名字。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邺,风。”念起来倒顺口的狠,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十九有些茫然地看了遂容一眼,听说沥云是恢复了记忆才召见于他的,可如今看来,分明还未将往事全部想起,至少关于邺风的重要段落,在他的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遂容亦有些吃惊,由此看来,沥云尊主所说的想起了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旧部十九罢了。原先的忐忑与惴惴此时都化作了无边的失望,遂容苦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兀自出神。 这个十九被关穹圄禁闭的事,沥云确实不知情,可遂容对其中的曲折却是十分了解的。当时邺风两世劫尽,特意返回过一次碧穹天,目的就是为了处置这个名为黄粱第十九的人。 这个十九说起来不过是沥云一个有些交情的部下,竟然裹挟私情陪着沥云入凡转世。如此尚犹可恕,最要命的事,邺风历劫前便从天机老人处取得了关乎他与沥云二人命运的生死簿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十九相逢,风走云回。此生休矣,前功尽毁。” 天机难明难查亦难料。邺风得了此谶,百思而不得其解。可他纵不辨其意,却也隐约觉得此谶并非吉兆。尤其“风走云回”四个字,几乎是在指名道姓了。 沥云对于历劫的执念太深,他满心想着五世为侣的传说,可邺风能答应他这样一件教人匪夷所思的事,无非是天机老人点他的那句“孽贻祸患,情误终身。破除欲执,方得澄明”。只说沥云此人沉迷情爱,耽溺欢愉,毁修为,损灵力,如此纵容下去,只怕一生都在这地底下做得个见不得光的冥界鬼官,不如入凡间去还一还情债,反而能精进一层。 邺风原本觉得五世为侣就是个无稽的传说,只是能叫沥云精进的法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哪怕此事预示着将要“风走云回”。 几世过后,邺风也终究明白了“十九相逢”几个字的含义,所谓的“十九”不是个数字,不是个日子,而是近在咫尺的黄粱司的一个鬼官的名字。 为了避免“前功尽毁”的悲剧发生,邺风将十九投入囹圄□□起来,消除了他们相逢的可能性。可造化弄人,真十九被他囚禁起来,而自己又造了一个假十九出来。 遂容默默地回想着这一切,连沥云同他说话都未曾发现。 “遂容?你在想什么?”沥云瞧着遂容轻声问道,“邺风是谁?”语气轻快地就好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邺风尊主……”遂容喉咙有些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里面似的,“尊主统领两司前,一直是由两位执印官分别掌管的,您主司黄粱司,那位……邺风尊主,原先是主司蓝柯司的……” “喔……”沥云点点头,原来是位同僚,“那他现在去哪里了?是修炼得道,升位神界了吗?” “他……”遂容声音有些颤抖,“邺风尊主历劫途中,罹难寂灭了……” “哎,”沥云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道,“所以说,好端端的去历什么劫呢?在碧穹天慢慢修行不好吗?虽说这里死气沉沉,无趣的紧,但苦熬几个千年,总也能稳稳妥妥地修至神境。他怕也是太心急了,耐不住这里的寂寞!” 遂容看着沥云事不关己的神色,心中好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涩难耐,她张了张嘴,将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把碧穹天历来仙官的簿册都拿来我瞧一瞧吧!”沥云吩咐道。 不多时,遂容便取了簿册来。沥云正与十九言谈正欢,忽看得遂容眼眶发红,便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眼睛都红了?难不成刚刚哭过?怎么连你也赌输了果子吗?” 遂容退了一步垂下头,只说是路上走得急迷了眼,一时没忍住伸手揉了几下。 沥云便也不追究,翻开簿册略略看了起来。待翻到最近的一页,只见“邺风”及“沥云”两个名字明晃晃地并排写在册页上,沥云手指轻轻在“邺风”两个字上轻轻拂了过去,心道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名字,怎地两个字都跟心里想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70 的一模一样,就好像知道了几千年似的。 沥云慢慢地,看碧穹天四处的风景都不顺眼起来。 碧穹天的人造星空太过死板,路旁的花草鱼虫太过矫情,“枕风栖云”的荷塘仙鹤太过生硬,这一切的造景,都透着“虚伪做作”四个大字。 沥云自打苏醒过来,每隔几日就要到人间温柔富贵乡去受享几日,这些穿凿附会的卖弄风雅,他是半点也看不在眼里。他叫来司工事的无常一点点将这些蹩脚的装饰都拆除殆尽,很快碧穹天又恢复了数千年前寂寥黑暗的景色。 可慢慢地,沥云也不再热心于碧穹天的政务。他将两司的实务都交由十九处理,连枕风栖云五仙童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只是人间多了一个逍遥散客。他化作寻常凡人的样子,去博物馆看着“乾坤玉瓟”被摆在展柜里,饶有兴趣地听讲解员诉说着西林王的野闻轶事;去深山绿林中寻一块看似寻常的巨石,描摹着三个红色的篆字,听远处悠悠钟鸣;去京城老胡同坐一坐失了风味的黄包车,在一方普通院落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那家的孩子放学回来,还问他是要找谁;最后又去原来三月面馆的小店选了一个临床的位子坐下,点了一份普通的凉皮,等凉皮被端上来时,他又不知所踪。 约莫过了几百年,整个碧穹天人人皆知执印官十九,几乎都快忘了尊主沥云的存在。沥云神龙见首不见尾,渐渐地,连五仙童也习惯了不再去寻他。 那一年中元节,恰逢整百年的大日子,碧穹天依例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碧穹天的正牌尊主沥云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过了,十九便代尊主之职,将碧穹天圣印拿去往生泉接受洗礼。 十九日常忙于两司政务,鲜少有机会到碧穹天传说中的秘境圣地去一览美景,故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往生泉。 这里跟碧穹天四处荒芜幽暗的景象大为不同,这里春光明媚,温暖惬意,杏花灼灼,清泉幽幽。 定睛一看,树下寂静地坐着一人,他面容恬淡,神色安详,手中握着一卷来自于天机老人的生死命簿。 十九在那人面前伏地长拜,痛哭流涕。 碧穹天尊主两司执印官沥云,得道入圣,飞升神界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曲终 东方有海名须若,海外有山名钟梧,这钟梧山上香木繁盛,云遮雾绕,便是太胤尊君的居所。 离那钟梧山十万八千里外的海面上还落着一方小屿,那里住着一位举止荒诞、行事不羁的玄玉真人。 虽说这两地相隔甚远,可这玄玉真人每年定有两回,行云腾雾地要来尊君的府上拜访,名曰求道,实为骚扰。那尊君一向潜心修行,诸事无碍,对于这位晨昏定省般前来叨扰的真人烦不胜烦,每每遇着了,便借口外出云游,避而不见。纵使见了面,也是冷若冰霜,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一般人见了如此这般,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人生在世,不过“知趣”二字,给对方留一点余地,给自己摆一个台阶,顺着也就下来了。 可这位真人,偏偏不懂这个道理。不撞了南墙不知回头,不见到棺材不懂落泪。 按理说,能悟道晋神的,天资应是远超常人才对,不过这玄玉真人,唯有脸皮是远超于常人的,纵使吃了无数闭门羹,也要在太胤殿前程门立雪,扰的天界流言蜚语散播不止,绯闻八卦沸沸扬扬。 那一年四月,玄玉真人又来尊君府外等着。太胤殿仍是大门紧闭,往年总有位扎着总角的仙童出门来劝,不是说尊君不适,就是说尊君不在,不论一年四季,总是不巧。 这位仙童的总角扎了三百年,今年也不知留长了些没,却也未见他再出来了。 一个总归闭门不见,一个横竖赖着不走,故而连劝都懒得劝了。 玄玉却也不恼,只在那殿外的杏花树下侧卧着小憩。 太胤不喜红花艳卉,钟梧山上多碧竹神木,奇草仙藤,只此一处生了一株粉香嫩红,便是那年玄玉吃了杏子随手丢了杏核偶然种下的,没想到便也生长至今,在一片翠墨浓绿中不经意洒下的一点胭脂,倒也美的别致。 玄玉抱了一坛百果猴儿酿,在杏花树下独酌小饮,不多时便有了醉意,披了一身的杏瓣红霞甜甜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玄玉在屋内幽幽转醒。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道怎么回了紫溟洲了。 可他揉揉眼睛又仔细瞧了瞧,这屋子端方大气,轩昂肃正,哪里是紫溟洲的模样。 玄玉心中一喜,这里竟然是太胤殿内吗? 太胤尊君竟然放了他进来,果真是积年累月,水滴亦能穿石,百年一见,铁树也能开花,守得云开见月明!玄玉忽闻见一阵醉人酒气扑面而来,香甜异常,他寻着气味找去,却见他那坛极难得的百果猴儿酿竟也好端端的放在桌上。 正窃喜间,忽见太胤猝不及防地握着书卷走了进来,只淡然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你醒了,醒了便回去。” 玄玉瞧着太胤冰冷的神色,暗地里啧啧两声道,“尊君瞧着冷冰冰的,说话也硬邦邦的,其实心里着实温柔的紧。” 太胤转过身不再看他,只将视线放在手中的书卷上,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奥秘大义,“我不过是怕损了太胤殿的颜面。” 玄玉心中轻哼一声,转眼正看到那坛香甜好酒,便举起酒坛冲他笑道,“尊君喝不喝酒,上好的猴儿酿,可比瑶池玉液!” 太胤背对着他在窗边坐下,头也未回地说道,“饮酒误事,我从不饮酒。” 玄玉心道无趣,只怏怏地将酒坛放下,看着那人身后如瀑的长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千年之前,玄玉因偶然间有恩于太胤,便挟恩自重,逼着太胤报答于他。 太胤原想着,哪怕就是摘星揽月,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是能难得倒他的,便随口答应了。 谁知那玄玉狂性发作,竟拉着他去天帝面前对誓,说要同他历经五世情缘。 众仙家纷纷侧目议论,那玄玉也视若无睹,只朝太胤挑着眉道, “我就不信你爱不上我。” 太胤先是觉得此说太过无稽,可又一想,横竖自己无情无欲,无挂无碍,又何惧同他历劫。况且他一生在仙山修炼,也确实需要到人间去历练历练。 太胤自信满满,冷淡说道,“只怕你是白费心机”。 玄玉想着太胤那个漠然的冷笑,心中莫名地一紧,他眼珠转了转,便赌气说道, “太胤,我与你纠缠千年,你到底爱上了我没有?” 太胤不慌不忙将书页上的花瓣弹开,轻轻翻了一页道, “我说过了,你是白费心机。”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卷阅读71 玄玉一瞬间便有些气馁,好像坚持了这千年的力气突然被人抽走一般,他垂着头无力说道,“好吧!就当我大梦一场!” 说着便负气将那坛猴儿酿推翻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响,一阵浓烈的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朝外大开的纸窗只微微动了一动,那玄玉竟擦着太胤身边跳窗驾云走了。 玄玉踩在软绵绵的云上,身形不稳地向前飞去。方才起身有些猛,又喝了许多酒,此时只觉得头晕脑胀,恶心的紧。忽然眼前一阵模糊,浑身气力全无,竟直直从云上栽了下来。 预料中的冷硬与疼痛并没有到来,玄玉只觉得天地一片雪白,落入了一个散发着干净气息的温热怀抱。 玄玉抑制不住的笑溢满了嘴角,他伸直了两手揽着那人的脖子,向他的颈间又凑近了些,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你喝的太多了,不可醉驾。”那人冰冷说道。 “尊君教诲的是,喝酒不驾云,驾云不喝酒,都听你的!”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待邺风走后,五七又抬头望着星空,从西往东数,一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每一颗都是邺风下令嵌上去的,最后那一颗是红色的,是最大的一颗,他们说那是月亮,也是邺风亲手缀上的。 邺风掌蓝柯司一千六百年,敦敏持重,克己奉公,做的最荒唐的事,不过是给沉睡在黄粱司的沥云,造了一片星空。 “你每晚都注视这星空,你说这碧穹天的星空,跟人间的星空有什么不同?”十九问。 五七茫然看了十九一眼,“有什么不同?” 十九笑道,“我常听人道,人间的小孩,自识字起,都要诵读几句话,‘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说的就是这天地有序,日月有灵的道理。那人界的星宿是生的,是活的,是在无穷变化中的,而这里,千百年也只是一个样。” “千百年都一个样?五七不解的问。 十九抱着手臂敲了敲下巴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五七,你还不明白吗?除非是假的。” “这里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我每天都数一遍,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又怎么会是假的?” “正因为一颗不多一颗不少,所以……” “所以什么?” 十九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唔,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挂号归档了……” 五七看了十九一眼,心想十九嘴里成日里没个正经,总归说不出什么真凿的道理,不过又是戏弄自己罢了,便甩了甩袖子,兀自先离去了。 第6章第六章归宁 归宁路上寂静无声。 仍旧是黑白两列长队,像两条泾渭分明的长河,平静而缓慢地流动着,一纵向死,一纵向生。 五七如其他黑无常一般,将白色葫芦捧在胸前,默默往前走着。这是一条每日都要走一遍的路,被无数往返的无常的衣摆涤荡的光可照人的地面上,隐隐映出两列同样黑白分明的模糊影子,亦虚亦实,似幻似真。 路的尽头便是碧穹天的档库重地。 前行的队列逐渐慢了下来,五七便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碧穹天下,无论在哪个角落,不管是在五七的卧房,还是档库前的广场,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同一轮红色的月亮。 红月下便是两幢高耸入云的牌楼。 左手边的上书三个篆体大字“蓝柯司”,右边便是“黄粱司”。 人死如灯熄,肉体寂灭,记忆和灵魂总该有一个去处。 人本能恐惧死亡,以为死亡即是人生的终点,殊不知,肉身凡胎化尘化土,滋养万物,复得新生,而灵识也要重归六道,或为草木、或为山石、或为鸟禽、或为蝼蚁、或为人为畜,抑或风雨水露,此蕴复趣他蕴,是为轮回。 无休无止、不终不息。 而轮回间的休憩调度,皆由碧穹天蓝、黄二司司掌。 蓝柯司总领黑无常三百五十余,执印长官邺风;黄粱司总领白无常三百七十余,执印长官沥云。 黑无常引识,白无常渡魂,人在弥留之际,由黑白无常共同将灵识剥离,名为“洗灵”。灵魂转入轮回重生,而记忆便是无用的拖累,需要将其洗去尘封,灵魂方可解脱。 千百年来蓝黄二司各谋其职,各尽其责,是故生死有法、乾坤有序。 正如逝者的灵识在此各奔前程,原本同路向前的黑白河水也好似被礁石分作两流一般分道扬镳。 蓝柯司的守门人手中执一宝鉴,入门的黑无常需将手中的白色葫芦托至头顶,由宝鉴验过方可入司。 蓝柯司内陈列着数不清的巨大的柜子,那些柜子高耸入云,仰起头来也望不到顶;柜子之多一直延绵直看不清的远处,像勇武的天兵一般排列着,而究五七这半世,也没有走到柜子的尽头。 柜子上整齐码放着一般大小的白色葫芦,那些白色葫芦里面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像有呼吸一般平稳又有节律地跳动着。 五七走到最新那一列柜子面前,将手中的葫芦抛在空中,不消片刻,那葫芦嘴里便冒出一缕青烟,像认路似的,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嗖地一声便钻到柜子上的葫芦里去了。很快,那缕微弱的青烟便凝成一颗球形的光团,虽然比旁的略小些,却也有模有样地跳动了起来。不消片刻,那葫芦里的光便被瓶身遮了起来。 在看不见的瓶身底部,几个朱红的篆字“蓝柯第五七封印”被悄悄地镌了上去。 五七将空中落下的葫芦接在手里塞住瓶口,放在耳边摇了一摇。那葫芦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无。五七便知道已经归档干净了,算是了结了今日这桩公案。 五七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闷痛,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说起来也奇怪,黑无常,不过是一具会行走的死肉而已,有没有心还未可知,居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了。 五七顺着柜子往回走,一路上总有低鸣哀恸的声音夹杂着阴寒风声向耳朵里钻去,弄得五七心里更加的七上八下。 蓝柯司是存放记忆的地方,这里只有进的门,没有出的路,那些逝者一生的悲喜荣辱,爱恨痴缠,生前无论如何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最终不过成为封印在这暗无天日的逼仄容器内的一口哀叹,与那乞子妓人摆在一起,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五七想着白天的那个孩子,灵识剥离时却也不似常人般发出尖锐的哭喊声,死后也是乖顺安静,看来“洗灵”时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 五七正想的出神,便听“铛”的一声脆响,在这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将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他一个没留神,衣袖将身边柜子上摆的一个葫芦拂了下来。 四周的黑无常静静看过来,透出问询的眼神,五七连忙蹲下身将那葫芦拾了起来。 说来奇怪,这个葫芦通体冰凉,与别个葫芦触感不太一样。 也不像别个葫芦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光,放在柜子里,几乎要被湮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但是掂起来又有些沉重,摇晃起来又有些沉闷的低响,确实不是一个空的葫芦。 那葫芦在手中轻微地颤动着,拿的久了竟有些麻手。 五七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几次从这里经过,便也看到这个不会发光的葫芦,不知为什么总在柜子的边缘上,他以为是有人动过了,就顺手放了回去,如今看来,竟是它自己震动着挪了位置。 许多人尘缘未了,心愿未结,便是死也不能瞑目,“洗灵”后那些无处安放的牵挂和怨怼便郁结在了那残留的记忆里,总想着能散逃出来,或去了愿,或去作祟。 只是碧穹天这地方,非生非死,不阴不阳,密不透风又守卫森严,岂是那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残魂败识能成事的。 是日夜里,五七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数着星星等待天明,竟也幽幽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见荒野之间一个幼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孩子不发一语,双手垂在身体两边,见他走近了,眼珠只一转,发出怨毒的光来。 五七便被惊了一跳,转眼便见那孩子掷了一个什么东西直向他面门飞来,他飞身闪躲,只见衣袂纷扬间,却是十九的面容,那人嘴角噙着一抹嘲笑,随口说着,“你可真傻。” 五七满脑子摸不清个经纬,刚欲上去问个究竟,却听见巨大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而来。远处黑云密布,战火连天,硝烟顷刻间便曼延到了眼前,无数个黑白无常便好像从地缝中钻出来的一般与千军万马厮打在了一起。 五七一跃而起,从那纷乱中抽身出来,捡一处高地站了。远远看着那手可摘星的“蓝柯司”的牌楼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被风吹的来回飘荡,还未看真切,便听得一声巨响,一阵尘走砂飞,那庞然大物竟轰然倒塌了。 五七心中大惊,忙向蓝柯司跑去,却不知不觉走进一片无边雾海之中,四周的厮杀声轰鸣声戛然而止,又恢复了寻常一般的寂静。 五七在迷雾中逡巡着,四周白茫茫一片,方向难以辨认。 “五七,你是谁?” 有声音从一个方向传了过来,五七不由自主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五七,你是谁?” 那个声音又问了起来。 “我是谁?我是五七。” “‘五七’是谁?” “‘五七’是谁?”五七跟着念了一句,“‘五七’就是‘五七’。” “那‘你’是谁?” “‘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难道你都忘了?” “我都忘了?我忘了什么?” “你难道忘了你忘了什么?” “我……” “你真叫人失望!” 五七停下了脚步,白雾变得稀薄,似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留给他一个绝尘的背影。 “十九?是你吗?” 五七看不真切,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人偏了偏头,却没有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白色的拂尘在他臂间甩了一甩,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葫芦,无光无亮,在原地旋转着。 五七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胸前被人狠狠锤过一般,疼痛都闷在心口里。 他看时日尚早,便坐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等他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归宁路上。 空旷的归宁路上空无一人,光亮如镜的地面上反射着穹顶的星光,宛如一条璀璨银河,五七在那星河里孑然独立,对影成双,顿时间便有种巨大的怆然向他袭来。 五七又看到了在那梦中轰然倒塌的“蓝柯司”的牌楼,仍是威严耸立,岿然不动,站在台阶上的守门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他心中大安,不知怎得就放下心来,便有了回去的意思。 刚迈出脚去,却听得一阵脚步响,五七下意识地便绕到牌楼的阴影里藏了起来。 却见黄蓝两司的守门人从阶上踏了下来,与新来的守门人在交接换岗,五七抒了一口气,不禁好笑起来,自己不过睡醒闲逛,怎得就跟做贼的一般。 他正欲从藏身处出来,却见一个身影趁着守门人离开的空档,向黄粱司内遛了进去。 “十九?” 五七心中疑虑,转眼看那四人还在交接,便提着衣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这是五七第一次进入黄粱司,碧穹天内纪律严明,未司其职不得入内。黄粱司内不像蓝柯司设有千万座巨大的柜子,五七只觉得跟着十九弯弯绕绕经过了许许多多的路口,每一道路口又好像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但他却无心游看,只一味悄悄跟在十九身后,又怕跟的丢了,又怕被十九发现。 最终一道石墙挡住了十九的路,这便是黄粱司的尽头了,这里光亮如昼,温暖如春,一涌泉水从石壁中汩汩流出,散发出晶莹的光。 五七虽未来过,却也明白,这是黄粱司的禁地“往生泉”。 让灵魂洗净罪恶冤孽,重获新生的泉水。 只见十九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物件,放在那泉水中洗了起来。 五七心中惊异,这“往生泉”是碧穹天圣物,多为天神圣子转世渡劫所用,是碧穹天禁中之禁,寻常鬼官哪敢随意靠近,更枉论随意使用。而眼前的十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怕遭惩受罚吗? 五七正想着,却见十九转过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五七四下看着,正寻着藏身之处,却听得十九说道,“不用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 十九走到五七身前停下脚来,一手握拳摆在五七的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十九将手掌摊开,只见他手中盛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葫芦,散发着盈润深幽的光。 “知道怎么用吗?”十九用两指将那葫芦捏在手里,又握在手心,默默念道: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第7章第七章催眠 顾小西慢慢睁开了眼睛。 原本模糊的世界没过多久便渐渐清晰起来。 头顶上悬挂着的营养液无声地滴答着,顺着细长的透明管子缓缓注入手臂,四周五颜六色的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每隔半分钟便会发出“嘀”的一声。 游戏舱。 顾小西缓缓坐起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身上的设备都摘掉,他戴着可笑的脑机,像一个在理发店烫头烫到恍惚的中年阿姨,坐在游戏舱里发起呆来。 游戏舱?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感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呼啸着包裹了他,将他抬至高高的天空上,又狠狠地甩在地上。 顾小西用指节在游戏舱壁上轻敲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真的是游戏? 顾小西一手撑着他沉重的脑袋,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实在是回想不起他怎么进入游戏舱的。 这种陌生的茫然感又涌了上来,顾小西运营“筑梦乐园”这么多年,进入游戏少说也有几百次,但从没有一次下机的感觉是这样的,空虚、眩晕,甚至还有一些恶心。 他两手心搓热了贴在眼眶上,垂着头用力地回想着游戏里的场景。 “碧穹天”这个脚本他玩的不多,玩家嫌这个游戏的气氛太压抑,太暗黑,黑白无常的人物设定,还很不吉利。 “五七”这个人物的剧情他也不怎么熟悉,这个故事的剧情走向以及人物结局,他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等等,“五七”? 顾小西愣了一下,这个脚本的管理员,难道不是“十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 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五七”? 顾小西下意识地低下头,他摸了摸胸口,玉葫芦不见了。 顾小西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飞快地想到,在进入游戏前,他跟一个叫韩天的人待在一起。 那个人对他的玉葫芦问长问短,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一个不祥的念头从顾小西的脑子里飞过,快的好像是天上的惊雷,就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玉葫芦是“筑梦乐园”游戏的密钥,是游戏的总开关,没有了玉葫芦的“筑梦乐园”就好像一个没插电的计算机。而拿走了玉葫芦就等于拿走了“筑梦乐园”,也拿走了他的整个家当。 顾小西飞快地摘掉身上的设备,伸直了腿就要从游戏舱里迈步出来。 谁知脚一挨地,才发现整条腿都是麻的,好像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尖从他的脚心钻进去,混在血液里,在血管中碰撞乱窜,还不断往大腿上蔓延。顾小西脚上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这么真实的疼痛感,怎么可能会是梦境? 顾小西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脑子里胡乱想着。 “,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地上去了。” 顾小西闻声扭过头去,却见韩天右手端着水杯,从休息室悠闲迈步进来。 看见顾小西茫茫然坐在地上,像一个刚学会走路就摔了跤的幼儿,顶着一头被脑机压的乱糟糟的细软头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怪异的外星人。韩天不着痕迹地偷笑了一下,将水杯挪到左手上,右手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游戏舱沿上坐着。 “这个游戏也没那么激烈啊,你怎么都睡地上去了?”韩天将手里的水杯递到顾小西眼前笑着说道。 “你没走?”顾小西扭过头盯着他的脸疑惑地问道。 韩天抬头看了看表,“我是该回去了,但是我总得等你醒来吧!” 顾小西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表,“刚过去一个小时?” 韩天勾勾嘴角“嗯”了一声,将水杯在顾小西眼前晃了晃,“喝口水?” 顾小西没有伸手接水杯的意思,他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思绪不知道在哪里飘荡,嘴里却喃喃道,“感觉好像过去半辈子似的……” 他又扭过看着韩天,那人挑了挑眉,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你是‘十九’。”顾小西盯了他半晌,开口说了一个肯定句。 韩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顾小西明白的这么快,没有想象中的懵逼和惊慌失措,顿时便觉得少了许多的乐趣。 “对啊,”很快他便轻松地说道,“这个人物好像也没什么意……” “你是管理员,是你开启的游戏。” “嗯,对啊。”韩天满不在乎地说,“我以为会很复杂,但是操作起来也挺简单的。” 顾小西看着韩天,沉默了半晌又说道,“你是我的客人,你要玩什么游戏都随你挑,但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管理员?” “因为你睡着了啊!” “你……”顾小西努力回想着进入游戏前的场景,“你对我催眠了?” “噗!”韩天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有这个本事,是你太困了吧?” 顾小西脑补着自己睡着了像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被人从脖子上摘走了玉葫芦,又被连拖带拽地塞进了像棺材一样的游戏舱里,戴上脑机插上营养液,仿佛是等待进入一场不明结局的活体实验,他心中一阵恶寒,隐隐生起气来。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或者把我叫醒了再开始游戏?” “呃……”韩天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想体验一下控制游戏的感觉,一直以来都被游戏所支配,我想试试看在游戏中保持清醒是什么感觉。” “管理员并不是能控制游戏的角色,‘筑梦乐园’也不是这种能任你发挥的游戏!”顾小西摇了摇头,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气,“你自己也是签过免责同意书的,你知道这个游戏对人心里承受能力的要求。我在玩家进入游戏前,都是要反复进行确认的,就是怕玩家接受不了真假两个世界的反差,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受刺激……你居然没有告诉我就让我强行进入游戏,你……你做事情太不考虑后果,也太不尊重人了……”顾小西说到后面,情绪有些难掩的激动,不自觉地声音便高了起来。 韩天将水杯紧紧握在手边,又松了开来,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经验丰富,应该会适应的很快……” “我就算经验丰富,作为玩家进入游戏也跟其他人一样没有现实意识,从游戏出来也一样懵逼!你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也太霸道了!” 韩天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小西,半晌又颓丧地垂下头来,原本从游戏中退出的喜悦心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顾小西看着韩天低垂的头顶上一个好看的发旋,他突然一个激灵,眼前的这个叫韩天的人,可不是他的什么好友哥们,是一个买断了他的游戏的大客户,是他的电,他的光,赏他饭吃的,金主都不过提了一个想当“管理员”的要求,他有说“不”的立场吗? 顾小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颓丧地吐了出来,就好像是一个充满了气又没系口的气球,前一秒还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声势浩大看起来挺吓人,刚被人一松手,就噗噗地到处乱窜,最后蔫不兮兮地躺在角落里,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一堆理直气壮的话,不知道是梁静茹隔空给他的勇气还是被鬼上了身,人金主平易近人不把他当孙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人家爸爸了。 “你……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筑梦乐园’?”顾小西用余光看了看韩天,半开玩笑地缓和着气氛,不自觉便伸手往脖子上摸去。 结果脖子上空荡荡的,什么玩意也没有。 韩天倒也好眼力见儿,连忙把玉葫芦从脖子上摘下来给顾小西脑袋上套了上去。 谁知顾小西看起来脸不丁点儿大,反骨却鼓的挺高,那拴玉葫芦的绳子在他鼻子上狠狠刮了几下才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颈间。 顾小西握着完璧归赵的玉葫芦,心里越发不太好意思起来,给金主摆脸子看,金主给他道歉,世界上还有这种事。 “……我刚刚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刚从游戏出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态崩了,你别太介意……” “嗯,”韩天干笑了一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我应该跟你商量一下的。” “呃,”顾小西挠了挠头道,“毕竟你是客户,以后还是你说了算,我就是一时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韩天看了顾小西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顾小西心里一下子便没了底,他心里觉得韩天肯定是不高兴的,毕竟一个老板被员工给训了,老板涵养好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痛快不到哪儿去,而且他刚刚那两句道歉也苍白的像贫了血一样。 “主要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什么真假世界的,本来就很玄乎,我又是经营的这样一种人生体验的游戏,时间长了神经真的有点恍惚,真的不经吓的!” 韩天看着顾小西一脸真挚地在解释个不停,连额头上都冒出了几粒汗珠,便轻笑着叹口气说,“我了解的。” 顾小西看他笑了,便也松了口气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虽然我冲你发火是我不对,但是就算你是,你把我吓傻了,以后谁陪你进游戏呢?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啊!” 韩天被他的歪理逗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韩天看顾小西也没什么其他的异常,便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了手臂上,“我得回去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顾小西点了点头,韩天离去经过门口,迎宾娃娃娇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主人慢走!人家一直等你回来哟!” 顾小西心里暗骂一声,心道早晚要把这个妖艳小贱货换掉不可。 他低头看看胸前的玉葫芦,闭上眼将那句烂熟于心的口令默默念了一遍。 顾小西胆战心惊地睁开眼,游戏舱还是那个游戏舱,顾小西也还是那个顾小西,连妖艳小贱货也还是一样谄媚地挂在门口,他搓了搓头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嘛,游戏就是游戏!” 第8章第八章三月 窗外的天昏沉沉的,小雨缠缠绵绵已经下了好几日。 店里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顾小西百无聊赖,伏在吧台上看那本《西林王传》。 眼睛盯着惨白的纸张,思绪却天马行空地在大脑缝隙里随意游走。半晌过去了,书本却一页都没有翻过,不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欢迎主人,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迎宾娃娃娇嗲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一阵嘈杂的响动,几个人推开店门走了进来。 顾小西闻声从吧台后面站起身来,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抖着雨水挤在门口。大概有六七个,个儿高的头都快杵到门框上,个儿矮的还像个小豆芽,一个个皮肤黝黑瞳仁儿晶亮,头发上都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下巴颏滴到衣襟上,肩膀上都是一整片濡湿的痕迹。 顾小西打量了那些孩子几眼,其中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校服,他心里估摸着这几个孩子的岁数,看起来都还没成年的样子。 那个小豆芽手里倒是拿着一把合住的折伞,不住地往地上淌着水,他握住伞把在地上甩了几下,画出几道长长的水线。 顾小西皱着眉盯着那尚在淌水的雨伞,就听见那个高个儿的男孩张口说道,“喂,这里是网吧吗?” 顾小西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水盆去接那雨伞,心里有一丝不悦,他看了那高个儿男孩一眼道,“不是。” 那男孩“切”了一声,低声说了句“走错了”,扭过身就要往外走。 “诶,这有游戏机诶!”那个小豆芽把雨伞丢到水盆里,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水,一屁股坐到游戏机前噼里啪啦摁了起来。 “拿两百块钱的币来!”那小豆芽把按键锤的梆梆响,扭过头用下巴冲着顾小西说道。 顾小西没有接话,他轻轻把水盆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过身回到吧台后面继续坐着,拿起那本《西林王传》细细翻看。 “我说你聋了吗?我问你拿200块钱的币!”那小豆芽眼巴巴看着顾小西坐下不理他,便从游戏机前蹦了下来,一溜小跑冲到吧台上,垫着脚也只比吧台高不到半个头,嘴里气哼哼的嚷道。 顾小西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看了一眼小豆芽说道,“身份证带了吗?” 那小豆芽愣了一下,“这么麻烦,没带!” 顾小西说道,“那不好意思,有规定的,必须出示了身份证才可以玩。” 那小豆芽转过身冲那几个人说道,“你们谁带身份证了?”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摇了摇头,顾小西垂下眼轻笑一声。 那孩子见顾小西眼里都是嘲意,心里大不痛快,便睁大了眼睛去瞪他,刚张开口要说些什么,从后面挤过来一个身材略胖的男孩,拍拍他的肩把一张身份证递到了他手上。 小豆芽眼睛一亮,洋洋得意地将身份证甩到顾小西眼前,“喏,你要的身份证,这下可以了吧!” 顾小西把证件拿起来一看,又仔细算了下岁数,轻轻笑了一声。 “十五岁,还没成年呢,我不能给你开。”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那小豆芽跳起来锤着吧台叫道,“又不是不给你钱,成不成年关你屁事啊!” 顾小西看着那个穿校服的小孩,想了想说道,“xx中学?不知道老师管不管学生上游戏厅。” 小豆芽扭过头狠狠剜了穿校服的孩子一眼,那孩子闻言垂下了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顾小西看了看墙上的表,“现在还不到放学时间吧,翘课出来的?正好我也是xx中学毕业的,还有年级主任的电话呢,要不然我打个电话让老师送个大人的身份证给你们?” “算了算了,咱们走吧!”有人在底下悄悄的拉那小豆芽的袖子,“我想知道有一家网吧不管小孩玩,咱们去那吧。” 那小豆芽表情恶狠狠的,还想张嘴再说点什么,却听见吱哑一阵门响,两三个小孩已经随着那高个儿男孩推门走了出去,小豆芽低声骂了一句,也转身拿了伞,跟着跑了出去。 这群孩子一走,店里便蓦地清静了下来。 顾小西愣愣地看着满地污黑杂乱的脚印,突然也没有了收拾打扫的心情,穿了件衣服打着伞便走出了门去。 从游戏厅推开门出去,撑起伞,右转,直走50步,左转,直走100步,路灯口下台阶,一共25阶,天黑路滑,注意脚下。再直走,道路第二个巷子,右转。 “三月面馆”。 店前铺了拆开的废纸箱,给顾客蹭鞋底用的。 透过玻璃门,店里面灯火明亮,却一个食客也没有,玻璃门的里面贴了一张a4黑体的大字。 “旺铺转让。” 顾小西在门口合了伞,又将鞋底的泥水蹭了干净,方才伸手去推门。 “哟!小西来了!” 店老板原本坐在出餐口前玩手机,见顾小西进来,喜笑颜开地问道,“有阵子没见你了,还是老样子?” “嗯。”顾小西点点头,随意找桌子坐下来,将雨伞合起来挂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了桌子沿上。 没几分钟,店老板便将一碗热气腾腾汤清葱碧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顾小西原本不怎么饿,看到这碗鲜气撩人的细面方引得馋虫踊跃,不觉食指大动起来。 顾小西两手捂住碗沿,对着汤面轻轻吹了一吹,小小喝了一口。 一口热汤下了肚,原本被雨天冻得冰冷的肠胃瞬间便暖了起来。 店老板坐在对面看他斯文地挑面吃,指尖夹着半根燃着的烟,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父亲, “味道怎么样,没有变吧!” “嗯,”顾小西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面咽了下去,用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味。” 店老板没有说话,将香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怎么不做了呢?”顾小西问道。 店老板看了顾小西一眼,顾小西指了指门上张贴的白纸,“要转让了?”。 “你看到了啊!”店老板吐了口烟圈并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一直是这个味,大家都吃腻了啊,”店老板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口味都变了,喜欢吃新鲜的花样,这种单调无聊的味道,已经不适应时代了。” 顾小西心里有些失落,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便跟着叹起气来。 “你叹什么气啊!”店老板含着烟嘴笑了起来。 顾小西心里回想着,这家面馆自从他记事起就开在这里了,还不止,据他爷爷说,这家面馆自从他爷爷记事起就开在这里了,从以前到现在,在这样一个北方的城市里,做的都是一碗道道地地的上海阳春面,面韧汤鲜,现在吃到的,仍然是几十年前的老味道。 顾小西小的时候他爷爷就总领他来吃面,一个佝偻的老头领着一个屁点大的孩子,孩子坐在椅子上,头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碗比脸还大。 后来孩子坐在椅子上,碗还是那个碗,却已经没有孩子的手掌大了,对面的老头也不在了。 顾小西看着对面的店老板,以后连这个熟悉的味道都要吃不到了,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 “那你把店卖了有想好去哪里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谁说的上来呢!” 顾小西托着下巴转过头去,玻璃窗外的街道黑漆漆的,一个行人也看不见,雨好像越下越大了,不远处一盏幽黄的路灯,在雨水的遮蔽下也变得昏暗起来。 顾小西和老板都没有说话,玻璃上映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一点猩红的火光在店老板的嘴边明明灭灭。 “我要回去了,一会天黑透了路上该不好走了。”顾小西站起身把伞抖了开来,将饭钱放到了店老板手里。 店老板推脱着,说是最后一顿饭了,就当是送别。 顾小西说什么也不依,把零钱塞进店老板宽大的围裙口袋里就往店外面走。 “!小西!你等一等!” 顾小西撑起伞站在门口回头望着,店老板从墙上摘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找了个外卖的塑料袋裹上,塞到顾小西怀里道,“这个你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以后就见不着了,留着当个念想吧!” 顾小西搂着怀里的东西,摸起来像是镜框一类的东西,他也没有细问是什么,道了谢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夏天的天气总是令人难以琢磨,不过10分钟的路程,顾小西回到家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瓢泼般的倒了下来,绕是他撑着伞,也湿了半个肩膀和一整条裤子。 他回到家里飞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又将大厅里杂乱的泥脚印打扫干净,这才想起走的时候店老板送了个东西给他。 店老板将那画框包裹的并不繁复,顾小西简单将塑料袋撕了开,一副木色相框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来是这个。 顾小西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来。 这原来是三月面馆墙上挂着的一副相框,相框正中心缀着一枚老照片,黑白色,只有相框的三分之一大。 画中的人物扮着戏装,是个年轻旦角,身段风流,容貌娇丽,顾盼神飞。 顾小西小的时候就在三月面馆见过这幅画,他的爷爷爱听戏,他多多少少对戏有些了解,便拉着店老板问,“这是杜丽娘吗?” 店老板那会比现在年轻多了,好歹没有那么圆的肚子。 他咧嘴笑了笑,“这是李香君。” 顾小西将这副相片放在鼻下闻了闻。 唔,有股葱花的味道。 第9章第九章宗学 “欢迎来到由漆园游戏公司出品的‘筑梦乐园’,以下是安全提示……” 顾小西摸了摸颈间带着体温的玉葫芦,有些无聊地低头看着脚尖。这个游戏他已经进入过无数次,而这段没有什么温度和感情的女声语音提示,他也已经听到耳朵起茧。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新玩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屏幕,耳朵竖的像天线,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都写着“期待”两个字,生怕有哪个字被遗漏过去。 这个玩家是第一次来到“筑梦乐园”,算是慕名而来,想体验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实感游戏,让顾小西给他推荐一个游戏脚本。 顾小西甚至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那个未经思考的名字便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欢迎进入情景体验游戏之《西林王》,游戏正在加载中,请稍候……” 大屏幕上的白色句点在不停地闪动着。 硕大的汉字从屏幕瞬间消失,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的沉寂。 “天下一乱一治,其所以然者何?天时变化自有之乎……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家安而天下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纪善!曹纪善!” 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众人都向那传声之地看去,只见一个粉团似的孩童从桌案前站了起来,高昂着头,两个总角精神抖擞地扎在头顶,显露出骄慢的神色来。 授讲先生曹广曹纪善放下手中的书卷虚着眼朝那孩子看了看,原来是郭司马的小公子郭愈在喊他。 曹纪善先前收了郭司马家夫人不少好处,要特地关照这郭小公子些个。这孩子如今刚刚九岁,是这宗学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如今突然喊他,不知是饿了还是内急。 曹纪善不敢怠慢,忙从台上走了下来,走到那郭小公子跟前问询。 “周甫年藐视宗学,学堂上公然睡觉。鼾声如雷,有伤斯文,于圣人不敬、于天子不忠、于先生不恭、于同窗不友,请纪善予他重罚!” 那小公子人虽比桌案高不到哪里,一张嘴却是铿锵有力,字正腔圆,一串话念出来连个绊子都没有打,倒不知是谁教他的。嘴里说的虽是正经话,但从一个娃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孩子可亲可爱,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小公子环视一周,见众人纷纷捂着嘴暗笑,不禁伸出肉乎乎一只小手在在案上狠狠一拍,立眉怒道,“我看谁敢笑,都军法处置!” 众人见状便哄笑地更加厉害。人人都知郭司马治军以严苛著称,看来这小公子八成是在家里学的这样跋扈。 曹纪善看这孩子年纪虽小,说话却有些见识,生怕回到家里跟大人翻出些什么话来,便也没有由着众学生哄笑。他挺直了肩背嗽了两声,走到郭愈后排桌前站定,从袖中抽出一柄戒尺,对着伏在桌上酣睡的少年人清瘦的肩胛中间,用力敲了下去。 “哎哟……” 那少年人背上吃痛,冷不防从梦中惊醒。一手揉着眼,一手别到背后揉着肩,懒洋洋地从桌案上坐起身,靠着墙打了个哈欠道,“下学了啊……” “梆!”曹纪善在桌案上狠狠抽了一下,“下什么学?谁说下学了?上课不好好上,满脑子都想的下学!周甫年啊周甫年,圣上英明阔达,送你这样的人入官读书,你不知好好珍惜,整日里游手好闲,懒惰散漫,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上负天恩,下辱斯文。自己不知羞耻,反而变本加厉,影响旁人,明日我便到圣上面前请辞,你这样的学生,我曹某人教不了了。” “哎纪善!”周甫年挠了挠头说道,“纪善教的都是为君之道,我等为臣为子之人,将来又不做皇帝,学这些做什么?不如我哪日面圣亲自问问皇帝陛下,看是不是大逆不道……” “你……你……”那曹纪善已经上了些年纪的人,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歪曲编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没喘上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你休要含血喷人,老夫所授皆是圣人之道,岂容你这等低贱莽人信口胡言……你……你给老夫出去!出去!” 那周甫年便也不恼,只笑眯眯的站起身,从后门走出去了。 那纪善回到座前坐下,手里握着茶盏剧烈地咳嗽着,待气稍稍顺了些,方拿起书卷准备重新诵读起来。 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站起身来,称要解手,那纪善眼也未抬一下,摆摆手便让他出去了。 顾小西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出闹剧。如今他所在的是重越的宗学,专为权贵子弟开办的贵胄学堂,而那刚刚被撵出去的人便是未来的西林王,十六岁的周甫年。 他并非第一次进入《西林王》游戏脚本,但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顽劣少年与历史书上的英明圣君联系到一起。 低贱莽人。 顾小西用手轻轻敲了敲桌沿,有些玩味的思索着这个词。 西林王朝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算不得什么伟大盛世,历史课本里提到了,也不过寥寥三两句。 而史家对西林王此人却是评价甚高,说起来都是雄韬伟略、厚德流光,是略不世出的帝王之才,只可惜…… 这世间的万物,怕就怕在“只可惜”三个字上。 只可惜福薄寿短,英年早逝,且膝下无子,无以为继,百年后一群旁系左支的叔叔弟弟自相残杀争夺帝位,生生把千辛万苦挣来的国业家业给败光了。若是那西林王再多活个十几二十余年,这历史格局说不定就被改写了。 顾小西前不久刚读过那本《西林王传》,对西林王朝的历史还是略有知晓的。 西林国和重越国原本是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兄弟的封地,只是当父母的偏心,把富庶丰饶的重越封给偏爱的弟弟,贫瘠荒芜的西林封给了哥哥,自此原本相亲的兄弟两个便由此生了嫌隙。哥哥妒忌之心日久,便由生怨毒,屡屡派人到重越寻事讨荒;而弟弟也恃宠而骄,从不把骨肉亲情放在眼里。待父母百年之后,两国干脆撕碎了最后一点情分,弑天子,夺军权,分别自立为王,从此便开始了西林重越长达百年的交恶。 传至周甫年父君那一带,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西林愈发的积贫积弱,只落得个在强兵之下的苟且度日。 重越王照着祖宗留下来的那一点脸面,留得西林一点残喘之机。老西林王立即奉上自己尚且年幼的小儿子到重越做质子去了。 说好听些是西林的王子,不过是个名号高贵的阶下囚罢了。重越宗室内谁不知道他是老西林王送来合战的牺牲品,哪里会有人正眼瞧他,更枉论精心照料了,只怕过得比浣衣娘的儿子还不如。 西林来的低贱莽人。 西林战败之国,便是国君也不过是卖子求安的无能之人,生的儿子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何况此人惫懒顽劣,不学无术,不是莽人又是什么? 只是个中细节书中都未曾详细提到,不过是游戏设计人的揣测演绎罢了。 顾小西正兀自出神,忽而听得学堂外一阵喧闹,学生们也顾不得正在授课的纪善,纷纷跑跳出门看热闹去了。 顾小西信步踱至池边,小荷塘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了不少人,顾小西知道,那被人群围在中央的便是吏部沈尚书家的大公子沈叶初了。 “求求几位公子都退后些,给我家公子留个喘气的地儿罢!” 沈叶初的书童小厮忙着将围观的人疏散开,又忙不迭地用衣衫下摆在一旁扇着风。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半合着眼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湿透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衣衫上的水像小河般淌在地下,将身下的砖石洇湿了一大片。那少年苍白着一张脸,不住地打着摆子。 “快别扇了,没看到你家少爷冷的慌吗!”教习的师傅将沈叶初扶坐起靠在自己身上,对那愣头小厮喝道。 那小厮原本见他少爷溺水,三魂唬的丢了两魄,脑子里早就没了主意,被那教习一骂,眼泪鼻涕一遛儿往下淌,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没头没脑便把自己身上的衣衫解下来往沈叶初身上盖。 “不用你的腌衫子”,教习师傅一把把沈叶初抱了起来,抬腿便踹了那小厮一脚,“还不赶紧回去禀报你家老爷夫人,去请大夫到府上!” 瞧热闹的众人眼看着沈叶初也救了过来,那小厮又是一副滑稽样子,嬉笑着也就散开了。 池塘边种了一排杏树,杏花开的正热闹,一阵风过,漫天红霞飘飘洒洒,像是哪位仙人坐在云里将胭脂盘打翻了一般。 那杏树下站着一个玄衣少年,他低着头垂着肩,远远瞧着,好像身上穿的衣衫有千钧重似的,脚下的方砖也被水洇成了深色。那飞舞的红色花瓣跳跃旋转着沾了他满身,却带不来他浑身上下一星半点的暖色。 第10章第十章退之 因着沈叶初溺水的缘故,宗学便休了半个月的假。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由于游戏的智能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设置,没有意义和剧情的时间便被一笔带过,就好比一部不断快进的录影带,只有遇到主线和支线剧情的时候才会正常播放,而这其中的差别只有管理员知道,玩家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 第三天的时候,系统便提示顾小西到宗学去走一趟。 顾小西作为系统的管理员,大部分时间是不参与玩家的故事的,但又是玩家完成主线剧情不可或缺的角色,只在关键的时候对玩家进行指引、提点和帮助。 夜晚的宗学空无一人,幽暗寂静,月色的照耀下,嶙峋的山石树木看起来就像狰狞怪异的恶鬼,透露着一丝恐怖。 顾小西提着灯笼,在系统的指引下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周甫年所在的地方。 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周甫年也显得很不好。他被绑在马棚里,垂首佝背,垢面蓬头,透过杂乱的污发,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青肿一片,被撕裂的衣衫也褴褛的挂在身上,散发着马圈的恶臭。 周甫年听到脚步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看了来人片刻,一语未发,便又垂下头去。 顾小西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指长的尖刀,将缚着周甫年手臂的绳子割开,将身体已经快要僵住的他从马棚里拽了出来,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塞到了他的手上。 周甫年怔怔地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馒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小西。 “快吃吧,你应该三天没吃饭了吧。” 顾小西确定地看着少年,这宗学果然是不怕周甫年逃跑的,甚至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因为他们知道,是不会有人滥施好心,让一个低贱莽人脏了自己的手的。 那少年便也不多说话,一口便将那馒头塞进了嘴里。馒头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撑的少年的脸像一个浑圆的包子。 “你为什么帮我?”少年吃完了一个馒头,抬起头来问道。 “因为我也是西林人。”顾小西将手里的水囊递给他道。 那少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水囊,他低下头,好像低笑了一声。 “为什么叫‘也是西林人’,这里并没有第二个西林人。” “那你是什么,你是重越人吗?”顾小西问道。 “啧!”那少年侧过头啐了一口,“宁当狗也不当重越人。” 顾小西笑道,“那你既不是西林人,也不是重越人,那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略想了一想道,“我便是这天底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 顾小西又笑,“你如今被绑在这马圈里,过着牲畜一般的日子。没饭吃,没水喝,我若不来,你便饿死了,还说什么自由自在的人,只能是自由自在的鬼吧。” 那少年有些气恼地将手里另一个馒头丢在地上狠声道,“谁稀罕你救了!” 顾小西看着那个白色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一滚,掉进马圈污臭的水沟里。 “你若不稀罕我救,我便将你绑回去。”顾小西说着,便作势要伸手去拿他。 那少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挡在面前。 顾小西勾了勾嘴角,“你躲什么?” 那少年意识到自己的防备,站住脚偏着头不发一语。 “你若想做天底下最自由的人,那我便告诉你,你就要有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不然你只能做重越人一辈子的玩物,像落水狗一样,被人嘲弄、奚落、被人绑在马圈里,活活饿死。” 顾小西看那少年浑身颤抖起来,便紧逼着说道,“我知道你都懂,你还没有认命,你也不必灰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西林的太子快死了。” “什么?” 那少年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你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快死了,你父亲也快不行了。”顾小西满意地看着周甫年脸上浮现出似痛苦又似痛快的复杂神色,“你的机会来了。” 周甫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沉沉看着他道,“你凭什么觉得我认为这是机会。” “就凭你给自己起名叫‘退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就是你的计划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地看着顾小西,“你……” “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逃回西林的就可以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甫年狐疑地看着顾小西。 “不凭什么,你只能相信我。” 周甫年有些无力地垂下头,“罢了,就信你这一回。” 顾小西“呵呵”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周甫年奇怪地抬头看着他,“你既然是来帮我的,那就走吧。” 周甫年往前走了两步,见顾小西仍站在原地不动,“怎么?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顾小西摇摇头道,“这世上的人,多是记吃不记打。只有付出沉痛代价,才知道要长记性。”顾小西指着那潭臭水说道,“那个馒头,是给你救命的东西,你却将他丢掉了,现在你去把他捡回来吃掉,我才会带你走!” “你!”周甫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顾小西,“你别欺人太甚!” 顾小西定定地看着他,“照你现在的情形看,你是绝无可能凭一己之力就离开重越的。所以,吃不吃你说了算,带不带你走,我说了算。” 眼前的这个人,一瞬间从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爱恨交加的情绪在周甫年心里翻滚。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小西,几番挣扎思量,终于认命了似地跑过去蹲在那臭水滩前,将那个被臭水浸透了的馒头捡了起来挤了挤,盯了那馒头半晌,终于心一横,塞进了嘴里。 顾小西内心酸楚地看着吃完馒头的周甫年伏在树边呕吐,几乎不曾把肠胃呕吐出来。顾小西这才想到,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跟那晚来店里的几个中学生一样大小,甚至连去游戏厅的资格也没有。 史书上提到的不过就是“周甫年少而为质,性刚毅,命多舛,幸未移志。”寥寥数语而已。 而眼前的他,却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愤懑,不甘和痛恨,还有活生生的煎熬和苦难。 顾小西叹了口气,幸之,生在帝王家,不幸,也生在帝王家。 顾小西和周甫年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一路上两人都未发一语。 “我没有推他下水。”经过那小荷塘,周甫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顾小西不解问道。 “我没有推沈叶初下水。”周甫年又正色答道。 “这重要吗?”顾小西头也没回的说。 身后的少年沉默了半晌,“不重要。” 回西林的那个晚上,周甫年专程绕道飞来寺去拜了佛祖。顾小西在佛寺外面的巷子口等他,他从未知道,原来强大如神的男人一样是需要其他的神佛庇佑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佛宇巍峨,妙相庄严。顾小西昂首望着高耸的楹联: “苦海架慈航看出没众生有登彼岸有溺深渊”。 顾小西看着周甫年的背影,不过是自己度自己罢了。 “军师,孤还记得,八年前,是军师的两个白面馒头,把孤从绝望境地里拉了出来,若不是军师当年的仗义相救,周甫年到今天,也许不过是重越都城里的一个流氓混混罢了,说不定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周甫年端起酒樽,作势便要敬他。 顾小西哪里承受的住这个,如今的周甫年已经顺利回归西林继承大统,早已不复当年的低贱莽人。在他指挥下的西林新军,东征西伐,将重越攻打得节节败退,不仅收复了许多被重越霸占的失地,连一统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顾小西忙不迭地躬身将酒樽举过头顶深深一揖,“陛下说笑了,陛下真龙天子,纵使遭遇小舛,也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臣下不敢居功。反倒是老天待臣不薄,让臣得遇明主,一生追随陛下,倒是臣的福分了。” 周甫年指着顾小西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孤可记着呢,你那个臭水馒头,令人永生难忘啊。” 顾小西和臭水馒头的故事,在周甫年的几个心腹忠臣之间也是个人人皆知的典故了,周甫年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连顾小西也跟着笑了起来。 “重越……”周甫年虚着眼睛看着远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今西林离重越,便只剩一个洛城了。”周甫年将酒樽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众人都心知这意味着什么,表情便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只剩下必得的志气和雄壮的豪情,和着酒气在腹内回荡。 “待我攻下洛城,逼进重越皇帝老巢,将那黄龙捣烂,也替陛下狠狠出这一口鸟气。” 武将军一番话,又说的众人笑了起来,“武将军,你吃了酒且去歇歇吧,陛下志在天下,可不是为出一口气来的。” 周甫年摆摆手笑道,“不妨不妨,老武舞刀弄剑之人,心直口快,况且我心底这口气也想好好出出了。” “陛下受命于天,占尽天地人和。重越如今朝中无人,我军攻入重越,如入无人之境。刚听探子回报,那郭老将军受了风,已经起不来床了。臣数来数去,重越能派来守城的,也就是那个纸上谈兵的沈叶初,和郭家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郭愈了。” “你说谁?”周甫年拿到嘴边的酒一顿,又问了一遍,“你说派谁来守城?” “郭将军的小儿子郭愈?” “不是,还有一个!” “沈叶初?” 第11章第十一章醉夜 “在西林王的随葬品中,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瓶,瓶底镌着‘乾坤玉’几个篆字并一方小印,印字已经被磨损,字形难以辨认。整个玉瓶通体圆润,雕纹精美,保存完好,属于本次考古发现中的重要文物。瓶内盛有粉末状物质,经检测为人体骨灰,西林王本人的尸身在棺椁中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这个玉瓶中盛放的骨灰是否为随葬人员尚有待考证。如今这个西林王乾坤玉被收藏在……” 顾小西一边吃着外卖一边看着《发现西林王》的考古纪录片,正觉得这玉瓶看着眼熟,门口的迎宾娃娃又响了起来。 “欢迎主人,您是……” “吵死了!”娃娃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小西抬头去看,却见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游戏厅的门口,原本挂在门边的迎宾娃娃被他拿在手里,开膛破肚,连电池都掉了出来。 顾小西站起身仔细看了看,原来是那天晚上来店里吵着要玩的小豆芽。 “连玩都不让人玩,还说什么‘欢迎主人’?”那孩子高昂着下巴站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向前伸直手臂将手掌松开,娃娃“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顾小西掏出手机道,“你还未满18岁,要想进来玩再等几年吧。要么你现在就回家写作业,要么我给你的老师打电话让他带你回去。” 那少年挑眉笑了笑,眼角一颗小痣若隐若现。他从口袋里甩出一个卡片撂在吧台上,“你不是要身份证吗,给你!” 顾小西狐疑地拿起那张卡片仔细看了看,“你叫韩天?27岁?”顾小西将身份证照片跟本人来回比对几次,“这是你本人?你有27岁?” 那少年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你要看身份证我都给你拿来了,你还要怎么着啊,烦不烦?你是派出所还是街道办啊!” “韩天……”顾小西仔细端详着这张身份证,这证件上的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连名字都这么凑巧。 “我觉得这不是你本人,抱歉不能让你玩。”顾小西将身份证放在那少年面前,不容商量的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死脑筋,送上门的生意你不做?你管我几岁呢,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顾小西不欲同他多纠缠,干脆走到吧台后面坐下来,端起那碗已经半凉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哎你信不信我找人打你啊!”那少年半天等不到顾小西的回应,气急败坏地用拳头砸着桌子。 “韩亮!” 一个严肃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小西也抬眼往门口看着,余光里那少年好像遭受了雷击一般,僵直了身体机械地转过身去。 家长可算来了。顾小西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下盒饭又重新站了起来。 韩天? 顾小西有些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天。 几天不见,韩天看起来比之前疲惫了许多,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眼下都是一些深色的痕迹。 韩天对着顾小西点了点头,便转身对着韩亮沉声说道,“你跟母亲说你去同学家补习,原来是来逛游戏厅?” 韩亮低着头看着脚尖不发一语。 “还偷拿我的身份证?”韩天将吧台上的卡片拿起来放进钱夹里,“这么大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母亲刚还没出院,你就不能让她少操些心?” 韩亮这才抬起眼看了韩天一眼,好似哼了一声道,“反正又不是你母亲,她气死了气坏了你不是更高兴?” “你说的什么话?”韩天顾忌顾小西在旁边,忍住怒意不发,只低声跟韩亮说道,“你现在还是学生,不能进游戏厅,跟我回去!” 韩亮扭过头瞥了顾小西一眼,“凭什么你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我偏要来,下次还来!”说完扭过身推了顾小西一把,飞也似地跑了。 顾小西原本站在一旁半尴不尬地看人家教训孩子,冷不防莫名其妙被推了一个趔趄,韩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把才稳住没向身后的博古架上倒去。韩天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过我先得去把那个小兔崽子逮回家,回来再跟你道歉吧。”说完也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小西云里雾里地看着吧台周围被碰翻在地踩得稀烂的盒饭,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韩天说的“回来”,却一直没有来。 顾小西没有刻意地去在意这件事,却总觉得有件事忘记了做一样,在脑子里萦来绕去,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每日浑浑噩噩地打着游戏,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更觉乏味。顾小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也是这么过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如同嚼蜡起来。 连“筑梦乐园”都不想玩了。这个游戏尽管耗时耗力,从前虽说是在陪玩家,但多少是带着一些好奇与探索的心理的,但突然连这个心劲儿都没有了。有玩家找来,他总推说游戏在升级,或者设备坏了,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在打烊。 一个受惯了孤独的人,一旦给予他多余的关怀与热闹,等他再回归孤独,孤独会变得更加寂寞。 正如一个喝着白开水都能觉得幸福的人,突然给他喝起了香气四溢的茶水,那白开水便再也满足不了他那变得比从前挑剔了一点点的味蕾了。 这个城市并不多雨,可一旦下起来,却也缠绵多日,叫人心情沉郁。 这天顾小西正举着伞走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他瑟缩着攥着领口,秋天湿寒的风从衣领钻进去直窜到脚底,连眼皮上都是冰凉的。他心里默默想着,要是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熨帖熨帖他冰冷的胃袋就好了。 顾小西下意识地便往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回忆与温暖的“三月面馆”,已经如逝去的春光一般不复存在了。如今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家如现在的天气一般冰冷的凉皮店。顾小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胃,只觉得这初秋的微寒叫人更加难以忍受。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哪知步子还没迈开,便同一个人撞了个满面。那人锃亮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溅上了点点泥斑,原本挺直的裤脚上,也因浸了水,显得些许狼狈。 雨水在那人的伞面上汇成一条小溪,打在顾小西的雨伞上“噼啪”作响。 顾小西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不用打卡没有公休的他过得今夕不知是何夕,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不过距离韩天说“回来”,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 太不真实了,原来才一个月而已,他分明觉得已经有一年之久。日子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才转了起来。顾小西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韩天,这一切虚假的好像游戏里的场景。顾小西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颈间的葫芦。 韩天将汤面和啤酒端到顾小西的面前,看他兀自发呆的样子好像一个刚睡醒的小孩,心里一软便好笑起来,“发什么愣?饿傻了吗?快吃吧!” “哦!”顾小西回过神来,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打散,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一碗面,汤清叶绿,上面还卧着一颗饱满的鸡蛋,他吹了吹汤面,小心地喝了一口。饱满的暖意直达心底,明明是最日常不过的家常饭,却觉得意外的美味。 韩天看他不过喝了一口汤,眼底都湿润起来了,便打趣他说,“我看你的厨房里很多东西都过期了,好几百年没开过火了吧!” 顾小西吃了一口面,“嗯,自从我爷爷去世以后,就没人给我做饭了。” 韩天看了顾小西一眼,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便低下头将啤酒瓶打开没有说话。 顾小西见状连忙笑了笑说,“你不用介意这个,我这么多年其实已经习惯了。” 韩天用筷子挑了挑面条,又放在碗上道,“你别觉得我虚伪,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顾小西嘴里含着吃了一半的面,有些茫然地看着韩天。 韩天将香烟夹在自己手指上,一手习惯性地拨动着打火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介意我在这抽吗?” 顾小西摇了摇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烟灰缸递给他。 “我不记得有多久,我都没吃过一次正经的家常饭了。”韩天点了点指尖的香烟,举起易拉罐喝了两口,“家里请的星级厨师,做的菜点精致、高级,却没有任何的感情,吃起来像在吃五颜六色的塑料。出门就是各种菜馆、公司的食堂、飞机上的商务餐,还有……”韩天指了指顾小西的垃圾桶,“外卖。” 两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韩天继续说,“那天来的那个小男孩,韩亮,是我弟……也不算我弟,是我爸跟别的女人生的,就是不是我妈……”韩天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眉眼间皱着一块化不开的沉郁。 “我爸前段时间死了,家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有韩亮,真让人心烦……” “你知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所以我就羡慕你这种简单的……” “我这种也太简单了……”顾小西喃喃道,“光杆司令一个人。” “上个月,那个女人生病,我送她去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你说我一个继子,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你猜他们私底下怎么说我的……”韩天手中的易拉罐被捏的变形,连指节都红了起来。 “呃……你是不是喝醉了……”顾小西看着韩天醉眼迷离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窗外天已经黑透,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韩天的西装被雨淋透了晾在阳台上,勉为其难地穿着顾小西的家居衣服。那衣服明显比他本人小了一号。他满脸的愁容,举在空中的手指间燃着半根香烟,看起来又颓废又滑稽。 顾小西心里嘀咕着,他今天该不会真要住这儿吧。 “我没醉!”韩天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将香烟拧进烟灰缸里,“我还要玩‘筑梦乐园’呢,陪君大干三千场,我才是‘西林王’!” 第12章第十二章落水 曹纪善握着书卷来回踱着步,对着纸张念念有词。 书座后的学徒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摇头晃脑地跟着诵读。待纪善转过身去,立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悄悄说着小话。 沈叶初将手中的书卷也放了下来,起身来到曹纪善身边低声说要去解手,那纪善视线粘在那纸上似的,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手,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青空绿穹,碧树凉风。 沈叶初信步往荷塘边走着,宽大的衣衫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翩然欲飞的玉色蝴蝶。 荷塘边的杏树在风中瑟缩着抖落漫天满地的春红,迷了人眼,扰了塘鱼。 沈叶初在塘边坐下,红色的花瓣落在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面上,仿佛落了微雨,激起一圈圈清浅的涟漪。数不清的锦鲤团簇在水中,与花瓣相映成趣。 “啪”地一声脆响,一粒石子被投入水中央,鱼儿受了惊似的四窜而逃,只一瞬的功夫,适才熙攘热闹的鱼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红色的水纹飘荡着扩散到远处,直至不见。 沈叶初皱了皱眉,只见那杏树低下坐起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裤,衣衫上重重叠叠铺满了红色的花朵,就连他被睡乱了的发髻里,都藏着几瓣。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落花,嬉笑着走到沈叶初身边坐下,嘴里还叼着一枝细草,“鱼有什么好看的?” 沈叶初看那人满脸不羁,笑意轻薄,便不欲理他,只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以归于平静的水面。 “你这样看哪能看出鱼来,瞧我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自制的弹弓,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粒细小的石头,在眼前略比划了几下,只听“嗖”地一声,石子划过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直向池塘中央投去。只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荡起波纹,虽看不真切,却能觉到,在那碧色的池水深处,有鲜活的生命在暗自涌动着。 那少年得意地将弹弓举在沈叶初眼前摇了摇,“我新做的,你要玩吗,借你使使,不收你钱。” 沈叶初眼珠微转了转,看了那弹弓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去,仍是一语不发。 “你这个人,真没劲。” 那少年将弹弓收了回来,利落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罢了罢了,我可不跟呆子玩,我去用我的至尊无敌大宝弓去射一只大雕回来,让有些人也开开眼。”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一溜烟似的撒丫子跑了。 好容易落得个耳边清净,余光中那少年也没了踪迹。沈叶初两手撑在身后高昂着头,闭上双眼感受清风的温柔抚摸,馥郁苦涩的青草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红杏的甜意,叫人神骨俱清,心旷神怡。 “哟,挺舒服啊!”耳边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 沈叶初睁开眼,没想到周甫年这么快便回来了。 “送你的!”周甫年话刚说我,便丢了一个东西在沈叶初脚边。 沈叶初低下头看了看,竟是只半死不活的杜鹃,双翅在地上轻微震颤着,羽毛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这是什么?”沈叶初不解地看着周甫年。 “鸟啊!”周甫年好笑地说,“鸟你都不认识?这是我刚打下来的!”他对着那杏树“啪”地射出一枚石子,那树枝微微晃动两下,如雨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沈叶初皱眉看着那只已经停止挣扎的杜鹃,颇有些不喜地说道,“无聊。” “你说什么?”周甫年听得沈叶初低语,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拉了下来。 “我说无聊,”沈叶初直直望着周甫年的眼睛,“每天不务正业,斗鸡走狗,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无聊。 周甫年脸色大变,他原是有意显摆手里的新玩意,又拿猎物来讨沈叶初欢心,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同那些势力小人一般看他不起。周甫年握紧了拳头,怨毒的话到了嘴边,刚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可看着沈叶初的脸,他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自嘲地哂笑道,“呵,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子,原是看不起我的,又怎会真心同我这样的低贱莽人来往,是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了。” 周甫年两步走上前,将那死掉的杜鹃拎起来远远丢进了池塘里,转身便要离开。 “若想别人瞧得起你,总得自己先瞧得起自己。” 周甫年站住了脚,沈叶初仍站在池塘边,冷声说道, “你信命吗?” “命?”周甫年偏过头,却没有转身,“谁要信这种劳什子东西?” “人一生出来,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有人出身豪门富贾,被捧为掌上明珠,有人出身王侯贵胄,却沦为阶下之囚。你说,这都是注定的吗?” 周甫年有些惊异沈叶初竟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偏头看着那杏树,未发一语。 “你为什么给自己取名\退之\?”沈叶初轻声道。 周甫年愣了一声,“退之”二字不过是自己偶感诗性,随手书文时所用的名字。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而旁人又怎会屑来知道他的事情。 沈叶初向前走了两步,在周甫年身后停下,“‘以退为进,再图谋之’,这难道不是你的本意吗?” 周甫年猛地转过身来,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身量的少年。那人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看起来像空气一样温润无害,而藏在他温顺眼神后的,却是能看进人心里般敏锐的洞见。 周甫年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沈叶初从他发间摘下一朵红色的花瓣,嘴里还轻笑着,“人的一生很短,一不留神就退老了。” 沈叶初将花瓣拿在指尖,在周甫年眼前晃了晃,便任其被风吹走了。 夹着花瓣的风梳过沈叶初的发梢,扬起阵阵芬芳,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宽大的衣衫上投下点点光斑,整个人像镶了一层贵气的金色,令人目眩神迷。周甫年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从天而降的救赎他的神明。 鬼使神差地,周甫年伸出手来轻抚着沈叶初的脸庞,将自己的唇瓣凑了上去。 周甫年突然间的逼近令沈叶初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地觉得周甫年恼羞成怒想要咬他,可他却被魇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任由那个干燥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到了自己的嘴上。 沈叶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伸手将眼前这个登徒子推开,那人的唇已先行离开了,视线却还肆无忌惮地粘在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不明所以的笑意。 被戏弄了。 沈叶初恨恨地懊恼着,好像藏在心底深处最温热柔软地方的那颗珍珠,被人觊觎了,窥探了,拿着刀,剖了出来,一边亵玩,一边品头论足,说成色不怎么好。 沈叶初只想转身离开这个恼人的地方,可周甫年的手还紧紧地拉拽着他的胳膊,两人推搡着,别着劲儿在角力,很快一场旖旎暧昧的情动,变成了两个少年人之间力量的角逐。 沈叶初身上的功夫出自世家正统,功底深厚,拳脚扎实,可耐不住周甫年浑身的野路子,手拽住他的手,脚扭住他的脚,像块被晒化了的橡皮糖一样紧紧的粘在他身上,拔也拔不走,推也推不开,功夫越深,越无计可施。 两人在草地上扭打翻滚,突然只听“扑通”一声,两人脑后无眼,纷纷滚入池塘,掉进了水里,与锦鲤同游。 周甫年自来到重越,便成天混在各类鱼塘水池里,像泥鳅一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自在。他三两下游到池塘边,正甩发上的水珠准备上岸,谁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水声,他扭过头去细细一瞧,竟是沈叶初在水中挣扎沉浮。 难为沈叶初一身的硬铁功夫,沉进水里也如秤砣一般直往下坠,是个纸船旱鸭子。鼻子眼睛里被呛满了水,张大了口却叫喊不出,眼看着就要溺进去了。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刻,有人从水里托举着他,将他从水里救了上来。 沈叶初像一滩烂泥一般虚弱地躺在地上,好像被人把命从血液里抽光了一样。他大口喘着粗气,神志又逐渐清明了起来。 四周不知怎的围了许多的人,呜呜糟糟吵得人头疼。书童在一旁哭的像个泥猴儿一样,好像他家主人已经宾天了一样。他心底好笑,一口冷风从咧着的嘴里灌进来,又剧烈咳了起来。 有人过来给他围上了宽大的衣物,被冷水夺走的体温好像又恢复了些。稀里糊涂地,又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四周全是人,七嘴八舌的,像一群吵闹的乌鸦。 沈叶初转过头往回看着,那玄衣少年仍在树下站着,他低着头垂着肩,孤零零像一只被遗弃的大雁。湿漉漉的衣衫紧紧贴着他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比自己要寒冷百倍,连脚下的方砖也被水洇成了深色。那飞舞的花瓣仍旧跳跃旋转着,像无边的红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小插曲,昨天刷微博在首页刷到一个蛮红的网剧的一个人物,跟我的“蓝柯第三七”撞了名字==,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火星撞金星的机缘,这个剧确实没看过,但是题材又有类似的地方,一瞬间冷汗全下来了。为了避嫌我只能忍痛把这个人物从出场章开始全部改成“五七”了。说起来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来只是让基友说一个好听的数字,基友随口讲了“三七”,我听起来觉得顺耳就采用了,算起来也有大半年的缘分了。看来这缘分也终究也只能到这里,不过名字终究是个代号而已,更何况这个名字也确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代号。不过给正在看文的小天使带来不便真的很抱歉,看到“五七”也不要觉得陌生,其实都是一个人。话说真的有看文的小天使嘛tt 第13章第十三章酸梨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是那个人……”书童在床前低声说道。 “那个人?”沈叶初侧卧在床上,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谁?” “就是那天推你下水的人!”书童两腮鼓着气,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 “不要胡说,哪里有什么人推我下水?”书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也跟着瞎传。沈叶初深觉不妥,便正色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讹传,仔细传到老爷耳朵里!” 书童心里有些委屈,便红着眼扁着嘴说道,“小的不敢胡说,小的是听郭小少爷的小厮说的。说公子落水的时候,郭小少爷就在门外站着呢,他都看见了,千真万确!” “他都看见了?”沈叶初吃了一惊,不自觉地便攥起了书童的手。他与那人那些亲昵的举动,不知被他看了几成去。可他转念一想,那郭愈年纪尚小,八成还未懂人事。把他们看成是在打架,一不小心被推下水也未可知。 沈叶初心下有些烦乱,却听那书童又说,“公子,我把那个人撵走吧,他害你溺了水,又受了风寒,还见他做甚!” 沈叶初这才记起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便放开了手说道,“你叫他进来吧,我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周甫年有些局促地坐在沈叶初床头的椅子上,两眼忍不住四下望着。他说起来出身西林皇族,自懂事起就被扔到重越皇宫为质,吃穿用度都跟下人无二,何曾来过这种富丽华贵的地方。这里的帐慢色泽鲜艳,质地轻薄,看起来比他身上穿的衣料还要柔软舒服;这里的地毯花纹繁复,触感柔软,比他脚上穿的鞋还要体面。沈叶初躺在那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丝绸中间,起来有些苍白单薄却又雍容华贵。周甫年坐在椅子里,有些局促地将手脚收紧,未多时紧绷着的腰腹间便浮起了一层薄汗。 沈叶初看周甫年低头不语,便有些奇怪地说道,“你来这里是同我打哑谜的吗?” 周甫年这才慢腾腾动作起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展开看来是两个青色的梨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油纸包捧在沈叶初眼前道,“我听说喝了梨熬的汤,风寒就能祛的快些。” 沈叶初看了那油纸包两眼,“多谢费心!” 周甫年见沈叶初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忙欣喜地将东西一股脑放在床头的桌案上,突然“铛”的一声,有东西被他一不留神给推到地上去了。 周甫年连忙手忙脚乱地伏身下地去找,沈叶初见他急的这样,便侧过身去抓他道,“不妨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来找吧!” 周甫年却一门心思趴在地上寻摸了半晌,从床下捞出一个冰凉的东西举在手里说道,“我找到了!” “啊,好,找到就好!”沈叶初有些怔怔地,周甫年像个孩子一般两眼散发着愉悦的光芒,好像一个过年讨到糖吃的孩子。沈叶初自小家教严格,坐卧行走,都不得逾越规范法度,喜怒不幸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是以难得见到这样纯粹的喜悦与欢乐。 周甫年将那个玉瓶拿在手里来回摩挲道,“这个葫芦真好看,是玉雕的吗?” “嗯,”沈叶初点点头道,“是莫罗国进贡的物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远不比我重越匠人工艺精湛、情趣高雅。” 周甫年仍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个瓶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么大一个葫芦,还刻的这样细致。” “不如送你好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沈叶初试探地说道。 “不用、不用,”周甫年连忙将那玉瓶放回原位,“我看看就好,君子不夺人所好!” 沈叶初淡淡笑了笑,便没再多话,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哦对了!”周甫年挠挠后脑说道,“‘退之’这个字,我从未对人讲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叶初原本正端着盏子吃茶,突然间好似被呛到一般嗽了两下,连忙从枕边找来帕子捂住口,喘了两下说道,“我只是……那天无意间看到你丢下的草纸,就是你随手会写诗的那些纸……” “哦!”原本探着身子听沈叶初说话的周甫年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椅子上,“我有在纸上写我的字吗?”他有些不解地喃喃道。 “嗯,嗯,”沈叶初看了周甫年一眼,咬着茶盏点头道,“有的……” 周甫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哎哟,我得回去了,还得回去宗学扫院子。” 书童刚端着茶碗进来,便看到周甫年与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擦身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记得给你家公子煮梨汤喝!”指了指桌案转身便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书童一脸茫然地将茶盘放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插着腰说,“怎么倒走了,连口水也不喝?他不会是来要挟公子的吧!叫你不要说是他推的你!” 沈叶初有些嫌弃地看了书童一眼拿起书道,“不是他推得,不要乱说了。” 书童捏起桌案上的青梨瞧了两眼又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谁拿这种东西来看病人啊,不会是什么凶器吧!”说完又将那梨子丢回纸包里拍了拍手道,“真是寒酸!” “你怎么这么多话!”沈叶初将书卷放了下来,“叫你去煮汤就快去,小小年纪每天唠唠叨叨的!” 书童瞪大了眼将那两个青涩的梨子丢进茶盘端了起来,“叫我熬这种东西,熬好了你又不会喝!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会跟这种人来往!” 沈叶初两眼盯着书卷,纸张上的汉字却突然不认识了一般。 周甫年从沈宅出来,一路上哼着小曲儿,乘着快风,飞也似地奔了回去。 周甫年自在宗学入了学,便每日住在这里的柴房中,做做洒扫浆洗的活计,算是他入学的学资。这里原本就风景不俗,到了夜里更少有人来,清幽静谧,便如他一个人的世外乐园。 周甫年推开门,刚一入园,便觉得眼前一黑,腹部紧接着传来剧痛,他不自觉地躬下腰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扭住缚在了身后,紧接一阵蛮力拖着他,将他不知带去了哪里。 冲鼻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周甫年落在一片还算柔软的草垛间。来人将他脸上的头套摘下,周甫年眼前的晕眩还未落下,便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向他砸来, “知道为什么绑你么!” 周甫年晃了晃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为首的蹲在眼前,凶神恶煞地冲他甩着手里的铁棍,不远处还站着两个,都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周甫年冷笑一声,将一口口水吐在那人脸上,“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一抹脸上的口水,甩起棍子冲周甫年的腹部又狠狠砸了两下,“你他妈有病吧?” 那人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冲那两人摆了摆手手道,“看来这小子还没受到教训。” 那两人走上前冲着周甫年便是一顿拳脚,嘴里还嘟囔咒骂着,周甫年别过脸咬紧了牙关忍受着,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殴打渐渐终止,剧痛却留在肌肤上愈演愈烈,周甫年疼的脸都变了形,耳内嗡嗡直响。 “小子,骨头还挺硬的?一声都没吭!”那人又蹲在他面前,用铁棍挑起周甫年的下巴,“知道为什么绑你吗?” 周甫年撇过头咳嗽着呕了一口血,两眼直直地瞪着那人道,“不知道。” “小子诶,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害人家落了水,生了病,连圣上都惊动了!好好反省反省吧!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的。” 那人站起身一脚将周甫年踹倒在地上,“野鸭子也知道拣高枝儿站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周甫年听着那人的话音儿,慌忙地爬起身冲着离去的那人喊道:“你说的,是沈,沈家吗?” “呵呵!”那人回也没回地凉凉说道,“自己想吧!” “沈家……”周甫年眼前一暗,又一口黑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沈……竟是那样厌恶我吗……” 打人的那三人刚气势汹汹地走出院门,便狗腿似的向站在墙边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躬下身去谄笑道,“郭小少爷,您交代的事小的们都办妥了!” 那郭小少爷站在阴影里,半晌没有讲话,只摆摆手,他身边的家奴便对着那人腹部飞快地砸出一拳。那人吃了一痛,像虾米一般蜷成一团低嚎着说道,“郭少爷……您这是做什么,难道过了河还要拆桥不成……”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头上冷冷响起,“叫你给他个教训,谁叫你下那么狠的手了,打坏了他杀了你全家也赔不起。” 那少年说着,便背着手转身离开了。随从的家奴冲那几人丢下一包银两,低声道,“赶紧滚吧,再让我家少爷在京城看见你们,就都别活了。” 郭小少爷上了轿,家奴点了灯,在外面小心问着,“少爷,那姓周的小子要怎么处理?” 半晌,只听轿内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先饿他几天,等他想明白了,我再来救他。” 轿帘随风飘起,显出轿内人嫩生生一张小脸,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透着血红。 那家奴低低一笑,“您说的是!” 第14章第十四章施舍 夜空皎皎,凉月如霜。 周甫年有些酸涩的仰头望着星空。 算算日起日落,已经是他被绑在马棚的第三个晚上了,这期间宗学一直在休假,当真没一个人来救他。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没一个可交心的朋友,又有谁能降尊纡贵来叫一个低贱莽人来污了自己的手呢? 就连自己唯一觉得跟那些人不一样的人也…… 算了,不提也罢。 “退之,退之。” 想不到这一退,竟然退到马棚这种污臭的地方,说不定还要命丧于此了。 周甫年自嘲着低笑了两声,扯着嘴角和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这三日里水米未进,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支持不住,周甫年已经饿到连神智都有些昏聩了。 居然幻象着有人会来救他。 幻象着有人拿清冽甘甜的水润泽他干涸的嘴唇和火烧一般的喉咙,幻象有人松开了勒进他肌肉里的细细的绳索,减轻了他身体上的疼痛,幻象有人在他嘴角上涂抹了刺鼻冰凉的药膏,蛰的他满脸钻心的疼。 “嘶……” 周甫年疼的低吼一声,他皱紧眉头睁开了眼,眼前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怎么是你?” 看来不是幻觉。那人仍是一阵衣冠楚楚的高贵模样,映着月光的余晕,浑身好似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衬得他更如泥猪癞狗一般。 周甫年慢吞吞地爬起身坐在地上,将沈叶初放在他肩上的手拍开,有些嘲讽地笑道, “怎么,专程来看我死没死?有多惨?” 沈叶初将手收了回去,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推到周甫年身边,“你几天没吃饭,肠胃比较脆弱,吃太油腥的怕一时不能消化,我给你带了白粥,先垫垫也好……” “别假惺惺了,”周甫年嗤笑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真当我是一条狗?” 沈叶初愣了一下,他把白粥端出来放在食盘上,“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周甫年扭过头去啐了了一口,又转过来一脚将食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上的白粥蹬翻在地。他弓着背从下向上凑在沈叶初脸前裂着嘴挑衅道,“不是你叫人打的我?。 沈叶初看着被扣翻的饭碗和洒落一地的白粥也不恼,不发一语地从那个食盒第二层又端出一碗白粥并两碟酱菜来,“趁没凉快吃了吧。白粥虽然一出锅就端了来,但走了这一路,天又有些凉,已经不太热了。” 周甫年看不明白沈叶初的意思,他有些气恼地瞪着那人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敞快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豪门贵胄都以戏弄我一个低贱莽人为乐?” 沈叶初这才抬起眼看了看周甫年道,“你那两个梨子,当真酸的要命。” 周甫年愣了一下,他看着沈叶初淡淡的神色,脸上充满了不解,“什么……梨子?” 沈叶初苦笑了一下说,“不仅酸,还苦,那一碗梨汤,真是难喝死了。” 周甫年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叶初,“你真的……喝了?” 沈叶初好似笑了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来,“这里是一些盘缠并两件夹衣,你出逃在外,行李厚重了多少有些不便,缺什么再买吧。” 周甫年有些怔怔地看着沈叶初摆弄那些东西,又见沈叶初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玉葫芦。仔细看来,正是那天他在沈叶初房里打翻的那一只。只听沈叶初道,“原本觉得这个东西带着多有累赘,可那日见你确实喜欢,便一并拿来了,如果不嫌弃,就当做个念想。要是嫌麻烦,拿去钱铺当了,也换不少钱。” 周甫年看沈叶初垂着眼,不慌不忙地数点那些东西,“我……还是不懂……” “你继续呆在重越,只是死路一条。”沈叶初放下那些东西看着周甫年道,“我知你蛰伏重越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会是为了在重越当一辈子的人质。我帮你打听过了,你在西林的太子皇兄,已经重病垂危……你非池中之物,注定要一飞冲天的。现在便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 周甫年看着沈叶初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些暖进肺腑之言,只觉得脑中好似被人锤了几锤,情不自禁地攥住沈叶初的手道,“你竟这样为我着想,我还听了小人谗言误解于你,我……” 沈叶初暗自吃了一惊,他使劲将手从周甫年铁锁一般的掌中抽了出来,侧过头看着脚下道,“还是说正经事吧……边城我已经打点好了,自然有人接应你出关离开重越,都是我亲近可信的人,你拿着信函去找他便是。”沈叶初推了周甫年一把,“你吃了饭就快走吧,切莫耽误了时机。” 说着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周甫年愣愣地看着沈叶初的背影,要不是嘴角药膏的余痛还未落下,他真觉得今晚的一切,恍然如梦。 适逢这个月的十五,沈叶初陪着母亲在飞来寺里斋戒数日,潜心礼佛,供养浮屠。 正在禅房内诵念华严,便听书童讲,说有人递了个纸卷给他。 沈叶初将经书放下,接过那杂草绑缚的细小纸卷问道,“什么人?” 书童摇摇头道,“那人将东西塞到我手里便跑了,也未看真切。” 沈叶初将那纸卷展开就着烛台看了,只见手指宽的纸卷上飞草扬风般写着几个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飞寺后”。 沈叶初面上一热,连忙将纸卷在火上点了。书童见状奇道,“是说什么话?可是府里有事,公子怎么烧了?” 沈叶初举起经书不着痕迹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乡野莽夫浑闹罢了。”说完摆了摆手,让书童出去了。 “断世渴爱常求佛智,离欲境界得法喜乐……” 沈叶初口中喃喃,心里那团无名之火却如何也灭不下来。 是夜,沈叶初借口出门散步,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飞来寺后的小山坡上。 步履踩过草地,衣衫撩动枝叶沙沙作响。银月低垂,万籁俱寂,树影幢幢,形如鬼魅。 “我只是来看看,他为什么没有走。”沈叶初自我安慰道。 “沈叶初!” 沈叶初刚一回头,便被一个身影扣在了身后的大树干上。 衣裳摩挲着衣裳,脸对着脸,近到连呼吸的温热都感受的到的距离。 周甫年的手臂拦在他的肩旁,一个将他囚禁在怀中的姿势,叫他动弹不得。 沈叶初垂下手臂,就着月光对着周甫年上下打量了几眼。他身上穿着自己为他准备的衣裳,虽不十分华贵,但干净齐整的模样,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沈叶初道,“你怎么还没走?” 周甫年道,“我是要走得,可有一件事放不下心,就又回来了?” 沈叶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放不下心。” 周甫年又凑近了一点,“我有一心事,欲将问蓬莱。仙山有宫娥,同饮一杯无。” 沈叶初轻哼一声,“这里没有宫娥。” 周甫年低笑,“是我说错了,这里没有宫娥,倒是有仙人。” 沈叶初垂首道,“这里也没有仙人。” 周甫年看了沈叶初半晌,轻声道,“两年,你愿意等我吗?” 沈叶初抬头看了看他,“我为什么等你?” 周甫年逼近道,“等不等?” 沈叶初将眼睛转开不说话。 周甫年又靠近了一些,“我想亲你一下,你同意不同意?” “你!”沈叶初瞪大了眼睛喝道,“无聊!” 周甫年笑了笑,无赖说道,“我以为你要说我下流。” “下流!” “你嘴里说我’下流‘,手上却不将我推开,可见心里是欢喜的。” 沈叶初听闻他嘴里胡扯,便以手握拳在周甫年的腰腹用力锤了一下,周甫年原本身上旧伤未愈,吃了这一下,便又疼痛起来,两手放开他,捂住伤口躬下身去。 沈叶初原本已经起身往回走,但见他吃痛,脚下停住,面露担忧之色,又不肯顺他,便强撑着说,“还说吗?” 周甫年勉强站起身摆手道,“不敢说了不敢说了,你不是仙人,你是夜叉修罗,天王金刚!” 说毕却又伸出手来将沈叶初拦靠在树上,愁眉苦脸道,“你当真肠硬如铁,心坚如石?” “当真!”沈叶初冷着脸道。 “哎……”周甫年叹气道,“伤口疼的很,好像又裂开了。” 沈叶初绷不住看他果真愁容满面,便也柔声道,“真裂开了?那我看一下给你上个药。” 周甫年抓住沈叶初的手摁在心口道,“这里的伤也裂开了,你也给上个药吧!” 沈叶初把手抽回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没什么正经事,我便回去了。” “有,有!”周甫年拦住他急道,“还是我刚才说的,你等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等我。” 周甫年见沈叶初不发一语,动也未动,便继续说,“你若不等我,说明你心里没我,那你何不可怜可怜我,叫我亲你一下,就算了了我这桩心愿,从此你我两不相干。你若等我,可见你心里有我,那你亲我一下,天地作证,日月无欺。” “你!”沈叶初用力便挣扎起来,只是周甫年两手坚若磐石,便是推也推不动半分,“这里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这般胡闹。” 周甫年上前一步将沈叶初扣在怀中,躬身将下巴枕在他肩上, “你在我心里,便是佛祖派来渡化解救我于水火的观音菩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一走,生死难料,就算是个念想,你也不愿施舍于我么?” 第15章第十五章誓约 15 沈叶初骑在高马上,在城内巡视。 马儿打着鼻响,在原地打转,沈叶初手中拽紧了缰绳,直直向城门外的官道望着。 五年了,说叫自己等他两年的那个人仍是音信全无。自己算是枉信了那登徒子的轻言浪语。 沈叶初掉转马头往回缓缓走着,街边百姓见着他的队伍,无不恭敬的避让。沈叶初如今出脱了少年的稚气,更加的面如冠玉、丰姿神逸,走在街上,难免有些娘子少妇掩面偷看,几不成掷果盈车了。 沈叶初面容冷峻,从不收百姓一瓜一叶,即便如此,仍有些胆大的少女将鲜花插在他的鞍鞯下,沈叶初心下抗拒,嘴里却也不好回绝,绕城一周走下来,原本器宇轩昂的军骏神驹,竟好似游街的花车一般。 沈叶初正款步走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挂过,沈叶初只觉得腰上受力,伸手一摸,才知道身上挂着的荷包与香囊,被人拽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堂堂勋卫中郎将被人当街抢了,先不说何人胆大至此,这话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丢钱事小,丢人事大。沈叶初对侍从摆了摆手,便策马扬鞭,向那盗贼追了出去。 那人显然不似一般的毛脚飞贼,在行人往来不绝的大街上策马,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反观沈叶初,因怕伤着无辜百姓,左右闪避,投鼠忌器,才追出主街,便将那人跟丢了。 正暗自懊恼,那飞贼好似故意等他一般,又从街巷中闪了出来,一路引着他向城外奔去。 出了城近山脚下,沈叶初远远见那人下马停在树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这才发现,那人目的不在取财,正在于引君入瓮。 沈叶初将马停下,翻身下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引我至此?” 那人这才转过身来,笑吟吟道,“沈叶初,你不认得我了吗?” 沈叶初如遭雷击一般,那人从容华贵、高俊巍峨,爽朗清举,如风入松,教人不忍转睛。 “看你衣着华丽,怎么也干起这市偷插手的勾当?”半晌,沈叶初才缓过神道。 那人轻轻一笑,“我并非缺银少两,只是专偷你沈中郎一人。” 眼角含情,眉梢堆笑,分明是熟悉的模样。 沈叶初眼中一热,心下怆然,转身便往回走去。 “沈中郎,你的荷包也不要了吗?” 沈叶初脚步未停冷冷说道,“赏你了!” 那人将荷包丢在地上,又将香囊举在手里,从中取出一个槟榔嚼了,“那这香囊也不要了吗?” 沈叶初这才停下了脚,只听那人又说道,“这香囊上花团锦簇,鸳鸯相偎,看来是哪家多情的小姐所赠。我猜一猜,不会是王太傅家的小姐,小名唤秀禾的吧!” 沈叶初不可忍耐地转过身说,“你休得胡说,平白毁人家女儿清誉!” “怎么,这京城里人人都晓得那王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难道你不认吗?” 沈叶初扭过头道,“那是百姓浑传,并没有这样的事!” 那人“哦”了一声,“没有我就放心了,听说那王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姿,贞静温恭之德,那明日我便向她提亲,也算一桩好姻缘。” 沈叶初冷道,“周甫年,你休要糟蹋人家女儿了!” 周甫年嗤笑道,“怎么,就你娶得我娶不得?” 沈叶初吸了一口气道,“先不说我跟王姑娘清清白白。就算有些什么,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与你无干!” 话音未落,便见周甫年猛地扑了过来,扣住沈叶初的脖子将他抵在树上,“你再说一句‘与我无干’!” 沈叶初见他双目通红,像燃着一把火一样,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干脆瞪着他不发一语。 “好一个‘男未婚女未嫁’,你跟我有约在先,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你敢说‘与我无干’!” 周甫年的手上不自觉便注了力,沈叶初被他掐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攥着周甫年的手腕,脸上憋的通红。 周甫年看他难过的说不出话来,自悔逼他太紧,忙将手松开,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又柔声道,“你,难道忘了我吗?” 沈叶初转眼瞥了他一下,将他的手挡开道,“你滚去跟太傅孙女成亲吧!” 周甫年低声一笑拉住他道,“你明知我只是为了激你,我放着你不娶,娶她做什么!” 沈叶初将周甫年攥着他的手推开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周甫年只粘着他不肯放手,见他推拒绝地狠了,便有些心酸地道,“你若当真忘了我,忘了我们,那我便真走了。” 沈叶初这才停了挣扎,垂手道,“你若要走,便走的再久一点,永远别叫我再看见你。” 周甫年听罢心下一喜,忙将沈叶初揉在怀里,“我对不住你,我知你心里怨我。可我也有些说不出的苦,我这些年,出生入死,险些便再见不到你了……” 沈叶初心下一抖,面上也柔软了起来,“怎么……这样艰险吗?” 周甫年将脸埋在沈叶初颈间,“这些年,我都是想着你,才挺了过来……不过都过去了,不提也罢。”说毕便贴在沈叶初面上胡乱亲吻起来。 “你……不要这样,”沈叶初惶恐地推拒着他,喘着粗气道,“这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周甫年往沈叶初衣领里吹着热气,“你要体统……还是要我……” 沈叶初难耐地低吟一声,“那也不能在这里……” 周甫年欣喜地将人掳上了自己的宝马,“我知道一个没人找的到的好地方!” 沈叶初回头望着自己的坐骑,“哎,我的马……” 周甫年掉头看了看那匹花妆锦饰的良驹爽朗一笑,“这还没到正月十五,怎么倒扮上了?” 说毕在那马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说你家公子被我掳走了!” 跑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数里地,果真到了个山清水秀,杳无人迹的所在。沈叶初看着那水帘后干净的山洞和备好的干粮床铺怒道,“你竟然都是算计好的!” 周甫年将沈叶初带下马,便再不肯松开他一刻,“这里总算没有人了,我当初见到这里,就知道,一定要带你来住上几日。” 老马识途,沈叶初的马回了府上,鞍上却不见人,阖府上下通力寻找,只把个京城翻了个遍。却不知城外一座神仙洞府里,涟涟数日,云山雾绕,巫水含情,直教人只羡鸳鸳不羡仙了。 那日二人仍在洞中厮磨,沈叶初心事重重地说,“快十日了,我该回去了。” 周甫年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道,“你都带口信回去说在友人处逗留了,就别太担心了。” 沈叶初摇了摇头道,“可他们仍在找我。” “那你再写封信回去,我这便替你寻纸笔来。” 那人大剌剌站到地上,只寻了个布巾在腰间围了,踩了鞋便绕过水帘出去了。 沈叶初知道周甫年有部下在附近守着,只是不知道藏在何处。那人知他面薄,早就命他们退后一射,不得靠近,凡有事情,都是他远远出去嘱咐。 沈叶初写好了信,周甫年便说有一处奇妙所在,非要带他去看看。 沈叶初原本腰中酸痛,不欲多行,但奈不住此人水磨工夫,只得穿戴齐整,同他携手出去。 出了那山洞,便是衣冠楚楚翩翩公子遨游踏青,进了那水帘,便是虎视耽耽赳赳雄兽爱欲交缠。 二人攀山绕溪,一路伴着鸟语花香,有说有笑地转到山脚一处,沈叶初来回打量着,看此处与别处并无不同,心知周甫年又在戏弄于他,便抱着双臂问道,“妙处在哪里?” 周甫年一笑,“你也忒心急了,有耐心些方得见好风景。” 说着便领沈叶初沿小径上山,未行几步,便停下道“喏,就是这里!” 沈叶初四周看了几眼,冷笑道,“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 周甫年慌忙拦住他道,“你看这里!” 说毕就拉着沈叶初绕到几株巨藤老树后,指着一方巨石道,“就是这里,你说妙不妙?” 沈叶初顺着周甫年的手指往上一看,只见那巨石上镌着“三生石”几个大字。 沈叶初一看便笑了起来,“你当我小姑娘一样好骗,这世上的‘三生石’只怕随处可见,又有什么稀奇。” 周甫年忙道,“此处不同,此处应是古迹,《太平广记》有载……” 沈叶初摆摆手笑道,“什么《太平广记》,只怕是你杜撰,我看这三个字,色泽艳丽,刻痕新鲜,八成是你镌上去的。” 周甫年挠挠头道,“这字虽是我叫人刻的,可这里千真万确是书中所载之地……” 沈叶初还未说什么,便听得远处钟鸣悠远,余音绵长。沈叶初不禁问道,“这是哪里的钟声?” “飞来寺的晚钟。” 沈叶初看了周甫年惊道,“竟然离那里这样近吗?” 二人离了“三生石”往回走,沈叶初还不忘一路打趣他,走到半路,沈叶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便犹豫着问道,“西林,是要攻打重越的吧。” 周甫年也难得收敛了玩笑之意,正色道,“是。” 沈叶初道,“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重越对西林,有攻犯之仇;重越对我,有折辱之恨,你说,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沈叶初自知当初助周甫年归国,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而他无法开口,也心知肚明,不过一个小小的沈叶初,又怎能阻挡得了他一展鸿鹄之志。 周甫年停下脚扣住他的两肩,“叶初,我知你心里为难,你跟我走吧,跟我到西林,我便不会束手束脚,你也不必日夜担忧……” 沈叶初抚下他的双手,仰头看着他道,“我跟你去西林,然后看你攻打我的母国,摧毁我自小生存的家园,然后看着我的乡人流离失所吗?” “我……”周甫年突然变便说不下去了,他很想脱口而出给他编造一个完满的幻境,却心知这种承诺,他永远也给不起。 这是二人之间永远无解的迷题。 一路走回去,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之后的数人,两人仍同之前一样的纠缠厮磨,只是那中间,却多了一丝踏入绝境的血腥和苦涩。 第16章第十六章眷属 “将军!” 守夜的士兵排成纵列在城内往复巡逻,手中提着明晃如昼的夜灯,看到沈叶初纷纷驻足行礼。 沈叶初一一查看了他们的装备武器,正声道:“入了夜,这全城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就都系在诸位肩上,你们更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严防紧守,仔细查看,万不可掉以轻心。” 士兵们挺身道是,声音喊得洪亮。 沈叶初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又停下脚来指了指他们手里灯笼道,“气候干燥,当心火烛。” 周甫年走后的又一个第五年,西林的大军摧枯拉朽般踏平了重越原本就色厉内荏的躯壳,只将重越的边防赶到最后的屏障洛城。 而洛城的守城将领,就是重越最后的可用之才,沈叶初。 沈叶初走到西城门口,正值守门将领换班的档口,便驻足看了片刻。沈叶初带兵严整,纪律严明,有没有沈叶初在场都是一样严丝合缝,便是一丝半毫也未曾松懈。 沈叶初叫士兵替他打开了城门,他迅速侧身走了出去。 西门是洛城的大后方,距离重越营寨最远的地方,也相对安全。 沈叶初是一军之帅,他若要出城查看,便也无人疑他。 天寒夜深,一轮圆月寒恻恻的挂在天上,映得空旷的地上白洞洞如天明一般。 沈叶初骑着马飞驰,约莫走了有一二里路,便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所在勒了马,这里有一泓清池,远远望着像一条玉色的飘带横亘山石中间,名曰玉带泉。 沈叶初将马儿拴在泉边饮水,自己在一块巨石前踱起步来。 沈叶初将领口攥了攥,瑟缩着抬起头望着天空,说来也叫人遗憾,这夜色深沉,圆月如镜,只可惜天上半颗星辰也无,衬得这寒更加的萧瑟,风像刀子,能生生把人割裂。 忽而一阵衣带的摩挲声,一阵暖意从背后熨帖了过来,将沈叶初紧紧包裹,与那寒风冷夜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沈叶初只愣了一下,他垂首看着身上玄色的大氅,颤抖着转过身去。 “退之……” 沈叶初没有抬头便知来人是谁,他伸手环上那人的腰身,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结实强健之余,又比旧日消瘦了许多,埋首在他的厚实的胸膛上,那人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繁复的衣料和肌肤,与自己的心跳声缠绕相碰,传到四肢百骸,连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趾尖都震颤起来。 沈叶初直觉腰腹一痛,脚下一轻,便好像飞起来一样离开了地面,长长的头发从耳边垂了下来在眼前一甩一甩,沈叶初觉得周甫年扛起他的样子,好像一个乡野村夫在抱他的婆姨,他刚要恼怒,一阵天旋地转,他又被放回了地面,坐在了巨石的后面。 周甫年飞快的解下沈叶初的大氅铺在地上,沈叶初还未开口,便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那人伏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霸占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幕天席地,寒霜冷月。 白骢在泉边静静立着,不时打个鼻响。 “夜色真好……”沈叶初望着天叹道,“只可惜没有星星。” “这又何难,我纵是摘星揽月,也叫这永夜长明。” 沈叶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初……你跟我回去吧!”周甫年试探着问。“跟我去重越,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好吗?” 沈叶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幽深的瞳仁中好像注入了一潭深泉,他伸出手来轻抚着周甫年的额角,又低下头轻吻了他肩胛间的一处旧疤,“你放弃攻打重越好吗,你撤掉你的大军,西林和重越都能好好的,然后你跟我归隐山林,你愿意吗?”沈叶初看着周甫年,深深地说。 周甫年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将沈叶初脖间的大氅又拢了拢,“阿初,我不是不愿意同你归隐,我既是西林储君,身上便背负着不可推卸的家国大任,重越与西林从古至今便势同水火,若我不灭重越,总有一天,西林便会被重越所灭,我既生帝王家,便没有退缩苟安,独享小幸的道理。” 沈叶初好像早就知道周甫年的答案一般将侧脸靠在周甫年胸口,眼中的光还是难以抑制地暗了暗,“退之,你既这样说,那我同你是一样的处境。重越生我育我,如今大敌当前,我若在世一日,这身躯血肉便属重越一日。你既然不愿听我所言,那我也无话可说,西林与重越为敌,便是你与我势不两立。” “你……”周甫年心头原本柔软的温情被那句生冷的“势不两立”驱逐的一干二净,他双手扣住沈叶初的双肩,有些愤恨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只想看看是怎样一双凉薄的唇,才能说出这令人寒心的话。 只见沈叶初垂着头,颊边的碎发从耳后滑下来挡在眼前,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周甫年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沈叶初竟然用力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他一时间什么责备的话都讲不出来,他温热的双手托出沈叶初的下巴,将他颊边的碎发拨开,露出一张潮湿的脸和一双迷离的眼。 “退之,这就是命罢……” “命,我不从信命!”周甫年狠狠说道,他将沈叶初重重揉在怀里。 沈叶初牵着马儿在寂静的城墙下慢慢走着。 更深露重,夜沉风凉,幽暗的夜色泼洒在他银色的大氅上。那人的体温已从沈叶初的衣领间消失,可他仍在慢慢踱着步,一步三回首地,直到那条如练的池水都消失不见。沈叶初的心跟天上的月亮一般,早已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他尽力地拖延着回城的时间,仿佛他每一步步接近洛城,他就一寸寸失去了周甫年。 忽而一阵异常的明亮将这暗夜照的通明。沈叶初惊诧地抬头往寻着,只见西林驻扎的那个方向,漫天满野中,都洒落着无数冉冉上升的红色孔明。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沈叶初轻轻笑了起来,那人说过的,也真是胡闹。 他靠在洛城墙静静望着空中那些飞翔的烛火。那是周甫年为他创造的一片晴夜,为他燃起的皎皎月光,照亮他返城的幽途,温暖他冰冷的双眸。 沈叶初轻叹一口气,要是有机会,他真想拿起笔来,在那灯身上写下这平生的夙愿。 “愿西林与重越永止干戈,愿周退之和……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一千字,想哭 第17章第十七章无常 沈叶初刚一入城,等在他面前的竟是排列整齐的兵阵。一位将领骑着马,站在首位睥睨着向下看着,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的守城副将,郭愈。 沈叶初不自觉握伸手探了探腰间,却突然想起,出城见周甫年他身上并没有佩剑。 沈叶初握紧了大氅边缘,四下略一扫视,眼前的兵士中一个熟面孔也无,他心下警铃大作,故作镇定地昂首看着马上的人喝道, “郭副将,你这是做什么!” 郭愈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自小最恶沈叶初此人,家世军业功勋样样压他一头,就连戍边当个将军,都只能做他手下,前面还加个“副”字。 最可恶的是…… 郭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中已充满了得逞的凶光。 他心下得意,此人处处强压我又如何?他再得意不了几时了。 郭愈揶揄着高声道,“沈将军,深夜出城,不知您作何贵干去了?” 沈叶初心知落入敌巢,干脆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郭愈尖声笑道,“怎么,说不出口?”郭愈向前摆了摆手手,闲闲地说道,“沈将军身为朝廷命官,身担戍边卫国要职,却深夜出城,勾结敌首,干些通敌卖国的勾当。上负皇恩浩荡,下愧黎民万千,如今我郭愈,便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把他给我拿下……” 沈叶初心想不好,咬紧牙高声道,“谁敢动我!郭愈,我可是皇上亲封的镇军大将军,朝廷正二品领军统帅,岂是你一个副将可以随意处置的!” 郭愈低着头摆弄着手指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瞧瞧这满天的孔明灯,这是你跟周甫年对的什么暗号?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深夜从城外归来,沈将军该如何解释呢?” 士兵反扭着沈叶初的双臂将他摁倒跪在地上,郭愈挥挥手,将一个纸卷丢在沈叶初脚下,“西林王邀你见面的铁证在此,你又如何抵赖?” 郭愈满意地看着沈叶初变了脸色,高声说道,“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你叛变的丑闻了,不杀你如何告慰那些死去的将士的亡灵,如何平众将士之愤啊!” 郭愈顿了顿整整衣襟说道,“少不得让我做了这个坏人,先处置了你这叛国贼,我再回去向圣上领罚吧!” 郭愈驾着马绕着沈叶初走了两圈,啧啧两声道,“想不到永远高高在上沈叶初,竟然也有今日。” 郭愈从马上探下身来,用只有沈叶初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死前还能一会情郎风月一场,也不枉做个风流鬼。” 郭愈冷笑着直起身,“杀!” 沈叶初眼中还未来得及泛起惊异,眼前便只剩血红一片。 沈叶初睁开双目,只觉得眼前视野开阔,目光所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之处,尽是荒凉。 一阵风吹来,眼前天地便来回晃动起来。 沈叶初却不觉得眼晕,他转转眼睛,却发现旁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那人脸面便如他的衣衫一样白的刺眼,浑身散发着冰一样寒冷的气息。 沈叶初见那人一直在看他,便也不解的说,“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男子眼珠动了动,道,“我不是人,我是白无常。” “白无常……”沈叶初动了动脑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白无常,怎么会有这种名字?” “不是名字,是身份。”那人又道。 “这是什么身份?” 那人唇瓣动了动,“是勾魂的鬼官。” “鬼……”沈叶初喃喃道,“所以……我是死了吗?” 白无常叹口气道,“你的首级被挂在着城墙上,你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 沈叶初动了动眼珠,“我……我看不到……” 白无常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叶初又开口道,“你是来带我走的。” 白无常“嗯”了一声,他扬了扬手,沈叶初的灵魂便从那残躯中剥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墙头上。 “可我不想走,”沈叶初看看自己像烟雾一样缥缈的身躯道,“我还有些心愿未了,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白无常半晌道,“那你……慢慢想。” 说着,便消失不见了。 约莫一日后,那白无常又来了。 沈叶初看着他,便着急说道,“我,我想起来了!” 那白无常立在墙上,两手抱臂,仍是冷冷说道,“不忙,你慢慢说。” “这位大人,都说无常可怖,我却看你异常面善,我心知自已已是孤魂野鬼,斗胆向你求个人情,来世当牛做马,自当报还。我在这世间尚有挂念,求你让我在人间再逗留几日,不然死了也是枉死的鬼”。 沈叶初惴惴地看着那人,那白无常面冷目寒,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沈叶初原也未抱多大期望,谁知那白无常竟深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想你也是凡间尘缘未了,罢了,我便容你在人间多逗留两日,我于你身下画个圆圈,你只可在这圈内观望,不可出去作祟,待两个月后,我再带你回碧穹天销号。” 沈叶初感激地点了点头,见那人转身便要走,忙高声问道, “大人留步,请问大人法名,沈叶初来生必将报还!。” “无甚法名,”那白无常头也未回地说道,“只唤我‘十九’便是。” 十九走后,沈叶初日夜坐在那城墙头上,眼看着周甫年单枪匹马冲过包围将他的首级取走,浑身是血形如鬼魅;眼看着他绕着洛城筑堤修坝,引来洪水将洛城生生冲垮;眼看着他活捉了郭愈将他碎尸万段,眼看着那人躺在残损的城墙上,原本一杯就倒的他千杯不醉,面对着万里无星的黯淡月空,头上生生长出了白发。 沈叶初摸了摸那人的头发,却无奈地看着自己虚幻的手臂堪堪穿过那人的身躯。 “你该走了。”十九不知何时出现了,他立在沈叶初的身边凉凉说道,“再不走,你就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为人了。” 沈叶初泪如雨下,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怎么下雨了,周甫年摸了摸脸上的水点,伸手将身边的酒坛推开,艰难地坐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韩天头还有些疼,他静静地看着游戏舱内的顾小西,游戏结束已经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醒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顾小西幽幽睁开眼,茫然地坐起身,发现韩天就坐在游戏舱边,无言地注视着他。 顾小西觉得脸上又凉又痒,他伸手一摸,却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水迹。 “我为什么哭了?”他不解地看着韩天。 那人递给他一张纸巾,担忧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顾小西想了想,捂着心口道,“这里疼的厉害,脑子里有点空,我们是刚从游戏里出来吗?” 韩天点了点头,扶着顾小西坐到椅子上,“昨天我们在你家喝酒,我喝醉了,今天上午我提议玩‘筑梦乐园’,于是我们玩了《西林王》。” “《西林王》……”顾小西喃喃道,“是,西林王,我玩的‘沈叶初’……” 顾小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西林王’,我是‘沈叶初’?” 韩天点了点头。 顾小西心内觉得不对,他疑问道,“我为什么不是‘军师’?你又拿了我的管理员吗?” 顾小西摸了摸颈间,发现玉葫芦仍安然挂在自己脖子上,他觉得脑内一阵钝痛,“玉葫芦还在,你也不是‘军师’,可我为什么是‘沈叶初’?这个脚本里没有这个角色!” 顾小西茫然地望着韩天,那人满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却不发一语。顾小西两手捂着头,仔细将剧情回想了一遍,发现令人窒息的悲伤从脚底慢慢弥漫上来,一直到头顶,将他全然淹没。 顾小西想起了与周甫年的点点滴滴,甚至那些难以与外人道的亲密与痴恋。 他看着周甫年,狐疑地望着他,“你做了什么?你动了‘筑梦乐园’?” 韩天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动你的游戏……” 顾小西质疑道,“为什么每次同你一起进入游戏,剧情都会不一样?你是不是给我的游戏加了扩展?” 韩天叹口气道,“我没有。” 顾小西跑到主机前飞快地调出游戏后台,发现游戏版本还停留在半年前更新的那次,也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转过头看着韩天,“我为什么会是‘沈叶初’这个角色,还跟你……” 顾小西有些难以启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游戏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而自己心中溢满的悲伤与绝望为什么又是这么真实? 这样强烈的共情与代入感,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小西有些慌乱地走到游戏舱边,踉跄着爬了进去,颤抖的双手举起头机就往身上戴。 “你做什么?”韩天跟过来按住他的手拦道,“你累了,需要休息!” 顾小西看着韩天,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我们再进一个游戏吧,玩一个我们之前玩过的……” 韩天将头机从他手中夺走,难得严肃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再进这个游戏了,你现在心态不适合这个游戏,你得休息。” 顾小西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眼睛转了转,看着韩天说道,“就玩《碧穹天》好吗?” 第18章第十八章暗灵 18 五七看着悬在空中的葫芦里的彩光一丝不漏地注入到柜档中的容器中,伸出手来将那葫芦接在手里,放在耳边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了一摇,空荡荡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将瓶塞摁了回去,将其缩成扇坠大小收进了袖子。 这一日的当值也算结束了,五七不动声色地向外移动,像一株笔挺的劲松。 有幽沉低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档库里暗自涌动着,像一股阴寒恻恻的冷风,忽强忽弱,似有若无。若仔细听,却又听它不着,可不经意的时候,它又从身后悄悄冒出来,在耳边不怀好意地吹着凉气。 还有一些骚动的暗灵碎片,他们是夹杂在那些灵识里的恶能,由于生前执念太重,连洗灵都没办法将他们彻底剥离。他们故作乖巧地躲藏在灵识的缝隙里,待无常走后,又日夜修炼,从这阴冷之地汲取少的可怜的世间精华,天长日久,便从灵识中萃锻出来,寻着个机会,便要作祟。 可碧穹天的手段也是他们领教过得。这里日月无光,天衣无缝,像个密封的铁桶一般埋葬在三界外的腐朽土壤里,就凭一两个成了精的残魂败识,若想成事,也得等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可他们总也不能安分于室,躲在柜案的角落里,冷不防出来绊人一脚,或者在背后敲人一下,也是顶晦气的事。 那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暗灵,生前名叫胥蕤的,仗着自己在蓝柯司修为颇高,胆大包天地钻进了黑无常九零三的袖口中,妄图跟着他走出这不见天日的囚牢,谁知被九零三抓了个正着,当场将她捏了个粉碎,彻底地魂飞魄散。 自那之后蓝柯司的暗灵便消停了许多,纵使有那些个心思活络的,或想趁机逃跑,或想伺时还魂,抑或是像那胥蕤一般看上这无常厉鬼,春心萌动,情难自已的,纷纷偃旗息鼓,夹起尾巴好生藏了起来。 五七经过那一排排高不见顶的巨大柜案,经过那一世世的割舍不断的恩怨情仇,一个错肩便是永世,一个转眸就是万年。 五七突然站住了脚,从西北方向,分明有一股熟悉又微弱的力量在悄悄地呼唤他。 五七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里阴沉幽暗的,跟档库里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的不同,五颜六色的葫芦整齐地摆放在柜案上,发出幽暗的光。沉默无声的无常穿着黑色的长袍,在柜案下忙碌行走,跟黑暗溶在一起。 可五七越看,却觉得那孱弱的力量好似生出了无数个触角,轻轻拽着他的衣角,揪着他的长发,牵着他的双手,连背后都有力量在推动着。 那力量似哭似笑,在耳边缠绵不绝, “你来看看我吧……来看看我……” 五七莫名地就被那力量引了过去,他走进那列标号为一五三七二的通道,忽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扑面刮了过来。五七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挡在面前,待那风力减退,方才仔细向来风处瞧去。 只不过是一排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柜案,柜子上的葫芦容器跟其他葫芦一样静静地蹲坐那架子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又是哪个暗灵在恶作剧吧,五七面无表情地四下望了望,如往常一般静静往外走去。 “铛!” 一声脆响惊破了这一隅的沉静,五七转过身去,一个白色的葫芦在地上滚动着,碰到对面的柜脚又轻轻撞了回来,堪堪停在了五七的脚下。 五七将那个葫芦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这葫芦除了不像其他葫芦一般透着彩光外,还有一处明显的不同,它的器身有多处磕损的痕迹,好像经历过无数次的摔打一般。 五七将那葫芦在手中翻转了多次,这物什通体冰凉,在这档库里也着实少见。 五七突然想起,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曾频繁地经过这个通道。而每一次他的衣摆都会将这个葫芦拂落在地上。 这不是巧合。 五七笃定,这个葫芦与他一定有什么样的渊源。 他想到刚刚同他说话的那个声音,是那个声音引他过来的。 五七将那葫芦抛在空中,捏了一个咒沉声道, “是谁找我,速速现身!” 那葫芦在半空中慢慢转了起来,不仅闷不作响,连点光亮也透不出来。 五七有些纳罕地看着那葫芦,对着它又念了一遍口诀。 那葫芦似乎在犹豫,发出微弱地颤抖,好似有一瞬光在瓶身内闪了一下,又慢慢暗了下去。 “你既然引我过来,想必我对你是有用的,”五七放弃了对那葫芦施咒,他好似劝导一般慢慢说着,“蓝柯司诸多黑无常,既然你选了我,可见我对你定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义。” 他慢慢说着,声音不疾不徐,音量不高不低,好似对着空气说一般,“我这人向来不好多管闲事,想必你也查过。你既认定我会帮你,看来我同你有些瓜葛。” 那葫芦仍静静飘在空中,只是从瓶底隐隐透出豆大的红光来。 “你既然千方百计地叫我来了,也请你不要再犹豫。你这次若不说,那便没有下次了。” 五七说着,便与那葫芦错身,做出离开的动作。 “嗡……” 那葫芦在耳后发出尖锐的响动。五七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他转过身来,看见那葫芦在空中飞速地旋转着,壶身周遭的空气被迅速地扭曲撕裂,发出刺耳的呼哨。 那点豆大的红光也迅速膨胀,变成一颗炽热的火球一般,将不大的通道照成一方混沌的赤红的世界。 “你忘了我吗?” 那葫芦发出幽怨的低语,壶内的红色有节奏地跳动着,好像人的脉搏一般。 “谁?”五七不明所以地说。 “你忘了我吗?”那葫芦仍执着地问着。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五七问道。 “哎……”那葫芦发出一声幽怨地哀叹。 “你……” “谁在那里?” 突然从远处传来低沉的问询声。那葫芦好似惊弓之鸟一般迅速收敛了火红的光彩,五七眼里的光亮还没落下,整个空间瞬间黯淡下来。待他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那葫芦已经恢复了原来混沌无光的寂静状态,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谁?” 五七将那葫芦藏在袖中,又将自己的葫芦摆在架上,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五七?怎么是你?”来人见五七神色如常地从柜案背后走了出来,探寻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往后瞧着,“刚刚在做什么,那里方才怎么有那么强的光?” 五七见来者是同僚五三六,便放下心来随口道,“哦,没什么,刚收的灵识生前执念太强,故而光亮极盛,我已将他压制下去了。” “哦,”五三六不疑有他,“小心些吧,那些暗灵虽然不值一提,但恶能积蓄久了,力量也不可小觑。” 五七点点头,等五三六走了,才松了口气将葫芦从袖中拿了出来。 那葫芦在五七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中颤个不停,连手都麻到失去了知觉。 五七摁着那葫芦的瓶口,将瓶身倒转过来,眼中的光芒慢慢暗了下来。 “五七,听说你找我?”十九听闻五七在找他,刚从黄梁司出来,便一路往五七住所赶了过来。 五七显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他见十九进了屋,也不多言,只将房门紧紧关上,将那葫芦递到十九眼前,道,“这葫芦是你封的。” 十九看了那葫芦一眼,做出惊讶的神色来。 “这你也敢偷出来,你也太大胆了吧!” “这个不用你管。”五七将葫芦举了起来,将瓶底摆在十九的眼前,那里闪烁着“黄梁第十九封印”几个小字。 “我原来不知道黄梁司的鬼官竟也能像蓝柯司一样‘引识’了,这碧穹天的规矩什么时候都变得如儿戏一般。” 十九原本上扬的嘴角也慢慢放了下来,他看了看五七的神色,知道他已经笃定这葫芦是由他所封,便也不好胡乱编编派,只好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我一个故人。” “故人?”五七问道,“你在哪里的故人?” 十九抿了抿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这个故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五七追问道,“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它,他都会发生异动,好似认识我一般?” “五七……”十九头皮发麻,觉得眼前都冒起了金星,他试着告饶道。 “点灯!” 十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点灯!”五七看着十九,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把灯点着,上面要是罚下来,都由我一人承担。” 十九低头看着那葫芦,心里纠成一团乱麻,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缓慢地对着那沉寂的葫芦伸出了手,不知此举是福还是祸,迟疑地捏出一个咒语。 只见那原本笨拙黑暗的容器内部突然亮起一盏幽幽的烛火,照的那瓶身也剔透了起来,烛火瞬间充满了这间本就不大的简室,很快那葫芦缓慢旋转着飞升了起来,瓶底的封印也随之消散,在空中像注酒一般倾倒出丝丝光柱,一段尘封的回忆突然间像被倾注生命一般在两人的眼前鲜活了起来。 第19章第十九章阳春 “班主,怎么倒不唱了,后面还有两轴……” 吴庆广瞅了台上的俞月三一眼,心里转了两转,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却问道,“月三呐,这要是不唱戏了,你可做什么营生去啊?” 俞月三愣愣地站在原地,水袖从身体两侧垂下,堪堪打住脚面,“班主莫不是在说笑,我从宣统年间就开始学昆戏了,如今都民国九年了,学了这净大半辈子,要是不唱了,那我不如一头去碰死。” 吴庆广垂着头点了两下,好似叹了一口气,“哎,时运不济啊!” 俞月三明白班主的意思,如今昆戏衰微,票房伶仃,听昆戏的人寥寥无几,败落已成大势。这是眼前的事,可眼皮底下这还有唱了一半的戏,这戏也不能不唱,更不能放着一半就不唱,故而又问了一句,“那这戏唱还不唱呐……” “今儿个先不唱了,”吴庆广摆了摆手,“你瞧瞧这听戏的都跑没了,唱给鬼听呐。” 俞月三有些不甘地垂了头,心里寻思着,这么好的戏,怎么就没人听了。 吴庆广知他素来心思重,怕他自己又琢磨上了,强笑道,“这也怨不得你,自西后起,人人哪有不听京戏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平津更是京戏的天下,听昆戏的倒是寥寥了,”说着便摇了摇头,“这老祖宗几百年留下来的,只怕要绝喽!” 俞月三倒似没听见似的,“我倒不管这些,我只管唱我的戏,有一个人听,我便唱给一个人,如今没人听,那我先去把头面拆了。” 吴庆广道,“先别忙着,我领你去照相馆子先照个相,就照你这身行头,好看!” 吴庆广说着,又拿眼把俞月三瞧了两瞧,只见他轻轻巧巧站在戏台上,亮闪闪水钻头面,水灵灵鹅黄花褶子,不细看倒看不出这行头已经半旧,但见风流袅娜的一个闺门旦,倒像个佳人。 俞月三弯下腰打量了下自身,有点犹豫道,“这行头都是官中的,怎么好就穿出去了。”他直起身有些不解,“且说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照相来了。” 吴庆广道,“现在时兴这个,你看那些名角们,哪个没几幅相片儿挂在外面的。将来□□了,见书见报的,也算有个底。我跟德长照相馆的伙计都说好了,他且等着咱们呢!”他看着俞月三仍提着衣摆,“你又管他作甚,我跟着你去照,谁还敢说你不成?” 俞月三素来怕那些洋玩意,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吴庆广在身后推着他,他也勉为其难地挪着步子。心里还在琢磨刚刚那折戏,便对吴庆广问道,“班主,刚刚那出《亭会》你觉得好吗?” 吴庆广心里哪有那闲工夫管他唱的好不好,嘴里随意应承着,“当然好了!你的戏还能不好吗?” 俞月三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不对,那日那个票友说,我唱的‘无情’,所以并不好。”他皱了皱眉道,“什么是‘无情’,如何就‘有情’了,女子要见他的心上人,所以心中欢喜,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吴庆广打着哈哈道,“票友的话如何能听得,要是人人的话都要听,那咱们就都甭唱了!这就到了!”俞月三抬头看了那牌匾一眼,还没来得及反悔,就被吴庆广摁在椅子上,噗嗤一声,在胶片上定格了。 俞月三看着那混黑的盒子,心里一抖,好像魂儿都被扯进去一样。 拍了那一张,吴庆广原想叫俞月三再亮个相,拍个袅娜的,谁知俞月三说什么也不照了,直往外面躲。吴庆广心想倒省了钱了,也并不强求,就由着俞月三回去了。 俞月三走在路上,倒有几个人拿眼瞧他的,还有那路边歇脚的挑夫小贩拿口哨臊他,俞月三只当没看见,兜着袖子走圆台一般飞也似的回去了。 等俞月三梳洗干净,那照片竟也洗了出来,吴庆广塞到俞月三手里,他心下有两分不想要,倒也没十分抗拒,捏在手里就出门寻吃食去了。 戏园子门口有个面摊,摊主系浓眉大眼、高挑魁梧的一个青年汉子,挑着个“卖面”的幡子,摆个方桌并两个长条凳,卖一碗上海的阳春面。俞月三少时在苏州学戏,就好这口葱油香味,虽者说他吃惯了那清汤光面,这摊主的面酱油红汤,还不十分地道,俞月三倒也十分满足了。 俞月三一筷子将那细面夹去了小半碗,举到汤面上小口吹了吹,呲溜呲溜吃了进去,一边被烫的发出“嘶嘶”声,一边发出满足的喟叹。 此时已然过了饭点,面摊上除了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月三也没了旁人。摊主放下汤勺盖了锅,在围裙上拭了试手,走到俞月三对面坐了下来。 俞月三嘴里含着面,抬头冲他笑了一笑。这面摊守着个戏园,每日送迎各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这唱戏的也是下九流,更何况一个唱不红成不了脚的戏子。 “九哥吃了没?”那摊主名唤施九,俞月三三天两头在这吃面,跟他也早就混了顶熟。 “吃了!”施九憨厚一笑,示意俞月三只管吃自己的,不必理会他。 俞月三倒也不与他客气。施九看他桌子上摆着一张相片,便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喜道,“俞老板,这照片上是你啊!” “唔,”俞月三喝了口汤,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九哥,说了好几次了,我可不敢称‘老板’!” 施九“嘿嘿”一笑,“在我心里,你比那些个‘老板’们唱的还好呢,这扮相忒俊了,真好看!” 俞月三心里倒不觉得欢喜,只皱了皱眉道,“我倒不怎么喜欢照相,小时候听人说,拍这个不吉利,这东西勾魂的,那相纸上留得都是人的魂儿。” 施九道,“这可是你想多了,满大街都是照相馆子,谁还信那个。”说着又将那相片儿仔细看了看,“这扮相是李香君吧!” 俞月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身扮相是《红梨记》里的谢素秋,施九不懂戏,只因在戏园子门口呆多了耳熟,认得昆戏里的一两个角色,看见个美貌闺秀,认定不是杜丽娘便是李香君。 俞月三也不欲与他争辩,只含混着应了,低头认真喝那碗汤。 汤未喝完,就见班主遥遥地冲面摊走了来。 “月三呐!”吴庆广弓着背拉着俞月三的手笑个不停,他年轻时唱花脸的,也是顶英俊一个人物,倒有些个人爱听他的戏,只是为人懒惰又疏于保养,如今未至不惑竟把那身本领荒废了下来。他谄笑着,满脸的褶子堆成麻花一般。 “月三呐!”吴庆广拍着俞月三的手道,“你要成角了!今个晚上中远商会的冯会长的小姨太太庆生辰,请你去唱堂会呢!” “当真?”俞月三当下也顾不得喝汤了。这些年昆戏日渐式微,正经戏园的演出都少之又少,更枉论被请去唱堂会了,是以他此刻的心情,算是吃了一大“惊”。但因着吴庆广一向踏实可靠,俞月三便也不疑有他,“喜”也慢慢涌上心来,一门心思想着该唱些什么戏好。 俞月三回了住处,便寻摸着从衣箱里翻出一件素净长衫来,用木炭熨斗仔细烫展了穿在身上,又取了一把纸扇拿在手里,在穿衣镜前比划了几下,方觉得稳妥。 吴庆广雇了辆黄包车在门口等着,俞月三坐了车,那车夫撒丫子跑的飞快,吹得他原本光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吴庆广在一旁跑的气喘吁吁,不禁扶着车骂道, “孙贼,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累死你爷爷了,赶着投胎呐!” 那车夫闻言后脑勺一热,赶忙放满了脚步,转过头道歉道,“对不住老板,家里小子病了,我心里着急,想着能多赚两趟,没留意脚底下就快了。” 俞月三侧身拍了拍吴庆广的手臂,吴庆广也不好再骂他,梗着脖子道,“那也不差这一下子,把我们角儿摔着了够你喝一壶的!” 那车夫点着头道“是”,果真比先前跑的更稳当了。 俞月三靠着车扶手对吴庆广道,“你说我唱什么好呢,如今也不知这些老爷们喜欢听什么,不知是‘楼会’好还是‘琴挑’好,要不然还是唱‘游园’罢……” 吴庆广哭笑不得道,“你这会子烦恼这些做什么呢,横竖那些老板教唱什么就唱什么罢,哪还有你挑拣的份儿。” 俞月三也好笑道,“那倒是了,我这也是高兴的昏了头了。” 天色暗了下来。那车夫渐渐往城外去了,行到一处西洋别墅前住了脚,便请俞月三下了车。 俞月三在那院门外张望几下,有些奇怪地问道,“今儿个不是给姨太太庆生辰么,怎么这么冷清?” 那吴庆广刚给车夫支了车钱,也往那楼前看了一眼,“,还说呢,这冯会长的姨太太,是个电影小明星,叫个什么玉仙的,刚从上海带回来。这冯老爷的家里头厉害,不敢叫知道,这里是另置的小公馆,悄摸儿干的事,哪里还敢声张呢。” 俞月三点了点头,也不多口舌。楼外有管家模样的干瘦中年男人正候着,与吴庆广点了点头,说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这才开了场。说着就领着俞月三进了门,穿廊过厅地来到一个房门前,在外面就听得说笑喧闹声一浪高似一浪,那管家冲俞月三礼貌一笑,帮他把门打开,做了一个“请”。 俞月三谢了管家,心里惴惴地进了门,一抬头便看到门边站了一溜儿穿红带绿的年轻戏子,一个个凤眼如丝,身姿娉婷,一水儿的乾旦。 第20章第二十章堂会 那些个乾旦站成一排供老爷们挑拣,像挑萝卜一样。有的身姿风骚,有的眼波荡漾,有个胆大的直接走过去坐到人家的大腿上,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那群老爷们七横八歪地倚在沙发上炕塌上,有喝酒的,有抽水烟的,有嗑瓜子儿的,还有凑到人脖子嚷嚷着要吃人嘴儿的,乱成一锅粥一般。 俞月三心里一坠,眼神暗了下来,转身打开门便躲了出去。 这哪是请他来唱堂会,分明是哄他来赶条子。 那还是宣统年间,那会京城里堂子开的遍地都是,凡是学戏的没几个未受过这遭儿的。下九流的玩意,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到穷途末路也不会选择干这种营生,打小儿就陪着老斗们饮酒作乐,供人消遣取笑的东西,连人都算不上。 别看俞月三现在容止清丽,眉目俊秀,小的时候没长开,眉眼口鼻都挤在一起,说他美还真算不上,又不会说笑不会逢迎,浑身透着一股傲气儿,便没人待见他,只落得个给人倒酒布菜的差事,倒也算躲过了一劫。 俞月三打开了门,却见那管家站在外面,早已不见了吴庆广的身影。俞月三六神无主,慌忙冲管家问道,“我们班主呢,吴庆广呢,我要找他。” 那管家不慌不忙地揣着手道,“俞老板找吴班主做什么呢,他早回去了。” 俞月三急道,“那我同他一起走,我今个儿身体不适,堂会是不能唱了,烦请您同老爷说一声,该明儿我再登门来请罪!” 那管家轻轻一笑,两指从袖口中夹出一张纸,抖开道,“俞老板,瑞禧班今儿个就算正式散伙了。您跟吴班主签的是一十二年的契约,如今离期满还差三年,吴班主已经把您转让给我们荟云堂了,这白纸黑字上,还有您当年押的印,您不是想要反悔吧?” 俞月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听完此话如坠冰窖,这契现在这管家手里,他是万万无法违抗的,可是叫他去陪酒,他也是宁死不能相从,他双唇颤抖,几乎站立不住,“我是唱戏的,不是相公,我只会唱戏,其他的都不会,也没干过!” 那管家嗤笑一声,“俞老板啊俞老板,那叫你一声俞老板,不过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喽?唱戏的和陪酒的,还不都是哄人高兴的玩意,谁还看不起谁呢?风月场上,不就是那么回子事儿,可有什么难的呢?” 说着他便凑近了俞月三,阴恻恻地说,“我也奉劝您一句,人在屋檐下,好歹低低头,更何况干咱们这行的?气性儿这玩意谁都有,可跟活命比,它又算哪颗葱呢?磨磨也就没了。您要是识实务,进去有点眼力见儿,指不定唱段曲儿喝杯酒也就了了,您要是跟这儿拧,您也得掂量掂量,这胳膊拧不拧的过大腿去!说白了,您今儿个是活是死,是站着还是躺着,全凭里面几位大爷的高兴!” 那人说完便敛了笑意,脸皮耷拉着冒着寒气,只伸手把俞月三推进了门去,又把门死死地在外面扣住了。俞月三手脚冰凉,一时连脑子都转不过来,僵硬着在门边发着愣,等回过神转过身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瞧好戏似的在向他那里看着。 “哟!又来了一位。新来的?看着面生啊!” 说话的那一位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根燃着的雪茄,竖着油光的偏头,穿着三件式的棕色格纹西装并锃亮的牛皮鞋,从头到脚都是极洋派的。 俞月三抬起眼看了看这位先生,只见他身边沙发扶手上坐了一位姿容艳丽的太太,烫着时兴的手推波浪卷发,穿着修身的大红色旗袍,衩子开到大腿根上,更衬的她玲珑有致、风情万种。她伸出纤纤玉手,往那先生的嘴里塞了一颗水盈盈的荔枝,撇着一双凤眼千娇百媚地向他看了过来。 俞月三心下恼然,皱着眉转了眼过去不再看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 室内一时有些寂静,突然立在墙边的西洋自鸣钟如锤钟一般“铛铛”响了几声,把原本正出神的俞月三瞎了一大跳,瞪着那钟急促地喘着气。 那先生朝左右看了两眼,几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一款的,你们有谁喜欢吗?” 不知谁冷哼一声道,“故作姿态!” 俞月三听了这话,直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去,原本是正经来唱堂会的,叫人挑挑拣拣品头论足不说,还受如此奚落,恨不得寻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那先生拍了拍腿说道,“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怎么沦落到如此了?” 俞月三朗声道,“并不会教书,是唱昆戏的。” 那先生道,“哦?唱昆戏的?现在还有人听昆戏吗?难怪做起这个了。” 俞月三心中酸涩,眼眶隐隐发着红。 “那你唱什么行当的?” “唱五旦的。” “哦。”那人轻轻吸了一口雪茄,有些不感兴趣的样子,“昆戏靡靡之音,把个大明朝都唱败了,现在都民国了,可没人爱听这个,会唱京戏吗?” 俞月三这许多年来,最听不得的便是人道昆戏长短,不禁觉得心里刺得慌,梗着脖子道,“打小儿学的就是昆戏,不会唱京戏。” “大鼓呢?” “也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可听什么呢?” “冯会长,就让唱一个呗!”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看他那样子指不定也有个玩意儿,大晚上吃酒没个曲儿听岂不寂寞?”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冯会长将雪茄放在桌上,拍了拍姨太太的脸,“想听吗?大明星?” 姨太太啐了他一口嗔道,“这是真问我呢?这还不是请来给爷们取乐的,要问我,我就把这小戏子带走藏起来养着。” 那冯会长捏了捏姨太太的鼻子,“看把你出息的,还敢养小白脸了,看不把你腿掰折了。” 说着又冲俞月三摆摆手道,“那就拣你拿手的唱两段,给爷们助助兴。” 俞月三四顾望了望道,“需得有位琴师。” “呵!”冯会长坐起身子,“还挺会蹬鼻子上眼的。”却也不恼,说着便差人去请。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许弋良借口出去解手便躲出来透气。公馆的小花园里看起来不大,却是山石错落,玲珑有致,倒别有一番趣味。他闲闲地站在露台上,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往嘴边送着香烟,身上穿着白色衬衣并黑色马甲,宽肩窄腰,身长玉立,光从身后看,便知道这是位形容不俗的富家公子了。 说起来许弋良的家世也算得上深厚,父亲是搞实业的,凡是市面上见得到的百货日用,农林矿工,他们都有涉猎。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财富累积的够了,于子女身上,便自由的许多。许弋良的哥哥是旧式的知识分子,学的是周礼孔孟那一套,现在在大学里任教授国文。许弋良倒是比他洋派的多,在英吉利留了几年洋,因着家里有些股权,毕业了便在滨中银行做事。 这种局许弋良原本是不爱来的。他喜欢那种洋式的派对,喝喝锡兰茶,品品白兰地,听听百老汇,跳跳华尔兹,聊聊最新的八卦电影抑或是时政见闻,那种资本主义式的罗曼蒂克。 烟抽尽了,许弋良便将烟蒂丢在脚下用皮鞋底碾了。正待转身,便有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男子从后面过来揽了他的肩,许弋良转头看看,原来是张有诚。 张有诚从烟盒里抖出一颗烟给他,剔透的金边眼镜在幽夜里闪出一丝亮光。许弋良摆摆手道,“刚抽过。” 张有诚笑一笑也不多让,自己放在嘴里点了,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道,“怎么,不喜欢这种场子?” 张有诚是许弋良中学里的同学,目前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走仕途的人,门路就广一些。这局明里是给冯会长的小妾庆生,实际是撺了各路搞经济的人,松关节联络感情。许弋良刚从西洋回来,对于国内这种仍是旧官僚习气的拉帮结派很不以为然。 但毕竟他目前在银行任职,多认识些实业家企业主总是好的,这一片地界的商会都以冯会长的马首是瞻,何况与他父亲也算是旧识,如今点名要请他来帮忙理财,他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去的,于是来点点卯,等抽完烟就打算回去。 张有诚看他神情淡淡的,知道他心不在焉,便打趣道,“怎么,白老板不在,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许弋良瞥了他一眼,倚在栏杆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真能装!”张有诚在他鼻子前抖了抖食指道,“等他回来了,你再当面说一遍。” 许弋良冷哼一声,“我先进去了。” 许弋良刚进门,后脚便有个听差领着个琴师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了进来,那琴师冲几位老爷鞠了一躬,便在备好的凳子上坐了。 俞月三看那琴师从琴箱里取出一把琴低着头只顾调音,便皱了皱眉道,“不是胡琴。” 说完那琴师也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昆戏用不着胡琴,琴师请错了!” 冯会长听毕便有些不耐烦,“你这是耍我们好玩儿呢?一会要唱昆戏一会要用琴师,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 俞月三又偏头看了那琴师一眼,“可这琴确实不对。” 姨太太看冯会长有些动怒,便将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冲俞月三问道,“那你要奏什么乐器的?” 俞月三道,“好歹得有笛子。” “笛子?”冯会长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若在这里挑三拣四的,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我只问你,能不能唱?” 第21章第二十一章惊鸿 许弋良将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原本站起身想请辞,谁知冯会长突然动怒,便也不好开口,不尴不尬地立在边上,见张有诚拼命给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便轻轻一笑,又坐了下来。 只见冯会长又向那戏子问了一道,“你唱还是不唱?” 那戏子看起来聪明轻巧,脑袋却像是实心榆木做的一般,说出的话也不像他本人那样低眉顺眼。 “不是不唱,是不能唱。唱戏将就不得,没了笛子,便不是昆戏。”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恭敬,只是这圆圆润润的一个软钉子,却结结实实扎了冯会长的逆鳞。 “啪”地一声,俞月三的脚下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脚,只听冯会长喊道,“刘汉声!你来瞧瞧你给我带的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敢在我这里翻天!” 冯会长怒气愈烈,众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眼瞅着原本融洽的一场聚会被他搅黄了,心里暗怪那戏子不识抬举,已经盘算上了过后要怎么给他一个教训了。 “有笛子就能唱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间一角传了过来,众人寻音看了过去,只见许弋良从角落里款款站了起来,将手臂挂着的西装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有笛子就能唱吗?”许弋良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又问了一句。 俞月三看那人面容和悦,态度谦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笛子有吗?”许弋良走到他身边道,“你应该带了吧。” 俞月三又点了点头,转身从他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管状物件来,拆开了递给许弋良。 许弋良将那竹笛横在两手间,又用手指对准了按孔比划了几下,心中暗自把曲谱回想了一遍。 许弋良留洋的时候年纪小,接触的西方艺术便更多些,原本喜欢的乐器都是钢琴、梵婀玲之类。那一年他们大学搞学生话剧比赛,他们学社偏偏立志要做一部有古典气质的,便机缘巧合地排了几折昆戏。因许弋良学过一段时间长笛,便交由他承担笛子的大任。许弋良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但好歹触类旁通,也算顺利演下来了。 谁知今日在这里派上用场。 许弋良对俞月三笑了笑道,“我会的不多,许久不练还有些生疏,你别介意!” 俞月三愣了一愣,只觉得眼前此人笑容和煦,语气柔缓,叫人如沐春风。跟那些趾高气昂,铜臭熏天的有钱人很不一样。 许弋良又笑,“怎么不说话,我会吹几段《牡丹亭》,要不您就将就着唱一段?” “成!”俞月三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莹莹的牙来。 在座的几个宾客都是商界有些头面的人物,虽不认识许弋良,但多少同他父亲打过交道,看他此番同戏子同奏合演,纷纷摇头觉得不成规矩,有伤体面。有几个甚至在下面私语起来,说许弋良专好这口,捧的就是现今正当红的名伶白怜生,还曾为他一掷千金,险些与家里闹翻。 张有诚长长叹了口气,心道今日不该带他来了,此人骨子里天生三分魔性,总时不时透出股放诞不羁的混意来。张有诚看了沉默不语的冯会长一眼,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圆这个场子去,便也不多插手,由他去了。 许弋良同俞月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抬起手将竹笛放在了嘴边。 笛声悠扬,清脆婉转,是一个《醉扶归》。俞月三闻音抬起右臂,三指拈扇,只一个眼波流转,分明就是个娉婷的杜丽娘。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柔情款款,风致楚楚。 “他牡丹虽好,那春归怎占得先?”孤芳自伤,百转柔肠。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缠绵悱恻,哀叹痴怨。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温柔缱绻,醉心荡漾。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痴痴艾艾,如泣如诉。 “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人常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许弋良的笛子吹得着实不怎么好,有几个音甚至吹错了,可俞月三的声音却好似长了细小的触角一般紧紧缠绕在那笛声上,一咏三叹,呜咽婉转,好像他就该是那姹紫嫣红里的一只惊鸿,落入那设计好的温柔陷阱,一场春梦影无痕,眼前又只剩断壁颓垣。 许弋良吹到后面,甚至忘了此时此刻他是个琴师,连曲谱也顾不上想,完全靠着指尖的记忆和俞月三相附相和,相缠相绕,好像他们天生合该共演这么一曲似的。 下面听戏的爷们总归是对昆戏没有兴趣,他们听了这两句便不耐烦,觉得不甚热闹,却也不好当众叫许弋良下不来台,各顾各的说笑玩乐,纷纷自便起来。房间内一时变得有些嘈杂,可那阵阵纷乱中,总有一笛一歌,似有穿墙透壁、直冲云霄之力,从那污浊俗艳中拼死挣脱出来,拔出一株高昂雪白的玉兰。 杜丽娘的痴恋化成绝望,变成一只有情又似无情的手,牵着他的满身经脉飞舞飘扬,又从他胸口生生捅了进去。此时的许弋良已化身那戏文中受人一生爱眷却又姗姗来迟的柳生,看到梦里已经化尘化土的爱人,一颗不上不下的心好像被人揉碎了,捏烂了,透出血,滴出汁来,弄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恨不得立刻去那柳树边,将心爱之人从冰冷的沉睡中拯救出来。 等许弋良回过神时,早已曲终人散。许弋良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上清晰的掌纹,甚至不敢相信,刚刚他用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竹笛,与一个不知名姓萍水相逢的戏子,合凑出一场令他毕生难以忘却的缠绵之声。 张有诚把许弋良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又将他的西装递了过去,在他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前打了个响指道,“都落幕了,还没回过神呢?” 许弋良转过眼珠看了张有诚一眼,用手抹了把脸,方才觉得魂儿又回了来。张有诚无奈地嘲笑他道,“你今儿个可是出了个大风头。” “哦!”许弋良在房间里四下环顾,道,“人都走了?” “都走了!” “哦,那个唱昆戏的……” “谁管那个唱戏的,”张有诚一遍催着许弋良穿外套,一边颇为不屑地说,“兴许去赶下一场了。他们这种人,惯会逢场作戏。你赶紧收拾好,去给冯会长赔个礼是正经。” “去干什么?” “去给冯会长赔礼,”张有诚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冯会长现在去书房了,再不赶紧人家就要睡了。” 许弋良一脸不在意地往门口张望着,“现在去干什么,兴许冯会长和姨太太觉得咱们耽搁了人家一晚上,已经够讨厌了,现在还去凑什么热闹!” 张有诚恨铁不成钢般的拽着许弋良往外走,“今天晚上该干的事一件没干成,反而跟个戏子耍了半天的宝。这话说给世伯听,指不定能气晕过去。你现在要是不跟我去见冯会长,以后咱俩就再别见面了。” 许弋良拍着张有诚的手臂道,“成成成!我跟你去就是了,能不拽我衣服吗,刚买的西装给我拽皱了。” 张有诚松开他两手抱在一起道,“什么破玩意儿,改明儿给你买一车去。” 因着天色已经大晚,冯会长果然也没有太留他们,只问了几句股票及理财的事情,大概是困了,说话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两人察看着颜色,便也识趣的早早告辞走了。 离开小公馆的时候,许弋良还想问问那戏子的事,却碍着张有诚在身边,亦不好开口。只好暗自摇头,心道到底没有缘分。 聚会散场的时候,俞月三原本想趁乱找个机会逃掉,谁知刘汉声正死守在门口等他,一出门便将他的手腕攥紧了,半拖半拽地往门外面走。 刘汉声别看干瘦的一个半老头儿,手指间却是攥铁般的劲儿,像把铐子一样死死地箍在他手臂上。俞月三虽说从小苦到大,可到底手里拈的是风月,眼里看的是霜雪,身上哪有半分力气,任他如何拧拽,还是不能逃脱半分。 一个干枯的老头拽着一个高挑年轻的戏子,前者下盘稳重健步如飞,后者不情不愿踉踉跄跄,要不是天高夜黑二人衣裳皆融在夜色里,这样走在路上,少不得引路人来看。 刘汉声边走边沉声骂着,从俞月三的身契到俞月三忤逆冯会长,险些害他丢了生意,说到气处声音便愈发低沉,在这沉寂的午夜街道上显得尤为可怖。俞月三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着掰开刘汉声的腕子,大概是指甲扣得狠了,刘汉声没由来的一股恼意泼天般冲他碾了过来,俞月三“哎哟”一声痛吟,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妈的死娼妇,横竖都是出来卖的,在爷面前装什么清高!爷花了五十个银元买了你,你他妈就给爷老老实实把钱赚回来,再找不自在,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吱”的一声刺耳长响划破夜空,昏黄的街灯下,只见路前五十步的地方有黝黑的汽车刹住了轮子,又不知怎的倒了几步,特意停在了刘汉声的身边。 刘汉声暗自呸了一口,敛起怒意冲那人道,“怎么地,这位爷,别人家里的事,您不好插手的吧?” 那人从汽车上悠闲地走了下来,皮鞋踩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给你五倍的钱,这个人的事,就不是你家里的事了吧!” 第22章第二十二章睡情 “二爷,白爷回来了!” 许弋良原本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看报纸吃早餐,听闻这话便站起身,笑吟吟地大步迎了出来。 俞月三便也放下碗筷,跟在许弋良身后,迈过门槛便停住了脚,往门口看去。 “哟,恭喜白老板,凯旋归来!” 只见一个清瘦斯文的年轻男子款款走上前来,他穿着浅色的绸缎长衫,头发梳的齐齐整整,面色有些许憔悴,乍一看像是哪个走在大学校园里的学者先生。 三四个听差并司机跟随在他身后,手里提着大小行李五六件。那人走了两步,便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点了点箱子说道,“这个留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放回我家去。那个箱子轻些拿,都是我的行头,别磕坏了。” 说着又转身走了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经意往门边一瞥,好像一道粼粼的波光。 这么着便不像学者了,这举手投足眉梢眼角中不经意散发出的媚意,便刚刚好地包裹着这娉婷袅娜的身姿,多一分便艳俗,少一分便冷淡。 俞月三在报纸上见过他,白怜生,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京戏名旦,一场戏一票难求。虽称不上伶界大王,也说的上如日中天了。 白怜生瞧了许弋良一眼道,“什么凯旋归来,这次跑码头可跑亏了,上海的老爷太太都难伺候的很,瞧不上我这乡下来的,可丢死人了,我可再不去了。” 许弋良听了这话便放下心来。白怜生惯爱说反话,唱的愈好,便愈要说学艺不精,捧得人愈多,便愈要说门庭冷落。如今听他这样讲,便知道这次赴沪必然反响强烈。 白怜生上台阶的时候看到门边站了白白净净一个年轻孩子,只对他点头表示见过了,便撩起衣衫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哟,正吃着呢!” 白怜生看见饭桌上摆着油条豆汁儿等吃食,馋虫便被勾了起来,“在上海这几天,就想这个呢!” 白怜生端起盛豆汁儿的碗还没放到嘴边,便看到那饭桌上放着两双筷子,他一时不知哪一边才是许弋良用过的,突然就没了食欲,将那豆汁儿放了下来。 “梅姨,再填一双碗筷来!”许弋良坐在白怜生对面的椅子上招呼道。 “算了不用了,我突然又不饿了。”白怜生坐在椅子上歇了片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那听差提进来的小箱拿起来放在一张空闲桌子上,打开道,“你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许弋良轻笑一声,“什么?”便凑过去往箱内看着。 只见白怜生从那小箱中捧出一件叠的平平展展的深色呢子大衣,上面放着一顶黑毛呢礼帽,大衣袖口上的克罗米纽子闪闪发着光亮。 “我跑了上海好几家百货商店才买到的这一件,你说好不好?” 许弋良一边笑一边将那帽子戴在头上,又将大衣抖开披在了身上,在白怜生面前转了个圈道,“真合身,就跟我自己去试的一样,多谢费心!” 白怜生冷哼一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穿什么码的衣服吗?” 许弋良看了眼墙上的西洋钟表,把大衣脱下来递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给白怜生,道,“我得赶去上班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你先好好歇歇,想吃什么告诉梅姨,晚上我在广和居订一桌饭,给你接风。” “广和居?倒没甚么想吃的,不如去前门正阳楼吃羊肉,我最近吃多了江南菜,倒挺想这粗犷的北方味儿的。” 许弋良从衣服架上拿起洋装穿上,笑道,“那有甚么难,都由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后面扶住俞月三的肩推到白怜生面前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俞月三,以前是昆戏班的,你们没事可以切磋切磋。” 白怜生勾了勾嘴角,低着头整着那件他穿过的呢子大衣,半晌才抬起头道,“俞老板呐,之前我不知道你来家里做客,就没给你带礼物,你可千万原谅我礼数不周啊。” 许弋良对着俞月三笑了笑,道,“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 俞月三初见白怜生,对他并不了解,可偏偏就从他那句凉凉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敌意,便也不卑不亢道,“白老板面前我哪儿赶自称老板,不过是会唱两句罢了。” 白怜生坐到椅子上接过梅姨刚端来的茶碗笑道,“”俞老板太过自谦了,弋良这个人,说起来是英吉利留学回来的,看起来洋派的不得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他不光听戏,也很懂戏。他能认同俞老板的戏,可见俞老板的玩意着实不一般。” 俞月三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听白怜生放下茶碗道,“不过他这个人朝三暮四没个定性,做事情也是顾前不顾后,一时高兴了,给人赎身出师也是常有的事,把钱不当钱,跟泼水一样往外面倒,世伯没少跟他因为这个生气。” “可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过后就把人抛到后脑勺儿了,平白惹别人伤心。” 白怜生话说的辛辣,俞月三听得刺耳。从前在戏班里,日子过得穷苦,但那也是他一场一场挣下来的,哪怕一分一角也是干净堂正,光明磊落。 可自那日被许弋良解救之后,他就平白地欠了别人许多,“干净”二字虽还在,却也说不上“堂正”了。 他喃喃道,“许先生的钱,我会还给他的!” 白怜生笑道,“我可不是说你呢,这也不是钱的事,许家家大业大,哪里还缺那几百块钱。” 白怜生瞧着俞月三微低了头,面皮儿泛红,便微微笑了笑锤着腰道,“我坐了这一路的火车,身子骨都快坐散了,我且回去歇歇!” 俞月三便站起身,不知往哪里让,只见白怜生喊着,“梅姨,我回去了,给弋良的衣服在小箱里放着,你记着给他挂起来放在衣柜里,穿之前烫一烫。这个人惯会糟蹋东西,你不好好帮忙看着,他改明儿准揉的一身皱穿着,看着不像个体面的读书人,倒像个唱戏的。” 梅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去提那小箱,满脸堆着笑道,“白爷说笑呢,二爷这么粗枝大叶的,唱戏人家也未必肯要他呢。” 白怜生勾了勾嘴,从包里拿出盒雪花膏来递给梅姨,“我不知道你们女人家都喜欢什么,我见上海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这个,你拿着随便用用吧!” 梅姨双手将那绿色的小盒子接了过来,千恩万谢地将白怜生送出了院子,回过身来,仍是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梅姨小心地将那雪花膏和衣服箱收妥了,便回到饭厅来,只见俞月三已经将桌上的碗筷收拾齐整了,便也不多客气,叫他仔细将碗筷送去小厨房里去。 俞月三看着梅姨心情愉悦,便随口问道,“白老板怎么不住在家里吗!” 梅姨看傻子一样瞥了俞月三一眼,“白老板住旁边院子里啊!再者说了白老板为什么要住咱们家里,人多大的角儿啊,在这平津城里难道还买不起套像样房子?” 俞月三有些惊异地说道,“我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 梅姨瞪了他一眼,“主子的舌根儿可不是咱们能随便嚼的!” 说着又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在,便低下声道,“不过当初那两人买了两套墙挨墙的四合院住着,为的可不就是方便好走动。那两个人,打小儿就认识了,一起好了这么大。只可惜咯!” “可惜什么?” 梅姨挑着眉看了俞月三一眼,“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这么喜欢听人闲话?”说着啧啧两声上下打量着他,“你该不会对二爷也存着什么心思吧!” “……!”俞月三唬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手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梅姨听他说着,心里便又想起了那盒雪花膏来,脸上也漾出美滋滋的神色来,“白老板的好处可多着呢,十个你,也未必抵得过他一个去!” 许弋良中午不回来吃饭,就只有梅姨和俞月三对付着随便吃了一口。白日天长,百无聊赖,俞月三帮着梅姨做了些打扫的活计,便在家里枯坐了一日想他的戏,好歹他性子慢,坐的住,便也不觉得十分无聊。 墙上的西洋钟又铛铛敲了起来,指针向右下角的数字指了过去。 “月三儿,我回来了!” 俞月三正坐在厅内椅子上打盹儿,恍惚听着许弋良喊他,却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伏在桌上继续睡了过去。 许弋良叫了两声不见人,却见梅姨出来迎了他,便摘下帽子手套递过去道,“月三儿呢,出去了?” “没呢!”梅姨指了指房内道,“在那歇困呢!” 许弋良看着屋内八仙桌旁一个单薄的身影,窝起身子缩成一团,看着跟个孩子一样,半个脸埋在手臂间,眼睛嘴巴都被挤的连在了一起,皱巴巴的活像故事里的丑小鸭。 许弋良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用自己冰凉的手去贴一贴他暖烘烘的脖子,手伸出去,又觉得有些唐突,便悻悻地收了回来。看他身上穿着半旧夹褂子,也没个遮盖的,这屋内还没开始烧炉子,只怕睡久了要得风寒,便脱下外套,往他身上披了去。 又见俞月三吧唧吧唧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许弋良凑近他嘴边仔细听着,待听清了他口中呢喃,便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 俞月三听见这声响,睡梦才戛然而止,他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二,仍是昏昏沉沉的。他坐直了身子,揉着惺忪睡眼道,“许先生,你回来了!” 俞月三站起身来,原本盖在身上的洋服便滑落下来堆在脚下。俞月三连忙将衣服捞起来抖了抖道,“我怎么睡着了?” 许弋良咳了两声道,“你不光睡着了,你还说梦话。” “啊?”俞月三一个激灵便醒透了,他从前便有些呓语的毛病,不知道刚刚又说了些什么出去。 “我,说什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梦见什么了?为什么说‘俺的睡情谁见?’” 俞月三此时早将梦中之物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听许弋良这话,只怕做了春梦,还喊出来叫人听见,一瞬间脸上骚的绯红。 许弋良看他反应有趣,这些日也逐渐明白此人看似精明,却有几分呆意,便也不忍去挑逗他,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你说你想吃猪蹄膀了!” 第23章第二十三章炙羊 “月三儿,你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出门了!” 因早上白怜生说了想吃正阳楼的羊肉,许弋良便提前打电话去订了位子,这趟回家是专程来接俞月三的。 “去哪儿啊!” “去吃馆子啊,早上不是都说好了吗?去给怜生接风?” 许弋良一边将白怜生送他的大衣取出来穿着,一边催促着俞月三换衣裳,“晚上外面凉,你可得穿厚一点儿。” “!”俞月三嘴里答应着,回去自己房间翻着衣箱却犯起愁来。这衣箱还是许弋良派人去戏园里帮他取回来的,又破又旧的一个木箱子,看起来比他年纪还长。里面都是些日常穿的陈年旧衣服和几只唱戏簪的绢花,虽然还没有破到打补丁,但这洗的发白的颜色和这粗糙的质地,无一不透着穷酸贫苦气。 俞月三唯一体面的长衫就穿在身上,箱子里却再也翻不见第二件应景儿的衣服了。许先生叫他穿件暖和的衣裳,他若是穿了夹衣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岂不是打许先生的脸面。 俞月三把箱子里一件棉袄拿了出来换在身上,这件衣裳是他往日过年穿的,颜色素净,棉花也新鲜,穿着是一点儿也冻不着的。俞月三站在穿衣镜前,这衣裳原本难得穿一回,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想起来白怜生送许先生的那件时髦的呢子大衣,不自觉的眼睛就湿润了。自己身上这件滑稽的棉袄,就像房间角落里放的那口衣箱一样,跟这里富贵堂皇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月三儿?换好了没?怎么这么久?”许弋良一推门进来,便看到俞月三怔怔地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两手紧紧攥着衣服角儿,眼睛里懵懂一片,心里便了然了七八分。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这棉袄看着有些大,不怎么合身了?”许弋良打量着镜子笑道。 俞月三低着头看着脚尖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都怪我想的不周全,你初来乍到的,肯定还有很多东西没带齐,改明儿我再叫人去戏班帮你取一趟。” 俞月三抬头看了镜子里的许弋良一眼,他哪里还有什么东西没带齐呢。先别说他全身的家当都在这一口破箱子里了,就算有些什么,也早就被班主盘剥干净了,哪里还能剩给他。可他心里感念许弋良的体贴和不说破,便也不愿意开口再拂了他的好意。 许弋良回屋让梅姨翻出来几件他旧日上学穿的衣裳来,是一身呢短褂和灰色长袍,那会他的身形比现在更单薄些,俞月三穿着便不会十分肥大,只是略长了些。梅姨拿绳子量了他的尺寸,用剪子针线略改了改,便合身了许多。 许弋良上下打量了一下俞月三笑道,“看着不像唱戏的,倒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许弋良也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有些不忍释手地摩挲着衣裳下摆上细滑的料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穿过这样好材质的衣裳,好像比杨贵妃的女蟒霞帔还要富丽万分。 二人穿戴完毕,便上隔壁院子去请白怜生,谁知管家却说白老板下午便出门逛去了,兴许直接就去馆子了。那二人便不多言,坐了许弋良的福特汽车,便往前门去了。 正阳楼是一家专做烤肉的羊肉馆子,一入了冬,吃羊肉的食客便纷纷往正阳楼涌来,若不提早订位,准得等不少时候。 正阳楼的院子里露天摆着几张大方桌,桌上架着松枝烤羊,食客们围坐一周边烤边聊,大快朵颐。 俞月三并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这些衣着体面的老爷们,还有几位卷发碧眼的洋人,幕天席地地坐在这里炙肉吃,跟小时候在乡下见得那些农夫们倒没什么两样。 二人进门的时候,便有店伙计招呼往厅内雅座去了。大堂里也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兴许是什么余兴节目,柜台里面几位师傅在众目睽睽之下切着羊肉。只见一阵眼花缭乱,刀片纷飞,切进盘里的羊肉大小一致,薄厚均匀,倒有不少食客看的津津有味的。 还没进到雅座,白怜生便远远地看见了许弋良,刚想站起身给他招手,待看到他身后跟随的人,便挑了挑眉,又坐了回去。 许弋良领着白怜生进了雅间,便也不多客气,随意捡了位子便坐下了。伙计刚上了茶,烤到喷香流油的羊腿便被端上了桌来,伙计用火柴点着了烤盘内的松枝,便向许弋良问道, “老爷还要点些酒吗?” 白怜生笑了一声,“就他一杯倒的酒量,还上什么酒啊?” 许弋良转过头向俞月三问道,“你要喝吗?不然上些甜酒,不上头的?” 白怜生嗤笑一声,“我看他也不像会喝酒的,你非要哄他喝酒,莫不是还有什么旁的企图?” 见俞月三不住摇头,许弋良摆摆手让伙计退了出去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倒罢了,天生没这个福气。月三儿倒是该尝尝,这样好的羊肉不就些酒岂不暴殄天物。” 俞月三便在一旁说道,“倒也不是不愿喝,往日每次喝了酒,身上便起疹子,一开始以为是着了风,后来才知道是酒的缘故,就不敢再喝了。” 许弋良听毕点点头,便给那二人递了筷子,自己身先士卒拿了刀子去切那羊肉,分到那二人的盘里,自己方夹了几片自在吃了起来。 俞月三正吃得满口流油,心满意足之际,一抬头便看到白怜生坐在那里悠悠喝着普洱茶,盘里的羊肉只吃了三两片,便有些奇道,“白老板,你怎么倒不吃了?” 白怜生将那茶杯放下道,“我就是馋了,三两片足够解了。最近还排了戏,羊肉不敢多吃,吃多了上火。” 许弋良往俞月三盘内又夹了几片羊肉道,“你吃你的,不用管他。他是红角大明星,吃多了身形要走样的。故而宁可饿死也不敢多吃。” 俞月三有些惊异地看着白怜生淡淡的神色,心道这样好的羊肉,他怕是吃下二斤去也解不了馋。竟然有人能忍住不吃。这样香的吃食摆在眼前,需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动筷呢? 若是为了戏,便一切都能舍得了。俞月三偷偷用眼打量着白怜生,心下生出几分赞许来。 俞月三夹了一片羊肉蘸了料放在嘴里嚼着,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心里默默想着,若是现在自己还有戏唱,这样的珍馐放在眼前,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拿着筷子的手呢。 可又一想,在戏班的时候,每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穷的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想的道克制不克制的事来,那才真是痴人说梦,杞人忧天了。 许弋良吃了一些,筷子便也慢了下来,边吃便跟白怜生做些闲聊。白怜生此番去了上海两个月,自然有不少见闻与他分享,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些俞月三听不懂的话,俞月三便也不插话,只埋头苦吃起来。 “弋良,我想买台车开,你说我是买雪佛兰好还是别克好?” “买车做什么,我的福特你拿去随便开。” “那我开了你的,你开什么?” “,我反正上班又不远,骑脚踏车就很好,还锻炼身体。” 白怜生摇摇头道,“这马上入冬了,骑脚踏车太冷了,你还是坐你的车吧。” 二人正说着,便听得雅座的门被人敲了敲,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许弋良与白怜生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便纷纷起身,将那人迎了进来。俞月三虽不明所以,但见这情景便也放下筷子,站起身退到一边。 来人穿着一身锦绣长衫,肩膀宽厚,颈背挺拔,天生的一副衣服架子。他头发梳的齐整,眉峰锐利、眼角细长,看起来不过个是个斯文的生意人模样。 白怜生原本吃了几片羊肉,又被这炉子烤了半晌,早就烘的浑身暖热。可那人单薄的眼皮下不经意的目光扫了他两眼,却好像带起了一阵冰寒的凛风,叫他入同身坠冰窟一般。 白怜生对此人再了解不过,此人正是卫军第五混成旅的旅长戚唯明。 凭着白怜生在平津的人气,他平日里是不敢随意在这市井街巷里抛头露面的,难免要引起人群的骚动,订了雅间也不过是防着这个。 可一样能进雅间的人就不是他防的了的,更何况凭着此人高兴,一时寻个由头将这馆子查封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白怜生暗地里皱了皱眉头,出来吃个馆子都能碰上,哪就有这么巧的事。只怕刚从上海回来,就叫人盯上了。 最近这一年,凡有白怜生的戏,这位军长必前去捧场,他坐在二楼包厢里老神在在的喝茶,手底下那些个兵卫们个个背把枪面无表情地一溜儿站在戏院内,把来听戏的票友们都吓个半死。有那些个看多了传奇戏文的好事之徒,依此敷演出一本当权军长霸占当红名旦的狗血戏码,还含沙射影的化名在花边小报上连载起来,在市井中不断扩散。“白怜教”们对这位军长便没由来的痛恨起来,凡看到他便纷纷撸起袖子要做英雄救美之态。 这军长后来听得戏多了,便与白怜生相熟了许多。他出手阔绰,请吃过几次饭,也邀过两出堂会,对白怜生也是以君子相待,从来就是谈戏而已,并无什么过分之举。后来白怜生将那兵卫的事与他说了,那军长便也从善如流,收起那些布防来,来听戏也不再穿军衣,便如同寻常官僚富贾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遇着白怜生唱的十分好的地方,也不出声叫好,只淡淡鼓鼓掌,只是钱撒的更多了。 换做其他人,遇上这样的金主,只怕要谢天谢地,总得使出浑身手段将他收服才是。 只是白怜生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军长总是多了几分敬畏,能不见就不见,总觉得他另有所图,躲还来不及,更没有沾惹勾搭之理。 那军长进了这门,便也只淡淡敬了酒,只道饭钱已帮他们结了,喝完便走了。 第24章第二十四章色空 俞月三有每日早起练功的习惯,故而天还没亮,他的觉也就没了。照顾着许弋良吃了早饭出了门,又开始了一天漫长而无聊的等待,像一个等待丈夫外出做工归来的妇人。 许弋良四合院的西厢是一间雅致的书房,其间藏有上至秦皇汉武,下至西洋万邦上千本书。许弋良怕俞月三在家闲的无聊,便将他领到书房内,教他随意使用。俞月三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俞月三唱了这些年的戏,扮的是千金闺秀,演的是大家小姐,念的是缠绵诗句,唱的是锦绣文章,折扇一抖,便是满纸馥郁,兰花一捏,便是具室芬芳。 差一点也以为自己便是那知书识礼的杜丽娘,诗文俊雅的陈妙常,秀外慧中的李香君,才貌俱全的杨玉环。 俞月三用抹布仔细将书房的家具擦拭了,从书架里拿出一本书来,放在手里摸索着扉页几个大字,努力辨认了半天也无法从他有限的汉字库里搜索到相似的几个来,便叹了口气,将书仔细放了回去。 郁结在胸口的一股闷气连带着些许自伤自叹在身体里盘桓着,直堵在喉咙里,弄得俞月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自从来了许宅,他便再没有练过嗓,此时他觉得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便从书房里出来,站在院子里的大缸前,深吸一口气。 “咿~” “诶哟我的祖宗!”俞月三一口气还没吐顺畅,便被奔跑而出的梅姨吓断了音,只见她手上还拿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站在檐下台阶上跳着脚道,“这大清早的你鬼喊鬼叫的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用手往东边指了一指,“那边还睡着呢,仔细被你吵醒了!” 俞月三方才后知后觉地将手背到身后握在一起道,“我一时兴起,就忘了……” 梅姨往前走了几步推着俞月三道,“你往外面走,两条巷子胡同外面有个湖,那里都是些胡喊乱叫的人,你往那里喊去,那里没人管你!” 俞月三被他推着往外走着两步,正犹疑着要不要回去穿件褂子,便看到白家的听差进门传话,说隔壁白老板有请。 梅姨责怪地用眼睛刮了他一眼道,“看,把人吵醒了吧,你自个儿上门赔罪去吧!” 俞月三对隔壁那位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心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从戏上说,那人名噪一时,在技艺上想必也登峰造极,俞月三对他是不无艳羡的,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但因着那日两人算不上亲热的对话,俞月三对白怜生心里又多少有些芥蒂。 他挪着步子进了白怜生的屋子,心里盘算着白怜生唤他为的是什么事,脚下就慢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白怜生的屋子,却见跟许弋良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屋内布置古朴典雅,家具陈设看似平常实则价值不菲,俞月三在许弋良家住了这些时日,再不识货也认得一二了。 这两座挨在一起的院子,就像一母双生的一样,从外到内都散发着相似的味道。 俞月三被人领着走进了白怜生的卧房,却见那人还没起,穿着丝绸的小衣,只歪在黄花梨的架子床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看。 白怜生翻了一页过去,抬手捂住口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转眼才看到屋内站了一个人,正是刚刚在那边院子里喊嗓的俞月三。 白怜生起身坐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在床上,却也没有起床的意思。招呼俞月三坐下喝茶,女佣便端着水盆毛巾进来伺候他在床上梳洗。俞月三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只见白怜生好似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连一个手指都懒惰动。明明是一副怪异的画面,配上白怜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充满了天衣无缝的和谐。 “弋良说,你是唱昆戏的?”白怜生洗漱完了,端了盏茶在手中轻轻吹着道。 “是!”俞月三坐正了身子认真答了。 白怜生慢悠悠说道,“昆戏好啊,百戏之祖,雅部正音,听着有古意,唱着有幽韵,又是打文人士绅中流传开的,天生便透着几许清高。而这皮黄虽说是后起之秀,总不免走了下流,如今虽然昆戏式微,京戏大盛,你们这些唱昆戏的,多少是看不起我们的吧。” 白怜生虽然是京戏名伶,说的这番话,大概四分真,四分让,剩余二分掺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进去,俞月三心里虽明镜似的,却也觉得说道自己心坎里去了,仍也客气笑道,“白老板说的哪里话,百人百戏,各有千秋。花部雅部,不过凭人们喜好罢了。正如有人喜欢吃萝卜,有人喜欢吃青菜,哪里有人真就去比较青菜萝卜的高低去了。况且像白老板这样在工夫上登峰造极的人物,我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白怜生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自顾自道,“说起来呢,我是顶喜欢昆戏的,我们这些唱青衣的,多少要学些昆戏,学了你们五旦的娇柔妩媚,才算知道什么是真女子。” 说到这里,白怜生举起茶盏小啜一口道,“前几日我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只是我刚回来不得空,今儿又恰好听你在家里调嗓,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让俞老板也教授我一二?” 俞月三一听到白怜生要跟他学戏,当下也顾不得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觉得心里欢喜无比,几日不唱,早已技痒难耐,更何况对面是在梨园届首屈一指的名伶大角,俞月三心里没有半分怯场的意思,反而被激出几分斗志来。 俞月三兴奋道,“白老板想听什么?” 白怜生视线转了转,落在俞月三身上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不然就思凡罢!我家里虽简陋,琴师切末倒还有的,”说着又唤女佣拿云帚给他,道,“这里不比戏台子,就委屈俞老板了!” 谁知俞月三忽然道,“请白老板略等一等!” 还未等白怜生回过神来,便见那俞月三一阵风般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雪白的云帚,只见俞月三拿云帚在空中轻轻一扫,落在肘间道,“刚买的云帚,原还为它可惜,以为没了用武之地,谁知今儿个还能让它出来见见世面!” 白怜生看那云帚做工精细,雪白柔顺,一看便知价格不俗。俞月三这样的人哪里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又是许弋良买给他的。 白怜生心里想着,眼中便露出三分不屑来。可俞月三一心赤诚,只觉得白怜生要同他学戏,便放了十分的真心去对待,他缓步走到房内一角,待琴师落了座,与他递了个眼神。 只见俞月三一手抱着云帚在臂间,一手背在身后,踩着笛音,娉娉婷婷地从角落里移步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他双手合十,双目垂视,“南无佛,阿弥陀佛!” 白怜生用手指轻轻点着茶盏,心道原来这俞月三还是学了些的。 小尼姑视线一抬,原本虔诚迷茫的神色中又多了几分嗔怨与无可奈何,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俞月三步伐时快时慢,水袖时翻时抖,云帚扬起落下, “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 眼神哀伤,似叹似怜,“到晚来,孤枕难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赵色空花样年华,不甘空门寂苦,满面都是怨恨苦闷之色。 “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下,” 俞月三身段柔美,唱腔绵丽,时而高相,时而矮相,一只简单的云帚在他手中变幻随行,原本愁闷的空气突然间变得灵动起来。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哎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眼风灵动,神色娇俏。 “冤家!”春思懵懂悉堆眼角,烂漫天真全在眉梢。 “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白怜生叫他来唱一折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在他眼里,这般形容相貌的一个人,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被许弋良赎回来养在家里,八成是堂子里的相公无疑了。无非是学过两句戏,场面上给老爷们祝个兴,说起来也算是个梨园中人。尤其此人看起来斯文隽秀,想必另有一番魅人的手段,必然是个心内藏奸的,故而看他带了九分轻视,只想叫他在自己面前唱上一出,好露出点端倪来。 原本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也不屑去与他为敌。 白怜生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床案上,他怔怔地看着在眼前歌舞并重的人,只听他演唱时启口轻圆,收音纯细,一字之长,延之数息,分明怀有十分的功力。而又见他头未梳,妆未扮,道袍也未穿,只手上拿了孤零零一个云帚。可他一颦一眼,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那个不甘佛门冷清,情窦初开的赵色空。 白怜生正想着,冷汗便下来了。 俞月三一折唱完,也过了近半个小时,他轻出一口气,方觉得额上渗出几滴汗珠来。正用袖口轻拭着,便听得有人走进院来,嘴里笑道, “唱的好,只是不知道谁是冤家!” 俞月三见许弋良进了门来,心内一阵喜悦,“你怎么倒回来了?” 白怜生从床上坐起身踩了鞋走过来,周身打量了半天许弋良,在一旁凉凉说道,“怎么就回来了,不用上班吗?” 许弋良接过女佣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道,“,今儿个不忙,我想起家里有件要紧事,便点了卯就回来了。” “什么要紧事?”白怜生在一旁问道。 许弋良把俞月三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有些惊喜地道,“那日便知道你于戏文上是一绝,今日一看,这唱念做打你是无一不精啊!” 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一下,“你原来一直在外面偷看,何不进来?” 许弋良笑道,“中间进来个人不就把你打断了,”许弋良拿起俞月三手中的云帚在空中甩了一甩道,“这倒用上了,不知道好使不好使。” 俞月三噗嗤一笑,“云帚有什么好不好使的,谁还指望他扫苍蝇撵蚊子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横竖没有掉毛就是了。” 许弋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且跟我回去,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说着便拉着俞月三往门外走去。 “怜生,我们先回去了!”许弋良跟不知什么时候坐去椅子上的白怜生打招呼道。 白怜生垂着头用茶盖拨着茶叶,连头也未抬。 第25章第二十五章大轴 “这么急做什么?你要给我看什么?”许弋良连着衣袖拽着俞月三的手腕便往家里走,许弋良腿长步子大,俞月三小跑了两步才勉强跟了上,撩起衣摆迈进门槛气喘吁吁道,“不是说家里有要紧事?” 许弋良同他进了屋,方才将他的手放下,看他弯着腰喘气,有些惊异道,“方才见你唱了那么久的戏都没喘气,怎么才跑了两步倒跟不上了?” 俞月三暗地里白了他一眼道,“方才唱戏绷着精神不觉得,这会松下来才觉得累呢。我这衣裳里面一层的汗!”俞月三拿起折扇在脖间扇了扇,有些责怪道,“你还拉着我跑!” “我等不及啊!” 许弋良说着又领着俞月三进了卧室,在不大的屋内转了一圈有些献宝似的张开双臂道,“怎么样,喜欢吗?” 俞月三才进门便愣在了原地,这屋内凡视野所及,有横梁衣架的地方,都被挂上了整套的崭新成衣。毛呢大衣在窗边依次排开,像走楼梯似的一件长似一件;三件式的洋服成套地挂在一起,有黑色、灰色、花色甚至白色;还有数不清的长衫马褂,颜色质地各异,猛地一看,还以为进了哪个高档裁缝铺。 俞月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室的衣裳,他心内盘算着,做这些衣裳要花多少银元。可算来算去却发现,自己甚至连这些衣裳该花多少钱,都说不上来。 俞月三看着许弋良得意的神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看看喜欢吗!”许弋良随意拿了一套棕色格纹的洋装和一件黑色的长衫在俞月三身前比了比道,“荣昌源的洋装果然不同凡响,不像那些老裁缝拼起来的洋装穿起来像桶一样。这个就很合你的腰身,衬的人精神,又显腿长,看着就像留洋回来的。” 说着,他又拿了那件黑色长衫比在俞月三身前,“这件也好看,你生的白净,穿上这样的素衫子,就衬的脸儿气色更好,更儒雅,还是这个更适合你。不过这庆和祥绸布店的料子就差了点,我前几日买的急,改明儿我去洋布店扯些更好的料子给你做衣裳。” 俞月三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许弋良,这些衣裳他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更准确地说,他说不上这些东西好不好,这些东西是他过去二十年的生活里所没有的,已经超出了他的审美认知。 许弋良有些好笑地看着俞月三懵懂的神色,他表情愣愣的,好像看花了眼一眼。俞月三也抬起眼回看着他,许弋良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期待一个回应似的。可他心里却铛铛打着鼓,跳的他的呼吸都紊乱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饶是许弋良很有钱,非常有钱,可为什么要为他买这样多的衣裳。 许弋良在堂会上仗义相救,替他赎身,他只当许弋良行事慈济,心地良善。许弋良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宅院里,供他免费吃住,他只当许弋良乐善好施,不计回报。 俞月三自小便活在戏文里,多少有些痴意,这芸芸众生里,不求得万千拥趸,只想求一个知己。 许弋良爱听他的戏,也懂他的戏,他当许弋良是个知己,许弋良或许也真是个知己。 可分明有什么东西,越过了知己的界。而又分明有些什么别的东西,让二人之间的鸿沟变得愈发深远。 “喜欢吗?”许弋良神采奕奕地看着俞月三,钱在他心里不算什么难得的东西,可钱换来的东西能让喜欢的人高兴,才是难得的。 “……”俞月三看着屋内的衣服没说话,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你……不喜欢吗?”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难以捉摸的神色,他环顾了屋内一周,微微躬下身去,离俞月三更近了一点道,“这里面没有你喜欢的吗?或者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叫人去给你定做!还是说你想要一套好的行头,我也可以去找人……”许弋良说着便向外动起身来。 “不是……”俞月三仰起头看着许弋良,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衣角,“就是……太好了,太破费了……” “,我当是因为什么……”许弋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爽朗笑道,“这几件衣裳统共也没几个钱,你若是喜欢那衣裳铺子,我也能买回来……” 俞月三勾勾嘴角勉强笑了笑,将那满屋满墙的衣裳一件件取下来挂进衣柜,只是衣服实在太多,没收了几件,连衣柜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许弋良看着那险些关不住的衣柜挠了挠头道,“看来还得买口大的衣柜。” 俞月三听毕连忙说道,“快别了,这屋子笼共这么大点,再放口柜子进来,愈发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许弋良在屋内踱了几步点头道,“这屋子是小了点,看来买柜子还不行,买套大房子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许弋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着奕奕的光来,“横竖这四合院也住腻了,不如买一套洋别墅,前面是花园,后面是露台的,我看那天冯会长的那个房子就甚好……” 许弋良正说得高兴,猛然看到镜子里俞月三的神色便突然噤了声。只见俞月三微微撇了撇身子,躲开了镜子的映照。他仍背对着许弋良站在柜子前,收衣服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状,转过身来垂着眼淡淡笑道,“他那是养姨太太的小公馆,你也要买一套养姨太太吗?” 初冬的平津已经十分冻人了,屋子里也早早地烘上了暖炉。许弋良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燥热起来,似乎有汗水从额角流下来,滴入他衣领内,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亮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透过俞月三浓密的睫羽,在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许弋良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俞月三嘴里说着玩笑的话,脸色却分明比刚才苍白许多,看起来一丝笑意都没有。 许弋良自知失言,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什么话来找补,只顾站在原地后悔不迭,谁知俞月三已将衣服收好,站在门口有些好笑地看他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笑着说道,“白老板最近有戏吗,之前买不到他的票,如今有你这么大个土财主在,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呢!” 锃亮乌黑的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祥瑞茶园的前门路对面上,许弋良下了车绕到车身右侧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一位清瘦俊雅的男子来。那人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身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穿着黑色绸缎长衫,围着灰色的呢绒围巾,与数月前落魄穷酸的样子竟大不相同了。 俞月三站在车旁远远望着,祥瑞茶园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满脸期待拿着票等候进场的,一脸侥幸看能不能捡个漏混进场的,还有不少蹲在墙角等着开场蹭听的。 瑞祥茶园算是平津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戏园了,座儿要是全满了,能有个近两千人。前几年瑞禧班还算红火的时候,俞月三也来瑞祥茶园唱过戏,不过那时他年纪尚小,只跑个龙套,站在台上偷偷往下瞧着,下面三五成群地坐了近六成,心道我们这可是要红了。 不过那也是唯一一次唱瑞祥茶园了。 今儿个来算第二次,只不过不是来唱戏的,是来听戏的。 所以世间凡事都经不起一个“比”字,人比人气死人。俞月三曾经也是踏踏实实唱戏,一片痴心盼着出头,可挣了这许多年,与眼下平津第一名旦的排场相比,瑞禧班不过是个乡下小打小闹的草台班子。 许弋良捧白怜生是梨园届人尽皆知的事,凡白怜生的场他必包下最贵的包厢去捧场,故而各园的经理没有不认得他的,更何况祥瑞茶园的这种大园。杜谦远远瞧着许弋良的车停了,便殷勤过了马路来请。 杜谦带着三两个伙计在前面开道,嘴里还不断感谢寒暄着。许弋良领着俞月三往茶园内走,一路上人多拥挤,他怕把俞月三挤散了,便伸手拦着他的肩,把他护在臂弯里。 经过那照壁,却见那大书红笺,满壁都写着“白怜生”三个字。 许弋良的包厢在二楼,一来视野好,从上俯瞰整个戏台,台上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二来安静雅致,跟那些市井平民从声音、气味、温度都隔绝了开来,仿佛纷喧尘世中开辟出的一块高贵净土。 俞月三从来没有以看客的身份去打量过这个戏台。他站在包厢边倚栏看着,距离开场还有不少时间,位子已经近满。卖茶的、卖酪的、卖杂拌的、卖水烟的、卖戏单的穿梭其中,往来不绝。看客们围坐在各自的茶桌前喝茶聊天嗑瓜子,说笑声汇聚起来几乎能将屋顶掀翻。人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和悠然的笑意,只因为跟这戏台一墙之隔,他们知道有颠倒众生的平津名旦坐在后面。 还真是一副繁荣盛世太平景象。 俞月三站了半晌有些腿酸,便悻悻回沙发上坐着。许弋良拿着自带的茶具茶叶悠然泡着茶,见俞月三有些闷闷,只当他等的心烦,便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又点了不少酥酪糖果剥给他吃。 俞月三吃了一半个便吃不下去了,许弋良还不断往手里递着,俞月三推辞不过,便笑道,“刚吃了中饭来的,怎么又点了这么多!” 许弋良怕他不耐烦,便看了看表道,“我这不怕你等的麻烦么,怜生今儿个唱大轴儿,可得好一会儿才出来呢。” 俞月三又往那看似熟悉的戏台上望了望,那上下场门的幡帘内好似有一股幽深的引力,要将他吸入那五光十色的穹洞中去。 “我想去后台看看,”俞月三面色露出恳请的神色,“好歹来了,想去问候一声。” 第26章第二十六章梳头 俞月三进到后台时,戏班才跟祖师爷行过礼,各就其位在各自的衣箱上梳头。祥瑞茶园的后台宽阔平展,戏班人多物杂,却丝毫不见忙乱,一切的发生都安静平稳、井然有序。 因着许弋良特地吩咐过得,俞月三在杜经理的引路下便一路畅通无阻,各脚色见经理领了人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了,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白怜生不同寻常脚色,他有另外辟出的一个小间用于化妆更衣,这令俞月三艳羡不已。俞月三在瑞禧班时,虽然是当家旦角,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只能跟所有其他脚色一样共用一个拥挤的空间。 俞月三立在门槛外面,杜经理躬着腰进门先去请示,说二爷的朋友来看您了。 二爷的朋友?白怜生对镜坐着,眼珠转了转扭过脸来,“哟,我当是谁呢!” 白怜生并没有起身,他穿着水衣子坐在镜前,一手持着毛笔悬在空中,道,“这可不止是二爷的朋友,还不快请进来?” 杜经理给俞月三搬了椅子放在白怜生一旁,又沏了杯茶放在桌上请俞月三坐了过去。白怜生仍对着镜子勾脸,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嘴里说道,“对不住了俞老板,我今儿来的迟了,得赶紧化装,怕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多担待。” 俞月三看着他的侧脸摆手道,“不用招呼我,我就是来看看您,别耽误您就行。” 白怜生便也不多语,勾了勾嘴角,便继续在脸上细细画了起来。 俞月三在他身边怔怔看着,二人一直无话,空气中便也涌动着一股尴尬来,白怜生微侧过脸来,道,“要不咱们说说话儿?这么着也挺闷的不是。” 俞月三方才觉得自己直盯着白怜生看了半晌,实在有些失礼,只怕白怜生将他当成外面那些迷戏迷角的痴汉一般,便收回视线微低了头不好意思道,“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 白怜生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心道我还没问您今儿个唱的是哪一出呢。 他挑起眉对着镜子一角内映出的俞月三的身影淡淡说道,“《红娘》。” 接着白怜生故作出骄矜的姿态说道,“你看,人家唱的戏,要不然是倾国倾城的皇妃贵姬,要不然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前者有皇帝霸王,后者有张生柳生,再不济还能是个偶动凡心的空门陈妙常,还得配个书生潘必正,做一对神仙眷侣,自在逍遥。而我就只能是个丫鬟命罢了,辛苦撮合一番,不过是给人家做嫁衣裳。”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不过说起来,‘西厢’这戏是百家皆唱的,人人尽知那张君瑞和崔莺莺花前月下,姻缘美满。可谁又知道,那戏文之外,却还另有一番故事。那些郎情妾意,两心相悦不过是戏台上的一时缱绻,等宾客散尽,张生终究是一个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罢了,这样的故事,又有什么可歌咏的呢?” 俞月三发着愣看着镜子里的白怜生,只见他一张不大的脸上已经拍匀了白色的粉底,半张脸上拍红描眼已经勾画完毕,笑靥含春,眼角带俏,端的是一副灵动活泼的少女面貌。 而另半张未施胭脂的脸上却又漠然一片,眉目清冷,眼神冷淡,在白色油彩的掩盖下,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半真半假,半喜半怒,他时而是娇媚俏丽的红娘,捂着嘴嗤笑着崔莺莺的无知天真,时而是哀怨愁苦的崔莺莺,垂着眼自悔当初的深情错付。两张脸在镜子里闪烁呼应着,明明是叫人无限爱怜的一张脸,竟形成一种难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言状的可怖来。 俞月三愣在原地,他忽而明白了什么,忽而又觉得脑中混乱一片。突然戏台外传来一阵猛烈的喧闹声,仔细听着,是看客们在喊白怜生的名字。 白怜生好像没听见似的,将视线从俞月三身上收了回来,又以指腹沾彩墨,在另一个眼窝处轻轻揉染起来。 “杜经理在外面吗?”白怜生随口一喊,声音便悠悠绕绕向大老远外传了出去。 未几便见杜经理又哈着腰小跑了进来,“白老板您什么吩咐。” 白怜生不慌不忙用毛笔在眼上勾画着,半晌道,“我这脸都画完了,梳头的怎么还没来?难不成我和这一园子的人还要等他吗?” 却见那杜经理伸手用袖子在额上擦了擦汗道,“梳头的王师傅昨儿个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今儿个正闹肚子呢,已经去催了三四趟了,说是略好些了就赶过来……” 白怜生在化装上一向有些洁癖,行头从来不用官中的,无论什么人物角色,一律自己另外置办;梳头也从来不与其他脚色混用,请的是平津城里最好的梳头师傅,那人一日应了白怜生的约,当日便不再与其他人梳头。 白怜生冷笑道,“他既接了我的生意,前一日在吃食上就该注意些个,就不至于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见并不看重我,我这边也等不起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笔丢在台上,“说什么略好些便赶来,等他略好些了,我这边人都散尽了。” 白怜生站起身来瞥了杜谦一眼,道,“你告诉他以后不用来了,我白怜生还不缺个梳头的。” 杜谦被白怜生那凌厉的眼风一扫,只觉得自己厚重的身躯都被切得七零八落。他听着场外那喊声一浪高似一浪,焦急地低声喊道,“祖宗,您耐心等一等,他就算拉到裤子里,迟些也得来。你若不用他了,现如今又哪里去找个能给您梳头的像样的人来呢,您总不能就这样上台去吧。” 白怜生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地看向地面道,“说的这么恶心,我唱了这十几年的戏,自己还梳不了个头吗?” 说着赌气般地坐回妆台前拿了带子缠在头上自己勒了起来。 说起来,到白怜生这样地位的名角,从来就没有自己梳头的道理。一来活计不熟练,颇费时力;二来做出来的样子,效果也不会好。 果然白怜生勒了半天,两边的眉毛总不能一样高低,或是前面勒起了,后面却不能固定牢靠,两只胳膊悬在头顶都酸了起来,一个简单的勒头都还没有弄好。 杜经理在一旁看的有些着急,又不敢作声,眼瞅着白怜生弄得火气都上来了。他惴着一颗心,只害怕白老板将带子往台上一摔,道老子不唱了。 白怜生又将带子戴在头上,正重新开始吊眉,却感到一双冰凉干燥的手从他手中将带子接了过去,轻柔又稳当地将他的双眉吊了上去,突然额中一痛,带子紧紧地绑在了耳后。 白怜生看俞月三挽着宽大的袖口,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腕来在他眼前忙碌着。这是一双纤长白嫩经过精心保养的手,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生活的摧残和磨砺,你能想象的到他掐起兰花,折起扇子时优雅动人的样子,是旦角们都想有的一双手。这样一双看起来不似能长在男人身上的手,长在眼前的这个俞月三身上,又产生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之美。 那双手将漆黑的片子粘好榆树胶水,折成小弯、大柳贴在白怜生脸上,白怜生只觉得额上一阵冰凉,片子就依次排在了应有的位子上,熟练地好像这些动作都排演过一百遍似的。 白怜生连一丝拒绝的空隙也没有,他忽闪着长睫,张了张口,便叹气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俞月三将手里的线尾子捋顺了系到白怜生脑后笑道,“我们那种穷戏班子,都是自己梳头。打小就练得,自己梳不好,上台若是散了,砸的也是自己的场子,逼也就逼会了。” 白怜生看着俞月三不语,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原本对于许弋良从堂子里赎回来的这个人,心里多少存着些鄙夷和不屑的,可那天听了他的戏,今日又凑近些见了这个人,只觉得心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情绪,便也立不住脚了。 二人便一时无话,俞月三两手纷飞,给白怜生缠好水纱,又将泡子绢花一一簪好,一个俏生生的小红娘便出现在镜中。 白怜生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那根短的细针,统共走了不到一格。 白怜生动了动脖子在镜中仔细看了,只觉得俞月三这头梳的可谓无可挑剔,那所谓的梳头师傅的手艺也不过如此。白怜生神情复杂地看了俞月三一眼,道,“今儿多亏你了,原本你是贵客,却不想在后台净伺候我了。” 俞月三却笑道,“白老板说笑了,能给白老板梳头的,也不是一般人,我今儿个算是撞运了。” 白怜生心中也过意不去,“这是哪里的话,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好呢?” “谢倒不敢当,”俞月三说着,神色就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只是我有一事想求白老板……” 白怜生在一旁正换着装,听见俞月三声音越说越小,便道,“俞老板有什么需要我白某的,但说无妨。” 俞月三迟疑着说道,“不知道白老板这里缺不缺梳头的,您看我这手艺还行吗?” 白怜生带子系了一半的手生生地顿在了半空,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俞月三一眼,“哟,这怎么好意思,你是二爷的朋友,就是我的贵客,我可怎么感劳烦?” 俞月三垂着头,面皮胀的通红,“不能说是劳烦,白老板像市价一样付我银钱就行。” 俞月三说到这里,白怜生更生意外了,他挑起眉揶揄道,“这话又从何说起,二爷给人花起钱来,从来就是像淌水的,怎么竟亏待你了吗?我得找他评评理去,怎么这次竟然让家里人出来自己挣钱了?” 第27章第二十七章恩情 “家里人”三个字像一把把尖刀往俞月三身体的各个关节命门直直地插了进去。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白老板心里如何想我的。说起来是同是唱戏的,却不登台、不上场,被人养在家里,好吃好穿。外人看起来,干的究竟是什么勾当,平白污了梨园行的名声。” 白怜生原本清傲的神情上也出现了一丝松动,只见俞月三独自喃喃,声音似泣如诉,看起来他脸上却是干燥一片,只是两眼中却没了神采。 “可我也是十年苦练扎扎实实学过来的,怎么就落得个……” 俞月三话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他如梦初醒般看着白怜生略显尴尬的神色,自悔说的太多,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只得改口说道,“我自知与白老板并算不上相熟,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儿个承蒙白老板抬举,便斗胆说一说我实心实意的话,这话揣在肚里许久了,我实在憋得难受。如果唐突了,白老板便只当没听过,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出去就是。 如今昆戏衰落,戏班无戏可唱,人人皆道我生不逢时,未赶上昆戏大盛的年岁。可我却不悔当初入行,我虽说年青,却爱了昆戏一辈子,爱了这戏台一辈子,每一折、每一场,一个角色、一句唱词都没有怠慢过。可看这光景,从今往后怕也不能再登台了,我没有其他的奢求,只想借你白老板之光,哪怕是端茶递水,能赖在这里多一点也是好的。” 白怜生盯着俞月三,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他生于旗籍世家,说起来也是出身名门,门第注定了他这一生高贵舒适。可谁知世道多变,家族沦落,没了家荫的庇佑,六岁的他便被卖进戏班,熬油似的熬了十年,才出了师,一步一步挣到如今的地步来。 他恨戏又爱戏,正是为此,他自小勤练技艺,寒冬处暑,从不间断。吃了不尽苦楚,也受尽了人世的冷酷。 可说起来,若不是京戏给了他万千拥趸和诸多财富,令他爬到可以重新与许弋良平目而视的资格和地位,他对这个行当,又哪里有一丁半点儿的爱意呢。 就像,就像那离了不能活,靠近就得死的烟土一样。 而几乎跟他同样命运的俞月三,却对这一切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感情与偏执。 “这个牢笼,既跳出去了,又何必再淌进来呢?” 白怜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俞月三心中所想,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拖他进来,进这个能溺死人的苦海深渊。 许弋良最近发现,俞月三似乎迷上了白怜生的戏,不仅场场要看,还要去后台与白怜生作陪。 许弋良心中不解,那二人什么时候竟这样亲密了。可叫人纳罕的是,那两人在家里,似乎也无甚交集,隔着一堵墙也不常走动。可进了后台却总在一处,竟好成亲兄弟了一般。 那日许弋良原本外出公干,途径广和居,才想起白怜生今儿个在这里有戏,想着俞月三八成也跟他呆在一处,便突发奇想停了车,往后台走去。 许弋良刚迈进后台里间的门,便看到俞月三和白怜生转过头来,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白怜生坐在镜前,已经勾好了脸,头上簪着银锭头面,看起来约是个贫寒妇人的扮相。 而俞月三站在白怜生身后,看着许弋良的眼神有些躲闪,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般,拿着银穗子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戴上去。 “月三?月三?”白怜生扭过头对着俞月三喊了两声,俞月三方才回过魂一般,将手中的东西给白怜生轻轻簪在了发上。 “你们这是?”许弋良两手插在裤兜里,有些看不懂这二人在玩些什么把戏。 俞月三还未张口,便见白怜生张口笑道,“月三久别戏台技痒了,便想着来我这后台里转转,回味回味。”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见俞月三微低着头摆弄白怜生的头面,喃喃应着,却也不与许弋良对视。 许弋良也未多说,只将路上致美斋买来的萝卜丝饼给那二人放下,便又赶回行里去了。 俞月三最近在白怜生处做些什么,却也不难打听。只是他觉得俞月三每日闲来无事,与白怜生出去见些场面,同人打打交道,解解闷也是好的,就算是给白怜生梳头,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是他在白怜生那里领月钱。 许弋良沉闷地坐在正房前厅的椅子上,大门敞开着,门上挂着的厚棉门帘被风吹的不住耸动,风稍微厉害些,便钻进门缝里,吹进厅堂来。地上搁着的那个大暖炉子上的缕缕白烟,也随着那凉风歪七扭八地摆动着。 梅姨在院子里见俞月三回来了,也不敢高声说话,直拽了拽他的手,扁着嘴朝屋里努了一努:二爷正生气呢。 俞月三一路上心里都惴惴的,上午许弋良一声不吭的走了,指不定在揣测些什么,又或者打听到什么。如今瞧这光景,心里便明白了大半,看来是真生气了。 俞月三掀起门帘迈进屋子,阳光顺着那空档遛进去铺在地砖上,屋内一时亮堂了起来,又瞬间随着帘子的落下,被无情挤了出去。 许弋良仍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也不瞧他。 俞月三觉着室内幽暗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屋内走了走,只觉得开窗太冷,点灯又太早,便无计可施地坐在许弋良对面的椅子上。 “月三,”良久,许弋良方开了口说道,“你在白怜生的后台,都做些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俞月三坐正了身体,低声说道,“同他说戏。” 许弋良好似笑了一声,“说戏还附赠梳头吗?” “……”俞月三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绕弯,干脆说道,“是梳头附赠说戏。” 许弋良沉默了一下,好似在斟酌字词一般,他转过身靠在桌子上冲着俞月三柔声说道,“月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带你回来,不是来伺候人的,更不是来伺候白怜生的。他若为难你,你可以来告诉我,我去同他说,你不必去他那里做这些……” “不,不怪白老板,是我要去给他梳头的。” 许弋良有些费解地看着道,“你是每天在家里闷得慌吗,怪我没时间陪你吗?” 俞月三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的,许先生每日公务繁忙,还要想法子来帮我消遣,我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是我眷恋戏台,非要赖在白老板那里的。” 许弋良似乎接受了俞月三的说法,可还有一个事实令他如鲠在喉,他有些压抑着语调中剧烈波动的情绪,沉声说着,“那你,为什么要从怜生那里领月银,是钱不够花吗?或者你还有其他的困难,你可以告诉我啊?” 俞月三似乎难以启齿,他口中喃喃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到底是为什么?”许弋良皱着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他心里转过一万个念头,却也不懂,明明俞月三只要一张口,多少钱他都可以拿出来供他随意使用,可他为什么偏偏舍近求远,每个月从白怜生那里领取少的可怜的十个银元。 俞月三口中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暖炉里的火明明快灭了,俞月三却热的满头大汗。连带他也觉得心中烦闷,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他想来想去,荒谬地看了俞月三一眼,该不是,看上白怜生了吧? 他想到这里,便好似有一碗油泼在了那火焰上,只听得噗啦一声,那火苗向上蹿得老高,像要将那天花板舔舐干净一般。 那点好耐心也被燃烧殆尽,他在俞月三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前站定了,两手用力扣住他的上臂,便有些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到底是哪里缺钱了,为什么不问我要?难道我养不起你吗?给你的钱不够你花吗?” 俞月三忽地抬起头来,他瞪圆了眼惊恐地看着许弋良,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几个大字。忽而他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夹杂着悲戚、自嘲甚至还有失望的神色。他垂下头,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就怕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许弋良有些恼然地看着俞月三,手中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你把话说明白些,你怕的是哪样,而我又怎样?” 俞月三抬起眸子,微歪着头,脸上似乎还有些笑意,他轻声道,“二爷,在你眼里,我算是个什么人呢?” 许弋良心中一跳,俞月三从来是管他叫许先生的,之前他嫌这称呼太生分,让他改口叫名字,他却固执地不肯。许弋良只当他心里害羞,也不强求。却从没听得他跟那些管家女佣一般叫他二爷的。 许弋良还未张口,却见一道水光幽幽朝他闪了过来,“是以色侍人的相公?供人消遣的戏子?还是金屋藏娇的姨太太?” 许弋良听了这话,如同一道闪电从头顶劈过。他自小接受的西式教育,在婚姻恋爱上保持着自由平等的观念。他自从认识俞月三以来,先爱他的戏缠绵婉转,再迷他这个人性情恬淡,从来是保持着亲之爱之的态度,故而在相处上也遵循着敬之远之的分寸。从来只怕逾越造次,而俞月三口中的那些,他更是想也未想过。 许弋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便下意识地摇着头。俞月三看着他的神色,便有些气馁说道,“有钱可真好,可以买一个人放在家里,成为你的财产、你的附属品、你的所有物,他的身家命运都握在你的手上,像一只猫儿狗儿。高兴了,便买些比他还高贵的衣裳装扮他,逗弄他,供自己开心养眼。可谁不知道,这样的猫狗,总有失宠的一天。无非就是等年老色衰的时候,再被人弃若敝屣,流落街头。”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中便凉了半截,接着酸楚与委屈也满满渗了上来,他虽然家世外表都看似是个纨绔,在感情上却从来不做亵玩挑弄之事。喜欢了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能找到的好东西都给了他,又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他家世良好,舍得花钱便成了原罪,有了钱,便不配拥有真心吗? 许弋良看着俞月三,好似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你不必想这么许多,我待你的那些,并不是把你当做相公戏子。我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我这样待你。而我为你花钱,也不过是因为,我手里有罢了。” 俞月三叹了口气道,“我知你真心待我,可我越花着你的钱,心里便越不是滋味。当初遭人算计,沦落风尘,我也无从抱怨,说起来无非造化弄人、自己命贱。可谁知天可怜见,幸得二爷所救,令我脱离苦海,这份恩情,我已无从报答了,又哪能心安理得的受享你给的荣华富贵。我既然是个独立的人,便不能倚靠人活着。哪怕是做一根瘦弱的狗尾巴草,也好过做那攀附大树的藤蔓。我欠着二爷的这许多恩情,多少凭着一己之能将赎银还上些,我也算心安。” 许弋良听了这话,心里的火虽灭了大半,却还是摇了头道,“那你待怎样,还了我的钱,便同我一刀两断吗?” 第28章第二十八章冤家 俞月三听了这话,便发着愣不自觉站了起来。他比许弋良矮大半个头,哪怕他站直了,也得抬着头,才能接上许弋良垂下来的视线。 赎银的事,一直是扎在俞月三心内的一跟刺。因着这根刺,他总觉得自己是许弋良买来的一个可以易主的物件,一个没有人格的奴才。他总以为,若他将赎银还了,他跟许弋良便不再是恩客与相公,他的灵魂,哪怕比许弋良矮上一头,也便不再跪着。 许弋良苦笑着摇头道,“原来是赎银的事。那么好吧,你给我一银元,我将你的身契卖给你,其实我早就该还你的,只是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罢了,没想到竟惹出这些事来。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那你又待如何呢?” 俞月三有些茫然地看着许弋良。赎银真的还清了吗?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当他真是一个独立自由的灵魂的时候,没有了契约的牵绊,他究竟要如何呢?他是重归江湖,浪迹天涯?还是换一种身份,继续留在许弋良的身边? 他自从来到了许宅,陪伴许弋良便成了他的使命与职责一般的事,许弋良的温柔体贴、知心知己令这个使命变得无比自然惬意,可当这个使命不存在的时候,他还会愿意陪伴在许弋良身边吗? 俞月三愣住了,这个问题,换一个说法,他爱许弋良吗? 他对许弋良的情感,真的是爱吗?难道不是因为在深渊之中,他递来的一根绳索,在干涸的沙漠里,他带来的一场甘霖?难道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无尽暗夜里,幽幽照进来的一捧月光? 感恩之情算爱吗?知音之谊算爱吗? 不愿做他的附属,不愿受他的庇荫,想与他灵魂平等地对话,算爱吗? 俞月三的心中百转千回,眼中却不自觉湿润了。许弋良不知他心中曲折,只当他听得赎银事,心中高兴,便将他揽在怀里苦笑着摇头道,“你先前的那个说法,看似有理,实则不通。你认定钱对于我是易得之物,那我将钱花在你身上,便不算真心。那真心于我,却是难得之物,我于你身上花的真心,你当真视而不见吗?” 俞月三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嫣红的唇半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许弋良强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只将握住俞月三的手上又添了些力气,无耐道,“冤家。” 俞月三不明所以地问,“谁是冤家?” 许弋良看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懵懂样子,将那人揉在自己怀中枕着他的肩膀发狠道,“谁折磨我,谁就是冤家!” 自从许弋良毁了俞月三的身契,许家的家人对待他的态度便转了一个大弯。 其他人与俞月三的接触都还有限,倒是梅姨,因每日总与俞月三相伴说话做事,这会子见着他,总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窘迫来。倒不说巴上去奉承他,只也不好再使唤了。 这日是腊八,依往年的旧例,许弋良回公馆看了老爷太太,便回来喝一碗粥,就算过了节了。 家里的米都预备齐了,只是少一味白果,俞月三在家里闲来无事,便想出门走走,顺道去买些白果回来。 冬天的平津干燥、冷冽,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往年的这个时候,若是没戏唱,俞月三便窝在漏风的屋里,裹着破烂的被子,抱着一翁烧开了的水坛取暖。戏班里炉炕是不烧的,烧炕就要柴炭,而柴炭也是要钱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的。 而此时的他,穿着平津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制造的裘衣,围着毛呢的长巾,通身都是富丽的颜色。与那些灰头土脸的三教九流擦肩而过,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黄包车上,比这个城市大多数躬着腰背的人都高出一头来。 俞月三看着曾经那些最熟悉不过的麻木的神色,自己曾经跟他们站在一起,被踩踏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支撑着上流社会人们的歌舞升平。 而此时的自己,借着别人的光改换了光鲜的外壳,就真的高贵起来了吗? 正兀自出神,便听得报童举着报纸在耳边高喊, “同福班苏州公演……” 俞月三听不真切,只觉得一个阵冷风从衣领钻了进来,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突然变清醒了起来。他伸手唤那报童过来,那报童垫着脚高举着报纸递了过来。 俞月三摆摆手,拿出一枚钱塞到报童手里,道,“报纸上写什么,你告诉我就成了!” 那报童将银元塞进怀中,执意将报纸塞在俞月三手里,立正了身体对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老爷高声喊道,“同福班在苏州公演结束,全国最后一个昆戏班宣告解散。” 俞月三出门转了一大圈,却也没将白果买了回来,如今俞月三身份不同,梅姨也不好再数落他,便另寻了一味谷物放进了粥去,煮了浓浓稠稠一锅八宝粥等许弋良回来。 谁知那晚许弋良却一直没见过来,公馆打来电话说是留在家里过夜,俞月三心神不宁,连粥也未吃,便草草睡下了。 次日一早,俞月三还在睡梦中,却被一阵陌生的乐声给吵醒了。 这是谁家在办红白事?这乐声也太响亮了些,就好像在自己家院子里演奏的一般。 俞月三揉了揉还不甚清醒的睡眼,在床上默默坐了一会,只听得那乐声愈演愈烈,没有半点要偃旗息鼓的意思,他将外衣披在身上,跻了鞋,从卧室推开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乐队也没有什么戏班,声音明明是从家里传出来的。 俞月三循声走进了前厅,却看到许弋良坐在八仙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黄铜喇叭。 画着小狗的黑色圆盘在指针下缓缓转动着,粗粝、低沉又悠扬的乐声从那喇叭里幽幽传了出来。俞月三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乐器,听起来像胡琴,可胡琴的声音要欢快雀跃的多。这首曲子连带这个不知名的乐器,都分明透漏着一种萧瑟绝望的窒息感,那琴弦好像已经抻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连毛孔都被那琴音拉扯着紧张起来,而这种密不透风的沉郁过后,又有些向死而生的干燥暖意。 梅姨站在俞月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一早就搬回来个会唱歌的喇叭,也不听戏,在这听拉锯子的声音,莫不是疯了。” 俞月三无奈笑了笑,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将梅姨支开去做早饭了。 一曲终了,许弋良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俞月三随意穿披着家常衫子,顶着一头蓬乱地有些可爱的微卷的发,满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许弋良将那指针从圆盘上拿开,拉着俞月三的手道,“吵醒你了?” 俞月三闻言一瞪了他一眼,“你大清早的放这个,可不就是为的要吵醒我,还非要问一句。” 许弋良被人拆穿了也不恼,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留声机光滑的喇叭道,“这个歌好听吗?” 俞月三点点头道,“好听,这是什么歌儿,用什么奏的?又是那些个西洋玩意儿吧!” 许弋良道,“这是巴哈的名曲,是一种叫做雪娄的乐器演奏的,就是一种很大的梵阿玲,”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很大,有一个孩子那么高,要放在地上才能演奏。” 俞月三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只得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与我们东方的丝竹很不一样,梅姨说这是拉锯子的声音。”说完就笑了起来。 许弋良也笑,“这个东西真的太美妙了,我叫百货公司特地从意大利给我买回来的,可叫我等了一阵子呢。以后我多买几张唱片给你,这样你在家里没意思了,便可以放些爱听的曲儿。” “又花了很多钱吗?” “咳,没花什么钱,才不到三十……”正说着,许弋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忙抬眼去看俞月三的脸色,果真他脸上的那丝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忙改口道,“这是帮一个朋友买的,他最近不在平津,等他回来了,我再拉去还给他。现下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我们先受享受享……” 俞月三轻哼一声也不去戳穿他,转身便回房里去更衣洗漱。谁知他前脚一走,后脚许弋良将指针放回圆盘,便悄悄跟了上来。 俞月三关门动作迟了些,便被许弋良得了空钻进屋里来。 “你跟我进来做什么?我要换衣裳了。” “你这屋暖和,我进来暖暖身子成不?”许弋良坐在俞月三尚还凌乱的床铺边,翘着腿有些无赖地说。 俞月三看他半躺在自己刚睡醒的床上,一手还在被褥上来回翻动着,不知怎得耳朵就有些红了起来,他将许弋良从床上拽起来摁到椅子上道,“你起来,你这衣服上都是外面的灰,把我的床都坐脏了。” 说着便弯着腰收拾起来。 “你说我再买些什么唱片好呢,”俞月三感觉耳边痒痒的,谁知一偏头,便看到许弋良凑在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他,“现在外面都时兴些歌唱明星的唱片,我倒不怎么爱听。” 俞月三被他锁在床铺和他的身体中间,他动一下,许弋良便接着动一下,挤的他连身形都不稳了起来。若是他用力往后挤回去,就好像故意投怀送抱似的,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若是他干脆往前爬到床上去,在许弋良眼前,那不是又多了些邀请的意味。 正进退维谷之际,却见许弋良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促狭笑道,“人家戏文里都演,‘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看来这世风日下,多情小姐都自己叠被铺床了!” 第29章第二十九章七寸 梅姨一早上给那两位往餐厅端了三次饭,一次白粥,一次小菜,一次油条,那两位隔着一张八仙桌对坐着,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梅姨又煮了鸡蛋给他们俩送过去,却见那二人还是各吃各的,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梅姨心里好奇,又不好赖着不走,干脆搬了凳子坐在饭厅门口打起毛线来,时不时地偷偷往桌旁瞅个几眼。 俞月三倒是行止如常,他就着小菜喝了些白粥,油条和鸡蛋都未动一下,眼睛低垂着看着碗里,看不出情绪来。 只许弋良一人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食不下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让了俞月三几筷子菜,自己倒是一口也没吃进嘴里,手里举着根蔫倒了的油条,只不住地拿眼偷偷瞧着俞月三。 梅姨手里飞快地绕着毛线,嘴角一勾悄悄笑了起来,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呢。这个俞月三,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少爷一时兴起买回来做个逗趣的玩意,新鲜头过了,也就抛去脑后了。谁知道少爷竟上了心,每日好茶好饭地伺候着不说,行事说话都要瞧着他的脸色,生怕一个不留神,将他得罪了去。 也难为这么个从小天地不怕的活霸王,竟也有被人拿捏住七寸的一天,怕是上辈子欠下了,这辈子请了尊活菩萨供在家里,倒也甘之如饴。 只可惜了隔壁那一位了,梅姨抬眼越过围墙向东边望着。虽然她打心里觉得,那一位人又美,本事又高,又隔三岔五地送她些个桂花油雪花膏,不知道比家里这位强出多少去。 俞月三吃完了粥,将碗轻轻放在桌上,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眼看着俞月三吃完饭要起身离开,许弋良那把烫屁股的椅子也再坐不住了,他将手中的半根油条三两下塞进嘴里嚼了,慌忙拉住俞月三的胳膊道,“你倒吃好了?” 俞月三低头看了看许弋良抓着他胳膊的手,后者愣了愣,连忙把手松开,在手绢上擦了擦油,亦步亦趋地跟在俞月三身后,“你怎么又回屋了,大清早的不出去溜溜弯,待在家里积食了怎么办?” 俞月三瞥了他一眼道,“我出身贫寒,家道穷苦,自记事起便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个什么滋味,又怎么会积食。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还有三四个丫鬟打扫铺床的。” 许弋良自知俞月三为着早上的事跟他过不去,忙凑在人跟前道,“我不过应景而发,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可真不是说你就是那崔莺莺……” 许弋良这话说出来,回想着更不对,果然他眼看着俞月三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我是说,你是……你……” 许弋良满脑子搜寻着,却发现那些个才子佳人的传奇戏文,里面当真没几个有好结局的,干脆杵在原地挠起头来。 俞月三原本也未往心里去,不过不想接他的话茬,怕他自此得了意,总往这上面打趣他,便静不做声。谁知许弋良竟跟一座柜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僵直着身体立在门口,跟他在外面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大不相同,便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不是说怕积食吗,我瞧着今儿天气挺好,太阳也出来了,你上次说要教我骑脚踏车,平时你总忙着没时间,不如今天我们就去练练吧!” 许弋良得了这黄金镶宝石的台阶,哪有不上赶着下来的道理。连忙喜不自禁的跟在俞月三身后,一路上又是给人打帘子,又是给人寻手套围脖,还巴巴地把自行车推到胡同口去,状如俞月三的马仔一般。 许弋良的脚踏车是依着他自己身形来买的,车梁高,车把沉,俞月三学起来便颇为费力。先不说初学的人总掌握不住平衡,纵使他学会了,这样重的一辆两轮车子,他也是难以驾驭。 不过那二人一个学的心惊肉跳,一个教的心满意足。俞月三掌不住平衡总往许弋良怀里倒,许弋良倒是一脸浓情蜜意,恨不得他永远都学不会才好。 不过脚踏车教学总归是个体力活,没多久二人都累的够呛。俞月三汗也出了,食也消了,便欲回屋休息。 许弋良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单手一提便将俞月三抱到了车梁上,长腿一蹬,那脚踏车便载着两人飞一般地穿街走巷飞驰起来。 俞月三这辈子坐过的交通工具有限,马是一种高贵的坐骑,而他从前只坐过牛车;坐汽车就好像坐在一个大箱子里,总没有行驶在路上的感觉;黄包车是稳当的,还有棚子可以挡风,却不如脚踏车这样,左右摇摆,好像裹挟在风的拥抱里,而风还是冷的,吹在俞月三火热的额上,却有种舒爽的凉意。汗珠还在耳后流淌着,可身后温暖的身躯却像一架火热的暖炉,将他周身的寒意都蒸干了。许弋良两手扶在车把上,一个环护的姿势,纵使他骑得险象环生,却总给俞月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许弋良带着俞月三绕湖逛了一大圈,可这毕竟是数九寒冬,骑久了便觉得寒风萧瑟了。许弋良纵使享受俞月三缩在他怀里的感觉,可到底怕他身子薄受风寒,便掉头骑了回去。 胡同口停着一辆锃亮的福特车,将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挤占了一大半。许弋良不得不在路口就下了车,对着那车牌仔细端详起来。 军牌。他好像认得这辆车,可一时间也不太想的起来。 正琢磨间,却见白怜生门口一阵说笑声,一个身着军大衣的挺拔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白怜生将人送到了门口便转身回了家去,那人在门口略一停留,便迈着铿锵的步子,向福特车走了过来。 戚唯明。 司机躬着身为他开门,而那人显然是看到了许弋良,便对他略一颔首,连句话也未说,便坐进车中绝尘而去。 白怜生素来爱睡懒觉,若早上没睡饱,一天便都没什么精神。戚唯明一大早就来打扰,白怜生暗地里腹诽了他几百遍,却也不好得罪他,少不得强打着精神与他聊天,所幸戚唯明没坐了多久,也就回去了。 白怜生刚想回去补眠,便看到许弋良连门也不敲,带着他那个一新买回来的小情儿,怒气冲冲地推门进了来。 白怜生打了个哈欠,在梳妆台前坐下,从那成套的点翠头面里,拿出来一支鬓簪来在头上比了比,又放回了匣子里去。 白怜生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那两人眼前走过,懒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一大早就来扰人清静,可真是讨厌死了。” 许弋良视线在那套头面上停留了片刻,道,“戚唯明送你的?” 白怜生转眼瞥了他一眼道,“我这满屋子的摆设都是人家送的,你说的是哪一件?” 许弋良大步走过去将头面匣子重重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收?” 白怜生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戏子收戏迷的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信你问问俞老板,有人喜欢送人一屋子衣裳,有人喜欢送人一整套头面,又有什么分别?” 俞月三原本站在门口小心等着,却听得白怜生平白无故连他也骂了进来,脸上红白一阵,不自觉地便后退两步,站到门外去了。 许弋良见白怜生话里含刀伤及无辜,心中怒火愈盛,“你收谁的礼物都可以,跟谁来往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不能跟戚唯明来往。” 白怜生手里拿着长勺正背对着许弋良往鸟笼里填食,听了这话,便好笑地转过身来,“我为什么不能跟戚唯明来往,他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么得罪你了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离他远一点,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白怜生将长勺丢在窗台上,“还能是什么人,男人呗!” 许弋良走到白怜生身边沉声说道,“我不是干涉你交友,可你要明白,有些人是来往不得的。戚唯明他是个军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跟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处?” “瞧你说的,我又不跟他跑马火拼、打家劫舍,不过跟他吃吃饭,聊聊戏罢了,我管他是做什么的呢?” 白怜生冷笑一声,有些无所谓地笑道,“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所谓读了几本书的人,眼睛里看的起谁啊。纸上谈天说地,可洋鬼子一来,一个两个就全都吓得尿了裤子。反而是这些你们看不起的土匪拿起枪来保家卫民。等敌人走了,你们就又钻出来高谈阔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 许弋良皱了皱眉,强忍着耐心说道,“我不是来跟你拌嘴的,你若是对我有意见,我们两个慢慢谈。可这个戚唯明,你千万要离他远一点。他手上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你知道吗?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他家里又养了多少房姨太太,你又清楚吗?” 白怜生原本不过拿话来刺许弋良,想叫他心里不舒服,可听了这话,他自己心里反而更不舒爽,他拔高了声音冲许弋良吼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只你有真心,别人都不配有了?你喜欢一个人,你的感情就纯洁高贵极了,别人就是虚情假意、肮脏低贱?我看那个戚军长人就甚好,对我也一心一意,又有钱又有势,我就偏看上他了,你又待如何?” 许弋良每日在外应酬,见惯了这些男人风月场上花天酒地的作风,原本不愿同他在这话题上纠缠,可眼见着白怜生就要踏进去,心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道,“不过是狎戏子捧场做戏罢了,这种场子里又有什么真心,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白怜生听他说了这些话,便好似一根喝棒当头砸了下来。原来还是瞧不上他的身份,他暗地里红了眼,看着许弋良身后同他一样一脸震惊的俞月三,心中的怨毒便如钢针一般射了出来,“好一个狎戏子捧场做戏,都是恩客和戏子,难道你们就比别人高贵些?” 许弋良这才发现他失口说出去的话到底意味着些什么,他原本为了激白怜生勿入圈套,却不想这话一石砸二鸟,却把俞月三这个有心人生生套了进去。 许弋良转过身去,却见俞月三早已不见了身影,他心里忖度着,不知刚刚的话俞月三听了多少去。俞月三心思沉重,恐怕听了这话心生芥蒂,他心里一急,便忘了此行来找白怜生是为了什么,只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回转,不知不觉便放下白怜生,自己往家去了。 第30章第三十章楝生 白怜生原不叫白怜生,他出身旗籍世家,本姓瓜尔佳,名楝生。楝是一种药用植物,也叫苦楝,取这样一个名字原是为了好生养,可谁知却应了这名的谶,白怜生这辈子,从小便苦到了大。 六岁之前,兴许他还庆幸这辈子投了个好胎,出身仕宦富贵之族,世礼簪缨之家,从小学习皮黄、丹青、诗词、音韵。纵使这一世不出世不为官,凭着这雄浑家荫,也能衣食无忧,做个逍遥闲人。 可六岁那年,这偌大的天地一夜之间就改换了颜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场大火在他家的府邸烧了三天三夜,家里成年男丁悉数发配,女子皆被出卖为奴为娼,而他这样未成年的伶俐童子,便在那掌权人手中被送进了堂子。 自此改名为白兰玉,每日学戏,学唱,学身段,学眼风,学陪酒,学媚人。从上九天变成下三滥。 许弋良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陪老斗喝酒,那一年他十六岁,是出条子的第一年。歌舞场,脂粉乡,红妆晕开,衣衫散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许弋良跟白怜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有青梅竹马之谊。许家一代儒商,说起来不过是攀附瓜尔佳氏的权势地位。那年他家被抄了,许家纵使有钱,于这权力场上也没有半分说话的地位。 后来大清亡了,许家念着那么些个旧人的恩情和曾经袖手的悔恨,满世界地寻那个遗落红尘的孩子。可在这平津城的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这世上的事,说白了就是愿意二字,若愿意了,多少会有个结果,皇天总不负有心的人。 许弋良那会刚留洋回来,手里有些个在西洋做生意攒下的积蓄,全泼水似的花了出去给白怜生出了师。白怜生住在许家里,总归不方便。况且糟了这些年的罪,性格里多少养出了些尖刻与阴郁来,许弋良便买了这个四合院,将他搬了出来。 那会许弋良的家里还因为白怜生的事同他劝说过两回,许弋良念着儿时的旧情,将白怜生从牢坑中旧出来这是本分,可若因此产生了些什么不该有的情分,那家里便再不能视而不见了。 一来二去的,白怜生便也看明白了,许家这是嫌弃他的遭遇呢。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纵使你出身豪门贵胄,一朝沦落了,便如同这地上人人可踩踏的污浊泥淖,便再没有洗白的可能。 白怜生在许弋良的院子里住了没几个月,便出山回归了梨园。白兰玉这个花名他是万万不会再用的,便同音用了自己的本名,换了“怜生”两个字,便是“上天垂怜,涅重生”的意思。 没想到这一唱,便红了。 白怜生变成了名动天下的白老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许家长辈的脸色。他很快就花重金买了自己的宅院,就在许弋良的隔壁。后来钱赚的越来越多,平津城里又填了几处房产,可他还是住在这个拥挤的胡同里,跟许弋良作伴,可这其中的缘由,连他自己也不愿细想。 许弋良对他的感情,他是大抵知道的。只是这许多年来,他身边的位子总是空悬着,白怜生心中便产生了一丝的侥幸与期待。他从未向许弋良提起,他只是在等,等他过尽千帆,等他名山众览。等他累了倦了,不经意的一回头,看,白怜生还在灯火阑珊处,执着地等着你。 可看如今的样子,他却是等不到了。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俞月三,一个离了许弋良便漂泊不定的俞月三,紧紧地扣住了许弋良的咽喉。 许弋良那日走后,白怜生不知怎的,就害了一场风寒。起初并未在意,谁知一个冬天过去,也拖拖拉拉不见好转,整个人每日无精打采地睡在家里,嗓子也倒了,就算是撑了命,也发不出当初那如珠落玉盘般清脆高亢的声音来。 毕竟是名动平津的京戏名旦,一时听闻白怜生病了,白怜生梨园好友并各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票友拥趸纷纷上门来探视拜访,几乎不曾把门槛踩塌了,名贵补品堆了整整一个屋子,一个不大的四合院每日进进出出,竟比戏园更热闹。 为了躲个清静好生养病,白怜生便搬去他在租界买的房子。那里知道的人少,也离洋人的医院更近些。 第二年开了春,白怜生的病明明好转了些,却也懒怠登台唱戏,原本签好了一年的合约,如今都在他的一意孤行下变成了一纸废约。那些时不时前来嘘寒问安的经理们纷纷改换了一张面孔,拿着那些签好的催命符,纷纷来讨要违约金。 白怜生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经济实力。当红名角虽然日进斗金,可也挥霍成土。花钱如淌水一般,一套像样的行头顶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却也不眨眼的置办许多;山珍海味想吃什么便请了厨子来家里做,做好了便也只动两筷子;房产汽车置办起来也当买件衣裳,更不用说逢年过节,请客做席的排场,只把钱当纸一样的花。 这样一两年下来,守得个金山银山也能叫他亏空了。手里到底有多少,连他自己也都没有个成算。 结果几个违约金罚了下来,竟然都没有能力偿还了。只得卖了几套不常住的房产去,留了四合院的一套并现在住的小别墅,境况相比从前,竟大有潦倒之势。 只是从那日与许弋良争论,二人便如同断绝交情一般再也没了往来。更何况自他搬离了四合院,便杳无音信了。 白怜生遇着难处,也不愿同许弋良开口;而许弋良知他任性受罚,只当他应吃个教训,再没想到他在这钱财上,真就如此捉襟见肘了。 且说俞月三近日在家中,与许弋良相见的日子竟反而比从前更少了。那日在白怜生家中的一场争吵,许弋良从白家出来,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几日也不见回来。 俞月三和梅姨在家担惊受怕了几日,许弋良便又没事人一般回了来,只说是与朋友的一些生意出了纰漏,却再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白家的事也便没了后话,二人谁也没有再提。只是许弋良却愈发的早出晚归,往往俞月三睡了,他才回来,等俞月三醒了,他又戴月走了。 那天好容易一个休息日,许弋良没有公干呆在家,却一早钻在西厢书房,不知在忙些什么。 俞月三闲极无聊,便去小厨房找梅姨聊天,却见梅姨缩在小板凳上,背对着他,身体微微颤动着,好似在哭泣一般。 “梅姨,”俞月三立在厨房门口轻声问着,“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梅姨听见俞月三叫他,方才用围裙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原想强打着精神笑一笑,看着俞月三关切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俞月三轻拍着梅姨的肩膀说,“梅姨,心里要是难受就跟我说一说吧。兴许我能帮上你呢!”说完他自己也愣住苦笑一声,“可能我也确实帮不了你,至少你给我说说,心里也能好受些。” 梅姨望着俞月三抽噎了一下道,“二爷,当真是个狠心人,他若有你一半心软……” 俞月三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梅姨,到底怎么了?许先生他要赶你走吗?” 梅姨摇了摇头,心里掂量着这话该不该说给俞月三听,可是她满心的苦闷又没个宣泄的出口,便索性一气儿说了出来,“是白爷!我昨儿个去看了他,心里难受……”梅姨又擦了擦眼角道,“二爷小的时候,我就在许家公馆做事了,那会他跟白爷就在一处玩了,那个孩子也算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人又机灵又漂亮,没个见了他不喜欢他的……只是命竟然那样苦。” 她看了俞月三一眼道,“后来二爷赎了白爷出来,我心里想着,这孩子总算苦出头了。虽说性子跟从前不太相同了,却总归是原来那个孩子。我这样说了,你可别恼,我总觉着,他两个人兴许就在一处儿了。可谁知……” 梅姨怕俞月三着恼,便转了话题道,“我看白爷那个光景,不好的狠……月哥儿,二爷肯听你的,你劝劝他吧,好歹瞧瞧人,他们自小一处长大的,又能有什么仇呢?” 俞月三从小厨房出来,心里便久久不能平静。心想白怜生那么个人,是比常人傲些,可好歹他那个人也配他那个心气,若是有个好歹,可不叫人心疼死了。况且他在戏上的天分和造诣,若是不唱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得。 俞月三心里想着,脚下不自觉便走到西厢书房门口,将门轻轻推了开来。 俞月三刚迈步进去,便看到书桌旁围坐的四五个人正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来。俞月三没见过那些人,而那些看看向俞月三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其中正对着他坐着的微微年长些的,还将书桌上的纸张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许弋良见是俞月三进了来,便连忙站来好似安抚大家一样说道,“自己家人,不碍事的。”说着便领着俞月三出了书房。 “我没有打扰你们工作吧!”俞月三有些惶然地说着。 “没有……”许弋良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道,“有什么事吗?” “没……”俞月三想了想又说道,“白老板生病一段时间了,我想去看看他,你也去吗?” 许弋良捏了捏发痛的眉心道,“最近我这边出了点麻烦,实在顾不上,你就代我去吧!”他拍了拍俞月三的肩,“买些好一点的东西,别不舍得花钱。” 许弋良看了俞月三一眼,正准备转身回书房,俞月三却有些焦急地拦住了他,往屋内看了一眼道,“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都是些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担心了。”许弋良握了握俞月三的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31章第三十一章戒瘾 第二日俞月三早早起来买了食材,亲自盯火在炉上炖了一锅酽酽的鸽子汤。 白怜生的别墅离四合院有挺长的一段路,许弋良知道他这日要去探望白怜生,特地把汽车留给了他。可俞月□□而故意避着他似的,自己拦了黄包车走了。 俞月三进门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不是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午歇的时候,可管家却让他在卧房外的会客室稍等片刻。 俞月三走了这一路,手里的鸽子汤已经冷透了,汤上的油已经结成了厚厚的油膏。他把鸽子汤递给管家,让拿小火好生煨着。 俞月三坐在会客室里略等了片刻,却还未见到俞月三的踪影。他站身想找管家来问一问,却在这结构复杂的洋房里迷了路,最终连一个人影也未看到。 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不熟悉的异域风情,墙上绘满了繁复华丽的图案,到处都摆满了滴答作响的自动器械。俞月三不禁想到了当初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入的冯会长包养姨太太的小公馆,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俞月三在别墅内绕了几圈,却始终找不到管家最初带他来的那件会客室。他正懊悔自己不礼貌的乱闯造成的唐突,突然就抬起头看到一副好似见过的油画,正是那间会客室。 俞月三有些庆幸地推门进去,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房间算不上大,正对这门的是一盏巨大的落地窗户,窗边白色的拖地纱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飘动着。春日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房间的中央立着一个等人高的木傀儡,他头上戴着熠熠闪亮的碧蓝色点翠发冠,身上披着彩锦绣制的行龙黄蟒,华贵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仙妃子。 俞月三被这身华丽精致的行头迷晕了眼,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这身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物件。他双手颤抖着,唯恐手上这点温度融化了这高山翠雪,唯恐手上的这点力度弄散了这云霞映日,唯恐手上这点世俗气息弄乌污了这无瑕圣光。 忽然眼中就湿润了,他幻想着自己穿上这身行头,在空旷的戏台上唱一出长生殿,叹一句“古今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 “俞老板!” 俞月三正恍惚间,听到仿佛有人唤他,他从幻象中抽身出来,又听得一阵沙哑低沉的叫声。 “俞老板请进来!” 俞月三循声便走了过去。这房间还套嵌着另一间房,房门便在这小间西边的墙上,看起来极不起眼。 俞月三甫一进门,便被满室满屋的烟熏迷了眼。他停下步子揉了揉眼睛,便看到烟雾缭绕后,一个仿佛无骨的清丽美人,手里握着一杆精美的犀角镶鲨革的枪杆,侧躺在窗边的塌上。塌前脚几上镂空铜烟灯中有小火慢慢燃烧着,一股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烟灯中的火焰忽明忽灭,整个房间的光亮都摇摇欲坠起来。 女佣蹲在一旁拿烟签子帮他捅着烟枪,白怜生抬起眼来看了看俞月三,忽然好像喘不上气来一样,一把将女佣推了开来,将“福缸”凑近烟灯大口吸着,片刻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仿佛一个快窒息的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呼吸到了救命的氧气。 “洋土抽起来就是不一样,又香,又细,抽完浑身都舒坦了。”白怜生呼出一口白烟来,软绵绵地枕在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不是病了么?”俞月三冷声问道。 “我是病了,”白怜生好像笑了起来,“你看我不像病了吗?” “病了为什么不吃药,”俞月三往前走了两步,塌边的矮几上摆满了精致烧烟用的的小物件,俞月三拿起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象牙物件,“这些东西只会让你病的更深。” “病的更深?”白怜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塌上,“药是苦的,喝完只会让人想哭。可烟是香的,他能让你上天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到任何你想见却见不到的人。”白怜生眼神迷离着,说完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的戏怎么办,不唱了吗?你从过了年,就没再进戏班了吧!” “戏?”白怜生就着烟嘴又吸了一口,“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花不完的钱,而想送钱给我花的人,从这里都排到了大栅栏,我为什么还要唱戏?” “你唱戏就是为着赚钱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听你的戏?”俞月三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唱却没地方唱,唱了也没人听?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什么福?福从何来?”白怜生翻身从塌上坐了起来,“我管有多少人想听我唱戏,我想唱给的人,他又何曾想听?” 俞月三一把拽过白怜生手中的烟枪,趁他瘫软在塌上,几步走至窗边丢了出去道,“你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你这样年青,染了这种上瘾的东西,一辈子就毁了!” “你还给我!”白怜生拽着俞月三的衣裳从塌上摔了下来,他抱着俞月三的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恶魔般的快意刚刚渗入四肢百骸便被人生生切断,白怜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他不顾形象地对着俞月三嘶喊着,那声音中分明多了几分凄厉,“你还给我,求求你……” “你戒了吧……”俞月三紧紧抓着白怜生的手道。 “戒?”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淌了白怜生一脸,“前半生,我靠他给我的瘾活着,你生生叫我戒了,我这辈子便再没了生趣。如今我好容易寻着解脱,你又让我戒,你说,这辈子的瘾,我都戒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俞月三看着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白怜生,从前高高在上的一朵云,如今陷入了泥淖中,竟也与污泥同流合污,忘却了他曾经清高傲丽的样子。 俞月三紧紧闭上双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窒息了,他想深深吸一口气,却怕这满室的毒雾生出了爪牙抓住他的毛孔血液,把他往地狱里拽。 半晌,俞月三对着白怜生轻声道,“你戒了吧,许先生不会想看你这样的。” “他走了?” 白怜生还愣在窗前看着楼下俞月三离去的背影,一个低沉的声音便打破了他的思绪。他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那人随意披着一件长款的丝绸睡衣,衣襟敞开着,肌肉饱满厚实,性感中又透露着几许危险。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眼前,挡住了他透着凉意的尖锐视线,两片薄唇微微张开着,勾着一丝冰冷的嗤笑。 “你喜欢他?”那人走到白怜生身后,有力的双臂以一种禁锢的姿态轻轻环住了他的身体。 “呵,”白怜生冷哼一声轻轻偏过头去,“许弋良喜欢他。” “喔,”那人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侧过头在白怜生发间轻嗅着,“你喜欢的人喜欢他,那我帮你杀了他怎么样?” 白怜生冷不防被撞地向前倾倒,忍住不耐道,“谁说我喜欢许弋良,那个人怎么值得我喜欢。”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瞧你,连心上人的小情人都要护着,你这么在意他,他又何曾在意过你?” 那人说着,便如泰山压顶般倾倒了过来。 “你说,许弋良的那个小情人,一扭头,会不会就看到你这副放荡的样子。” 戚唯明的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颗粒感的磁性,吹进耳朵里的风是暖的,却惊起了白怜生一身的惊粒。这句话说完,他仿佛觉得有一双嘲弄的眼正轻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便挣扎起来。 白怜生的扭动在戚唯明的眼中虚弱地就好像调情一般,他又笑了起来,“逗你呢,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就这么怕在你的情敌面前失态吗?还是说怕他把你不堪的样子说给你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心上人听呢?” 白怜生原本模就糊不清的眼神此时更加地迷离起来,他的视线在烟雾弥漫的室内来回流转着,漂泊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点。他像一只被掐中脖颈的受伤的天鹅,在残忍的猎人手中破碎地残喘。忽然间,好像被人捏断了空气一样,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伸直的十指在空气中胡乱地抓取着,好像在寻找一颗救命的稻草。他双眉紧锁着,好像在承受什么沉重的痛苦,透明的水珠不断地从眼角流淌出来,嘴里喃喃道,“给我,给我……” 戚唯明慢慢停了下来,他瞧着白怜生的模样,心下了然,嘴角又不屑地勾了起来。他伸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拂到脑后,唤女佣去拿烟来。 女佣将烟枪递到戚唯明手中,两手托着炉子,待他慢慢将烟土烤化了,便将炉子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戚唯明含着烟嘴吸了两口,却不往气管里咽。他轻轻拍着白怜生惨白湿润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将那口污浊的引人堕落的毒气轻轻渡了过去。 白怜生被那口烟呛了一下,他轻轻咳嗽着,紧接着那麻人的烟好像长了手脚一般,在他的口腔中、喉咙里、血液毛孔里不断游走骚动着,勾引着他、诱惑着他。他浑身又轻微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凑上唇去,想要从那张冰冷的口中求得更多。 戚唯明冷笑一声,又如法炮制,将更多的烟灌入白怜生的唇中,还趁机从他的口中攫取了无数的香甜。 白怜生慢慢睁开了眼睛,出走了半晌的清明又慢慢地回到了他的眸中,他慢慢地顺过气来,两手也停止摆动,只是满身满额的冷汗这才汇成小溪,顺着身体的曲线快速地滑落下来。戚唯明见他慢慢好了,这才将手里的烟枪抛在地上到地上。 “明天再给你买些洋土好不好,是不是好抽多了。”戚唯明仍不住地对着颈后的湿冷皮肤低语着,此时的白怜生的通体感官都好像被无数放大了一般,他感觉好像有一只长脚花色的巨大蜘蛛从他的身上细细爬过。 “你乖一点,我什么都会给你,”他在耳边轻声哄着,好像一个拿着糖果要拐走孩子的恶魔,“你想要名,想要利,想要好烟,要房子,车子,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听话,那个姓许的,我也可以不再找他的麻烦……” 白怜生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他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将戚唯明狠狠推了出去,转过身将那件杨贵妃的蟒袍披在身上懒懒说道道,“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你,我是虞姬,你便是楚霸王,我是玉堂春,你便是王景隆,如今我是杨玉环,你怎么净提别人。” 说毕他便轻轻推了戚唯明一下,转过身去坐在了小沙发上。白怜生一手轻轻托腮,两眼向他撇过凉凉的光,双唇轻轻开启,“还是不是男人?” 戚唯明侧过头轻轻擦了擦嘴角,好似笑了一下。前一秒他讨烟的样子饥渴地像一直渴水的鹿,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变成一直傲丽的野猫。 有趣。 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他将睡衣脱下来踩在地上,朝白怜生慢慢走了过去。 “你急什么,我这就告诉你什么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真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第32章第三十二章天桥 珠市口以南,永定门以北,有一块喧嚣而热闹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南来北往的各路杂耍艺人,有舞刀弄枪的、拉弓爬杆的、说书唱鼓的,占卜算卦的,还有大小摊贩售卖各种南北风味的吃食酒水。 有诗云,“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 传言里说旧时候这是天子走过的桥,故名“天桥”。如今这原本高贵的御道也挣脱了一身的仙气,坠入凡尘中,召集三教九流的市井乡人凑在这里,散发出天底下最鄙陋也最富生机的烟火气。 天桥的正中拥挤着围了不少人,远远瞧着,就看到那人群的中间高高树立着一根高约三丈的大竹竿子,竹竿上挂着一顶五彩斑斓的布幡,那竹竿忽上忽下,或抛或掷,引得围观的一众人都仰着头,口中不由自主地惊叹着。 西边还有演傀儡戏的,那不大的木偶人手执羽扇,头戴纶巾,由几根细丝牵引着,有念有唱,有做有打,演的正是一出空城计。 再往西看,却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身量单薄的年轻人,脚底下用粉笔画了个圈,穿了一件褪了色的青褶子,在这喧闹的街市上不疾不徐地唱着, “俺切着齿,点绛唇,着泪,施脂粉,……佯装假媚装痴蠢,巧语花言谗佞人,纤纤玉手剜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 不远处人群的喝彩一声高似一声,时常便将那青年的戏声给盖过了,若是仔细听来,却也听得他的唱声气息稳当,绵延不绝,倒是有好一身本领在的。 往来的游人却仿佛没看到他似的,或是看到了他,原本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又面无表情地走了。 那青年唱了半晌,却也不觉得累,连口水也不喝,只不住地唱着, “恁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试问恁三生石上可有良缘分?他只待流苏帐暖洞房春,高堂月满巫山近。恁便道上了蓝桥几层,还只怕漂漂渺渺的波涛滚!” 那青年唱完一折,放在停下来,从旁边的面摊桌上,取了一碗水喝。 正喝着,却听得一个有些年岁的声音在身后不知朝谁说着, “您刚刚唱的是什么戏啊?” 俞月三端着碗的手还在空中,扭过过来却发现一个慈眉善目的大爷正笑眯眯地瞧着他。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道,“大爷,是昆戏。” “喔~”,那大爷笑着点了点头,“昆戏好啊,我打小儿还常听呢,还学过两出儿,后来不知怎么就打哪儿都听不着了。” 俞月三一听便来了兴头,“大爷您还会唱呐,要不也来两句呗!” “!”那大爷笑着摆了摆手道,“自个儿唱两句消遣也就罢了,在你们眼前唱就漏了怯了。” 那大爷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听你才唱的那一折,倒不是那风花雪月郎情妾意的玩意,听见也是顶有骨气的。” 俞月三点点头道,“我唱的这是《铁冠图》,京戏里也有这个戏。” “难怪呢,我说听着有些耳熟。”那大爷叹口气道,“如今四下里难得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北平近些年来不太平,鬼子都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可那起子明星大角们还在歌舞升平,风花雪月呢!”大爷摇摇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俞月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说笑了,我就是唱出戏,哪儿懂那些呢,也没那么大的志气!” 大爷将个铜板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放在地上的碗中,摆摆手走开说道,“我得家去了,你大娘还等着我打醋回去呢。改明儿再来听你唱。” “月三儿,歇会儿吃碗面吧!” “!”俞月三扭头看了一眼,笑吟吟说,“谢谢九哥!” 施九将一碗清汤素面放在小桌上,碧盈盈的葱丁随着汤面轻轻摆动着。 俞月三从碗中将那几个铜板取了出来,趁施九不注意悄悄放进了他收钱的铁罐子里。 “嗳!”施九耳朵尖,听见那叮铃一声脆响,扭过头来便抓住俞月三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过吃一碗面干什么这么生分?” 俞月三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是付你钱,是怕放我这里丢了,在你那里暂存几天。” 施九无法,知道他的拧脾气,只得由着他去,心里不禁暗暗想着,等晚上收了工回家,再给他做些旁的好的吃食。 施九看着俞月三小心地脱下那件已经旧到寒碜的戏衣仔细叠起来放进包袱里,这才坐在凳子上吃起面来,挑筷举碗都是斯文隽秀的模样,仿佛从戏文中走出来的一般。他环顾着四周,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悲凉来。 施九上个月在天桥街头见到俞月三,已经距离他从瑞禧班消失有三年了。 三年前,瑞禧班突然就搬离了那个破小的戏园,全班的人就好像树下的猢狲一般,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连带俞月三的名字,也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施九原以为,能就那样听俞月三唱一辈子的昆戏,可谁知道,那日一别,竟三年不见。 俞月三一个唱昆戏的,在梨园届无甚名气。他这三年里扛着一个面摊,走遍了平津市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大小戏园,却打听不到一个叫俞月三的人。 施九摩挲着手里那张黑白色的小像,是最后见面那次俞月三落在面馆的。他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奢求,只想再听施九唱一回。 唱一回姹紫嫣红,唱一回断壁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施九惊讶地放下扁担,看见人群背后一个破旧的角落里,俞月三身着着那件没有光彩的直缀,蹲在地上小声唱着,“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俞月三朝他浅笑着,眼角弯弯的,“九哥,我有点饿了。” 施九眼泪都掉下来了。 俞月三这样的人,是该属于戏台的,是该站在那三尺高的氍毹之地,着彩衣,配宝饰,涂粉墨,唱天籁。人们仰着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爱慕,带着敬仰,像看一个下凡的天人。他身上演着故事,口中说着戏文,冷眼瞧众生颠倒,漠然看世人痴枉。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一碗口粮而受风吹雨淋,为一件旧衣而小心翼翼,更不该在这浊浊尘世中沾染这满身的烟火气。 俞月三仍静静地坐在桌边吃面,这一碗平淡无奇的汤面,俞月三已经吃过无数碗了,可是他却总吃不腻一般,从不要求新的花样,也不要加旁的佐料。好像只要有那一碗原汁原味的汤头,他就满足了。 施九欲言而止,俞月三闲话不多。关于这三年,他只字未提。 施九瞧他虽然落魄,却直觉他这一两年过得应当不错。传说里,他们这些人好似总是跟达官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游走在天与海的边界一样,一步登天和坠入深渊,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而说到底,哪些豪门深院又有不同呢? 而瞧他的神色,又与那些攀附钻营的人大有不同,他的眉眼间太平静了,仿佛这种最贴近土地的地方,才是令他安心的归属。 俞月三坐在煤油灯前对着烛火认针,他将细细的线头放在舌尖舔了舔,对准针孔慢慢穿了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施九在屋对面熬着高汤,他看俞月三头都快凑到火上去了,连忙喊道,“仔细头发,要被火撩到了!” 俞月三这才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道,“我怎么倒眼花了,连个针都看不清了。” 施九放下汤勺,走过来接过那针道,“这屋里太黑了,要不然别缝了。” 俞月三从施九手里拿过穿好的针仔细看了两眼,“那怎么成,你这裤子破的膝盖儿都漏出来了,咱们正经做买卖的人,总不能穿的像花子一样。” 施九瞧着俞月三穿着一件半新的棉袄,心想着这件衣裳他倒有些眼熟,好像他往年过年会穿的那件。他还记得俞月三原来有戏的时候,私下里会穿一件灰色的长衫,虽然不十分新,但也是干净整洁,显得人很是精神。 “等我攒够钱,给你做件合身的长衫穿吧,你穿长衫好看,像读书人。”施九傻笑着。 俞月三手里的针线顿了一下,又好似没事一般继续缝补了起来,他低着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穿那些做什么,我正经也不认识几个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施九没有听见俞月三话中的情绪,还一味沉浸在对俞月三过去形象的美好回忆上,他坐在俞月三身边的炕上,有些兴奋地说道,“你收拾收拾就是最好看的!改明儿咱们买一身精干的,也去跑跑戏班,你唱的这样好,总会有人看的上的,到时候就不用在这卖唱了。” 俞月三看了施九一眼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连同福班都解散了,梨园虽大,又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不如在这里唱一日算一日吧”,俞月三叹道,“若有人愿听,这个戏也许就不会绝了吧。” 施九连忙道,“怎么没人愿听,我就爱听的很!” 施九嘴唇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好像梗住什么一样,他紧紧闭住双眼,连眼皮都在不住颤抖。半晌,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他睁开双眼,将俞月三的双手握在手里道, “月三,你若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听你唱。” 俞月三转头看了施九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听说白怜生白老板,又回归梨园唱上了?” 施九有些不关心地说道,“好像是吧,晌午还听人说起了,说是要去奉天唱几个月呢!” 俞月三点点头道,“那可真太好了!” 第33章第三十三章泡沫 有的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哪怕在你手里握的再紧,也有丢掉的一天。 有的人也一样。 施九常常怀疑,俞月三这个人,是不是他这辈子经历的一个梦。 好像皂角打出的泡沫,映着夕阳的光辉,炫彩多变,绮丽美好。 但只可静静看着,远远瞧着,呼吸不可太重,声音不可太高,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许是他太过贪心,不甘心只当那安静的看客。可是手指的温度太高,力度太重,将那泡沫烫化了,碎成漫天的水珠,还将指尖打得生疼。 施九坐在家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门口的石墩上,双手紧紧攥着头发。太阳穴一跳一跳,好像有尖锐的锤子钉着他的脑仁,一下一下地往深处砸。 散落的食材掉落一地,金黄的南瓜,油绿的小葱,鲜红的柿子,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一只新鲜的肘子渗着血水滚落到道路的中央,上面沾满了灰色的泥土。 施九茫然地问着来往的路人,你见过俞月三吗?俞月三呢,你看见他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人见他两眼无神,额上冒汗,好似被魇住一般,纷纷摆手避让。有的人嫌他缠的紧了,还将他远远地推到一边,骂句有病。 施九冷不防被推倒坐到地上,口中仍喃喃道。 俞月三,真的有俞月三这个人吗? 窗前晾晒的直缀迎着风猎猎作响,施九怔怔地走过去,捧起衣摆将脸埋了进去,贪婪地呼吸着衣服上沾染的太阳和皂角的清香,有些痴傻地笑了。 俞月三坐在那辆宽敞的福特汽车里,汽车开的很慢,许是路况不怎么平整,车厢内总是感觉有些颠簸。 车厢内安静的可怕。司机屏住呼吸专注地开车,连喇叭都不曾按一下。 俞月三坐久了有些憋闷,便伸手将车窗摇了下来,微凉的冷风夹杂着尘土的味道灌了进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咳,咳。”许弋良坐在俞月三的旁边,握起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他的声音很低,好似在压抑什么似的。 俞月三转过头看了许弋良几眼,赶忙又将玻璃摇了上去。 他坐正了身子,偷偷往许弋良那里瞧着,那人已经不嗽了,却也不理他,只扭过头一路看着街边的风景。 “你……怎么开始咳嗽了,看过大夫了没有?”俞月三试探问着。 许弋良仍盯着窗外,仿佛路边有什么绝美的风景似的。他微微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继续往外看着,并没有要理俞月三的意思。 “你……”俞月三半晌等不到回应,尴尬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死不了,”许弋良低声说着,“不劳你费心。” 许弋良语气生硬,声音也冷冷的。俞月三扭头看着许弋良的神色,从许弋良出现在施九那个矮小的茅屋前他就一直是这幅面孔,脸上好像罩了一团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有疾风骤雨来临。 俞月三知道许弋良这会正气得厉害,当初他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连只字片语也未留下,换做旁人,兴许早就将他拆吃入腹了。 俞月三有些惴惴地垂下头,他这么就走了,瞧在旁人的眼里,算是狼心狗肺吧。 玻璃上隐隐照出俞月三模糊的轮廓,许弋良眼神还粘在窗外,可俞月三的一举一动都倒映在他的眼里。俞月三的心虚与沉默令许弋良发起恼来,口中不由地便尖锐了起来, “我以为你走了,过得有多好。原来就落魄成这样。” 许弋良冷哼一声,俞月三仍低头不语。 许弋良扭过头来,看着俞月三头顶上冒着傻气的发旋,“你可真是有气节极了,住我的房子穿我的衣服辱没了你是吗,偏要去贫民窟住破茅草屋才能显出你人格的高尚来吗?那我在我的院子后面给你搭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搬进去,是不是就舒坦了?” 许弋良说着,便又咳了起来,俞月三抬起头正要伸出手来帮他顺气,许弋良却将他的手挡开,用帕子捂在口中道,“还是说,我散尽家财,跟你一道儿去街上流浪,才算配的上你了?” 俞月三有些坐立不安,他焦急地转过身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弋良用难得凶狠的目光盯着俞月三,他一向是温和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像一捧皎洁的月光,可今天俞月三才知道,他灼热起来,也会有阳光般刺眼的温度。 “我猜不懂你的心思,你也从未向我明说过。过去你怀疑我的心意,以为我不过是纨绔公子一时兴起,可你现在觉得呢?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将偌大的北平城翻个底朝天,只为找一个小小的俞月三?俞月三,你是当真看不见,还是当真不在乎?” “我……”俞月三嘴里喃喃着,他心里有些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你真不在乎?”许弋良有些惊异又失落地看着俞月三嗫喏的形状,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来,“你若真不在乎,那我放你回去也不无不可。我许家虽然有些钱财,却也不做那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之事。李叔,前面路口调头,还回天桥。” “不……”俞月三伸出手指来按住许弋良的口,“别说了,”俞月三垂着头苦笑着,“原来你刻薄起来,说的话也比刀子更厉害。” 许弋良把俞月三的手指握在掌心,从嘴上拿下来道,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许弋良把俞月三拦在怀里,“更何况我本也不是什么吃草的兔子。” “白老板最近好吗?”俞月三靠在许弋良怀里轻声道。 只听得头顶上轻笑一声,“原来是为的这个。他你就不用费心了。他吃的饱,穿的暖,不用在街上卖唱,不用在破窑里受寒。每日不是嫌罗锦厚了,就是嫌燕窝甜了,他过得可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 “他怎么?他跟你有半点关系吗?”许弋良捏起俞月三的下巴来问道,“你跟他,不会真有些什么吧!那时候你去给他梳头,我就隐约觉得了,果真……” “你胡说什么!”俞月三瞪了他一眼,“我与他是同行,不过是心疼他,心中戚戚罢了……” “你心疼他做什么?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许弋良将俞月三从怀里拉开,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好笑地说,“你不会真以为你走了,我跟他就能怎么样吧?我告诉你俞月三,我跟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从前就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跟他能不能在一起,从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更不需要你来成全。” 许弋良闻着俞月三发上的清香,有些情不自禁地垂下头,用嘴唇贴着他头顶的发旋轻声道,“倒是你,你走了以后,我便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每日吃不下,睡不着,天黑了就盼着天亮就去找你,天亮了就开车满世界打听。”他用下巴上许久未曾修理的胡渣在俞月三颈上来回磨蹭着,“你以为你是谁,观音菩萨救世主吗?你委屈了自己就能给所有人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吗。你错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你轻视我,质疑我,说走就走,翻脸无情。” 许弋良说着,就在与俞月三脖子上轻轻摇了一口。 俞月三颈后吃痛,可他听了许弋良着一番话,更是浑身发麻,手脚好像失去控制一般,连动一下都费力。他眼中发热,口里发苦,只得叹口气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你冤枉我了,我从来都不曾轻视你,质疑你。你是这辈子待我最好的人,我敬你,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 许弋良眼中一亮,“你刚刚说什么?你什么我?” 俞月三垂着头贴在他胸前,看不清什么表情,却见他乌黑的短发后面,连耳廓都隐隐发着红。 “我出身贫寒,身份卑微。自小被家人卖到园子里学戏,寒冬酷暑,不曾间断。从小听师傅说的,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我苦了这么些年,却还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人。 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这样低贱的人,在遇到你以后,竟可以每日都过得这样快活。快活地好像一场梦一样。不,在梦里,我都不敢肖想,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陷在这场梦境里,我不敢大声说话,我不敢用力跑跳,我踮着脚尖,我捏着裙摆,只怕稍不溜神,就将这梦惊醒了。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这个梦,是一个小小的俞月三能要得起的吗。我越怕从梦中醒来,就越想醒来。我怕我贪恋的这每一分每一寸的美好,将来都十倍百倍地化成痛苦报复回来。” 俞月三喃喃说着,好似真的陷入一场梦一样,许弋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这不是梦,月三儿,你抱着我,你看我是有温度的,你也是有温度的,梦会这么真实吗?你爱我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第34章第三十四章水乡 俞月三出走了这几个月,又被许弋良带回了那个小四合院中。 梅姨端着饭菜走到许弋良的门前,那两人自从回来便进了屋子,紧锁着房门,不知在聊些什么。她想敲敲门送饭进去,却想了想,只将托盘放在了卧房门口的小几上。 刚要走开,却听得门内呜咽几声低响,梅姨怕是有人受了伤,忙走近了仔细去听,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臊着脸匆忙走开了。 自俞月三重新归来,那四合院原本被打断的祥和乐章又重新按部就班地奏演了起来。许弋良每日到点去上班做事,俞月三早上去湖边练嗓,回来的路上替梅姨买来一天的肉蔬,两人凑在厨房里聊天做饭,如同一对母子一般。中午歇了午觉,俞月三便在许弋良的书房里练习写字。俞月三心中背了不少戏文,许弋良得了空便拿那些话本传奇来教他识字,没几个月下来,俞月三字虽写的仍如同稚子,念读却越来越熟练了。 后来渐渐地,局势便不稳了起来。日本人在北平恣事不断,冲突横起。许弋良不在的时候,俞月三便少有出门的时候,许弋良怕他在家烦闷,便不知去哪里灌录了几张昆戏的唱片回来,是特地去苏州寻得同福班的老艺人唱演的,都是各本里的经典选段,俞月三每日里都要听上几个小时,将那些原本就烂熟于心的唱段字句更加深刻地印在脉搏里。 那天休息日下午,许弋良难得清闲,便领着俞月三出门遛弯,说是遛腿,却开起车来,行了好久的路,久到感觉都出了北平城,许弋良才带着俞月三从汽车上走了下来。 是一座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小镇,跟北平城随处可见的居民村落一样,这里胡同蜿蜒,宅院密集,墙上累着长条砖,地上铺着青石板。可与北平不同的是,这里空气润泽,环境清幽,村口上三三两两聚集着坐在石墩上乘凉的老乡,一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世外景象。 俞月三张口笑道,“怎么想起领我到这种地方来了,也就你们这种城市里住惯了的公子哥,看见这种地方才觉得新鲜,我打小就住这种地方……” 许弋良笑笑不说话,只拉着俞月三的手顺着那悠长的胡同往深处走。俞月三看着坐在家门口一脸探寻地盯着他们的老乡,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甩开许弋良的手,可又有种甜意从两个人手掌相连的地方蔓延上来,顺着他的手臂传到他的心里去,让他不由地想把那双温热的手,握的更紧一些。 “你看这里!” 许弋良带着俞月三从那胡同中走了出来,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域,那水面如同一块平整的镜子,泛着粼粼的微光,将对岸的杨柳房舍系数投了进来,形成另一个工整神秘的世界。 许弋良牵着俞月三的手,从码头处登了小船。船头候着一个有些年岁的船夫,看起来是早已备在这里了。船夫在水里轻轻拨着浆,水面上卧着的睡莲在碧色波浪中颠簸起伏,慢慢荡了开去。 这水域连着一条细小的河道,许弋良同俞月三促膝坐在小船内,仰头看着两岸的景色。俞月三两手紧紧抓着许弋良的手臂,身体坐的僵直,貌似是有些怕水。可他却忍不住地仰着头一直往岸上看着,这里明明是北方,却有着犹如年画上刻的南方水乡的美丽景色,令他看呆了眼。 许弋良看着他新奇又专注的神色,有些怜爱地笑道,“这里不算什么,等过段日子太平了,我带你去回苏州瞧瞧去。” 俞月三正点头笑着,突然两岸的房舍都消失不见了,小船驶进了另一片开阔的水域。这水域算不上多大,四周都有游廊环绕,游廊的尽头建着一座方正的戏台。 俞月三情不自禁地便从小船里站了起来。 船身些许地晃了晃,许弋良连忙跟着站起身扶着俞月三有些不稳的身体,俞月三转头看了他一眼,原来看多了这水景,这水气也能跑进人的眼睛里。 俞月三哽咽着低下了头,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甜苦交加,像同时吃了黄连和蜜糖一般。 许弋良扶着俞月三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戏台,二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站在那戏台中央,望着这天上水里相映相叠的两个豁然世界。云在水里走,波光映在青砖墙上,好似融成一个世界似的。 “你想唱点什么吗?”许弋良在耳边轻声问着。 俞月三不说话,只立在水边静静感受着。感受微风掠水而来,带着水的芬芳,水的凉意,还仿佛带着三百年前婉转悠扬的旋律,轻轻扑打在水边人的面上,俞月三深吸一口气唱道, “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份,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词偏短,意偏长,缠绵无尽。” 这词原是小生唱的,可俞月三用自己的家门唱出来,一咏一叹,气无烟火。歌声乘着着氤氲水汽,在这方天地里游荡回寰,久久不落,竟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天色暗了下来,无光的水面更显的幽深。 俞月三在栏便坐了下来,望着天色,好似叹了口气。 忽然远处有点点微光,由远及近地蔓延了过来。俞月三不禁站起了身,很快这不大地水域里便被大大小小的莲花灯铺满了,烛光奕奕,星星点点,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似星河投在水里一般。 许弋良紧紧搂住俞月三的肩,贴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说道,“今夜晚到此间真如梦境。” 第35章第三十五章回转 五七捏了诀,那跑马灯便加速演绎起来。 后面是俞月三漫长又枯槁的后半生。 俞月三二人从古镇回来,许弋良便乘着火车去了奉天。俞月三清楚地记得,那日的报纸头条头版上,硕大的黑字书写着,“北平名旦白怜生落入寇巢生死未卜”。 许弋良走得时候,只提了一个小箱,拿了三两件衣裳,说很快就回来。 可谁知,这个很快,竟是遥遥无期。 许弋良失踪后,许家便翻了天一般,打通无数关节去奉天救人。可这事情牵扯到日寇那边,便平白多了许多的曲折。许家变卖了在北平的家产,连同许弋良那处私办的宅院,一面继续救人,一面举家搬回了东北。俞月三但凡是个女子,许家也许顾念情分,便带他一起走了。可对于俞月三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男伴,许家长辈没说什么,只给了几个铜板,算是打发了。 俞月三仍背着他那一顶破旧的小包袱,几件陈年的旧衣裳,就如同他当年进这一扇大门一样,不过多了许弋良买给他那一柄上好的云帚。 离开了大树的庇佑,俞月三又变成了那一叶无根的浮萍,在城市的沟渠里四处流浪。 可他不敢离许弋良的旧宅太远,他怕断了跟许弋良的联系,更怕许弋良哪一天回了北平,却失去了俞月三的音信。 他留意着每日的新闻报纸,直到抗战胜利,八卦小报们重新津津乐道着白怜生的消息。有说他因为拒绝给日本人唱戏被残忍暗杀的,有说他化身地下党成为革命英雄的,也有说他金蝉脱壳远赴海那边躲藏避难的,众说纷纭,人们只当笑话一读,他本人究竟何去何从,谁也说不出个准话了。 可许弋良,就好似一颗轻飘飘的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一般,连个声响也没有,也再难寻觅痕迹。 俞月三终于又回到天桥那边的茅草屋,跟施九隔着一条胡同住。施九日复一日地经营着他的三月面馆,还要将家业流传给自己的子孙。而俞月三却再没有了成家的念头,他将路边捡的孩子抱回家养着,是个男孩,从小教他唱念做打,甩着一把逐年灰暗的拂尘,唱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一年,传习所的师傅们赴京汇演,一瞬间举国轰动,满城争说《十五贯》。人们奔走相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动人的音乐,竟还有如此绚丽的瑰宝。那个在尘世间苟延残喘百余年,险些在人们的匆忙脚下被踩灭了香火的古老戏种,终于又活了。 俞月三颤抖着举着手中的报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打在那昏黄的纸张上,这算是他余生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好消息了。 五七挥挥手将那灯熄了,看着十九轻声问道, “俞月三此人的灵识既是你收的,那他身后之事想必你也清楚了。” 十九长叹一声,“略知一二。” 五七继续问道,“那我先问你,许弋良消失这几十年,到底去哪里了。” “死了。”十九抬眼看了看五七的神色,“当年许弋良去东北营救白怜生,却不料人没救着,自己反而被投入日本人的监狱,吃了许多苦头。等抗战一爆发,就死在日本人的监狱了。” 十九留意看着五七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上并未露出许多的哀伤了,只是多少有些闷闷地,他又问道, “那白怜生呢?” “也死了。许弋良刚死,白怜生就想了法子在牢里自尽了。”十九声音低了下来,“日本人的那些手段,早死也早免些受罪。” 五七喉咙中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他沉默了半晌,又抬起眼看着十九道,“那个施九,是不是你?” 十九低下头苦笑一声,“被你发现了。” 五七盯着十九,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究竟来,“既然是你,怎的俞月三的灵识也是你收的?” “比他早走些年吧,我前脚归了碧穹天,后脚就帮他收灵了。” “不对,”五七皱着眉道,“你是黄梁司的鬼官,为什么要逾越来做蓝柯司的事?蓝柯司数百名无常,为何偏偏要劳烦于你?你既然来为他‘引识’,那又是谁来给他‘渡魂’?” “五七……” 碧穹天明明四季阴寒,比地上温度要低个许多,而此时十九额上却生生被问出燥汗来,“五七,你莫要问我了,我去收俞月三的灵识,只是因生前与他有些瓜葛情分罢了,其他的,我也不便说与你听。” 五七冷笑一声,“你与他有些瓜葛情分,可他见了我却屡屡异动,难不成他与我也有些瓜葛情分吗?” 看十九仍低头不语,五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十九,我自来了这碧穹天,便只认得你一人,只同你一人亲近。前尘往事我早已忘却干净,以后将来也无可期盼,早是个无前无后的人了。可这个葫芦,分明与我有些因果,十九,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碧穷天,你不能眼看着我做个不明不白的鬼吧?” 十九在原地踱着步,好似拿不定主意般摇着头喃喃道“不能说,不能说,告诉他便是害了他……” 五七看他这般迟疑,忍不住急道,“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莫不是那俞月三真是我的前世?” 那十九突然站住了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五七的方向,“五七,是非自有因果,一切皆由天定。你又何必执着,非要寻个究竟呢?” 五七看十九松了口风,刚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听得耳后一个声音轻轻说道,“你不用问他了,他告诉你便要受天罚,所以他是不会说的。你不如叫他回去,我来告诉你这其中的曲折……” 五七听见是那碎灵在同他低语,看十九神情,也难再问出什么了,便叫他先行回去。 十九见五七就这么放了他,如临大赦般擦擦额头便往门口走,临了还指了指屋内案上放的那葫芦说道,“早些送回去吧,这已经归了档的灵识,要是被上面查下来你我私自查看,是要受罚的。” 五七点了点头,轻轻将门掩了起来。 “你要同我说什么?”五七偏着头,朝身后那白色的容器轻轻说着。 那原本静谧无声的白色葫芦突然从瓶底部闪出幽暗的红光来,那葫芦低声说着, “你这里好冷,比档库冷多了,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声音虚弱无力,好似一个垂危之人。 五七皱了皱眉道,“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威胁我。” 那声音咯咯低笑一声,“我怎么敢呢,我现在身家性命都握在你的手里了,还怎么敢得罪于你。若你一个不高兴,我便魂飞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魄散了,哦不,是我们。” “你什么意思,”五七抱着双臂站在那葫芦跟前,“说清楚些!” “给我一些灵力吧,”那声音又变得像刚才一样娇柔,“我不过一只碎灵,这里阳气太盛,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五七伸出手来对着那葫芦轻轻念出一个诀来,只见一股红色的幽光荧荧将那葫芦环绕,像豢养母胎中的婴儿一般熨帖着它。 五七冷笑道,“你说的倒是有趣,碧穹天这里,多的是我这样的活死人,又哪里有半点阳气。” 那碎灵舒服地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颤巍巍地说道,“你再不是活人,也是灵力充沛的鬼官,总比我这种残灵败识要厉害多了。” 五七不欲同他争辩,看他气息将稳,便单刀直入问道,“十九在的时候,你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碎灵轻笑一声道,竟从那葫芦嘴上幻化出一个缥缈的人形来,“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俞月三经世历劫,十九便跟着一同入凡护着,不求回报地守了一辈子,死后还亲手将他的灵识收回碧穹天妥贴存着。这样的情谊可真是感人呐!” 五七皱了皱眉看着那人形随着室内的微弱气流在左右摇摆,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有话便说,不要在这里绕弯子!” 碎灵轻哼一声,“你这人明明心里清楚地狠,自己却不愿意面对。那十九平时最看重谁,难道你还看不回来吗?” 五七闻言轻轻后退一步,“你,你胡说些什么?他看重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碎灵“啧啧”两声,也将双臂抱了起来,“你这话要是被十九听去了,指不定得多伤心。” “你休要胡言!我与他只是同僚之谊,并非你说的那样……” 那碎灵好似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不在意地道,“你心里这样想,可十九未必这样觉得。你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我瞧着他对你可多情且长情地狠。你心知的,不过你作为‘五七’这一世罢了,可在我看来,啧啧……” “你知道什么!”五七手心中捏着汗,“你又能知道什么……” “我自然知道,”那碎灵道,“你倒是投入新生乐此不疲,将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可我却替你在漫漫轮回中经历一劫又一劫痛苦的挣扎和历世的洗练。你在睡梦中,难道都听不到我在呼唤你吗?你难道将一切都忘了?” 那碎灵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巨力,咄咄地将五七逼到了墙角,压迫性地摁着他的肩膀道,“我替你记得你这些年来的苦乐情愁,替你在漫长的轮回中煎熬等待。而你呢,却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过你的逍遥太平日子?” 第36章第三十六章封印 五七原本不欲同那碎灵争执,却不料被那碎灵得寸进尺一路逼着退进了墙角,便渐渐站直了身体,有些漠然地看了回去。那碎灵不过逞一时之强,见五七气势强大,便偃旗息鼓,悄悄收敛了气息,又缩在葫芦瓶口,颤巍巍地抖成一团。 “你既然要同我说,便最好大方清楚地说出来,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含沙射影的。你若不说,我哪怕费些力气,也总会有法子知道。只不过这时候,你想要我做的,便没有可能了。” 那碎灵趴在葫芦瓶口颤抖着,好似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你干嘛对我这么凶,我想要你做的,和你自己想要做,又有什么区别?” 那碎灵看五七一脸寻味地看着他,干脆又从瓶口钻了出来,高声对五七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俞月三的碎灵,而俞月三便是你的前世!” 五七心中不是没想过这个答案,只是听人亲口说出来,这其中的震惊又另当别论了。 五七后退两步,堪堪扶住了墙才稳住身体没有向后倒下去。 那碎灵又道,“怎么,你好像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我以为你心里多少有些痕迹才来问我的。” 五七不理那碎灵言语,眼里浮现出质询的神色,“口说无凭,你又有什么证据?” 那碎灵好似嗤笑一声,“还需要什么证据,十九就是证据。” 那碎灵抚了抚下巴继续道,“不过十九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若执意不肯信,蓝柯司内还有两只同样的葫芦,你不妨去找找,找到了,也都清楚了。” 五七问道,“蓝柯司的葫芦少说千万,我又如何找得?” 那碎灵轻笑一声,“那你又是如何找得我的?那葫芦里盛着的是你前世的碎灵,虽然他们不如我灵力强盛,可是他们与你灵同本源,你总归会有感应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中瞬息转过十万个念头过去。五七自从来到碧穹天,便数十年如一日过着着形同死灰般波澜无惊的日子,他不记得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好似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要在这定好的头尾相连的圆形轨道上,进行无休无止的重复。 可偏偏今日有人告诉他,你只要从那轨道上跳出来,跳出来便走进了一方新的天地。 拨开那浓黑的乌云,你可以看到曾经缤纷而绚丽的过往。那每一种色彩,都是活着的感觉。 而不像现在,无昼无夜,无痛无乐,不生不死,不悲不喜。 那团乌云,萦绕在五七的心头无数个日夜,他不知其他的无常是否也像他一样心思如此不安分,他只知道,此时的他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渴望将那碍眼的乌云冲破打散,去一探究竟。 五七将那碎灵封印在房内的玉瓶中,又在瓶周画了咒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好生待着。若踏出来叫别人捉了去,我便救你不得了。” 这一日的值昼五七做的无比迅速,他不再流连人世的风景,几乎是第一个踏上了归宁路。 蓝柯司里仍是空旷而寂静,跟五七曾经无数次进入时一模一样。 蓝柯司的柜档多到看不到尽头,他自最近的柜档开始,迅速地在其中间的通道里来回穿梭着。他锐利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每一尊白色葫芦,仔细看着他们细微的动静,生怕遗漏到任何一个细节。 第一个葫芦找到的并不算费力,那葫芦似乎远远便瞧见了五七,在他还未走近的时候,便自发地落到了地上向五七脚下滚去。 五七看了那瓶底的印鉴,握着瓶身的手,不自觉便紧了紧。 这一只葫芦距离俞月三不算遥远,年代较也为接近。 进来归档的黑无常渐渐多了起来,五七不便多走动,便将那葫芦藏在袖内,偷偷带了出去。 趁着次日值夜的机会,五七又一次早早地进入了蓝柯司。 他如法炮制,像第一次那样寻找同他有感应的葫芦,可蹊跷的是,他经过上千排通道,都未见有一只葫芦有任何异常。 五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七立在柜档旁默默沉思着,按这样的时间算,只怕推算到数百年前了,可他却一无所获。是中间他粗心大意遗漏了什么,还是时间太久,那碎灵已然寂灭,无法感应了? “喂,你是多少号?怎么跑到这陈年旧档里来了?” 五七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五七转过身来,却见是蓝柯司的巡守人立在他的身后。那人上下打量了五七几眼,看到他腰上挂的名牌,有些戒备地问道,“第五七?今晚是你当值吗?来这里做什么?” 五七躬下身体行礼道,“见过巡守君,今夜是小的当值,小的来这里归档。”说着便将手里的葫芦捧起来递给巡守人。 巡守人没有接那葫芦,只在五七手里稍微摸了摸,那葫芦已然空了,瓶身却还留着新鲜灵识的温度,看来确是刚刚归档完毕。 那巡守人皱了皱眉道,“你既然是来归档的,应在最外面的柜档才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少说也在五百年前了。” 五七手中捏着汗,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正焦急间,却见那巡守人身后较低那排柜档的角落里,一个蒙着灰尘的葫芦,隐隐发着暗红的光。 五七眼中一亮,沉稳说道,“小的原本归档完毕正要出去,却在往出走的路上手滑将这葫芦抛了出去,正在追赶之际,这葫芦好似长了脚一般直往这档库深处走。我一路跟过来,却见这葫芦立在这列柜档之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招引一般。” “有什么东西在招引?”那巡守人好奇问道,“是什么东西?” 五七指着那葫芦道,“就是这只葫芦,巡守君您看,他现在他还放着光呢!” 那巡守人也转身一看,果见身后角落里一只葫芦在发着暗光,将地面都照成了暗红色。他看了看那葫芦,又看了看五七手里的,摸摸下巴道,“这也常见,或者这两个灵识转世间有什么瓜葛抑或因果也未可知,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已追到葫芦,便结案出去吧,莫在档库深处逗留。” 五七将这列柜档默默看了两眼记了下来,向那巡守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次日便直接奔至那一列柜档,直将那发亮的葫芦取了回去。 房内,五七同那碎灵站在桌案边细细端详着这两只葫芦。 蓝柯司的葫芦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同,从头到脚一模一样,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在瓶底,用朱红的篆字镌着封印人的名字。 而这两只白色葫芦,巧就巧在,连瓶底封印,都如出一辙。 “黄粱司第十九封印”。 尽管年代久远,那两个瓶身中皆隐隐透着酒香。十九嗜酒,常用葫芦盛酒,故而那被他引渡的灵识身上,都带着一股陈酿的味道。 碎灵在那两个葫芦中间漂游着嬉笑道,“你看,你的每一世都是由十九亲手封印的。他一个渡魂的鬼官,却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为你引识,可见他对你的真心了。” 五七冷冷瞧了那碎灵一眼,他现在无心思考那些情爱痴缠,他反复回想着十九当时念诀的口型,想要在十九不在场的情况下,将这两盏灯点亮。 碎灵在那个略旧一些的葫芦旁轻嗅几下。那葫芦年代实在有些久远,瓶身上的灰尘浸入瓶壁,形成一种独特的色彩及花纹,连清水也洗刷不掉,好似精心烤制上去的釉色一样。 “这是沈叶初吧!”碎灵坐在那葫芦口上对着五七说道,“你的第一世。”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不是你的第一世吗?” “啊,也对!”碎灵满不在乎地说,“太久前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五七拿起那个新的葫芦向碎灵问道,“这个是谁?” 那碎灵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说的我好像偷看过命簿一样。我后来就留在俞月三的封瓶里面了,这后面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五七一听也确是此理,便将手里的葫芦放下,对着瓶身念起诀来。 碎灵退后两步翘着腿躺在桌案角上看着五七做法,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那葫芦却不受半点影响,纹丝未动。 碎灵挠挠头道,“要不然再叫那个十九过来给你点上?他这么心仪于你,想必是有求必应的。” 五七看了碎灵一眼淡淡道,“这不算什么高深的咒法,我多试两次必能试出来。只是我现在做的事,纯粹是为了一己之欲,若是因此受了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便再将旁人牵扯进来了。” 碎灵翻了个白眼道,“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瓜葛,我看你们郎情妾意缠绵的狠。” 五七也不理他,只挨个对着葫芦试诀。那碎灵正等的无聊,却见那个旧年的葫芦突然飞速地震动起来,慢慢上升直到挨住屋顶,那一人一灵皆仰着头看那原本粗苯的像酱油罐子一般的容器突然变得水晶般剔透,发出夺目的炫彩的光来。 “啊!”那碎灵仰头痴痴看着那葫芦叹道,“原来这葫芦点起灯来这样好看,跟中秋节的花灯一样。”他看着五七立在那里没什么动作,便轻拍着五七催促道,“快,快叫他转起来,我要看!” 五七仍是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碎灵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五七淡淡一笑道, “既然也是你的前世,你必然经历过那些时日。不如你说些与我听,我与这封瓶中的记忆做一个对照,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了。若是验照无误,我们再一同查看新的那一个不迟。” 第37章第三十七章约会 韩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天一直在转。 头上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似的,尖锐地钝痛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嗡嗡声。脖子和肩膀也酸的要命,好像去背了一天的沙袋一样。 我昨天难道跟人打架了?韩天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四处望了望。 被子像扭麻花一样缠在身上,怀里抱着一个熊猫头的抱枕,衣衫褶皱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韩天用手肘支在身后的沙发上勉强坐了起来,被子在脚边被卷成了一团。 韩天伸直了腿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脚底下当啷一声,两个被捏扁的易拉罐瓶叮叮当当地滚远了。 韩天这才想起来,昨天他陪顾小西吃了顿饭,是他亲手下厨的挂面。面他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两罐。 韩天将地上的啤酒罐捡起来丢在垃圾桶里,有些自责的锤了锤后腰,明知道自己酒品差的要死,非要在顾小西面前故作深沉地喝了起来。 啤酒跟忧伤往事更配哟! 配你个鬼!韩天有些无奈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大概话都没说完就躺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吧。顾小西那个单薄的小身板,是怎么把他拖到沙发上的。 韩天将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还是超人总动员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的图样被罩,真幼稚。 韩天将被子叠好,对着一个被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顾小西仍旧像往常一样日上三竿了才起,给自己打工的好处就是出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没有人能约束的了你。 自制力?顾小西并没有那样东西。 顾小西踩着拖鞋去喝水,一出卧室门却看到不大的客厅里整洁如新,有条有理,就连长期堆放零食茶杯的餐桌上也被擦得光可鉴人。顾小西挠了挠后脑勺,不禁疑惑着,这是我家吧。 顾小西拿了水杯去到厨房,却见昨天没洗的锅碗都从灶台上消失不见,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碗柜里。而餐桌上居然用碗扣着几盘早饭。 顾小西有些惊诧地将那些碗掀了起来,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油条和豆浆,油条放久了有些皮,嚼起来也有些费力,豆浆也半温不热的,连是甜是咸都不太尝的出来了。 顾小西将油条一股脑地塞在嘴里,不知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滚了下来,滴咚一声落在豆浆里,发出圆润的声响。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早饭了。顾小西虽然一个人生活了许久,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人。早饭还是午饭,无所谓,吃了不饿就行。自己做还是外卖,没关系,填饱肚子就行。地沟油还是添加剂,他也从来不在乎,反正吃不死人就行。 家里的陈设还是爷爷在世时候留下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给房子里增添一点新鲜的颜色。家里如果不是乱到难以下脚,他一个月也想不起来收拾一次。 他每天面无表情地盯着熠熠闪光的屏幕,手指翻飞着按着几个烂熟于心的按键,陪着别人在虚幻里经历本不属于他的人生,在意淫中一点点消耗着他原本不多的对生活的热情。 赚了钱也不知道要怎么花。除了维护游戏厅的正常经营和他生命机体的苟延残喘,他的钱都静静躺在银行的活期账户里,像死水一样。他不去旅行,不去逛街,不去任何休闲娱乐场所,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顽固,更像一个丧失了享乐能力的机器人。 就好像被冰雪覆盖了的肥沃土地,明明应该花红柳绿生机一片,却白茫茫光秃秃,没有候鸟驻足,也没有落叶垂怜,形单影只地独自萧瑟。 可在那看不见的白雪下面,分明有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顶破了那层那坚硬的冰层冻土,欣欣然长出了枝丫,跃跃欲试地打起花苞来。 顾小西拿出手机,用手指调出通讯软件来,韩天同他的消息记录已经是很久前了,却被顶在对话框的第一个。 顾小西点开韩天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慢慢打出一个“谢谢”来。 两个字,在九宫格上点六下,一向手速极快的顾小西,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新学会用手机的老头子,他犹豫着输入,又删掉,又加上表情重输一边,又懊恼地摁下了消除键。 “叮!” 手机微微震了一下,只见同韩天的对话框向上推了一条内容, “有好好吃早饭吗?” “[龇牙]。”对方又发来一个黄色的笑脸。 “有,谢谢!”顾小西想了想,也在后面加上了一个“龇牙”的表情。 顾小西举着手机等了半晌,韩天却没有再回过来短信。顾小西捧着手机盯着对话框看,像一个热恋中等待男朋友回复的少女。 “你在输入什么,怎么这么久?” 韩天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我没输入什么。” 顾小西说完,韩天又好像消失了一般,过了半个小时,顾小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条语音短信,顾小西点开外放,就听见韩天好似在躲着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刚刚看到对话框一直提示‘输入中’以为你在写什么长篇大论呢!我刚刚在开会,听一群老头子推诿扯皮不干人事儿,无聊死了!你在做什么?不会刚睡醒吧哈哈!” “嗯!刚睡醒。”顾小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羡慕不?” “实名羡慕!”韩天又转成了文字,“要不我上你哪儿打工去吧顾老板,睡觉睡到自然醒,做梦做到脚抽筋!” “雇不起!” “哎我很划算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文能貌美如花,武能打打杀杀……” “贫!” 韩天正襟危坐在会议室桌前,嘴角悄悄弯了起来,“晚上有空吗?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说你晚上有空吗?” “有。” 顾小西将手机屏幕摁灭,坐在电脑前打起游戏来。今天是工作日,游戏厅生意冷淡,他也乐得清闲,少见地将塞在柜子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洗了,甚至还哼起歌来。 “小西,出门了吗?” “嗯!”顾小西在家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戴着耳机跟韩天边走边聊着。 “你出门右拐,沿着巷子一直走,走到第二个小十字路口再右拐。” “走到卖臭豆腐那个路口吗?” “嗯对!” “你想吃吃豆腐吗?” “哎算了,你走到了吗?” “还没呢,哪有那么快!” “好吧,到了吗?” “没呢!” “到了吗?” “噗,”顾小西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挺想早点见到你!” “……” “小西?小西?信号不好吗?” “我走到卖臭豆腐的地方了,右拐是吧!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圆光剧场老西门儿前那个胡同左拐。” “你是高德地图吗?” “怎么就高德地图了,我还不是怕你迷路啊!” “那你发个位置不就好了?” “那多没新鲜感啊,你们家这片儿的胡同跟迷宫似的,我不指挥上你,怕你走丢了!” “你都说了是我家门口了,我还能走丢了?” “我瞧你这样子,就是没怎么出过门儿的,怕你路痴啊!” “切!” “你别切,你说说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出,经常出,我施大哥家面馆我就常去。” “你能说个远点儿的地方吗?” “远点儿啊,最远去过怀柔!” “那可真够远的。” “还没到啊,怎么这么远?” “这就怕远呢,你抬头看看?” “抬头?”顾小西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挥手。那人站在一个爬了满墙三角梅的楼层顶上,身后背着被夕阳浸染成赤红色的斑斓云霞,整个人被镀上一层耀眼却又柔和的暖色。清风鼓噪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气扇动着那人的衬衫衣摆,三角梅好似喷着火在同夕阳叫嚣,肆无忌惮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地生长和怒放,画面好像被加了一层奇异的滤镜一般,色彩浓艳地叫人不忍直视,又瑰丽地叫人挪不开双眼。 顾小西绕到那楼房侧面,就看到一个狭窄的楼梯蜿蜒着伸向楼层顶部。那楼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缝隙里生长着几株纤弱的杂草,斑驳的油漆残留在铁架上,踩起来梆梆直响。 楼层不高,没两步就爬到了顶层。韩天轻轻拉了顾小西一把,好像把他拉入了一个尽管就在他身边,可他却从未踏入过的一个新鲜的世界。 这片地方都是老胡同,没什么高层建筑,二层楼的楼顶看起来不怎么高,目之所及都是老旧房舍青色的屋瓦,栉次鳞比地延伸到遥远地地方去。 天是将暗不暗的,还染着褪了色的红。好像一滴红墨落在水中,慢慢晕染着荡了开去。只在天地交接的远处留下一道金色的边。 顾小西有些兴奋地站在房顶边眺望着远处,韩天拉着他的手臂往回拽了拽,“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你怎么找见这个地方的!好舒服啊!”顾小西有些沉醉地任清风拂过他的额头和发丝。 “你不是说这是你家附近吗?怎么这么不熟?” “我家附近我也是在地上走啊,从来没有爬到这房子顶上。”顾小西看了看韩天,忍不住满眼的笑意。 “你还是在家宅太久了,其实留意起来,生活处处都是风景!” 韩天偏着头试探着问,“每天宅在家里不闷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顾小西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顾小西仔细想了想,他平时的生活范围不过是周边的几公里,偌大的京城他去过的不过十分之一,最远辐射范围也就是城市周边的小镇。在网上冲浪兴许他能上天入地,可对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他用脚丈量过的土地不过方寸。顾小西老实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哪儿都没去过。” “去芬兰吧!”韩天看着远方笑道,“住在圆顶屋里透过玻璃窗看极光,一定特别美!” 顾小西看着韩天硬朗的下颌线,“真的很美吗?” “不知道!我听他们说的!”韩天微侧过头看着顾小西道,“也许他们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才显得特别美!” 顾小西眨了眨眼睛,“唔,那你也一定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去啊!” “嗯,”韩天微侧过身体偏着头看他,“我这不是在问他吗?” 顾小西有些僵硬地看着远处屋顶上翩飞的大雁,恼人的清风不住地轻抚着他耳边的碎发,竟令他觉得有几分燥热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天黑了啊,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星星呢!” 韩天轻笑一声,“现在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了吧!”韩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过再过三分钟应该就看到了。” 顾小西不明所以转头四处看了看,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浓重的夜色覆盖了整个城市,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突然好似听见“啪”地一声,极目远望,脚下的一条狭窄道路沿路的街灯由近及远地亮了起来,好像一条橙色的火龙。由那火龙牵引着,整个城市街头巷尾的路灯都被燃了起来,万家灯火,霓虹彩绿,星星点点地漫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构成黑暗夜色中一片璀璨星图。 第38章第三十八章本体 “五七!”那碎灵绕着葫芦瓶口来回飞动着,“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 五七原本就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飞快地踏出了门槛,转过身将门紧紧关住,再未看那碎灵一眼。 顾小西灵识的重量很轻,非常轻,那个葫芦拎起来就像是空的一样。 顾小西的人生很平淡,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什么体验过什么刻骨铭心。 也许他就快有了,在他25岁的那一年,遇到一个叫做韩天的人的那一年。 可他的人生也就在这里中止,在一片火光里狠狠地画上了句号。 五七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旧日姻缘。他体会不到顾小西的孤独与落寞,也感受不到韩天的体贴与温存,可看到这样的结局,他的心还是会狠狠地痛一下。 五七站在十九的门口,愣愣地抚着胸腔的那个位置,明明感受不到它在跳动,可它却真实地撕心裂肺地疼痛着。 “五七?”好似有感应般,原本在屋内独酌的十九鬼使神差地打开房门,果见到五七好似梦游般站在门口,也不言语,也不敲门,只垂着头,怔怔地呆在门口。 “五七,你来了,怎地不敲门进来?”十九将手中的酒盅放下,忙将五七引了进来。 “你又在喝酒了。”五七看到十九桌上的酒坛和七零八落的下酒菜,皱着眉道。 “从那边儿带回来的百果猴儿酿,喝起来是香的,咂起来是甜的,后劲儿又烈的很,要不你尝尝?”十九提到酒两眼中就放起光来,他取了一只新的酒盅,抱着酒坛注了一杯递给五七。 五七立在原地,也不伸手去接,“我不饮猢狲酒。”他看了十九一眼,“你也少喝些,饮酒误事。你忘了你曾经因为醉酒受罚的事了?” “我什么时候受罚过了?我的量你还不知道?”十九满不在乎地将杯中酒仰头饮了,紧接着又倒了一杯,摇着头啧啧道,“这样好的酒,只可惜咯,有些人没有这个口福!” “你没有因为醉酒受罚?”五七好似在十九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他紧追着十九的话头问道,“我明明记得,我来碧穹天时,你正在穹圄中关禁闭。后来你亲口对我说,你是因为饮酒误事,遭受罚禁。” 十九将酒杯放在一边挠挠头道,“多久前的事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五七皱了皱眉,“穹圄中禁闭一年,修为损耗百年。如果我没记错,你在穹圄中被关了有整整五年,当时我就有些疑惑,纵使醉酒误事,也不至于就罚的这样狠。如今看来,真相果非如此,这样严重的罚禁,究竟是因何缘故,我不信你就这么忘了?” 十九有些不耐地在五七眼前走了几步,“就算不是因为醉酒,左不过是枉顾禁令,玩忽职守罢了,也是你来之前的事,与你并无甚关系,你问那么许多做什么?” 五七冷笑一声,“原本我也觉得与我无干。可今日我瞧你这情形,分明就是与我有关。十九,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如果你当我是个朋友,我希望你能解我心中疑惑。” 十九原本有些烦躁地垂着头,此时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五七,“若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你的什么劳什子朋友呢?” 五七原没想到十九会这样作答,从前十九对他皆是有求必应。虽然他有求的次数也是寥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可这样不留情面的回绝也是头一回。 五七有些失望的同时,更大的疑虑从心头漫漫升起。屋内酒气蒸腾,到处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可这香气却好像溺人的潮水一般,从脚到头,一点一点漫起来,令他无法呼吸。 “罢了!”五七转过身道,“你不告诉我,横竖我有法子知道。我就不信你能瞒我一世。” “五七!”十九对着远去的十九喊道,只见那人在门口站住了,却仍未转过身来,他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沉声道,“五七,我不是不愿告你。事关天机,非同小可,我也无能为力啊!” 十九看着五七逐渐远去的黑色身影,犹如一只决绝离去的玄色蝴蝶,他不住地往口中灌着酒,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五七,你就当我是个无能鼠辈吧!我若一时不忍,毁了你几世修为,那我做鬼也不能放过自己,”十九仰着头靠在墙上,“我傻了,我难道不是鬼吗?跟你去了一趟人世,还真觉得自己就是个人了。你怨我就怨吧,我能这么远远守着,就行了。” 十九仰靠在墙上吃吃笑着,那情形竟有一丝可怖。 “你去找十九了?”碎灵见五七神色怏怏地,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他不会告诉你的,你不用指望他了!”碎灵两手枕在脑后翘着腿道,“沈叶初的葫芦你不是都跟我应照过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想知道的,我直接告诉你不就好了吗?” 五七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他将两个葫芦拿在手里,仔细查看着。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沈叶初、俞月三、顾小西这样的顺序是吗?”半晌,五七才淡淡说道。 “不错,”那碎灵坐在桌子延上,抱着双臂说道。 “那他们与我……” “他们都是你,”碎灵有些雀跃,他似乎很满意五七的一点就透,“我也是你!” “他们都是我?”五七把视线从葫芦上拿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碎灵,“你也是我……”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又好像在思索他与碎灵之间的异同,“可我觉得,我们并不像。” “魂魄是一直在经历转世,可灵识却是新的,”那碎灵耐心道,“五七,你是引识的鬼官,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天地间生命轮回的法则。” “五七……”五七喃喃道,“又多了一个五七,五七是谁?”五七抚着额头,葫芦里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所有的悲苦喜乐都一齐涌来,“寻常人历经三世,得道即飞升,庸常便寂灭。可我为什么一直在经世历劫,受这轮回之苦?” “自然是有原因的,”碎灵语重心长说道,“实不相瞒,你确实不是什么寻常人等,你的转世历劫也不同常人。因为我是你的魂魄的一部分,我被困在这葫芦里,你的魂魄便一直残缺不整,导致你的本体正身一直陷在沉睡之中。原本五七是你的最后一世,历劫完毕,你便可重归旧位。可因为受我的影响,你的本体不能苏醒,你也无法归位,甚至会永无止境地在这碧穹天里长命百岁下去。” “长命百岁……”寻常人哪个不愿意听这四个字,可听在五七耳中,却好似世间最残忍的刑罚一般。 那碎灵见五七行状痛苦,又继续说道,“人世百年,已是长久,更何况这碧穹天,比人世间过得还慢些……” “别说了……”五七痛苦地捏着眉心,“那可有什么法子……能跳脱出这个活地狱吗?” “法子当然是有的,只是凭我一己之力,是断不可能完成的。”碎灵说道。 “快说来听听,”五七急道,“不论是什么法子,都可一试!” 碎灵眼珠转了转,思索半晌说道,“俗语说,治病还需对症下药。本体无法苏醒,症结都在于魂魄残缺,如果魂魄恢复如初,本体自然就醒了。而你到了终劫之时,也自当会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五七有些无力说道,“那你可知我本体是谁?今在何方?又如何能送你回去?” 那碎灵莞尔一笑,“我既然唤你帮我,自然都是知道的。” 第39章第三十九章幻相 “见过尊主!” 几个穿着黑白长袍的鬼官侧身垂首立在路旁,恭敬地躬着身子。 视线不敢乱飘,只敢在余光里偷偷瞧上一眼,雪白的长袍泛着似有若无的香气远远拂过,他经过的地方,好像有光洒了过来。 等身影渐渐远去,那香气终无可寻觅之时,这几个鬼官方才活动着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各自站立的路边汇集到道路中央,怅然所失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邺风大人最近看起来又憔悴了许多!” “哎,你居然还敢偷看,我吓得低着头,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看一眼又怕什么,邺风大人这样和蔼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之前还同我讲过话呢!” “什么?邺风大人居然同你讲话?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执符掉了’!” “什么啊,你这是尊前失仪嘛……” “那又怎么样,邺风大人又没有责罚我,说完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有些心仪于我?” “……” 这个时辰是当值的无常在外值夜,轮休的无常在家休憩的时辰。 碧穹天内无四季日夜分别,一轮红月将偌大的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蓝柯司执印官邺风在碧穹殿旁的曲径上疾步走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淡然,有种超脱于世的雍容。他手中挽着一柄雪白的云帚,那云帚随着他的衣袂翩然飞舞着,真似一捧流动的烟云。 慢慢地,四周便再看不到什么宫人,邺风渐渐站住了脚,低下头好似对那云帚说道, “好像骗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 听着这话,从那云帚里析出一团半透明的烟来,仔细一看又不是烟,它有神有形,竟是一片破碎的灵。 “他们那些无常,百十年间都见不到邺风一次,就算见到了,他们哪里敢正眼看执印官大人,当然好骗了。” 五七站住了脚,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是啊,摘星楼的守卫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们天天都见邺风,说不定比邺风更了解他的行止长相。” 碎灵抱着手臂摸了摸下巴打量五七道,“依我瞧着,你这个假扮的邺风乍一看也没有什么破绽。从头到脚都跟本人像极了,幻相都是依照施咒人的心中所想而成的,说明你对邺风也了解的很啊!看来他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你心里了吧,你平时见他的机会少之又少,该不会是每天睡觉前在梦里描绘一遍吧!” “什……什么……”五七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似被人勘破了秘密一般,有些慌乱地说道,“他是蓝柯司的长官首领,我当然要对他了解了,你……你休要胡说八道了!” 碎灵噗嗤一笑,“你跟原先不太一样了,想不到这么不禁逗!”碎灵垂下头好似自言自语道,“可到了这一世,你也还是爱他。”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朝四周望了望,道,“邺风每个月的初五,会在凌秀阁闭关一日。除非天塌了,不到子时,他是不会出关的。” “闭关?”五七有些惊异说道,“为什么要闭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碎灵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低阶的鬼官知道些什么?就算你以前知道,也被十九那厮洗去记忆全留在蓝柯司的档库里面了。邺风每个月的初五,是他灵力最低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最容易受邪祟恶灵侵袭,他必须在凌秀阁静心修养一日才可安全度过。” 五七神色复杂地看着碎灵,“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碎灵听毕笑了起来,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见五七看了过来,又爽朗笑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知道不就是你知道吗。虽然你都忘了,可我还记得呢!” 五七有些忧虑道,“既然他有闭关的惯例,那他的守卫亲从必然也是知道的,我就算装的再像,如此异常的行为,他们也难免起疑。” 碎灵摆摆手道,“这个你自不必担心,这碧穹天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质疑尊主大人不成?他们就算心里疑惑,也是不敢问出来的。” 五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你再瞧瞧我,还有什么破绽吗?” 碎灵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是邺风自己,也分不出真假了!” 五七整了整衣袍,将脸上的神情收敛好,强作出邺风惯有的漠然表情。五七在碧穹天虽说修为不低,可毕竟在众目睽睽下施法化作邺风的幻相,被人知道了便是魂飞烟灭的大罪,心中难免惴惴,行走之间不经意就透露出几分怯意来。 “你只管挺直了腰背走你的,脖子要正,步子要轻,不要走得这么猥琐。”那云帚上的丝穗在风中飘扬,低声对着五七说道。 五七皱眉瞪了那云帚一眼,“你说谁猥琐了!”五七没有张嘴,用仅他二人才听得见到声音低声说道,“你若嫌我,你自己来做如何?” 碎灵轻咳一声道,“我一个碎灵,要真有这本事早自己去了,还用求你?” 五七将那云帚一甩靠在臂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五七!” 五七心中一凛,他此时明明是做邺风打扮,怎么会有人喊他的名字? “快走,莫要理他!”碎灵压低了声音喊道,五七瞥了手间一眼没有作声,只将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五七!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那人的声音仍在身后缠绕不去,言辞间甚为恳切。 五七咬了咬牙,脚步停了下来。 “别停!”碎灵喊道。 五七没有理他,将身体转了过去,只见十九从道路旁的立柱后侧身站了出来。 十九看了看眼前的五七,垂下头侧过脸去,虽然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五七假扮的,内心里对这张脸仍有着本能的惧意。 五七看是十九,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十九略显颓唐的样子,十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一直跟着我?” 十九这才抬起头来,“你从我家走后,我一直放心不下来……” “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五七轻轻冷笑着,配着那张冷峻的脸更显得寒气十足,“你不肯帮我,我不怪你,毕竟我也没有这个资格要逼你冒着受天罚的风险来泄露天机,可因此你也管不得我了。我已心决,要探清其中究竟,既然你不肯帮我,那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也就两不相干了。” 十九说完,便决绝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五七!” 两不相干。 十九将手握成拳,捏紧了又放开,“五七,你误会我了……” 当初追随你私自下凡,受了五年穹圄之灾,损耗修为百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纵然你心有所属,纵然我无德高攀,可我与你这么些年的宿命纠葛,你怎能说两不相干。 “我并非贪生怕死,”十九深吸一口气怆然说道,“十九一介卑低鬼官,命如草芥。来去之间,也不过苍茫星海中可有可无的一粒微尘,若是能为你做一点事,我十九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这命盘天定,岂是人力可窥探揣测的。”五七说着,下意识微微颤抖起来,“若由我泄露了其中关窍,我遭受天罚还是小事,只是……你……有人的命途必会发生重大更改,而且会向命簿中未曾记载的未知的结局发展下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五七看着十九情状,神情不由地便软了下来,“若由我亲手去解开其中的谜底呢?” 十九叹口气道,“你去或是不去,都是命定之事。所以我虽知你此次前去未必会有好的结果,但我也拦你不得,总归生死有命,成败由天,是谁也挡不住的!” 五七上前走了两步,重重拍了十九的肩道,“我也是想明白了其中机窍,才决心冒此大险。我既知我命不同常人,便不会甘愿在此地积年累月地做一个无名无姓的鬼官耗费年岁。我此去虽说凶险,可有灵兄伴我一道,这事也是十拿九稳。纵使不成,也是命定如此,我亦不悔。话说回来,既然生死有命,那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地坐在家里,也未必享得安逸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赌上一回?” 十九垂眼看了他臂间的云帚一眼,心里总有些疑虑挥之不去,可看着五七坚决的神色,也深知无法可劝,便低了头,做出一副好似壮士断腕的神情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五七推了十九一把,“好像我就回不来了一样!” 十九摇摇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虽然不能告你真相,可力之所及,十九也是在所不辞的。” “不用了!”五七转过身去,雪白的云帚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弧线,飘飞着落在他的腕间,“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还有你那百果猴儿酿,给我留上一坛。” 那人愈走愈远,浑身散发着跟着碧穹殿一样富丽耀眼的光芒。他衣带猎猎,翩然欲飞,恍若从天而降的福灵神将,将这一方死气沉沉的黝黑之地都照的通明。曾经那个黯淡无光的“五七”好像已经变成了过去的事,好像他天生就该站在这穹顶的尖端,发着熠熠的光,让人不由地俯下身去顶礼膜拜。 “十九,你这猴儿酿哪里来的,可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香甜。” “回尊主大人的话,是从人间得来的。粗果鄙粮,还怕不合尊主大人的胃口!” “哪里粗鄙了,我就喜欢这样的馨香灵动,充满了生气!果然是人间才有的良品,真好!” 第40章第四十章寝殿 摘星阁是蓝柯司执印官邺风的寝殿,是整个碧穹天地势最高的地方。在摘星阁的顶层极目远望,整个碧穹天尽收眼底,镶嵌在穹顶之上的璀璨星辰仿佛伸手可摘。原来那隐在阁楼背后的悠远红月此时不过是一只硕大的红盘,就连行走的轨道有好似有迹可循似的。 “喂!现在不是你悠闲看风景的时候,赶紧去办正经事,过了时辰邺风就要回来了。” 原本俯在栏杆上远眺出神的五七被碎灵提了个醒,才突然明白过来他此行的目的。他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地方,我知道五七是没有来过的,可我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碎灵有些不耐说道,“你熟悉这个地方也是很正常的,这里原本你就经常出入。你不要耽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里面了,等你归了位回到你应有的生活中,这里的风景还不是随你观看。” 五七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去又看了看远处,轻轻道,“其实看多了,也觉得没什么意趣,横竖都是些一成不变的造景罢了。” 碎灵好似哼了一声道,“你快别瞧不上这里,你嫌他是造景,可想来瞧却没有资格的人却是数也数不尽呢!” “好了!”碎灵收敛了身形钻回那云帚里,“马上就快到了,这路上会遇到很多的宫人守卫,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他们自是不敢来过问你的,但是你也千万小心稳住,不可掉以轻心。不要多说话,不要露怯,就不会有问题。” 五七长出一口气道,“好!”两人便继续向寝宫深处行去。 邺风是一个警惕的人,摘星阁上建筑繁多,布局复杂,有数不清的宫宇房舍。五七在这高耸的围墙中间来回行走,没有多久,就迷失了方向。 “灵兄!”五七轻轻唤道,“你快出来帮帮我,这个殿宇我怎么觉得方才来过似的!” 碎灵见四周没有人,便从云帚中析出一个透明的红色人形来,“你刚刚说对这里熟悉,我还真以为你都想起来了。看来你也是个靠不住的。” 五七茫然地四周围看了看,“这里房舍太多了,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实在是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你快帮我指指路,若是叫人看见邺风在自己家门口来回打转,岂不叫人生疑?” 那碎灵好似白了五七一眼,“这里是邺风的藏书馆,寝宫离这里不远了,你不用出声,跟着我走便是。” 五七点了点头,那云帚的丝穗微微扬起,好似随风飘舞一般。五七默不作声,只跟着云帚所指的方向稳步行去。 路遇的宫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绿色宫服,见邺风走近了,果真没人敢多问什么,只放下手中的事默默退之道路两边,附身行礼,待邺风走远了,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各司其职起来。 五七起初心中尚有些不安,可一路行来,便也适应了宫人们的垂首膜拜,只视他们如无物,径直向寝宫走了过去。 越接近寝宫,五七越觉得,这里同碧穹天其他地方的风景不大一样。 “枕风栖云”。 寝宫的牌匾上写着偌大几个篆字,同寻常宫宇一样高大巍峨。 可一进了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院中卧着一泊清湖,湖上微风扬扬,湖畔绿柳成荫。水中飘着成片的绿荷,荷间游弋着几尾黑色的小鱼,小鱼绕着曲折的小桥嬉戏玩耍,沿桥过去,便能看到水的对岸一丛白墙黑瓦的朴素房舍,房舍四周青竹森森,白鹤闲闲,好一幅柔婉的江南盛景。 若不是五七深谙这碧穹天无法生存一切凡间生灵的道理,怕真是要以为邺风搬了一座南方小镇过来。 “邺风也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五七心中想着,沿着那小桥快速地行了过去。 “尊主回来了!” 五七下了桥,方才看到在那屋舍门前,几个粉团一般的半大童子正凑在一起翻绳子玩。 “尊主!”一个身量甚小的童子最先奔过来抱住五七的腿道,“尊主瞧我打的绦子好不好看!”那童子手中举着一个红色的丝结献宝似的说道! “你不要烦尊主了,尊主肯定很累了!”另一个稍大些的童子将他抱走说道,“你让尊主歇歇可好,要不然你去给尊主奉茶来?” 五七一时有些无措,他俯下身去摸了摸那小童子的头,将他递过来的丝结接了过来。 “尊主要喝茶吗?”那小童子仰着头甜甜说着,眼睛里闪着奕奕的光。 五七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尊主要喝什么茶?”那小童子又问。 五七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地愣了一下。邺风这样的身份,跟普通的鬼官喝的茶自然是不同的,可他又怎知邺风喝的茶,都叫做什么名字。 “和平时一样吧!”五七略想了想,低声说道。 “要喝红霜甘露吗?我这就去泡!”那小童子蹦跳着走远了,其他几个童子也纷纷四散开来,准备伺候邺风梳洗。 五七暗自出了一口气疾步往屋内走着,他低头瞪了那云帚一眼,有些埋怨他事先没有说明这些童子的事,害他险些露出了马脚。 “尊主今日这样早就回来了,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五七闻声转过身去,却看见一位好似年纪稍长的童子没有离开,她静静地站在身后,恭敬问道。 五七心中大警,看这童子的样子,好似不如刚刚那几个年纪小的一般好糊弄。他喉咙一干,想说些什么,又怕叫人听出声音的不同来,有些迟疑地愣在原地。 五七看着那童子脸上是神情越来越犹疑,心中一凉,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这次行动怕是要被人识破了。 “尊主闭关时有感应到沥云尊主在唤他,就连忙终止清修回来了。尊主灵力不稳,不便出声损耗修为。你们可感到有什么异动吗?” 五七正惶恐间,却见手中的云帚忽然化身一名清丽少年落在那童子眼前,那童子见了他便退后一步,微微颔首道,“回苍耳大人的话,未察觉到有异动!”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尊主现在要去看望沥云尊主了,你们好好地守在外面,茶水都放在门口,不可随意进来。” 说着便转过身朝五七递了一个眼神,五七会意,也不敢看那童子,连忙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苍耳是谁?” 五七边走边朝那少年小声问道,谁知那少年且行了两步,待身后门一关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便好似支持不住似地恢复成云帚的模样,有些埋怨说道,“那云帚的器守,是邺风身边的人。” 五七若有所思地看着碎灵,邺风的法器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雪色云帚,这是碧穹天上下皆知的事实。若是法器的器守,自当是宫人都认得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惊奇这碎灵竟然连个器守也能学的十分相像,让宫人都察觉不了。 那碎灵好似听见五七心中所想似的,有些没好气地喘着气道,“你别看我了,你学邺风不也学的很像。” 五七眨了眨眼睛,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顺着房舍一直往深处行去。 “你说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五七问道。 “就在里面!”丝穗轻轻一扬,朝着房间内巨大的屏风指了指。 五七立在那屏风后面,突然心里没由来地产生出一种胆怯来,他感觉周身的血液里好似有羽毛在游走一般,连带他的喉咙里也痒了起来,使他渐渐地发不出声音来。 “你怎么站着不动?” 那碎灵看着五七呆立地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都到跟前了,怎么怕了?” 五七咽了口口水,喉结在颈上滑动了一下苦笑道,“近乡情怯吧。后面的这个人,当真是我吗?” 碎灵不耐道,“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吗?你能走到这里来,说明你们本事也是灵体相吸,你去看看他,你就全明白了。” 五七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我……前世,真的是沥云吗?” 就是那个传说中沉睡百年,一直由邺风精心守候的,黄粱司的执印官沥云吗? “怎么?没想到自己前世这么尊贵吗?”碎灵一哂,“还是你已经习惯了五七的身份,奴性已经深入骨髓了?” 五七没有搭理碎灵的嘲讽,他一路上来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可当真走到这步境地,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其中的恐惧和震惊来。 “快走吧!”碎灵催促道,“再不快些,邺风要回来了!” 五七垂下头,将双目紧紧地闭了起来,乌黑的睫羽微微颤抖着。半晌,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五七紧紧盯着塌上躺着的那个人,久久挪不开眼。 那人静静地睡着,没有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呼吸。他紧紧合着双眼,面色雪白,双手交握放在腹前,乌黑的长发散在身下。他的面容祥和恬淡,看起来好像睡了很久,也好像已经死去了。 他的周身被一股红色的幽光所环绕,仔细看去,那红光正在悄悄流动游走,对其中的人静静守护豢养着。 五七奇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有些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跟他长得完全不同的人,竟是他的前身。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来,“灵兄,我……我要做什么,才能唤醒他?” 他口中说着,浑身好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无法动弹,僵直着脖子盯着塌上的那个人。 “灵兄?”五七又轻轻唤了一声。 那碎灵还未回答,五七犹疑地刚要转开视线,却见塌上的那个人蓦地睁开了双眼。他僵硬地转过头来,脖颈中间还发出一种艰涩的声音,最终将视线紧紧地落在五七身上。 “灵兄?”五七不自觉便退了一步。塌上的人瞳仁黑的好像乌木一般,又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从那潭中射出冰冷的光,瞬间便令五七毛骨悚然起来。 五七忙低下头,却见手中的云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门外遥遥传来仙童的声音,五七不知所措地退到墙边,一个玉色的花瓶被他撞地一晃,“啪”地一声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灵兄?灵兄!”五七有些慌乱地喊道。 第41章第四十一章重复 “小西?小西?”顾小西突然回过神来,感觉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头顶喊着他。 “小西,看上面!”顾小西循声抬起头来,韩天站在屋顶上冲他兴高采烈地招着手。 霞光仍红地刺眼,三角梅仍团团簇簇地盛放着,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快上来!”声音从头顶和耳机里分别传来,形成一种同步的交迭。顾小西将耳机摘了下来,手机上还显示着与韩天的通话。 他将通话挂断,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快上来!”屋顶的韩天仍不住地催促着他,“你等什么呢!”清风鼓动着韩天被霞光染得发红的衬衫,似有若无的花香气环绕在身边着挑动着他的嗅觉。 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顾小西绕到平房后面,果然见那里有一家锈绿色的铁质楼梯,杂草随着风轻轻摆动着,连踩上去的咯吱声,都听起来无比熟悉。 “小西你怎么了?自从从‘碧穹天’退出来,你一直心不在焉的。”韩天看着顾小西如梦初醒的神情,有些担心地说。 “没什么,”顾小西揉揉头,“可能昨天没有睡好吧!” “没事吧?”韩天问道。 顾小西摇了摇头,向远处望了过去。红霞与夜色角逐着退到天边,慢慢地败下阵来,清风拂过,带来一阵沁爽的凉意。顾小西看着远处地景色,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找见这个地方的!好舒服啊!” 顾小西说完,自己便愣了起来。 “你不是说这是你家附近吗?怎么这么不熟?” 顾小西转头看着韩天,却见他的神色中汪着浓地化不开的柔情与笑意,“你还是在家宅太久了,其实留意起来,生活处处都是风景!” 刚刚那一瞬飘过的喜悦,忽然变退散地无影无踪。顾小西止不住地发着抖,觉得这周身的凉风,好似将他坠入寒冷地冰窟一样。 “小西?小西?”韩天在耳边轻轻唤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一直在发抖。” “韩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顾小西看着韩天,莫名其妙地问道。 韩天一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我当然有啊,是……” “你先别说,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去芬兰看极光?” “你怎么知道?”韩天有些惊喜地望着顾小西。 顾小西有些疲惫地低下头,苦笑道,“我猜的……” “哟还蛮准的么!”韩天看着顾小西头顶的发旋,若有所思地问道,“猜也能猜这么准啊,你说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梦到咱们说这个啦?” 顾小西转头看了看周围道,“还挺冷的,要不咱们下去吧!” 韩天没有作声,低头看了看手表说,“嗯……再等几分钟吧!”他悄悄地向顾小西挪不过去,不着痕迹地抬手将顾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西拦在怀里道,“这样就不冷了吧。” 韩天说起来,一手还在顾小西的手臂上来回搓动着,他的手掌下面,都是炙热的温度。顾小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韩天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不知在看着什么。夕阳西下,可他的耳根上却分明染着红霞的颜色。 顾小西低声笑了笑,他低下头搓开手机,还差一分钟整点。不知道是韩天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顾小西默默倒数心脏跳动的次数,一阵紧张又莫名期待的情绪漫漫涌了上来。 “三……二……一……” 顾小西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脚下的地面就被远处的路灯照亮了。他闭着眼睛,默默描绘着曾经看到过的那副璀璨的景象,然后慢慢睁开眼,跟眼前奇异地重合起来。 “小西,我定了餐厅,我们一起过去吧!” “嗯……”顾小西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哎,韩天!”顾小西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想起家里煤气好像没有关,咱们回去看看吧!” “煤气没有关?”韩天用手指敲了敲下巴道,“应该不会吧!你又不在家做饭吃,肯定没有开煤气啊!不用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强迫症了?” 顾小西坚持拉着韩天的手臂往回家的路上走着,“你早上给我留的饭,我有用煤气加热,我想不起来有没有关好了,反正这里离我家也不远,还是回去看看比较放心。” 韩天看着顾小西不自觉挽着他手臂的样子,心里一喜,也顾不上坚持,便笑笑道,“好好好,那就回去看看,要不然这顿饭也吃不安心!” 顾小西抬起头冲韩天笑笑,这才发现自己揽着他的动作过于亲昵了,便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来。 韩天将他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便将两手插在兜里,同他并排走着。 “对了,你弟弟韩亮,是住在学校里吗?还是住在家里?”顾小西突然问道。 “他呀!”韩天想了想道,“他应该是住在家里。我跟他们不住在一起,所以不太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应该受不了跟别人同住的罪吧。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顾小西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也就随便问问。”正说着,便走到了家附近,顾小西停下对韩天道,“要不你在路口等我,我回去看看就来!” “嗯!”韩天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刚抖出一根想点上,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飞速地闪了过去。 “韩亮?”韩天抓住那人的手臂,借着灯光惊异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韩天抓住的那个瘦小身躯用力扭动着,他听到韩天喊出他的名字,眼里竟冒出恶毒的光来,他扭过头,在韩天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韩天手腕吃痛,力量不自觉地便卸了下来,韩亮趁机便跑走了。 “你怎么样了?”听到声响的顾小西忙赶回来抓着韩天的手往路灯下照,“有没有咬伤你?” 韩天看着顾小西紧张的神色,忍不住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没有,他又不是小狗。” 顾小西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却见韩天肌理分明的手腕上被咬出一个整齐的圆来,虽然没有破皮,齿印也略有些深。 顾小西叹口气道,“你这什么家庭的,弟弟见了哥哥跟仇人似的。” 韩天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我还要感谢他呢!” 顾小西抬起眼瞪了他一下,甩开他的手臂便往回走去。 韩天笑了笑,将掉在地上被踩扁的烟盒拾起来丢在垃圾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顾小西回到家里,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厨房查看煤气,而是径直去到了吧台的电脑前。 “你不是要看煤气么?”韩天在厨房晃了两圈道,“这不是好好的?” 顾小西专注地盯着电脑,他动作很急,连灯都顾不上开。来自电脑忽明忽暗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都模糊起来。 “你在看什么?”韩天莫名其妙地凑了过去,站在顾小西身边,也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起来。 电脑上呈现的是游戏厅的监控画面,顾小西点了点鼠标,把时间提前到20分钟之前。起初都一片正常,从店里面拍摄到的画面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学生模样的身影,他蹑手蹑脚地进到屋里来,打开手电在屋内来回照看着,好似提前踩过点一般,径直往游戏舱的方向走去。 顾小西握着鼠标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他好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小西!小西!”韩天将顾小西的手从鼠标手拿了下来紧紧握在他温暖的手里,“小西,”他好像哄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没事小西,有我在!” 映着监控画面灰暗的光,韩天看见顾小西的眼睛里,分明有水珠落了下来。 韩天伸出手来将电脑屏幕关掉了。 顾小西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画面里,韩亮趁着店里没有人,在游戏舱和电闸保险丝那里做了手脚。 顾小西分明记得,在他的某一段记忆里,那灭顶的灼烧的疼痛,那刺眼的火光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他,原来这一次事故,果真不是出自什么意外。 顾小西无力地靠墙坐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十指紧紧攥着他的头发。手指间潮湿一片,不知是来自指尖还是来自发间的汗。 记忆是真的,而现在,在重复记忆。 顾小西飞速地思考着。 记忆是来自“筑梦乐园”这个游戏的一个脚本《碧穹天》里的灵识葫芦,从碧穹天看到了“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应证了葫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哪个是假的? “你好好想想,真的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吗?” 一个声音在顾小西的耳边环绕不去,是谁?是谁曾经这样问过他? 顾小西烦躁地拽紧了头发,谁问过?快点想起来! 温热的触感紧紧贴在背后,无声又温柔地安抚着他。 顾小西猛地抬起头来。 韩天。 第42章第四十二章知者 韩天,是韩天。 顾小西蹲起身来,他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他两手捧着韩天的脸颊,浑身像被汗浸透了一般, “你是不是都知道?你是不是都知道?”顾小西没头没脑地问着,他用力地摇动着韩天,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力几乎将韩天扑倒在地上。 韩天用手掌覆在顾小西的手上,又将他的右手摘下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道,“知道……” “你知道多少?”顾小西的眼中充满了渴求,那种被捉摸不到的真相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撕裂地痛苦近乎疯狂的折磨着他,令那种渴求近乎可怜。 韩天不忍心看他这样令人哀怜的神情,他无力地转开眼艰难道,“比你想象的要多!”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顾小西搂着韩天的脖子,“原来你都知道,关于五七,关于沈叶初,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求你……” “小西……”韩天将顾小西揉在怀中,神情是少见的颓唐,“我不能……” “求求你……”顾小西的声音颤抖着,心里一个隐约的不祥的预感在闪烁着。 “小西,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知者不言。”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顾小西颓然松开手,挣开了韩天的怀抱,揽着自己的膝盖重新靠座在墙边。 十九、韩天,他们都是知情的人,可他们都不说。 所谓知者不言。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设计起来算计他的,眼睁睁看着他迷失方向,看着他被耍的团团转,看着他在痛苦和欢愉里沉浮,直到被活活溺毙。 而那些知情的人,这些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都冷着眼,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顾小西狠狠擦着脸上的泪,心里突然怨恨起来。 “我不玩了可以吗?我退出可以吗?弃号行不行……” 韩天俯下身来吻了吻顾小西蓬松的头发,他将那个缩成一团的身躯紧紧揽在怀里,心脏好像被麻痹掉了一般,“小西,我求你了,你就快赢了,不要放弃……” “快赢了?”顾小西抬起头看着韩天。 韩天低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肯定与乞求,“所以你不要放弃。” “是,我不能放弃,”顾小西好像在对自己催眠一般喃喃说道,“我若放弃了,又怎能对得起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呢……” 顾小西忍耐着心里的悲怆,强打着精神在纷乱的思绪仔细搜索着。 问题都出在碧穹天。 碧穹天和“现实世界”,存在什么联系呢? 他第一次进入碧穹天,是通过那款叫做“筑梦乐园”的游戏。 筑梦乐园! 这个游戏果然有问题。 顾小西细细思索着曾经的那些蛛丝马迹。 他运营“筑梦乐园”很多年,第一次遇到游戏世界异动,是在玩《西林王》的时候,玩家因为ooc,被世界警告,强制登出了游戏。 这是顾小西一直明白的规则,在游戏没有升级没有被黑的情况下,“筑梦乐园”的游戏大纲,是不可能被更改的。 可是后来慢慢开始发生变化了,从遇到韩天开始。 韩天来了以后,“筑梦空间”便开始失控了。 顾小西仔细回想着与韩天经历过的那些分分秒秒。 具体说来,是第一次进入《碧穹天》这个脚本的时候。 那一次,韩天拿了他的管理员,在黄粱司的“往生泉”做了什么。 他翻过《碧穹天》的攻略,里面并没有记录到所谓的“往生泉”,他一直以为,“往生泉”是“筑梦乐园”的一个隐藏副本,一个设计者送给玩家的彩蛋。 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韩天扭转世界规则的一个机关。 顾小西想到这里,有些难以捉摸地看了韩天一眼。 自那之后,但凡顾小西同其他玩家进入游戏,世界逻辑都还正常。可每每同韩天一起,世界总要发生变化。 先是《西林王》。 正常的游戏设定,管理员是军师,而玩家是西林王周甫年。可他偏偏扮演了原本npc的沈叶初,还跟周甫年发展出了原剧本上绝对没有的“旷世虐恋。” 那些不可描述的情节还历历在目,顾小西的脸突然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他难耐地喘着气,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小西,你没事吧?如果现在想不明白,那我们就明天再想……”韩天靠了过来,在耳畔轻轻哄道。 顾小西有些气恼地推了韩天一把,他起身挪了挪屁股,在离他一拳远的地方重新坐下。 再次进入《碧穹天》,更蹊跷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可以以游戏角色的身份,看到原本是其他游戏脚本的《西林王》,甚至可以看到作为“现实世界”的顾小西。 顾小西深深地低下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韩天对游戏做了手脚,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苦心孤诣做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是在暗示什么? 在“现实世界”里看的到碧穹天,而在碧穹天里,也看的到“现实世界”。 对一个游戏做手脚非常容易,可在游戏里预言现实,可预言又能应验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他在碧穹天里看到韩天和顾小西罹难,而就在刚才,如果他没有回来查看监控录像,是不是悲剧就要重新演绎,就跟剧本早已写好一样。 是有人在一步步设下陷阱引君入瓮,让事件按照剧本发展?还是这一切分明曾经发生过,而他又陷入了往事的循环? 顾小西用力揉着头上的碎发,他紧紧皱着眉,脑中的千头万绪,好像无数根纠缠纷扰的乱麻一样。他强烈的感觉到,明明真相就近在咫尺,可有一股恼人的雾,总是在眼前叫嚣着冲他露出沾着血的獠牙。 剧本说和循环说,哪一个更可信一些?或者说,哪一个更颠覆顾小西的三观? 顾小西不太相信所谓的剧本说,既然设定了剧本,还在游戏中把陷阱设置剧透了个遍,设局者费尽心机,还给了他游戏攻略,这是行为艺术还是脑子里进水了?而退一万步说,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工商户,既没有亿万家产要继承,也不掌握什么一级机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害他? 那只能说世界在循环,虽然以他目前的世界观来说,这个说法比剧本说更匪夷所思,可世界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谁就能保证,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就是绝对真实的呢? 从这个基础来看,“现实世界”里看到的碧穹天还无法印证,而碧穹天里看到的“现实世界”,分明是客观存在的,还比现在要早。 那么碧穹天比“现实世界”要更真,或者更早。 如果接受了循环说,那么这个推理便可以认定为一件可以确定的事实了。顾小西突然眼前一亮,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 如果“现实世界”和“碧穹天”两个世界有真假之分,那么碧穹天是真,“现实世界”是假。 如果两个世界都是真,那么作为更早的世界的碧穹天,才是正常的时间秩序,而现在所在的“现实世界”,是在循环“碧穹天”的世界。 而不管哪一个世界,顾小西的世界,极有可能只存在在碧穹天蓝柯司里被封印的灵识里。 顾小西自嘲地笑了笑,原来玩平行空间游戏获得的逻辑技能,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他有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怔忪地思索着这个答案,这个世界,竟然是假的吗? 他真真切切经历过得二十多年,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墙外的三角梅,街边的三月面馆,还有眼前的,这个叫做韩天的人,竟然是假的吗? 不,不是假的。 曾经经历过得一切都是真的,顾小西是真的,韩天也是真的。只是他们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他们的一切都存在于蓝柯司的葫芦里。 碧穹天是真的,那么五七就也是真的,那五七经历过得那一切就也是真的。 五七不仅是顾小西,沈叶初,他还是黄粱司的执印官沥云。 有人不想让他回去,将他别有用心地困在这葫芦里。 因为有人不想让沥云醒来。 我得回去。 有人想将我困在这个世界,可我偏不教他如愿。我一定要回去,让沥云醒来。 这个强烈的念头在顾小西的头脑里迸发了出来,又狠狠地在他的头颅里撞击着。 韩天见顾小西的申请里分明透出几分彻悟的明了来,便轻声问道,“你都想明白了吗?” “还没有,”顾小西叹着气摇摇头道,“没有全部明白,可眼前该做什么,我却是一清二楚了。” “真的吗?”韩天好似松了口气般,“那真是……太好了!” “韩天,”顾小西扬起头轻声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韩天将顾小西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拨开,“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见面!” 顾小西微微笑了起来,好似决定了什么一般,将颈间佩戴的玉葫芦轻轻握在了手里。 “小西?” “嗯?” “韩天能亲亲顾小西吗?” “嗯!” 第43章第四十三章迷局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衣袍,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静静坐起身来,周围的一切仍旧是熟悉的模样,简单,朴素,了无生趣。 同碧穹天的任何时候一样。 五七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可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碧穹天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机械重复同样无趣的事。而他们这些不生不灭的鬼官,在他们的世界里,河流不会流淌,日月不会交替,时间不会游走,昨天和今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可还是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五七的脑子里,充斥着别人的梦。 五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韩天和顾小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他一个凡心偶炽的春梦? “五七?你醒了?你睡得可真够久的。” 五七闻声转了转眼,却见桌边一个白色葫芦上,一个淡红色的人形坐在瓶口上,抱臂晃着腿,有些怨念地看着他。 碎灵。 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个时间。 五七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桌上放着另外两个大同小异的葫芦,只是壶身的色泽深浅说明了他们年代的远近。 五七拿起葫芦,看着壶底的红色方印, “黄粱司第十九印”。 原来所谓的梦也不是梦,顾小西,俞月三,沈叶初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们都是亡人的灵识,亦是五七的过往,被永远地封存在蓝柯司不见天日的葫芦里。 五七闭上双眼,静静地回想着那尚且新鲜温热的记忆和触感。 不久之前,顾小西握着脖子上的那个白玉葫芦,念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口令。 那个葫芦在“筑梦乐园”这个游戏里,一直是切换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钥匙。而从游戏空间跳脱出来,这个葫芦用一个完美的障眼法,掩饰了它作为所谓“现实世界”和碧穹天连接门的关键作用。 或许整个的筑梦乐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障眼法。那些所谓的游戏脚本,不过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蓝柯司葫芦里记载的回忆的重现,让你身在过去而不自知,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去冷眼旁观那些苍凉的过往。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这么大费周章,这么千方百计? 在浑然不觉得状态下,重温了过去,又在所谓的过去中,令人匪夷所思地看到现在,进而对现在产生了怀疑,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方法,抛弃了现在的世界。 五七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如果这整个的世界,有个主宰一切的造物者,那他似乎从这里,嗅到了他创立世界的逻辑。 就好像布局精巧的一场游戏,让你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困在里面。只看你够不够机敏,够不够聪明,找到游戏的出口,然后破局而出。 “五七?五七?”五七回过神来,看到碎灵正好整以暇的立在他肩上看他。 “这葫芦我都应照过了,顾小西你也看过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信我了?” 五七转过头盯着那碎灵看了片刻,“你的灵力还挺强的,虽然残损不全,可随意化个灵体,也是栩栩如生,连面上的小痣,都看的真切。” 那碎灵抚了抚眼角笑道,“我这不是普通的小痣,是胭脂痣。” 五七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笑了笑道,“我去去就回。” 在五七回到碧穹天之前,他是以顾小西的身份,生活在那个“现实世界”。 可那个“现实世界”一直是连贯的吗? 不,不是。 五七逆着时间往回倒推着。 在上一次回到“现实世界”前,他在哪里? 他在碧穹天。 而他又是在什么契机下,从碧穹天回到“现实世界”的? 五七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数不清的星辰镶嵌在幽暗深远的穹顶上,向他发出混沌的光。红月遥远地隐在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若不是这漫天的星空夜色,说它是一轮太阳,也未尝不可。 五七记得,从那栋高耸入云的摘星阁往这囹圄般的方寸世界俯瞰,一切都渺小的如同草芥。黑色和白色的蝼蚁们好似没有灵魂一般往来忙碌着,在既定的轨道上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他仍记得摘星阁上错综复杂的宫道,俨然巍峨的殿宇,行走宫人面无表情的脸,四时错乱的花草绿植,同蝼蚁们一样机械走动的鹤鸢。 记忆尤为鲜活的,是“枕风栖云”童子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床上睡着的那人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 五七从心底不断安慰着自己,那个躺在床上,名唤沥云的人,正是自己的正身。 可是心底的惊疑与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按耐不下去。他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内激荡沉闷的跳动声,连带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五七僵直着脖子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这张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面庞,带着令人琢磨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透的冰冷微笑,他在自己偌大的记忆仓库里来回翻找,好似投入深邃湖底的一颗细沙,连个声响也没有,便打着旋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他不记得这张脸,更不记得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五七低下头来,他两手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握在掌心里的雪色云帚,也如同干冰融化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找什么?” 五七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来。兴许是沉睡了太久,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好似这个人的魂灵,还无法顺利调动这具身躯的各个部件。倒是他的声音活泼又清亮,好似为这一刻准备了许久一般。 “灵兄?”五七有些犹豫地喊出这个名字。 “呵呵,”那人低下头来,从喉咙里轻笑两声。乌亮的发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去,他有些不自然地反过手去将发丝拨在耳后,“你不能叫我灵兄了,得叫我……” 他抬起头来,从浓黑的睫下看着他,那止不住的笑意堆在翘起的嘴角上,“沥云尊主!” “沥……”五七无声地动了动唇,感觉好似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蛇从脚面爬过,顺着他的身体慢慢盘了上来。那蛇滑过的地方留下了湿滑的粘液,被风阴恻恻地吹着。它缠在他的颈上,浑身慢慢收紧了力道,朝他吐着猩红的信子。 那信子的颜色,同那人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看起来一模一样。 五七干笑着,“怎么是我叫你,你我难道不就本是一体?” 那人歪着头,眼珠转了转,在这不大的寝室里来回打量,“邺风对你也真是有心了,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半死人,放在这样好的屋子里。” 他的眼珠转回来,落在五七身上,“不过从今往后,可就由我来代你受享了!” 那人说完,弯起眼来灿然一笑,艳若桃李,容若春花,将这原本阴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五七不禁看的有些呆了。他有些迟钝地接受到那人传过来的讯息,终于琢磨出来其中的原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骗我,你竟不是……” 那人又笑,“你莫怨我骗你,要怨也得怨自己偏生就这样蠢。若不是你已入魔障,怎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入巢穴中呢?” “你……你!”五七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你是如何能在俞月三的灵识葫芦中的?你为何又尽知我前尘之事?你!你与我有何冤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尊主大人?你刚刚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出去的,小童都没有看到您!” 那人看着五七逐渐逼近,心下本有些惧意,又遥遥听得屋外邺风与那仙童的交谈声,心中便大安起来,勾起嘴角不屑地说,“你总是这样贪心,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拥有!”那人说着,眼中便弥漫出一股恨意来,“明明都有了一切,却总想拥有更多。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想要就要,想明白就明白的事来?” 那人余光往屋外撇着,听着邺风似乎逐渐走近了,便无所忌惮地探着身子靠近五七道,“如今我是邺风大病初愈的心上人,而你却是一个假扮尊主的乱臣贼子,你说你可怎么办呢?”他啧啧着坐直了身体,“可惜了,死也做不成个明白鬼,” “唔……” 那人刚说完,却觉得两眼一黑,头顶一紧,好像有一只巨大的利爪正透过头颅从上自下狠狠拖拽着他。他的灵魂原本刚刚寄住入这具陌生的肉体,而刚生出的无数根须却被那股吸力不断撕扯着脱离那温热的骨血,碎成千段万段。他痛到无力尖叫,好似千刀万剐,又好似以火焚身,他颤抖着睁开眼,透过满眼的血色,看着眼前那个穿着邺风皮囊的人,犹如神般站在面前,浑身冒着火一样愤怒的光。他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灵识葫芦,那葫芦中发出的刺眼光芒,将原本昏暗的寝室照的犹如神界。 “砰”地一声,那葫芦从空中落下来,稳稳地落在五七手中。五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沿那个木然地躯壳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上,手中用力,将那葫芦捏成了齑粉。 “沥云!” 五七听得有人唤他,心中一喜,刚转过身去,一阵汹涌的灵力扑面而来,他被那力冲击着撞到墙上,一只钢铁浇筑般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发不出声来。 邺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变得愈发模糊,那刀斧雕刻的眉,凌厉冷峻的脸,还有泼天的怒气与恨意。 五七努力地想伸出手来,可那张脸却越来越遥远,直到永远都触摸不到。 第44章第四十四章永夜 五七看着那轮红月,不知怎的,就笑了出来。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十九!开门!” 五七在十九房前将门拍的山响。 “来了来了!” 不多时,就见那门“吱哑”一声向内打开,十九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白色长袍,却一反常态笔直地站在门口。 五七也未多语,他随意看了十九一眼,抬了脚便往屋子里走。 十九在身后把门合上,脚下也不停,只一双眼好似粘在五七身上似的。 “你看我做什么?”五七瞥了十九一眼,便随意在蒲团上坐了。 十九才讪笑着也到案前坐下,“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五七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案上敲了敲,“不是每日都见吗?” 十九盯着五七的下巴看,眼神有些呆滞,听着他敲桌子的声音,方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说道,“每日和每日又怎么能一样?” “这里的每日又有什么不一样?”五七挑起眉道,“不是每日都一样吗?”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十九意有所指地看着五七,“除非是假的。” 五七看着十九,今天的十九,看起来跟往日好似没什么不同,可分明又有几分怪异。 五七没有深究,他两手在案上轻轻一拍,“我今日心情不好,把你的好酒拿出来给我解解闷。” “哪有什么好酒?”十九纳闷道,“我从来不喝酒,你还不知道?” 五七轻哼一声站起身道,“一坛酒而已,也这样吝啬。” 他将挡在身前的十九轻轻推开,在他房内稍作翻找,很快就从柜中找到一个酒坛来。 “这是什么?”五七将那酒坛托在手里,“砰”地一声将酒封拔起,对着坛内深吸一口,“好香!这百果猴儿酿果真人间极品!” 十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坛酒,“这,这是从哪里来的,怕不是你偷放在我家的吧!” 五七没有理他,又轻车熟路地拿了两个茶碗来,一人一碗倒了个整碗,将自己的那碗端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来对着另一碗碰了一下,自顾自地仰头饮尽了。 “啊,好酒!”五七叹息着,又将茶碗倒满。 “你怎么不喝?”五七将茶碗端在嘴边,眼中写满了讶异。这十九素日里嗜酒如命,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自斟自饮,若有人肯对饮自当欣喜若狂,总不似今日这般,看见酒不禁无动于衷,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你当真不喝?”五七问道,“你这猴儿酿可是难寻之物,若真被我全喝光了,你明日可不要找我来赔你。” 十九有些怪异地看他,“我素来一杯就倒,你又不是不知道。喝酒既伤身又误事,我劝你也少喝些吧!” 五七将茶碗放下,静静看了十九半晌,道,“十九,我昨日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梦醒了,却也不知,这到底是梦是真。” 十九托着腮,食指在下巴上敲了敲思索片刻道,“你不知是梦是真,只缘此身在梦中。跳出来看,也许就更明了了。” “跳出来看?”五七不解问道,“如何跳?又跳去哪里?” 十九看了五七一眼,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他干脆将面前那碗酒端了起来,也两口饮尽了。 五七见十九不语,心下了然,只冷哼一声道,“又是知者不言吗?” 接着他又说道,“这个若不能说,那我便问你个能说的。既然我每一世的灵识,都是由你来收的,那碎灵又是如何钻进我的葫芦里的?” 五七说着,便看到十九伏在桌案上,用手托着腮,双目迷离,脸上隐隐泛起红霞,对着他痴傻地笑着。 这是有些微醺的意思了。 五七有些懊恼地看了桌上的酒坛一眼,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劝他喝酒。但他想了想眼前这人一杯就倒的样子,心想就算清醒着来问他,也是白问吧。 五七颇有些无耐地独自喝着酒,心里仔细盘算起来。 被邺风杀死的五七是游戏里的五七。 “筑梦乐园”被韩天做过手脚,这个是毋庸置疑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自从他来了以后,剧情和人物都屡屡脱离剧本设定,走向不可掌控的局面。可不论是正常的“筑梦乐园”游戏,还是被韩天做过手脚的游戏,从游戏回到顾小西的世界,或是因为人物的死亡,或是因为剧情的终止,总结起来,都是一种顺势的结束。 就像是在回放一段蓝柯司的灵识葫芦一样,记忆播放完毕了,自然就从剧情中脱离出来了。 这是一种符合自然规律的结束。 每一个人物都应该有一个符合自然规律的结束,沈叶初如此,俞月三如此,五七也是如此。 那么顾小西是应该如何结束的呢? 他应该在游戏厅遭遇火灾,生命终结,继而走向结束。 这是蓝柯司的葫芦里照见的事实。 可是他越过这个结局,通过一个玉坠和一个口诀,脱离了顾小西的世界,以“五七”的身份回到了碧穹天。 这是不是就是十九说的,“从梦中跳了出来”。 那换一种想法,如果顾小西没有使用那个口诀,一直在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直到生命结束,他这个人是会彻底消亡?还是会在某一个世界再次醒来? 按照碧穹天的世界逻辑,顾小西是否应该重新转入轮回,在一个新的生命体上重获新生。 那么这样看来,顾小西死亡的世界,应该就是五七新生的时间,因为在五七的世界里,顾小西已经是封存在葫芦里的一点灵识了。 可是作为顾小西身后出现的五七,又成为了顾小西“筑梦乐园”里的一段故事。 这个世界,出现了奇异的循环,明明已经结束了的顾小西,再次出现了。 世界上存在着两个顾小西,那么一定有早有晚,有真有假。 从时间来看,五七葫芦里封存的灵识很显然是第一个顾小西,而另一个则是第二个,那么必然第一个是真,第二个是假。 很明显,五七前一秒脱离的,是一段刻意为之的、重复的、虚假的顾小西世界。 时间明明是顺势而行的,为什么会出现重复,是时空发生了错乱,还是有人在布一个惊天迷局? 是第二个吧,五七想。 五七苦笑,这样环环相扣,处处留下线索,可谓处心积虑,可谓煞费苦心。 如果整个世界,真的是有人在布一个局,那反而简单多了。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既然存在,便总有破绽。能上山,便也能下山,能进来,便也能出去;既然是迷宫,就总会有出口,既然是迷局,总会有破局之法。 从假的顾小西的世界脱离出来,就是破局之法。 而事实上,他也成功了。他通过一个密钥,从假的顾小西的世界,回到了碧穹天的世界。 这个密钥就是顾小西脖子上的玉葫芦。 玉葫芦便是题眼,便是破局之法。 五七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那葫芦果真没有了。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冲破重重阻碍和迷雾,他终于在黑暗的天花板上找到了通往上一层的出口,从底层世界逃了出来。 五七正待长出一口气,可分明又有哪里有些不对。 顾小西的“筑梦乐园”里的故事脚本,明显是以蓝柯司的灵识葫芦作为改编基础。从前的剧情发展,还仅仅是游戏。可自从被韩天修改过后,剧情的走向,明显同灵识记忆对照起来。 或者说,就是在播放灵识记忆。 第二个顾小西的世界固然是假的,可他毕竟发生在五七之后,而从“筑梦乐园”里看到的,尤其是在韩天修改过游戏后看到的灵识记忆里,五七也已经走向结束了。 可现在,五七还活着。 局中局、梦中梦、迷宫中的迷宫。 这才是最教人无奈的地方。 就在五七满心喜悦地以为可以重新看到太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爬上来的这一层,根本不是所谓的地面。五七目前所经历的,仍旧在重复。这又是一个假的世界。 他仍然困黑暗的地下。 破局之路,尚不知在何方。 五七看着眼前醉眼迷离的十九,虽然这局的破绽如此明显。 五七叹了口气,虽然仍在局中,虽然尚不得重见天日,可眼下里却有件要紧的事,不得不立马去做。 五七猛地拍了对面的十九一下,那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十成醉意也被赶走了八成,他见五七放下酒坛起身要走,便也连忙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五七,”十九在身后道,“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下雨了,我便帮你撑伞,天黑了,我便帮你点亮。便是有九天神佛挡在眼前,也没什么可怕的,诛杀尽了便是!” 五七站在门口,望着漫天繁星,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似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 “这星空,这红月,明明都是假的,你说邺风为什么偏要做这些假的出来自欺欺人?”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十九看了五七一眼,“这世界已经如此黑暗了,能有些光,总是好的。” 第45章第四十五章鬼蜮 天界有例,人神鬼仙,凡共历五世情缘,便可结为仙侣,永世相伴。 而“情”之一字,爱时是药,恨是是毒,亦可救人,亦可伤人,爱与恨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界限。 因情生债,便受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古往今来,多得是反目成恨、相看生厌、江湖不见的怨侣。能经历五世考验而修成正果的,少之又少。 年少轻狂,总得许多天真想法,自以为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天地十方皆不放在眼里。世间万物,在自己的情爱面前,都觉得渺小极了。 沥云在碧穹天修行千年,为一司掌印,既有爱侣相伴,又有拥趸万千,称王称主,自得一方乾坤世界。可若放在那无垠宇宙中看,不过区区地府仙官。天长日久,他便不满足起来,浓情蜜意不过一时欢愉,比不得永世相伴亘古隽永。 五七行走在碧穹天的大道上,路旁载满了了各时异草树木,远远看着,也是繁花似锦,碧树成荫。 千百年前,碧穹天还是一片漆黑荒芜,当真称得上“鬼蜮”二字。 沥云玩心炽盛,流连人世繁华旖旎,总不爱回来。邺风便在这光秃秃的土壤里移花接木,摘星揽月,堆山填海,引泉造湖,直造了个地下仙境出来。 可假的总是假的,这里花草不谢,星月不移,风是假风,月是造月,又谈何“风月”。 时间一长,沥云便腻了,想要风花雪月,想要如胶似漆,想要荡气回肠,想要鬼哭神泣。想要跳脱出这万千桎梏,进入那红尘万丈中去颠沛流离,去谱写那惊天动地的旷世之恋。 邺风此人,不苟言笑,不动声色,不会拒绝。 历劫此说大抵无稽,但邺风却也从未多说,只点了点头,也就依了他的一介顽心,顺了他的一片痴心,从了他的一颗炽心。 到底也想看看,“情”之一字,真若比金坚,比海深,比山河稳固,比天地长远。 可千算万算,算得爱人不渝,算得情深似潭,也算不得“世事难料”四个字。 “命”“运”二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掌人生死轮回的仙官,也逃脱不过天地法则,宇宙秩序。 五七走在那榕树下,静静看着那纹丝不动的粗壮枝叶。人界的生灵在碧穹天都无法存活,可沥云总觉得这里死气沉沉,颜色寡淡。五七记得,邺风当时是如何教人费力造了这栩栩如生的假树来讨他的欢心,不光如此,还有那满天星辰,天上红月,院内睡莲,处处都是邺风的一片真心。 可他却嫌这一切都是虚伪。他不要那红月长盈,他要阴晴圆缺;不要碧树长茂,要落叶归根;不要花满枝头,要枯荷听雨;要离合恸音,要慷慨悲歌。 几世的记忆一齐朝他涌来,分离好像就在昨天,痛感仿佛还在身上,此身不知是梦是真,故人对面不相识。他后悔了,他不想再要追求所谓的激烈与亘古。他满心只想着,若能与那人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也是好的。 五七刚回到家里,那碎灵便没有好气地埋怨起来,嫌他出门太久。 五七没有理他,只自顾坐在桌边吃起茶来。那猴儿酿起初吃着香甜,后劲却也不小,这会正在他肚里翻滚着荡漾出酒气,烘的他昏昏欲睡。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打瞌睡!”那碎灵坐在桌边,想伸手打他,可他一介灵体,又无可借力,一腔怒气打到空气里,只凭一张嘴细细碎碎说个没完。 “你急什么?”五七坐直了身体歪着头看着那碎灵道,“我且不急,你又怕些什么?” 那碎灵抱起双臂来气哼哼道,“你也以为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你与我可是同灵共体,我在这里困了这样久,又从蓝柯司逃了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了,或是散了灵,你可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五七听着碎灵嘴里说的“同灵共体”几个字,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我却不知我跟你有哪里相像的。” 碎灵挠了挠头道,“灵识不一样,性格有差也是很自然的事嘛。” 五七也没有在这里纠缠,他换了话题道,“那照你说,我又如何回去,你可有什么法子?” 碎灵瞧他来了兴趣,便跳到他肩头在耳边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五七听着,不过就是哄他化成邺风幻相混入摘星阁,以便碎灵投入沥云肉身这件事。五七且经历过这一遭,对碎灵的手段也有了十分把握,只是看着他这幅一心为他的伪善面孔,内心抑制不住地作呕起来。 五七故意问道,“你说的便宜,邺风岂是我说化就化的。我对邺风又不怎的了解,若是有人瞧出端倪又该如何?若是有人同他搭话,我总不能连声音都装的十分像。” “,”那碎灵哂笑一声,“这有何难,你只说你身体不适,少与人说话,直走开便是。你是此地尊主,还有人敢盘问你不成?” “那他身边亲近之人又如何瞒得?他们瞧见尊主不适,岂有不来问之理?” “你大可放心,由我化出他的器守苍耳来替你挡着,只让他们在门外等候不许进来就是。” “苍耳?”五七摸了摸下巴道,“你又如何化得成苍耳的模样?若是不像呢?我也见过那器守,不如你现化成他的样子叫我看一看,看能不能瞒过我去。” 那碎灵不在意地转身化了个清秀少年出来,“我与苍耳再熟悉不过,化成他的样子瞒天过海,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五七看着那碎灵眼角若隐若现的小痣,淡淡一笑,便转身往床榻便走去,“我看你的计划甚是稳妥。待我睡上一夜,明日值昼归来照你说的做便是。” 那碎灵瞧他自去睡了,有些心急道,“你可千万对此事上心,明日十五,邺风要去闭关。这是一个大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又白等一个月。” “知道了。”沥云面壁侧躺着,看着墙上的帐慢说道。 五七值昼回来,碎灵便缠着他化作邺风的样子。 五七照他的话试着变幻几次,却总也不像,气得碎灵直跳脚,骂他蠢笨。 五七也不恼,直说自己近日多走了人间,沾染了人世的烟火气,灵力不纯,只去“往生泉”洗一洗便好了。 那碎灵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黄粱司内确有一汪可洗涤湮灭世间一切污浊的圣泉,但非寻常人等可妄自享用的。这五七如何就能大言不惭说去“往生泉”洗一洗,好像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在说自家小院的池塘一样。 五七好似看出了那碎灵的疑虑,便对他笑笑道,“这碧穹天说起来规矩森严,可千百年来人人守法,事事井然,无需法度来约束,一切都能在轨迹上运行,那规矩实际上便只徒有其表了。你以为,在这千百年的安稳和平下,碧穹天的守备还会固若金汤吗?”五七叹了口气道,“他们就是太过自信,太过相信邺风的威严,真以为无人敢入这禁忌之境了。” 那碎灵听道,觉得倒有几分道理,心里不禁对五七另眼相待起来。原以为他投身到一介低阶鬼官身上,智谋才情也都打了折扣,没想到,倒也是有几分谋虑的,遂也不多说话,跟着他便往黄粱司去了。 五七与碎灵躲在黄粱司的牌楼后面,静静等着守门人换班的空档。果然那看似严密的交接仪式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从牌楼绕道黄梁司入口的小径直在那二人的视觉死角里,五七与碎灵不费吹灰之力便摸入司内。 碎灵与五七在黄粱司内轻步走着,那碎灵不禁拍手笑道,“原来这碧穹天不过徒有其表的空架子,若是邺风知道他的地盘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岂不是得气得昏过去。” 五七勾着嘴角轻轻一笑,“这些年,他心思也不在碧穹天吧。” 那碎灵听了五七的话,心知肚明五七指的是什么,便转头看了五七两眼,面上显露出不大愉悦的神色来。 黄粱司前半段是魂魄转世的入口,道路曲曲弯弯,分出了许多的枝径来。每条枝径都绵延至看不见的境地,只遥遥地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来,间歇着还传递出细微低吟嘶吼,莫名的叫人胆寒。 可经过这一段,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好似进入了另一片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的境地。 碎灵第一次来这秘密境地,却也大开眼界。原来这柔暖和煦的光芒,竟是来自洞顶的上百颗夜明珠。 五七随着碎灵的视线也昂首看着,邺风将顶上的宝珠排成天上星宿的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问他,知不知道那星宿叫什么名字。 还有山壁前栽着的那株珊瑚铸成的艳红杏树,无一不体现了那人财大气粗的恶劣品味。 邺风曾经有段日子懒于政务,不到十五便拉着他来这里暂住几日,嘴里说着要来闭关,却过着颠鸾倒凤的荒唐日子。外面的人将他二人找了个天翻地覆,隔着山壁喊着“尊主”,却无人敢越境进来。那人只将脸埋在他肩窝里说,这“小阳春”就甚好。 像个孩子一样。 五七将“往生泉”里的水轻轻掬了起来,看来这处故地,他也渐渐不来了。 第46章第四十六章往生 “这进来是进来了,这究竟要怎么洗呢?”那碎灵趴在五七肩上,探着头往那水里瞧着。 那汪泉水远远看着只有井面大小,金灿灿地闪着耀眼的光。 “这水里莫不是藏着什么宝藏吧,这金光是要将人闪瞎吗?”那碎灵揶揄着说道。 “你不然来照一照这泉水如何,”五七瞧着他往水里一指,“当真有趣极了!” 碎灵将信将疑地探出身子往那水里仔细一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被结结实实地下了一跳。 那水里映出五七的样子,赫然便是沥云的本貌。而藏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纤瘦少年。 苍耳。 那碎灵只瞧了一眼,便吓得几不成魂飞魄散了。他迅速地缩回身子,心里盘算着五七到底瞧见了几分,可转念一想,五七这一世又不曾见过苍耳的样子,他心里又担心些什么。 他心下刚安稳些,便听得五七说道,“你说,你同我本是同灵,可这泉水照见的,怎么却是不一样的脸?” 那碎灵支吾着道,“你跟我现在原本就长得不一样,在水里照见的当然不同了。” 五七轻笑一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往生泉’又叫‘还真泉’,有回归本源,返璞归真之意。并非寻常泉水,凭你现在是人是鬼,在他面前都能显出原形。” “这泉水照见你我相貌不同,可见你我原本便非同灵共体。我的本源是沥云无疑,而你却不是。”五七双手抱臂,说了一个肯定的句子。 “你……莫要说笑了,”那碎灵干笑两声道,“一汪泉水罢了,哪里就说的像照妖镜一般了。我若不是你,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帮你回身归位,我又图些什么嗯?” “呵呵,”五七轻笑一声,“你图些什么?你图的不就是摘星阁里的沥云吗?你妄图利用我进入邺风的寝殿,趁机占取沥云肉身,又看准时机在邺风面前醒来,顺理成章地指认我假扮尊主私闯寝宫意图谋害,治我一个翻上作乱之罪,最好被打入穹圄,永世不得翻身,你好长长久久地霸着邺风,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说是不是呢,苍耳?” 那碎灵听着前面的话,还妄图狡辩一二,可当听到”苍耳“二字时,便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他原本是一团碎灵勉强化作的透明人形,这时候,便也好似看到他的脸分明苍白了一样。 “你……你……休要胡说……” 五七没有理他,只转过头望着那株杏树忽然说道,“你知道‘三生石’的故事吗?” 那碎灵原本一颗心被翻搅的七上八下的,此时听他岔开了话题,更是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便有些气恼地说道,“这些漫无边际的无稽故事,我又如何知道。” 五七看着他着恼的样子,便悠然笑道,“《太平广记》有云,‘三生石上旧精魂’,既是旧精魂,前世经历过得东西,你怎么都不记得呢?你到底是旧人,还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呢?”五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西林,你正忙着砍沈叶初的人头呢!” 那碎灵僵直了身体,竟渐渐从那蓝色灵体出析出苍耳的身体来。五七伸出手来,好似在他的眼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你说,你已经是邺风最心爱的法器了,默默守着他不好吗?我真不喜欢你这颗胭脂泪痣,真真难看的紧。” “是吗。”五七说到如此地步,苍耳也无可辩驳,便轻轻拂开五七的手,“我这泪痣好不好看,又与你何干?而你喜不喜欢,又与我何干?这泪痣是邺风滴在我心上的血,是他与我缔结灵契的见证。它证明了我与邺风千世万代的情缘,它也会与我同生,永不泯灭。” “可惜你没有什么前世万代了。”五七摇摇头冷笑两声,说着便猝不及防地扼住了苍耳的喉咙,他掌如玄铁,快如闪电,将那少年高高举在空中,“不过一介法器罢了,说白了就是个借力的工具而已。邺风用你趁手,则多留你两年。就算有些修为,也不过是个低阶的灵,也敢妄图跟他谈什么情缘!” 五七慢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加注着手中的力量,眼中也喷起火来,“砍掉沈叶初的首级,放火烧死顾小西,如今又妄图算计我,凭只小狸猫也想换掉太子,你可太天真了,你跟在邺风身边这样多年,竟然以为我是个软弱可欺任你摆布的傻瓜。” 苍耳被五七紧紧攥着脖子,一张忽实忽虚的脸胀的紫红。他两手徒劳地抓着五七的手腕,仍不肯服输地呛声道,“咳咳……我出身草芥,身份低微,能与邺风相伴多年,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倒是你……咳,高高在上的冥界尊主,蓝柯司的执印长官……你与邺风看似神仙伴侣,伉俪情深,可你竟想出历劫五世的法子来考验于他,可见你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更可笑的是……”苍耳一颗头颅在五七的手背上摇摇欲坠,眼中却放出得逞的光,“你与他,错过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你与他,有缘无分……终将错过!这便是天的指意……唔……” 五七未等苍耳说完,便攥着苍耳的喉咙,将他摁在往生泉内,泉水漫进苍耳的口鼻,将他彻底淹埋。 “啊”泉底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那叫人能焕新生的泉水,此时好似变成熔浆毒液一般灼烧着苍耳的每一寸肌肤。 五七将苍耳从泉底捞了出来,“呵呵呵……”苍耳伏在池边艰难地咳着水,渗人的笑意却从他的骨缝中透了出来,他仰头看着五七,满眼那都是骇人的血红,“你以为邺风能有多爱你,你们的命簿他早就看过了。此后种种,他也早已心知肚明。他明明知道你要经历这些苦楚,却还是同意与你一齐转世历劫,你说这是为了什么?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与你,想趁此机会摆脱你罢了!” 五七愣了一下,当他还是沥云的时候,他从未听邺风说起看过命簿之事。许是他太过自信,并未将区区凡劫看在眼里。可如今他经历了这一切,颇有些后悔之意,心中也曾想过,早知如此,也许就做了另一番打算。如今他听闻邺风曾看过簿册,心下有几分惊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来,但他心知这是碎灵的离间之计,便不肯受他摆布,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像烂泥一样的苍耳道,“你以为你这些离间的伎俩就能影响到我?区区命劫罢了,我与他此生缘定,经得起轮回的考验,又岂是你这等残灵败识所能置喙的?” 五七站起身来,抬脚将伏在泉边的碎灵踢入水中,冷冷说道,“我与你也游戏够了。此刻便是你上路的时间了。不,不能叫上路,你的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在此泯灭也算是你所期望的永恒了。往生泉能洗涤天下所有的污垢,像你这样的渣滓,死在这里,也真是造化。” 五七在泉边静观片刻,水中的挣扎却变越小,最终缓缓沉寂在晶莹的水面之下,只留下几划轻薄的水纹悠悠荡开了。 五七见那碎灵已经彻底消停,心知他已经在往生泉中被熔化到尸骨不存,便放下心来往回走去。 “我与邺风重归原位之日,便是永结仙侣之时。”五七自言自语道,眼前突然一片敞亮,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天真的是你!” 五七惊闻耳后破风之声,连忙侧身一躲,却见一柄雪白云帚如电似雷呼啸着擦着他的鼻尖劈入对面的石墙中。五七眼中一凛,原来竟小看了那碎灵,往生泉都奈何不了他。 苍耳化作法器原型,震动着从墙中将柄身拔了出来,他虽无人体,却仍能发声,“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与原先清脆少年声音不同,这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一股欲将人耳震溃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墙,将五七困在一方斗室内。 那云帚忽而化作万千利剑,射着刺眼的光,齐齐像五七刺去。五七手无寸铁,只得忽上忽下飞旋着躲避。那多如牛毛的利剑也好似长了眼一般,直追着五七不放,这洞内逼仄狭窄,五七施展不开,只费力躲闪,一会功夫便浑身发起汗来。 没过多久,五七体力便有些难以支持,他被那云帚逼进一处死角,只眼睁睁地看着万千利剑向他刺来。 可意料中的刺痛却迟迟未来,那云帚许是灵力不稳,刚逼直五七眼前,箭尖便好似见了太阳的冰锥,竟一瞬间碎成满地晶莹的水珠,又忽然都蒸发不见了,只留得远处一只白色的云帚,在空中飞旋。 想必那云帚也难以支持了。五七瞧见那云帚的破绽,便一刻不放,冲身上去与那他缠斗起来,只用一双赤手与那云帚钢丝铁网般的丝绦相接,不多时,他那两手中便划满了细密的伤痕,他却不知疼痛一般,只见一人一器,在那狭小的洞中翻江倒海。忽而听得有轰山炸海之声,这深邃的黄粱司秘境竟被他二人摧毁了一半。 眼看着往生泉被坍塌的洞顶摧毁,五七心中一痛,直捏住那云帚的手柄,生生将苍耳逼出人形来,五七将他狠狠抵在墙上,不断地往手中注入着力量。 “咳……咳……”苍耳两只手无力地敲打着五七紧紧扼住他喉咙的手,两眼怨毒地瞪着他,用撕裂般的声音低吼着,“你……以为……你们五世……劫尽,便能……永……世……相……守……,我告诉你……咳咳,你没机会了……俞月三,是……我,我看了……命簿,占了你……一世,你与邺风……永远,差……了一世,你们注定……有缘……无份!哈哈哈哈……咳咳哈哈……” 第47章第四十七章穹圄 手刃仇人,情人相见,哪个更快? 相逢不识,旧爱反目,哪个更痛? 碧穹天上的星夜穹顶,洛县城外的漫天孔明,城郊水镇的花烛睡莲,胡同巷内的如火街灯。 有个人紧紧拥着他,指着这漫无边际的暗夜说道, 摘星揽月,永夜长明。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慢慢地连成白练,闪着耀眼的金光破风呼啸而来。 白练犹如一只坚硬的铁臂紧紧地攥着他的脖子,正如他刚刚攥着苍耳一样。他感到那力量在不断收紧,扼着他不断上升,直到被抵在山洞的顶部。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肩背在粗粝坚硬的石壁上摩擦着,口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攫取,眼前模糊一片,除了耀眼的光,什么也看不见。 “我刚才说了,邺风的法器,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低吟着,五七紧紧抓着勒在颈间的白练,却不能将它松开分毫。 他用力的觑着眼,方才勉强看清,此时已有数十人排列在洞口静静围观着。那些人身着白黑长袍,面色肃穆,举止安静。 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犹如神一般将整个山洞照地亮如白昼的人,正是邺风。 “呃……” 那人微微扬起手,颈间的白练又紧了几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分。 邺风,要杀我。 邺风并不认得,只当他是蓝柯司的寻常鬼官。不仅如此,还将他看做犯上作乱的逆贼,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邺……风……”五七面色发紫,两眼通红,似要承受不起这莫大的痛苦。 “我是……沥……云……”五七口中喃喃,却无力发出半点声音。 邺风静静站在巨石中央,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将他的广袖长发猎猎散开,犹如一盏怒放的圣莲。夜明珠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奕奕发亮,可同他周身散发的光芒相比,却立马黯淡到失色。 洞庭内狼藉一片,随处皆是打斗的痕迹。红杏树被拦腰披断,花瓣如血般散落满地。原本汩汩流淌的圣泉水也被一方巨石严严堵住,再也看不到半分水气。 碧穹天内人尽皆知的秘境圣地竟被眼前狂徒破坏殆尽。 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邺风紧紧盯着三丈远那个被白练紧紧缠绕的罪魁,他心如磐石,目光如炬,只想将那人碎尸万段,手中的力量又不自觉加紧了一些。 那人双手渐渐从颈边垂下,显是已经力竭。只是他半阖的眼眸仍抓着这边不放,口中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下不去手。 不论他往法器中注入多大的功力,却总有股相悖的力量护在那人周围,叫他不能彻底地下杀手。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忽听来人禀报,“尊主!摘星阁失火了!” 邺风看了半空中那个垂死的人一眼,扬起手来将法器收回,转过身去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只听“砰”地一声,五七从空中顺着墙壁摔落在地上。颈间的力量猛地被去,空气向他的气管一涌而入,在肺间来回冲撞着。五七伏在地上拼命倒着气,只觉得满口血腥,好像有人在胸腔中燃了一把火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湿润的视线,几名身着黑衣的无常冷着面朝他走来,原本堵在洞口的人群四散离开,连衣角都再看不见。 五七被关押在了穹圄内,看守的无常面色冷峻,守口如瓶,连半句话也问不出来。 五七仰躺在监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伤口一顿一顿地疼。 这里仔细看来,跟五七住的寝居也并无什么不同。被□□在碧穹天里和被□□在穹圄里,本质上不也是一样。 可是要在这里结束了,五七无奈想着。 为同邺风长相厮守而入凡,却阴差阳错被他亲手杀死。竟被苍耳那厮说中了,有缘无分,大概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上一个五七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重来一遍,也仍旧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眼角迅速地滑下去,低落在耳廓内。五七将手臂覆在眼睛上,终究不甘心。 有什么法子能让邺风知道他就是沥云,有什么法子能从这里逃脱出去。 “五七!五七?” 有人在唤他? 五七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脖颈到肩背刺骨的疼痛折磨地他恨不得即刻死去。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蹲在监牢栏杆外,正殷切地唤着他。 “十九?” 待五七看清来人,便惊喜难耐地朝他奔了过去,伤口碰撞到冷硬的栏杆,又忍不住“嘶”地痛吟起来。 “五七……” 十九紧紧攥着五七伸过来的手,看着他颈间鲜红的束痕,眼中露出沉痛的神色。他似怨恨又似自恼地咬着牙道,“邺风……这个混账,居然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五七满心苦闷,不知该如何对十九说,只叹口气道,“怪我糊涂,凭一时意气酿成如此大祸……” 十九摇摇头道,“不怪你,都怪那邺风,是个睁眼的瞎子!” 五七看十九满眼痛苦,便伸手轻抚他身后的发道,“如今我是这天牢的死囚了,人人避之而不及,只怕被我连累,你怎么就轻易进来了?不怕惹祸上身吗?” 只见十九转过头去有些闷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些没要紧的咸话。如今邺风协领两司,我是黄粱司鬼官,说是奉邺风的命来看你,又有谁敢阻拦?” 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五七犹疑着道,“你……都知道了吗?” 五七看着十九的神色,心中原本有三分迟疑,此时就已确定了大半。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觉得我可能猜着了,可我又怕我猜的不对……” “你只要有疑心,就是对的!”十九攥着五七的手又紧了几分,“就怕你深信不疑……” 五七看着十九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这个世界绝不是一个合理存在的世界,只要他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便是打开了逃脱这个世界的第一扇门。可是走出第一扇门,却只是逃出这个世界的一小步,关键是逃离世界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他求助地看向十九,“你知道一切对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要如何出去?” 十九不忍看五七殷切的目光,他垂下头去叹了口气。 “‘知者不言’是吗?”五七苦笑道。 “‘知者不言’。”十九低声说着,“一个违背了时间规则的人,是不能泄露天机扰乱时间秩序的,不然世界就会坍塌,就会前功尽弃。”十九抬起头看着五七,将右手沉沉地放在他的肩上,似乎是在向他传递一种坚实的力量,“你只能靠你自己,我也相信你可以。” 五七早就料到十九会是这样的反应,便也不去纠结,只抿了抿嘴看着十九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就像前一个顾小西的世界一样,是一个被搭建起来的假的世界,前一个世界的破解之法是顾小西脖子上的葫芦,只要念一句口诀,便可以逃脱出来。” “时不我与,归去来兮。天涯咫尺,不如归去!” 五七重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仍旧是黑暗的囹圄。而眼前十九沉重的神色,也同刚才一模一样。 “不对……”五七摇了摇头,“上一个世界的办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他摸了摸空荡荡的颈间,“我也没有一个可佩带的葫芦……” 葫芦…… 顾小西通过葫芦挂坠控制真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变幻,而他正是在明白了世界的真相后利用葫芦逃离了出来。因而逃离出去,需要有三个必备条件。 一、明白世界是被构建的。 二、一件可以控制时空的法器。 三、施用咒语。 五七有没有这样的法器? 葫芦…… 五七可以随意进入逝者的灵识中去回溯记忆中的过去,包括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而将过往和现在相阻隔的,不就是他日常拿在手里的葫芦吗? “葫芦……”五七眼前一亮,“我的灵识葫芦,关键就在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我的灵识葫芦!有了他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五七有些难耐心中的喜悦,不自觉地声音便高了起来。他紧紧地拽着十九的衣袖,十九微微上扬的嘴角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激动地摇着十九的肩膀说道,“十九,你能替我将我的葫芦拿来吗,它被我留在一五五七二的柜档里了……”五七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道,“这样不算扰乱秩序吧?” 十九有些欣慰地笑道,“我只是照你的吩咐,去帮你取个东西,至于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处,又与我何干呢。”说着便坐起身来,将五七的手在掌中又握了握道,“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十九!”五七看着十九离去的背影,又将他的手拉住道,“韩天……也是你吧!” “真是情深义重,你侬我侬啊!” 一个尖刻的声音从监牢外传了进来,五七与十九闻声皆是一顿,只见从路的拐角去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苍耳。 五七皱了皱眉,两手紧紧地抠进栏杆内。 恨只恨方才没有早一步下手捏死这个余孽,只叫他又归了本体,复出来作祟。 “死到临头了还要温存一番,看来你二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苍耳走到十九的身边俯下身悄声道,“啧啧啧,若是叫他知道你跟这个十九勾搭上了,你说他又作何感想?” 十九还未待五七言语,便看了那苍耳一眼沉声道,“只怕他知道了你是这等人品,也再留你不得了!” “哼!”苍耳双手抱臂站直了腰道,“就让你们在这里逞逞口舌之快好了,等下他来了,送你们一起上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造化,能托身再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苍耳话音将落,便见一团光亮由远及近地向监牢处移动过来。邺风在擎着莲花灯的童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尊主!”苍耳在邺风身旁微微躬身道,“尊主料事如神,这逆贼果然有个奸夫帮凶,听说这五七要受天罚,便耐不住立马过来企图劫人越狱了。怎料尊主布的是‘请君入瓮’的局,正将这逆贼抓个正着!” 邺风冷冷看了眼埋首伏在地上的十九,淡淡说道,“私毁禁地,罪无可恕。将他二人一起投入天罚吧!” 邺风说完,连监牢内的五七看也未看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那苍耳转头向五七投了个得意的神色,嗖地一声化身云帚原形跳入了邺风怀中。 五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尽是绝望的神色。 可就在那一瞬间,快到连影子都来不及捕捉,原本静伏在地上的白色身影,神似鬼魅般从身后将邺风紧紧挟持在胸口,周围人都来不及反应,连邺风本人都未曾想到,这一个小小的鬼官无常竟然在密不透风的碧穹天做如此荒唐之举。邺风直觉心口一痛,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背后冲着心口直直扎了进来。 邺风即刻运起功来,想将背上的人震开,可那人却如水蛭般紧紧扒在自己身上。 “想不到,你仍旧如此昏聩!”十九在邺风的耳边低声痛斥着。 十九将邺风狠狠地箍在怀里,让那柄寒冰所铸的匕首神器死死地插在那人的心口上。 五七像一座雕像般呆坐在监牢里,晶亮的眼眸中映出两具纠缠的被鲜血渲染的雪白的身躯。 第48章第四十八章破局 “尊主?尊主?” “尊主醒了……他醒了!” “快去拿汤羹来……还有水……快一点!” “尊主!您醒了,头晕吗,想不想喝水?” 那人甫一睁眼,便被满室的亮光耀地眼疼。他用手遮住眼帘,头微微向里侧转去。 “快去……把灯调暗一些,尊主刚醒,受不了这样的光亮。” 那人待眼睛微适应了些,便又将头转了过去。床边四五个面容姣好的仙童紧紧环绕,他们或执手巾,或捧汤羹,都笑盈盈地殷殷望着他。 沥云瞧着他们眼熟的紧,可刚刚醒来,脑子里乱的犹如一团蒸熟了的浆糊,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沥云在那稍大的仙童的搀扶下坐靠了起来,后腰还被塞了一个结实的枕头,他有些满意她的贴心,拍着她的手道,“诶,你叫……” “我叫遂容,尊主!您不记得了吗?这里是摘星阁。” “哦……”沥云点了点头,四下里看了看,“为什么你们都在这里看我,我是睡了很久吗?” 遂容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呢,按人间的年岁算,也有九百年了!” “九百年……”沥云仰头呆望着屋顶,“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您想起来走走吗?您睡了这么久,身子骨一定难受的紧,要不要下地活动活动?” 沥云原先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便也觉得通体酸困起来。他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双脚刚一触地,那两腿软踏踏的犹如两团棉花一般,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连这具略嫌单薄的身体都支持不住。 那遂容在几个仙童里身量最高,体格也最壮。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沥云,让他把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方才勉强支持着站了起来。沥云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走到浑身都冒起热汗,方才顺畅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虚弱成这样……” “您睡了几百年呢,身子骨一时不听使唤也是有的,慢慢恢复着,也就好了。” 沥云原先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却也无可奈可,只得叹了口气,慢慢倚着遂容往院子里挪去。 “那孩子哭什么?”沥云扶着遂容的手探着身子往床后瞧着。满室的人都欢喜异常,只那身量略小的仙童躲在人后悄悄的抹眼泪,被他注意了好几眼。 “他呀……”遂容瞪了那小仙童一眼,“他刚刚跟人猜拳输了好几个果子,这会正伤心呢!” 沥云笑道,“我当是什么,几个果子罢了,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哭什么呢?” 沥云说着,便也没太在意,只在遂容的搀扶下在荷塘边来回散步。到底是神胎仙体,骨子里带着神力,没过多久,便渐渐恢复了力气,也就不用遂容搀扶了。 “这池塘子,谁挖的,不觉假的狠吗?”沥云指着那满池莲荷,说着又稍一运力,一朵雪白莲盏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沥云将那莲花放在鼻边嗅了嗅,“这分明是朵假花,是谁做的这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 遂容一时语塞,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几个随行的仙童也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语。沥云心中明了,大概是自己原先有这个恶趣味吧,竟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的东西,便将那荷花丢入水中,随意说道,“碧穹天此地,哪里是能孕育的了生命的地方,纵使做些繁荣的样子出来,也不过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哄骗自己罢了,改日都撤了吧!” 遂容心内一颤,却也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应了。 沥云在摘星阁内行走几圈,便觉得通身经络都温热了起来。正兀自得意,却总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如看到的这般自然,便疑惑着向遂容问道,“我一直住在摘星阁吗?我怎么记得我从前是住在揽月台的?” 遂容道,“尊主原先是住在揽月台的,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后来搬过来?为什么要搬?” 遂容略一思忖,便笑着道,“尊主说这里地势高,视野好,能看得见整个碧穹天,便在这里住下了。” 沥云有些疑惑地看着遂容,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仔细想来却总也摸不着头脑。 “尊主可是有些事想不起来?”遂容见沥云满脸都是困惑的神色,便试探着问道。 “好像是忘了些什么,我看着这里陌生又熟悉,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有些生疏了。” 遂容点了点头笑道,“人睡一觉,猛地醒来还得反应半晌呢,更何况您睡了这样久,可不得慢慢想一阵子。” “那我可有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要有的话,你可得提醒提醒我!” 遂容一愣,很快便整理好神色道,“尊主放心,横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慢慢想,也就想起来了。” 沥云看着遂容笃定的神色,心想这些小事,遂容也没有诓他的必要,便也不做多想随他去了。 待沥云回屋里又歇着去了,遂容方才将那小仙童拎到池塘边空旷无人处,只压低了声音对着他吼道,“你疯了吗?竟然在他面前哭,被他瞧出来可怎么办?” 那小仙童原本就满腹委屈无处可诉,此时听得他姐姐斥他,更觉心内酸楚万分,皱皱鼻子便小声啜泣起来,“邺风尊主为了救他,在那葫芦里寂灭了。可他倒好,一觉醒来,却跟没事人一样,将邺风尊主忘得一干二净!” 遂容听得那小童嚷嚷,忙将他口捂住搂在怀里,“我的乖乖,这话可不敢乱说了,他这会子忘了才好呢!若是他知道尊主为他死了,指不定又闹怎么个天翻地覆呢!” 遂容说道这里,只觉心中凄然,也同那仙童一起落下泪来。 枕风栖云五仙童原本都是随侍邺风左右的宫人,日夜守在摘星阁,并不以沥云为主。那年邺风沥云双双入凡历劫,邺风便将他二人的真体放在摘星阁,交由他们几个日夜照料。 原本他们几人并不以此为意,毕竟这二位尊主是冥界尊君,鬼界上仙,不过是历个劫罢了。看起来人间百年,于碧穹天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他们几人左等右等,却只见邺风一人醒来。那人醒了之后,便如同没了魂的行尸走肉,日日守在沥云的床边看着一尊乾坤玉匏发呆。过了许久,遂容方才知道,沥云在历劫时被邺风的真力所伤,魂魄受损,困在灵识轮回中不肯出来。而他的灵识,就存在眼前的这方法器内。 魂魄不肯出来,真体便也好似永远沉睡一般,久久不能醒来。邺风访遍仙山神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副铤而走险的法子。 沥云的残魂既然停留在玉匏中,那邺风便进入这容器内去寻他。可见了他的残魂,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沥云是以三七的身份被伤的,而他的精神状态便也停留在三七的时候。记忆不清,神智未明,眼里只留下了对那一世的恨和仇怨。 邺风在葫芦里说不得,告不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便又在玉匏内凭着对顾小西的记忆构建了另一层世界,将沥云放置于这更深一层却破绽百出的世界,希望他能得自破局之法,走出迷障。 邺风的构想虽说看起来兵行险着,令人匪夷所思。可所幸的是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在顺利地往下进行。沥云不管在哪一世,都不会让他失望,敏锐的洞察力和聪慧的天赋叫他很快地勘破幻象,直朝着迷宫的出口走来。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又一次第三世的邺风手上功亏一篑。 邺风在玉匏内化作十九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世的自己狠心辣手,要将沥云置于死地。 此时的沥云已是经历过邺风一次摧残的残魂了,若再遭一劫,必将灰飞烟灭。那一瞬快的容不下邺风再做多余的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他跳起身来将寒冰铸铁的匕首插入了那个跟自己有着同样面容和身躯的人的胸口,那人施在他身上的功力被他牢牢反噬回去,灵力在二人身躯间来回涌动,原本就是一体同灵的两个人,伤人亦是伤己,便双双在那个世界殒命了。 碧穹天的一代尊主,蓝柯司执印官,从此便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 遂容越想越心苦,只搂着小仙童哭到泣不成声。那仙童握着拳头道,“尊主为他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可他却心安理得的受享太平,我这就要去全告诉给他,叫他跟我心里一样难受!” “你疯了!”遂容按着小仙童的肩膀用手背擦了擦脸道,“你疯了吗?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在这里,不论是邺风尊主,还是沥云尊主,都是你我的主子。效命于沥云尊主跟效命于邺风尊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论你心里多难过,以后你都要像待邺风尊主那样待他。他这会子忘了,是他的造化,也是他的劫数,不是你我区区下人可以置喙的。日后他复能想起也好,永生忘记也罢,都不是你我该管的事。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再说,听到了吗?” 那小仙童用雪白的袖口抹了抹嘴上的鼻涕,伏在他姐姐怀里“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第49章第四十九章秘密 碧穹天掌世间生死,分蓝柯、黄粱二司,由古至今皆由二位仙官执印,共领阴阳秩序。 九百年前,碧穹天二位仙官双双入凡历劫,几百年后,只剩了蓝柯司执印官邺风苏醒,独掌冥界大权数;又几百年,权杖复交由黄粱司执印官沥云手中,自此开启了碧穹天往后一千年只有一位仙官执掌两司的局面。 黄粱司的沥云变成了碧穹天的沥云,把蓝柯司的邺风忘了。 这是数百年来碧穹天内人人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 沥云每天都坐在摘星阁的顶台上苦思冥想。众人看着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待他要详细问来,却又纷纷摇头,三缄其口。渐渐地,连他自己也清楚,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不去再想,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事物上。 摘星阁高耸入云,穹顶上那轮红色的月亮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假的叫人恶心。 这一定不是我叫人去做的。 沥云托着下巴望着那月亮想道。 是谁做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呢? 那日碧穹天的尊主沥云在殿内惊呼,说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一个人被他遗忘了很久的人。 整个摘星阁都陷入一种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慌的情绪中。他们一方面为邺风感到欣慰,一方面又为即将面临的不知是福还是祸而感到隐隐不安。 可是意料中的大闹碧穹天却迟迟未来,沥云只是宣一个叫黄粱第十九的鬼官来见他,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如常,波澜未惊,好像在说要吃一个家常的素菜。 这实在不符合沥云风雨雷霆的本性。 黄粱第十九是从邺风苏醒后被投入穹圄的。 说起来这十九原来也是沥云手底下的一个得力干将,往远了说跟邺风是无挂无碍,往近了说也不在邺风的统领范围。突然一个锒铛入狱,令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碧穹天众无常都猜是不是邺风早就看沥云身边这个左膀右臂殷勤碍眼,趁着沥云沉睡顾及不上,要斩除异己;也有的说,那十九仗着沥云对他亲近,便产生了非分之心,竟也随着沥云轮回转世,被邺风发现,投入穹圄关起来了事。 此时沥云坐在会客厅里仔细吃一碗糖水,刚从穹圄逃离出来的十九弓着背站在他面前,面色灰败,身形佝偻,说不出的狼狈。 “你是如何被关进穹圄的?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沥云放下汤匙,对着十九眨眨眼说。 “回尊主的话,十九是被邺风尊主投入穹圄的。那时候尊主并不在碧穹天。”十九正色道。 “邺风?他是谁?”自从沥云醒来,周围从未有人提过邺风这个名字。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邺,风。”念起来倒顺口的狠,但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十九有些茫然地看了遂容一眼,听说沥云是恢复了记忆才召见于他的,可如今看来,分明还未将往事全部想起,至少关于邺风的重要段落,在他的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遂容亦有些吃惊,由此看来,沥云尊主所说的想起了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旧部十九罢了。原先的忐忑与惴惴此时都化作了无边的失望,遂容苦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兀自出神。 这个十九被关穹圄禁闭的事,沥云确实不知情,可遂容对其中的曲折却是十分了解的。当时邺风两世劫尽,特意返回过一次碧穹天,目的就是为了处置这个名为黄粱第十九的人。 这个十九说起来不过是沥云一个有些交情的部下,竟然裹挟私情陪着沥云入凡转世。如此尚犹可恕,最要命的事,邺风历劫前便从天机老人处取得了关乎他与沥云二人命运的生死簿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十九相逢,风走云回。此生休矣,前功尽毁。” 天机难明难查亦难料。邺风得了此谶,百思而不得其解。可他纵不辨其意,却也隐约觉得此谶并非吉兆。尤其“风走云回”四个字,几乎是在指名道姓了。 沥云对于历劫的执念太深,他满心想着五世为侣的传说,可邺风能答应他这样一件教人匪夷所思的事,无非是天机老人点他的那句“孽贻祸患,情误终身。破除欲执,方得澄明”。只说沥云此人沉迷情爱,耽溺欢愉,毁修为,损灵力,如此纵容下去,只怕一生都在这地底下做得个见不得光的冥界鬼官,不如入凡间去还一还情债,反而能精进一层。 邺风原本觉得五世为侣就是个无稽的传说,只是能叫沥云精进的法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哪怕此事预示着将要“风走云回”。 几世过后,邺风也终究明白了“十九相逢”几个字的含义,所谓的“十九”不是个数字,不是个日子,而是近在咫尺的黄粱司的一个鬼官的名字。 为了避免“前功尽毁”的悲剧发生,邺风将十九投入囹圄□□起来,消除了他们相逢的可能性。可造化弄人,真十九被他囚禁起来,而自己又造了一个假十九出来。 遂容默默地回想着这一切,连沥云同他说话都未曾发现。 “遂容?你在想什么?”沥云瞧着遂容轻声问道,“邺风是谁?”语气轻快地就好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邺风尊主……”遂容喉咙有些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里面似的,“尊主统领两司前,一直是由两位执印官分别掌管的,您主司黄粱司,那位……邺风尊主,原先是主司蓝柯司的……” “喔……”沥云点点头,原来是位同僚,“那他现在去哪里了?是修炼得道,升位神界了吗?” “他……”遂容声音有些颤抖,“邺风尊主历劫途中,罹难寂灭了……” “哎,”沥云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道,“所以说,好端端的去历什么劫呢?在碧穹天慢慢修行不好吗?虽说这里死气沉沉,无趣的紧,但苦熬几个千年,总也能稳稳妥妥地修至神境。他怕也是太心急了,耐不住这里的寂寞!” 遂容看着沥云事不关己的神色,心中好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涩难耐,她张了张嘴,将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把碧穹天历来仙官的簿册都拿来我瞧一瞧吧!”沥云吩咐道。 不多时,遂容便取了簿册来。沥云正与十九言谈正欢,忽看得遂容眼眶发红,便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眼睛都红了?难不成刚刚哭过?怎么连你也赌输了果子吗?” 遂容退了一步垂下头,只说是路上走得急迷了眼,一时没忍住伸手揉了几下。 沥云便也不追究,翻开簿册略略看了起来。待翻到最近的一页,只见“邺风”及“沥云”两个名字明晃晃地并排写在册页上,沥云手指轻轻在“邺风”两个字上轻轻拂了过去,心道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名字,怎地两个字都跟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就好像知道了几千年似的。 沥云慢慢地,看碧穹天四处的风景都不顺眼起来。 碧穹天的人造星空太过死板,路旁的花草鱼虫太过矫情,“枕风栖云”的荷塘仙鹤太过生硬,这一切的造景,都透着“虚伪做作”四个大字。 沥云自打苏醒过来,每隔几日就要到人间温柔富贵乡去受享几日,这些穿凿附会的卖弄风雅,他是半点也看不在眼里。他叫来司工事的无常一点点将这些蹩脚的装饰都拆除殆尽,很快碧穹天又恢复了数千年前寂寥黑暗的景色。 可慢慢地,沥云也不再热心于碧穹天的政务。他将两司的实务都交由十九处理,连枕风栖云五仙童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只是人间多了一个逍遥散客。他化作寻常凡人的样子,去博物馆看着“乾坤玉”被摆在展柜里,饶有兴趣地听讲解员诉说着西林王的野闻轶事;去深山绿林中寻一块看似寻常的巨石,描摹着三个红色的篆字,听远处悠悠钟鸣;去京城老胡同坐一坐失了风味的黄包车,在一方普通院落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冥君不下凡 作者:明石光 ,那家的孩子放学回来,还问他是要找谁;最后又去原来三月面馆的小店选了一个临床的位子坐下,点了一份普通的凉皮,等凉皮被端上来时,他又不知所踪。 约莫过了几百年,整个碧穹天人人皆知执印官十九,几乎都快忘了尊主沥云的存在。沥云神龙见首不见尾,渐渐地,连五仙童也习惯了不再去寻他。 那一年中元节,恰逢整百年的大日子,碧穹天依例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碧穹天的正牌尊主沥云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过了,十九便代尊主之职,将碧穹天圣印拿去往生泉接受洗礼。 十九日常忙于两司政务,鲜少有机会到碧穹天传说中的秘境圣地去一览美景,故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往生泉。 这里跟碧穹天四处荒芜幽暗的景象大为不同,这里春光明媚,温暖惬意,杏花灼灼,清泉幽幽。 定睛一看,树下寂静地坐着一人,他面容恬淡,神色安详,手中握着一卷来自于天机老人的生死命簿。 十九在那人面前伏地长拜,痛哭流涕。 碧穹天尊主两司执印官沥云,得道入圣,飞升神界了。 第50章第五十章曲终 东方有海名须若,海外有山名钟梧,这钟梧山上香木繁盛,云遮雾绕,便是太胤尊君的居所。 离那钟梧山十万八千里外的海面上还落着一方小屿,那里住着一位举止荒诞、行事不羁的玄玉真人。 虽说这两地相隔甚远,可这玄玉真人每年定有两回,行云腾雾地要来尊君的府上拜访,名曰求道,实为骚扰。那尊君一向潜心修行,诸事无碍,对于这位晨昏定省般前来叨扰的真人烦不胜烦,每每遇着了,便借口外出云游,避而不见。纵使见了面,也是冷若冰霜,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一般人见了如此这般,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人生在世,不过“知趣”二字,给对方留一点余地,给自己摆一个台阶,顺着也就下来了。 可这位真人,偏偏不懂这个道理。不撞了南墙不知回头,不见到棺材不懂落泪。 按理说,能悟道晋神的,天资应是远超常人才对,不过这玄玉真人,唯有脸皮是远超于常人的,纵使吃了无数闭门羹,也要在太胤殿前程门立雪,扰的天界流言蜚语散播不止,绯闻八卦沸沸扬扬。 那一年四月,玄玉真人又来尊君府外等着。太胤殿仍是大门紧闭,往年总有位扎着总角的仙童出门来劝,不是说尊君不适,就是说尊君不在,不论一年四季,总是不巧。 这位仙童的总角扎了三百年,今年也不知留长了些没,却也未见他再出来了。 一个总归闭门不见,一个横竖赖着不走,故而连劝都懒得劝了。 玄玉却也不恼,只在那殿外的杏花树下侧卧着小憩。 太胤不喜红花艳卉,钟梧山上多碧竹神木,奇草仙藤,只此一处生了一株粉香嫩红,便是那年玄玉吃了杏子随手丢了杏核偶然种下的,没想到便也生长至今,在一片翠墨浓绿中不经意洒下的一点胭脂,倒也美的别致。 玄玉抱了一坛百果猴儿酿,在杏花树下独酌小饮,不多时便有了醉意,披了一身的杏瓣红霞甜甜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玄玉在屋内幽幽转醒。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道怎么回了紫溟洲了。 可他揉揉眼睛又仔细瞧了瞧,这屋子端方大气,轩昂肃正,哪里是紫溟洲的模样。 玄玉心中一喜,这里竟然是太胤殿内吗? 太胤尊君竟然放了他进来,果真是积年累月,水滴亦能穿石,百年一见,铁树也能开花,守得云开见月明!玄玉忽闻见一阵醉人酒气扑面而来,香甜异常,他寻着气味找去,却见他那坛极难得的百果猴儿酿竟也好端端的放在桌上。 正窃喜间,忽见太胤猝不及防地握着书卷走了进来,只淡然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你醒了,醒了便回去。” 玄玉瞧着太胤冰冷的神色,暗地里啧啧两声道,“尊君瞧着冷冰冰的,说话也硬邦邦的,其实心里着实温柔的紧。” 太胤转过身不再看他,只将视线放在手中的书卷上,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奥秘大义,“我不过是怕损了太胤殿的颜面。” 玄玉心中轻哼一声,转眼正看到那坛香甜好酒,便举起酒坛冲他笑道,“尊君喝不喝酒,上好的猴儿酿,可比瑶池玉液!” 太胤背对着他在窗边坐下,头也未回地说道,“饮酒误事,我从不饮酒。” 玄玉心道无趣,只怏怏地将酒坛放下,看着那人身后如瀑的长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千年之前,玄玉因偶然间有恩于太胤,便挟恩自重,逼着太胤报答于他。 太胤原想着,哪怕就是摘星揽月,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是能难得倒他的,便随口答应了。 谁知那玄玉狂性发作,竟拉着他去天帝面前对誓,说要同他历经五世情缘。 众仙家纷纷侧目议论,那玄玉也视若无睹,只朝太胤挑着眉道, “我就不信你爱不上我。” 太胤先是觉得此说太过无稽,可又一想,横竖自己无情无欲,无挂无碍,又何惧同他历劫。况且他一生在仙山修炼,也确实需要到人间去历练历练。 太胤自信满满,冷淡说道,“只怕你是白费心机”。 玄玉想着太胤那个漠然的冷笑,心中莫名地一紧,他眼珠转了转,便赌气说道, “太胤,我与你纠缠千年,你到底爱上了我没有?” 太胤不慌不忙将书页上的花瓣弹开,轻轻翻了一页道, “我说过了,你是白费心机。” 玄玉一瞬间便有些气馁,好像坚持了这千年的力气突然被人抽走一般,他垂着头无力说道,“好吧!就当我大梦一场!” 说着便负气将那坛猴儿酿推翻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响,一阵浓烈的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朝外大开的纸窗只微微动了一动,那玄玉竟擦着太胤身边跳窗驾云走了。 玄玉踩在软绵绵的云上,身形不稳地向前飞去。方才起身有些猛,又喝了许多酒,此时只觉得头晕脑胀,恶心的紧。忽然眼前一阵模糊,浑身气力全无,竟直直从云上栽了下来。 预料中的冷硬与疼痛并没有到来,玄玉只觉得天地一片雪白,落入了一个散发着干净气息的温热怀抱。 玄玉抑制不住的笑溢满了嘴角,他伸直了两手揽着那人的脖子,向他的颈间又凑近了些,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你喝的太多了,不可醉驾。”那人冰冷说道。 “尊君教诲的是,喝酒不驾云,驾云不喝酒,都听你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