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喰种同人] 理想三旬》 第1章 [bg同人] 《(东京喰种同人)[tg/喰种]理想三旬》作者:二分【完结+番外】 本书文案: 有栖川真子总认为自己与铃屋不过是在人生旅途上,肩并着肩行走了一段时间,终有一天会迎来别离。 后来,她看着身旁的人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好像也不错。 ps.正文第一人称,ooc预警 pps.练笔文,瞎写的流水账 内容标签:少年漫 甜文 成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有栖川真子,铃屋什造┃配角:东喰众┃其它:很多很多 一句话简介:俗气的剧情 立意:愿我们都能找到停摆之处 第1章 我十来岁时没什么伟大的理想,不像收容所里其他人一个个都想要成为优秀的搜查官,而是每天处于得过且过,摆烂万岁的状态。可惜在充满内卷的ccg学院,即便心态较为乐观,摆烂人却总是很难快乐。 “有栖川,你体测没有一项达到良好,全在及格线边沿徘徊。”负责我的训练官恨铁不成钢,已然痛骂了我三个多小时,“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我捂着胸口:“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少来,档案上写过了,两年前ccg收养你的时候已经帮你动过手术了。” 唉,可是我真的跑不动啊。 和他继续解释估计也没有用,于是我果断放弃了狡辩:“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努力。” 教官的神色很狰狞:“你上次、上上次、每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尴尬地摸摸头:“哎呀......” 他愤怒地往旁边一指:“你就不能学学铃屋,他体能的每一项可都是优秀!” 我斜眼向旁边看去。 一个白发少年半蹲在训练场的门口,被点名后朝着我们的方向微微瞪大瞳孔,身体弓起,好似一只因受惊而即将飞窜而出的白兔。 我面无表情地鼓掌感叹:“哇!真的好厉害!我一定向他学习!” 这个少年叫什么来着?铃屋什么?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完全没有印象。眼前的教官倒是滔滔不绝了起来:“铃屋只来了几个月各项测试就都名列前茅,有栖川你都两年了,体能还是吊车尾......要不是你的笔试和实践课程的成绩很优异,早就被开除了!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搜查官,偏科是不可以的......” 我一边听他的碎碎念一边内心腹诽:那是当然,毕竟我每次考试前都计算过各项需要考多少分。况且我根本不想成为所谓优异的喰种搜查官,能去ccg里面寻一个底层螺丝钉职位混吃等死就行。 但我嘴上还是乖巧地答应着:“好的,好的。” 等我被训斥完之后经过训练场门口,那位成绩优异的白发少年早已不见踪影了。 他究竟是谁来着...... 我有点脸盲,在收容所里也一向是独来独往的,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不与他人交流,所以几乎无法其他人的相貌与名字对应上。 算了算了。 我果断放弃思考。 还是赶紧去食堂抢饭吧......虽然估计这个点也只能剩下冷饭残羹了。 等我到了食堂,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里头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一些剩菜,食堂大妈还敲着铁盘的边缘催促我快些吃。无奈之下,我只得捏着鼻子草草对付了一顿,便快步走出食堂。 天色很黑,夜晚的冷风挂在胳膊上引起一阵阵鸡皮疙瘩。瑟瑟发抖的我捂着胳膊决定从小树林抄近路。 沿着小路,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向前走。深绿色的树木森然,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缝隙落在跟前。隐隐约约的,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细微而凄然的叫声。 是猫叫声,空气里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一股铁腥味。 我斟酌了一下,寻着声音走了过去。拨开枝叶,越过影影绰绰的灌木,看见了一道穿着ccg下发的统一衣物的白色身影,这位不明人物正仰着脖子看些什么。 我眯起眼。 诶,这个白发,好像有点眼熟啊。 我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动,胶鞋踩到了枯死的树叶上,发出来吱呀的响声。 白色的脑袋转了过来,我看到了他猩红色的,恍如红宝石般的两只瞳孔。他估计早就发现了我的位置,所以眼神并没有多么戒备。 我思索了一下:“铃屋?”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转回去盯向头顶。 有那么一瞬,我总觉得他的视线很是悲伤。 我在铃屋的身旁站定,同样向上看。 开膛破肚,形态凄惨的小猫被插入了枝干中,被剖开的肚皮随着风微微鼓动,肠子挂在了周围的叶子里,向下流着血滴。看上去十分惨烈,但倘若我没有看错它仍有轻微的呼吸。 我首先确认了一下:“请问这是你做的吗?” 如果是他做的,我就得思索一下如何周旋然后跑路了。 “不是哦,是内野老师。” “哦,是他啊。” 我依稀对那个老师有些印象,只记得他有时候的视线会让人很不舒服。 从逻辑上来讲也是,以铃屋的身高估计也无法轻易这棵树的枝干,这是身高足够的成年人才能够实施的虐待。 说服了自己后,我将视线下移,偏头看向铃屋那沾上些许鲜血的手掌,而后注意力又被那布满手臂的x型红线夺取。 第2章 我颇感兴趣地指着红线:“这是什么?” 他视线仍然盯着小猫的同时,下意识抚摸了一下手臂:“是人体刺绣哦,用消毒的针缝一缝就好了。” “会疼的吧?” “不疼啊。” 我不是很相信,但并没有追问下去:“那你手头有进行这种“艺术”创作的材料吗?” “针和线吗?你是想要看过程吗?”他似乎是想了想,“现在没有,但我可以回去拿。” “我还需要消毒的东西。” 我指了指:“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治疗它。” “哇哦,你会做手术?”他的视线离开了树上,终于是扭头看向了我。 我摇头:“并不会,我只是试试看能不能把它缝合。” “好哦,我会回去拿的。” 获得了回答的铃屋声音甜腻,踢着拖鞋飞速地离开了。我则是眺望着他灵活的身影不禁咋舌,这种速度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还在思索如何把小猫从树上拿下来,他已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身旁,朝我招呼了一声:“嗨。” 我捂着胸口,神色痛苦:“下次请提前出个声,我很容易受到惊吓的。” 他眨眨眼,对我的话语不可置否,拎起了一个小袋子朝我展示:“东西我都带来了。” 我接过袋子,里头工具果然很齐全,除了针线包、消毒水,甚至还有各种类型的锋利小刀。 我一边拿出需要的东西,一边问他:“铃屋,你能把小猫搬下来吗?” “不知道,”他同样蹲下来,歪歪头,“但我可以试试。” 说罢,他踏在两棵树木的中间,只一眨眼,便稳稳当当地爬了上去,沿着枝干手脚并用爬向了猫咪的一侧。 他俯视着我问:“然后呢?” “然后把它轻轻地,快速地顺着枝条的方向抽出来。”我仰头强调道,“一定要轻、准、快!” 他抿唇,赤红色的眼睛紧盯着猫,动作柔和地托着猫咪的下腹和外露的脏器。我注视着顺着树枝方向他的一举一动,鲜血则是顺着叶子流下,差点滴落到我的眼睛里,隐隐约约的我又能听见这只猫微弱的叫声。 很快,白发少年托着猫咪从树上爬了下来,问我:“再然后呢?” “给我就行。” 我早已经撕下了自己体测时准备的备用衣物,将猫咪仰躺着放在了柔软的白色布料上,然后隔着消毒过的布料将它显露在外的器官尽量放回身体的原处,以现有的条件进行最大程度的止血和清创后,我捏着针线开始一针一针地缝合——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这种技巧是叫单纯间断缝合——好吧,我也只会这一种缝合方式。 我聚精会神,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手头结束后自己的额头满是汗珠,脚也因为长时间的蹲下而无比麻木。 一旁同样蹲着的铃屋看上去状态显然比我好得多,他一边望着猫咪浅浅的呼吸,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样它就能活了嘛?” 我捏着衣物擦着手,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得看运气了......运气好就能熬过去,运气不好......” “就会死掉吧。” 他垂眸看向地面上的小猫,“生命果然是很脆弱的东西呀。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会死的啊。” 这仿佛一句废话...... 但已然更深露重,我也懒得吐槽了,整理好东西之后把袋子还给铃屋,刚准备着想对他说两句“谢谢拜拜再也不见我跑路咯”之类的客气话,两束手电筒的刺眼光芒就照向了我的眼睛。 “铃屋!有栖川!你们在做什么?!” 我听着教官饱含怒气的话语,直感觉自己的咸鱼生活仿佛到了尽头。 旁边的白发少年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呆愣着一句话也不解释。我只得赶紧举起自己满是血痕的双手,诚恳地说:“我说我们在拯救生命,您会信吗?” 第2章 我不知道教官信不信,反正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全部都说了一遍,其中夹杂着对内野老师竟然会虐待动物的“不可置信”以及铃屋舍针线救猫这类善良举动的赞扬。 一遍又一遍下来直至口干舌燥,我才终于被放了出去,能够回宿舍睡觉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并没有。 教官先是把我和铃屋喊过去,让我们对虐猫事件保持沉默。 我举手提问:“那请问内野老师会被怎么处理?” “这就不关你们的事情了。” 他皱起眉头,僵硬地转移话题,“现在来说说你们夜不归宿的处理——今天的体能课下课跑十圈。” 我面目狰狞:“不是,我们怎么着都算是见义勇为、拯救生命吧,怎么还要被罚啊?” 我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默不作声的人:“是吧是吧,铃屋?” 他困惑的模样,似乎没有理解我的举动:“什么?” “十圈太多了,是吧!”我挤眉弄眼地暗示他。 “不多啊,才十圈。” 他说出口这句话几乎宣告了我的死刑,教官哼了一声后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满写着:学着点别人。 我无比痛苦地眺望着操场的跑道,已经在思索以我的速度还能不能在食堂关门前吃到晚饭......算了不管吃饭了,能活着跑完就算成功。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后悔昨天多管闲事了,我甚至不应该去抄那一条小道才对。 第3章 白发少年在教官喊开始之后嗖得一下就窜了出去,身轻如燕。而我则是努力控制着速度,争取能跑完或者走完十圈就是成功。 这就导致大概在我跑第四圈的时候,铃屋已经跑完十圈在旁边盯着我看了。 不是......跑完就去吃饭睡觉啊,看我干嘛? 我被看的浑身上下特别不自在,但是实在没气力向他怒吼一声别看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跑着,越发感觉自己的心脏与血管仿佛拧在了一块儿,脚下完全没有知觉。 “跑不动了嘛?你好废哦。” 不知何时,铃屋和我并肩嘟嘟囔囔着。他斜眼瞟了下外圈抱手的人,说:“那个人让我来带着你跑。” 我麻木地抬眼,喘着气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累成狗,他却格外轻松,边跑边自言自语:“可是我该怎么带着你跑呢?你真的好弱哦。” 话音落地,我感觉自己手腕一紧,整个人都仿佛被拖着飞了起来,两只脚顺着他的力道机械性地踉跄地向前跑着。 我被风呛到了,咳了几声后嘶哑着嗓:“慢点!” “嗯?” 他闻言并没有放慢了步伐,甚至继续加速了,“可是这样还要跑好久?早点跑完不好吗?”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跑完吗? 我绝望地瞪着眼,自暴自弃地任由他扯着我向前。 ......只感觉喉头有苦涩的血,但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算了算了。 . 我并不想回忆那一天跑完十圈后的感受,只记得整个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灵魂很轻,仿佛天上飘荡的云朵。 顺带一提,拜铃屋所赐,手腕被掐得青紫了一圈的同时,还脱臼了,导致我还不得不去一趟医务室。唯一让我庆幸的是他掐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否则最近的笔试考试也要不及格了。 过了几天,我从咸鱼状态中挣扎着在饭点跑去食堂打饭,托着我残破的左手对着食堂饭菜里的肉类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等我托着盘子找到了个座位,我听到了窃窃的私语。 “有栖川啊,她就是和铃屋一起......” 我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方向,小声的话语立刻戛然而止,整个食堂都突然安静了下来,窥探的眼神聚集在我身上。 怪不得院方让我们沉默,原来是想泼脏水啊。 我撇撇嘴,言简意赅地抛下炸弹:“不是我和铃屋干的,是内野老师。” “什么!” “怎么会是内野老师?” “他明明很温柔的......” 我不耐烦听他们在那儿讨论,拿了个打包盒之后把饭菜打包了,离开食堂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 我兜兜转转跑去了教学楼背阴的一侧,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准备将就一下,结果刚刚坐定拿出打包盒,我随意抬一抬眼,视线越过了旁边的绿化带,又瞧见了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怎么又是他...... 我的动静也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铃屋别过头看了我两眼,微笑着朝我“嗨”了一声。我则是麻木地塞了一口饭,然后无力地举起手掌挥一挥算是回复:“你在干什么?” “我在玩蚂蚁。” 我点点头,表示不会打扰他:“哦好的,请你继续。” 我斯条慢理地吃饭,他认真地盯着地面,时不时用手指撵着蚂蚁,改变它们行进的方向。 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无聊啊...... 我把最后一粒米吃尽,然后合上了饭盒打了个饱嗝。 铃屋又瞥了我一眼。他的头发蓬松地包在耳边,赤红的眼瞳死气沉沉的,没有神采。 吃饱喝足的我没管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清口,准备跑路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铃屋,你知道学院里正在传我们虐杀了动物吗?” “知道啊。” 他转过头,“说是你和我一起干的,传了很久了呢。” 我无语凝噎:“你都听到了,就不解释解释?” 他清亮的声音有些飘渺:“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教官不是不让我们说话吗?” 我咀嚼地甜腻的劣质糖果:“这么听话干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错——反正我今天在食堂和他们讲了是内野干的,下次再有人嚼舌根你也和他们这么说。” 万一还在档案上被记了一笔,以后无论是升学还是找工作都很麻烦诶。如果以后我不想进ccg了,流落街头连打工人都做不了那也太绝望了。 铃屋垂下头盯着地面,轻声哼着歌答应了一声,他就这么一个人自娱自乐着。 真是个古怪的人。 我转身准备回宿舍,摸索着口袋找钥匙的同时,又摸到了一颗硬糖。 好吧,或许我也不算是一个多么正常的人。 于是我莫名作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转过身走到铃屋跟前蹲下,又摊开手掌给他展示这一颗葡萄味的果糖。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怜悯他,但好像又有那么些同为怪人的惺惺相惜。 “......你想来颗糖吗?” 他微微抬起下颌,视线落在我的手心几秒,而后猩红的眼眸再一次弯了起来,微笑着开口。 “好啊。” 第3章 只能说我和铃屋的相遇、熟悉的过程都很莫名其妙。自从递出这一颗糖之后,我和他碰见的次数多了起来,也渐渐把他的脸庞和名字对上了。 第4章 我不得不承认,铃屋的脸长得真的很漂亮。如果不是教官在一开始就指出他的性别以及见识过他强悍的体质,我一定会以为他是女生。 不过礼貌起见,我还是又问了一遍他的名字和性别。 “铃屋玲,还有一个名字是铃屋什造,出生时候性别是男生,现在档案上写的是’无’呢。” 性别无是什么啊?怎么还有两个名字啊...... 为了图方便,我决定还是直接叫他“铃屋”,称呼也还是“他”好了。 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有栖川真子,性别女。” “哦哦!真子!” 我对这种诡异的自来熟产生了过敏:“不,请还是叫我有栖川吧。” 铃屋歪歪头:“直接喊真子更方便啦,真子也可以叫我玲哦。” 我盯着他笑眯眯的脸,直接放弃了让他改变称呼的想法,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去温习功课。 算了,叫什么无所谓的。 说起来,即便我在食堂开口澄清过了,但是在院方的缄默和同龄人异样的眼神中,终究是众口铄金,每次上课和去食堂都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说闲话。我其实不是很在乎,只要不上我的档案一切都无所谓,但是这确实严重影响了我平静的生活。 导致我每次吃饭都只能跑去教学楼旁的绿化带来寻得一片安宁,而那里正巧是铃屋数蚂蚁的地盘。不过他一向是个安静的人,一般我不和他搭话,铃屋就只会默默地蹲在那里,时不时哼两声歌。 我有时会和他聊两句,比如问他:“你考试准备了吗?” 他茫然地看我:“什么考试?” 我更茫然地回看他:“上节课老师不是说了要期末考吗?” “啊,我从来没去上过课。” 他恍然大悟,“所以没听说过呢。” “什么课都没上过?” “对啊。” “哇哦。” 有生之年我终于在ccg收容所这个充满内卷的地方遇到了比我更摆烂的人,我十分欣慰的同时又产生一个问题:“那教官为什么天天骂我不骂你,难道是因为他只管体测吗?” 他哼着歌说:“不知道呀。” 那时的我知道他的体质很变态,但还不知道他能变态到直接成为一线搜查官的程度,甚至还安慰了他:“反正你有体测拉分,笔试我可以帮你划划重点,及格就行。” 他一脸“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还要考试”的表情:“我可以不去吗?” 我嘴角抽搐;“考试到时候都得出席的,你逃不掉的。” “那好吧。” 他说完又摊开了手,微笑着看着我,拖长尾音,“真子——糖——” 我掏出一颗水果糖放在他的手心。 铃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糖果,捏起来放在口中后,又把透明的塑料纸摊平,叠在前些天我给他的糖纸上,然后将它们全部折叠起来仔细地放入口袋。 他含了一会糖果,拧着眉头:“好酸。” 我同样鼓着腮帮子解释道:“今天给你的是柠檬味的,肯定是酸啊。” “柠檬是什么?” “是一种黄色的水果,很酸很酸。” “哦哦,真子吃过吗?” “没有,”我摇头,“收容所的食堂没有哦,所以我只在书上看到过。” 铃屋点点头,安静地开始吃饭。 他一开始不太会使用筷子,是看着我有样学样的,不过我和他讲过自己使用的姿势也不标准,他微笑地表示自己不在意。 “我以前都是用手抓着吃饭的,喝水也是直接就着盆子舔的。”他捏着铁勺铁筷左看右看,瞳孔在太阳底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来到这里之后我才见到这些东西,好神奇啊。” “......需要我恭喜你从原始社会迈入了文明社会吗?” “谢谢?”铃屋眨眨眼又问,“原始社会、文明社会是什么?” 嘶,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能堵着我说不出下一句的。 我痛苦地捂着脸:“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我在这儿没有什么朋友。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铃屋竟然算我第一个朋友——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我并不讨厌呆在ccg作候补生的日子,尽管偶尔会有烦躁的苍蝇声,但是这儿的大部分老师都是尽职尽责地想要教授我们各类知识,从通识课到有关于喰种特性的课程,应有尽有,可谓是知识的宝库。对于我这类书呆子而言,这儿的教学楼加图书馆简直是圣地。 铃屋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认真汲取知识,在一切与写字相关的课程都会摆烂的他看来,只要能够把喰种杀死就够了。 “因为我不想当搜查官啊。” 闻言,我捏着生物书回答他,“又苦又累,一不小心命就没了,我才不当呢。” “诶,那真子想去干什么?” “如果可以,进研发部门吧,混个几年,把钱赚够就离开ccg,如果能拿到文凭我就去继续深造。” ccg会给候补生统一安排参加高考,如果考上了也会在相应的学校安排学籍,只不过听说是休学或者免修的状态,如果想要真正毕业还需要参加课程的考试。 我兴致勃勃地给他分享我的理想,但是铃屋听完后慢吞吞地评价了一句。 “好无聊哦,还是当搜查官来得有趣。” 第5章 “普通人的人生都是这么无聊的好不好,”我翻了个白眼,“就像在这个机构里,体质能到你这种变态程度的人寥寥无几,志愿当搜查官的大部分人都会被淘汰。身为被淘汰的一员,我宁愿选择平庸也不要强行去当搜查官——就像凉子说过的,平凡地活着并不是一件坏事。” “凉子是谁啊?” 我垂下眼回答他:“嘛,算是我的姐姐、养母、老师、人生导师一样的角色吧。” “哦哦。”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似乎思考了我刚刚的一长串话,“确实哦,真子你跑步真的太慢了,好弱好废柴,当了搜查官肯定很快会被喰种杀死吧。” 我习惯了他用着最无辜的天使脸庞说出最离谱的话语了,甚至已经免疫了。即使他说话总处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状态,但次数多了之后,我发现这家伙是真的不会说话,以及他并不懂得真话是伤人的这个道理。实不相瞒,我还蛮喜欢他直来直往的性格,外加姣好的脸蛋以及从不追根问底的个性能让我勉强原谅他。 不过原谅归原谅,此刻的他依旧刺痛了我脆弱的自尊心。上一次我跑了四圈他跑完十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于我而言简直是提及就想抹泪啊。 于是,我郑重地对他说:“铃屋。” “嗯?” 他偏过头看我,几缕白色的发丝不知为何粘在嘴角。 “你刚刚的话让我有点生气,所以明天我不想给你糖了。” 铃屋先是撇撇嘴,又突然笑了起来:“真子,你好幼稚啊。” 我试图狡辩着:“才没有。” 可恶,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自己好幼稚啊。 第4章 “猫咪死了哦。” 铃屋有一天突兀地和我说。 我当时还在看期末考复习资料,反应慢了几拍才想起他在说什么。 别过眼,只见他正百无聊赖地踢着拖鞋:“我今早去小树林看了,它还在原地,但是没有呼吸了。” 内野老师那件事后,我们把它放在较为安全的地方后,每天会去给它喂一点水和食物,除此以外也无能为力了,毕竟宿舍不可以养宠物。 “这样啊。” 我整理好资料,拍拍裤子站起来,“那我们去把它埋了吧。” 他还是坐在地上,闻言仰起头看我,面露疑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它都已经死掉了。” “又不是做每件事情都需要目的和意义,”我撇撇嘴,“我只是单纯地想做而已,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啊。” 他想了想:“那就去吧。” 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那片树林的枝丫下。猫还安静地躺在那儿,与之前的差别是腹部再也没有了起伏。 我琢磨着去哪里找个铲子挖坑,走神了两瞬间后突兀地发现铃屋这个狠人已经开始徒手挖土了。 我大受震撼,握住铃屋的手腕试图阻止他:“你不疼吗?” 他依旧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不疼啊。” 这儿地面的泥土并不松软,甚至可以说很坚硬。他手腕的触感很凉,我低下头,看到他的指甲有几个已经裂开了,露出了粉红色的嫩肉。 嘶,看着都疼。 我一脸正色地对他说:“铃屋,你知道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是使用工具。” 我对他说,“先去洗个手,然后我们去找把铲子。” 有了铲子后,为了让他的指甲不继续崩裂,我主动承担起了挖土的职责。铃屋则是蹲在旁边托着脑袋,注视着我吭哧吭哧地在泥土里挖出一个小坑。 “然后呢?” 我指挥着他:“把小猫放进去,然后我把土埋上。” 他乖巧地照做了,再我努力填坑之时发表了感想:“果然很无聊呢,真子。” 铃屋喃喃地说:“无论是参加人的葬礼,还是帮猫咪做一个坟墓,都很没有意义呢,他们都已经死掉不是吗?” 我停下来扶着铲子休息了一会儿,回答他说:“葬礼与坟墓的意义并不只是为了死去的事物,也是为了活着的人与物,可能是......为了纪念、为了宣泄、或是为了让留下的人更有动力活下去。” 从他的双眼里我能看见大大的四个字“我不理解”,但我也并没有试图让他理解这类关于死亡与生命的宏大主题,毕竟铃屋是一个十分缺乏常识的人,能知道这两个词语用日语怎么写就谢天谢地了。 我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身边亲近的人死去了,他会感到难过,所以会选择去纪念吧。” “嗯?那我并不会感到难过啊——死掉了就是死掉了啊,为什么要难过呢?” 我想了想问他:“如果是我呢?铃屋你会难过吗?” 天使脸庞的白发少年歪歪头,声线飘渺有如圣音,吐出的话语就依旧残忍十分:“要讲实话吗?应该不会哦。” “哇,好冷漠啊。” 我也算是预料到他的反应了,低下头继续填坑,“如果铃屋你不幸身亡了,我还是会难过一会儿的。” 他半响才“嗯”了一声。 . 凉子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并不会达成预设的完美结局。 就像是小时候渴望一对温柔的父母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努力救助的小猫最后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湿润的泥土上慢慢死去;即使一起埋葬了猫咪,我与铃屋最终还是没有在死亡这个话题上达成一致。 第6章 以及——我明明希望是某位老师得到惩处,却被关进了阴暗的禁闭室。 我并不是这里的常客,也并不喜欢这种地方。 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我在这儿遇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他举起右手欢快地朝我打了个招呼:“嗨!真子!” ......我并不是很想和他“嗨”。 我叹了口气在白发旁边坐定,问道:“铃屋你怎么进来的?” “我?”铃屋一脸兴奋地说,“有几个人找上我,说要教训我,我就把他们全打了一遍。” “不过最后不小心被教官发现了......” 好家伙,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就只能他用了。 我正感慨着,边听他问我:“真子你怎么进来了?” 我“啊”了一声:“我打了镇田老师。” “唔。” 他托着脑袋,“我还没有打过老师呢......下次我试试。” 我噎住了:“无缘无故的,你就别去瞎打了。” “那你为什么要打镇田老师?” “我本来去办公室里问他题目,结果他把手伸进了我的裤子,所以我打了他。”那种恶心的触感还黏在身上,但我试图将语气放轻松,“不过我打不过他,所以跑去找其他老师告状了。嘛,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就被关进来了。” “为什么伸进裤子就要打他?” 我瞬间痛苦面具。 哇,连这个问题也要我帮他补课嘛。 我想了半天,总觉得说的太露骨会很尴尬,刚想憋出一句“因为这不好”,结果他下一句话说:“以前’妈妈’把手伸进我裤子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打过他呢。” 我感觉自己的重点跑偏了。 不是,为什么“妈妈”是用“他”称呼的啊? 我缓缓挠头,这已经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于是我提出了一个奇怪却异常合理的假设:“你的’妈妈’是男的?” “是哦。”他眯起眼,似乎很开心的模样,“每次他奖励完我,都会把手伸进我的裤子,只要我不动就会夸我是好孩子哦。” 嘶,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得知了他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去。 “不对,这是犯罪,是不好的事情。” 我试图纠正他因过去经历而产生奇怪的观念,“以后再有人莫名其妙这样做,你就打他,就算是你’妈妈’,你也要打他。” “如果是真子也要打吗?” “首先我才不会这么变态......” 我嘴角抽搐,“其次,铃屋你得有自己的判断,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该不该打,打的话程度是多少。” “好麻烦啊。” 他把自己瘫在地上,“为什么不能像人类和喰种一样区分呢,有赫眼的喰种就打,没有的就不打。” “非要说的话,是因为人类社会有及其复杂的道德界限与法律法规。” “那为什么真子你会被处罚呢?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言简意赅地表示:“因为学院高层是一群傻逼,而我不得不从这个该死的学院里毕业才能找到高薪的工作。” 当然,我还咽下了一句话。 除了这里以外,这个喰种与人类交织的社会也是烂透了。 铃屋看着我说:“真子,你好弱哦。” 我苦笑着着禁闭室灰色的墙壁,没有反驳他而是喃喃自语着:“没办法啊。” 为了不辜负他人的期待,我还是得在这个垃圾世界怯懦地好好活着。 第5章 禁闭时间结束后,学院依旧希望我不要出声,而镇田老师被悄无声息地开除了。只是我无意间又听到了一个传言。 “是铃屋把镇田老师打伤了,所以他才离开的。” 我拍了拍那个说闲话的男生的肩膀:“什么?” 他似乎受到了惊吓——我很惊讶,我有那么恐怖嘛——男生支支吾吾地说:“铃屋不是又进禁闭室了嘛......然后有人看到镇田老师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我继续问:“然后你们就觉得是铃屋的原因?” 他别过头:“是的。” 我想了想,公事公办地解释了一句后扭头就走:“学院是因为镇田老师对学生进行了不正当行为才开除他的,不是因为铃屋。” 不过,打伤镇田是不是铃屋做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以他的个性,还真的很有可能。 我尝试了很久才爬上禁闭室的小窗口,敲了敲铁栏杆:“喂!铃屋!” 里头的白发少年仰起头看我:“呀,是真子啊,怎么了嘛?” “你打伤了镇田吗?” 他微笑着回答:“是哦。” “为什么?”我盯着他问。 “我去找他问问题,然后他笑得很丑陋,还想要把手伸进我的裤子。” 他一边说一边跳起来,膝盖贴在墙壁上,双手稳稳地扒住了铁栏杆,两只眼瞳与我隔着栏杆对视。 “真子你不是说,如果有人那样做就要打他吗,我就照做了。”铃屋似乎还没有到变声期,声线细细的,语调总是很粘腻,前一句的末尾总是黏着下一句开头的音节,“我做的对吗?真子。”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他这么做确实很大快人心,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所以我纠结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对的?” 第7章 “嗯嗯。” 他好似得到了奖赏一般愉快地眯起眼睛,微笑的弧度更大了。 我忽然问他:“你是因为我去找镇田的吗?” 铃屋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率地问出来,他的视线先是偏移了一瞬,而后轻轻摇头:“不,我只是想去找老师打架。” 我觉得他似乎在撒谎,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拆穿他。 “算了,无论如何。” 我向他说:“谢谢你,铃屋。” 铃屋微张着口,白皙的脸上露出几丝茫然:“什么?” 我觉得他这样的表情很罕见,于是忍不住吐槽说:“一般而言,这个时候应该说’不用谢’才对吧。” “那再来一遍?” “行吧——谢谢你。” 像是幼儿在牙牙学语般,铃屋模仿着我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不用谢。” . 铃屋并不愚笨,相反是聪明得过分,他只是对大部分事情都不上心,或者说是不屑于上心。每天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新闻或者报纸里有关喰种的报告,或者是我给他的水果味糖果。 “真子究竟是从哪里拿来的糖呢?” 我原本认为他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了,没想到有一天还是听到了。 “你果然一节课都没有来上过。” 我解释道,“有一些老师会用糖果来激励学生回答问题,我反正都会,所以就经常会领到,日积月累就攒了一堆。” “原来上课也是有用的啊。” “你所理解的有用其实是最没用的......没有人会冲着这种零碎的奖励去上课的!” “我会哦。” 我惊讶地看他:“真的吗?” 他愉悦而又恶劣地笑了起来:“是假的。” “反正每天真子都会给我带糖,我才不要去上课呢。” 我莫名觉得我得反思自己,难道铃屋对于通识课的摆烂里也有我每天给他带糖的原因吗? 不对! 我揭穿了他的逻辑陷阱:“和我的糖果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只是单纯不想上课而已!” 铃屋点头:“对啊。”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我一时又说不出话语了,吐槽就堵塞在喉咙里完全出不了口。我不再看他,而是将此等诡异的心情化为动力,更加努力地整理期末考点。 经过我不懈努力地复习,我度过了一个正常的期末考试月。 我满意地看着自己排名第一的笔试成绩以及合格线上的综合成绩。余光向下随意一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吃饭时间,我没忍住问铃屋:“请问你是如何在体测成绩第一的情况下综合排名能达到惊人的倒数的。” 他敲了敲饭盒的边缘,语气懒散:“因为好困啊,我就睡过去了。” 考前我耳提面命地让他背重点,但没想到在考的过程中滑铁卢了。 “所以交了白卷?” “嗯。” 多么质朴而又合理的理由啊。 我感慨着:“不愧是你啊,铃屋。” 甫一抬眼,我发现铃屋往自己右眼的下方刺了一朵红色小花,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他看到了我的动作,便哼着歌问我:“怎么样?好看吗?” “很好看,但感觉很疼诶。” 我诚实地表达了内心的感想,又有点好奇,便征询他的意见:“我可以摸一摸吗?” 铃屋吐露出轻柔的话语,其中似乎隐隐带着些许兴奋感:“当然可以。” 像是刺猬袒露出最柔软的部位一般,他微微驼背的同时顺从地低下头,将近乎白至透明的脸庞凑近,微长的发丝垂下痒痒地蹭着我抬起的手心。 我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几根穿透脸颊肌肤的红线,一瞬间,细小的颤栗感从那块微微发烫的皮肤传播到了我的指尖。 我马上收回手,皱眉道:“果然很疼吧。” “不啊,一点都不疼哦,我只是突然很开心。” 铃屋摇头,扯着细碎的笑容,试图证明给我看——他立刻从口袋里翻出了人体刺绣工具,细针勾引着红线刺穿手臂的皮肉,手腕翻飞,牵着两端快速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怎么样?真子要试试吗?” 骗谁呢?看上去疼死了。 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敬谢不敏,所以身为正常人的我果断拒绝了这类危险的中二自残行为:“不要,肯定很疼。” 他鼓了鼓腮帮子,拖长音调“诶”了一声。 “真子就在我的手臂上刺绣也可以啊,我不怕疼的,而且无论你绣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拆掉的。” “铃屋你又不是无痛症,肯定会疼的!你忽悠不到我的,我可是在医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被针刺的感觉究竟怎么样我是知道的。” 我光是回想一下就想要把整张脸皱起来:“超级疼!” “被针刺而已啦,真子这么怕疼的嘛。” 他掰着手指轻数,“气力小,体质差,不喜欢运动,还怕疼......” 我一脸木然地剥了颗糖塞到他嘴里,止住他柔柔弱弱却杀伤力十足的话语。 铃屋轻轻舔舐了一下我的食指尖,舌尖又一卷,乖巧地将糖果含入口中。 他安静了半响,等我差不多吃完饭了才开口。 “我今天遇见奈白和黑奈了哦。” 第8章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一对成绩优异的双胞胎姐妹,发色是一黑一白,每次有喰种搜查官的讲座都会去抢前排来着。 顺着他的话语我继续问:“哦哦,然后呢?有发生什么嘛?” “之前我和她们相处的很开心呢。” 他看上去似乎有点苦恼,“但是最近,她们总是躲着我,看上去还很害怕我,和她们打招呼也总是支支吾吾的。” “这样啊。” 本以为铃屋是来寻求帮助的,我正从自身匮乏的交友经历中试图寻找解决办法,结果听见他继续说:“果然还是真子更厉害,从来没有害怕过我。”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要在这方面更厉害。 我不准备被他带着走,依旧试图依靠他的话语来分析出双胞胎转变的原因,“她们怎么会突然变化呢?难道你打过她们吗?” “没有哦。” “凶过她们?” “也不算吧,我只是和她们讲’无论何时都有很多人会死去,人无论如何都是会死’的,这有错吗?” 我摇头:“或者,你给她们洗脑过人体刺绣艺术?” “还没来得及。” 我有点儿纳闷了:“那有什么好害怕的?” 铃屋这种基本上一颗糖就可以搞定的家伙,平日里安安静静玩蚂蚁、自己鼓弄针线,只要不主动招惹他,加上不说话时天使般的模样,在我看来他简直是整个机构里最好相处的人型生物了。 他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啊,可能是我当时觉得她们有点烦,所以语气重了些?” “可能是吧?” 我思索了一下,“你要去和她们再聊聊吗?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她们都这么害怕我了。” 他看向我,绮丽的眼眸弯了起来,“现在我有真子就够了。” “......请务必不要把我这个人说得和物品一样,严格意义上铃屋你是无法拥有我。” 我瞟了眼时间,飞快转移了话题,“我要去教学楼问老师问题了,你要去吗?” “才不要。” 第6章 ccg的孤儿收容所是一片封闭而独立的区域,里头的大部分想要成为喰种搜查官或者进入ccg的孤儿都会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并且“自愿”地呆在这个狭窄的区域里接受培训与学习。 这里几乎的全封闭的,唯一与外界的联系方式是在现代科技社显得原始——通过信件,还是需要被审查过内容的信件。 很少人会给外界的人写信,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每个月的五号我会准时去收容所门口的传达室寄信取信。 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去的,后来身边多了个铃屋。 他往往踩着拖鞋跟在后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他一开始很少来这个区域,喜欢东看看西跑跑,我光把他拉到门口就废了我老大力气。后来这条路走的多了,枯燥无味的景色看遍了,他也没了兴趣,单纯是闲着无聊陪我过来。 他将双手叠放在脑后,眼睛觑向铁栏杆外的世界,透着好奇:“真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出去呢?” “等我们离开学院了。” 只有从学院毕业、拿到相应的身份证明之后,我们这群曾被抛弃过的孩子才被允许成为社会意义上的人类。 回答完铃屋的问题后,我走上前踮起脚,和熟悉的门卫大叔打了个招呼。我将写好的信件给他,他也自然而然地把一封信递向我:“还是和歌山市的白滨町吗?” “对的,”我点头,“还是寄到那个地址。” 凉子如今在白滨町一家医院工作,我寄信的地址也从以前的东京某地改成了白滨町某某街道。 听到门卫大叔说了声“好”之后,我捏着一封信,转头就把已经在尝试着触碰铁栅栏的铃屋拉了回来:“上面是通电的。” “这样啊。” 他的反应一向奇怪:“我还没被电过呢。” 我怀疑......不对,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有严重的受虐倾向:“会疼的!” “不会的,肯定会很快乐的。” 他眯起眼,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病态的憧憬。 我早就矫正不动他对于疼痛的诡异观点了。行走回宿舍的路上,我一手拆着信,一手扯着铃屋手臂处的衣物防止一不留神他就跑去感受电击。 我先是一目十行地粗略读了一下。 凉子在写给我的回信开头上写:真子能交到朋友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朋友?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铃屋,他同样无辜地回望我,面上习惯性地挂着一个绮丽而灿烂的笑容。 “怎么了,真子?” 虽然我从未交过同龄朋友,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与铃屋的相处状态能与友人二字搭上分毫的关系。 也许我应当开口问他:铃屋,你觉得我们算是朋友吗? 可是转念一想,即便询问了,获得了肯定或否定答案也并无作用,至少我和他之间的古怪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个问答而改变。况且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改变的,维持现状反而令人安心。 所以我只是摇头,别开眼:“没什么。” 我继续看下去。 信的后面还零零碎碎地跟着老母亲一般啰嗦的担忧,说是如果和同龄人相处得太少会很难融入集体的,以后升学工作了和社会脱节了该怎么办等等。 第9章 她一向很啰嗦,但又是想到什么写什么的性格,担忧完之后还和我聊起说,最近医院楼下咖啡店新推出的海盐豆乳拿铁特别难喝,有一股豆子发酵腐烂的难闻气息。 凉子在信里是如此形容的:这杯咖啡竟然比福尔马林还难闻十倍。不过她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否则已经连续值班两天的她估计要在昏倒在医院的走廊里了。 她又抱怨了最近医院实在是太忙了,各个科室都是脚不沾地,都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过个周末了,明明离海滩那么近却没机会玩过。 她还说自己还申请了国外的博士学位,如果能拿到offer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出国研修了...... 手腕迎来细微的拉扯感,铃屋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前面。 他转过头,细细地抱怨道:“真子,你走的太慢了。” “啊,你有急事吗......要不然你先走?” 我稍稍松开了捏住他衣角的手,却被他立刻反握住手臂。 铃屋掌心里的绣痕轻刮过肌肤,掠过一阵轻微的痒意,他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握着。将视线从手臂转移到上方,我便能看见铃屋的脸上赤/裸裸地摆着“我不要”三个字。 所以说就很奇怪,朋友之间难道也会这样吗? 反正我不这么觉得。 我一边暗自思索着,一边询问他:“那我们还是慢慢走?” 他依旧环着我的手臂,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声音甜腻地开口:“真子,我可以要一颗糖吗?” 我瞬间明白了铃屋的意思:如果我给他一颗糖,他就会陪我慢慢走。 铃屋的姿态又放得很低,做出的行为就像是猫咪打着滚在向主人讨要奖赏般。可我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凉子在信里写到的关于朋友的定义,她说过:真正的朋友总会无条件为对方付出些什么,并不奢求回报。 我的心底莫名升上一种恶趣味的想法,于是慢吞吞地对他说:“如果我不给呢。” 我在脑内设想过铃屋的反应。 他也许会直接跑开,也许会轻轻地和我讨价还价,也许会问我为什么。 可是都没有。 冰凉的、带有凸出的触觉从上臂缓缓下落,微妙细小的拉扯感划过手腕、掌心、指节,最后停留在制服的下衣摆,他勾住了我的衣角。 铃屋仍旧绽开一个笑容,声线柔软。 他说:“没关系。”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铃屋的确做到了朋友应该做的事情,可我依旧感到细微的怪异。 印象里的朋友关系应当是平等、阳光与正常的,与他之间的种种相处却会让我联想到课本里的糖果与鞭子,巴普洛夫的狗,海洋生物粘腻凌乱的依附、寄生、共存。 人类果然是太过复杂的生物,之间的联系也如同蛛网一般难以厘清。又或许我对他的观察还不够,他比我臆想中的还要敏感,也更加了解我与我进行的试探。 我最终叹了口气,将脑内繁复的思绪甩去。手上的信纸被折叠好塞入衣兜后,我又递给了铃屋一颗糖。 “还是走快点吧。” 第7章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铃屋复杂的性格,非要使用比喻的话,我认为他像是一只猫。 乍一眼看上去很柔软、没有攻击性,被轻揉着裸露肚皮它会乖顺地喵喵叫,一旦与它想做的事情相矛盾时,又会露出轻慢、不羁且恶劣的一面。 在ccg学院里,有无数老师与学生暗暗提醒我,和我说铃屋不正常,有自虐和暴力倾向,小时候被喰种教导过......等等此类的言论。 “可他是受害者,不是吗?” 我假装不解地问这些“好心人”,得到的只是默然的偏头与眼神的躲闪。 几次之后,我会礼貌地感激他们的告知,然后转头继续去教学楼的背阴处看着铃屋数蚂蚁,给他投喂糖果。 铃屋轻轻地开口问:“他们又在说我吗?”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足够冷漠。可奇怪的是,我发现他竟然会在乎我的意见。 我同样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拆开:“对啊,就是很老套的那些事,翻来覆去地讲。” 毕竟身为虐猫事件流言的被害者,我比起他人口中的言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况且十六岁时我的愿望是安稳地从学院毕业,铃屋并不是绊脚石,相反的,甚至他很好用。 铃屋基本不挑食,我可以把不喜欢喝的早餐奶递给他解决;他很有美术天赋,很乐意帮我复制并整理课本里的彩色插图;大部分同龄人、学院里的暴力分子或者心理变态们会因为忌惮他而疏远我,而我喜欢并享受这份疏远。 因此我并不在意他有多么不正常或者是否有攻击性,只要在我面前收起爪牙、裸露肚皮、安安静静,他人的评价与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 所以我会拿出草莓味的夹心饼干,一片给自己,一片递给铃屋。 他则是无比自然地从我的手中叼走了饼干,咀嚼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评价道:“我还是更喜欢巧克力味的。” 我尝了下味道,和他唱了个反调:“我喜欢草莓的呢。” “哎,可是草莓味有点酸。” 他偏过头,原本的瞳孔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呈现出了淡粉与橘黄交杂的色彩,恍如手上草莓饼干的包装一样缤纷绚烂。 第10章 “但是啊。” 我埋下头,把包装里的碎屑抖落给搬家的蚂蚁,又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草莓的颜色很好看。” . 在我眼里,铃屋的本能远大于他所懂得的人性,所谓的社会规范与道德枷锁在秉持达尔文原则的他面前是无效的。 这便导致我成为了他口中各类暴论的第一倾听者。 “今天新闻上的那个喰种,看上去很厉害呢,如果能参加搜查一定很好玩吧。” 在他第一次看到我生物书上的人体简图后侃侃而谈身体各个部位该如何有效切割,以及展示过娴熟的小刀使用手法时,我当时就知晓这家伙是极度好战的。 我早就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淡然,一边给凉子写信一边用现实无情打击他:“别想了,你至少还有一年多才能去当搜查官。” 他晃着腿嘟囔着:“怎么还有一年啊?” “一年又不长,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分心写错了个字,赶紧涂黑改掉,“我们都认识快半年了。” 话语落地,我的钢笔顿了顿,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竟然和铃屋已经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至少在半年前,我绝对无法想象到自己竟然会和这个看似古怪的家伙坐在一起和谐地吃饭聊天。 而似乎很早开始,我就已经默认了铃屋的存在,明明几年前的我与凉子相处了将近半年,才习惯了对方的善意。除去年龄与成长的因素,我想来想去只能将其归咎为人与人之间的奇怪缘分了。 当然,与任何人相处都是需要磨合的。 我喜欢计划,希望一切都能如同安排表里一行行一列列的格子一样方方正正,循规蹈矩。与铃屋的相识算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我深知自己无力阻止意外的发生,能做的只是努力习惯、接受或者改变。 譬如铃屋有一次突兀地出现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真子。” 那时我受到了惊吓,好似听到心脏正在撞击着胸膛,猛烈而疼痛。直到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后,我才能感受到它正好端端地跳动着,并没有臆想中的痛苦传入神经。 我曾经拥有一颗总是处于爆炸边缘的心脏与一群热爱戏弄我的同龄人,因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情绪的控制。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平和、冷静、远离任何接近于恐慌的负面情绪。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平复心情说:“抱歉,我被吓到了。” 铃屋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我。 我恍然惊觉自己在埋怨,将错误归咎于他。 我早就知道他的脚步声一向很轻很轻,每一次他都能轻易地接近收容所里睡着的猫咪,而不会将其吓跑。铃屋并没有太过大声,也没像以前那群孤儿院的孩子一样刻意戏弄我。 他只是走了过来,喊了我的名字。 受到惊吓是我自身的原因导致的。 我尴尬地开口:“不是你的问题。” 他蹭了过来,斜倾着身体坐在我旁边:“真子,你在生气吗?” 我翻了一页书,抬眼回答他:“没有啊。” “可是你说我吓到你了。” 铃屋复述了这个事实,捧着脑袋问:“那该怎么办呢?” 我确实因为他无意的行为而感到些许冒犯与焦虑,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心里的想法。他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行为,需要告诉他怎么做,而不是抽象复杂且难以理解的、独属于我个人的意识。 于是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诶诶。” 铃屋苦恼地思索了一下,最后总结:“总之,只要不吓到真子就可以了吧。” “嗯。”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仍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但是总会看到他安静地或蹲或坐在固定的位置。 等我注意到了他之后,铃屋才会再开口,笑眯眯地喊我的名字。 于是我发现—— 也许有时候,意外到来时,改变不一定是迎接意外的人,而是意外本身。 我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意外。 第8章 拜心脏手术所赐,我每年能够离开一次这座狭窄的牢笼,前往东京中心医院进行身体检查。 除去十三岁那年的第一次是生活老师领着我去的,后来都是我独自前往的。 上午前往教职工办公室,生活老师照例递给我临时出门证明与所需的零钱时,眨着眼睛加了这样一句话:“虽然只能带一个,但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一起出去。” 既然物种多样性是大自然的属性之一,那么人类肯定也是多种多样的,收容所内既有像内野、镇田那样的人渣老师,也会有尽职尽责温柔和蔼的教职员工。 我很喜欢这位生活老师。 她总是扎着高马尾,像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女生,瞳孔是淡淡的棕色,初晨阳光的直射下,眼白中仿若包裹着一块透光的琥珀,微笑时显得柔软而灿烂。 我本来想摇头,说不用了。 可当接过卡片的那一刹那,贴在它表面的薄膜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七彩色,我兀然地记起离开宿舍楼时一碧如洗的天空、飘荡的卷卷白云,这都预示着今天是个很不错的好天气。 好天气很适合出门。 恰好的是,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渴望着前往外面的世界。 第11章 鬼使神差的,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止住,舌尖抵住了口腔下端。 我微微点头,低声地嗯了一声:“好的,我去问一问。” 得到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毕竟铃屋在我耳边早就提及过无数遍想要出门。 我其实并不理解他对于离开围墙的渴望,在我看来,收容所与外界并无区别。光、影、个人、集体、社会、空气、水......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呢?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唯一的差异可能是外面的世界有以食人为生的怪物,收容所内培养的大多是仇恨且希冀着,以杀死怪物为目标的孩子。 于是我便将铃屋兴奋的缘由归咎于有机会接触喰种,提醒道:“我们只是去一趟医院,晚上就会回来的,一般来说不会遇到喰种。” “那也很有意思啊。” 铃屋捏着临时出门证左看右看,“我没有出去过。” 与之零碎的交谈中我得知,他脑内所构建的对于外界的印象来源于儿时“妈妈”给他阅读的动物插画,食堂电视机里播放的每日新闻,以及跟随我至门口拿信件时越过铁栅栏的视野。 狭窄的、宽敞的、局限的,他似乎总生活在一个个圈里。但是仔细想想,离开了又能怎样,东京、日本、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个被包裹被圈住的牢笼。 “记得要跟住我,外面人很多很多。” 我叮嘱道,“虽然有定位手环,走丢了也没关系,但是会很麻烦。” 收容所里大部分都是被喰种戕害过的儿童,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离开前大多会被给予定位手环。 铃屋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我继续与他约法三章:“其次,出去是不能随便打人的,否则会进警察局。” 但我想了想,铃屋也不是无缘无故打人的个性,只是被招惹后下手总没个轻重,于是补充道:“如果对方是人类,正当防卫可以,但是太过分不行。” 其实我都觉得自己啰嗦。 “如果发生什么急事,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一定要先和我讲。” 他懒懒地拖长音调:“好——” 可能是因为晴朗的天气,亦或是被铃屋的好心情所感染了,迈出大门的一刹那,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很多。 栏杆后是灰色的柏油路,另一侧的梧桐高大挺拔,顶端似乎即将戳破漂浮的云朵。穿梭到马路的对面,踩着铺地的落叶,我与铃屋在琐碎斑驳的阴影下前行。 ccg的收容所因其特殊性设置在郊区,出行却意外地方便,只需走到道路的尽头左转、再右转,直走三百米后便是地铁站。 然而乘地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投币、买票、在地图上寻找线路,即使已经做过很多遍我仍旧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处于偏远位置的地铁站内并不嘈杂,反而安静得过分。现在也不是拥挤的上班时间,乘坐地铁的人零零散散。 铃屋好奇地触碰了自动售票机冰凉的按键:“我可以试试吗?” “可以啊。” 想着反正后面也没人排队,我便开始慢慢教他如何操纵机器买票。 “上面有线路图,旁边标的数字是票价。”我指了指屏幕,“点击车票的种类,我们是连络券,选择票价、张数,选择二百元,两张。” 他依次点击了相应的按钮,我投入了纸币:“把钱塞进去,摁一下确认就可以了。” 依次从机器中取出地铁票与零钱,我对铃屋说:“很简单吧。” 他眯起眼:“嗯!” 恍惚一瞬,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十几岁的我是被教导者,而数年后的我则成为了引导者。 “真子?” 直至铃屋的手掌在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假装无事发生地说:“去乘地铁吧。” . 人群涌入,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内空气逐渐变得烦闷杂乱,所幸的是我和铃屋一开始就抢到了座位,不必被站着挤来挤去。 “啊啊,人真的好多。” 他环视着整个车厢,轻飘飘地感慨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类。” “是啊,好多。” 我也无意义地应和着,似乎这样就能打发无趣的旅途时间。 越靠近市中心,车厢愈拥挤,我们几乎膝盖靠着膝盖,上臂紧贴。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站,当离开摇晃的地下车厢,踏上坚实地面的那一刻,我不禁吐出了一口浊气。 比起因为乘地铁而痛苦十分的我,铃屋的状态完全相反。他好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目光由近在咫尺的道路指示牌、红绿灯、周边的店铺拓展到了远在天际的一丛丛摩天大楼。 “哇,这就是东京啊。” “严格而言,收容所也是东京内的......不过是郊区。” 接下来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我领着他走到了东京中心医院。 灌入鼻腔的气味从地铁内混浊的空气转换成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味,令人莫名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我与这个医院也算是结了孽缘。十二岁时在这里遇见了身为实习医生的凉子,十三岁时的手术也是在此处进行的,后来也每年都来这里体检。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门口拦了一圈黄色的封条——听说是刚刚有人从十七楼跳了下来——生动的死亡如此接近,周围的人满脸惶恐不安,我们两个青少年却格格不入,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第12章 医院二字总是与死亡挂钩的。 身边的少年疑惑地问我:“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他们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我回答:“因为他们恐惧死亡。” 铃屋满脸的无法理解。 以他的个性也确实无法理解,当一个人毫不畏惧,甚至习以为常死神镰刀的到来时,很难苛求他来与其他人共情。 何况,他说过的话其实有一部分道理。 人总会死的,死亡与吃饭、睡觉、玩耍并无太大区别,本质上是自然规律的作用,就如新生总是伴随啼哭,离去时的尸骸则会枯槁腐烂。 只是这个道理对于人类这种多愁善感的生物而言,仍旧太过残酷,就像他们总将生命看得极其高贵而重要。他们总会说:死亡的意义是由人赋予的。但问及具体是什么时,多数人却又无法得到统一的答案。 我想,一旦扩展到抽象的死亡意义上,这个概念对于铃屋而言还是太高深了,再者,我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不要尝试理解了。” 于是,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铃屋轻轻地“嗯”了一声,安静地跟着我穿梭在门廊间。 ccg本身帮我预约好了身体检查项目,我只需要前往相应的检查区域即可。 医院的布局变化不大,在这里暂住过一段时间的我对此也算是轻车熟路。前往各个科室中进行检查,排队等待着拿到各个项目的报告单,再被判断完身体正常后,今年的体检也差不多告一段落。 所有项目中我最不喜欢的便是抽血。 原因之一是抽血前得保持空腹,之二则是我的静脉比较细,护士往往无法一次性找准穿刺位置,第一次失败后会将没入皮肤的部分稍稍拔出,再次尝试寻找正确的位置,直到细长的银色针头插入青色的血管,抽取所需的血液。 所幸的是第二次很快成功了。 棉签按压几分钟后,铃屋指着我的手臂说:“青了诶,会疼吗?” “还好。” 我把衬衫的衣袖卷了下来:“不碰就完全不疼。” 对于铃屋来说,这点淤青不疼是正常的,但是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却露出一副惊讶且疑惑的模样。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他眼里是多么娇气的形象,试图纠正道:“我只是不喜欢疼痛,不代表不能忍受疼痛。” “我喜欢疼痛。” 他抚摸着手臂上的人体刺绣,“疼痛会让我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过,我现在已经很难感受到它了。” 他的观念是病态的。 但是我又无法纠正这类病态。该讲的大道理都苦口婆心地讲过了,总不能让我找个时光机穿梭回小时候去拯救他吧。 于是,我只是耸肩:“那我们正好相反。” 将各项报告单汇总给负责我的主治医生后,这位姓氏为“铃木”的医生惯例叮嘱道。 “少做剧烈运动,吃饭少盐少油,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尽量不要生病感冒,有不舒服立刻来医院复查......” 即便对于反复的话语感到无趣,我却仍旧乖巧地点头:“好的,谢谢您。” 他是与凉子同一批的关系不算特别熟悉的同事,聊天过程中也经常听她感叹过——铃木是一位很有天赋的外科医生,有一双极其稳定的双手。 “真子你已经恢复地很不错了,加油。” 他又干巴巴夸赞了一句,视线突兀地凝在我身后低头打着哈欠的铃屋身上,“哎,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算是,比起朋友而言是更加诡异的关系。 话语滞留在舌尖几瞬,秉持着能少一事是一事的原则,我最终还是含糊地说:“他是陪我来的同学。” “哦,这样啊......” 可能是我着重强调了“他”,医生的神情有些讪讪,没有再追溯是不是朋友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们回去的时候一路小心啊。” 我惯例客套道:“知道了,谢谢您。” 第9章 体检完毕,因抽血而产生的轻微不适感也消失后,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到午后了,便向铃屋提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东京中心医院,顾名思义,处于东京中心的医院,在这附近也必然是所谓的发达地带。 我不喜欢这里,总觉得此处蕴含着不可名状的恐怖感。 冰冷的钢铁巨兽纵横交错,向下望,密密麻麻的人类好似争夺食物的蚂蚁群,扭曲成一团团的形状。 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紧紧地捏着凉子的衣角,深怕下一秒就被丢弃在马路中央,又害怕被疾驰而来的车辆压成一摊形态可怖的肉泥。 那时的我是弱小的,怯懦的,卑微的,对着黑发女人恳求:“请不要抛弃我。” 年轻的女人俯下身擦去了我因恐惧而溢出的冷汗,柔声安抚我。 她说,她不会的。 凉子没有撒谎,她从来没有产生过丢弃我的念头。她就这样牵着我的手,走过一个个路口,踏过一级级的台阶,即使粘腻的汗液沾满手掌也没有放开。 她轻捏我的手指,试图让我放松下来:“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寻觅美味的宝藏的。” 于是,从前的我与她、现在的我与他来到这里。 这里是地铁口旁中心商场负一楼的小吃街。上端的屋顶依旧挂着闪亮亮的装饰物,铺天盖地的淡黄色的光芒折射着印入瞳膜;耸动鼻尖,这一瞬间酸甜辣咸交错杂乱的混浊气息一如多年前迈入此处的彼时彼刻。 第13章 “想吃什么?” 我环视了一周各种类型的店铺,最终把决定权交予第一次出门的人身上。 铃屋从左到右粗略地望了一圈:“我不知道诶。” 紧接着的是下一句愉悦的话语。 “看起来都很好吃,可以都试试嘛?” “你觉得我们钱够嘛......” 我有些后悔了,果然询问了他也是毫无作用,“先四处逛逛吧。” 沿街的试吃包括切成小块的三明治、菠萝蜜饯、五颜六色的水果干,还有分成小杯的散发气泡的饮料。少年兴奋地攥着我的衣袖,领先半步穿梭在店铺之间交错光影中,光点洋洋洒洒投射向奶白色的发丝,好像可以在其之上瞥见一层浮金的薄膜。 铃屋长得漂亮,只需保持灿烂的微笑,店员就会喜欢往他的手里递东西。 然后就像我教过的那样,他踟蹰地开口:“谢谢你。” 一开始的感谢声有些机械,习惯了几次后却逐渐熟练了起来。 像是在进行一场收集食物的冒险,本应是引领者的我恍惚着行走在人群里,反倒跟着快要成为社交达人的他发现了许多未曾尝试的滋味。 铃屋晃了晃切成小块的玉子烧:“这个好吃。” 他一向嗜甜,并认为大部分食物都是越甜越好吃。而我尝试了一块后却认为这味道有些过甜了,但是为了不扫兴致,还是默默点头。 “嗯,很好吃。” “那买吗?”他眨着眼看我。 “买吧......” 余光瞥见另一只手中拎满了零零碎碎的小吃袋子,我不禁想起这一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幸好生活老师给予的零钱很是充裕,扣除来回的地铁费用,两个人在小吃街里填饱肚子是绰绰有余的。 罢了、罢了。 “再逛一会儿吧。” 我想了想,又对铃屋提议道,“要去买点糖果吗?” 对视上的瞳孔闪烁着细碎瑰丽的红光,涌动的生机从中似乎要溢出来。铃屋明明总是在微笑着的,此刻我才好似触及了最简单真实的他本身。 他再次小心地攥上衣角:“嗯,走吧。” . 我们最终在商场的负一层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满载而归的同时回程的时间也被挤压到极致。 我们很快乘上了回去的地铁。 从人群密集的市中心前往郊区,没有位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带着铃屋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无所事事地拎着袋子。 每每地铁停下或运行时,他的平衡能力显然比我好太多,重心稳稳当当的而不像我捏着头顶的把手却依然左摇右摆。 我撇撇嘴角想着:真是令人羡慕的体质啊。 现在还不是晚高峰,地铁上不算特别拥挤,即便人群来来往往,我与铃屋之间也保持着较为稳定的安全距离。 坐地铁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漫无目的地放空思想,抬头注视着车厢上方水族馆的贴片广告时,忽然觉察到一阵粘腻的目光。 衣衫革履,大腹便便者,他的视线越过成排的人群,我抬头与之对视上的同时,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不明的微笑,然后缓慢地挪开了视线。 有些人的眼睛总是这样,是怯懦与贪婪的矛盾体,一半在躲闪,一半在窥探。 铃屋凑近,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后,眼睛散漫地斜觑着那个方向。 “左前边穿西装的男人,从上车开始就在看着我们,即使换了好几个位置也一直盯着,他刚刚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 他轻声道:“好恶心的感觉,真想杀了他。” 我有些不适应地偏头拉开一小段距离,视线落点于他低俯的扇形睫毛。 我并不怀疑他敏锐的恍若野兽般的直觉,只是向他冷静地说道:“然而此刻他并不在自/慰,对我们也没有具体的行为。” 铃屋对于我对社会规则的妥协而有些不满,但碍于出门前的约法三章,不能肆意行动。他盯着我的眼睛,不解地说:“在收容所里如果有人这样,我会分别往他的眼睛和生/殖/器上割几刀——在外面的话,就只能忍耐吗?” 我其实并没有这么在意这种目光,但没想到铃屋恰恰相反。一边使用余光留意着西服男人,我一边回复铃屋:“并不是,我们可以让他社会性死亡,但是要找到实际的证据,譬如——” 我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瞥见西装男人将左手悄悄埋入下身,上下动作着,才立刻假装慌张地大声开口。 “请不要再看着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了。” 旁边的铃屋有样学样地重复了一句。 “请不要看我们了。” 即便他的表情似乎还透露着“再看就杀死你”的意味,我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欣慰感:可喜可贺,如今的他也已经学会使用“请”这个词语了。 效果立竿见影,下一秒黏在身上的目光便烟消云散。西装男人在众人的议论声与厌恶中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车厢。 “这已经是比较合理的解决办法了。” 我百无聊赖地补充道:“一般来说只能这样,其实没什么作用。” 那个人不过是承受了异样的目光而已,这连不痛不痒的惩罚都称不上。 我突然认为自己有些悲哀。 想起凉子说坐电车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情,每次她都会尽力去阻止,帮助那些受到骚扰的女性。比起她对自身极高的道德要求与发自内心的纯粹善意,我仍旧是拙劣的模仿者,阻止的同时却在衡量效用的大小。 第14章 我叹了口气,铃屋却似乎会错了意思。 “需要跟过去吗?” 他诚恳地询问,“我可以不用小刀,打几拳也很快的。” 收容所大门七点就要门禁了,跟过去肯定来不及回去了,而且惹来麻烦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年纪轻轻还不想进警察局在档案里留下寻滋挑衅的记录。 于是,当时的我同样恳切地拒绝:“不需要,我还不想进局子。” 他略显不满地妥协了:“好吧。” 就这样,这一次旅行并不是那么完满地落下了帷幕。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给铃屋的第一次出门带来负面印象,几年后的聊天提及时,他却笑着摇头说:完全没有呢。 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是你将我带入了这个世界。” 他如是说道,“只要真子在身边,它总会是美好的。” 第10章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年多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这一年意外的平静,除了偶尔铃屋会因为暴力行为而被关进禁闭室反省,而我会被体测老师拎出来教育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详细叙说的事情。 哦对了,教官对我的恨铁不成钢转移到了铃屋身上。 他甚至有一次在吃饭时堵住了我们,试图拍向铃屋的肩膀与他套近乎,不料却被铃屋轻巧躲开了。 教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铃屋啊,你倒是带带有栖川啊,她的体能再上去一点就能当搜查官了。” 被点名的白发少年精致面庞上泛出一瞬迷惘的神情,慢吞吞地说:“可是啊,真子她的身体实在太差劲了,感觉一碰就会散架呢。” 虽然铃屋说的是实话,但实话总是伤人的。我有些不满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试图让他委婉一些。 结果抬眼一看,我惊恐地发现面前教官的表情仿佛要飙出泪花了。 “你试一试嘛!” 铃屋无辜地开口:“诶,我没有办法呢......” “没有办法也要创造办法啊!” 教官神情扭曲:“这届学院里脑子好而且能当搜查官的学生不多了......” 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拎着我耳提面命了,原来搜查官培训学院也要抓“升学率”啊。 他们两个就在哪儿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最后被隔绝在对话之外,实在听不下去的我还是将自己的摆烂理想告知了教官。 “我并不想当搜查官,只想在ccg里工作而已。” 如果可以,我甚至连ccg都不想进。 可惜十三岁时,机构负责人曾经给我列过一张手术花费。拿到手仔细研究几天后,我绝望地发现——只有ccg这种来钱快的地方适合我来打工还债,所以我无法像其他人一样选择离开。 好歹能参加大学入学考,也能够有机会保留学籍。 我只能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 听完我的解释,教官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栖川,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茫然:“老师您也没问啊。” 我总觉得那一瞬间这位身材高大的教官被伤透了心,下一秒就要去角落里画圈圈了。但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好歹你也准备留在ccg里了。” 学院中存在相当一部分的学生,即便接受了数年杀死喰种的培训,也不愿意留在ccg里。更别提真正成为搜查官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不过,这一切与我没什么关系。 人生有梦,各自精彩。说到底,我是一个理想有限的平庸者,只想要在远离风险的情况下赚够钱、还完贷款、普普通通地混完学历,就去凉子所在的城市和她一起工作生活。 再然后呢? 平凡地生活一辈子,最后死去。 我很少告知他人自己的人生规划,因为我懒得奢求他人的理解,人与人之间本身就难以相互理解。 就像铃屋会觉得平凡的生活太过无聊,而我认为成为搜查官与喰种战斗的日子会是痛苦的。所以在分流志愿时,铃屋只勾选了喰种搜查官的选项,而我同样只勾选了研究人员的岗位,并且对分流的负责人表示想要进研发部门。 既然观念难以共通,达成默契的避让是最佳选择,我们也不再无意义地评判对方选择的道路。 那时我认为自己与铃屋不过是在人生路上,肩并着肩行走了一段时间,总有一天我们会迎来别离的分岔口,和对方说句拜拜后踏上属于自身的旅途。 结果没想到的是,我们最后竟然相互扶持着走了一辈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为了达成咸鱼的理想,毕业前的几个月,我整天整天地泡在图书馆了,准备着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 与此同时,我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这个在普通人看来极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当然,这只是在普通人看来的,我并不觉得的那一天会和其余三百六十多天有何异同,并无商羊起舞,又无银河倒泻,不会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真子的十八岁生日啊。” 得知这件事的铃屋竟然眨着眼,声线柔软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对此,我竟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你,铃屋。” 他看着我脸上止不住的惊讶,疑惑地问:“不是真子你和我说过的,如果有人过生日要祝他生日快乐吗?” 第15章 我没想到铃屋竟然这么努力地在学习社会规则,就和看到随意栽种的种子生长开花结果了一般,一时间欣慰感涌上心头。 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他:“是这样没错!但是后天才到我的生日,一般来说是当天祝别人生日快乐。” 铃屋捧着脸晃着腿,思索片刻后点头:“我记住了,我到时候会说的。” 其实不说也没关系,我没那么在意。 我还是将这句话吞咽下去,只是说了句:“好的。” 与其说他越来越像人类,不如说他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我又渐渐发现,似乎我在教授他常识的同时,磨去了他的一些烂漫的本性。这一度让我无法判断铃屋的转变是好是坏,所以只是选择呆在旁边安静地注视着,观察着他的变化。 至少,他已经学会了祝人生日快乐。 我如此乐观地想着。 八月末尾的生日当天,两天后的清晨,凉子准时寄给我一个方正的包裹。 里面是一颗包装精美的海洋球。 玻璃材质的,透明的水晶球内包裹着蓝绿色的海浪,杂乱的气泡漂浮在周围,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好漂亮。” 在拆开的那一霎,铃屋微微瞪大了铮亮的双眼,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真子,我可以看一看吗?” 我托着底座,同样小心翼翼地递给他:“可以的,不要弄坏就行。” 他轻轻地接过,捧在手心仔细地打量了起来,满目都是碧色的浪。 我继续拆开凉子寄来的信件。 她在信里写到,医院的团建活动安排去了白滨町的白色海滩,虽然玩的很仓促,但是真的很美很美。她大篇幅地写到了沙滩、大海、阳光、海鸥、浪花等等一切她认为的美好事物。 我似乎能想象到凉子那双晶蓝色的、狡黠弯起的美丽眼眸,与写信时脸上洋洋自喜的表情,她一定在想着:只要先引起一点点对大海的好奇,我就会和她一样喜欢上广阔无际的海洋了。 她还说,她想了很久要买什么纪念品,直到在旁边的纪念品小店里看到了这个漂亮的海洋球,说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其实,无论是蔚蓝的海洋,还是信中提及的波光粼粼的海浪,我都没有那么热爱,只是因为它们是凉子所喜爱的事物,我才会尝试着努力去了解——虽然了解完发现还是没太大的兴趣。 凉子话很多很啰嗦,往往事无巨细什么都写,也因此,我似乎能够通过信件领略到她的感受,能够被她愉悦的心情所感染。 细细阅读完信后,我的视线落在了旁边。 铃屋在察觉到我在看他后,将捧在手上的海洋球小心地递还给我。 我接过,与之手掌温热的肌肤相贴数秒后,他看上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弯起眼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说:“真子,生日快乐。” 刚刚被我放在一旁,附赠的明信片里写着相似的话语。 [送你一卷烂漫的、晶莹的碧色海浪。 祝亲爱的真子生日快乐,成人快乐。] . 后来,我总会想起十八岁的这一天。并不是由于这是所谓的重要人生节点,也不是它有着什么特殊意义。 单纯的是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向我送出了最真挚的祝福。 我也喜爱着、感激着他们的祝福。 第11章 同一年的十二月中旬,我如愿考上了理想大学的生物工程专业,拿到了ccg的实习研究员的录取,而铃屋也当上了搜查官。 “现在搜查官档案上,我的名字是铃屋什造了哦。” 我点头:“恭喜你,铃屋。” 他捧着脑袋看我:“好冷漠啊,真子。” 我面无表情地吐槽道:“需要我如何热情?给你来个爱的抱抱转圈圈吗?” 他眼中满是憧憬:“诶,可以吗?” “不可以!” 自从他在笔试成绩几乎为零的情况下,受到了议长的赏识而破格成为了喰种搜查官,就在我耳边碎碎念了至少两百遍对于马上要去杀喰种的兴奋。 我无情且冷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告诉他还得去上一个月的搜查官课才能真正参与搜查。 “这样啊。” 铃屋沮丧了一瞬,姣好的面容须臾间又浮现出病态的兴奋,“那一个月后就能去杀喰种了!” 我无法理解他这种诡异的兴奋,至少我对于杀死喰种完全没有兴趣,满脑子都是过几天就要去打工上班赚钱还债的凄苦。 我们这批新人大多都被分配到了一区的ccg总部。 铃屋被安排去上理论课的同时,我也很快进入了地行甲乙博士的库因克制作部门,成为了一名辛勤的实习研究员,整天与rc细胞、库因克钢和被搜查官带回来的各类喰种赫包为伴。 “哎呀呀,很适合你啊。” 吃饭时间,铃屋默默听完我心累的吐槽,举着叉子这样评价,“真子你不是对做搜查官一点兴趣都没有嘛,又不喜欢运动,呆在实验室里不是正好嘛。” “可我对喰种尸体也没有兴趣。” 他的眼眸则是发亮,嘴角咧开一个烂漫的笑容,金属叉子在手里几乎要转出花来了:“我有兴趣啊,下次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天天上课我都快无聊死了。” 第16章 “不可以。” 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否决他的建议,“我们进出实验室要刷身份卡瞳孔识别的,而且铃屋你的装扮太显眼了啦,还没进去就会被认出来的。” 铃屋身上的装扮从原来垂至脚裸的,类似于白色睡衣般的学院制服,变成了衬衫和连体西装裤,只是穿着的方式格外另类:上身下身袖口全部卷起,衬衫的领口敞开。再配上爬满右臂、脖颈的红色纹身与懒散肆意的姿态,和ccg本部内的氛围可以说是完全格格不入。 刚来没几天,我就已经听闻到有关白发红瞳,行为放荡怪异的某少年的无数传闻了——包括但不限于心理有问题,有虐杀倾向,对喰种有狂热的兴趣之类的,而且越传越离谱。 等等......第三点传言我竟然觉得有点道理,因为此时此刻他反倒羡慕起我来:“真好啊,真子能天天接触喰种。” 我虚弱地纠正道:“是喰种的赫包碎片。” 为了保护新人研究员的健康心理状态,经过我手的已经算是处理过的类似于武器的金属状碎片了,但是依旧很让人反感。 第一次处理的时候,我看见了暗色的血迹凝固在碎片的边缘,隐隐带着铁锈的味道——这是从喰种身上割下来的赫包碎片。 他们是天敌,身为人类我应该将其看做屠宰场的动物,而不应该对其感到同情怜悯。我也确实没有产生此类的情绪,也不恐惧,只是想到以后可能要处理他们支离破碎肢体的一部分,就感到反胃般的恶心。 结果就是,这几天我的午餐和晚餐基本都是铃屋帮我解决掉的。毕竟浪费可耻,他也不介意多吃几份盒饭。 “也许我应该去打点葡萄糖。” 我捂着痉挛的胃部,表情扭曲且痛苦地对铃屋说,“我很饿,但是吃了又会吐。” 铃屋眨眨眼表示理解,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了句:过几天吐习惯了就好了。 我瞪着死鱼眼看他,想着他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铃屋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叉了一块鸡胸肉试图塞到我嘴边:“对哦,如果是真子的身体,不吃饭说不定会死的,还是吃点吧?” 眼前这张白皙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万分真诚,说明他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我懒得反驳些什么了,一闻到肉味就想要呕吐,摇着头赶紧摆摆手让他拿开。 “我还是去打点葡萄糖吧。” .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仿佛超进化了,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宿舍里吃零食的同时,一边听铃屋与我分享喰种身体适合下刀的薄弱部位,一边在脑内思考rc细胞在小鼠体内的分裂周期以及今天的分配下来的赫包碎片该怎么快速清理了。 铃屋兴致勃勃地说完后,眼神不知为何往我脖颈处黏了很久。 我注意到了,于是问他:“怎么了吗?” 他指着我扣的整整齐齐的衬衫衣领,轻声问:“真子,你不会觉得脖子很勒吗?” 我下意识摸了摸:“还好,没什么感觉呀。” “那我不行,我感觉超级难受!” 他双手一撑,坐到我平日里查看资料的桌沿上,手上熟练地拆起一包美味棒,与坐在床边的我面对面。 作为同批进入ccg的新人,即使在不同的部门,但我和铃屋各自的宿舍还是在同一层。这便导致他时不时就来找我窜门,聊天的同时还会顺便把我桌上的零食消灭掉。 “要吃自己去楼下的小店买啊。” 我无力地吐槽他,“不要老是来我这里顺手牵羊......” 他口中含着美味棒,手上又挑了两块巧克力饼干:“但是你挑的比较好吃嘛。” “你直接照着牌子买不就行了!” 铃屋嘴上应着“好好”,实施的行为仍旧我行我素。 我叹了口气,劝说失败后从他的手里同样拿了两块饼干。 由于实在闲着无聊,我甚至观察起了铃屋。发现这几年来,除了手臂上的绣痕数量变得密集,身量略微高了些,他浑身上下的模样几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哦对了,他的头发好像很久没剪了。 “铃屋,你的头发平时不会遮住眼睛吗?”我指了指他的脑袋,“这在搜查过程中很致命呢。” “有时候会,”他随意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不过没关系,那样更有意思。” 不是,要丧命的事情怎么就有意思了。 我选择性地无视了他的诡异观点,给他递了包纸巾擦手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发夹——这也是上课答题时老师给予的奖励。 “你会用吗?” “不会哦。” 铃屋颇感兴趣地盯着这一小包发夹:“我想试试。” 他哼着小调从里面挑出了几个红色的发夹,排列组合后开始在自己的头发上比比划划。而我一边给铃屋指了指镜子的方向,一边瞧着他动作。 “好了。” 半响后他轻快地开口,又转过头给我展示额头上夹着xiii形状的发夹,“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 咬碎了口中的饼干,甜腻的巧克力味溢满口腔,注视着他头上特地选择的发夹形状,我有些好奇:“铃屋,这个形状有什么意义吗?” 他比了个手势:“是十三哦,什造也有十三的意思。” 我恍然大悟:“这样啊......” 第17章 “真子从来不喊我的名字呢。” 铃屋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夹。 “因为喊姓氏比较方便嘛,而且习惯了。” 虽然有恐惧于建立类似友人的亲密关系的缘故,但大部分原因还是懒得更改习惯。 “刘海稍微有点乱。” 我刻意地掠过这个话题,拍手抖掉碎屑,又使用眼神示意铃屋坐到我旁边:“我帮你重新夹一下,调调位置?” 铃屋点点头,但却好像会错了我的意思。 他轻盈地从桌上跳下,屈膝半蹲到我的身前,精致白皙的脸庞抬起,那双赤红色的眼倏然跃入我的瞳孔。 是一副顺从、驯服的姿态。 算了,这样也行。 我微微弯下腰凑近他,将发夹拆下后捋了捋他顺滑的头发,贴着额头又比划了两下。 铃屋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我便提醒他:“别动哦。” 他眨眨眼:“有点痒。” 不是,我也没干什么啊...... 记得他对痛觉十分不敏感,但不知为何每次我触碰到他的肢体时,他总会露出奇怪的反应。 不明所以的我顺着他的发缝捞起几缕白发,飞速地用发夹固定住他的头发:“好了。” 铃屋站起来,背过身往镜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转头看向我。 “真子,可以再来一次吗?” 夹个夹子而已,又不是什么马戏表演...... 我看着他渴求的眼神,还是叹口气说:“好吧。” 第12章 ccg是一个社畜聚集地,大部分研究人员朝九晚九,一周上个七天班,更别提那些到处跑的喰种搜查官了。每天除了吃饭时我有空和上新人课的铃屋唠两句外,其余时间几乎忙地焦头烂额。 在一月上旬,我终于迎来了工作后的第一个假期——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 “本来和凉子约好去她那里玩的。” 我叹了口气对铃屋说,“但是她已经不在日本了。” 一周前凉子寄来的信里说:她拿到了满意的offer没几天,导师便要求她立刻飞往美国,所以在我收到信时,应该在前往美国某知名大学的附属医院进行研修的路上了。 她向我抱歉说不能陪我去海滩度假了,还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下来,会立刻想办法联系我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是为她努力得到回报而高兴,一方面又沮丧于无法与她见面——由于ccg学院该死的制度,我们已经将近五年没有碰过面了。 被单方面通知的我又能抱怨什么嘛?当然不能,我只能取消原定的旅行计划,退掉前往白滨町的车票,开始思考空出来的两天假期要干些什么。 要不还是补眠吧。 我思前想后了半天本来已经决定躺尸了,偶然与铃屋提起我有假期后,听到他兴高采烈地提议:“我们去水族馆吧?” “可以是可以。”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水族馆?” 他之前从来没和我提过想去那里玩,倒是说过对有长颈鹿的动物园很感兴趣。 结果铃屋看上去比我更加困惑:“真子之前出门的时候,不是在地铁上盯了很久的水族馆广告吗?”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依稀记起来那些在地铁上随机投放的水族馆广告:“我当时只是闲着无聊盯着看而已......不过那个水族馆确实还不错的样子。” “那去吗?” “去吧。” 愉快地敲定时间后,我带着铃屋回到宿舍,操控着实验室下发的笔记本电脑检索网页,找到了当年投放广告的水族馆地址。 铃屋凑在身旁,歪头盯着屏幕良久。 “为什么真子什么都会呢?无论是外界的常识还是考试会考到的知识,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他大概是单纯的疑惑,但是我心安理得并且有些自恋地将其归为另类的夸奖。 “我当然不是什么都会,也没有人生来什么都会吧,都是需要后天学习的。” 我摁着鼠标慢吞吞地回答他,“大多常识是凉子教导我的,我也一直在努力。要知道当时进收容所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几乎还不识字,五十音都不太会写。” 我开始追忆往昔,尽量使用轻松的口吻叙述:“所以上课完全跟不上啊,板书都看不懂,就只好天天去图书馆借资料自学,是在学不会就拿着问题去问老师——唔,好像一直到十五岁我才勉强跟上了文化课程,不过体测成绩因为身体缘故还是很难提升。” 旁边的人太过安静,导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总之,我只是努力地在学习而已。” 原以为铃屋会说几句“好厉害”“我不喜欢文化课”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轻轻地说。 “这样好累啊。” 我没有偏头看他,而是目光空散地盯着屏幕,同样轻声地开口:“当然会累,但是我必须得这样,我暂时不想与这个世界脱节。” 我几乎不曾与人提到过,有段时间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其实是恐惧的:害怕男人,害怕女人,害怕密集的人群、过浓呛鼻的香烟味香水味、黑暗中光怪陆离的灯光......我曾经厌恶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但是为了凉子我选择忍受。忍受着忍受着,我又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第18章 铃屋应该很难理解,以本性而言他并不像是为他人而活的人。太过自由、天真、散漫,他也足够残忍,就像他说过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亡而难过,也不在乎是否与世界脱节,他仅仅会拥抱感兴趣的事物。 所以看到他一脸不解地保持沉默时,我则是故意转移了话题。 “我们还是来看看水族馆的票价吧。” . 这一次的出行明显轻车熟路了许多,铃屋自告奋勇地承包了地铁票的购买过程。经过安检时,他的礼貌用语在一次次地锻炼中已经熟练到无以复加了,不过我觉得他与陌生人交谈时下意识拉起的笑容依然有些紧张。 当我们进入东京十二区,从地铁口走上地面,一眼便能够远远地看到了水族馆那晶莹剔透的透明穹顶。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拉了拉哼着歌的铃屋,满脸严肃地问他。 “如果我没记错,新人搜查官是没有假期的,你应该还在上课才对。” 他无比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所以,我逃课了啊。” “......” 不知道为什么,将“逃课出来玩”这件事情放在铃屋身上似乎十分正常,在学院里这家伙也一共没上过几节课。 他甚至开始安抚我:“没关系的,反正我上课也完全不会听。” 我嘴角抽搐。 谢谢哦,完全没有被安抚到。 深知他拒绝学习性格的我果断放弃了挣扎,被慢慢地拉着走。 地铁口出来的拐弯处立着一条大鱼的模型——以我浅薄的海洋知识以及这条鱼较为抽象的形状,我真说不出它的品种——况且这条鱼身边一条条标着数字的粗线也表明了它的作用是测量身高。 “这条鱼竟然有两米高。” 他好奇地观望周围的一切,还开始问我附近这些道路的墙壁上刻画的鱼类。 “这是什么?” “鳐鱼。” “这个呢?” “蓝鳍金枪鱼。” “旁边那个?” “鲸鲨吧,如果我没记错。” 我也不是万能的百科全书,有些也实在不知道,但铃屋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觉得这样的一问一答的形式很有趣。 我们光是从地铁口走到水族馆就耗费了快半个小时。一眼望见横跨整个馆厅大门的欢迎横幅,周边环绕一圈的展示海报上画着一群可爱的姿态各异的帝企鹅。 “这里有全日本最大的企鹅展厅。” 铃屋等待排队买票的时候拿了一本薄薄的宣传册,仔细阅读了一下内容后分享给我,“企鹅长的和这些画里一样吗?真子见过吗?” “我也没有真正见过,只是在科普书或者杂志上看过图片和资料。”我好奇地凑了过去看,“除了企鹅,还有六百多种,七万余只海洋生物......好厉害的样子。” “环形水母展览厅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诶。” “上面说还有水中隧道和电梯,可以看到巨型海龟......” “哇哦。” 我与他一同发出了无意义的、有些傻傻的慨叹。 这里有如此多未知的事物,令人突然对这次短暂的出行充满了期待。 第13章 生命的起源往往众说纷纭。 一部分科学家认为生命起源于碱性热液形成的质子梯度;另一部分科学家相信海底黑烟囱假说,认为生命起源于海洋,四十亿年前,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现存生物的共同祖先luca诞生于某一个海底热泉;又有最新的分子钟学说表示:地球生物起源于有少量淡水、经常干涸的陆地。 我并不关心这些最前沿的生物科学假说,那时的我也根本接触不到那些资料。基于来自课本里的生物知识,我同样知晓大部分海洋物种的诞生比人类早的多,因而它们的存在足够神秘而曼妙。 或许凉子说的对,在亲眼看到的那一刻,我可能真的会产生兴趣。这种细微短暂的兴趣并不足以支持我成为海洋学家或者狂热的爱好者,最多成为一名兴致高昂的,付钱买票前往水族馆的参观者。 更何况,还有人显得比我对这些海洋生物更加热情——好吧,我意有所指的便是一同参观的铃屋。 自从购买完一千五百日元的入场门票,迈进充斥冷空气的水族馆大门后,他的双脚已经黏在入口这座透明的克莱因蓝色的观景玻璃前将近二十多分钟了。 我感到无趣与不耐,就试图让他回神,先是敲了敲他瘦削的肩,而后轻声唤他的名字:“铃屋、铃屋。” 他的额头抵着冰凉透明的玻璃,正在认真地近距离观察游动的小丑鱼,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分出一点注意望向我。 “怎么了?真子。” 我询问他:“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嘛?” 就在这扇几乎顶天垂地,纵横整个一楼展厅的观景玻璃前,无论是我、铃屋、还是游荡的五颜六色的鱼类都是渺小的,犹如被卷入浩瀚海洋中的一粒粒尘埃。 我承认这很震撼,不久前迈入此处时我也痴傻地望着此情此景怔怔了将近三十秒,视线在巨大箱体前游移了几分钟——但是震撼归震撼,如果按照铃屋十米走半小时的观赏进度来计算,我们今天估计连半层水族馆都逛不完。 “啊......好吧。” 铃屋看上去仍然对小丑鱼有些依依不舍,但是还是缓缓地点头答应了。 第19章 看他小心翼翼而又眷恋的模样,些许愧疚感涌上心头,有个问题也兀然窜进脑海。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逛完水族馆呢? 这不是走马观花的跟团一日游,我们拥有的时间那么多那么长,根本不需要着急。不逛完整个水族馆也不会导致火山爆发海啸袭来世界毁灭,下次再来、再掏个一千五百元的门票钱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完全没有。 我如此思索着,越想越有道理,随后就善变且任性地更改了主意。 “还是慢慢看吧,在这儿呆一天也无所谓。” 我挤到他的身旁,同样摩挲着光滑的截面——对面黄黑花纹的金蝶鱼群隔着屏障亲吻着我的指尖。玻璃制作的巨型水箱同样会有倒影,透过它,我依稀瞥见身旁流离着水蓝色彩的熟悉眼眸。 铃屋敏锐地注意到了我在透过玻璃看他。在我的视线被烫到、匆匆转移前,他凑近了那一丛在水中飞舞的金蝶鱼,浅浅的呼吸打在我的小拇指指节上,触感真实而温热。 短短一瞬间安全距离被侵入,气息紊乱了几秒后,我才努力压下轻微的不适感。 铃屋忽然问:“真子,你喜欢它们吗?” 他指的应该是眼前玻璃中五彩缤纷的鱼类。 “嗯,喜欢啊。” 我垂下眼,轻轻地出声:“它们很漂亮。” “真子喜欢漂亮的东西?” “算是吧......” 我呼吸一滞,深怕他下一秒问出什么我难以招架的问题:“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会喜欢漂亮的事物吧?欣赏美好是人类的天性之一,而我正好也如此肤浅。” 铃屋站直了些,微微偏过头,一副求知欲十分旺盛的模样:“喜欢和欣赏是一样的吗?” “欣赏是喜欢的表现之一。” 我拿自己举例子,“喜欢有很多种程度,对于我来说欣赏是比较轻的一种。” “其他程度又有什么?”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尽力解释着:“譬如朋友之间、恋人之间、爱人之间的程度会更深,也往往会转化成友情、爱情之类的事物。” 铃屋点头,又转过身盯向顶端成群结队飘过的小型鱼类。他的指节贴在玻璃上,留下了隐约模糊的指纹痕迹,有蓝紫色的鱼群摆动着扇形的尾,好奇地停留在周围。 我以为这个问题掠过了,刚刚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耳边又传来细小的声音。 “妈妈以前说,他喜欢我的眼睛、皮肤、像是女孩子的漂亮模样,他喜欢我变成听话的好孩子。” 他平静地阐述,疑惑,仿佛在自问自答一般,“真子会喜欢我吗?对我的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呢?像是妈妈对我的喜欢吗?还是像欣赏小鱼一样的喜欢?” 我微张着口,不知如何回答。 说是朋友?还是介于欣赏与朋友之间?又或许应该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还没想到答案,又听到他开口。 “没关系的。” 铃屋远比我设想中的通透且直白,他并不希冀我真实或者虚假的回答,也有可能早已让自己接受了最坏的假设。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无论什么程度都没关系哦,只要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我忽然意识到,铃屋仍然不理解什么是喜欢,他没有感受过、也难以理解正常的喜欢,他只体验过所谓母亲单方面灌输给他的病态情感。 可即便不理解,此时的他似乎仍旧需要“拥有他人的喜欢”这一个事实的存在。就如溺水的人,需要攫取氧气来呼吸,他也在下意识地在渴求着、追寻着赖以生存的事物。 于是,我轻声地开口:“那还是比一点点要多很多。” 毕竟我们已然认识了两年左右,就算是普通人养只小猫小狗都能培养出不错的感情。 至于究竟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 显然,铃屋并不在乎我所谓的喜欢有多少,对于他的身份界定究竟是什么,他只要获得我肯定的回答就足够满足。 “太好了,好开心啊。” 他弯起精致的眉眼看向我,瞳孔中满满当当都是我的倒影,“能够被真子喜欢。” 第14章 我真的喜欢铃屋吗? 按照逻辑而言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与他接触那么久。他足够漂亮养眼,又能够满足了我与人交流的心理需求。大部分人是利己的,喜欢对自己有利的人与物太正常不过,而我也肤浅、无聊、从众、不爱特立独行,所以不会例外。 可扪心自问,我所谓之的喜欢并不是指恋人之间充斥粉红气泡的,对爱人告白时充满欢欣的那一类,也不像是好友之间的真情流露,毕竟我听到铃屋说出这个词时并不会面红耳赤,冒出害羞感动的情绪,而是在一瞬间蔓延着不明不白的惭愧。我给予他的轻微的情感掺杂着太多的杂质与考量,就连肯定的一句话都要在脑内流转个三四遍。 这就是当他眨眼看向我的下一秒,我躲闪眼神的原因。 说到底,我自认为不是一个热情阳光、情感充沛的人。铃屋不明却渴求他人的喜爱,而我很难填满他的空缺,只能给予小小的慰藉。这样的关系很是糟糕,但他不在乎,而我不知从何开始改变。 摆在面前的解决方案暂时有两个:一是矫正铃屋的三观;二是让我自己更加喜欢他一些。前者我尝试了两年也没成功,后者也不是下定决心就能做到的。综上所述,我两个都不想选择。 第20章 幸好,我是一个擅长选择性遗忘的人,就如埋葬了我人生的前十二年,此刻的我缴械投降,干脆忘记刚刚那一段对话,几分钟思考,以及这两个选择,强迫自己蜷缩着重新埋入眼前的靓丽风景里。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有时候做一个无所事事、拒绝思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心神不定,他慢慢悠悠,不知何时终于从最开始的观景玻璃磨蹭地挪到了临近的展馆,目之所及从小型的蓝纹蝴蝶鱼到游弋的海龟,再到贯穿一二楼最大最宏伟的,宣传册上加粗介绍的鲸鲨展厅。 寥寥无几的人群散在四处,落下漆黑的影。倚靠着遮拦的金属杆,无穷无尽的蓝包裹住我们。周围有些暗,独留水族箱承重的亚克力材质屏障于另一侧隐隐投下的荧光,整个地面反射着深蓝的金属色,是光滑、莹润且幽深的。全部视觉好似被这一片冷色所夺去,几乎看不清同行者的模样,其余知觉却格外敏感,我知道铃屋在近处,能感受到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侧,听见轻微细小的低喃。 “这就是鲸鲨啊......” “是啊。” 视线同样凝在前方,我无意地赞叹:“好美。” 冷光透过海水向下流淌,庞大鱼类的身体是流线型的,呈灰褐色的背部爬满淡色斑点和垂直横纹,腹部的色彩满是介于白与浅黄之间。这类性情温和的滤食动物缓慢摆动着躯体,在眼前安静地游移,蓝色背景中旋转着舞蹈着银白色鱼群,它们的近处又有一丛丛在水中飞翔的蝠鲼。 曾在图书馆借阅过不少科普杂志,其中有一篇便是介绍的鲸鲨。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是蓝鲸,最大的鱼类则是鲸鲨。海洋中最大的活鲨鱼并不是可怖的,它们甚至会与工作人员嬉戏——只不过此时处于我们对面的潜水人员将自己埋在箱体的底端,似乎正在勤勤恳恳地清理沉淀物。 铃屋开口问道:“我们也可以进去吗?” “不行吧......一般是要潜水证,我们都没有。” “哪里可以考潜水证?” “不知道啊,可能在海边?” “海边啊,像是白滨町?” “有可能。”我随意地提议道,“以后有机会,铃屋你可以去考一个呀。” “真子不想考吗?” “完全不想,感觉好危险。”我果断拒绝,“溺水窒息会超级难受的,我游泳都不敢更别说潜水了,还是呆在陆地上让我有安全感。” “好胆小啊真子。” “不,我这是谨慎。” 每次和铃屋在一起时,时间总会像是摁了慢放键般拖得很长很长,现在也不例外,我们伫立在此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着天,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地换了好几批。 直到我站的小腿有些酸涩,才向铃屋提议道:“我们乘观光扶梯去楼上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吧。” “你累了嘛?” “累啊。”我轻轻跺了下麻木的脚,“有点腿酸。”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有些不解,随即转身开始搜寻他正在注视些什么,结果发现铃屋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黏在一起的情侣以及和谐互动的亲子上,依稀还能够听到像是“好累,走不动了,背我”这种细微的撒娇般的语句。 “如果走不动的话。” 铃屋似乎顿悟些什么,“我也可以背你上去......” 先不论根本没有到如此亲密的程度,我兀然想起当年他捏着我脱臼的手腕强行带着我跑完十圈的悲惨经历,强烈怀疑他会像扛麻袋一样把我扛上去。 “谢谢你的好意。” 由于完全不想被围观,我诚恳地拒绝他:“请务必让我自己走。” . 水族馆的观光隧道和扶梯几乎是一体的,当我们踏上略略倾斜的扶梯,很快便被传入了靛蓝色的透明隧道。 色彩斑斓的鱼群环绕着有机玻璃圆弧状的有机玻璃通道,到处都是吹着呼呼冷风的换气口,狭窄低矮的空间里灯光也足够明亮,前前后后、身旁都站了人,因而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摇曳的游鱼上,不至于引发不安的心境。 水中的扶梯移动速度很慢,每一秒好像都被拉成了以光年为计的时间长度。近旁的铃屋哼着小调,以之哼歌的频率来估计,他的好心情自从关于喜欢的对话结束已然持续了很久。他略比我高一点,身体随着鱼群而左摇右晃,手肘时不时碰到我的上臂。我一看向他,他便眯起眼睛微笑着看我,越过灿烂的笑容,身后是小巧玲珑的红色孔雀鱼群,如同绽放的鲜花一般聚集在他周围,实在是一幅瑰丽至极的画面。 如果手头有手机或者相机,我肯定会下意识地拍照记录下来——可惜第一个月工资还没下来,现在的生活费还是助学贷款里借来的,我还没来得及也没有足够的钱买手机。 我正神游天外,听见他问:“真子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月工资够不够买手机。” 铃屋疑惑地眨眨眼:“手机?地铁上的人总在看的东西吗?有什么用吗?” 差点忘了,他比我更不了解现代的科技设备,也少有路径接触。 “是啊,就像是ccg里的通讯器,但保密级别没那么高......能打电话,发信息,还能拍照记录,很方便。”我指了指他身后的鱼群,“有的话就可以拍照了,还可以把照片洗出来。” 第21章 “为什么要拍照?” “因为很好看啊,想要记录下美丽的事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我开玩笑般地说,“说不定等个十几二十年后我和你如果有机会再见面,就会拿着这次的照片追忆往昔,聊天说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一起出来玩过之类的。” 铃屋的注意点格外奇怪:“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当然不会。” 我掰着手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人生规划,等我赚够钱......大概三四年后就会离开吧,铃屋你肯定会留在ccg吧,搜查官工作那么忙,没了联系很正常的。” 我从不惮以最坏的假设来预想未来,更何况这是十分普遍的情况。 我相信铃屋足够通透了然,他也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嗓中流出的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 “也是。” 第15章 当最后一丛红黑条纹的小丑鱼从面前扑扇着尾巴转弯返回弧形玻璃的另一侧时,我意识到我们到达海洋馆的第二层了。视线从无尽的海水移动向传送带的前方,正巧能看见一个做成憨厚可掬海龟形态的钟表,上面的时针与分针恰好重叠在一起,意味着午饭时间也到了。 二楼的餐吧不是很大,可选择的食物种类也没有那么多,大多都做成了花里胡哨的海洋动物形状,其实本质上卖的是常见的手抓饭团,咖喱饭,汉堡等快餐,周围一圈还有各式各样的甜品小店,柜台上摆着五彩缤纷的的甜甜圈、蛋糕。 我与铃屋各自要了一份咖喱饭。 “真子真子!” 铃屋在挤进点餐的队伍前询问我,“你也要甜咖喱吗?” 负责占座的我则是点头肯定:“甜的。” 都说如果和一个人相处的时间越多,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也越容易向他人转化。我原本没有那么喜欢甜食,但是自从与铃屋认识之后,又总是一起干饭吃零食,口味也偏甜了起来。 我正在脑内感叹着,习惯果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铃屋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盘咖喱饭快步走了过来。 “人真的好多啊......” “正常啊,景点是这样的。” 我接过一盘咖喱饭,“如果以后我们去游乐园、动物园啊,里面的人也会很多,说不定比高峰期的地铁还要多。” “好麻烦啊。” 我淡定地评价道:“没办法啊,人类社会就是那么麻烦。” 铃屋先是撇了下嘴,立刻刮了一勺咖喱饭塞入嘴中,咀嚼几下后鼓着腮帮子评价道:“但是......咖喱饭比学院和ccg食堂做的好吃很多。” “真的吗?” 我也尝试了一口,确实甜味和咖喱味结合地很好,米饭也硬度适中,造型还摆成了小海豚跃出水面的形态。 “确实比那两个地方的咖喱好吃。” 我脑内冒出了另外一种看法,“有没有可能是学院和总部的食堂做的太难吃了?” 学院食堂先不提了,总部这一个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菜,大部分还味如嚼蜡。 “是哦。” 他显然十分赞同我的观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少吃点食堂,多去外面吃。” 我又挖了一勺咖喱,冷静地否决他:“首先我没钱没时间,以及如果没记错的话,很快你也要去和搜查官的搭档见面了吧,接下来还要参加新人的实习任务吧。” “嗯嗯,对的!” 他咬着勺子眯起眼睛笑着,“我很期待明天的见面哦!不知道我的搭档会是谁呢?希望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按照组合配对,一般是上等搜查官吧。” 我回忆了一下ccg的制度细则,“说不定有机会和特等合作。” “特等?” 他疑惑了一瞬,“是很厉害的人嘛?” “......是的。” 嘶,他真的说到做到,在ccg里也一点课也没有听啊! 我已经开始为他明天的搭档感到心累了,按照铃屋的习性,估计一看见喰种就会兴冲冲的不顾命令地往前冲......希望他的那位搜查官搭档能够及时拽住人。 “铃屋......” 我一脸正色地建议他,“实习期间要不还是多听那位上等搜查官的话吧?毕竟他经验肯定多一些。” 他眨眨眼:“啊,我尽量。” 嘶,上一次听他说我尽量的时候,还是两年前我希望他能够把期末考试重点背下来的那一次,至于结果可想而知。我不擅长说服别人,也不期盼别人要按照我所想的改变,所以尝试了一下就轻易放弃了——接下来头疼的反正是明天的搜查官搭档。 想通之后,我以十分平和的心态吃完了手头的咖喱饭,干饭速度几乎是我二倍速的铃屋百无聊赖地扣着唇边的红线,看到我放下勺子后立刻指着旁边的甜品站,问我去不去买冰激凌。 我当然说,好啊。 可能是因为制作步骤比较简单,排冰激凌的队伍倒是流动地很快,没一会儿就轮到了我们。 “我准备买草莓香草双拼。” 我转头问铃屋,“你呢?” “我想要两个双拼,一个巧克力香草,一个草莓香草。” “吃多了胃会不舒服吧。” “不会的。” 他瞟了眼海报上的卡通宣传图,又看看我,“真子果然很喜欢草莓味?” “相比较起来是的。” 第22章 我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叙述一个悖论,“虽然是甜的,草莓味大多没有那么甜。” “唔,我的话可能还是更喜欢巧克力味的零食。” “嘛,巧克力味的偶尔吃吃还好,吃多了我会感觉太甜了。” 相近的距离确实会改变人的习惯,但是人与人之间依旧会保留细微的差别,即便是在同一环境下长大的双胞胎也不会完全相同。就像我喜欢草莓的微微酸涩,铃屋更喜爱甜腻的巧克力,我们只是在某些事物上的喜好有一点点重叠。 这点重叠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至少让我们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达成了一致。 譬如他双手接过冰激淋甜筒,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后评价着,“草莓味的冰激凌也很好吃。” 我舔了舔冰激凌融化的白色半边:“其实香草的也很棒。” “是哦。” 铃屋举着左手的甜筒,将深色的半边递过来,“真子要试试巧克力味的吗?” 他做出的是类似于和小伙伴分享美食的行为,几乎没有任何其余的意思,但是我纠结了下还是摇摇头。 “啊,这就算了......” 他也不感到沮丧,点点头之后很快解决起手上的冰激凌。 我们靠着二楼的围栏,一边啃着冰激凌一边研究着下午的路线怎么走,没怎么纠结就很快达成了一致。 我在宣传册上的小地图里比划着:“先去楼上看企鹅,海豹......最后下楼的时候绕去水母馆,其余的看不完以后再来。” “以后啊,以后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等我们都有假期的时候?比如你新人任务结束了,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诶,可我还想去其他地方玩,东京最大的动物园之类的。” 东京这么大,娱乐设施也这么多,假期的时候好好玩一圈也不错。这么想着,我歪歪头看他,认为这完全不是问题,“去哪儿都无所谓......基本上我有空就可以出去,想去的时候你提前和我说就行。” 他三五下吃完了甜筒,立即语气欢快地提议:“好啊,那明天去动物园玩吧!” “如果我没记错,明天你是要去和搭档见面吧!” “没关系的。” 他满脸的无所谓,“明天见不到以后也会见到的。”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果断摇头:“今天好累啊,明天我肯定会在宿舍躺一天。” “好吧。” 他一脸遗憾地妥协了。 不知为何,我已经开始为他未来的搭档生出一丝丝同情了。 企鹅展区所处的冰雪世界在海洋馆的顶楼,明明是露天的形式,高悬的太阳投射下金灿灿的光晕,可是迈入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逼人的寒气。 我一瞬间打了个寒颤,汗毛直立。 “很冷吗?” 铃屋疑惑地看向我,与对疼痛迟钝一样,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过了几秒适应温度后,我回答他:“其实还好啦,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这种时刻我便很羡慕铃屋的体质,看似瘦弱但实则健康强健得过分,比起我这一副生来就有缺陷的身体好太多了。但羡慕归羡慕,我对于现状还是满意的,至少已经比小时候好太多了。 下午的人明显变多了,我们随着人流的涌动而前行。粗粗一眼望去,周围的露天展区里几乎放满了人造冰雪。 人群最密集的地域便是这家海洋馆的招牌之一,企鹅展区。 前排的小孩多数扒着栏杆向下张望,成年人则大多举着手机试图拍到成群游动的企鹅,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的社交距离了无踪迹。 由于实在懒得向前挤,我们便找了个偏僻空旷些的位置从上至下地眺望。黑白相间的企鹅在冰上团成一团,偶尔有几只在旁边的冰水里快速地游动两圈。 铃屋曲起手指贴在眼睛上,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晰一般:“这些企鹅好小啊。” 我科普道:“这个展馆里的帝企鹅已经是最大的企鹅种类了,身高一般能够到我们的腰部或者胸口吧。” 他盯着远处微微点头,过了几分钟突兀地说:“诶诶,最左边那只小企鹅摔倒了。” 我同样也看到了。 憨憨的毛茸茸的企鹅茫然地扑倒在地上,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又扑打着黑色的鳍翅站了起来。 可恶,被击中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人那么多了,我也可以在这个展馆看一天的小帝企鹅走路! 话是这么说的,但我捧着脸感叹了几句好可爱之后,还是赶在人挤人挤死人前走出了这个展区。 离开了密集的人群后,我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铃屋的兴致也明显没有几小时前那么高涨了,可能是因为兴奋劲过了,也可能是因为他对企鹅海狮海豹什么的没有对鱼类那么感兴趣。 上午的我觉得自己在拖着一只树獭,而在下午,体力太弱的我则是成了那只行动迟缓的树獭。铃屋对此完全不介意,还多次跃跃欲试地表示可以背着我走,这让我开始思考他到底在上午的鲸鲨厅里觉醒了些什么奇怪的想法。 在我走几步靠着栏杆歇一会儿的时候,铃屋在一旁莫名地盯着我很久,还抛出一句:“真子,你看上去好像小企鹅啊。” 我无语地问:“......哪里像了?” 第23章 “头发是黑色的,皮肤是白色的。” 他掰着手指说。 “你随便往展厅里看一眼,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这样。” “唔,而且感觉走着走着,下一秒就会摔倒。” ......嘶,这句话我竟然不知从何处反驳起。 我陷入了沉默,刚想从我的平衡性没那么差开始论证我不会轻易摔倒,下一秒就看见铃屋展开了双臂,朝我身前比划了一下。 “摔倒了也没关系,我肯定会接住你的。” 我突兀感到胸膛里的心脏激烈地蹦哒了一下,耳根有些发烫,甚至脚步都没有前几分钟那么沉重了,别过眼,我吞吞吐吐地转移了话题。 “啊,谢谢。我们快去水母馆吧。” 我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保留了我最后的倔强:“况且,我没有那么容易摔倒的。” . 由于刚刚的小插曲,我闷着头无知无觉地加快步伐,铃屋一整天逛下来看上去仍然不知疲倦,丝毫不受影响地跟在旁边,于是我们很快便到达了环形水母展厅。 这个区域比一开始的海洋鱼类的展厅还要幽暗,几乎没有任何的光线,只有盈盈的微光从装满水母的玻璃后透出,环形墙每一面后的打光色彩各不相同,大多都是鲜艳的亮色,组合在一起又十分和谐。 难以数清的水母一张一翕地游荡于其中,长长的触须好似一张细密的网络,周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亮色尘埃,随着水流上下飘荡,透明而空灵,仿若一个静谧悠远的长梦。 我的呼吸甚至都与它们同步了起来,再一次叹息自己为什么没有可以拍照的电子设备,光用肉眼完全无法完全记录下这样美丽的场景。 我微微直起身,手肘不小心触碰到了一瞬铃屋微凉的小臂。他偏头看向我,透过那双漂亮的眼眸里能瞥见漂浮的亮色光点。玻璃内部的打光也变了,一丛丛夜光游水母的身躯变成了绚烂瑰丽的红,与铃屋的眼睛颜色近乎一致。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像来到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缘,即将被完全包裹在了一抹鲜艳的色彩中。 “好漂亮。” 铃屋轻轻地替我说出了心里话,“像是......水中盛开的花朵一样。” “嗯。” 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向另一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比喻,水母是有形状的呼吸。” “我喜欢这个比喻。” 铃屋的指尖顺着水母游移的方向缓缓划过,“很适合它们。” 我们在玻璃墙前走走停停,最终还是来到了场馆的尽头,那儿有卖水母的小摊,一个个小型海月水母被塞入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之中。 铃屋定定地看了几秒。 我注意到后则是轻声开口:“在这种环境下,它们大多活不过一个月......死后会变回水。” 记得凉子还和小时候的我提过,她说水母没有大脑,没有心脏,完全靠应激反应维持生命,体内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水,剩下就是发达的中胶层和内外胚层。这些物质都在它们死后会被水中的微生物分解,这便导致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水母在人类眼里足够弱小,但是从六亿年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于浩瀚无垠的深海之中,是一种足够古老与神秘的生命。 尽管有些怜悯这种生命逝去的必然,最终我们也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举动。可能是由于本性足够漠然,像我感叹一声后只能在心里说句,这大概便是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 离开了环形水母展台,便能下楼来到了出口处,左边是海洋馆的礼品店,右边则设有一个照相台。 照相的背景是海洋馆的外侧。 方寸天地,日头向西,白日梦似的。透明的顶部外,刺目的阳光垂垂隐去,远处藏青色天空的边缘折起了重重褶皱,定睛一瞧,是天鹅绒丝缎般的云。 “拍照吗?” 我隔着衬衫拉了下铃屋的手臂,转瞬又放开,“那儿有相机,风景也很不错。” 除去学习方面,铃屋很少对我的问题说不,他点头说,好啊。于是我们耐心地排了小十分钟的队伍,交完钱来到了固定好的照相机前。 我从出生开始只拍过寥寥几次照片,上一次还是学院统一要求拍摄的证件照,第一次出来玩又正对着相机,这让我莫名泛起了一丝的紧张。 对面摄影的大叔喊着:“左边的小姑娘,不要那么严肃,笑一笑嘛。” 我努力勾起一丝笑容,却怎么都觉得面表肌肉十分僵硬。 “来比个动作吧!来个'耶'之类的?” “好哦。” “对对对,就像这样。” 我强烈怀疑铃屋属于社交牛逼症,为什么他能这么自然地做出了比耶的姿势啊! 不过拿到洗出来的照片后,在我发现我们俩拍出来的表情和姿势都有些忸怩僵硬后,我瞬间释然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不适应拍照片啊。 不忍再多看几眼,我将其中一张照片塞给铃屋:“就当第一次出来玩留作纪念吧,以后感觉还是得用手机拍,可以多拍几张,还能调调参数......” 我一边走一边瞎说,结果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 一回头,我发现铃屋还在呆愣愣地盯着照片,随即又回过身。 铃屋察觉我的靠近,先是盯着我几秒钟,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 第24章 我看向他,脱口而出了一句废话:“我们回去吗?” 透过玻璃的光让他的浑身上下都渲染着落日的浅红,面部的色彩像水一样流动,饱满且鲜艳。明明离得很近,我却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由空气作为介质传递出的清亮声音似乎浸着别样的、难以捉摸的情感。 “嗯,我们回去吧。” 他轻快地走到我身侧,甜腻地微笑着:“真子,下次去哪儿玩啊?” 我再一次回答他:“都行啊,你定就好了。” 第16章 从海洋馆回到ccg提供的宿舍后,我在床上安然地躺尸了一整天。 大概没有比成为一条咸鱼更美好的事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完全不想要努力挣钱,只想睡死过去。 有人在下午四点左右敲开了我的房门,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打着哈欠拉开了锁。 “谁啊?” 其实我都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铃屋,因为也只有他会以敲三下停一秒再敲三下的频率来敲门了。 他一反常态地披着一件西装站在了门前,看到我之后拉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是我啊。” 我又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嘛?” 铃屋突兀地朝我伸出手:“我是铃屋什造。” “......有栖川真子。” 我困惑地搭上去:“怎么了嘛?” 他轻轻握了下我的手,贴合着的右手掌心有成排的刺绣红线,刮过皮肤令人感到些许痒意。我略微有些不适应,好在短短几秒后他就放开了。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啊?” “社交礼仪吧,用来自我介绍的。” 我思索了一下,解释道,“一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有这个动作。” 铃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不会是因为不理解这个举动就跑过来找我吧...... 我越想越有可能,叹了口气后先是侧身示意他先进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铃屋开始讲述今天与搭档的会面——他说他的搭档是特等搜查官篠原幸纪,ccg的七位特等搜查官之一。 “特等有这么厉害吗?” 铃屋散漫地吹着水果味的泡泡糖,“看上去完全不强啊,就是个普通中年大叔的模样啊。” 他抬抬胳膊,给我展示了一下身上过大过长的西装外套:“噢,对了,他还送了我一件衣服。” 从他零散的叙述中,我大致能拼凑出这一位特等的形象——大致是一位性格正常且温和的中年大叔。 “总感觉他会很啰嗦,我不喜欢被人管着。”铃屋不以为意地说,“为什么要和搭档组队行动呢,直接让我一个人去杀喰种就好了嘛。” 我靠着柔软的枕头又打了一个哈欠:“这是规定,也没办法。就像在预备学院里给我们制定了一堆校规一样。” “我们还有校规吗?” “有啊!” 不过铃屋也从来没有遵守过那些规定...... 虽然我完全不认识,但我再一次同情起了他的搭档。 . 没想到的是,我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特等搜查官,就在我回到了忙碌的实习生活没多久。 这些天,ccg的研究院一直在准备下一次重大活动的库因克武器制作,我有幸从清理赫包的螺丝钉实习生暂时进入了地行甲乙博士旗下的核心部门,开始学习库因克钢的具体制作流程。 虽说进了核心部门,但我依旧是个新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负责跑腿印资料,整天乘着电梯跑来跑去。某天,我准备提交关于这一批库因克钢的质量报告,惯例乘上了ccg大楼的电梯。 下午三四点,偌大的电梯里只有我与一位西装革履的平头中年男子,他面带着温和的微笑,视线在我那挂在白大褂上的实习生姓名名牌停留了一会儿。 半响,我听见他有些迟疑地出声:“请问......你是有栖川真子吗?铃屋和我提过你。” 身材高大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抱歉,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铃屋的搭档——篠原幸纪,请问你今天有看到他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特等吗? 我有些好奇,但不敢过于直白地打量他,总之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今天我还没有见到铃屋。” “啊,那请问你知道他会在哪里嘛?” 他有些苦恼,“明天他就要去跟着有马特等执行任务了,有一些事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我在内部通讯器上找了他好多次,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回复。” 这确实是铃屋的风格。 “可能在食堂、训练室、旁边的绿化带......”我苦思冥想着,“对了,还有可能在天台!” 在学院里,铃屋常常蹲在教学楼后头的草丛里数蚂蚁,到了ccg他常常跑去顶楼的天台,在边缘的栏杆上跳来跳去,我往往看得心惊胆战。 我想了想,又对这位特等搜查官说:“我正好要上楼提交报告,可以帮您看一下他在不在天台,如果在的话我让他下来找您。” “那我先去食堂找一找。” 他微微弯腰,朝我道谢:“谢谢你,有栖川研究员,实在是麻烦了。” 真是非常温和友好上等搜查官啊。 我同样回礼:“没事没事。” 我把实验报告交给地行博士之后,乘着电梯到最高层,又爬了一小段的楼梯才到最顶楼。推开呼呼作响的铁制门,粗略扫了一眼似乎并没有铃屋的影子。 第25章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往天台喊了一声:“铃屋,你在吗?”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不知名的角落传了出来。 “在啊。” 我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走去,那里是天台的边缘,凑近后,我看见了一双倒勾在金属护栏的双腿。 “铃屋......” 我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你在干嘛?” “没干嘛啊。” 他硬是靠着腰部力量直起了上半身,双手一勾坐回了栏杆上,他注意到了我盯着他,便热情地邀请道,“真子要来试试嘛,这样很好玩的,还很凉快!” “不,这对于我来说是自杀行为。” 我缓慢地挪了过去后怂怂地紧握住栏杆,“你的搭档,篠原先生在找你。” “啊,他是来问我要遗书了嘛?” “我不知道......遗书?什么遗书?” “说是每次重大作战前参与人员都要写遗书啊,”他松开握住栏杆的双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抓抓头发满脸苦恼,“可我完全想不出要写些什么呢......” 这一串动作看的我是心惊胆战,天台的风很大,我深怕他一不小心就被吹翻下去了。 我扒着栏杆立刻拉住他的衬衫下摆:“铃屋,你先下来吧,好危险啊。” 铃屋看了我几秒后十分听话地跳了下来,和我一样靠着栏杆。 他手上依旧捏着一张白纸,风把纸张吹地唰唰响。 “如果是真子的话会写些什么呢?” 遗书啊,我还真没想过怎么写...... 我开始思考:“应该会写把抚恤金给凉子之类的吧。” “还有吗?” “没了吧,还有什么好写的......哦,我可以把宿舍柜子里的零食留给你。” “好哦,谢谢你。” 感觉天台的风快把我的脸吹麻木了,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被感谢,实在太奇怪了。” “真子也害怕死亡吗?” “唔,其实还好吧。” 我诚实地回答,“我小时候一直处于死亡的边缘,所以不会很害怕......只是如果我死了的话,凉子会很十分难过的,我不希望她产生这样的情绪。” “好复杂啊......难过是什么样的情感?” 我指了指胸口:“可能是心脏痛到快要死掉吧。” “心脏的疼痛啊,我还没有体验过。” “还是不要体验了,很难受的。” 我并不是很想回忆那种痛苦,于是粗劣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想好遗书怎么写了嘛?” “完全没有,我不喜欢写字。” 他撇着嘴,“实在不行画张图交上去吧,真子你以前教我画的那个什么细胞就很合适的样子。” ......往遗书上面画一张原核细胞,这是什么抽象行为艺术。 我还没想好怎么让他换一个想法,结果没过几秒,铃屋又有了新思路。 他兴致勃勃:“干脆用来叠纸飞机算了,反正交了也没用。” 越说越离谱了啊! 我尝试着和铃屋商量:“要不还是交细胞图吧......好歹让你的搭档有东西交上去。” “啊,好吧。” “对了,你的搭档在找你,现在可能在食堂。”我强调了几个字,“他说是要和你讲明天重大作战的相关事宜,让你下去找他。” “知道了,真的好麻烦啊。” 铃屋一边嘟囔着,一边跑下了楼。 望着他轻快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的良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篠原特等,辛苦您了。 第17章 我最近几天有些郁闷。 虽然有一部分是工作原因,主要缘由还是凉子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和我联系了。 即便她在上一封信件里写到下一次可能会延迟寄信的时候,还安慰我说会把她的手机号和邮箱地址一同写给我。可是,数年来的规律被打断了,令人感到了别样的烦躁与不安。 焦躁不安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买张飞机票飞去美国在茫茫几亿人中间找到凉子,这不现实,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繁忙的工作上——ccg实习期过去后,已经有一大半的研究员选择了离职,导致我们这些还在坚守岗位的人工作量剧增。 与我相反的是,自从经历完“敲地鼠”的实习任务后,铃屋整个人像是嗑了药一般,变得异常的兴奋愉悦。他的眼眶下面挂了两层厚厚的黑眼袋,我强烈怀疑实习期间的他每天睡眠时间估计不足五小时。 “太有意思了啊真子。” 他右手手指间转着篠原特等破例给予的,名为毒蝎的库因克小刀,另一只手边比划着边向我叙述着,“找到的第一只喰种,我先是砍掉了他的耳朵,原本以为会重新长出来结果却没有诶,我只好继续砍掉他的四肢,后来把他全部剁碎了还是没有重生......” 从他详实且画面感丰富的描述中,不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幅血肉横飞的场景,导致我想为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道一声辛苦。 边听,我边插了句话解释道:“如果是c级喰种,恢复能力是很弱的......你手上的库因克好眼熟啊,是尾赫吗?” “是啊。” “我实习期的时候好像参与过这类库因克的清理,如果没记错当时预计打造五十六把来着......原来最后做出来的成品是这个样子的啊。”我有些好奇地指了指他手上的小刀,“我可以看看吗?” 第26章 “当然!” 铃屋立刻将毒蝎小刀转了个圈,手持薄薄的刀刃,将刀柄方向正对我。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打量了两下,除了造型方面,库因克武器的切面乍一眼和普通的刀具其实没什么不同......所以起作用的果然还是喰种的赫包特质吧?譬如里面含有的rc细胞之类的。 我思索了几秒后,把小刀还给了铃屋。 他又问:“真子真子,你知道其余的五十多把放在哪里的吗?” “ccg实验室的仓库里吧,一般未使用过的库因克都放在那里。”我瞅着他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去把剩下的拿出来的模样,“别想啦,除非是相关人员,出入实验室都是要瞳孔验证的......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我也没办法把你带进去。” “那怎么样才能拿到完整的库因克呢?” “要么你带着赫包回来让人定制一个,要么就等你升到二等搜查官吧?” 铃屋无视了后一种方法,小声说:“好烦啊,果然还是得找个赫包,真是的,前几天打地鼠的时候那些喰种怎么都没有赫包啊。” “一般b级以上才会有的。” “哦哦,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找到的第二只喰种她比第一个强好多,重生速度很快,不过我还是把她杀死了,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我当时以为她会生出赫包攻击我,可是直到死掉了都没有......” 他自顾自地越说越陶醉,眯起玛瑙似的眼瞳,总结道:“虽然他们都很弱,但是看到他们如此热烈地想要杀死我的模样,真的很有意思啊!当然,如果有赫包拿就更好了。” 不是,哪里有意思了? 我生理性地抽搐了一瞬唇角,但是没有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按照我脑内的分析——毕竟铃屋他不具备太高的道德感,所感兴趣的行为往往伴随着疼痛、暴力、血腥等限制级关键字,甚至会在自己被伤害古怪地兴奋起来。ccg教导他保护人类,仇恨喰种,于是他的暴力行为的被使用者便自然而然地转嫁到了那些吃人怪物上,形成一参与搜查就高度亢奋的条件反射。 总而言之我觉得问了也没用,他极可能会一脸茫然地反问我哪里不棒了,然后我们便会迈入恼人的死循环。 不过我露出一瞬间的牙疼神情估计还是被铃屋敏锐地注意到了。 “真子讨厌我说这些吗?” “不讨厌啊。” 我果断摇头,“反正你又不会对我做这些事......再说,杀死喰种本来就是搜查官的任务,完成任务很正常。” 好歹我也接受了这么多年的ccg教育,现在也在研究如何赫包做杀死喰种的武器,对于大部分喰种,人类生物意义上的天敌,我的道德界限都没那么高......不,倒不如说对于我不熟悉的任何生物,我都很难生出澎湃的同理心。 我还愈来愈庆幸自己没有去当搜查官,之前看到喰种的赫包碎片就吃不下饭,真去参与了任务不知道要吐几天,果然一线搜查官的心理素质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能变态到铃屋这个程度的新人估计是寥寥无几,要知道这家伙早在半小时前就飞速把午饭给解决了,食欲正常,甚至饭量还加倍了。 相对比起来...... 我盯着自己碗里剩了大半的饭菜,开口补充道:“不过啊,确实太血腥了点,至少吃饭时候铃屋你讲的稍微委婉点吧......” 他瘪瘪嘴:“好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铃屋安安静静地玩着小刀,时不时转头我吃饭的进度。直到见我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他才将毒蝎塞回衬衫的口袋,散漫地伸了个懒腰,面庞上荡漾着别样的憧憬:“不知道下次任务是什么时候,我好期待啊......” 我站起来,端起盘子吐槽道:“为什么你会期待任务啊,难道不应该期待放假吗?” 回归了繁忙工作的我无比怀念那两天短暂自由的假期,可恶,真的好想摆烂啊。 “假期里只有出去玩的时候才有意思,其余时间都超级无聊的。” 他略比我快半步地走在前方,倏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句,“和真子呆在一起就完全不无聊呢。” 我纠结了一瞬,从不久前的血腥暴力话题跳转到这种弥漫着粉红色泡泡的台词总让人感觉好奇怪。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来找我,还蹭我零食的原因吗?” 铃屋走在我身前,导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是一贯的轻飘飘,内容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诶。” 第18章 我没有超忆症,十二岁前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不完整且错乱。有时晚上做梦,会像是永远地困在某一段漫长的时间区间内,难以逃离。 脑内展露出的是碎片式的螺旋般扭曲的场景—— 凌乱拥挤、阴暗潮湿的孤儿院、暖色温馨的家庭和面挂微笑的夫妇们;同龄者稚嫩的而充满恶意的脸庞、尖细喧闹的嬉笑嘲讽、不怀好意的起哄推搡与恶作剧、受到惊吓后的木然懦弱神色;手持针头的道貌岸然者、皮肤下青色蜿蜒的血管、咸湿的水渍、迷幻交错的灯光、一张张转换的不同模样的面容...... 凌晨四点半,我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第无数次思考着: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从生物学角度来回答,□□之间的交叠碰撞,精子与卵子结合这种答案太过古板无聊。倘若能见到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我一定会客客气气地问他们一个问题:既然要抛弃我,请问为什么不在出生时将我杀死? 第27章 可惜我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父母,也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 我打开了橘黄色的小灯,聚拢被角将身体包裹起来。向左看,视线偏移,能够平视到寄给一叠叠我的书信与被赠予的生日礼物,原先碧色的海浪此时被染上了一层橘黄,变为了落日时的扑打在沙滩上的剪影。 我出神着,努力甩掉从前的种种。 我真的很想要见到凉子,想要看见那双漂亮的眼,撞入满载着晴朗天空的蔚蓝。十三岁的我常常深陷于她清澈的瞳膜,呆愣愣地盯着,希望她永远注视着我不要挪开视线。 如今的我也甚是怀念。 我不想将这种想法归咎于什么学术上的心理病症,而更像是鱼儿依赖于水、雏鹰迷恋天空、人类熟知现实中的暗淡阴霾,又渴求理想中的鲜艳晴朗。 这些都是出于渴求温暖美好事物,近似于趋光性的本能。 当然,懂事后的理性总会遏制本能。 即便如此,我仍然会将所有的溢美之词堆砌到她身上,将过去与她相处的时光一遍遍美化。即便凉子说过,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平和高尚的人,而是根植着所有异化生命共通的劣根性,同样会懒惰、嫉妒、脆弱、失落、偏狭、惊惶、恐慌。 她说,她碌碌无为,平凡至极。 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近乎忘记了。 漫长的时间太过锋利,割破了寥寥无几的记忆,它们似乎变得千疮百孔。那些我曾难以忘怀的事物,每每回忆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伸手探去,却单单能触到湿润的水汽。 我似乎是反问她: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没有、没有。 凉子抚摸着我的颅顶翘起的黑发,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够平凡安稳地活一辈子不是一件坏事。相反,那很幸福。 平凡、安稳、幸福...... 这便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生活的代名词。 我的视线又落在了书桌上仅有的一副玻璃相框上,折射的细碎光芒同样漾着暖融融的色彩。 我蜷缩着想。 倘若未来能够按照理想的假设,不偏移地走下去,那就太好了。 . 第二天的我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地乘上了电梯,碰巧还遇上了铃屋。 他挤到我旁边,看着我的脸,指了指眼睛下方:“眼袋好重啊,真子昨晚没睡好吗?”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没睡好......话说铃屋你的黑眼圈也很严重。” 他朝我欢快地比了个耶的手势:“但是啊!我精神超棒!” 好羡慕这样充沛的精力啊...... 睡眠不足仿佛快要死掉的我再次垂眸打了个哈欠,注意到了他口袋里塞到鼓鼓囊囊的零食:“现在搜查官的办公室还可以带零食吗?” “没说不可以啊。” “也没说可以吧......” “没关系,篠原先生不会在意的。” 眼见搜查官办公室的楼层快要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包pocky往我怀里塞,“那我先走了啊真子。” 我茫然地抱着零食,反应慢了两拍,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铃屋就灵活地窜出了电梯,转身朝我微笑着挥了挥手。 满电梯人的视线突然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社恐快要发作的我木着脸小幅度地朝铃屋挥手,又默默地把两盒pocky塞入两侧的口袋,低着头开始沉默装死,一到达楼层就往外冲。 直到到了熟悉的实验室门口,我才缓过了神,换上了做实验用的白大褂,拿上记录纸开启实习研究员全新的一天。 与搜查官类似,新人研究员的实习期即将到达末尾。实习的同一批人里有八成人递交了辞职报告,里面一半的人是因为无法承受工作压力,百分之二十的人是由于克服不了对于喰种的恐惧。 “另外百分之十怕不是因为工资太低了。” 身旁同期的实习研究员,小林理奈,她冷哼了一声,如是吐槽着,“不说搜查官,我怀疑ccg的文职人员都比我们工资高。” 我百无聊赖地测试着rc细胞在小鼠体内的各种实验参数,一边记录着一边抒发感想:“同意,文职还比我们轻松多了......希望转正后能高一点,否则我就拎包跑路了。” 实习研究员的工资低到我怀疑自己不认识阿拉伯数字,这等回报与朝九晚九一周七天没假期以及巨大工作量完全不成正比。刨去还债和买手机买零食的钱,我手头可用的余额可以说是所剩无几。 “有栖川,你不是和一个新人搜查官关系不错嘛?你知道他们实习工资多少吗?” 我一脸麻木:“搜查官的实习工资......” 回想起一周前—— 我心累地捏着自己的工资条问某位新人搜查官:“铃屋,你的工资是多少?” 铃屋咀嚼地口香糖,茫然地眨眼:“什么?” “工资!你的实习工资是多少?” “我忘记了,好像是......” 铃屋皱着眉思索着,报出了一个令人羡慕嫉妒的数字。 当时的我用力拍了下桌子,自作自受地把手砸疼了,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早知道我当年努力一下了把体测搞搞好了......” 他托着脑袋盯着我的手:“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按真子你的性格肯定还是不会认真锻炼的。” 第28章 我揉着左手,视线偏移了一瞬:“为了工资......” 铃屋凝视着我,石榴红的外瞳膜包裹着血色眼珠。他轻飘飘的,笃定地吐字:“那也不会的。” “好吧。” 铃屋确实很了解我,我也承认了刨去工资诱惑后的想法,“我确实不会。” 搜查官又苦又累,一条命挂在脖子上,还容易被喰种打击报复,相比起来还是待在研究中心里更加舒服——虽然整天和赫包打交道也蛮痛苦的,但好歹危险系数低。 回忆完毕,此时此刻我再次用以上的理由安慰起自己,以缓解贫穷的痛苦,并且开始好心劝阻这位同期的研究人员:“不,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懂了,很高是吧。” 小林研究员领悟了我的意思,开始发挥乐观精神安慰自己,“他们工资高也正常,毕竟搜查工作太危险了。” 我发出一声叹息:“是啊。” 接下来,我与小林一同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默。十几分钟后,她突兀地开口:“话说你的开题报告想好了吗?我记得下个月要交给地行博士。” “完全没有,你想好了吗?” “真巧,我也没有。” 我诚恳地提问:“所以为什么我们要从一个痛苦的话题转到另外一个呢?” “......你说得对。” 第19章 搜查官的任务是捕捉或杀死喰种,研究员的任务则是研究喰种。 地行博士布置给我们的最终的实习任务是开展与喰种科学相关的研究课题,可以是研究喰种赫子构造,可以是开发辅助搜查官调查的武器,可以是改进已有库因克的制作流程...... 然而这个课题已经布置下来将近一周了,我却毫无头绪。 我咨询了不少人,同实验室的研究员前辈们,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搜查官,除却得到类似于改善库因克硬度与强度的意见,唯一有用的应当是现阶段缺少针对喰种的大规模武器。 大规模的武器啊...... 我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要制造对喰种式导弹嘛,会不会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学习生物工程的学生,对于这种硬核偏物理的专业也是一窍不通啊,外加在ccg内也根本找不到相关资源吧。 就这样,即便课题的大致方向稍稍有了眉目,具体的细节仍旧令人一筹莫展。课题压力外加凉子的失联让我的心情愈发糟糕,我努力克制着,但是还是无法抑制住自身的焦躁感。 按照同事小林的直率锐利的话来形容:“有栖川啊,以前你看上去是面瘫高冷不好接近,现在身边仿佛飘着一团黑气,下一秒就要把你吞噬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啊,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小林提议道:“你可以请一天假出去逛逛,转换一下心情。” “会批假吗?” “会的。” 她兴致勃勃地向我传授经验,“你就说你压力太大了,想要出去放松,一般来说上头害怕人想不开跳楼就会批假。” 啊这。 我微张着口,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该吐槽些什么,最后憋出来一句,“好吧,我下次试试。” 烦躁感就像氮气,通过打气筒配套的细管戳进气球之后不断聚集,直到让其臃肿不堪地鼓起。 我终究在处于胸膛中的气球爆炸前顺利请到了一天的假期,无聊地感慨这竟然有用的同时,又开始颇为不耐地规划这一天应该去干些什么。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我凝视着天花板独自思索了很久很久,可直到钟表的指针划过了零点,告知我第二日的来临,脑内仍旧空白一片。 有时候是会这样,没有假期前不断设想充实的一天,构建着满满当当的计划,真正空闲后反而像了没了头的苍蝇般方寸大乱,甚至可能会发觉自身已经疲惫到没有计划的心情。 凌晨时分所剩无几的理智提醒我可以咨询他人,譬如铃屋、譬如小林,过了几秒后大脑却又立刻自我驳回。负面情绪的消化总是私密的,我也不想将其裸露在他人面前,更不想要与其他人和我一同分享这一天的空闲。 因此直到醒来时,我仍旧茫然地盯着泛着日光的天花板,却仍然没有想出去向。最终的最终,我决定先离开这个让人充满窒息感的地方,剩下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揣着钱包与手机,我在上午九点左右迈出ccg本部大楼。 玻璃门外的世界阳光甚好,碧空一片。 这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我本该感到舒心,可是当我落入繁杂的人流,巨大的无措感近乎淹没了我。 茫然地顺着人流走到了附近的饮品店,在热情店员的推荐下购买了当季最火热的可可拿铁,当我问及东京的旅游景点时,她眨着黝黑的眼滔滔不绝地向我传授经验。 “啊呀呀,东京晴空塔可以说是必看景点呢,迪士尼的话今天去可能会排长队呢,毕竟是周末呀!嗯,想要购物的话就去银座或者新宿吧,浅草寺也很有名......” 我听完她的推荐,有些呐呐地问:“谢谢您......不过请问有在附近的、适合一个人去,可以慢慢逛一天的地方吗?” “附近?” 店员小姐有些苦恼地点点下颌,“附近适合游玩的景点还蛮少的,非要说的话,可能是上野动物园吧——也算是东京最大、最出名的动物园之一哦!” 第29章 东京最大的动物园啊...... 我是有印象的,之前铃屋热情地邀请了我好几次,不过都因为我没有假期而搁置了。我记得他后来还提到过,说自己和搭档篠原特等一起去过了,动物园里动物种类很多、非常好玩等等。 盯着店员殷红的一张一合的唇瓣,我有些放空地想着。 就去这里吧。 . 下午一点半。 我驻足在上野动物园的入口,蜿蜒的长队让人无比胆怯。已经有些后悔在今天请假了,节假日果然不宜出行,到处都是人啊。 最终怀揣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我叹了口气后还是挤入了买票队伍之中。好在的是移动速度非常快,仅仅小十分钟,我便顺利走入了动物园。 一进去便又能瞥见长长的排着队准备看熊猫的队伍,虽说很感兴趣,但望着折叠了好几回的长队、以及缓慢如蜗牛爬行的移速,我还是选择放弃了——毕竟整个动物园很大,其余的动物足够让我看一天。 随手拿了一张带有地图的宣传册后,我顺着分流的人潮向前涌动。 我依次看见了窝在水池枯木下的黑色大鲵、在人工搭建的树屋中活蹦乱跳的小熊猫、太阳底下张着嘴晒太阳的短吻鳄、五六十岁的恍若化石般的亚达伯拉象龟...... 认真地跟随推荐的路线游览了各个动物景区,我确实见到了许多曾经只能在杂质照片上看到的事物。按道理我应该感到些许新奇与愉悦,可是很奇怪,焦虑紧绷的心却没有得到分毫的放松与宽慰。 在参观小型鸟类展区时,我无聊地停留于一排五颜六色的鹦鹉前,它们叽叽喳喳地模仿着人类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简单的、不成句的词语。 它们说:你好、再见、很高兴、见到你...... 途经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一手牵着妈妈,一手又指着这些被细链捆绑住脚的鸟类,嗓子里发出天真无邪的细小童音,她说,它们好漂亮。下一秒声线突然低沉了一下,女孩又说,也好可怜。 我竟然顺着孩子的稚语拓展开思路。 鹦鹉被捆在链子上,动物被关进笼子里,喰种陷入食欲的窠臼,人类被牵制在无穷无尽的被捕食的恐慌中。 啊,这么一想,都好可怜。 第20章 离开鸟类展区,我无意间瞥了一眼反光的金属垃圾桶,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表情,与周边或多或少脸上带着笑意的人形成对比,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多少显得有些苦大仇深。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些什么。 总觉得此刻的我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具备着草履虫那样真核生物的有迹可循的趋性与本能,另一半独属于人类的思维则像闹市里轰隆隆的鼎沸人声,无序无章,是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一团混沌。 我无比厌恶着这样的撕裂感,却难以避免。 自从形成自我意识开始,这样撕裂的瞬间来临过多次,我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处理的方法——那便是什么都不做,将其放置在那里,随着时间它要么腐烂到不成形状,要么会像细小的、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一样,伴随着隐约的瘙痒感自我痊愈——当然,在我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往往后者多一些。 阑珊的意兴,麻木的感官落在躯体边缘,漂泊的思绪散漫开来恍若一条络绎的线,牵引着我继续顺着人群流动,就这样怀揣着这样繁复古怪的、犹如自我厌恶的心情,我走入了最后的大型动物园区。 空气中传来的被压瘪研磨后的草类散发的,处于刺鼻与清爽之间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抬头仰视,灰褐色的巨大象群缓慢地迈动四肢,耸动粗长的象鼻,将其浸润在混浊的水池中搅动,层叠的涟漪依次泛开,水珠散落。 扒着栏杆的围观者发出了阵阵惊叫,我却完全不明白这种常态化的动作有什么可看之处,归根到底不过是一种没什么意义的举动,不可爱,不好看也不绚丽。 越过了这一串紧挨的人群,绕着圆圈状的路向里走,便快要回到了最初的区域了,前方有一个分叉口,左边是长颈鹿园,右边是熊猫馆,两者的尽头都是出口。 我站在分叉口观察了一会儿,大部分的游客选择前往熊猫馆,于是我便叛逆地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长颈鹿园。 好吧,这是借口,我只是不想再经历拥挤了。 长颈鹿园是意料之内的冷清,我却意外地觉得松了一口气,密集如蚁群般的人、接踵摩肩的距离让我紧绷了太久了,此处零散的旅客反而让人感觉放松。 因而我准备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长颈鹿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顾名思义,长颈的鹿。 我第一次认识长颈鹿是在凉子家小小的电视机里,她去上班,留我一个人在家时,就会把电视打开,调到固定的她认为适合儿童观看的频道,记忆里的小小屏幕中往往播放着各类动物的纪录片。 其实凉子不知道的是,动物纪录片同样残酷,可谓是适者生存四个字的杰出典范。 至少我对长颈鹿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它呆愣愣的模样,亦或是关于它长脖子如何进化来的科普,而是雄鹿竞争求偶时相互使用脖子攻击对方,直至另一方逃离或者死亡的血腥画面;雄鹿会品尝雌鹿的尿液来判断是否发情,还会重叠着交/配的诡异场景;以及学到的一个无用的冷知识:野外的长颈鹿为了躲避大型动物的掠食,往往是站着睡觉的。 第30章 眼前的动物园里的长颈鹿却是坐着趴着睡觉的,它们将自己团成一团,修长的脖子呈弓形弯向后方,两条前腿和一条后腿曲在肚子下,另一条后腿蹬向一边,下颌贴着后臀。 它们安详地眯起眼睛,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的警惕性。也是,被驯养的好处之一便是安全得以保障。 我漫不经意地盯着这群长颈鹿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褐黄相间的身躯,很是无趣,看久了甚至有些发困。我打了个哈欠后瞟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五点。 我开始思索着现在出园会不会太早,又往周围搜寻了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项目。 长颈鹿园的对面是一片铺满青草的斜坡,上面零零散散地坐落着不少的人群,大多是带着小孩的家长,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闹腾的孩子们。 我依稀听见细碎尖利的童声在叫嚷着:“猫咪!好多猫咪!” 这里是看长颈鹿的才对吧,哪里有猫呢。 无聊感与浅薄的好奇心促使我顺着孩童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斜坡的边角,依稀能看见一个熟悉白发少年屈膝坐在草坪上。来自天外的橙黄光线将其衬衣的袖子边缘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周边飘荡的尘埃好似折射着细小的浮光。 他的身体右侧散落着纸张与画具,左侧则围满了晒太阳的小猫,它们亲密地蹭着他裸露的脚裸,团成一团撒娇般地打着滚,试图往他的怀里面钻。 啊,是铃屋。 我迟疑地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想着:他就像人形猫薄荷一样。 脑内有着这样莫名其妙却恰到好处的形容,同时也冒出了被一群猫咪抱住猛吸的铃屋什造版猫薄荷的模样,真是让人兀然地有些想笑。 我也确实笑了起来,只是嘴角刚刚弯起的下一秒,他与我对上了视线。 无意识的,我想要别开眼挪开视线,假装我只是随便扫视了周围的普通游客,并没有看见他。这是独属于一个人的时光,即便没有那么愉快,我也想要一个人度过。 可是我知晓,他的的确确看到我了。 铃屋已然扬起了灿烂的微笑,光线斜斜地照着他的上半身,整张脸都像有晚霞在燃烧。 漂亮的红色眼眸微微睁大,如剔透的玻璃弹珠一样亮晶晶的,淌着光。我不知道他眼里是本身的瑰丽瞳色,还是折射出的远方天际线处火烧云的倒影。 真子。 他的唇角翕动,好像在喊着我的名字。 这让我无法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他,于是只能抬手,略带尴尬地和他隔着较远的距离打了一声招呼。 他一边抚摸着身旁的猫咪们,一边也向我招招手,见我停留在原地不动,他又无声地朝我作出口型。 [过来啊。] 我有些踟蹰,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踏上柔软的草坪,走到距离他五六米时停下。我小心地瞥着他身旁滚成一团的猫咪们,摆摆手后朝着摇头。 [不了。] [为什么?] [我怕把猫吓跑。] 铃屋有些疑惑地看向我,他抬了抬其中一只猫的小爪子又向我招了招,似乎在表明它们真的很乖巧听话。 被他轻轻摆弄的,离他最近的白猫甚至已经舒服到摊开肚皮了,一副懒散的,毫无防备的姿态。于是,他再一次地邀请我。 [它们很亲人的。] 铃屋弯着唇角,继续比着口型:[不要怕啊,真子。] 我撇撇嘴。不,我才没有怕。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我终究顺着他的邀请向前走去。 屏住呼吸,努力将步伐迈得很轻,当距离他只有一两米,并且可爱的猫咪们还没有离开时,小小的喜悦漫上心头,几乎冲散了一整日笼罩于心头的阴霾,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再次扯起嘴角。 一步、两步...... 我迈入了可以伸手触碰它们的距离,成功的未来似乎近在眼前。 可就在我的影子即将落到它们身上的一刹那,原本还在舔手的猫咪们迅疾地翻身,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便轻盈地跳出了可触及的范围。 甚至铃屋刚刚下意识地捞了一下最近的猫咪,都没能触碰到一分一毫的绒毛。 “啊,跑掉了。” 我失神地看着猫咪们离开时的背影,轻声阐述道,“它们果然不喜欢我。” 说不上有多沮丧,想要与猫咪亲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况且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儿时的孤儿院还是在后来的收容所,这类可爱的小动物与我一向没有什么缘分。 只是胸膛中确实感到了些许的空荡感,来源于是由惊喜转为失落的落差,但不过须臾我就开始剖析着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概率事件。 下次可以去找一家有猫的咖啡馆...... 我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 手腕处突然传来轻微的扯动。 侧目看去,半蹲的少年藏在我的影子里,他朝我歪了歪头,伸着手虚虚地圈住了我的腕部。 我有些不明所以,放任他动作着:“怎么了?” 铃屋弯着眼睛没有应答,他轻柔地牵引着我的右手,使之搭上了他的颅顶。我隐约发觉了他的意图,但察觉归察觉,如此诡异的姿态,陌生的距离令人大脑宕机。 手腕僵硬地顺着他传来的力度向下压,细密柔软的白发钻进指节间,好似陷入了柔软的棉花糖,掌心的纹路与之亲密接触。手背处则覆有凹凸不平的绣迹、茧痕以及不属于己身的温度。 第31章 铃屋略仰起头,浅浅地蹭了一下我的掌心。 熟悉的面庞是一如既往的温软无害,细微的笑意一路从他的喉咙窜到眼眉,黏腻的音节破开单薄的唇。 “喵。” 第21章 我想要的是真实的猫咪。 相信铃屋同样也知道,但是他选择了以这种奇怪的、带有讨好的性质的动作来满足我的需求。 我感到困惑与不安。 并且,对于这样过度亲密,距离过近的姿势,还有些无所适从。 立刻抽回手可能太过伤人,继续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仅仅犹豫了思索几秒时间,我便感觉来自周围游客的炙热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的脸颊烫出一个窟窿了。 无论怎么想,这样都太引人注目了。 我只得翻转了手掌,握住了铃屋的手试图把他拉起来。他就像是无比听话而通晓人性的宠物猫,精准地窥探到我的心思,随着我的动作而做出相应的反应。顺势站立起来,与我平视后松开了手,他安安静静杵在身侧,似乎在等待我主动开口。 也许,我应该扯开话题揭过这一件事?亦或是应当气冲冲地斥责他一顿? 前者的逃避意味在此刻太过明显,后者又不是我惯常的脾性。 我暗自揣摩着他的举动,又头脑风暴着试图为他的行为寻找理由。 在旁人眼里,铃屋一向脑回路古怪到难以接近,但有时他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展露类似于安慰,或是说关心的举动,就像是他刚刚的行为一般。譬如还在学院里时,他也会在我心情不好时与我分享喜欢的糖果,以及他所认为的有趣事物。 于是我便抛出一个疑问:“铃屋,你在......安慰我吗?” 铃屋似乎思考了一下,半响才慢吞吞地点头。 见他的举动后我下意识松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一般来说,安慰人不会像你刚刚这么做的。” “那该怎么做呢?” 他的声线干净澄澈,载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困惑,“真子刚刚不开心啊。” “不,我没有不开心。” 我抿紧唇,摇头否认,“我只是......有一点焦虑。” “焦虑?” 听到这个词之后铃屋看起来更加不解,他没有对于我单薄的反驳做出表态,而是自顾自地抛出了另一种解决办法:“需要我把猫咪带过来吗?” 我继续摇头:“不用。” 我深知有些事情强求是没有用的,甚至会适得其反,我可不想被挣扎着的小猫挠一爪子。 铃屋看向我,满脸是“好麻烦啊,那究竟要怎么做?”的神情。 负面情绪本该由己身消化,我并不需要让他缓解我的焦虑,于是对他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自己会好起来的。” 铃屋定定地盯着我的瞳孔,仿佛想要将人的心思一寸一寸地看透,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转开眼睛的前一秒,他又兀然地问。 “真的吗?” 他明明是在发问,有那么一瞬我却觉得他在笃定地否决我的自欺欺人。 毕竟啊,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未说出的话语在唇齿间纠缠了几瞬,我还是垂眸闪躲了视线,又假装满不在乎地回答他。 “当然。” . 我抱着膝盖在草坪上坐了一会儿,一日的疲惫积攒下来,竟让人有些发困。 铃屋同样屈膝坐在旁边,他时不时观察着对面的长颈鹿,拿着画笔在绘画本涂抹着,橙红色的夕阳西斜,同样将薄薄的纸张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为了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着,我开口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铃屋,你怎么在这里?” “我?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工作啊,呆在办公室太无聊了,我就出来玩了。哦对了,还有还有!篠原先生帮我在这里办了年卡哦。” 他微微偏头,用没有拿画笔的手从背带裤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塑料卡,带有炫耀性质地展示给我看——这张卡片正面画着卡通感十足的长颈鹿,左上角则是歪歪扭扭地写着“铃屋什造”四个字。 “你经常会过来?”我好奇地问。 “是啊。” 他斜斜地觑了眼周围散落的画具,而后指了指绘画本,“没有事情的时候,反正很无聊,我就会过来画画动物。” 纸张上涂满了五彩缤纷的凌乱线条,乍一眼很难看出具体是什么,但结合我们对面的动物不难猜想他画的是长颈鹿的某一部分。 “这是长颈鹿的切面图哦。” 他大概是注意到我略带不解的视线,将整张画纸摊开给我展示着,还尽职尽责、耐心地向我解释着他的作品,“这是脖子,这里是前肢,这是后肢......” 不是,这画的和长颈鹿的关系真不大。 听完他的讲解后我陷入了沉默的螺旋,本来斟酌措辞想违心地夸两句,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吐槽欲望:“说实话,实在有点抽象啊,铃屋你要是不说完全看不出来是长颈鹿呢......” “可真子你也说过,抽象艺术也是艺术的一种。” 他眨眨眼,对于我的评价不置可否,哼着歌开始着手整理乱糟糟的画具,“而且,比起工工整整的临摹和仿照,绘制这些画的时候我才会感觉更有趣呢。” “那确实啊,画画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 第32章 我点头赞同,也起身帮助他把周围的油画笔归回固定的位置——铃屋看上去虽然散漫,但其实是一个在细节处有轻微强迫症的人,比如刺绣时整齐的排线,比如他此刻油画棒的排列方式是与买来时的完全一致,按照颜色由浅到深。 将最后一根画笔递给他,我问道:“准备走了吗?” “嗯,晚饭时间快到了。” 他接过笔的同时,拉长声调轻快地道了声“谢谢”,又开口邀请我,“真子要和我一起吗?我知道旁边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哦!” 按照惯例,我应当在晚饭前回到宿舍里,开始准备第二天所需要进行的实验与相关的研究资料,所以我理应拒绝,或者找个借口离开才对。 但不知为何,看着他发亮的,含有期待的双眸,否定的话语最终被我吞咽下了。也许,我也并不想要回去。 “嗯,走吧。” 我最终这样回答。 第22章 我们一路从上野动物园走到周边配套的商业街,街边的路灯由暗转明,漫天的霞光被无边的黑色侵蚀,夜晚静默降临。 说是商业街,但其实只是一条近百米的步行街,两侧满是以各式各样动物为主题的餐馆。五彩缤纷的小灯装饰在门口,室内则大多是暖色调的,微黄的灯光穿透玻璃,铺满街道。 只是与我原以为的人声鼎沸不同,一般来说这些主题餐厅都应该坐满了游客才对,但是远远看去似乎每个餐厅里的客人都寥寥无几。 但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估计还是因为最近频发的喰种捕食事件,特别是一起在餐厅用餐时发生的捕食,新闻报道的血腥场面让人不忍直视,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部分惜命的人会减少外出就餐的次数。 我发散着思维,铃屋则是领着我绕过拐角,进入了一家名为“elephant”的咖啡店。 “篠原先生之前带我来过一次,他在这里还有会员卡呢。”他推开玻璃门后侧目看我,弯起眼睛介绍道,“这家店的餐食和甜品都超级好吃哦。” 我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十分捧场地表达了一下期待,“那等会就靠你点餐了!” 他点头:“没问题!” 服务员含笑着接引我们落座,倒上热柠檬水后又递来两份菜单,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待我们的选择,很久没出门的我触碰到厚厚的菜单,又隐约感到那位敬业服务生的目光,竟然颇感压力。 虽说经常吐槽食堂里种类贫瘠而食之无味的菜品,但小时候经历过凉子死亡厨艺考验的我对于吃食并没有很挑剔,我属于是如果能吃到味道好的会夸两句,没有也无所谓的状态,因而我翻了几页菜单也没想好要吃什么。 相对比起来,铃屋在吃方面就比我有追求多了,别说宿舍楼下便利店的零食早就被他买了个遍,ccg周边有招牌的店面也几乎都去尝过了,甚至他还升起过去面包店打工的打算。 所以此刻我等待着铃屋开口——他也果然不负期待,边兴致勃勃地翻看菜单,边依次给我推荐菜品:“叉烧饭、鳗鱼饭都很好吃......甜品的话巧克力千层很不错,不过真子的话可能更喜欢草莓的?这里的冰激凌圣代也很好吃,饭后来一点?” 我果断点头:“都可以。” “真子想吃叉烧饭还是鳗鱼饭?”他眨着眼问。 我纠结了一瞬:“鳗鱼饭吧......” “好哦。” 得到回答后,他立刻转身朝严阵以待的服务员挥挥手,拉长音调,清朗的声线回响于空旷的店面,“麻烦这里点单!” 显然,铃屋的社交能力在离开学院之后提升巨大,已然是我这种整天宅在实验室的学畜不可比拟的了。 我捧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左耳入右耳出地听着点单的对话,余光则瞥向了玻璃外冷清的街道,人行道上寥寥无几的路人行色匆匆,看上去并不愿意驻足停留。 放空了一会儿大脑,当我将视线转回对面时,才发现铃屋早已点完了菜品。此刻正顺着我刚才的动作也定定地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并未挂起惯常的笑容,而是浮现出了漫无目的的懒散。 在我的印象里,这貌似是铃屋被自愿上理论课程走神会露出的神情。 “好无聊啊。” 他收回视线,将下巴“砰”砸在桌面上,然后朝我抱怨道,“真子你那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没什么啊。” 我摇头,“就一直在忙课题的事情。” “诶?课题还没结束吗?” 一提到这个,我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去,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道:“没有,还是完全找不到思路啊。” 之前也不是没有和铃屋聊过,甚至还拜托了铃屋约见他的搭档篠原特等,想要咨询了相关事宜,只可惜身在一线的对于喰种科学的研究也不甚了解,只是提了几个大概的方向。 好心的特等在聊到最后对于没帮上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承担了那一次的下午茶费用。那位靠谱的中年人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说着:总感觉让刚出学院的学生来付钱太奇怪了。 我则是坚持摇头说:没有没有,还是让我来付吧。 对于我与篠原特等相互客套、争相结账的举动,夹在我们两个中间的铃屋露出了与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问号脸。 第33章 他好像在思考为什么我会被这种事情所困扰。 “找不到思路啊。” 他拨弄着玻璃水杯,倏然又领悟了些什么一般猛然抬起头,“所以真子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课题吗?” “算是吧。” 我勉强地承认了,“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比如长时间没有和凉子联系、最近还做了一些关于过去的噩梦之类的...... 之前也提了,我并不想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 幸好,铃屋一向是不刨根究底的性格,又或者说他已然察觉到了现在我并不想将最真实的自己剖开展露在他人面前,所以他只是歪歪头,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我垂下眼,欲盖弥彰般地将视线落在手中温热的玻璃杯上。 充盈的热雾附于杯壁,只一须臾便凝结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顺着重力下落,划出一道透明的线。 雾化与液化啊...... 恍然间,好像有什么划过了我的脑海。 倘若啊—— 我抹了抹雾蒙蒙的杯侧,湿气氤氲了我的指节。 倘若,能够将液态的rc细胞抑制剂变成无色无味的气体,悄无声息地被喰种所吸入的话,再做出类似于烟雾弹一样包裹着的武器外壳,使用得当的话造成大范围攻击也很容易。 缺点的话,可能是比起注射型的抑制剂,效用会变低,持续时间也会变短,但是应该可以通过压缩气体密度、提高溶液浓度来解决。 我定定地盯着手指,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一种巧合的方式解决了困扰许久的难题,隐秘的兴奋感升腾着窜入大脑。 “铃屋铃屋!”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眨着眼对面前的少年说。 “我想到课题该怎么做了!” 铃屋正扯着眼角的红线,闻言茫然地望向我,显然无法理解我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转变了态度。 但是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分享一下心路历程,他就仿佛已经说服了自己,以一种“我就知道”的笃定态度,捧着脑袋、弯起双眼看向我。 “真子果然超厉害呢。” 第23章 大部分时间里,铃屋说话总是不假思索,他不太在乎人类社会的社交法则,也不愿委婉迂回,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评判基本都是直截了当,发于内心的。 这种直白而真实的评价往往会刺痛我,但偶尔吐露出的一些正面看法有时又像是炎热夏日里喝到甜滋滋的冷饮,每抿一口都感觉心境更为舒畅。 说到底,被夸奖确实会让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十分肤浅的人类,我也并不觉得这种情绪的显露有何不妥。 正当我准备谦虚一句“没有没有”时,服务生的上餐动作打断了我即将做出的虚伪举动,铃屋与我的注意力也转移到热气腾腾的餐食之上。 朴素的陶制餐盒是棕褐色的,掀开盖子会飘出袅袅的烟雾,米饭上铺满了酱汁浓郁的片状鳗鱼;对面的带有餐厅标识的白色餐盘中央是调味过的盖浇饭,周围铺满了肥瘦相间的叉烧,唯独右上角点缀了几颗翠色的西兰花。 铃屋在蒸腾的热气间开口:“我可以用叉烧和真子交换鳗鱼吗?” 对于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很少拒绝过铃屋。将餐盒向前推了推,我肯定道:“当然可以啊。” 交换完部分餐品过后,铃屋双手合十,颇具仪式感地念着:“那么,我开动了!” 这个举动有些陌生。 凉子并没有教过我吃饭的礼仪,她只教会过我如何使用碗筷;之前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水族馆的餐厅,铃屋吃饭前都没有做过这个动作——所以,这是他这些天学习的,吃饭前需要进行的举动吗? 当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我都认为自己无聊到过分。 接下来,我便生疏地模仿着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 咸甜味的酱汁淌过舌尖,柔软的鳗鱼夹杂着米饭被吞咽进食管,当胃被填满后,愉悦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今日的铃屋意外地很安静,没有在吃饭期间挑起任何话题,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瞟向这里。我竟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又不希望打破整个店面寂静的氛围,更何况,就算搜索枯肠我也很难从沉闷的生活中寻出有意思的事物来搭话,于是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餐食上。 当我将最后一粒米仔细刮干净,将饭盒放在一旁时,才发现对面的铃屋已经咬着勺子品尝起冰激凌圣代了,他眯起眼一脸享受的神情,一只手又将桌上的草莓甜品推到了我面前。 “这个千层也很不错。” “嗯。”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执起勺子切割了奶油蛋糕。余光中,对面的少年似乎停下了一切动作看向我。 莫名的,我隐约察觉他在等待着我的评价,或者说是,我的肯定。 绵软的奶油融化在口中,泛出丝丝的酸甜。 这是我第一次吃草莓千层,根本没有比较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我只是直白地告诉铃屋内心的感受:“很好吃。” “鳗鱼饭、叉烧、甜品——这里的餐品都很好吃。” 我认真地看向他专注的、载满期待的面庞,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很喜欢。” 眼前这双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弯了起来,表露出的明亮神情像是浮在了云端之上,是飘飘然的、直率的欣喜。 第34章 “真子以后还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吗?” 以后吗? 我品尝甜品的动作一顿,思考了片刻。 从现在开始的时间好像都可以称作以后。我至少还会在东京呆三四年,因而大概率还会和他再来这个餐厅吃几顿吧。 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应该吧。” . 铃屋将随身的画具寄存在了这家店铺。 伴随着一句拖长腔调、尾音上挑的“实在是拜托了”与服务生热情的“欢迎下次光临”,我们终是推开玻璃门离开了这家餐馆,没入了沉沉夜色。 行走于笔直的、通往地铁站口的道路上,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把画具带回去呢?” “因为啊,带来带去超级麻烦啊。放在这里多方便,有空随时可以来拿,还离动物园这么近。” 铃屋轻巧地跃上几米外的护栏,张开手臂像是走平衡木似的向前挪动,他左摇右晃着,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失去平衡摔倒,但是我知晓他身体的重心始终是稳稳当当。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也从前面的红色邮筒跳了下来,定在我的身旁,不带间隔地、跳跃性地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真子接下来有事吗?” 我茫然地回答:“没有吧。” “想继续出去玩吗,比如去看场电影?“他充满憧憬地说,“我还没去看过呢,电影院会在哪?好像商场里会有。” “最近晚上商场基本都关门了吧......” “啊,好像是的。” 铃屋瘪瘪嘴,高昂的兴致杳然间消失无踪,“都怪那些喰种。” “没办法啊,大部分人都很惜命的。” 他没有回话,而是放缓了脚步,满脸思索。 我同样也在脑内搜寻了几个娱乐场所,包括游乐园、周边的景点、甚至中心公园,但是一一都被残酷的现实否决了,印象中这些地方在夜晚也都关门了。毕竟最近因为捕食事件,全东京都在戒严。现在不过是八点出头,马路上来往的车辆都寥寥无几。 纠结半天后,我最终叹气着提议:“回ccg吗?” 铃屋歪头看向我:“真子想回去了吗?” “不想。” 毕竟一旦回到ccg,回到那忙碌、压抑、难以喘气的氛围下,很难不对即将来临的繁杂现实感到恐惧与痛苦。我确实想要逃避这一切,但是理智又告诉我:现实本身是难以逃避的。 我直白地抛出顾虑:“但是——就算不想回去,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吧?” “怎么会呢?” 他困惑起来,“东京那么大,明明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啊。” 我抬眼看向铃屋。 他的发丝上流转着轻盈的月色,绯红的眼眸中包裹熔金一样的色彩,他问道:“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摇头:“好像没有。” “那就——” 铃屋快速敲定了路线,他扬起手臂指着没有尽头的街道,“先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吧。” “走去哪里?” “不知道啊。” 不知道? 我迷茫地注视铃屋,他同样注视着我。 夜色沉沉,星月漏进垂下的眼睑,明明暗暗的不规则色块洒满整个视野。倏然,月白的发丝描摹出模糊的弧线,他凑了过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陈述着理由,“既然真子不想回去,那么只要不回去就可以了,不是吗?” 微凉的风擦过脸颊,来自近旁的词句夹杂漂浮不定的气流,从左荡到右。说起来似乎是这个道理,但是又有哪里有着说不出的不对劲。我在心里这样想着,继续安静地聆听眼前的少年开口。 呢喃般的话语像是从机器中里缓缓滚出的、软糯的棉花糖,黏黏地沾在铃屋的唇齿边缘:“再说啊,去哪儿很重要吗?” 他的表情、语气已然透露了想法,却仍然在征询我的意见。 也许我应当抛出借口,譬如喰种,譬如时间,可是我没有。 大概是因为散落的朦胧月光将我整个包裹了起来,将理智蒙上了一层薄雾。我竟然莫名憧憬这一场漫无目的,充满未知的旅途,甚至还恍惚附和了一句。 “是啊,不重要。” 第24章 我们就这样踏上了旅途。 一开始我与铃屋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顺着道路向前行走。 我感到有些百无聊赖,余光偶尔会刮过铃屋的侧脸,他那眉眼弯弯的模样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无趣。 铃屋本身不算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被迫接受不感兴趣的事物时常会走神,对待理论课黑板上的对策法可能还没有窗外飞过的闪粉蝴蝶有趣。诡谲的是,他却对我颇有耐心,乐此不彼地呆在我身边且并不感到厌倦。 这是一种改变,从我的角度来看是有利的改变。 而我呢? 我当然也变了。 如果是十六岁的我,绝对不会答应和任何人在有喰种出没的街区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说潜意识里,我对喰种这类生物并没有过多的类似于猎物对于猎人的恐惧,甚至有一种奇怪而异常的漠然。但在这一个充斥着人类天敌的世界,即便我没有真正直面过食人的怪物,但是不难从电视、报纸、手机新闻这些社交媒介来得知他们,不,或者说是它们的危险性。 趋利避害是大部分人的本性,而半小时前的我违背了自身的本性。 第35章 我确实能拿出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证明自己并没有抛却理性——譬如自己也算是搜查官学校里出来的,还是与喰种尸体打交道的研究员,天天淫溢在相关的工作中,无意间会削弱了对喰种的恐惧情绪;另一方面,因为旁边有身为搜查官的铃屋,外加他对待喰种的态度太过轻松,提议夜晚出去玩就仿佛是几年前来我宿舍里敲门对我说一起去教学楼旁边看小猫一样,令我在潜意识里不认为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 可惜的是,我清晰地记住了几十分钟前附和他的瞬间——那一刻,我发热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想,舌尖淌出的话语只是顺从了本初的愿望——那便是我确实想与铃屋在一起闲逛,无论去哪。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引来了身旁少年不解地注视。 “怎么了?真子累了吗?” 我别开视线摇头:“没有啊,我只是随便深呼吸一下。” 事已至此,也许我应该补救一下,询问铃屋遇到喰种该怎么办? 脑海出现这个问题的下一秒我便自我否定了。 我对铃屋的脑回路还算了解,即便问了估计他会哼着歌说,那太好了,如果遇到的话我把喰种杀死,然后正好真子你也可以近距离研究研究尸体,说不定还可以拿到新的库因克之类的话。 因而大概率是问了也是白问。 我顺着遇到喰种的情况展开想象,最坏情况是被喰种杀死的话...... 想了半天,我终于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铃屋,你带库因克小刀了吗?” 他顺着我的气力侧身,疑惑地转头:“带了啊,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斟酌着词句,“如果我被喰种抓到了,到时候请你直接杀死我,或者在不威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把刀扔给我,让我有机会自杀也可以。” 他兀然缓下脚步凝视着我,玛瑙般的瞳孔在夜色中恍如深邃宇宙中的红矮星。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说话,我们之间的呼吸好像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半响,铃屋轻轻地问:“为什么啊?” 我看向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他是这个反应,毕竟以他过往间对于生死淡然又超脱的态度,应该轻描淡写地弯起眼睛说声“没问题”才对。 “因为我很怕疼啊,喰种一般分食解体人类的时候,人可能还保有意识。” 光是想一想各种报道里的马赛克画面,我就头皮发麻,于是诚恳地陈述道:“太疼了,还是直接死掉比较痛快。” “也是啊,有些喰种喜欢折磨人类。” 他很快理解了我的想法,“我会帮真子的——所以你喜欢割颈动脉还是戳心脏大脑?” “颈动脉吧,”我认真地思考,“容错率小,死的比较快。” “血会'噗'地喷出来哦。” 他举起右手比划地一下自己的脖颈,熟稔地向我分享经验,“还会喷的很远很高,满身都是......” 我眨眨眼,有些想象不出这种限制级b级片画面:“就像是红色的喷泉一样吗?” “嗯,有点像。” 铃屋思索了片刻,“但是我记得喷泉只会向上吧——我之前有在东京的中心公园里看到过,很壮观的,而且喷泉旁边还有好多好多白鸽可以喂呢!” 不是,明明刚刚谈论的不是这个话题啊。 我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还是接了一句:“中心公园还有鸽子?” “对啊,下周真子可以和我一起去喂。” 他又开始构想起以后的假期生活,“那边有家面包店里面的甜甜圈特别美味,到时候一定要去吃一下。” “好啊......” 我下意识答应了,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得看到时候我放不放假了。” 在洒满暖色的道路上一路向前,我们就这样顺着这样那样的话题继续聊下去,从中心广场啄食的白鸽到上野动物园老虎的刻板行为,再到最近ccg有什么重大活动,最后拐到了不知天南地北。实在嗓子干了不想说话,我与铃屋闲着无聊便相互踩一踩伸长的影子,安静地聆听对方的呼吸。 一起行走的路程一长,铃屋的步伐就变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快的时候领先我数十步,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下来向后张望张望,等我跟上了,又随着我的速度慢吞吞地走一会儿,最后又加速到最初的速度。 反复循环了几次后,原以为他会瘪着嘴向我抱怨,念叨说“真子好慢啊”之类的话。 可是没有。 他只是主动地放缓了速度,跟在我旁边。这让我无意识地想起来还在学院里的日子,那时的我需要主动扯着铃屋的衣袖希望能够慢慢走;几年后的他已然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在适应我的速度。 静谧的时间悄然无声地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铃屋语气昂然而亲昵地喊着我的名字。 “真子!你看,这里还有学校!”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仰起头,路灯下的指示牌与录取通知书上的字符重叠在了一起。 【东京工业大学】 “啊......这好像是我的大学。” 我内心感叹着:真没想到啊,竟然是在这样偶然的状况下来到了考取的大学。 铃屋“诶”了一声,眼睛亮晶晶,问我:“这是真子的大学吗?可以进去看看吗?” 第36章 “白天应该可以,但是晚上的话应该也关掉了吧。”我回忆着各类新闻,东京地区大学的晚课也因为安全问题而暂时停止了,“而且我没带学生证,很难和门卫证实身份,估计是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那只要不通过大门进去就行了吧。” 他的视线在周围游荡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数十米外的枣红色砖瓦与靠墙的深绿色垃圾桶上。 我猜测到了他的想法,吞咽了一下口水:“你不会是想......” “真子也想到了对不对?” 他的神色是如此的烂漫无辜,温顺无害,“翻墙进去不就好了。” . 翻墙是一门技术活。 对于我来说,除却在学院里为爬墙探望被关禁闭的某位少年,我的翻墙经验几乎为零。眼前这堵两米多高的墙犹如难以跨越的天堑,如果没有铃屋的帮助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冒出这种大胆的想法。 我还在呆愣地望着墙壁,铃屋已然踩着垃圾桶以我无法理解的姿态窜了上去,万分熟练地张开腿跨坐在墙顶,俯下身将右手递给我。 五指微张,掌心的纹路并不算干净清晰,除却留有标志性的人体刺绣,还横着层叠的疤痕与凸起的茧印。他的声音又清脆地像是落在叶子边缘的雨滴,雀跃十分。 “在这里。” 我同样爬上紧闭的绿色桶盖,一只手扒住墙壁突出的砖瓦,另一只轻轻地覆上铃屋的掌心,温热的触感持续刹那,他便握住我的手向上用力一拉。 借着力,我终是手忙脚乱地攀上了两米多高的红砖墙顶。 整个身体横在墙顶后,我才稍微有了安全感,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视野变高,依稀能眺望到远方的霓虹灯光,零零落落地散在城市各方。 铃屋与我面对着面,我还没来得及扒住砖瓦,他倏然抬高了我仍旧因慌张而死死拽住的右手,我不由地顺着他的动作身体前倾。月光打下,泛着荧光的昳丽长相完完全全占据了我的视野。 瑰丽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睁大眼睛的模样,他轻柔地、小幅度地摇了摇交叠的手掌,得出了一个让人脸颊发烫却难以反驳的结论:“我们牵手了呢。” 我的视线四散溃逃,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牵手了。但我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想着,这好像又不能代表些什么,他与我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紧密到成为所谓恋人的程度。 我没有看他,第六感告诉我,他好像在注视我。 周围很静,除却弥散在夜晚清冷空气中那近处的富有节奏的呼吸声,独留我的心脏噗通作响、格外吵闹,全身流动的血液仿佛逆流一般地在发烫。 “你要先翻过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艰涩地开口,闷闷地找了一个话题,僵硬且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被紧握的指尖。 他闻言,终于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确认我能够稳定地呆在墙上后,才从两米多高的墙壁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哇,好厉害。 我注视着他矫捷的举动,再一次由衷地感叹到铃屋身体以及技巧的强悍。 至于我该怎么跳下去呢? 墙壁的另一侧是一片树林,没有路灯,黑不溜秋,让人看不清地面,我开始思考如何依靠铃屋的浅色脑袋来预估自己离地面的高度。 不对啊,好像还可以用手机照明。 我用左手扒着墙壁,另一只手努力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直接跳下来就好了啊。”铃屋仰着头对我说。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地面,确定了高度和方位:“可是我有些夜盲,看不清落点。” 手电的光同样照到了铃屋,他的眼眸中仿佛漾开了点点星辉。 他眨了下眼,笃定地说。 “没关系的,我肯定会接住真子的。” 我俯视着他仰起的面庞,仿若又回到了数日前的水族馆,他向我说出的同样的话语。 “嗯,我知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蝇,无意识间摁灭了手电,昏暗的环境令我无法从表情来判断他有没有听见。 长期相处建立的信任感促使我将手机放回衣兜,墙边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可能是由于图片记忆,落点旁铃屋的身影却依然留在脑海。 我朝他说:“我跳了啊。” “嗯!” 作为翻墙新手的我小心地挪到墙壁边缘,十分没有技术含量地向下一跳。 当落下去的那一刹那才发现,应该扒着墙向下跳才对,学习铃屋直接跳两米多高的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如果直接落地了多少得崴个脚。 我闭着眼胡乱地扒住能够到的事物,几瞬后手臂先是触及了微凉的皮肤,耳旁似乎蹭到了柔软的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颌便猛然一痛,大概率是正巧砸到了铃屋的肩膀,或者,也有可能是锁骨? “嘶——” 我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生理盐水溢出眼眶,等回过神来已然踏在了平整的泥土地上,捂着麻木的下巴等待痛感减轻。 铃屋站在我身前十几厘米,平视向我,先是盯着我按揉的下颌,而后视线似乎又向上偏移了几分。 在他安静的凝视下,我忽然意识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第37章 愧疚感漫上心头,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肩膀,示意他看一看有没有淤青:“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铃屋飞快地打断,墙的另一侧没有路灯,导致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察觉到他缓慢地靠近。 “但是真子好像很疼的样子。” 他边端详我的脸庞,边抬起手,弓起的指骨将将擦过了我的眼角,轻声的呢喃中浸着隐隐的惊奇与兴奋。 “都哭了啊。” 第25章 似乎每每面对铃屋的时候,感官总变得细腻,时间也格外漫长。落点的树荫遮掩住夜色,我只大概知晓他脸庞的轮廓,却难以判断神情,知道他此刻离我的距离很近,近到鼻翼能够感受到清浅的气息,与我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由于下颌还在隐隐作痛,我才勉强将自己将意识从这种黏糊糊的氛围中抽离出来,否认道,“我没有哭,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这样的嘛,好可惜啊。” 铃屋的口中虽是道着可惜,语气却没多少失望的成分,他仍然难耐好奇,近距离地注视着我。 我能够接受有月光的夜色,却不喜欢完全的黑暗,一是因为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我的视物能力低下,二是会令我想起童年被锁在狭小房间里的日子。倘若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离我这么近,我早就应激反应般地逃离了,奇怪的是,对于铃屋的这种行为我竟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果然还是因为认识好几年,太熟悉了吧。 在心里下定论后,我伸出手戳了下那张咫尺之间的,肤质细腻如人偶般的脸颊,往外推的同时提醒道。 “不要凑这么近啊。” 他“哦”了一声,没有反抗,乖顺地顺着我的力度向后退了一步。 “咔擦。” 脚下发出的踩碎树枝的脆响,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这细小的声音钻入耳朵,引起了我下意识的警惕。 不过意识到是铃屋发出的声响后,我松了口气,正准备拿出手机照明,倏然一瞬,垂在身旁的右手臂被人虚虚地握住腕部,又一点点地划向了掌间。 我半边身体僵硬了起来,小拇指下意识弯了一下,指尖擦过成排的红线,带来陌生的痒意。 随着指缝被缓慢地填满,大脑再次宕机,内心满是杂乱的感叹号,连脱口而出的问句都不成逻辑,甚至有些结巴。 “手......铃屋你,你在干什么?” 严丝合缝紧贴着的手掌被晃了晃,铃屋坦然自若地说:“和你牵手啊。” “不是......为什么要牵手啊?” 他认真地阐述了理由:“真子不是在黑夜里看不见嘛,万一摔倒了就不好了。” 啊,好坦荡而正常的原因。 这让我运行过载的头脑逐渐冷却了下来。 “谢谢你......但其实我可以开手机照明的。” 我空出的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又强调了一遍试图更改自己在他心里孱弱的形象,“况且我真的没那么容易摔倒。” 好歹也是呆过搜查官学校,感受过魔鬼体测的人,只是没到达搜查官标准而已,我哪有铃屋想的那么脆弱。 我边说,边试探性地松开,却还是被他黏黏糊糊地挽留般地勾住手指。 “真子不喜欢这样吗?” “不是不喜欢。” 我含蓄而耐心地回答他,“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牵手的地步。” “这样吗?” 铃屋不解地拖长尾音,“我看动物园里很多男男女女都会牵手走在一起,而且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他们在谈恋爱吧。” 我默默放弃挣脱,干脆拉着他直接向前走,顺着被人踩出的小路试图走出这一小片黑黝黝的树林,同时又从生物知识的角度向他科普道,“一般只有恋人之间会这样牵手,以及这类行为会让人产生性/激素,脑垂体产生多巴胺,这些物质让人感到愉悦、兴奋。” 他缀在我的身旁,顺着我的逻辑问:“我们不是恋人,所以不能这么做?” “对啊,我们是朋友,友人之间很少这样做的。” “那什么样才算是恋人啊?” 我脚步一顿。 嘶,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又没和人谈过恋爱。 “大概、大概是......” 我开始回想各种书上的定义,再结合电视里播出的爱情电视剧电影,“两个人相互喜欢,表白,然后牵手、拥抱、亲吻之类吧......应该是这样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他长长地“诶”了一声,不再言语,仿若陷入了沉思,安静默然地跟着我。 校园边缘的树林并不大,只一会儿,手电的光线便划向树影的边缘,皎然的月光顺着稀疏的枝叶流淌了下来,我的视觉终于也恢复正常。 走出了树林的阴影后我关掉手电,捏了捏另一只不属于己身的手掌的虎口,转过身对铃屋说,“总之,现在可以放开了,我可以看见了。” 我确实可以看见了。 一转身,那双流转着月色的猩红瞳孔便落入视野,隐约倒映着我的面庞。他落后我一步,身上还零零落落地散落着树叶的深色阴影。 清脆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一张一合地流淌出来,我甚至能看见了那微微探出的殷红的舌。 第38章 “可是我不想放开呢。” 他轻声道。 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于是疑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明明已经没有理由进行这个行为了,根本没必要继续下去才对。 “当然是因为和真子牵手很开心啊,比前几天杀死那些喰种的感觉还要好。” 他一点也没有露出羞赧的神情,只是理直气壮、陈述事实一般地开口,吐息却如同黏腻的蜜液,裹挟着浓烈的欢愉感在我耳边流淌,“我想要继续和真子牵手,想要和真子更加亲密,想要和真子一直在一起——这种感觉一定是喜欢吧,我很喜欢真子哦。” 我对这个回复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我向来喜欢逃避这种复杂纠结的情感问题,本来又准备躲闪他直率坦荡的视线,或者强行打断他换一个话题,但是我居然选择屏住呼吸,强迫着自己直视那双漂亮的,闪着光的眼眸,仿若被蛊惑一样地盯向他。 “之前在水族馆的时候,真子说过,你对我的喜欢,比一点点多很多,刚刚牵手你也没有拒绝我呢——所以,我们是相互喜欢的对不对?我好高兴啊!” 铃屋越说越像是受到了鼓舞,眼中的光芒更盛,两侧的颊肉好像也因兴奋而露出点点酡红,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昳丽。他将我那被紧攥多时的手掌摊开,轻柔地覆到了左胸口处,温热的心脏在柔软的棉制衬衫下正一下一下地鼓动着,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语不曾作假。 “我们表白过,牵手过,刚才也拥抱了一下,唔,虽然时间很短。” 他无比欢欣地弯起眉睫,像是寻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无暇如天使的面容上载满纯然的喜悦,“按照恋人的定义,我们只差亲吻这个步骤了吧。” 第26章 指尖蜷缩,掌中跃动的心跳是真实的,也能察觉到来自脸庞、耳后、甚至浑身的热意。 眼前少年的眉角上挑,左脸肌肉不自觉地上拉,眼睛亮晶晶的,这些无一不表明他在期待我的回答。 即便逻辑感人,几乎全是奇怪的诡辩,但铃屋说的有一点不错——我同样也承认过,我的的确确对他怀有某种程度的喜欢——即便这种喜欢并不纯粹,夹杂了太多杂质。 倘若是普通人,这样美好的时刻,情到浓时本应踮起脚亲吻,然而对于我,单纯的喜悦褪去后,搁浅在心灵凃滩的是对于所谓恋与爱二字未知的、刻入骨髓恐惧。 因此我收回了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轻缓而残忍地浇下冷水:“不对。” “不是经历了拥抱、亲吻或者性行为后,人与人之间就能成为所谓恋人。”我纠正了他误解的逻辑关系,“大多是建立了亲密关系之后,他们默认对方可以作为恋人的接触。” 他歪了歪脑袋:“那我们可以......” “我不知道。” 我知晓他即将问出的问题,“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害怕建立亲密的关系。” “为什么会害怕啊?” 他若有所思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子你看上去好难过。” 为什么? 我顿了顿,遥远的回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让人看不真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对铃屋说。 “或许,你可以从我的过去中找到答案。” . 我们在东京工业大学的校园里闲逛着,寻找着一个适合长篇累牍讲话的地方。 教学楼全部被锁住了,无法进入,打消了我们准备找个教室坐着聊天的行径。幸运的是,穿过环形走廊,这个学校中央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坐在石椅上远眺波光粼粼的湖泊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云层透出来的月光呈现出不规则的阴影,好似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碎片,一点点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央,亮色的光线向着周边的树林无限延伸。 “以前应该和你提过,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我向来不喜欢回忆,但是细致的内省往往需要我将自己的记忆摊开,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造成行为动机的原因。 伤疤与痛楚会随着时间变得麻木,又逐渐消散,但是记忆不会,它会变成沉底的木,悄悄潜伏起来,待到无人之时倏然出现,载着我前往虚幻的梦境,那些过往则如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现。 我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应该是来源于童年。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院长会隐瞒我的病史,假装我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因此也有养父母把我领养走了。” 我无比平静,仿佛在叙述无关的事宜,我也本应如此,冷静、理性,将情绪浸到波澜不惊的冰川湖水中,“他们大多数一开始对我挺好的,但是只要发现我的病就会把我送回孤儿院。” 小时候的我希望能够拥有一对父母。 我渴望认同,我强迫自己乖巧地微笑,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最好,寄希望于那些领养人夫妇的好心,希望能够忽略我天生的心脏缺陷。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他们在察觉我身体的异样后,眼中的厌弃往往是藏不住的。 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也很容易理解,应该很少有人会希望领养的孩子是需要花大价钱治疗的病秧子,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羁绊后挑选的标准会更苛刻,领养者往往想要一个漂亮、聪敏、健康的后代。 第39章 只可惜作为被挑选者,与无数次被送回孤儿院的人,当时的我一边发自内心地厌恶领养者的虚伪,一边堆满讨好的微笑来增加自己作为展示品的价值。 ——只要微笑点头,足够乖巧,等到领养手续办好了,他们就会成为你的父母。 悉心整理着我衬衫衣领的孤儿院院长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我相信了多少次,就被那些所谓父母丢弃送回了多少次,这大概也导致了我对他人高度的不信任。 “大概就这样持续了几年吧......再然后啊。” 夜晚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耸动鼻翼,深吸了一口,“我十岁多的时候,院长把我送给了一对养父母,嘛,他们的相貌名字我都记不清了。” “那一对养父母一开始对我很好,不在乎我的心脏病,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夸赞、亲吻、拥抱我。直到啊,我发现——” 我们肩并着肩,正在安静聆听的铃屋突然竖起手掌抵住了我开合的唇瓣,口中吐出的湿润气息打在他的掌心。 “可以不用继续说的。” 他轻声说,“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是他实在太过敏锐,察觉了我言语间的情感,又或者由他自身的经历猜测到了结局,还是曾经在收容所里听过关于我过去的传言。 “其实我当时被注射了很多药物,记忆本身不太清晰......好吧,那就跳过这段。” 我安抚性质地拉下他的手,“后面其实没什么了,两年后的我被抛弃在了医院门口。” “是有栖川凉子把我捡了回去。” 与社会隔离数年的我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浸泡在漫长的浑噩与麻木中,我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常常厌恶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想着要不结束一切算了,但我又是十分幸运的,有小部分的人与事物留住了我。 “我很喜欢凉子。照理来说,她和我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对。” 感受到来自湖边湿气的寒冷,我下意识地贴近了靠向铃屋的一侧,试图从他的身躯上攫取温度,脑内仍旧理智地剖析着当年的种种,“很可惜,我与她并不在一个世界里,即使我们离得很近,我好像也完全不了解她——现在也一样,凉子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 凉子与我更像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的关系,她教会我的言行举止、道德界限、人格习惯近乎刻入了骨髓。一旦教学结束,我们的关系也逐渐疏远了。 我感激她,喜爱她,依赖她,也总是在追逐仰视她。 “十分巧合的是,在我治病期间,曾经所处那个孤儿院被喰种屠杀了,当时顺着户籍档案找到我的搜查官给了凉子两个选择,一是由凉子来收养我,二是让我前往收容所。” “她没有选择收养你?” “不是,凉子没有做出选择,她交给我来选。” 我轻声说,“我选择了后者,因此我来到了收容所。” 凉子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坚定地选择我,我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同样没有坚定地选择她。即便我的人生与之单方面地骨肉相连,随意动一动便有无法避免的撕裂,我仍旧懦弱,麻木逃避地选择承受这种一劳永逸的伤痛。 我的理想是能和凉子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也以为我们会拥有未知标准的、不可量化的时间与未来,但潜意识里其实是知道的,这种理想本身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再后来呢。” 我状似无意地瞟向铃屋,“后来我遇见了你。” 故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终结了。 为自己过去划上句号的那一瞬,我忽然产生了奇异的感受,仿佛飘浮在湖面中央,没有疼痛,没有空虚,只有无尽的平和与宁静。就好像雨停下后,湖面仍旧平滑如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出现过的波纹或者涟漪。 铃屋无声地聆听我阐述自己的经历,但在我说完最后几个字时,面前这张总是从心所欲,充斥锐气,鬼马灵动的面庞上却流露出一股空荡的迷惘。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看向挂在树枝上被开膛破肚的小猫的表情。 “所以真子变成了这样。” “是的。” 我呼出了一口浊气,坦然地承认,“我变成了这样。” “我不擅长建立亲密的关系,甚至恐惧。” “我不习惯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成为恋人我也不一定会主动与你牵手拥抱。” “我的喜欢也没有那么多,它不够浓烈,如果铃屋你对我的喜欢到这里——” 我将手停留在发顶,然后又骤然下降了高度,停留在自己的胸口,“那么,我的喜欢可能只有这么点。” “当然,我的喜欢也不够清澈。” 藏于心底的喜爱是混浊的,它疏离且冷漠,敏感又自卑,虚伪而势利。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他也可以接受吗? 话语在舌尖停滞,我有些恍然地发现自己更恐惧来自于他口中的,否认的答案。 这是我第一次将自己□□地摊开、剥光,将不确定、弱小的部分暴露出来,即便对这一切的一切,我拥有着潜在的惊恐。 又想退缩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刚刚牵扯出一个笑容:“其实......” “这样怎么了吗?” 铃屋在我说出完整的词句前已然吐出字句,眼里满是对我迟疑的不理解,空灵的声音萦绕耳边,“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第40章 我怔愣问:“知道什么?” “真子一开始是觉得我长的好看,养眼好用才留在我旁边,对不对?”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指尖缓慢插入了披散的发丝,顺着脖颈向下环住我的肩膀。面对我时,那双漂亮的眉眼总会弯起,瞳孔游离红宝石般的色彩,犹如虚幻的梦境蛊惑着让人靠近。 “毕竟啊,你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和看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啊,可能今天的我还比不上动物园里你想摸的那只猫咪。” 他继续一句一句地说着。 “真子非常不擅长拒绝我,我只要一直盯着你看,你就会偏过头说句'好吧',然后改变主意。” “真子很矛盾的人,明明内心和我一样奇怪又冷漠,却总是恪守着无聊的道德底线与社会规则,还试图想要改变我,虽然最后失败了。” “还有啊,真子明明一直很喜欢我,就是太过胆小了,我偶尔往前走一步,你就会慢吞吞地往后退,既害怕自己被伤害,又害怕伤害到我......” 这种无欲无求、不谙世事的直率赤诚,往往又有不自觉的,俯视角的残忍。 “我一直在注视着真子呢。” 铃屋贴近的躯体有浅淡的热意,倾吐着从未说出的,我从未知晓的话语:“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 也就是说我的那些怯懦、自卑、逃避心理......全部都被他看到了,也全部都被知道了。 我竟然毫无被戳破的狼狈,取而代之的则是真实的落地感。 都说两个半身相见,会立刻陷入惊人的爱、友情与亲密。 我似乎遇到了柏拉图所定义的我的半身,他所希冀的这类亲密令我深感喜悦,只是喜悦中有细密的痛苦,就如微小摇曳的火焰会被飞蛾扑灭,对于这种执着的义无反顾既惶恐又憧憬。 “真的没关系吗?” 再次确认的这一刻,我的唇角似乎在不自觉地上扬着,吐出的呼吸弥散在夜空中,隐隐发颤的手覆上铃屋瘦削的腰际,抓皱了紧贴于他背脊的白色衬衣。 温柔而紧密的簇拥,有着轻微的灼热感,微蜷的白发蹭着脸颊,游蛇般贴紧裸露的皮肤,令人酥麻的同时又带来了瞬间的凉意。咫尺之间似乎有馥郁的香气钻入鼻腔,是浓郁如糖浆的甜味。 轻如羽毛的触感落在额角、眼睫、鼻尖、唇边。 “没关系的。” 他绽开了柔软的笑容,“只要是真子就可以。” 第27章 我与铃屋的关系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是我们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不是因为留下的记忆很是清晰,我几乎要认为那日的一切是一场美好到不真实的幻梦。 他依然亲昵地叫我“真子”,闲暇时来我的宿舍敲门聊天、顺走零食、计划下次去哪儿玩,在大楼里偶尔遇见时,常常会往我的衣兜里塞一堆巧克力和棒棒糖,然后依依不舍地挥挥手说要去执行任务了。 确实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呆在一起时,铃屋会自然而然地触碰我的手背,缠着中指的红线摩擦着肌肤,掠过轻微的痒意,他会在我的耳边征询意见,语气盎然地问,可不可以牵手,倘若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便会把伸手填满我的指缝,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午休一起吃饭的时候,铃屋习惯性地把我不喜欢喝的牛奶拿走喝掉,也会剥开草莓大福递给我,捧着脸眨着眼,看着我慢吞吞地吃完。 十八岁的铃屋具有一副处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雌雄莫辨的姣好面庞,平日里看似疯癫的所作所为却又无异藏着一股难言的锐气与狂放。然而,这股子气息一遇到我似乎就被收敛了起来,如同遇见心怡的主人便狂摇着尾巴的小狗般,特别是最近的他已然无意识地温顺起来,看见我就眼眸发亮、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相处时说话的语调是欢快的,气息是和缓的,就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与更为主动的他相比,我则是一向慢热,就如同他与我相处了将近三年后,我才习惯了与他较近距离的接触。 这导致即使成为了恋人,我一开始仍然地称呼他为“铃屋”,他对此也没有表示过什么异议。直到某天我兀然发现铃屋周边的同事、领导似乎也是直接称呼他“什造”的,这才开始思考自己对他的称呼是不是距离感太强了。 我一直在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很可惜那段时间我们都很是忙碌,他忙着在东京各区进行搜查工作,我则是跟着地行博士为了库因克的消耗和修复忙得焦头烂额。即便保持联系,也是通过ccg内部的通讯器,或者手机短信,但是我们可控的休息时间都不算规律,经常聊着聊着人就不见了。 直到小半个月后,我们才在ccg大楼的电梯里再次相遇——不,不止我与铃屋,还有那位亲切可敬的搭档,篠原特等。 “是有栖川研究员啊,你好。” 身量高大的特等含笑着朝我点头,我也连忙朝他欠身。 “您好,篠原特等。” 我与这位特等由于铃屋的关系也见过好几次。据我的观察,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用一种看头疼孩子的眼神看着铃屋,令我不禁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又莫名的,总感觉今天他看我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古怪的欣慰。 铃屋摁完电梯,轻车熟路地挤到我的旁边,翻着西装的口袋,一边把零食堆给我一边介绍道:“这种手指饼干超级好吃,脆脆的,吃多了也一点都不腻呢......” 第41章 在他搭档和蔼而礼貌的注视下,我有了一种谈恋爱被老师抓住的羞赧感,心情格外复杂。铃屋可能是察觉到我细微的别扭神情,状似好奇地凑近我,“真子为什么耳朵这么红啊?” “因为热。”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可现在才四月啊。” 他嘟囔着,不过也没多在意,”啊,还有薄荷糖,想吃什么味道的?” 我小声地问:“葡萄味有吗?” “唔,我想想......有的哦。” 他身上的黑色西装不算合身,下摆过长,导致翻口袋时不太顺利,等到电梯发出“叮”地一声响,干脆不管口味直接掏出一把包装五彩缤纷的糖果递给我。 “得先走了。” 他跟着篠原先生,倒退着走出电梯的同时摆摆手,“拜拜啦。” 我怔愣地“啊”了一声,连忙点头。 在电梯即将合上的前一瞬,他又跑了回来,摁着电梯上行键的同时语速飞快,像是放了薄荷糖的苏打水,噗噗地向上冒气泡:“这次任务很快就要结束了,我马上就可以和真子天天见面了哦。” “我知道啊。” 依稀记得他在手机上也和我提过。我虽然搞不太清他跑回来说话的原因,但是听完之后仍然认真地告诉他,“我也很快要忙完了,可能三天后会有假期。” “哦哦!我也知道了。” 他松开了按键,脸上露出了漂亮可人的笑靥,后退了一步再次说,“那我走啦,真子。” “嗯,一路顺风。” 电梯门即将合上,这个时间点似乎正合适,于是我向他又加了句之前没有说出过的称呼。 “......什造。” 正对的眼眸倏然睁大,嘴角的弧度突然拉平,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像是被剥去外壳的刺猬,露出的柔软的内里。不过下一秒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着重的音调中携有飞扬的情绪。 直到自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我都在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希冀不要露出太过奇怪的神情,否则我可能更希望找一道缝隙赶紧钻进去。 依靠着电梯四四方方的边缘,右脸颊触碰到了冰凉的金属,与我脸上的温度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这样说服自己。 肯定是总部空调打太高了。 . 在我身边,第一个得知我恋情消息的是我的研究员同事,小林理奈。 她在某一天聊天的时候突然提起:“有栖川,你是和那个新人搜查官......是叫铃屋?你们是恋爱了吗?” 由于他们互相不认识,所以我没有刻意提起过,也没有刻意隐瞒过,有些茫然她是怎么猜出来的,先是点头,而后疑惑好奇地问:“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按照铃屋的性格估计也只是和亲近的同事提一提,几乎没有可能会传到研究所才对。 她将自己深棕色的蜷曲卷发别至脑后,奋笔疾书记录着新制库因克延展度数据的同时,爽快地告诉了我缘由:“因为最近有栖川你提起他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我随便猜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小林她不算是一个八卦的人,而是一个饱受压迫的打工学畜,对于我的恋情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于猜测得到肯定回答,随意聊了几句后便丧失了兴趣,转而和我继续吐槽地行博士的课题论文格式要求有多变态。 我的注意力被她的话题带跑,但是从晚上从研究室回到宿舍的路上,又倏然想起了这一段短暂的对话。 原来我提起铃屋的次数变多了啊...... 我仍旧不习惯这样的转变,与小林聊天时我的视线仍然会不自然地发生偏移,但是第一次向他人介绍自己的恋人,这又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我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向铃屋发送了今天发生的这些穷极无聊的琐事。我们之间的短信联系大多也是这些日常工作生活,反而很少有什么恋人之间的情话。 把对话框上拉,我看到前几天他提起某种巧克力饼干味道超棒,篠原先生又带他去哪里的餐厅吃甜品,还报了一堆最近吃过的好吃好喝的东西。 快速浏览的同时,我的脚步莫名转向了楼下的超市。 干脆去买点零食吧。 第28章 铃屋什造很喜欢和我进行肢体接触。 他在征求我的同意后,总是会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寻找到不同方式来和我贴在一起,包括但不限于牵手、拥抱、埋肩膀...... 我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逐渐转变为态度上的麻木与行为上的纵容。 铃屋还喜欢侧着身体靠向我,像是幼猫遇见猫薄荷一样,黏在身旁怎么都赶不走。无所事事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在我旁边呆一天,没办法呆一天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吃午饭晚饭夜宵,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也不觉得无聊厌烦,反而愈发粘人。 面对我的疑惑,他是这样解释的:“因为啊,真子的体温让人很舒服。” 我侧过头,正在试探性地捻着他细软的白发,听到这话非常煞风景地开口:“虽然都是,大部分人都和我们一样体温都是三十七度左右。” “那不一样!” 他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说出的话语奇怪,“而且你的身上感觉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我好奇地问:“什么味道?” 第42章 “唔,像是薄荷,也像是雨后初晴的露水的味道,总之很好闻!” 我满头问号,实在想不通他后面的一个的比喻,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应该是衣物洗涤剂的香气吧。” “无所谓啦。” 他蹭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再次埋进了我的颈窝,微热的吐息紧贴裸露的肌肤,潮湿感逐渐蔓延,“反正对于我来说,真子是特殊的就可以了。” 至少我并没有领悟到自己哪里特殊,但是他说特殊就特殊吧。 . 距离上次电梯相遇所说的短短三天,可谓是过得飞快。 铃屋和我确实获得了假期,区别是他的假期没有工作,我的假期还得继续加班。 我无比怨念地叹息:“工作是没有未来的,我讨厌工作。” “诶——” 铃屋很偶尔地和我唱起反调,“可我大部分时间还蛮喜欢工作的呢。” 可以说,我们两个对于工作的态度截然相反。 铃屋对于搜查工作的热情(虽说是对喰种的热情)是我这种颓废咸鱼无法比拟的,他向我分享的生活碎片中,一半会包括近来去哪一个区执行什么样的任务,如若遇到有趣的事宜,还会在不牵涉具体内容的情况下反复向我提起。 “为什么真子很少讲自己的工作啊?” 来到我宿舍的他原本叼着棒棒糖,拖着椅子无所事事地斜靠在我的旁边,说出这句话后忽然凑近,人偶似的面庞侵入了我的视野,遮掩了小半日文英文混杂的页面,他扫了几秒后惊叹般感慨了句。 “哇,好复杂。” 我从密集的数据中分出心思,回过神慢慢悠悠地回答他前一个问题:“因为研究员的工作特别无聊,没什么好说的,每天就是和尸体、库因克、小白鼠这些东西打交道,除此以外就是看各种论文,做实验,查资料了。” “资料?是电脑上的这些吗?” 他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地念着:“如果考虑到奥卡姆剃刀原理......剃刀原理?在rc细胞分化模型中,控制细胞基因表达谱最好方式是将细胞性状总控基因......啊,明明是日文但也完全看不懂呢。” 我正纠结着该怎么用通俗易懂的原理来解释这些术语,铃屋果断放弃了挣扎,站起来从头顶的架子上选了一包饼干拆开,看样子他把那些看不懂的鬼画符抛到脑后,换了个更通俗的话题问。 “除了这些,ccg研究院里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譬如突然复活的喰种尸体之类的?” “没有啦,又不是拍丧尸电影。” 我吐槽道,“要知道随便来几个b级喰种都能把研究中心毁掉,如果尸体会突然复活,那研究员的危险性也太高了。” “诶,没有安保措施吗?研究中心和本部距离很近啊。” “有措施也是在入口处的,最里头的研究中心反而管得很松,基本上只有手动的紧急呼叫按钮。” “那是不是有机会进研究中心,就可以随便逛了。” “理论上是的,但是有贵重实验器材,以及存放a级以上库因克的仓库还会施加几层保险措施。”我盯着屏幕,飞速浏览着需要的实验论文,随口道,“我记得成为二等搜查官可以进仓库挑选库因克?到时候我可以带什造你去逛一逛,虽然也没什么好玩的。” “真子工作的地方也可以去吗?” “实验室可能有点难,毕竟要保持无菌,不过可以透过走廊的玻璃看见里面的人和设施。” “好呀,感觉也蛮有意思的。” 他点头,不再注意发光的电脑屏幕,转而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同时,又递给我一块饼干,轻轻戳了戳我的嘴角。 “来一块吗?” 正思考着实验思路的我顺势张开嘴,咬下一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就着他的手把饼干吞咽下去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细长的眼睫如蝶翼扑闪着的,石榴红的瞳孔里流泻出绚烂的光彩。 他捧着饼干袋,满脸期待地看着我:“还要吗?” 我下意识点头:“啊,好吧。” 铃屋递得很有规律和节奏,完全不会打扰到我,于是我的注意力又放回了网页。直到这个好似过家家的投喂活动一直持续到倒空了饼干袋,我的大脑才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正在吃东西。 而且,还没有结束...... 铃屋拿着纸巾擦拭我脸上的碎屑,动作轻缓而又仔细,仿若是在隔着纸巾一点点抚摸我的颊肉。接下来,他还把桌上的水杯递到了我的唇边,微微倾斜。当我偏过头,只见他一副投喂得十分开心,完全不想结束的模样。 我仍然就着他递来到杯子抿了一口水后,万分诚恳道:“其实,我能自己来。” “没事啊,反正我也没事做。” 他继续眨着眼,“不喜欢吗?” “......没有啊。” 我吞下了那句“但感觉有点奇怪”,在心里反驳自己:这可能是恋爱会发生的事件之一,并不奇怪。 “太好了。” 他往上面的架子上看,目光跃跃欲试,仿佛正在挑选着下一个投喂的食物。 “什造。” 我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不饿,而且马上要处理一些关键数据。” 铃屋瘪瘪嘴,恋恋不舍地窝回了椅子,“那就下次吧。” 第43章 恋人的情绪一降,被注视着的我有些心虚,总感觉自己做了不该做的错事,想了想我提议道,“如果很无聊的话,可以玩会手机游戏。” 他歪歪头:“不无聊啊......啊,我的手机放在宿舍里没带出来。” “没关系。” 我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那就先拿我的好了。” “篠原先生好像说过不能随便看人手机。” 他没有立刻伸手接过,而是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后询问道:“真子的手机里有什么不能看见的吗?比如研究所的保密文件之类的?” “没有。” 我摇头,“我们工作手机和私人手机是分开的,这部是我个人的,随便用吧,没关系的。” “相机可以用吗?” “可以啊。” “现在可以拍真子吗?” “可以。” 我本身不怎么拍照,手机里储存的照片大多是和他一块出去玩的时候拍的,一部分是双人合照,另一部分就是我们相互为对方拍的照片。隔一段时间,我们俩会挑一部分去照相馆印出来,也算是留做纪念。 我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佯装镇定地听着相机的快门声音作响,也不知道他究竟拍了多少张照片。 等我大致处理完工作,身旁细小的声音已然消失,独留左半身肩头承受的重量与发丝拂过脖颈的触感。 偏头,能看见铃屋的眼皮耸拉,看上去困得不行,头一下下地点着,如若不是手肘乘着椅子的扶手,整个身体已经靠了上来。 大致是我转身的动作惊扰了他,亦或是铃屋本身对此很敏感,他在我看向他的同时睁了下眼,确认了什么后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双目微阖,鼻腔中发出细微的哼唧声,他顺势迷迷蒙蒙地蹭了过来,整个人的状态像是打滚撒娇的宠物一样。 “好困......” 铃屋一副不太清醒的模样,于是我趁机戳了戳他的左脸颊,触感柔软而细腻,一戳皮肤就凹陷了进去。被可爱到的我不假思索道:“去我床上睡吧。” “哦。”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三下两下踢掉拖鞋,缩在了床铺的一角后,兀然抬头问了一句,“真子也一起睡吗?” 下一秒,像是被他传染了,我也打了个哈欠。工作太长时间导致眼皮酸涩,自己的意识同样不太清醒,良心挣扎片刻后,我还是败给了袭来的汹涌睡意。 “啊......那就一起吧。” 第29章 当我将身体压上床铺,伴随着木制零件的轻微吱呀声,被面上的褶皱同样如涟漪般散开。 单人床并不大,幸运的是铃屋和我均可谓是纤细,侧躺着便不会挨在一起。如若背对着他大概会显得太过冷漠疏离,但是正对着我可能会因为紧张而睡不着觉。因而我假装不经意地环住了猫咪抱枕(当年凉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之一),遮掩了自己发烫脸庞的同时,也挡住了来自对面的视线。 我继续把自己埋进抱枕,盖上被子,酝酿着睡意,“好困啊,我要睡了。” 熟悉的声线响起,他也有些倦怠,“唔......那我也睡了。” 我“嗯”了一声,听见了摩擦的细微窸窣声,他大概也钻进了另一侧的被子里。 都说亲狎的举动是恋人间相互磨合的必经之路。因此我并不反感。铃屋的靠近总是和缓的,给了我充足的缓冲距离;几个月以来从未有过逾矩的举动,我也有足够时间来审视内心的恐惧、不安与惶然,将这些情绪逐渐消化。 携有繁复的思绪,我环着柔软的枕头,潜意识里注意着睡姿以及与身旁人的间隔,不知隔了多久,终是昏然睡去。 我不喜欢做梦。 有科学研究表明,人的梦境与现实有着一定的关联。我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有将近十几年做着噩梦,即便离开了孤儿院,以及那些狭窄的黑暗空间,我仍旧常常困顿于奇怪的梦境中,但是一睁开眼后,除却头顶的冷汗连模糊的记忆都很难留下。 很幸运,今天的我大概是没有做梦的。 无尽的昏沉感终于脑内褪去后,我用力睁开眼,视野由模糊逐渐清晰。 我看见了一张瑰丽且熟悉的面庞。 都说脸部几乎是人最裸露的部位。我其实很少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旁人的脸庞,当然,铃屋除外。就如我之前提过的,追逐美好是人类的天性之一,而我便是如此的肤浅——换言之,他很好看,我也欣赏喜爱漂亮的面庞。 约莫是察觉到我的醒来,铃屋静默地低头注视向我,游弋的视线由虚变实,漫无目的的散漫消退,瞳仁的暗红像是一匣子打翻的玛瑙,碎在了深邃的目珠中。面上蒙有紛遝的阴影,这些规整的黑色缝隙间藏着朦胧熹微的橙光。 “下午好......” 他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后纠正道,“啊,不对,快要晚上了。” 睡午觉结果睡到了傍晚吗?幸好已经把工作全部处理掉了。 我重复他的话语,“晚上好。” 我有一个坏习惯。每每睡醒,都需要一个类似于“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起床气缓冲过程,在整个过程中我都会处于一种麻木而迟缓的状态。 譬如直到几分钟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床上的位置已然挪到了最中间,抱枕仍然被我环在胳膊中间,只是左手的下面又枕着另外一条不属于我的手臂。额角几乎蹭着他的唇瓣,埋下头,鼻尖离他肌肤上露出的刺绣红线也不过咫尺,几瞬的呼吸扑上去,反而带回一片温热的潮湿感,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一醒来我便直视了他的面庞。 第44章 我快速挪开了压住他的手臂,看到了被压出的红痕深感内疚:“对不起,会不会很麻?” “不啊,完全没有感觉啊。” “哦......” 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火烧云似乎烧红的是我的脸庞,房间温度又似乎骤然上升。我默默地向外挪离了他的怀抱,再次鸵鸟般地把自己埋入抱枕。 看不见铃屋的表情,但我仍旧听见他轻声问,“这样做有什么用吗?” 我小声道:“没什么用。” 我当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就是想稍微逃避一会儿,让自己冷静一下。 “害羞了吗?” “一点点。” “哦——” 虽然看不见,但我敢肯定此刻的铃屋肯定是笑着的,话语直白而不经掩饰,裹挟的笑意却如锅里搅拌的糖浆,甜腻又浓稠,“害羞的真子也好可爱啊。” “......谢谢。” 过了几分钟,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冷静下来了,于是把脑袋从抱枕里挪了出来,假装无事发生地避开铃屋的视线,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吗?” 他眨眨眼:“顺便去约会吗?” “也行啊,去哪里?” “唔,我来想想啊......” 约会的地点一般交给铃屋定的,毕竟作为搜查官他在外的时间远比我这个科研人员多得多,哪里好吃哪里好玩也比我知道的多。不过他也不算是特别有计划的人,大部分时间也是想到哪里就去哪里。还好我们都不算有物质追求的人,两个人在一起肩并着肩闲逛就很开心了。 我趁着铃屋思索的时间,坐回电脑椅上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工作下发,右下角频频闪出的邮件标识吸引了我的注意。 原以为是地行博士,或者同事发来的数据资料或者工作要求,结果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来自国外的邮件地址。 我意识到了什么,挪动着鼠标点开了邮件,看到了开头的第一句话。 [真子,很抱歉这么久没有联系你,这是我的新邮箱地址......] 我凝视着发光的屏幕,失神了很久很久,直到铃屋的呼唤声将我的灵魂扯了回来。 他的手掌遮了一下我的眼瞳,直到我怔怔然回神,他才关切地轻轻开口询问:“怎么了吗?真子。” “啊,也没什么。” 我呼出了一口气,回答道:“凉子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 我的言语与行动是矛盾的。 其实收到凉子邮件的那一刻,我就像是归家的倦鸟,有了尘埃落定之感,即便说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会拿着手机对着回复的邮件内容长吁短叹,埋头苦思。 “还没有写完吗?” 点完单的铃屋正坐在对面翻着菜单,对于我磨蹭至极的行为十分不解,“和之前写信一样,写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就好了......饭后甜点要什么?巧克力布朗尼还是葡萄流心蛋糕?” “葡萄流心......我也想这么写,但是写不出啊。” 我当然想这么做,只是指尖刚触及键盘,却什么话都写不出来。小半年时间的像是横亘在我与凉子间厚厚的、带有雾气的玻璃墙壁,我在一头,她在另一端。她挥了挥手,我隐约看见身形的轮廓,却永远无法触及最真实的她。 我很多想要问她的问题在邮件里已经被一一回应。譬如失联的缘由,是因为近来参加重要研究工作,签写了不与外界联系的保密协议,工作一结束她就赶忙来联系我。再比如她现在的所在地是在美国的某大学的生物实验室,官网的导师资料也都能查到。 仿佛这几个月的断联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这样凉子接着上一封信件的末尾,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自己在美国的学习研究生活。如果是刚入收容所的我很可能会被轻易哄骗过去,可现在,特别是当看见她在邮件里附上了电话号码,附加了一句工作很忙,可能很难打通,大部分时间保持邮件联系,从文字的细枝末节中咀嚼出的怪异感愈发明显。 再结合她收容所时的信件,都无疑不指向一个结果——凉子并不希望我知晓她真正在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无意探寻到底,只是有些恐惧凉子会因为这个秘密而陷入危险,隐晦地旁敲侧击她的人身安全,以及所学专业的具体方向后,我才真正开始描绘自己的近况,从学业到工资到和铃屋去哪里玩的生活点滴,这些或有趣或无趣的日常。余光瞥见对面兴致昂扬点餐的恋人,闪烁的蓝色光标最终顿在了一句话的末尾。 [......对了,我还和铃屋谈恋爱了。] 第30章 有栖川凉子很忙碌,每一次的回信短则三天,长则半个月。我打不通她的电话,邮件回复里她也仍旧避开了我询问的问题。 我心里明白,我与凉子之间的关系愈发奇怪,即便可能是出于为了对方好的目的,可是一味地逃避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只是明白道理的同时,我太惧怕于“再也联系不到她”的可能性,类似于壮士断腕,刮骨疗伤的行为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我来说太过沉重。 我所认识的原初世界是由有栖川凉子建立起来的。 她掀开了我裹紧的被子,强硬地走入了我的世界:“你不能一辈子窝在被子里,不能一辈子不与外界联系。我们慢慢来——先从和玩偶对话开始怎么样?” 第45章 于是她送给我一个可爱的猫咪抱枕,教会了我日常用语,行为规范。 外面的世界是晦涩难懂的,我努力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凉子只教我规则,却从不告知那些规则背后的深层原因,她轻柔地捧着我的双颊,蔚蓝色的眼睛里好似弥漫着一望无际的海洋。她说:一定要自己想才可以。思考、思考、再思考,直到领会到自身的无知与局限。 我足够信任她,因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强迫自己跟上整个社会的节奏,为了以后能够与凉子一起好好生活,进入学院后我更是疯狂地吸收一切所能汲取的知识。 我做出的所有对未来的构建里都包含着有栖川凉子这个人,我也说过很多遍我的理想是和她在一起平静地生活。当然,理性告诉我梦想成真的可能性不大,我仍旧认为至少我们会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直至死亡。 可以说,我从未设想过失去她的未来。 所以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不再追寻具体的答案,而是封存记忆,假装隔阂从未发生一样,混浊繁复的心境终是如曝晒的胶卷,逐渐变得清淡透明,在邮件里开始与她叙述近期发生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凉子对于我第一封邮件里,将重点放在最后一句话才说的吊人胃口行为做出数次重大谴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发展到什么程度,白底黑字的邮件后是燃烧的熊熊八卦之心以及浓烈的好胜心。 [......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不,并不是。 她已经是我身边第三个知晓我恋情的人了。第一个是小林,第二个则是我的喰种学与库因克制作的导师——地行甲乙博士。 他在某一天早晨巡查到我负责的细胞培养皿时,冷不丁地朝我说了一句。 “有栖川,听说你恋爱了。” 经历了同事小林的八卦、篠原特等的和蔼注视,还有来自铃屋的无数次直球暴击,我已然淡定,坦然点头:“啊,对的。” “哦!年轻真好啊。” 他站在操作台前感慨了一句,被深绿刘海遮掩住的眼瞳也不知是不是在观察培养皿,“不错,是该这样,很有活力。” 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形容我,还是在形容那些细胞...... “上周你提交上来的关于crc细胞大规模雾化武器的论文已经审核完毕了,现在正在进行可行性分析,如若可行,就会投入生产了。” 地行博士双手插兜,抬头看向我,“奖金和专利申请已经打上去了,作为这一次最优秀课题报告的得主,有栖川你还有什么要求的吗?” “奖金和专利提成可以再高一点吗?” “不可以哦。” “假期可以多一点吗?” “很抱歉啊,不可以的。” 我萎靡不振:“那能提什么要求啊?” “比如想要开展更多有趣的关于喰种啊,库因克的研究之类的,我们研究中心会大力支持的。” 光是一个课题就殚精竭虑了,哪有精力和时间做第二个。 等等,库因克啊...... 我斟酌着开口:“地行老师,我想问一下,关于仓库里闲置的b级库因克的相关事宜。” 至于我询问库因克的原因,这得从一周前篠原特等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开始说起。 [有栖川研究员,请问可以帮个忙吗?是关于下周末铃屋生日......] [可以的。] 我一边回复一边陷入沉思,什么?下周末?铃屋生日? 遥想还在收容所时,我也曾询问过铃屋的生日日期,只记得那时的他捏着细针往手臂上比比划划的同时,又哼着歌,满脸茫然地歪头看向我。 “生日?不知道啊。” 他说,“只要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他就会给我过生日,但是具体是什么时间啊我也不知道呢。”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只能装作不在意地点头,怕戳到他的伤心事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后面也没有再提过。现在想来,可能是那时候我们还不太熟悉,所以铃屋没有告诉我真正的生日?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在填写搜查官申请表的时候,随便填了一个日期上去? 无论是哪种可能,还是当成真实的生日来对待比较好吧。 我在脑内计算了一下时间,下周末是六月八日啊......这周休息时间去买礼物还来得及吗?礼物又要买什么比较好呢? 我与篠原特等发着短信,又在脑内思索着赠送给铃屋的礼物,生日蛋糕肯定要有吧,其他礼物的话,再送点他喜欢各种零食,绘画用具素描本,常去的面包店、餐厅的会员卡...... 交往后的几个月里,关于日常的活动,比如购物买什么,吃什么,去哪儿玩,我都让铃屋决定了,因而好久没做出选择的我深深陷入了选择恐惧症,而且我也没有送恋人生日礼物的经验,真是一头雾水,幸好的是转正后的工资还算充足,因而我决定干脆都买一遍。 铃屋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不过常常是三分钟热度,今天想玩这个明天爱上那个,比较长情的爱好便是人体刺绣与绘画,以及喰种搜查。除却这些,铃屋经常挂在嘴边的愿望是想要更多的库因克。 因而我才询问了地行博士,关于仓库里剩余的毒蝎小刀,以及其他的库因克。 “想让铃屋君挑选仓库里的空闲库因克?一般来说下等搜查官是直接分配库因克的呢......好吧,我可以开个后门。”地行博士摸了摸下颌,“但他必须得先晋升到二等搜查官,正规程序一定要走的。” 第46章 “啊,这样啊。” 我挠挠头,一个星期内铃屋晋升的可能性实在微小,外加晋升所需的理论考试他不一定会愿意参与,看来就只能等他成为二等搜查官之后再说了。 . 铃屋的生日如期而至。 篠原特等和铃屋在那一天恰巧有搜查任务,所以原本的计划是我拿好蛋糕后,和执行完任务,返回ccg报告完的他们会和,然后我们找一家附近的餐馆帮铃屋庆祝。 可惜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篠原特等在傍晚六点多给我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表达歉意,说上面派下来紧急任务,他必须要前往二十区开会,实在没有办法赶来了。 我回复了没关系后,望着台面上精致的奶油蛋糕和一袋子的礼物。 这么说来......我得一个人去了。 我先是给铃屋发了一条讯息询问他在哪里。 他很快回复,我在宿舍啊。 哦,宿舍啊。 我拎起东西不算熟练地找到了他的宿舍。我很少去铃屋宿舍,一方面是因为平日里他来找我串门的次数比我去找他的高十倍,另一方面是一旦进入他人的私密空间,内心会油然而生一种尴尬的窘迫感。 我在门前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叩响了他的房门。 “来了——” 先是听见他清亮的应答,而后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锁扣转动着“啪嗒”一下,门便转开了。 “真子?” 深棕色的门板背后露出了铃屋缀着水珠的脸颊。 他刚刚应该是在洗澡,衬衫外裸露的皮肤泛着微红,垂下的白色发梢没有干透,细密的水珠坠下来发出轻响。他歪歪头,先是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而后视线落到了我手边的蛋糕与礼物上,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神色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表明来意,便已经被他抢了话,声线如同溢出的水蜜桃糖浆,要将我溺死其中:“蛋糕啊?真子是来帮我庆祝生日吗?” 铃屋虽然说出的是问句,但是昂然的语气却充满笃定,我刚刚点头,便被他拉进了撞了满怀。亲密距离被侵入,柔软的皮肤依恋着磨蹭着我的脸颊,浸着凉意的发丝触碰到脖颈,这样的温差让人兀自颤抖。不过几瞬后便立刻放开了,在我反应过来前他就接过了手中的袋子,又拉着手腕把我带进宿舍。 我坐在床沿,有些怔愣地摸了摸沾染水汽,略微湿润的耳后,视线在屋内搜寻了一圈后指了指挂在架子上的毛巾:“什造,头发。” “哦哦!” 他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伸手拿了毛巾擦拭起发丝,月牙般弯起的眼睛却黏在了我的身上,难耐的喜悦快要溢了出来。 “真子。” “嗯?” “我好高兴啊!” 铃屋空出的手在空气中兴奋地比划着,“超级超级开心哦!” 那样欣然的神色不曾作伪,我也被他感染着笑了起来,小声和他讲述着原本的计划和篠原特等临时的状况。 “我知道啊,篠原先生在临走前把礼物给我了,也祝我生日快乐啦。而且啊,其实我之前有猜到一点......” 我好奇地问:“怎么猜到的?” “唔,我也不知道。” 他揉着发丝,挂好了毛巾,“大概是直觉吧,就感觉你和篠原先生有在一起做什么事情......” “这样啊。” 铃屋的第六感一直很强,也算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玄学。我放弃了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重点。 “这些是生日礼物。” 我指着装满礼物的袋子说着,想了想又把装蛋糕的盒子抽了出来,放上了桌面,问旁边的铃屋,“接下来是不是得先许愿?” 他眨眨眼,也有些不确定:“好像是的。” 我的下一个生日在两个月后,自己也没正经过过生日,按照记忆里来说应该是先插蜡烛再许愿的,于是也按照了这个步骤来,往蛋糕上插了十九根蜡烛,然后点燃。 他眼里倒映着小小的火苗:“要关灯吗?” “要吧......” 他摁了一下床边的开关,整个房间便陷入了黑暗,独留数根蜡烛微微荡漾的火光,照耀了身旁少年微红的脸庞。 “然后呢?” “许愿吧,许完把蜡烛吹掉。” “哦......那我希望......” “好像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样嘛?” 铃屋看着蛋糕顿了几秒后,俯身吹灭了蜡烛,“许好了哦。” 按道理来说,吹完蜡烛之后就应该开灯,但是铃屋却没有起身的动作,而是凑近了我,纤长的手指如游鱼般卡入指缝。 我有些不解地转过去看他,一片暗色中只瞥见隐约的轮廓。 “怎么了吗?” “我还有一个愿望,但是刚刚忘记许愿了。”听起来似乎有些苦恼,吐出的气息却被他拉得绵长,“是和真子有关的愿望......” “好吧。” 我想了想点头,“首先声明,这个月工资已经被我花的差不多了......也不要是太过分的愿望......” 黑暗中的他似乎定定地看向我,嘴唇蠕动了两下,发出细小的声音。 我没有听清,便凑了过去:“什么?” 微弱的,隐隐带着些许恳求的话语传入耳膜。 第47章 他说:“真子,可以再抱一下我吗?” 诚然,我不习惯大规模的肢体接触,也是一个慢热被动的人,细细想来这几个月来与铃屋的接触,几乎全部都是他主动做出的动作。 这样简单的愿望很难让人拒绝。 “当然可以。” 我耳根有些发烫,语气肯定地回答他。由于看不太清,我只得缓慢地摸索着他的位置,直到穿过两侧的上臂,手掌在脊骨背后交叉重叠,我将下颌放置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生日快乐,什造。” . 后来,有一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戳了戳铃屋的肩膀:“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生日的?” “嗯?我不知道啊。” 他捧着我给他的礼物,与当年如出一辙地看向我,“当年搜查官报名表填写的时候有需要,所以我给自己挑了一个生日。” 我疑惑道:“那为什么挑了六月八号啊?” “因为啊——” 他弯起眼睛回答,“在那天,我收到过一颗很甜的糖果。” 第31章 往复循环的平静生活磨平了我的心绪,我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愈发迟钝。当我的头发长到腰际的时候,铃屋送了我一盒亲手编织的发绳。 发绳是红色的,仔细端详可以看见数条细长的细绳缠绕而成,在末端交叉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比起恋爱以来的其他礼物,像是路边摘下的漂亮小花、折叠多次能飞超远的纸飞机、糖纸折成的星星、挂在门牙上叮铃作响的海豚风铃......这盒发绳可以说是非常实用了,以我耗费的速度估计能用好几年。 我戴上发绳,捻着发尾照镜子时发现:铃屋他好像彻底渗透入了我生活的角角落落,显现出不可忽略的存在感。 我一直认为自己与铃屋是截然相反的人。 我总认为整个世界大多是粗劣的造物,总爱想象最坏的结果,而他总能在细微的事物中发现美好的一面,并且乐于与我分享。 我们之间的相处却极其平凡普通,是与世间无数情侣一样的烂俗情节。 想起上个休息日,他带着我去中心公园看飞舞盘旋的白鸽,买了一堆成袋的玉米撒了满地。又和我偷偷摸摸翻墙进东工大,说去看湖边徘徊的亮晶晶的萤火虫,差点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压马路时,他还会指着扑向夜晚路灯的飞蛾,说它们这样好傻。我说那是本能,是在奔赴热烈的死亡。他歪着头想了几秒,拉开笑靥。幸好我不怕火,铃屋说。我眨眨眼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下一刻他就拽着我的衣袖,凑近着往我侧颊上亲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我通红的脸,拉长腔调说:我还想去吃街角蛋糕店的巧克力圣代。 从蛋糕店走回总部宿舍的路上,我们碰到了一家快要倒闭的电影院,生意极差,人迹廖廖,里面重映了经典的外国爱情电影。闲着无聊的我们买了两张票,他兴致勃勃但看不懂,我大部分时间困得快睡过去,两个人消灭完爆米花后叠着脑袋陷入梦乡,字幕片尾被售票员兼保洁人员唤醒。就这样消磨了一天的时间后,我们在郁郁的夜色中踩着对方的影子回去。 很偶尔的,铃屋会大晚上给我发消息,敲开我的房门,像是刚找到归家路途的小狗一样,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入我的肩膀胡乱蹭着。 我捕捉到的关于铃屋的情感信息还算是准确,但我有时确实看不太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一些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的话语会兀然从他的嘴里冒出来,譬如“好想在真子的身上刺绣”之类的,但下一秒他又会嘟囔着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行,真子太怕疼了。” 恋爱过程中的铃屋总是主动的,热烈而蓬勃,我却有些畏手畏脚、怯懦,他也知晓我性格的缺陷——我需要被不断地坚定地选择。 我有时会问他:“什造,你会觉得无聊吗?” “有时会。” 铃屋诚恳地回答,复而又笑了起来,“但是我喜欢这种无聊。” 他坦然而坚定地告诉我:“而且啊,只要和真子在一起,就算是做很无聊的事情,我也会非常开心。” 我其实很感激铃屋进入了我的生活,我感激他分享了我的平庸无趣,也分享了他生活中的丰富多彩。 所以我同样会告诉他。 “和什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 焜黄华叶的季节到来时,总局向各个区域都增派了搜查官,库因克以及其相关武器也开始供不应求,我与铃屋再次迎来了无尽而忙碌的工作。 每日在研究中心忙碌到凌晨的我,只有偶尔的间隙能抽出空与他通话。 “这次要去......十一区?” 丸手特等组织的作战计划可谓是声势浩大,最近研究院的武器制作也几乎是围绕着这次企划开展的,地行博士表示我参与的气体武器可能也会在这次计划里进行实验。听说铃屋则是作为唯一的三等搜查官被调派到了十一区特别对策班。 铃屋在另一边清脆地“嗯”了一声:“现在还在二十区,不过过几天就要去十一区了?我也不太懂,不过可能可以拿到全新的库因克呢......这里感觉也没什么好玩的,连喰种都没几只......啊,对了,有一家看上去味道超棒的餐厅,上面在招聘服务生,我去面试了哦。” 第48章 我眨眨眼,有些惊讶:“成功了吗?” “失败了!” 铃屋拖长腔调,“好可惜——我还以为能成功呢,那样就可以免费吃东西了。” 我不自觉地想要微笑起来,几乎能想象到他露出的神情,气鼓鼓的模样可能带着些许的懊丧。 “没关系啦。”我安抚他,“以后还有机会啦,下次我们可以去那家餐厅约会。” “好哦——” 我的名字再次被他的舌腔包裹住,再亲昵而黏糊糊地吐出来,“真子真子。”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真子的名字,我好想真子哦。” 隔着电话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我认为铃屋此刻仿佛一只在撒娇打滚的小猫,“我也很想什造——没事啦,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那时说的很快见面其实只是安慰,我万万没想到隔了没多久便一语成箴,我们确实又见面了——铃屋在十一区的第一次任务里踏着丸手特等的摩托车飞上了楼栋,拎着库因克刀和手枪消灭了一层的喰种,还杀死了大喰杰森,立功的同时他又被送回了总部罚写检讨。 我对于他的经历深表敬佩,他的人生座右铭确实主打一个出其不意、肆无忌惮。 被短暂惩处的他在空隙里捏着写满鬼画符的纸张偷偷跑来找我,嘟囔着说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明明把喰种都杀光了,怎么还要写检讨暂停搜查活动,麻烦死了,一辆摩托车而已。 “一定是丸手故意这么做的......不过,如果再来一次......”笔尖一下一下地戳着纸张,他伏在桌子上看我,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兀然变得亮晶晶的,“我下次还会把他的摩托车偷出来,然后带着你去兜风,那样一定很有意思。” 我把网上搜集来的检讨模板放入了文档里,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可以照抄,而后又仔细想了想他刚刚的提议。 虽然很不道德,但是确实有意思,还蛮刺激的。于是我越过了良心的谴责,点头说:“行吧,到时候等丸手先生买新摩托了......不过这次不能再弄坏掉了。” 我又纠结地补充了一句:“......也许我们俩兜风前应该把检讨先写完。” 铃屋看着我笑了起来,倚靠过来蹭了一下我的肩膀,暖烘烘的体温和糖果的甜味一并从他的身上传了过来。 他说,“好啊。” 第32章 喰种研究员的工作除却处理喰种的赫包,还包括记录库因克的损耗数,在后勤处及时为库因克补充维持形态的保存剂、修复破损的形态,简而言之,就是库因克的“维修工”。 ccg向来人手紧缺,之前还听说过有外卖小哥被临时征用为搜查官助理的传言,虽说不知属不属实,但是以我身边的情况来看,研究员是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的。再由于青铜树及其他喰种组织的活跃,近来各大分区的不少库因克来不及回收到总部的研究中心维修,以防库因克供应不足,本部的研究员开始被派遣去各区分部。 十一区的喰种讨伐活动已然持续了多天,以丸手特等为首的、集结各队精英的特别对策班消灭了该区的大量喰种,同时对喰武器也大量紧缺。因而其中很大一部分研究员轮换着被派遣去了这里——这一次包括我与同期的研究员小林。 我们走得很是匆忙,几乎一接到指令带着研究所剩下的q□□子弹、必要的可携带设备以及维持剂就立刻上车出发,到了现场之后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修葺完上一个库因克下一个破损的立刻来了,这边的喰种赫包需要立刻摘取,那边的q□□弹数量不够了需要统计补充。 研究员的后勤处与医疗处离得很近,几乎一抬头就能看见被担架抬进去的搜查官,耳边也是他们忍痛的□□。 大概知道喰种研究员为什么离职率也那么高了,一方面相关科研得做出一定水平,另一方面心理素质得过硬,否则面对这类人间惨剧可能就直接崩溃了。 许是预备生课程的作用,面对这些曾在照片视频里看到的场景,一番心理建设后我还算接受良好,在部分研究员铁青着脸奔向草丛呕吐时,我已经在和老研究员交流怎么给库因克补充维持剂。 “作为预备生的你以前也参与过搜查吗?” 对于我面无表情毫不动摇,小林她捂着嘴问,“为什么有栖川你一点情绪波动都没回?” 我摇头,“之前看过照片和新闻,但是没真正搜查过。”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难道是天赋吗?” “没有吧,我第一次处理喰种尸体时候也吐了。” 我只是对于这种场景有一种熟悉感,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铃屋数次搜查后详尽的口头描述?也有可能是我缺失的一些记忆片段?这些疑问只是在我脑海中闪过一瞬,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繁忙麻木地工作没多久后,身着的衣物便逐渐被染上了鲜血的红色,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那些喰种的血液还是搜查官的血液,又或者两者都有。机械工作的我有些恍惚地想着,除却rc细胞值高低的不同,人类与喰种的血液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夜晚九点半,在宣布今日作战结束的后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得到了歇息的机会。商议过后先让那批因心境不稳而面露菜色的研究员先去休息吃饭。 第49章 挥别各位同期后,心态平和的我则是抓准空隙,找了个较为偏僻的角落拖把椅子坐在操作台前记录今日损耗的材料。 铃屋也是在这时回来的。 他手里拖着两具喰种的尸体,衣袋横着一把库因克刀,左摇右摆的,拖鞋被他走得“啪嗒啪嗒”响,嘴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路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大晚上的不宜大喊,于是我只是站起来向铃屋挥手,小声地叫他。 “什造,这里。” 幸好铃屋的听力一向敏锐,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便转向我的位置。 一注意到我,他的双目骤然亮起,就如同黑夜里猫瞳般流转着幽光。他拽着的两具尸体往身边一扔,疾速地朝我的方向走来,却又在我的脚跟前几米处站定,一系列动作流畅至极,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已经凑到我的额前,独留下裹挟而来的风声作响。 “真子,你来找我了啊!” 他的话语间是止不住的兴奋,“是特地过来的吗?” 我不好意思地纠正他:“也不算是,只是碰巧被派到这个区域工作......今天临时抽派的,手机都没拿上,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 “会呆多久?” “两三天吧。” “哦。” 铃屋就这样定定地看向我,像是稚童在看即将失去的最喜欢的洋娃娃,裹着一种难以割舍的复杂感情,嘀嘀咕咕地说着,“只有两三天啊......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见面了,都有两个多月了,啊,好像还不止。” 他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又快速地眨了几下。 我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想要抱一下?” 他张开手臂:“嗯,想要。” 我习惯性地伸手搭在他的腰际,他则是向前迈了一步,用力地拥抱我。 浓厚的铁锈味从作战服、发缝、裸露的皮肤窜入鼻腔,我知晓这是新鲜的血的气味,是喰种的或是他自己的。 “受伤了吗?” 我在他耳边轻声问。 “腿上划伤了一点点而已。” 他同样凑在我耳边回答道,“已经缝好了哦,按照真子以前给小猫缝的技术。” “还是去医疗班再处理一下吧,否则容易发炎的。” “嗯——” 铃屋长长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而是在我肩膀上寻了位置,将脑袋埋了进去,某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被吸的猫薄荷。 “好啦。” 过了几分钟,我拍拍他的背部,“去清理伤口。” “哦。” 铃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这个拥抱。 “我很快回来的......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奔向了那两具尸体,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拽了过来摆在我面前。 “送给你,真子。” “谢谢。” 我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然后对着这两具几乎已经是肉块的残骸陷入了沉默......用来试验武器和药剂肯定不行,赫包应该也是没有的,感觉用途有点稀少...... “可能会有用吧?” 铃屋露出了希冀被夸奖的期待神情,让人不由想要摸摸他的脑袋。 唔,也许可以提取rc细胞? 我这样想着,于是肯定地点头。 “会有的。” 第33章 我对着这叠肉块犯了难,蹲坐着使用简易仪器提取了少量rc细胞,疲惫过度的身体导致我的大脑也开始发愣,直到今明两天的室友小林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可以去洗漱休息了。 她叼着零食,望着我身旁的尸体,先是蹙眉,而后开口询问:“有栖川,这是什么?前线抬回来的喰种尸体?可是毁成这样应该已经不能使用了吧。” “不,是礼物。” 她默然了一瞬,了悟些什么。 “铃屋送的?我刚刚好像看到他跑出去了。” “嗯,刚刚稍微聊了一会儿。” 我看着试管差不多装满了,便捶了捶僵硬的小腿:“我让他先去治疗。”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林正在俯视我,她的神情十分麻木,只是麻木中带着些许疑惑。 她问道:“你不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铃屋?” “也不是啦。”她说,“就感觉你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没有害怕这两个字,无论是面对面目全非喰种尸体,还是今天那几个精神亢奋、拿着库因克在营地里乱砍的搜查官,又或者是这所谓的礼物,有栖川你都太过平静了。并不是早有心理建设的那种平静,而是......” 她迟疑地顿了顿,“更像是你什么都不在乎的那一种平静。” 我有些疲惫,便干脆坐在了地上,坐在了那一摊污血之中。她看我的神情中似乎带着一丝的迷惘。 我没有立刻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简易仪器的针头从尸块中拔出来。盯着擦有鲜血的针管,胃部泛出的有劳累过度的反胃感,有对尸体凄惨情状的不解与同情,也有收到恋人礼物的喜悦......是奇怪,潜意识里不存在任何恐惧。 “大概是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更像一条定理。”我谨慎地回答,“喰种以人类为食物,人类为了生存而剿灭喰种,过程中会产生不可避免的血腥、暴力、死亡,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是这样的,虽然不认可,但是我们不得不接受它。” 第50章 她抱着膝与我平视,声音很轻很轻,说出的瞬间就几乎飘散入黑夜,“如果无法接受该怎么办?” “一般来说,漫长时间会让人逐渐接受、释然。”我拥有着丰富的自我和解经验,总结了一下,尽量使用轻松地语气向她说,“如果实在无法接受,那就放弃、远离,这些选择不一定是坏事。” 小林朝我无奈地弯了嘴角,她一向是积极乐观、以金钱为本的性格,可如今的眼里满是疲惫。 我有些迟疑,“你也想辞职了吗?” 小林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如果她也离开的话,虽说离别是常态,但是我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也更加稀少了。 “我不知道。” 她微微扬起头,蜷曲的发丝上凝着一层淡淡的月光,“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是被收容的孤儿,体测又不合格,没有更好的去处便浑浑噩噩地进来了,机缘巧合下也坚持了下来。我一直不确定我是否适合做喰种学研究,或者说是否适合做与喰种有关的工作,原本打算就这样将就下去似乎也不错,直到......” 她苦笑了一声,看向了旁边七零八落的躯体:“我似乎高估了自己了,即便是喰种,我也无法对于死亡如此淡然。” 研究人员向来被保护得很好,可以说前几个月几乎都是身处在象牙塔、不问世事。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一天之内百分之八十时间都是与实验用品打交道的我们也要出外勤,现在似乎有些理解了——研究者经手的一切的来源其实与人类拥有极致的相似,是否能够接受也是考察的一环。 我很少遭遇到这种敞开心扉的时刻,枯竭的大脑短时间内很难想出适宜的安慰,忽的我想起了一件事:“你想要尝试一下习惯......死亡吗?” “习惯死亡。” 小林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怎么尝试?” “非要说的话,抽空去医院看一看吧,那里是生与死的最前线。” 我想起了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我曾经的监护人是一位医生。记忆里的她为费尽心力抢救多时的患者逝去而流泪,为家人无力支付费用而选择死亡的老人而愤怒,为被喰种残杀全家最终选择了结自身的孩子而号啕大哭,但是无一例外,无论她前一天如何痛苦,如何心力憔悴,第二天都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永远会有下一个病人,她必须习惯死亡。” “我当时不理解她的意思是什么,直到我因为手术而住入了重症监护室。”提取器的针头在月光下折射白银的色彩,我晃了晃,防止里面的血液太早分层,“附近床位的人来来去去。有一次同间的凌晨在一小时内走了三个,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却一个人也没有救下......这么想的话,好像从那时候起,我对于死亡就鲜少恐惧。也许见过了足够多的死亡时,人会习惯死亡。至少我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讶异地瞪大了一瞬,呆愣地说:“你的生活经历有些丰富了......” 还行,这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倘若还想要克服对血腥暴力场景的恐惧的话,还可以去看外科手术录像带,一般来说,等到能够一遍看一遍吃饭的程度就差不多了。如果是与喰种有关的,我下次可以转述什造......铃屋的详细搜查描述给你。” 凉子就经常就着手术带津津有味地下饭,我则偶尔在未关合的狭小门缝里看过几眼,成功奠定了我从小到大对人体部位的较高承受能力;铃屋关于如何杀死喰种的讲故事能力则是格外高超,属于是改编一下可以去报纸上投稿恐怖故事会的类型。 当我说完这些建议后,小林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先前那么焦虑,而是载满了敬佩的情感,以及一丝丝温和的同情。她环着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轻柔的,极快的拥抱。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嘛......辛苦你了,有栖川。” 我有些茫然地眨眼:“啊,不辛苦。” 她又继续嘀咕着:“但是啊,总感觉后半段莫名被炫耀到了......” 小林叹了口气,向我伸出手:“提取器给我吧。” “怎么了?” 她指了指我的身后:“铃屋来找你了哦,我帮你继续处理,你先去找他吧。” 我向后转,看到了铃屋伫立在数米外,向这里用力挥动手臂。我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器械递给她。 “谢谢,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小林绽开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哈,这倒不用,我接下来确实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好想一想......就是明天如果我又忍不住吐了,能帮我稍微顶一会儿班,让我缓缓吗?” 我肯定地点头:“那当然啊。” 第34章 事实上,关于十一区没有更多的内容可以讲的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扣除晚上能够与铃屋见面聊聊天以外,着实无趣又疲惫。 经过半年多的讨伐活动之后,铃屋的名声变得十分诡异。 “ccg的杰森?” 同实验室的小林研究员告知我这个绰号后,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嘶,好中二啊。 我想了想,大概因为他讨伐了大喰'杰森',才有了这个绰号?还可能是因为他把他的库因克取名为杰森吧。 我很难把在我面前的铃屋与这类称号联系起来。 第51章 毕竟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飞扬活泼的模样,衬衫穿得狂放不羁,凹陷锁骨上的刺绣若隐若现,会被一些新鲜事物吸引,有时候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他跑到了哪儿去。我转头张望的时候,他又会立刻笑意盈盈地回到我的身边,顺着衣袖滑入我的指缝。 小部分时间铃屋又是格外安静的。喜欢近距离地打量我,一言不发,表情处于一种神游天外与认真观察之间的状态,像是精致的玩偶固定不动,直至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便会朝我甜腻地微笑起来,话语的尾音好似都缀着拉丝的麦芽糖。 啊,有些扯远了。 铃屋在领到库因克没多久,就把把我带到一片空地上,给我展示了一下s+级别的库因克是什么样子的。 这也算是我成为研究员以来,首次碰到了如此高级别的库因克——毕竟按照培养计划我们大概还有几个月才可以进行s级别以上的库因克的设计与制作。 “单纯保养的话,现在也可以做的,磨损之类的修复起来很简单。” 我没敢摸锋利的刃端,只是顺着刀背与侧面研究起机械结构,“如果库因克断掉了,或者因外力形态改变了,就比较麻烦了——不过只要使用得当,不遇到ss级以上的喰种,几乎没有断的可能性。” 铃屋毫不费力地扶着柄端,闻言说道:“没关系,如果坏掉了就再杀几个大喰来当原材料。到时候,真子可以帮我做库因克吗?” “大喰哪有这么多呀......” 我吐槽道,“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他眨眨眼看向我,语调放软又执意地重复了一遍:“好不好嘛?” 我还是承受不住这种目光:“好、好吧。” 很难拒绝来自铃屋的请求,他总是能够找到让我心软的办法——当然,一些比较过分的类似于明天去领婚姻届这类的我还是拒绝了,我坚守了底线告诉他,在这件事上撒娇是没用的,至少得等我大学毕业后才会考虑。 好吧,这么一想感觉自己还是没什么底线啊。 . 我和铃屋都算是医院的常客。只不过我属于是换季期间类似于感冒的小病,他是高强度战斗带来的伤口。十九岁的铃屋一向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如若不是篠原特等会强制让他在医院修养,他肯定会随便缝合完之后就无缝衔接下一场搜查。 因此,大型搜查活动后他的空余时间经常被自愿在医院度过。 “明明都是小伤,根本没必要住院啊。” 他一边吃着我带给他的慰问品,一边这样嘟囔着。闻讯而去的我坐在床沿,翻开床头的病历单,一行行地快速阅览起来。 大面积擦伤、挫伤、撕裂伤......腹部被划开数十厘米...... 即便身上满是伤痕,铃屋仍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先笑意盈盈地剥了一颗糖果递到我唇边:“草莓味的。” 我抿了下唇,还是张口接过了糖果。 在高强度的搜查工作中,受伤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倘若说什么能不能不要受伤之类的话,这虽然是美好的夙愿,但我想在战斗中避免受伤并不容易。这么一想,好像除了“好好养伤”这种客套话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口腔中满是微酸的滋味,犹如我此刻复杂的心情,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开口,铃屋就兀自伸手触碰我的脸颊。 “不高兴吗?”他给自己也剥了粒糖果,歪歪头,“是因为我受伤了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真子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啊,只不过是受了点小伤而已,况且我又感受不到疼痛。”一如对于死亡与疼痛的病态观念,他看上去是满不在乎的,但是下一句转折的话语间又透着不解,“篠原先生也是这样,看到我受伤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奇怪,到底为什么这样呢?是因为共情吗?” 这个问题回答难度太低,我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我们都在关心你,不希望你受伤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点点头,一副好像懂了的模样:“这样啊。” 我依稀想起了还在学院时关于死去猫咪的话题的讨论,和现在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是十分相似的。 “是啊,类比一下如果我受伤了......” “没有这种如果。” 只是与学院时的反应不同的是,此刻的铃屋什造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语。他完全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手臂一撑就坐了起来。他侧过身靠向我,冰凉苍白的指节捧住了我的下颌,漂亮的脸颊在我的眼中逐渐放大,满脸认真:“真子体质那么差,还那么怕疼,还是不要受伤比较好。” 顺着他的力度向前,我生怕碰到他的伤,手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扶住了他单薄的肩胛:“小心伤口......我只是举个例子。” 他倏然笑起来,草莓硬糖的浓郁甜味溢出,萦绕在我的鼻尖。 “换一个举例好不好?” 我内心忍不住想要咋舌,这明显是赤裸裸的双标。我最终也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指示他乖乖躺回去,然后铃屋主动与我聊起了这次搜查的过程。 “我见到了小黑和小白呢。” 黑奈和奈白吗?我疑惑道:“她们怎么会在那里?也提前成为搜查官了吗?还是误入了搜查现场?” 第52章 “都不是哦。” 糖果被咬碎的咀嚼声在静谧的病房中格外明显。 他漫不经意地说:“她们变成喰种了。” 第35章 我与安久姐妹的关系仅限于点头之交,几乎没怎么交流过,对她们的了解也是从铃屋口中得知的。 她们竟然变成了喰种......人类能够变成喰种吗? 地行博士曾经在实验课程中提到过,曾经有一位天才医生致力于将人类变成喰种的实验,但从未成功,后来这个人杳无音讯,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当时他提起这件事的神情闪过几丝惋惜,还说自己在这方面也做过类似的实验,可惜收效甚微。 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之一詹姆斯·沃森在他的著作中提过:生命不过就是物理与化学,尽管是极为精密复杂的物理与化学。这样物理主义的观点虽然并不被普罗大众接受,我却在此时此刻荒谬地认为颇具道理。说不定人类与喰种之间也不过是二者的身体成分上多了或少了某一部分粒子分子罢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了起来,大脑中好似有奇怪的片段一闪而过,扶着额头,我整个人有些恍惚。 “真子,怎么了吗?” 此刻铃屋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掌,“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回过神,掩盖自己的不安:“没有......只是感觉世界观被颠覆了一下。” “不过是她们变成喰种而已。” 铃屋倒是接受度良好,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震惊的,“而且我当时问了小黑小白,她们说已经不想再当人类了呢,所以,她们大概是自愿变成喰种的?” 印象中,两姐妹格外向往成为合格的搜查官。每一次有现役搜查官来预备学院开讲座,她们都在最前排的位置聆听,也会在讲座结束后积极地询问相关问题,很难想到她们会放弃人类的身份,被改造成喰种。 我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啊?” “嘛,谁知道呢?” 由于担心腹部的伤口会裂开,铃屋被我禁止大幅度动作,他只能从被子下面伸手勾住我的手腕,开始轻轻地挠我的手心。我感觉有些痒,便反握住他作乱的手。 他顺从地停下动作,慢慢地攥住我的指尖:“她们当时好像说,对这个扭曲的世界毫无兴趣了。啊,说起来,以前真子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没有吧。” 我回忆了一下,“虽然我有段时间是觉得整个世界超垃圾,但后来啊——” 能看见猩红色的,恍若宝石的瞳孔中满是我的倒影,我继续说:“我发现总有一些人与事物是美好的,也没有想象地那么糟糕。” 铃屋静静地看向我,忽得又拉开了漂亮的笑靥,轻快地说。 “那太好了。” . 我曾经和铃屋分享过的一个噩梦。 我说:我梦到过一个很大的玻璃水缸。 他轻轻擦去了那时醒来的我额头冒出的汗珠,不解地问是不是养鱼的那种。 “大概吧,然后有一个怪物跳了进去,它不断地挣扎,挣扎,但是没有用,它还是溺死了......” “我就在旁边看着,那个水缸里把怪物溶解掉了,最后,里面只剩下了肢解的肉块和骨头。”“有头骨,应该是人类,或者喰种的骨头。” 我知晓,自己的童年记忆好像不完整的镜子碎片,需要一点一点地拼凑,才能勉强恢复原样。但是我在拼接碎片的过程中是惶恐谨慎的,深怕这些碎片会倒映出我所恐惧的事物。 我依稀有种冥冥的预感:也许,十二岁左右的我也参与过类似于奈白黑奈身上发生过的,某种关于人类与喰种的实验。 通过各类新闻报道,以及身边人的小道消息,我了解到了铃屋所参与的大型搜查活动地点,所有证据无一不是汇集于一位曾在ccg工作过的研究员——嘉纳明博。 我翻阅了ccg研究院的历代实验记录,从数十年前开始,特别关注了嘉纳明博时期的实验记录,可惜一无所获,所有相关的资料不是权限不够无法查阅,就是一片空白,仿若他的所有痕迹都被刻意抹去了。 我十分希望是我想多了,也许我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参与过相关的实验。 我这样说服自己,最后利用了最愚蠢的办法,在谷歌上搜索嘉纳的名字,一行行地阅读他的百科。 嘉纳综合医院院长之子、帝凤大学医学部毕业、德国留学在gfg工作过一段时间,后进入东京ccg进行喰种研究......曾在东京大学医学院担任讲师,带领研究生在东京中心医院进行实习培训,后来重回嘉纳综合医院工作。 东京中心医院。 我盯着闪烁的屏幕有些出神,太过熟悉的地名让我有些恍惚,有栖川凉子于研究生时期就在东京中心医院医院进行实习,她也是在那一段时间捡到了我。在选择前往ccg之后,我的心脏手术与后续治疗也是在这个医院进行的。但转念一想,中心医院在整个东京很是出名,也许只是巧合而已。 那、凉子是东大毕业的吗? 她收留我的那段时间,并未提及过这些事。我在互联网上搜寻了东京大学医学部与有栖川凉子的信息。 而惨白的屏幕上闪烁的结果告知我,是的。 我成了一团混沌,似有脑浆被搅动、肠子被扯出,零零乱乱地缠作一团,反复疼痛,直至知觉的麻木僵硬。我希望能够平静,平静到那些暂时遗忘的事物能够冒出芽,生出根,掐住着鼓动的心脏告诉我一切一切的缘由。 第53章 可惜没有、没有。 我的大脑依旧是无知的,混沌的,甚至不知道应不应当向凉子询问过去的答案。 与凉子交谈的上一封邮件里,她兴高采烈地告知我参与的实验有了重大突破,我也告知她自己即将成为一名合格的ccg研究员。她说,等她从事的工作结束了,从美国回来可以也去ccg工作,这样我们未来也可以呆在一起。我当时回复她,好啊。 我回顾着这一封封邮件,在里面所规划的蓝图中一切都是那么平和美好。 我删除了所有询问的词句,关闭了电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过去并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的我有喜欢的恋人,遥远但是能够联系的亲人,志同道合的同事,稳定的工作......不必拘泥于过去,就算遗忘了无所谓,毕竟着眼的现在烂漫无比,是我过去所希冀理想的具现化。 那时我是这样想的。 可惜没过多久,在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一天,铃屋和我出去约会,他拆开了一架纸飞机,抚平褶皱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他的眼里仿若装着未成熟的花楸果,赤红中带着诱人的金黄。 “是遗书哦——” “这次作战前,篠原先生让我别画画了,给家人啊,朋友啊写一些话。可我没有什么家人,妈妈早就抛弃我了。至于,朋友的话,也没有玩得很好的......” 铃屋递给我遗书后倾斜了下脑袋,柔软的白发从耳骨上倾落了下来,“我想来想去,只好给真子写了。” 他比划了几下,“我写得超认真的,写了好多好多字!还有啊......” 我一边听,一边低下头,认真地将遗书沿着痕迹又折叠回纸飞机的模样。 身旁铃屋的声音却渐渐变低变小:“真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ccg重大作战前的传统一贯是撰写遗书,我之前还劝过铃屋不要往遗书上面画原核细胞,但当我收到来自于恋人的遗书之后,心境犹如打翻的颜料一般复杂难言。 我不爱外露情感,或者说习惯于收敛隐藏。于我而言,表露真实情感是一件极难的事,所以每每到这种时刻我都处于一种反应迟钝的状态,奇异的是铃屋则是总是能从我各种状态中辨别出最里层的情绪。 “也不是......” 我将纸飞机叠好,小心放入口袋,“这封遗书我收下了,但我不会看。” 他一动不动地盯向我。 我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将他脸颊旁的碎发重新抚到耳后,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再次重复道:“我不会看它,是因为等这次行动结束,什造你回来了,我希望你能读给我听。” 铃屋睁大眼睛,恢复蓬勃鲜活的模样,阳光灿烂如薄纱,为他绚丽的脸庞铺上了一层淡淡的云母色泽,世界变得有些失真。 我听见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36章 过去的铃屋什造对生命是缺乏敬畏的。 还在学院时期,我准备去参加同期预备生,川上雫的葬礼时,他紧紧地攥住我的袖口,盯向我:“一定要去吗?她只是死掉了。” “要去,她经常借我复习资料。” 我戳了下柔软白皙的手腕,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铃屋歪头:“你看上去不开心......死掉了就死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认识之初,他便一脸笃定地这样开口。将地上的落叶踩得啪啪响,他重复了一遍曾经与我讲过的理论,“蚂蚁会死,猫咪会死,喰种会死,人会死......我会死,真子也会死。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死去,没有必要不开心。” “我知道,”我的视线落在被踩碎的枯叶上,“但是认识的人走了,情感上有些难过也很正常。” 中世纪西方基督教曾经反思,mevents mori。勿忘终有一死——记住你终将死去,万事皆会结束,幸福不在于否定这一点而在于忍受它。 死生乃万物之常态。 我不否认这一点,外加我那时和他还不算熟,所以我对铃屋的言论不置可否,还会在他分享的时候敷衍地嗯两声。 “真子会认为我这样是错误的吗?” 我瞅了他一眼,摇头道:“算不上错误吧,在我看来有点道理,但不多——反正我的想法和你还是不太一样的,具体的之前我也和你讲过了。” 我不致力于改变他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再说一遍。铃屋也不知道是不在乎我随意的话语,还是单纯地无法分辨,而是浅浅地朝我弯起眼睛:“果然,只有真子不会那样看我。” “哪样看你?” “就是啊——” 尾音被拉得长长的,腻腻的,像是在撒娇的幼犬,“不会有把我当成异类的,厌恶的眼神,也不会用装好人的态度居高临下地对待我。” “你很在意他们那样吗?” 他抿了唇,飞速眨了两下眼,轻描淡写地否认道:“不在意。” 他在撒谎。 我知晓这一点,但没有戳破。 十六岁的铃屋对于微小的善意与恶意都格外敏感,却努力让自己不在意。他会嘟囔着说我像刺猬,但我却认为明明他才是,缩在自己的壳里,外露坚利的刺,不愿露出柔软的内里,生怕被他人所伤害。 “总之啊......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难过。” 第54章 他是矛盾的,所以在触及到我复杂的神情时,他别过头,放开了手,又闷闷地补一句。 “你去吧。” 后来的我们很少探讨这类高深的事物,大部分时间反而围绕着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这种肤浅的话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默契地逃避,毕竟观念不同,我们也不可能达成意见的一致。 “篠原先生说,如果我死了,他会很难过的。” 如今的铃屋七歪八扭地站在ccg顶楼天台的边缘。夕阳西下,傍晚呼呼的冷风中,他的话语像是从远处传来,“真子也说过,如果我死掉,你也会难过。” 明日便是驱逐战。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也就剩下班后的晚饭时间。今晚,乃至明日都要投入繁忙的准备工作之中。因而,我们只能约见在了楼顶仓促得见一面。 他的目光随着一架折叠的,刚刚被送出的纸飞机,乘着流动的风,晃晃悠悠地从大楼一跃而下,穿过了蚂蚁般流动的人群。 铃屋的面上不似之前浮现扭曲盎然的兴奋,也没有哒哒如机关枪般向我倾吐对来日搜查的期待。他忽而抓皱了心脏处的白色衬衫,茫然懵懂地问我。 “真子是如何意识到,面对他人的死亡,会感到痛苦的呢?” 对于如此抽象的问题,我同样迷茫了一瞬,想了很久才答复:“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 “经历过......” 他喃喃着望向我,眼中倒印着璀璨的火烧云,眸色却沉沉,犹如蒙着散不开的淤色浓雾。 “一定要经历过吗?” 铃屋歪着头,伸出手轻轻拽住我的袖口,就像当年在学院里一样。他的语气柔软而低微,携有浓厚的不解,有如求知若渴的幼童,“不可以像学习对策法一样,背下来吗?也不能像学院里发的书本里画得插图一样,用图像记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摇头:“不行吧。” “真子也没有办法教会我吗?我会好好学习的。” 他看上去有些郁气沮丧,苍白脆弱,神情中充斥着少年气的偏执。在我看来,太像是雨天被淋湿,无家可归的猫咪,蓬松的发丝都可怜得耸拉下来。 我的小拇指刮了下他掌心的绣痕,下一秒就被攥住,指缝被填满,轻微的,缓慢的,细小的动作犹如深怕惊人的鸥鹭。 说实话,十八岁的铃屋已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关系的改变,至少在我说倘若自己被喰种抓住后,请将我杀死时,会露出一瞬纠结郁闷的神情;上次我提及如果自己受伤,立刻打断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在递交给我遗书后,能够察觉我细小的情感变化。 他其实一直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人类,学习如何对生命与死亡的态度,只是作为一个初学者,他还无法正确地使用学习来的情感。 “其实,你已经认识到一些了。” 他空茫地问:“真的吗?” “真的啊,至少如果我死——” “不要举这个例子。” 他迅疾地竖起食指,轻轻搭在我的唇上,物理性地止住了我的话语,“真子会活很久很久。” 我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示意他挪开后才笑着慢吞吞地开口。 “我们都会活很久很久——所以啊,接下来慢慢来,我相信什造你会逐渐理解的。” 人类的学习需要时间,需要一遍遍重复,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 很可惜的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给我们慢慢来的机会。 每每回想到这里,我就不禁感慨。 这真是一个垃圾世界啊。 . 我并不是一线亲历者,无意赘述关于二十区驱逐战的详情,仅仅知道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是空前的,战后就连空气中都浸着鲜血与硝烟的气息。 后方唯能看见一摞摞被抬下的尸体,左边是搜查官的,右边是有研究价值的喰种的。 地行博士在参战其间为了给搜查官们递交最新版的库因克,例如自动装卸式的“新”,骑着机动车离开了。他在走之前叮嘱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有栖川,如果我十分不幸地被牵连而没有回来,就按照plan b继续修复库因克和补充弹/药,绝对要保证出品率,我们不能让他们因为武器短缺故障而死在战场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很轻,却让人觉得有千斤重。 “接下来,这批研究员就交给你来指挥了,一定要做好我们的工作。” “好。” 我怔愣地应了一声,来不及看见他远去的背影,便再次投入了紧张的修复准备中。 注意力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得涣散不清,眼睛由于在灯光下长时间盯住细小零件而干涩,耳膜因处于嘈杂人声中而涨的发疼。我努力打起精神指挥着修复工作,随着前线形式的复杂无数信息涌入脑海,我机械性地分析着来做出最大效率的决断。 “sss级驱逐对象,枭,已驱逐!” “枭,已驱逐!” “驱逐完毕!!!” 我尚未从麻木的工作状态转换回来,又听到了更大的呼声。 “什么!另一只枭!!!” “驱逐战尚未结束!解除一侧的包围圈,带着库因克的人全部上阵!” 有人在我耳边急切地问:“有栖川研究员!这里还能提供多少库因克子弹?能做多少?” 第55章 手上这部分加急制成的库因克子弹是半成品的,还需要往里面加入持续伤害喰种的麻醉剂与抑制液。 我沉下心冷静地计算,约莫给了一个数字:“在不拖累修复的情况下,现场制作,半小时内最多三万颗。” “好!足够了!” 声音在我耳边炸开,“请你们务必也坚持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断地沉浸在重复性的工作里,脑内满是呼呼的风,尖利的喊叫,人崩溃后的哭泣,我必须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才能全方位地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库因克上。 直到肩膀再次被轻轻拍了一下,地行博士的脸庞映入眼帘。 [有栖川。] 他的口型好像在叫我的名字。 我感觉自己怕不是累到有些耳鸣,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于是依据视力努力辨别他的话语。 [驱逐战已经结束了。] 他这样说。 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我终于停下了颤抖的,几乎拿不住器械的手,抬眼,见到博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顿了顿。 [铃屋,他......] 我眨下干涩到想要落泪的眼,茫然地想。 什么,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他的口型,或者是我想错了。 下一刻,他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铃屋,他受了重伤。 第37章 我再一次在医院见到了铃屋,只是这个铃屋看上去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一个。 他的神状翳翳,五官扭成一团,紧拧着眉眼,嘴角细微地抽搐着,整张脸不复以往的活泼生动,而弥漫着空荡的死气,我仿佛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刻,无神的眼瞳如脆弱的石塑,但凡有外力轻轻触碰,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我恍然间像是在照镜子,从反光破碎的记忆片段里看到了过去的陷入痛苦的自己,这是一个人无声崩溃后的漠然神情。 铃屋听到动静后看向我,张口,轻轻地说。 “篠原先生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单人病房,医生说他的病情相对稳定了下来,只是......大出血导致了脑部受损严重,他现在所谓的是植物状态......意识已经无法恢复了......” 他微微抿起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的视线有些不忍继续看他的神情,只能垂下眸,视线向下、再向下,落在了病服裤子的凹陷处。我在来之前已经得知了他的状况,但是看到后仍然怔愣了一瞬,内心酸涩了起来。 我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下一瞬他却已然触摸了一下腿根,冷静地陈述道:“嗯......我的右腿没有了。” 我近乎窒息,总认为自己此时此刻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言行都太过残忍。开口时,我的喉咙更加发涩,“地行博士说对于搜查官会有适配的假肢,等伤口长好了就可以去配了,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他平视着,视线凝在我的胸口处。 时间永不停歇地行走,却好似将整个世界抛至了光年外的无声真空中,独留墙面上的时钟作响,刻针旋转着一下一下地用力刮过气管,即便屏息,每一刻仍刺痛难耐。 “嗯、好。” 铃屋像是回神了一般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一下我的眼角,他仰头看我,“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不过是没了右腿而已,我能站起来的。” 对于失去一条腿这件事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重视,他只是又定定地看向病房的玻璃,过了许久,才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开口。 “真子......为什么他怎么还没醒过来啊?” 他重复了一遍,“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低声安慰。 “篠原先生,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安慰只是安慰,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铃屋每日都会推着轮椅,沉默地定在那一扇玻璃窗外,静静地看向沉睡的人。他仿若变回了摆在展示柜里的,漂亮精致的人偶。偶尔他会喃喃自语,也会低声向我询问:“如果、如果我更加厉害一些,是不是篠原先生就不会这样了?” 他的视线缓慢地扫过我的面庞,空洞的目光里藏着钝痛,无言的悲伤一寸一寸地漫向我,将人包裹于其中。 也许,铃屋其实并不需要“是”或者“否”的答案,他只是在后悔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继续说:“我昨晚见到了篠原先生的妻子,她说篠原先生一直把我视若己出......” “既然篠原先生现在休息了,我想,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连同篠原先生的那份一起努力工作对不对?”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间铃屋已然越过了这个问题,他隔着玻璃窗描摹着消瘦之人的侧脸,所有的情绪都归结于几句呢喃。 “我一定能做到的,篠原先生。” “晚安。” . 一日清晨,在轮播的大屏新闻头条却明晃晃地摆着讨伐胜利的结果,可当我阅读到内部通知的内容时,从心头漫出了难耐的寒意,ccg的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段假期,代价是数百人的重伤、垂危、死亡、失踪。 这无比讽刺的结果,令我依稀想起了凉子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死亡是种族对于个体的残酷胜利。 讨伐战结束的两周后,我们参与了同期搜查官的葬礼。人们多是神色惘然,面容轮廓何其模糊,像是七魂六魄溃散后的战场,丝毫不见精明灵光。 第56章 我恍然地看向刻满名字的墓碑,许许多多我曾经认识的,打过照面的搜查官与后勤人员出现在上面。我的心头突发出一阵锐痛。我与他们也许并不熟悉,甚至大多只是点头之交,可是当如此多的名字黑压压地摆在墓碑之上时,仿佛有一根长针从前胸扎进去,又从背后穿出来。 他们的一生似乎就这样终止了,盖棺,下葬,那么充溢的,欢实的生命再无以后可言。 铃屋同样一言不发,推着轮椅上前献上花束后,轻轻抚摸着黑色的墓碑。 “政道、亚门先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紧紧抿起了下唇。 经常光顾实验室的真户上等走了过来,神情不似周围人一般悲呦,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苍白的倦容,难以遮掩的眼袋暗示了她的心情并不如表现出那般淡然。 她朝我点头示意,而后微微低头看向铃屋:“你知道了?” “知道。” 铃屋一瞬间便了然她的意思,低低地说:“他们没有回来。” 真户小姐测过头,遥遥地看向远方,似乎在透过钢铁水泥看些什么。她的声线很冷,很坚定,我恍然间仿若看到了一块难以撼动的磐石。 “是、他们没有回来......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死掉了,我会找到他们的。” “嗯。” 铃屋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也会继续寻找他们的。” “谢谢你。” 真户小姐短暂地笑了一下,“那么,请好好休息,铃屋上等。” 她的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有栖川研究员,我很倾佩您之前的气体库因克的设计。之前我与地行博士商讨一些库因克废案,我觉得还是有实现的可能性,可以再和您约个时间讨论一下吗?” “可以的。” 我回答,“您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好的。” 真户小姐微微颔首,“那、再见,铃屋上等、有栖川研究员。” 她献上一束鲜花,转过身,留给我们的是永远挺直的背脊。 傍晚的太阳缓缓落下,边际线处的云层犹如一张泛红的手掌,周围的一切都被它们抚得空阔。沿着蜿蜒的路,她向着远方一步步地坚定地走去。 铃屋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她......继续走下去了啊。” 铃屋似乎这么小小地呢喃了一句,稍纵即逝,我有些茫然地认为是我产生的错觉。下一瞬,他稍稍拉了下我的袖口,石榴红色的瞳孔反射着落日的光点。 “真子。” “嗯?” “我好像......” 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能理解你当年对我说的话了。” 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他理解了那些话语,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做出什么样的回复才算合适,像是被剥夺的语言功能,脑内无法组成长段的词句,只是紧紧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不用担心。” 他缓慢地将我的手心摊开、握住,柔和的眼神似乎想抚平我的紧绷的唇线,认真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第38章 铃屋的假肢对他的生活上没有太大的影响,当然,按照未来我的话来说就是:他无论戴不戴假肢,仍然跑的跳的都比我快的多。 非要说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从根部失去右腿的折磨足以让常人崩溃。铃屋说他的知觉迟钝,在习惯后生理性的病痛他完全觉得有多么严重,仍旧一脸淡然地挑破脓肿的地方,直到右大腿与接受腔的摩擦接连处生出厚厚的老茧。 对于复健来说,这是一种极佳的态度。负责他的康复医师对于铃屋飞速掌握特质假肢的用法,几周内便能短暂保持平衡大为惊叹。 “应当不出半年便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 康复医师是这样对复健完的铃屋是这样说的。 “太好了。” 铃屋直直地看向医生,满脸希冀地询问:“那、搜查工作呢?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这得交给ccg的工作人员来评估。” “最快是什么时候?” 医生为难地看向他,摇头:“具体我不知道,但至少得半年后。” “哦!” 铃屋点点头,笑着对医生说,“今天您辛苦了!” 倘若是以往的他,肯定还是会将情绪摆在脸上,至少会露出一瞬失望的神情。但现在的他格外内敛,连我有时候都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情。 康复训练结束后,我照例递给了他几张纸巾,看着他胡乱地擦着额头的汗珠,将纸巾团成一团后飞向远处的垃圾桶,又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朝我弯起眼睛。 “真子,能帮我出去买点零食饮料吗?想喝冰镇的橙子味汽水!” “哦,好的。” 我点头,朝着底楼的售卖机走去。 铃屋是故意把我支开的,我也默认了他的举动。他也许是不希望被人看见他处理伤处,也可能是单纯地不想让我看见。 作为曾经的长期病患,我不在乎他的残缺,何况我也不是一个多么健康的人。我先前向地行博士了解过,以现在的医疗手段与技术完全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与工作。我想过和铃屋谈一谈这件事,他可以不用回避我,可是真正面对他的请求时却不忍心提起,只能含混地一拖再拖。 第57章 今日的售卖机前格外清净,没有排成长龙的队伍,买到了零食饮料后我便原路返回。 病房的门扉遮掩着,我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鬼使神差般地驻足在门口,透过细小的门缝向里看。 我看见了侧身对着我的铃屋,他仍旧坐在轮椅上,不过换了一个位置,凑在了床铺旁的医疗箱前。他微微低头,目光看向腿根处肿胀的肌肉,熟练地挑开了残肢上脓肿的水泡,擦去溢出的黄白交加的液体。他安静地、认真地处理完一切,裹上纱布后凝视着床边的假肢。 也许,铃屋对于自己的残缺并没有他口中的那么不在乎,至少现在的他看上去还是有些难过。 我思索着要不要晃一圈再进去,脚尖刚转开,紧贴手臂的冰镇饮料便滴滴答答地流下水珠,点在地面上。 铃屋的视线定了过来,有一瞬的、切割般的锐利,蓦然又变得柔和,有些发黏,像一块融化的糖。 “真子。” 他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右腿,朝我徐徐绽开笑靥。 我走了过去,将东西放在台面上,坐回床铺的边沿,与他正对着。我莫名有些局促,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口,是否应当生涩地撕开一道缝隙。 “你看到了。” 他的眼睛漫着光,语气是一贯的直白。 我抿着唇:“对不......” “不对哦,真子没有必要道歉。” 铃屋的目光掠过我的唇、胸膛、伏在床上的手,最后转回去落在了自己的下肢,“是我不希望你看见。” 他就这样垂着眉眼,没有看我,声音如同软绵绵的云,漂浮在空中。 “真子一直喜欢漂亮的东西——现在的我是残缺的、不够漂亮,按照妈妈的标准,应该已经被扔到餐厅里面被解体了。” 我隐约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平静地问:“然后呢?” “就是......” 像是做了坏事那样,他有些断断续续蹦出字句,扯了下唇角重复道:“我这样不好看,也不漂亮了。” 我大致理解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的纠结,但是理顺逻辑后,这样单纯而直白的理由却让人有些涩然的迷惘。铃屋认为我喜爱漂亮美丽的事物,而现在的他是残缺的、不好看,所以他就不希望让我看见。 我看向他低下的脸庞。估计他最近的睡眠不足,眼底有些淡淡的青黑,皮肤又薄又白,反倒衬得更为明显。 倘若我真的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不喜爱,抛弃了他,或者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可能他会变得和街头纸盒中的被淋湿遗弃的猫咪一模一样,就如此刻他表面淡然地叙述着,语气却透着一股无助的死寂。 稍微想一想都太过残忍了。 我干脆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我心脏不好,医生说过度运动说不定会死亡,你会介意吗?” 铃屋略略抿了下发干的唇:“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轻轻触碰他有些发白的脸,手指从眼侧的缝合线滑到下颌,沿着我的力度他顺从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我不在乎这种事情,什造。” “你应该了解我的——我是一个念旧、固执的人,凉子当年送我的玩偶到现在也还保留的,我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也一直在柜子上,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全部都保留着......你都知道的。” 他眨眨眼,安静地看向我:“我知道。” 其实不仅如此,我还是一个不习惯改变的人,或者说,我对于周遭变化的适应度极低。如果身边有人或者事物改变,我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也是我不擅长交友的原因之一。铃屋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友人,以及目前为止唯一的恋人,就算我选择抛弃他,于我而言在生活上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最重要的是,我仍旧喜爱着他。 “你是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抛弃你吗?” 明明不论是感性还是理性而言,我都不会厌恶他,我引导着将这些问题抛给了他。 “你在害怕什么?什造。” 我挪向他被衣物包裹的肢体,指尖勾开薄薄的纤维布料。他默然地仰着头直直看向我,身体并没有拒绝我的触摸。 末端的纱布下则有着磨出的茧、血痂与水泡,我并没有触碰,而后滑到了裸露的残肢内侧相对光滑的皮肤。他不自在地移了下腿,但又很快止住了,只是被指尖擦过的区域仍旧轻轻颤抖着。 “你应该也知道,比起未来的不确定的事物,我还是喜欢当下的、属于我的东西。只要是属于我的,就算彻底坏掉了,我也会一直留在身边。” 放缓速度一字一句的,我这样对他说着。倘若是平时的我必然会深感羞耻,但此刻明明身处其中,我却好似游离在外,一种奇异的、旁观般的心态油然而生。 很是奇怪,他的知觉在疼痛方面明明那么迟钝,却对我的触碰如此敏感,呼吸都在无意识地凌乱。 微妙的好奇心促使我近距离注视着铃屋,能够观察到他浓密的如蝉翼般的睫毛随着指尖颤动,暗红色的眼眸蓦然睁大,瞳仁变得迷离而发散,像是簇着一圈光晕,格外明亮濡湿。 “真子......” “嗯?” “好犯规......好吧,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我不解地低下头。 第58章 “只要,我是属于真子的就可以了吧。” 铃屋呢哝着,顺势伏低身体圈住我的脖子,将毛茸茸的脑袋拱入颈窝,微长的白发蹭过锁骨,颌骨与凸起的血管,与披散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我的思绪忽然空白,近在咫尺的轮廓竟有些模糊不清,裸露出的部分皮肤、肢体、手心都沾染了微妙的热意。 他整个人倏然变得松散,软绵绵地拥了过来,如一块蓬松的棉花糖。柔和亲昵的咬字清晰地落在了我的耳旁,伴随轻盈的,舔舐般的触感。 “我会是真子的。一直都是,未来也是。” 第39章 在他叙述完属于我的宣言后,我开始察觉、并开始反思己身的卑劣。 也许,我不应该在他表现出脆弱时来逼迫他做出抉择,采取温和的方式才对。委婉一些,用“最好”“如果”这些词语,或者使用虚拟语气更为恰当。铃屋足够敏感,倘若是循序渐进的暗示,以他对我的了解程度肯定能够领会。 不过事已至此,我的道德境界终究是没有达到凉子那般的高度,唯结果论也更符合我的三观,这一点小小的愧疚感在后续的日常里渐渐消去。 自从他的不安被打消后,铃屋不再故意避开我,言语间也不会逃避关于右腿的对话,还会热切地提出对于定制假肢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改进要求,譬如往上面架激光炮、能嗖嗖嗖变形的软体库因克这类的。 “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啊!就算有也没办法往假肢上装啊......” 虽说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实际使用中假肢根本无法承担如此重任,即便天才如地行博士也是做不到的。 我默默划掉了这些建议,“有没有简单一点、容易实现的意见?” 他撇撇嘴,作思考状:“好吧,那就存放库因克小刀,能快速拿出来战斗的那种。” 这个倒是可行。 我拿着平板准备给他简约地画了个图纸,从技术层面开始研究可行性,以及整个假肢中应该装多少个库因克。他看我艰难地画了半天,最后接过了我的电容笔,自己上手设计起藏在表面的机关。 他圈了圈假肢的各个部分,在一旁快速描画出来收放的机关:“唔,在大腿这里碰一下或者拉一下某个机关,然后从小腿上弹出来小刀。” “考虑库因克刀的大小,还有防误触装置。” 我快速计算了一下,“如果是分层结构的话,总共大概能放十把左右?会不会太重了?” “可以把刀改得再轻薄一些吗?” “大概可以,以你的毒蝎为例,如果刀柄刀刃重新设计,每把可以轻五十克左右,这样的话,最多能加到十五把。” “十五把也够了。” 他点点头,“西装口袋、衬衫里也可以放。” “会伤到自己的吧。” “不会啦,只要往衣服上缝牛皮,把刀刃包裹住就可以了。” 他一副颇有经验的模样,“我往衬衫里放过五十六把毒蝎,后来还是放口袋里比较多。” 铃屋三言两语讲述完自己的经验,视线又转回平板上:“不过,要使用假肢上的库因克,得穿露出小腿的衣服才行。” 我想了想:“休闲裤?或者短款的西装吊带裤,到膝盖的那种?” “是哦。” 他又思索了两秒:“还可以穿裙子,我小时候经常穿,感觉会挺方便的。” 裙子啊。 想起我与铃屋出去约会逛街时,他对于给我挑选衣服,特别是各类裙装的兴趣比我浓烈得多,难道说他的癖好除了看我哭以外还有女装吗?可是铃屋又提起了小时候,他曾经被那个变态喰种诱拐,并不像是自愿穿上女装的。 我的大脑中两种观点开始打架,思绪有些凌乱,就嗯嗯地应了两声。 铃屋见我有些走神,目光反复落在我脸上,作沉思状,过了几秒他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真子是想看我穿裙子吗?” 不是,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没有。” 我偏头不看铃屋,但是来自他的视线实在是太明显了,都感觉要被盯出一个洞。我脑内的两个小人并未决出胜负,最终小声地把问题递给他:“什造......你喜欢穿裙子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吧。” 他说,“小时候是妈妈给我穿,现在的话觉得有一些裙子也挺好看便利的。如果对搜查工作有利的话,穿裙子或者女装都无所谓。” 铃屋解释了一番后,凑近我,拉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漂亮的绯色眼瞳像是红色水晶般剔透明亮。 “所以,真子想看我穿吗?”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完全无法说谎,即便故意否定了也肯定会被看穿的。我最终败下阵,自暴自弃地点头。 “好吧,有一点点兴趣。” 我下意识地揉了下发烫的脸颊,强调道,“一点点。” “哦——” 他拉长尾音,面容上浮现的神情烂漫无辜至极,“这样啊,我明白了。” . 在铃屋的特制假肢送去定制的过程中,我经常和他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遛弯,这里看看花,那边撸撸猫狗,顺便帮他适应了一下定制的接受腔,走累了我们俩人就在花园的座椅上歇息。 某一天,铃屋盯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鼓起腮帮子,问我:“真子,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改变一下?” 第59章 他耳边的发丝零零落落的,有一缕头发被微风吹入他的嘴里,不过下一瞬就被他拂走了。我惘然地看他,实在想不通铃屋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无论回答是或者否,都感觉有些草率,于是我想了想,只得谨慎地问。 “你想怎么改变呢?”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从装扮啊,头发上改变吧。以前无论是篠原先生还是亚门先生,或者政道啊,都会念叨我,让我好好穿衣服。” 他以往的穿着是有些狂放,按照我们在预备学院所接受的搜查官课程而言,是会被当成反面教材拎到ppt上批斗的程度,只是以我的滤镜看来还蛮有个人色彩的,至少在一群人中我可以一眼就看到他。 既然铃屋在这方面想要改变,我还是顺着他的话语支持:“这个不难,只要穿戴整齐就可以了。头发的话,是想要换发型吗?还是染发?” “染发吧。” 他眨眨眼,“我想要染成黑色,这样的话会显得更成熟吧。之前出去搜查,总有人说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喰种搜查官——我想变得更像一些,就像篠原先生一样。搜查的时候,白发会太显眼了些。” 原来如此。 毕竟在东京,大部分人还是黑发,隐蔽搜查的时候,倘若搜查官是鲜艳发色,会格外明显。铃屋现在已经是上等搜查官了,白发这个特征太容易被喰种注意到了。 他弯起眼睛,愉快笑了起来:“而且,真子的头发也是黑色的,这样我们就是情侣发色了!” 虽然这完完全全是歪理,但从结论上竟然是无懈可击的,我都快被他说服了。 “那就染吧。” 我跃跃欲试,“我这几天去研究研究,顺便买材料。” 买齐材料之后,我们在单人病房配套的卫生间里研究了一下染发剂,按照说明书过了一遍流程后,他的白发被手忙脚乱地染成了黑色。 我盯着他乱翘的黑色头发,感到不习惯与陌生:“好像,有点失败了。” “没事啦。” 铃屋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倒笑了起来,“已经很好了。” 第40章 除去外表,铃屋表露出的性格同样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仍然是敏感的,能清晰地分辨出周围人的善意与恶意,却不再像以往那般肆意地对待恶意者,言行举止中透着妥帖的克制。 “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喜欢我。一开始我很在意这些,会厌恶他们。现在想来太过正常,毕竟他们又和我不熟悉。” 他这样说,“只要我在乎的人,能够在意我的人,比如篠原先生、真子......只要你们喜欢我就可以了。” 我有时觉得,铃屋与我太过相似。我曾经在有栖川凉子的引导下知晓这个道理,如今的他因为篠原先生而有所感悟。 比起曾经渴求着微弱的喜欢的他,现如今进步了太多,只是我察觉出铃屋的潜台词仍然是,需要我们喜爱他,在乎他。想想也是,孤寂归于黄土虽是人类的宿命,但存在于世时鲜少能脱离联系,孑然一人地生存,渴求温暖的爱意不过是本性。 我抬起手,指尖穿过了他在薄光下透亮的黑发,刘海被我胡乱的动作捋乱了,有的乖顺地挂在耳廓,有的遮住眼睫,有的落在鼻尖。 “感觉......真子好像在摸小猫一样。” 明明像是在细细抱怨,但他的眼尾却愉快地翘了起来。 确实很像。 我承认了,但狡猾地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我也在表达我的喜爱。” “哦!” 他倏然笑起来,同样抬手勾过我的小拇指,行为与吐出的言语在我看来与猫咪卖萌打滚别无二致,黏黏腻腻地淌过来,“那可以帮我夹一下发夹吗?” 感觉回到了刚进ccg的那一会儿。 “还是和原来一样吗?” “唔......” 他思索了一会儿,“换一边吧,也算是换个造型了吧?” 这也算吗? 我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凑近他光洁的额头,捋起头发。比起从前,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接触,不会再下意识回避或者颤抖起来。 我十分顺利地夹好头发,满意地点头:“可以......” 最后一个语气词还未落地,濡热的触觉便落在唇上,转瞬即逝,如一朵云那样悄然拂过,须臾又粘了过来。 鼻翼相触,擦过,是浅浅淡淡的酥麻。 指腹最开始缠着他的发尾,顺着他的动作最后划到分明突出的肩胛。无意识收回手,我怔愣片刻反应过来时,这双近在咫尺的,漂亮润泽的眼满满地倒映着我,又像是载有流动的水光。 我的视线徐缓地划出了这双鲜亮的眼瞳,虚虚地在脸颊,鬓角处滚了一圈,半知半觉地发现刚刚夹好的发夹已然歪掉了。 铃屋随之触碰了下因为动作而倾斜的xiii发夹,口中吐出了与当年几乎一样的句子,只是意味似乎完全不同了。 “可以再来一次吗?” 好像他一摆出这种乖顺无辜,富有恳求意味的目光,我总会不自觉地败下阵来。 “好吧。” . 染发后的铃屋安安静静地养病、康复训练、去病房探望昏迷的特等,几乎在病房食堂两点一线。偶尔觉得无聊,便与与休假的我一齐下楼走两圈。 这段日子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回到了学院里的时光,闲暇无事,远离一线斗争,大多都是充斥着和煦微风、温暖薄阳的平静时光。 第60章 真户小姐也是在这段时间通过邮箱联系我,与我约定了见面时间。 她的面容依然锐利而精致,像一把出鞘的刃,浸着寒气。她抽出了身旁的库因克箱子:“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库因克,笛口一号。” 她顿了顿:“目前是受损的半成品状态,我十分希望能够交由有栖川研究员您来设计制作。” 我小心地接过库因克,有些迟疑地问:“全部由我来吗?” “是的。” 真户小姐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我是crc瓦斯的第一批使用者,它在对付大规模的低级喰种时十分有效。我相信您的研究水平。” 面对他人所托,我顿感身负重任:“......谢谢您。” “还有一件事情——” 她从手提包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推在我的面前,“这是我从嘉纳的地下实验室拿到的资料......一般来说,没有权限的研究员是无法查看的。” 我霎时间生出不详的预感。 “但是,我偶尔发现的这一份是有关于你的,你的过去的资料,我与你的直属上司地行博士交涉过,他的建议是,交由你来决定是否要看。” 她的声音低沉,寥寥数语间我的大脑却空荡得落入真空,时间尺度都拉长到以世纪为单位。 真户上等放下文件后,朝我颔首示意。清脆而雷厉风行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独留我一人困坐在此。 面前的这一叠纸张像是魔盒中的潘多拉,我蓦然间想到了犬儒或西西弗斯,我是否应当与之前一样龟缩逃避,又或是推动巨石,延续先前放弃过的,状似了无意义的荒诞执念。 似乎在很久很久,却又没有那么久的过去,同样有人向我递来了这样一份文件,我记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双手上有着割裂狰狞的刀疤,声线犹如沉底的木,沙哑、瓷实,音调毫无涟漪。 “你可以选择留在有栖川凉子小姐的身边,或者前往收容所。” 遥远的声音顿了顿,“如果选择前者,在这份文件上签名,下次见面时交给我。仔细考虑一下吧。” 是否想与有栖川凉子一起生活?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即便凉子很忙碌,吃饭的时间与我往往是错开的,但她闲暇时偶尔会托着脑袋微笑地盯着我吞食的模样,又或者温柔地帮忙擦拭唇角的米粒;她会规划着我们未来的生活,她总是说着如果、如果、如果...... 我一开始很是兴奋,畅想着与凉子的未来。可察觉到了她偶然间露出的疲惫、怅然、迷惘,我有些踌躇了。那时的我认为她不过是一位年轻实习医生,我不确定收养我这件事是否会成为她的负担。 我忐忑,满怀希冀询问她我究竟应当如何选择时,那双记忆中的湿润而美丽蓝眼睛微微睁大,她露出了奇怪的、释然般的笑,对我说。 “真子,这应当由你来决定......至少,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做出选择。” 第41章 铃屋曾经歪着脑袋咬着糖果,问过我:“如果那么喜欢你的监护人,为什么你不留在她的身边?” 我那时写信的手一顿,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言语间总有不自觉的锐意,像是猫科动物舌头的倒勾,不经意间刺人一下,他虚虚地眯着眼睛:“你也被抛弃了吗?” 我先是生出不适的被冒犯感,随即又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字。 也? 所以铃屋被抛弃了,极大可能性是被他所谓的母亲抛弃了。 再次抬眼看到铃屋时,他拉出了大大的,灿烂的笑容,脸颊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刚刚的问题像是随口问出的一般。 “我读过你的信哦。” 他小幅度地摇晃着双腿,“你的前监护人根本就在敷衍你,就算离开了学院,她也不一定会和你见面。” “我知道。” “那你还每个月坚持写信给她?她选择抛弃了你啊。” “她没有抛弃我。” 远方的天空是湛蓝色的,云朵是奶白的,仿若童话里的描述,我低声道,“是我主动选择了离开她。” “这样。” 他嘟囔着:“那我们不一样,我可能不会主动离开妈妈。” “即便他虐待你?” “那是爱的表现哦。” 他挥挥手,回忆着,“他有时也会打扮我,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读故事书。” 鞭子与糖果,明明是驯化的过程。 我面无表情,“我不觉得是爱。铃屋你不会真的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或者隐性的受虐倾向吧?” “啊?什么征?” 他也不在意这个答案,“我只是习惯了疼痛而已——所以、真子为什么主动离开了?” 原因吗? 无法挥去的梦魇得以在宁静的生活中平复,奄奄一息的孩童会蹒跚着成长,时间的长河面前任何事物都可以变得不值一提。若是呆在有栖川凉子身边,我也许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小学、中学、大学、工作、活成自己期盼的样子。 平凡地活着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是她告诉我的道理,但我也记得她在后面说过的一句呢喃。 她说:太过追求卓越,极限与......未知的事物,有时,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经验之谈罢了。 第61章 “因为我发现,她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如果我留在她身边,反而会阻碍她的步伐。” “所以真子你就主动离开了?” 铃屋困惑地蹙了蹙眉,下一秒又笑开了,“如果是我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离开的,能得到的东西就不会主动放手。” “你说得对。” 我点头赞同,“可我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 陈旧的伤口与疼痛本应当给予人独特的教训,提醒着未来又应当避免些什么。可是,通常又不是这样,有些人总在锲而不舍地、不断重复着看似错误的决定。 “好蠢啊。” “是啊。” . 我一直喜欢将铃屋比喻成猫,因为在我看来少年时期的他个性真的与这类生物很相似,特别是自然法则下,物竞天择后的野猫。不过现如今,那些过度尖锐的不羁与锋芒都被他不露声色地遮掩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柔和表象。 “所以,真子打开了那份资料吗?” 可以隐约感受到其中的劝慰与诱导,篠原特等的事情发生后,铃屋的性格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不少。有时,我甚至感觉他在刻意模仿篠原前辈的一举一动。 “如果不想看的话,可以让我来处理掉,一丝痕迹都不会留的。包括我,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他一向很了解我——逃避现实一向符合我的性格,不听不看遮掩一切,伤疤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是。 “我已经打开了——和我曾经设想的大差不差,不过和电视剧里不太一样,看完也没想起什么有用的记忆。” “这样啊、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接受了我的转变,目光直直地探向我,手掌拂过我的侧颊,将落下的发丝绕至耳后,“怎么样会让真子心情好一些呢?” “我没有不开心,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喃喃道,“不过心情确实有点复杂......我竟然会觉得庆幸。” “庆幸?” “因为我太过幸运。” 作为嘉纳明博一批关于rc细胞对先天性病症作用试验里的小剂量对照组,我十分幸运地没有异化成怪物,没有被匆匆逃离的研究员们人为处理掉,而是被遗忘在无人问知的角落,带着未治愈的心脏病、超标的细胞指数、糟糕的身体与空白混乱的记忆苟活了下来。 嘉纳曾经是有栖川凉子的导师之一,这也是作为我当年的临时监护人,以及身体监测者的原因——没有找到其他关于凉子的资料,仅仅是翻阅到了各年的体检报告,我发现自己体内的rc细胞值,处于一种微妙的临界状态,十三岁之后稳定,直到十六岁之后才逐渐回到人类的正常数值,只是仍旧偏高。 “rc数值和身体素质并没有直接联系,但实验证明,对于喰种而言,恢复力会大大提高。” 我语调平平地分析,“说不定没有被送去嘉纳那里做实验,注射细胞,也许在孤儿院的我早就因为心脏病死掉了。” 记忆中的恐慌与绝望在庞大的叙事与野心前不值一晒,一叠关于死亡的实验名单中,我是仅存的没有被划去的名字。 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庆幸,然而深深吐出一口气后,这一沓名字又如沉石般压上心头,让人难以呼吸;胃酸上涌,我以为自己要吐了,等了几秒却没有。对着光的字迹排列成行。我有些无力,到最后甚至完全难以阅读,冷冰冰的文字后是鲜活生命的丧失,我却无法从记忆里搜寻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如果与不幸者进行对比,那么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幸运的,没有必要对比。” 铃屋说话的语气,轻柔且谨慎,仿若在接近漂浮的羽毛与云朵, “我知道的。” 我闭了闭眼,其实连我也不知道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我改变不了什么,过去也无法更改。” “要靠着睡一会吗?” “嗯。” 第42章 要说这份关于过去的资料对我完全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但以过去的经验之谈,任何负面的情绪都能够被淡化,直至在未来的某日变成随口一言的笑谈,又或者避之不及埋入心底,再不提起。 每一件与喰种相关的事宜,似乎总会将我扯到平静生活的背面,告知我这个真实世界背后的残忍,但人又总在不断地回归的正常生活,希冀世界的历程会朝美好的一面前进。在荒诞与日常间反复横跳多次后,我发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似乎会愈发迟钝。 似乎也并不止我一人有如此的慨叹。 铃屋在某日我探望他时,兀然提起:“ccg这两天在招新了呢。” 我莫名有些恍然:“我们已经从学院毕业一年多了吗?” “是哦。” 铃屋微微低着头,灵巧的手指编织着花环,他一向擅长手工,“等下个月复职,我也要去带班了呢,就像当年的蓧原先生带我一样......” “刚组成的搜查班分配的任务也很简单啦,就是不知道大家的性格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很麻烦呢。唔,有点期待起来了啊。” 怎么感觉他反而在期待身边出现麻烦的家伙。就算以现在铃屋的性格,真遇到让不爽的人,感觉不出一礼拜就会和队员打起来。 第62章 他只一眼就看破我的心思,咯咯笑了起来:“别担心,比我当年还麻烦的家伙应该不多。” ......在奇怪的方面觉醒了自知之明啊。 铃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我展示了一个下午的成果,“铛铛!编完啦!” 粉白相间的花朵交错着缠绕在深绿色的枝条上,在此之上甚至还考虑了渐变色与浓密程度。 “可以给真子戴上吗?” “嗯。” 我微微低头,能感受到花环的边沿轻轻地压在发丝之上,抬手触碰着柔嫩的花瓣,有些想不通他是怎么样的把这堆枝条与鲜花编织在一起的,拙劣地分析一番后放弃了挣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光的折射,铃屋的眼眸在看向我时总会浮现出闪耀的光点。 他照常盯了我片刻,收敛平日里散漫的神情,唇角的弧线越拉越大,认真地发出了感叹:“唔、一戴到真子头上,花环就好像会发光诶。” 奇怪的,令人费解,但会让我感到不自在、面红耳赤的话语增加了。 “啊,脸红了。” 铃屋眨眨眼,脸上像是露出困惑的模样——至少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的这份神态多少有点故意的成分,“明明什么都没说呢,况且啊,更亲密的事情也已经做过了啊。” “我还在习惯......” 我败下阵来转移视线,低下头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平板上。铃屋的兴趣一向来的快走的也快,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凑了过来,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图纸吗?” “和搜查官一样,研究员也要带新人......所以我也要带下一届的实习生了,不过我们只要教授实验流程就可以,还挺简单的。” 但还是有让人苦恼的事情:例如,这一届的实习生是东京工业大学的喰种学学生,比我们整个研究室的人都多了好几倍,实验流程也要去大学里教授——也就是说,得从总部研究院物理范围地移到另一个象牙塔里。 因此我正在提前搜寻东工大附近的房屋了,但是这方面我的生活技能几乎为零,对着面前平板上的各种图纸只有无限的茫然。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ccg总部可以帮忙报销所有的房租与交通费用。 “所以、你要搬出去住了?” “大概吧,否则总是来来回回很不方便,每天都会耗在通勤上。” 他思索了一下:“是哦,真子的大学离总部还挺远的。” “是啊。” “准备一个人住吗?” “应该会找人合租吧,可能会去问一下......” 我在平板上圈圈画画,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又对比着各类房型的图纸,本来下意识地想说,问一下同部门的女性研究员,比如小林之类的。下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冒出另一个顺理成章的想法。 我偏头看向身边的恋人:“什造?你接下来是在哪个区带班?” “在十三区哦。” 铃屋极快地回答,过了两秒后眼眸缓缓睁大,一副放空大脑的模样。 我划着地图,分别把总部、十三区、东工大标了出来,又搜寻了这三个区域中间的房屋。 简要搜集完信息后,我看向铃屋,很显然,意识到我的目的后,他无比期待地看向我,连呼吸似乎都透着雀跃。 铃屋正在等待我开口。 之前的那些恶趣味似乎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竟然让我开始思考,如果故意不开口邀请,跳过这一段对话,打碎期待,他会不会露出难过的神色,亦或是愤怒——好吧,可能性几乎为零,他鲜少将这些情感摆上台面,更不会摆在我面前。 这样的想法仅仅出现一瞬,便被刻意抹去了。我想,我理应回复他的期待,抛出我们都知晓答案的问题。 “什造、你接下来想和我一起住吗?” “我想和真子一起住。” 铃屋似乎在凭借本能重复我的话语,他确认道:“我们......一起住吗?” “是、” 我刚刚点头,吐出半个音节,铃屋本就极近的下颌就点到我的肩膀上,埋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一个克制又相当微妙,距离亲密又不会让人想要闪躲的拥抱。 他的声音像是潺潺流动的流水,柔和地传到耳畔:“好高兴啊。” “因为要一起住吗?” 以我们宿舍之间的距离,外加一起休息的频率,在我看来和搬出去一起住和没什么区别。 “可我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午睡吗?” 我眨眨眼,“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也不全部是因为这个。” 犹如亲近人类的动物,铃屋亲昵地蹭向我的脸颊,鼻尖蹭在一起带来湿润气息,口中断断续续地表达着喜悦:“说不清楚呢、可能是......我发现,真子的未来里的的确确有我的存在了。” 眼瞳发亮着,澄澈、透明、坦荡。 “只要有一点点,我就会很高兴。” 第43章 人的情感往往是复杂且多面的。 我之前几乎没有设想过自己会与铃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一时兴起决定同居之后,我与他之间本就不算泾渭分明的界限变得更为模糊不清,暗暗产生未来生活的期盼之余,不由地又夹杂了一些奇怪的忧虑。 第63章 例如恋人间会出现的磨合期,亦或是不同作息带来的冲突。我们两个都不算容易激动的性格,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多数也都是斯条慢理的,轻轻淡淡的,比起普通情侣间可能发生的争吵,我反而更担忧过近距离导致的不适与尴尬。 好吧、好吧......会产生这些奇怪情绪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比起我的胡思乱想,还被自愿在医院修养的铃屋处于一种肉眼可见的愉悦状态,复健之余表现出了对装点未来房屋的浓厚兴趣,具体提现在每天午休时与我闲聊的话题,除了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外,附带上了对未来生活的畅想。 平日里一向天马行空的他竟然格外反常地规划着:“出院之后一起去逛家具城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呢!唔——感觉好多家具要买呢,床啊,柜子啊......” 啊,其实我也没有去过。 我默默地把这件事放入待做事件,但又想起来什么:“最后我们选的是ccg提供的公寓住址之一,基础的大件家具已经有了。” “哦哦!” 铃屋煞有其事地点头:“但是其他东西肯定也要买——客厅里摆毛绒绒的毯子,这样赤脚踩来踩去也不会冷......” 面前人一副西子捧心、迫不及待的兴奋模样:“我也已经迫不及待了呢,好想快点去看看啊!嗯嗯!干脆就出院那天怎么样?” 即便康复治疗非常顺利,医生也认同他的搜查工作与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影响,但出于关切的私心,我还是稍稍问了一句,“刚出院就去会不会太累了?” “完全不会呢,不如说整天闷在病房里不出门才会发霉吧,都要长蘑菇了呢。” 他一秒也没有停顿地摇头:“那天反正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吧......好想去啊——” 漂浮的尾音在单人病房里绕来绕去,如同拂过心头的羽毛,我只得举手投降,妥协着在行程安排上打了个圈。 “下周出院就去逛。” “好耶!” 他欢呼了一声,亲昵地靠了过来,雀跃的话语在耳膜欢快舞蹈。 “......想买超级多的抱枕,卧室里要放,沙发上也要放......都买一对的!我和真子可以一人一个!” “在书房放一个大大的玻璃柜,用来摆我们之前拍的照片,可以从之前的相册里挑一些出来。” 仿若有粉色的碎花与闪亮的星星环绕在他身旁,整个人都散出一股甜蜜的气息。我跟随他跳跃的思绪,在笔记上写下一系列要购买的物件,不成型的忧虑被这些忙碌而新奇的生活琐事冲得七零八落,在躯壳中呆不到一会儿就被甩至天外。 “有露天阳台对不对!以后我们可以养很多很多花花草草,摆满整个阳台,还可以养小猫小狗——真子一直很喜欢小动物对不对?” 我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附和道,“是很想养一些啊......唔,不过还是算了。” 虽然以前在学院里也有少许养猫的经历,但以我们两个未来混乱忙碌的社畜作息,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照顾。 “真子会想要养什么样的?” 他看向我,吐露的音节像是被晒化的糖果,黏黏的。 “唔,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流浪猫流浪狗那种的?” “嗯?为什么?” “因为很好养活。” 实际上眼前闪烁而过的画面却不是真正的猫咪,我有些心虚地摩挲起自己的指尖,努力寻找理由,“一般它们的生命力会更加顽强......不过说到底,我还是不大可能饲养宠物吧。” 对于要承担喂养生命的责任,我对此怀以最大的尊重与敬而远之。 “也是哦,按照真子的性格,如果在街头看见可怜的被人抛弃的流浪小猫小狗,会犹犹豫豫地上去喂养、抚摸它,但是绝对不会收养它。” 他顿了顿,“除非啊......” 我被欲言又止的字句所吸引,看向他。 绯色的眼睛像是红宝石,晶莹璀璨,点点磷火藏于其中,虹膜的纹路又如同魅惑着使人下坠的漩涡。 我不由地接话:“除非什么?” “除非、” 铃屋好似想到了些什么一样,姣好的面容上是□□真切的笑颜,短暂的停顿后又露出少许了然的狡黠。 他倾过来,原本到处晃荡的手拉住我下垂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它长得超级漂亮,还会主动跟着你回家,一起生活。” 什么嘛——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唇角兀然泛酸,我无知觉地想要微笑。 我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 铃屋止住畅想,嘴角同样浅浅的扬起来,漂亮的瞳孔闪烁着,“真子也会很期待吗?未来的生活?” “期待。” 我如实回答,“你知道的,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 方才琐碎而雀跃的话语随之想象勾勒出的一幅幅画面流转在眼前。不止如此,我似乎看见了十六岁的我们、二十岁的我们、未来的我们相互扶持着的,模模糊糊地从遥远的天光处走来。 不是多么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只需是如冬日暖阳,夏日露水那般的生活。 平淡而烂漫。 . 没想到的是,看似简单的家具城购物规划很偶然地落空了。 与预料中恰恰相反,铃屋在出院的那一天,从探望时间开放起便受到了ccg各路同事的各路祝贺,从零番队到对策二科,熟悉的身影来来往往挤满病房,甚至我到达时他整个人几乎要被怀中的一束束的鲜花所掩埋了。 第64章 “铃屋boy!恭喜出院!” 来自田中丸特等的直爽话语伴随着他手中的礼花筒一齐射出,五彩缤纷的礼花带飘飘荡荡地落在铃屋的头顶上。 他晃晃脑袋,抬手捋下来一大把,对着几乎一半ccg上等搜查官都在的场面睁大眼睛,眼神露出了一瞬的讶异,但又随即被跃动的喜悦所替代了。 “谢谢!” 他扬起了大大的微笑,眼睛弯成月牙状:“谢谢大家!” 这一场来自同事们的探望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的搜查上班时刻。即便铃屋叹息着计划被打乱的同时,他双颊挂着的夸张笑容却几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怎么说呢,感觉很奇妙。” 铃屋俯下身收拾着礼花带,语调格外轻松,“刚刚丸手先生看向我的纠结表情真的好好玩诶。” 我拂下他头顶上残留的彩带,诚恳地接话道:“说实话如果是我也会很惊讶——就像是震惊、曾经故意摔坏我摩托车的叛逆问题儿童一朝成为ccg中流砥柱......” 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唔,也是哦。” 整理完行李,收拾好一切后,我们在这家医院的最后一站是一间病房。 铃屋悉心挑选了一束漂亮的铃兰,插到了床头的花瓶里,神色平静地看向那张消瘦却熟悉的脸庞。 白色的病房内独留下机器运转的滴滴声,以及氧气面罩内的浅浅呼吸声,令我也不禁屏住呼吸。 “我要走啦,篠原先生。” 他温和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会认真工作,好好生活的......” “下次休沐日再来看您、请好好休息吧。” 第44章 我有过家。 厚重老旧的门扉,每次开关门需要踢两下才能摁实。入目是棕木色泽的地板,赤脚踩上去冰冰凉凉吱呀吱呀的,有栖川凉子会从厨房伸出脑袋,假装严肃地呵斥着让我穿上毛茸茸的拖鞋,又忍不住笑,告诉我今天会吃淋了苹果酱的蛋包咖喱饭。我总是踢踏着拖鞋,撑上椅子,捧腮端,对着丝状的光线玩着手影,暖洋洋的阳光从几净的透明窗户穿过,黏上来是棉绒般的触感,轻轻柔柔的。 真子、真子。 浮影中的女人如此呼唤我,她从难以触及的天光远方回望向我,眉眼弯弯,却从未向回走出一步。 “真子!” 我的恋人同样如此喊着我的名字,唤回我的注意。铃屋牵着我的手,走路摇摇摆摆的,快乐得像是八音盒里永远舞蹈的小人。 “要进去了哦。” 另外一只手则是拎着一把铜制的钥匙,他看上去别样的兴奋,“我们的新家。”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吧。” 我们一齐推开了门。 这里的装饰多是米色的,并不惨白,灯光下带着些淡淡的鹅黄,是温馨而安然的色彩,让人想起海风吹拂下的绵绵白沙。 之前预订的家具蒙着一层塑料布,整理好的行李则是已经提前被搬家公司运了进来,纸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客厅。 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底下垫着一小块毛毯,上面摆着两个毛茸茸的抱枕。 当我还束手束脚地环视四周的时候,铃屋已经晃悠了一圈,还塞了一个小狗抱枕到我的怀里,他自己手里环着另一个抱枕,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用力挤了挤,抱枕上的猫猫头图案笑得更傻了。 “我特地挑的哦,超级软!” 我有样学样地挤了挤抱枕,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是超级软呢。” “真子喜欢吗?” “当然!” 我与铃屋的同居就这样开始了。 磨合不是一件易事,同居又往往需要磨合。但由于我与铃屋从十六岁开始就认识了,对于彼此的生活习惯太过熟稔,尴尬的磨合期只持续了一两天。 当我提出自己夜晚时的睡眠比较浅,还喜欢抱枕头睡觉的习惯时,他高举双手提议道:“真子可以抱着我睡觉。” “可是,你没有枕头软诶。” “你明明都没有试过!” “之前一起睡的时候有试哦。” 就这样前几日的夜晚与先前午睡时无异,除却第二日醒来时发现睡姿糟糕,胳膊腿缠在一起外,没什么可说道的。但在某一天,我和铃屋互道晚安后各占一边,我听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微不可闻的轻浅呼吸,意外地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几次都没睡着。 身旁的人同样翻了一个身,轻轻戳了戳我的背脊:“睡不着吗?” 我把自己的脸庞埋入抱枕:“嗯......” “唔,不习惯?” “有点。” “需要我去住客房吗?” “不用、不是这个原因。” 我想了想,朝向恋人剖析自己,“更多的是我一闭眼,就会想到明天要给新学生上课......我还没有带过学生,如果讲不好该怎么办呢?” “没事啦,我明天我也要去接触新的搜查官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不要有压力,真子那么厉害一定能做到的。” 犹如亲近人类的宠物,他缓慢地靠过来,呼吸声近了许多,在我伸出的手背上描摹着不成形状的图案,“而且啊,复查心脏的时候你的医生嘱咐过,精神太过紧绷对身体不好。” 但是...... “没办法。”我收回了飘散的思绪,抬眼看向他,夜色让他的脸庞有些模糊不清,但关切的神情依旧,“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情绪,想得多,偶尔还会有些焦虑,嘛,也许睡着就好啦。” 第65章 我不是擅长交际的性格,平日里接触的人也局限于个位数,即便出去玩大部分时间也是铃屋负责和各类人打交道,我只要负责在旁边点头就行——教导学生对于我而言是莫大的挑战,即便知识点已然烂熟于心,模拟也做了好几遍,依旧不可避免地紧张。 铃屋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朱红色泽的眼眸弯起,“以前真子考试之前也总这样,感觉是坏习惯呢——要做点其他事情排解一下压力、分散注意吗?” 我诧异地问:“比如?” 他撑起胳膊指了指自己,天使面孔上的神情无辜至极,一点也没有引诱的意思,说出来的话语却截然相反。 “比如,使用我。” “什么?”我茫然地问,“使用什么?” 他亲昵地靠了过来,鼻尖蹭在一起带来微微的湿润气息,语气轻柔。 “就是啊——要、接吻吗?” 这一年铃屋的直球攻势的锻炼下,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头脑宕机了,但是脸颊仍旧不自觉地发烫:“明明是你想接吻啊......” “是呀。”他小幅度地点头,甜笑着,一副超级理直气壮的模样,“我们是恋人,还同居了,想要接吻很正常啊。” “可以不可以呀?” 夜光下,眼前两瓣纤细的锁骨被一层轻灵的薄皮覆裹,散着透明的象牙般的白色。我知晓荷尔蒙的分泌并不会让人冷静,只会把紧张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用语言描摹的情绪。 我无法拒绝铃屋,最终是模糊地应了一声,环过手臂,内侧的皮肤浅浅擦过他凸起裸露的锁骨,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如柔软光滑的陶泥。 白皙的脸颊贴近,下一秒温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对了......明天我们都要早起。” “好、我会控制好时间的。” 铃屋的语气愈发地黏,“不会影响睡眠的,也不会迟到的啦。” “真的吗?” “唔、迟到一点也没关系吧。” . 翌日醒来的时候是清晨,暖色的光斑穿透窗帘的缝隙落在被角的边缘,有暖融融,金灿灿的味道。 铃屋醒了,我也醒了。 “早安。” “早安。” 我打着哈欠,瞥了一眼时间后迷迷糊糊地阖上眼,“我想再睡一会儿。” 铃屋轻蹭着我的肩头,小声的嘟囔带着散漫的懒意。 “......我也好困啊,再睡一会儿嘛。” 我听着他这样说,想着迟到就迟到吧,于是又慢吞吞地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我向来不喜欢做梦。 但是很偶尔的,那天我梦到了短暂的,却极其美丽的画面,里面有阳光、草甸、繁花,与斑斓的童话。 第45章 何谓幸福? 是浓郁香甜的桃子味口香糖,是冬日里不知何处吹来的阵阵暖风,是无所事事时将冰冷的手脚探入温暖的床铺。 在十多岁时我捧着暖烘烘的茶水时模糊地觉察这一概念,而二十多岁时的我当回到家,听着恋人拖长腔调的,轻快的“欢迎回来”时,它似乎实体化地融入了骨血,流淌在身体里。 在幸福的同居生活步入正轨后,我与铃屋上班放假的时间轴逐步统一了起来。好消息是我们可以一起放假,不会我有假期他没假期;坏消息是随着各类工作的紧密展开,我们的假期时间还是变少了。 迫于如此高密度的工作压力,小林说我上课老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太过高冷,不够平易近人,学校的同学们都有些怕我。我下班后叹气,颇为纳闷地问铃屋是不是这样,他凑近,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眨巴几下红色的眼睛,故作姿态地摇头,朗声强调道:没有啊,明明超平易近人!超可爱! 被人夸赞是件开心的事,可惜蒙上几百层的恋爱滤镜后的意见不太值得参考。 我与铃屋的的确确都变成了漫画杂志中幸福而粘腻的人类。恍如相互依存的寄生生物为了在世俗下更好地生存,将之间紧密纠缠,状似畸形的关系裹上了一层厚重的,名为爱恋的外壳。即便以后被拉扯到阳光下曝晒,也不会立即暴露出潮湿阴暗的内里。 偶尔的,还会收到来自旁人的,夏季清风那般爽朗的问候。 “有栖川老师正在恋爱进行中?” 我的新学生之一,来自上井大学医学科的西野同学在与我接触没多久,便在某节习题课的课后发出了这样的提问。与我一般年龄,却恭敬地称呼我为老师。 “是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是热爱分享生活的人,没有在课程中提及过,但也不会避讳聊起。 “老师手腕上的发绳,看上去是手工编织的,而且啊,偶尔您会看着它微笑,您和恋人感情一定很好吧。” 说出的细节连我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敏锐的观察力真是令人叹服,她继续说,“恋爱的时候都会这样——我也送过男友一条情侣手链,他当时说颜色像马粪一样——哇啊,我真是超生气的!好好揍了他一顿!” 状似生气,实则语气怀念的浅棕发色的女生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但是他很珍惜那条手链,上课的时候都经常看着它傻笑、真的笑得超级傻啊。” 上课? 我揶揄道:“校园恋爱?他也来上这节课了吗?” 第66章 “啊,没有。” 她弯起眉头笑了起来,视线落在怀中厚重的教材上,“我是特地跨校选课的——他不知道我上了这门喰种学课程。” “为什么特地来选这门课?” 我好奇道,“跨校跨科很难置换必修学分,上井大学离这里也很远吧。” “一是兴趣。” 她沉思了一会儿,给了笼统而模糊不清的答案,“二是,为了未来吧。” 也是,每个人对未来都有不同的规划,从内卷的医学往新兴的学科发展也是一种选择。我大致猜测了一下她话语的意思:“西野同学,有兴趣以后往喰种学发展?” 她点头:“目前有一些想法,但还在考虑中。” “比如,有栖川老师有想过——” 西野的话语是如此轻柔、冷静、锐利,“如何将人类变成喰种?或者,如何将喰种变成人类?” 我怔愣着,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单单在我的脸庞上流连几瞬,就舒缓地展露出温婉的微笑:“只是粗浅的、很难实现的想法而已,老师不必在意。” 朝我微微欠身,西野同学说:“感谢老师今日对于课程的解答,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 西野同学的一番话在我的心中埋下了一枚种子。 人类与喰种是与生俱来的天敌:人类想要生存就要控制喰种;喰种想要活下去就要食用人类。ccg、青铜树也因此应运而生。这样残酷的规则运转得糟糕而敷衍,像是编排不当的青年漫画、脑袋一拍的烂货戏剧。 不是没有人想要打破这个法则,只可惜大部分都死在襁褓中。少部分以另类的形式存活了下来,比如——嘉纳明博——如果曾经铃屋说得没错,奈白和黑奈成为了喰种,他应该已经成功实现了西野设想的第一步。 在学术研究上,若是a能够得到b,那么利用b得到a同样也是需要考虑的。倘若喰种全部能够成为人类,在解决尖锐的种族问题上将是一个不错的解。 启发归启发。 如何将想法变为现实,这将会是一个浩大的,持续多年的工程。 这一天回家后,我将与西野同学的对话,以及想要做的研究告诉了铃屋。 铃屋半躺在沙发上,刮着布丁——是听他下属强烈推荐的甜品屋新品,他兴冲冲地带了好几份回来——他含着勺子总结:“所以、真子想要创造一个没有喰种的世界?” 我同样咸鱼躺着,被喂着吃了一口软嫩的布丁,凉凉的温度令人很舒服。鼓着腮帮子,我摇头否认。 “不、我才没有这么伟大。” 毕竟我的世界无需伟大,能装下廖廖几个人,几件事,便足够了。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喰种不需要吃人才能活下来的话,世界会不会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不过,感觉阻力很大呢,目前社会舆论对于灭绝喰种的情绪很高涨,不知道ccg内部是不是也这样。” 铃屋对于喰种的态度同样复杂不明。 我知晓他是被喰种虐待、饲养长大的。我有时候觉得他厌恶喰种,会肆意虐杀,有时候又觉得他完全不在乎,只是觉得有趣。讨伐战后,他的态度变得更为微妙,告诉我,他现在只搜查当成工作。 齿间与勺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铃屋啊呜一口吞下了剩余的布丁,不知道是因为吃到了美食,还是别的原因,他眯起眼睛笑得开怀。他以一种平和的旁观者角度分析着:“很好呢,那样的未来。喰种不再捕食人类,人类不再捕捉喰种,从结果来看是happy ending呢!” 是这样的,只可惜即便是少年漫画,从开头到he的过程也是曲折不堪的。 还未等到我组织好语言,他已然读出我的意思,宽慰着我。 “没什么好犹豫的,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嘛,别人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况且啊,要是成功了,不就像是拯救世界的幕后英雄一样了!”他说,“真子总是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很普通,但实际上,在喰种学的学术上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吧。” 铃屋与我的位置似乎倒置了。 十多岁的我作为隐秘的引导者、过来人,潜移默化地告诉他如何藏起内心的怪物,如何融入正常的社会。 现在,反而是他在鼓励我做一些与主流不符的,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的个性是时而凌冽,时而天真的,不愚蠢,格外烂漫。 徐徐绽开柔软的微笑时,整个世界都变得空阔安静,话语里还像是淌着蜂蜜。 “无论真子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百分百支持的。” 他紧密地靠过来,和我贴在一起,亲密地触碰向我手腕上的青色血管,轻轻描摹着,说完状似苦恼了起来。 “如果成功了,ccg是不是会倒闭啊。” 又倒向了我的肩头,他轻轻磨了两下,带来蚂蚁爬过般的细小痒意,“怎么办啊,那我就没有工作了,没办法上交工资了。” 什么嘛。 我假装苦恼地叹气:“是啊、怎么办呢——” “唔、真子会抛弃我吗?” 他的安全感还是这么低吗? 我偏头刻意亲了亲他的脸庞,轻声道:“当然不会,到时候我养你就好啦。” 仿佛被戳中了兴奋点,他瞬间神情愉悦,开始拼凑词句般的胡说八道起来。 第67章 “诶诶?真的吗?好希望明天喰种可以成为人类,世界和平,蓧原先生醒过来,ccg倒闭把我辞退。好期待啊、被真子包养的生活!” “我可没说包养......” “啊啊、也差不多啦。” . 我们不知道的是,等到实现了喰种与人类共存的和平世界,ccg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并且欣欣向荣,丝毫没有倒闭的征兆。 对此,成为最强保安官,有着“龙将”称号的某人耿耿于怀,在某次采访中十分孩子气地表达了没有被恋人包养的遗憾。 “不过,我们结婚啦。” 他对着镜头晃了晃无名指上的银圈戒指,露出了甜蜜瑰丽的笑容,“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包养吧。” 第46章 时间是尤其神奇的事物。 它会给予着漫长缓慢的、碾碎骨头,尺度拉长到光年的折磨;又会急驰而过,将数年的记忆压缩,回想时如隔纱般模糊不清。 幸而人类善于利用科技保存记忆。比如我一步入门扉,就能看到塞的满满当当的照片柜,里头多是我与铃屋的合照,下方的木制抽屉里也摆满了相册。 就像铃屋捧着奶油蛋糕,蹦出来说着祝真子二十二岁生日快乐,而我笑着吹灭的蜡烛的那一刻,视线会莫名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在孤儿院形影单只的小女孩,看到了在房间角落蜷缩的自己,看到了在预备学院图书馆苦读书籍的少女......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漂亮的奶油蛋糕,以及恋人那双绚烂的,波光粼粼的眼眸中,倒影出的身影上。 是啊,又长大了。 我的年龄又虚长了几岁,生活与之前类似,却又有不同。 二十二岁的有栖川真子,也就是我,是ccg的内聘研究员,新部队库因克斯项目负责人之一,从事于喰种学研究发表多篇论文,还完了所有的欠债后并且小有积蓄,将于今年年底从东京工业大学生物学科毕业。 二十二岁的铃屋什造是ccg的超新星准特等搜查官,在十三区分部带班,成绩斐然,声名在外,已然收获一批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的迷弟迷妹。 表面来看,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从一大早开始,铃屋就心情很好地哼起歌,目前正致力于给全麦面包的两面涂满酸酸甜甜的果酱。 他止不住地打量着我,一眼又一眼。我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也如愿问道:“什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啊、今天是十三区分部的整备日呢。一整天都可以看见真子。” 他把涂好果酱的面包递给我,拍拍手抖落碎屑,然后开始掰手指数道,“可以一起去上班,吃中饭,晚饭,回家......上一次我们白天呆一起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说到这个,他就像被戳破的河豚一样瘪了下去:“当时约会到一半,还因为紧急搜查被叫回去了,都没有一起坐摩天轮,也没有在顶端接吻......” 是的,经历了这几年的相处,铃屋的粘人程度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愈发重度。有时候我去外地的大学出差几天,回来发现铃屋变成了霜打茄子那般可怜(虽说我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故意的意味),需要亲亲抱抱贴贴许久才能恢复正常。 “还有机会的啦。”我对于安抚他十分熟练,冷静地先给他画个大饼,“半个月后我们都有假期。” 纤长的眉睫快速扑闪,如同飞舞的蝴蝶,他的眼中闪烁着潋滟的光芒。 “那再去一次游乐园?” 我歪歪头:“嗯......可是之前还有计划去新开的水族馆呢?” “没关系!” 铃屋一手握拳敲向另一只的手掌,提议道:“去之前就猜拳决定吧!” “唔,也不是不行。” 我们两个吃完早饭,磨蹭了一会儿乘上了前往十三区分部的地铁。并在地铁转站的路上遇到了铃屋班的成员之一——御影三幸。 “早安,铃屋前辈,有栖川前辈!” 他欠身行了绅士礼仪,“今天前辈们的宇宙也都闪闪发光着!相信引力的吸引会将前辈们永远连接在一起!” 铃屋眨眨眼睛:“谢谢?” “啊,谢谢。” 我不知所措地跟着说了一句。 “在下目前的中央黑洞需要去吞噬一些涡状星系,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大步走向站台拐角处的便利店。 与铃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我深挖了自己的物理知识猜测道:“总之,他刚刚在夸我们吧,祝我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之类的?” 铃屋苦恼道:“大概?” “然后他去买早饭了?” “是吧?我也听不太懂。” 铃屋也不太确定,不过他从来不是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的性格,指尖相扣牵起手拖着我往前走,“嘛,不要想这个啦,我们先走吧!对了,听说今天早上会会发限量的卡仕达泡芙购买券,我们现在去排一下队嘛,这样下班可以买双倍的泡芙呢!” “会迟到吗?” 他信心十足:“不会的,以我之前的经验,正好可以踩点到班。” “啊,是这样吗?” 我任由他拉着我走,“那就去吧......” 铃屋对于时间的把控格外精细,在上班迟到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说会踩点就会踩点,当我赶到分部的库因克实验室打卡时,时间正巧指向九点整。 第68章 “差点迟到了?这不像你啊,有栖川。” 小林含笑着看向我,浅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格外干练——度过了职业选择恐惧症的她也是ccg实验室的一员了,只不过她选择了武器方向,而不是生物方向。 “去买泡芙券了。” 我也用发绳把头发扎起,塞到实验帽里,笑着回答她,“偶尔踩点一下感觉也不错。” 她啧啧了两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开玩笑道:“原来你也是恋爱脑。” 我严肃道:“比起什造,我的症状很轻了。” “完全不否认啊!” 她撇嘴吐槽道,“说起来,库因克斯的研究怎么样?” “正向的还算顺利,其他的,不太顺利。” 提起这个,我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三年前,我联合了地行博士向ccg高层提出了基于嘉纳明博往年研究的“反转计划”与方案策划书,但是没过多久就被否决的了,只剩下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如何让人类获得喰种能力这一研究保留下来——这也是如今库因克斯的雏形研究。 “这也是反转研究的前置步骤。” 虽然同样不解于高层的决定,但是作为前辈的地行博士表现得十分冷静,安抚我说,“比起整个方案都被否决,这已经是最佳结果了。” “况且,资金、技术、人脉我们都拿到了。”他将计划书递给我,说,“后续产出的研究,也不是高层可以决定的了。” 这也是我加入了库因克斯研究的原因之一。 就这样与小林稍微聊聊研究进度,我们开始了对十三区搜查官库因克的修复工作。 进入专注模式之后时间过得飞快,当我下一次抬起头时,钟表上的指针已然指向了十二点整。望向玻璃门外时,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朝我欢快地挥起手。 我无意识地笑了起来:“那我先去吃饭了。” 小林头也不抬:“去吧去吧!” 十三区的食堂与总部的一脉相承,处于一种难吃与健康的中间态,所以我与铃屋达成了出去吃饭的一致意见,就在分部附近的咖啡店里,铃屋说那里的猪排蛋包饭格外美味,已经是他的日常食堂之一了。 等餐期间,我随口询问他:“下午你们有什么安排?” 整备期间的队伍是不需要进行搜查的,毕竟他们的武器还在研究员的手上。 “实战演练吧,嗯......还有......躲猫猫。” “躲猫猫?” “是哦!认真躲猫猫!” 修长白皙的指节攀着下颌,铃屋闻言抬头看向我,“当年和真子在学院里也经常玩呢。” 每次提起当年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像是品尝到了美味糖果露出孩子气的飞扬神采。 “真子很擅长找到我呢,几乎每一次都猜到我躲在哪里了。” 没错,躲猫猫是我与铃屋在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他也格外迷恋这个项目。无论是我躲他找,还是我找他躲,都异常积极。 “也不是每一次啦。” 我的印象里,有几次他躲藏得太远了,我跑到体力耗尽,实在找不到、不想找了,于是在周边喊了两声他的名字,铃屋就主动走出来了。 “总之,躲猫猫很好玩!能消耗时间,还能锻炼身体!” 他看向我,挂上一副等不及了跃跃欲试的样子,“真子下午要来一起玩吗?我会是躲的那个哦。” “这得看工作情况了。” 作为一个有任务的社畜我只能这么回答,“如果提早结束工作,我不太累,什造你又没有被找到的话,有可能会小小参与一下。” “我会努力不被他们找到的!” 在奇怪的方面元气满满啊...... “不,请务必关怀一下你的下属们......” 第47章 不料一语成戳。 “有栖川前辈......” 面前由高到低,排排站着四位曾经学院里指导过课程的后辈。 方才我在实验室里与小林一起愉快地聊天聊地,随意向外一望时却吓了一跳——四张脸就这么贴在了玻璃门上——现在又被他们这么盯着,颇有种上班摸鱼被抓住的愧疚,大眼瞪小眼时这些年来逐渐好转的社交恐惧症险些发作。 最先开口的是位置站得最前,跟随铃屋时间最久的半井惠仁,他与我的关系也算最为熟稔,作为一名成绩优异的学生,他与我接触的第一天就表达对于我当年创下近十年来最理论分记录的敬仰。从那双静水无波的猫眸中我竟然看出来些许无奈,向来敬语拉满的话语之间夹杂有些颓丧与落寞。 “实在是我们能力有限,目前还未找到铃屋前辈的位置。” 他说,“铃屋前辈在捉迷藏训练开始前,说如果三小时还没有找到他的话,请过来邀请您一起参与。” 御影三幸点头,咏叹道:“希望绚丽流星的轨迹能够给予我们指引!” 这是后辈环水郎,他严谨直接地解释了上一句难懂的话语:“铃屋前辈说,您可以给我们一些小小的提示。” 我甚至能够想象到铃屋说这串话的语态与神情,大概率是笃定的姿态,有着上翘的尾音,连携轻微的笑意。他甚至还预料到了我大概率是不会主动过去参加,所以特地让下属过来。一来给找不到人的他们提示,二来我能够顺其自然地参与进来。 第69章 “有栖川前辈,拜托您了!” 在四双眼睛期待的凝视下,我还是答应下来。 “啊、好吧。” 在前往捉迷藏范围的电梯里,队伍里个子最高,年纪最轻的搜查官,阿原半兵卫低头看向我,旁分的长直黑发垂下,白色的双眼满是“好奇”二字,眉头却皱皱的。 经历过社恐阶段的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纠结,作为搭档的铃屋也和我提过说,阿原是那种有着选择恐惧症,会在内心刷屏许久,做事却显得犹豫的个性。 不太适合当搜查官呢。 他当时咬着棒棒糖总结道,但是在紧要关头,潜力还不错。 “笨蛋阿原,总是盯着女士看是不礼貌的!” 唔哇、好严格。 如此严肃的语气,我都听得下意识绷紧身体,赶紧摆摆手:“没事的!阿原二等,你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就是想问,有栖川前辈很擅长找到铃屋前辈吗?” “算是吧、基本上十次能找到七八次吧......” 我回答,“我不喜欢高强度运动,所以会规定时间限制,时间超过了我就会喊他出来。” 阿原半兵卫沮丧道:“啊,我们忘记限制时间了......按照铃屋前辈的性格,应该会一直等到下去吧......想请问,有没有什么技巧?” 是呢,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铃屋什造是如果玩得很起劲,太过愉悦飘然,就完全不会想要停下来,这一点作为他半个玩乐共犯的我深有体会。 至于技巧的话...... 这还真没有,我大部分时间是依靠实时分析与直觉的,毕竟捉迷藏对于我来说真的只是一种可玩性不错的游戏。 “你们有查过什么地方?” “目前这一层空房间都大致搜查过了,能够藏人的地方也都搜查过了。” “柜子夹层?靠近天花板的角落?绿植后面?零食箱子里?” “......会藏在这些地方吗?” “可能会哦。” 我思索了一下,“还有、这层会不会有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比如密室之类的?” 阿原有些茫然:“大概没有吧。” “这样啊......” 我点头,“那么先从......” “很感谢有栖川前辈的指导。” 半井立刻摇头出声:“我们不能太过依靠您的经验,您只是邀请来参加游戏的——这是铃屋前辈给予的考验,要由我们自己来解决才行!” 年轻人果真有活力。 我暗自想着,也不打扰他们继续商量对策,也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寻找。 经过这些年的锻炼,铃屋看似透明白皙的皮肤下满是精瘦的肌肉,柔韧性同样极佳,腰肢大腿都可以弯曲折叠到不可思议的弧度。 他总是喜欢躲在平常人所不能及、稀奇古怪的、反直觉的地方——在学院里,他就爱躲在教室柜子的上方、体育场的草坪里、教室门扉狭小的缝隙里——那时如果我抬头正巧看到他,他还会故意朝我作鬼脸。 平日的气息也很浅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有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觉时甚至感受不到他在呼吸,如若不是人体骨骼的轮廓与皮肤的温度,我可能会错认自己在拥抱仿真玩偶;对于躯体的控制精细,刻意调控下的动作也轻,想要以声音来捕捉太过困难,除非他为了刺激故意制造难度。 这是一场名为躲猫猫的实战演练,作用是锻炼搜查官,所以铃屋应该会以喰种的方式思考,躲藏在一个能够突袭杀死搜查官的方位。 所以,他会选择在一个不显眼的,反直觉的,高风险高收益的地方躲藏。 如此分析着的我来到了连廊处,看着上面的地图找到了最中央的房间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格外空旷的房间,只有寥寥几个柜子,边缘连通着其余的连廊,几乎这一层的必经之处。 放轻脚步,利用视线丈量着整个房间,确定天花板各个部位无法藏人后,我开始逐一敲向四周的墙壁。 砰、砰、砰、咚...... 靠向北侧的墙壁是空心的。 我移步走向这一侧的衣柜,仔细描摹着周边的痕迹,这个柜子底下的灰尘印迹好像有些移位。 一种奇妙的直觉引领我向前,我打开了柜门,里面空无一物。思索片刻,我又轻轻地敲了敲内部靠墙的一面。 “什造,你在里面吗?” 一阵静默后,清脆细小的笑声响起。 “在哦。” 柜子移开了小小的缝隙,探出了熟悉的脸庞,阴影中的他朝我招招手,“哎呀,果然还是真子找到我了。” “运气好而已。” 我凑了过去,发现柜门背后的墙果然是空心的,漆白色的墙面上有着一道碎裂的空洞,后面藏着两三平方米,堆砌着凌乱杂物的无光区域。 就在我还在打量这个狭小却隐秘的空间时,一道湿濡的气息印向侧脸,贴合柔软的感觉,一触即分。 我下意识摸向被亲吻的部位:“这算找到你的奖品吗?” “不是哦,只是单纯地想亲而已。” 这样坦率直接,反而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幸好与之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我已经懂得如何缓解这种无措。 我“嗯”了一声,转换话题:“还要继续躲吗?” “不啊,都被找到了。” 第70章 铃屋摇头,又拍了拍制服黏上的灰尘,朝我解释,“而且这里好阴好暗,躲久了心情会不好。” “那和其他人讲一声,然后回家?” 我朝他伸出手,他顺势借着我的力从阴影里跳出来。现在已然接近傍晚五点,橘色的晚阳淌在他的瞳色里与朱红相混合,犹如万花筒绚丽多姿,令人目眩。 铃屋先是望向我,又低头摇了摇交叠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迟了几秒才应了一声。 “嗯,回家。” 只不过刚说完,他想起有事没做,立刻反悔:“对了,真子真子!我们回去前要先去买泡芙!” “好、知道啦。” 第48章 接受库因克斯手术的预备搜查官可以从ccg方面得到半永久性的补助。 我对铃屋半开玩笑地感慨,说自己若是晚生几年遇上这个政策,说不定也会参与。 他却在思考完全无关的一个问题。 “如果真子变成喰种还会喜欢我吗?妈妈说过,我血液的味道很甜,是喰种会普遍喜欢的类型。” 他从背后环住我,在肩头选了舒服的位置,四肢收拢把我整个人圈住,“一定会喜欢的吧!那会吃掉我吗?啃咬脖子,撕扯皮肉,把我整个人吞下去——啊不对,比起那些原始喰种,真子的进食方式应该会更优雅,比如用上刀叉来切割?” 铃屋总会幻想着一些天马行空的场景,再配合着空灵且荡漾的语气,详实又抽象的描述,荒诞的戏剧感油然而生。 我想着,说不定在宇宙的某个平行世界中,他口中的一切真的会实现。 但以我的意见来看—— “不会。”我冷静地否认道,“实验证明,喰种凭借少量的血液与咖啡,同样可以存活,我不是会刻意挑事的性格——以及,我即使变成喰种也大概率打不过你。” “嗯?我会是自愿的。” 铃屋这么含糊地咬字,声线却浸着愉悦的快意,“被恋人吃掉这种事情,听起来也挺浪漫的,听上去像是电视剧里的场景。” 他边说着,边轻咬向我的耳垂,钝钝地厮磨起来。 我不禁抿起唇,有些失力地遮掩起眼,像是坐在摇晃而柔软的坐垫边缘,贴近的亲昵动作是如此缓慢而温和,漫长而黏腻。 不知何时,等他停下了细微的动作,静静地伏在脖颈处,我才颤抖着从绵延的恍惚中回过神,思索他前几句话语的含义。 是、还像是虐恋情深小说里的情节。 除此以外,在生物学角度看来,螳螂与部分蜘蛛也会吃掉自己的配偶。人是高等动物,但我并不认为这种与低等动物相似的行为被艺术赋能后有多么浪漫,本质而言就是残忍而无情的自然规律。 “普通人的生活也挺不错的。” 我这么说着,偏头,伸手。曲起的指节穿过他黏在额上的发丝,眼下这双放空的瞳孔是深邃的色泽,犹如藏血的玉,随着我说出的词句一丝一丝明亮起来,“我更希望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工作、恋爱、平淡地度过一生。” “最后变成老爷爷老奶奶?” 铃屋突然温吞地笑起来,“也不错呢,就是不知道我们七八十岁变成什么样呢——无所谓啦,和真子在一起就好——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我再一次安抚他:“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 我的恋人最近状态似乎不太正常。 如同陷入了惶恐不安的饥渴症状,铃屋发出的每一句疑问都在暗暗渴求我的保证,并且有着愈演愈烈的倾向。他越发粘人,粘稠深厚的爱意如同延展的黑泥,每时每刻都在紧紧包裹向我。 我询问过他原因,但不是被巧妙地回避,就是矢口否认说什么事也没有。上一次他出现这样的状态,还是在某次搜查后住院,向我隐瞒了伤情。类似于猫会舔舐自己的伤口,铃屋也会掩盖自己受伤的事实。他的隐瞒并不算刻意,只是在我问起有没有受伤时会下意识地否决,浅笑着说没有。 我知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是拙劣的谎言、刻意的神态往往很容易被揭穿。我好歹也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 即便出发点是善意的,可惜作为被隐瞒者,我认为这是一个坏习惯。 就像是铃屋并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很难以以痛楚来判断身体的状态,普通人层面上的伤楚对他来说不值一晒;同理,也许他并不是刻意拒绝告知我低沉心情的原因,潜意识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掉在地板上的沙粒,慢慢的会积累成沙堆,顶部日渐狭窄,在某个节点,一粒沙就会引发崩塌;每个泡沫都会破裂,但它们何时达到临界点总是难以预测。我不知道铃屋堆积在内心的不安究竟是会爆发,还是会如同死去的火山那般湮灭。 我这几年来对于铃屋的情绪格外敏感,即便是向来是拖延犹豫的个性,心头会生出阵阵的冲动想去一问究竟。我剖析着自己,认为也许是因为情感道路上,单方面的前行不过是追逐,而不是奔赴。铃屋朝我这里迈出过长长的距离,偶尔逼迫自己向前迈一步并不难。 作出决定后,下班后买了两份甜点,我拉着不明所以的铃屋,将自己的疑虑与担忧全部展露。 “是我太过黏人了吗?” 第71章 铃屋认真听完后,变得像一只沾染郁气的猫,窝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安地舔舐着伤处,唇角像是挂了重物那般垂下。 他闷闷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当然不是!” 我挪过去,揉揉他的脸颊肉,“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以前黏的时候什造很高兴,现在的你好像很焦虑。” 即便得到了回应,仍然想要证明自己被爱着,不会被随意抛弃。 铃屋一反常态地开始沉默,连最爱的甜点都搁置在一旁。 半响,他轻声开口:“是、我有些焦虑,恐惧,还有期待......总是想要确认一下正确的,真实的爱意是什么样的。” 焦虑、恐惧、期待、爱意...... 掺杂着这样多的情绪,我忽然有了不妙的猜测,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喉头的话语卡住了片刻,我终究换了一种委婉而心照不宣的问答。 “是最近的搜查工作?” 近日来,东京的治安急转直下,青铜树、黑山羊、美食俱乐部......几乎每个都是各个部门的心头大患。我依稀记得他前些天和我提过,目前十三区的铃屋班联合了佐佐木上等的库因克斯班,负责的是对a级偏食喰种胡桃夹子的搜查。 倘若并不想将自己的过去完全展开,他可以顺着我避开这个话题,随便说一些搜查不顺之类的抱怨。 但是—— “搜查行动很顺利,已经找到了胡桃夹子的躲藏处,也理清了人口贩卖的产业链与相关人员......” 接上我未尽的话,铃屋拉长声调,故作轻巧地述说起工作详情,“只是啊、我有一种预感。” 我捕捉到铃屋的神情极快地闪烁过一瞬空荡的茫然。 他抿了抿唇,挤出的词句有轻微的滞涩感。 “说不定,我快要见到'妈妈'了。” 第49章 十六岁的铃屋什造认为,痛楚等同于爱意。 凌虐鞭打是喜爱的体现。 枷锁与项圈是好感的标准。 他说自己也记不清被圈养了多久,从记忆起就一直呆在阴暗潮湿的牢笼中,被打扮成女孩,训练马戏表演,进行厨师游戏。被选中培伴妈妈的时光是最幸福的,因为那里有暖和的床铺与温热的怀抱。 “只要我足够懂事,听话,好看。妈妈说他就会永远爱着我。” 他徐徐笑开,眼睛里毫无阴霾,看上去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我却感到那么虚假。 虚假得像是条件反射,被训练出来的笑意,独留皮肉表层的扯动,平常那双光点跃动的眼眸是无反光的暗色。 口中说出的,天真而残忍的言语间蕴含着我无法理解的,被刻意灌输的扭曲逻辑,甚至我认为他自己也不懂背后的意味,只是一味的重复。 “哦,是吗?” 只是那时的我与他并不熟稔,性格也异常冷漠,丝毫没有拯救他人的圣母想法。看书的间隙之余瞥了他一眼,平铺直叙而残忍地陈述现实,“据我所知,在白鸽闯入的时候,他把你抛下了。” 隐含的意思是:你被抛弃了。 他揪着手上的红线,一段一段地从肿胀的皮肤表面拔出,他没有被戳中痛脚的愤怒与恼意,仍然在快活而烂漫地笑,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在俏皮地上挑:“哼哼——是啊,妈妈抛弃了我呢——应该是我那天解体的时候太过粗糙的,没有人妈妈和客人们满意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仍然在为那所谓的“妈妈”寻找自以为是、强行慰藉的借口。 我本想开口讽刺,但思索片刻后还是放弃了。 人与人之间很难感同身受,能够做到的不过是保持距离与尊重。 “真子,你觉得妈妈还会来接我吗?” “不会。” “好冷漠呐。”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虽然我也觉得不会。” 他在微笑着,浑身却散发着一种浓重的悲哀,仿若有一团黑色的雾气跟随在身后,久散不去。即便同是被“抛弃”的孩子,铃屋比我更为凄惨。我是自愿被抛弃的,还能不时收到凉子的来信,他只能盯着身上的缝合线怀念虚无缥缈的过去,在接收常识的同时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否定。 真是可怜。 潜意识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垂下眼,视线凝固在一行行的油墨上,我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变得凉薄,显得不那么在意,不露出分毫的同情或者怜悯。 “那就,去找他不就好了。” 我冷静地给出方案,“他是喰种吧?过两年毕业了,铃屋你成为了搜查官,总有机会见到的。” “是吗?好期待呢。” 少年弯起眼睛,淡淡地应了一句,说着期待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维持着虚假的笑意,但还不如我平日里给他一颗糖果来得开心。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会不会要亲手杀死妈妈呢?” . 原本只是无意说出的对话,如今在脑海中回想起来竟带有几分预言的意味。 “我已经知道'妈妈'对我的情感并不是普通人类意义上的爱。” 二十二岁的铃屋什造这样说着,“是喰种眼里的爱意?单纯的扭曲?以喜爱为借口的谎言?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我现在已经不是依赖'妈妈'的小孩了,即便与他相遇,要杀死他,也只是工作而已。” 第72章 “真正的爱意是温暖的、柔软的、闪闪发光的。” “但是啊,如果最后还是要遇到他,杀死他的话,”他在说这个话时无意识向后仰了一下,倒在沙发背上,眼瞳飘然躲闪地望向了天花板的顶端,须臾又落了下来,“还是会有点难过。” 他向我强调道,“真的只有一点点......” 无论多少都没关系的。 我对他认真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不再感到难过。” 开诚布公后,知道了铃屋为何如此的原因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面对恋人无时无刻的,甚至更为肆无忌惮的贴近行为也习惯起来,产生了一种“这样的恋爱难道才是正常的疑惑”。我与他认识了也快要六七年,热恋期迟到了这么久吗?七年之痒在我们身上完全没有生效。 铃屋的预感一向很准——胡桃夹子确实与他幼时的“妈妈”,big madam联系紧密。 在和修准特等的计划下,铃屋需要和六月三等一起悄悄潜入即将举行的拍卖会,来将其一网打尽。 “要穿着女装潜入。” 铃屋补充了一句,指着沙发上的袋子,“所以半兵卫帮我准备了一套,是黑色的洛丽塔裙装。” 很好、这触及到我的即使盲区了,毕竟社畜研究员的着装是标配的白大褂,外加我不爱外出购物的性格,洛丽塔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当他拎起了这一条花纹繁复的裙子后,我内心生出了小小的期待。 即使从小被强迫装扮成女生,但铃屋并不排斥女装,只将其看做一种正常的装扮,比起表面的含义,他更注重实用性,譬如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他有一次朝着我感慨,说夏天穿睡裙确实会更比睡衣舒服、更方便;他的身形与我差不多,有时候需要购置新衣物,如果我实在没空,他还会兴致勃勃地帮我拍上身效果,以及挑选的不少衣物是我完全不会穿的类型。 他将裙子往身上比划了一下:“妈妈当年更喜欢我穿白色的裙子,说像是天使,洋娃娃一样——所以我特地选了黑色的去见他。” 这算迟到的叛逆吗? 我坐在沙发上托腮,目光聚集在恋人身上,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那我换一下?” 他看向我,甜笑着征询意见道。 我点头:“去卧室里?” “直接在这儿不就好了。” 他不解道:“又不是没看过。” “在这里换,可能就没有那种“哇塞”的,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效果了。” 我努力寻找了一个理由——实际上还是认为在眼前换女装这个行为羞耻度太高了,铃屋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他换到一半估计我的大脑就会停止运转,开始寻找躲藏的地方。 幸好他立刻接受了我的说法:“也是哦。” 我在沙发上蹂躏着抱枕,抬头看着时针一分一秒地走过,直到卧室里正在换衣服的铃屋忽然喊了我一声。 隔着门扉的声音有些缥缈。 “唔......真子,能过来一下吗?” 我立刻放下了膝上的抱枕,走过去推开门:“来了,怎么了?” “拉链好像卡住了,我够不到后面。” 侧坐在床铺上,分明的背脊在夜灯下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两瓣纤细的蝴蝶骨被一层轻灵的薄皮覆裹,散着透明的象牙般的白色。 他扭过头看我,徐徐绽开一个笑,撒娇似地说,“帮帮我嘛。” “啊,好的。” 我因美色而晃神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坐到他的身后,帮他拉上裙子的拉链。 过程格外迅速轻松,令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拉不上。毕竟据我观察与这两年的亲身实践,铃屋全身的柔韧性一向很好,这种程度应当是小意思。 铃屋转身,黑红色的裙摆散落在床铺边缘,与他的肤色形成强烈的色感对比。 为了更像女孩子,他之前还提起过需要特意化妆才行。 我一向对于美妆不太了解,只看得出此时应该是涂了点朱红色的口红,衬得他的气质更为柔美艳丽。 他拉着我凑近他,弯起眼睛吐息,语气像是打滚求表扬的猫咪一样:“怎么样?真子。” 我大脑有些宕机,想了半天形容词,最后还是只说了朴实无华的形容:“很好看。”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向鼻尖,他仔细地端详着我的神情。 “都恋爱这么久了,拥抱、亲吻、□□都这么多次了,真子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呢。” 这样的精致装扮比起平日里熟悉的铃屋更具攻击性。稍显戏谑的话语淹没在贴近的唇齿间,搅动着,蔓延着水意。就这样完完全全侵入了安全距离——在我的默许下。 身体一点一点热起来,潮湿的呼吸里,能够听见铃屋在闷闷地笑:“不过啊,还是很可爱。” 面对他的夸赞我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面上的温度有些消不下去,我平复一会儿呼吸。 “这次行动你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哦。” 黑色洛丽塔的蕾丝裙摆若有若无地扫过我的手背,他拉着我坐在他的腿间,这个有些陌生的姿态让人感到僵硬与局促。 他察觉到了。 “不喜欢女装吗?还是不喜欢这个姿势?” 我还是往外挪了一小段距离,小声地为自己找借口:“只是不太习惯......” 第73章 即便知道是熟悉的人,故作装扮,改头换面后还是会生出些许陌生感。 铃屋思索了一下,侧身转换姿势。 他将右手手指塞进我的指缝之间,支起一只腿半跪在床铺上,左手撑在我的身体右侧,长如瀑布般的黑色假发洒满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令人刺痒难耐。 我与他的位置交换了部分,保持着这样古怪的仿佛是拥抱的姿势,他又将下颌搭在我的颈窝,蹭着侧脸与耳垂的位置,又在发烫。 呼吸声灌入了耳膜,轻轻的,淡淡的。 “现在好一点了吗?” 陷入了被窝里的身体很僵硬,我想要放松却仍无所适从,只是呐呐地张口:“好多了......” 太近了,距离实在太近了。我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身体,还没继续组织完杂乱的感想,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 寻声看去,床铺的边沿不知何时摆着一个chocker,上面挂着一颗小小的金色铃铛,可能是刚刚的动作带动了它的声音。 “这个是配套的饰品,很像是当年妈妈送给的项圈。” 他的眼神落在上面,又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地收回来,“......我还在想要不要戴上它。” 项圈代表支配、占有欲、所有物。 比起我对于凉子,铃屋对于他的“母亲”的情感太过复杂。也是,毕竟他的一半人生是由此塑造的。 我大概应该说一些,什造你已经自由了,自尊自爱这类的冠冕堂皇的废话。 不对、不对。 内心滋生的最原始的想法是潮湿阴冷的,自私的。我竟然生出了小小的不满,不满于铃屋的身上满是他人的痕迹。 我希望他只能看向我,漂亮的、依赖的眼眸只装载我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 我对他说:“戴上吧。” 铃屋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现在的什造是我的。” 人真是复杂的生物,我完全无法用理性解析此时的所做所为,而是遵从了最原始最不经思考的想法。 我抬手,抚上他柔软的唇瓣,指腹占上了口红的印迹,而后一点一点向下移,摩挲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染上了红。可能是口红的色彩,也可能是情欲的红。往下,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有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着。被蛊惑着不由自主地倾身,我在上面留下来一个浅浅凹陷的、泛红的牙印。隐秘的,会被项圈遮掩住,除我与铃屋外无人知晓的痕迹。 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印迹。 “好、我会戴上的。” 铃屋倏然笑了起来,眼眸中满是我的倒影。他用手指将长发向后梳了一下,摸了摸喉结牙印的位置,竟然有些惋惜,“真子应该咬得更用力一点,出血也没关系,这样留不久好可惜啊。我喜欢疼痛呢,特别是真子留下的疼痛。” “这就算了,”我摇头,“我暂时没有那种癖好。” “嗯......” 他用指尖挑起了身旁的黑色饰品,晃了晃,悬挂的铃铛发出叮林当啷的脆响。他朝着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那就等到出任务前一晚,真子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自己是不是不巧又落入了诡异的圈套里,都到这地步了好像也没办法了。 他先是眯起眼睛笑,忽的又看向我,“刚刚亲的时候,嘴上沾口红了。” “哪里?” 他俯下身,吐息萦绕在我的鼻尖与唇边,“在这里。” 我察觉了他的意图:“还想接吻?” “当然。” 铃屋的亲吻总是细致而漫长的。 舌尖会从唇角开始一直舔舐到我的口腔的深处,细细密密地夺取仅存的氧气。他总在温和、柔软地微笑着,得寸进尺的行为却极富有侵略性。 齿间相依时的喘息格外明显,潮乎乎的。换气时我勉强恢复了一会儿的理智,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裙角,“再继续的话、裙子......会脏掉的。” “没关系。” 他再次亲了亲我的唇角,保证道,“我会很小心的。” 第50章 拍卖会事件与库因克钢的运送交接在同一天的夜晚,我与铃屋道别后,各自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在做完分配的工作后,我胡思乱想着铃屋那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并不担忧铃屋的实力以及会做出的举动,工作状态的他一直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我只是担心事件完结后,放松下他的心理状态,母子相残并不是一件易事,即使他们并不是广义上的母子。 我正在办公室里放空时,一道清澈的女声插入了我的思考。 “你好、有栖川老师。” “......你好、西野同学。” 我盯向她,“这里是研究所的机密区域,你应该没有权限。请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发丝撩到了而后,冷静地回答:“嘉纳明博教授派我来拿一些旧资料。” 嘉纳老师? “嘉纳明博?” 我缓缓睁大眼。 “是的。”她点头,拎起一个u盘晃了晃,“这是加入他们的投名状。” 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提炼出重点:“即使这样,为什么嘉纳明博会有ccg研究所的密码?” “我只能给出一点小小的提示。” 西野的眼睛是如此单薄而锐利,“您觉得,是谁在资助与保护嘉纳明博呢?” 第74章 是啊,科学研究的进行在缺少资金与人脉的状态下往往是寸步难行的,更不要提这样反人类的研究。 除非...... 一个隐秘的,不可思议的想法升起。 我先是看向了墙壁上的在这栋大楼中无处不在的组织标志,又看向了西野。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看来,您已经懂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我暂时也没有寻找到答案。” 她回答道,“也许,等我更深入地接触他的研究,他就会告诉我。” 静谧的沉默在我们之中蔓延,我知晓只要我高喊一声,就会有人将闯入者缉拿,但是我没有,只是沉默地等待她继续开口。 “有栖川老师,我来到这里还有一个目的——我希望您也能够加入我们——我在搜寻资料时听闻过您的身世,您是嘉纳明博的实验产物,而您的监护人,有栖川凉子曾经是嘉纳明博的学生,因为与他科研观念不和,故意毁坏了他的实验而被追杀,最后逃离了日本。嘉纳教授如此赶尽杀绝,是因为她找出的,将喰种变回人类的方法阻碍了他的研究。” 她话锋一转:“有栖川老师,您所希望的研究方向与她的重合,未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被盯上的。” 我不理解:“既然知道,你还要邀请我加入你们?” “是啊,”她明确地说出冒犯的话语,正蕴含着冷酷而凌冽,属于科研者的逻辑,不知道是在说服我,而是她自己,“离得够近,才有机会把刀刃送到他的心脏里,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这种人所渴求的不过是真理、知识、背后带来的价值。嘉纳明博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在他手底下做事比在ccg到处受桎梏强得多吧。通往答案的道路就在眼前,无论正确与否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那、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将刘海向后捋了一下,清清淡淡地回答,“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我啊,想要创造一个作为人类的我与作为喰种的恋人,能够不受非议的在一起的世界。” 她倏然笑了起来,是活泼可爱的大学生会流露的笑容,很漂亮,“有栖川老师大概无法理解?” “一点点吧。” 像是之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我也笑了起来,“我的恋人是被喰种养大的。” “真是巧合。那要为了他来加入我吗?” 她朝我伸出手。 我将手掌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搭了上去。 女孩的手心很薄,是凉凉的温度。 上面多了一颗葡萄味果糖,糖纸在白炽灯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是铃屋早上塞到我口袋里的。 “谢谢你的邀请,我就不去了。这颗糖果就算是我给予学生的礼物吧。” 我收回了手,“我、凉子、地行老师......还有所有在为之努力的人,并不会比不上嘉纳明博。我也并不憎恶他——在我所擅长的研究领域里,他不过是一个想法过气落后,又自私狭隘的干瘪老头罢了。” 我朝她笑了起来:“况且、我的恋人还在等我回家。” “我明白了。” 她看上去并不沮丧,而是恭敬地朝我鞠躬,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感谢您这么多天的教导,有栖川老师。” “希望未来的我们能够一起工作。” ...... “那是谁啊?” 忙碌完过来与我交班的小林,好奇地指了指年轻女生的背影。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是我的学生、曾经的学生。” . 西野的告知仿佛是ccg溃散的前兆。 我将这件事告知了归来的铃屋。 他换下了被割得破破烂烂的裙子,闻言只露出了一瞬的惊讶,很快就接受了:“怪不得库因克斯的推行那么顺利。啊啊,说起来之前也有过传言,说ccg内部有很多半喰种,没想到高层也被渗透了。” “真子有什么想法吗?想要离开吗?” 我摇头:“研究院内应该没有被渗透,至少我参与项目组内没有——即便有也无所谓,在生物研究知识领域,是人类还是喰种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对我来说也没有区别。” 他伸了一个懒腰,“我所需要做的工作不过是接受命令而已——现在的任务很多是丸手先生派下来的,就算不是也会来缠着让我详细叙述——丸手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喰种呢。” “如果高层非要下达一些不可理喻的任务,我和我的同伴们会拒绝的。” 他贴了过来,吐字细密而轻微,“不用担心我的,真子。” “嗯。” 我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是蓬松软绒的,发尾搭在脖颈带着微微的卷。 “见到你的妈妈了吗?” “是啊。” 他埋向我的脖窝,“我们杀死了他。在此之前,我也告诉他,我从来不曾恨过他。” “他说了好多好多难听的话,什么只是因为外形还不错所以养了我,其实我看得出哦,'妈妈'他的的确确地爱过我......但是,他的爱已经不重要了。” “在妈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半兵卫捂住了我的耳朵,水郎他们也都挡在我的面前。我又想起了真子、蓧原先生......还有很多很多人......” “我忽然发现啊,有这么多人喜爱着,保护着我。” 第75章 如云朵般的吐息落在耳畔,他说,“我明明是那么的幸福啊。” 第51章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吗?” 眼下有些淡淡的,因赶路而产生的黑眼圈。蔚蓝如清澈天空的眼瞳却缠向我,像是面前人尝了一口咖啡后吐吐舌,掀开放在旁边的糖罐子往里面加起白糖。 “很明显不是。人生哪来的结局。” 我同样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滋味让人保持清醒,“如果真要说的话,还能说很多很多......” 一帧一帧定格的胶片,缓缓在眼前展开。 拍卖会结束后的驱逐战,流岛战......人与喰种如何一起合作,如何找到并摧毁了龙的核心、如何研发出针对病人的转rc基因细胞....... 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只是我不喜欢回忆那段时间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无趣又痛苦。” 人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比如我十来岁的时候会大脑刻意十三岁前的事情。如今的我也有不愿提起,只想简单略过的过往。 迷雾之中的人,无论如何选择,在破开雾气找到方向前都不会知道结果正确与否。那时铃屋与我太过天真,以为不参与上层的政治斗争就能明哲保身,但不知道的是,ccg的内斗比预想中的更为严重。 我还能因为研究员的稀缺性而被荫蔽一二,但铃屋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挡在他前面的人已经一个一个消失了,他不知不觉成为了所谓的“黑色死神”,被裹挟着推上了最前线的,有马贵将替代者的位置。 “没关系的,真子,都一样的。” 他反而宽慰地笑,安慰我说,“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只要我选择接下蓧原先生的职责,结果都会这样。” 是啊,我们可以说是在这里呆了太久了,除了彼此以外也有太多的软肋。 铃屋在这段时间写了很多封遗书,比前些年加起来都多个几倍。讨伐战前会写,拍卖会前会写,流岛战前会写,以及黑山羊讨伐战前也会写。 他交给我的比起遗书,不如说是情书。粉紫色的信封,上面画着数不清的星星和爱心,以“我想和真子永远在一起”为开头,以“我爱你”为结尾。 不需要打开看了才知道内容,而是铃屋写完都会先提前剧透给我。我总是将它塞进一个铁盒里,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很多很多封,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 他也总是会眷恋地勾着我的指尖,将细密的爱意倾诉。 “我爱着真子哦。” 欣赏、喜欢、爱意,是层层递进的关系。我与他的之间的羁绊早似乎已经不是单单爱这一个字就可以总结了,而是更为复杂,友情、亲情、爱情,所有的情感犹如螺旋般纠缠。 “我也是。” 可我依然如此回应着他,用最简单的词句,我一直这么回答,也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样的答案。 不谈生死,不谈一切。 从过去到未来,我们总是互相依偎着,静静地靠在了一起,在空闲的会议室,在高层的天台上,在废弃的角落里。铃屋躲着那位新上任的,在我看来格外疯癫局长,直到偷出的闲暇耗尽,然后对我说,他要去工作了。我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也要去工作了。 临别时会多有不舍,但我总会一一压下,因为我知道我们会快就回再次相遇。 但那一次的离别前,遗书被我攥成了一团,我没有如往常那边向他挥挥手,心脏处传来的浓重痛感,被紧掐那般窒息。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角,颤抖着扣紧他的手指:“什造,我希望你能回来。”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认真地保证道:“我会的。” “还要和真子去游乐园玩、我们还要去水族馆、我们还要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太......”他柔和地安慰我,直到我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我会回来的,一定。” 他没有食言。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心悸与恐惧最后被忙碌所麻木,记忆中只有剩下一种感情,那便是无边无际的庆幸。 被视为灾难的怪物吸收了大量的赫包,了无活动时就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像是蠢蠢欲动的活火山,不宣判死亡也不宽恕生命。 强压下,每一个人都在挣扎着寻找出路。那些孵化的日夜被黑洞所裹挟,生离死别如是寻常。 崩溃,哭泣,惨叫。这是战争的常态与苦涩。窗外是断裂的吞噬一切的大地,窗内是一团乱麻的斗争,生命的逝去在那段时间成为了每日新闻里不断增长的一串数字。 留守ccg的总部的人员大多在一开始的灾难中幸存,一部分奔赴各地疏散平民,一部分留下以防下一次灾难的产生。我与铃屋匆匆忙忙见了一面,确认互相安全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铃屋上一秒还坐在轮椅上,下一秒代表着搜查局与喰种和解,又需要开作战会议去搜寻核心的下落。我与嘉纳明博留下的助理们则是开始研究如何在不吸入毒雾的情况下靠近本体,除去之后又该如何尽快消解这些活着的肉块。 再后来呢? “ros”毒素感染者,即产生rc细胞分泌过剩的人类出现了。无数的感染者被自愿转化成为了喰种,以人肉为食,身上随机鼓出了奇形怪状的赫包。 幸好基于曾经crc细胞的研究,症状轻微的感染者经过一系列治疗能够恢复健康,但是严重的会留下后遗症。 第76章 而如何将被感染者、或者说是喰种转化成人类,正是现如今我的细分研究方向。 我朝远赴重洋后终于归来的旅人笑了笑:“资料传得差不多了,闲聊也结束了。我们来谈一谈——该如何通过小分子抑制剂来抑制ros毒素,以及降低龙弃子体内rc细胞含量吧。” “有栖川凉子博士。” 阳光泼洒到桌面,今天的晴朗是响当当的。 闪动的显示屏上有至今为止东京与北美所有关于ros病症以及rc细胞的研究结果。 “好啊,那就开始吧。” 她微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般,“有栖川真子博士。” 第52章 “所以,你们见面大部分时间是在探讨学术?” 铃屋的神情格外不解,“你们可是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了啊。” “毕竟是工作时间啊。” 我倒是很理解,“也聊了些近况。主要凉子说她转机三十多个小时,即将猝死,需要先去睡一觉——哦对了,她约了我们明天吃饭。” “啊,那明天不可以和真子......” 话语徒然停下,“等等,约了谁?” “我们啊——你不想去吗?” 他脑袋晃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向轻快的声音间竟多了几分凝重:“嗯......不是不想去、是......有些突然了——好,那就去吧。” 我摸不透铃屋转变如此之快的心路历程,他的唇角微微下垂,认真思索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庞上,并且停留了一整路。 当我们回到那条笔直的,铺满梧桐叶的柏油路时,他仍然维持着这样的神情。 “已经到了哦。” 我晃了晃牵着的手,他“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恍然地说了句。 “回来了啊。” “嗯。” 我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 ccg搜查官预备学院,如今的tsc保安官预备学院。 我们的起点。 . 我们其实经常被邀请来搜查学院上课。铃屋总说自己并不适合教导学生,所以往往会摆手拒绝;我则是偶尔会在各个学院里开几节生物学的通识课程,顺道为东工大的喰种学与研究院的研究岗位做些宣传。 这一次是他的同事宇井郡的邀请,他担任tsc学院的教导主任,负责指导候补保安官的战斗术,他说最近由于培养机构中出现了危险事件太过忙碌,所以邀请铃屋来暂代一两节课。 铃屋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 “嗯......郡先生挺不容易的。”似乎被拉着倒了半天苦水的铃屋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学院里面的问题儿童问题老师可不少,教书育人什么的听起来比搜查辛苦多了。” “还有还有、他说真子也要去开一个讲座对不对?正好可以一起去。” 更为巧合的是,这一次负责的学院是我们曾经带过的那个。 这便是我们回到了这里的原因。 过去帮我传达信件的门卫大叔认出了我,他的两鬓有了点点的白发,身形也虽不如当年那般挺拔,却仍然开口洪亮,精神奕奕。 “有栖川?” 我止不住地露出了笑意:“是的!” “哎呀呀,这位是......铃屋?” 他乐呵呵地帮我们开门,“很久没见了。听说已经是很厉害的搜查......不对,现在是叫保安官了呢。” 铃屋也笑了起来:“嗯、我也回来啦。好久不见。” 我们慢慢悠悠地往里头晃。 收容所的树愈发挺拔,层层密密的枝叶荫蔽着,顺着光线投下黑色的影。初秋并不岑寂肃杀,而是惬意的凉,是黄绿交杂的色泽。 我们没有走大道,而是兴致勃勃地拐到了以前意外发现的羊肠小路里,伴着干燥的叶被碾碎的杂声,我们轻声交谈着,怀念着。 除却把所有ccg的标识换成了tsc的,学院的变化不大,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都在原来的位置,我甚至觉得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站在这里,有种重回少年的错位感。 “啊,玩捉迷藏的树林。” 铃屋左旋旋右转转,眼里藏着浅淡的惊喜与怅然,“还有真子经常在这里看书的石凳子,好怀念啊。” “那边是第一次见面的体育馆,听说过两个月要修缮重建了。” 我回忆了一下,“什造你等会是不是要在这里上课?” “唔,好像是的。” 他翻出手机对着消息确认了一下,“就是这里。” 讲座是在图书馆的阶梯教室举行的,我还得往里面走一段。 “那下课见?” “下课见!” 我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相应的教室,推开门扉后看到满座的稚嫩面孔,忽然有些恍惚。似乎看见了少年的我也坐在了教室的第一排,捧着一叠笔记本好奇地打量这一次的客座老师,也有觉得无趣的,靠在墙壁边缘呼呼大睡的同学。我似乎看见了很多很多人,有铃屋,黑奈,奈白,川上雫...... 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一如当年的我们注视着别人。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大家好,我是有栖川真子,是tsc机构研究员,东京工业大学喰种学博士生。” “和你们一样,我曾经是这里的学生。” 今日讲座的议题是——龙弃子的生物学来源以及防治措施。 第77章 “龙弃子是各区残存的输卵管产生的无毒类型的孩子,从六年前开始反复更迭交替进化,一部分也出现了智力。有遗传学家与历史学家认为,可能在千年前发生过与龙战类似的事件,所以产生了喰种。” 第一排的女生举起手:“听说喰种可能是由人类变成的,是这样的吗?” “是。目前对于人与喰种的遗传研究,体内基因的相似度接近于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喰种大概率是由人类变成的。部分关于ros毒素的研究也表明,通过控制体内rc细胞的含量,人类确实能够转化为喰种。” “是那一位吗?曾经的那位......龙?” 她眨眨眼,“有在共同战线的新闻报道里看见过。” 金木研,或者说是佐佐木绯世的身份被列为了最高机密档案,但仍然有他的事迹在人与人之间悄然流传。 “在生物学意义上,那是一个奇迹,一种可能性——但无论是生物学,医学,还是喰种学,任何的科学追求的都不止是单一可能性,而是无数的可能,和,如何将可能变为必然。” 或稚嫩,或坚毅的面庞上露出了懵懂的神色,他们可能不太理解我这一番含糊又玄学的话语,毕竟多数的他们是以成为保安官为目的,就像当年的我们那样。唯有少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或者深思的表情。 其中最为活跃的女孩,抱着薄薄的笔记本——现在已经不是纸质的年代了,而是电子设备的时代了。 “老师。” 她的眼睫扑闪扑闪,像一只灵动的精灵,“您觉得,使用计算机能够推算出龙弃子生长速度,运动路径与产生频率吗?” “能够的,总部有电子部门开展了相关研究。” 我思索了一下,“龙弃子的活动与月相有关,而月相可以通过计算机来预测。” 如果没有记错,铃屋班的御影三幸是这个发现的提出者。 我看向了高到我肩头的女孩,她捧着笔记本严肃而认真:“请问老师可以给我计算机研究人员的邮箱吗?我希望未来能够在tsc内从事相关的工作。” 她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可一点也不想当所谓的保安官,那也太累了。” 越过了她的脸庞,我恍然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的影子。 我朝小女孩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啊。” 果然人的年龄越大,越容易追忆往夕。 下课后,我将这个发现告诉等在门口的铃屋,他倒是撇撇嘴,低声说虽然很怀念学院的生活,但是再也不想代课了。 “有点明白当年教官看我的心情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感慨道,“郡先生真的很不容易啊。上课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理上的累。我可能还是不太适合教书。” “诶?可是你很擅长带铃屋班的各位呢。”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铃屋这样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将虚握着拳朝向我,手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 我不明地摊开手掌。 他松开手,一枚糖果稳稳地落在了我的手心里,外包装是透明的糖纸。 不、这里面包裹的并不是一枚糖果,而是一枚戒指。 银圈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线。 “上面雕的是鲸鲨哦。” 他绽出了绚丽笑容,如此对我说,“是我们很久以前在水族馆看到的——昨天逛饰品店看到立刻就买下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滚烫:“这、这是求婚戒指吗?” 已经快进到要结婚了吗?虽然已经谈了很多年恋爱了,之前也答应了他等我毕业会考虑结婚,但还是没什么实感,接下来要直接去领婚姻届吗? 就在我做心理建设的时候,铃屋摇头,认真道,“不是啦!只是想送真子礼物,看到这个感觉很合适而已。” “这样啊——是求婚也没关系哦。” “唔,我还在计划呢,想更隆重一些。” 就这样的默契地对视着,我忽然也笑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是不是会路过动物园啊?好久没去了,要不要去逛一逛。” “嗯,好啊——那边的大象咖啡馆不知道还有没有开着——离康复中心也很近,要不要顺便去看看蓧原先生,他最近状态越来越好了,已经能走动了呢。” “顺便带束花过去?” “好啊,再买点伴手礼?蛋糕啊泡芙啊之类的?” “啊,是什造你自己想吃了吧。” “有一点、真子不想吃吗?” “好吧,我也有一点。” ...... 肩并着肩,我们就这样轻声说着有的没的话题,计划着接下来去做些什么,一如当年走在这条阳光倾洒的道路上。 这样闲散烂漫的时光,其实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 毕竟,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正文完- 第53章 印象(番外) 我一直知道有栖川真子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譬如那天晚上,她看见我手上的鲜血与头顶的小猫时并没有惊惧着尖叫跑开,甚至眼神毫无波澜,她例行公事般地问我:“请问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哦。” 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回答是她会怎样,但最终我还是否认了,我对她说是内野老师做的。她仅仅思索了一瞬,竟然轻易地就相信了我。 第78章 她很天真,以为告知了学院是内野做的就万事大吉,被教官拖到操场责罚时还一脸愤愤不解的模样,甚至费尽口舌希望减少惩罚。 她甚至寄希望于我,而我只是回答:“才十圈。” 比起以前妈妈给予我的好孩子时间,这种轻微的惩罚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连十圈都跑不动,像是个小仓鼠一样,真的好脆弱,不使用任何工具我就可以掐死她。可我在这个学院里不能随便动手,教官还让我去带她一起跑。 速度这么慢,可她满脸都是汗珠,喘气看着都费劲。我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加速,可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摔倒了,万一脸着地人没了教官又要找我麻烦,所以想了想我还是放慢了一点步伐。 不过“咔哒”一声,她的手腕似乎还是坏掉了。 原以为这件事过后有栖川会和其余人一样,拿看怪物的眼神看我,结果并没有,她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问我要不要吃糖。 我很好奇她还能露出什么样的生动表情,便歪歪头对她说,好啊。 . 逗弄有栖川真子成为了我的日常。每次我接近她时,她都会不自知地露出一瞬茫然失措的神情,犹如刚出生的奶狗一样无辜可爱。 我直接叫她“真子”,她便在一瞬间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但下一秒又撇撇嘴妥协了。她似乎不擅长拒绝别人,我只要一直盯着她看,她就会说句“好吧”然后改变主意。 有栖川是个很矛盾的人,明明内心和我一样奇怪冷漠,却总是恪守着无聊的道德底线与社会规则,还试图改变我——她会一边夸我的人体刺绣好看,一边问我疼不疼。 当然不。 我这样回答她,结果她拧着眉,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疼的样子。 哦对了,有栖川真子是个很怕痛的人,身体的自愈能力也差得过分,她的皮肤颜色又是那种病态脆弱的苍白,之前我在她手腕上留下的青紫过了将近半个月才消去。体质也特别弱,有段时间我总觉得第二天可能就见不到她了,所以我试图带着她多动一动,说不定就能多活几天。 一开始有栖川表现地也很积极,可但凡运动个十几分钟,脸色就像是下一秒即将死去了。后来,她说自己不想当搜查官,身体素质也不需要太好,没多久就放弃了提高身体素质,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阅读或者看我数蚂蚁了。 “我还是当一条躺平的咸鱼好了。” 有栖川真子嘀嘀咕咕着如此表示,总是生怕她不小心就碎掉的我也点头赞同:“没办法,你真的好弱好废材。” 啊啊,她又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满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摊开手,拖长音调问她要糖,她说她又生气了不想给我糖果了。 “真子,你好幼稚啊。” 我如是说道,却盯着她想着:像仓鼠一样,好可爱啊。 我当然喜欢真子,并且我对她的喜欢和她对我的喜欢似乎不同。 我知道大部分时间里,她看我的眼神和在看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我也并不在乎,因为就算是作为宠物我也是唯一的能陪在她身边的那一只。 我对她的喜欢更像是......占有欲?这是个蛮新奇的词,也许应该这么说。就像妈妈说他喜欢我,所以我是他的所有物,他占有我身体的每一处,也会改造他所不满的地方。 我也想要拥有自己的东西,譬如有栖川真子,可我害怕在拿到之前就把她吓跑或者弄坏了,因此我选择慢慢来。 . 学院的日子很无聊,于我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有栖川真子。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在阳光下显得透明的苍白,注视着她执笔的手,甚至可以清晰看见青紫色的静脉在手腕皮肤下分岔的纹路。除却隐隐鼓动的动脉,从她的下颌一直到锁骨的位置都是平坦而光滑的,像是一张展开的画布。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用小刀镌刻或者绣满红线,使之布满属于我的痕迹,那样一定很美丽。 “真子。” 我兴奋地咬了下舌头,血腥味充斥着口腔,“我可以在你的身上刺绣吗?” 她的视线从书本上挪开,转移,落在我的脸上,平静而又温和。她没有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而是竟然在认真思考我的提议,过了几秒后摇头:“抱歉,不可以。” “我知道刺绣是在皮肤表层。” 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超级怕疼,所以不行。” 我当然知道真子怕疼,她是那种拐角处撞到桌子都会疼出生理盐水的那种人,就算是表层的刺伤也肯定会让她哭出声,露出可怜又可爱的神情。 同居之后的我发现,留下痕迹并不需要创造伤口,那只会在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她的心脏处已经有一个了,不需要更多。二十多岁的有栖川真子喜欢穿衬衫长裤,扣子总会扣到最上层的一颗,露出正中一小片皮肤,裤腿也会垂至脚腕。如果扯开她的扣子,或者将她的裤腿拉到膝盖以上,就会发现衣服下隐藏着层叠的暧昧痕迹。 真子经常会阻止我往裸露的部位作标记,比如耳后喉结,比如手腕脚腕,有说是做实验的时候没办法披头发,遮不住,又有说如果被人看到会让她不好意思。但偶尔她会放纵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好吧什造,只能留一点点,不要太明显。 第79章 我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涂抹她,奶油、油画棒、草莓汁液、指印、吻痕、绳艺......不会让人感到疼痛,而会有生理的欢愉,她也不会拒绝我,而会迷离地呢喃着我的名字,弓起腰身,把湿漉漉的脸颊埋入我的肩颈。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我有时舔舐着她眼角溢出的泪珠,说着真子哭起来好可爱的时候,她还会茫然地眨眨眼问:原来我在哭嘛。 嗯,这种时候就显得更可爱了。 第54章 红线(番外) 有栖川真子的性格是一丝不苟,极度认真的,我本是讨厌这样的性格,可当她用黝黑的眼睛专注地看向我,一字一句地说出“我喜欢什造”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感觉世界上的其他事物都没有她可爱。 学院时期的真子一点也没有交往后的坦率,她像一只极其慢热的乌龟,大部分时间只能看见她懒散地窝在某处一动不动,稍稍触碰下就缩进去。唯有陪在旁边不停地注视着,在她心情愉悦、松懈的时候才能略微窥见最真实的性格。 她的个性实际上与我相似,对于世间的一切格外漠然,会在被关禁闭时轻声说这是个垃圾世界,也会在医院前看见一跃而下的尸体时面无表情地拉着我就走。有栖川真子很聪明,学习上几乎过目不忘,生活中她又能够轻易地看透社会法则以及背后的道理,利用规则融入其中。奇怪的是被规在朴素的道德界限之内,不敢逾越半分,就像是她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对于老师与警察有着天然的敬畏。 面对感兴趣的事物,我向来有耐性。多次近距离的接触后她终于在半年后放下防备,不再每时每刻露出硬刺,而是经常懒懒地摊开肚皮晒着太阳。她经常与我分享过去,分享她与有栖川凉子的生活日常。真子说她以后会去那个海边小镇找凉子,她想要和凉子在一起生活,也许会一直陪伴对方到死去。 从她那憧憬而虔诚的描述中我大概能知晓教养她的监护人的模样——一个天真烂漫,藏有秘密的女人。 真子每个月的五号都会给她的监护人寄信。 她一开始不准备带我去,还是我告诉她我没有去过门口的区域才松口的,其实是骗人的,整个收容所的所有道路早就被我踏过无数遍了。她总是会从图书馆借一两本书,下午呆在教学楼后的绿化带那里靠着椅子看书,看得差不多了就去传达室找门卫。我的话会先在附近闲逛一会儿,实在无聊就去她聊天。我不爱坐在石椅上,更喜欢铺在底下的软软草坪,被阳光晒困了还可以斜靠着真子的膝盖睡觉。 我常常呆在她旁边研究刺绣,但时间长了也会厌倦,望着绣线与针头发呆。 真子有时会触碰一下我的人体刺绣,对于我在手臂、小腿、脖子上绣出的各种事物,脸上会露出一副“虽然很漂亮但是好疼啊”的纠结表情。 “为什么不找一块布来绣呢?” 我无聊地揪着嘴边的红线,恶趣味地看着她因为我的行为而蹙起眉:“因为啊,那样一点也不疼,找不到妈妈当年给我的感觉了。” 黑葡萄般的瞳孔里满是茫然,她似乎在思考着,便无意识地轻抿下唇,气血不足的唇瓣兀然变得红润,像是涂了一层细腻光滑的釉。 我忍住想要凑近看一看的冲动,听见她有些犹豫地小声开口:“铃屋,你的'妈妈'当年......” 终于要打探我的过去了嘛。 我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和她分享,就见真子嘟囔着:“算了......” 看着她这副神情我大概明白了,她肯定在学院的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一副'不想触碰到童年伤痛、感觉超级麻烦'的模样。可是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看向我身体上裸露的红线,从眼角落到下颌,再到手臂上未完成的花朵。我余光瞥着真子的神色,重重扯了两下红线,她果然没忍住开口:“虽说这种事是你开心就好,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替代你想要的那种疼痛吗?” “唔,比如好孩子时间?” “那是什么?” “嗯......” 我晃着腿仰望树荫与缝隙中飘飘荡荡的白云,许久才想好该如何生动形象地阐述这个词汇。我偏头望入了她映着光点的眼眸,像是被吸进了黑洞。我没有看见得知我童年经历后居高而下的怜悯,而是纯粹的认真,真奇怪,她竟然是真的想要帮助我改掉这个习惯。 说出来会不会吓到她啊......她好像说过自己不喜欢受到惊吓。 我最后只吐出两个字。 “秘密。” “什么啊。” 她摆出了被欺骗而愤愤不平的神情,像气鼓鼓的河豚一样。忍耐着低下头看书,但看了几分钟后轻拉了下我的衣袖。 “到底是什么意思?” “唔,这个嘛。” 她刚刚的动作在不经意间,用柔软的指尖蹭到了我的手腕内侧,霎时间被触碰到的地方便古怪地发烫起来,让人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兴奋——倘若把真子触碰我的时间归为好孩子时间似乎也不错诶,不对,应该是更为快乐的奖励时间。 我这样想着,愉悦地笑起来:“都说是秘密啦。” 她直直地盯着我,最后只叹口气说好吧,低下头继续看书。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侧,黑长发的边缘晕染着一层浮光,看上去毛绒绒的。我曲起膝盖抵住下颌,脸颊靠向她的膝侧,垂至小腿的制服布料下传来的是温暖的体温。 第80章 仰头盯着她许久后我突发奇想,开始动作轻缓地把红线缠绕在了那只抵住书册,放在膝盖边缘的左手腕上,一圈一圈的,像是扒在皮肤上微小纤长的血痕。一端的终点是苍白透明的手腕,另一端是那些掩盖在衬衫下的刺绣。我的心里升起异样的满足感,想着这样我们就能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真子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似乎是因为只看见了我故意在外侧缠的一圈红线,她的注意力一会儿又转回了书上。我知道只要没有暴露出自残的行为,也不干扰到她,她并不在乎我在做什么。 她的左手开始翻动书页,曲起的指关节露出淡色的血管,红线跟着她的动作漂浮了起来,一牵一扯,拉动了刺在我手臂皮肤上的红线,针脚处细密的痛感唤醒了大脑的兴奋感,我无比希冀着她的动作幅度更大一些,能够再用力一些,给予我更加剧烈的疼痛,直到将我的皮肉一丝丝地完整分离。 可惜没有,她的动作很快停滞了下来,左手又开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丝毫没有动弹的预兆。 以前妈妈给予的疼痛总是又急又快的,属于好孩子的惩罚持续不断,直到分数被清零,喰种的施虐欲得到满足。时间久了,麻木中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希望早一点得到这样的疼痛。被抛弃之后我很难被那样对待,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像真子所说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有时会看着即将愈合、又被我一遍遍撕裂的伤口会想着: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他在什么地方,他会有新的好孩子吗? 我本应该有些失望,但是却没有,只是更为期待着真子下一次翻页的动作,希冀她无意识地给予我细微绵密的疼痛,这也能够证明我还活着,我已经离开了喰种的身边。 我继续用红线圈住她的手腕,缠绕着打结,这样施加的疼痛会更为剧烈。她分神地看了我的举动,疑惑道:“铃屋,你这是在干什么?” “在练习打结。” 我都觉得我的理由很是敷衍,但她点点头,丝毫不在乎我真正的目的,又或者说她而注意力本身就不在我身上。她甚至把左手往我这里挪了一点,我的鼻尖几乎可以触碰到她的手腕。 “啊好吧,你继续。” 真子有时候果然超级迟钝。 我兀然笑了起来,更加勤勉地装点我与她的联系。 那根本就不长的红线逐渐变得更短、更短,到了她前往收容所门口的时间段时,只剩下了十来厘米的距离。 她合上书,才有些苦恼地发现手腕上被缠上乱七八糟的线,以及短时间内难以解开的绳结。 “铃屋,你的小刀带了吗?” 我摸了下口袋:“啊,忘记了。” 她盯着红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抬起左手,我跟着抬起手臂,皮肉拉扯产生美妙疼痛让我的心情有些亢奋。 她对于衬衫下掩盖的现状一无所知,只是问:“你可以跟着我去拿信吗?我们回来再慢慢解开。” “好啊。” 我愉快地弯起眼睛微笑,“真子要牵着我去吗?” 就像是当年拐卖者用麻绳固定住手腕拖着走,妈妈用铁链圈住我的脖子,如果现在的真子能够像牵小狗一样牵着我走就再好不过了。 “啊?” 她茫然地看向我,“牵着?” “嗯!” 中间的红线摇摇晃晃,被洒下的阳光染出一层金色。 她的眼眸微微睁大,白皙的耳后浮上一层薄红,垂下眼不看我,又无意识地摩挲起手腕上的绳结,唇瓣翕动几下,似乎在无声地说些什么。 半响,有栖川真子似乎下定决心,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铃屋,我们关系大概还算不错?” 我疑惑她为什么问这个,“是吧。” “那好吧。” 真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手上的书册放在石凳旁。可能是下午的阳光太过猛烈,面上露出刚刚成熟的苹果色红晕。 她强装镇定地朝着我摊开左手,向下勾住我的指尖,细线顺着重力垂下蹭过手背带来痒痒的,如小猫舔舐时舌尖倒刺带来的细微感受。 她的声音低低的,别开头又不看我了。 “走啦。” 并不是十指相扣,只是轻轻交叠的手掌间压着绣痕,细线浸润着两个人的体温。我顺着她的力度直起身,被牵着走了一段路后,才忽然意识到真子理解的牵与我所言的并不一致。 但是啊。 我忍不住小幅度地晃了晃手,能看见交缠的红线浮在空气里,一荡一荡的。 这样似乎也不错。 第55章 暖阳(番外) 真子是普世观点中的好孩子。 在预备学院里,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好孩子,她们是听话、懂事、有自制力的代言词。体测时的教官即便天天对着有栖川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背地里却时常夸赞她努力,希望她的成绩更优异。 有栖川真子明明很少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在思考,发呆放空的表情,就算是笑也只是浅浅的扯一下嘴角,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人缘。身边的奈白与黑奈谈起有栖川真子,也总是一副不熟悉却很钦佩的神情,虽然她看上去很冷漠有距离感的样子,有些像是只可远观的月亮,但只要有人开口,有栖川就会无偿分享她的学习笔记。 认识之后的我经常盯着她看,发现她其实是会笑的,笑起来的样子也超级可爱,弯起的眼眸像是月牙,两侧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只是如果被发现了我在看她,她会立刻抹平嘴角,一副若无其事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第81章 “铃屋,不要老是盯着我看。” 她会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相当严肃地开口,偏头的黑发总划过小小的弧度,从肩膀落下来,“我会不自在的。” 我瘪瘪嘴,“好吧。” 真子立刻露出了纠结的模样,我知道她开始思索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让我不开心了。她的社交范围一向狭窄,又想得多,是那种和人说一句话前要在心理排练,说完又会纠结半天的性格。和我接触久之后,她说话逐渐不假思索起来,不过还是容易想东想西。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她吞吞吐吐的,越说声音越轻:“就是......我只是想说不要盯太久......算了,看就看吧。” 所以啊,我一直觉得她被外界塑造出的冷漠形象与距离感,是因为社交恐惧与不善言辞导致的,实际上她的内心世界和脑内吐槽尤其丰富。 她还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给学院里死去的猫修坟墓,还会往周围插小花装饰;整理好考试的知识点递给我,祝福我能及格;把做过的事情记录下也会写成一打厚厚的信件...... 围观了有栖川真子的生活后,我坚信着,在外面的世界里成为好孩子果然是非常无趣无聊的。 作为一个以解体杀人为生的所谓的“好孩子”,我与她完完全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虐猫事件,我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所以,当在禁闭室见到她的时候,我超级惊讶。 学院的禁闭室这地方不是想进能能进的,我可是把几个来找茬的打进医院,才被罚进来关三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有栖川为什么会进来。 友好地打完招呼后,我诚恳地问她:“真子,你是走错门了吗?” 她凝噎了:“并没有。” 我好奇地询问缘由,她的表情有一瞬的躲闪,接下来又满不在乎,巧描淡写地开口说,她把老师打了,学院要压丑闻把她关进来。 “镇田说他很喜欢我,这是对好学生的奖励。”她皱起眉,面无表情地撇嘴,语气意外地有些愤愤,“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奖励啊...... 我想起来“妈妈”说过的话。 他说,玲要听话,穿上裙子,乖乖的不要动,这样才是乖好子; 什造解体的时候身手要利落,不能让客人失望,这样才是好孩子; 知道妈妈给予的疼痛是爱意,惩罚时间的时候要忍住不能大叫出声,这样才是好孩子...... 我真诚地向有栖川提问:“为什么要打他?” 难道做出这样的行为不是在表达爱意吗?镇田老师喜爱着有栖川,妈妈喜爱着我。 她不假思索:“这是犯罪。” “你的妈妈对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不会感到不舒服吗?” 我仔细想了想,一开始会,后来逐渐麻木了,也觉得无所谓了。 “这种喜爱是畸形的。” 听完我的心路历程,她说:“铃屋你以后遇到这种事,不管是谁都得反击才行。” 不管是谁吗? 我开始顺着她的话语想象,如果是镇田那种人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如果是妈妈的话,毕竟是喰种,就算打了他也会复原吧,得用库因克才行;如果是有栖川的话...... 假设是有栖川真子,我心底竟然还升起奇特的快意——她如果对我做这些事,代表着喜爱我,就算是畸形的,也带着诡异的甜蜜。就这样想了半天也完全拿不准自己会做些什么,于是我直接问她。 “如果是真子你呢?” 她的表情有一刻的空白,像刚出生的茫然无错的小兔子,立即本能地摇头:“首先,我才没有这么变态......其次......” 有栖川给我念叨了一堆大道理,我无聊地盯着一张一合的嘴,对于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捕捉到她说:“我不会这么做。” 好可惜啊。 我这样想着。 . 有栖川被关了几个小时就被放出去了,我则是到了第三天中午。 等我的禁闭时间结束时,开门的是负责体测的,五大三粗的教官,他冷哼了一声:“出来吧。” 我懒得管他,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听到他突然压低的声线:“镇田已经被开除了。” 和我说这个干什么......不过竟然这么快就开除了,效率还挺高的。 “他现在在教学楼d的办公室收拾东西。” 我脚步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哦。”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和往常一样,离开禁闭室的我仍然在小树林里东走西晃。 要去找真子吗? 我立刻否定了,没到午饭时间,她现在肯定还在上课。 于是我无聊地望天望地,看蚂蚁搬家,蜜蜂筑巢,蜘蛛织网。周围空无一人,我蹲下来开始一束一束地揪着草,树林的阴翳落在身上,心情却止不住地有些暴躁。 那就去教学楼等她下课吧。 我的脑内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问题是她在哪里上课呢?如果我没记错,她上午说早晨是喰种学的课程。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哼着歌走出了树林的阴影,依据浅薄的记忆东走西拐找到了那栋教学楼。 喰种学的教室在哪呢? 我托着腮帮子思考,万一找错地方了就没办法和真子按时吃饭了。虽然她会等我,但这样就浪费呆在一起的时间。 第82章 唔,找个人问问吧。 估计是因为还没下课,教学楼冷冷清清的,人都没有,我随机拦了个看上去像是教职员工的男人:“喰种学教室在哪里?” “不知道。” 他抱着一个纸箱子,皱起眉,相当不耐烦,“去问别人!” 真想一拳揍上去啊。 这个猪头刚刚在我问的时候眼睛偏向了左边,明明是知道答案的。我盯着他:“你不是教职员工吗?”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他忽然开始审视起我的脸庞,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无比丑陋地笑起来,“算了,我来带你过去吧。” “哦。” 如此熟悉而恶心的视线,让我已然有了预感,之前在这个学院里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打晕之后,再去找个人问问吧。 我这样想着,强忍心底的烦躁,跟着他向教学楼的另一侧走去。 接下来是与预感一致的剧情,他把我带到了空教室里,伸手摸向我的衣服。 我旋过身躲开了他的拳头,顺势一脚把他踹倒,他踉跄着倒在地上,脸着地面,纸箱子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无聊透顶。 我嫌恶地觑了他一眼,正准备离开,一脚踩上了一片滑溜溜的东西,挪开脚,发现是一枚工作牌,上面写着这两天听到的一个熟悉的姓氏。 我瞬间改变了主意,返回了他的身旁,用塑料牌子拍打他的脸颊。 “哦......原来,你就是镇田啊。” 我歪歪头,补充道,“......对了,晕过去前记得要告诉我喰种学教室到底在哪。” 不出意料的,我又被关了禁闭。 当然啦,比起对方的多重骨折与下半辈子的性无能,禁闭算不了什么,我甚至感觉自己做了好人好事。 我并不讨厌呆在独自一人禁闭室里,即使这里阴暗潮湿,光线昏暗,可是每当到了夜晚,我就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囚禁的地下室,会有种还呆在妈妈身边的错觉,让我心里生出细微的怀念。 我没想到有栖川会爬着墙壁来找我,以往我被犯错被关禁闭,她只会在我出去的那一天来门口接我。 铁栏杆把她的脸庞分割成了很多块,逆光也让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但仅仅凭借语气我就能想象出她生动的表情。 我拉开笑容,凭借本能回答她的问题,当她问道我为什么要去殴打镇田的时候,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撒谎了。 有栖川真子似乎看出来我的隐瞒,但是没有戳穿。 “无论如何,谢谢你。” 应该怎么回答呢?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感谢,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值得感谢,只是心血来潮了一下而已。我端详着她的神情,她同样盯向我。 心脏跳动的声音缓慢而响亮,在胸口辗转腾挪着,血管里的液体像是烧开了一般沸腾奔涌。我看到黝黑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是陌生的神情,看上来有些惘然,又很是高兴。 “应该说不用谢才对吧。” 她嘀咕着。 原来是这样吗? 我歪歪头:“再来一遍?” “谢谢你。” 眯起眼睛,我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不用谢。” . 原以为这就是故事的落幕,是童话的结尾,但实际上不是。 当禁闭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我打着哈欠看到熟悉的人影时,我凝滞着睁大双眼。 “真子,你怎么也进来了?” 按道理说,有栖川真子已经被惩罚过一次了,镇田也被开除了。她作为受害者,没有理由会进自闭室,总不能是她跑去把人又打了一顿吧。 “我和教官说明了前因后果,希望缩短你的禁闭时间,然后他说如果我也进来,就放我们明天上午七点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跟前,往我的方向推了推,“我想了想反正还能赶上明天早课,就答应了。” 我顺势接过包,仰起头盯着她,认真思索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她曲起膝盖坐在我身边,微微皱眉,然后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最后低头拉开背包拉链,“单纯是一想到你是因为我才关禁闭的,我良心不安,夜不能寐——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才进来的。” 我看她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像积粮的仓鼠一样从双肩背包里掏出了一堆面包饼干,矿泉水,甚至还有薄毛毯。 “关禁闭能带这些吗?” “自从上次被关禁闭我就提前研究过了,规定里没有说不能带毯子和食物......” 她一开始说得理直气壮,越到后面越心虚,最后小声补了一句:“反正我带进来的时候也没被没收。” 原来是这样吗? 我没来得及细想,怀里就被塞了一堆东西。 “如果铃屋你饿了可以吃饼干面包。” 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说了两句废话,“总之过了今晚就能出去了。” 过了今晚吗? 我缓慢地眨眼,注视着她摊开毯子,缩了进去,一副准备好过夜的模样。昏暗视线下的一帧一帧的,轮廓模糊,恍若黑白电视里的画面,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异样感觉。 “怎么了吗?” 有栖川真子在察觉视线方面敏锐至极,她像是有些困了,微睁着眼眸里,时不时快速眨两下,边沿好似泛着粼粼的水光。 第83章 大概是到她生物钟的睡觉时间了,自从进来后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我摇头:“没什么。” 我单纯地想盯着她看而已。 她迟疑地低头,迷惘地捏了捏毯子,想到什么一样:“你冷吗?” 还不等我回答,她就挪到我身旁,把毯子的一边搭到我一边的膝盖上,然后困极了似的,偏过头闭上眼睛嘟哝着:“好吧,分你一半了......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 我低声地回答,不知道真子有没有听到。 夜变得极静,即便屏息、遏制心跳,仍能听到手肘相接处衣物布料的摩擦声,毛毯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近处细微的呼吸。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缓慢地下落,又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支撑点而左右小小地摇晃。 “要靠过来吗?” 我轻声问。 她掀开一点眼皮,迷迷蒙蒙地寻声瞥了我一眼,平日里透亮的眼睛此时像是蒙了一层雾,神情也是惘然的。她没有回答,而是轻哼了两声,脑袋困倦地向下点了点。 这很像是无意识的举动,又像是一个巧合。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是清醒的有栖川,绝对不会答应。但我仅仅纠结一瞬,仍旧在心底说服自己,方才的她点头了,而且这样可以睡得更舒服。 我斜靠过去,小心地扶着她的后脑,让她的侧脸倚过来。 肩膀上有了重量,手肘小臂碰在一起,滚烫滚烫的。黑发如瀑布倾散,划过了裸露的皮肤,像是极其细小的针轻轻落在身上,惹起阵阵的痒麻。 我想要回避,但是如果缩起肩膀她肯定会醒过来。我侧着头,凝视着有栖川真子——漂亮的眼睛闭着,睫毛微颤,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漏进来的光点落在另一侧的发丝上,犹如浮着一层光圈;她的体温很低,接触的肌肤才染上一丝丝的热...... 我就这样放空着不知道看了多久,困意袭来之时,我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眯起眼睛模糊地想,困意果然是会传染的。 . 醒来的有栖川真子果然默默地往外挪了一下。 她还想带着毯子一起挪,只是由于我固定着毯子,她扯了两下后失败了,神情有一瞬的泄气,尔后把毯子拉高盖住了自己的脸,只留下半只耳朵在外面。我看着耳朵的颜色从白变红,大致能猜到她目前的心理状态。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我努力回忆着平日在食堂屏幕上看见的电视剧剧情。 “......我会负责的。” 负责的下一步是什么来着?是不是领婚姻届结婚来着,外面的世界好像十六岁还是十八岁就能结婚了。 我听见毯子里的真子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不需要......只是靠了一下而已。” 啊,这样嘛?好可惜。 在我还没来得及发表惋惜的言论前,负责放人的教官已经敲响了禁闭室的门。与往日慢吞吞的动作相反,这一次的真子迅速地整理好所有东西,抱着背包站在门口。 我瘪瘪嘴,刚想着,自己好像被讨厌了。下一秒真子就转过身,表情平静地看向我,轻声开口说:“该走了啊,铃屋。” “好哦。” 我快步走到她身旁,“我来拿包吗?” “不用,我等会还要去上课。” “好吧。” 楼宇的门扉是一道黑线,划分着潮湿黑暗的禁闭室与光辉璀璨的外界。 外面的世界阳光盛大,天色湛蓝。 我张开手掌,落在上面的日光携有明媚的热意,能够隐约看见金色的光晕,有点刺眼,让人不禁眯起眼睛。 “感觉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和,很舒服。” 真子看向我,朦胧的光线勾亮了她侧颜的轮廓,耳边细小的发笼着一层碎金。 她同样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地面上的手掌阴影重合在一起,像是叠在了一块儿。我有些怔愣地看着形态古怪的影子,指尖蜷缩了一下,却不舍得挪开。 “嗯。” 她先看向我,又看向远方的日光,脸上露出一瞬浅淡的,明快的笑意,轻快地说,“今天,是暖阳天啊。” 原来,这是暖阳啊。 我拢了拢无形的阳光,皮肤上有着被烘暖的温度。 我弯起眼睛,看向身旁。 “我喜欢暖阳。” 第56章 糖果(番外) 【有栖川视角】 铃屋的吻带有甜腻的糖果味。 自从他学会了接吻过后,总会乐此不彼地黏上来。 我不理解他对形如“交换唾液”或是“打下印记”等行为如此痴迷的原因,但也不反感,只是对自身生理上出现的糟糕状态而略感不爽。 由于童年原因,亲密接触时我的灵魂与□□似乎是割裂的。这具脆弱而敏感的躯体会因肌肤相贴而激烈地颤抖反应,大脑在此期间一片空白,事后却会产生类似于困扰与无奈的情绪。 我并未轻视情欲,也不是厌恶亲密接触,而是不习惯被多巴胺与肾上腺素所掌控。 某天晚上,我拒绝了铃屋的亲吻邀请。 精致的下颌原本抵在我的肩膀上,闻言后挪开,身旁这张瑰丽的天使面容露出些许困惑不解:“为什么?真子不喜欢吗?” “喜欢。” 我诚恳地回答:“但是会有反应,太麻烦了。” 第84章 我不想详细向他赘述每次亲吻过后身体的异样,而是希冀从根源上杜绝麻烦。 铃屋从床头拿了几颗糖果,剥开一颗包装后状似苦恼地思索片刻,开口道:“我明白了。” “啊?” 我不明白他明白了什么。 “只要帮真子解决麻烦就可以了吧?” 他在征询我的意见,提出的建议却与我所希望的处理方法完全相反。 他将紫色的糖果展示到我的眼前:“这颗是葡萄味的。” 我刚想果断拒绝,铃屋富有恳求意味的无辜面容印入眼帘——他早就试探出我的容忍范围与最低底线,也知道该如何让我不会拒绝。 我闷闷地开口:“先试一次。” “好的。” 他甜腻地笑起来。 柔软的唇卷着糖果贴了上来,轻易地撬开了微张的牙齿,不属于这端的温热舌尖将表面微微融化的异物推入口腔,酸甜的滋味席卷整个味蕾。负距离的被侵犯感令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早已被他牢牢地环住后颈。 酸性物质由唾液腺传入神经、信号输入脊髓,传出神经又将中枢的兴奋性信号传回,引发唾液的分泌。仅存的理性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科学意义上的先天性非条件反射,是人类最原始的状态之一,可是当听到细微淫靡的搅动唇齿的繁杂声音时,本就凌乱的思绪再次空白涣散了一片。 卷着融化的甜腻糖液,舌尖最后扫过了下齿,唇瓣分离,细长微黏的银丝由此端拉至另一端。铃屋伏在我身上,弯起眼睛笑:“多谢款待。” 仿若注射了迷幻剂的大脑慢了很多拍,我才勉强反应过来,缓缓地应了一声。 这具身躯并不受思维的控制,只是亲吻它便会喘息颤抖,以及会无意识产生与棉质衣物相贴近的泥泞触觉。我并不厌恶自己的身体,毕竟灵魂需要依托□□苟活于世,平日里它也是正常的,不过此刻令人感到另类而细微的羞耻。 铃屋很耐心,慢慢地等待我清醒。 同样,也只有清醒的我才会产生类似于羞耻、不安、回避的神情或动作。 铃屋好奇地轻触脸颊。 “真子的脸很红。” 温热的身躯贴近,缓缓下移,几乎将距离缩近至零。 “真子的身体很烫。” 冰凉的、金属拟造的下肢固定住了我的右腿,另一边曲起的膝盖抵住左边的大腿内侧,稍稍用力顺着逆时针旋转开。 他操着一副最天真散漫的神情阐述着最色情的话语:“湿掉了。” 性格恶劣。 收容所的教官对铃屋的评价里总有这么一条,我知晓后来成熟后的他将其掩埋至内心深处,却不知道这类情况下竟会将其挖掘出来。 大概能猜测到从他的视野角度能看到自己多么糟糕的境况,于是我捂住眼睛自暴自弃着:“什造,别说了。” “好的。” 亲密的爱人柔声道:“我不说了。” 他只是继续动作。 . 【铃屋视角】 我以前总想弄哭真子,我猜测她哭起来一定特别好看,也想象过那种模样——泪珠凝在睫毛上,脸颊微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可是她一般在很难过很伤心的时候哭,上一次还是因为有栖川凉子。我不想她变得压抑,我希望她总是开心的,否则我心里也会跟着一抽一抽地难受。 直到同居了之后我发现,我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把真子弄哭啊,比如在床上在沙发上在阳台上在家里的每一处和她做/爱。这是一种双赢,我感到了精神上的满足,她体验了身体上的欢愉。 由于童年因素,我的知觉一向不敏感,真子则是对一切都过度敏感。我们的第一次前,她说她不厌恶自己的身体,只是有时候会很困扰麻烦。 不麻烦。 我轻咬了下舌尖,压抑住神经中枢传来的兴奋感,立刻对真子提出想要帮忙的想法。她一开始又想要拒绝,但我也知道,真子的坏习惯是不会拒绝我。 所以当她犹豫着点头,说“先试一次”时,我就知道我的愿望快要实现了。 真子的身体敏感得过分,只是亲吻,在皮肤留下痕迹,触碰了一会儿就开始隐隐发颤,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放空了,我还是喜欢看熟悉的真子哭出来,所以耐心地等她回过神了再继续。 我故意说了很多话让她保持神志,结果听见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恶劣。 哎呀,我本来就是恶劣的。 我这样在她耳边说着。 她的身体一阵又一阵的颤抖,双腿试图合拢。直到我听见她轻微细小的闷哼声,抬头一看,发现她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留下红彤彤的脸庞。 啊,好像害羞了。 我获得了属于有栖川真子的另一种稀有情绪,如果按照抽卡游戏来比喻应当是抽到了ssr级别的卡片。 放下来嘛。 我诱哄着真子挪开手,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乖巧地照做了。我终于看见了那双漂亮的眼,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明亮,湿漉漉的又恍若一只迷茫受惊的鹿,还有泪珠顺着她眼睫的颤动而滑向两侧,在夜灯下折射出莹莹的光。 她茫然地看我,喊我的名字。 ......什造。 我兀然颤抖了起来,偌大的亢奋感顺着血管游离于浑身上下,脑内仿佛炸开了绚丽的烟花。但我一边消化自身的情绪,一边尽量小心轻缓地拥抱着她。 第85章 万一让她感到疼痛了就不好了。 第57章 甜痛(番外) 本篇番外排雷:平行世界同居恋爱状态,时间线是龙战后,走向奇怪的强取豪夺黑化线(?),有部分gb情节 . 当我对铃屋谈起自己被国外的知名生物实验室邀请,几个月后有机会出国访学时,他眉眼弯弯地看向我,说着“真子好厉害”之类的话语。 尔后,他看似漫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有说要去多久吗?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如果确定去的话,至少四年吧。” 我摸着下颌想了想,“会把尽量把博士读完......” “四年啊,好长啊。” 他轻声感慨道。 “还好啦,不少日本科学家都会直接移民去国外,相比较起来几年时间不算长啦。” 扪心自问,这样的选择于我而言也诱惑力十足,因而我十分真诚地加了句, “说不定到时候我会跑去国外做研究呢。” “那我就见不到真子了。” 铃屋的话语越来越轻,“见不到该怎么办啊?” “中间肯定会回来几趟啊。” 见他情绪不高,我努力安慰他,“再说,现在科技那么发达,视频啊电话都可以联系的。” “我不想要这种联系。” 他声音微不可闻,“我想和真子一直在一起。” “人与人之间总会迎来别离的,我们不可能永远呆在一起。” 眼前人的表情倏然如易碎的玻璃般破裂开来,我却异常残忍而平静地阐述道,“很久以前我就说过啊,说不定还完了贷款也许会离开ccg,去继续读书深造。” “很想去吗?” 我诚恳道:“想还是想的,毕竟机会这么难得,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估计还是不会去的吧......毕竟我的人际关系啊、恋爱对象都在日本呢。明明我想与他分享一下喜悦的消息,结果铃屋听到后却一脸悲伤,看上去好难过的模样。 我想要戳一戳他的侧脸,如往常一般安慰他,但一想到他因我而露出这样的神情,我捉弄他的心思上来了。 “你这么难过干什么啊。”我那时故意这样说,“什造要相信我哦,几年后一定会回来的。” . 实不相瞒,几个月后的我完全忘记了关于访学的对话,在某天早上喝完了一杯由贴心的恋人递过来的咖啡后,我迷迷糊糊趴在餐桌上失去了意识。 昏沉地醒来,勉强睁眼后,我怔愣数十秒才发觉自己陷在柔软的棉被中,四肢如拼凑的零件般不听使唤,脑内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 难道我被绑架了?不对啊,明明还在家里啊。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卧室里熟悉的装饰与摆设,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摆着的几副合影相片,无一不揭露了大概率是谁造成了我此刻的情况。 疑惑、十分的疑惑,他想干嘛啊。 这是心头涌出的唯一感受。 我完全不害怕,因为内心坚信铃屋不会伤害我。 于是,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开口提要求:“我想喝水,什造。” 一,二,三,四...... 二十五秒后,卧室的门被推开,铃屋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帮助我调整姿势,在身后塞了几个抱枕后,小心翼翼地将杯子凑到我嘴边。 抿了几口温水后,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我颇为不解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之前有询问了地行博士,他说国外的项目报名日期是这一周。” 他踟蹰片刻,漂亮艳丽的面容凑得极近的同时,轻柔地恳求道:“真子不要报名好不好?” 我领悟了他近来反常的理由,原来是因为这个。 见我沉默,他又重复着问了一遍:“可以不报名吗?我不想和你离得那么远。”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报名。平日里倘若他这么做,我总会被美色所惑迷迷糊糊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但经历这么一遭,我格外清醒,格外逆反,注意到他难得的紧张的神情,一些古怪而恶劣的想法在脑内蠢蠢欲动。 我故作为难地抬头盯着铃屋的眼睛,慢吞吞地说:“要是我非常想去呢?” 如果是原先的铃屋,一定能判断出现在的我正在撒谎。但是他似乎失去了往常的冷静,捏着玻璃杯的手指逐渐用力,直至指节发白。 他定格般地凝视着我,原先期待的神色逐渐凝固、沉淀,最终面无表情,那双深红的瞳孔仿佛在凝视深渊,黯淡而无光。 这样好像不太好,玩的有点过了。 “我......” 我不忍地打破沉默,铃屋却抢先地打断我的话语。“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止的。” 他抬手,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只是将我的发丝理至耳后,又倏然拉出甜蜜而古怪的笑靥,“只是,这最后的一个星期,我想和真子一直在一起,我想和真子成为最亲密的爱人。” “可以吗?”我端详着他的神色,惊讶于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认真想了想却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亲密的爱人? 对于恋人爱人的定义还是我灌输给他的知识,我十分好奇他究竟是如何理解这个词汇的......再者,我又想知晓铃屋这一次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可以啊,只要一个星期后你放我走。” 第86章 我弯起眼睛侧过脸,温顺地蹭了蹭铃屋纠缠着发丝的手指,言语间加大了筹码,“这些天里,我们会成为最亲密的人,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与之相对的,如果我没有选择离开,我也要同样的权利。” . 好吧,我稍微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话了。 铃屋温热的手心捧住我的双颊,我勉强聚集出一丝神志,听见他亲密黏腻的耳语:“才两天不到,真子的身体就变成这样了啊。” 我在内心无力吐槽:还好意思说,这明明都怪你。 他亲吻着我的耳廓,一边含住啃噬着耳垂的软肉,一边如同恋家的丈夫,絮絮叨叨地向我汇报着今天做了什么工作,干了什么事情。 修长的指尖伸入了口腔,绕着上唇摸了一圈后抵住了我的舌尖,混着湿漉漉的滑腻液体缓慢地搅动,依稀能感受到浮于皮肤表面的x型红线。 “渴了吗?” 眼前这张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糜丽诱人的潮红,“我马上喂真子喝水。” 铃屋口中的喂水是十分原始的,通过唇舌相交的动作,一口一口地将整杯水渡到我的喉咙里。我一边在内心百无聊赖地批判他的恶趣味,一边乖顺地张开嘴巴被喂水。 他的舌尖扫过口腔各处,深入喉口,几次近乎触碰到悬雍垂,让人不自觉得想要后退。 “真子明明也喜欢着我啊。” 铃屋的话语几乎微不可闻,泛着沮丧,“就不可以不离开吗?” 我眨眨眼,收回麻木的舌刚想回答,他便覆上了唇瓣止住了泄出的声音,勾缠着我的舌尖,口腔内的氧气被逐渐夺走,将我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 刚开始的动作总是和缓而温柔的,铃屋本质上还是个胆小鬼,即便试探着我的底线,也并不希望真正伤害到我。 铃屋因童年被虐待而有生理缺陷,他没有睾/丸,阴/茎细短。总会无意识遮掩着,不希望我看见那样的缺陷。 我并不在乎,毕竟我又不是因为铃屋的某个器官而喜欢,反倒觉得那样与平日的平静不符合,如猫咪般不安的他超级可爱。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误会,我还不知道原来铃屋对于这件事情心中依旧深埋着小小的执念。 铃屋松开了背后捆绑着我双手的红色发绳,轻缓缱绻地按揉着留有痕迹的腕部,塞满指缝的空隙,我埋在他的肩膀上,鼻翼蹭着他的脖颈,空茫的视野随之动作而漂浮不定,带来细微古怪的触感。 他轻轻蹭了蹭我的耳根,含住了耳垂处的软肉:“太累了吗?要休息吗?” 我“嗯”了一声,懒散地软在他的肩头。 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从他的神色猜到了下一句可能是“那真子你可以留下来吗”这种话,但没想到铃屋纠结了一瞬后欲言又止。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抛弃在潮湿雨天的小猫一样。 “好好休息。” . 人类可以随时出现发情期的状态。 多次陷入情欲的快感时,我会恍然地认为人类的躯体并不是上天的造物,明明满是缺陷,是如此容易被多巴胺与激素所操控。 我有心作弄过铃屋,便趴在他身上在其锁骨位置浅浅地咬了一口。未曾想,铃屋低头看着那不成型的牙印竟然异常兴奋,希冀我能够咬地重一些深一些,最好能够见血并留下疤痕。 我果断拒绝之后又诚恳地询问他:“你真的没有受虐倾向吗?” “可能有一点点哦。”铃屋认真了思索了一下:“而且如果是真子的话,我可以的。” 我随意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指尖便蜷缩了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亲吻起我耳廓的敏感点,我被刺激得颤抖了起来,这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不,还是算了吧。” 我也相当诚恳地拒绝。 铃屋的语气略带惋惜:“好吧。” 第五天的时候,铃屋的不安与焦虑已然消弭无踪,理智也似乎回归了。他的动作愈发轻缓,看向我的眼神满是缱绻而不舍。 我不知道铃屋的安全感究竟有缺失多少,毕竟我的情感不算细腻,甚至共情能力也很差,只是与他多年相处的直觉提醒着我:我需要给他更多的安全感,让他确信我没有想要离开他的想法。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颗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让我不要离开。 “什造,你还认为我会离开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铃屋先是轻轻地摇头,而后又犹豫地小小地点头:“我的直觉告诉我真子不会——但是之前地行博士告诉过我,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所以我不太确定。” 他垂着眼眸补充了一句,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所以如果真子想去也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大不了就一年见少几次面。” 我打断了他。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啊,当时你问起的时候早就忘记了这个项目了。” 铃屋微张着唇,殷红的舌头探了出来,满脸都是猜测验证后的欣喜与庆幸。 我捻着他细软的黑发,盯紧他略略睁大的、猩红色的双目。我突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于是捕捉到他此刻怔愣的时机开始循循善诱地发问。 “你会抛弃我吗?” 他摇头:“不会。” 第87章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他定定的看向我,没有一丝否犹豫:“当然。” “那就可以了。” 我俯下身亲吻了一下恋人的脸颊,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手肘顿时泄了气力,整个人侧身伏了上去,贴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皮肤的热度。 我其实思索了很久——亲密的关系往往需要长久磨合,也需要真诚的对话,我与铃屋都是在糟糕的童年环境里长大的,即便我们依偎着想要相信对方,敏感、多疑、安全感的缺失依然是刻在骨髓之中的。 “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决定率先迈出第一步,“这个承诺永远有效。” 我没有听见他的答复,而是听见胸腔里凌乱的呼吸、心跳声,有他的,也有我的,又能够听见衣物摩擦的声响。铃屋的四肢如藤蔓般紧密地缠了上来,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力度却小心翼翼好似在对待玻璃制品。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如灯光下的红宝石一般溢满了闪耀的光辉,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声确认道:“真子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 我这样回答,“你知道的,我很少承诺些什么,因为我的希望承诺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 “所以——” 我弯起眼睛,“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死亡。” 这类甜言蜜语意外得有用。 如果说铃屋之前的黑化值有百分之九十五,如今的他的好感度大概已经超过了百分百的界限,直接冲着一百五奔去。 自从恋爱以来,我一直认为我和铃屋多多少少对对方都有几层滤镜,过程中也都有点恋爱脑,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态度的铃屋,多少有点新奇。只要我出现在他视线的十米以内,他的身旁仿佛就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背景,雀跃地奔到我旁边和我贴贴,看我的眼神也像是滴入了黏腻的蜜液,每一刻都在拉丝。 好在的是,这种过犹不及的恋爱状态持续了几天后,我们还是恢复了平日里正常的相处模式,让人深感欣慰。 除了某天,我窝在他的怀里打着哈欠看文献的时候,铃屋突兀地说:“真子,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啊......”他贴着我的后背,语调轻快,“我们约定过啊,如果你没有离开,你有权利对我做任何事。” “哦,那个啊......等等。” 我标注了一下文献阅读的位置,以及相关的问题,他乖巧地等待我没有再出声打扰,独留微弱的呼吸声。 将平板熄灭放在床头柜上,我抬头吻了一下他的下颌。 “我们还没有试过那样做呢......”我思索了一下曾经学过了生理知识,“唔,总之,我应该在上面?” 铃屋低俯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先是露出纯净又迷惘的好奇深色,没有半点旖旎心思,却平添几分诱人堕落的吸引力。倏然,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白瓷般的双颊发烫般的冒出两抹红晕,语气也愈发黏腻,我知晓这是他感到兴奋的前兆。 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眼眸发亮。 “试试就知道了。” 屋内的道具很齐全,一眼扫过,其间有不少在我和他身上都试验过,回想起的片段让人不紧有些羞赧。 我努力回忆着具体的步骤,铃屋已然帮我把需要用的道具放在了床头柜上,捧着脑袋两眼亮晶晶地看向我,一副期待至极、任君采撷的模样。 对于我发出的,为什么他如此熟练的疑惑,他神情颇为无辜地看向我:“因为从真子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时刻准备着——” 他狡黠地笑了起来,与先前的多次亲密接触一样丝毫没有一点的羞耻感,说话的语气好似在说明早要上班一样。 倒也不必如此。 我莫名有了一种自己又落入圈套的预感,就像是已经在进行自由落体运动,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名为铃屋的重力的吸引一般。 我垂下眼,努力压抑心中的燥意。发觉当他以一种臣服者的姿态躺在身下,如天使般的面庞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美丽脆弱时,古怪的兴奋感渐渐占据我的神经。 想要弄坏他。 我抿了下唇,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轻轻推着铃屋的肩膀,他顺从地向后躺在床铺上,四周压出的褶皱如散开的枝叶根脉。身体前倾,一手撑在他的耳旁,一手解开凌乱的衬衫衣扣。比起同龄的搜查官,铃屋太过纤细,但长年累月的搜查锻炼仍旧给予了他线条优美的身形与掩藏在衣衫下的肌群。 视线上移,那双朱红色的瞳孔在俯视的视角下竟然显得有些迷离,我缀吻着他的缝合线,从眼角、唇角、一路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向下。他的呼吸从平缓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似乎依稀能够听见隔着薄薄皮肤的心跳声。 跨坐在他的腰侧,我侧着耳朵听着他胸膛的声音。 “好快。”我又直起身,试图捕捉他的神情,“你的心跳。” 铃屋的脸上染上了薄薄的潮红,话语间满是缱绻的依恋:“因为它很喜欢真子。” “嗯。” 我弯起眼睛,在他的心脏处落下一吻:“我也喜爱着什造。” 第88章 衣扣已经解完,我总觉着现在应该接吻才对,于是双手又游离到了铃屋的脑后,陷入了他散至耳旁的柔软发丝。 他同样迎合着抬起头,微微张开了殷红的唇瓣,漂亮的眼睛好似在邀请我。 我俯下身,如愿探开了他的口,与另一柔软的舌尖纠缠不休,我侵入了温热口腔的每一寸,吞咽下了全部的喘息声,他时而睁着眼,又时而阖上,似乎有了迷蒙的雾气,也有可能是夜灯落下的点点微光。 这时我大概知晓了铃屋为什么喜欢看我哭泣了——爱人脸上露出这样脆弱而茫然的神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可惜的是,我还是没有看见铃屋被亲到哭出来的模样。 顺着我手指与唇齿的挪动,他的脖颈、锁骨、腹肌逐渐沾染起情欲的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引诱般地注视着我,紧紧抿着唇按耐不发。 对于我不加修饰的打量,铃屋后缩着挪动了一下身体,但是被我轻声制止。 “不要动嘛。” 我这样说着,他的气息凝滞了一瞬,便乖巧地止住动作。 注意到他的情态,我确认道。 “什造,还要继续吗?” “嗯。” 他开口,带着轻微的喘,“继续。” 我不解地抬头,望入他的眼眸。 “紧张?还是难过?” 铃屋茫然地低喃:“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的,什造——只要我爱着你,就会接受你的一切,无论是残缺还是其他,都无所谓的。” 我向前挪动了点距离,蹭着铃屋挺立的鼻尖,趁着他神色恍惚时啃噬起糖果味的唇瓣,与之呼吸再次紧密交缠在了一起,凑得距离太近,说话间都沾染着氤氲的湿气,弥散着石楠花的味道。 我不由自主地感慨着:“很漂亮。” 他的眼睫颤了颤,耳垂透着红晕,双手则是贪恋般地环着我的后腰。 “真子喜欢就好。” 铃屋这样说了我也不忍拒绝。 只是在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异样的满足感钻入了我的心头,我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奇怪,可是看着恋人这副糟糕的模样却止不住地更加兴奋。 “什造,什造。” 我亲昵地唤他的名字。 他迷迷蒙蒙地“嗯”了一声。 我抵住他的额头:“你爱我吗?” 他似乎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挤出了一份清醒,兀然微笑了起来,抬起头亲吻了一下我的唇角。 “当然。” 他说,“铃屋什造永远会爱着有栖川真子。” 我回应着他的亲吻,希冀与他变得更加亲密,就如他之前所希望的那般成为最亲密的爱人。 “有栖川真子也会永远爱着铃屋什造。” 第58章 桔梗(番外) 本篇排雷:abo设定,有栖川beta,铃屋omega . 我的恋人是可爱的omega。 注意,此处的可爱不是对于omega的刻板印象,而是我带有一百倍恋爱滤镜的主观感受。 对此我的同事小林一边拎着细胞导管咋舌,一边批判我的观点:“可爱?你难道没见过铃屋带着s3班拿着镰刀追着龙弃子狂砍?还是没听说过他即将超越所有保安官成为龙将的消息?抛去性别和长相,铃屋有哪一点和可爱这两个字能搭上边吗?” 她痛心疾首:“恋爱脑不可取啊!” “那是工作啊。” 我丝毫没有被她说服,反而更加坚定自己的观点了,“再说啦,这种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也显得很可爱不是吗?” 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秒,下了结论。 “你没救了。” . 各位好,我是有栖川真子,性别beta,目前正在痛并快乐着地苦恼如何向omega恋人求婚中。 “直接拿着戒指递给他,他不可能不答应你的。” 我那远隔重洋的法定监护人,有栖川凉子,在电话里如是提议,“如果那小子他敢不答应你,我就打飞的过来和他谈一谈人生与理想。” 救命,这是什么三流小说的强娶豪夺虐恋剧情。 “什造肯定会答应的啊——而且我是beta,他是omega,如果凉子你那么做说不定第二天我们就要上娱乐头条了,还说不定会有——震惊,tsc最强保安官竟被beta逼婚这类的狗血标题,不行啊,想一想就好社死啊。” 求婚的结果我是完全不担心的,什造肯定会答应。只是纠结于过程,毕竟这也算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了,如果留下遗憾的话岂不是很糟糕。 我小声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求婚。” 话筒的另一端也苦恼了起来:“我也没有这个经历诶,真子你去网络上搜一搜,或者问问关系好的同事朋友?” 周围人都问过一遍了,感觉都不是很靠谱诶。 我看着桌上的戒指盒哀叹了一口气。 到头来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我开始回忆过去,试图从蛛丝马迹中追寻一丝丝的灵感火花。 我与铃屋什造的相遇剧情很是俗套,就像是电视里播放的三流校园言情剧一样,我是新转来预备生学院的学生,因为机缘巧合在学期开头分宿舍时即将和他成为舍友。 “他啊,比较特殊。” 辅导员犹豫地开口,“小时候被无良喰种饲养过,利用药剂强行令他二次分化为omega。可能因为信息素不太稳定,导致他有一点暴力倾向,性格也有些极端......很多omega和beta都因为听到了流言拒绝和他做舍友......不过有栖川你不要害怕,他并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友好的。哦对了,今天下午学校安排你们在花园餐厅见一面,你可以接触后再选择和不和他住在一起。” 第89章 我云里雾里地听完,“哦,好的。” 总之礼貌相待就行吧。 作为一个很少接触omega的beta,我很久也没想好应该给这位同学带什么见面礼。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一家香气诱人的蛋糕店后,我干脆买了两个水果蛋糕,准备过去当下午茶的小点心。 到了预订的地点后,我竟然发现这里一个玻璃包房,四周被led屏幕布置成了清新花园的环境,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甜甜的蜜糖味,难道是特地布置的香薰吗? 我胡乱猜想着,拎着蛋糕推开门走了进去。 未来的舍友斜斜地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戳着屏幕上飞舞的蝴蝶,乍一眼看去只能看见一团轻飘飘的白发。 我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轻声开口:“你好,我是有栖川真子。” 乱翘的刘海随着抬头的幅度落到耳后,露出了一张白嫩的脸庞,比红玛瑙还要绚烂的眼瞳直直探过来,困惑中带着好奇。 “我是铃屋什造。” 他歪歪头,细小的声音清脆如雨滴乍响,“你就是我的新舍友吗?” “不出意外,应该是的。” 我在来之前幻想过他的模样,以为是凶神恶煞的或者高傲十分的,没想到是漂亮精致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omega,瞬间令人松了一口气,毕竟要是真的闹僵了,我这种未经训练的beta可能只有被摁着打的份。 他的注意力被我推过去的蛋糕吸引了。 “给我的吗?” “是的。” 我把塑料叉递给他,“算是见面礼吧,希望以后我们能好好相处。” “好哦。” 新舍友拆开蛋糕试探性地挖了一口,奶油蹭在他的嘴角,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有栖川......真子......我以后叫你真子可以吗?” 好像这位同学有点自来熟啊,难道他是热情好客的社牛型omega,完了啊稍微有点招架不住呢。 我犹豫地点头:“可以。” “可以叫我什造哦。” 嘶,这个进度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我哽咽了一瞬,还是不愿意伤害新舍友的心,妥协了:“好吧......什......什造。” 他欢快地嗯了一声:“真子是beta吗?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诶,竟然会有人问beta的信息素。 自从出生以来就基本无视了这项指标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体检报告上说是桔梗花的味道。” “那是什么?像草类植物一样的味道吗?”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自己的信息素。” beta不像是其他两个性别那样情绪化,一生中信息素外露的次数屈指可数,反正像我这种小时候被实验改造过的,更是从来没有闻到过自己信息素的气味。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询问他的信息素气味,会不会冒犯到他,毕竟有些omega很看重信息素的匹配程度,甚至将其作为恋爱婚姻的重要参考指标。 他已然咬着叉子开口:“真子,你喜欢糖果吗?” “糖果?” 话题突然跳跃,我有些措手不及地回答道,“还可以,挺喜欢的。” “那就好。” 他点点头,说,“我的信息素是各种糖果的味道哦。” . 自从我成为铃屋什造的舍友后,总有人一脸担忧地让我小心一些,说他这个人性情阴晴不定,有暴力倾向,一点也不好相处。 我疑惑地问:“真的吗?” 可是铃屋在我面前总是笑得很开心啊,还经常和我分享零食。 “真的!” 其中一人心有余悸:“有栖川,你不知道之前去年有人拍了铃屋一下,就被折断了双臂......你可以上网站去查关于他的暴力行为通报批评,至少有五十条以上。” “啊,这样的嘛。” 我呐呐地说了一句,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我做过调查,明明每次打架铃屋都是被挑衅的那一方啊,外加自从成为舍友以来,我偶尔会忍不住撸一下他的头发来着,铃屋也完全不介意的模样,有时还会主动凑过来。 我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将其原因归咎于他们和铃屋不够熟悉。 学院的日子静水无波,除了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以外就是去接因为打架被扣留在教务处的舍友。 “这次发生了什么呀?” 我办完手续之后,余光瞥着对面鼻青脸肿、唯唯诺诺如鹌鹑的两位同学,手肘戳了戳铃屋,他百无聊赖地斜靠着墙,漠然地觑着他们,身上有薄荷糖的清爽气息。 面对我的疑惑时,铃屋瞬间绽开一个可爱的笑:“他们不自量力地想要标记我,我都把他们全都打了一遍。” “受伤了嘛?” “没有哦。” “那走吧。” 我拉上他的袖口,拽着他往外走,“去吃饭吗?想吃什么?” 他散发出了甜甜的、蜜瓜味的信息素气味,顺着刻意贴近的距离钻入鼻腔:“都可以啊,真子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好甜啊,有点想吃哈密瓜了。 据我观察,当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信息素就是蜜瓜味的。 我眨眨眼,就听到铃屋说:“真子想吃我的信息素也没关系。” “我为什么要吃你的信息素......” 我吐槽了一句,沉思片刻,“去一食堂看看吧。” 第90章 他勾住我的指尖,晃了晃:“好呀。” omega和beta成为好友向来是十分正常的。而从未有过至交好友的我默许了铃屋快速拉进的距离以及稍显冒犯的举动,譬如喜欢和我牵手,在心情好的时候亲吻我的脸颊额头,常常会抱着枕头来我的床上和我贴在一起睡觉之类的。 我常常有一种奇怪的、他大概也许可能喜欢我的错觉,但还是尽量不去在意,毕竟这年头虽说爱情不分性别,但是omega与beta的配对过于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某天铃屋睡在我身侧时,突然开口。 “真子真子,你会更喜欢alpha、beta还是omega呢?” “都行,主要看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性别。” 他蹭了蹭我的鼻尖,猩红色的双目在深夜中依旧缀着亮色的光点:“那真子喜欢我吗?” 这就是所谓的好友夜聊吗? 这种送分题我必然得分,于是立刻点头:“喜欢。” “我也超极喜欢真子。” 他缠在我的身上,曲起柔软的双腿挂在我的腰际,像是抱布偶熊一样环住我蹭来蹭去,整个人又好像散发出一股比哈密瓜更甜的味道。 我嗅了一下:“是草莓软糖的味道?” “是啊,你喜欢草莓味对吧?” “嗯,喜欢。” 相比较其他水果我确实更偏爱酸酸甜甜的草莓。 他雀跃起来:“那你想吃草莓吗?” “啊?” 我不解地问,“大半夜的,宿舍里哪来的草莓。” 他亲亲我的眼角:“闭眼就好啦。” 古怪的预感漫上心头,但我还是闭上了眼。 温热柔软的触感抵上唇瓣,草莓糖果的甜味顺着狭小缝隙流入口腔。伴随着缓慢地舔舐,我慢慢睁开眼睛的同时,他的舌也沿着上颚刮了圈我的齿尖,糖果味的信息素粘在上面,他又纠缠着我的舌把流入的信息素一点一点吮吸掉。 果然是这样...... 等等,尝到的信息素又变成青葡萄的味道了。 好神奇。 我安静地盯着他,直到他依依不舍、面色酡红地结束了这个甜味的吻。 “你喜欢我?” 虽然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但还是确认了一下。 “我当然喜欢真子啊。” 他眯起眼睛笑得灿烂,“我想和真子谈恋爱、结婚、永远在一起。” 我沉吟着点头:“这样啊......可是我是beta诶,以后情热期会不会很麻烦?” “没关系的。” 他牵过我的手,按着我的指尖触碰他后颈凸出的、发烫的腺体,“omega成年之后才会有发情期,况且、只要你一直把我标记着就好了。” 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每隔几天就要标记一次啊...... 被他的信息素完全包裹起来的我已然无法思考,便迷迷蒙蒙地嗯了一声,铃屋低下头响亮地亲了亲我的眼睛,我则是游移到他的唇上试探性地咬了两下。 啊,变成水蜜桃味了呢。 . beta对于信息素不敏感,我除了能够感受、分辨铃屋气味以外,对于他的信息素不会像alpha或者部分beta一样产生任何特殊的生理反应。 铃屋对于我的迟钝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只是偶尔的,他会从身后环住我,亲吻耳后,还喜欢用湿热的舌尖轻触着我的腺体,直到它因为我内心的燥意羞赧而发热充血。 “腺体变红了呢。” 停顿了几瞬,似乎他是鼻尖又轻蹭了一下我后颈的软肉,痒意一瞬间漫了上来,我浑身僵硬,任由他靠着。 “想闻真子的信息素了。” 他从我的后肩处起身,换了方向与姿势。跪坐在我身前与我平视。漂亮的朱红色瞳孔跃入视野,之中漂浮着细碎的光点,犹如潋滟的水光漫在他的眼眸里,下一秒就要将我整个人温柔的包裹起来。 信息素是我的知识盲区,我从小到大基本没闻过自己的信息素。当时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的我诚恳而摆烂地表示:“可是,我不会散发信息素。体检报告上说,以我的体质可能会导致信息素失控。” “那你想试试吗?” “试什么?” “试一试信息素失控外放的感觉。” 铃屋眼睛亮了起来,徐徐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话语是天真、缱绻而又蛊惑,“我可以帮真子,不会对身体有害的......很简单,也很快乐的。” “好啊。” 我揉了下他的脸颊,眨眼,“要怎么做?”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左眼、右眼、鼻尖,最后还是落回唇间。细长的指尖顺着凸出的背脊,一路向下,探到长裙睡衣的花边。 视线一开始被轻颤的睫毛,微红的眼尾所占据,后来我的眼角又被他的另外一只手背遮掩住。我攥着柔软的床单,无法看到铃屋具体做了些什么,只感知到他似乎亲吻着我,睡衣裙摆被揉皱了堆在腰际。 全身上下都变得湿/热了起来,一些细微的饱/胀感令人有些发颤。我无意识地含了下那挤入的舌,下一刻却被他搅/动得更加剧烈,到处都沾上了甜腻的信息素。恍惚间,想起来生理课老师所说过的一句话:除去腺体以外,信息素也能够从人体体/液,例如泪液、唾液等中散发出来,并且扩散程度与□□中的多巴胺含量呈正相关。 第91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听见了铃屋轻喘着发出的细小声音。 “终于闻到了。” 周边的空气都变得潮/热黏/腻了起来,湿漉漉的。铃屋遮掩我眼睛的手被我拉了下去,发现他的睫毛都湿了,漫着水意,犹如挂着层透明的薄膜,“真子的信息素......是淡淡的花香。不过啊,吃起来味道是甜甜的呢。” 经过反复实验,无论亲密到什么程度,bo之间的标记最短隔天就会消失,最长也只会持续一星期。 我与铃屋进入tsc工作后没多久,医学界发明出了针对bo配对的信息素药剂,只要beta的腺体注射过后再进行一次标记便能产生永久标记了。 “要注射在你的腺体上呢。” 铃屋对此表现出了万分的抗拒,捏着针头向我反复确认,“肯定会疼的吧!真子那么怕疼,真的要注射吗?” “我查过说明书了,这是无痛注射。” “可以不用这个药剂。” 他皱着眉,漂亮的眉目拧了起来,看起来比我还痛苦,“保持现在的标记频率也没有问题。” “可是如果什造你要去东京以外出任务怎么办?” “我......” 我凑过去亲他漂亮的眼睛:“之前篠原先生也和你提过不是嘛......永久标记完之后,你的情热期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况且啦,我想要永久标记你。” 我磨蹭着他的鼻尖,铃屋的眼眸迷离游弋了几瞬,差一步就要被我说服了,于是我再接再厉,轻声诱哄他,“好不好嘛?” “好吧。” 铃屋最终还是松口了,捏着针管跪坐在我的身后,轻声道,“那我开始了。” 冰凉的透明液体注入后颈的腺体,相反的是,几秒后那一块皮肤却意外的烫,像是被肆意蹂/躏过一番。 我嘟囔:“感觉有点......” “有点什么?” 他抬眼,轻触了下我的侧脸,“唔,好红好烫。” 被他一触碰,理智像是卡死的雪花屏幕,倏然变得模糊不清,大脑变得空白。我贴近铃屋微凉的身躯,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感觉、好奇怪。” “这么难受吗?都哭了啊。” “有嘛?” “有哦。” 铃屋轻柔地擦拭着我的眼角,又腾出另一只手,拿过了床头柜的说明书,读了一会儿后对我说,“注射药剂有百分之一的beta会产生副作用,进入类似于omega的情热期。” 我勉强理顺了逻辑,但仍旧有些不知所措:“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恋人拉开可爱的笑靥,虔诚地在我的唇角落下了黏糊糊的一吻:“和以前标记一样,交给我就好啦。” . 完全标记后便进行到了现在的时间线,回忆结束的我又开始苦恼起来。 我与铃屋的恋爱故事就像是一本平铺直叙的小说,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满是俗套的情节。可我想,大多数人的爱情本就是平淡的,能够一直携手走下去就已经让人满足了。 同事小林见我唉声叹气,十分仗义地陪我一起苦恼。 “去摩天轮顶端求婚?” “大前年情人节去过了。” “东京塔夜景?” 我忧伤地摇头:“前年圣诞节。” “电影院包场?” “去年纪念日。” 她默然一瞬,问:“你们还有什么地方没约过会?” “不知道啊,好像东京内几乎都逛过了。” 铃屋主要负责东京内部的工作,我则是在市中心研究院的攻读喰种学研究生学位,外加完全标记前铃屋的易感期,我们几乎只在东京活动。 “那就去东京外吧!” 小林提议,“最近东京的局势稳定很多,你们也应该有假期了吧。” “什造好像下星期有假期,可是我好像要加班......” 她打断我。 “不要可是了!我和你换班!” 感谢小林的无私贡献,以及监护人凉子的倾情推荐,我与铃屋在下周一便迈上了前往和歌山白滨町的路途。 我们乘坐的是从东京出发的jr,一路的风景格外秀丽。 低矮的房屋起伏,更远一些是青山绵延。坐得久了刚对轮廓的重复感到乏味无趣,忽又见雪色浪花、碧蓝海天,铁轨从摊头低低掠过。 我支着胳膊远眺,窗外的景是浅浅深深的天空,视线能够触及广阔无际的海色水面,灿烂千阳下是粼粼波动的白点。 铃屋无比兴奋地向外张望,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他斜坐在座位上,侧颊抵住玻璃窗,鼻尖的呼吸氤氲出薄雾,额头留下浅浅的压痕,艳丽的瞳眸中漾着水蓝色的反光,细细的,一缕一缕地幻移。 他忽的转过来拉住我,细密绵软的话语溶解在窗外呼呼的风声中。 “真子,外面好漂亮啊。” 我拿起手机打开自拍与连拍模式,拉住他的衣袖:“那、来个pose,我们拍张照。” 他转过来思索两秒,凑到我身旁,熟练地把滤镜和参数调好,高兴地比了个耶。 笑意止不住漫出来,我同样弯起眼睛,摁下了快门键。 . 我们到达白滨町,放下行李时正巧是下午三点出头。接待的老板娘看在我们之间悠悠晃了两眼,扬起笑意介绍道,说旅馆离海水浴场不远,现在赶去正巧能看到日落。 第92章 “很漂亮,如同油画。” 最简单的词句反而勾勒出最令人心向往之的画面。 白滨町的海朝西。 于是我们便沿着航道的方向一路向西,走过了长长的坡道,白色的栏杆外是山、绿意、与樱花。 我们的头发上都浮着一层光圈,泛出淡淡的光,发现这一点后铃屋朝着我拉开笑颜,攥着我的手摇晃,说,有一种今天会超级幸运的预感。 我忍住瞥向一眼衣服口袋里求婚戒指的冲动,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猜到了我的准备。毕竟,他几乎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不过,猜到就猜到吧。 上坡后便是平缓的下坡,失去遮挡后视野变得更为开阔,长长的海岸线边沿似乎触手可及,远远望去泛着雪色的白。 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我们聆听进入了海水浴场的细则。我们今天并不准备下海游泳,所以拎着鞋踩上了沙滩。 沙滩是浅色的,赤脚踩上去是即将陷落的柔软触感,偶尔会碰到有些尖锐的,却闪着细光的贝壳碎片。铃屋牵着我小心地避开,一直向前,直到蓝白分层的海色印到眼帘,席卷着雪白的浪花铺到我们的脚底。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接触海洋,在我的心中它几乎与深邃神秘的深海挂钩。而真正触碰到时,发现海也是顽皮的。它们分层着重重叠叠地向前跳跃,推平了不规整的沙面。我们兴致勃勃乐此不彼地踩下去,留下各自的脚印,一个浪花打来,又几乎成了平面。 傍晚的海水不是想象中的刺骨,而是绵柔的,留着余温的暖热。暖意的源头来自于地平线的另一头层,寰宇之外的金色璀璨的太阳。它的周围绕着大片赤红的火烧云,如同燃尽天空的火焰。 “真子,我喜欢这里。” 浪花一轮一轮地打过来。走累的我们抱着膝盖倚靠在一起,眺望着远处的日落。铃屋的下颌靠着我的肩膀,这样小声地对我说。赤红的眼睛转过来了,那么明亮。 他静静地微笑着,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我一眼读出了他的想法。 要在这里吗? 预订餐馆里的安排求婚仪式似乎用不上了。不过,只要铃屋喜欢,我爱的人喜欢。无论在哪里也无所谓吧。 这样依偎着,环着我的肩膀,铃屋半个人都重量都靠了过来。我也没有像正规仪式那样选择单膝跪地,掏出戒指,而是缓慢地靠了过去。 “什造。” 我看向他,紧张、认真而郑重地询问。 “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漂亮的笑靥拉开,白皙的面容同样泛着红。夕阳似乎也沾染上我们的脸颊,同样生出滚烫的热意。 “当然愿意。” 铃屋这样说,跃动的光斑在红眸中游移,两者交织着淡淡的粉,似乎在其中能够看到将来玫瑰色的生活。 他抢先一步期待地勾勒了起来,“真子,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吧。” 对不确定性事件我很少作出判断与承诺,但在此时此刻,我止不住地微笑了起来,重重地点头肯定。 “嗯,一定会的。” 我想,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起共度余生,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旅途。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完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