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蝻们的幸福生活(单元文)》 第二章六旬新娘十八郎 刚到这地方,陈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身上什么绳子捆着,自己衣着破烂,房间血迹四溅,这些早就忽视到天边去了。 他满心满眼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看的那么多种马yy 文,穿越这一套流程他早就滚瓜烂熟,正打算大施拳脚,房门一开,陈洋身上就来了一顿拳脚。 “啊——” 这顿拳脚将他打得哭爹喊娘,痛叫出声,满地打滚,在地上扭成活蛆,打他的人好像问了什么,拳拳到肉,他痛得张不开嘴,身上青紫交加,狼狈凄惨。 来人见他不语,怒气上头,下手更重,真将他当个沙包时,重拳直锤,咚咚作响,也不顾陈洋痛哭流涕,涕泗横流,哭闹着求她放过,这拳脚好似老天下雨,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最后将他打成一瘫方才作罢。 陈洋被打得鼻血横流,趴在地上,有气吸没气呼,来人耗费精力不少,恨恨脚踩在他的身上,骂道: “贱人。” 陈洋早已奄奄一息,眼冒金星,哪里听得见对方骂什么,眼前早已阵阵发黑,怕是命都要留在这了。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涌进了好几人。 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此情形吓得拐杖都掉了,忙扑到陈洋身上,心疼不已,哭叫着:“我的幺儿——” 陈耀冷笑两声,将脚从陈洋身上挪下:“你养的好儿子。” “这样的下流货色。” 陈孟氏搂着晕厥过去的儿子直哭,哭声凄凄切切,面对女儿的指责不敢出声,只敢低头流泪,小心为儿子擦拭狼狈的小脸。 “还为他收拾什么?”一面容俊秀的男子在门边。捂住胸口,一想自己的遭遇便忍不住控诉:“爸,你还心疼他。” “你也该心疼我才是!他不要脸,我要脸呢!我可是清清白白呀!” 说到这儿他眼圈一红,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声音哽咽起来:“好一个端庄贤惠,知书明理的少爷,竟将自己的亲生哥哥祸害到了这等境地。” “你心疼他,你为什么不心疼我?姐姐不过揍他了一顿,你还在为他哭什么?我才该哭!” “我哭我打小孝顺母父,友爱姐弟,现在亲爸还偏心幺儿,我哭我出门工作拿了工资头一个就给你买衣,想着你养大我们姐弟不容易,结果呢?” 言语悲愤,说到情动处,陈湘已是泪流满面,几缕发丝贴在挂满泪水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姐夫宋怜怜听着实在心疼,忍不住上前搀扶起陈湘,低声安慰:“小湘,会没事的。” “我可是被退婚回家了,爸!” 陈湘挣脱宋怜怜的手臂,如杜鹃啼血般冲着亲爹唤道。 陈孟氏也是同样心疼陈湘,他搂着陈洋,只一个劲儿地流泪道:“我的儿,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你!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边男子在哭哭凄凄,那边林佑妹殷切上前想为陈耀擦手,可陈耀接过纸巾,倒不要他帮忙,只得不甘站在一旁。 “那就让他死!家门最干净!” 陈湘恨红了眼,直叫道。 陈耀仔细擦拭着苍白的指节上的点点血迹,纸巾与手指发出轻轻的摩擦声,一记眼刀扫过去,众人皆不敢出声,只余陈湘还在嘤嘤流泪,老人默泪不语。 半晌,陈耀冷冷开口:“小洋到底是我亲弟弟。” “小耀。”陈孟氏惊喜抬头,宋怜怜为陈湘拭泪,陈湘攥紧了衣袖,林佑妹搂着陈耀的胳膊看戏。 “这样——”陈耀将纸巾轻飘飘丢下,一片白色轻轻扬扬飘在半空中。 “你的儿子,你帮他选。” “那么让我直接把他打死,保个家门清静。” “那么这两天我寻个好亲,让他早出门子。” “选。” 第三章六旬新娘十八郎 “这都几天了……幺儿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 “岳父先别急,吉人自有天相……” “呵,这贱人也配叫作吉人,照我的意思,要是今天还不出来,那就是不行了,直接灌药算了。” 外面尖刻的男声同几道不同的声音相互交杂,穿进门缝,直刺进自己的耳朵里,死命钻进自己的心里。 陈洋听得面色发青,在给身后垫了个枕头后,强撑着气力坐了起来,听到门口响起的敲门声,难堪地说:“进来吧。” 房间里零零散散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头一个就是那个所谓的爸——陈孟氏,他坐到床边,身后一粉面含春的美人正轻轻地为陈孟氏揉着肩膀,陈孟氏却只顾担忧地关怀起自己的幺儿来。 幺儿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醒了,忘了许多东西,张嘴就问自己是谁?问现在几年几月?宋怜怜刚好心为他解释完,幺儿反而面露不解,疯了似的问对方是男是女。 陈孟氏当时就觉得情况不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更是听说男子在家相妻教女,论到他同外女私奔被逮回来挨了姐姐一顿暴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些,嘴巴好似能塞进一个鸡蛋,满嘴不置信,好好的非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个劲的说“不对,不对”“这是什么鬼地方?”“穿错了……不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后面更是说的过分,直言他姐姐是个女怪物,这让当时守在一边林佑妹面色立马就变了,不复往日里常笑的芙蓉面,哪里忍得了,上前直接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你怕不是得了疯病!” 最后还是宋怜怜出面,为着让陈洋好好养病,把林佑妹,梁悦,陈湘先领了出去,好让陈洋清醒清醒。 现在难得见到幺儿,陈孟氏心知,今天须得赶紧将爱女提的那门亲说出来,陈耀昨天就说了,这门亲定在15号,寻的好女人又大度又温柔,知道这门亲急,还先让陈洋起来收拾好找个时间点两个人见一面,也来平平陈洋的心。 这么一想,他的心也略微安了一些,知道陈耀到底心疼他这个弟弟,寻的也是个好人。 陈洋在床上有气无力,“有什么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的了。 别人穿越穿的是王侯将相,穿的是武侠修仙,搞的是如花美眷,后宫万千,他倒好传到这个破地方倒成为别人的后宫万千之一了,以后还要嫁人。 梁悦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陈孟氏,陈孟氏眼神也是微微闪动,接着开口道: “我的儿,你姐姐为你寻了好亲……” “……???” 陈洋:“……哈?” 你再说一遍? 寻了什么亲?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要嫁人!! 陈孟氏眼肿得似桃,这几天他常流泪,见着幺儿好不容易醒来,想到爱女为幺儿找的那门亲,幺儿刚醒没久,不久就要出门子,不由又流了泪,不欲再说。 “小洋可是高兴坏了吧?” 宋怜怜身为大姐夫,最有资格先开口,话刚刚嘴边,林佑妹却先发制人接了话,那双狐狸眼像是来勾人魂的,眼尾微微上挑,他今日穿了一身桃色,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他接道: “妻主寻的这门亲可真是又体面又尊贵,旁人求都求不到,爸还哭什么?” “爸是知道,这也是最好的亲了……这门亲或是结成了,那可是光耀门楣!” 那个所谓的哥哥陈湘倒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听着林佑妹这一番好话,才硬是从嘴角扯出个冷笑出来:“可不是,这可是门极好的亲,我看着都眼热得紧呢。” 宋怜怜这才道:“小洋,你且放一万个心进肚子里,你姐姐同我早早就拜访过,那是你姐姐公司的大老板,人最是温柔随和,成熟稳重的。” “正是知根知底才把你许了过去……”陈孟氏低头擦泪,不过说着说着眼泪又多了几盆,“儿啊,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怎么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陈洋只听的脑子发懵,只记得“温柔随和,成熟稳重”“公司大老板”“女方有权有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阵阵狂喜直接涌上心头,青白的脸立马有了红气,整个人好似浮在云端,略微想一想,就好像夏日吃了冰饮浑身的舒畅。 要知道“温柔随和,成熟稳重”,这不就是温柔知心大姐姐! 还是个公司的大老板,活脱脱的白富美啊!他的天呐,他以前哪能想到这个?为了得到他,还一个劲的倒贴钱,简直让他飘飘然,在一细想觉得这个地方没什么不好的,他以前就觉得,女人就是好哇,只知道在家里面躺着玩手机,吹空调就行了,完全没有养家的烦恼。 现在可倒好,一个白富美上赶着倒贴他,那么大的家业都落到他手上了,陈洋眼里简直快活的不得了,以后可不就是想p就p,之前在网上看的豪车豪宅,那不手到擒来吗?以后只需要过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富贵日子了。 他再细细一挑又觉得不对了,一个大老板管那么大的公司,哪里来的资本呢?不会是像他那个美女上司一样靠身体赚钱吧,wc,这么一想他可就亏了,不过他也觉出来他现在可是一个香饽饽,连白富美大老板都上赶着呢,应该会有其他的追求者吧? 这么一想他不禁发问:“就这一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孟氏被惊的话都说不出,梁悦也惊诧得停了动作。 “幺儿你……” 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起来了? 另一角端坐的陈湘面若寒霜,听到他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讥道:“你还觉得少?几个才够?就你这烂透的荡夫名声,你往外出去寻个人多的去处吊死看看有几个理你的?” “……啊?” “住嘴!”陈孟氏生怕陈湘给幺儿这么一刺激,幺儿会寻死觅活,立即喝住。 “我住个什么嘴?我又没干出此等烂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他若知羞耻,早该一头碰死!既不想求死,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陈湘如梨花般清柔的面容染上怒色,朱唇紧抿,因用力而泛出苍白,重重放下茶杯,茶水四溅,也不顾旁人怎么挽留,直接回了房间。 “小湘!”宋怜怜还想再留他,林佑妹笑道:“大哥哥还是让小湘回房间消消气吧,毕竟扪心自问,我若是小湘,这气若不让他发出来,半夜许是会提着刀的……” “况且比起小湘,大哥哥还是先顾好自己。”林佑妹悠悠捧起茶杯,露出一节皓腕,“大哥哥婆家今天早上刚来闹了一场,大哥哥就忘了?” “林佑妹你……” 眼见宋怜怜面色发白,他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个破落户家的穷小子,林佑妹摆摆手,也从房间里出去了。 共夫一夜被退婚 城南故墟有一老公,年已七十,发白齿落,寄居隘巷,平素无人愿与彼交游,凡往来者皆唾其面,惧沾晦气,厌恶异常。老公素日掩面而泣,不敢多言,最喜陌客就此问之,好解孤苦之情。 某日,一客于其所处之境甚奇之,故问之,吾观汝风姿绰约,品行端方,非犯大过者,何以沦落至此?吾心甚奇,若汝愿言,吾愿洗耳恭听。老公闻之,不禁涕泗横流,号啕痛哭,故有下文。 吾育有一女四男,长子照家,次子顾家,三子侍家,最幼子奉家。嫁入妻家数年,唯得此四子,且四子幼皆乖巧明理,吾亦甚爱之。然因久无女而遭岳家冷落,妻乃至外与人有私,为吾所觉,反殴吾,身皆青紫,涕泗滂沱。妻以吾善愱且无所出,是夜逐之。吾有冤无处诉,唯黯然而独归母家,然母家亦嫌吾未生女,累诸兄弟难嫁,复驱吾归妻家。归妻家,妻弗慰吾,反言若再不生女,将休吾归母家。吾为此绞尽脑汁,频饮药汤,亦常往寺中敬香礼佛,只求一女以解当下之困局。 后终得一女,是日吾欣喜若狂,激动落泪,频拜祖婃,谢上苍赐吾女。妻亦对吾和颜许多,愿与外男绝往来,归家庭。母家亦因吾生女送礼相贺,岳母岳父亦不复苛责于吾。妻为前之行向吾致歉,乃至主动送礼与吾善关系。一时吾之日甚舒心,难得此女,吾甚珍之,虽其常夜啼,扰人安睡,然吾弗嫌,亲力亲为照料之,几昼夜难眠,然吾甘之如饴。妻知之亦甚爱吾,常送吾礼。每逢节假,吾皆抱此爱女出门游转,示乡邻亲里吾能生女。 彼时因常伴女侧,忽于四子,长子、次子、三子俱已长成,不以为意,唯幼子因此心生嫌隙,渐长渐歪。然吾当时一心系女,未察幼子,其于大雪天失足跌入冰池而不自知,救起之后彻夜发烧,吾对此心生愧疚,欲照料于他一二之时,奈何女儿不适哭闹,遂只可照顾爱女去矣。许因如此,幼子素骄纵,今众人关注皆在女,故其品行遂变。吾甚悔,若早发觉,许其不至酿成大祸。 四子长成,皆丰韵潇洒,于当地声名卓着,诸多女子皆来求娶。女三岁时,长子出嫁,所嫁之女乃城中有名富商,其性随和,貌甚姝,家业丰饶,二人成婚时情意甚笃。然未几,察其于外养他人,花名在外,致长子常泣。吾知后劝之曰:“女子焉有不花心者?忍忍则善矣。”后与长子育长女,二人感情果愈睦。 次子性温柔体贴,有若梨花之貌,且善琴棋书画,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凡见之,无有不夸赞者。有寄书言情者,有赠金银财宝者,亦有女子爬吾家墙头以见之,然其不为所动,视金钱如粪土。为外人所知,美名愈彰,故吾常以之为傲。 求吾次子之女子中有一姐妹,其家富优渥,车马相随,仆从万千,言为凤阙都民,奢豪巨富,能以白玉为床,黄金饰之,翡翠佩身,珍珠缀角,玛瑙为碗箸,富贵至极,乃上上之权贵之家。然吾二子对彼等不假辞色,彼等反追之愈猛,此姐妹通晓人情世故,遂爱屋及乌,常予吾等为二子家人者送人参灵芝、天山雪莲、珊瑚美玉、锦缎绫罗。连吾妻观之,亦不由赞叹曰:“若结亲,何其善哉!” 于是吾妻劝吾二子曰:“彼等诚意如此足,汝何不开怀纳之?况此乃一对姐妹,汝可自其中择一人为妻。”吾二子闻之,面露难色,羞愤交加,然对吾妻未便多言。事毕,于吾前曰:“吾岂为攀权附贵之庸碌徒乎?母亲安能如此思吾?” 恰值吾四子早已穿戴送来之绫罗绸缎,四子本就雪肤花貌,衣以金丝绒线钩织,上绣雍容华贵之牡丹,衣角串串珍珠钩连,翡翠绿而晃眼,金银首饰尽着于身。吾二子气急,指之而无语,令其速脱衣退还,四子反不悦,直言其就是喜爱,已然着于身矣。 二子气极落泪,难言其苦,四子得意万分,直道母亲早已为二子选好此门亲事,其今尚如此摆架,故作清高,断其二子沽名钓誉乃虚伪之人。二子气至面红,涕泗交流,其素性温和,安能出此秽语?遂悻悻归房,于屋内痛哭。吾心疼不已,欲责骂四子,未料四子充耳不闻,只言母亲送来珠宝黄金过少,其欲更多。如此贪心!吾一时惊呆,难以置信。 吾正欲劝诫其收敛一二,为男子者不可过俗重财,当守男德,未料才言一句,其转身便走。这些年吾对其心有愧,未曾教导,未想其今竟成如此模样,然其已长成,吾亦不好管矣,唯眼睁睁看其出门游嬉。 共夫一夜被退婚( 吾之四子,性殊于他童,其嘴甚甜,颇讨女子之喜,尤好珠宝之奢物。幼时重病愈后,不复昔之乖顺明理,常怨不得出户,于吾所授之夫容、夫功等,嗤之以鼻,乃至有时言“此世何以女子可有众男乎?”吾为此甚忧。 幼子为吾家招来一女,然其体弱,故吾妻对其有二分善颜,令吾勿苛责于他,吾亦只得不多管教,唯多为其购二小童侍从,使善护四子。 未料其十二三岁时,为吾察其竟扮女装出门游嬉,吾惊目几脱,心曰:“常之男童,何缘思此谲诡之法而出户焉?”然又恐妻知之,将吾此自鬼门关方归之孩累毙,唯能隐之。又怒诸侍从弗加规谏,乃至恃其佳容色诱吾妻,遂悉毙彼等。 吾妻闻此,盛怒,责吾悍愎无驯,欲于连夜驱吾归母宅。幸吾爱女弗离吾,夜中需吾悉心看顾,爱女向妻言:“吾弗能失父。”遂罢。吾因之甚幸有一女!然其后四子恃吾之宠而弗束,自通人事之际犹背吾出户。 (言及此处,此老公涕泗涟涟,激动难已,仿若仍归彼时。) 吾妻少时有一良友,姓秦名承业,二人意气相得,常出门游嬉,流于烟花柳巷之间,访秦淮摇船美伎,饮酒作乐,于粉红桃春之际,常在蓝楼伎馆赏轻歌曼舞,情谊甚笃。 后吾妻与彼皆成婚,二人往来未绝。相聚时,吾妻观其颜容阴郁,心情甚恶,唯顾饮酒。酒色上颜,向吾妻哭诉其夫不良,与彼成婚数年未致其孕。吾妻甚怜之,为其点伎馆头牌明珠以助兴,遂使其心转善。 待吾妻怀三子时,秦姥终孕,二人聚于一堂,饮酒欢庆。因二人情谊,决若同生女则为异姓姊妹,同生男则为良友,凡其中一人生女,另一人生男,则定婚约。后,吾妻生三子,秦姥生家中长女,彼甚喜,费数千两为女父明珠赎身聘家作小。明珠离伎馆后专至吾家,予吾以上好绸缎致谢。 因实爱此女,望其延香火、耀门楣,秦姥遂取名延光。此女虽不及吾爱女之聪明伶俐,然亦颇显鬼灵,彼自幼常来吾家嬉戏,三子不便出门,延光常自外携泥偶木玩、甜糖香糕予三子,三子欣喜而收,乃至生蛀牙,痛矣。 彼时吾妻尚无女,故视之若己出,对三子反甚严苛,常诫吾曰:三子既与彼定婚约,便当亲教之,重培其品德,今如此活泼,日后恐难为宜家贤夫,遂需将之养成大家闺秀。 往后吾常关注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凡有稍违男训之处,罚跪婃?,令其整改。其长成后,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肃穆夫容,静恭男德。妻查其功课,问入妻家后当如何,其则言家为妻大,吾妻闻之,甚为满意。 三子长成,果为德才兼善之贤良男子,吾妻见之连连颔首,修书予好友,好友携女带赘礼至吾家,二人亲事遂定。秦姥赞曰:今吾女得此窈窕淑男,定能宜室宜家。三子闻此言,亦善作羞怯之状。亲成,彼恪于事妻。家之内外翕然归誉焉。 然一日,三子掩面连夜奔归,衣容不整,面上带青紫之伤。吾妻大怒,一掌甩去,骂其不守夫德,“汝妻未寄书信,非良时何以归家,必是行有损颜面之事!”吾搂三子流涕,跪于妻前,求妻令三子开口申辩。三子匍匐于地,哭声凄切,面容灰败,痛不欲生,直言此乃丑事,求母以闭门户。吾妻遣仆人关门,后厉声质问,何见不得人之事,若弗能使其信从,即将三子断其腿而送归妻家。三子哽咽不已,后才含泪道来。 少时因女男大防,三子不能亲收延光之礼,二人相见,中间亦须隔层纱帐显三子守礼。然二人情笃甚深,延光常欲与彼亲迩,又顾其名,借四弟奉家之手送至三子案前。三子由是多感四子,四子亦恒为三子与延光传情达意。 闻此,吾妻气极,怒曰:“吾育汝至此,未思汝放荡若此,毫无廉耻之念,昔日男德男训俱忘于九霄耶?”遂一脚踹至三子腹上,三子痛呼,腥血涌喉,吐血一口。吾急护三子,哭求:“求妻慈悲,子不教,父之过,侍家之错,源在吾,贱夫不敢辞。然侍家乃汝亲子,望妻开恩,念数年情分,允其言毕再处。” 吾妻喝道:“说甚,仅此一端,死则净矣!”吾放声哭也,只觉三子甚怜,捧三子面道:“早知汝莫归矣,母家害亲子!” 吾妻唤人取白绫鸠酒,吾悲戚万分,爬至妻足下,扯其衣角,尚欲再求。一女声忽曰:“求母莫伤兄!” 竟是吾半大之女为兄辩曰:“望母怜兄,使兄言毕!”妻容稍霁,无先时之怒,声犹冷:“观吾小女之面,予汝此机!”三子闻之,感而垂泪:“吾何其谢吾此妹也!” 三子继而道:“吾自幼蒙母教诲,深知礼义廉耻。此番行事,实有苦衷。望母听儿详述,莫再责儿。” 妻默然而视,终曰:“速道来!” 共夫一夜被退婚 延光为吾妻自幼所定婚配,品格端厚,毋庸置疑。三子入秦,言皆感恩其母。惜吾妻之祝未竟,三子言及此已泣不成声,悔曰:“皆吾不肖,与岳父不睦,家宅不宁,致妻为难。” 昔时,三子之兄照家,知其为岳父所难,携礼访之,为之撑腰,侍家甚为感激。欲留兄用晚膳,然其忧女午睡不见己而啼哭,只得作罢。亲送其至马车处,赠一盒诸儿皆喜之糕点,嘱其予女尝之。 孰料出发未久,兄侧之侍从遽匆匆奔至,盖兄察距秦宅不远处存一陋巷,巷内女男白昼宣淫,轻佻淫逸,惧三子新婚,妻复离家求学,清誉声名有亏,乃急告三子,以筹万全之策。 侍家悄然择一仆潜往陋巷察之,仆归而谓侍家曰:“实乃道德崩坏,斯文扫地。”侍家大惧,若此女过其宅,她人将作何思?因惧三夜未眠,容颜日悴,目肿唇枯。其随身之忠心侍从悯之不休,献一计曰:择无人关注之时,遣人与女子相商,令其徙去,既可家外安宁,又能避人眼目,预先护己清誉。侍家以为良善,遂遣人操办。 所遣侍从乃侍家所择能缄口之得力者,名曰阑伊。值一日,轮当午而凝不去,仿若置身洪炉之内,街道炽热无人行,商铺无交易,行两步汗如雨。距陋巷数米时,阑伊大汗不止,仍闻淫声不断,蹙眉暗骂:此等淫乱男子,如此炎热仍同女行苟且之事。待至巷口,淫声已止。阑伊将入,汗蒙眼,频擦目。恰见衣衫不整华服者自巷出,貌若长婿,心大惊,疑窥秽事,觉知多命不久,屁滚尿流奔逃。 归至秦宅,阑伊神恍言死,恐命不长。及见长婿侍家尚在受教,方醒,后紧告侍家此奇事。 侍家闻此惊讯,悚然而惧,面色须臾苍白若纸,双唇战栗不止,轻声悲呼道:“吾命缘何就要休矣!天莫非欲舍吾乎?此乃何般灾殃劫数!”自此,断不敢出户庭,恐为人识其颜容。岳父秦乔氏屡召其至,于婃?训之以规矩礼仪。虽事毕四肢酸痛难行,然幸无需出门。 吾妻猛拍桌而怒曰:“果男子难成事也!” 然纵使三子这般谨小慎微,三月之前,妻求学归来,于其间中举,全家得讯狂喜,予前来报喜之官人各赠银两。秦姥笑言:“吾早知吾女成事!”欣喜之余,数日恩宠其生父明珠,言:“幸汝争气,为吾秦家增光。”明珠以其女为傲,常言:“上天眷顾于我,方赐此女!”此乃后话。 秦姥召家中众人于门口迎延光。延光下马跪地,言未负母恩。秦姥连点其头,大摆宴席。后延光依次跪父秦乔氏、生父明珠,见礼族中母姥,方与三子言,悄声曰:“吾甚念汝。”三子为其痴情所动,羞红其面,亦云:“贱夫于妻之心亦如此。” 未料侍家抬首,其容为周遭数人所瞩。彼时,晨曦如缕,照街巷而明晦。一浪荡女隔众而向其暧昧调笑,其笑于熹微光影中尤显刺耳。侍家心惶,足下青石路仿若亦崎岖难行,遂急归秦家,身后之风声似亦挟不善之谑。 其后近秦家,稚童传歌云:“秦所聘贤良子,实风骚耶?指腹亲不若巷内情,怜其妻,诸事皆未晓!”延光闻之怒指三子,三子释巷事,其气稍缓,甩袖言当查清。 吾妻难忍,掴三子面数番,三子嘴角渗血,吾妻言:“清者自清,汝若端行何惧!未偷情,何有谣传!” 吾亦曰:“汝未诳吾等乎?吾等男子最重清白,世间男子皆未遇此,汝若守矩,何以生此?” 妻又曰:“吾实怜吾此三媳!何以有颜为此丑事?想吾出门办事偶遇之,与之言及汝!彼竟言汝素淑贤德顺!如斯痴情人,汝尚传此丑闻!” 三子凄然笑言:“贱子若实悖男德,负母父之教养,即赴死亦弗辞!”继而捂脸凄笑,哭声悲戚,问:“自幼吾因亲事为母父严求,恒苛守男德,恐生舛错。吾二哥与小弟安在?” 吾曰:“此时彼等已睡下。”妻曰:“与此二人何干?勿胡乱攀扯!” 三子释捂脸之手,怪笑道:“乞母先容儿言其后所生之事!” 共夫一夜被退婚 吾抚女毕,自其室门出,念三子之语心惶然,不知不觉趋至二子之院。睹屋内烛影摇曳,知二子未寐,扣其扉。二子抱琴望月,见来者为父,恭谨行礼,言:“父万安,夜既深矣,缘何不安眠?” 烛光摇曳,二子垂眸孑立,亭亭似月下梨花。眉似细柳,素衣而长袖翩跹。其颜如玉,烛光照拂,泛柔光之晕泽。举手投足之际,怀揽长琴,尽呈雅淑之态。吾心暗思,如此之二子,实会为彼诸般事耶? 少顷,吾问子:“夜深汝何以未寐?”二子对曰:“今夜月盈,心内有慨。”吾询其因,彼乃怅然叹曰:“迩来常闻情女怨男之纷扰,有一女子为其所恋之男言辱而抑之,竟决然自裁矣。”吾曰:“此岂可能乎?”顾家曰:“盖因男以诡谲之辞惑人心智,夺其尊,乱其志,渐施打压,讥其短,责其过,令其自疑自贱。”吾为这般心术险恶之男子而悚惧,口中呐呐:“世间岂有此等恶徒乎?”顾家曰:“此仅一逸闻耳,然贱子好奇,倘若父遇此人,将如何处之?”吾即应曰:“必亟送之官府,以防此獠为恶!”二子哂曰:“官府又何以定此人之罪?旁人仅知此人以言辱其妻,然未伤之也。其妻乃自择自绝,旁人又安知是否缘此人口舌乎?”顾家又问:“若令小妹逢此人乎?”吾为其问所窒,寒栗自下而升于背,竟讷讷不能言。 吾坐于榻沿面露忧色。二子趋前,斟茶一盏,双手奉之,言:“父饮此茶,或可舒怀一二,此实仅一臆设耳。”吾接茶盏,轻啜一口,心境渐安甚矣,遂言正事道:“二子,汝母为汝许亲之事汝晓否?”顾家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当从之。” 吾谓彼:“吾知汝兄弟四人中,观之乃汝四弟性最桀骜难驯,吾亦常忧其如此性情能觅何良妻家,然吾亦知汝虽最端淑贤雅,实则骨中颇傲,目不容沙。”二子浅笑,曰:“于父眼中,我乃如此。”吾言:“吾十五岁而嫁,入门数年未育女,妻与我情淡乃吾应得。然其于吾生四子后,未提休弃吾,此值吾终生感之。于汝小妹,其直若吾心尖之肉,若无她,吾或沦幽寂而亡。”二子回:“吾知。” 吾掷手中茶杯于地,曰:“然吾自省自幼教汝育汝,未存半分负汝之念,汝何以行此败德辱门之事?”顾家言:“贱子不知,究竟何事?”吾几近心碎而言:“汝二兄已陈于吾与汝父矣!汝犹欲使吾复言那秽语恶言乎?”顾家掩面,言:“不知父所云何事?” 吾甫提“陋巷”未及数语,顾家即面色白。吾心渐凝,犹若被霜雪冻彻心寒,仿若骤增数岁之沧桑,哭詈:“汝欲致吾全家俱亡乎!”吾指之:“吾原以汝最守洁,岂料有此寡廉鲜耻之举!竟逼亲弟归母家涕泣至此!使母、妹及兄弟颜面值何地!汝欲逼死吾家耶?”顾家低头不语,指为琴弦所伤,唯曰:“一时情难自禁。” 吾斥曰:“何来情难自禁?不过荡夫耳!”顾家倒于地,曰:“父何以如此言子?”吾流涕言:“吾今之泪繁矣,造何孽?吾之子今犯此大错!岂真欲令吾缢吾亲子乎?”顾家俯首,半晌跪于地,问:“父愿舍子乎?” 吾不知怀何心境出顾家之室,踉踉跄跄归至妻处时,三子已回原室休憩。妻问:“曾访二子否?”吾答曰:“彼于室中泣,言悔矣。”吾妻面容沧桑,令吾坐,言:“家门不幸,竟生此逆子。然已与史家订亲,丑闻若传,结亲成仇尚罢,亦将牵连族内未嫁子侄之生死。”吾涕泣,曰:“贱夫教子不善,致此子不侍父母,不友兄弟。吾女正值上进之际,恐亦为这般兄弟所累。若续,恐更生大孽事,照理云,当毙之。”言至其后,吾已痛心至无语矣。 妻怒曰:“吾即予其鸩酒,亦恐污杯!”吾拭泪,续道:“然吾知其素日品行,侍家此番言论尚未核校,或存误会,望妻主垂怜,先勿绝其生息。”观吾妻有动摇之色,吾匍伏跪于妻之足畔,为子求情,“望吾家女之生辰甫过,喜气尚存,长子获女周岁,父女将聚,若缘此事睽离,岂弗悯乎?且妻与秦家之交情在,三子延光之此门佳亲,恐生怨矣。”妻覃思许久,亦忍痛言:“二子铸此大愆,今处置维艰,先阖户封院幽锢,待风势稍缓,旋即清肃。”吾泣涕感恩。 妻蹙额,罢手:“然当先封缄消息,万不可使之泄也。”吾言:“吾当率先封锢吾后院诸蹊径,拘诸公子之侍从于庭内,严审往来之人,以防秽言泄出,玷吾家之清誉。”妻允,曰:“先勿遣散雇佣之侍从,防人起疑,然先用具死契之侍从,紧盯诸人,凡有言语泄漏者,悉皆杖毙发卖。”吾从妻命。 吾言:“愚夫不辨好歹,容贱夫一询,吾家与史家婚事,有何法可退婚?”妻曰:“三媒六聘已下,无端退婚,岂不让外人妄加揣测?”然若不退,吾等人家,安能行骗婚之事?后吾等亦未思得良策,苦思一夜,未尝有眠。自此,全院之人皆噤若寒蝉,莫敢出一言。不明其由,心惧甚矣,恐祸之将临。 唯一可悦事,三子之妻延光,翌晨即至吾家,携礼致歉,俯身告吾妻曰:“吾知大过,心有愧焉,委屈侍家,求婆母许吾携其归。”吾妻言:“小两口间常起争攘,乃寻常之事,亦三子之咎。些许微末之事,竟归返母家,实吾教子失策,致其骄纵。”遂遣人呼三子出,三子见妻,感而泪。延光念之终夜,遂趋前拥之。继之,妻夫二人向吾妻行礼辞谢,相携而归。 越数日,吾妻出门归,释然而语于我曰:“吾与史家议亲之事,事可解。欲令奉家替顾家出阁,其名洁,貌与奉家颇类,可保家族清誉。吾已向史家陈之,彼等亦许。”吾遽问:“顾家当如何?”妻曰:“吾与史家言,吾夜间梦及吾母,吾母告余云,二子性僻,乃天降于地之顽石,不通情理,且易招祸殃。若八字相契则善,不契则将有大祸。此子需留于道观祈佑,为家族添福泽,砥节励行,史家遂不问矣。” 吾尚欣悦于此事得解未久,吾妻复叹曰:“然此专亲事委于奉家,恐其弗愿,尚需汝往劝焉。”吾曰:“史家乃何般钟鸣鼎食之所!吾曾闻奉家于顾家有怨怼之辞,彼时因之责惩于彼。”吾妻曰:“此门亲事若详论之,奉家必弗从。”其后复言:“史家自古为保嫡系血脉纯正,固姐妹之情,防姐妹相残,遂有共夫之习,保嫡系由共夫所受,固嫡系正统。”吾不禁惊而呼曰:“何存如此淫乱之事?自古男子以忠贞不二为誉,妻亡再嫁为耻,常有男子为家所迫二次成婚,男子为不侍二妻遂择自缢身亡,实乃贞德善美。”妻曰:“故史家此等富贵之门,有此旧俗,鲜罕有男子愿嫁入,况至此代,史家嫡系有三女,此乃一夫三妻,此何以堪?需汝先诣奉家以告之,劝之乃善。”吾从之。 共夫一夜被退婚 陌客闻此,叹曰:“此岂应许?但凡稍知廉耻之男子,皆当拒之。”后似有所思,遽然色变,声哼曰:“莫非汝等以言辞威逼,以母慈父爱之道相迫乎?”夫半晌无言,终声涩曰:“吾教子不善,至于此境,乃吾应得之苦果。” 吾怀惴惴之心寻至奉家,奉家近日颇安,亦不复闻其打骂侍从之声,吾稍安于心。适遇一佳龄美侍掩面自奉家房出,其低声啜泣,见吾行礼后不敢多言委屈而去。吾叹而至其房门,房内唯奉家一人,彼伸腰展腿,呼噜声粗,行尽鄙贱之举,且言:“真他爹烦。”吾推门而入,强压怒火,佯作和蔼之态,曰:“吾儿,汝此乃何状?” 彼惊惶失措,忙正其身,作乖顺之态,问父曰:“父何以至此?”彼此一问,吾心之怒火亦消些许,唯觉有负于彼。故而言辞亦婉和甚多,与彼言诸多家常,提及其自幼乖觉,彼时吾与妻情淡,吾常于背后泣涕,彼皆前而慰吾。言及彼幼时坠入冰池,吾不得不舍彼,顾吾爱女。吾边言边叙,复提及其少年时常出门,未知所为何事。奉家面色青而复白,白而复灰,终僵持而坐于吾侧,言曰:“父今日非专为叙旧而来乎?” 吾闻之落泪,乃言:“汝二哥忤逆,铸大错矣。奈何其与史家有婚约在身,此亲难退。若强续之,吾家恐与史家成仇雠。汝母遂与吾道,望汝替汝二哥出阁。”奉家面泛赧色,眼神游移,恍若魂离,嘴角带笑,似已睹金山银山。 吾乃复言明史家共夫之陋俗,未料忽闻“啪”之一声,竟是奉家冒失跌地。吾欲扶之,却见其面含痴笑,恍惚言曰:“天下竟有此等美事!莫非吾时运将转,富贵将至?”吾骇然而惊,以为己耳误,忙问:“汝何意?”其收笑,然眼角眉梢已含春情,推却:“此恐不妥,吾何德何能膺此重任?”吾劝:“吾与汝母育汝成人,本意绝非以汝入权阀而谋富贵。然今家逢此厄难,汝身为吾家之子,自当履职。吾知此事实委屈于汝,汝母亦知有负于汝,望汝能深思。”言至情切处,吾声颤栗,几欲屈膝,奉家急拦,疾言:“莫如此,莫如此!母父之恩,奉家未曾有须臾相忘,既如此,奉家愿应此事,纵千辛万苦,亦不却步。”其言隐有激越:“实乃母父恩情重若天。”终其应之。吾亦舒怀。 至此,彼遂被吾妻安排于闺阁以待嫁,吾等妻夫则为其操持诸般事宜。虽知此实委屈于他,仍为其安排诸多陪嫁之物,以稍作弥补。未几,史家亦携重金赘礼登门造访,遣众多仆从,携一箱箱价逾万金之厚礼,纷沓登门而至。其中有璀璨夺目、价值连城之明珠数斛,温润无瑕、稀世罕有之美玉数对,锦绣绚烂、华美绝俗之绫罗绸缎若干,珍稀罕见、千金难求之奇珍异宝无数,更有巧夺天工、精妙绝伦之金银所制精美器皿数套,其势浩荡,令人瞠目结舌。奉家闻之,据侍从所述,其嘴角上扬几近耳根,欢喜至极,几将己名忘却。 直到出嫁那日,十里红妆,华彩绚烂。于归之期,良辰已定。我家之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奉家晨起,净面梳桩。高堂为其簪花戴翠,侍从巧梳发髻,敷粉施朱,装扮一新。其身着华丽嫁衣,绣凤描鸾,熠熠生辉。妆成,亲友咸至,啧啧称叹。 迎亲之伍浩汤,一新妻着大红直裰婚服,其乘白马,腰束金丝蛛纹之带,首戴镶碧鎏金之冠,长发慵散于肩后,丰神俊逸,气宇超尘。翩翩而行,身后仪仗相随,彩旗飘扬。新妻至我家,下马呈喜帖,言辞谦恭。 奉家拜别吾与吾妻,泪盈双眸,言辞恳挚,感恩育养深恩。吾妻曰:“吾子,今汝适人,为母心喜且忧。喜汝得佳配,忧汝离家遥。母父爱子,则为其谋长远。母望汝一生亨通,和悦康泰。若逢难处,勿忘家乃汝归依之所。” 吾亦抚子之首,哽噎而训诲:“吾儿,今汝嫁衣在身,将赴新途。为父心中,实万般难舍。至妻家,当谨言慎行,温良恭俭让,事婆公以孝悌,待叔伯以亲睦。妻夫相处,勿争一时短长。勤理家政,勿生怠惰之心。育女生儿,亦当悉心训导。父盼汝岁岁安宁,欢悦常随,莫受屈抑。” 城中街巷,自母家至妻家。皆铺红毡,奉家挽青丝,双环结,百合鬓边巧装点,头钗朱玉拥玫瑰,身有红衣绣凤凰。领口袖口皆镶以金丝滚边,精致非凡。腰束锦带,下坠美玉,行动间环佩叮当,清脆悦耳。外披霞帔,似彩云飘落,霞光熠熠,送至轿上。 轿身以赤檀为骨,以朱漆为表,光泽烨烨,顶篷之上,以金丝绣凤,四周垂幔,皆用绫罗绸缎,色若丹霞,绣以牡丹芍药,繁花簇锦,富贵盈目。 吾心稍定,幸哉史家仅出一姥迎亲,若三姥齐出,岂不令众人皆知吾家出一荡夫不知耻而许三妻乎? 此门亲事,阖城沸然。观者如堵,皆延颈而望。路侧观者如云集,比肩接踵,道旁之人,皆探头而窥,欲观此亲。鼓乐之声,聩耳欲聋;鞭炮之响,彻于九天。 吾闻路旁众人,交相称誉,或言:“史家女才华卓异,品貌超伦!此新夫诚有福泽!”或云:“此般排场,实罕有闻!”有垂暮老公谓左右曰:“今辰有幸睹此佳配,诚乃人间之幸事。”童子嬉戏于道侧,亦止而观之,瞠目结舌,新奇难已。 更有那豆蔻之少,痴痴望于高马新妻,心驰神往,心中暗暗矢誓,彼日亦当如此风光出阁。众人皆喜气盈容,仿若自家之喜事一般。 及轿至跟前,众人争睹新夫之貌,然帷幔轻垂,仅窥得隐约之姿,更增其神秘之美。街巷之间,欢声雷动,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斯时斯景,诚可谓热闹殊常,宏壮大观,尽显人间喜乐之状也。 吾妻笑而招呼亲友,言小儿有幸入史家,吾于其侧陪从应和,然不知缘何吾心有微恙,以为乃错觉耳。 共夫一夜被退婚 次日,家中喜气尚存,红绸未撤,花饰犹鲜。吾家诸人晨起,皆面露怅然之色。毕竟乃吾家之骨血,临至分别,总归感伤。然念及未过几日四子即可回门,吾心稍振。 吾至奉家之室,嘱二三侍从务须精心洒扫此间。言曰:“桌椅当擦拭洁净,致其光可鉴人;地面须清扫无垢,勿留纤尘;窗牖亦应拭之通透,俾阳光无阻而入。房内诸般大小物件,断不可有一件遗失,万勿复现镯子遗失之事!”二三侍从谨遵吾命。 值正午时分,吾家正用午膳,遥闻街道锣鼓喧嚣,家门似有异响,遂遣一侍从前往察之。 未几,侍从归,惊怖至甚,言语不能出,仿若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双目圆睁,浑身颤栗,几难自立,状若见魅。另一侍从连扇数掌,方使其醒转。 吾妻叱曰:“究竟所见何般?” 彼侍从哆哆嗦嗦,良久方道:“主人遣仆往街上探察,仆见一行人朝主人家而来。前有敲锣击鼓者,高呼子孙不孝,所娶贤婿实乃淫夫,有辱门风,败坏家清!仆再近前细瞧,觉其所言之淫夫……似……似为主家四子奉家!” “何!”吾妻色变,膳亦弗食,即刻往家门口察视,吾陪于其侧,面色骤白。 遥而望之,见有一人颈系铁链,手缚于后,如犬豕焉。身后数侍监之,其身皮绽肉裂,鲜血迸涌,体无完肤,纵横皆血痕,深可及骨。赤足而行,稍缓,其后之人即挥鞭击之,致其惨呼,凄厉之声不绝于耳。其容扭曲,苦痛至极,双眸失神,仿若濒死之兽。身颤栗不休,气息奄奄。观者或冷眼而观,或拍手称快,或掷臭卵、烂菘于其身。 继而,复有一人高乘骏马,气势殊异,再后细观,吾惊出冷汗一身,众多人抬着贴有喜字之红桩,宛如红缎坠于其后,竟是将陪嫁悉皆遣归矣。 吾儿奉家,汝究竟何为? 至吾家门前,来者长眉入鬓,神色冷峻,若冰霜覆之。眉梢眼角,皆透凛冽之息,目若寒星,炯炯且深邃,不苟言笑,双唇紧抿如线。身形挺拔若松,脊梁笔直,乘高头大马,自带威严之态。 其至门前勒缰跃下,身姿矫健下马,拱手行礼,道:“晚辈史家长女,史继业,见过连姥!”身边数人压那凄凄惨惨者跪于侧。 吾妻欲邀其入宅为客,然彼冷冷拒之,反言其母父薨时,将二妹付托于己,望其善加顾恤。故于二妹长成欲娶吾家之子时,未作拒辞,反悉心备厚礼以行聘亲之事。“然昨夜新婚之宵,实乃令人失望透心,寒彻骨髓!” 吾妻问曰:“昨日成婚,花好月圆,贵媳此番造访,不知何事生焉?”史继业未多言,唯令家人举旁侧那贱奴之面,仅一目竟惊吾至心胆俱碎,瘫伏于地,身旁侍从亟将吾扶起,吾失声呼曰:“奉家吾儿!” 此人目光呆滞,形骸萎靡,额间之创渗血,面上赫然烙有“荡夫”二字,痕印焦黑狞厉,恶秽冲天。此刻正赤条条然,腰背尽是鞭痕,几能睹其体之苍骨,周身无完肤之处,血痕交织,仿若蛛网密结,指节扭曲乖张。孰能预想昨日尚意气张扬、璀璨明艳、富贵华丽仿若牡丹之奉家,今竟至如此模样? 吾心疼欲前拥之,然妻却向吾冷冷撇目,吾遂唯懦懦退归原处。 奉家仰首顾吾,双目盈赤丝,眸中似有辉芒,宛若见救星之临,奋不顾身趋前,喉间发喑哑惨厉之号,双手奋张前伸,仿若恶鬼欲拖人入冥狱。“父亲救我,父亲救我!!我是你的儿子!” 数侍从强曳其归,史家副官厌憎视之,“不过一微贱者,岂敢四处攀援牵扯!”随而毫不留情挥其二鞭,奉家承鞭,痛楚不休,复泣求叩首:“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史家副官于侧愤然陈言:“吾家主人乃史家嫡出,血脉尊显荣贵,品行端严崇贵,为人正直端方,令人崇钦敬仰。平素之中,主人更博通古往今来,论及往昔今朝之时,广引博征,识见卓绝超迈,令人心悦诚服。往岁不知凡几人家欲与吾家主人结秦晋之好,吾家主人心求真情,一意欲得如意者,为成此亲,竭尽心思,费力甚多。 而男子之道,在于贞顺!吾身为仆从,本不当置喙,然今时实为主子鸣冤抱屈!敢问连家大婿!何为贞!何为顺?” 于此情状,吾不得不应,只得强提精神答曰:“贞者,守身如玉,心无邪念,不为外物所诱,从一而终,不失其节。顺者,恭顺柔和,事亲以孝,从妻以敬,教女以慈,处家以和。贞为德之本,顺为行之范。贞则名节自守,顺则家室安宁。男子若能贞顺,必为贤良之夫,受人称颂;反之,失贞违顺,则遭人唾弃,辱没门楣。故贞顺乃男子立身之基,持家之要也。” 吾妻颜上渐生愠怒,此怒复杂墨色,面色沉黯,寒声曰:“吾家素日训子以礼义廉耻,安能有此秽行!” 史继业亦言:“吾亦甚诧,连家乃城中素着之名门,累世皆为贤流,清望素隆,其子亦为城中盛传之贞顺贤良者,有目共睹,然偏于吾家生此等事!实令吾疑连家此清流之嘉誉!” 吾妻言:“此等秽行,安能现于吾室!方才吾已观之,此子虽貌似吾之四子。然言词形容俱为粗鄙不堪,绝无分毫关联。定然乃心藏恶念之宵小!吾必详审,定要询出吾儿之踪!” 闻此语,脑海旋即浮现四子卧于病榻,周身发烫,气息奄奄之苦痛情状。此际,吾心如受锥刺,几难站立,亦知吾妻欲舍家以奉。然心中亦不免疑窦丛生,吾儿何以犯下此般大错? 史继业微扬双目,史家副官一鞭奋而向那贱者挥去,厉声道:“既欲勘,自当先问明晰!贱人,吾且问汝!汝可是连家四子!与汝私通者几人?汝身究竟何时失洁?是否贪慕荣华谋害连家四子而冒名替之!” “可恨为攀龙附凤,竟忘己之身位,不知于伎馆接客几多之风骚荡夫,竟能改容换貌成书香门第之秀公美少,何论花好月圆,芙蓉帐暖,恰若伎倌狐惑行巫蛊之邪术!竟致汝此卑贱污浊如猪狗之血脉几近污玷史家之血统!” 此一鞭凌厉挥落,其旧伤尚隐痛楚未得愈痊,未料新创竟复添增。奉家惨呼一声,手足于地翻滚,另有一侍从扬手一掌,怒斥:“贱夫敢躲!” 奉家似虫豸般瑟缩颤栗,言带哭腔,涕泗滂沱,狼狈至极,全然失却往时之半分神气,身躯伛偻,痛叫:“不……我再也不敢了!我是荡夫!求求你们别打了!”旧痕未痊,新伤交糅,血痕驳杂,惨状殊极。 如此惨状,竟致周遭众人皆呼称善。年长者老公喟然长叹曰:“诚乃天生卑贱!彼若安守本分,今时早为史家之主婿,何其尊荣华贵哉?!”有怜夫之妻急捂其夫之目,言:“此等秽人,切勿污睛!”夫感而言:“汝唯念顾吾,亦当自善其身。贱夫断不为此等丑事,以败门风。”妙龄少年愤而切齿曰:“良善男子之名,竟为此般荡夫所损!如此淫夫,毙之方善!”稚嫩小童呆然观此幕,抱父而惧极,母叱曰:“如此污秽之景,安能使女见之?速归!” 周遭之人目若豺狼,冒星绿之光,似于饥馁中狂啮某物,发咯吱咯吱之声。吾心痛甚,实怜吾子,遂出声:“此女子之场合,贱夫知身为男子不当开口,然吾终为四子之父……” “啪——”吾妻一掌甩于吾面,其力之大竟致吾翻倒于地,彼冰冷之目扫于吾面,而后吩咐:“主婿此乃为这场景所惊,何以无人扶其入内休憩?” 痴情妻主狠狠虐 古之女子,身负重任,实堪悯怜。为人女,当以母父之命为尊,顺其心意,不得有违。亲有所求,虽万难亦当竭力为之;亲有所责,虽冤屈亦当躬身受之。家法森严,不可悖逆,若有忤逆之举,当受重罚,以正纲纪。女承母业,子从父诲,世代相传,不可变更。婚姻之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不得自主,否则视为大不孝。既需操持家计以赡亲眷,又当奋志求进以谋功业。奔波于外,劳形瘁心,风雨无阻,未尝有怠。夙兴夜寐,惟冀家门昌隆,宗族显耀,其艰辛之态,非言辞所能悉陈也。于如斯艰境之中,男儿独处内闱奉亲事长,育雏看孺,平素仅休憩嬉娱矣。待要归邸,复嗔斥,更有悍者虐亲,实丧德狂悖。故世多悯女,不足异也。 世之女子,多能深悟大理。然诸般男儿则异,未读诗书不明义理者,寡廉鲜耻,未受礼教,放浪形骸,岂忆孝字?或有母父耐心诲之,然男儿多因贫怨怼母父,何知孝敬回报?读书明理之男儿稍善,然亦常于孝责推诿再三,或因妒,或因贪,或因欲,或因恋,欲脱其责。善者或能忍心中欲念,然其暗中所为,孰能尽知?故凡男儿,皆未通其理。是以此世将之行责落于女子,爱女更甚,不足为奇。下文即与此言相关。 古有郑姓男子,容姿绝伦,品貌卓异。其家乃清流之流,门风甚严,族中儿郎众多,皆具才貌德操,然独此子翘楚。及其长成,为巨富杨家聘娶,遂名为杨郑氏。 杨郑氏与其妻情笃甚深,二人缱绻甜蜜,无时无地不相依相偎。郑氏欲习书,其妻则执手相携,教其逐字书写。郑氏好香粉,其妻乃亲涉数街,自为拣择。逢春时,二人携手同游乐,采撷花为郑氏簪于发间,赞其美甚。闲时二人并肩缓行于小径,互吐衷肠。乃至有时,其妻对其甚为溺宠。郑氏生于清流之家,自幼受教以理家之务,然自婚娶后,其妻悉付管家之权于他,一味信从其所言所思,弗顾其所为。其岳父亦甚嘉许妻夫二人之情,不多加阻遏,甚为宽仁明达,不若旁处恶岳父,见不得其情好,专行遣人挑拨之事。郑氏生活于这蜜罐之境,遂成一心若璞玉、不识阴私手段之纯良夫婿。 若此般人物未曾遭逢挫折,其一生长享顺遂福泽,大抵难生性情之迁改。然一旦逢挫,抑或所处之境生变,则其心渐失衡平,抑或其梦寐崩颓。处此情状之下,郑氏将生何种变故,乃下文也。 言及于此,则必提及其妻,其妻姓杨名楣青,取光耀门楣、平步青云之意。此人果应其名,聪慧绝伦,天赋异禀。 其祖上亦有来头,早年乃权贵之家,于民间素有清誉。然彼时现一蝻帝,横征暴敛,宠信佞臣,任贼歹横行,倒反天罡,杨家为歹人所害,沦为商户。后圣上开明,洗雪冤屈,许其代可科举。此人自幼天资聪慧,杨家遂将家族复兴之望悉寄其身。其亦不负所托,年方及二十二,新科放榜,荣登甲第,获赐官衔,于京都为官。 为女,孝顺双亲,恭谨卓着;为姊,爱其弟妹,训导悉心;为妻,敬护夫婿,琴瑟和融;为臣,忠诚君主,竭力尽瘁。此乃其为人之善也。 此杨楣青性情温良,俊雅飘逸,无论为子女抑或为臣子,皆为一等之卓绝。 唯存一不足,乃无后嗣。正如前文所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仅娶一正夫便是郑氏,成婚已历六载,然膝下空空。 杨少姥青春时,前程似锦,依常情,得意忘形乃常。然其性平和冲澹,心纯简,居显位而无骄矜态,若未仕时。处嚣攘守心谧,逢荣宠不喜,遇困厄不忧,淡然平和。其双亲劝曰:“汝既为官,亦宜重人情世故,邀汝同窗挚友来,一则为家增欢悦,二则与汝同窗畅叙情好,或于汝未来仕途有襄助之功焉。”杨楣青从之。 杨家本为巨富之家,庭宇之内,雕甍绣闼,金辉碧耀。明灯高悬,亮若骄阳,舞伎轻扬,罗裳飘曳,丝竹之音,绕梁不息,令人心迷。堂中所陈,悉为稀世之珍。琼筵列花,玉盘盛馐,水陆咸集,芳馨盈室。酒乃琼浆玉液,杯为夜光美玉,觥筹错杂,宾主皆欢。于宴间,初始亦和乐融融,赞颂称誉之辞连绵。杨楣青居主位,淡然若平素,端呈松姿雅态,实乃天之骄女也。 然酒宴方至半酣,于众人一派欢歌笑语之际,却杂数缕尖酸之言:“楣青姊青春既有所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今此设宴,诸同窗良友咸在,何以不让姊女出而见客,俾吾等亦睹贵女风采?” 此言一出,全场倏然一静。一人忙遽捂其口鼻,悄声曰:“鸿嘉姊恐谬记矣,楣青姊膝下未育女,安能出而见客?”此人亟脱他人之拘缚,闻之纵声大笑:“吾竟不知此!实当责罚!”此笑于一片冷寂中尤显乖剌。乃笑止方后觉己过,遂整衣告罪:“楣青姊,妹平素一心惟诵圣贤书,两耳弗闻窗外事,今出此纰缪,万祈勿责。” 此言既出,与其数者相善者亦窘然起身为之辩曰:“楣青姊素为宽宏大量者,鸿嘉姊今者实乃醉醇醪而失言,出此俚语,尚望楣青姊勿与彼介怀。”又一人云:“鸿嘉妹此乃酒上颅而昏聩矣!来时吾与彼于途相逢,彼尚言欲早归陪侍夫婿,或今时乃焦矣。” 杨楣青面呈云淡风轻之状,恍若未闻,惟口角悬一浅笑,徐言:“吾安不知?”然执杯之手,青筋暴起。此事暂休,酒宴之上乃复喧腾而起,于一片嘈嚷之中,杨楣青恒高踞于彼,嘴角一缕笑痕,显之甚为邈然。 忽一小侍从于斟酒之须臾惊惶无措,酒水倾泄而出,竟污旁客之裳。侍从惊惶失色,身躯颤抖如筛糠,骤跪伏地,明晓闯此祸端,涕泗交流而泣曰:“仆诚非有意,仆诚非有意。祈贵人赦宥,仆实乃无心之过,万望贵人施恩。”客侧眉指污处怒斥:“该死,该死!此乃吾夫裁制,何由仆玷污之。”此侍从闻之哭声愈凄,跪于地频频叩首不迭。眼见此态势愈烈,有二人趋前亟将其拽下,一管事现而陪笑:“令蒋少姥见笑,此贱仆不识礼度,连此等事皆处置失宜!”客闻之色愈峻,言:“岂汝以责彼二言可抵吾此身裳?便如此搪塞于吾?吾且告汝,若处置不妥,吾必将汝扯至官府一并论处!” 管事闻之,悚然一惊,疾言:“小人断无此念!”继则忙俯身询曰:“不知少姥意欲何为……”客人哂笑曰:“亦饶此贱命矣!竟可抵吾此身衣!”话音甫落,未睹管事举措,客人遂冷语曰:“值此关键之时,竟置此未受规训之小侍于堂前,实不知其家教所出何源?”随而管事即令人将其牵往后堂,侍从闻之,面色倏白,泪若泉涌直淌于面,自身仿若尸,似感刃临颈上,行至半途却止。刚一睁眼,便见杨楣青趋至客人身畔,向之揖而谢罪曰:“光?姊所论甚是,污姊之衣,致姊愠怒,乃妹为主之过,宴间不宜见血,否则妹早责之。这般,妹家铺中新入数匹时新绸缎,待宴罢,姊随妹往择二则,可好?”此客怒焰消弭颇多,见杨楣青既称其为姊又谢罪甚诚,面上亦绽笑曰:“岂敢岂敢,楣青姊如此赔礼,吾实难当。”复怒拂袖对那趴伏于地之侍从言:“真真乃好命从一善主!”此侍从得人放开,获救之后,激动之泪复涌,跪于地向客人与少姥连连叩首:“谢蒋少姥宽宥之恩,谢少姥救命之恩!”杨楣青挥手,未以为意,旋即弃之脑后。 此小插曲弗计,酒宴之上亦堪称其乐陶陶。月正当中之际,酒宴乃散,杨楣青亦有酒意上颜,行步颇显踉跄,其侧之小仆亟扶之,询曰:“少姥现而今夜已深矣,欲赴书房,抑或往主婿之所乎?”杨楣青答曰:“主婿处耳。白昼之时已与彼言定。” 二人行至主婿卧房扉前,杨楣青入内,主婿盛服相迎,锦缎华服,眉若远黛形,目似秋水波,潋滟有情,鬓旁簪花,添韵增姿。真个艳若夭桃,丽若海棠,羞若芙蕖。唯存微瑕,乃眼下稍现青黑,然夜色渐沉,灯火朦胧,此点尚可隐没。房内诸人察颜观色,晓二人将行其事,循规蹈矩排成两列,自房内而出,惟留主婿身旁一至得力之侍从灵玉侍奉。 郑氏粉黛弛落,发乱钗落,衣渐落于地,现雪肤,眼波流转之际,微吐香兰,弄纤柔腰肢,不盈一握,呢哝软言,吐气若兰:“无吾妻,夫当何从?”其后双目媚意迷濛,合腰身倾颓,杨楣青遂顺势压之。肌肤紧紧相附,物为紧束,嵌合起伏上下,郑氏娇喘连连,香汗淋漓。郑氏俏颜霞飞,喘吟哀声萦妻耳,其妻袒胸敞怀,其色亦染作淫靡绯红,修长之指抚其面颊,听其软语相求,郑氏泪零破碎,哭喘而祈续之。杨楣青举首对其水色迷离之眸,轻啄其唇。 终,杨楣青拥其夫郑氏于怀,安然入眠,实乃暖情之夜也。 痴情妻主狠狠虐 此厢妻夫相睦,彼处杨楣青忖量数番,终赐与己一夜欢娱之侍从柚杏一通房之衔。虽其位仍同诸侍从无别,然名分上终归少姥所属。单就此端,此柚杏诚可谓乌鹊栖于梧桐矣。 灵玉闻之,愤而颤栗,旋即自小侍从处获闻之讯呈于郑氏,言:“主婿未觉彼骚屌之态,往昔观其谨守安分、未敢崭露锋芒,今竟挺脊,趋往小厨房索求诸般用物,旁人诘之,则回:‘尔去问少姥!’今整日浓粧艳饰,恐将诸蜂蝇皆招致!仆实未料想,小子亦有笞责小厮之权柄!”郑氏心内反宽畅舒缓甚多:“且容彼骄纵轻狂,不过一通房耳。左不过房中之什物,彼连入后院之资格皆未具。且容彼些许时日,明旦若有差池舛误,观何人顾恤于他?” 杨丁氏获此讯,于郑氏请安前特令其将柚杏唤来,欲详观此子。郑氏睹见柚杏,不免一惊,今时其貌,较之于昔,美甚矣。面若桃瓣,未失青涩之韵。眉似新月,淡而含情,虽与那日仅堪称清秀之平庸貌者有两三分相似,着新制之青衣,别具一番具青梅初熟、微露甜意之致。 杨丁氏见之,亦不免莞尔,召柚杏起身至其前,详审其肌肤,特赐其二玉镯,乃曰:“但能奉侍少姥周至,莫说玉镯,即若碗大之夜明珠,吾亦可为汝取。若幸能为杨家传婃衍嗣,那汝实乃福泽深渥矣。”直说得此柚杏赧颜赤颊。其后复牵之,又言诸多言辞,甚为殷挚,将侧旁之郑氏遗诸脑后,任由他一个主婿跪在地上,而通房柚杏站在一旁,两相对比之下,折辱意味更浓。 郑氏素未遭此般之辱,恍觉周匝诸人所投之目皆盈讥诮与嘲谑之寒芒,耳中仅存杨丁氏于柚杏之问暖嘘寒,且令迁近少姥之室,复赐滋补之物,其犹若一瓴立旁。灵玉亦在侧,乃至闻杨丁氏特为柚杏置一侍从,以照料柚杏,俾柚杏更用心伺候少姥。灵玉心有微惊,然仅暗自揣度主婿之意,未敢出言。 杨丁氏谓郑氏曰:“郑氏,汝迩来事冗,身亦违和,少姥独趋汝所诚非宜也,今柚杏至,汝亦可稍纾,自宜多加顾恤于彼。”郑氏对曰:“柚弟今既属少姥之人,则为吾异母异父之亲弟,吾照拂于彼,此乃吾之职分。”杨丁氏聆之,赞不迭,色蔼而言:“善极,诚为郑氏子也,柚杏,汝有若此之主,实乃洪福,吾此太公但待嘉讯足矣。” 柚杏恭顺而言:“此乃仆之福泽。”遂跪地向郑氏叩首,曰:“大哥哥今容仆于此,来世仆必当衔环结草以报。” 郑氏亦赞其知礼,杨丁氏笑曰:“郑氏,汝今多一弟,彼既向汝叩头,何不回礼?”郑氏闻此语,玉手徐抚己发鬓所插之一物,乃一其形如芙蓉之钗。其首以赤金为骨,瓣瓣宛然如生,花心嵌以明珠,瓣沿饰以碎玉,钗身以银丝盘绕,精妙绝伦。郑氏拔下此钗,强颜以笑,将此钗插于柚杏发间,道:“吾早备礼以待,原欲请安毕亲送至汝处,未料爹于此提及,既如此,吾头上此钗便予汝矣。” 杨丁氏似悦而言:“汝等如此和洽,方为良善也。吾忆此钗乃楣青专为汝定制,殊为珍贵。”柚杏面上之欣悦未褪,闻此语即言:“此钗重,仆难适。” 杨丁氏亦曰:“彼之所言诚有理,吾等之门第,以今之规制,此只钗实不符其身份,汝先收回,依吾意,另择一物予之可也。”郑氏遂曰:“爹已有称意者乎?”杨丁氏颔首:“吾念早岁汝与楣青成婚,情浓如胶漆,不欲与汝睽违,然己又须攻读,遂于书房近处辟一小院,以叙妻夫之情。今楣青于京城有此宅,依昔时之式复于宅中修一小院,吾思汝亦无需用之,可赏予彼。” 郑氏不假思索,旋即拒之:“断不可!”话方脱口,彼即懊悔。值杨丁氏微眯双目,威然相视,诘曰:“缘何不可?”郑氏但张其口,讷讷无言。杨丁氏遂云:“料想汝乃仓促失言。虽彼小院于汝伉俪心中特异,然汝若如此赏之,彼岂会不念汝之恩赐乎?” 柚杏亦再三陈诺:“仆若有幸居此小院,决然不损碰其中诸物,仅为照料少姥,绝无轻慢正房之心!” 杨丁氏乃言:“彼既如此言,那吾便主之,将彼小院子赐与他,作汝之礼矣。”柚杏闻之,笑若春花,郑氏却笑里含辛,维持表之端仪,于请安后归房。 归至卧房之中,郑氏殊为罕有气乱形仪。其遽执贵值之玉瓷,猛掷于地,碎作四分五裂。复以一袖将梳妆台上诸般妆品悉皆拂落。灵玉阖其房门,见郑氏如此盛怒,亟阻拦道:“主婿莫为!吾等前脚出大婿之室,后脚便这般嗔怒,岂不让大婿以为主婿于其心怀诸多不满?日后恐更苛待主婿矣!”郑氏手中正持另一青瓷,气颤身抖,狠投于地,继而痛哭,伏于桌案言:“大婿何以这般辱我?吾乃堂堂郑氏子,今逊于一家仆出身之贱户!如此讥我无福授女,岂贱仆堪乎?!” 灵玉闻之,泪亦涌,忿恨而言:“大婿今者实乃过甚作践主婿也!勿论如何,主婿亦为主尊,此世焉有令主上跪地,而仆从立侧之事!” 郑氏拔其发间芙蓉钗,紧攥于手,泣哭:“岳父强逼婿以礼通房,索院予之!何以此般折辱我!纵吾千般有失,亦终有善日,岂容一贱仆辱婿?此乃欲逼吾赴死乎?” 灵玉亦哭言:“主婿,吾等将此事呈于少姥可否?”郑氏泣言:“吾岂敢言此等事?少姥本忙于官场诸务,若再为其增扰,岂非吾之舛错?再者,大婿身为尊长,欲训诫吾本无失当,若贸然陈言,非乃无端滋事、蓄意离间人家父女情分乎?”二人泣止,唯罢此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