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正文 第 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domain]宅阅读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戚顾古代]《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花靥明光 第一部《百花杀》番外《上阳台》 第二部《白云间》 第三部《锦绣灰》 第一部《百花杀》 第一章 其实顾惜朝是记得母亲的。他甚至还记得某一年清明游春,家乡世家子争送缠头时母亲淡淡的颦眉和轻许带愁的笑意。 虽然离开她的时候,他才只有那么小,虽然对她大部分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 可是脑海中定格在那一天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号,她披头散发,她歇斯底里,她状若疯癫。她美丽的双眼瞪得很恐怖,张开的两只手很远很远,抓不到,那指尖上鲜艳的凤仙花汁的颜色在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有时候他能听见细细的哭泣声。他自己的哭泣声,他用所有的意识避免承认这个事实。 他知道自己那时候生病。母亲是很爱自己的,不然她不会为了照顾自己接连怠慢客人。后来他就尽量避免自己想到“母亲”和“客人”。 顾惜朝那时候唯一的该去的地方是乱葬岗。 事实上被母亲称作“阿娘”的那个老太太本来也这么吩咐的。只是执行这命令的那个人没有这么做。他把顾惜朝带回了自己家,请邻居一个老太婆帮忙照顾他。也许是顾惜朝命大,也许其实他的病本来就没有多严重。反正他固执地活了下来。似乎,过了些日子,母亲还来看过他几回。 那人于是很得意。像顾惜朝的母亲那种级数的妓女,岂能随随便便跟一个打杂的私通?现在那么美丽的女人任一个粗鄙的下人玩弄,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养活一个又瘦又小,连哭闹都很少的小孩子而已,养活他比养活一只猫困难不了多少。只可惜这得意维持不了多久便被人发现了。 这是违反行规的事,那男子在家乡存身不得。只是对那女子依旧不能死心,他逃离的时候一并拐走了顾惜朝。 顾惜朝虽然年纪很小,却也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这男人手心里。他尽量的乖巧听话,尽量的讨好尽量的奉承,每当安顿下来,他小小年纪伺候一个大人,没过多久什么家务都会做了。他知道怎样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烧菜煮饭,也知道怎样用全身的重量压着井轱辘打水。后来那男子便让他叫自己师父。 师傅不是白当的,没有活路的时候拉起场子卖艺,师傅的一手飞刀竟是绝技。只是他演飞刀总是要顾惜朝来做靶子,开始的时候孩子吓得又哭又叫,结果他哭叫的越大声看热闹哄笑给钱的就越多。师傅很高兴。他七岁那一年,师傅开始教飞刀。 顾惜朝学的飞快。飞刀捏在手里,薄薄的,雪亮雪亮的,飞出去钉在木板上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如果钉在人的身上—— 很快拉起场子卖艺的时候师傅只在一旁收钱就好了。小孩子蒙上眼睛演飞刀,拿瓜果作靶子也是很能吸引人的。何况师傅已经没心情赚钱了。他们在大江以北一个小城池里落了脚,师傅已经迷上了劣酒和暗娼。喝醉了会吹嘘自己睡过某某地的花魁娘子。别人问起顾惜朝的时候,他会眯起眼睛,笑一声道:“婊子养的野种,他娘不要了,送给老子当夜壶。” 顾惜朝只好尽量把自己缩小,恨不得变成隐形的。 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为了防备顾惜朝私吞,师傅已经连场子都不会出,他的眼睛越来越红,酒越喝越多。有时候他的钱不够再去寻一个暗娼,那双血红的眼睛会盯着顾惜朝,满屋子的盯着。 顾惜朝在身上藏飞刀。刀子大,他人太小。但他已经寻到了更新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他开始练飞针。 钢针比刀更容易得到,更轻,更小,更适合一个孩子使用而且杀伤力决不次于刀剑。不过除了钢针,似乎飞出去能伤人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一点很久之后在某个总也死不了的家伙身上得到了极为充分的验证,但这个时候对于顾惜朝来说却是一点也开不得玩笑的救命的机会。 他十二岁这一年命运发生了一次奇特的改变。那一天师傅很少有的亲临卖艺场子坐在一边收钱,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过去问他顾惜朝的生辰八字。 顾惜朝就在一边收拾东西,他转过头觉得好笑,师傅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他唤他从来就是一句“野种”,何况生辰八字。不过师傅有他的办法,他嘴里吐出了一长串,说个谎多容易。 管家嘴里念着那一串走了,很快再回来,告诉师傅“你徒弟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元阳童男,我们家老爷正找这样的童男练内丹,只要老师傅肯割爱卖给我家老爷,钱的事情好说好说。” 顾惜朝吃惊的瞪大眼睛。师傅的一个谎竟有如此的效果?他竖起耳朵听师傅和那管家讨价还价。这感觉非常奇怪,一面是羞辱,另一面却也是极大的盼望。他不想再跟在师傅身边,师傅很可怕。练内丹是什么东西?他不懂,小小的脑袋里面自作主张理解作了类似做书童、做仆人差不多的事情,那也并不好,他想要的是快些长大,快些学一身本事,然后回去找母亲。也许在那个老爷家里,他能有更多的读书的机会?他可以不用再躲在书塾外面偷听,也可以不用再躲在书肆后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一两张散落破烂的字纸。 最后师傅得到了500缗,师傅高兴得欢天喜地。顾惜朝跟那管家来到城外一处大庄园,一个年轻的道士带他去洗澡,换衣服,然后送他去“丹房”,丹房里面已经有很多穿着道袍的小男孩,十多岁的年纪,个个生得粉妆玉琢。 这里有一个新的师父坐在蒲团上半睡半醒。他张开眼睛看看顾惜朝,昏黄的眼神里突然亮一亮。管家毕恭毕敬交上写有生辰八字的条子,老道士转转眼珠,又伸一只手不停的掐算。“七世元阳啊,”老道士喃喃的说,“可遇不可求啊!” 顾惜朝傻乎乎的看着他。 不久他见到了老爷。很瘦,很干,面色红得很奇怪,嘴唇的颜色却有些发黄。老爷也是眼前一亮,一张红脸眉花眼笑。 “老爷还是要先忍几日。”老道士瓮声瓮气的说,“贫道已掐算过,再过十七日后乃是纯阳之日,这一道元阳要到那时候方才至阳纯阴,再辅以药物,方是采集的最好时间。老爷若是心急,只怕这一道元阳取之后反水火不调,反噬尊体。” 老爷的红脸有些发黑,说道:“我师善言,弟子知道了。可是眼见着一块好肉吃不进嘴,如何忍得过?” 顾惜朝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旁边的小男孩们兴灾乐祸的看着他。 很快顾惜朝明白了怎么回事。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绝望。那十七天过的那么快,时间怎么可以是那么快的?逃过两次,失败被捉回来,管家冷笑着,在他面前晃着一枚枚细长的钢针,这是这庄园中惩戒试图逃跑的奴仆最常用的办法,针很细很长,扎在身上极痛苦,又不会留下伤痕。 顾惜朝痛的死去活来,却在痛苦中看到了希望。 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是能保护自己的!手里没有飞刀,可是现在他有针了。在老爷的丹房里,他甚至找到了砒霜。现在他不害怕了,依旧绝望,可是不再恐惧。这一年他只有十二岁,弱小得像只有八九岁,受过的苦早已多得数不清。他不怕死,可是死了也要找人陪葬,杀人?他不在乎! 那十七天发生了多少事啊!大唐王朝的丧钟已经在更南的地方敲响它的第一响。广西来的造反军队在一个名叫庞勋的老兵的带领下转战江浙,小镇里的官绅财主们还在醉生梦死,沙陀人李国昌则带着他十五岁的儿子李克用和他的沙陀骑兵千里驰援。 那小城是沙陀兵的休整地之一。老爷和当地其他望族争先劳军。李国昌很给面子,他带着他的儿子和副将们赴宴来了。 酒过三巡,堂下歌舞依旧。李克用悄悄起身出恭。仆人们给他指点了方向,他拒绝他们跟着,因为他想一个人走走。十五岁的沙陀少年贪酒,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后花园里冷清清的,传说沙陀人嗜杀残忍,下人和眷属们都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露面。 顾惜朝不怕。他读过书,知道沙陀人是怎么回事,沙陀人再坏,怎么坏的过师傅和老爷?就快要到第十七天了。他站在池塘边,用这些日子一根根收集来的钢针射池塘里的大红锦鲤。锦鲤已经翻了很多白肚子在绿色的水面上,他觉得有种杀戮的快感。他没听见李克用蹑手蹑脚靠近的脚步声。 “哈哈!抓住小贼!”沙陀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喉音直着嗓门大声嚷嚷。顾惜朝受到惊吓,脑中陡然一片空白,只知道眼前天旋地转。他怕得完全没了理智,下意识尖叫,踢打,一口口撕咬,李克用高高兴兴地挨着踢挨着打挨着咬,一路把顾惜朝扛回酒宴前。 “父帅,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小漂亮蛮子!”他说着反手揪着顾惜朝卷卷的黑发让他面朝向筵前,“我要带着他去打庞勋。” 老爷的红脸心痛的发黄。李国昌不大乐意,打仗怎么能带小孩子? “我就是要带他,父帅,儿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儿求您。况且您看,他是卷发,他是我们沙陀人。” 李国昌听不得“沙陀”二字,沙陀人很友爱,常常会仗义抚养族中的孤儿。既然顾惜朝有可能是沙陀人,他就不能让他一个再在这江南小城中流落。 他认了顾惜朝做义子。 顾惜朝终身感激李国昌。他一生围绕身边的总是不幸,李国昌是他的第一个幸运,因为这豪勇的将军,他才有机会顺利的,健康的,活下来,长大。 离开那小城的前一晚,顾惜朝一个人出了军营。 他愿意往南去,去打那大胆造反的散兵游勇。他也愿意跟义父他们北归云中。但他有最重的心事未了。 他早已忘记了家乡和母亲的名字。他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在腰间装了喂毒的钢针。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 章 师傅在家里。顾惜朝惊奇他花钱的能力。不是把钱花得一干二净,他不会离开那些下等妓院的。师傅醉的像一滩烂泥。 “你娘?呵呵,臭婊子嘛……” 顾惜朝说:“我不许你羞辱我娘。”他平静的说着,这句话他想说了很多次,总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这样,堂堂正正的,平静的,严肃地,说出来。 师傅发起怒来:“就是臭婊子,臭婊子……”接下来是一串恶毒的谩骂。顾惜朝嫌恶的看着他,早就听习惯了,现在并不觉得如何愤怒,只是,这加重了他的决心。 “我只要知道我娘叫什么,家乡在哪里。” 师傅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闪一点寒光的针尖,突然傻乎乎的笑了。 “玲珑……顾玲珑,嘿嘿,状元乡的花魁娘子,还不是要被老子睡……” 顾惜朝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永远记下了,这一句母亲和家乡所有信息的话,后面是跟着一句“还不是要被老子睡”的。 他静静的看着师傅。 “我认了一个义父,”他轻轻地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他说要带我上战场打仗。我很开心。” 师傅迷糊着点头。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懂。 “师傅,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看着师傅,轻轻地说,心里那么平静。“徒儿能活到今天,总是有你的一份大恩德。” “可是你侮辱我娘。我早就在想,我不会原谅你。” “反正,你已经变成这样,我走了,你也不可能活下去。” “徒儿不想看你冻饿而死,死无葬身之地。” 师傅已经睡着了。 “我会好好安葬你的。”他静静的说着,看着师傅打着沉重的鼾。 他将喂毒的钢针刺进了师傅的太阳穴。 师傅的身边还有半坛喝剩下的酒,是屋子里的最后半坛酒,可能,是用那五百缗,他的卖身钱最后的几个铜子儿换来的。所以,师傅,徒儿用卖身钱为你安葬,就算是报了你那点恩德。 他把劣酒洒向茅屋墙壁。然后点起一把火。直到离开很远他还能看见那个方向隐隐有火光的天空,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轻松。仿佛烧掉的是自己整个永不愿再回想的过去。 第二章 云州振武节度使府。 边塞苦寒,节度府尚节俭,廊檐橼脚依旧有沙陀族特殊的装饰。数名健卒来去往还,端酒肉以飨客。堂下衣短裘的女奴歌舞正酣。 一曲舞毕,主宾纷纷鼓掌喝彩。坐在主位的李国昌笑对宾席的中年文士道:“宗书贤弟看我这几名女奴如何?” 那文士姓傅名宗书,此时他笑捋长须,说道:“婀娜健美之极,温柔妩媚处,不及南婢多矣。” 李国昌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老傅啊老傅,俺就是喜欢你这有啥说啥的直爽!来来来,满饮此杯,恭喜你终于得召回京,这一去高车驷马坐明堂,可别忘了你老哥哥我啊!” 傅宗书笑道:“国昌兄封疆一方,做弟弟的正要倚仗,岂敢相忘!”说着,一口饮尽手中杯,李国昌抚掌大笑,须臾,眉间忽现愁容。傅宗书问道:“国昌兄何事发愁?”李国昌笑道:“你我在云中,一为防御,一为节度,十年来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如今你走了,剩下老哥哥我一人,新来的那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嘿嘿,满朝野都知道那是个有名的铁公鸡。” 傅宗书叹一口气说道:“国昌兄,做兄弟的跟您说一句实在话,今上昏庸,任用的尽是些阿谀进谗的小人,我兄忠厚豪士,父子二人均是国家栋梁之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以隐忍为上。”李国昌默默点头,片刻,笑道:“休说那些烦恼事,来,喝酒!” 傅宗书笑着举杯,李国昌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少了不少人,四处看看,笑道:“克用和晚晴怎么都不见?刚才还在这儿的阿!”傅宗书道:“晚晴是我打发她去找惜朝,咱们在这儿言及风月,她女孩儿家听了也不好。至于飞虎子,呵呵,晚晴和惜朝都不在,他一个人在旁边,坐得住才怪。” 李国昌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惜朝大考在即,说是要在房里温书,我才没叫他出来。早知道就叫他出来陪着。”傅宗书道:“还是考试重要。少公子年十七举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国昌道:“什么少公子,是你令婿才对!晚晴和惜朝从小儿情投意合,难道老傅你高升了便想赖这笔帐不成?” 傅宗书忙道:“不敢不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得事事顺着她。她现在跟老父也生分了,满心里只想着你家惜朝,看得我心里酸得很啊!”李国昌大笑,嚷道:“岳父大人吃小女婿的醋!该罚!还不拿大杯子来!” 这一年顾惜朝十七岁。 庞勋的那一场徐州大战似乎已是几辈子前的事情了。振武节度府这五年,后来他一生都在怀念。似乎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读书,进学,考试,年十七而举士,时人称为麒麟子;义父身为豪士,帐下异人无数,一身的武学修为在同辈中已是凤毛麟角。甚至他还有晚晴。 十二岁随义父回云中,傅宗书设宴招待,酒席间那明眸如水的小姑娘偷偷塞给他北地少见的糖果。 军营里他费力的收起自己的小帐篷,晚晴也会突然出现。她细细的手捂着嘴,笑话他的笨手笨脚,然后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帮他叠起厚厚的羊毛毡帐。 “刮风不要怕,用斗篷蒙住脸,”晚晴说着举起自己斗篷高高的领口,“风沙总会过去的。” “惜朝,你来了真好,”晚晴睁着她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没有你,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絮絮的讲着她的小狗和小马,她不小心烧破了一个洞的美丽狐裘;讲她在那么多军人中间多么孤单,讲她总被克用哥哥揪着小辫子欺负。她讲她的表哥,表哥对她最好,可是已经做了官,总是没时间来看她。她还讲她的梦,梦里回到江南家乡,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身体。 “惜朝,我喜欢你陪着我。以前我只喜欢娘陪着我,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再给我讲一讲南方家乡的事好不好?” 他从没有告诉她五岁起他就离开江南家乡了。他给她讲,讲那不在记忆中存在的小河,弯弯的小桥,讲那江南采莲的姑娘,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晚晴羡慕的看着他。她说:“我还有一个外婆在江南。如果在她身边,她会天天天天给我讲故事,唱好听的歌儿。” 他们曾在一起午睡,晚晴梦魇哭醒,两个孩子惊惶地发现晚晴身下湿透罗裙的血污。 “你不许告诉别人,”晚晴大哭,“不许告诉别人!” 他们以为她病得快要死了,抱在一起流泪。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晚晴只有几个北地粗蠢的仆妇和比她还小的小丫环。顾惜朝说:“晚晴,你别怕,你如果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可是他们都是不想死的。顾惜朝偷偷搜刮遍了防御使府和节度府的书房,找到几本医书。他们终于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相对呆坐,大眼瞪小眼,晚晴突然红晕生了满脸。“傻瓜!”她喃喃地说,捂着脸跑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他。 后来晚晴对人的身体,对医术一直感兴趣,若干年后她学成一个高明的医生。她的起点就在那堆摆在两人中间破破烂烂的医书上。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十四岁。 他十六岁,她十七岁这一年,两家的大人互相送了庚帖,防御使府收下了节度府的聘礼。只待顾惜朝行过冠礼,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李克用气得大喊大闹,李国昌板着脸教训他:“从小你就欺负人家晚晴,害得人家看见你就害怕,现在知道后悔嫉妒了?晚啦!” 李克用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晚晴已经十八岁了,他一见她还是上去就揪人家的头发。顾惜朝很生气,两个男孩子整天吵架。 顾惜朝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晚晴来了。他的心思专注不了在书本上,嘴角开始若有若无的噙着笑。晚晴在身后走近,她蹑手蹑脚的,把手来蒙他的眼睛。 “我是谁?”她粗着嗓门。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 章 顾惜朝说:“你是晚晴。” 晚晴松开了手,她的小嘴翘的高高的,不说话,也不理他,她走到一旁去坐下,转脸凝望着窗外。那里有高高的树,树后是高高的墙。 顾惜朝把一盒酥酪举到她跟前,她不理睬。他给她看自己新作的文章,她也不理睬。顾惜朝走回书桌前坐下,朗朗的读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她依旧不理睬,只把眼去遥遥的注视着窗外,她的侧脸有柔和的线条,婉转的下巴,微垂的眼睑和轻颤的睫毛。顾惜朝向前趴俯在书桌上,宽宽的袖子垫着脸颊,他茫茫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未知的恐惧,麻麻的,痛痛的,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爹爹说,后天就起程了。”晚晴忽然说。 顾惜朝坐直身体,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我知道。”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晚晴低声说,她垂下头,一缕穿墙绕树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打上了些忽明忽暗生动的光影。 “十年前我跟爹爹是半夜从长安城出发的。爹爹说,如果让他白日间眼看着长安城的繁华而离开,他会受不了。”晚晴低声说,“现在爹爹很高兴,他恨不得马上生了翅膀飞回长安城去。” 顾惜朝说:“傅叔父这一去,当朝相公垂手可待,他自然是高兴的。”他偷眼看着晚晴,她悲伤的脸却像要哭了。 “晚晴!”他慌忙起身,两步跨到她的身前,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身体修长而高大,却愿意在她面前孩子般的仰起脸。“再过几个月我也会出发去长安应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你看,我们不过才分开几个月而已,很快就会又在一起。你还在难过些什么?”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爹爹和李伯父明明都答应了,带你一起走……”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解释那些不好的预感?傅宗书,这一去便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堂堂相国,还会把独生女许给他这样一个妓女的儿子吗?是的在这里这一点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他事实上是多么卑微,可是傅宗书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令他不自觉地恐惧,那是一种洞察了某些秘密的眼神。他向来都只叫他一声“叔父”,甚至定亲之后,也从没叫过一声“岳父大人”。 “我想多跟师傅练习些弓马刀枪的功夫,”顾惜朝勉强说,“如今天下大乱,我总有一天要上阵打仗的,像义父那样。将来去长安应试,若不中还好说,若是得中,日日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士,哪里还有机会练习这些马上的功夫?”他出口虽勉强,虽是借口,却亦是实情,晚晴也知道。 她兀自不死心,又道:“可是刘师傅跟我说,你的功夫已经很好了。”顾惜朝忙道:“悄声!”他起身四周看看,虽没见什么人,总有些放心不下。他一身武功,都是刘师傅所授。晚晴眉尖微蹙,轻声说道:“这儿只你我两个,又没有外人,为什么不能说?” 顾惜朝说道:“要是给人听见了,师父就在这儿存身不得了。”刚刚说完,门外某处一声轻响,晚晴听不到这样细微的声音,顾惜朝却脸色一变,身形一展,便扑出门去。 晚晴有些吃惊,有些担忧,却见转眼顾惜朝便揪着李克用回来了。 “你还说只你我两个人,你看这是什么!”顾惜朝生气地说,“李克用你又偷听我们说话,被我抓住多少次了,你害不害臊!” 李克用这一年二十岁,比十七岁的顾惜朝高大得多,那只眼睛还没瞎,高眉深目,是个很俊秀的青年,只是他的面上依旧带着些孩子气,也带着些军营中混出来的痞气,他嘻皮笑脸的道:“不偷听哪有人说那么肉麻的话给我听?‘惜朝,我舍不得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一起走嘛好不好!’”捏紧了嗓子学着晚晴轻轻细细的语调,一边说完,一边就笑弯了腰。 晚晴满面通红,顿足道:“克用哥哥,你不是好人!人家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说着掩面便走,顾惜朝忙拦住她,说道:“晚晴别走!他偷听人家说话,他都不怕丑,我们为什么要怕?”说着将晚晴护在身后,抬起下巴对着李克用,一脸严肃:“我跟晚晴是未婚夫妻,我们愿意说肉麻话就说,关你屁事!”晚晴在后面跟上了一句:“惜朝,不许说粗话。” 李克用看着他光洁圆润的下巴对着自己,一时间欢喜得心里直痒痒,笑哈哈的学道:“啊唷,惜朝,你怎么能说粗话,你不许说粗话!”晚晴顿一顿足,回身就走。顾惜朝赶忙拉住她,瞪圆一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质问道:“李克用,你给我说老实话,你都听见了什么?” 李克用拍手道:“啊呀呀,那些肉麻兮兮的话,难不成还想听我再学一遍?惜朝惜朝,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爱好。”顾惜朝恨得牙根发酸,他上前一步,左手一探便扯过李克用的衣领,右手挥起了拳头。 李克用的脸上依然嬉笑,他笑得依然痞里痞气,流氓十足。他坏坏的求饶:“惜朝,不要阿!我可受不了你的拳头,那是拳头吗?那是武林高手的杀手锏啊!” 顾惜朝顿时白了一张脸,收起拳头,愤愤的生着闷气。晚情怯怯的开口:“克用哥哥,你知道刘师傅的事了?” 李克用笑道:“知道了?哈,我什么不知道,就你们两个小鬼头儿还捣捣鼓鼓地自作神秘。告诉你们,惜朝第一次偷偷跟刘师傅练功夫的时候我就知道。”顾惜朝怒道:“好啊,你不光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搞跟踪,你好卑鄙!”李克用笑道:“卑鄙就卑鄙,管用就是啦,两只小鬼头,你们听不听我话?但敢不听我就上报父帅,到时候刘师傅他再大本事,嘿嘿,我也要给他来一个军法从事!” 晚晴着慌道:“惜朝,怎么办?”顾惜朝从鼻孔里“哼”一声,说道:“什么怎么办,李克用,你这么大年纪了,跑来欺负我们两个,我都替你害臊。晚晴别着急,他会告状,难道我们不会告?咱们现在就去找义父,就说他又欺负你,看义父怎么收拾他!”说着拉着晚晴便要出门。 李克永本来不过是闹着玩,看顾惜朝似乎真的着了急,赶忙跳过去拦着,笑道:“不行不行!你们这一状真的告到父帅那儿,哥哥我的屁股要遭大殃!”晚晴红着脸啐他一口,李克用央告道:“好妹妹,打小儿你最乖啦,你眼看便要回长安去享福,却把克用哥哥扔在这里挨打受罚,你也不忍心的是不是?”顾惜朝坏笑道:“晚晴心地好,看不得别人挨揍,我可不在乎。我这就告诉去。” 李克用忙道:“好好好,我斗不过你们两个,咱们各让一步,我不去告刘师傅,你们也不许告我。”顾惜朝和晚晴相视而笑,李克用收起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们俩,两个他都那么喜欢,忍不住一手一个狠狠的揉一揉他们的头,揉完赶紧一闪身,躲开了顾惜朝一记窝心脚。他笑嘻嘻的道:“我的守捉使府邸快要建好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顾惜朝扁嘴道:“谁要去看你那什么府邸,守捉使很威风吗?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盖起来。再说你要自己的府邸做什么?藏你抢来的女孩子?” 李克用怪叫:“天理良心!谁抢过女孩子啦!人家明明是盖来讨你们俩开心的。”晚晴用很怀疑的眼神望着他,顾惜朝哼道:“多事,谁稀罕!” 他们纵骑去了李克用的守捉使府,果然好一座大宅院,雕梁画栋,亭台小楼,有江南风味。顾惜朝看着花园中的曲池锦鲤,脸色有些泛黄。李克用笑道:“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在这样的池塘旁边,惜朝阿,那时候你可比现在乖多啦!” 顾惜朝泯着嘴唇,不说话。李克用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他的恐慌。这别致的花园勾起了晚晴早有些模糊的记忆,她最开心。 李克用说道:“我盖这座花园,本是想你们两个会喜欢;只是我虽知道惜朝要上长安应试,却没有想到晚晴也要走。你们把我一个扔在这个空空的大园子里,好不狠心阿!” 第三章 同年秋,顾惜朝拜别义父、义兄、师父,收拾琴、剑、书箱,启程前往长安预备参加第二年的春闱。这是唐僖宗乾符二年,天下大乱,西南有南诏之乱,东有王仙芝、黄巢聚寇剽掠,北方则困于蝗灾,更不用提四方节度藩镇拥兵自重。在云州,顾惜朝是节度使的小公子,既有文才,复精于骑射,军中人人称羡。离开云州,他却只是一个青衫洒落的书生,大袖飘飘,单人独骑,李克用极不情愿放他就这样走。在他看来,顾惜朝至少要由五百名骑兵一路护送入长安,方才是振武节度使家少公子应有的威仪。顾惜朝啼笑皆非。 “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出征打仗。况且伍佰沙陀骑兵一路到长安,皇帝小儿不吓趴下才怪。”顾惜朝嗤笑道,皇帝小儿,当然只是个皇帝小儿。一个十四岁即位,整天只知与内园小儿狎昵游戏的皇帝,没有资格令人尊重。嘲笑过后,顾惜朝的脸色凝重起来。 “克用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我一身武功,何惧这一路魑魅魍魉!倒是你和义父……沙陀人世代受唐、蕃奴役,今日节度一方,虽然骑兵骁勇善战天下难敌,难免要招人忌恨,新来的那个段文楚不过是个小小的防御使,又不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没有人背后撑腰,他哪来的胆子公然克扣士兵军饷?所以你们更要小心。义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克用哥哥你更是性如烈火。傅叔叔走时要你们凡事以隐忍为上,那是金玉良言,千万要记得。” 李克用的脸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笑:“是了是了,我全记下了。惜朝阿,想不到你这样关心我和父帅,我好感动啊!”说着装出哭相,伸开两只毛手就要抱抱。顾惜朝连忙躲开,气得鼓鼓的,婴儿般柔润丰腴的脸颊和嘴角之间漾出一对细小的涡。 李克用开心的笑起来。虽然要分开,可是这张脸,这个表情,以后永远印在了他的心里面。这之后不过两年,他再见到他的时候,那些圆润、丰腴、快乐就和他嘴角边两个细细的涡一起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苍白,消瘦和永无止尽的阴影。 沙陀骑兵在当时几乎是天下无敌,沙陀人的骏马也是名噪一时。但顾惜朝离开云中踏上他功名之路的时候胯下的坐骑只是一头小小的青驴。 他十七岁时身材还很细小,骑驴比骑马舒适。况且那年的秋天北方大旱,官道上车马往来征尘盈袖,反不如骑一匹小小的青驴,远远绕道山林小径中悠然洁净。再说春闱还早,他的时间充裕得很。李克用在他临走的时候玩笑般的给驴脖子上拴了一对银铃,于是清幽的山林中铃声叮当,一路走得颇不寂寞。倘若没有那么多的山贼土匪,就更完美了。 他第一次碰见的土匪是一群衣着褴褛的青年人。过程是这样的: 当啷啷三声锣响,呼啦啦一群人出。锈斑斑数件兵刃,破索索几身短褂。黑黢黢半张刺青面,凶巴巴两段恐吓话。 无非是那几句老话,程咬金常说的。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若有半个不字,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 “此山是你开?”顾惜朝嘻嘻哈哈的笑了,“此山乃太行余脉,乃上古愚公感动上帝方移至此地,更有本朝天可汗太宗皇帝屯兵山下平定河东。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贼?” 土匪们很愤怒,靠,丫一个瘦瘦小小的书生,敢跟老子叫号,活腻歪还是书读傻了?冲上去,抢他的驴,剥他的好衣服!然而结果很糟糕。那是顾惜朝第一次实战中用他的小斧子。 银光掠处,神号鬼哭。这一缕耀眼的银光旋转着飞回顾惜朝手上,他不由得又惊又喜,喜的是神哭小斧威力如斯,惊得同样是神哭小斧威力如斯。再看一眼那些倒霉的盗匪—— 一个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安静得很,没有办法不安静,也永远没有办法再讲那一串很有名的老话了。因为他们的喉管都已经被切断,一斧而断,连血都很少。顾惜朝愣了愣,他尽量想让自己平静,可是腔子里那颗人心怦怦跳着,怎样也平静不了。他又杀人了,八个,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只要小斧一出,银光一转。然而这生杀予夺的能力在手上,滋味并不好,甚至极其难受。他愣在那里,突然就发现林子里静得可怕,没有鸟鸣,没有人声,没有风吹过的木叶声,眼前却是满地死尸,刚刚被他杀死的死尸。 他颤抖着声音说一声“驾”,小青驴得儿得儿地跑起来。直到跑出很远,跑到有人烟的地方,他才惊魂稍定。 说是有人烟的地方,其实也不过只是荒村三两家,若非有袅袅上升的炊烟,顾惜朝根本想不到这里的断壁残垣中还会有人居住。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 章 村口的破草屋中,一个老妪伛偻着走出来抱柴草。顾惜朝牵着小青驴,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过去。那老妪已经看到了他,应该是大吃一惊罢,手中满抱的柴草訇然落地。顾惜朝只好走过去,长长的做一个揖,尽量和善,尽量无辜,说道:“老妈妈,晚生是进京赴考的举子,路过贵庄,可否借一碗水喝?” 那老妪先是发呆,接着如梦初醒,连忙点点头,躬着腰趋步进屋拿出一只碗来,又到不远处井台上取了水,将碗洗了又洗,方才重新汲一碗井水,双手奉与顾惜朝。 顾惜朝说要借一碗水喝,本是托辞;直到清凉的井水捧在手上,才真的发觉自己惊恐之下早已经口干舌燥。他咕嘟咕嘟的将一碗水喝个底朝天,同时也发现那老妪在不住偷眼看他。喝水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说辞,这时一边将碗还给老妪,一边不慌不忙问道:“老妈妈,听说这附近山中多强盗,是真的吗?” 老妪急忙摇头,哑声说:“不知道。”说着垂下头,便要走回屋中。顾惜朝四处看一看,天色已经晚了,他实在不想半夜里露宿荒山,更担心再遇上强盗,于是再上前一步,拦住老妪,又做一揖,说道:“老妈妈,天色已晚了,晚生一个人上路实在有些害怕。不知能否借宿一晚?您放心,住宿的费用决不会少。” 老妪回身觑着眼将他由上至下打量一番,低声道:“阿弥陀佛,小哥,不是老身不留你,若留你住下,待老身的儿子回来便是一场祸事。这里前去不远有一座废窑,小哥不嫌弃就到那里去安顿一晚吧。”说着,再不理睬顾惜朝,自管回屋去,紧紧闭上了门。 顾惜朝早便料到林子中那些衣衫褴褛的强盗,与这里村民决不会无关,老妪的话更证实了这一点。他信步前去破窑,路上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冷眼瞪着他走过。他有些难堪,有些尴尬,也有些害怕。他不想再杀人,那感觉很糟。这个时候的他远远做不到不在乎。好在那废窑勉强也可以存身。荒山村中秋风飒飒,头上有个屋顶,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些。 背囊中还有些干粮,随便吃一些,在废窑的地上打坐练气。他不敢入睡,心里总觉得不安。夜里很深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响动,有人急促的奔跑声,有人遥遥的听不清楚的议论声,还有隐约的号哭声。偏偏是一个薄阴的秋夜,窑外一丝星光也没有,顾惜朝紧紧握住了小斧头,紧张的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是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后来很快习惯,很快麻木,很快置身其中也没什么所谓。可是这是第一次,从云州温暖的节度使府,从塞上豪爽欢歌的军营突然来到悲苦的人世间,巨大的反差令人无法习惯。他呆呆坐着,让他依靠着的只有小青驴。不久他看到火把的亮光。 走出废窑,来到火把闪耀人头攒动的村子中央。凄厉的哭声震天。他看到白天的老妪和其他女人,还有孩子们,一起跪在那里,八具尸体一字排开。衣衫褴褛的强盗,只有喉间的一抹伤痕。没错,就是他白天杀死的人。 跪在那里的只有女人孩子和老人,这村子里已经没有壮年男人了。 “是他!”一个孩子突然叫起来,“是他害死了哥哥!”顾惜朝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所有的火把的光似乎突然间全部聚集到了他的脸上。“哥哥们死在山道上,只有他是从山里走过来的!” 顾惜朝呆一呆,他该说什么好?人确实是他杀的,可他不是有意的,杀了人他也很难过,村民们脸上神态很恐怖,他能说什么?请他们原谅吗?那个老妪突然开了口: “不能随便冤枉人家阿!这位小哥还只是个孩子,又是读书人,人家是要进京考试做官的。再说人家生得这样单弱,怎么可能杀死这么多人!” 顾惜朝悄悄松一口气。可是他们却不肯放过他。这一次是那个孩子身边的妇人,只听她冷冷的道:“就算人不是他杀的,这个人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过。读书考试做官又怎么样?我们这样惨,难道不是恶官逼的?何况孩子们去找大郎他们,本就是为了村里来了客人。大郎死了,我们却还要活下去!” 立刻有人大声附和她的话,顾惜朝惊奇而恼怒,人是我杀的没错,难道剪径打劫就是对的么?难道我就应该束手被人杀? 那老妪絮絮地痛哭着:“做人要有良心啊!举头三尺有神明阿!”可是别人的声音更多更大,盖住了她的哭泣:“这个人穿得这样好,又有驴子和行囊,家里一定很有钱,说不定也是个赃官!留着他是留祸害,杀了他却能早一天攒够盘缠投奔戚大侠!” 这是顾惜朝第一次听到“戚大侠”三个字。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字指的那个人将来会跟他纠缠整整一生。他只顾愤怒了,一张脸平静冷冽,心里怒火却在烧。这场景似曾相识,别人在讨论他的命运,他却只是站在一旁听着。不,不,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哪怕一次。 他冷眼望着他们,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哼,他们也是怕的,不然不会这样没完没了地说啊说,他们毕竟只是老幼妇孺。但是终于有人动了,是那个一直狠狠瞪着他的孩子。这孩子亮出了解腕尖刀,在别人还说个不停的时候大吼一声,向顾惜朝冲来。 有一个人动,就有无数人动。他们冲过来了,菜刀,斧头,扁担是他们的武器,顾惜朝闭一闭眼,是你们逼我的,我不想这样,但是我不在乎! 他亮出了长剑,雪亮的,李克用亲自监工为他打造的剑,剑名无名,谁想到第一次出手果然师出无名。 “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我们也要活下去。”那老妪哭着说,“我的儿子不成器,做强盗也只能是人家跟班的,可他究竟是我的儿子。 “村里人都死光了,你何必又留下我和这几个孩子?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活下去么?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顾惜朝说:“你们不是还有可以投奔去的人吗?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 老妪摇摇头:“这样的世道,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走不到的。”她抬头望着顾惜朝,昏花的老眼已经流不出眼泪。 “相公若肯发慈悲,就请送这几个孩子一程吧。”老妪迟缓的站起身,向着一边慢慢走去,那里似乎是她家的方向。“老身年纪大了,不敢劳烦相公。” 顾惜朝已经不忍心再看她,他转过了头。所以当她突然发足奔跑,并且一头撞在井台上,他没有来得及救她。 就是白天她汲水给顾惜朝解渴的那口井。 顾惜朝转头看看剩下的几个小孩。 和他们的父母一样的破衣烂衫,和他们的父母一样的面黄肌瘦,眼睛里也闪着和他们父母一样的仇恨。 “我不会杀你们,”顾惜朝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们跟我走,我养活你们。” 他拾起一枚依然在燃烧的火把,另只手牵着小青驴,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孩子们还站在那里。“过来啊,”他说,“难道你们不想报仇?跟着我,我教你们武功,练好了功夫,随时可以来杀我。” 顾惜朝为他们取了名字:冯乱虎、宋乱水、张乱法、霍乱步。 第四章 到长安已是乾符二年剩下的最后几天。这是顾惜朝第一次来到长安,千年的古都,那些巍峨的城墙,高大的楼阁,繁华的店铺……这么大这么大的城市阿!坊间随时可以看见眼眶比沙陀人更深,皮肤比鲜卑人更白,鼻子比突厥人更大的番人,街道两边高高挂着迎春的花灯……竹篾子做骨架,真正的彩绢制作的美丽花灯,扎成各种各样别致的形状。顾惜朝记得晚晴喜欢花灯——在这个城市里,她该生活的多么快乐啊! 他的眼神轻微的黯淡下来。乱水伸手抓起街边小贩筐子里的梨子好奇的研究。顾惜朝叹一口气,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了,只是掏钱买了十几个梨子。 他们在长安城僻静处的寺庙中安顿。空闲的僧房很干净,但顾惜朝仍然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那些在书箱中闷了整整四个月的书本,现在终于可以畅快的晒晒冬日清纯的太阳光。乱法和乱步跑前跑后的搬着书,偶尔翻开某一页带着绣像的书本,脸上会有些微微的笑容。“想读书习字吗?”顾惜朝问他们。他们迟疑的对视着,终于点点头。 乱虎和乱水提着一桶水吃力的远远走来。顾惜朝接过那一桶水,“谢谢你们。”他微笑着说。听到这样的话乱虎乱水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俩只是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已经降低了戒备。 三天后,顾惜朝走在书肆和寺庙之间的路上,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忽然一片大乱。数十骑吆喝呼斥着飞驰而过,身后留下一片狼藉哭喊。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沂州来告急的军士,王仙芝已经就在那座城池之下了。 他在用他的双脚去丈量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他想着,晚晴的双脚也曾走过这片青砖地么?她的身边是否会陪伴着某一位骏马轻裘的五陵年少?她还记得自己吗? 某天在街上他看到了傅宗书的车轿。当朝宰相,同中书门下知平章事,兼领吏部尚书,好长的名号,好大的官。可是他的车轿前后却围着无数叫化,大路上堵得满满的,车轿像蜗牛一样挪动。 “傅相又放恩施舍了。”“是啊是啊!傅丞相乐善好施,倒是个好人呢!”“听说了吗,傅丞相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长得美若天仙,是云英待嫁啊!”“谁家的公子能有这好福气娶到这样好的闺女!长得又美,家世也好。”“自然要王孙贵介,等闲的人家岂能与相府攀亲?” 顾惜朝闭上眼睛。 仿佛他置身的已不是长安城喧嚷的街道。多希望就这样飞走,去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去。 可是,睁开眼睛,繁华依旧,喧哗依旧。 他决定去见傅丞相了。不,不是为了晚晴……至少,不全是为了晚晴……或许能看看她……只看她一面就好……不,不是为了晚晴。 他想去对傅宗书说,身为宰相,只要举贤任能,严肃纲纪,躬身勤政,使国务得大治,人民得蕃息,自然家给人足,贤相能臣之名便自能流芳百世了,何必却要行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一些不那么牢固的人心? “云中故人?嘿嘿,每天都有人拿着拜贴说是这里那里的故人,要是大爷我全放进去了,这碗饭还吃不吃呢?”相府门房喷着鼻息嗤笑。顾惜朝忍了气,说道:“请你收下我的拜帖,转交傅相爷看。我的拜帖他一看便知。” 门房冷笑一声,接过拜贴,随手插在自己的颈后衣领中。“还有事吗?没有快走开,别堵在大爷面前。” 他忍了又忍,终于回身下阶。可是练武之人听觉实在太敏锐,他听见那门房隐进门后的冷笑:“知道我们老爷乐善好施,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来打秋风!长得倒是好模好样,去长乐坊中唱小曲只怕还能拿个头牌!” 顾惜朝愣了愣。那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长乐坊,可他总知道这是那门房的羞辱之词。胸中的一口气翻江倒海,不,不能再杀人了,不能再杀这些根本就没有还手能力的人了。他已经尝够了滋味。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 章 他第一次隐隐的感觉到,或许李克用是对的,倘若他真的带了五百沙陀骑兵西下长安,这一路怎会有那许多波折?又怎会受区区一个相府的看门人奚落嘲弄?还有……还有他真的,真的,很想见晚晴啊…… 他落脚的寺庙旁,有高台名上阳,据说是当年太平公主脱簪珥所建。有时候,夕阳很静,很美,很轻盈的傍晚,他会抱着琴高高登上上阳台,对着夕阳落下去的方向抚琴。晚晴,你听到了吗?我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可是春闱之后,再没有人阻止得了我去见你。 上阳台,或许在太平公主生活的年代,曾一度也是皇亲贵戚纵马游春的好去处,可是在风雨飘摇的晚唐早已衰草连天。有时候顾惜朝弹着弹着,忽然仿佛错觉自己到了别的时间和空间,那凛冽寒风中摇曳的衰草也有了奇异的表情。他手指不停,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风和光的变化,还有不知是长安谁家,还是天籁,抑或只是他脑海中响起的和着他的琴声的、幽幽咽咽的歌唱。 上阳台很少有人来。顾惜朝整个正月差不多都在那里弹琴,却只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轻裘、佩古剑、颀长挺拔的青年男子。顾惜朝抱着琴,想着心事,缓步登上上阳台的时候,他就站在高台的边缘,遥遥望着不知所谓的天边。顾惜朝不习惯有陌生人在的上阳台,可是这天的夕阳非常好,他没有必要因为一个陌生人改变自己的习惯。他去到老地方,面对着夕阳盘膝而坐,细长的手指像往常一样抚过清颤的琴弦。 可是他弹出的曲子带了面具。他有些不安,却只弹得出那一曲: “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 他以手掌按弦。陌生人在旁,琴兴以败,不如改日。正要起身,只听那白衣人轻轻叹一口气,朗声吟道:“北风初秋至,吹我章华台。浮云多暮色,似从崦嵫来。枯桑鸣中林,洛纬响空阶。翩翩飞蓬征,怆怆游子怀。故乡不可见,长望始此回。” 顾惜朝又一怔,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微笑道:“公子日日在此地抚琴,在下听了琴声,甚是羡慕,只是徒知公子琴音中感时伤怀之意,却不得其名。昨日长安酒肆中偶听人唱,方才恍然大悟。今日斗胆现身。不想却坏了公子抚琴的雅兴,在下甚是惭愧,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顾惜朝呆呆望着这笑的很温和,容颜很和善的年轻男子。他的寒冥真气早已经练到第五重,内息强则六识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日日在这里听自己抚琴?他突然想到了前人笔记中那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一阵幽风掠过,后背凉飕飕的。那男子向他走过来,他觉得自己手心中似乎冒出了汗。 或许他脸上真的流露出了惧色,那男子并没有走太近,便站住了,微笑道:“公子莫要害怕,在下不是歹人,也不是什么狐精鬼怪,只是见公子抚琴入神,不敢出来相见罢了。实不相瞒,我不是长安人士,到这儿来,本是怀念我的一位故人。只是明知他不会来,却依旧要在这里苦苦等待——徒增烦恼而已。” 顾惜朝望着他凄然的神色,忽然忍不住多嘴,问道:“是你的心上人?” 那男子侧头看看他,微笑了,笑得说不出的难过:“是的,算是吧。” 顾惜朝奇道:“算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心中有没有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男子道:“我心中自然有他,他心中也一定有我。” 顾惜朝说道:“那还说什么算是。既是这样,她为什么却没来?” 那白衣男子苦笑道:“只因我们的上阳台之约,不是现在,而是很多年前。” “哦,”顾惜朝恍然,望向他的眼神中便带了些鄙夷,他说道:“我自己从来不会说话不算话,尤其是跟女孩子。” 那男子笑了,笑容中却有说不出地落寞凄凉。他问道:“你有了心上人么?是了,公子年纪虽轻,琴声惆怅婉转,想必是早定终身之盟了。”他看着顾惜朝有些稚气的,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却又看到这张脸上的神采陡然暗淡。 顾惜朝黯然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在一年多前,两家的长辈为我们订了亲事。可是……她现在也许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就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你日日在这里抚琴,琴声中缠绵缱绻之意,我虽是旁观者,也能领会。何况是你的心上人。” 顾惜朝说道:“我当然会去找她!只是,不是现在……”他慢慢走回去,盘膝坐下,瑶琴横在身前,他仰头望向那男子,问道:“多年前,你失约,是因你负心薄幸,还是有不可逆转的因由?你可知如今你在这里苦苦等待,徒增烦恼,她当日苦候君不至,却一定望穿秋水,伤心至今。” 白衣男子轻声道:“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来,每年此时,无论手上有多重要的事,我都会放下,赶来长安。只是今年我又有要事,明日便得回去。这一去,明年却一定不能再来了。” 顾惜朝点头道:“既是这样,我相信尊驾不是负心薄幸的轻薄子弟。我日日在此抚琴,除了尊驾,从没有人来相伴。尊驾既然明日要离开长安,我便为你奏一曲,既酬尊驾知音之谊,也算是为你饯行。” 那白衣人笑道:“公子有此美意,在下当以剑相和。请!” 琴剑相合之声,仿在耳边。顾惜朝猛地抬起头来。 上阳台清冷孤寂,衰草蔓延。一轮血红的夕阳还挂在天边的云霞中。 那白衣男子在哪里? 莫非只是一场梦?还是真的见了鬼…… 那一年春闱之后,报喜人的锣鼓响镇了天。这是春天一个和暖的午后,顾惜朝沉沉的午睡着,乱虎乱步一路嚷嚷着冲回小院。“公子,中了,中了!” 顾惜朝迷迷糊糊的起身,问道:“中了什么?”乱步欢叫道:“公子中了头甲第三,公子中了探花郎!” 顾惜朝脸色一暗,他以为自己能中状元的,忙问:“状元是谁?”乱水答了某某人,他轻轻地“哼”一声。那人他在礼部见过的,怎么也没法子相信自己不如他。 傅丞相府的车马停在了寺门外。 第五章 “我道是谁,原来是新科的探花郎。”相府的天井中一名紫衣男子背着手冷冷立着,顾惜朝冷淡拱手:“黄大人。” 这就是晚晴总提起的那个表哥了。顾惜朝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能感觉到他的敌意。但现在怎样都没关系。天子门生,谁还会说他不配晚晴? 傅宗书亲自走下玉石阶来迎接。数月不见,他似乎胖了,年轻了,满面神采飞扬。他拉着顾惜朝,连连夸赞,一边责怪自己老糊涂。那曾对顾惜朝不敬的门房被捆绑着跪在院中央。 “半年不见,惜朝越发长高了。只是晚晴还以为你失约没有来参加春闱,”傅宗书顿足说,“可怜那痴丫头整天以泪洗面,日夜只与你送她的微风相伴。你也是个傻孩子,我相府的门房也并非人人都是狗眼看人低,你若多来几趟,我总会看见你的帖子的。” 顾惜朝微笑道:“是小侄想多看书多用功,才没有来拜见叔父。”他们一起走回厅堂里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小丫环的声音大呼小叫着:“小姐,小姐!” 顾惜朝回过头,他看见晚晴,在长长的廊中一路奔跑着,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披帛都飞在身后。顾惜朝也想向她冲过去,可是脚下突然像生了钉子。他呆呆的望着她一路飞奔,一直到眼前。 “惜朝!”她上气不接下气喘着,她瘦了很多,眼泪满脸。 那段日子他们整天在一起,在傅宗书的相府,在长安城。仿佛她还是当年云州那个小丫头,他也还是当年塞上那个少年。多好的长安城,到处是好玩的,好看的,李谪仙、杜拾遗、白乐天的长安城,文采风流的长安城。晚晴居然对长安,还不如顾惜朝熟悉。 “表哥也会带我到处去玩的,”她羞涩的说,“可是没有你,也没有克用哥哥的地方,我不喜欢。” 顾惜朝在等琼林宴。宴过之后,不知道前路会如何。也许入翰林院,也许入御使台,他只希望快一些,快一些,最好快些成年,快些行过冠礼,然后,娶晚晴为妻,再然后,到地方上去,哪怕是一个贫瘠的小县城,他要将它治理得路无拾遗夜不闭户。 他没有等到琼林宴。以后,他也永远没有机会等来一场琼林宴了。 “查头甲三名顾惜朝,出身微贱,岂可为天子门生?汝曹按察不明,使其得隐没贱籍入考,罪类欺君。念礼部一干人等为初犯,朕且不咎。革顾惜朝头甲三名名次,擢其后补上。该生终生不得入闱。钦此。” 顾惜朝把自己关在寺庙禅房。晚晴每天守在他门外。 有时她会对着那窗,那门,说些他们小时候常说的那些小事;有时她在那里,或站,或坐,忧郁地望着隔开他和她的那道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肯放她进去了。她看着他的消瘦,阴郁和沉默,眼泪不听使唤的掉下来。 顾惜朝说:“你走吧,你爹爹会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我们退亲吧。”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 章 晚晴望着他,带泪,然而微笑。 “没可能,惜朝,你一生也别想甩掉我。” 她说:“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 她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嘴唇。然后两个人都吓呆了。他们看着对方,惊奇自己有这样的胆量。她又亲一亲他的嘴唇,然后又亲一亲,她不知道还要怎么办才好,脸颊滚烫。“惜朝,”她叫一叫他的名字,你还不懂吗?你还要我怎样做?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一生一世。 “不,不要这样,”顾惜朝嘶嘎着声音说道,他的脸色惨白,额角见汗。“不能这样。” 他说:“我不能这样做。” 看着她的脸,她已经又快要哭出来了。 “你等我,我答应你,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全天下都给你。但你是我的珍宝,我不能这样。”他喃喃的说。晚晴不说话,只把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肩窝里面去。 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但不是现在。 他这样告诉自己。那另外的一种更深更可怕的恐慌,他把它埋进心里去,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他迟早会让她成为他的,只是……只是现在不行而已…… 他去见傅宗书。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方法多得很。难道只有入闱科举才算正途?小侄愿投效军中,征战沙场,烦劳傅叔父举荐。” 傅宗书微微笑了。 “惜朝阿,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傅叔父心里明白得很。如今你能想通,这很好!不过投效军中,依叔父看大可不必。你义父便已节度一镇,全天下恐怕没有哪一个藩镇胆敢驱使振武节度使的少子。你为什么不回云州去?可是依旧壮志未酬,不愿还乡?” 顾惜朝只有沉默。 傅宗书微笑道:“惜朝阿,你还是先留在我这里吧。” 顾惜朝淡淡的道:“小侄不想在叔父府上闲居。如今盗贼四起,小侄愿前往沂州前线投军,攻打王仙芝!” 傅宗书皱眉道:“那怎么行?你虽久在军营,但王仙芝之属可不是普通盗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义父交待?不过……”他突然眼睛一亮,呵呵笑道:“惜朝,你若不说,我还真的想不到。你不是愿意为朝廷出击反贼吗?我这里有一件事,烦恼我月余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去办。惜朝你武艺高强,智谋超群,又是我的乘龙快婿。这件事你去办,最合适不过!” 唐僖宗乾符三年四月,顾惜朝离开长安城。 同一条路,只是微有些向南偏移。只这一点点的偏离,那苦寒而又温暖的云中便是千里之隔。他的目的地是晋蓟之间,太行山上一座小小的山寨。 连云寨。 “连云寨盘踞晋、蓟山地,已逾数十载,朝廷向视之为心腹之患。近日有细作回报,南方黄巢已秘密派信使前往连云寨,邀寨主戚少商举事呼应。一旦两贼成功,朝廷将南北受敌,分兵无力。惜朝,你去挑了连云寨,将寨中戚少商等反贼的人头送到我这里来。” 第六章 顾惜朝睁开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衣的男子对他微笑,用轻轻的,绝无怀疑的语气说道:“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铺天盖地的覆盖蔓延。于是他惊醒了。 自己是在哪里?这破烂的桌椅,透风的苫壁,肮脏的砖地……是哪里? 连云城外。 旗亭酒肆。 怎么就会睡着了!他摇摇头,梦里的白衣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阵闷闷的,干热的风卷过脸颊,他看见那长着一对大门牙的掌柜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酒肆的门帘卷起来,一缕灿烂的阳光刹那出现,又被一个随后出现在那里的高大人影堵了个严严实实。顾惜朝侧头看过去。那人背对着阳光,他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在看酒肆柱子上挂着的一把三弦琴,面目虽模糊,那股子落寞却似曾相识。掌柜的趋步上前,谄笑道:“戚少商?戚大当家?戚大侠?” 那人似乎有些烦躁,哼道:“我在这儿等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要再叫我大当家、戚大侠。” 原来这就是戚少商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知道连云寨其他那些寨主又在哪里?杀了他们,再带着傅宗书送来帮忙的金戈铁马十八尊杀上连云寨去,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简单的很。 他冷冷的想着。已经在盘算,下毒还是怎样?似乎下毒快些。下什么毒?箱子燕?不,箱子燕很珍贵,炼制不易。换个大众些的。戚少商,好大的名头,很厉害么? “戚大侠”三个字确实勾起了某些回忆,但很模糊,于是也就那么过去了。他真的没想到一来这里就可以碰见戚少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考虑着将下的毒药,一边漫不经心打量着戚少商。这样高手,原是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他察觉不到杀意,到令顾惜朝很是吃惊。莫非真是根本就没有杀意么?是了,他哪里有心情暗下杀心,在他眼里这个戚大侠,本就已是个死人。 他已经随掌柜的往里面准备上楼了。那儿有个高台子,掌柜的在顾惜朝一来,就讲过——那儿是专给戚少商、戚大侠留下的位子,别人谁都不给坐。可他一转身,顾惜朝一惊,险些打破手中的杯子。 上阳台的白衣男子! 戚少商却也注意到了他。谁让他那么吃惊?戚少商向他走过来了。他微微有些着慌。这高大的男子在他面前站下,眼睛亮亮的,他是认出自己了么? 却听到他一本正经的道:“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顾惜朝彻头彻尾的愣住,却听见自己的嘴巴舌头,仿佛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一句话顺利无比的敬回去:“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原来上阳台,一场梦而已。 “你能喝酒吗?” “可以喝一点。” ——可那是我第一次像那样子喝酒,以前在李克用身边,我向来只是用抿的。 “这酒还是这个味,不过要看和谁喝了。” ——你还想着,跟谁喝?你知不知道,再好喝的酒,只怕也要到此为止。 “顾兄弟,真是好智谋,好见识!”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 章 你手里紧紧握着我眉批的《孙子》,眼睛里有我从没见过的神采。 ——别人兜里装的东西,就算露出一个小角,你也不能就那么大剌剌的拉出就看啊! “可是我不太同意你对步兵的看法,须知骑兵虽机动,步兵却是天下百战之先。” ——你可能永远没机会知道我在骑兵营中长大。步兵?王仙芝的贼兵够厉害吧?可我敢说沙陀只要八百骑兵,再由飞虎子统领,破王仙芝如破熟瓜。 “弓弩手怎可用作冲锋?我不懂。顾兄弟,弓弩力小,不能及远,用于冲锋岂不是授人以柄?” ——唉,读书怎么可以读一不读十,我只说必要时弓弩手也可用作前锋,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是“必要时”? 就像在大顶峰大帐中,便是用弓弩手冲锋的必要时。 “你年纪轻轻,对《兵法》竟能有如此见识。定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 “你若非也是胸怀大志心向天下之人,又怎么会如此专注看一个布衣少年的《兵法》笔记。” “那把三弦是我的,”他的眼中有很悠远的东西。“五年前我到过这里。” 琴剑相和。这一次是真实,还是梦里? 你听得出我琴音中的郁闷,我能听出你琴音中的胸怀。 你讲你卖艺的故事,讲你卖艺时遇到的那位最美貌的姑娘。我却只能说:“我也卖过艺,小时候。” 我还能说什么? 还是说说,我的晚晴? 天亮时他醒了。 不胜酒力的,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也就醒了。头也是痛的,然而清醒的很。 却见他正注视着自己。他有一张圆圆的,坦诚的,好看的脸,此刻这脸上挂着微笑,脸颊边深深的笑靥无端端令人觉得甜蜜。似乎这一夜,他就这样注视着,一动都没有动。 “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却不知是在哪里。” 他沉默。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了他。但他不能再留下,他需要离开,好好去想一想。然而起身,脚步却迟疑。 “想留下?” “不是,只是觉得还没有和你喝够酒。” 为什么又回去的? 是了,我要杀他,总得和他在一起才能杀吧? 他说了什么来着? 左不过是那些废话。难道真的我是一丝杀意都没有的么? “方今天下大乱。”他说,这话说得没错,这乱不也是你们这些人搞出来的么? “若非真的没了活路,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谁会铤而走险做这刀口上舔血的买卖?连云寨在这山中已经存在数十年了,朝廷想起时,要么派兵征讨,要么派官招安,征讨的兵和招安的官都懒得费心费力气;想不起时,便由我们自生自灭;这些年契丹慢慢雄起于北方,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托庇于连云寨下,我们才逐渐壮大起来。” 他的大眼睛里面有些黯然,有些沉重。他总是开怀的笑靥也盛满了忧患。顾惜朝默默听着。乱世中人命不如羊,可是人人都想活下去。他懂。 活下去便不许别人活,他也懂。 “这些年的连云寨,也算是安居乐业,因为朝廷很久想不到我们了,朝廷的力量都去打了四处作乱的义军。其实按理说,大家同属绿林一脉,似乎我应该起兵响应黄、王二位,可是,我连云寨不像他二人转战南方,一路藩镇节度互相牵制,以致乱兵做大;我们是孤悬在北方的一座小小山寨而已,朝廷若真的要灭,连云寨未必便能撑多久,北方藩镇的兵马,哪一路不是虎狼之师?况且山的那一边,隔着宽宽一道平原,就是契丹。寨兵的家乡在这里,父母妻儿在这里,我们起兵走了,就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鼠目寸光的节度藩镇将自己的家乡送给契丹人。” 顾惜朝有些意外。望着戚少商紧蹙的眉头,那么你其实是不愿意起兵响应的?那么我还杀你做什么? 让他最意外的是戚少商居然要他入伙。 “我有个非分的要求。要做,就要做大寨主。” 他一生决不肯落于人后,但这一次,他只想逗一逗这容貌很俊秀,气质却很粗豪的汉子。毕竟自己才不过是个未冠的少年 可是他毫没一丝迟疑…… “好!”他一口就答应。“顾兄弟虽然年轻,但少年老成,年富力强。连云寨在你手中,我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成兄弟?”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他温和笑着说,“我把你当作知音。” 第七章 七大寨主。 看到他们他才明白戚少商为什么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年龄和资历。七寨主孟有威十七岁,八寨主穆鸠平二十三岁,三寨主红袍阮明正二十一岁。原来十八岁的自己,还不算是最年轻。 打败他们,有什么困难?看来他的刘师傅,真的是一个异人。尽管在云州他常做的也只是抱酒坛子唱小曲。 戚少商让出了他的大顶峰大帐。明天就要拜香了。是不是很奇怪?似乎我有无数机会可以杀死戚少商,似乎我杀过戚少商后有无数机会去杀死七大寨主。 我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了万无一失? “公子,”四乱一个一个的钻进大帐,“我们也要帮你。” 顾惜朝看看他们,“你们?”他微微一笑,“你们只要去跟戚少商说一声,就说我顾惜朝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一准马上便来帮你们主持正义。何必又要帮我?” “公子心狠手辣没错,可是公子对我们也是真的好,”乱水说,“我们商量过了,就算要找公子报仇,也得是我们自己亲手,用不着什么八现还是九现神龙。” 顾惜朝扬起半边眉毛:“哦?没想到,你们还这么有志气。”他浅浅的微笑起来,“不过也不奇怪,你们四个,最大的有十五了吧?早就不是孩子了。也好,明日大顶峰上拜香仪式,热闹是一定热闹的很,可我不要你们看这场热闹。我要你们去各处下山的路口去,接应冷呼儿和鲜于仇,顺便把守住所有下山路口。” 四乱答应了,顾惜朝再看他们一眼,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接应之后,你们就一起到前山寨门的哨卡。我不想真的打起来,你们有什么闪失。”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 章 大顶峰大帐中的夜,真的好冷。晚晴,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戚少商究竟要不要杀? ——我以二将、十八尊一举挑了连云寨,总也能算是一战成名了吧?可这名声终究是江湖上的,远离朝堂。我为傅叔父办事,虽是全权主持,却又究竟无职无权;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是难道真的回云中? 不,不行,义父养我长大,我却从未将身世最不堪处与他讲明,如今再瞒不下去了,他该如何看我?克用哥哥虽与我友爱,生平最恨亲近之人不与他坦诚相待,偏偏我一瞒便是数年。他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待我。云中虽大,却不再是我顾惜朝可视之为家的地方了。 他闭上眼睛,累得很,可是睡不着。是谁?究竟是谁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不,不可能是傅宗书,自己毕竟是他女儿的未婚夫婿。难道是黄金鳞?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也很少去云中……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明天,且看明天。明天之后,又是哪里?长安?长安又怎样?晚晴……可是怎么会那样的?怎么会…… 一夜胡思乱想。鸡鸣时分方才合眼睡去,却仿佛只是一瞬,耳边便响起了乱虎的声音:“公子,起床了,戚少商就要上山了。” 戚少商…… 他在后山等待微风。那是一只塞上最好的猎鹰,多年前他将它送给晚晴,那时他们还都只是孩子。微风送来了傅宗书的命令。 “无论戚少商有无反意,一概杀之无赦。” 戚少商大咧咧的走进大帐,也没叫个人通报一声。顾惜朝忙收起了面上戚然之色,换了一个笑脸,起身迎上前去。 “顾兄弟做什么呢?没关系,你做你的,我换身衣服而已。”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就在解衣带。顾惜朝微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脸。 “在旗亭等了整三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没有等到。”戚少商毫没将他当作外人,自顾的说着,“对了,还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他的衣服只换到一半,突然想到,便突然走过来。顾惜朝吃惊的看着他穿中衣半披着外袍的样子。 “黄巢此人,当年在山东雷门,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他知我在此地经营山寨,之前曾数次遣使,邀我共同举事;只是我一直没有答应。如今他与王仙芝攻沂州不克,又派出人来找我,估计还是要我举事呼应以壮声势。顾兄弟,你说我应是不应?” 顾惜朝答道:“大当家的前几日已同我讲过如今形势。起兵不难,当此乱世,大丈夫自当胸怀天下,气吞万里。可是,沂州到这里,可是千里之遥;连云寨侧便是卢龙藩李茂勋的地盘,此人为权势所迷,为一己私利天王老子都敢卖。大当家的就不担心好好的这一片基业送给了别人?” 戚少商点点头,说道:“你说的自有道理。不过黄巢此人,仁义豪侠,我与他当年一见便结为手足之交。如今他有难处,我不帮他,心里真是说不过去。” 顾惜朝说道:“我在长安时,也听过此人的名字,读过此人的咏菊诗,‘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大当家的,你想想看,此人就算是任侠之士,却岂是个容人的?” 戚少商皱眉道:“他笔下抒发一些愤懑之气,也是有的。此人数举进士不第,难免郁结于心。” 顾惜朝轻声叹一口气,低声道:“有这样的朝廷,便有这样的反贼。”说着,早已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一时间胸中仿佛堵了极硬极大的一块,说不出话来。戚少商道:“顾兄弟,你年纪轻轻,眉目间却有解不开的心事,能不能说出来,让做哥哥的为你分担?” 顾惜朝心中一动,忽然间,胸中翻江倒海的,只想告诉他自己那些最不堪的往事。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前他面对任何人,都只想着一定要把这些都瞒住,谁也不让他们知道。他抬眼看一看戚少商,那张善意、坦诚的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抿得紧紧的,眼中神色有些担忧,似乎是担心这样冒昧的一句话得罪了他的顾兄弟。 顾惜朝咬咬嘴唇,他只想知道说出来的感觉。他瞒了这么久,瞒了所有人,自己也憋的难受,太难受了。对他说,没关系的吧?反正,很快,他就会是一个死人。 他慢慢说道:“实不相瞒,大当家的,就在今年二月,我也曾参加礼部春闱,而且已经中了头甲三名探花郎。可是……可是……当今的天子,却革除了我的功名。” 戚少商动容道:“难怪顾兄弟举止言谈皆不类庸常俗子,原来是今科探花郎。皇帝为何却革除了你的功名?” 顾惜朝把心一横,低声道:“只因我出身微贱,我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母亲……母亲虽早已没了音讯,却……却记得她是江南小城中的一名娼妓。”他躲开戚少商的目光,脊背挺直;他不知道什么支撑了自己,却分明的知道自己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额头上冷汗顷刻而出,双腿是软的,摇摇欲坠。 待到回过神来,却已经在椅上坐下了。戚少商举茶壶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杯举到自己嘴唇边,神色很凝重,也很担忧。 无论他是不是要杀他,他都愿意相信他此刻的担忧。 一个时辰后,拜香仪式,箱子燕寒毒下进血酒,冷鲜上山,顾惜朝自背后一刀捅进了戚少商的腰腹中。 四寨主勾青锋死了,死在万仞吊桥之下,粉身碎骨。 顾惜朝伸出的手注定要抓个空。他瞪大双眼看那个男人诡异的笑容消失在半山的云雾中间。 从此再无回头路。杀! 寨门口,四乱在玩一个人。 赤裸着身子的高壮汉子,倒吊在桩上,软软垂下的双手却似乎还在微微的颤动。四乱大呼小叫,上窜下跳,手中的鞭子、短刀、烙铁等等刑具早已是血迹斑斑。 那是五寨主游天龙。 冷呼儿说:“我只道咱们就够狠的了,谁知这几个小孩子更狠。” 鲜于仇哼一声道:“他们,不过小孩子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狠。” 无知是最大的残忍,只有最天真的小孩子,才会去活剥开蜗牛的甲壳。 第八章 戚少商在哪里? 他好恨!下定决心杀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老天爷却还要来搀和一脚。万里无云的天气,山清水秀的山地,哪里来的狂沙暴! 为什么他做什么都不顺利?为什么他总是不成功! 你们知不知道我下决心杀戚少商是多么的不容易! 为什么千算万算还是杀不了! 这贼老天,这他妈的混帐土地。这片该活活见鬼去的山水人! 一定要杀,没有回寰的任何余地。我什么都与他说了,他非死不可。 崖下发现了两个寨兵的尸体。 好,他知道寨兵们压根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不听话,留着干什么?杀! 杀到戚少商钻出来为止! 乱法说:“一刀刀砍多麻烦,让他们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铲土自己埋。” 顾惜朝没有回答,却突然转过脸去,冷冷的瞧着他,直瞧得他心中发毛。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 章 他强笑道:“公子……” “这法子挺好,”顾惜朝说,“冷将军,你听明白了没有?” 这一招没有逼出戚少商,却逼出了三寨主阮红袍。 她喜欢戚少商。 顾惜朝冷冷的瞧着她,且看她的计谋如何施展。 她说:“你说说看,在你心里,如戚少商的还有谁?有名的没有名的都算。像他那样的人,你遇到过几个?” 她说:“我爱他,他心中另有其人。所以我要杀他。” 乌鸦岭。 红袍杀死了六寨主马掌柜。 不过是诱敌深入的伎俩。可他竟然真的听到了戚少商的一声惨叫:“不要——” 二寨主劳穴光和七寨主孟有威,全身绑了炸药缩在墙角。 七大寨主连手也斗不过我一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用?你们就那么想要死么? 二人粉身碎骨。戚少商呢?他确实听到了戚少商的声音。乌鸦岭废屋已炸平了。戚少商,你还活得了吗?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屠宰场。四乱,你们去将戚少商的剑找出来,去大帐交给我。” 他想知道那是不是上阳台的那一把剑,虽然有印象也早已模糊。 他想知道上阳台的那白衣人究竟是不是戚少商。 他知道不是的,戚少商绝对不可能见过他却装作不认识,他没有那个必要。 他还是想知道梦里那句“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很累,想睡一觉,希望睡着就不要再醒。 四乱却给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青龙剑没有找着,戚少商还活着。 顾惜朝永远不知道,晚晴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家出走的。 她自幼温顺乖巧,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她从来没有悖逆过一次。而父亲也爱她如掌珠,从来不忍心拂逆她的任何要求。现在她是宰相之女,更加娇宠无比。这人间的东西,她想要什么,几乎便能得到什么。 其实她最想要的,也无非是和自己心爱的那个少年,永远在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可是,她知道,在一起或许还有可能,幸福快乐? 她走进那间黑暗的禅房之前,就已清楚知道那阴影将陪伴他一生了。连她自己初听说顾惜朝的母亲竟是娼妓,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心生反感,她还有什么资格要顾惜朝走出这个阴影?何况就因为这个莫可言状的原因,他连到手的功名也失去了。当年云州,悬梁刺股数年苦读,她都是亲眼看过来的啊! 她能做的也只有面对这现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伴着他,直到有一天他也可以当作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已忘掉。 可是,当她站在帘下,亲耳听到自己父亲和表哥,她最亲的两个男人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仿若觉到,晴天霹雳。 “晚晴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爱她若无价之宝,岂能坐视她下嫁于娼妓之子?当日在云州,既然升迁无望,只能托庇于李国昌,将晚晴聘与顾惜朝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我为宰相,他顾惜朝再才大如海,也不过是一个外藩的干儿子,本来念在他义父的份上也不必跟他计较,可这少年也太过恃才傲物,狂妄嚣张了。他来长安却见也不来见我一面,分明是想撇清关系,怕人家说他的功名是奉承宰相得来的。既是不愿与我相干,我便让他知道知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想做探花郎,哼,便是尧舜之世,也未必可得。” 黄金麟的声音道:“甥儿也早见这少年不顺眼了。只是姨丈这样做,晚晴怎么办?他们毕竟还有婚约,现在人人都知道顾惜朝不过是个下等娼妓的儿子,晚晴怎么还能下嫁与他?” 父亲呵呵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顾惜朝既已在我手下,派他什么差事便都随我意了;如今我要他去对付戚少商,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现神龙,岂是随随便便可以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的?便教他们斗去,斗来斗去,鹿死谁手,老夫都是一样的渔翁得利。” 父亲的话,女儿听来,已是柔肠寸断。 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安静的晚上,宰相府花园的角门,她乘坐一辆小小的油壁车离开家,踏上了江湖路。陪伴她的只有一名看她自幼长大,忠诚无比的老苍头。 风雨飘摇的晚唐江湖路,哪有那么好走?这一去无怨无悔,前路却不死不休。她没有碰上打家劫舍的土匪,却在河南境内遇上了一队溃亡的散兵。那老苍头被人一枪穿心而死。看着散兵们淫邪的笑脸,她手里握紧了给自己准备的毒药。 她没有死,也没有被强暴。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黑衣汉子赶走了散兵,救下了她。她一口气松下,却紧跟着便昏晕倒地,人事不省。那黑衣汉子照顾了她三天三夜。 她醒来,见到的只是一张看上去平凡温文,却无端端令人觉得可以信赖,可以依托的脸。他微笑看着自己:“你醒了?别担心,你的仆人我已经安葬了。” 他说:“在下铁游夏,朋友们都叫我铁手。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是我的珍宝。顾惜朝说。 晚晴垂下眼睑。“我叫小珍。”她轻轻地说。“我要去连云寨,找我的夫君。”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她从来不问。但是第二天清晨走出他们存身的破庙,便看到那人在整理车马。看到她出来,他温和的一笑,请她上车。 之后他坐上了她的车辕。仿佛那是多么简单,多么正常的一件事,仿佛天荒地老他就应该做的一件事,也仿佛这就是他一生呕心沥血都要做的那一件事。 他们还未到连云寨附近,便听说连云寨已为顾惜朝所破,寨主戚少商被通缉的消息。 接着他们便遇见了戚少商。 顾惜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该笑,自然是因为晚晴来了。虽然她美丽的脸隐藏在车帘后,虽然为她赶车的那个黑衣汉子,他从没见过,也掂量不出他几斤几两。当此情景,他却只觉连哭的心都有,如何笑得出来? 车里的她身边是悲愤的穆鸠平和浴血的戚少商,戚少商浴血更如烈焰狂焚的眼却只盯着顾惜朝。那恨,扯天裂地,鬼泣神号。 就在前一天,他还亲眼看着他的兄弟,那灵秀聪慧的姑娘死在他怀中。 她死时心已碎,晚晴高明的医术加铁手浑厚的内力也救不回她一命。戚少商如何能不恨? 她看着帘外的顾惜朝。顾惜朝看着帘内的她。 惜朝,惜朝,你何苦还要再追来?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你可知你单人独骑追来,单是铁手便非你所能敌,何况还有一个穆鸠平。 她又看一看铁手。这黑衣的汉子一张沉静的脸上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回想他平日所为所说,无一不是慷慨豪侠的大丈夫气概,顾惜朝若真的如穆鸠平所说这般无情无义,卑鄙狠辣,只怕铁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她想起铁手在初遇戚少商和穆鸠平、戚少商伤重昏迷的时候悄悄对她说:“不要叫我铁手,叫我游大哥。”心中突然有些平静了。他不愿透露自己真实名姓,自然便不会轻易出手强管。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 章 顾惜朝并没有将那容貌沉静平凡且已英华内敛的铁手当作绝顶高手来看。油壁车停下,他滚鞍下马,立在车当前,却一言不发。有风猎猎吹过,拂起他青衫的下摆,一瞬间这高瘦的少年看上去那么单薄。她忽然有错觉,那双细长的凤眼中仿佛有一丝丝的乞求之意。 戚少商忽然别过脸去。细心如发的晚晴听到他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穆鸠平开心大笑起来,说道:“顾大寨主,你是不是怕我们杀了你的老婆啊?不想我们杀她,就跪在地上送我们走!” 晚晴心中一动,怎么可以……她看着顾惜朝再无一丝犹疑,撩衣跪了下去。 “老弱少年。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 章 他双目微眯,眸子中精华突现,只因顾惜朝突然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说不出的优雅慵懒,雷卷冷冷的瞧着他,却见他一手掏出一柄娇小玲珑的小斧头,另一手却掏出了一个长不满尺的银色短棒。他双足踏着武双全,立刻成为顾惜朝强助。雷卷等人武功再高,却怎么斗得过一群群精力过剩的大兵。 这场追杀继续进行。是年七月,王仙芝败于沂州城下,谣传纷纷说此人已死;戚少商等人只得改道前往毁诺城;那里有他少年时生死相许,后来却又反目成仇的爱人息红泪。几天后毁诺城破,顾惜朝在病榻上,瞒着晚晴发出了“屠城”的命令。但依旧未能真正诛杀戚少商等人。 铁手大怒,告别晚晴而去。其后月余,王仙芝未死攻陷阳翟等地的消息传来。顾惜朝正愁找不到戚少商的踪迹,一听这消息立刻开拔汝州。果然数日之后王仙芝全力攻汝州,那里距东都洛阳已经相当近。但他没能阻止得了戚少商等人与王仙芝义军会合。从此他的追杀转入地下。不久再次遇见铁手,晚晴这一次决定与铁手一起离开,回云中。 “你做什么,怎么做,我不管,但我没办法再看下去。”她流着泪轻轻的说,“我回云中去等你,求你再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想一想我。” 第二年八月,王仙芝军陷安州。安州前线,顾惜朝使计令雷卷、沈边儿陷于乱军中,二人苦战力竭,中十八尊毒矢而死。至此,雷家庄雷门六杰,除戚少商外,全部阵亡。 顾惜朝在江湖上的作为,至杀害雷卷、沈边儿时达到了顶峰。这之后戚少商辗转于大江南北,顾惜朝跟在其后一路追杀,但身后同时也有各路豪杰侠义之士群起而攻之,因此他再也没能杀害戚少商任何一个朋友。他十九岁这一年,便在追杀中度过。而这以后他终此一生每一次踏入江湖,都未再能兴起风浪。 乾符五年正月,铁手出现,他带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李克用刚强的笔迹写着:“汝父病危速归。” 第十一章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 章 最终他还是没能杀死戚少商。 顾惜朝骑在马上。他身前身后是都已经长高大不少的四乱。天边遥挂一缕晚霞。四处荒草连天。年前王仙芝攻汝州,从那开始,广袤的中原大地便渐渐让位给了废垒荒烟。 汝父病危速归。 没有人知道李国昌对他来说多重要。尤其当他踏上官场和江湖路,他才知道那看似粗豪不经意的将军,给了他多少东西。 而自己却欺骗了他五年。 天边有乌鸦嘶嘎的鸣叫,他已是归心似箭。 “公子,你听!”乱步忽然叫道,“马蹄声!” 顾惜朝双眉一剔,他已经快到戴冠的年纪,脸上终于不再是满面婴儿肥的稚气。他依旧白皙得出奇,依旧是深深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但许是杀人杀的太多,他年轻的眉梢眼角都是狠辣的戾气。马蹄声?不知又是什么人来主张正义吧?我已经没心情再玩下去,可你们要送死,我也不必跟你们客气。 来的那骑士却极熟悉。 那是戚少商。 一年多来,两人数度交锋,几次眼见对方垂手可得而又功败垂成,结下的冤仇已经深似海。顾惜朝着实没有想到他居然单人独骑追上来。一瞬间他心中全是杀意,习惯了,上瘾了,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要杀他”。 却早已忘了为什么要杀。 ——是晚晴的父亲要杀他。我本是不想杀他的……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这一次他要杀戚少商,原是极好的机会。四乱已经长成,学的也差不多了。他自己于实战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戚少商相比也未必差多少,四乱加上他,要杀戚少商,并不难。 可是,突然……也只是突然而已,他突然就很想为自己的义父积一点阴德。真好笑,他这辈子也没有发过一次善心,可是…… 他低声道:“你们先到前面找个打尖的地方等我。”乱步等待要相劝,见他神色,只得纵马先走。 他收缰,立马,衰草暮色中他等着,等那黑衣的男子追上来。 有多久没好好打量过他了?他快要二十采风流的儿子,他居然敢革我儿子的功名!惜朝,不用生气,迟早一天,义父带兵杀进长安去,活捉了这小孩子让他给你赔罪!” 顾惜朝吓了一跳,自己这个义父虽然节度一方,拥兵自重,但老谋深算,如果不是被逼得急了,他绝对不会张口便对当今的天子这般口出恶言。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试探着道:“义父可是打算对付那位段大人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国昌几乎怒发冲冠,他重重地一拍书案,怒道:“不要提这老小子!此人贪暴枉法也就算了,他从上任始便克扣我军中粮饷,一次两次,我不与他计较,他居然当我好欺负!我上表给皇帝陈其苦楚,那浑小子居然问我‘居心何在’,他奶奶的!他和他老子能坐稳这花花江山,都是我带着你们哥儿几个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没有我,那姓庞的小子早就把他扯下龙椅来了!” 顾惜朝忍了笑,说道:“义父骂的好,痛快淋漓!” 李国昌道:“那姓段的老小子也知道我琢磨着他,这不是,上次从振武回家来看你十三姨母,他便千方百计,将我留在云州,怕我回振武去。我没办法,只好缩在洞里装病。你克用哥哥这二年连续升官,现在已为沙陀副兵马使,偏偏戍在蔚州,也让人看的严严实实。是你那个刘师傅劝我们赶紧将你叫回来。惜朝阿,叫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倒给我说说!” 顾惜朝想一想,说道:“不管我回来有什么用,义父,你和克用哥哥有难,我总不能一个人在中原悠闲。云州沙陀兵马使现在是谁,还是李尽忠么?”李国昌道:“若不是他,我决不让你克用哥哥做这个劳什子副手。”顾惜朝心中已有计较,说道:“义父放心,孩儿自有办法保你出城。不但出城,还要先砍了那姓段的,再好好给皇帝小儿一点颜色看,给义父和克用哥哥出气。” 第十二章 沙陀兵马使的大帐中,李尽忠正在喝酒。 他着实有些左右为难。 段文楚想干什么,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幼也是沙陀战士的遗孤,李国昌对待每一个战死士兵的遗孤都很尽心力,没有他,他李尽忠决不会有今天。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3 章 可是……可是……可是我远远不如李克用,他才是沙陀人的英雄…… “尽忠哥哥好兴致阿!”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李尽忠一怔,这声音他熟悉的很,多少日子没听到过了?回过头,便见一个青衫洒然的少年,倚在他大帐的门帘边,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这兵营之中,他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的?为什么没人通报? 李尽忠一怔过后,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惜朝阿!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快过来,待我叫人给你添一副杯筷……” 顾惜朝笑眯眯看着他,当他要走出账门时,方才伸出一只掩在宽宽大袖子中的手臂,拦在他身前,口中柔声道:“尽忠哥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出府时吃得很饱,咱们两个说话儿,也别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李尽忠面色有些微变,他苦笑道:“也好,只是惜朝你以前向来不大看得上我们,怎么如今却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这么亲密?”顾惜朝眉毛一剔,奇道:“我看不上你们?这是从哪里说起?尽忠哥哥如今已做到了沙陀兵马使,何等的英雄了得阿!我怎么会看不上你?” 李尽忠苦笑说道:“惜朝啊,两年没见你,不但出落得神仙似的人物,这两片小薄嘴唇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总不至于只是说两句好听话吧?” 顾惜朝淡淡一笑,也道:“尽忠哥哥是聪明人,我们沙陀骑兵威震天下,不但是因为武力,也是仗着有尽忠哥哥这样的聪明人做将领。只是如今,威震天下的沙陀骑兵却要被一个狗屁不通的汉人文官欺负,士兵们饿了吃不到肉,冷了穿不起棉衣。大家都说,用不着汉家的虎狼之师,只这一个冬天过去,沙陀的铁骑十成斗志中便要磨掉楚府内;其时段文楚方揽美妾醉卧,酒未醒而成阶下囚。顾惜朝与李国昌带数十名亲随变装易服趁乱出云州城,向西北奔振武而去。一日后李克用提兵进入云州,屯于斗鸡台下,会李尽忠师,合骑兵万二百名。 三日后斗鸡台上,李克用当众剐杀段文楚,士兵纷纷取其肉而食。克用遂令将士上表唐帝,自请为云中节度。 李克用喜欢醇酒、佳人、烈马,喜欢朋友,喜欢一大帮人在一起通宵达旦的饮酒唱歌吹牛。上表请封之后,他差不多天天都在跟一帮朋友宴饮。他只是有点纳闷,怎么父帅和惜朝还不赶快从振武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回云州?老爹也就罢了,惜朝细皮嫩肉的,眼看风季要来了,可别吹出个好歹。 这一天照例天色快亮了,才和一班朋友从那个白白净净的娘儿那儿出来。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蓝汪汪的天边一抹金红的云霞,很清冷,也很漂亮。他敞着衣襟,也不怕冷风直灌进胸口,一只手捞着缰绳,口中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童仆们早看惯了这副样子,一边偷偷的笑,一边纵马跟在后面。他向来千杯不醉的,可是这一晚上的马奶酒,再加上清晨比最醇的酒还要洌的风,真的好像有一丝丝的醉意。 回到府邸,他打着酒嗝,叫童仆们回去睡觉。他自己回房,本是只有半分醉意,一定要借着晨风装成十足,东倒西歪的进门,解下斗篷,再脱了外衣,依然唱着什么调子,身后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冷冷地道:“克用哥哥的日子过得好不快活阿!” 李克用一怔,口中的调子戛然停了,他回过身,只见顾惜朝站在房中当地,兀自围着风帽斗篷,两缕蓬蓬松松的卷发挂在白皙的脸颊上,紧抿嘴唇,冷着一张脸。他晃晃脑袋再看,却不是顾惜朝是谁?顿时从心里往外满满的欢乐怎样也藏不住,他向前一跳,便给了顾惜朝一个大大的拥抱,嘴里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翻来覆去的道:“惜朝!你回来了,回来真好!” 顾惜朝给他抱着,心里一点一点地柔软着,李克用又突然放开他,借着微弱的烛光使劲打量着,怒道:“惜朝,你怎么瘦成这样?你还生那狗皇帝的气是不是?你别着急,那狗皇帝再不给我消息,我就带兵杀上长安……” 他不说这还好,一说,顾惜朝只觉的肚子里火气噌噌地直往上冒。什么软不软感动不感动,一口气全扔到脑后。他反手一巴掌,便打得李克用踉踉跄跄几乎站不住的后退,他挨了打,还在晕晕乎乎的惊奇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顾惜朝欺上前,捏着两个拳头没头没脑的就往他身上招呼,这些日子着实气得够呛,边打边骂:“你这笨蛋,傻瓜,没用的蠢材,废物,败家子!”看他居然还是比自己高出了一截,心里更是气不过,拳头打不过瘾,顺便再使劲踢几脚。李克用抱着头连躲带闪,口中连连哀叫,却怎么也躲不开——他是上阵打仗的功夫,怎么躲得开顾惜朝的拳脚? 好容易这顿打骂挨过去,顾惜朝多半也打得累了,站在那里虎着脸活动手脚,李克用可怜兮兮、哭哭啼啼,说道:“惜朝阿,你干吗打人家?你知不知道你的拳头好硬啊,打在人家身上好痛好痛……” “闭嘴!”顾惜朝说着机伶伶的打着冷战,看着李克用的衰样,又忍不住想要微笑。李克用偷眼看他笑了,慌忙凑过来,哀告道:“惜朝,我到底又怎么惹了你?你生气就说出来啊,动手打人很累的……” 顾惜朝哼道:“你当是我要打你么?我才懒得动手!是义父跟我说:‘看见那浑小子,先别废话,帮我狠狠打他一个三魂出窍六魄升天。’你听听,我还是手下留了情呢!”李克用忙点头:“是,是是,手下留情……”忽然回过味来,奇道:“老头子干吗又要打我?我哪儿不给他长脸啦?” 顾惜朝怒道:“你还问,还敢问!”李克用条件反射的举起手就去护住脑袋,顾惜朝反倒有点下不去手。他寒着脸道:“我也不问别的,我只问你,段文楚是朝廷命官,千刀万剐更是极刑,你是想要造反,还是觉得你比皇帝小子本事大?你凭什么擅自杀那姓段的?”说着,脸上显出极鄙夷极蔑视极愤恨的神色,嗤道:“居然还把人家的肉一片一片烤来吃了,居然还要纵马践踏人家的骨骸,李克用,你好英雄,好本事啊!” 李克用高高大大的身子只差缩成一团,苦着脸道:“我……我也不想的……是弟兄们恨这家伙入骨……”顾惜朝怒道:“什么弟兄们?他们难道不是你的手下,不是你的士兵?士兵犯罪,问的是将军,你难道不懂?”李克用道:“可是那段文楚难道不该杀?我要是留着他,皇帝一道旨意下来,我们岂不是白忙这一场?” 顾惜朝森然道:“这人当然该杀!可是杀人也要看怎么杀!你起兵,大可以打着段文楚囚禁义父的旗号,到时姓段的已在手上,义父一道奏本一上,道理全在我们手上不说,义父坐拥沙陀数万精兵云中数州土地,皇帝还能怎么样?当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杀了那姓段的安抚义父;可是如今你一刀下去杀了人,再行此不义之刑,那是你理亏!皇帝就是个泥人他还有三分土性,何况他总是皇帝,多多少少总要维护皇家的脸面。可笑你居然还好意思上本请他封你做云中节度使!义父英雄一世,脸都给你丢尽了,你脑子进水了你,你都白痴到了一定程度,你为什么不去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李克用让他损的也来了气,大声道:“他就是有土性又怎么样,我沙陀骑兵无敌天下,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向来只跟顾惜朝嘻嘻哈哈的玩闹,从来也没有这样严肃这样生气这样大声地说过一句话,顾惜朝愣了愣,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戚少商。他将自己的气忍了又忍,正色道:“克用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以为沙陀骑兵很厉害,天下人都害怕,是,本来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厉害的沙陀骑兵,这么好的云中数州土地,凭什么就握在你李家父子手上?这一块肥肉,谁不想要?如果皇帝真的下了决心要征讨我们,北方所有藩镇都得红了眼。沙陀骑兵再厉害不过数万人众,岂能斗得过大唐北方藩镇百万的人马?” 李克用默然,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半晌,他撅着嘴嘟囔道:“谁叫你和老爹光定了起兵的计策,却不告诉我占了云州怎么办。” 顾惜朝怒道:“我可是告诉李尽忠清清楚楚拿段文楚下狱,不许杀害,谁知道你这混蛋得了意就忘形,更没想到你一进云州就杀人!待到我和义父知道消息,一切都晚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来云州?还不是在为你揩屁股!幸好我多一个心眼,当初不敢直接带义父去蔚州而是回了振武,否则我们就是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说得清!” 李克用哪里还敢再说,低了头诺诺连声。顾惜朝瞪着他,忽然又问:“你吃了没有?” 李克用“啊”的一声,不知道他又什么意思。顾惜朝骂道:“我问你这白痴吃那混蛋的肉没有!”李克用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我不敢吃那脏东西……”顾惜朝放了心,哼道:“你若敢吃,从今后我一辈子再也不睬你!” [ 此贴被小乔在20080620 13:35重新编辑 ] ●谢谢秀秀…啾一个!!! [楼 主] | Posted: 20080620 12:28 小乔 级别: 二寨主 精华: 45 发帖: 1846 威望: 3000 坨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4 章 纸钱: 582488 MB 配偶: 单身 贡献值: 0 坨 金元宝:锭 在线时间:4180(小时) 注册时间:20060407 最后登录:20080620 [主页] [资料] [消息] [推荐] [引用] [编辑] [举报] 第十三章 李克用写了一封请罪书,派人快马加鞭送上了京城。 在这之前,顾惜朝已经和李国昌商量好措辞上表进京,上面说:“启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这以后顾惜朝一直很忙。段文楚在任时的官吏已经吓破了胆子,需要安抚;沙陀士兵要粮饷,需要公平分配。接着皇帝的谕旨同着新上任的大同军宣慰使支详一起到来,顾惜朝忙着帮义父义兄用仪迎候。他忙得甚至很少有时间去看看刚从振武搬回云州的晚晴。然而事情发展有点出乎他意料,皇帝什么也没敢说,反倒升了李克用的官职,生怕他一个不高兴,领兵一口气再杀进长安。顾惜朝觉得有些无力的可笑,自己这样如履薄冰般的应对,看来,真是高看了长安龙椅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了。 这一年的这一个月,就在李克用兵变的同时,就在离他们隔一条黄河的地方,王仙芝大败于曾元裕,斩首,仙芝军被戮五万余人,其首传于四边。 顾惜朝在义父的厅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喂鹰。 站在横杆上巨大的鸟,目光晶亮残忍,因为一只爪子被缚而狂躁地跳着,蹦着。好的鹰,即便他敬你爱你如爱自己的母亲,也绝无法忍受被缚的痛苦。 李国昌听说王仙芝死了,颇不安;朝廷如果少了这么一个强敌,只怕腾出手来就要对付自己了。待听说黄巢坚决不受朝廷招降,方才放一点心。鹰的嘶嘎的叫声拉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顾惜朝手里拽着缚鹰的细链,怔怔的出神,却已经将那可怜的鸟儿拉离了栖身的横杆,现在正倒吊在半空凄惨地挣扎。 李国昌道:“惜朝?怎么了?”顾惜朝回过神,他急忙把鹰安放回横杆,这鸟儿惊魂一定,立刻报仇,狠狠地向顾惜朝的手一啄。顾惜朝居然没有躲开。鹰的喙何等厉害,手上顿时鲜血横流。 李国昌离开座位,快步走过来看他的伤势,一边高声叫人来包扎,一边埋怨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是不是生病了?”说着,伸手来试他额头。湿湿的全是冷汗,老头子吃一惊,忙叫左右传军医。 顾惜朝勉强道:“我没事。”他看看那个传来这消息的士兵,嘴唇动一动,想问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强自笑道:“可能是累了。义父,我要回去歇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觉得两只脚像灌了铅。他一步一步来到床边,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那五万人里面,有没有戚少商? 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他而已…… 王仙芝虽然死了,他的余部大部分归附了黄巢。黄巢这个时候,自封为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依旧在两湖及河南等地为乱。 一个月后,朝廷又生出个新主意,迁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原大同防御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以其父牵制其子,真是好有创意的办法啊!李氏父子大怒,皇帝怎么能如此耍弄重臣?卢简方算什么东西?李家父子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云中振武边防,凭什么白白的就交给这个家伙? 顾惜朝苦劝,李氏父子不听。皇帝的软弱和反复他们都已经领教过了,再逆来顺受简直就是不给他面子。之前一次哗变,李家父子已经尝到了甜头。他们决定起兵,至少也要吓破那长安龙椅上十八岁黄口小儿的胆子。李国昌毁掉大同制书,一刀杀了朝廷派来的监军,父子合兵,攻宁武及苛岚,月余后兵临晋阳城下,逼得晋阳不得不闭门死守。沙陀兵百余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的将军领导下为自己作战,虽然将军小心翼翼,士兵小心翼翼,目的也只是摆个样子恐吓人,一样小心翼翼。顾惜朝带着四乱,跟随着义父义兄,他郁闷得很,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他们不肯听他的。他们还是只拿他当一个孩子。 在晋阳城外,沙陀骑兵营迎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他们是黄巢的使者。 首脑的名字叫做戚少商。 “将军功高盖世,勇武无双,怎能由一个无知小儿随意拨弄……” 顾惜朝知道黄巢派了使者来。使者到达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帐中给晚晴写信,懒得出去看一眼。反正,就那么一回事,黄巢真是脑子进了水,他以为李家父子起了兵,便跟他一样么?差远了!他是乱兵反贼的攻城略地,李家父子起兵,仗打的温温吞吞,目的是吓唬人而已。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哪一路藩镇当这个出头鸟来硬碰无敌天下的沙陀骑兵。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就是这么个事儿,可是怎样收场,还真是看不出来。 走一步说一步吧。想着他懒洋洋的起身,打算找个马术好些的士兵回云州送信,顺便活动活动手脚。走到大帐附近,看见很多人很隆重的样子,忽然一时好奇,走过去想听听使者说什么。 使者说的话,简单的要命,目的也一眼看得出来。可那个声音……他摇摇头,自己是头晕了还是傻了?戚少商怎么会到这里来?可是声音像成了这个样子…… 他有些好奇,走近大帐,帐外沙陀兵向他行礼,他挥手免了,轻轻地到门边撩起帐帘的一角……里面,使者是一个白衣男子,个子高挑挺拔,宽厚的肩膀,牛皮腰带束着坚实的腰杆。这么熟悉啊……他没发觉自己已经轻轻走了进去。 李国昌和李克用都看到了他,对他笑,那使者身边一个身高膀大的汉子倒眼尖,也顾不上身在何处,大喝一声,一杆丈八长枪便直直的搠来。 李国昌与李克用齐声惊呼,帐中沙陀兵士齐刷刷拔刀,顾惜朝如何将他放在眼里?双足一点,便让过这一枪,那白衣使者早便大惊回头,——圆脸,大眼,熟悉的好看的鼻子嘴巴,总是令人无端端觉得甜蜜的酒窝……不是戚少商是谁? 穆鸠平一枪不中,周围已被沙陀兵士团团围住,正要厮杀,戚少商喝道:“老八不得妄动!”他方才气呼呼的住了手,李国昌怒道:“戚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的却是顾惜朝:“禀义父,孩儿在中原游历时,曾与这位穆爷结下过一点小小梁子。”穆鸠平一听“小小梁子”四个字,气得哇哇大叫,戚少商又喝了他一句,上前躬身道:“在下兄弟莽撞,请李大帅见谅!” 顾惜朝侧目向他看去,见他虽强自镇定,一张圆圆的脸上颜色却是一变,再变,片刻之间真是五彩纷呈阿!顾惜朝想笑,笑不出来,手里还紧紧捏着写给晚晴的信。李克用起身笑道:“既是小小梁子,今日大家相会高兴,就先放下好了。惜朝,你到我这里来。”说着,又笑道:“这位戚兄一进辕门,便跟我对着干了一整碗马奶子酒,好酒量阿!” 顾惜朝“嗯”一声,向他身边走去,李克用伸手从一旁提来一个干净的胡床,顾惜朝坐了,假装没看到戚少商精彩的表情,凉凉地道:“义父‘功高盖世,勇武无双’这句话,多少人讲过了?一千?还是八百?” 戚少商怒道:“顾惜朝,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惜朝眉毛一扬,唇边挂上一抹讥讽的笑:“大当家的说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他一边嘲笑,一边不停步,施施然的走着,路上不停有巡营的士兵向他行礼。戚少商跟在后面,气哼哼的,又道:“你说你义父生病垂危,原来果然也是骗人的!” 顾惜朝冷笑道:“是啊,你会信我,才真叫我惊讶;不是说要灭我满门么?我看着你,灭啊。”戚少商发火道:“两家正谋合作,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惜朝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就算克用哥哥喜欢跟你喝酒,他也决计不会糊涂到要跟黄巢合作的地步。” 戚少商抢上两步,拦在他身前,青着脸道:“‘克用哥哥’?叫的好亲密,你跟他什么关系?” 顾惜朝勃然变色,骂道:“滚开,好狗不拦路!”说着,见马厩已在眼前,便绕过戚少商,径自走进去,唤了一名相熟的兵士,将书信交了给他,叮嘱道:“见了晚晴小姐的仆人,一定要问清楚,她每天都做什么,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信差答应了,便去备马。戚少商在一旁,皱眉道:“晚晴小姐还在你身边?你们好事近了罢?” 顾惜朝愠道:“都是因为你,你总是不死,都快把我逼疯了!可恨晚晴又是个死心眼,她说,我杀死多少人,她就要救活多少人,不够数目,决不与我成亲!”戚少商一怔,郁闷了整天总算听到了一点高兴事,顿时笑逐颜开,拍手道:“好啊!向来只有你折磨别人的份,总算老天开眼,你也有被人折磨的时候!” 顾惜朝待要反唇相讥,转念一想,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悠然道:“大当家的笑的好开心啊,只是不知道息大娘嫁与赫连小妖的时候,大当家的是不是也笑得这般开心?” 一句话顿时戳中戚少商心底的隐痛,他再笑不出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有春风拂过大地,就像有阳光照进阴影,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痛苦阴霾都可以转眼消失。可是大地起了狂沙,阴影青苔蔓延,痛苦阴霾重新布满天空……那是世界上最令人掩面不忍卒看的事情了。顾惜朝本有些抱歉,但看着他黯然的面孔,忍不住却道:“你也学起人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来了。你与她既是老相好,一路走来比赫连小妖也不见得少费心思,留不住人家是你没用,你活该,少把这副晚娘面孔拿到我眼前来。” 这一下正应了他那句话,他戚少商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如何还能不怒?他再不多说一句话,铁青着脸转身拂袖而去,顾惜朝愣一愣,骂道:“走得好,最好滚的远远的,永远也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戚少商的使命要完成,很难,很难。他与李克用第二次喝酒的时候就很意料之中地发现这一点。当日在黄巢军中,听说李国昌及李克用起兵,满帐的头领们都大喜。在当时沙陀骑兵查不多就是胜利的代名词,如果能联合沙陀兵,有什么好处不言自明。而黄巢军在南方所向无敌,几乎战无不克,一路上农民、佣工、城市贫民要么踊跃劳军,要么望风加入,藩镇节度们则往往避其锋芒压根不敢与他正面接触,因此黄巢等人都以为,沙陀兵势单力孤的起兵后,听说有与黄巢军合作的机会,非要高高兴兴地响应不可。 这出使的任务,便着落在了戚少商头上。其实戚少商对形势却没那么乐观。他这两年来的辗转,又与朝廷的兵马数度亲密接触,对藩镇的势力早有个大致的估量。在他看来,黄巢做大,南方藩镇的作用绝不可低估;各路节度兵马不与黄巢硬碰,两个原因,一是节度使们私心太重,只顾保存自己有生力量,除非黄巢军攻击自己的属地,否则决不主动出击;第二则是藩镇们的互相牵制,他们各自为政,各自有各自的打算,永远无法协作,却只有在问皇帝要军饷要钱粮的时候无比齐心。一旦黄巢覆灭,他们又凭什么向皇帝要军饷呢? 可是这样的形势,他清楚的知道,根本不可能一直下去。只要有一个德高望重、同时又威武盖世的将军,能够驱使藩镇节度,能够正确指挥作战,黄巢的覆灭恐怕只是早晚的事。而这个将军,满天下看,只有李国昌。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5 章 当年的庞勋起义,最终就是由李国昌父子大江南北的大扫荡一番,才彻底平定下来。到现在藩镇们提起当年李氏父子的铁腕,都还心有余悸;如今李国昌廉颇未老,他的儿子李克用长成后又是勇武无双,沙陀兵虽不多,却机动,忠诚,训练有素,这样一队兵马鏖战天下,谁能不败? 戚少商向来是滴水之恩涌泉回报的人,黄巢为人豪迈洒脱,拿他当自己兄弟看待,所以他虽和其他同袍想法不同,却依旧决定尽心尽力完成着任务。他希望能为黄巢说动李氏父子,至少,不要使他们与黄巢为敌。 但是李克用总是笑哈哈的顾左右言他,李国昌只接见过他一次,便借口军情重大,不再相见。他想起顾惜朝的话,很没办法,到头来还得去找他。 第十四章 顾惜朝哼道:“你别找我,我可没这个本事。” 戚少商森然道:“你以为我想找你!你与我之间,仇深似海……” 顾惜朝眉毛一剔,道:“你能不能换一句话来说?仇深似海四字,不劳你时时提醒,我想咱两个都不会有一刻忘掉。既然仇深似海,我也绝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戚少商怒道:“我以为至少你愿意做一两件积德救人的好事,哪怕是为那些无辜被你杀死的人赎罪也好……”顾惜朝再一次打断他,冷冷道:“大当家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休怪我忍无可忍!” 戚少商气得双手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怒道:“好,好,在你眼中看来这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你有没有想过在别人眼中这都是躲也躲不掉的噩梦!晚晴小姐,那是多好的姑娘!她也年过二十了,就为了给你赎罪,宁可耽误自己的终身!你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你究竟想要成的是什么功?一切都不过是你一时兴起,便要为所欲为,别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莫名其妙便被你害死?”顾惜朝默然不语,戚少商又道:“当年在旗亭酒肆,我一见你便觉得说不出的熟悉,说不出的投缘,只想留你在身边,我们好好的喝一辈子酒,做一辈子梦,一辈子也不用醒,你可知转眼便被你用最残忍的手段惊我醒来,那种死不得、活不得的绝望滋味,有多难受?” 顾惜朝低头听着,他忽然轻声问道:“大当家的,你去过上阳台么?” 戚少商未曾想过他会有此一问,怔一怔,问道:“上阳台?那是哪里?” 顾惜朝看着他的脸,低声道:“在长安上阳台,我曾见过一个白衣男子,他舞剑,我弹琴,我们一起讲诗论武,相谈甚欢,可是转眼他便不见了……之后我做过很多梦,梦到他对我说,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 戚少商怫然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有本事与人吟诗作对。”顾惜朝黯然道:“是了,或许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 戚少商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帮不帮我规劝李克用?” 顾惜朝叹道:“大当家的,不是我不帮你,你们太天真了,这官场朝廷的事,与江湖是完全的两个世界。我义父和义兄,一生从未真正想过对唐帝国不忠,沙陀人本来不过是在西域放羊牧马的小部落,只因败于吐蕃,为其差遣,受过多年的苦楚。好容易后来降了唐朝,内迁后才有今日兴旺的局面。沙陀人友爱重义,别人对他们一份好,他们一定要还回去十分。如果不是唐廷欺人太甚,义父和义兄决不会起兵的。” 戚少商道:“无论如何,他们现在也起兵了,皇帝只怕已恨他们入骨,此后再无和解的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干一场?”顾惜朝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说你们不懂官场和朝廷。表面上看,沙陀已反,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可是我说,只要有个合适的台阶,双方各退一步,便是皆大欢喜。因为沙陀不想造反,朝廷也需要沙陀。这不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杀便杀,反便反,只要利益尚在,朝堂上永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戚少商默然无语。顾惜朝柔声道:“大当家的,你是不是担心朝廷派沙陀兵去对付黄巢?”戚少商点头道:“不错,我在沙陀军营中仅数日,沙陀骑兵的机动、灵活、勇猛便已令我心折。” 顾惜朝说道:“这个,你暂时不必担心。义父义兄既已起兵,皇帝对他们即便还能和解,芥蒂总是存定了的。除非黄巢逼人太甚,否则轻易皇帝不会使自己不能信任的兵将平叛。” 戚少商皱眉道:“但冲天大将军不受朝廷招降,显然已决意反到底。”顾惜朝肃然道:“那便没有办法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戚少商望着他,瞳孔在缩小,他恨声道:“究竟是什么人把我们都逼成了乱臣贼子,你心里不明白吗?” 顾惜朝慢慢的说道:“大当家的,话我只说这么多了。你是回黄巢那里去,还是先留下来?我劝你还是留下,哪怕只为多看看沙陀骑兵的作战方式也好。” 戚少商道:“不错,我是要留下,既然合作不成,我确实要多看看沙陀兵如何作战。只是你既已知我意,岂能令我如愿?” 顾惜朝说道:“大当家的,你放心。无论你多恨我,我心中始终都拿你当朋友,当知己。我不会拆你的台,坏你的事。况且我沙陀的骑兵,即便你看得清清楚楚熟悉无比,我依然自信,你终此一生也无法破解。” 晋阳城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河东节度使曹翔死了。 对沙陀来说,其实应该不能算是不好的消息。曹翔也是个铁腕人物,两个月前他到晋阳的时候,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士兵哗变。仅仅一千被派去守代州的土团(土团,近于民兵)士兵,刚到了晋阳城北便不肯再走,要求封赏。这一千人便险些吓破了曹翔前任窦浣的胆子,他倒空了ZF粮库,拿出钱粮,哗变士兵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府库空了,便去勒索晋阳商户。而曹翔一到,立刻先砍了土团哗变的领袖十三人,接着又将不肯受他调派的义武军(义武节度制军)大砍大杀了将近十分之一,这才使晋阳安定下来,像了一个防御重镇的样子。虽然洪谷一战官军失败,但晋阳城墙坚固,后方又及时跟上了给养,丝毫元气也未损伤。李国昌与李克用平日商量,都觉得这么围攻下去,不如早做别的打算。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有想到曹翔突然中风,暴卒。 “这时候何必去趟浑水?”顾惜朝笑嘻嘻的道,“晋阳现在有四路军队,义成、忠武、昭义、河阳,其中昭义军是曹翔带来的,早就把其他三军吃得死死的,曹翔一死,其他三军能坐的住吗?其他三军坐不住,昭义军难道能眼睁睁的等死?且等着他们在晋阳城里杀个天昏地暗,咱们再去给他来个渔翁得利!” 沙陀骑兵按兵不动。 戚少商找到顾惜朝,急道:“为什么还不发兵晋阳?晋阳城里群龙无首,四路军队哪一个是善茬?李振武功高望重,只有他去安抚才不会出事!” 顾惜朝懒洋洋的歪在榻上,懒洋洋翻着《酉阳杂俎》,懒洋洋地道:“出事便出事好了,与你我什么干系?” 戚少商险些又气出个好歹,他手里挥着一封素绢书信,怒道:“小妖和红泪就在晋阳,他们告诉我这两日城内早已人心惶惶!晋阳城大人多,城门又紧锁,由着乱兵胡闹下去,岂不成了人间地狱!你明明能够救活无数百姓,为什么却要坐视不理?” 顾惜朝冷冷的道:“我又不是什么活神仙,活菩萨,身为军人理当爱惜自己守护的城池和土地,他们不爱惜,他们只要眼前一点点好处,我有什么办法?” 戚少商怒道:“沙陀发兵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一座空城?”顾惜朝冷笑道:“你想去救你的老相好,去就是了,何必管我们沙陀的事?”戚少商气得干瞪眼,叫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顾惜朝翻过了身不理他,继续无所谓的翻着书,一边翻,一边看到有趣处,便咯咯的笑出声来。 戚少商料知他绝不可能发兵,一跺脚,快步出了帐房。 他一走,顾惜朝便笑也笑不出来,书也翻不下去了,他一气儿坐起身,手里的书狠狠地掼在地上,骂道:“朽木一段,冥顽不灵!”骂完了,气却消不掉,又拿起枕头狠狠地垂两拳,软软的,捶也是白捶,还是气,气得恨不得把那只死包子捏来咬两口。但是气归气,心里终究放不下,高声唤进了四乱。 却只进来一个乱法,莽撞撞的,问:“公子什么事儿?”顾惜朝说道:“去给我看着戚少商,别教他发现你,他在干什么马上回来告诉我!”乱法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地问道:“又要去追杀他了么?”顾惜朝一枕头摔过去,乱法吓的转身便跑。 没过多久,这浑小子跑回来告诉顾惜朝:“戚少商带着穆鸠平,还有他带来的那二十名随从,上马往晋阳方向去了。” 顾惜朝这一气非同小可。虽然早就料到他必定会如此,可是亲耳听到,还是气得牙根痒痒。戚少商,这个戚少商!他天生就是来坏自己事的!他想让李国昌去安抚,想得倒是美,李国昌去了,朝廷怎么想?朝廷哪里会问你好意歹意,他只会看到你攻打哪里占领哪里,看到你手下又多了四路兵马。何况现在李国昌早就没有任何立场去安抚乱军——他自己就是趁乱起兵的乱军,凭什么再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傻事? 怎么办?叫李克用点兵出击?不,不能,晋阳是大唐高祖起兵龙兴之地,趁火打个劫可以,却不能真的占领,否则朝廷非抓狂不可,他必须给沙陀留一条后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自己去给他充个垫背的了,否则他进不进得去晋阳先放在一旁,只怕一进去,东边救救火,西边救救人,折腾来折腾去,用不着别人杀他,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急急忙忙的穿衣服系斗篷,一边吩咐乱法去准备马匹、鹰和火油。刚跨上马背,乱法忙忙的挽住缰绳,道:“公子,你别一个人去,乱法跟你去!” 顾惜朝怔了怔,点点头。乱法大喜,一旁是他早为自己备好的马,一跃而上。 纵马出辕门的时候,顾惜朝对门口的守卫说道:“我有事出门,告诉将军不要妄动,等我回来。”那守卫点点头,主仆二人出了辕门,向晋阳方向直奔而去。 第十五章 戚少商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的马已经算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而且着实已经跑得很快,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加鞭。 就像抽的不是马屁股,而是人屁股一样,可能多抽几下,解解气也好。穆鸠平跟在后面却已有些看不下去,喊道:“大当家,少抽几鞭,马屁股都见红了!” 晋阳城已经就在眼前了,巨大的城,阴沉沉的城墙,高祖李渊的起兵龙兴之地,城头上笼着不祥的阴霾。这是九月里一个晦暗的傍晚,城墙垛口上,竟然不见一个守军。 戚少商纵马沿护城河奔驰。若在从前,晋阳城守军见城墙下有人纵马,乱箭早就纷射而下了;可是这一天,他绕了大半圈,依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静悄悄的,死沉沉的,几个城门外巨大的,悬在半空的吊桥罩在护城河上,压抑之极。 他有不好的预感,正想原路回穆鸠平那边,忽然却听见有人呼斥打斗的声音,他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倾听,一个少年的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不是顾惜朝身边四乱的哪一个吗?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6 章 忽然间恍然,也大吃一惊。他急忙再加鞭。很快,穆鸠平和自己的随从们乱七八糟的身影就在前方了,只是怎么有个人,穿了青? 他的心狂跳起来,很想立刻冲到那人身边,可是忽然就舍不得再抽可怜的马儿一鞭。他轻轻一夹马肚子,那马儿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意,转极了。 顾惜朝已经瞧见了戚少商远远的纵马奔来,乱法还在跟穆鸠平一边吵嘴,一边对打,他自己本来懒得跟穆鸠平动手,戚少商的随从也不敢跟他动手。但是戚少商既然来了,他就偏偏要给他一个好看。当下一手执缰,另手一翻,银色的短棒出现在手中,正是他小斧的柄。 神哭小斧可以做暗器用,也可以装上柄做短兵刃用,而小斧的柄单使出来,还可以用作点穴镢。他冷不防的提缰向前,与穆鸠平二马交错,小斧的柄无声无息的向旁边轻轻一送,穆鸠平“啊”的一声大叫,又高又壮的身子直僵僵的落于马下。 本来若论真实武功,穆鸠平再不济也不该这么一招即中,只可惜他的武功太老实,顾惜朝与他对敌过太多次,对他的一招一式早就烂熟了。 戚少商远远的见穆鸠平落马,吓一大跳,胸腔里心脏突然变得死沉死沉,好像跳也跳不动了。这可是他连云寨剩下唯一的兄弟……顾惜朝,又一笔血债!结果他奔近一看,穆鸠平直挺挺躺在尘土里面,嘴巴大大的张成“啊”字形,大大的眼窝里面大大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啊转。戚少商松口气,满心满肚子忍不住的笑意满满的堆在了酒窝里。 他且先不理穆鸠平,对顾惜朝说道:“你来了。”顾惜朝哼道:“我来了,怎样?”戚少商笑道:“你来了好啊!你是诸葛亮,我是臭皮匠。”顾惜朝冷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是专来给你收尸的。” 戚少商微笑道:“好。”顾惜朝奇道:“好什么?什么好?”戚少商说道:“你肯为我收尸,就已很好。”顾惜朝便不再说,斜眼瞄向地上的穆鸠平,戚少商忙道:“老八莽撞,我代他向你道歉。” 顾惜朝哼一声,说道:“他怎么莽撞了?他骂我的话,和大当家骂的如出一辙,你们两个背后没少说我坏话阿。”戚少商苦笑道:“好,那我和老八一起,向顾公子道歉,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老八这一遭罢。” 顾惜朝哼哼冷笑,说道:“手指头长在你自己手上,你要给他解穴,我管的着么?”说着,纵马向前,昂首望着城墙,对乱法说道:“乱法,招呼清风。” 乱法应了,举头向天空做了长长的一生唿哨。这时戚少商解了穆鸠平的穴道,他从地上灰头土脸的起来,怪叫道:“大当家!你干吗跟这小子道歉?” 戚少商斥道:“老八,不要多嘴,晋阳城百姓还要靠顾公子神机妙算活命。”穆鸠平翻着白眼,道:“他会救人性命?哼!他不去趁乱杀人放火,才真叫做谢天谢地。” 顾惜朝哼道:“说得对,我正是要进晋阳城去教人杀人放火!” 穆鸠平叫道:“大当家,你听,怎么样?怎么样!”戚少商给他说得心里打鼓,向前低声道:“顾惜朝,你再杀人,可别怪我不客气!”顾惜朝狠狠瞪着他,乱法忽然欢叫道:“公子,清风回来了!” 戚少商等人都听见了清越的鹰啸声。仰头只见一只黑色的大鸟直直俯冲下来,片刻间打个盘旋,落在顾惜朝伸出的长剑上。鹰爪上带着一片小小的木片。顾惜朝取下看看,转头对戚少商说道:“你与息红泪他们如何联络?” 戚少商回头对一名随从道:“取鸽子出来。”那随从随身带着一只大藤箱,这时打开,里面是四五只信鸽。顾惜朝瞥一眼,笑道:“冲天大将军的装备挺齐全嘛。”说着,取出小刀,先将木片上的字迹尽数刮干净,接着又划上了几个字,绑在鹰足上,振臂喝道:“去吧,去找师父!” 清风扑打着翅膀去了。顾惜朝又道:“戚少商,给息红泪消息,要她去晋阳城中醉仙酒楼找一个喝了七天酒的老酒鬼,万事听他差遣。”戚少商问道:“老酒鬼?那是谁?你师父?”顾惜朝不再理睬,他只得拔剑割下一片衣襟,照他说的写了,放出了信鸽。 这时候戚少商,穆鸠平,再加上那二十名随从,二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顾惜朝。顾惜朝奇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戚少商问道:“接下来怎样做?”顾惜朝手一摊,说道:“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怎样做,只有等。” 穆鸠平急道:“还等什么?晋阳城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顾惜朝冷笑说道:“啧啧,我还不知道穆八爷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好啊,你愿意行侠仗义,你便进城去,好走不送。”穆鸠平气得乱叫,戚少商说道:“老八,莫要再多说!我们只能等,等红泪小妖他们想办法打开城门。” 顾惜朝一怔,看看戚少商,当他目光递回来的时候,他却躲开了,提缰纵马慢慢地溜达到了一边去。 天慢慢的黑下来。 这白天死气沉沉的城,在天黑之后,越发黑暗的像要连仅剩的星光也吞噬掉。穆鸠平早已不耐烦,在地上走来走去。顾惜朝和乱法一块并肩盘膝坐着,他时不时的拿着长矛比量比量,戚少商斥了他几次,无效,只好自己也坐到了顾惜朝的身边。 在城墙的阴影下,人和人面对面,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深秋清冷的夜风里能感觉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和人气儿。顾惜朝的呼吸,很轻,很浅,可能有点冷,时不时的会吸吸鼻子,戚少商很想把自己外衣脱下来给他披进斗篷里面去,可是,说真的,不敢。他分心思去回想过去两年里发生的那些事,感觉怒火又渐渐的出现在胸臆间,方才有一点点安心。顾惜朝,迟早,我也是要杀你报仇的,只是……不是现在。 顾惜朝忽然起身,沉声道:“看天!” 晋阳黑沉沉的阴影上方,天空的某一个方向,星光黯然,深蓝的天幕猩红的颜色由淡转浓。顾惜朝慢慢地说道:“那是城中校场火把的光。” 不待天亮,乱兵就会在城中哗变。而城门紧锁,百姓也好,士兵也好,逃不走,出不去,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死,要么杀。这隋代以来陇右最大的城市,转眼就会成为人间地狱。 顾惜朝说道:“城中现在一定很乱,我叫师傅一定要打开东门,但是很难说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倘若进不去城楼,也别想放下吊桥。大当家的,你还记得我的小斧吗?”戚少商一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举着斧头,乱刃中穿花蝴蝶般出招的样子,点点头,低声道:“我一直记得。” 顾惜朝说道:“小斧虽锋利,我的功夫是巧劲,力量终究不够。大当家的,你附耳过来。”戚少商依言走过去,黑暗中他的嘴唇离自己的耳朵只有那么近一丁点的距离,感觉着他呼出温暖的气息,还有发间颈上香料的味儿,只要稍微一动,就能蹭到他凉凉的嘴唇。顾惜朝突然向后一缩,怒道:“你别动来动去的好不好?” 戚少商满脸火烫起来,幸好是黑夜,别人什么都别想看到。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再说一遍吧。” 顾惜朝在他耳边说的,是神哭小斧的发力方式和心法口诀。戚少商的记忆力很好,顾惜朝只说了一遍,原本就已记住了,但生怕自己记错,又要他再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在心里默默的想一想,要来顾惜朝的小斧头,试着使力一发,第一遍小斧飞进了荒草丛,第二遍险些落进护城河。顾惜朝骂道:“笨蛋!”戚少商第三次再试,终于这一次小斧远远飞出后兜了个大圈子最终又旋回他手里。 他使巧劲收回小斧,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看一眼顾惜朝,虽然天黑得看不见他的神色,却料知一定很好看。顾惜朝哼道:“侥幸而已。”但心中却不由得佩服,戚少商果然是学武的天才。 他忍了气道:“大当家的,你先运力,飞小斧砍断吊桥的缆绳。”戚少商答应了,看着吊桥上粗如成年男子小腿的缆绳,气沉丹田,心里很想学着顾惜朝发斧头时飘逸好看的样子,但是丹田的力量灌注进手腕手掌,不由自主地便马步一拿,黑夜中只见一团银光向缆绳飞去。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小斧毕竟太娇小,即便戚少商内力很浑厚,又怎么能确定能砍断缆绳?搞不好反会卡进缆绳里面。连顾惜朝心里也是不能保证。但只听“嚓嚓”的一声轻响,接着古老的吊桥“咯吱吱”的呻吟出声,银光盘旋闪耀,小斧回飞,成功砍断了一根绳。 顾惜朝抢着一跃,想要接住斧头。戚少商吓了一跳,叫道:“不可!”话音未落,顾惜朝人在半空,身影突地一转,小斧从他腋下疾穿而过,众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布帛碎裂的闷响。 戚少商运力接住小斧,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顾惜朝踉跄落地,左臂护着右手臂,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中显得无比恼怒。戚少商慌忙奔过去,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顾惜朝早就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见他过来,怒道:“滚开!”他跃起之后,手一伸,刚感觉到小斧回旋带起的风声,便知道不对。他内功的精纯度比戚少商实在是差得太远,根本接不下这已灌注戚少商全力的一斧。好在他反应快,慌忙将手臂抬起数寸,否则这条手臂只怕是保不住了。 虽是如此,身上穿的衣服,除了斗篷跃起时被风带在身后,内衣贴着身,其他里面穿的广袖深衣,外面穿的青色长袍,右手衣袖都已经完全破碎掉。他举起看看,更是怒从心头起,当下三下五除二,将袍子和长衫都脱了下来,对戚少商一抬下巴:“把外衣脱了给我!” 戚少商正想着怎么让他同意穿自己的衣服,一听这句话,真是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解腰带脱了外衣,给他披上,接着问道:“再砍下一条么?”顾惜朝白他一眼,再一想他多半看不到,更没好气,道:“废话!” 乱法忽然道:“公子,你听没听到城里的喧哗声?”他天生耳力就比一般人好使的,顾惜朝和戚少商倾耳听去,顾惜朝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戚少商内力强,却道:“听到了!有喧哗声,有喊杀声!”顾惜朝怒道:“那还废什么话?快砍断另一根缆绳!” 第十六章 随着古老的吊桥轰然落地,护城河边的众人都纷纷欢呼起来。只有穆鸠平瞪着大眼珠,扯着声音道:“你有这好主意,为啥不一早拿出来,偏要等到这时候?等咱们进了城,里面乱兵早不知道杀多少人了!” 顾惜朝懒得理他,戚少商道:“老八,别老是乱说话。如果不是等到里面乱兵先动,我们砍断吊桥缆绳,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乱兵不可能不知道。一旦他们冲出来,我们就这几个人,一样讨不了好。”顾惜朝也不多话,当先跑到城门下,朗声道:“乱法,取火油!” 戚少商吃惊道:“你要做什么?”顾惜朝冷冷的道:“大当家,你看天上。”戚少商抬头看去,只见晋阳上空的猩红色,越发的浓了,且卷着暗色的烟。他心里一沉,叫道:“不好!乱兵已经放火了!” 这时候隔着厚厚的城墙巨大的城门,他们都听见了隐隐的喧嚣声。顾惜朝冷然道:“乱法,浇火油!”说着,带着缰绳使坐骑退后几步。乱法答应一声,纵马上前,在马背上站立起来,手里举着一个大油壶,沿着两扇城门中间的缝隙由上往下的找了一阵,终于找到地方,将油壶尖细的嘴对上,一股脑的倒下去。穆鸠平这一次学乖了,问他家大当家道:“顾惜朝又在搞什么鬼?”戚少商说道:“城门用铁皮包裹,不易烧毁,但城门后的门栓却不过是一根巨木,容易引燃,也能烧断。” 这时候乱法已经晃着了火折子,望城门一扔,顿时熊熊的烧起来。顾惜朝借着火光看看戚少商,正巧对方也在看自己。两个人目光一撞,突然不约而同地脸红起来,赶忙又一齐转过了头。 火烧的毕毕剥剥的声音,加上城里越来越嘈杂的喧哗声,听在戚少商耳朵里,那么刺耳。他看看顾惜朝,心里有些不安。顾惜朝却不再说话了,跨在马上,瞧着熊熊的火光,怔怔的似乎在出神。 戚少商的心也跟着城门的火一样急得像在焚烧,但他也明知道现在只能等。顾惜朝忽道:“大当家的,也许没等门闩烧断,息红泪他们便到城门附近了,那时着火的门闩也许反而会阻碍他们开城门。”戚少商说道:“我知道,但我也明白,我们不能只眼巴巴地等着;万一他们来不了,便只能等待门闩自己烧断了。” 正说着,门内喧哗声突然高了起来。顾惜朝沉声道:“上马,备战!” 城门缓缓打开。火光中只见穿着老百姓衣服的赫连家死士和十余名毁诺城仙子,有的还在奋力推开巨大的,平时由齿轮绞盘才能打开的城门,有的在与士兵搏斗。戚少商一马当先,冲过长长的城门洞,放眼见城中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团,无数熊熊燃烧的火,将晋阳城照得如白昼一样。他的随从已经与城门守军战在了一处。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少商!”戚少商回头,只见息红泪和赫连春水联袂从城楼上奔下,赫连春水还没奔近,嚷嚷的哪儿都听见了:“城楼堵死了,进不去,你们怎么放下吊桥的?”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7 章 这时顾惜朝纵马过来,高声问道:“老酒鬼呢?”息红泪和赫连小妖见到他,大吃一惊,两张漂亮脸孔齐刷刷的白,息红泪叫道:“少商,他怎么在这儿?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戚少商皱眉道:“回头再解释,顾公子说的那位前辈呢?”息红泪的表情,就像脸上突然冒出了无数青春痘一样惊恐,她呆呆的回答:“老酒鬼在城中,我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顾惜朝掏出一枚烟火弹,“哧”的一声放掉,不一会,前方不远的天空也有一道红光笔直地划过。顾惜朝问道:“大当家,你听我的不听?”戚少商答道:“今晚这里,我们全听你调遣。”顾惜朝说道:“好,左手不远便有校场,赫连公子,你与穆弱书生,可我就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说着,呛啷一声,抽出无名剑,大步奔向那一小队乱兵。 他存心不显露自己的武功,东砍一剑,西刺一剑,动作看上去很笨很慢,脚步也实在。有时候用双手一起举着剑,就像单手举不动一样。但那十余名乱兵顷刻之间便一一死于他剑下。 他倒提着剑气喘吁吁地回来,叫道:“你们看到没有?乱兵有什么可怕?他们手里有刀剑,现在你们手里也有!你们各个比我更健壮,拿起刀来,人人都是勇士,人人都能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受欺负!”众百姓见他这么一个文弱秀气的书生,动作又慢又笨又没力气,居然顷刻之间能杀死这么多乱兵,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怀疑,乱兵究竟有没有那么可怕。顾惜朝说道:“这里有刀有剑,每人拿起一把!我听说城外李振武的军队就要来了,李振武德高望重,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百姓,咱们陇右各州,谁不知道?等他带兵进城,这些乱兵一个也别想跑!”众百姓再听说李国昌要来,登时都如吃了定心丸。顾惜朝道:“你们家在哪里?回去,去救你们没来得及逃出来的老人和孩子。他们是你们的骨血之亲,你们有人有武器,怎么能扔下他们自己逃!” 为首的市民叫道:“这位公子说得没错,咱们回去,谁敢上门来欺负,咱们就将他千刀万剐!”众人纷纷应和,走得比来得更快。 戚少商只觉的一颗心欢喜的要炸开一样,他看着顾惜朝回身走过来要上马,忽然上身俯低,单手探过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力运手臂,硬是将他高挑的身子抱上了马。顾惜朝吓一跳,骂道:“你作死么?” 戚少商只是笑,两个大大的酒窝甜蜜蜜的,顾惜朝突然发现他最近好像胖了不少,一张笑脸鼓得活像开了花的大馒头。 来到一条极简陋、极阴暗的小巷附近,顾惜朝说道:“就是这儿了!”说着提高了声音叫道:“老酒鬼,你在么?”黑暗中一个软洋洋的声音有气没力的叹道:“怎么你才来?路上收拾了不少人罢?还是这副软心肠,将来能干什么?” 戚少商吃了一惊,这声音分明不在左近,是用内力远远传过来的,偏偏声音又显得飘飘忽忽中气不足,这份内功的诡异,当真不能用常理形容,至于他说顾惜朝“心软”云云,虽然也很诡异,相形之下却还真没那么刺耳。顾惜朝跳下马,叫道:“你躲在什么地方装神弄鬼?外面翻了天,你呆的很舒坦么?” 忽见小巷中冒出来一个人影,却是个十几岁的小叫化子,他对顾惜朝笑一笑,黑黑的脸上露出两排铮亮的白牙,他说道:“我带你去找老酒鬼!” 走进小巷的一个大杂院,戚少商吃了一惊,只见院中已坐了满满的乞丐,有的低声谈笑,有的喝酒吃肉,有的闭目养神。顾惜朝正眼也不看一眼,昂首挺胸向台阶上一个倒在那儿呼呼大睡的老人走过去,站定,居高临下瞧着,冷冷地道:“叫化子鼓动不起老百姓。” 那老人打个呵欠醒来,苦笑道:“傻小子,你心中的老百姓,是什么?是大家的公子哥儿,还是有钱的大人老爷?”顾惜朝皱眉不语,老人抬下巴指点着院中的乞丐,说道:“这些乞儿帮的朋友答应帮咱们,可不是为了哪一家哪一姓的天下。这城中的穷汉苦人儿才是受苦最多最大,他们只想有个安生日子过。谁想要他们的命,他们反正什么都没有,不如拼却一场。” 顾惜朝冷冷地道:“可是穷人会妒忌别人的财产,穷人会趁乱抢劫别人,他不会想到别人拥有的一切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只知道自己没有财产,也没有义务去保护别人的财产。”院中乞丐哗然,那老人跳起来道:“穷人也想活下去!穷人也想保护自己,那些有钱人,总是越来越有钱,穷人总是越来越苦越来越穷,这是这世界的不公平,凭什么不能改变?” 顾惜朝怒道:“你想趁乱煽动起义,绝不可行!我只身来到晋阳城,不是要让这里起义造反!否则这笔帐还是要算到我义父头上!”那老人哼道:“如今城中文官缩头,武官作乱,富商大族人人只顾自保,你想使百姓起来共击乱军,哪有那么容易!” 顾惜朝冷冷地道:“晋阳很大,穷人很多,可是更多的是穷人与富人之间的普通老百姓。咱们且看他们听谁的!大当家的,我们走!” 两人走出小巷,戚少商始终沉默不语。顾惜朝问道:“大当家的,你在想些什么?”戚少商说道:“你师父说的有道理,穷人凭什么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不是穷人不能改变这个世界,而是这世界,更多的不是穷人,而是那些不算穷,也不算富,日子可以过下去,好好的干活赚钱也许还能家道小康的人。”顾惜朝淡淡的说,“这些人,平时要受富人压迫,赶上乱世,还要时刻担心被造反的穷人抢劫一空。比如晋阳,这么大,这么繁华,几十万人啊!难道都是穷的活不下去的?大当家的,人人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啊。” 第十七章 他们在巷口等赫连小妖,不大一会,前方乱糟糟的马蹄声响,赫连春水、穆鸠平和乱法一先一后都到了。赫连春水不但二十骑一个没少,身后还多了十余匹军马,每一匹背上都挂着成串的刀剑。顾惜朝笑道:“赫连公子干的好!”赫连春水笑道:“我估摸着也算幸不辱命。现在去哪儿?” 顾惜朝说道:“赫连公子,你和大当家的去城中最大的富户家里找息大娘。她知道我的打算,会告诉你们怎样做。”戚少商道:“为什么我和小妖?你去哪里?”顾惜朝微笑道:“我要去晋阳刺史府。” 戚少商大吃一惊,急道:“不成!晋阳刺史我知道,这人虽算是个爱民的乱兵第一个要抢掠的只怕就是刺史府。”顾惜朝说道:“就是因为他爱民,晋阳如果真有人要造反,他出来说话只怕大家还肯听。”戚少商道:“要去我陪你,我不能放你一个去冒险。”顾惜朝皱眉道:“我的功夫大当家的还不知道么?你放心,就算不成功。全身而退总没问题。你帮我护着乱法平安就好。”乱法刚叫一声:“我要跟着你……”被戚少商急急地打断:“不行,你若出什么事,我怎么向李振武交代?” 赫连小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啦好啦,戚少商,我跟红泪还不是分开各干各的,你们这粘粘糊糊的要说到什么时候去?顾公子的本事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不过晋阳城大,又乱,分开后倒是很难再碰上。这样吧,顾公子跟你师父联络用的焰火呢?也给我几个。”顾惜朝说:“我不能再用那个焰火。你们放心走就是了,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你们。大当家的,他们几个都肯听你,你得全盘主持,责任大得很。”戚少商只得道:“那么你骑我的马去,千万小心。” 顾惜朝也不推辞,接过缰绳上马,又安慰乱法几句,告诉他“万事务必听戚大当家安排”,乱法不高兴的答应了,他方才上马而去。 刺史府很好认,因为现在正有大群乱兵举着火把闹嚷嚷的往那儿赶,若不是他们沿途抢劫放火,只怕早就将刺史府夷为平地了。他不愿戚少商所赠的马匹陷于乱军之手,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下了马,在马屁股上拍一巴掌,看那马儿向来路奔去了。 刺史府不过也是那么高的墙,那么大的门,顾惜朝越墙而过,只见偌大的刺史府黑乎乎静悄悄的。 唐代的官员府邸建筑都差不多。顾惜朝先到了最近的下人房,一脚踢开,屋里有人的声音惶惶的叫将起来。顾惜朝怒道:“你们躲在这儿做什么?乱兵眼看要进来了,你们躲得了么?”说着快步冲进去,一手一个,将几名家丁从角落里提出来,问:“你们家老爷呢?” 家丁们早就吓破了胆子,一人两腿筛糠般地打着战,颤声道:“不不不,不知道……”顾惜朝连推带搡将这几人赶倒外面的院子中,高声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乱兵!我是来救你们的!乱兵眼看就来了,你们只顾自己躲起来,刺史大人平时对你们不薄,难道就眼看他在乱兵手里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老仆发着抖道:“公子,我们和您无冤无仇……”顾惜朝脸色一变,道:“我只要刺史大人的下落,你说是不说?”那老仆苦着脸道:“小的实在不知道……”顾惜朝心中恼火,脸上却笑了出来,道:“你不知道?”手中长剑反手指向旁边另一名少年仆人,又问道:“你不知道?” 忽然大门外乱糟糟的喧嚷起来,天空红得像在燃烧。众家丁齐声喊道:“乱兵来了!”再顾不上顾惜朝,连那被他指着的仆人也忘了眼前的剑。似乎隔着一道高墙一道厚门的乱兵,比这个举着明晃晃长剑要杀人的少年可怖得多。顾惜朝一咬牙,冲到大门边,一剑砍断了门闩。 他一剑之后立刻抽身,躲在门后。乱兵这时正在撞门,不提防门闩已断,当先几十个人哇哇怪叫着跌进门内,后面数百乱兵随后一拥而上。 顾惜朝贴墙站着,刺史府大门向里开,乱兵冲进来的时候与墙壁形成一个极小的夹角,幸好他虽高挑,却纤细,站在那里忍着挤压的时候,忍不住想到戚少商,那家伙日子一轻松就胖,今天如果是他站在这里,怕是要被挤成肉饼了。 进入刺史府的乱兵竟然没有分派任何人在府门外。顾惜朝沉着脸,将身前的门,缓缓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他看着乱兵们冲破一间间房屋,再将找到的、刺史府的仆人一个个拉出来乱刀捅死。他们兴奋的大喊大笑,火把照耀下那些年轻的脸,没有属于人类的表情。 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没有用了,他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本来想士兵们冲进来之后第一件事会去找刺史大人,然后他只需要救下他,杀人很容易,救人也不会困难。可他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着士兵的哗变,原来,并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有组织,有领导,不,这根本就说不上是军队和军人的行为。他们根本也不再是大唐帝国的军人,他们只是一群劫掠嗜血的禽兽。 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乱兵已经充斥了刺史府的每一个角落,也许刺史大人早已经被他们杀害了。而再听着那些惨叫,那些哭嚎,他会受不了。他一个人,杀不光这数百的乱兵,也救不完这许多只懂得逃的人。 他侧身悄悄出门,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注意到刺史府的大门悄悄关闭。顾惜朝已经找到一把铜锁,他将大门严丝合缝的锁上。沿着高高的墙,很快他找到了其他的门,统统在外面闩死。他也找到了马厩的位置,而腰间还有用剩的火油。纵身跃上墙头,看得见士兵的火把,刺史府里面一片狼号鬼哭声。他撇着嘴角笑了,马厩,柴房,厨房,下人房,主人房,这连片的建筑布局真妙。更妙的是这位刺史真是个爱民的好官,他的府邸很简朴,竟然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池塘。 他将火油高高的浇在草料堆上,巧的很,居然还有一匹骡子拴在那里。他没忘往骡子尾巴上洒了一点油。之后飞刀切断拴骡子的绳,再一个火折子扔下去。 这里没他的事了,死与活,看各人的造化罢了。现在他需要做的事情是找到戚少商,还有,不要让他知道是自己点燃了刺史府的这把火。 戚少商这个时候在等,等待乱兵。 李淡之走进高府时的样子,谁也不会联想到他就是陇西的名门望族中公认的第一佳公子。本来他应该诗意,潇洒,轻袍缓带的名士风流,可现在他全身披挂,手执长刀。 高府就是高不拔的府邸,高不拔就是晋阳最大的商户。他的名字其实也不叫不拔,可是这人的贪婪抠门实在是美名在外,谁也记不得他真正的名字了。而他自己其实也还是很喜欢“不拔”这雅号的。 因为他真的一毛不拔到敢拼命的程度,本来逼到极处,谁都敢拚命;但如果一个人像高不拔这样有了晋阳,乃至整个陇右最大最赚钱的生意,这个极处的“极”字,学问就会很非同一般的大。如果高不拔不是那么贪婪,那么抠门,这个“极”字,学问可能还要更大些。 反正,息红泪出现在他面前之后,无论是因为她口才绝佳,还是因为她的道理绝大,总之高不拔是决定要干起来了。他召集起仆人和伙计,大家每人都分了一把赫连春水带来的兵刃。但如果这样就能抵御乱兵,他们实在也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些了。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8 章 所以息红泪骑着顾惜朝的马,去找李淡之。 李淡之派了童仆分头去找他的朋友。 高不拔派人拿着帖子——顾惜朝看到会嗤之以鼻,这时还要拿帖子——反正他派了人拿着帖子去找他商会的朋友。 毁诺城众仙子和赫连家死士分别去找这城中的保甲长。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很有条不紊。只是除了一个人不在。 戚少商在担心。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这实在有些多余,这一整个晚上,根本就没有过任何好事。 他们很快集结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由赫连春水、息红泪、穆鸠平和李淡之四人分别带队前往四方。戚少商、张乱法带着高不拔手下的仆从以及周围市坊的商人伙计在街口用麻袋装土堆起了工事。这里本是晋阳最繁华的地方,早有消息说城内的乱兵都在往这边来。好在四股乱兵并不是一路,碰上了要开打,碰不上想必也要忙着一路抢劫。远处的天空红得像要滴下血来,高不拔喃喃地道:“他们烧了冯大人的府邸。” 戚少商心里一凉,急道:“你说什么?着火的是刺史府邸?”高不拔点头道:“那个方向着起这么大的火,除了刺史府,没别的地方。” 乱法在一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撒腿便往那个方向跑。戚少商几步赶上了他,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叫道:“你去干什么!” 乱法哭叫道:“放开我!我要去找公子,公子要是还在刺史府怎么办?”戚少商怒道:“你乱说什么!你家公子是何等厉害人物,就是真在千军万马之中他也一样能安然无恙!”乱法拼命挣扎起来,叫道:“你安的什么心,难道我不知道!你恨不得公子死,公子要是被烧死,被乱兵杀死,天底下没有人会比你更高兴!” 戚少商只觉的胸膛里的火烧得一颗心都要焦掉,他狠狠地将乱法一推,推的对方站不住,后退几步一交坐倒。戚少商沉着脸道:“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咒他的话,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乱法哪里吃得住他这一推,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可是天性就是倔强。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扑上前就要厮打。戚少商向后退,高不拔怒道:“别闹了!乱兵来了!” 他们已经看到了照亮半个天际的火把。几百个乱兵,没有人带队,也没有人指挥,就那么乱冲乱撞地向这边来了。 戚少商沉声道:“是男人的,跟我冲上去杀!”呛啷啷青龙剑出鞘,当先向黑压压的乱兵冲去。 高不拔叫道:“不想死的,跟我冲,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有赚!”他身后的仆从、伙计、商人和坊中的居民,约有七八十人,齐齐发一声喊,举起手中的武器,也许是长剑,也许是大刀,也许不过是柴刀斧头,可是人人奋勇,人人当先。他们都早已受够了城中军人的欺凌,更不愿眼睁睁的引颈就戮。 在伟大的唐帝国苟延残喘的那最后几年,南方有起义,北方有乱兵;普通的百姓求一日平安而不可得。朝廷官员要剥削,更不堪其苦的是藩镇军ZF的压榨;日子过不下去,便去做强盗,揭竿造反,然后再去劫掠其他地方的百姓;而四处豪杰并起的结果,却又是藩镇势力的更渐壮大。 整个国家就处在这样永无休止的恶性循环之中。晋阳的这一次兵乱,史册上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一笔:“坊市民自共击之,乃溃。” 但是史书上没有记录下当时那个叫戚少商的男人冲向乱兵的那一瞬间,他的英勇和绝望。刺史府方向的火光似乎比眼前火把的光更刺目,身后乱法砍杀的同时大声呼斥,那声音里带着哭腔,似乎也比乱兵的嗥叫更刺耳。粘稠的血溅在身上,眼已红,他已看不见周围是人是鬼,看见的只是一具具举着凶器的身体。哪里最多,便冲到哪里去。杀,杀,杀到天地同泣,神鬼齐哭。 他真的听到神号鬼哭的声音。银光自眼前掠过。那是神哭小斧。 戚少商只觉的眼前一阵一阵的白,手中剑却不停,似乎砍杀,已经成了本能,已经成了习惯。身后一个声音在喧嚣呼号中显得那么清亮:“大当家!” 手中青龙剑迅速舞出一个巨大的圆。他在乱兵中这般威风凛凛的大砍大杀,已经吓破了无数人的胆,现在他们不敢靠近他,他可以有一点时间回头看看。他看见了,顾惜朝还是严严实实的裹着斗篷,但是额头挂下来卷卷的碎发已经汗湿了。他们中间隔着数不清人头攒动的乱兵。 顾惜朝很快加入战团。自从三年前一斧杀死八个劫道的山贼,他其实已经很少出小斧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他面对的是已经烧杀成瘾的乱兵。乱法这时候已经看到了他,没有办法形容这个孩子有多高兴,他大叫道:“公子!”顾不上正在和几名乱兵对砍,事实上他忘了一切,只知道撤刀往回便跑。 顾惜朝的声音恐慌得变了调子:“小心——” 他眼睁睁看着乱法欣喜若狂的脸忽然出现了难以置信和惊奇。隔着无数的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黑的夜,那么刺目的火,他的笑容诡异的挂在脸颊上,胖胖的腮帮像很小很小的孩子。他慢慢地软倒,跪下,向前伸出的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那张孩子气的脸消失在黑夜里。 顾惜朝只觉得身边一瞬间仿佛极安静,只有一个孩子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着。 ——公子,你别一个人去,乱法跟你去。 第十八章 晋阳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顾惜朝回头,他看见城楼上一个宽袍大袖的身影迎风而立。那是陇右第一佳公子李淡之 脑袋里面空空的,但师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这一次算你赢了。下一次咱们走着瞧。” 他已经不很在乎。他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在乎。 一辆小小的马车载着乱法的尸体。他倒下的时候,身前身后的乱兵将他的身体砍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可是他是脸朝下的,所以现在的他换上新的衣服,躺在那平板车上,年轻的脸孔很安详。 顾惜朝呆呆的看着,戚少商将马缰绳递在他手里,他就那么拿着。 戚少商说:“回去吧,回去,可以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顾惜朝轻轻地点一点头。 从晋阳到沙陀兵营,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天很高,云很淡,大平原坦坦荡荡。九月,应是秋收时节了,然而往昔的沃野千里,已成了如今的衰颓荒原。 快要到骑兵营地的时候,李克用带了人,出来迎接。顾惜朝强撑着,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板。李克用劈头问道:“晋阳现在怎样?” 顾惜朝淡淡的道:“晋阳百姓现在已经联合,推举李淡之为首脑,等待朝廷的消息。这时候去晋阳城不会落到任何好处。” 李克用又急又气,怒道:“那么昨晚为什么不许我发兵进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 顾惜朝冷冷的道:“反正已是错过了。无法可想。”李克用气得两个太阳穴突突乱跳,叫道:“这是什么意思?晋阳繁华富庶,弟兄们早就盼着进城去大发一笔了……”他剩下的话噎在嗓子眼里,因为顾惜朝突然抬头望着他,那眼中的气苦,愤怒和悲伤,他从没有见到过。 他小心的问:“惜朝,怎么了?” 顾惜朝哽声道:“乱法死了,你看到没有?” 李克用伸长了脖子向后面乱法躺着的平板车看两眼。他放了心,微笑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个。没关系,我叫人送他的尸身回云州隆重厚葬。你要是觉得身边少个人不方便,我再给你派一个更机灵的……”话音还没落下,顾惜朝死死的盯着自己,他终于再说不出什么了。 戚少商纵马走到两人旁边,轻轻拍一拍顾惜朝的肩膀。顾惜朝终于把目光收回来了。他也不再说一句话,甩手一鞭,纵马向辕门奔去。 乱虎、乱水、乱步三个人,自从那天乱法跟着顾惜朝走了,两天来日子过得没着没落的。三个人围着火堆烤羊肉时,都在谈论着乱法这一去,不知道要碰上多么令人兴奋的事,见到多么大的场面。早知道留在公子身边,有机会去昭义军作乱的晋阳,自己三个为什么还要贪玩去几里外的小河那里去抓什么鱼!外面有马蹄声传来时三个人正打打闹闹抢着吃酥酪,乱水乱步拔脚就出去,乱虎年纪最小,跑出去之前不忘先往嘴里再添一勺酥酪。 他含着一嘴食物,口齿不清的嚷嚷:“公子回来了吗?”乱水乱步就在前面直挺挺的呆站着,他笑着给两人一人一拳:“你们发什么呆!” 然后他自己也呆住了。 顾惜朝在他们前面,下马,他看看他们,再看一看躺在平板车上的另一个,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说不出。他能说什么?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们的兄弟?对不起,我没能履行我的承诺? 他只是抿紧了嘴唇,他们看着他,又看着躺着的那个,乱虎的眼睛里面有些潮湿的东西,他看看乱步乱水,他们都不说话,脸色是硬硬的。于是他也只好使劲咬着嘴唇强忍。 戚少商提缰走过来,下马,他本想说些什么话,好打破这个僵局,乱虎却突然指着他叫出了声:“是你!是你害死乱法的,是你!”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9 章 戚少商一怔,乱水和乱步原本木然的眼光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终于带上了极深重的愤恨。乱步叫道:“对,一定是他杀的!” “是我!”顾惜朝忽然说道。他声音出奇的平静,“一定说有人害死他,那就只能是我。” 他说完,再不理三乱,转身向自己的帐房走去。 戚少商有些莫名其妙,赶紧跟上。 顾惜朝一进自己的帐房,便吩咐伺候他的老军去打水,准备洗沐。戚少商掀帘子走进来,问道:“乱法明明死于乱军,为什么把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顾惜朝不回答。他整理自己的斗篷,挂在架上,斗篷下面穿的还是戚少商的长衫。他打开镜箱,在前面坐下,一边准备解头发,一边冷冷的道:“我要洗澡,你出去。” 戚少商心头火起,转身便要走,但他还未出去,帐帘子便被人气势汹汹的摔开了。 来的是乱水、乱步和乱虎,他们孩子气的脸铁青铁青,乱水一进来便指着顾惜朝,嗓音变了调,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伤心,他怒叫道:“你为什么要害死乱法?他哪里对不起你?” 顾惜朝冷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乱步咬牙道:“公子,我们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心里一直都有疙瘩,可我们是真心感激你教养我们这么多年。你这么大本事,我们四个一辈子也不可能是你对手,我们早就不想报仇了,我们愿意伺候你一辈子!”乱水叫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他容的下我们么?当年戚少商对他那么好他也要害,何况我们几个这几条命,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乱虎从进来起,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他拼命的忍着。 顾惜朝只是默默望着镜中的自己。黄色的铜镜,里面的人有一张极清极冷极淡的脸。 戚少商说道:“你们误会了,乱法不是顾惜朝害死的……”乱水毫不客气打断他:“戚大侠,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一条人命而已,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只蚂蚁!当年我们村子里,几十条人命,都是老幼妇孺,他还不是眼也不眨便杀的干干净净!” 戚少商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乱步沉着脸道:“乱水,你说太多了!”乱水叫道:“什么叫说太多?他做的我便说不得么?是,他很大方,留我们几个活命,还教我们武功,说是可以等我们报仇……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他害怕了,他怕我们找他报仇!今天他杀了乱法,明天后天就该轮到我们……” 乱步大喝道:“够了!”反手一掌,将他推得踉跄后退。他对顾惜朝说道:“公子,乱水说的是浑话,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乱法的死,我霍乱步记下了!您自己说等我们报仇,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连乱法的血债,一齐清算。三乱无颜再托庇在您帐下,您保重,我们走了!”说着,拱手,一手拉着乱虎,一手拉起乱水,三人扬长而去。 戚少商沉着脸,问道:“他们说当年的事,究竟怎么一回事?” 顾惜朝冷冷的,不回答,不说话。他抬手去拆自己的发髻。长长的,微卷的黑发软绵绵的零落在肩头,他握着沉香木发簪的手在微微发抖。 戚少商道:“我在问你话!他们当年村中数十口老幼妇孺,真是你杀的?” 顾惜朝冷冷的道:“是。” 戚少商只觉得满胸满腹的火,噌噌地窜上来,他大步上前伸手便去抓顾惜朝的手腕,狠狠地将他拖起身,叫道:“你再说一遍!” 顾惜朝叫道:“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几十条人命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十二岁就杀过人,这辈子我早就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遇见什么事面对什么人,他向来都能怡然自如,游刃有余,戚少商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反常,这样大叫大嚷。他的脸色惨白,眼圈却发红,眼白上有细细的血丝。 戚少商怔了怔,想到前一天整晚他的辛苦奔波,心里本已软了,只是仍然不甘心,气恼地道:“我不明白,杀人放火的事为什么你就能说得这么顺理成章,你杀过很多人,难道是好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良知,一点愧疚?” 顾惜朝叫道:“什么良知?喂狗用的?谁得罪我,我就杀谁,谁不顺眼,我也要杀谁!我就是喜欢杀人,杀人越多我越高兴,你难道没见识过我杀人的本事?雷卷,沈边儿,你那些寨主兄弟,我想杀就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似乎那声脆响离开自己很远很远,柔软的头发挡住了眼睛,黑黑的一片,直到很久,很久,久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才大约仿佛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原来戚少商打了自己呢! 戚少商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是很想打他,每一次见他都想狠狠揍他一顿。可是他怎么可以真的打他? 顾惜朝从头发的缝隙里面看着他。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原来生气的时候也会有酒窝……再这样面对着他,他会受不了。 他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的帐篷。 秋天的凉风吹在热辣辣的脸上,似乎热辣辣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边胡乱挽起了头发。到他回过神,看着周围想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发现李克用的帐篷就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走进去。李克用站在地图前面,回头见他来了,一笑,说道:“惜朝来了?还在伤心么?好啦,过去就过去了,自己坐罢。”说着,手里举着炭条,在巨大的羊皮地图上画了一条短粗的线。 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与顾惜朝:“你真不应该放弃晋阳的。你知道吗,父帅不想真的与唐廷仇恨坐实,我却希望能做出一番新的天地来。男儿汉大丈夫,岂能称臣于一个无知小儿?”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嗯”。他到矮几后面的榻上跪坐下来,忽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他向前俯在矮几上,半边脸颊蹭到衣袖的布料,还是火辣辣的痛,可是他已没有力气直起来换另一边。李克用背对着他,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还在地图上。 “晋阳拿不下来,我打算回蔚州去休整一段时间。我刚刚派人给晚晴消息,要她迁回蔚州,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地盘。你打算什么时候与她成亲?” 顾惜朝哼出一句:“再说罢。” 李克用回头看看他,微笑道:“累的话,躺下来睡。”顾惜朝懒得回答;李克用又回头去研究地图,他轻轻地道:“那个戚少商,究竟和你有什么纠葛?你知不知道,每当他在你身边时,那双贼眼简直恨不得长在你身上。” 顾惜朝含含糊糊的道:“什么纠葛,杀人的纠葛罢。” 李克用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安心了好多。他出一口长气,说道:“我却担心云州周围的那些人。幽州的李可举,吐谷浑的赫连铎,还有咱们那位好叔叔安庆,哪一个是好东西?我都很奇怪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来合兵应召征讨,不过想来,一待他们商量好了各自如何分赃,也就是转眼的事了。” 顾惜朝一动不动的趴伏着,李克用的话句句听在耳中,却没有一句听进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要打,就打好了,谁怕谁?左右不过还是血流成河而已…… 他忽然出声,声音含糊的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克用哥哥,杀人……究竟对不对?” 李克用回头看看他,心中有些纳闷,笑道:“杀人对不对?这个问题我从没有想过呢。” 顾惜朝低声道:“戚少商说……”说什么?他说不下去,胸口生生地闷着,压着,几乎出不来气。李克用叹一口气,道:“他说真英雄要仁义行侠,不能随便杀人是不是?哼,真没有白叫一声‘戚大侠’。”顾惜朝低低地道:“他说,别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被你杀了?我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李克用嗤笑一声,他俯身在地图上又画了几个圈,以备忘,口中冷笑道:“昨晚在晋阳城,他也没少杀人罢?乱兵,乱兵就不是人么?乱兵也有父母兄弟妻儿,凭什么就要被他杀了?” 第十九章 乱兵也有父母兄弟妻儿,凭什么就要被他杀了? 顾惜朝怔怔地望着李克用。 他从没有想过。昨夜在晋阳的乱兵,岂非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们祸害了很多人,他们杀死了乱法,他恨他们入骨。可是,他们的亲人呢?他们的故乡一定也有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家。 李克用道:“他若再与你叽歪这些没用的废话,你便问问他杀的人难道便不是人!”说着,随手将碳条扔在一边,回身道:“这些君子大侠,脑子里考虑问题的方式很奇怪。你若是信他的,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世道,干脆不要活下去,自己一刀抹了脖子算了——惜朝,你的脸怎么了?” 顾惜朝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经坐直了身体。他听着他的话,发着怔,眼睛睁得大大的,长长的头发没有挽好,凌乱的披在肩头,他忘记了遮挡脸上的指痕。他皮肤很薄,很软,哪怕只是不小心划一下都会红红的肿上好大一块,何况刚刚挨的是戚少商那么狠那么重的一巴掌,现在半边脸颊都已经高高的肿起来,四个又红又粗的指痕清晰可见。 李克用脱口问完,又愣一愣,才真的意识到那些红指印是怎么回事,顿时熊熊的怒火一路烧上了头。见顾惜朝慌慌张张的举手挡住了脸,起身便要逃走。他如何能让?抢过去拦住了他,叫道:“干什么,挡上就看不见,就没有了?”顾惜朝狠狠地挣开,李克用知道自己的功夫,与他相差太远,他要走,自己是拦不住的。可是这一口气憋在胸口,要他吞下去,除非他立刻死了! 他狠狠地抽出佩剑,叫道:“我这就点兵,把那混蛋抓起来五马分尸!”说着大步便往外走。顾惜朝慌忙拉住他,怒道:“你干什么去?你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喉头像堵了什么,说不出来了。李克用冷笑道:“你不用想着维护那小贼!当我不知道么?除了戚少商,别人若作出这等好事,早就给你一斧杀得干净了!哪里还会跑到我这里来找这点安慰?”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0 章 顾惜朝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李克用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气苦得只想杀人。当下也不管顾惜朝还在死死的拉着自己,劈手甩开牛皮帐帘,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帐外,都是一怔。 戚少商在外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看来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漏,都得让他听了去。看到顾惜朝出来,他一张圆圆的脸也是白了白,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顾惜朝也避开了他的目光。李克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间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长剑一挺,便直直地刺去。 戚少商侧身让开,李克用虽只是上阵打仗的功夫,反应能力却是一等一,不待招数使老,长剑横推,戚少商依然只是让开。他看着顾惜朝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克用大怒道:“想说话,下辈子吧!”手上不停,一剑跟着一剑,一招紧似一招。逼得戚少商只得连鞘举起青龙剑架住。李克用怒笑道:“好小子,还敢还手!”其实戚少商年纪比他大得多,可他满口“小贼”“小子”的叫,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顾惜朝见戚少商并不真的出手,料想他身为黄巢的使者,不会真把李克用怎么着。这两人架打得颠三倒四,谁有那闲工夫看这个热闹?回身便冷冷的拂袖而去。 据说,后来,李国昌带人赶到,斥责了李克用,这场架才算打得无疾而终。沙陀兵营开始整理行装,打算回蔚州去修养一段时间。戚少商本想离开,但这时的军报称,黄巢攻宣州不克,转战浙东;浙东南多山地,官军本以为已将黄巢逼入了死谷,谁知当地的百姓不堪受藩镇朝廷的双重压迫,黄巢军一到,不但劳军、参军,更兼为其引路,数日间竟连开山路七百余里。巢军遂进入福建。戚少商听到这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黄巢绝处逢生,忧的是这人既进入更南方的福建,自己要怎样再与他联络?李国昌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中暗自盘算。 “黄巢这个人不简单,”他对顾惜朝和李克用说,“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一个名字,便能让整个浙东山地的百姓甘心供其驱使。你们两个,一文一武,都算了不得的人才了,可是这辈子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顾惜朝默然,李克用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不过是些泥腿子罢了,南方宋威、曾元裕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老顽固,若是换了我……” “他们是老顽固?”李国昌瞪起了眼睛,“宋威能将王仙芝打得如丧家之犬,曾元裕一刀砍了王仙芝的脑袋!你说他们是老顽固,你爹我算什么?” 李克用心中还是不服气,小声道:“若是朝廷肯用你老人家,别说王仙芝,黄巢也蹦跶不到这时候!”李国昌欲待发怒,转念想,却又叹了一口气。 “朝廷不肯信任你我父子,有什么办法?”他叹息着道,“但我家世受唐朝皇恩,你我父子更兼赐姓,也算是很大的殊荣了。如今我们虽起兵,我心中总还是盼着皇上回心转意。克用,你年轻,难免要想的多一些。但汉人有一句话,千万要切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讲的却是为人君的道理。唐朝皇帝不信任我们,无非因为我们是沙陀人,不是汉人;那倒还罢了;可中原的百姓也不信任我们,还是因为我们是沙陀人,不是汉人。这是血脉的分别,你我都改变不了。” 李克用沉声道:“父帅说的虽有道理,孩儿却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既然汉人的皇帝失却了这头鹿,只要是英雄,都有资格逐之!况且李渊、李世民难道是汉人么?整天吹牛说自己是道宗老子的子孙,其实还不是鲜卑胡人的后代!” 李国昌望着他的儿子,面上有愁容。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克用,你是英雄,或许真的应该放你去飞,也许你能和草原上的鹰一样,搏击长空。但我已老了。将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惜朝,你陪父帅回后账休息。” 顾惜朝起身,走过去扶着李国昌起来,一瞬间他真的有种模糊的错觉,这老人大概是真的老了,他的头发已斑白稀疏,背也不再挺直如标枪。但似乎他却又依然有炯炯的双目,坚毅的面部轮廓。 李克用也已经起身。李国昌走出两步,忽然回首。“还有一件事,克用,父帅必须嘱咐你。”他这一刹那依然是那个智慧、豪勇、谋略过人的大将军,李克用肃容倾听。 “如果真的想逐鹿,就不要得罪黄巢。”李国昌淡淡地说,“他想我们为他效力,是瞎了他的狗眼;可是如果我们能得他效力,至少中原百姓的民心会容易得到得多。”他皱着眉头,看看顾惜朝,又说道:“所以别再跟戚少商过不去,他还得在我们这儿一段时间。要知道,现在是你笼络人心的机会。” 李国昌慢慢的在牛皮榻上躺了下来。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榻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苦笑道:“朝儿,去给爹爹倒一碗水吧。” 顾惜朝有些吃惊,但他什么也没说,乖乖的去给父亲到了一碗水。他看着李国昌打开那个小盒子,拈出一粒丸药,放进嘴里咀嚼一阵。他眉头皱得很紧,浓烈难闻的药气顾惜朝都能闻到。他伸手来要水,顾惜朝双膝跪地,双手将水碗奉上。 李国昌闭上眼睛将药吞了下去,他面上神色显得极其痛苦。过了好一会,方才睁眼,苦笑道:“这药,是晚晴为我配的,她从中原回来,倒是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只是实在难吃,苦不苦,辣不辣,吞在喉咙中,仿佛有刀子在割。可是我一身病痛,又不能不吃。” 顾惜朝奇道:“爹爹一身病痛?我和克用哥哥都不知道……”李国昌苦笑道:“我一生戎马,身上无数伤痛,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到了老来……你们是军营中的男孩子,若是知道主帅身体有恙,很多事情只怕便不能率意而为了。晚晴的爹爹是个老滑头,她却是个实诚孩子,你看,我的身体她跟你都没有讲过。” 顾惜朝问道:“那么爹爹为什么又告诉我?”李国昌苦笑一声,说道:“你的克用哥哥,你觉得怎样?” 顾惜朝说道:“克用哥哥是英雄。但是他容易冲动,容易自大。他有些……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孩儿担心日后这样,会吃亏呢。” 李国昌道:“这是我们朱邪家男子的通病。我年轻时何尝不是如此?你看他说的那些话……没有别的办法,说他是不会听的,只有日后历练得多了,或许会慢慢成熟起来。无论如何,现在我打算,一点一点,放权给他了。” 顾惜朝吃一惊,慌忙道:“爹爹还是春秋鼎盛……”李国昌摇摇手,说道:“老了就必须要服老,有什么办法?不过说到你和晚晴的事,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不成婚?” 顾惜朝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低声道:“爹爹,这个以后再说好么?”李国昌摇摇头,道:“不好,你是在心烦她身边那姓铁的年轻人么?我冷眼旁观,那年轻人心里有晚晴是不假,但晚晴对你可是一心一意阿!晚晴是好孩子,我不能眼看着你耽搁了她。”顾惜朝只得说道:“是晚晴不肯嫁我,嫌我满手血腥。” 李国昌皱眉道:“咱们沙陀军营中的好汉子,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她既已许给了军中的男子,便不能嫌弃这个——我知道她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孩子。惜朝啊,世上女人很多,只要你够强大,要多少,便有多少;可是能够做你的妻子,侍奉你,照顾你,一生以你为天的女人,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顾惜朝沉默不语。李国昌又道:“晚晴的父亲,我已经看透了那老滑头。自从起兵之后,我数次暗中使人带信给他,暗示他只要皇上有意讲和,沙陀很好说话,我们什么都可以坐下来谈。可他明知道女儿在我这里,却仍是硬下心来没有还过我片言只字。他是靠不住的。你们要成亲,也不必再顾及着他。为免夜长梦多,回蔚州以后,你就赶紧乖乖的跟晚晴成亲,汉人讲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待合卺之后,你想做什么,跟什么人干什么事,我全不管了。天下很大,任你施为!” 顾惜朝默默听着,过了很久,方才默默地点一点头。 第二十章 戚少商挑起帐帘出来,便见到顾惜朝牵着马,站在外面。 他有些意外,自从那天被李克用缠着打一架之后,顾惜朝每次见了他,顶多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一时间他真不知道是不是顾惜朝在这里站着,可以算作在等他。 他手里抱着一大包毛皮褥子,是正准备装进马车里去的。顾惜朝淡淡的道:“有话跟你说,一起出去走走。” 戚少商点点头,比一比手里的东西,道:“等我装起来。”顾惜朝牵着马,随他到马车旁边,看他将东西装上车,车上有他的随从,蹲着拿皮绳子绑牢。戚少商对那随从道:“出去一会,等我回来。”便到一边去解了缰绳,和顾惜朝都上了马,加鞭步出辕门。 右边极远的地方,依稀能看见晋阳的城楼。两个人都望着那个方向,马儿慢慢地踱着步,顾惜朝开口说:“不知道息大娘……”刚好戚少商也同时开口:“红泪和小妖……”两个人同时住口,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顾惜朝神色黯淡,轻声道:“你先说。” 戚少商说道:“我是说,红泪和小妖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朝廷会怎样解决晋阳的事。”又问:“你想说什么来着?” 顾惜朝说:“我也是在想晋阳的事。”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信马由缰,大平原上天高云淡,疏草荒烟。过了好一会,顾惜朝才再次开口:“大当家……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戚少商道:“你喜欢怎样叫,便怎样叫。前两年你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发冷,总是担心每听一次,身边的朋友就会多死一个。”顾惜朝默默无语,垂头看着座下骏马践踏着枯草的样子。 戚少商看着他,轻声道:“我总是想,你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名头,莫名其妙跑来杀我,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你有才华,有抱负,性子又单纯,所以每一次,有机会杀你的时候,我都很犹豫。一面很想杀你报仇,一面又……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若当真刺下那一剑,一生都会后悔,或许比后悔,还要更难受。结果每一次我手软,总会有一两个甚至更多朋友兄弟因此而死。” 他的声音虽温和,话语中隐含着的却是极深的怨毒。顾惜朝听得出来。 两个人默默地走一阵子,顾惜朝终于开口问道:“你……你是跟我们回蔚州,还是去福建找黄巢将军?”戚少商看看他,说道:“我本是想去福建的,但你的义父李振武开口留我。”顾惜朝点点头,说道:“多看看沙陀兵的行军打仗,总是有好处的。哪怕为了你以后带兵……” 他满腹的心事,不知道如何开口。又过了好一会,低声说道:“去蔚州……很好,愿意的话,把息大娘和赫连公子都叫来吧。大家好歹痛痛快快地一起杀过一场……我请你们喝喜酒。” 戚少商愣住,却听见自己的嘴里面下意识地问道:“是飞虎子要成亲了么?” 顾惜朝说:“不是,是我和晚晴。晚晴是好姑娘,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十六岁那一年,两家就定亲了。她为了我,相府小姐也不做,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出来寻我,不知吃了多少苦……找到我之后,还要为我担惊受怕……我们早就到了嫁娶的年龄,老是这么两处相思,她和我都不快乐……” 戚少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这样啊……恭喜……那我岂不是更要多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怎么能让晚晴小姐那么好的姑娘做寡妇……”说出的话还是不轻不重的玩笑,嘴里却全是苦涩,好像有极苦极苦的气息一瞬间从胃里,到口腔,到全身,转眼间,三万六千个毛孔,无处不愁苦。 顾惜朝眼睁睁看着那对好看的酒窝从甜蜜,到盛满了苦涩,心里很闷,很苦,很难过,几乎想要说什么话去安慰他,可是,好笑,他戚少商苦什么?苦着又多一个理由不杀自己么?难道自己要为这个去安慰他?他还没那么犯贱,可是为什么胸口也在一阵一阵的抽痛? 戚少商还在笑,他的笑容好难看,他的胸膛因为重重的呼吸高高低低的起伏着,他笑得很用力,可是笑得依旧好难看。平时他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大大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眯起来也很好看,现在他的眼睛瞪着,他的表情就好难看。顾惜朝痴痴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很想听他说出来。可是好奇怪,他还想听他说什么呢?恭喜也说了,玩笑也开了,等他再来一句闹洞房么? 戚少商突然拨马重重的加鞭,重重的一声吆喝,马匹吃痛,撒开四蹄飞快的奔驰起来,转眼黑色的马和白色的戚少商成了黄土碧空间一个小小的点。顾惜朝死死的盯着,直到眼睛胀痛。 他默默掉转马头,向来路慢慢地走,心里是空空的。 忽然勒马站住,忽然一颗心缩成了极微小的一团,忽然就痛得喘不过气。他俯下身,让自己的头脸贴住马儿的脖颈,大口呼吸那带着草料和马厩气息的空气,可是吸进口腔里的气好像进不去肺里。自己的心跳,自己的脉搏,空,空,空,那么响,那么快,那么使劲……不,不会死的,会过去的,不会死的。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1 章 他俯在马上强撑回到营地。守军为他牵走了马匹,他一个人慢慢走回自己的帐篷,走到榻边,一口气松懈下来,终于不支。 从晋阳郊外的骑兵营地,到蔚州,这一路,顾惜朝是在担架上过来的。他小时候打下的底子就不好,长大了练武,虽然已很少生病,但一病就是大事。连换了几个军医也不见起色,李克用恨不得飞回蔚州去,那儿有晚晴,有充足的药材。 顾惜朝在病榻上听说,戚少商和李克用一起喝了酒。他们一见面便喝酒喝的畅快,后来虽看对方都不顺眼,但军营中的男儿,一碗酒,一声笑,泯恩仇。李国昌很高兴,李克用还是听他话的。他比较发愁的是,顾惜朝的病一直也不见好转,即使是回蔚州以后。婚期还得延迟。 晚晴的油壁车出城来迎接。她的车辕上依旧坐着那黑衣的,沉默的,朴实的汉子。李国昌自己和李克用带兵慢慢的走,却一听说晚晴出城的消息,便命令负责照顾顾惜朝的人,快马加鞭,将他从军中的平板车挪到了晚晴的油壁车里。 晚晴长长的睫毛湿润润的,顾惜朝紧闭着眼睛感觉着她用一块潮湿的手巾为自己擦拭头脸。她的手很温热,她的呼吸声很熟悉。自己的脸大概真的沾满了这一路的尘土,因为她擦得那么仔细,眉梢,眼角,鼻翼,耳廓,她像在擦拭她最珍贵的宝贝。 “我知道你醒着,惜朝。”她轻轻地说,“你为什么不看我?” 顾惜朝睁开眼睛看向她。 她问:“惜朝,你能坐起来么?” 顾惜朝支起上身,吃力地坐了起来。他对着晚晴微笑。 晚晴咬住了下唇。 这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她说:“惜朝,张开嘴,我看你的舌苔。” 她说:“你口苦苔黄,五内郁结,我会开些疏散的方子。” 她说:“要注意休息,这两日我叫人准备清淡易消化的膳食给你。要记得不许喝茶和酒。” 她说…… 顾惜朝握住了她的手,他问她:“你怎么了?” 她却只是微笑:“没有啊,我怎么了?” 她的眼睛里面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完美的微笑,她的微笑真温婉。顾惜朝讪讪地缩回了手。晚晴只说一句:“你好好休息。” 她细心的为他掖好被子,慢慢的整理她的药箱。她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再看他一眼。 顾惜朝不知道她一直到出了房间,反手合上房门,脸上还带着那个完美的微笑。她僵直微笑的脸,全落在铁手的眼睛里。 他就站在院中的一棵树下,也不知就那样站着多久了。他痴痴看着晚晴。晚清僵直的微笑终于慢慢慢慢的暗淡,她终于发现了那棵树下的铁手。 她赶忙抬起手去擦脸,却发现脸上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铁手默默走过来,接过她手里大大的药箱。 “李伯伯说要我们成亲了。”晚晴说。 铁手“嗯”一声,不说话。 “可我总是觉得,惜朝他不对头。他的脉象,五内郁结,分明有什么心事。他从小心思就很单纯,想什么事情,杀就是杀,放就是放,从来不是优柔反复的人。上一次见到他,他高高兴兴的要上战场,悄悄告诉我这仗,打的就是个好玩。我没听说发生任何奇怪的事。铁手,你说,他为什么会生这场病?” 铁手说:“是啊,找到病根,才能治愈。” 晚晴苦笑道:“不,这个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好好休养,过些日子总会自己调解过来的。我只是觉得伤心,从前他跟我,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现在……现在我要他坐起来,他强撑着也坐起来,我要他笑,他就笑。以前他会赖皮,会耍脾气,以前他永远不会闭上眼睛不看我。以前只要我在他身边,他眼睛里全是我,现在……现在他面对着我,却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铁手说:“或许他有心事,是因为四乱的事。他与他们名虽主仆,实则情若父子兄弟,如今变成这样,想来他一定很难过。” 晚晴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我知道四乱的事,他心中虽难过,但他那么倔强,他会坦然等着乱步他们回来报仇,决不会当作心事的。” 铁手说:“顾公子……他是不是,杀人太多,心里有愧疚……”说过之后,自己都在心里痛恨自己会在晚晴面前说出这种话。他几乎想要把头埋进臂弯里面。 晚晴看看他,轻轻地说道:“他是军营里面养出来的性子,沙陀的军人,谁会把人命放在眼里。” 铁手吃惊道:“难道你觉得这样对么?”晚晴转过眼去看很远的天空,她轻声道:“我从没觉得这样对,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已经许给他了,这一世,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们并肩坐在小院门外的石阶上,忽然就听到这整个不大的府邸里乱糟糟的喧闹起来,似乎,是守卫的士兵在欢呼。这是乾符五年的十月,沙陀兵在晋阳无功而返之后,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新上任的昭义节度使李钧,同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酋长赫连铎、沙陀酋长安庆及萨葛酋长米海万合兵,大军五万人,浩浩荡荡地向蔚州来了。 得到消息的当天,沙陀骑兵的欢呼声响彻了蔚州城。他们终于迎来一场真正的战役了。 第二十一章 蔚州城池不大,城墙很薄,一点也不坚固。这一场守城战李氏父子本是落尽了下风的。但是,纵观合兵的五路军队,昭义军是上次晋阳之乱的主力,在百姓的合击之下自保都不能的军队,有什么可怕?沙陀酋长安庆本是李国昌族弟,手下骑兵久慕振武威名,对李氏父子几乎比对主帅还要亲近,更无战意。幽州李可举,大老远的从幽州赶来,云中虽大,料知自己所得必定有限,对征讨李氏父子的兴趣也就更有限。吐谷浑的赫连铎,顾惜朝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乐了,他虽在病榻上,听说要打仗也还是兴奋的很。本来是不要见戚少商的,可战事总大过私事。 “戚大侠帮我个忙吧,就当还我晋阳帮你的人情。跟赫连小妖说一声,叫他堂叔好好爱惜自己那点兵马。” 他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遇见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戚少商瞧着他笑的那么不成话,忍不住道:“顾公子是不是很得意?没想到之前晋阳偶一行善,竟能收到如此效果。” 顾惜朝笑道:“戚大侠以为晋阳我在行善么?哈哈,你也将我看的太好了罢?解救晋阳之危,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结交赫连小妖——此人世代贵胄,父叔皆手握重兵,我沙陀既志在天下,怎能不与此人示好?” 这个时候他缠绵病榻已经许久了,瘦得几乎弱不胜衣,面上气色是黄暗的一片,偏偏还要硬撑着大笑,戚少商皱眉看着他,冷冷的抛下一句:“我说就是了。”转身便要离开。 他欲走未走的时候,背对着顾惜朝,忽然叹息,说道:“其实……你又何苦如此?” 说完再不停留,举步出房。 顾惜朝愣了愣,眼看他高大的身形将要离开,他忽然高声叫道:“戚少商!” 那人背影缓得一缓。顾惜朝咬牙道:“你我晋阳同仇敌忾之谊,至此一刀两断,永不亏欠!从今往后,仇还是仇,恨还是恨!” 戚少商狠狠地带上了门。 真正的敌军主力现在只剩下了萨葛酋长米海万。这人与李国昌早年相识,李国昌对他行军布阵的方式早已了然于胸。蔚州城下,沙陀兵倾城而出,五万兵马望风而逃。 大胜回城,沙陀骑兵却没有多少欢声笑语。这仗,打之前人人摩拳擦掌,打起来却发现对方连逃都逃得那么不专业——何止不专业,简直一团糟。沙陀兵不过万数千,戍守蔚州则只有六千,几乎没办法分兵去追往各个方向四散的敌军。无敌天下的沙陀骑兵真的被惹出了火。不能怪他们,真的不能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想好好打一场仗,好好打一场象样的仗,大唐帝国的北方藩镇兵马,竟然连这一点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 十二月,朝廷以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代北行营招讨使,总领平叛沙陀。下旬,河东镇及昭义军合兵,沿太行山北上,欲共击沙陀。 沙陀兵们心想,这一回总算能打个正经仗了吧?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2 章 这仗还是打得不正经也没关系,至少我们可以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打仗。 顾惜朝整整齐齐的穿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袍,依然是广袖博带,说不出的文士潇洒。李克用在点兵台看见他出现在角落中,吃一惊。 他点兵派将毕,匆匆上马,来到顾惜朝站立的地方,道:“你不乖乖呆在家里养病,出来做什么?快回去,等我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回来给你!”顾惜朝摇摇头,遥遥指着校场中遍地滚滚黄尘中裹挟着的无数骑兵,道:“这些战士都上战场,我不愿一个人缩在城里。克用哥哥,我要跟你出城,给我马匹,我为你举纛!” 李克用怒道:“你瘦成了这样,还逞什么强!”顾惜朝摇头道:“我不是逞强,你让我一个人在城里我呆不住。”李克用道:“那就找个地方跟晚晴一块玩去!”顾惜朝叫道:“我要跟你出城!我要为你举纛,为你击鼓!” 李克用道:“此次要长途奔袭,你病了这么久,哪里来的力气?”顾惜朝笑笑说道:“你下马来与我比划比划,看咱两个谁力气大!” 李克用怒道:“你就疯吧!要去骑我的马去!”说着下马,顾惜朝笑得开心起来,接过了马缰绳。随从为李克用牵来另一匹马,李克用翻身上鞍,忽然又想起一事,回身道:“戚少商也在中军观战,你还来么?” 顾惜朝失笑道:“义父总说你不会收买人心,这不是做的很好嘛!吐谷浑的事他帮你一个忙,这一次你就请他来中军观战,好大方阿!不怕行军布阵让他学了去?”李克用哼道:“学去又能怎样?谁也练不出我们沙陀这样伟大的骑兵。”顾惜朝一笑上马,李克用正色说道:“既要为我举中军大纛,就给我跟紧了,一旦不支落后,或是大纛动摇,我是要军法从事的!”顾惜朝肃然道:“谨遵将军台令!” 所谓大纛,在冷兵器战争时代就是指挥官的标志,大纛在哪里,军队的灵魂就在哪里。顾惜朝随李克用快马赶往中军,看到戚少商亦是披挂了铠甲,带着随从们与中军官们整装肃立。一名军官将那面巨大、沉重、点缀着黑色羽翎的大旗交给顾惜朝,李克用沉声道:“举纛!” 顾惜朝单手高高将大纛举过头顶,校场中各自已排好队列的沙陀骑兵高声欢呼:“将军,将军!飞虎!飞虎!” 李克用打马纵横,中军紧跟其上。他高声道:“开城门!让我们的男儿,好生教导朝廷的懦夫,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在骑兵的欢呼声中,城门缓缓开启。沙陀的将军率先出城,他指向东南,在那个方向朝廷的军队刚刚完成一次合兵。将军没有停留,他的大纛始终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迎风猎猎作响,山与河之间的大平原,黑色的骑兵像涌动的潮水。 当夜沙陀与河东昭义二镇军会战于洪谷。 洪谷这个地方在今山西沁水县太行山余脉中条山主峰历山东麓,本是一条河谷,河水清浅,淤泥堆积,是山地中的上好良田。当地百姓早在官军到来之前就已经逃了一个精光。当时是隆冬天气,太行山的冬季天寒地冻,但河边虽冰冻,河心却依然有活水流过。河东、昭义二镇在这里驻扎,一为补水,二来当地在太行山区里面算是极富庶的,百姓虽逃走,地窖里面满窖的黍麦带不走,为官军提供了充足给养。这地方地势比较隐蔽,且为山地河谷,按理说易守难攻,何况云中蔚州距此地极远。两镇兵当晚安枕酣睡。但河东节度使崔季康生性谨慎,他入夜之前,安排了探马沿太行山往云中方向探路。 这个安排救了他的命。沙陀骑兵长途奔袭,动静搞的很大,河东探发现了沙陀骑兵,从而早一步逃回洪谷禀报主帅,但也只使崔季康和河东官兵们匆忙起身,甚至还未来得及通知另一营的昭义军主帅节度使李钧,沙陀的铁骑就已经踏破了辕门。 河谷本来可以是御拒骑兵最好的地势之一,因为河泥淤积,马匹容易陷足其中。但现在是冬季,不要说河边淤泥,连河面除中间一小股水流,都冻得硬如磐石。沙陀骑兵在马蹄上缚了毛毡,跑起冰面来也是如履平地。而官军却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对他们来说,这已是不再是战争,而化身成为一场屠戮,太行山的夜空被火光照亮,险峰峻岭间回荡着震天杀声,清澈的河与清亮的冰也被鲜血染红。 顾惜朝高举大纛。夜晚的中军纛顶上用特制的小装置燃着熊熊的火,他紧跟着李克用,中军十余人,包括戚少商等,则随时紧随着散放着强烈火光的大纛。沙陀兵纪律性极强,大纛指向哪里,便攻向哪里,虽然敌兵已是乱成一团粥,却绝不恋战贪杀。而年轻的将军也不满足只作指挥者,他的中军就是最强的战争机器。他们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中军的军官们每一个都是沙陀最嗜血的勇士。 当某一名中军官一箭将刚披挂好的昭义节度使李钧射杀于马下,昭义军再无斗志,纷纷四散逃跑。崔季康带亲随十余人逃亡的消息随后传来。李克用大笑道:“举纛!” 按沙陀的习俗,顾惜朝将大纛高举过头顶三次,沙陀骑兵罢战,齐声欢呼:“将军无敌,飞虎威武!” 李克用下令穷寇莫追,骑兵分队清点战利品,又命中军随自己前往河谷边一个坡度和缓的山坡上暂时休息。顾惜朝趁他转身不觉得,将大纛交给了一名中军官。 他自己落在了后面。一整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奔驰,手里始终高举着沉重的大纛,他的身体却是久病未愈。现在他踏在马蹬上的双腿在发抖,刚刚举过大纛的手臂已经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软,麻,僵硬,冬日太行山凛冽的冷风吹在脸上,才发现自己的内衣都早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跟上去,远远的大纛顶上火光在闪烁,一闪一闪,不知道闪的是火光还是自己的眼睛。撑不下去了,他微微苦笑,这一次又要被义父骂了,搞不好连累李克用也要挨骂。 他觉得自己似乎突然空了,后背重重的撞在地上,然后,又向前移动了好远。他模模糊糊的猜想可能是哪一只脚挂在了马镫上。身侧有马蹄声,不知道这一骑是会发现自己,还是会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而踏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想要晕过去也这么困难?然后身子突然又一空。天旋地转之后,他知道自己看见了戚少商的脸。 谢天谢地,终于晕了过去。 戚少商将顾惜朝从马背上扛下来的时候,山坡上其他的中军官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李克用背后坡地上插着大纛,腰里插着两手,对着举纛的军官正发火:“你不知道他久病未愈?他将大纛交给你,分明是支持不住,你就看不出来,你脑袋里面装的是猪脑,不,简直是豆腐脑!” 还没骂够,便看见戚少商抱着顾惜朝怒火朝天的大步走近。 “骂别人不如骂自己,你知道他久病未愈,又为何带他来战场?还要举一整天的大纛,你那大纛有多沉你自己知道么!”戚少商脸色发青,火光下大大的眼睛烧得比火把还要烈。 李克用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你你你,你给我把他放下!”说着近前一步,伸手就来抢人。戚少商如何能让他得手?当下侧身,退步,李克用一抓不中,怒道:“我沙陀军的少主人,给你这么抱着成何体统!” 戚少商冷冷道:“成何体统我管不着。我已叫随从去弄车,人我要先带走。”说着抱着人便要下山,李克用急了,偏偏他身边所有中军官都已被赶了去寻人了,只得自己提着剑来抢。他是千军万马的统帅,但说到打架,不管赤手空拳还是拿着兵刃,总不可能是九现神龙的对手。 戚少商虽抱了一个人,身手依然极灵活,他向前疾走几步,李克用扑一个空;再斜插几步,李克用的出剑便没了准头。接着飞起一脚,正中对方手腕。李克用大叫一声,长剑脱手。他看准了部位,劲道也拿捏得极准,若是当真临敌,这一脚下去,任是谁的腕骨也别想保住。只是虽然脚下留情,心里恨得牙痒痒,到底还是踢得李克用整只右手都淤血红肿。 第二十二章 戚少商将那盏马灯拽到跟前来。 月亮的高度,才是四更左右的样子。周围很安静,马车的车辙声,马车周围随从们的马蹄声,在静谧的夜中无限放大。战争,军队,杀戮与呐喊全都不见了,不知哪里去了,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 车是俘获敌军运粮的车,临时搭一个架子,撑起厚厚的毛毡。但弄的匆忙,哪哪儿都漏风。顾惜朝蜷缩着,大半个身体裹在一件毛皮斗篷里面,上衣的衣襟拉到肩膀以下,戚少商在用干净的布蘸酒,为他清理伤口。 伤在后脑、脖子和脖子以下的背部,是落马之后,被马匹拖在地上的那一段,蹭到地面而伤到的。地面冻得很硬,石头和泥块冰冻后都是伤人的利器。尤其是没有头发也没有衣服保护的脖子,蹭得几乎血肉模糊,伤处沾染着无数细小的沙砾尘土。 但是……蘸着酒的布,抹在那些伤口上,该多疼呢?他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一层一层冒冷汗。马车颠簸,手臂硌在他突出的肩骨上,非常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他还记得初见他的样子。在连云山下的破旧酒肆。他坐在角落里面,他面前的桌上,酒没有动一滴,菜没有动一着。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虽然心不在焉的,好歹也算是看自己。可是他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发呆。看着酒肆正中柱上的琴发呆,看着地面发呆,看着眼前的酒发呆,看着破旧布帘迎风乱响的门洞发呆。他有极深重的心事,可这么一个干净好看,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年书生,哪里来的心事? 戚少商忽然想到沿着外面黑压压的巨大山脉,往南,再往东,就是连云寨,就是他们认识,他们引为知音,再结成死敌的连云寨。 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他非常想叫赶车的随从掉头,往南去,再往东去,回到那片人义水甜的连云山水。他想叫顾惜朝好好看看那片他曾经染上满手血腥犯下累累罪行的山与水。 可是怀里的人不安的抖了抖,他哼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戚少商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头已经俯低。 他说:“对不起。” 戚少商愣住。他在说对不起,他在说对不起,他在对谁说对不起?对自己?对连云寨?如果是的,他要不要原谅他?要不要原谅他? 他却接着哼出了一个名字,在戚少商还没来的及抬起耳朵不听的时候。那个名字,是晚晴。 原来他在说,对不起,晚晴。 戚少商望着他,忽然笑了。 自己真是糊涂,他是个什么样冥顽不灵的人,难道还没领教么?恐怕这辈子,哪怕他真的觉得做的不对,真的后悔,他都不会对自己说出“对不起”三字的。啊啊,真是可笑,自己还在很严肃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原谅他呢!那些事,原谅得了么? 佛也不能原谅!别人死了,自己却活着,死的人可能已解脱,活着的却必须要忍受煎熬。不原谅,为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我不是神。我选择不原谅。 他冷冷的想着,却将那人,抱得更紧了,紧紧地贴在胸口上,靠近心脏的地方。两个人的心跳,不一样。 嗵,嗵,嗵,沉重稳定,是自己的。 空空空空,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是他的。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3 章 ——他会不会死? 戚少商为这个念头哑然,谁都会死的。 可他笑不出来。 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他低头看那张惨白的脸,瘦得快干枯的年轻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病你瘦,担心难过的不只是你的晚晴?当然你什么时候顾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想痛就痛了,想病就病了,想要去战场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煎熬整天,你想拿我当空气,那就一整天一眼都没有向我这里看来过。你想要死的话,当然也就会随随便便的死了。你谁也不管,这世间没有任何是你在乎的,你自私得真是彻底。 你要死就死罢,戚少商冷冷的想,可是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不还我的债。 天圆地方那么大的债! 如果可以,戚少商很希望不要回蔚州。 天下很大,越是乱世,越有作为。为什么非要缩在沙陀兵营中作一个袖手旁观者?沙陀对黄巢的态度那么语焉不详,他早就知道没有必要再扯皮下去。两家永远是敌非友。况且,黄巢在更南方的福建很难找到是没错,可是他一时半会,也不是非要回到黄巢帐下不可。 现在在回蔚州的路上,他也不知是第多少次的想到了离开沙陀的事情。 如果是现在要走的话,很容易,他身边全是自己人,他们有充足的食物、水和马匹,只要换个方向就是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可以先去晋阳。晋阳朋友已很多,休整个几天,去福建,还是回连云寨,或是再拉起一支自己的人马,都没什么困难。 可是顾惜朝发起烧来。他不再冒冷汗,缩在斗篷里的身子不停发抖。 戚少商紧紧搂着他,为他取暖。原来克星也是相对的。 你也是天生来坏我事的。 到蔚州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很久。蔚州人根本没有把大军压境当作一回事,他们还是大开着城门,任百姓来来往往,守护城门的守军脸上还嘻嘻哈哈的笑着。他们都早就认识戚少商,知道他也上了前线,拦住他笑嘻嘻的问:“打完了吗?杀了多少官军?” 戚少商只能苦笑敷衍。 回到李府,派了穆鸠平去找晚晴。她来得比想象中快,却正撞见他给顾惜朝脱掉那身被马匹拖着蹭烂的衣服。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戚少商起身道:“姑娘到了,他就交给你了。” 晚晴怔住,一直到他已经离开了很久,依然怔忡着。 他说,他就交给你了。 他是谁?他凭什么要这么说?床上顾惜朝缩了缩身体,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她咬一咬嘴唇,走过去把他的脉。 他在棉被里,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全身滚烫。怎么就会病成这样了?明明已经好了的,就非要糟蹋自己么?还是,你害怕身体好了,就要……成亲了? 用湿手巾去擦拭他滚烫的额头。他动了动,他呼吸中有久病人的气息。他张张嘴,喃喃嘟囔着高烧中的胡话。晚晴伏低身子,痴痴地听着。 她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被他用那个字眼来称呼。 顾惜朝昏昏沉沉的睡着。 有时,很乱,很乱,仿佛置身在极遥远的地方,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扎进细长的钢针,痛,入骨髓的痛。有时又仿佛置身战场,或是,修罗场,遍地鲜血,遍地残缺不全的死尸,甚至会看见某些被自己亲手杀害的人。那个高高瘦瘦的,总把双手拢在袖中的惨白鬼影,对着自己森森的诡笑;有时会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死了,躺在乱葬岗,似曾相识的地方,满天有寒鸦的惨叫。 有时似乎很清醒,能听见身边人的说话,李克用总是把声音压得很低,晚晴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恍惚间似乎回到小时候,大家谈论的,是一些那么无忧无虑的话题。但有时就迷糊到莫名其妙而且很可笑的地步,他会觉得戚少商在身边。 他会有错觉自己被他紧紧握着一只手,他会错觉到清楚的感受到他脸颊又短又硬的胡子茬。最开始出现错觉时他奋力想睁开眼睛,结果眼睛上被什么东西压迫住了,非常非常清晰的感觉,很软,很热,他甚至听见了一些粗重的喘息声。额头也感觉到一阵一阵温热的气儿。他吓得不敢再动,结果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出现这些错觉时他就很干脆的不去管它。 但是错觉中的戚少商,很奇怪,有时他喃喃地,反复的在耳边诉说着对自己的恨意,可是他的诉说,听不出一点恨,只有浓浓的悲伤。有时候错觉从听觉触觉扩大开去,他会觉得自己被拢在一个宽厚温暖的地方,整个上半身都那么舒服,仿佛这地方就是专为自己生成的一样,他舒服得昏昏欲睡,却又听见戚少商在耳边轻声说:“要是你永远这样,这样乖乖的,该有多好。” 接着他说:“不,不,我还是要你好起来,我宁可你活蹦乱跳的杀人放火,也不愿眼看你这样子一点点的衰弱。” 有时候他讲的话就很可笑幼稚。他会讲他小时候,老爱罚他抄写孟子的老先生,端严方正的父亲有一次气急了发起狠来,叫童仆把他按在马凳上,拿门闩照着屁股狠打。母亲和姐姐就心疼得跪在地上一边苦苦哀求,一边痛哭。可是他还是喜欢溜出家门,到处去调皮捣蛋。直到有一天。 “我在外面疯跑疯玩了整天,到半夜回家,想偷偷溜回去。结果……我看见我的家站满了官兵,他们手里的火把把半个天都照红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爹爹,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过,竟然要被诛九族。” 他悲伤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 “如果没有卷哥,也许今天的我,不过是街边一个流氓混混,也许今天根本不会有一个我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你要杀死那么多人?为什么你是顾惜朝?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我随时都想杀死你,却随时都想抱着你大哭一场。如果不是你病了,我决不会对你说这些,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病在身上,我的病在心里。” 可是每一次当顾惜朝认为自己足够清醒,想要向那个不知是真还是幻的戚少商伸出手去的时候,帐子里空荡荡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这样是不是很疼?”李克用睁大眼睛看着顾惜朝身上扎的十余根银针,好奇的问。 晚晴轻轻一笑:“你想知道,要不要我给你也扎几针?” 顾惜朝听了便笑起来。李克用赶忙摇手:“不不不,我没这兴趣……”他俯身举着一块小手巾给顾惜朝擦一擦额头的冷汗,皱眉道:“其实阿,看他这么咬牙强忍,怎么会不疼。” 晚晴道:“克用哥哥,我记得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生过病,不像我和惜朝那么弱。小时候我们两个都很羡慕你。”李克用叹道:“你们羡慕我?哈,那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现在轮到我来羡慕你们两个。” 晚晴白皙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看一眼顾惜朝,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很酸涩。顾惜朝吃力的道:“有什么好羡慕?” 李克用笑道:“有什么羡慕,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顾惜朝笑得很高兴,他翻手握住晚晴的手,轻声道:“等我好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晚晴红着脸道:“克用哥哥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李克用在一旁,忽然笑弯了腰,他拍着巴掌叫道:“噢噢,害臊了,害臊了!” 针灸过后,顾惜朝全身松弛下来,沉沉的睡去。晚晴收拾了针囊。李克用悄声问:“是不是要去煎药?”晚晴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本来在这院子里正好,可他鼻子厉害,嗅到怪味会睡不好。只好去我那里煎了。”李克用皱眉道:“每一次还得你自己来,一弄就是大半个时辰。”晚晴笑道:“别人来我怎么放心;克用哥哥没事,就来陪陪我罢。” 他为她背了药箱。他们仔细的带好了房门,也关上了小院的门,月洞门两边的藤萝掉光了叶子,却生着累累的红豆。李克用摘了一支,就像小时候那样,想要给她别在小辫子上,但她扎的早就不是小辫子。她接过来微笑,两个人并肩去了。戚少商远远看着。 门是应手开的。沙陀领袖的府邸随时有士兵巡逻,他们从来就没有留下人看守或是闩门的习惯。这个小院里面现在只有顾惜朝一个人,在卧房里沉沉睡着。 戚少商在他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他知道晚晴和李克用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悄悄的来,悄悄地去,已成习惯。他只知道一日不来,自己一定会发疯。 顾惜朝忽然被惊醒。毫无预兆,一双鹰目骤然张开。 “不是那个抽屉,是那边那个。”晚晴的笑容终于变得发自内心。李克用笨手笨脚的抓起一大把药材。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4 章 “笨啊,克用哥哥!只要一钱,一钱!”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时候很像。李克用咧嘴笑,称好了重量,拿到她面前给她看。她点头。李克用在她身边坐下来。 “原来做医生这么辛苦,唉,谢天谢地当初惜朝学武你学医。留给我的是最简单的带兵打仗!”他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晚晴撇撇嘴,笑道:“谁留给你了?带兵打仗你天生就会的啊!你最懒了,号称是学带兵打仗,其实根本就是偷懒!” 如果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不应该这样,顾惜朝想着,不能这样。 这样算什么呢? 但是他没有推开压在自己身上死沉死沉的男人。 他们随时会回来,外面随时有巡查的士兵在经过,义父也随时可能想起我来看我。 但是他的嘴唇找到自己嘴唇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张开嘴巴,任他索取纠缠。 我喘不过气来了。原来是想这样杀死我么? 他的手滑过自己的勃颈,那儿有伤口。他的手掌心有极厚的茧,刮在皮肤上,那感觉,短一分是痒,多一分是痛。 这个戚少商,是真的,看的到,摸得到,活生生的,再也不是幻象。 “你别笑啊,晚晴,我可是说真的。”李克用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有时候我希望,嘿嘿,你别在意,真的只是希望,要是你们两个都是女孩,我就老实不客气,全娶回来。”晚晴红了脸,啐道:“作死了,乱说话!给惜朝听到,不举着小斧追杀你才怪。” 李克用说:“可我说真的啊!如果你嫁了别人,他娶了别人,我会受不了。” 他说:“你们两个要成亲,我很高兴,很高兴。晚晴,新嫁娘的脚不能着地,到时候克用哥哥抱你上花轿,好不好?” 晚晴望着他在微笑,眼中却已有泪光闪烁。 第二十三章 他软洋洋的睁开眼睛,看戚少商跪在自己腿间,解腰带的带钩。就那么紧么?还是又胖了? 他用一个胳膊支起自己,另只手去帮他解开。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很潮湿很温柔,于是对他微笑,听见他喉咙中低沉的、呻吟一般的声音。他扑向自己的样子活像一只什么野兽。顾惜朝笑起来,抽筋一样的笑,到头来还要走到这一步。他笑着抱紧他,自己的骨头硬硬地顶着他的肌肉。这个男人真的在这里了,他只想永远不放手。耳鬓厮磨时都感觉到潮湿。戚少商犹豫着抬起头,伸手来摸他鬓边笑出的眼泪。他继续笑,笑得满鬓满腮都是泪,手一钩,戚少商顺势低下来,吻着他的嘴唇。 原来男人的嘴唇可以是这样软的,原来接吻时是要张开嘴用舌头纠缠的,顾惜朝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其实很惊奇,于是睁开眼睛,看那个男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极近的地方因接吻而不停变换着角度,他紧闭着眼睛,很享受,很意乱情迷的样子,他有长长的睫毛和深刻的双眼皮的痕迹,他的五官真好看,他的皮肤状态却是年近而立、颠沛流离的男人才有的沧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晚晴轻轻的说,“他是真的要与我成亲么?他上一刻说了,我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反悔。” 李克用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他哪里敢反悔,父帅会把他骂得乖乖的。” “可是不敢反悔,不等于他就不想反悔阿!”晚晴美丽的眼睛里面写满忧虑。李克用看着她轻轻咳嗽两声。 “晚晴阿,我觉得,你是有点庸人自扰。你想想看,你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他,他有什么理由反悔?况且他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顾惜爱怜,你看刚才给他扎针的时候,我还在旁边呢,那手就抓上了,哎呀呀,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啊!” 晚晴轻轻的笑一笑,她依然说:“可我为什么觉得,他好像是戴一层面具一样。他说要成亲也好,跟我很亲密也好,好像都是在掩饰什么……”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李克用大呼起来,“你呀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担心着,管着?那么将来他纳小妾怎么办?” 晚晴张口结舌:“纳小妾?” “是啊,”李克用无辜的张大眼睛,“我都有了四房姨太太,老爹更夸张,云州有六个,振武有五个,连蔚州都带来了三个。惜朝也是我家的男人,娶几个姨太太很奇怪么?”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 其实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看到他长长的,黑黑的,又粗又硬的头发。这人粗枝大叶的,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将头发在脑后一束,就完事了。 现在这束头发自颈边垂落下来,正落在自己胸膛上,硬硬的,扎着那地方的皮肉。顾惜朝懒懒地眨眼,他的头埋在肩窝,他是在亲吻,还是在啃噬?左边的肩头,锁骨,到喉结,再一路到右边的肩头。顾惜朝有点庆幸自己早晨刚刚泡过一个药澡,虽然针灸时出了一身汗,但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味道,否则他会羞死的。 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越来越用力。他的手真不是一般的粗糙,他练功夫一定很勤奋,不然怎会有这样厚这样多的老茧。顾惜朝伸手去寻找那只揉搓着自己胸口和乳头的手,觉得它弄得自己很痛。戚少商显然会错了意思,那只又厚又大的手立刻翻握住顾惜朝的手,十指交握。 然后他抬起来草草亲一下身下人的嘴唇,另一只手沿着那具静静卧在那里的身躯,胸口,腰肢,小腹,一路到了两腿之间。顾惜朝不由自主蜷起两条腿,不是恐惧,不是拒绝,甚至也没有难为情,只是下意识的,身体的反应,似乎还是要回避一些事情。他没忘记很久之前的惊恐。戚少商不许他逃避,他那只更厚更粗糙的拿剑的右手握住了他。 顾惜朝闭上眼睛发抖,可能……还是不行的……他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终于出现了某种变化。 一种在很久之前,在那个黑暗的禅房里面,在晚晴吻他的时候他非常渴望出现的变化。 他瞪大眼睛望着身前居高临下坐着,带着一个奇异的微笑研究自己身体的男人。 “其实,对惜朝,你不用琢磨太多,”过一会,李克用打一个呵欠,轻轻地道,望着眼前药炉里淡蓝色的火苗。“他是那种认准了就是一生的人。倒是你自己。晚晴,别怪哥哥多嘴,你身边有那么一个随时随地都像影子一样存在的家伙,惜朝心里能没有疙瘩么?” 晚晴愣一下:“铁手?”李克用不答言,她顿时有些急了。 “克用哥哥,我跟铁手什么都没有的!” 李克用微笑道:“我知道,知道,晚晴是什么样的姑娘,难道我不知道么?可是知道,不等于就能接受。惜朝永远不愿在你面前提到铁手一个字,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顾惜朝有些奇怪,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呢? 他看着他豹子一样修长健美的身体向自己伏下来,脸上挂着极度愉悦兴奋的笑容。他使劲吻了自己的嘴唇,在耳边轻声说:“好漂亮。”或许是看到自己脸上迅速泛起的红晕,他更开心。 他在身边侧身躺下,用一只胳膊搂着他,绕过半个身体,抚摸胸口那个椒粒一样细小鲜艳的肉突,另一只手像魔鬼一样,探向下半身那个地方。顾惜朝脸上的红晕再也没能下去。当他开始揉捏,开始用他粗糙的手指肚玩弄尖端上细嫩的肉棱,他几乎晕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一切超过他的认知和理解范围之外。他的嘴唇贴上自己的,他的舌头趁机游进自己的口腔。可是自己开始发抖,怎样也不能停下的颤抖,想要尖叫,想要逃开,想要死,脑袋里面一片极亮极炫目的白。 戚少商几乎被他吓住,以为他要真的晕厥,但他射精之后喘息声很剧烈。轻轻吻他的额头等待他平息下来,然后小声问:“是第一次?” 顾惜朝没有回答,他现在非常迟钝,根本没办法弄明白什么“第一次”。 戚少商举起手来研究满手浓稠的精液,真的有些奇怪,他已经快要二十二岁了,身边还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怎么会这样?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趁着现在,至少也能少受一点罪。 [顾惜朝感觉到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那人脸上的微笑很温柔。总是这样的,无端端让人觉到甜蜜,觉到安心。 他忽然回过神。现在是在做什么?还没有结束么?那只手在做什么?那是什么感觉? 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也只是就那样看着,虽然很怀疑,也有些担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整个人交给他,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5 章 现在小腹上感觉到那人火热的嘴唇,他一直亲吻,舌头在脐周围游走,潮湿麻痒,然后他一路下去,到了那个位置。他用舌尖描摹自己阳具的形状。现在是颓靡的状态,铃口被舌尖刺入的时候全身战栗。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模模糊糊的想着,他为什么要把手指伸进那个地方? 在那里轻轻的,抽,插,揉,按,很奇特的感觉,不知道刚进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很痛,为什么全没有印象了?只知道现在被他弄得半个身体都是软的,麻的,痒的。额头的汗水顺着眉毛流进眼角,他举起手腕擦去,手臂也是软绵绵的。 戚少商轻声问:“好了么?”他的脸现在又近在眼前了,那脸上的汗水成行,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哼一声,其实根本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但他笑得欣喜若狂。他猛地坐直,一阵忙乱之后,顾惜朝忽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他的手指撤了出去,现在那个位置顶着一个巨大的,坚硬的东西,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是一定比他的手指上的老茧更坚硬粗糙。恐惧感铺天盖地的,潮水一样汹涌淹没整颗心脏,他想问他究竟要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吓得不停流汗。不知道他抹了什么东西,粘腻腻滑油油的,那里的肌肉应该已经被按摩的极软,带着整个身体都软得使不上力道。他听着戚少商急促的喘息,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很硬,很粗,硬是挤了进来。 怕得张开嘴想叫,嗓子干得却什么都叫不出来。无端端的知道可能远不止是那么一点。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或许根本不想知道,很紧张,还是想要逃跑,可是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知道自己哪儿也去不了。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从头皮到脚趾尖,他听得戚少商喘的更剧烈,听见他的声音极近又仿佛极远。 他说惜朝,放松一点,我快被你夹断了。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这很疼,你出去出去。 他知道那东西又进来半寸,一寸,他想让他出去,一使劲,自己更疼,听见戚少商呻吟一声,仿佛很痛苦,想到他说快被夹断了,吓得不敢再动,结果那东西趁机反攻倒算。或许是戚少商失去了耐性,他忽然猛地往里一冲。 两个人都叫出声,一个声音里带着狂喜,一个声音里带着呜咽。 现在这个男人俯在自己的身上喘息。顾惜朝半张着眼睛,望着他。两条腿分开极大的角度屈起,肠道里塞满了那又粗又大的东西,他现在哭不得笑不得,痒不是痛不是,死不能活不能。 这混蛋还在笑,笑得两只酒窝仿佛要滴下蜜来。他精壮的身子上水当当的,全是汗。他反手向身下人战栗着的腿摸过去,轻轻笑着,问惜朝,你的腿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他说你抖得我快要受不住了。 你哪里是受不住的样子?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叫我的名字? 可是沙哑着喉咙刚说一个“你”字,他突然动一下。只是那么轻的动一下,顾惜朝张张嘴,喉咙里面就瞬间发出了单音节。他一定很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他高兴得几乎雀跃,他的阳具也很雀跃。顾惜朝想叫也叫不出来了,是的他早知道冲进自己身体里,被肠道紧紧包裹的东西是什么。身体的本能要排他出来,他的本能却是要冲向更深的地方,无比的矛盾,无比的契合。 他并没有动得很厉害,知道身下这人受不得太剧烈的动作。他强忍着自己想要抽送想要射精的欲望,满头满身的汗大量淌着。可顾惜朝一直在发抖,他半合着的睫毛在下眼睑打下了影沉沉的暗色,他看着,着了迷,直到顾惜朝强忍着呻吟出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抽插。有什么办法?停不下了。这感觉太美好,阳具被肠道紧紧包裹着,每一次抽离都会让那细小的甬道完全闭合,每一次送入都是一次强迫的张开,刺激感在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度,在每一分最微小的皮肤上。肠道与阳具之间用以润滑的是他刚刚射出的精液,比什么都更粘稠,更柔润。只是这个体位似乎有些费力气,于是举起他的两条腿,让它们尽量贴着身体,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上面。好极了,他着了魔似的想,这样很好,可以就这样一辈子,一辈子永远在他的身体里面逞欢纵欲,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 顾惜朝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气,像是生生要将自己揉烂撕碎吞吃入腹一样,乳头已经被他捏得快要痛麻木,腰肢的皮肤有一块,几乎也要被他揉破。两条腿被屈成奇怪的角度,贴着胸腹间,承受着大半他的体重,已经被压得关节酸痛。他的神色却是极着迷极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何况还有正被他疯狂抽插的部位,那里现在实在没什么舒服,可能摩擦得红肿了。疼痛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他是真的很害怕,怕自己就这样给他活活的弄死。 “戚少商……”他小声,喃喃的叫出来。戚少商没有听见。他又叫一声:“戚少商,少商……” 他终于听见了,他讶然停下动作,询问的望向自己。 他说:“别这样,我疼……”生平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眉毛紧紧皱着。 戚少商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他垂下头轻轻吻他的脸颊。“对不起,”他轻声说,“不会再疼了。” 就着深埋在他身体里的姿势,把他的腿放下来,两只手轻轻按摩着关节,直到他的眉头不再紧皱。然后去吻他的嘴唇,看着他乖乖的闭上眼睛。他一定是喜欢接吻的。细细的抚摸他,挑逗他软绵绵的阴茎。嘴唇含着他的耳垂,让他忘掉刚才的痛,一直到重新深深浅浅的喘息起来。 顾惜朝眯起半张半合的眼睛。这是一个信号,告诉他“我准备好了”。 于是轻轻的动起来,在他软绵绵的身体里,带动他的肠道一起轻微蠕动。那个位置在哪里?抽离一段,重新插入,一边寻找,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他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探究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张开腿。这个乖乖的,老实的顾惜朝,也是顾惜朝。这个身体里有无数个顾惜朝,他要带着他们一起疯狂。 他忽然脱口轻呼,鹰眼大大的张开,里面全是恐慌。戚少商愣一下,满心的欢喜,他死死的按着那个位置,一阵一阵的旋磨碾压,看着顾惜朝大睁着眼睛,想叫叫不出声音的样子。 然后继续吻他的嘴唇,他喜欢接吻。现在那双鹰眼又眯的细细的了。慢慢地,抽出一点,再一点,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睁开眼睛想问,嘴唇却被紧紧封着。不给他一点准备,突然使力向那个地方狠狠撞下去,他的眼睛猛然间瞪大,喉咙里发出呜咽。接连的抽出,撞入,一边堵着他的嘴唇,他叫不出也动不了,两只手不知道要抱自己,还是要推开自己,慌乱得不知道怎样才好。腰腹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伸手摸过去,却是他本来已经软化的阴茎又兴奋起来。 将他的两只手举过头顶,死死的按着;继续封着他的嘴唇,继续强占他的口腔与舌齿;抽出他枕着的枕头,塞在他的腰下面。这样才是真的对了。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着顾惜朝满眼是泪,用尽残余的力气甩着头想摆脱自己的嘴唇,听着他堵在喉咙里面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呻吟,紧紧搂着他抽搐的越来越无力的腰部,他的精液射在两个人紧贴合的身体中间。 我也来了,戚少商想,眼前陡然掠过高潮的白色眩光。 第二十三章(下) 浓浓的药香,缭绕的烟雾,李克用有些昏昏欲睡。晚晴仔细检查了荆条碳的燃烧,那点小火苗闷得很好。她轻轻推一推李克用,道:“克用哥哥,是不是累了?” 李克用打个呵欠,笑笑说道:“累是不累,只是真有些无聊。” 晚晴微笑道:“我也一直在想,如果药可以不用这样熬煎,那真的能省太多事,也许还能多救更多的人。只是现有的丸药方子能治的病太少。”李克用茫然看着她,她失声一笑,说道:“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得,无聊就出去走走吧。” 李克用抻个懒腰道:“也好,我去看看惜朝。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顾惜朝在做梦。 梦中,仿佛自己还是一个小小个子的孩子,头上梳着双丫髻,小小的手被一只极温软的手牵引着,周围很多人,恍惚间似乎是庙会,还是集市?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身见到晚晴,在街的那一边笑着招手,她看上去很高,不,是自己变矮变小了,奇怪的是她穿着那身衣服很像母亲。挣脱那双温软的手,向晚晴跑过去,她望着自己温柔的笑,她说:“惜朝,你不跟我成亲了么?” 她的眼中流出的眼泪是鲜红色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她举起手帕拭泪,雪白的帕子也变作鲜红色。 他大叫一声,坐起身来。 “怎么了,惜朝,做噩梦么?” 他很吃惊身边有这个声音,他更吃惊这声音的主人就那么顺理成章张开两条手臂来抱自己,恼火的是他居然还赤着身子。 这时候最想做的是一个巴掌扇过去。但是来不及,顾惜朝连自己身上有多痛都没心情探究了,慌里慌张推开他,低声叫道:“克用哥哥和晚晴一会就会来了,你赶紧给我走。” 戚少商怀疑的眯起眼睛。“克用哥哥?” 自从上一次他质疑这种称谓,顾惜朝再也没在他面前这样叫过。现在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在乎这种小事,他只顾满床找戚少商的衣服,不提防忽然被他从背后整个儿抱得严严实实。他在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轻轻喘着,说:“跟我讲讲‘克用哥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惜朝一肘锤过去。戚少商结结实实吃了一下,闷哼出声。顾惜朝把刚找到的衣服一古脑摔在他头上:“给我穿上!” 他说着,整个人缩回被子里。穿衣服,不知道是慌乱,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手和脚一直抖,抖得结不好衣带。戚少商大咧咧的起身穿衣,他转过头不敢看他赤裸的身体。 他听着床下悉悉索索衣料的声音,心里在着急他为什么还不走,似乎,隐隐约约,盼着他不要就这么走,盼着时间永远不要过去。他却又挨近了,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和男人的味儿,他向自己靠过来,顾惜朝紧紧闭住眼睛,他说话时的热气儿喷在自己脸上。 “帮我扎上腰带吧,你解开的。” 顾惜朝紧闭着眼满头满脸红胀起来,戚少商眼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低头轻轻吻一吻他的额角,一把年纪居然忍不住撒起娇来:“你不给我扎,我可就不走了。” 顾惜朝别别扭扭的回身,看他刚穿上那件白色的圆领窄袖长衫,虽然还松垮垮的没上腰带,但白色趁着眉梢眼角的春色,越发显得面如满月,容光焕发。接过他手里的牛皮腰带,胳膊还是有些发抖,一手绕到他身后去,使劲给他扎上,再一个一个扣上金属带钩。 戚少商伸手来整理他的鬓发,柔声道:“今晚我来陪你,好不好?”顾惜朝一哆嗦,手里的带钩怎样也扣不上,低声啐道:“谁要你陪?” 戚少商心情极好,笑嘻嘻地道:“我来陪你说说话儿,讲讲故事,唱儿歌……不好么?”正在高高兴兴说这些风话,房门却被人推开。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6 章 刚进屋的李克用,床边的戚少商和床上的顾惜朝,三个人一齐愣住。 忽然三个人又一起反应过来。顾惜朝是低叫一声,泥鳅一样缩回杯子里,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戚少商是顾不上刚扣好一半的腰带向前一步像个屏风似的遮住顾惜朝。李克用则是铁青着一张脸大步冲出门外。 两人都还没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他嚷嚷的声音便穿墙越户的听得清清楚楚:“来人,来人!小公子屋里有刺客!快来人!” 顾惜朝脸上没来得及褪尽的血色倏忽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轻声叫道:“衣服,给我衣服……”他指着地上那件睡时亵衣外穿的罩衫。戚少商赶紧拾起递给他,他坐起来想穿上,他真的慌了,哆嗦着怎样也找不到胳膊该伸进去的地方,戚少商在一旁越帮越忙,就在这转眼的功夫李克用已经带着人冲回来了。 刚好有七名士兵巡逻过去,沙陀士兵纪律性和忠诚度极高,听说“有刺客”,自然是要多快,便来的多快。只是,谁能想到屋中是这样的情形?士兵们自队长以下,都是一怔。当兵的男人,军营中什么没见过? 可是大帅家的小公子,那在战场上高举大纛的少年,还有那个总爱穿白衣,总爱大笑着露出两个大大酒窝,跟所有人都称兄道弟,高高兴兴喝酒吃肉的汉人男子,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事? 李克用指着戚少商,暴跳如雷,叫道:“你们发什么呆?这就是刺客!把这刺客给我拿下!” 沙陀士兵的天性,是不会违背将军的任何一个命令的。队长举起大刀,带着士兵们向戚少商冲去。戚少商侧身让过,屈掌成爪,简简单单刁住那队长手腕,向前后左右轻松圆转带去,当啷啷数声,众士兵向他砍去的刀剑都被队长的刀架住。运起内劲,将六柄刀剑震得一齐脱了主人手。他平日闲来无事,喜欢带着穆鸠平和府里守卫的士兵一起喝酒唱歌吹牛,这些士兵虽不大熟识,却也不陌生,他不愿伤到他们。 再将那队长的大刀震落,轻轻推开。李克用大怒,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娇滴滴的大姑娘么?七个打一个,还打不过?” 沙陀士兵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们虽没了刀剑,都善于摔跤之术,齐齐大喝一声,向戚少商扑过来。戚少商担心打的厉害起来殃及顾惜朝,要到旁边去打,又担心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被人看了去,使擒拿手将一个最先扑上来的沙陀士兵拿住抛开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已经拥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却只是死死盯着李克用,脸上神色气苦异常。 自己的心里也酸了起来,这么一疏忽,便被一个沙陀士兵抱住了腰,再也不想跟他们客气,使肘拳打翻一个,又一个过肩将身后那士兵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正打的痛快,忽听顾惜朝轻轻的说道:“克用哥哥,你把他们叫进来,你教我今后还怎么做人?” 心中一震,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仿若不带任何感情,却是冷得背后冒起了凉风。 李克用也是一震,慌忙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士兵们听到这命令,齐齐罢手,拾起武器退到一边,但被戚少商这样戏耍小儿般的打过,各个恼火异常。李克用也有些慌乱,叫道:“惜朝,我没想到,你……你没事罢?” 顾惜朝冷冷地道:“我的名节全教你毁了,你只一个‘没想到’。”李克用怒道:“毁你名节的不是我,是这小贼!”顾惜朝冷笑道:“你有本事,你就杀了他。杀不了他是你自己没用,为什么却找不相干的人来看我笑话?” 戚少商怒道:“惜朝,难道你心中就只当是笑话一场?”顾惜朝铁青着脸,对他毫不理睬,只是继续对李克用道:“你是我哥哥,从小儿疼爱我,我再不堪的事,也未必一定背着你。今日的事,本来你不说我不说,戚少商也不说,以后大家大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做得到,你也做得到。” 戚少商已经气得要发疯,叫道:“我做不到!” 李克用阴阴地道:“我明白了。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快要成亲了。”说着,转身面对那几名沙陀士兵,柔声道:“你们几个,我知道,本是汤萨如的部属,去年汤萨如为我父子战死,部属几乎死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你们几个。所以我亲自下的命令,调你们到我府上来做巡兵,也方便照顾你们部中其他牺牲战士的遗孤,是不是?” 那队长单膝跪地,说道:“将军原来还记得我们。我们世受将军一家的大恩,为将军死而后已。” 李克用道:“好,小公子行止不端,但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是我沙陀军高举大纛的勇士,这件事,我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能委屈诸君了。你们当中,谁还没有儿子?”那队长指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说道:“他爹爹、哥哥都死于去年那场战争,但他还有一个弟弟。”李克用道:“你弟弟还小,以后我会亲自挑选勇士的儿子,作为你的儿子。”那少年热泪盈眶,俯首道:“谢谢将军大恩。” 李克用道:“你们和你们部中的孤儿寡妇,以后是全沙陀的孤儿寡妇。”七名士兵一起跪地俯首,道:“谢将军。”那队长站起身,转身面对士兵们,说道:“为将军尽忠的时候到了!” 戚少商皱眉看着,本来以为李克用不过威逼利诱几名士兵不要说出去,可是越听越不对劲,刚要插话,却见六名士兵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齐齐举起手中刀。 齐齐刎颈! 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戚少商救之不及,目瞪口呆,顾惜朝紧紧拥着被子,眼睛发直,好像看也没看到一样。 那名队长对李克用道:“将军,我死之前只有一个遗憾。这个汉人很厉害,我们打他不过,但我们不是软绵绵的大姑娘。”李克用点点头,说道:“你们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去死,是英雄,是勇士。”那队长再不多说一句话,举起了大刀! 但戚少商如何还能让他再自戕?他大步一跨,一掌切在那队长手腕上,叫道:“你们都疯了!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可以不要?李克用,你凭什么要他去死?” 李克用阴沉沉地道:“不是我要他去死,是你做了让他们不得不去死的事。”戚少商怒道:“是!我做了,大丈夫做得就不怕世人悠悠之口!顾惜朝,迟早我会让天下都知道,我戚少商这一生一世唯你而已!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除非将我杀了!” 顾惜朝的声音,轻飘飘的,神思不属,仿佛已经没了生命一般,他低低地道:“你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便先杀了我罢。” 说着,手中光芒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哭小斧已经握在他手上,现在,就给他握着,死死抵着脖子。小斧是多么锋利,一缕鲜红的血缓缓地滴落下来。 戚少商大惊。什么叫关心则乱?顾惜朝下手向来没轻没重,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没轻没重,他怎么能不担心?抢过来要救他,要夺下他手中的利斧。 却听身后“哧”的一声轻响,接着是身体栽在地上的笨重声音。 戚少商整个人呆住了。他不用回头,却知道是那队长。 他死死盯着顾惜朝,目眦欲裂,几乎要滴下血来。 顾惜朝还是那样紧紧拥着被子,眼睛直直的,只有握着小斧的那只手,软软的垂下来,沾着血液的小斧随后自手中脱落,落在地上,发出了极沉闷的声响。 屋中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鲜血横流的声音。 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晚晴用托盘端着药碗推开门。顾惜朝和李克用在这一刹那终于神色都出现了变化,顾惜朝是惊恐无比,李克用抢上一步,想要阻止她进来,阻止她看到。 然而晚了,太晚了。她已经进来,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手中的托盘和药碗当啷啷的落地,粉碎,药汁向血液攒积的地方流过去。她就那么望着,从地上的尸体,到站立的两个人,再到床上她惊慌失措的未婚夫婿。 她腿一软,倒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他不肯听任何人的话。晚晴醒来之前,他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 她是在那一天的夜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看到他俯在自己床沿上的侧脸,年轻的,清秀的脸,毫无血色,紧闭的眼窝和脸颊都瘦得深陷下去。这样睡着的姿势该有多难受。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纠结成两个小疙瘩,面容有说不出的悲伤。 望着他的脸,突然就伤心欲绝,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他却忽然醒了,不知道是梦魇,还是嗅到了她泪水的味道。 他怔怔看着她,不知所措,清减的面容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不知如何补偿的小孩子。晚晴带泪看着他,却强迫自己微笑。 “惜朝,身体还不好,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她说:“你放心,我……我可能只是有点累。这些天我白天照顾你,晚上担心你,吃不好睡不着。我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 白天照顾你,晚上担心你,吃不好睡不着。 顾惜朝,你对不起晚晴。 你对不起晚晴对不起克用对不起义父,甚至,你对不起自己。 他轻轻点头,轻轻地说:“我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休息,我回房去——我……”心脏狂乱的跳动疼痛,他小心翼翼的吸气,害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勉强。他强笑道:“晚晴,我们……你还跟我成亲吗?” 晚晴怔忡着,忽然微笑,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再瞬间滴落。她柔声道:“傻瓜,我只怕你不要我。”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7 章 你知道么,我是真的,真的,怕你不要我。 顾惜朝呆呆望着她,却只觉得心乱如麻。 晚晴举手拭泪,微笑道:“你看我,怎么这么傻,好好的就哭起来。惜朝,很晚了,我们毕竟没成亲,你这样呆在我房里,给李伯伯和克用哥哥看了要笑话。”顾惜朝痴痴地点头,起身。晚晴轻轻地道:“惜朝,我想,我们的事,也别再拖了。爹爹派人给我送过信,要我回他身边。我不想回去,可我这样跟着你,总是不成话。我也是个女孩子,我也想要个名份。” 顾惜朝避过了她的视线,低声道:“好……明天,我就跟义父说……我们成亲……” 他逃离了晚晴的居所。 清冷的风吹在头脸上,全身上下机泠泠地打着寒战。晚晴和他的居所相隔并不远,这一路却仿佛漫长无比,尤其是,他看到自己小院的月洞门口,那白影在那里伫立。 双脚好像灌了铅,他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吸气,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当眼前没这个人,就当从来也没这个人。 从他身边经过,推开院门,关上院门,多么简单的事。 为什么却像进了一次地狱一样,那么苦,那么难? 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戚少商注视着他,牢牢地,死死地,好像这一辈子就只能用目光来将他铭刻进五内。怎么会是这样?好像前一刻,他们还忘情相拥,抵死缠绵,后一刻,天也黑了,一切也变了。 ——不,不,什么都没变,一切都没变,只是我误会了,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梦想。 什么都没变,戚少商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对顾惜朝的仇恨。 或许自己的确是从一开始见到他,便被他牢牢地吸引了,他的所作所为,自己纵然再恨,每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展眉巧笑着叫一句“大当家”,那所有的恨便不由自主地藏起来,藏到心底最深处,藏到若非搜肠刮肚的捡拾出来回忆便一丝也感觉不到的地方。纵然是脑袋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要恨他,能够做的也只是重新将他那些混账至极的所作所为拿出来一遍遍温习。甚至有段时间每日里强迫自己回忆那些最痛苦的往事,因为生怕一日不想,便忘了。 如果忘了,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可是…… 可是还是有了今日。 一个时辰之内,先是浸身在最美妙难言的天堂,接着便是最残酷恐怖的地狱。他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铁打的,他的心也是活生生的,会跳动,会狂喜,会伤痛,会失望。 我既已爱上了你,我们既已有了肌肤之亲,我便不在乎给任何人知道。即便我在乎,那也是为了你。可是你呢? 士兵们对你父子兄弟是多么的尊敬爱戴,你一句话便能要他们去死。你的名声,也许确实很重要;可是别人的性命,七条性命,难道就那么轻贱?何况他们的存在对你的名声,其实并不一定会有损伤。 你是爱惜名声,还是仅仅是喜欢杀人? 你是倔强别扭,还是彻头彻尾的残忍? 李克用远远站在植株的阴影里面。 他看着紧闭的月洞门,伫立的戚少商。 ——从小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要在我们三个人中间插一脚?你凭什么一出现,就要把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 晚晴慢慢地下马,抬眼望着眼前简陋的建筑。蔚州驿。她知道戚少商就住在这个地方。 她心中说不出的忐忑,她反复地想着,要不要这样做?这样对吗? 还有她是真的,很害怕,再见到那个男人。 其实没什么可怕,那男人甚至可以说一条命也是她捡回来的。当初遇见他时,他身中寒毒,身上内外伤夹攻,一条命十成中已经去了九成。如果不是自己,他很可能早就死了。 可是,依旧忐忑,依旧惴惴不安,这与恩义无关。她永生永世也无法忘掉那个残酷的黄昏,在那红衣女子坟前,矗立在夕阳下标枪般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像上古神祗的雕塑。在他面前她始终惴惴不安,她将要一生以他为天的那个男人,欠了债,欠了不知道要怎样还的债。 可是脑海里回响着李克用的声音:“我不管在中原你们有过什么样的纠葛,我只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他留在这里,对我们三个对他自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只有他走了,一切才有可能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多么大的诱惑! 驿馆里面戚少商的随从们在比武斗剑,呼喝吆斥之声充满了小小的天井。晚晴走进去的时候,穆鸠平第一个看到了她。他恨死了顾惜朝,却是恩怨分明的人,一直感激着晚晴当年救活了为顾惜朝所重伤的戚少商。于是三步两步奔过去,笑道:“傅小姐来啦!来找我们大当家的?” 晚晴迟疑着,点点头。穆鸠平指向屋中,笑呵呵地道:“大当家的就在里面。”他高高兴兴看着晚晴走进房,反手合上了门。这位小姐很好,人美,心善,又有一手高超的医术,大当家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息红泪,如果能有这位小姐……反正那个顾惜朝,是个坏蛋,根本也是配不上她的。 他做梦也不会猜到晚晴想要说的是什么。 戚少商张开手脚,直挺挺的躺在卧榻上。晚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个样子。屋子里有浓烈的酒气和男人的汗味。当她向他走近,他警觉地起身。看到是她,似乎惊奇了一瞬。但是,只有那一瞬,他的面容便静静的沉着下来,他站起身,温言道:“原来是傅小姐,请坐。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些白水。” 晚晴在一个粗木凳上坐了。看戚少商为她倒茶。他白衣的袖口绷着牛皮护腕,上面的钢钉在阳光照不进的室内摇晃一点暗淡的光。他将茶杯递来,站在背光处的身体越发显得高大。晚晴低下头,啜一口清水,竟是有些特殊的清甜。 她双手捧着杯子,不敢抬头,不敢看他的脸,沉默了很久,方才放下杯子,自袖中取出一张大红的喜柬。 她低声道:“戚大侠,请你赏光。” 戚少商不说话。他背着光,而她其实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低低的垂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 “我知道,惜朝他做了很多错事,戚大侠再恨他也是应该的,你们之间的仇恨,可能永远没办法化解。我自己来送这张帖子,也不是强人所难想请戚大侠谅解惜朝,只是日后我夫妻两个,誓同生死,戚大侠若要报仇的话,请也别忘记了我。” 戚少商低声问道:“他决定了,要成亲了?” 晚晴柔声道:“我们从十二三岁的那个时候开始,就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便结成夫妻,永远也不分开。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盼,就是十年。惜朝对你来说,可能是满手血腥的修罗魔头,对我来说,却是我一生都要生死相随的人。除了嫁给他,做他的妻子,这一生我没有别的盼望。戚大侠,你懂我的意思么?他再是血债累累,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希望嫁他之后,他能为我撑起一片天。我也会爱他敬他,为他生儿育女。以后活也好,死也好,我们夫妻两个一条命。我现在没有家,没有父母,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晚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戚少商不知道。他呆坐着,遥遥望着窗外被屋檐墙角分割成怪异形状的天。他是怎么就忘了,顾惜朝是一个男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且他将是另一个女子生活的依靠,将成为那个女子赖以生存的天。 他说只是笑话一场,他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忘掉,原来真是理所当然。 原来谁都没有错,杀人也没有错,错的只有他一个,错的离谱,错的可笑,也错的残酷。 离开蔚州之前,戚少商曾在蔚州的坊市间徘徊很久,希望为顾惜朝和晚晴的婚事置办些贺礼。可他不知道买什么合适。整个蔚州都是李家的,李府的婚礼还有什么可缺少?直到在一个胡商的店铺中看到了那把西域三弦琴。 琴制得粗糙,原也不过是西域牧人独自在高天草原间放牧时用来自娱自乐的乐器。却与旗亭那夜酒肆正中柱上悬挂的琴几乎一模一样。 在琴的背面,戚少商用自己随身的匕首一笔一划的刻上“恭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自己的字,典型的武人风格,粗犷简陋,与琴倒是很配,不知道那对璧人,会不会嫌弃这琴和送琴的人?这样念头一旦出现,就扑天盖地,最终竟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怯于刻下。 整理好行装,上马,带着那二十多个精壮彪悍的汉子。离开蔚州大家都欢呼雀跃,乱世到处都有仗打,谁会高兴留在别人的军营闲看着别人的赫赫战功?他准备先去晋阳,会合息红泪和赫连春水后转道南下。黄巢虽已远在岭南,其地多瘴疠,他逐鹿中原之心未死,迟早会回来。 戚少商自己从来没有逐鹿中原,会盟天下的野心,但他相信黄巢,这个一见便使人心折的冲天大将军,是真正配的上逐鹿问鼎四个字的大英雄。唐朝的统治已经天怒人怨,他希望黄巢能成就大业,建立起新的帝国,到时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人人都不再受自上而下的官僚藩镇重重的压迫。黄王起兵,本为百姓,只为了这句话,他便愿为黄巢冲锋陷阵。 最后看一眼蔚州。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8 章 街角的人流中仿佛有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戚少商一怔之下,几乎马上便想要调转马头去寻个究竟。那是不是顾惜朝?穆鸠平在一旁笑道:“大当家的,还不快走,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 戚少商回过神来。满街是人,他高高的骑在马上已经看不到那青色的身影。或许本来就是没有的,只是 第二十五章 顾惜朝迟迟疑疑的探头出去。那人果然已是只剩一个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呆呆的站在街角,来去匆匆的人流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蔚州城里永远也不会再有戚少商。 那背影再不回头,直到消失在街的拐角。 失魂落魄的转身,举步,似乎这个方向可以回家。家里有义父,有晚晴,还有最友爱的兄长。家里温暖而安全。 都结束了,他茫然想,终于等来了结局。 乾符五年冬天的那两场败仗之后,河东路节度两次易使,最终换上了颇有些手腕的康传圭,此人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吐谷浑赫连铎、幽州李可举等人商议对付沙陀。李可举自从上一次在蔚州城下大败,对李家父子已是恨之入骨;赫连铎是赫连春水族叔,本来为侄子说动不愿与沙陀结仇,可是那一场大败后,沙陀士兵追击时杀红了眼,他旗下两名爱将也死于乱军中,这个仇也算是结下了。李氏父子在蔚州城为顾惜朝预备婚礼的时候,晋阳到云中的广阔土地上,朝廷的兵马正在集结。 戚少商带着随从们往晋阳方向去。这二十余骑来自云中地区,几乎刚出蔚州城不远,便被朝廷的探马看在眼中。离晋阳相差不过百余里的时候,河东军一个千人马队突然从一个小山包后面转出。狭路相逢,以二十敌一千,戚少商自己尽管定能全身而退,他的随从们除了穆鸠平,不过是身手高明些的普通士兵,当下命穆鸠平当先,趁敌军刚刚现身还未形成包围圈,带随从们快马加鞭冲过去,除必要的防卫不得恋战,他自己殿后。所幸此时大家都早已换上了更强壮有力、速度也更快的沙陀骏马,看准了唐军布阵的虚处飞驰而过。唐军士兵于大声呼叱喝骂声中纷纷张弓射箭,黑色的箭雨漫天飞射而来,众人只得一边反手使刀剑防护,一边加倍催马。转眼两名随从中箭落于尘埃中,戚少商提缰便欲去相救,身边一名随从探过身来狠狠拉住他的缰绳,叫道:“大当家,他两个重要,还是大家重要?”他心中一凛,只得加速。那名随从伏在马背上刚吼一声“驾”,忽然连人带马一起长声嘶叫,箭雨中避之不及,两只羽箭射中了他的马屁股。 马匹于全速奔驰中向前倾跌,那随从跟着俯冲摔下马背。戚少商来不及多想,于马背上飞身而下,脚一沾地,丹田中提一口气,施展轻功奔至那随从身边,将他提起。其实他很少练成套的轻功,但内息精强,自然而然的身轻力足,这时全力施展,虽然手中还提了一个人,却丝毫不见影响,迈开两条长腿,每一步都向前跨越丈余,狂风吹得白衣的下摆上下翻飞,猎猎作响,竟是快逾奔马,不多时,已和纵马当先的穆鸠平并驾齐驱了。 穆鸠平欢呼叫道:“大当家,恭喜你功力见长!”戚少商向他一笑,众随从也是精神一振。奔驰得一阵,箭雨渐渐稀了,再过一阵,便不再听到唐军士兵的马蹄声响。晋阳城也遥遥在望了。 这时已近黄昏,晋阳当此战乱之时,每日城门只开两个时辰,这时早就关得严严实实。城楼上守军呼喝道:“城下什么人?”戚少商运气朗声道:“我们是李淡之李公子的朋友!”李淡之被称为“陇右第一佳公子”,乃是有皇室背景的人物,守军不敢怠慢,派人飞马前去报告城中河东节度府及李淡之府,半个时辰不到,城楼中响起巨大的嘎吱声,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启处,三骑小跑着出城来,正是赫连春水、息红泪和李淡之。 大家分开了这么久,一见面都止不住地满心欢畅,戚少商向李淡之抱拳道:“劳烦公子亲自出城。”李淡之哈哈大笑,说道:“之前与戚大哥只欢聚得一晚,偏偏前半夜散兵作乱,后半夜时间又太仓促,都没来得及好好喝一杯酒。好容易今日又能重会,小弟怎敢不出城来迎?这一次,咱们几个定得要喝个痛快!” 戚少商为他豪情感染,心里连日的郁郁尽是一散,笑道:“李兄弟好兴致啊,我痴长你几岁,就老实不客气,叫你一生兄弟了,只不知李兄弟酒量如何?”李淡之笑道:“陇右各州,我称第二,且看哪个小子敢称第一?”赫连春水道:“这个家伙酒量虽不错,也就那么回事,这吹牛的本事才真是非同小可!”息红泪摇头叹气,笑道:“你们男人啊,聚在一起,除了喝酒便是吹牛,真不知还有什么正经事做。”李淡之正色道:“大娘此话差矣,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吹牛都不算什么,真正有一件事才最重要,而且可以说是天大的正经事。”一句话勾起了息红泪的好奇心,问道:“天大的正经事?那是什么?带兵打仗?出将入相?”连猜了几个,李淡之都板着面孔摇头,逼问得急了,便道:“你问问尊夫,立时便知。” 赫连春水在息红泪的那一边,杀鸡抹脖地做眼色,李淡之只做看不见;息红泪一回头,他慌忙收起脸上的怪相做出一副纯良样子来。息红泪问道:“赫连,你说,究竟什么事?你可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赫连春水愁眉苦脸地道:“他说话带他自己的机锋,我到哪里知道去。”息红泪还待再问,戚少商笑道:“红泪,你要逼得他承认自己去过些什么好地方么?”李淡之哈哈大笑,息红泪顿时明白过来,银牙一咬,打马便走。赫连春水怒道:“戚少商,你……你好……哼……”见息红泪已经跑远,发狠的话也来不及说,只得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李淡之笑道:“这倒不是我存心陷害,晋阳城胡姬酒肆中有葡萄美酒,单是闻一闻便熏人欲醉,小妖就是爱那葡萄酒。”戚少商笑道:“李兄弟说得做哥哥的也是垂涎欲滴。”李淡之大笑,说道:“听息大娘说,戚大哥好酒,果不其然!作兄弟的今日就请戚大哥赏胡姬舞蹈,饮葡萄美酒,不醉无归!” 大家一边谈笑,一边走过吊桥,走进晋阳城。城门在背后缓缓合上,城楼上又响起收吊桥的咯吱声。太阳即将西落,给城墙打下一片宽阔的阴影。远远看着赫连春水已经追上了息红泪,在马上打躬作揖,正在给她陪不是。李淡之忽道:“对了,戚大哥,兵乱那夜与你同来的那位顾公子呢?怎么不见?” 不经意间忽然听到“顾公子”三个字,戚少商只觉得心脏一紧,接着便是一抽一抽的,那些好容易被压下去的痛楚生生的被拖出来拽出来,腔子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又挤又搅又拧。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听得李淡之在诧异的叫着自己:“戚大哥?戚大哥?怎么了?” 他只得苦笑道:“没什么。”顿一顿,又道:“心里想着你说的葡萄酒,想得直痒痒。”李淡之哈哈大笑,说道:“不要多说,行李交给我家仆人收拾,你和穆兄弟,还有这些朋友,都是我客人,咱们这就去喝葡萄酒!” 三天以后,戚少商为救随从而遗失的那匹沙陀骏马自己觅路回到了蔚州。守城的官兵在马臀上认出了大帅府的烙记。 大帅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再过两天便是顾惜朝与晚晴的吉期了。李克用忙前忙后,哪里顾得上管一匹遗失的马匹?听说是大帅府的,心不在焉的一句“牵回马厩里”,也就完了。他拉着顾惜朝试新郎官的袍子,试来试去总觉得不满意,一边埋怨着顾惜朝的清瘦。 倒是顾惜朝多了个心眼。沙陀人生长于马上,对自己的骏马爱惜无比,怎么可能随便遗失?况且大帅府从没听说过少了马匹。那时他并没有联想到戚少商身上去,只是作为军队将领习惯性的细心。好容易摆脱了李克用,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帅府的马厩。 马厩中养着二百多匹骏马,马倌儿也有十多个人,为首的过来请过安,顾惜朝问道:“今日牵来的那匹遗失的马在哪里?” 那马夫说道:“小公子请随我来。不过,那匹‘玉沥骢’可不是遗失的阿!几个月前围晋阳的时候,大帅拿来送了黄巢的使者。” 这轻轻的一句话,听在顾惜朝耳中,却是轰轰作响。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送给黄巢的使者?” 马夫点点头,说道:“是啊!黄巢那个使者刚来的时候,将军说喝酒喝得痛快,便牵了营中最好的几匹马给他挑。”顾惜朝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呆得半晌,颤声道:“带我去看看。” 那“玉沥骢”已经去了鞍鞯,臀上累累伤痕,在马厩里不安地转来转去。一见顾惜朝出现,便如通了人气儿一般悲鸣起来。它认得顾惜朝,顾惜朝也认得它。犹记得晋阳那夜,戚少商骑在马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笑得好欢喜……他的人已走了,马却为什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遗失了他的马?马臀上有箭伤。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统帅千军万马的人,决不会轻易丢失他的坐骑。除非……他遇到了什么样的除非?他们究竟碰上了什么人?戚少商呢? 顾惜朝急促的呼吸着,他知道自己心是乱的,气也是乱的,他彻头彻尾的乱了。 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大好,两天后就是成亲的佳期,可是,突然间,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吩咐下人备马和鹰,自己冲回房间里,整理剑、小斧、飞刀。脑子里突然很澄明,很清醒,晚晴,义父,李克用,只能是很抱歉,对不起,但他不能不走。他也不再想戚少商究竟遇上了什么事,究竟是死是活,只默默地盘算着他第一站是晋阳,自己只要去了晋阳,再不济,至少可以拜托李淡之、高不拔等人打探消息。收拾好东西出门来,却正看到李克用带着几个人,气急败坏地跑过来。 躲是躲不得,绕道也已来不及。把心一横,负手站着,等他过来。 “听说你叫人准备马和鹰,你要干什么去?”李克用站定,气哼哼的跺脚,“眼看就成亲了,你又给我生什么事端?” 顾惜朝低声道:“克用哥哥,帮我跟晚晴说声对不起,我……我不能跟她成亲了。” 李克用一呆,大怒叫道:“这是什么话?你凭什么不跟她成亲?她哪里对不起你?”顾惜朝低声道:“不是她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心里有了别人。”这句话说出口,忽然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轻松。 李克用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惊怒交迸下,叫道:“不行,我决不许你自甘下贱!来人,把小公子给我拿下!”他带来的几名士兵是沙陀武士中的好手,答应一声,齐齐围了上来。顾惜朝瞳孔收缩,冷冷的道:“克用哥哥,我不想浪费时间,你再不放我,休怪我不客气!” 忽听身后女子的声音道:“克用哥哥,你放他走吧!” 李克用和顾惜朝心神激荡之中,竟都没有发现晚晴在角落里已经站了许久了。 她轻轻地走近前来,柔声道:“克用哥哥,你把人撤了罢,难道你不知道,关得了他的人,却关不得他的心?” 李克用急道:“晚晴,我可不只是为了你!他要去干什么,要去找什么人,难道你我不清楚?惜朝,你好好的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要……”周围很多不相干的士兵,虽然气急败坏,终是说不下去。 晚晴的脸上却没有波澜,她对顾惜朝柔声道:“惜朝,你身子还不好,我给你准备一些药带上,你跟我来。”说着,不顾他还和几名沙陀士兵对峙,走过去轻轻地牵起了他的手。他讷讷的说不出话,瑟缩一下,便挣脱了。晚晴微微笑道:“怎么啦?”又将手伸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挣,任她将自己拉走了。 她的药房里满是药物的馨香。她打开柜子,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取过一个楠木箱子,细心地一一摆好。顾惜朝老老实实的站在门边看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怎么说。 她冲他招手,微笑道:“惜朝,过来啊,我给你讲一讲。”他乖乖的走过去,看着她指指点点:“这个是缓解风寒的,这个平肝舒气,这个润肺止咳。这几瓶是伤药,这个内服,这个外敷。” 他讷讷的道:“晚晴,我……” 晚晴抬眼看看他,又垂下眼帘,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再说,我都知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心里在想什么,眼睛在看什么,我都知道。” 顾惜朝小声道:“对不起……”晚晴淡淡的笑,轻声道:“你去吧。” 顾惜朝望着她发一会呆,忽然低声道:“我……我不去了……我留下来跟你成亲……”话音还没落,心里猛地一揪,全身都跟着颤抖。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29 章 晚晴侧目看着他,眼圈渐渐的红了,她说出的话终于带了哭腔。 “到现在你还要说这些话!惜朝,我好失望,你为什么就不能一心一意?你是不是很想两全?你怎么这么自私,这么贪心,这么残忍?” 自私、贪心和残忍,每一个词说出口,她都控制不住自己要用拳头擂他的胸口。他一步一步地后退,难受得几乎也想哭出来。终于被她推出房门了,她的脸被眼泪沾染的乱七八糟的,她呜咽着,望着他,眼里有恨意。她使劲合上了门。 其实,心里还是很盼望他当真就这么留下来,不要走,可是居然,不久后打开房门,外面空无一人。 他就真这么走了! 第二十六章 他怎么能不走! 戚少商生死未卜,晚晴的房门合上时他知道这一辈子,自己可以为了晚晴去死。可是戚少商……那是比晚晴还要多还要重的牵挂。连云山水的知心和背叛,晋阳城的同仇敌忾,病中那不知是真是幻的怀抱还有那时终得相拥的温柔与疯狂,那个名字早就已铭心刻骨。 不,铭心刻骨四个字,怎么讲的清楚?那三个字早就不是什么名字,简直已是一团熊熊的火焰,烧在腔子里,直欲将心脏将骨髓都烧化成灰。 过去的二十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极冷漠极凉薄的性格。还小的时候他就很少哭闹,被第一个师傅拐走之后,他始终记得自己当时很快就弄明白了身处的环境,适应的速度更是快极了。他在那种环境里面生活了整整六年,到十二岁时,已经对什么样的恐怖和残酷都习惯了视若无睹。后来李国昌突然出现在生命中,他还记得自己第一个反应是:他会不会也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二个反应却是:就算他也打什么坏主意,至少也是个很好的靠山。 所以他第一件事就去杀死了他那个,其实不用他动手,也必定命不久矣的师傅。 十二岁之前,他哪里能想得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伟大的沙陀军的少主人?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也能够拥有李国昌这样的父爱,李克用这样的兄弟友爱,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有晚晴?小时候刚开始和他们相处,自己装出一幅自然的、顺从的、可爱的模样,可是心里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一但他们流露出了恶意,便是你死我活,甚至是同归于尽。他那时多么不习惯他们的友好和温情,每夜都在被子里反复思索着那到底是真情,还是虚伪?当他终于弄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孤儿,根本不值得他们虚伪,他才真的相信了这世上原来还有所谓温情。可是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已经不懂得要怎样接受这些单纯美好的感情。 心是虚的,面对他们他总是心虚,所以他一切都拼命的想要做到最好,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最惹人怜爱的那一面给他们看,也只想给他们最好的报答。他拼了命的要对他们好,有时候几乎要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戚少商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他真看不惯那种毫无保留的,发自内心,坦荡诚挚的友好。他情不自禁也想对他好,可是不知怎的又痛恨,又烦闷。他凭什么就能跟每个人都那么自然的大笑?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一定要和别人友好,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么?他一定永远理解不了顾惜朝有时候,真希望天下所有人对待他,都像小时候那样,侮辱,损害,那样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负尽天下人! 于是他杀人。于是他到手的功名被革除。 他本来就是坏人,本来就只想做恶,只想害人,如果他们都对他太好,他会痛恨自己的恶毒残忍,他有时候简直痛恨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可以给戚少商多么大的打击,他简直兴奋极了。他曾经恶狠狠的告诉自己所谓坏人就是看不得好人好,最高兴的就是把好人变坏。他对戚少商这个人所做的一切,背叛,伤害,杀戮,一直把他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谁能说清楚那时候他无可言喻的成就感?戴了十几年的那副仁义孝悌的假面具在戚少商面前摘得一干二净,他不再是义父孝顺的儿子,李克用乖巧的弟弟,晚晴倾心相爱的未婚夫。他只是疯狂嗜血的魔头。那一年多他疯狂的满足了自己所有积攒了十几年的作恶的欲望,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伤害,一股脑儿的全都发泄到了那个叫戚少商的男人身上。 奇怪的是当一切过去,回到自己义父的身边,回到那个可称之为“家”的温暖的地方,某一个夜里梦回,突然心脏就重重的沉下去。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做过的所有事情,都那么陌生,就像那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所作所为,自己看在眼里,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自己还是自己么?连自己都会不由自主觉得齿冷的事情,竟真的是自己这双手做出来的么? 于是当那个男人出现在脑海里,一切忽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只要不再是满心的歹毒计算,他忽然发现自己每天都会想念那个人欢畅甜蜜的微笑,还有刚刚相识的时候,他注视着自己的样子,满眼的喜悦。 后来……他就又出现了,他看到自己,会气,会恨,会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杀意。自己就喜欢惹怒他,看他生气,看他能强忍到什么时候去。他不会知道实际上那个时候,自己最想做的无非是补偿他,对他好一些,因为心里真的,满是愧疚。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紧皱的眉头和不经意间眼中常常会出现的,一闪即逝的悲伤愁苦,心里会隐隐牵牵的,疼。 可是为什么,心里越想对他好,嘴里说出来的越是伤人的话?明知道他囿于身份职责,不可能对自己怎样,为什么结果却越来越变本加厉?后来陪着他去晋阳,说来可笑,他们一见面就引为知音,戚少商也曾笑言自己是他最意外的忘年之交,晋阳却是相识以来唯一的一次同仇敌忾。原来,只要有机会合作对敌,两个人可以那么默契。晋阳兵乱,纵然再惨不忍睹,在心里却常常纪念,因为很可能从此之后都不再有机会和他那么接近。 后来……后来却怎么会发生那些事?还记得对他讲起自己婚事的那一天他面孔上的无奈和创痛。糟蹋自己的身体,无非是想逃避成亲的那一天罢了。梦中的那个他不知道是真是幻,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从小到大生长在最好的家庭里,有最温柔慈爱的父母亲,原来他受过的苦难比自己也并不差多少。可是他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笑得爽朗开怀。他该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很抱歉,很愧疚,还有,看到他难过,很心疼? 可是原来什么都不用说,原来两个人两颗心,已是相通的。回想起那一天,真的是谁也没有存心要那样,只是当他坐到自己身边,当自己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急不可耐的睁开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彼此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水到渠成,自然无比。只觉得从来没有像那样渴望过某一个人,渴望他的怀抱,他的亲吻。 渴望的太凶,便忘了身外的一切。 他走的时候他去了的,拖着病体,容颜憔悴干枯。看着他骑在马上,回头望,那面孔上分明有什么希冀,他躲在街的拐角,靠着冰凉的墙壁,呆呆注视着眼前某个虚无的地方,心里仿佛能看到他脸上的希冀一点点变作失望和悲伤。于是痛得喘不过气来。发狠的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必须忘掉。 这几天,乖乖地吃药,养病,试新郎官的衣服,竟然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起他。只是偶尔会怀疑,这样的一个自己,真的能做晚晴盼望的,那个可以为她撑起天地来的夫婿么?可是其实是不需要怀疑的,因为李克用会为他们两个人撑起天。如果那匹马没有突然出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一辈子,再也不要记起戚少商。 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竟然可以这样骗自己?骑在马背上向着晋阳的方向奔驰的时候,他伤心的想,我怎么可以这样骗自己?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 不要想,他咬牙命令自己,同时更急地催动坐骑。 戚少商在晋阳胡姬开设的酒肆“得意轩”。 胡姬们身着鲜艳的窄袖翻领短衫,系着宽大的石榴绫裙,露出一段凝脂般妖娆妩媚的腰肢,随着靡靡的西域胡音翩翩起舞,脐上的纯金饰物合着节拍叮当作响。 葡萄酒果然甘醇凛冽,羔羊肉也肥腴丰美,更令人愉悦的是三五知心好友围坐欢饮。戚少商本来便是喜欢朋友和美酒的人,李淡之和赫连小妖都是与他志同道合的人,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这些日子三个人日日欢饮畅聚,每一个都把平日里的烦恼忧愁抛到了九霄云外,赫连小妖那么惧内的人,竟也胆大包天扔下息红泪独守空房三四天了。息红泪嘴里发火鄙视他们喝酒胡闹,心里面却知道都不是出格的人,尤其是戚少商,这些年来就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只要他能高兴,那就什么都值得。她自己也乐得清闲,到处去走走逛逛,乱世里面能这样悠闲享受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 顾惜朝那一天下午正好晋阳将关城门的时候进了城。他已经赶了近两天加一夜的路,满面的憔悴,满身的风尘。连跨下那匹西域天马配种的沙陀骏马,都已经是一幅蔫蔫的样子。 依稀记得李淡之府的位置。高不拔府虽然近一些,那人毕竟太抠门贪财,不是好相与。坐骑已经快要到强弩之末,晋阳的街道又人来人往,干着急,行进的速度依然很慢。好容易到了李府,大门紧闭。扣了半晌,方才有一个老家人开门出来。老人慈眉善目的,见他是个单弱的少年人,样子狼狈,问得又急,怕是有什么紧要事,好心为他指点了得意轩的方向。 得意轩是个里外二进的建筑,外间卖酒,卖点心,里间宽阔的厅堂是雅座,廊柱轻纱,装点得雅致烂漫。顾惜朝急急地拴了马走进轩中,有胡姬媚笑着迎上前,见他是个衣饰华贵的少年人,言语间颇有挑逗之意,顾惜朝冷冰冰地道:“我找李淡之李公子,烦劳姑娘通报。”说着,抛出一个小小的金锞子。 胡姬收起了轻佻之色,将他带到雅间门外,自己挑帘子进去。顾惜朝站在帘下,耳中听着奢靡的西域胡乐,鼻子里嗅着一阵一阵的脂粉香气,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厌恶。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是一名这样的欢场女子,因此长到二十多岁,身边又有李克用那样的花花公子,却从没有涉足过这样的地方。 帘子一挑,李淡之一张喝得通红的脸露出来,好奇地往外望,一眼看见顾惜朝,顿时心花怒放,跳出来拍手笑道:“我就说缺了你!可算是齐了!来来来,快进来一起喝!”说着,仗着醉意,伸手来拉着他便往里走,顾惜朝有些难堪,但还要他帮忙找戚少商,少不得也忍了。只听他一边走一边嚷嚷:“你们看你们看,凤凰来了!” 座中西域胡乐依然靡靡殷殷,胡姬的肚皮舞依然跳的起劲。可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降至了冰点。 第二十七章 戚少商的想象力其实很丰富。某些时候他其实很爱开玩笑恶作剧。 可是他想象力再丰富也绝对想不到顾惜朝会突然出现。 他只觉得简直是老天爷给自己来了一个巨大的,毫不可笑的恶作剧。 半醺的酒意转眼丢了个一干二净。他目瞪口呆望着顾惜朝,不知不觉间已站起身,眼睁睁看着那张消瘦憔悴的脸庞转眼间由白转青,再由青慢慢变成了红中透紫的颜色。 他是目瞪口呆,难道顾惜朝就不是? 顾惜朝不是。他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冷汗倏然就冒了一身,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看看舞蹈的胡姬,看看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赫连小妖,看看那个正给戚少商斟酒的妙龄少女。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0 章 他嘴角微抽,竟然扯出一个满是讥讽的微笑。猛地使力摔开李淡之的手,转身快步走出去。 仿佛听见戚少商叫了一声,却似乎又没有,耳朵里面轰轰的,实在是什么都听不真了。刚才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这时忽然又怦怦地直欲跳出胸口来。头是晕的,眼是花的,所有的一切力量都在脚下。他必须要快点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城池,他想要赶快回蔚州去,回到李克用身边,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冲出酒肆门,到拴马桩旁边,两只手抖得怎样也解不开缰绳。忽然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弯下腰想呕吐,两天来急着赶路,没有好好吃东西,只喝了些水,这时呕出来的也全是清水。 弯着腰正在痛苦干呕,熟悉的气息忽然靠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直起身后退几步,却不想再看那人一眼,只顾着颤抖着两只手,解那怎么也解不开的缰绳。身后的人轻轻叫得一声:“惜朝!”他全身一震,再不离开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抽出匕首,一刀斩断马缰,翻身上马。马却不动,笼头已被那人挽住了。 他轻声说:“惜朝,别走。” 顾惜朝闭一闭眼睛,胸口闷得像压了巨大的石头,脸上却止不住的笑出来。他低喝道:“放手。” 戚少商说:“不放,你既已来了就休想我放手!”话音还未落,就见顾惜朝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向自己抽了下来。 “啪”的一声,戚少商不闪不躲,任那鞭子抽来,顿时头脸脖颈到胸口的白衣,一条乌黑的鞭痕斜斜出现得触目惊心。 顾惜朝没有想到他会不躲开,先是一愣,接着胸口的火气噌噌的反倒烧得旺起来,一路烧到了脑袋里。反手又是一鞭。戚少商咬着牙,竟然还是不闪不躲地又受下了。眼看两道乌黑的鞭痕交错着,说不出的狰狞丑陋。顾惜朝恨的全身发抖,你不是不躲吗?那就再吃我一鞭,抽到你什么时候懂得痛为止。“啪”的一声,又再一鞭。 这三鞭子他咬牙切齿,抽得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戚少商又不是真的不懂得痛的木头人,况且早就有了六七分的酒意,眼见他第四鞭又向自己抽下来,单手一举,便牢牢钳住了鞭梢。顾惜朝使劲回挣,挣脱不得,怒火熊熊的又旺了几分,另只手握着的马缰绳也放下了,便去掰他老虎钳似的大手。却不料他突然发力向后一带,猝不及防,整个上身向他倾了下去,被他趁机揽住了腰不由分说地拖下了马背。 脚一沾地,便被他死死地抱住了。 他的两条手臂像是铁做的,收紧了,便把人箍得气也喘不上来。酒肆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往来行人纷纷侧目。顾惜朝恚怒中又加进了羞愤。虽被他抱得死紧,却还不妨碍连着几拳擂在他小腹上。戚少商闷哼出声,手臂收得更紧。他急促喘息,再顾不上会不会被行人看笑话,连踢带打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一着急,张嘴便咬。 他衣衫上有女人脂粉的香气,咬下去的同时这气味扑入口腔,下冲进五脏六腑,上窜进鼻端眼中,肠胃处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的抽痛恶心,一张嘴,“哇”的一声,带着异味的胃酸吐了戚少商半身,同时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 戚少商让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放松了胳膊给他拍打后背,看着他弯了腰一口一口的呕吐,却只吐出些稀清的液体,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还不停的干呕。李淡之躲在门边看了半日的热闹,这时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小声道:“先进去再说……” 顾惜朝还在弯腰呕吐,却反手揪住了戚少商。戚少商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还是不要了,我带他去找个客栈。”说着,摩挲着顾惜朝的后背,扶他起身,让他上半身靠着自己,小声劝他上马。李淡之说道:“何苦找客栈,我家里那么多闲房……”戚少商苦笑摇头,顾惜朝这时虚弱的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只得先将他高高的抱起来搬上马背,接着自己也上了马。 李淡之没有办法,叫来两个童仆,命他们骑马去好生跟从伺候。站在街口,眼见着三骑四人渐渐去得远了。 顾惜朝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耳朵里听得见很多声音。戚少商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客店小二搬进浴桶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医生也来过,说了一大堆絮絮叨叨的废话,末了开出的药方煎出来,满屋子可怕的药味。光是闻这味道就已经叫人欲呕,居然还号称是养胃止吐药。刚咽下去一口,当然也不排除自己故意,继续吐,吐得戚少商刚换上的衣服一塌糊涂。 他倒是好脾气,不生气,不抱怨,只把自己搂紧了,一下一下的摩挲后背。等着这一轮吐过去,小声问要不要洗澡。 当然要。他向来不在乎折磨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一次真是有点过了。 冰冷的身体泡进热水里,才慢慢的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只是热气一蒸,脑袋里越发的昏昏沉沉。恍惚间知道戚少商给自己打散了头发,清洗这一路的风尘。他没有力气跳起来抗议,只得随他去。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睡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知道戚少商也洗了澡,又开了窗户通风,屋子里的异味逐渐散去之后才真正入睡。傍晚时分客店小二端一碗热热的鱼汤来,里面放了不少胡椒香醋,喝下去之后出了身薄汗,终于有了些力气,睡得也安稳了。 将童仆们打发回李家时已经是半夜了。戚少商走回床边,看看床上那人。初春夜里凉,虽然盖着很厚的毛皮被子,屋里的火盆也很旺,他却依然是蜷缩成一团。他体温偏低,想来一定是怕冷的。伸手理了理他披散的长发,微卷的头发缠绕在指间,丝丝缕缕,解脱不开。 长长地叹一口气,脱了外面的长大衣服,在床边躺下。他梦中知道身边多了个热热的大东西,自然而然就靠过来。戚少商将他依旧是少年般纤细的身子搂在怀里,嗅着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么一种独特的味道,合上眼睛。 等他明天身体舒服了,头脑清醒了,自己要怎样才能讨他原谅?他这一路风尘,不知道云中到晋阳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又是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不是要成亲了么? 不见他的时候,想的全是他的狠毒,绝情,残忍;突然他在自己身边了,便怨恨也不再,恚怒也不再,满心就只剩下他的好。唉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办?顾惜朝,这三个字真是一味毒,毒的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不管怎样,他既已随自己来了,这一辈子打定主意,再也不会放他走。 心里一出现这样的念头,便觉得轻松无比,舒畅无比。睁眼看看他的睡颜,见他眉头紧紧皱成两个小疙瘩,面容凄苦,仿佛梦中依旧遇见了伤心难过的事。心里丝丝地抽痛,轻轻吻着他的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见那两个小疙瘩犹犹豫豫地平了。 戚少商是真的很累。倒不全是因为照顾顾惜朝很累,之前连着多少天饮酒作乐,你道那就不累么?好容易安安稳稳地躺下来,怀里还有一个顾惜朝,那真是心满意足,糊里糊涂便睡了过去。这一觉酣畅无比,一口气就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怀里空空的,心里“格登”一下,直直地坐起身。 只见顾惜朝抱膝坐在床头,冷冷的看着自己。 他一怔,接着满心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不顾他神色的怪异,扑过去将他抱个满怀,低声道:“你没走,你没走!好极了!” 顾惜朝只是僵僵地随他抱着,不说话,不动。戚少商也觉出了不对劲,慢慢的松开怀抱,低声问:“怎么了?” 他居然还敢问自己“怎么了”,顾惜朝只觉得胸口空空的,嘴角肌肉抽搐,竟然满怀讥讽的笑了一笑。 戚少商低声道:“昨天在得意轩……我们只是好朋友一起喝个酒而以,别的什么都没有……不信你可以去问小妖。要是我们敢胡作非为,红泪也不放过的。” 顾惜朝又是一笑。 戚少商说道:“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信?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来。我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顾惜朝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冷冷的,轻轻的,仿佛不带一丝活人气儿。他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姆妈是做什么的?” “姆妈”这个词,是吴越间土语,用来称呼母亲,这词从顾惜朝嘴里出来,除了极小的时候,便只有现在了。戚少商怔一怔,点点头。 顾惜朝轻轻一笑,说道:“啊,你记得,好极了。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小时候有时会被客人带进房里去,看他们欺负我姆妈?” 戚少商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怒气火烧火燎的一路冲进脑袋。他用力将人抱紧,低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再那样伤害你。” 顾惜朝在他怀里,僵直着身体吃吃的笑起来,他不停的笑,笑得戚少商怔怔地松开他,笑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笑到眼泪流了满腮。 他轻声道:“你和那些男人……没有区别。” 戚少商整个人愣住。 这句话说出来时是轻轻的。但它在两个人心里激起来的东西却极沉重。有些话说出口,比起在心里想一想完全不一样,这一句就是那样的话。顾惜朝之前也不知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过多少次了,可是真的说出来,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挤压,耳朵里也轰轰作响。他双手抱住了头,只希望立刻死了,才没那么难受。戚少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却也有无法言喻的委屈。 他对顾惜朝是怎么样用心的怜惜和珍爱,原以为彼此都已算是心领神会。之前顾惜朝是怎佯的背叛着杀戮着一路走过来?那些死在他屠刀下的无辜性命,就是杀他十次,也未必还得够。自己这样抑制不住地要对他好,每每午夜梦回时良心上也不知受过多少熬煎。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想杀他报仇的,只是心里清楚,那日有过肌肤之亲之后,他若死了,自己也绝对无法独活;自己还有使命和责任在身上,还有宏图壮志在胸中,无法这么干干净净的死去,否则真想要一剑下去了解了这段孽缘。原本以为,他了解,他明白,否则自从来到沙陀他不会一直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帮着自己,谁知道到头来,用的所有真情都被他这么一句话轻轻松松的就打发掉了。 坦白说得意轩的花酒,是男人就不可能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做。可是戚少商会来晋阳喝花酒,本就是因着顾惜朝的婚事。即便两个人有谁先伤害了这段情意,那也是顾惜朝,怎么就把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实在忍不住,几乎便想冷嘲热讽问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放着家里的娇妻不管,突然跑来晋阳管我的事?”但看着顾惜朝全身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样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叹一口气,靠近他,试着伸手拍拍他肩膀,好在他没有真拿自己当变态躲开。 戚少商低声道:“你该知道,我和那些坏人不一样。”说着轻轻将他抱住,心里疼得发颤:“你这样说我,也当真狠得下心。” 感觉到顾惜朝身子突然一缩,知道这话起了些作用,不容他躲开,将他抱的更紧,轻声道:“我怎么做你才肯消气?你知不知道我离开蔚州,就是没法子眼睁睁看你结婚成家。算算日子知道你婚期近了,我心里可有多难受?不去自己喝酒找事做,难道你要我拔剑抹脖子么?” 顾惜朝僵在他怀里,说不出话来。戚少商心里突然欢喜起来,对付这种人,还就是能软不能硬。假如真的刚才说出难听话来,他岂能这般老老实实的任自己抱着?伸手帮他整理胡乱披散的长长卷发,柔声道:“你这次又憔悴上许多。究竟为了什么突然过来?我不相信你会为了我,放弃和傅小姐成婚。你心里,她始终还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说得顾惜朝也委屈起来,咬牙道:“你还冤枉人!不是为了你,还能为了谁?你的马自己跑回了蔚州。我以为你会出什么事。”这么轻轻松松就套出了话,戚少商欣喜若狂,但看着他消瘦的脸颊,料想这一路上他定是吃尽了苦头,自己却还在喝花酒,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心痛,再也懒得装腔作势,勾起他下巴便吻了上去。 顾惜朝吓一跳,明明还在生气发火等着跟他吵闹,怎么这家伙就厚颜到这份上?伸手想推,被他顺势扯过了手绕上脖子;想骂,嘴一张又被他缠进舌齿之间。想逃开,身子却软软的,头也晕,动弹不得;好容易趁他嘴唇游走到别处去喘上几口气,却又发现自己已经躺到,被他压在身下。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1 章 这一吓非同小可,慌忙胡乱连拍带打地想要推开他逃走,接连几天不得进食的身体哪来的力气折腾得过这样一条大汉?挣扎一阵反倒不知怎么连衣带也松开了,露出了胸口大片白花花的肌肤。那人则越发得寸进尺,贴身那一层亵衣下面精壮的身子热的发烫,他这个姿势压上来绝对是故意的,小腹给他硌得生疼。 (花花乱入:啊啊啊!狗血狗血,亲耐滴狗血我爱死你鸟!) 正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房门突然被人乒乒乓乓的敲响,两人猝不及防,挣扎的也停了乱吃豆腐的也停了,只听门外一个少年的声音叫道:“戚大侠,戚大侠?戚大侠起来没有?” 戚少商半支起上身,答应道:“这就起了,什么事?”说着低头看顾惜朝满头满脸的红胀,心里说不出的爱怜,伸嘴就吻,顾惜朝赶忙躲开,门外那少年说道:“我家公子惦记着顾公子身体,带了药材和补品来,正在楼下恭候二位。” 戚少商一怔,只得道:“告诉李贤弟,我们等等就去。”低头看顾惜朝一幅松口气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低声道:“你瞧我晚上怎么收拾你!”顾惜朝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戚少商长长的吸一口气,爬起来穿衣起床。 第二十八章 息红泪一双细细的蛾眉半竖着,气哼哼道:“我就不明白,少商究竟是中了什么迷魂汤?顾惜朝那小子所作所为,就是有十条八条命全赔上,怕也不够!之前在晋阳他活人无数,我是很佩服,可也不能因为一点微末功绩,便抹杀了之前的所有罪孽。” 赫连春水阴阳怪气地道:“这话啊,你听我一句劝,没事时咱们自己说说解解恨,也就算了,趁早别在戚少商面前说出来讨那个嫌。”息红泪拿眼瞪他,李淡之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相信戚大哥有分寸。再说顾公子于晋阳百姓有大恩,不管他做了什么,我们晋阳人都只念着他的恩德。” 正说着,楼梯声响,三人一齐望去,只见戚少商顾惜朝一前一后的走下来。戚少商还是惯常的白布长袍,顾惜朝却裹着轻裘,赫连春水和息红泪多日不见他,这时乍一见,都隐隐约约的生出奇特的错觉,好像这少年下一刻便会凭空消失一样。他如画的眉目和白皙的脸色都很恍惚不真实。 戚少商还在楼梯上就对几个人露出他的酒窝。但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却转过身伸出手去扶顾惜朝。他就是再弱,难道连路也走不动?但他们在桌边坐下之后其他几个人细细打量顾惜朝,才发现他大概是真的快要连路都走不动了。上次见他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脸颊上原有的那点肉也都瘦干了。 息红泪看看他,又看看戚少商,皱眉问道:“少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伤?”戚少商下意识的摸摸那两道淤血的鞭痕,苦笑着不回答,只把眼去看顾惜朝,心里想着,这臭小子,也当真下得了狠手。 客店小二过来问要什么早点,戚少商细细问过之后,点了削面、馓子、煎饺、豆沙酥饼、油茶、卤蛋等等,小二的要掉下来,息红泪问:“少商,你很饿么?”接着恍然大悟一般,气哼哼的道:“也是阿,几个人花酒喝了三天三夜,能不饿么!” 顾惜朝冷笑道:“息大娘倒大方得很,尊夫去喝花酒,居然也能不闻不问。”息红泪气得也冷笑,说道:“我不是不闻不问,我是信任小妖,更相信自己。”赫连春水本来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没想到息红泪对自己有如许高的评价,顿时全身骨头好像轻了大半,笑嘻嘻地道:“是啊,红泪,我只是有一点点贪杯而以,若说到别的,天下女子的美貌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你十分之一。” 息红泪不理他,只冷笑道:“小妖我是不担心,倒是戚少商,哼,少商你少年时便好色成性,那些数不清的风流韵事、野草闲花,江湖上哪个不知道?我只道你到了而立之年,多少会有所收敛,谁知反倒是变本加厉。劝你这拈花惹草的毛病趁早还是改一改罢,否则且看还有哪个姑娘敢嫁你。” 戚少商大窘,低声道:“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话没说完,脚背上突如其来,疼得险些脱口叫出声。侧目见顾惜朝神色不变,只有嘴角那一点似讥还讽、似笑非笑,说不出的狡黠娇憨,一时连疼痛都忘了。 李淡之本来安安稳稳的不说不动,只留心看着四个人一台大戏,这时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一出唇枪舌剑,眉目传情!”息红泪横眉怒目,问:“什么?”李淡之笑着摇头。正巧这时候店小二拿托盘端了两碗汤面、两盘煎饺、一盆馓子,问先出来的汤面给谁。赫连小妖道:“第一碗给那位美貌姑娘。”李淡之笑道:“第二碗给那位俊俏公子。” 顾惜朝眉毛一轩,正要发作,谁知那小二却将第二碗递给了赫连春水。 戚少商支着额头憋着声音笑起来。息红泪虎着脸,想笑,又犹豫着笑起来会不会影响现在的铁娘子形象。赫连春水张口结舌,顾惜朝却只觉得哭笑不得,细细打量赫连春水,果然色如春花,面若晓月,当得起俊俏二字,哪像自己,这个时候只怕已瘦得半是一副枯骨了。 李淡之叫住那小二,奇道:“这第二碗叫你给俊俏公子,你为什么给他,不给他?”一边说,一边分别指了指赫连春水与顾惜朝。 那小二说道:“这位公子生得俊俏,那是没话说了。那边那位公子,可不只是俊俏,简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小的只略靠的近一些儿,也怕气味熏坏了公子,哪里还敢抬眼看。”李淡之一怔,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会说话!戚大哥,这话听着受用吧?打赏罢。” 戚少商微微一笑,抛出一枚银锞子。那小二欢喜地谢过便去了。 顾惜朝却双目一翻,定定的看向李淡之。李淡之视若无睹,站起身双手捧过赫连春水面前那碗汤面,恭恭敬敬地摆到顾惜朝面前,笑道:“顾公子,这碗汤面该是你吃。” 他的恭敬已经算是半个后辈礼,顾惜朝便想起身,口中道:“怎敢劳烦公子……”李淡之举手请他坐下,微笑道:“在下虽痴长公子几岁,但要叫他一声大哥,长兄如父。我怎敢居于公子之上。” 顾惜朝的大脑陀螺一般飞速转动起来,数不清的念头最后归结到一句话:这个人知道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无数种杀人灭口的办法走马灯似的轮了一圈。却见戚少商不动声色,起身去取来一个空碗,又取过茶壶,就着空碗将几双筷子烫洗过一遍,再一一分给大家。顾惜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面和面碗上的竹筷,忽然所有伤天害理的坏主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向来没有任何正义感,在他眼中道德良知简直像放屁。但现在他决定,为了这个叫戚少商的男人,试试去了解什么是“正义”和“良知”。 戚少商轻轻碰一碰他,柔声道:“先吃吧,不用等别人。”顾惜朝抬头见息红泪也没动筷子,便摇摇头。戚少商微笑道:“小妖只有在红泪等他一起吃饭时才觉得自己像个一家之主,所以红泪给他这个面子,每次都等他一起吃。你不用学。”赫连春水笑道:“戚少商,你不用得意,我和红泪志同道合,情同一体,你可还得慢慢磨。”息红泪奇道:“小妖,什么意思?听你这话头,怎么好象少商有目标了?我怎么不知道?” 顾惜朝怔怔的瞪着赫连春水,迷迷糊糊的想:这个人也知道了?要不要杀人灭口?想着“杀人灭口”四个字,自己也觉得可笑,这么多的口,怎么灭? 忽然想到了之前在蔚州,被自己和李克用逼死的那七名士兵,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息红泪还在缠着戚少商和赫连小妖问那个“目标”是谁,李淡之笑咪咪的看热闹。这时店小二又将其他的食物送了过来。 有吃的东西堵住嘴,暂时桌上安静下来。顾惜朝没什么食欲,面吃得有一搭、无一搭。戚少商看在眼里,悄悄凑在他耳边问:“要不要我喂你?”他吓了一跳,只得大口吃起来。 息红泪喝一点汤,再吃点煎饺馓子,又把豆沙酥饼掰开给小妖一半自己一半,边吃边问:“小妖,你说少商未来的媳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戚少商赶忙把自己的脚往回缩了缩。小妖没想到他媳妇还在纠结这问题,苦着脸道:“我怎么知道……”息红泪嘿嘿一笑,说道:“我觉得阿,少商这么英雄气概,他媳妇至少得是个大美人,最好,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性情豪爽,善恶分明。”赫连春水抖了三抖,颤声道:“红泪,我还不知道你会这么多成语。” 李淡之凑热闹,笑道:“嗯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这两条差不多。”息红泪说道:“这两条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两条。”戚少商偷眼看顾惜朝,心里奇怪他神色竟没什么反应,只得苦笑道:“你们编排我,好歹也挑个我不在的时候。”说着也掰开一个豆沙酥饼,较小的半块丢进嘴里,较大的半块塞给了顾惜朝。 息红泪看在眼里,越来越是心惊,勉强依旧笑道:“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多生几个小神龙、小凤凰出来才好啊!少商家里没别的人,只剩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该想想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事儿了。” 这句话说出来,桌上众人各怀鬼胎,顿时冷场。戚少商不安的看看顾惜朝,见他面色似乎越发惨白起来,忙道:“我哪来的心思琢磨这些事。其实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南下。” 李淡之忙道:“戚大哥,你真的还想去找……找那一位?”晋阳是陇西名都,自不能随便说出黄巢的名字。戚少商点点头,说道:“镇海节度使高骈这个人打仗是很有一套的,如今,那人正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拿我当兄弟,我却远在河东,心中每每想来都觉有愧于他。” 李淡之皱眉道:“戚大哥打算什么时候走?实不相瞒,若依着小弟的意思,戚大哥留在晋阳城才是最好。比起南诏、蜀中、吴越、岭南,河东路的不太平,恐怕才真的会威胁到大唐的存亡。我知道戚大哥心向的是天下百姓,不是这朝廷,我所想的,也无非是保我晋阳一城的安全。” 戚少商微笑道:“李贤弟担心的是云中。”李淡之点点头,说道:“沙陀骑兵,当今天下,无人能敌。”戚少商说道:“这个,李贤弟大可不必担心。李家父子虽然起兵,可是心里反倒是向着唐朝多一些,而且他父子虽然有野心,对百姓还是不错的。我倒觉得,真正威胁到晋阳乃至整个河东各城池百姓安全的,实在是河东各路藩镇。” 李淡之苦笑说道:“这个,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光河东,天下哪一处不是受着藩镇祸害,当然河东路尤甚。戚大哥,你知道去年到现在,河东一共发生过多少次兵变,有多少都将以上的武官,在哗变中被士兵杀害?一十八起,六十二员。我估计,今年还要超过这个数。我不知你们知不知道,上一次洪谷沙陀大败崔季康,他逃归晋阳之后两天,便被手下哗变杀害。朝廷碰上这种事,唯一的法子就是派几个替死鬼下来安抚,给钱,给粮,就是不诛凶除恶。痛快造反,又能拿钱拿粮,我是士兵我也哗变!” 戚少商叹口气,说道:“长安龙椅上的那位,怕是从未将这天下当作责任来看待,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祖宗留下的基业,在他眼中无非是一份丰厚的家产,随便他败,什么时候败光,什么时候消停。” 李淡之苦笑:“可他毕竟是李家的血脉,高祖皇帝和天可汗的子孙。” 戚少商叹道:“这天下,只要还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便永远别想逃开盛衰兴亡的轮回不休。” 赫连春水奇道:“这天下我向来只知一家一姓,少商的这样见解,听上去似乎有些奇特……我愿闻其详。”他虽是吐谷浑贵族出身,但自幼生长在长安城中,君君臣臣的思想在几人中是最根深蒂固的。戚少商说道:“我常想,天下只要是一家一姓,总逃不过一代不如一代的命运。当年的高祖皇帝,天可汗太宗皇帝,那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为什么到了宪宗、武宗、懿宗,便一代不如一代?更遑论如今龙椅上的那位小皇帝。归根究底,一个家族出一个英雄,却不一定能保证日后代代皆英雄。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能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做皇帝?倘若每一位皇帝死后,不是立他们的子嗣为帝,而是由天下人推举出一位无论德行才能都堪为天下之主的人才来,那么……”话未说完,赫连小妖已是连连摇头。 “少商,你别怪我泼你冷水。你说的这些,要么是上古尧舜时期的禅让制,要么就不过是江湖绿林山寨选寨主或是选武林盟主才会做的勾当。尧舜时是圣人之治,百姓民风也纯朴,才有的可能;江湖人崇尚武力,只要你武功足够高,能打得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若拿到朝堂上把家国大事也按这种方式去办,非出事不可。你不能因为拿那姓黄的当朋友,便连这种事情也为他着想。” 戚少商正要回答,顾惜朝坐在旁边原本已放下筷子静静听着,这时轻声插口道:“少商不是那个意思。” 座中诸人的目光霎时都汇集到他身上。他淡淡地道:“少商想象的无非就是一个圣人治世,千百年来无数人这样盼望过,也有无数人这样实验过。这样的世界不一定真的无法存在,至少我从中看不出一点缺陷来。” 赫连春水道:“看不出一点缺陷,不代表就没有缺陷。我问你,方今天下各路节度藩镇各自为政,他们手下的兵马骄横无比,自己的统帅稍有不如意还要起兵造反,长安龙椅若是上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天下还不乱成了一锅粥?如何收拾?” 顾惜朝有些不耐烦,说道:“圣人治世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理想,并不是一定要对号入座。况且,国家的制度难道就那么简单?孔丘之后,荀况与韩非创立的法家是作什么用的?一套完备的制度自然要靠完备的律法来保障。若是制度形成了惯例,长安龙椅上的家伙再陌生,也是皇帝,也是天下之主;我知道你还要问我这个皇帝若真由人选出,什么人选。我本人倒是很希望天下人都能够来选择自己所希望的皇帝,这样才能保证选出来的皇帝能够使大多数人都满意。同样还是那句话,只要形成惯例,皇帝合理合法,藩镇也好,百姓也好,没有任何人会表示异议。” 赫连春水道:“形成惯例四个字,太过笼统。”顾惜朝说道:“不错,确实很笼统,但倘若真能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律法,未必不能成功。只是律法要依靠强有力的军队来保证。军队又必须有最严格的军规。可惜这一条,无论是大唐的藩镇军队,还是黄巢军队,全都做不到。唯一军纪严明的是沙陀军,这也是沙陀军之所以能称雄于天下的缘故之一。” 李淡之道:“难道顾公子以为,沙陀人可以成为所谓治世的圣人?”他眉头皱得死紧,心中已隐隐生出极大的不安。 顾惜朝摇摇头说道:“沙陀至今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军纪是有了,但没有能力使军队成为国家柱石。”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2 章 赫连春水道看看桌上没动过几筷的食物,强自笑道:“真不明白你们磨蹭些什么。家国大事,无非就是让天下人都吃得饱穿的暖,现今有多少人在挨饿受冻?你们却这么浪费!来来来,红泪,再吃一个酥饼!”说着,自己也大口吃起来。 第二十九章 李淡之在客栈的屋子里转一圈,苦笑道:“这么小的地方,怎么住?戚大哥,你还是劝劝顾公子,搬去我家住吧。”戚少商摇摇头,说道:“他这人不听劝的。倒是我那些兄弟们,一会我去叫他们都搬到客栈来吧。我在外面,他们却去叨扰你也不好。” 李淡之佯怒道:“这怎么行!你还是跟我见外!”戚少商刚说一句:“怎敢见外……”李淡之道:“反正若不让我为你们尽尽心力,我就全身不舒服,戚大哥,不去我家住也可以,东门附近有我的一处宅子,还算干净雅致,地方也僻静,一应下人都是现成的,你们都去那里,行不行?我看顾公子的气色很不好呢!年方弱冠的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瘦得像风吹得倒,不好好调养一阵怎么行。” 戚少商叹口气。这些话其实倒真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去。李淡之察言观色,知道他已是有了七分乐意,又道:“况且,戚大哥,我是真的盼望你不要急着去找黄巢。河东的事,我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朋友。” 戚少商皱眉道:“河东军务,自有无数节度藩镇。戚某实实是无心插手。” 李淡之道:“戚大哥,你要知道,这天下,真的能对付的了黄巢的,只有李家父子。”戚少商眉目间的肌肉突地一跳,李淡之又道:“戚大哥,你自己说,黄巢能斗得过李克用么?我们都知道他黄巢能成气候,跟各路藩镇的无能和明争暗斗有直接关系,论打仗他哪怕再过十年都未必是李克用的对手!英雄逐鹿的时代,戚大哥难道就不想趁他李克用羽翼未成,为黄巢除了这个心腹之患?” 戚少商缓缓坐倒在床榻上,默然不语。 李淡之又道:“大哥总说李家父子对百姓还算不错,殊不知李国昌虽是如此,李克用却是为了他沙陀的利益,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人。之前段文楚那件事,那姓段的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千刀万剐,分其肉而食,复践其骸骨,李克用可有半分恻隐之心?你指望这样的人爱惜百姓,是不是太好心了些?可能你还顾及着顾公子,可是我,只想把河东百姓这个最大的祸害先消除在羽翼未丰的时候。一旦他真的坐大,我真的不敢想象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整个中原,都不过成了他沙陀的牧马场。而我炎黄汉人百姓,只怕都要作骑奴。” 戚少商只默默地不语。 李淡之怒道:“戚大哥,你是真的对他李家父子抱有幻想,还是只为了一个顾惜朝?” 戚少商淡淡地道:“我是江湖人,江湖人决不会对不住拿你当好朋友的人。”李淡之一怔,戚少商又道:“李兄弟,做哥哥的是粗人,不懂得回环。我只想知道,你说是为了河东百姓,其中究竟有多少,其实是为你自己?” 李淡之怔住。他忽然哈哈大笑。 “不错!我也有野心!我自幼也熟读兵法心怀天下,凭什么就只能缩在晋阳做个什么佳公子!可是戚大哥,有野心,难道就是错?有野心就一定只是为自己?你和顾公子说的那什么圣人治世,你有没有想过天下有哪一个统帅会为你们两个的空想去做这样的无用功?就算是黄巢,他会么?你真的想实现你自己的理想,就拉起你自己的旗子来!” 戚少商看着他火般炽热的眸子,瞳孔微有收缩。 李淡之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气。他轻声道:“我也只是有我自己的理想而以。戚大哥,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但我希望你好好考虑。顾公子的身体别再拖了,我叫人在别院准备补品,戚大哥来或不来,小弟决不敢强求。只希望无论最终怎样,戚大哥别不认我这个兄弟,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长长的一躬,退步出门。 过了不一会,顾惜朝推门,一边走进来一边急着问道:“他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那么古怪……”见戚少商坐在床铺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由一愣,后半段话咽回了肚子里。 戚少商回过神,淡淡笑道:“他只说请我和你去他的别院暂住。” 顾惜朝一张苍白的脸渐渐透出些许红晕,微愠道:“你愿去你便去,我可不去!”戚少商微笑问:“为什么?”顾惜朝说道:“我瞧着他那张满是鬼主意的脸就讨厌。”戚少商叹道:“说到鬼主意,哪个人的鬼主意比你更多?还不快关上门,这屋里有过堂风,你身子还不好,别又着凉。”说着站起来走去关上了房门。 顾惜朝微微有些迟疑,料想大白天的,他多半没那么厚的脸皮再来同自己纠缠,也就信步走向榻边坐下。戚少商关上房门走回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道:“我问你,刚才跟他们说的那些关于圣人治世的话,真是你心中所想的么?” 顾惜朝摇头道:“你要知道,人人都有资格做皇帝的话,世上的野心家至少要多出来几倍。只是当时你那么说了,赫连小妖和李淡之两个人联起手来要驳倒你,我总不能让他们两个高兴。” 戚少商一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忽然想到,说说而已。”顾惜朝哼一声,道:“你才不是忽然想到随便说说,你心里这样想过很久了。戚大当家自己不就是这么当上连云寨大当家的么?连云寨不足以比国家,可道理总是这么个道理,对不对?”戚少商笑道:“对,我知道顾公子生就七窍玲珑心,我心里想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顾惜朝微笑道:“你若当真觉得这样的规矩可以解决世上大部分问题,我倒也可以帮你实现。”戚少商一愣,低声道:“你不是说也有许多问题?” 顾惜朝说道:“问题嘛,要做大事,哪里能怕会出现什么问题?反正我现在左右无事,你想做什么,我随便帮帮忙,不成么?” 戚少商大喜,忙问:“你不回蔚州了?”顾惜朝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道:“大当家的愿意我回去,还是愿意我留下?” 戚少商叹道:“我愿意你怎样,从来都不重要。你岂是会为了我的愿望停留的人么?”顾惜朝默然不语,戚少商又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只希望你留在身边,一时看不见你,日子便过得索然无味,仿佛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时看见你了,便觉得从心底向外的欢喜,藏不住,收不起。我就是连恨你,都是恨得想把你揉碎在我血肉中间永远不分开。你说,我能怎么办?” 顾惜朝怔怔听着,过了半晌,方才低声说:“说到底,你还是记着当年那些事。” 戚少商幽幽地道:“当年的事我忘不掉,现在的你我也放不开。我只知道,既然你来了晋阳,我便绝不会再放你走。我不管你是想走也好,想留也罢,我总是不会再放手的。就是绑,我也要绑你在身边牢牢地栓一辈子。” 顾惜朝哼一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绑得住我。”话说得倔强,心里却有些甜丝丝的。什么“绑着拴着”云云,他只当是说说而已,反正戚少商总不会真的绑他,就是真绑,怕也绑不住,他只安心享受着他的重视。 戚少商也知道他压根就没当真,看他眉眼唇边的笑容得意得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也就不忍再强调一遍刚才的话。伸手替他理顺有些蓬乱的鬓角,见他乖乖地俯首过来,心中渐渐又被温柔淹没掉,柔声道:“你躺下,我给你抠耳朵。” 顾惜朝看看他,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戚少商用食指刮一下他的鼻子,起身开门出去。 他过不一会就回来,手里拈着一根牛角挖耳。坐到顾惜朝身边,拉他躺倒在自己腿上。 刚躺下的时候顾惜朝觉得紧张,全身绷得紧紧的,戚少商手里细细的挖耳探进耳洞,凉凉的,他全身都哆嗦起来,无可救药地想到这根细细的挖耳在戚少商的手里,可以要自己的命。或许他觉察到了他的紧张,他拿开挖耳,另只手重重地拍在肩膊上,佯怒道:“老实点!” 其实他真的没有乱动,他只是紧张的哆嗦。戚少商的大手拍下来,生疼生疼的,却奇迹般的让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他闭上眼睛,知道脸颊紧紧贴着的是戚少商的腿,他能感觉到那腿上坚实的肌肉,他几乎能听到那皮肤下面血脉中热血涌动的声音。 挖耳在耳洞中轻轻旋动,有些痒,又很解痒。他舒服得快要昏昏欲睡。戚少商结着老茧的手指抚过柔软的耳垂,他全身的皮肤掠过一阵战栗,脸孔也红烫起来。 戚少商忽然轻轻地问:“惜朝,若有朝一日,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会怎样?” 顾惜朝一时什么也没有回答,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轻轻哼着:“什么事?像昨天那样?” 说着,顾不上耳洞里还有挖耳,翻身平躺着,冷冰冰直视着戚少商。戚少商正色道:“昨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发誓。” 顾惜朝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半晌,忽然嗤笑道:“你愿意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用得着对我发誓么?好没意思。” 戚少商被他抢白得说不出话,半晌,只得叹口气,说道:“我说的对不起你的事,不是指这个。”顾惜朝冷笑道:“哦,那或许还能靠个谱。”戚少商说不出话来,顾惜朝问:“说话啊,到底在琢磨着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戚少商苦笑道:“没什么,我随便说说。想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重新追杀我一千里。”顾惜朝呆呆的望着他,低声道:“以后若我想杀你,绝不会再追赶那么远,也绝不会再连累其他人。我会一剑刺透你心口。” 戚少商怔怔的听着,他明白,若真的又有那么一天他要杀自己,那绝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他喃喃地说:“我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才会让你恨到要杀我。” 顾惜朝摇摇头,轻轻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天大的事,也许不过小事一桩。”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是痴了。 忽然赫连小妖嚷嚷的声音穿透了墙壁门户:“你们缩在房里干什么,还不快出来,红泪说……”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已经“嗙”的一声推开了门。 “……”他张口结舌,半晌突然恍然大悟般背过身去,“我……我下去等你们……你们继续。” 他说着落荒而逃。顾惜朝跳起来想抗议那句“你们继续”,却已经抓他不住。 戚少商一天也不想在晋阳多待。他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尽快离开。 离开,趁着局势还平静,趁着所有力量都还没有来得及发难。趁着顾惜朝还老老实实的在身边。所有人都为他的匆忙吃惊,连顾惜朝都笑着说他想一出是一出。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些不好的预感已经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穆鸠平一见顾惜朝,便举起长矛当说话。戚少商沉着脸喝止。他们认识的戚少商从来没有过一张这么恼火的脸。他每一个命令都下达得干脆利落,谁也没有胆量违背。穆鸠平只得把一双快要冒火的眼睛盯住了顾惜朝,恨透了目光不能杀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那天晚上,李淡之派人送来了沙陀的消息。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3 章 李克用在蔚州不知道为什么杀了大将,其人手下两千余人阴奔代州。朔州沙陀守将高文集亦为朝廷所招降。令顾惜朝惊怒交迸的是,这一时期同时投降朝廷的,还有李国昌的堂弟,他称呼为叔叔的沙陀酋长李友金。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对戚少商怒气冲冲的道,“高文集也就罢了,李友金这个人头脑简单,向来只知道唯我义父马首是瞻,他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归降朝廷?我想不通,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戚少商只得默然不语。所有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顾惜朝究竟明不明白? 他只想赶快离开河东道,这里沙陀也好,朝廷兵马也好,天昏地暗由他们打去,最好打出个两败俱伤,只要和戚少商没关系,只要和顾惜朝没关系,就好,他就已很满足。 可是顾惜朝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沙陀军。那是他父亲和哥哥的军队,他怎么能放开?他很担心李克用。李克用好冲动,做事常常热血上头便不顾后果。平白无故杀了大将,岂是一军统帅能做的事?要命的是,隐隐约约,他知道李克用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侧目瞪着戚少商,“你在晋阳这么多日了,总不至于只是喝花酒吧?戚少商,河东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戚少商只好继续沉默。 他没有办法不沉默。他不是河东藩镇中的一员,不可能清楚了解河东军的动向,可他知道李淡之那些语焉不详的暗示是什么意思。河东节度使康传圭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已经把幽州李可举和吐谷浑的赫连铎紧紧地抓在了手心里,两镇军马现在唯河东马首是瞻。赫连小妖去找过他堂叔父赫连铎,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反被老头子狠狠的教训一顿。 晋阳城外大军已在悄悄集结,康传圭已经发出了“和沙陀决一死战”的号令。近日归降的几名沙陀大将,自然便是这些日子朝廷策反的结果。但戚少商没办法对顾惜朝讲这些。他讲也没用的,况且他真的没有办法和顾惜朝一样全心全意为沙陀做什么事。 李淡之说的没有错。借朝廷的手打压下沙陀,对他,对黄巢,没有任何坏处。 战争没有迫在眉睫的时候,他只想躲开。他和顾惜朝立场上南辕北辙,唯一的希望只是不要这么快就让这矛盾激化。可是一切都来得太快。来不及躲开,便只有坦然面对。而坦然面对四个字,激化矛盾便无可避免。他绝不可能为了顾惜朝,偏离自己的职责和立场。 顾惜朝说:“我们去李淡之那里,我要暗中打探河东军的动向。” 戚少商默默地照做了。顾惜朝不知道他的要求加速了戚少商的决定。走进李淡之别院的那一刹那,戚少商和李淡之之间那个“合作”的契约,便正式生效。 他将要帮助河东军,一举击溃沙陀! 第三十章 在戚少商到达晋阳的前两个月,河东节度使(河东指黄河以东,是唐朝军事行省,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军区。河东节度使相当于军长,统领一个军区的军事和行政任免,是地位极高的武官。顾惜朝的义父李国昌所作的振武节度使也只是河东治下,大约等于现在的师级长官)部下牙将贺公雅因粮饷分配不公而率所部士卒作乱,并捉拿孔目官王敬送兵马司。当时晋阳城中河东行军司马李侃为安抚作乱士兵,与朝廷监军亲出辕门慰谕,并亲手斩王敬于牙门。这就是李淡之叹息“痛快造反,又能拿钱拿粮”的由来之一。但事后证明李侃并不像他当日表现的那样软弱。从贺公雅作乱的部卒每夜都有失踪,渐渐的,追捕与屠杀不再只夜间隐秘进行,开始变得大规模和公开,终于一天贺公雅九族被屠戮殆尽。其后数日,从贺公雅作乱的士卒近百人称“报怨将”,又作乱,纵火烧了杀贺公雅一家的两名都虞侯张锴和郭晫的家。李侃又想故技重施,牺牲张、郭二人,行这个伤天害理的缓兵之计。张、郭二人临刑,在法场上涕泗于众人道:“我二人虽杀了不少人,都是经过捕盗司密审后宣判的死罪,又非是我二人的私刑,今日为何将罪过都算在我二人头上?今日冤死,河东数十万将士,竟没一个英雄好汉仗义相救!” 张、郭二人在军中人缘倒不错,这一番诉说,观刑军士重又大噪,一拥而上救下了张锴与郭晫。李侃险些吓破了胆子,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顺了军队的意,连夜派人快马加鞭上表朝廷请辞,再也不肯管河东的事。 李侃所作的河东行军司马是文官,有点像现在的军区参谋长,但权力与节度使相仿,他离开时康传圭在代州,几天后方始来到晋阳。张锴、郭晫二人出城迎接,康传圭一声令下,左右刀斧手齐齐出手,乱刀将二人斫杀。之后,又将二人全家尽皆诛杀。河东一道军政大权从此全由康传圭总览。 戚少商与顾惜朝第二次来到晋阳的时候,河东一道的形势便大致如此。所谓战争,向来便是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将军行兵打仗再英明神武,当不住敌方战略的成功或我方战略的失败。顾惜朝问戚少商借人去往蔚州传信,要李氏父子尽量不要出战,以守代攻,以逸待劳。蔚州城墙不够坚固,最好是回云州。云州此时由李尽忠所部驻守,城大墙厚,足以严防死守。 但蔚州在云中地区,是第一个军事要冲。李家父子打仗向来是寸土必争,而这一次却被朝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偌大的朔州,怎么会在轻易放弃经营更久的蔚州!顾惜朝自己也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他最担心的是李克用轻敌冒进,出蔚州而攻代、朔二州。那人生平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一次被高文集、李友金等人咬了这样重的一口,怎么咽下这口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二月初,沙陀两万余人出蔚州,攻打代、朔二州,直逼晋阳。十一天后攻陷代州附近县城太古。康传圭下令晋阳戒严,严禁出入,同时书求汝州兵马助防。 顾惜朝担心的就是沙陀军的这一场胜利。 李克用轻易出蔚州,本就是轻敌大意的表现,他活到二十四岁,从没有尝过在战场上失败的滋味。对自己的过分相信会让他失去最直接的判断力。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次原本可以彻底利用起来的绝佳良机。 康传圭见李克用全力攻打朔州,知道他最大的目的在于复仇。朔州城内的数千沙陀降兵不堪攻打欲降,康传圭命牙将苏弘珍前往救援。苏弘珍所部三千兵马,若能与代州城内兵马里应外合,夹击李克用军,原是不错的主意。只可惜他们碰到的是李克用。飞虎子仅仅分出一个千人队,在太古便大败苏弘珍军。苏弘珍逃回晋阳,康传圭怒他战斗不利,狠心军法从事,又派都教练使张彦球带兵出击。主动出击沙陀,在士兵们眼中看来几乎等同于送死,况且粮饷也不足。在晋阳附近的百井,士兵哗变,挟持张彦球,迅速还兵晋阳。康传圭闭城门拒之。此时张彦球军中一个名叫霍乱步的普通士兵说动了西明门守军。城门大开,乱军蜂拥而入,至节度使府,一刀杀了康传圭。 至此,河东道最高军事长官康传圭也死在了兵变当中。 晋阳民风彪悍,自从上一次昭义军作乱,晋阳百姓便自发组织了乡团。因此这一年间数度兵变,百姓遭袭的却不多。 顾惜朝当日便暗中写了书信,要李克用从速发兵晋阳。他将信缚于鹰足之上,离开蔚州时走得急,那是他带在身边惟一的鹰。 晋阳作为河东道的首府,背向西、南二方向,便是黄河大拐弯的天险,北面即是云中地区,只要拿下晋阳,东方太行山以西的数州兵马自是不成对手。同时据黄河之险,无论是自立,还是臣于唐廷,都可说是拿到了极大的筹码。 顾惜朝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张彦球的守军部署,果然也是个有方略的将领,晋阳一城守兵军容整肃,虽是哗变,与百姓却能互不相犯。城墙附近的守军也分工明确,队列规整。 几天后,朝廷派宣慰使封了张彦球的官,以安抚哗变的士兵。顾惜朝想起李淡之的抱怨来,这朝廷,还怎么能继续令天下英雄臣服?河东的横兵悍将只怕已经哗变上瘾了。 况且,张彦球虽不错,不过是个教练使,难道真能总揽起河东一道的军务?即便他此刻甚得军心,河东道的那些节度藩镇,哪一个是好相与!他们难道就能乖乖的服从一个教头! 所以,只要李克用能及时出现在晋阳城下,在晋阳城中煽动谋叛,并不见得是多么困难的事。现在摆在顾惜朝面前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李克用究竟能不能及时出现? 另一个是,他毕竟只有自己,势单力孤的一个人。 李克用没有听自己的话死守云中,他一直怀疑是问戚少商借用的那个信使实际上没有将信带到,或是背后捣了鬼。 他不愿意怀疑戚少商。他离开蔚州,来到晋阳,那么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只为了这个男人。他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去怀疑,这么快,这个男人,就要暗刺自己一刀! 可是,他毕竟是不敢再问戚少商借用任何人手,也不敢再把自己的任何想法告诉他。 至于李克用能否及时出现? 只要那只鹰没有问题,只要那只鹰及时回到蔚州。 他不知道这只鹰没有飞出晋阳的城墙,便被穆鸠平使硬弩射杀。 戚少商和李淡之一起看了鹰足上的书信。两人相对皱眉不语。良久,李淡之苦笑道:“顾公子如今人单力孤,又深陷晋阳城中,不可能掀起风浪。但若离开晋阳回到李克用那边去,恐怕所有的布置都将功亏一篑。” 戚少商道:“我不会让他走的,你放心。” 李淡之笑道:“那就好。”他又道:“戚大哥,我有个小朋友自幼崇敬你。你见是不见?” 戚少商苦笑道:“既是李贤弟的朋友,见见又何妨。”李淡之击掌三下,后帐走出一个人来,戚少商见了,原本沉重的心情又沉重上了几分。 顾惜朝回到李淡之别馆,有人来接他的马缰绳,他问:“戚少商还在李淡之府上么?” 那随从道:“大当家的刚派人传了话,说中饭要吃些素淡的菜色,估摸着这早晚也就该来了。”顾惜朝“哼”了一声,那随从又道:“有位军爷说是公子的旧识,求见公子,现在偏厅上等候。” 顾惜朝一怔,他在晋阳,哪里有什么旧识?回后堂宽下了累赘的长大衣服,只穿着白狐裘里子月白缎面子的长衫,笼着个手炉,闲闲地便去了。 偏厅上那人是个壮实的中等个子,背对着他,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色。他轻轻咳嗽一声,那人转过身来,展眉微笑,向前一步,单膝下跪请安,口中道:“乱步给公子请安!” 顾惜朝愣得一愣,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乱步。起来吧,坐。” 霍乱步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明明已是恩断义绝,这人却还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自己的跪拜,当真是大少爷脾气。见他比秋天分离时瘦了许多,但气色还好,同时衣饰华贵,手里捧的手炉也是铜胎镏金纹饰,看上去也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哪里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4 章 顾惜朝已经坐下,见他还站着,也就不强他坐,问道:“乱水和乱虎呢?也在张彦球军中?” 霍乱步微有吃惊,晋阳城中那么多军队,服色都差不多,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张彦球部下?但没有细问,只回答道:“是,我们三个同在一营中。本来应该一起来给公子请安,但今天他两个当值。”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恩”一声,半晌,冷笑道:“你们知道我在晋阳,了不起的很。”霍乱步说道:“我是见到了戚大侠,才问出公子也在晋阳。”顾惜朝眉毛一扬,说道:“戚少商去军营了?”霍乱步说道:“不错,李淡之李公子与张教练使交好,今日上午他们去我们营地中造访,正巧被我看见了。” 顾惜朝微笑道:“噢,是么?好极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霍乱步不提一句和乱法或报仇有关的事,他也就不提,东拉西扯些没用的废话,便举起茶杯。霍乱步知道这是逐客的讯号,站起身,长长的一躬,道:“在下……告辞……” 话音还没落,忽然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顾惜朝微觉意外,忙道:“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霍乱步叫道:“公子,我们四人自幼蒙你收留,得你教授学问本领,不管有什么血海深仇,我们四个心中永远都惦记着你的好处!” 顾惜朝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快起来。”霍乱步叫道:“公子!我知道你已经不相信我们,我只想提醒公子,千万不要过于信任戚少商!” 顾惜朝怔住。霍乱步道:“那戚少商与公子的仇恨,远非我四人可比。他人又奸诈狡猾,公子在晋阳只得他一个熟人,就算他不起杀心,他身旁的兄弟随从,哪一个是好相与?哪一个对公子不是欲杀之而后快?况且他又是黄巢的朋友,他对老爷和大爷,又能安什么好心?公子若真的拿他当好人信任,迟早要上他的当!” 顾惜朝皱眉不语。霍乱步一咬牙,说道:“乱步言尽于此,公子你保重,若有什么需要,公子只管派人到城西营地里来找乱步,乱步现在,在张大人面前也算说的上话。我们三人已经商量好,就算要报仇,也要先报了公子的大恩。”说着,向地上磕了一个头,起身快步出门。 戚少商和李淡之在张彦球的军中。 他们面前的张彦球,是个四十开外,中等身材,面白微须的中年,此刻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李公子,小人自入晋阳城至今,日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我一命轻若鸿毛死不足惜,但我全家百余口,上有百岁老人,下有襁褓婴儿,小人实实不忍他们无辜被难。公子慈悲心肠,求您救救我全家!” “张大人言重了!”李淡之微笑道,“张大人知谋善断,本是良将,百井之变又不是大人的本意,怎么能让张大人为之负责!郑相来到的时候,晚生自当为张大人请命。” 张彦球涕泗再拜道:“公子活命之恩,小人永生不忘。此后终小人一生,必将惟公子马首是瞻以报!” 夜里很深的时候,戚少商、李淡之、赫连春水、张彦球等人率领一个二十人的马队,悄悄走在晋阳的街道上。 马蹄上缚了厚厚的棉毡,点亮路途的只有星光。 来到城门前,城门守军已心领神会。静谧的夜中响起吊桥放下时齿轮绞索吱嘎的声响。 城门缓缓开启。 城外已有一行数十人的队伍,黑衣,车马,静悄悄的等在那里。 李淡之下马,快步迎出城门,低声叫道:“郑从谠郑叔父,在哪里?”一名高瘦的黑衣人摘下风帽,走向前,笑道:“老夫在此,来者可是李家侄儿?” 李淡之慌忙跪拜,道:“小侄李淡之,拜见叔父!”那高瘦的老者将他搀扶起,笑道:“何必这么多礼!后面的都是你的朋友么?” 李淡之道:“是!那一位便是张彦球张大人,这一位是小侄的良师益友,戚少商,戚大哥。那位是土谷浑赫连铎赫连将军的侄儿。”将每个人都介绍过,郑从谠点头笑道:“晋阳一城平安,多亏了诸君之力!各位,都来互相认识认识。” 郑从谠,前门下省侍郎,同平章事,新任的河东节度使。朝廷以河东兵亦骄,故使宰相镇之,并令其自择参佐。他所带来的数十人,除了护卫随从,亦有前长安令王调,前兵部员外郎刘崇龟,前思勋员外郎赵崇,并进士刘崇鲁等人,皆是当时名士,后来时人便将河东节度称为“小朝廷”,言名士之多。这个静静的早春暗夜,天气很冷,晋阳城外或坐或站的这些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虽然连谈笑声也是悄悄的,却都感觉到了融雪化冰般的热意。 李淡之道:“郑叔父,晋阳一城好说,瞒的却是河东一道沙陀军的耳目。戚大哥与小侄正忙于诱击沙陀军,因此不能白日迎接叔父,叫叔父受委屈了。”郑从谠笑道:“我知道你们年青人的主意,很好!我若是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只带着几个人,这么悄悄的过黄河了!不过,我只给你十天的时间,最迟十天后,圣旨就要到晋阳,到那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瞒过!”李淡之正色道:“叔父放心!十天之内,必将成功!” 第三十一章 李克用去了雄武军的地盘。 雄武和李国昌的振武军一样,也是边境的一处藩镇。主帅李牧均本是北地杂胡出身,与李国昌交好。雄武境与北方鞑靼,只隔着一道山脉,及山脉上的长城。该处山脉属阴山余脉,极长的一带尽是悬崖峭壁。 李克用是去借兵。 顾惜朝从霍乱步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他整颗心都凉了。 他可以确定,那只鹰没有飞到李克用那里。因为攻打晋阳,围城是辅,策反为主,同时机会稍纵即逝,为避免为援兵攻击,应尽量轻车简从作游击战备,不需要那么多兵将。 李克用不会不明白攻打晋阳的要点是什么,他去雄武借兵,显然是作硬攻强打的准备。而晋阳虽是战略要冲,对于李克用来说,恐怕还没重要到非拿下不可的地步。他要打的还是朔州。 顾惜朝留在晋阳已没有任何意义。 问题是,霍乱步就那么值得信任么? 他可以信任谁? 他曾经去见过晋阳城内的几员武将,也曾经夜半潜入张彦球的军营。他得到的永远只是些模棱两可的回答。 令他真正心惊的是,他这些日子见到的将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似乎都早已料到他会出现。 他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别人掌握之中。 顾惜朝独自坐在书房中。隔着大开的长窗,远远看见戚少商的一身白,向这边走过来。 他缓缓地摩挲着温暖的手炉,白腻如玉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眉宇间却有难言的阴鸷。 当戚少商出现在打开的门前那条石头甬道上,他隐藏起自己的阴鸷,脸上变出一个孩子般单纯快乐的笑容。他看着戚少商挺拔的身形在阳光下越来越近,他阴影中的笑容越来越简单。 戚少商已经走进来。他的身形很高大,在门口的光线中投下一长片暗黑的阴影。他背光的脸看不出表情。 “你在这儿,我到处找你。” 他的声音似乎听不出什么波澜,他的眉宇间,背对着光,看不出光彩。 顾惜朝让自己的微笑带上些淡淡的讥嘲:“好久不见阿,戚大侠。” 戚少商似乎愣了愣,他逆光的脸看不出表情,只听他茫然道:“是,很久不见。”顾惜朝轻轻的笑,侧着头,问:“戚大侠究竟在忙些什么?难道又在忙着喝花酒?” 戚少商看着他,似乎,也在暗自盘算。他向前走了几步,逆光的脸终于清晰,他慢慢扯出一个满是疲惫的笑容。 “是,我在忙,我目标明确,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忙。”他深深深深望着顾惜朝,“或者你可以告诉我。” 顾惜朝微笑:“刚才为什么到处找我?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外面会朋友才对。戚大侠永远有数不清的朋友,每一座城池都如此。我们上一次这样单独相处,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地方?” 戚少商叹口气说道:“十七天前,我们刚刚搬到这里,我去你房里送宵夜。”顾惜朝怔一怔,他自己,是真的忘了。 他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怎么还记得住那些小事。戚少商说道:“我本想找你去吃饭,想着大家一起吃,热闹些,吃的能多一些。不过……你稍等。”说着,出门去。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5 章 这书房本也算是个小小的花园,有围墙围着假山花木。顾惜朝起身,目光跟着他,他分明看到当他出园门时门外两个披挂着轻甲的士兵。顾惜朝的脸,很阴沉。 戚少商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似乎特意换过衣裳的厨子。那厨子,腰间别着尖刀,两只粗壮的手臂举着一只大瓦罐,头上顶着砧板、蒲布包。他行过礼,从腰间白布袋子里取出长柄勺,揭开瓦罐的盖子,一时间,腥香四溢。 里面是一只肥肥的鸭子。那厨子用尖刀将鸭肉片得飞薄,盛在碗中,撒些胡椒、芫荽,再冲入滚烫的鸭汤。奉给两人一人一碗,便躬身退至门外。 顾惜朝微笑道:“这位仁兄虽是庖厨之辈,倒是好刀法。” 戚少商却只是揭开蒲布包,取出里面的一盘胡麻饼,微笑道:“胡麻饼,泡在鸭汤里面,味道很好。” 顾惜朝按他说的,将胡麻饼泡进热热的鸭汤里面,咬一块,细细的品着个中滋味,忽然低低地叹一口气,说道:“胡麻饼,若是干嚼,又韧又硬,没的叫人牙根酸痛。鸭汤呢,虽然浓,虽然补,可总觉得有股子骚膻之气。奇怪的是,这胡麻饼泡在鸭汤里,竟然是又香又软,纵是珍馐佳肴也未必能比。戚大侠,人和人是不是也如此?” 戚少商道:“是。” 顾惜朝微笑道:“可是鸭汤若冷了,胡麻饼若是焦糊了,此美味便不复再得。”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在微微发颤,但,顾不得了。他悠然望向虚无的远处,轻声道:“看来,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人,总得热诚相对,才可以阿!” 戚少商慢慢闭上眼睛。 “惜朝,”他轻声说,“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顾惜朝尖锐的望向他。 “你究竟做了什么?”顾惜朝冷冷的问,“你不要告诉我,晋阳的事,现在是你在主持。” “实际上是的。”戚少商疲惫地承认,“确实是我在主持。” 一时默然。 顾惜朝将桌上的瓦罐、碗筷、盘碟一气儿全部扫到了地上。 好一阵稀里哗啦乒乓咣当的声音,但戚少商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惶急的起身,低叫道:“给我看看!有没有烫到?” 顾惜朝向后让过,冷冷地道:“不劳戚大侠费心。” 戚少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愣一阵,慢慢坐回座位上。 “我一直不离开晋阳,因为至少河东路有军心不稳这个最致命的弱点。戚大侠是怎么克服这弱点的?” “朝廷已经派了新的河东节度使,七天前。”戚少商回答,“是郑从谠,你知道他的,此人谋略出众,又是宰相之尊,自是德高望重。其实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将河东路所有有反心的军官或杀或捕,除之殆尽。” 顾惜朝望着他瞳孔在收缩:“我以为你不喜欢杀人。” “我是不喜欢杀人,但必要的时候我不在乎杀人。” “对,”顾惜朝苦笑,“你是‘大侠’,但‘大侠’并不等于妇人之仁。倒是我低看了你。”他沉默一阵,低声道:“那么河东的军队已经集结了?昭义军大溃之后,到那里去找有战斗力的军队?哦,李可举,赫连铎。” “是,这两人当初对征讨你义父并没兴趣,但沙陀兵出击时杀红了眼,他们各自损兵折将,后来你义父也没有诚心道歉过。所以,他们现在对沙陀,恨之入骨。” “他们在哪里集结?” “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惜朝,这是打仗。” “好!”顾惜朝朗声道,“那么现在算什么?有种你瞒我一辈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跑到晋阳来找你,就找到了这个?我自找的,是不是?” 戚少商痛苦的闭上眼。 “你是有意把李克用引到朔州去,是不是?”顾惜朝咬牙切齿地道,“朔州周围地势复杂,有黄河,有山地,要埋伏一支兵马不是什么难事,最重要的是朔州离云中远,李克用既然跑去找李牧均借兵,想必兵马不够。这一次攻打朔州,蔚州防御必然松懈。戚少商,你好狠的心,你竟然……你竟然……” 他知道这时守蔚州的只能是李国昌。 他不会再领兵出征了,他一身都是伤痛,他晚年虽反,那身伤痛,却是一生为大唐鞠躬尽瘁,守护北疆,激战叛军,东征西讨而得来的。可李克用在外征战,他却还必须要为儿子守护根基所在的城池。 现在他另一个儿子曾经不顾一切信任的那个人,正要派兵去陷他入最危险的境地。 “李克用,论打仗,是天才。”戚少商淡淡的道,“但他从没失败过,他太骄傲,太轻敌,太容易冲动,这一次本来就是怒发冲冠。所以只要派一个曾败在他手下的将军去激他,他一定会上当。” 顾惜朝喃喃道:“住口,住口,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不听……”他茫然在厅中四处走动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无名剑。 宝剑出鞘,他指向戚少商。 “我要出城,戚少商,放我出城!” 戚少商闭一闭眼睛,他轻声道:“今晚我也会带兵出城,到时你混在我亲兵中。”他强忍着心头巨大的痛苦,慢慢地道:“我已经准备好了鞑靼的地图,你尽快回蔚州,带着你义父北逃鞑靼去吧。” 顾惜朝怔住。 “对不起,惜朝,我不能放走李克用。他现在只是个羽翼未丰的雏鹰,可是假以时日他的能力可以逐鹿天下。无论对朝廷,还是对我们,他都是心腹大患。” “你们?”顾惜朝抽疯一样大笑起来,“你还真愿意做黄巢帐下区区百夫长?” “我只希望能令自己心安。” “黄巢对你就那么重要?”顾惜朝孩子般的大喊大叫,全不管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嘎已经带着丝丝的哭腔,“我算什么?你要为了黄巢杀死我的爹爹和兄长!” “我离开黄巢军中,来云中的时候,黄巢对我说,知道我对他有感激之情,可他不要感激,如果我拿他当朋友,便去安排好沙陀的事。他说他对我惟有这一个请求。我不能不答应。” “况且,”他悲哀的望着顾惜朝,“我是汉人。五胡乱华至今不过数百年,我不想帮异族人一分一毫。你要原因的话,这就是原因。” 顾惜朝后退,一直退。直到自己的背紧紧靠着墙壁,他全身都是软的。 他怔怔望着戚少商,他轻声笑出来。 他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脸上肌肉都麻木抽痛。他喃喃地道:“那么这就是原因?” 他轻声说:“原来这就是原因。他们血管里流着异族人的血,所以哪怕他们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依旧没有资格问鼎天下;我的血管里流着娼妓的血,所以哪怕我有再高的志向再出色的才华,我依旧没有资格读书考功名。这就是原因?” 他忽然大笑出声。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6 章 他再也不看戚少商一眼,大笑着,蹒跚着,走开。他走过书房的长窗,走过门前的甬道,走过那两扇小小的月洞门。渐行渐远。 “从这里一路向北,越过这道山脉,便可进入鞑靼草原。”戚少商指着一个烽火台标志:“这里是这近百里悬崖峭壁唯一的豁口。正好在云州西北方向。去鞑靼草原最近的路就在这里。这一带尽是悬崖峭壁,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顾惜朝只是沉默,他在书桌前,在戚少商身边,直挺挺的站着,冷冷的,看着那张羊皮地图。 “晋阳的军队会开往代州,在那里稍事休整去朔州前线。”戚少商指着代州略西南方向的一个地点:“这里是伏龙峪,山势平缓,有树林,到时你在这里离开。我会派两个百人队护送你一路回蔚州……” 顾惜朝冷冷地道:“不必,有劳戚大侠费心,在下一人足矣。” 戚少商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他闭一闭眼,指着椅子上一个包袱又道:“那里面有我亲兵的衣服,还有易容的物品。离开晋阳的时候不能让别人发现。”顾惜朝冷冷的,不说话。戚少商知道他不反对,接着道:“去蔚州这一路,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讲。给你预备的是晋阳军中最好的马,力气很大,驮多少东西都没问题。天气还没暖和,我给你预备了皮毛衣服,路上记得披上。” 顾惜朝低声道:“说完没有?说完请你出去。”他说着,转身欲走开。方一举步,腰间便是一紧,已经被戚少商自背后牢牢地抱住了。 耳中“轰”的一声,说不尽的怨毒愤怒一股脑儿的冲上头顶。他一抬膝盖,便抽出靴筒中一柄短剑,反手对准了身后,冷笑道:“我还想靠你送我出晋阳,别逼我出手,大不了同归于尽!” 背后那人,什么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对他的话,他的刀,他的威胁,竟似都已不在乎。顾惜朝话音一落,便想一刀刺下去。 刺下去,一了百了,又能怎样!只是救不出义父,怎能甘心!这么一闪念,手中微有凝滞,便听见了戚少商压抑得极低的呼吸。 竟是颤抖的。就好像痛到了极点,就像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挤迫般的痛苦,就像每一次呼吸都濒死般的困难。 一瞬间,顾惜朝自己的胸口,也像被某种巨大的东西,重重的,狠狠的,猛击,他长长的吸一口气,空气却几乎已进不去胸腔。他忽然就疯狂挣扎,手里的剑在空气里面挥,刺,毫无目的,他嘶叫的声音,仿佛喉咙都已破碎:“戚少商,你别逼我,别逼我!” 戚少商的声音低哑而颤抖,可他依旧听得那么清晰:“就当我求你!”这声音几乎已经是哭泣了,“求求你,惜朝,只要一会儿就好……” 顾惜朝停下来喘气。脖子后面,一阵一阵的湿热,几缕垂下去的长长卷发,夹在他的背和他的胸膛之间。 “戚少商,少商,”他狠狠地咬牙,狠狠地喘气,狠狠地笑,他神经质的看着眼前某个地方,满眼是笑出的眼泪。“你会后悔,我发誓,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戚少商柔柔的,把脸去蹭他的头发。“我等着。”他轻轻地说。 “我等着。” 第三十二章 晋阳的城门开了。 城楼中绞盘沉重的声响,像一声声接连不断叹息和呻吟。顾惜朝转头看着晋阳暗沉沉的巨大城楼。 戚少商就在他身边,月光把他的阴影打在顾惜朝的身上。 与晋阳其他的军队相比,这一支部队,队列整齐不必说了,甲胄、衣装甚至战马都相当统一。这样的军队,决不会是如戚少商所说,仅仅为了增援朔州。 都是军队的内行,谁能欺瞒得了谁。 天边的浓黑渐渐有转蓝迹象的时候,队伍急行军至一座山脚下。伏龙峪,山势平缓,黑鸦鸦的树林。戚少商没有说谎。 他们已落在队伍的后方。队伍的先头由穆鸠平带着正在绕过树林。 队伍好长。戚少商直面着前方他快速行军的部队。直到他自己也走过了树林的边缘。他几乎能嗅到初春正在萌芽的植物清新的香味。 他咬紧牙关,加鞭,向队伍的先头奔去。 身边已不再有顾惜朝。 穿过树林,翻过和缓的山坡。 顾惜朝一路向北。 他用力加鞭,马臀上已是伤痕累累。他必须要赶在戚少商之前,找到李克用。 ——在这个世上,对顾惜朝来说,没有人比李国昌更重要。戚少商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大发慈悲”,为李国昌留下了一条后路。他真是很慈悲。 却为什么不想想,没有了李克用,那年近花甲的老人,怎么活! 有李克用在,就有希望在。李克用活着,沙陀就活着! 顾惜朝从来也不是个一帆风顺的人,自幼至长,他一直失败。可是他毕竟还是幸运,因为他遇见了肯真心拿他当亲人的人。这么多年,他至少从来都不知道,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出卖,伤害,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 他也从来都想不到,这个愚弄他,背叛他,暗中捅他刀子的人,竟然会是戚少商。 他已不想再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世上的一切本就没有为什么。 这一代已尽是山地。 戚少商提供给顾惜朝的地图,只标明了晋阳、伏龙峪、代州、蔚州这一路的地型,从这张图上看不到代州以西的任何地名。顾惜朝知道那是为什么,他不想让他真的研究清楚代朔二州。 他实在是低估了顾惜朝的。他不会想到顾惜朝早在刚刚对他起疑的时候就从霍乱步那里得到了地图。这也是顾惜朝最终决定相信三乱的原因之一。地图完全真实,与他记忆中的毫无差别。 他住马,取出地图,看着上面画着的一带丘陵。过去是一条名叫“小寒川”的河谷,再过去,有连片极险的山地,名唤药儿岭。药儿岭西北方向,便是朔州城。 绕过朔州城一定就能看到李克用的军营了。 黎明就快要到来。丘陵地带已经过去,他已看到初春刚刚开化的小寒川,甚至已听到浅浅的河水中冰凌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响。就在这个时候,小寒川岸边的树林、乱石中,埋伏的骑兵冲了出来。 顾惜朝提缰策马,沿小寒川岸向北驰去,却见前方的岸边涌出了更多的骑兵。 一个百人骑兵队,向他缓缓拉紧包围圈。 顾惜朝住马在小寒川岸边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眼看着骑兵们越来越近。他们戴着特制的头盔,咽喉处多了护喉软甲,眼部也有牛皮护罩。 顾惜朝的眉头忽然蹙紧,他认出了带队的那个。 “公子,好久不见。” 盔甲下面那张黝黑的,布满仇恨的面孔,是宋乱水。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7 章 “是你。” “是我。他们两个不忍杀你,只好我来了。” 顾惜朝叹口气:“我早该知道,你们怎么会那么仁义,说什么先报恩,再报仇。只是我不明白,霍乱步是怎么样取得戚少商的信任的?” 宋乱水大笑道:“公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戚少商是大侠,大侠的意思你不懂得么?我们只要在他面前装装可怜,把那套先报恩,再报仇的鬼话说一遍,他就全信了!他叫霍乱步去稳住你,给你些时真时假的消息,果然你上当,不敢离开晋阳一步!公子阿公子,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叫人家血海深仇也不顾,最后竟然还肯放你回蔚州?” 顾惜朝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冷冷的已尽是寒冰。 “戚少商放我回蔚州,你们却知道我一定会走这条路?啊,那地图。” 宋乱水冷笑道:“公子对老大人是何等的孝顺,对大爷是何等的友爱!大爷有难,公子怎能不去救?只可笑公子惊才绝艳,竟然没有发现,经小寒川、药儿岭到朔州的这一路,地势地名特别清晰详细?说起来,属下三人能有今日,还要感激公子不吝教授。” 顾惜朝淡淡道:“我拿你们三个当人,谁知教大的却是反咬我一口的狗。” 宋乱水大笑道:“公子也知道只有畜牲,才会反咬别人么?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做的最多的便是公子你!你活到现在,伤天害理之事干了多少?今日才得到报应,已是够迟了!我全家八口人命都死在你剑下,我只要你一条命,你已是赚了!如有下辈子,记得杀人,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话音未落,顾惜朝已先出手。两道银芒一闪,飞刀已出,直取宋乱水。 没有人看到他怎样出手。黎明前的微光中宋乱水一时大惊。飞刀的力量足以穿透普通的牛皮盾牌,这个,他早在顾惜朝身边时便清楚知道,慌乱中向马背仰卧,堪堪避开,飞刀去势不减,先后插入他身后两名骑兵胸口。 宋乱水大怒,叫道:“弟兄们,杀!” 马上冲杀,是真正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因此骑兵皆用长枪,便于挑、刺,顾惜朝的手中只有长剑。但他还有小斧。 这也是宋乱水等人早已防备到的,他们眼睛上的牛皮护罩,咽喉处的钢制护喉,显然便全是针对小斧。其时天下大乱,一般的藩镇着实没有这样的财力打造这般武装到牙齿的队伍,因此以晋阳藩镇之富庶,这样的盔甲也只打造了百余副,此时便全来堵截顾惜朝。一百骑同时冲来,各挺长枪,任谁的血肉之躯眼见便要戳成个刺猬。 顾惜朝长身而起。他披挂的乃是戚少商亲兵的皮甲,轻便灵巧,更不似儒衫兜风,这一跃,数十柄长枪便一齐刺空。瞬间下落,足尖在密密麻麻交错的枪尖上一点,小斧带着银光呼啸而出。只听数声痛呼,几名骑兵满面鲜血,落下马去。这一斧取的既不是眼睛,也不是咽喉,而是防护相对薄弱的面部。 小斧飞旋的力量多么大,此时两方距离不超过丈余,若是被飞旋的小斧伤到,必是立即肉烂骨碎。众骑兵眼见顾惜朝足尖点起后再次跃起,纷纷举起长枪向半空中的他刺去。但顾惜朝是何等人物?他适才那一点,身子不仅是高高跃起,更是使巧力,在半空转身,随即长剑递出刺在举得最高的枪尖上。此番借力,人便远远弹开。 宋乱水眼看他宛如飞将军般向自己冲来,策马后退,举起弹弓,方欲将蜡丸打出,银光一闪,他避之不及,手腕正中飞刀。就这么缓得一缓,顾惜朝已稳稳地落到他身后的马鞍上,单手钻过他头盔护喉锁住咽喉要害,沉声道:“都给我住手。” 众骑兵见队长被制,一时不敢上前。宋乱水咬牙道:“公子,你别以为制住了我,他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他们是领了李公子死命令的,若你乖乖回蔚州带老爷逃往鞑靼也就算了,没有李克用,料你们父子也不能成大事;但若你当真执意要救李克用,我们埋伏在小寒川,便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下你,拦不下,便杀!” 顾惜朝哈哈大笑,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哈哈,好极了,好的很!”反过剑柄,向他胸口处撞去。内力透过皮质铠甲,霍乱步登时大穴受制,动弹不得。顾惜朝双手将他大大的身体提起,翻到自己身后,一手拽着他一直胳膊固定,另一只手提着他的长枪,全用双腿控制马匹,冷笑道:“你们还不让开?” 宋乱水受制,无人指挥,众骑兵一时不知是攻是退,顾惜朝趁众人尚未回过神,小斧再出手。他的小斧一套共有五枚,一枚比一枚大,刚才那枚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一枚略大一圈,力量更强。几名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惨叫中斧落马。此时骑兵阵形一角已乱,顾惜朝不能多等,双脚重重地踢向马腹,趁乱使枪冲杀过了包围圈。 骑兵们虽无人指挥,但见目标逃脱,队长被劫走,自然而然的追了上去。宋乱水的马匹虽然较好,但背着一个全身重甲另一个披挂皮甲两个人,速度不能太快。哪知便在此时,身后追兵忽然大乱,同时想起金戈交鸣以及喊杀的声音。顾惜朝知道来了救兵,一时很惊奇,他仇家遍天下,哪里来的救兵? 但实在没有时间再回头去看是什么人帮忙。他只顾着冲,向前冲。沿着小寒川逆流而上,寻到河道狭窄的地方,打马而过。和缓的丘陵后面一片起伏的山地,那是药儿岭,翻过药儿岭,便是朔州城。 此时已无追兵。顾惜朝勒马,将宋乱水去了头盔抛于马下。 “你说的对,斩草要除根。”顾惜朝冷冷的道。提缰纵马,眼见马蹄便要踏在宋乱水颈上。然而那马长嘶一声,不顾缰绳勒颈,硬是将蹄子踏上了一边的草皮。顾惜朝一怔,大笑道:“原来此马这么通人性!也罢!” 他是沙陀军营出身,熟知马性。当下取出条汗巾子缚在马眼上令它无法看见。接着提缰操纵马匹向前走,绕过宋乱水身旁时,一刀射在他咽喉处。宋乱水登时气绝。 待那马盲行过数十丈,方才解下手帕,再加鞭。 药儿岭远看似是很近,顾惜朝却直走到太阳升了老高,看地形地势,才算走进了药儿岭。他走的这条路,为了刻意让开戚少商行军路线,本就是绕了远的,他一路快马加鞭,幸而这匹马抢自宋乱水,比原来的马匹虽然速度略有不如,却是休息过大半夜的,精力稍胜。照这样的速度,不用到今日日落,便能到朔州城。 一条歪歪斜斜的羊肠小径开在两山之间。这里的山坡度虽不甚陡,却遍是怪石散沙灌木,难于攀登。顾惜朝勒住马,小路在前面不远处便拐了弯,给山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了。腔子里的一颗心毫无缘由嘭嘭嘭嘭跳个不停。 这里,若要打伏击战,天然的好地方。 向两边山上看去,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只是在小路的这一头。打伏击战的话,兵马要隐藏在山谷正中偏出口位置,以及进口处附近。诱敌的军队因为往往已故意丢弃装备,所以常常是用于堵塞出路。 他策马缓缓向前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路,步步惊心,总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冷冷的盯着自己。可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有伏兵,也不可能埋伏在这么靠近出口的位置。然而顾惜朝提缰的双手已经冒出冷汗。 他忽然就停住。 脚下,大地在震动。 大地在有规律的震动。 有军队! 他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咬紧了嚼子,撒开四蹄奔驰起来,很快拐过了山脚。 他顿时惊呆,手脚冰凉,如堕冰窖。 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军队来得好快,他已听到了难以计数的马蹄声。他滚鞍下马,将马儿牵至一块巨石之后。这里依旧属于偏出口的位置,后面道路又狭窄,伏兵不会在这附近。但他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没被山上的伏兵看到。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自己遇上了一场伏击战。 他不敢想象作诱饵的是谁,引诱的又是谁。 马蹄声近了。 马蹄声进了山谷,顿时由回音扩大无数倍。 这是一支大纛都已断折的军队,都是骑兵,将士们丢盔弃甲,鲜血遍身,狼狈无比。他看到了领队的将军,松一口气,他不认识,不是戚少商。 做诱饵的不是戚少商,是不是追击的也未必是李克用?沙陀兵马,也有无数支,还有从李牧均那里借来的雄武兵。无论谁也好,只要不是李克用。 不会是李克用的,他没那么蠢。他在围朔州,他怎么可能愚蠢到带大军追击敌人一直到朔州以西南? 震耳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骑兵们已完全进入谷地,将军在出口处勒缰,士兵们一反狼狈之态,迅速在将军背后集合成队列。 大约五百余人,应该是一个千人队,大部分士兵身上带伤,想必经过恶战。顾惜朝心里发凉,他太了解沙陀军,沙陀的军队,是敌人越狠,战斗力越强,越要赶尽杀绝的。诱击别的军队,大概越示弱越好;诱击沙陀军,却一定要越残忍越凶悍,才越能使对方上钩。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8 章 尤其是李克用的军队。 震耳的马蹄声又再响起。 顾惜朝揪紧了身后山壁上粗糙的杂草。 马蹄声越来越大。 他看见了先头的大纛。黑色的底,白色的大字:“李。”他松一口气。这是李尽忠的旗帜。他死就死好了,只要李克用没事。 接着他就看见了白底黑边,绘血红色飞虎的,飞扬的旗帜。 李克用的大纛。 第三十三章 顾惜朝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冲出藏身处,翻身上马,向李克用奔去。 他藏身在山角,这一冲出,在山背后刚刚列好阵型的军队,山上埋伏的军队,包括刚刚进山谷的沙陀军队,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 他把自己毫无保护就这么暴露在埋伏中的军队面前。胡乱踢着马肚子,发疯般一鞭又一鞭抽打马臀。他声嘶力竭的大叫:“有伏兵!回头!” 杀声四起。两边山上竖起飞扬的大旗。红褐色的士兵和黑色的弓箭瞬间离开掩体布满山坡,如同茂密的植被。 山坡上的李淡之叫道:“戚大哥,放箭!” 但戚少商紧蹙着双眉,手中的令旗举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李淡之怒叫道:“戚少商,你也是个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大义的小人!”戚少商那只稳重若磐石的右臂,微微颤抖。 顾惜朝单骑越来越接近沙陀军,当先的李尽忠军已出现混乱。李淡之大呼道:“放箭!放箭!” 对面山上的幽州李可举军中,黑色的箭簇雨点般集中射向沙陀军,戚少商手中的令旗挥不挥下去,已没有意义。此时除了他自己的亲兵,山上埋伏的河东军士都已纷纷放箭。张彦球也按事先安排好的计划,领兵自半山绕过。很快旗帜远远出现在山口处。 沙陀军成了药儿岭这只大瓮中那只必死无疑的鳖。 沙陀军迅速做出反应,后队变前锋,向山口处急驰而去。虽是在箭雨中,沙陀军士却并不见乱。外沿的士兵举盾牌遮挡,同时挥兵器保护马匹。沙陀骑兵中间,飞虎大纛下,李克用嘶声道:“程怀信,帅部救小公子!” 箭雨射向沙陀军,也射向全力疾驰中的顾惜朝。 顾惜朝挥剑砍飞几枝射向自己的箭,跨下坐骑忽然痛嘶一声,向前倾倒,马腹已中箭。他落马后就地一滚,几枝黑色铁箭射入他身后的土地上。此时程怀信所部十余名骑兵驰近,程怀信伸手,顾惜朝紧追几步,握住他手,翻身上马。这十余落单的士兵立刻成为山坡上伏兵的活靶。大家一面挥舞兵器打散箭雨,一面向大队骑兵靠拢。 此时箭发如雨,无数沙陀骑兵或自己中箭,或坐骑中箭,落于马下,被急驰的马匹踩踏而死。众军官指挥士兵,一部份举盾牌、兵器遮挡箭雨,一部分弯弓搭箭射向山坡。但伏兵在高处,又有掩体,伤亡与沙陀军队却不可同日而语。顾惜朝于混乱中飞身跃到一匹无主的马上,向李克用身边靠近。 李克用百忙中叫道:“你怎么在这儿!”顾惜朝脑中轰轰作响,叫道:“义父有危险!”李克用大惊,顾惜朝叫道:“小心!”一枚羽箭以极快的速度挟带极凌厉的风声,向李克用直直的飞掠而来。 他与李克用这时距离依旧甚远,眼见李克用身边亲兵举兵器去拨,却只令那羽箭速度稍缓,去势稍慢,力道稍轻。这时掏小斧或是飞刀都已来不及,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羽箭直射进李克用的左眼。李克用随即向后便倒。 顾惜朝“啊”的惨叫。 只有一个人射箭能有这样的力道。只有他一个人。 羽箭入眼的刹那,只觉得一片冰冷,丝毫也不觉疼痛。李克用反应极快,几乎立刻便察觉到羽箭仍有力量,他向后倒去,缓了羽箭的来势,终于避免了羽箭直射入脑。疼痛随即铺天盖地,几乎昏厥。 沙陀兵将见主帅倒下,一时人心惶惶,队形终于见乱。山坡上藩镇兵马不知是谁,高声叫道:“李克用死了!李克用死了!”这声音在藩镇军中迅速蔓延,转眼满山的兵将都在大呼:“李克用死了!李克用死了!” 顾惜朝已状若疯癫,拼命向李克用冲去。 他急躁他暴戾他冲动他性如烈火,可他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李克用在淹没一切的疼痛中,昏昏沉沉间,看到了顾惜朝绝望疯狂的脸。忽然间,精神大振。 他发现自己还挽着缰绳。他居然在那一瞬的晕厥中依然紧紧扣着缰绳!他是沙陀的军人,他是马背上的英雄!他一声大喝,猛地挺直了脊背。 顾惜朝面上的绝望凝固,让位给了最大的震惊。他活着,他活着活着!所有的希望都活着!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他看着他插着黑色羽箭的眼,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脸。他听见所有的沙陀骑兵在用野兽般的嘶嘎声音一遍遍高呼:“将军无敌!飞虎威武!” 顾惜朝的嘴唇在颤抖,和所有的沙陀士兵一样,他也高呼出声:“将军无敌,飞虎威武!” 李克用咬牙,大笑,他遍布鲜血的脸让笑容狰狞:“杀——” 沙陀骑兵们同声高吼:“杀——————” 跟随着李克用高举的虎威戟,沙陀骑兵向山口冲去。 头顶上箭飞如雨,山坡上滚木擂石不断冲击。无数士兵被射杀于马下,无数骏马被木石击碎腿骨,但没什么能阻拦得了更多的骑兵冲向山口。那里有阻塞的藩镇兵马,张彦球军!那里有敌军!沙陀士兵嘶吼震天,狰狞的面孔血红的双眼,他们要杀!他们要复仇! 张彦球队伍已经出现骚乱。 东面山坡上李可举和大将韩玄绍站不住了。西面山坡上的戚少商和李淡之也站不住了。 号角响起,上幽州军冲出掩体,向沙陀军杀去。他们也要复仇。 戚少商同时策马向下冲! 他不是一个好统帅,不是一个好将军。 顾惜朝没有看到戚少商。他实在已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了。眼前只有血,鲜红的血光! 沙陀军不怕失败,只怕没有敌人。沙陀军不怕死,只怕在摸不到敌人一片衣角的情况下窝窝囊囊的死!敌人不再藏在山坡上,很好,沙陀军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战斗到底! 顾惜朝已经抛掉了无名剑。他现在手上举着的是一杆亮银枪。这战场上最常见的兵器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战马欢嘶,鲜血溅了满身满脸,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眼前是什么?是人么?他只看得到沙陀军的黑色战甲和藩镇军的红褐色战甲,还有被鲜血染得脏污的飞虎大纛。 张彦球军死伤无数,沙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冲出谷地! 背后还有喊杀声,沙陀的后军还在与藩镇军缠斗,且退且走。 李克用勒马,沉声道:“这样不行!惜朝,蔚州有危险?” 他这时左眼上的箭杆已为亲兵使利刃斩断,但箭簇依旧留在眼窝中,鲜血依旧不断涌出,其状残酷可怖,再也不是昔日嘻嘻哈哈的英朗公子模样。顾惜朝的脸上,黑一块,红一块,间或露出的面部皮肤白的吓人,他颤声道:“河东藩镇已分兵去蔚州了。” 李克用问道:“领兵的是谁?”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39 章 顾惜朝紧紧咬住了嘴唇,四个字吐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是从没有过的屈辱:“我……我不知道。” 李克用侧过脸,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眼冷冷的看着顾惜朝。“李尽忠!”他高声叫。 李尽忠道:“末将在!将军吩咐!”李克用说道:“你率领剩下的部众,带同小公子,回援蔚州!”李尽忠一怔:“将军难道不回蔚州?” 李克用道:“我去后军,只盼阻得藩镇军半刻,为你们争取时间。”李尽忠叫道:“末将不能遵命!”他高大的身形在马背上,铁塔一样坚决。“这是乱命!大帅没有将军,沙陀没有将军,明天就永远不会来!” 李克用森然道:“我一目已瞎,形同废人,再难策马纵横驰骋。我可能已撑不到蔚州!”李尽忠怒叫道:“撑不到蔚州,也得尽力而为,大不了轰轰烈烈的死一场!我绝不能让将军毁了最后的机会!”说着,再不多话,手中双钩高举,叫道:“我部的弟兄们,跟着将军,务必活着到蔚州打散敌人!”说着再不多话,大喝一声,纵马独骑向后军奔去。 李克用叫道:“李尽忠!”拍马欲追。顾惜朝拽住他的缰绳,叫道:“克用哥哥,爹爹不能没有你!”李克用怒发如狂,反手一鞭,向顾惜朝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顾惜朝惊恐之下,竟已忘了躲避。周围亲兵纷纷叫道:“将军手下留情!” 这一鞭,是到了顾惜朝的额头上不足数寸,硬生生的停下了。 李克用咬牙道:“走,回蔚州!” 沙陀骏马,其种据说得自西域天马,因此速度快,耐长力,是当时最好的马种,沙陀骑兵名闻天下,便是得益自这种马。此时沙陀军虽遭大败,为了往救蔚州,也为了摆脱追兵,全力奔驰。半个时辰后,不再能听到追兵的一丝声音。 李克用下马端坐,虎威戟牢牢戳在地上,双手紧握。侍从亲兵们围成半圈,将他护在中央,一名侍从军医取银刀,迅速在眼球箭簇深入的位置划开一刀,用钳子夹住箭杆尾部,用力一拔。 李克用大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军医随即撒入药粉,以衣带缚紧。他下令点兵,这当儿休息一阵,喝了些羊乳。中军将领们各自将兵马报上,两万余骑,折损七千。 李克用沉声道:“传令中军,向蔚州方向,开拔!”军官们得令正要催马,顾惜朝忽道:“且慢!”李克用侧头看着他,他问道:“克用哥哥,救出义父后,你打算去哪里?” 李克用道:“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们去鞑靼。” 顾惜朝说道:“去鞑靼,唯一的路是借道雄武境,再穿过鹰哭关。雄武境好走,鹰哭关却是河东军把守。克用哥哥,你给我五十个骑兵,我去拿下鹰哭关。” 李克用望着他,沉吟不语。 顾惜朝一咬牙,滚鞍下马,袍子一撩,单膝下跪,说道:“惜朝若不能拿下鹰哭关,就是沙陀的罪人,愿以死谢罪!” 李克用冷冷地道:“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沙陀的罪人么?”顾惜朝全身一震,怔怔的抬起头,向他望去。 李克用一张满是鲜血的脸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透出的光冷得令人心寒。顾惜朝只觉得胸口痛得透不过气来,他低声道:“飞虎将军,少帅,请你最后信我一次。” 李克用长叹。他沉声道:“曹久方,你点五十兵马,跟小公子抄近路,去鹰哭关。” 鹰哭关。 无穷无尽的山脉,南坡是刀削一般的悬崖峭壁,数百里连绵不断。这段山脉是中原与鞑靼的屏障之一。 秦长城就修建在悬崖的顶端,至今尚有烽火台废弃的遗迹。越过山脉的唯一路径,就是鹰哭关。 那是数百里悬崖峭壁仿佛鬼斧劈裂般的唯一一个豁口,豁口下方有较为和缓的山坡。鹰哭关就建立在坡顶,此处由于是方圆数百里与鞑靼的唯一通道,因此由朝廷派兵把守。关口中官兵约有一百五十余人,因地势险要,与最近的屯兵处不远,故守兵不多。 顾惜朝在鹰哭关遥遥在望的时候,命曹久方带队隐蔽于山中,自己一人策马来至关下。此时是午后申时三刻。 关上士兵向下喊话:“关下是什么人?” 顾惜朝高声道:“河东军郑从谠大人神机妙算,破沙陀于药儿岭;末将奉郑使君命,前来传讯鹰哭关!” 他身上还穿着戚少商亲兵的皮甲,那身轻甲在河东军,已经是地位相当高的人才能穿着的服色了。 鹰哭关大开。顾惜朝骑马堂而皇之地走进关口。 同一时刻,戚少商、李淡之、李可举、韩玄绍等人并骑奔驰,一边不停的争论。 李可举、韩玄绍一定要追踪李克用军,预备在蔚州城下决一死战。李淡之坚持为以防万一,应尽快分兵前往鹰哭关。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少商身上。药儿岭伏击,从勘测地形,到计策制定,到点兵派将,到前期一系列迷惑性的小战役,前后大半个月的时间,几乎完全是他一个人主持。 戚少商道:“李贤弟说得没错,为以防万一,鹰哭关当然应该派人去守。”李淡之喜形于色,戚少商看看他,淡淡地道:“不过,我们与赫连铎合兵后,兵马也不超过五万,沙陀兵守蔚州五千,李克用将兵一万余人,个个都是虎狼之兵,凶悍残忍,这一次背水之战,想必会拼尽全力。我们如果再分兵,势必不利。依我的意思,还是合兵一处,集中力量攻打蔚州,将‘万一’二字消于无形。” 李可举鼓掌道:“戚兄弟所言不错!”李淡之面色铁青。待李可举和韩玄绍回到自己队伍中去,他拍马驰近戚少商,恨声道:“戚大哥,你究竟是为了集中力量,还是为了放顾惜朝和李克用一条生路?我敬你是豪气干云的汉子,却不想你只为了一个顾惜朝,便要毁了我们多日的计划!” 戚少商冷冷地道:“李贤弟的夸赞不敢当。你的手段也高明的很啊。小寒川阻截顾惜朝的百名骑兵,难道不是你派去的?” 李淡之怔住,半晌,他高声道:“留着顾惜朝,迟早要坏我们的事!大丈夫成大事,岂能拘泥于儿女私情!” 戚少商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他终于提缰,吆喝一声,向队伍前方驰去。 箭雨和浴血的沙陀军中间,那少年身着轻甲只顾疯狂拼杀。他曾与他无限靠近,直到近在咫尺,他的眼中却全无自己。甚至直到与大队沙陀兵马冲杀出一条血路逃出药儿岭,他可能都不知道曾经在战斗中与自己如此接近。 那种感觉,李淡之怎么能明白,别的人怎么能明白, 第三十四章 大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渐黑,鹰哭关关楼上点起红灯。曹久方带五十骑兵在山的阴影中接近鹰哭关。关门悄无声息的大开。五十一骑一涌而入。鹰哭关守军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糊里糊涂的做了骑兵的刀下冤魂。 顾惜朝指派二十名士兵,将鹰哭关守军的尸体搬到关下的半山坡,与乱石一起垒成拒敌的工事。鹰哭关中物资储藏尚算丰富,剩下的三十名士兵将所有的面粉抢制成无酵焙熟的面饼,预备给沙陀大军做军粮。接着便是等待。 顾惜朝倚着关楼粗糙的石墙,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过。百数十里的疾驰,三次战斗,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可是睡不多长时间,便被噩梦惊醒。 他在关楼上脱下河东军的轻甲,换回了那身宽袍大袖的青衫。他整理仪容,重新梳了头。 有士兵给他送来食物。他胃口全无,硬是强迫自己就着清水咽下了半张面饼。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天边有些猩红的颜色,不知道是不是火光。 夜很深的时候顾惜朝替下了守在工事旁的曹久方,命他去睡觉,自己和士兵们一起守夜。火把的光时明时暗,远处有几个士兵依偎在一起取暖熟睡,近处的几名坐着,腰杆挺得直直的,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没有表情。 直到初春凛冽的夜风送来大队人马奔驰的声音。 沙陀的军队人人浴血,却悄无声息,天地间只有无数马蹄踏破静夜的声音。当先的是李国昌。 老人勒马,给身边的中军官简单的下达几个命令。之后让在一边,让沙陀兵马迅速通过鹰哭关。顾惜朝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国昌被销烟熏黑的苍老脸孔望向他,他颤声道:“爹,人呢?怎么只有……大队的兵马呢?” 李国昌淡淡的道:“这四千儿郎,是我们最后的军人了。”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0 章 顾惜朝的心狠狠的沉下去。 士兵们马不停蹄的通过关口。 “晚晴呢?”顾惜朝忽然想起,惶然问。 “晚晴走了,”回答的是李克用,他本在后军压阵,这时正好纵马过来看顾惜朝为军队准备的干粮。“你出走当天夜里,她就留书离开了。” 顾惜朝怔怔的仰头望向他,他的眼睛紧包着肮脏的布条。 “你跟我们走吧,”李克用说,终于还是心疼,心软,终于还是没有办法怪他到底。“让曹久方守在这里。” 顾惜朝慢慢的摇头。 他低声道:“不,我留下来。” 李克用大怒,叫道:“你留下来有什么用!沙陀已经完了!”话音未落,脱口一声惨呼,却是他的父亲,一鞭抽在他头颈上。“谁说沙陀完了?”老将军威风凛凛的大吼,“亏你还被人说是沙陀的飞虎!沙陀人是什么?你以为真是虎么?不对!沙陀人是狼!我们可以隐忍一时,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们迟早要卷土重来!况且,”他举马鞭指着沉默中流水般通过狭窄的鹰哭关的士兵:“我们是一口气么?我们至少还有四千口气!这些气,都要靠着你去呼吸!李克用,再说这般丧气的话,休怪父帅无情!” 李克用惭愧无地,垂首道:“父帅教训的是,儿知错了!” 李国昌转头去看顾惜朝。 “朝儿,你要留下来,心中定是有了计较。只是我们身后尚有追兵,无论如何,我要你守住鹰哭关三日以上。你能不能做到?” 顾惜朝挺起胸膛,朗声道:“儿能做到!” 李国昌道:“三日之后,为父已深入鞑靼草原,朝廷兵马眼看功亏一篑,必定不能放过你。到那时你可是有性命之忧。” 顾惜朝面上出现凄楚之色,低声道:“爹爹放心,我……我不会死的。” 李国昌“哦”的一声,道:“你就这么肯定?”顾惜朝低声道:“有人……不会让我死。” 李克用重重地哼一声,忽然打马跑到一边。 李国昌看看顾惜朝,又看看李克用,长叹一口气,又道:“既然你已经有计较,为父的什么也不必再说。沙陀的东山再起便靠你一个人了。我们在鞑靼草原,随时等着你的好消息。”这时大队人马已经过的差不多,李国昌在马上按沙陀礼仪匆匆抚摸一下顾惜朝的额头,策马向前军奔去。 李克用纵马过来,冷冷的道:“你在中原,时时留意着,看到晚晴,叫她别回他爹那里,那老狐狸不是个好东西。”顾惜朝默默点头。李克用又道:“至于你……你难道……你非要……”一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咬牙,只道:“你自己珍重。” 说着打马便走。顾惜朝呆呆站着,不敢目送他。 马儿长嘶,他忽然又回来了。 他滚鞍下马,冲过来狠狠地拥抱顾惜朝,高声叫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踏平这劳什子的鹰哭关!不,我要踏平这汉人的中原!” 他大吼大叫的声音就在顾惜朝的耳边,震得他耳中嗡嗡的响。 他听到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河东军来的好快。沙陀军刚刚通过鹰哭关,后军还未出峡谷,脚前脚后。 几名士兵正将火油洒在工事下窄窄的陡坡上以及山脚下的大片空地上。这附近的山里面,地下极浅的地方便出上好的火油,鹰哭关中储藏极丰富。听到马蹄声,士兵们匆匆洒下最后一滴,方才奔回工事。另有几名士兵在一些箭上绑缚浸透了火油的布条棉絮。自顾惜朝以下,沙陀士兵们人人张弓搭箭。这时天已快亮了,借着一点幽蓝的天光,穿着红褐色甲胄的骑兵和步兵潮水般浩浩荡荡的涌来。 工事后五十个人,面对近四万河东军。 河东军没有停顿,他们自是不将这小小的鹰哭关放在眼里。其时正是初春,清晨的风由东向西吹动。顾惜朝眯起双眼,看到三万多河东军一时还不能完全集结。他沉声道:“预备,滚木擂石。” 山上什么都缺少,就是不缺大石头。鹰哭关关楼下还有几间石头营房,也早被士兵们拆毁。石头上也已经洒满了火油。现在这些石头就堆在工事下面,由一些薄木板挡着,只要稍微一推,便会沿着又窄又陡的坡地滚下去。 最先头的河东步兵已经冲上了陡坡。顾惜朝默默地等着,随同他一起守卫的士兵们也只默默地等待他的命令。他们只有五十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胆怯色变。 终于他几乎看见当先冲上来的士兵年轻的脸。他手一挥:“放!” 士兵们将薄木板架在工事上的边缘推开。本就堆得岌岌可危的石头一股脑儿的冲下山坡。当先的河东军被石头一冲,登时七零八落,惨呼声不绝于耳。但前军的将领似乎极是心急,滚石一落完,竟是不等士兵们缓一口气,便又驱动军队再次冲锋。顾惜朝命士兵放箭,每一箭务必对准敌兵的面孔,不得误射。此处地势本就险恶,冲锋的河东军一次并排也走不了多少个,因此虽然沙陀士兵只有五十人,轮番射箭,河东军的进攻竟是无效。 坡底下有人鸣锣,冲锋的前军撤下,一时不再攻上来了。顾惜朝松一口气,有士兵飞马冲过峡谷来报,说沙陀的人马已经安全经过了鹰哭关,进入山地。他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尽管下面的三天一定是艰辛无比,但开头的第一仗已经算是胜了。 冷眼看到山脚下,河东军三万数千人马已全到了,就在那片已经浇满了火油的土地上。他用略微下垂的嘴角微笑。 不需要着急。这是干燥的北方初春,坡地与山脚下到处都是干枯的杂草灌木。这一场火,可能要烧上挺长时间呢。士兵们也已经在工事和鹰哭关楼之间挖好了避火的壕沟,关楼两边是光秃秃的峭壁,不用担心火会从山上引过来,关楼里还有充足的水。 李淡之怒道:“为什么鸣锣?我马上就能拿下鹰哭关!” 戚少商森然道:“坡地狭窄陡峭,不能大队攻上,你难道要眼睁睁的让士兵们送死?”李淡之道:“谁要让士兵送死?关中箭枝不消耗掉,怎么攻破鹰哭关怎么追击沙陀溃军!”戚少商怒道:“那就可以拿士兵的命不当命?”李淡之叫道:“我没有不拿士兵的命当命!戚大哥,是你拿顾惜朝的命太当命!如果早依我的计策先一步分兵拿下鹰哭关,现在我们早就越过峡谷追上沙陀军了,不,现在沙陀军早就在鹰哭关下腹背受敌死路一条!将士们根本也不会在鹰哭关下进退两难!” 戚少商语塞。一边的李可举帅后军刚刚策马奔至,听到李淡之的最后一句话,高声道:“李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五万人打他沙陀一万余人,大家手头的兵马可死得比他多,谁也没讨了好去。当初倘若依你计策分兵,这场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李淡之怒道:“李将军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对自己的军队没信心,这场仗不打也罢!”李可举冷笑道:“李公子对郑大人的河东军可是有信心得很啊,在蔚州包围沙陀军的时候不知道河东军在干什么!” 原来围攻蔚州的时候,赫连铎的吐谷浑军和李可举的幽州军是进攻的主力。李国昌等人突围时,戚少商帅精骑兵配合吐谷浑军本已经包抄,李淡之所率领的河东军在前方配合幽州军堵截,却让李克用硬生生的杀出了豁口,四千多沙陀兵方才突出重围一口气跑到了鹰哭关。 这时李可举话中不留余地,李淡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赫连铎也从自己的中军策马过来,笑道:“你们几位商量出个结果没有?我军中的兵士目测,鹰哭关里可没几个人。我们可是五万大军,先是死了一万多,再被这小小一座鹰哭关挡着动弹不得,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李淡之涨红了脸道:“我愿意带河东军上去攻下鹰哭关。”戚少商皱眉道:“拿无数士兵的命作代价,其实也未必能速战速决。我不同意。”李淡之叫道:“那要怎么办!难道真要绕过这片山脉?” 戚少商道:“我已经派骑兵沿山脉寻找其它能过的路。”李淡之道:“不可能,鹰哭关是唯一的路。”赫连铎笑道:“在下觉得,李公子说的没错嘛!一边找别的路,一边也得想办法攻破这劳什子的破关,否则日后说起来依旧是笑话一场。听说鹰哭关后的守将,是李国昌家的一个小孩子?” 戚少商不语,李淡之奇道:“赫连将军情报很准阿!我倒是没听过这消息。”说着,侧目打量着赫连铎。后者笑道:“哪里哪里,只是瞎猜而已。李公子对攻破鹰哭关信心满满啊,不如便由公子率部去当个急先锋?” 李淡之本来跃跃欲试,听到他这么说,反倒谨慎起来,说道:“谁拿下鹰哭关,谁就是占了头功。在下年纪轻轻,怎敢与诸位明公争功?”赫连铎古古怪怪地笑一声,道:“哈哈,河东军在蔚州是打边围,在鹰哭关也是打边围。原来河东军就只能是个专打边围的。” 李淡之明知道他以话语相激,仍不由恼火。原来包围蔚州、追击沙陀的军队,由四股组成:幽州军、吐谷浑军、河东军,以及戚少商在河东各路藩镇军中挑选训练出来的八百精骑兵,其中以河东军战斗力最差,人员最杂。五万大军损失万数千人,有八千左右是河东军。剩下的损失另两军各占一半,戚少商的精骑兵虽然在战场上四处机动作战,战斗后期更参与包抄,却只损了十余马匹,轻伤七八名士兵,赫连铎和李可举都是行家,口里不说,心中却都在暗暗佩服,对李淡之则都是心生鄙夷。这时便一齐拿言语挤兑他。果然李淡之大怒,说道:“既然几位都不愿打头阵,我河东军去打!戚大哥,我带兵去叫关了,你给不给我掠阵?” 戚少商皱眉道:“恐怕对方还有什么厉害后着,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李淡之怒道:“从长计议,再从长计议,沙陀军就该深入鞑靼草原了!”说着,再不多话,点齐将领,将自己的队伍列好阵型。后军擂起鼓来,便向鹰哭关发起第二轮冲锋。 借着黎明天边的微光,顾惜朝藏身在私人和石头堆起的掩体后面细细的观察着陡坡下的藩镇联军。 初春的风,自夜至晨,风向只向北有稍微的变化。顾惜朝用沾了水的手指试着风向,天时地利。 联军的阵型有变化了。他默默看着,冲锋就快要开始了。他慢慢的回身席地坐下来,靠着工事掩体静静的等待。肩膀处顶着一个突出的东西,很不舒服,他侧头看看,竟然,是砌在工事里一具鹰哭关守军尸体的头。 他木然看着,心里想,砌工事的时候,怎么不把尸体的头摆好,接着似乎有些恍然,这个头如果摆好,上面的石头匆忙间不能垒平整,就只好凑合了。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1 章 忽然一阵恶心。 山坡下突然响起战鼓声。 顾惜朝淡淡地道:“曹久方,等敌人迫近,放火箭。”曹久方应道:“是!”五十名士兵有的搭起带火油的箭,有的举着火把在一边。顾惜朝疲累至极的闭上眼睛。 喊杀声越来越近,曹久方命令道:“点火!”过得片刻,道:“放!” 生满杂草的土地已是浇透了火油,步兵在山下集结时,带油的尘土被践踏飞扬,沾上了他们的衣裤。顾惜朝听得见土地、干草燃烧的噼啪声响,还有士兵哭喊惨叫的声音。他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火头借着风势一路向山下迅速燃烧过去,藩镇联军所驻足的土地也以极快的速度燃着。那里集结的骑兵步兵,没有想到对方居高临下,竟敢用火攻,最初的惊讶过后,队伍大乱,各自在主帅的带领下,四散奔逃。 第三十五章 戚少商率骑兵退至三里外,便命八百骑兵停在原地不得妄动。他治军讲究张弛之道,平日与士兵们嘻嘻哈哈的无所不谈,但谁若犯了他的军纪,惩罚却极是严厉。因此命令一下,士兵们迅速勒马列好队型原地不动等待命令。 戚少商立马冷眼看着数不清被烧得半身破烂的骑兵步兵,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队在哪个将领麾下,就在面前乱纷纷的奔逃向不知名的方向。三里之外的山里火光熊熊,映着黎明时分满天火红的朝霞。 旁边穆鸠平说道:“大当家,这火邪乎,怎么就知道追着人烧?戚少商皱眉道:“只因地上的尘土都早已经被油浸透。天气这么干燥,士兵们践踏起尘土,粘了满身,遇明火岂能不着!” 穆鸠平喃喃的道:“原来是这样,哼,鹰哭关的守将不知是谁,这一把火放的真缺德。”戚少商斜眼看看他,他也未发现,只顾喃喃的咒骂鹰哭关缺德的守将。 待眼前被一把火吓得魂飞魄散的藩镇联军跑的差不多,戚少商沉声道:“回鹰哭关!”穆鸠平一怔,指着鹰哭关方向的火光,说道:“鹰哭关还着着火呢!”戚少商道:“你放心,鹰哭关都是石头峭壁,这火就算引着了山火,顶多也只烧个一天半日。”穆鸠平喜道:“那就是说,我们守在鹰哭关下,等火把鹰哭关烧完,就可以进去抢个首功?” 戚少商苦笑道:“鹰哭关不会烧完的。看风向,火势,鹰哭关应该在火头后面安然无恙。”穆鸠平将手里的长枪耍个架势出来,笑道:“那更好!叫缩在里面的沙陀人看看他穆八爷的手段!”戚少商便不再多话,向鹰哭关方向打马驰去,八百精骑兵在身后一路跟随。 藩镇军集结过的那片开阔地已化身一片火海。戚少商带队在上风口火烧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命令士兵原地休息。他骑在马上在火场周围逡巡,尽量努力,想要看清楚火光背后的鹰哭关。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戚少商没有说错,这里的峭壁虽然土壤稀薄,却也非寸草不生。火借风势,很快点燃了山上山下本就干枯的植被。他不得不带队又向后退了一里左右,远远看着山火燃烧。 其他的部队都已经走得没了影子。戚少商下令原地下马休息等待山火熄灭。骑兵自蔚州围城战场一路奔驰到鹰哭关,早也都是人困马乏。他派了一小队骑兵回后方去要粮草等物,预备就在鹰哭关下苦守。 虽然风势与火势看上去,鹰哭关不应该被引燃,可是眼看着火光阻断了视线,鹰哭关的关楼在滚热的气流中时隐时现,他的心也如被火烧一样焦躁。顾惜朝就在关楼里,他知道。 早就不是第一次敌对了吧?可是这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其实不用别人说,甚至在准确的情报都不必要。他了解顾惜朝,火攻正是他的风格。他甚至一早就猜出守在鹰哭关后的那个人,一定会是顾惜朝。 沙陀的主力已经被击溃,剩余的军队随主帅逃往鞑靼,这听起来是多么大的成功啊!然而当戚少商发现藩镇联军已经不可能阻止李克用出逃鞑靼,他就知道为自己挖下了一个多么凶险的陷阱。李克用不是一次失败就能打倒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而沙陀的东山再起,不能没有中原策应的力量。 顾惜朝。戚少商默念着这三个字,口中似乎全是苦涩。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俊秀书生,即使他曾经是李国昌的义子,即使他曾经在鹰哭关后带着极少量的兵给藩镇联军迎头痛击。义子究竟不等同于儿子;何况河东小朝廷那些名士大佬不止一次说过人才难得这四个字。他很可能会鼓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每一个可以让他利用的人。当然要避免这一切很容易,顾惜朝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一刀下去,也是活不了的。可是,戚少商摇头苦笑,要他去杀顾惜朝么? 他宁可自己先死了。 大火由早晨烧到中午,再由中午烧到傍晚,其间戚少商无数次独自策马试图从各个方向接近鹰哭关,但,鹰哭关只有那一条路,路上满是浸透火油的枯草,他费尽了心机,几次踏入火场,最多也只是勉强看到火光后面兀自巍然不动的石头关楼。 下午回去调粮草的骑兵队回来,带来了些藩镇联军的消息。李可举与赫连铎军都拒绝了郑从谠派人飞马传递的围攻鹰哭关的要求。李淡之的河东军这一场火死伤惨重,正在后方收拾残局。暂时鹰哭关下,便只有戚少商这八百精骑兵了。 赫连铎和李可举都不是胆小怕事之辈,这一次这么轻易就放弃了鹰哭关,戚少商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得要领。但是细一琢磨,这两人本就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参与围攻沙陀军,本就动机不纯;这场火一烧,要攻破鹰哭关至少也是一日以外的事情,到那时李国昌所率残部就算还未深入鞑靼草原,总也是在鞑靼的势力范围内,这个时候谁会那么傻肯带兵进到鞑靼的势力范围之内去追人?况且,沙陀的云中数州,至今还没划分明确日后归于谁的势力范围内。一面是谈判桌上的既得利益,一面是战场上的损兵折将,聪明人们会选什么,还用说么?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叹息。这些老狐狸,平常面具无论戴得多么豪情正义,一到利益二字面前,个个都得露出那幅奸猾嘴脸。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是要感激这些老狐狸的奸猾。如果他们真的先公后私先人后己,真的以消灭李国昌残部为目的,大火一熄,无论顾惜朝有再多计策,沙陀兵们再凶悍,迟早也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刻。到那时被烧得怒火冲天的藩镇联军一拥而上,戚少商实在想不出顾惜朝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死守这小小一座关楼。 天渐渐黑下来。 戚少商仰头看看被山火映得发红的深蓝的天幕,前方的火场似乎火势在减弱。真不知道顾惜朝究竟在这片土地上倾倒了多少火油。他策马,从上风口绕进火场,果然之前四处熊熊燃烧的土地,已经半是再也燃不起来的焦土。 忽听火场外穆鸠平大吼道:“大当家!”戚少商回头,就见他一路打马飞奔,刚想叫他等在外面,不要进火场,他已经就那么抽打着马匹直直冲进了还在燃烧的火场。 戚少商进火场,看准了风向,从上风口进,余火也烧不到他身上,穆鸠平却是莽莽撞撞的瞎闯,登时身上着火。戚少商解下披风往他身上没头没脑的抽打一阵,好容易才扑灭。穆鸠平一张大大的脸给火熏得黑乎乎的,脖子手上都是燎泡,兀自嘿嘿傻笑,说道:“大当家,水里火里,老八都得陪着你!” 戚少商叹口气,看他的狼狈样儿,也不忍心责怪。两人捡着已烧焦的黑色裸土小心翼翼的前行,偶尔马匹依旧会践踏上带着滚热余烬的地方,疼得长嘶,戚少商和穆鸠平只得下马,寻路将马匹牵出火场,再回来步行。 鹰哭关坡地下的开阔地,既然能容纳三万多人马集结,自然是极开阔。这番小心翼翼的觅路,一直走到天完全黑下来,方才勉强清楚看见鹰哭关。 四周有熊熊的火光照着,亮如白昼。戚少商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他虽然一整天数次靠近鹰哭关皆未能成功,心里却并没有多么忧急。因为在远处目测,着火的地方与鹰哭关都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风向,因此一直以为鹰哭关不会被火烧到。 可是现在接近了,看清楚了,才发现鹰哭关周围陡峭的悬崖上,那些虽算不上茂盛,却数量依旧繁多的灌木枯草,也都已经烧着了,鹰哭关后的峡谷自也没有幸免。虽然没有火油作燃料,看火势,却并不比白天的火场弱。最要命的是,那峡谷是鹰哭关的上风口。 戚少商脑中短暂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顾一切向鹰哭关奔去,穆鸠平声声大叫着阻止不得,只得手执盾牌长矛跟在后面奔跑。 鹰哭关下的坡地本是燃烧最猛的地方。戚少商这一路,或施展轻功纵跃,或靠两条腿奔跑,尚在燃烧的火头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大多数地方,根本躲避不开,穿着甲胄的身体就在火丛中间奔跑着。陡坡地表燃烧后的灰烬松滑得可怕,他随时都像要摔倒。 关楼就在眼前。他看不到垛口背后是不是有人。 “惜朝!”他嘶嘎着干裂的嗓子大吼,“惜朝!惜朝!” 穆鸠平在身后好容易跟上来,他的大环眼瞪得像要裂开:“大当家,小心!关楼里还有人!”说着,伸出手来拉扯戚少商。但戚少商已经疯了一样,给他牢牢地拉着,却依旧挣扎,一声声嘶声喊叫:“惜朝,惜朝!” 想说的话很多,叫出口的却只有一遍一遍重复的名字。 “大当家!你疯了!”穆鸠平放声大叫,“顾惜朝算个什么东西!犯得着为他不要命!”戚少商口中发出意义难明的嘶吼声,他一个肘拳便向穆鸠平腰肋间击下去。穆鸠平惨呼出声,痛得弯下腰,可是手里依旧死死的拽着戚少商盼望能将他拉离这么靠近鹰哭关的地方,胸腹间肘锤击中的巨大的痛楚当中只觉得大当家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仅仅是令他怎么挣扎也没办法再向前。 忽然他的挣扎停了。 他嘶嘎的叫唤声也突然停止。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火丛燃烧的声响。 穆鸠平顺着戚少商的目光向鹰哭关楼上望去。他立刻就看见那个青色的身影。 顾惜朝站在鹰哭关关楼上,依旧是青衫如水,虽然熊熊火光映得有如白昼,隔得远,依旧看不见他的面孔,只能看见火红的光彩中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笔直。他手中,有硬弓张如满月。 箭在弦上,稳稳地指向戚少商。 穆鸠平一怔之后,叫道:“大当家,小心!”扑过去,想保护戚少商。 但他甫沾戚少商衣袂,便被他只手轻轻挥开,摔到数丈开外。穆鸠平摔得七荤八素,更多的是委屈不解,爬起来惨声叫道:“大当家!” 戚少商苦笑道:“老八,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走吧。”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已不复适才的疯狂,完全恢复了理智。 穆鸠平叫道:“我不走!大当家!”就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动弹不得。戚少商摔开他时,已顺手封住了他双腿的穴道。 戚少商厉声道:“我说过,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多事!”他一怔,自从连云寨被顾惜朝毁掉之后,大当家就没这样厉声对他说过话。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2 章 戚少商慢慢向前走几步,仰头看着关楼上的人。太暗了,火光太红,天太黑,到处都是阴霾,都看不清他的脸了。四面都是火,他还要在这关楼守多久?他会不会渴?会不会累? ——是我害他的,一切都是我害他的。 弓箭在他手中,好奇异,看不见他的脸,却看得到他手里的弓箭。 眼前仿佛出现他似笑非笑的脸,柔润的唇角,斜睨的眼波,他讥诮地笑着:“都是因为你,你总是不死,都快把我逼疯了。” 一个很相似的,满是火光的夜里,像个土匪一样把他抱到马鞍上,他白净净的脸颊气得通红:“你作死么!” 战场上的少年高举大纛,骄傲的昂着头,目光从来没有向自己递过来一次。自己却只在意他不停顿的,轻微的颤抖。 怀抱里他赤裸的身体,婴儿般单纯无辜。 “以后若我想杀你,绝不会再追赶那么远,也绝不会再连累其他人。我会一剑刺透你心口。” 原来是箭,不是剑。 他开始解自己的甲胄。 护喉,肩甲,护心,火光下他一身白衣如洗。 他似乎听得见紧绷的弓弦瞬间放松的欢快声响。那么迅速,肉体上感觉到了金属特殊的冰冷。却并没有多痛。那一刹那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的望向关楼,那个青色的身影几乎探身在垛口外。他似乎看见了那脸上的痛楚。 疼痛蔓延。然而唇角微笑。 惜朝,你终于还是不肯杀我。 箭簇深入在离心脏仅数分的地方。 上部:尾声 半个时辰后穆鸠平双腿渐能活动,将戚少商背出了火场。 两个时辰后息红泪和赫连春水赶来鹰哭关,将戚少商替下回最近的城池疗伤。 十个时辰后河东军步兵在另一名大将的带领下赶来鹰哭关。 十六个时辰后鹰哭关前最后一点火头熄灭。河东军发起强攻,沙陀人仗着地形死守。 二十个时辰后戚少商不顾重伤,再次赶来鹰哭关。 二十三个时辰后,鹰哭关关楼的铁铸大门终于被推倒。 戚少商强提着一口真气,踩着鹰哭关倒塌的巨大铁门,走进关楼。 河东节度使郑从谠有严令,不得杀伤鹰哭关沙陀守将,务必生擒。河东军做到了这一点,现在顾惜朝就被囚禁在关楼中。 狭窄的关楼走道,每三个台阶便站着一名士兵。原本用于军官休息的石头营房包裹着数道铁链。有军官开了锁,陈年的木门“吱嘎”作响。 火把的光照进黑暗的关楼中,隐约看见石头地上,那瘦削的身影静静地依靠着墙壁,头歪在一边,似是睡熟了。 这儿本来有矮几,有胡床,有床榻,但是那些木头东西都早已经被拆掉了。地上滚着一个油灯盏,里面一点灯油也无,鹰哭关里所有能煮沸的液体,水也好,油也好,最后甚至是人的粪尿,都在最后一天河东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被抬上关楼顶,用火煮沸,然后浇向关楼下簇拥着进攻的士兵头上。 残酷无比。 他将带来的火把插在石头窗台的缝隙里,慢慢走近那墙边蜷缩着的身体。 他睡的天塌不惊。 青衫早已赃污不堪,他蓬头垢面的,四天光景,那小小的脸憔悴得可怕。火把的光那么暗,仍然看的见他眼睛下面影沉沉的暗色。他一定累坏了,竟然睡得这么熟。 用指尖轻轻抚上那脸颊,四天而已,好容易养胖一点的脸就这样凹陷下去,憔悴下去。该怎样形容胸腔里的疼? ——惜朝,你知不知道,我练兵,定计,在战场上与沙陀作战,我这么做可以有无数的大道理。甚至我本可以真的消灭沙陀和沙陀的领袖。 可是我做不到。 那一箭射向李克用之后,我全身冷汗,手脚冰冷。 因为我知道从此你再不会原谅我。 我本不应该,可是发现李克用没死,我居然还是松一口气。 我不是一个好的将军,我居然在战场上,暗中使机巧放过自己的敌人,只为了一己之私。惜朝,你知道这有多可笑么?人见我都叫一声大侠,江湖道义有一千,一个大侠担八百。这个为一己私利不顾道义不顾职责的戚少商,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指尖轻轻滑过他的面颊。 你又瘦了,好不容易喂胖了些,四天的功夫就又瘦了回去。惜朝,我心很疼,你知不知道? 你来晋阳之后,除了前两天,我一直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你;一面是忙,一面是,真的不敢见你。我很想你,你知道么。 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你一个人留下来,为什么?你还有别的计划,是不是?你的计划里还会不会有我存在?你是会利用我,还是会从此与我形同陌路? 还是,杀我? 你如果杀我,那天那一箭,我就死了,是不是?可是也许你只是想叫我零碎受苦。 好罢,我认。很早我就知道,要么,与你彻底绝情,彻底消灭沙陀;要么,放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我本是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可我依旧贪心,总希望两条路中间找到第三条路。我想两全,可我忘了自己不是神。 所以我只能认了,只希望,以后你的生命中,依旧还能有戚少商。 ——《百花杀》完—— 番外《上阳台》 人们将提花鲜艳的红毯沿台阶自上而下长长的铺开,形成华丽的甬道。刚刚竣工的高台,以泉水洗濯,一尘不染;天边朝阳的红光映在门楼上,斗大的三个隶字:上阳台。 太平公主的仪仗分列高台两旁。公主骑马而来,衣男装,戴幞头,淡扫娥眉,丰腴饱满的脸颊丝毫也看不出已是近半百的年龄。那时刻扈从在侧的白衣男子一跃下马,太平扶着他的手臂落镫。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3 章 一个绯衣玉面的中年官员在台边等待许久了。此刻他趋步奔近前来,媚笑道:“公主来的好早!上阳台刚刚备齐,公主鸾驾已至,竟是让小的们想偷个懒都不得。” 那白衣男子悄悄退到一边。太平微笑道:“崔侍郎越发没大没小起来,太上皇也要来的宴会,岂容你等偷懒放肆!”口中是责备,一只尾指上养着长长指甲的纤纤柔荑却搭在了崔侍郎擎起的手腕上。 崔侍郎很开心,笑问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有日子不出宫门了。今日当真要来么?”太平眉毛一扬,笑道:“我脱簪珥修建的上阳台,第一次游赏,他自然要来。每日闷在宫中,三郎也不听他话,你当很好玩么?”说着,回过头,笑着对那白衣男子说道:“少商,跟我过来,不要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今天大家都高兴,你也消闲一日。” 一行人走上大红地毡铺就的高高台阶,两旁有僧人合十垂首。公主笑问:“崔侍郎下一趟江南,总该有什么新鲜玩意带回来给我们看吧?为什么却不见你说起?”崔侍郎哈哈一笑,答道:“新鲜玩意自然是有的,只是若说出来,多少会扫些兴致。待太上皇到来,公主与上皇兄妹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余,小的再将新鲜玩意奉上,包管各位主子精神爽然,耳目一清。” 太平笑道:“新鲜玩意儿是活的,还是死的?若是死的,你也不用奉上,直接献给太上皇便是;若是活的,你是知道我的,不合我意,我可要罚。”崔侍郎笑道:“小的知道公主,公主也深知小的;这一次,小的定是要领赏无疑了。” 太平从鼻子里哼一声,望着他,一双桃花目,似笑非笑。她微一侧脸,说道:“少商,你听见了?是不是要立下军令状?” 那白衣男子微笑道:“崔侍郎既敢夸下海口,想来他所献宝物必有过人之处。” 太平公主微微叹息,说道:“崔侍郎的吹牛,戚将军的老成,都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改掉的毛病。” 她在高台的阶边陪伴她唯一剩下的哥哥。 “临高台以轩,下有江水清且寒。”太上皇遥遥望着长安城外如带的渭水。“果然好台!春风拂面,心怀欢畅!” 太平笑道:“旦哥哥是在宫里憋闷坏了吧?三郎自打坐了皇帝大位,我见你总是不快乐。”太上皇皱眉道:“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政事,不好么?” 太平不语,眉间甚是郁郁。太上皇叹一口气,轻声道:“你还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母亲的孩子已只剩下你与我,无论怎样,我也会护你周全。” 太平苦笑道:“你总有千秋百年的一天,难道真能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眼见了多少个被人山呼万岁的,转眼成了灰飞烟灭?”太上皇道:“你既知转眼灰飞烟灭,又何必苦苦执着?三郎为政有他自己的一套,你我半世浮沉,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好生受用过后半生不好么?” 太平沉默。太上皇自嘲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竟是想不要谈及政事,都做不到了。原来不由自主,这阴影已深深埋入血液中。”公主将手中满杯清酒一饮而尽,笑道:“旦哥哥说得不错,好生受用过后半生,没什么比这句话更真实。崔侍郎吹牛说,自江南带回了新鲜玩意儿给我们看,这会想必都在等我们呢。” 两人缓缓走回宴会上去。欢宴半醉的官员们见他兄妹回来,乱纷纷的笑着。太平扶着她白衣的侍卫队长的手腕,跪坐回榻上,笑道:“我们都在等着崔侍郎的新鲜玩意儿。”抬眼见高台正中,已立起八尺高、一长一短的两组编钟,扁嘴笑道:“这便是新鲜玩意儿?” 崔侍郎笑道:“正是。”公主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曼声道:“以铜为胎,错金银纹饰,倒是华贵。”崔侍郎笑道:“可是话说回来,世上再华贵的东西,又岂能入太上皇和公主两位圣上法眼?”太平笑道:“平常宫里的编钟,顶多八尺高,一丈宽,你这里却是二宽丈余,一不满丈,三组钟共六十四枚,这样大,这样多,倒也算是少见。” 崔侍郎笑道:“这话又说回来,再少见,太上皇和公主两位菩萨,却是什么没见过?”这一次,太上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看来崔侍郎的新鲜玩意儿,是几个活的了?江南女子,就是十个八个,只怕也击不动这般宏大的一组编钟罢?” 崔侍郎鼓掌笑道:“太上皇说是活的,果然没错,这新鲜玩意儿可不是活生生的?不过,却并非十个八个,更加不是江南女子。”说着,得意洋洋的高高举起手掌。 偏殿中,一顶白纱曳地的肩辇由四名白衣侍者抬出,置于宴前。清风徐徐吹来,吹得白纱翻飞,辇中依稀跪坐一位身材削瘦的白衣少年。太上皇微一皱眉,苦笑道:“崔侍郎还是这么爱开玩笑。这样的江南少年,莫不就是你说的新鲜玩意儿?” 太平却饶有兴致,笑道:“我府中这般的少年无数,若是俗品,崔侍郎绝不敢送到咱们面前。莫非这样宏大的一组编钟,这个单弱的少年一个便能演奏起来么?” 崔侍郎笑道:“公主请看便是。”说着,摆一摆手。有侍从将肩辇中白纱撩起,露出辇中人。 他缓缓直起身子,缓缓走下肩辇,有风吹过,衣袂当风,青丝如染,遍身上下透出一段极清极淡极安然闲适的态度,令人见之忘俗。 他缓缓躬身长揖,面对的虽是当今太上皇和大唐最尊贵的公主,面容却不见一丝波澜。俄而长袖当风轻甩,洒然一跃,白影飘忽,其人已至编钟前。双手一合一分之间,已多了两枚长一尺五寸的银质错金十字锤。只见他高高举起,“铮”的一声,敲在第二层第一枚短乳甬钟上。 初时韵律和缓悠长,高台上方圆百尺,每一个角落上的人却都能将钟声听得清清楚楚。那少年长袖垂落,裸露出一双白玉雕就一般的手臂。每一击都极缓慢,但每一个音都余音不断,音质幽咽如鸣泉,如玉碎,此时是大雅正声,听者不由肃然,仿佛置身于空山幽谷中,时时鸟鸣啾啾,又有林间松风。 忽然那双白玉般的手臂击中最小的甬钟,一个极清越高音,仿佛林间忽然飘然而下一位仙人。韵律渐高亢急促,击钟少年的白衣和风翻卷,青丝缕缕纠缠,一双玉足着白色鸦头袜踏在登仙屐上,进、退、转、侧,每一步都节拍暗合,每一步都飘逸婉转。旋律之美,已是美不可言,身姿之美,则似乎与旋律之美正堪伯仲。 乐声又是一变,恍惚间似乎回到林间泉下的悠远,忽而又以高音张得满满的,似是隐士遇上了仙子,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他的身姿步伐也随着旋律张紧、放松,三丈方圆之内,只见他纷飞的白色袂影,和白玉般的手臂尽头那双错金银锤反射着点点日光,晃人眼欲花。而此时不过描述隐士与仙子问答,竟已使人目眩神摇。待到旋律再一变,杀声骤起,隐士与仙子,是双剑相和,抑或雪刃相向? 此时击钟少年的动作,迅急无比,顶层十一枚琥钟高已过八尺,少年虽修长,正常姿势击打自颇吃力,何况此时的敲击一连数百下。因此他每一击,身子便是一旋,每一旋,便是飘忽一跃,每一跃,便是袅然一击。如陀螺般连旋数百转,广袖、衣带翻卷纷飞,青丝缭绕如烟,钟声清脆嘹亮,直击入听者耳中,使人心如擂鼓,魂不守舍。 韵律再变,终于不再连击如擂,此时高音夹入丝丝婉转低吟,击钟少年修长的身体竟似软如无骨,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妖娆妩媚,座中听众皆是风月场中人,顿时舌燥口干,想入非非。 忽而一个极沉重的激响,晃似好梦正酣,忽有雷霆撼然。然好梦的旖旎声依然悠长不绝,定睛看击钟少年,动作极为急促,却是令短钟发出连绵不断的清音,突然一击之后,于袅袅不断的绕梁之声中疾跃至编钟旁的槌架,双手举起一只长约四尺的木柄银槌,重重击在最下一排最大的钟上。 “轰”的一声,缭绕的好梦声终于被击碎,晴空万里为雷霆击破。 “轰”“轰”“轰”,天边响起不祥的战鼓。 满台皆是这极沉重极端严的声音。听众肃然,不敢复做洋洋然状。却见那少年双足分开,以端庄整肃的姿态一手举长槌击沉声巨钟,另一手却又举起了另一枚极细长的银槌,以其去匀速击打最小的琥钟。 极张极驰,极高极深。 终于,低音越来越低沉,高音越来越悠远。 一曲完毕。 满场掌声如雷。 那立在公主身后,挺拔俊秀的侍卫队长,却直到掌声雷动之后,仿佛才终于回过神,缓缓地鼓起掌来。 少年舞毕,退入偏殿中。满场欢声喝彩声依旧不绝,人人都在高声谈论这个来自江南的绝艳少年。崔侍郎得意洋洋,斜睨着太平公主。公主忍不住道:“那少年在哪里?不要再弄玄虚了,太上皇要打赏呢!” 崔侍郎笑道:“倒不是弄玄虚,这少年有些小性子。估摸着换衣裳去了。”公主笑道:“想来这一舞毕,定是要汗湿重衣的。少商啊,这孩子既有些小性,别人去,怕他当轻贱了他。你去吧,带上一件波斯国出的金丝茜罗纱,就说是我送他拭汗。” 崔侍郎笑道:“公主心旌动矣?”太平笑道:“崔侍郎好油嘴,莫不是也惦记着我的赏赐?来人…… 那白衣的侍卫队长已是退了下去。 身后随着的紫衣内侍捧着红底黑纹的漆盒,走进偏殿。 阳光照不进偏殿。 黑暗的殿内,光线成丝成缕,令人心驰神迷的奇异香气,悠悠的水声和墙上倒映着丝缕日光的波影。巨大的风吕外壁上长长的、纠缠的青丝微微晃动,那整个身体却想必已完全没入水中。 侍卫队长忽然觉得喉咙中似乎有什么,极干极痒的东西。他清清嗓子,朗声道:“在下戚少商,奉太平公主令,赠公子波斯国金丝茜罗纱,为拭汗之用。” 没有动静,没有回答。戚少商又道:“在下戚少商,奉太平公主令,赠公子波斯国金丝茜罗纱,为拭汗之用。” 他呆呆的望着那些轻轻晃动的青丝,那墙上轻轻晃动的波影,那丝丝缕缕轻轻晃动的日光,忽然眼前晕眩。他暗自惊心,沉在水里,毫无反应,他不会…… 不及再多想,事实上,动作远远快过了思想。 还没有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已经冲到风吕旁边。 果然那人一张苍白的脸,沉在水面以下。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4 章 香气越发浓郁。他已不及多想,双手直插入水,握住那少年的肩膀,少年骤然睁眼。 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灼然明眸。 心里的赞叹和手上的动作如此不搭调,那少年反抗不及,竟已被他活生生湿淋淋的捞出了风吕。 两人同时怔住。 好黑的眸子,点漆一般;好苍白的脸,欺霜胜雪;还有……好艳的唇…… 入浴前竟是未及脱去身上的白衣,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身体。 戚少商只觉得手里一松,那少年眼眸中出现了极愤怒的神色,却已不由自主地向水中沉去。戚少商回过神来,吃一惊,手忙脚乱的一扑,水花四溅,溅湿他半件白衣,却终于在那人重新沉入水中之前抱住了他。 少年眼中的愤怒已经抑制不住,水声骤响,却是他的拳头,淋淋漓漓,准确无误的正中戚少商的下巴。 谢天谢地,是下巴。后来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个人都想,要是鼻子或眼睛,简直就是一次极恶劣极残忍的毁容。 少年换过一身青衫。 坐在地上哀叹着下巴的戚少商很惊异的看着他从后殿走出来,穿着一袭青衫。 哪里还是那个绝色的优伶,分明是个铮铮傲骨的书生。 他看也不向地上的戚少商看一眼,昂然走出去。 戚少商举半湿的衣袖遮着下巴,灰溜溜的回到公主身边时,公主已赐那少年坐在自己的席边。 太上皇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打量着他。 “他像一个人。”太上皇说,“很奇怪,但容貌完全不像。” 公主虽赐少年坐,却不看他一眼。 “旦哥哥是有了酒意了吧。”公主苦笑。看到戚少商,她很惊奇,但是这时候她一定很高兴可以有别的话题。 她问:“少商,你的下巴怎么了?” 太平公主府一处极幽静,过去很多年来一直锁着的小园子,被人用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头。一个下午的时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少年像的人,究竟是谁?” 戚少商轻声道:“不,少商不想知道。” “可我却很想让你知道呢。”公主微笑着说。 戚少商说道:“公主想说,少商洗耳恭听;听过之后,自也会一干二净的忘掉。” 太平凝望着他。过了很久,她轻声叹息。 “我明白,你心中眼中都无我,怎会关心我心中所想。”她幽幽地望着天边,此时的她已换回了简单的孺裙长袍,云鬓轻拢,簪着娇艳的牡丹花,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 戚少商回下处时,不由自主地多绕了一段路,绕到那搬进了新主人的小园。他发现园中楼上,灯火映照出一个临窗独坐的剪影。 少年只有上阳台那一次艳惊四座的舞蹈,从此后,他似乎每日都只是出门,在长安市上买醉。 公主出游时,偶尔想起来,也会叫少年随侍。但似乎,再也没有心情要他表演那段惊天动地的编钟健舞。 初夏五月,曲江池,公主与一班官员、少年、命妇乘龙舟畅游,欢饮作乐。丝竹管弦笑闹之声回荡在水面。戚少商远远看着,他已经安排了极稳健的人乘舟跟随,他自己不喜欢这种场合,总是能躲则躲。 在池畔绿杨依依的长廊,他看见那少年。 他歪在长廊上,青衫惨碧如洗,他长长的头发绾的很随意,发髻下散落了无数绺。他一手执壶,闲闲地合在腰边,另一手执杯,倚在回廊栏杆上,支着下巴。 戚少商在他前面坐下。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迎着曲江池上吹来的和风,望着廊下池中的大红锦鲤,间或饮酒,满唇皆是。 戚少商说:“在下戚少商,公主府中郎将,其实只是个护院头儿。”他微笑望着他,“我知道你姓顾,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并不理睬,似乎把他说的话,只当作了耳旁风声。 戚少商道:“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有没有兴趣上船?我请你喝酒。”说着要起身,却见他依旧只是悠然坐着,大概是杯中空了罢,唯一的举动只是懒懒地举起壶,注满了酒杯。 似乎心不在焉,青衫宽宽的袖口也溅上了酒水。 戚少商注视着他。只觉他的一举一动,无处不完美,眼看着他软洋洋地举杯,酒液自唇边成行滑落;却又不饮尽,剩下半杯酒,高高的举起,全倾入廊外碧绿的曲江池,引无数锦鲤纷纷争抢。 戚少商学着他向廊外看去,锦鲤为酒香所迷,却不提防为酒意所醉。他随手将剑抱在怀中,看得入了迷。 青衫少年却终于被他吸引过去了注意力,他怔怔望着他,戚少商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微笑。他向他伸出手。 一只摊平的手,仿佛想要什么东西。 戚少商问:“你要什么?”他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想不出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他身子一探,整个上身倾来,那一刻的接近巍巍然如玉山之将崩。戚少商感觉到了极浓烈的酒气。他已经醉了的。 他的头就在自己身前,他的带着清酒气味的呼吸喷在自己喉结。他的手却牢牢握住自己怀中的剑。 “你喜欢?”戚少商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给你。” 将剑连鞘给他。他翻覆看着,爱不释手的样子。忽然按住蹦簧,呛啷一声,古剑出鞘。他清凌凌的打一个哆嗦,几乎经受不住古剑的寒气。 戚少商说道:“此剑名逆水寒,是前隋大内秘宝,据说以上古寒铁所铸。” 他不理睬,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身姿晃荡,脚步踉跄,剑势歪斜,神色迷茫。 他借醉舞剑。他青衫爽然,醉意熏熏,他的姿态刚健而婉约,矫然若游龙,翩然若惊鸿。宽厚的剑在他手中,也舞出瑞气千条。 戚少商看着,已入迷。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5 章 一舞毕,古剑骤然垂落,倒提着向前两步,忽然双目紧闭,身躯一晃再晃。戚少商吃一惊,非常担心他受不住逆水寒的寒气,赶忙上前扶住。 却听他重重地喷出带有浓浓酒意的鼻息。他的身躯由沉重的剑带着,一软。戚少商哑然,他竟是醉倒了。 清酒,也能醉倒。 真是,戚少商腹诽,什么酒量! 醒来时头很痛。 朴素的青色云纹纱账,帐顶悬挂着白地万字纹香荷包。瑞龙脑的珍贵香气。 是自己的房间……他忽然坐起身。 “你醒了?”那个笑起来很傻而不自知,照样日日傻笑的男人的声音。他就在帐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漆盒。他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 被他推门的声音吵醒。 接着他看到那男人腰间宽阔的古剑。 “我把帐子揭开,可以吗?”戚少商问道,不等回答,便动手揭开帐子,挂上金帐钩。 “头很痛,是不是?”看着他正用手按着太阳穴,戚少商问,得到的回答只是不理不睬,没关系,习惯了的。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戚少商高高兴兴的说,“知道你醒来一定不舒服。你啊,长安已经逛遍了吧?可是你可未必吃过这东西。” 他揭开漆盒的盖子,淡淡的香气随之飘散开。 “姜家的馄饨,”戚少商笑呵呵的说,“给你买了素馅。不过馄饨还次之,了不得的是他家的汤,你看看,肥而不腻,哇,撇干净浮油沫简直能用来煮茶。” 他一屁股坐到床边,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 “尝尝吧。” 他把汤勺举到了自己嘴边。 两个选择,一,把汤碗汤勺一齐掀到他身上去。二,乖乖的张嘴吃下肚。 他选择了第二条。 “为我烹茶罢。” 公主已是微醺。不是趁着酒意,她不会忽然想起那独居于深院高楼上的少年。 一套金银质茶炊。点燃风炉,上置镏金银笼,炙烤茶饼。茶是上用极品,炙烤时满室飘香。以银锤敲碎,入茶碾。 排开盐台,茶盒,茶匙,火着,执壶,茶罗,茶杯。以泉水入执壶,置风炉上。 双手按着碾轴,咯查咯查的滚过去,滚回来,茶饼变成了茶块,茶块又一点点变成了茶末。 “你知道么,你很像一个人,虽然你们的容貌完全不同。但只要你在那里闲闲的坐着,我就会想起他。” 太平喃喃地说。 “那是多少年前了?三十四年,三十五年?那时我有四个最好的哥哥,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天下最恩爱的夫妻。 “姑父家的表哥薛绍朝见父皇的时候,我躲在帘后看他。他多么英俊阿!他的眉梢眼角,是最美的一首歌谣。 “他温文尔雅,他一生云淡风清,优雅得如同隔世的兰花。 “那是我最美的爱情。我以为自己会在他的微笑里死去,啊啊,我真愿为他的微笑去死。” 用金秤银砝码称出精确重量,筛入茶罗。余下茶末入茶盒。风炉上水已滚。 “可是我眼睁睁的……我没有救他,就那么眼睁睁的……” 天下谁不知道,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坐谋反,被投狱中,活活饿死? 缓缓将沸水注入茶罗,再将茶罗置于风炉上,缓缓搅拌,成糊状,加入细盐,再注入沸水。煮沸,调匀,斟入茶杯。 他直起身,双手捧杯,举过头顶。 公主接过茶杯,欠身,深沉的夜摇曳的烛火下,她完美的妆容奇异地摇晃。她用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可你不是他,”她喃喃地,愁苦的说,“你好冷,靠近你我就会冷。” 她长长的叹息,茶杯放在身侧的几上,她躺下去,一滴泪划过眼角。 细心关上公主卧室的门。那白衣的男子就在门外廊下负手看漆黑的天。他回头,温柔微笑。 他走回自己的小园去。他跟在身后。 初秋时节,园中桃花已谢过很久了,但公主府怎么会有任何遗憾?现在那满树将凋零的绿叶中间,有凌罗扎制的桃花。 青石桌凳。一壶清酒,两只酒杯。天上新月如钩。 “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你叫什么名字?” 他浅浅的笑。他用手指蘸酒,在青石桌上写下两个字。 惜朝。 顾惜朝。 公主拔剑,将兰花台砍翻在地。 她愤怒得娥眉倒竖,满面红胀。戚少商望着她,眉间有淡淡的担忧。 公主说:“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些个蠢夫!不,不止杀他们,我要诛他们九族!”她看着戚少商冷笑:“你总是劝我知足善退,可你看看,现在是我想退,别人步步紧逼!好!既然人人都说太平要谋反,我就真的谋反给他们看!派人传窦怀贞、岑羲、崔缇他们几个,我要废了李三郎!”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6 章 那天夜里,送走了参与谋划的大臣们,戚少商回到公主的偏殿。已是寒冬,室内燃着数个熊熊的火盆,热气扑的人发昏。公主负手立在窗前。 “少商,他们年纪虽大,毕竟都是善事谄媚之辈,看事情都不如你沉着。你说,成大事的机率有多大?” 戚少商轻声道:“公主,您认为废当今圣上,其理何在?” “三郎为幼,废长立幼,古礼不和。且又失德,有什么道理不废?” “公主忘了,当初立太子,为的是他诛韦氏有功。既以功立,便当以罪废。况且为太子时不谋之,如今他已身登大宝,公主怎么可能成功?” 太平怫然道:“不成功,便成仁!今时今日,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少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宫廷间的争斗,你不要参与好了!窦怀贞武勇未必差于你,这样将来一旦事败,你也没有杀头的罪过。” 戚少商微一怔。公主的话已说得相当决绝,他了解她,知道她的坚毅果决,向来不输于男子。就是只有三分可能性的政变,她也参与的多了,何况此时天下宰相七人五出于她门下,要她不去做这件事,就像要月亮不要东升西落一样困难。 而且她这样说了,就代表整个政变的计划她再不会向自己透露一个字。自己已经不再受她信任了。 他的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仿佛不由自主的,就要往那小园走去。仿佛哪怕仅仅只能看到一个窗下独坐的剪影,也能令自己舒畅安宁。 他听到了叮叮咚咚,鸣泉般清澈静谧的乐声。 顾惜朝在桃树下支起一排编钟,只有三组二十一个,样式比起那一日的黄钟大吕,也要玲珑别致得多。他举十字锤轻轻敲击着,不复有天魔般神奇的舞蹈,他的动作轻盈而安闲。 戚少商在青石桌边坐下来。桌上有一壶清酒,一只酒杯。 酒杯的杯壁有极销魂的香气,瑞龙脑香,极珍贵的西域贡香。 “其实我很奇怪那天你没有下手。”戚少商淡淡笑着,幽幽地说道。 钟声一滞,但也只是那轻轻的一滞。随后的乐声却更为悠然了。 “或许,你知道我在外面?”他眉间有轻许的愁。 “你若动手,现在只怕你已是个死人,”戚少商轻声说,“我以剑成名,但那是没有人见过我的暗器。你身法虽矫健,用来杀人,却还不够。” 他握住酒壶高高擎起,一道凛冽清澈的酒箭射入杯中,直到高出杯沿数分,一滴也未溅出。 “你的身份作假作得极佳,崔侍郎那样精明小心的一个人,也看不出任何问题。但你有一个很致命的破绽。”他闭上眼睛,空气中满是瑞龙脑的香气。 “你太喜欢瑞龙脑香,到处都用。不,那已经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他闭目喃喃地说,“瑞龙脑香虽难得,虽是禁中贡物,我大唐到处都有波斯商人,你即便真是优伶之属也未必用不起,纵是用得大量一些,本来也没什么;可你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和你气质完全不同的瑞龙脑香? “这种香气用得久了,会上瘾的。我只能猜想你是从小便用,用得习惯了,便上瘾了。”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是当今皇上的姑表兄弟。”他愁蹙着双眉,钟声更悦耳,更安详,仿佛母亲温柔的催眠曲。戚少商轻声叹息。 “当今圣上幼年被天后陛下贬为临淄王,软禁于别院。据说院中一同囚禁的只有故相王妃顾氏的侄儿。那便是你罢?圣上于兄弟手足情份上最是看重,一入禁即设五王帐,与他的四个兄弟大被同眠。京城一直议论,皇帝不是王,是天子,为什么却叫做五王帐?我想那剩下的一王,当是你罢?” “可是奇怪的是,太上皇和公主殿下,都不识得你。那是为什么? “是了,朝堂上从来都没有顾王妃侄儿的消息。想来早在当今圣上解禁的时候,你就已消失了。你的消失,自然是当时的少年临淄王为自己的宏图帝业铺就的一路暗棋。只是天后陛下崩后,临淄王殿下一路走的顺畅无比,他诛韦氏,立大功,做太子,再到太上皇避世传位,他堂堂正正的走,就已经风光无比,哪里还需要一个暗中的影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公主为大唐立下的功劳,无人可比。即便是当今的皇上,也曾托庇在公主的羽翼之下。可天无两日,他越来越不能忍受自己的姑母,作为大唐帝国朝堂上永恒的阴影而存在。然而那却又是大唐的镇国公主,他父亲唯一的妹妹。怎么办?他想到了你。 “公主喜欢美少年,况且你是这么像薛绍。每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你就会想起他,你们容貌完全不同,气质却几乎等同。他以为公主会喜欢你,宠爱你,到时你可以有无数机会刺杀她。虽然公主身边时刻有我护卫,可我总不可能管到她床第间去。” 他垂下眼注视着面前的酒杯。 “他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是天?是地?你就心甘情愿,连这种事,也要为他做?” 乐声终于停了。 戚少商柔声道:“我的父亲去世前,曾要我发下重誓,一生一世守护公主。可我现在,必须要眼看着公主去往一条不归路上走。这杯酒好香,我希望,喝下这杯酒,很多事情,就不用再知道,不用再记得,不用再思考。” 语毕,便举手欲饮尽杯中酒! 银光一闪,风声飒然,顾惜朝手中的银锤,已转瞬飞至,将戚少商手中的酒杯击飞于桃花树上。数片叶子溅上了杯中酒水,竟是倏忽凋零! 顾惜朝已经冲过来,他白皙的脸上写满愤怒,他一手抓起酒壶,另一手扯过戚少商的脸,便将壶中的酒没头没脑地浇下去。 ——他既自称以剑名动,暗器无双,一双手的稳定有力当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他击飞手中杯? 何况准头虽佳,银锤那么大,为什么竟没有同时击伤他的手?简直好像,他将杯子举起,就是为了给他的锤子飞过来击中一样。 戚少商顾不上被他浇得满头满脸的酒,他只是伸开手臂牢牢的抱住他的腰,并且当他挣扎的时候使劲抱紧。“惜朝,”他轻轻地说,“别倒了,我知道你的毒只下在了酒杯上。” 他轻声说:“如果你没有飞来那一锤,我会喝下去的。真的,我希望你能出手来阻拦我,可是倘若你真的不出手,真的狠心看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轻声说:“你一定会笑话我,轻贱我,你地位尊崇高贵,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却痴心妄想要匹配天上的凤凰……可是就算转眼给你杀了,我还是想要你知道。” 他紧紧贴在他的胸腹间,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的身躯僵直。他一定很意外会听到这些。 可是他轻轻地抬起手,搂住了他的头。 那一刻戚少商只觉得,隆冬的深夜里,开满了一树桃花。 他带顾惜朝去他的家。 安静的,整齐的,小小的房子,一个小小的天井,三间小小的屋子,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一间住着一个看他自幼长大的老仆。 顾惜朝埋首在他怀抱里,一动不动。他轻轻吻他的额角。 “为什么你从来不开口说话?”戚少商柔声问,“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他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紧紧抿着唇角,垂下头。 “没关系,”戚少商轻声说,“只要你喜欢,一辈子不叫我也没关系。一辈子……陪我过完这一辈子好不好?我们离开长安好不好?”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7 章 顾惜朝沉默不语。戚少商捧起他的脸颊,低声的,近乎哀求的说着: “惜朝,你点点头,好不好?我不要你说什么,只要你点点头……” “你还惦记着你的那个皇帝表兄?还是你惦念着五王帐里最后的那个空位?惜朝,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想再留在长安,多少年了,数不清的皇帝走马灯似的换,数不清的名相佞臣死了活了,你知道吗,我可以为公主死,可我现在,只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惜朝,你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好不好?” 顾惜朝很慢很慢的抬头看他。 “我……我跟你走……”他低沉的嗓音,在戚少商听来,宛如天籁。 这是唐玄宗开元元年十二月四日的凌晨。戚少商已经整理好了马匹和行囊。顾惜朝跟在他身后,斗篷风帽,裹得严严实实的。戚少商看着他风帽中露出的小小的脸,心里已爱他到极处。带着心爱的人私奔,原来是这样快乐,这样幸福。 他们骑马走过清晨时分空旷宁静的长安街道。城门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甚至能看见城门守军帽上的红缨。戚少商回头,想要再看一眼他生长了二十多年的长安城。 他遥遥望见那巍峨的大明宫亮起不寻常的火光。 与此同时听到马蹄声,不仅马蹄声,还有人的喊声。 “戚将军,将军留步!” 这一天早朝时,皇帝的亲信将太平公主的党羽常元楷、李慈诱入武德殿,将李猷、贾膺福擒于内客省,将萧至中、岑羲执至朝堂,皆斩;窦怀贞缢死,薛稷赐死。这一切,细细推究,就发生在戚少商和顾惜朝从家里出来,到城门前,走过这短短一路的时候。 来的是公主府内侍,涕泗求肯戚少商救公主一命。 戚少商走到顾惜朝的马前,他抬眼望向他。他严严实实的围着风帽,那一圈细小的皮毛装饰着他白皙的脸。 自己的声音苦涩嘶嘎。 “我必须去看一看,惜朝,我父亲爱了她一生,自幼是她抚养我长大。”他猛地握住他提着缰绳的手,“我很快回来,惜朝,等我。”惶然四顾,不远处一座高台骤然映入眼帘。 “惜朝,你去上阳台等我,好不好?我一定很快就来。我们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 他说着,不顾内侍还在身边,用力将顾惜朝的上身拉得伏低,用力亲吻那已冷得像冰似的嘴唇。之后回身,快步上马加鞭绝尘而去。 在公主府外,他就已遇见了太平。那惯于行走于惊涛骇浪中的妇人,依旧一张饱满美丽的脸。她微笑道:“少商,你来了,很好,我知道你不会离我而去的。” 太上皇那里却已去不得。他已经历过太多次政变,这一次,他被他的儿子软禁在了承天楼。 “出城吧,”公主叹息,“去历山清持寺,那里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一直到那个时候,戚少商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他无法进食,无法入睡,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像在火上熬煎。 ——惜朝,你还在等我吗? 第四天,皇帝的使者走进山寺。公主美丽的脸如死灰。三天三夜,她像老了十年。她屈服了。 “公主有大功于大唐,主上幼时也曾托庇于公主膝下,怎会对公主有不敬?窦怀贞等人意图谋反,实与公主无干,山中寒冷,请公主回家吧。” 这个时候,顾惜朝也已经在上阳台等了三天三夜。 ——上阳台,死约会,不见不散。 他可以走,可以离开,他本也没有过任何承诺。 可是三天三夜,饥饿,寒冷和疲乏的三天三夜过去,他已近虚脱,然而守在上阳台,始终没有离开过。 直到那个早晨一个绯衣青年在十余名便衣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上阳台。 “你在等谁?”他恨恨地说,“我叫你去行刺,你却去谈情说爱!啊,我忘了,你根本不会谈,也不会说!” “你,究竟,在等谁?姑母的那个侍卫队长?哈哈,姑母身边的男人,哪一个干净?他也不过是她一个面首罢了,你竟然……你!惜朝,你竟然肯承欢一个男人的身下!呸!你侮辱了我母亲的血统!” 顾惜朝冷冷的望着天边。 “你就这么恨我?”青年狠狠地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孤苦,“从小,只有你和我。为什么今天你变得这么恨我,恨到连话也不肯说一句?你如果真的恨我,为什么还要为我做事?就为了看我内疚,看我难过吗?” “我已经下旨,一待姑母回鸾,即刻赐死。”他突然笑了,笑得说不出的悲伤,“父皇在承天楼哭泣,哀悼他唯一的妹妹,则天大圣皇帝的儿女,很快只剩他一人了。” “谁叫他也做了皇帝?这个皇座,坐上去,便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惜朝,惜朝,你还是不肯说话么?你说句话,惜朝,五王帐还有你的位置。只要你肯说句话,哪怕是骂我!” “惜朝,你背叛了我。” 他极冷,极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顾惜朝听到了那一声轻微的巨响。 利刃刺进肉体的声音。 他缓缓垂头,看紧握在那绯衣青年手中的刀柄。刀刃已完全没入自己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体外,体温也随着流失掉。可是,居然并不觉得多么疼痛。 “扑嗤”一声,利刃被拔出身体。同时涌出了更多的血。他慢慢的软倒,趴伏在上阳台冰冷的石头地面上。鲜血自口鼻中奔涌而出,他扯动面皮,最后一个微笑。 手指在地上无意识的划动,蘸着鲜血。 少商。 戚少商冲到上阳台的时候,仆从们正将顾惜朝的尸体搬下高台。 那具没有生命的身体是他的爱人。 那只软软滑过粗糙的巨石台阶的胳膊曾经属于他的爱人。 那些扫过粗糙的巨石台阶的缠绵青丝曾经属于他的爱人。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8 章 他的爱人为什么变成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仆人手中随意搬动的尸体? 高台顶端有属于戚少商的“赐死”的旨意在等着他。 他望着那滩血泊。望着那两个字。 少商。 许多许多年后的某一个冬日,太行山连云寨,大当家的中午喝多了酒,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黄昏时遥远的长安,一个青衫书生怀抱古琴,心不在焉的登上高台。 不经意间,便走入了他梦里。 (番外完) 第二部《白云间》 夜暗而深,无星无月。 陋巷中红灯一盏,些许微光摇曳,惨然如血痕。 陋巷外,长街上,青毡小轿,数具尸体。 他向前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前方是什么?小巷子?可有出路?不知! 他只知若不跑,那修罗鬼影便要将自己性命送下幽冥。 便如那轿边的仆从一样。 他还不想死。软红十丈多少繁华,他还没有享用够。 柔香阁娇红姑娘的香闺多么凉爽舒适,他只恨为什么未在那儿耽至天明。 但后悔已无用。 尤其当他一跤跌倒,伸出的手却摸到了前方的墙壁。悔恨便让位给绝望。 死巷。 那鬼影缓缓逼近。 “饶……饶命……”地上的人战栗发抖,口不成声。 那鬼影缓缓伏低。脖颈间触感冰凉,恍惚是圆形奇门兵刃,虽在暗夜,寒芒亦逼人欲泣。 “不要……不要杀我……我……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兵,你……你要什么,我都给。” 那鬼影森森诡笑。 地上的人倏然怔忡,随即颤声叫起来:“是你!” 那鬼影诡笑声依旧,手中闪着寒芒的奇门兵刃已刺入地上人皮肤。 “原来是你……是你……我早该料到……那么他们也都是你杀的……” 那鬼影吃吃笑道:“我只惊奇足下竟敢夜半出行。” 地上的人喃喃道:“我只道至今被暗杀掉的都是小朝廷名士,以为涉及党争,不会轮到我等头上;原来却是你……明晨使君府的出行聚饮,也是你的安排。你明知我今晚一定会去柔香阁,也明知既是出行,小朝廷人人都会起早做准备,我也不能再在别处耽搁太晚。果然好智计。” 那鬼影笑道:“恭喜足下作得第一个明白鬼。” “求求你,不要杀我。”地上的人哀声祈求,“留着我,还有用处。我还有兵马,可为内应。” 那鬼影依旧诡异的笑,似是心情极好。他柔声道:“我既欲杀你,自然有取你兵马的办法。你又何必操心?” “不,不,求求你,就当是……就当看在大帅面上……我……我自幼亦是蒙大帅收养……”感觉到自己热热的血液汩汩地淌到胸脯上,迅速湿透了春衫。惊恐下越发不择言。 事实上他说出便已后悔。世上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愚蠢的么? 果然那鬼影全身的寒气都更森然。 我本想给你个痛快,奈何君却不拾我美意。既如此,请慢慢享受罢。 夏天日出得早,寅时前后,天空的蓝色已经很亮,东方那大团大团的云彩周围镶着金边儿,霞光万丈。城门启处,城外一早便来排队等待进城贩卖的农人一拥而入。他们赶着牛车,车上装满了菜蔬、果品、干柴,更有车上装着活猪活羊,预备送到屠户家中去。这是唐僖宗乾符六年六月,河东道虽连年苦于藩镇内乱,但这一年年初前宰相郑从谠上任河东节度使,并统帅河东藩镇大破沙陀兵将,使沙陀领袖李氏父子逃亡鞑靼。那之后河东节度之下兵马空前强壮,各路藩镇无论真心与否,都已接受了节度使的号令。 河东临近东都洛阳,骄兵之乱上达朝廷,不治将动摇国本。朝廷以郑从谠宰相之尊,领一道节度,幕府中当世名士数不胜数,时人都称河东幕府为“小朝廷”,足见其能人贤士之多。此时既已收复各路骄兵藩镇,河东便行休养生息之策,奖励农耕,使士农工商皆有所为,不到半年,晋阳等几个主要的城池带动周边地带,便大大的繁盛兴旺起来,宛然依稀是中兴景象。 农人拉进城来的柴米肉蛋,各自往各自的去处去,或是东坊米店,或是西市熟肉铺,或是南城大户人家的厨房。一辆满载着酒瓮的牛车缓缓行驶在城北的石板路上,沉重的车轱辘压得石板地格得格得地响。赶车的是个矮瘦的老者,一生的苦难都驮在弓起的脊背上。他将牛车停在长长粉墙的一扇小门旁。 门上的一对素色纱灯还亮着。老者吆喝一声停了车,跳下车辕来,摸摸牛脑袋,顺手将鞭子插在腰带里,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三下门。 不多时,门扉开启,一个老苍头带着个才留头的小厮探出头来,见到那赶车老人,便呵呵笑道:“我们的酒早卖得差不多了,一院子都等着你救命。去年订下的桃花酒,可该上市了罢?” 赶车老人陪笑道:“托郑大人的福,今年开春以来,年景虽还好,可填不上去年打仗的饥荒。那桃花酒也要粮食酿,小老儿庄上是方圆百里最好的了,也只得了千二百瓮,待存到如今熟了,能出货的便只剩了千数十瓮。没办法,只能匀一匀,求各处的主顾都担待些。”老苍头皱眉道:“你先说说,我们订下的五百瓮桃花酒,到底能给多少?”赶车老人也觉为难,一边陪着笑脸,一边颤巍巍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那老苍头登时有些急了,道:“什么?只给二百瓮?这可岂有此理!我们可是老主顾了,我家姑娘自从在晋阳城开张做买卖起,便订你家的酒;如今全指望你救急,你不雪中送炭不说,到来火上浇油。”赶车的老人见老苍头急了,慌忙哀告说小话儿,千般的赔不是,道:“实实是去年年成不好,收不上粮食来,到年初也没成想今年这半年不到又托郑大人的福好了起来。小老儿和老妻是把地窖里藏着的最后一点粮食也拿来酿酒了,依旧不够。这样这样,小老儿还有五十瓮顶好的迎春桃花酿,山中窖里埋了几十年了,挖出来本想送给郑大人略表心意;既是姑娘这里不够,小老儿回身再将那迎春桃花酿送二十瓮来。” 老苍头举起两根手指,恨道:“就加上这二十瓮,不过是二百二十瓮,你说,你们说,这二百二十瓮,管的了什么?以前好说,晋阳城往来相熟的子弟们,酒量大也不到哪去;今时不比往日!那些小朝廷的官人老爷们乃是在长安洛阳见惯大世面的,个个儿千杯不醉;这且不说,单是那位戚将军,戚大侠,这几个月来在我们这里走动,哪一次兴致来了,不是成坛成瓮的饮?我们姑娘也偏着他,不拘什么样的好酒,只管可着劲的给他。” 旁边那才留头的小厮“扑哧”笑了出来,老苍头瞪眼道:“你却笑什么?”小厮道:“我笑爷爷,你是抱怨他们送的酒少呢,还是抱怨姑娘尽把好酒给戚大侠喝?”老苍头瞪眼道:“我自然是怨他们送的酒少!前日刘家庄的庄头送来的黍子酒,说好六百瓮,却只送来了三百五十瓮。纵是如此,人家也比你们厚道的多!”送酒的老人慌忙点头称是,苦巴巴地道:“那么这一车酒……” 老苍头无奈,道:“有什么办法,有的总比没的强。小蹦子儿,进去唤人,搬酒进窖!”那小厮答应一声,蹦蹦跳跳的进院门去叫人,老苍头自有送酒老人帮着,取下纱灯,吹熄里面的蜡烛。 不大一会,几个佣工仆妇出来搬酒。老苍头问:“小蹦子儿那臭小子呢?又到哪儿偷懒去啦?”一名仆妇道:“可别冤枉他,他是姑娘叫去了,说要给戚大侠送东西去呢!”几名工人手中搬着酒瓮,却一齐哈哈笑起来。 小蹦子儿蹦蹦跳跳的去到后廊,纱帘伴着清晨的微风轻轻舞动,他虽是活泼蹦跳惯了,到了这儿还是情不自禁的轻手轻脚起来。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49 章 推开门,便见到屋中重重轻纱帷幔后面,姑娘穿着贴身的短衫襦裙,跪坐于榻上窗边,正借着晨光梳妆。一头乌云已是绾好了,只差着簪上几枝刚摘得还带着露珠儿的玉簪花。小蹦子儿叫一声:“姑娘!”规规矩矩的在榻前垂手站好。 姑娘已见着了他,侧过半张芙蓉面,笑道:“猴头孩子,这早晚才来!后面闹哄哄的干什么呢?” 小蹦子儿笑嘻嘻的道:“桃花庄的王老头送桃花酒来,爷爷嫌他送的酒太少,正在吵呢!王老头没法,说是再送咱们二十坛什么‘迎春桃花酿’,听着名儿怪好听的。”姑娘一笑,说道:“傻孩子,也就你这无知无识的孩子觉着好听,若是那人听了,又迎春又桃花的,只怕要批它俗。别说,倒是俗得喜庆。”说着,手中拈一片胭脂,怔怔的出神。 小蹦子儿道:“姑娘可别只管出神,叫小蹦子儿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事呢?”姑娘如梦初醒,忙道:“瞧我倒忘了!昨日我醉了,戚大侠什么时候走的,竟然不知道。”小蹦子儿忙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睡得早。”姑娘啐道:“我岂不知你睡得早!问的也不是你!这儿有咱们厨房里五更头起刚蒸得的馒首,甜馅是豆沙,咸馅是咸菜肉,你去给戚大侠送去。”说着,指着榻下一个大红漆食盒,又道:“手上要小心,里面还有一大碗馄饨,汤头放了老醋胡椒和虾米,解酒最好。你去见了戚大侠,恩,说不定他醉卧未起——不拘见到谁,只跟他说,云姬昨晚醉酒失态,惭愧得紧,请戚大侠别见怪。这些点心汤水只当给他赔礼吧。”小蹦子儿笑道:“姑娘这赔礼真贴心,他起来正好宿醉头疼时喝这碗热汤,心中定是念着姑娘的紧。我送去的时候,不管见到谁,一定记得吩咐他的仆从,汤若冷了,必得要记得热得暖暖的再给他喝。”云姬一笑,点头道:“好孩子!”小蹦子儿嘻嘻笑着,搬起了食盒,刚要蹦跳,云姬忙叫:“小心!”他抓抓脑袋,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街面上赶早买东西的人多了起来。小蹦子儿一路走得飞快。他识得每一条去往戚少商所赁房屋的路,知道哪条路最近,哪条路最僻静。这几个月,他着实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戚少商居住的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屋主早已经举家迁徙,留得这个屋子托邻居代为出赁。小蹦子儿到他屋前,见大门紧闭。这里本就僻静,再没有人进出,便觉得分外冷清。 小蹦子儿上前扣着门环轻轻敲门。来开门的是个一身短打满头大汗的汉子,却识得小蹦子儿,大笑道:“哟,这么早就来找我们大当家?” 小蹦子儿举起食盒,道:“我们姑娘送点心给戚大侠。”那汉子一怔笑道:“哟嗬,好体贴啊!不过,小兄弟你来的不巧,大当家的不在家。”小蹦子儿叫道:“阿?不可能!他可是在我们那里喝到下半夜才回家的!”那汉子道:“怎么不能?难道我骗你小孩子不成?今日郑使君要带大伙出城游玩,一早便走了。”小蹦子儿满怀的兴头儿让这一盆冷水冲得干净,怏怏的道:“既然这样,劳烦大哥把东西收进去吧。小心着点,里面还有一大碗热汤。戚大侠回来要吃时,记得回锅热给他再吃。”那汉子笑道:“放心吧!今儿大当家多半回不来吃饭,这点心热汤,还是得下了我们弟兄们的肚子。我们后院大伙可都在练功夫哪,小兄弟要不要来看看?” 小棒子儿毕竟是个孩子,一听说练武,登时来了劲,拍手道:“我当然要看!大哥,带我去开开眼!” 他跟着那汉子进了大门,将食盒交给了厨房的仆人,转到后院,只见院子四周摆满了十集等沙陀降将所部,便由李友金总领。此时沙陀兵数量少,将领平庸,已不能成大患;但沙陀人哪怕是单人,战斗力都不能小觑,河东小朝廷权衡利弊,宁可让沙陀兵在李友金手下集中,再通过拉拢控制李友金、高文集等大将来控制,只因若非如此,沙陀兵一旦化整为零,势必将成为游荡在河东大地上幽魂般危险的一股股兵匪。 因此数月以来,沙陀降将们在河东节度使幕府中得到的既得利益相当丰厚。李友金天性骄矜,在郑从谠面前也总是相当不客气。但再不客气,他是节度使,刚打了胜仗的顶头上司,面子总是要给的。此时见郑从谠这么说,李友金便重重地哼一声,道:“郑使君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名勇士便随我好了。只是,郑大人,我有一事,始终想不通!事情明摆着,凶手就大摇大摆的在那里,你们却迟迟不肯惩戒,要什么证据、证据,哼,我管它什么证据,我只知道晋阳城中,只有那人有动机下此毒手。”郑从谠苦笑道:“好啦好啦,友金兄,这几桩凶案我会详察,你放心,无论凶手是谁,只要证据确凿,我定会还死者一个公道。” 李友金知道再说也不过如此,一拱手,权作告辞,拂袖而去。戚少商走近自己的弟兄,叮嘱道:“李将军的安危,便交与你们几人。在他帐下,要处处小心。”集的兄弟高文端。”穆鸠平一怔,惊道:“又一个?”戚少商道:“悄声!”他慌忙噤声,四处看看,幸好节度使府周围行人并不多,也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穆鸠平抹了抹冷汗,喃喃道:“这是第四个了。”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高文端可是沙陀人啊!他本来可不是河东道的人啊。” 戚少商点头道:“所以李友金害怕祸事落到他头上,嚷着要郑大人负责他的安危。”穆鸠平奇道:“可那刺客为什么要杀沙陀人?之前不是明明死的都是小朝廷的官人老爷?”戚少商苦笑不语,穆鸠平警觉地看着他,忽然大掌一拍,吼道:“大当家!你确是很危险!” 他这一声响如洪钟,周围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侧目,戚少商不满的瞪他一眼,他慌忙抽打两下自己的嘴巴,口中道:“我忘了,小声,小声!”果然放小了声音,道:“大当家,那刺客杀的是沙陀的降将,是在为沙陀人铲除叛徒。如今晋阳城中还有谁有这胆量?大当家,是顾惜朝!” 戚少商听不得“顾惜朝”三个字,登时仿佛被人踩了一脚,不悦道:“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是人家所为?你难道没听郑使君说道,这些日子顾惜朝被禁足于别苑,寸步未离?”穆鸠平不服气,说道:“可是除了他,谁还会这么疯!沙陀人已经败退鞑靼回不来了,只有他还在痴心妄想,还替沙陀人杀叛徒。大当家,你打败了他们沙陀人,他一定恨你入骨,你可千万要小心!” 戚少商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就认准了。老八,你不要老是提到顾惜朝三个字就把所有伤天害理的坏事都算到人家头上。说话总要讲证据。死的四个人,沙陀人可是只有高文端一个;我看过尸体,致命伤是普通的匕首所为,既不是小斧,也不是剑。” 穆鸠平兀自不服,噘着大嘴道:“既然要暗箭伤人,哪有用自己使惯的兵器的道理。顾惜朝那小子可比狐狸还狡猾。反正我说是他,至少也是他嫌疑最大。” 嫌疑最大四个字,戚少商却无法反驳,他微微苦笑。转过街角,两旁铺面渐渐繁华,戚少商沉吟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老八,你先回去,我到别处去走走。” 穆鸠平脸色一黑,问:“大当家,你去哪里?”戚少商随口道:“我随处走走,想些事情。”穆鸠平急忙说道:“有啥好想的!今天一大早得意轩的云姬姑娘就打发人送点心给你呢,大当家,你一早出来,水米也没沾牙……”戚少商微笑道:“我不饿。什么好点心你们吃吧。”说着举步要走,穆鸠平一急,疾步绕到他前面,胳膊一伸,拦住了路。 戚少商奇道:“老八,这是什么意思?”穆鸠平结结巴巴的道:“那个,大当家,云姬姑娘虽然是个开酒肆的,人可是好人。”戚少商道:“我不是去她那里,你先让开。”穆鸠平一急,想说的话越加不知道怎么说,脑袋一热,晕头胀脑的道:“我不让!息城主走时说了,千万不能放你去见那个顾惜朝。” 戚少商此时的感觉,便如被人撞破了最隐秘见不得人的暗事,一张面皮顿时紫涨起来,也是真的有些恼羞成怒,沉声道:“老八胡说什么!我,我几时说要去见顾惜朝?”穆鸠平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横下一条心,道:“你是没说,那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那……那姓顾的有什么好,说话皮里阳秋,做人两面三刀,只哄着大当家的拿他当个宝……他简直就是个妖孽祸害。”戚少商听他越唠叨越不成话,喝道:“老八,你有完没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脸上写着去见顾惜朝了?” 穆鸠平本也越说越觉得别扭不像话,给他一喝叱,骨突着嘴不敢再说下去。戚少商看他低头红脸的样子又觉得不忍,他与顾惜朝的恩怨纠葛,夜深人静时想来,本就深觉对不住当日死于顾惜朝追杀途中的一干兄弟们,这时听穆鸠平的说话,竟是早有察觉;他本就心虚,要训斥几句,也说不出口,僵持一阵,只得和缓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即使去见他,也为这几桩命案。况且我真的只想一个人走走。息城主叫你阻拦我去见顾惜朝,总不至于也叫你监视我跟踪我吧?” 穆鸠平忙道:“没有没有!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敢。”戚少商叹道:“即便你敢,又岂能真的阻得了我。”又好言劝解了几句,连蒙带骗哄得他独个儿回去了。戚少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夏日灿烂的阳光下觉得一切都残忍荒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戚少商在晋阳熙来攘往的街头踯躅独行。 不多不少,正是四十四天前,晋阳城出现了第一宗暗杀。 死者是节度府幕僚,最早随郑从谠来到河东的二十七个人之一,死前一天刚刚受命去蔚州代为州令。戚少商一直在想,如果真是顾惜朝所杀,他为什么这么大胆,毫不在意自己那无法解脱的嫌疑? 鹰哭关一役的三天,令顾惜朝这个名字真正传遍了河东道。转眼间每个人都知道了李国昌家的养子,二十一岁的年轻将领,以区区五十名士兵死守鹰哭关,阻住河东道四万大军追踪的铁蹄整整三天。 郑从谠叹息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此等将才,为什么都不能为朝廷所用?” 从鹰哭关到晋阳,这一路,顾惜朝虽是阶下囚,却走得舒适无比。他的“囚车”都是厚实的青毡油壁车,一路摇摇晃晃,吃吃睡睡。到了晋阳,先是在大牢中呆了几日,接着就送到了节度使的别苑。其间有人几次三番请郑从谠处置这个使沙陀残余势力得以逃脱的元凶首恶,郑从谠总说他年纪轻轻才华过人,一直拖着到了如今,甚至在上呈朝廷的战报中,俘获到李国昌幼子一事,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代过一笔。郑从谠如此做法,已是冒了欺君之罪的危险,熟知内情的旁人见他如此执着,也只能苦笑一声这老人爱才心切,又自恃年老功高,竟是连杀头的大罪都甘于冒了。 只有戚少商暗自松下一口气。他现在对和顾惜朝有关的所有事都敏感。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每一天都不安焦躁。他也不能离开晋阳,顾惜朝始终还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他怎么能离开?他的箭伤愈合缓慢,因为伤到了肺叶,酒喝得多了会咳嗽闷痛。南方的黄巢起义军像一根针投入了茫茫大海般毫无声息。他是滞留在了晋阳,进不能进,退无可退。还有一个郑从谠整天唠叨着,要给他洗脑,要他尝一道新菜:朝廷命官。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0 章 他重伤卧床时,这老人曾亲往探视,笑称“此次大破沙坨,将军居功至伟”,随后问起年龄家世,竟惊喜交加,原来戚少商的父亲未获罪前,与郑从谠竟是至交。只是戚家官宦世家,郑从谠却是出身布衣寒门,戚家族诛时,他远离长安在穷乡僻壤做父母官。 “当年闻听你父获罪,举族被难时,事情已经发生月余。我也曾查访过戚家后人,奈何总没有消息。我只道已毫无希望,原来苍天有眼,戚家总算还留了一条血脉在世上。” 戚少商也曾问起当年父亲获罪的经过,郑从谠却不是寻机推托,便说年老昏聩,记不得了。其实他年纪虽老了,脑筋却清楚地很,也不知为了什么不肯说实话。但好在他知道戚少商身世后,便一心一意的将他当作了自己人,什么都不瞒过。前文说到老人家爱才,他的幕府中便网罗了很多当时的名人贤士,他对戚少商自然也爱惜得很,常劝说他出仕为官。说得急了,戚少商也只有苦笑。 其实郑老先生年纪大了,是有些文人的酸腐气的。拿顾惜朝这件事来说,换作任何一个人,只要对顾惜朝的为人稍加了解,甚至,单是看到他在鹰哭关为拒敌兵所用的残忍手段,哪怕是为了给军队一个交待,也早就一刀砍下去了。但郑老先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认定这年轻人只是效忠错了人,他坚定不移的相信顾惜朝的才干也可以为河东乃至朝廷所用,只是思想的慢慢转变需要时间。顾惜朝如果愿意,当然有本事让别人对他印象好。戚少商甚至能想象出他是怎么样的装出一幅纯良无辜的样子来,骗过了郑老先生。他半是觉得好笑,半是心疼。 有什么办法,他也要活下去。河东军队人人都早已拿他当作了眼中钉,若非牢牢的抓住郑从谠这根救命稻草,他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戚少商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顾惜朝本人,一切有关他的情况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知道他被软禁在哪里,看过许多他消遣时绘的画。郑从谠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惜朝的赏识,把他绘的几幅丹青就挂在书斋中。戚少商走在夏日越来越火辣的阳光下,心事重重。顾惜朝三个字,一旦出现在心头,就要盘旋缠绕成缕缕剪不断的丝萝,生长在心脏中央,一牵一绊皆是伤。 别苑是个极小的园子,多年前便已荒废,顾惜朝入住之后,郑从谠几次派人修葺,前房正院才勉强成了个能住人的样子,花园依旧是荒草丛生。他并不想让郑从谠知道自己私下去看顾惜朝,信步走到花园的围墙外,见四顾无人,便提气一跃,单手在墙头上稍一借力。几只落在浅草中的小鸟惊起纷飞,人已经站在花园中。 他从未来过这里,但曾听别苑中守卫的士兵描述,对这里的环境心里早就有个大致的概念。趟过围墙边高高低低的草丛,沿着缝隙中生满杂草的卵石小径,慢慢行至湖边。 这湖本是引的活水,但此时多年无人打理,湖泥淤塞,活水也变成了绿汪汪的死水。却由淤泥的滋养长疯了一湖荷叶。擎出水面的巨大圆形叶子高高的成片摇曳,为数不多的几支淡粉色荷花骨朵藏在其间。清风飘过湖面,送来奇特的气息,是混合着的,淤泥的腥气与荷叶的清香。 戚少商沿着湖边向前走去,繁茂的荷叶在遮住了前视的目光。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堆成了岸,野苇子在石缝中扎下根,夏天,太阳厉害,蒸腾的水汽中有植物腐烂的甜丝丝的味道。园子里静极了,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存在的痕迹。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莫名的悸动,沿着杂草丛生的石子小径,绕过荷叶生长最盛大的地方,乱石假山中一杆钓竿长长的伸向湖面。 他的心狂跳起来。 钓竿是用石头压实的,插在地上,旁边有竹制的鱼篓,里面空空的,只有些清水。鱼篓旁草丛中堆着几只莲蓬,有的内中莲子已经吃掉了一半。还有长而平整的石头,一丛高大的竹子正好将绿荫笼罩在那长石之上。几片青青的,薄薄的莲衣随便丢弃在石跟边。 戚少商拾起一枚已经吃掉了一半莲子的莲蓬,呆呆看着,呆呆的抚摸。他仿佛看得到那个青衫如水的人,就躺在这长条石上。他想象着他懒洋洋的样子,他或许会在石头上侧卧着,用一只手支着头,睡一个绵长的午觉。他也许只是晃荡着两只脚,等着水面鱼儿的消息,一边悠闲地剥着青纯如水的莲衣。 他的懒洋洋是假象,他的悠闲也不过是谎言。他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戚少商并不认为顾惜朝会那么傻,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候还要出去杀人。可是谁能确定呢?那是顾惜朝,那是一个永远无法用常规或者道理来解释的人。他将所有的莲蓬拂去尘土,在条石上摆的整整齐齐。 他绕过假山石,便看到了远处青葱树丛后面守卫的士兵。他们黑色的头盔和红色的帽缨在大片的绿色中非常显眼。他将身一闪,躲在树丛后,只悄悄探出头来窥视守卫的分布。 士兵们守定的是连片建筑最靠边的一处三层小楼。园子里的草木太茂盛,从他所占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小楼顶端翅膀般伸向蓝空的飞檐。他能看到的士兵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互相距离一丈左右,手中牢牢执定长兵刃,阳光映得锋利的刃口白亮如雪。但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士兵的数目远远大于两三个。这废园中守卫如此森严的地方,自然便是顾惜朝的所在。他曾向守过别苑的士兵打听过,知道平时这里并没这么森严,想来定是有些和平常不一样的情状,也许是郑从谠也来了。 戚少商四下一望,随处可见的灌木高草旺盛得杀气腾腾,一棵巨大的柳树斜斜的倒插向水面,横七竖开一面,使沙陀残余力量得以逃亡北方草原,可他从来都不认为那么做是对的。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做对了,不过心安理得,错了,最多自吞苦果,他都能平心静气的接受。可是顾惜朝却不接受,不原谅。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1 章 人心多变化,四时非所及。顾惜朝恨他击溃了沙陀军。更恨的是当初他的欺瞒。两个人既已倾心相恋,本来就应该坦诚相对。当初顾惜朝放下心防之后,对戚少商这个人,曾经是多么的信任,而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来回报他的信任? 他低低地垂下头,反手握住身后的栏杆,握得很紧,直到坚硬的棱角深深刻入皮肤。 顾惜朝忽然一声冷冷的哼笑,接着便听到了瓷器摔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戚少商的心也随着这笑这碎裂而深深的沉下去,还有莫名的恐慌。可是还未来得及决定要不要进去,楼梯咯吱咯吱的乱响,顾惜朝已经踏着重重的步子冲下了楼。 戚少商再也不能多想,拧身向旁几步,单手在栏杆上一撑,便飞身进了大开的窗子,置身在了小楼中。 小楼顶层是布置成书斋的样子,正中间一张大案,那张写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武百官齐齐侯在晋阳南城门。巳时三刻,黄金麟手中高举圣旨,骑马率队进入晋阳。戚少商在街边的酒肆楼上远远看着这个人,说来奇怪,这倒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位将军。只见他一身金光灿烂,盔甲鲜明,竟真是对得起“黄金麟”三个字。 郑从谠因破沙陀,有大功于国家,加封为晋国公。宣读圣旨后,黄金麟一行入住馆驿。当晚节度使府大排筵席,宴请黄金麟一行,得意轩的女主人也收到了郑使君的邀请,要她当晚带她舞技最佳的胡姬去给大家歌舞助兴。 胡姬的好处,在于体态健美婀娜,容貌妖娆,舞姿较汉地舞娘也更加大胆魅惑,再配上旖旎热烈的胡地音乐,筵席上酒酣耳热之余观赏这样一套乐舞,气氛更是高涨。云姬在筵边乐班中弹奏琵琶,她的舞姬夺得满堂喝彩,能在长安来的钦差面前出这样大的风头,她自然颜面有光。这一夜推杯换盏,酒酣耳热,直到过了午夜方才尽欢而散。 云姬带着舞乐班的艺人们收拾好乐器、衣服出使君府时,下人们还在嘻嘻哈哈的收拾东西。门房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睛送舞乐班出来。 从节度使府回到得意轩,要穿过近半个晋阳城。早是宵禁的时间,黑夜中的大街小巷黑乎乎静悄悄的。舞娘们乐师们都是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因为宵禁从没试过在这么晚的夜里游荡在外,都有说不出的兴奋感,叽叽喳喳的不停大声地议论玩笑。尤其因为他们的说笑,晋阳城的夜显得更安静。云姬心不在焉的听着一个乐师高声讲听过无数次的鬼故事。忽然,前方不知什么地方,极深极深的黑夜深处,骤然传来一声嘶喊。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年轻的舞姬情不自禁的靠在一起,乐师们则是惶然左顾右盼,但那一声嘶喊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又回归了静谧。 一个舞姬悄声道:“姑娘,会发生么事?”云姬安慰道:“别慌,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我们站紧些。”她声音发颤,心中怦怦乱跳,那些在客人口中听到的血淋淋的场面在眼前晃来晃去。舞姬乐师听她这么说,慌忙都靠拢,云姬悄声道:“对,咱们人齐就行,别怕。待我问一问。”说着,果然壮起胆子,向着前方,酝酿了半天,方才颤声叫道:“喂,前面是谁?” 没有回答。一群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过了半晌,一个胆大的乐师说道:“不如……我们去看看?” 云姬还未说话,一名舞姬颤声道:“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客人说过现在晋阳有疯子专会晚上出来乱杀人的。”那乐师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那女孩立刻反驳:“你怎么知道只有一个?万一也有很多人呢?”几个姑娘小声附和。云姬颤声道:“别胡说,哪里有那么倒霉,偏偏就让我们碰上。宵禁后还在外面的,除了我们,我想一定也是刚才使君府宴会上的人。我们还是去看看。大家走在一起,千万别落单。” 一群人,战战兢兢,抖抖瑟瑟,磨磨蹭蹭,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小街,两边门户都上着铺板,想必都是店铺。 前面走的几个乐师壮着胆子举高灯笼往前面照去,远远的似乎有团黑糊糊的东西倒在路中间。云姬低声道:“莫非是喝醉了?”她自己也不甚相信这个说法,可是姑娘们听到,却好像都松了口气。 大家小心翼翼的再往前一段,举灯笼的年轻乐师低声道:“不是人,是匹马。”这话出口,大家都重新紧张起来。夜里的大街上倒着一匹马,主人又在哪里? 一个姑娘无意中蹭了蹭脚尖,似乎觉得有些异常,低头看去,忽然“啊”的一声尖叫,腿一软,便倒在身边同伴怀里。 她的鞋子上已沾满鲜血,每个人的鞋子上都已沾满鲜血。这小街的每一条石板缝,都已经汪满了鲜红的血。 “死者七名,其中一人为沙陀兵马副使高文集,其余六人为其侍从。侍从等人死因皆为刀伤,伤在咽喉,伤口长一寸二分,深三寸五分至二寸六分不等。其中两人伤口末端有撕裂伤,由此看伤人兵器应是飞刀。高文集死因为失血过多,凶手的杀人手段,乃是先将他四肢制住,再封住嘴巴,最后以利刃挑断脖颈动脉。死者手腕脚腕上都有瘀伤,当是捆绑所致,现场找到了捆绑所用的麻绳。但瘀伤边缘非常整齐。”说话的人顿了一顿,又道:“封住口腔的物事在现场未找到,从死者牙齿上找到了残留的碎屑,乃是棉麻织物。” 坐在厅堂中听这一番话的人表情都很古怪。 话说得清楚明白,声音也很好听,从这番话上听得出,尸体检验也是做得十分认真仔细。可是听的人还是看上去很古怪。 若这么一番话是从一个十七集,我虽不齿其为人,毕竟身居高位。钦差大人刚到河东,当晚便出此凶案,若短期内不能破案,该如何向其他人交代?”正说着,一名差役敲门进来,禀报说沙陀兵马使李友金在外求见。 郑从谠苦笑道:“你们看,消息传得好快。”他没有办法,只得准备出去应付李友金。戚少商便带同了穆鸠平告辞。 两人出府来上了马。穆鸠平说道:“大当家,晋阳城中的暗器好手,现成的便有一位,你为什么不跟郑使君讲?”戚少商看他一眼,沉着脸,说道:“我说过,由高文集侍从的死因可以看出杀手的武功,内力不纯,飞刀力度有轻有重,这些与你说的那人都不符合。没有证据的话,我不会乱讲。”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2 章 穆鸠平咬牙道:“那人的暗器功夫,我自然不了解,我只知道当年卷哥也要防备三分。后来在安州前线,卷哥果然便死在了那人安排的飞矢阵中。” 戚少商心中发冷,不由自主勒住缰绳。 穆鸠平没有像从前那样,惶惶地问什么长短。他只长叹一口气,满腔的悲愤都压抑在胸口中。 “大当家,老八知道,你心中还不知怎样恨我多嘴。可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处处回护顾惜朝。你忘了当年的仇恨了么。” 戚少商不回答,或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有握紧手中的缰绳,握得很紧,却不自知。 这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云姬套了一辆轻车,出门去。 得意轩的姑娘们都吓得不轻,这几天都不能开业,可是人家订好该送的酒总是要送的。傍晚没有人敢出门,她只好亲自出马。 晋阳城气氛怪怪的,还没到宵禁的时刻,大街小巷却已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没有了。上几次的暗杀,发现者都是巡夜的士兵,这一次却变成了普通百姓。士兵们不会跟乱讲凶案的细节,舞乐班年轻少年少女的嘴却很难封住。转眼间各种版本的暗杀在晋阳市民中间传的神乎其神,全城人心惶惶。 云姬的酒送到了钦差大臣的馆驿,送到了戚少商的住处,也送到了顾惜朝被禁足其中的园子。钦差大人出门去赴河东官吏的宴席;戚少商在与随从研究行军布阵武功招式,听说她来送酒,亲自出门到中庭问候她昨夜的受惊。 顾惜朝依旧见不到。 他在临水的小楼中饮酒,水气荷香化作清风轻轻吹拂他的单衣,衣袂丝绦随风摆动。 能做的事情多得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见一个莫名其妙的酒肆老板呢? 谯楼上更鼓敲了三下,梆子响了两声。顾惜朝睁开眼。 透明的帐子外面,烛台上那对羊脂白烛跳跃着高高的火苗。他起身,披衣下地,拿小银烛剪剪短了蜡烛蕊,剪刃上便多了一小团热腾腾的火。他就口吹灭,屋子里的光亮便暗了些许。 他慢慢走到窗子旁边去,一边走,一边结着衣带,系上丝绦。夜风晾凉的,湖面那大片大片高擎的荷叶迎着风,一会摆向这边,一会摇向那边,刷拉拉的不知该说是荷叶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 顾惜朝依住阑干。大而圆的水月潋滟了一湖波光,映上他苍白的脸。他忽然就皱紧了眉,弯下腰,只手抚住了胸口。 鼻翼边肌肉在抽搐,他咬紧牙关,额头便有青色的筋脉小蛇一样出现蜿蜒。他从阑干边退后,巨大的痛苦中依然不忘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开始剧烈的颤抖,双脚不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他跌坐到地上。 只把膝盖盘起,便是无比的困难。勉强完成打坐的姿势,已经是一身冷汗。他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不仅是寒冷,亦是恐惧。 他开始运功的时候额头上的冷汗已结成薄霜。 这真的很困难。他必须想尽办法将噬心的寒气温热后导入正途。寒从脚底生,他实在不应该住在这临水的楼中。他所练的内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配上诡异的习练方式和专走偏门的招式,本就容易走火。 何况他这些日子,练功也着实太急了些。任何武功都是欲速则不达。虽然当年起始练内功时,挑选了阴柔一脉的内功习练,为的就是这一脉功力能够增长迅速。谁让他练武比一般人都要晚呢? 他拜李国昌为义父时都已经十二岁了,遇见师傅则是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总是比一般人晚练了四五年。他师傅对门派中阴柔一脉的内功虽然通晓,却没有习练过。尽管如此,毕竟是内家的大行家,阳刚的内功对习练阴柔内功,是很好的助力。少年时在师傅身边,练功时有他帮助疏导寒气,顾惜朝的功夫一直进展得很快很顺利。十二重的寒冥真气,还在十七岁的时候就练到了第五重。 可是少了那一种阳刚内家功力的疏导,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过去第六重的关口。他师傅曾经告诉他,每日里心无旁骛自行慢慢的习练,三年后应该能过第六重。可每日习练,他都已经难以做到,何况是心无旁骛。 被软禁的日子里,他的心更无法清静。他想出去,想报仇,想杀人,想带兵踏平整个晋阳城。他装出纯良乖顺的模样,仿佛全天下人都误解了他,实际他就是这么样一个本该与杀戮铁血无关的书生。然而同时,胸中那些汹涌的戾气和仇恨却澎湃得无法抑制。这些更是表面的平和的死敌。他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战火满天血流遍地的情形。最初这些情形其实只是脑中残断的画面,越到后来,越就成了心魔。 他不能不练功。武学之道,不进则退。他的武功总还不是九现神龙的对手。可他越想赶快冲破寒冥真气第六重,真气与心魔的互相冲击就越严重。到他发现阴寒的真气按照平常的方式已经无法疏导分流,再要停止练功,就已经来不及了。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预兆,体内的阴寒之气就突然冲破了奇经八脉的路径,或汹涌奔出,或甚至有两次逆血流而上,发作起来时而寒入骨髓,时而五内如焚,寒热交替,痛苦无比,只好继续练功疏导。越是练功,便越是严重。 这痛苦最初发作是在夜深人静时。睡梦中真气流窜,压迫到心脏,转眼便做了无数噩梦。惊醒时寒热已经使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后来渐渐的,发作已经不限于夜里,也不再一天一次那样规律,到这些日子,已经随时随地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开始,而且也越来越严重。 就像昨天,最不应该发作的时候发作,而且势头凶猛得超过之前所有经历。而好在有了昨天那次,今天的发作,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至少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控制不住内力奔涌而叫出声来。 薄薄的鼻翼两边,冷汗结成的薄霜化成了水,成行划过。额头与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凸出皮肤,突突的跳。 唯一的好处是,至少在软禁中,运功时总没有人打扰。多少天来这是支持他度过软禁最大的缘由。 可是今晚,他可能没有那么幸运了。 “哒”的一声,接着听到瓦片滑动摩擦的声音。他运功中似乎无知无识,眉间眼角的肌肉却在抽搐。一阵劲风扑面,屋檐上一个黑衣蒙面人倒钩着双脚翻进屋内。蒙面人并未想到屋中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惊之下,后退两步。正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蒙面人慌忙将身隐在帷幕后面。刚刚藏好,那劲风中的人影便出现在屋中。 此人的轻功,显然比蒙面人要高明得多。他甚至也并没有穿夜行装,只是一身窄袖翻领的长衫。烛光昏暗,来人有一张模糊的脸。 屋中的情形显然也大大超出来人的预料,他也是向后退一步,满带戒备的看着。然而顾惜朝一动不动,来人的戒心似乎在减弱,他略弯下腰打量着顾惜朝。 微弱的烛光中他的汗水在脸上成行。 来人忽然冷笑出声:“我还道河东几起凶案,都是你下的手。看来我倒高估了你。顾惜朝,你此时正在紧要关头吧?你可敢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顾惜朝闭着双目,仿佛并没有听见。只有锁紧的眉头显示出他此时的焦虑。他努力想使体内胡乱奔窜的气息流入正途。 “顾惜朝,近来你名头大的很啊,我远在长安,都听到别人提过你无数遍。想不到你这婊子养的儿子,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体内的气息在乱窜乱撞,寒气与热气在打架,额上已经融化的冷汗又渐渐有凝结的迹象,两边的太阳穴刺痛入骨,全身的经脉都在搏动,在颤抖。 “顾惜朝,”来人缓缓弯下腰,“其实你能干什么?你以为你很强?鹰哭关?本官已去看过,易守难攻,换任何什么人,守个三五天,哼,只怕也不成问题。想当年杀区区一个戚少商,追了一千里,竟还是一样的无功而返,你还是一介书生,无功无名,无权无势。就凭你,一个婊子的野种,还想出将入相,还想封妻荫子?你做梦吧。你看看你,就连练个功夫,怎么,也要走火入魔?哈哈!你还真是好本事啊!” 寒气在回攻丹田,热气也在乱冲撞。正常的气息行走渠道是不是都已经堵住?为什么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就是不能疏通?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已经无力回天?恐惧使心脏缩成一团,手和脚已渐麻木,也许今夜之后便要永远这样麻木下去了。 “顾惜朝,你走火入魔时,最怕的是什么?”来人忽然低声问,“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我在你的灵台穴上轻轻拍上一掌,你说你会怎么样?灵台有损,百脉俱丧,你总不会没学过这句口诀吧?若不想如此,你只要睁开眼睛,告诉我,晚晴在哪里?” 顾惜朝依旧在努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能放弃。至于来人问的那句话,不要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想说;就算他想说,现在这个关头,他也不可能睁开眼睛,说任何一句话的。 “哦,想必你现在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人冷笑道,“没关系,她是当朝宰相之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到我找到她,我决不能再让你这样一个人把她拐走!你是什么地位,她是什么地位!” 他抬起手,脸上有狰狞的冷笑。 “顾惜朝,你休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下辈子投胎前记得要挑个好人家,别再投到婊子的肚子里。”说着,眸中精光大盛,提一口气,眼看便要一掌击在顾惜朝背后灵台穴上。 但就在此时,尖锐的暗器破空声响起,来人只觉得眼前耀眼生花,不知是什么暗器扑面袭来。他一惊之下,抽身后退,挥掌风将暗器击飞。同时劲风扑面,帷幕后的黑衣蒙面人凭空跃起,以手中分水峨嵋刺刺向他。 这人并没有想到帷幕后面埋伏有人。他一进来看到顾惜朝的样子便得意忘了形,夏天的湖边蛙声虫鸣的又没那么安静,竟然并没发现屋中还有第三人。这时便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蒙面人一招紧似一招,功力虽不强,招式却很精妙。顾惜朝没想到突然出现援手,精神大振,急忙收敛心神继续将乱冲乱撞的气息归导进正途。 可是越着急,越是不得要领。这时气息其实已经岔了,他本身心气高傲,吃了这场气,早就烦躁不能平静。蒙面人最初几招,是攻了个措手不及,分水峨嵋刺还在那人上臂上划出又长又深的一道伤口,可是数招一过,对方定下神来应付,立刻便落入下风。又拆了几招,敌人一掌击向自己,眼见来势又准又狠,惊得清嗤一声,闪身躲的狼狈无比。那人哈哈大笑,上步使招式封住蒙面人退路,随后一掌,眼见便要力毙其于掌下。 所谓无巧不成书。就在这个时候,窗口处陡然白了一片,竟是戚少商展身跃进了小楼中。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3 章 他这一天过的浑浑噩噩,神思不属,白天兄弟们来来去去的人多热闹,还不觉得怎样,到了晚上一安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顾惜朝三个字,以及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好容易挨到了半夜,再也忍不住,一个人悄悄的出门往别苑来。 戚少商夜里出门向来不穿夜行衣。他武功极高,人也极机警细心,本来便没有穿夜行衣的必要,亦是有自矜身份不屑为之的意思。他刚刚跃进围墙,便看见那同样身着便装的来客进入小楼。戚少商过目不忘,那身形虽然只在昨日上午看到骑马披甲的模样,依然一眼认出。正是黄金麟。 黄金麟在这个时候进入顾惜朝居住的地方,他虽然猜不出缘由,可是,好歹两年多前顾惜朝曾与黄金麟合作过,谁知道他们这一次是又狼狈为奸计划什么阴谋,还是叙旧?左思右想,到底没有上去,连听听两人说什么都没兴趣。本想离开,犹豫一阵,却下不定决心。好在也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左右为难,打斗喝斥声陡然出现了。 进入小楼,戚少商也是一怔,事前绝无法想到楼中情形会是这样。黄金麟已占近蒙面人上风;另一边顾惜朝盘膝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冷汗已经结成白霜。他只当黄金麟是顾惜朝一方,见他已经稳占上风,便径自冲到顾惜朝身边,单膝跪下,用手指试他后颈的筋脉。 手指一触碰到他肌肤,他体内的阴寒之气便直冲上来,机泠泠地打了个冷战,立刻便明了顾惜朝此时的处境。他一撩袍襟,在顾惜朝身后盘膝坐下,左手按在顾惜朝背后志阳穴上,提气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体内,与他本身的气息合而为一共同疏导体内胡乱冲撞的寒气。同时右手食中二指真气灌满,沿着他大椎、身柱、志阳、腰俞等穴位一路向下缓缓点去,将真气输入其间。 戚少商的内功正是走阳刚一路。他的真气进入顾惜朝体内,沿三焦经脉进入丹田。顾惜朝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温热的气息缓缓自丹田升起,冲击丹田的寒气仿佛积雪遇上阳春三月的暖阳。他全身紧绷着的弦都松弛下来,只要慢慢跟随着他气息温热的流动,就说不出的轻松。这气息涌动着,安抚着,由经脉抚慰到全身,循序渐进的收敛着横冲直撞的寒气,慢慢收敛成一束,慢慢温热,最后再慢慢的,归纳进气息自然正常的流动。 这边戚少商用自身内力助顾惜朝运功,那边与黄金麟缠斗的蒙面人却已支撑不住了。戚少商一进来便混淆了敌我,黄金麟可不知道。他与戚少商从没打过照面,当年也只曾隔着战阵远远见过一眼,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贵人多忘事,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白衣人是戚少商,只是下意识担心是敌人。待到看见他一进来便直接去帮顾惜朝,更知道这人是敌非友。他急于趁两个人忙于运功疗伤,赶紧除去这祸害,对眼前这蒙面人出招便更凶狠。 那蒙面人武功本就差得多,对方一发狠,转眼间左支右绌的狼狈不堪。人在危险中,自然要寻求帮助,蒙面人惶然叫出声来:“戚大侠,戚大侠救我!阿!”脱口一声惊呼,手腕受伤,一枚蛾眉刺被击飞。她声音娟好,不但是个女子,更是个熟悉的女子。 戚少商大出意外,这一分神,顾惜朝身子一软,重重的颤抖起来,牙齿格格作响。戚少商慌忙收敛心神,再不敢分心,催动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进顾惜朝的体内。他清楚地感觉到他气息的运转已经完全依赖自己的帮助,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是被他如此急切的需要着。 蒙面女子勉强躲过黄金麟几招攻击,肩头中掌,又是“啊”的一声尖叫,她全力支撑着与敌人周旋,连说话也找不到缝隙。戚少商知道再不援救,便要眼看她重伤,只得一咬牙,右手不再用指,改用掌重重的在顾惜朝筋脉上连击数掌,顾惜朝闷哼出声,真气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掌击运转,戚少商左手还在输入内力,右手却抽出空来,要助蒙面女子一臂之力,身上却没有暗器,这当也由不得多想,伸手摘下顾惜朝的发簪,腕上用力甩出去,直取黄金麟眉心。 顾惜朝一头弯卷的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流了满满一背。戚少商那只还贴着顾惜朝背心的手整只埋没进他的头发里面。那温度是凉凉的,丝丝缕缕滑着皮肤,刺痒感在指尖上,在心尖上。 发簪裹挟着风声,去势极快,黄金麟甫一变招,便觉出了不对。他慌忙抽身后退,那枚发簪飞来的势头太猛,只得上身后仰躲开。蒙面女子得以喘息,立刻猱身扑上,分水娥眉刺狠狠的刺向黄金麟咽喉。刺出的方位刁钻无比,黄金麟只得向旁边躲闪。 戚少商好不容易刚松口气,忽然发现顾惜朝居然一动不动了。 其实,他坐在那里,本就是一动也动不了的,可是他身体里面流转的气息却不应该也这样安静。戚少商输入的内力也要依靠他自己的吐纳来起作用,明明他又不是失去知觉,为什么突然不肯运气,非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戚少商又气又急,低声道:“差一点就通了,又搞什么鬼!” 话出了口,顿时说不出的后悔。他们几个月没有见面,更没有讲话了。第一句话非要这样气急败坏的说么? 顾惜朝低声道:“你滚,我不要你帮。” 戚少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要帮忙,只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难道自己真的就能放他在这里不管了?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些伤人的气话,他要好好的警惕,一定不能再说。他轻声叹气,道:“惜朝,别说话,当心岔了气。” 顾惜朝全身都发起抖来。他卷曲的长发在背上颤动,像黑色的波纹。 蒙面女子忽然叫道:“戚大侠,不行,我斗不过他!” 她功夫比起黄金麟本来就差得远,刚才虽然有好机会,也没能把握住,又挨过几招,体力渐渐的也不行了。戚少商心里一沉,顾惜朝好不容易又接上了吐纳,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以再分心思。蒙面女子忽然惨叫着后退跌倒,支撑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力竭了。 黄金麟大口喘气,身上也挂了彩。他手中握着夺来的峨嵋刺,冷笑着狠狠掼在地上。 “戚大侠?戚少商?” 戚少商不敢张口,只加速催动内力。顾惜朝吐纳的气息在心经处阻滞着。也许畅通就在下一个刹那。 黄金麟大口喘气,看着两人。他从没料想到这两个人也能化敌为友,戚少商竟然肯为顾惜朝耗损内力,竟然在这种时候什么危险都不管,也要先帮顾惜朝,谁能想的到呢?不过那都与他无关。他深深呼吸,提起手掌,便要狠狠的向其中一人头顶拍去。 顾惜朝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打通了,今夜他就能熬过去。否则,只要戚少商真气一断,他少不得经脉俱废,半身残废只怕已是最好的结果。他知道黄金麟已经走到身边,他不用张开眼睛,甚至就知道黄金麟已经高高的提起一只手,就要击在自己,或是戚少商,身上。 无论这一掌击在谁身上,都是两个人两条命。黄金麟深深吸一口气,便要一掌击下来。 这一掌对准的是戚少商的头顶。或许是因为,在黄金麟的眼中,他实在是比顾惜朝还该死。两人说不上有什么仇怨,只是这人总是该死而不死,令人讨厌无比。戚少商的内力却还在不断的输入进顾惜朝的身体里。 顾惜朝说不出话,只感觉着他的力量,点点滴滴都在供应着自己,他要怎样对抗这一掌?他的内力有那么强大么?他为什么还不撤力抵挡?他撤了内力,就算自己这口气滞住在这里,他总可以活下去。 他克制不住低低的哼出声,戚少商输入的内力在一瞬间更多更重,冲击的厉害。他不肯放弃,有什么办法。 其实就这样死了,也不遗憾。 “砰”的一声。 戚少商架住了黄金麟猛击下来的手掌,单手上抵,牢牢相对。黄金麟一声也没出,身子骤然向后飞起。他落地时鲜血喷出,脸上还满是难以置信。谁能想得到会是这样!戚少商明明已经将全部内力都用来救助顾惜朝了,除非他真的不要命。可是眼前由昏花一片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两人的情状,才真的知道戚少商果然是不要命的。 他已倒在地上,白衣的前襟上满是鲜血。顾惜朝惨白着脸,正在慢慢的站起身。 黄金麟大惊失色,这疯子能站起来,经脉终于打通了?顾惜朝的手段般般是自己亲眼见过的,这时候落到他手中怎么讨得了好!想到这儿浑身冷汗,顾不得内伤,连滚带爬的起身,一溜烟的冲到窗边,纵身跃下,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顾惜朝一口气松开,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气。 “……戚大侠……”娟好的声音,是那蒙面女子终于自昏迷中苏醒。顾惜朝抬眼看看她。她颤声道:“戚大侠……他怎么样了!” 顾惜朝不说话,只是喘气。戚少商拼着重伤也要替他打通心经,通虽通了,这一通对身体的损耗也是极大。他冷冷的望着那蒙面女子,心却是乱的,乱的理不出一丝头绪。 蒙面女子勉强支起上身,将自己拖成靠坐的姿势,咬牙道:“顾公子,你倒是看一看他。他不是铁打的,他也不是真的有九条命!” 顾惜朝冷哼道:“不用你来教训我!”死死的盯着她,目光中充满怨毒,恨恨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蒙面女子嗤笑道:“顾公子是把小女子当作仇敌了?小女子几次求见顾公子,皆不得见。不得以,只得深夜冒昧。”咳嗽几声,嘴角边流出一丝鲜血,苦笑道:“小女子不过市井小民,地位卑贱。虽得飞虎将军看得起,称一句知己,原也不过如此,难怪公子不肯见。” 顾惜朝大出意外,惊道:“什么?”那女子摘下蒙面的黑纱,赫然便是得意轩的老板娘云姬。 顾惜朝本也是认识她的。战前他在晋阳本就是过着整天无事闲逛的日子,小妖见他无聊,特意拉他去得意轩品尝过葡萄酒。他万没想到这女子竟与李克用有渊源,呆一呆,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与我有关么?” 云姬冷笑道:“云姬是何人,与公子自然没半点关系。公子也只管在这里闲居,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折腾人。公子以为随便杀几个人就是帮了沙陀大忙,飞虎将军回来时便能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云姬孤陋寡闻,还没听说过哪场战役是这么打赢的。”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她,不说话。云姬又道:“飞虎将军在鞑靼草原,派人传信给我,命我设法与公子联络,万事听从公子安排。可是公子这般乱杀人,云姬不敢苟同。” 顾惜朝冷冷的道:“与卿何干!”他已休息得差不多,慢慢的撑着地面半跪起身,戚少商还躺在身边,他吃力的将他上身扶起来。 他的脸看上去真是憔悴,他瘦了很多。胸口的箭创也不知道究竟好了没有。他是经脉受伤,自己功力恢复不易,此时也不能救他。抬头四处看看,茫然无助,他现在抱不动戚少商,没法子弄他到床上去,怎么办? 只得将他的身子摆正了,让他躺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去床上拿来枕头被子,轻轻地扶起他的头,让他枕上枕头,再将被子给他盖上身。他重伤呕血,保暖很重要。 这时楼外的隐隐有喧哗声。小楼中一番打斗,早惊动了守卫。这里的守卫是河东军中普通的警卫部队,既没人懂高来高去的本事,更没人精明强干到能将小楼真正守得严丝合缝。戚少商几次来去都如入无人之境,云姬武功平平,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但刚才小楼中的打斗声呼喝声太明显,由不得守卫们不察觉。只是顾惜朝虽名为软禁,节度使也只拿他当朋友看,从未当作囚犯,守卫们虽然将小楼团团围住,却没人敢开门进来。 云姬倾听着窗外的声响,心里虽着急,不愿意表现出来,冷眼看顾惜朝重新盘膝坐下运气。 这一次他很快就完成了吐纳,轻轻嘘一口气,站起身,看看云姬,想说什么,最终却依是一言不发。他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小楼下举着火把人头攒动的守卫士兵,反手默默的挽上了头发。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4 章 云姬心头忽然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升起来,颤声道:“顾公子,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再乱杀人了!”顾惜朝不回头,半晌,低声道:“云姑娘,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日后有机会,顾某定当报答。” 云姬一怔,顺口答道:“只要是云姬能做到,自然遵命。” 顾惜朝说道:“请你帮我照看戚少商。”说着,再不多言,一足踏上栏杆,微一借力,修长的身子便如冲天的白鹤般冲进了夜空中。 沙陀兵马使李友金的大帐。 堂堂沙陀兵马使,晋阳城中自是有府邸的,但李友金宁可居住在瓮城中的军营里。 帐外就是自己的兵,帐内时刻有至少四个武功好手镇着,他怎样也应该能睡得踏实些。虽然其实从沙陀军败逃鞑靼,他就没有真正安稳的睡着过。 他可以在晋阳城横行直撞,也可以在河东僚属面前颐指气使。当面谁都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谁让他手下还有军队。可是背后,他知道,他们都会嗤笑一声,恨恨地骂一句:“奸贼小人!” 朝廷的圣旨上将他的弃暗投明、忠于朝廷,大了一笔。可是他分明看得见宣旨的钦差眼中满满的鄙夷。他不知道黄金麟那双模糊的眼看谁都像充满鄙夷,只觉得所有的鄙夷都是对自己背叛族人、背叛祖先、投降朝廷的嘲笑。 事实上他很早就在后悔。他可以说自己没有想到自己叛降之后不出一个月沙陀便大败,可是难道他投降时是希望沙陀打胜仗的?那又怎么可能自动投降。 也许就是因了他的叛降,沙陀方有大败。 他向来不喜欢李克用,更不满李国昌将一切权力都过度给李克用。可是他知道,沙陀的勇士,永远不会再接受一个曾经在他们的领袖最艰难的时候,带兵主动投降敌人的将领。他自己的军人在看到他的时候,眼底深处也总有复杂的神色。尽管有可能那也不过是他的错觉。 李友金不是高文集兄弟,李友金出身自沙陀最高贵的家族,他无法做到像高文集兄弟那样的沾沾自喜。他比他们清醒,前途无望,他看得很清楚,于是,更痛苦。 高文集兄弟死了。他知道那是谁干的。顾惜朝,那看上去清秀文弱的男孩子,小时候在沙陀军营中,就已经显露出比狐狸更狡猾,比狼更凶狠的特性。他曾经被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眼看着他长大,他比谁都清楚顾惜朝对李家父子的感情,也比谁都清楚顾惜朝的手段。高文集兄弟死了,死得好,可是下一个一定就要轮到他了。 他后悔,他懊恼,他痛苦,他害怕。他也觉得自己该死。 虽然惟其因为这样他更怕死。 当顾惜朝出现在他大帐中的时候,他恐惧的手脚发软,心中却隐隐的觉到平静。他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也早就在等待这一天。 ******************************************************* 顾惜朝骑在马上。 他身前身后,是李友金借给他的骑兵。 他当然没有杀李友金。为什么要杀呢?他杀人真的是乱杀么?没有目的就杀人,真当他是疯子?笑话! 他冷冷的看着黑黑胖胖的老者匍匐在塌上失声恸哭,三分是恐惧,却有七分是悔恨。祖先的血液依旧在流动,恸哭声反而证明他的确还是许多许多年前草原上纵横驰骋、弯刀如月的异族勇士。 李友金和高文集兄弟是不一样的。高文集兄弟凶残无耻,只知道沾沾自喜于到手的利益。李友金却是自视极高的人。顾惜朝自幼熟悉此人,他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他最极处的弱点,也知道哪里是他的底线。更不用说李友金本就已后悔。 他需要的兵将并不多。李友金曾问:“区区一个百人队,你究竟能用来做什么?” 顾惜朝回答:“我能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应该感激我只要一个百人队。这样将来朝廷问你罪时,你可以推说这些哗变的士兵,都是因为百夫长不忘旧主,又受我顾惜朝的挑唆,方才大胆作乱,与你可以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损失,也只损失这区区一百人。至于现在,你只要踏踏实实的睡你的觉,一切,都不需要知道。” 李友金颤声说道:“我什么都可以不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这样做,沙陀真的就可以东山再起?” 顾惜朝叹口气,柔声道:“叔叔,您才是沙陀兵马使,沙陀的东山再起,靠的不是别人,正是您啊!” 半个时辰后他带的兵围住了钦差大臣居住的馆驿。 火把的光缭绕纷乱,马蹄践踏起无数烟尘。顾惜朝喝令:“给我围严实了,这道墙这扇门,只许进,不许出!凡是两条腿会走路的,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一个人头赏银十两!”骑兵们纵声呼喝,顾惜朝高声道:“奉郑使君令,奸相傅宗书,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罪犯欺君!黄金麟乃傅逆奸党,今夜谁能生擒,赏黄金十斤,封千夫长!” 沙陀士兵本就好战,何况又有厚赐。登时人人欢呼个个奋勇。顾惜朝下令:“放箭!”骑兵们便乱纷纷的将点燃的火箭射向馆驿内部。这时是农历六月末,河东正是干得冒烟的季节,偶尔有点雨水,也总是很快就干透。馆驿房屋以木结构为主,正是干柴遇上烈火,转眼便浓烟烈焰齐飞。听的墙里面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喧哗声,大门开启,一队兵将发一声喊,衣衫不整的杀出来。外面等着他们的,是正红着眼的沙陀骑兵。 顾惜朝身先士卒,使剑劈死两名敌人,提缰向后退开。算算时间,不知道真正的河东军队为什么反应这么慢。他却等不得了。 黄金麟向阴暗的巷子里奔逃。 他用一只手抚着胸口,被戚少商震伤的腑脏还在破裂出血。可是他怎能不跑! ——郑从谠那老儿果然不甘做一外藩!只是他怎敢明目张胆与相爷撕破脸?难道傅宗书在朝中竟已遭到不测?不可能!朝野中无人有能力再与傅党争权。那么……莫非顾惜朝有意使诈? 这个名字刚刚浮现在脑海,那名字的主人就出现在眼前。 顾惜朝手中提一盏素绢灯笼,幽幽的灯火映上面孔,他苍白的笑脸如鬼魅般阴森。“顾惜朝!” 这声音无比怨毒,黄金麟死死盯着眼前鬼影般的青衣男子,一只手牢牢的揪紧胸口的衣料。顾惜朝展眉微笑,灯笼的光,自下而上,照在脸上,照得满面阴森。他背后的天空血般殷红,那是哗变与平叛的士兵手中火把的光芒。 “黄大人在我那小楼中可威风得很啊。”顾惜朝轻声道,“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未及一个时辰,黄大人又落到了我顾惜朝的手上。黄大人,你说,是你的命好,还是我的命好?” 黄金麟厉声道:“顾惜朝,你好大胆子,竟敢带兵私犯钦差!” “带兵?哪里有兵?”顾惜朝装出一副惊奇模样,“黄大人眼力真好!可惜,惜朝要杀黄大人,自然要黄大人做个明白鬼,身边怎么会带兵?” “顾惜朝,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杀人放火毁佛灭天,你哪只眼睛见我不敢?”说着上前一步,黄金麟要待躲闪,胸口伤处一口气儿转不上来,险些倒下。好容易惨白着脸喘上气,咽喉要害已被那人使剑指住。 “顾惜朝,我可是钦差大臣,死在你们河东首府,郑从谠那老儿须逃不了干系!你能活命全靠那老儿,难道忍心为报私怨,使他获罪?” 顾惜朝开心的笑起来,他如画的眉目因这一笑,竟有些许天真:“说得对啊!郑大人果真待我好呢。大丈夫立于世间,自然应当恩怨分明。想想看,若我杀了你,郑大人与傅相冤仇坐实,不得已,只好打起那清君侧的旗号,河东数万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杀上长安,将那皇帝小儿拉下龙椅来——于是郑使君黄袍加身,身登大宝,天下臣民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该怎样报答我今日这一剑?” 黄金麟恨声道:“你们……你们果有反意!” 顾惜朝将剑提高,冷笑道:“我本来不愿杀你,好歹大家一起共事过那么长时间,不过现在看来,不杀也不行啊!你死之后,一定要记得,下辈子投胎做人千万别跟我作对,否则,我杀起人来可是很痛的!” 黄金麟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气得脸色发白。顾惜朝满面狞笑,眼见这一剑,便要刺下来。黄金麟瞑目待死。 可是过了半晌,这一剑却还是未能等到。睁眼看去,却大是吃惊,顾惜朝脸色惨白,一手提剑,另一手翻过去捧住心口,显然这一剑竟然没有力气刺下来。 黄金麟一怔,随即笑道:“顾公子走火入魔,原来还未恢复啊!”登时精神大振,胸口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痛了,反手便去争夺他手中剑柄。 顾惜朝摇摇晃晃的要后退,似乎手脚都已没什么力气,草草的抵挡了一下,却一跤摔到,手中剑便已在对方手中。黄金麟一手使剑杵地,气喘吁吁的笑道:“顾公子,怎么样,看是你死,还是我亡!”说着,逼上前,嘶哑着嗓子大喝一声,同时胸口痛得像撕开一样,用尽了力气才将长剑提起来,眼见便要连人带剑一齐砸到顾惜朝身上。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5 章 就在这时,巷口忽然响起破风声,一个人正凌空飞掠而至。黄金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先除了眼前这祸害!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时,不知什么东西带着尖锐的东西呼啸而至,正击中虎口。 这暗器裹挟着内力,黄金麟如何受得住,登时眼前发黑,长剑坠地。白影一闪,一人叫道:“惜朝!”将跌倒在地上的顾惜朝扶了起来。 戚少商胸口的白衣上依然满是鲜血,如果这里不是那么昏暗,他脸上那惨黄的颜色会叫人看了心里发颤。可是顾惜朝看不到,他只知道这个人又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他已恨到了极点,被他扶起来的同时反手一巴掌扇在戚少商的脸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黄金麟趁这工夫,逃出生天。 戚少商挨了那一巴掌,说不出话来。顾惜朝站起身,神完气足,毫发无伤,哪里像是内伤发作的样子?他见戚少商还呆呆的站在身边,顺手一推,说:“滚开!” 他这么一推搡,力道虽然不小,毕竟不过是四肢手足的力气,怎么也想不到戚少商吃了这么一搡,竟然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腿一软便摔倒在地。顾惜朝吃惊,来不及多想,慌忙冲过去问:“怎么了?” 素绢灯笼横在地上,烛火燃着了竹蔑的骨架和素纱绢,一小簇橙黄的火焰明亮跳跃,映上戚少商的脸。他有气无力地咳嗽几声,向地上吐了些涎沫,顾惜朝看到里面全是血丝。 他胸口一沉,手脚瞬间冰凉。 练武的人,受了内伤,吐些血其实不算最糟,最糟的是内腑出血,却淤在体内出不来。他吐出的东西里有这么多血丝,很明显就是胸腔里面有淤血。他与黄金麟对那一掌之后明明已经吐出血来了,为什么还会这样?顾惜朝愣了半晌,那些过往的恩怨再也没心情追究,他低下身子,不由分说地双手抓住戚少商的衣襟,用力一扯。戚少商想阻止,既没力量,也来不及。他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醒来后支撑着一路追到了这里,早是强弩之末。 胸口的箭创已经是一片紫红色的肉疤。顾惜朝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按。多少大风大浪过来了,手指的颤抖却在这一刻怎么忍也忍不住。他胸口肌肤紧实,箭创处触摸起来仿佛比其他部分要软。 他忽然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巨大的痛苦直击心脏,他狠狠地劈手推开戚少商,咬牙切齿的,仿佛他推开的是一个真正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到底想怎样?”他怒气冲冲低声叫骂,“你摆出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你活该,你为什么不去死!” 戚少商跪坐着,想说话,嘴巴里出来的却只是一串声促气弱的咳嗽。顾惜朝死死的瞪着他,忽然恶狠狠的笑起来。 “我现在就去杀了那郑老头儿,你不是半死不活吗?我气死你!” 跳起来就要走,甫一举步却动弹不了,低头就见戚少商跪坐着,膝盖处正好压着自己一片衣角。顾惜朝怒道:“让开!”戚少商咝咝的喘着气,低声道:“惜朝,你真要我死,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 顾惜朝恨道:“费点力气又怎样?我就是要慢慢折磨死你,我不怕费力气!” 戚少商咳咳的嗽了几声,垂头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放走黄金麟?你带了百十个士兵虚张声势,自然不是要杀他。你要河东大乱,早点一剑杀了郑使君多简单;可你没有。他对你有恩,你下不了手的。” 顾惜朝冷笑道:“好,好,戚少商,你说得好!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不够狠,所以我后悔了。现在我就要去杀郑老头儿!至于黄金麟,放了他大不了算多此一举好了!”憎恨慢慢的又在满胀了痛苦的胸口寻到了属于它的那丝缝隙,并迅速的扩大。他蹲下身,磨着牙,笑容很狰狞。 “你是不是很高兴,戚少商?你给我记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孩子气的眨眨眼,眉梢眼角却有说不出的癫狂。他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几个月前的那些情形。 戚少商在他后面紧紧抱着他,他说“只要一会儿就好”,他的声音和怀抱都是假的。 宋乱水说:“他叫霍乱步去稳住你,给你些时真时假的消息,果然你上当。” 药儿岭的箭雨中,李克用晕厥在马背上。射瞎他右眼的那一箭凌厉无比。 李国昌说:“这四千儿郎,是我们最后的军人。” 鹰哭关半山坡上惨白的月亮照着青衫,他靠在死人与石头共同垒就的工事墙边,茫然研究墙里那张朝向他的死人脸。 大火烧了一天两夜,河东军反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疯了。他的人一个个倒下去,五十人最后只剩下他自己。战场上到处是滚油沸水溅到人肉的可怖气味,他在后悔没有同意那已死的副将的建议,用敌人的尸体耗油来做继续防卫的武器。 他要报仇,他想杀人,他想要尸横遍地血光满天……他疯了,他要所有人都死…… 他的牙齿在格格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他低声念叨着:“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冷汗又变作薄霜,好冷,五脏六腑都冰了,都冻住了,没有一丝活人气儿了…… 很远的什么地方有个男人惶然叫着:“惜朝,惜朝!”他听不到,听到了也不想回答。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要去杀人,却发现整个世界颠倒了,该在下面的到了上面,高墙的根儿底下反倒是虚无火红的天空。这真可笑,真残忍真荒谬。他随后感觉到了真气的流动,记起还要想办法穿破第六层的关口才有可能打败戚少商,杀死戚少商。他仿佛听见那男人连咳嗽带喘气的咝咝的叫:“惜朝,不要,不要运气!”他最后看到了天上神仙凌空的舞蹈。 顾惜朝睁开眼睛。 朴朴素素的青布帐子用铜帐钩挂起在两侧,他的睡榻矮而窄,稍一动就是竹子家具吱吱咯咯的声音。怔怔地出了好一会神,脑袋逐渐清晰。 他记起在晋阳浓重的夜幕里,在街角巷尾,黄金麟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记起他那些疯狂的杀戮,现在回想,其实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可成系统的计划,只是想做,想杀,最后即使有什么结果,可能也并不在原本的计算之内。 他忽然记起戚少商,那个早就该痊愈的箭创溃烂得碗一般大,丑陋地印在他的胸口上…… 他猛地坐起身,脑袋上转眼便是一层细密的汗。戚少商哪里去了?这是在哪里?自己在这里,戚少商为什么不在?力气用得大了,胸口顿时钻心的疼。他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捂住心口。 他走火的真气伤了心脉。 他咬牙试图深呼吸,他伤得比想象的重,还发现越咬牙,就越痛,越喘不上气。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想办法让自己坐直了,忍痛放下手。他张着嘴喘气,慌忙去摸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些暗器。以前他游历江湖,暗器是光明正大的放在兜囊中,自从在河东被软禁,他的暗器就都不得不收藏的很严密。还好搬动他到这里的人,不知是粗心还是其他缘故,并没收走他随身的武器。 下了床。踏着竹席穿上靴子,时当盛夏,不知为什么脚踩在榻下的竹席上却觉得凉,这屋子似乎也比平常的凉。 屋子的装饰家具都有些落伍,没有胡床,没有高脚几,倒有一扇非布非绢的竹架屏风,他用手指划过,那触感很凉,那是竹子敲打出的纤维纺线织成的,顾惜朝不认识,其实他也并不关心。他只那么随手用手指滑过,绕过屏风前的矮几,推开看上去是用竹篾编制的门。 鲜亮的阳光毫无预兆地照进门扉,洒了他满身。他被晃得睁不开眼,举起手遮挡。过了好一阵,眼睛方才习惯外面的光线。 触目所及的,都是山,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三角形的山头温和的插在蔚蓝的天空上,几丝浮云在山顶悠闲地飘。太阳非常灿烂。他茫然走下台阶,赤脚踏上台阶下的那片青草地,回头望去。 身后是几间小小的竹房子,墙壁,屋顶,瓦片,全是竹子。竹子的表皮刷过桐油,黄光锃亮。屋背后依旧是大大小小的山,插在蓝空里,远的那些半腰围着浮云。 他茫然四顾。这里似乎是幽闭的山谷,却并不安静,时不时总有禽鸟在俏丽地鸣叫。他踏足的草地柔软清凉。房子除了他出来的那房间,似乎还有其他几间,因为,至少,门可不止那一扇。他信步向左边最靠边的房间走去,推开虚掩的门。 这是一件净室,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地当间的竹席上放着一个非常陈旧的蒲团。 他转身向右走,略过自己出来的那间房,到下一间去。 一到门口他就感觉到里面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惧怕,门背后是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他一丝犹豫都没有,一推,门就开了。 这屋子与他的房间摆设很像。屋子里地中间竹席上,一个支着腿,坐得很不雅观的老头儿百无聊赖的抬起头来,一看是他,面上顿时冒出滑稽的紧张,赶紧举起一根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大声。 顾惜朝皱眉垂头看着,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这个人。他嘴角有些抽搐。抬脚进了屋,睬也不睬他,就往屏风后面走。那老头儿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叫你别出声,你偏要进来!你个劣徒,存心气死你师父我!” 顾惜朝哼道:“你叫我不要出声,可没叫我不要进来。”老头暴跳如雷,连连叫道:“孽徒,孽徒,你,你敢顶撞老人家我……啊呀呀,气死我也!” 顾惜朝扁扁嘴,举步绕到屏风后。他刚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便不由自主地停下,然后退后了一步。他忽然发现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杀人太多,对血腥味早已丧失了敏感。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6 章 他的面前,一个身着粗麻布长袍的女子背对着他站着,正半弯了腰缝着什么,脚边一个盛了半盆红水的木盆还在冒着热气与血腥气。在她的身前,竹榻上躺着的那人,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长裤,不是戚少商,还能是谁? 他惊得张着嘴,却说不出话。那女子并不回头,却知道他来了,淡淡地道:“你醒了,就来帮忙。这个人血可真多,怎么流,也流不完。架子上有瓶伤药,白瓷的那个。你拿来。要小心,是真正的邢窑白瓷,现今这世道,这么好的瓷器,留得可不多啦。” 顾惜朝愣了愣,其实他很想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吩咐?可他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任性自我的狷狂少年,与她所救治的戚少商无关,他只是隐隐意识到,对这个女人,似乎他有必须服从的理由。他依言走到一边的竹制架子上,那儿有十几个小小药瓶,各色各样的纹样和质地,显然主人对药瓶有独特的嗜好。他找到了那个雪白如玉的白瓷瓶,拿回来。 他有意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去,想看看那女子的正脸。可是刚走回屏风那边,不由自主地,他能看到的就全是戚少商。 他仰面躺着,面孔苍白得像个鬼。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得很微弱,上面有一个狰狞的大伤口,那女子正用针穿着细麻线一针针的缝合,鲜血染红了针线和执针线的手。顾惜朝捏紧那个瓶子,惶然半张着嘴,大口呼吸着。 他忽然哑声问:“他……他还活着?” 那女子抬起头看了看他,她有一张颇为秀丽的脸,端正的五官却显得严厉。她淡淡地道:“当然还活着,顶多只会短几年阳寿。” 顾惜朝嘴唇发白,低声问:“怎么会?” 那女子看看他,冷冷道:“你有管闲事的工夫,不如先管自己。你且运真气试试。”顾惜朝薄怒道:“我醒来时早试过了,到底是什么缘故?” 那女子便不再回答,只低头缝合了最后几针。她用银剪刀剪断了麻线,取过笸箩里干净的细沙布擦抹伤口周围的血污,接着对着顾惜朝伸出一只手掌。顾惜朝怒道:“干什么?”那女子冷冷的道:“药。”他方才如梦初醒,慌忙将伤药递了过去。 他看着那女子将伤药涂抹在缝合的伤口上,再看着她用细纱布慢慢的,绕着戚少商的肩膀胸口一层层的将伤口裹好,又将纱布缝牢。她的动作虽纯熟,却显得慢条斯理,顾惜朝静静地看着,心里早是油煎一样,却依旧试图维持冷淡。那女子冷眼看着,仔细收拾干净疗伤的器具,道:“你去把这盆血水倒了。” 顾惜朝猛地抬头来死命瞪着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戚少商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这女人居然还好意思使唤他做这等粗活! 那女子见他不动,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只又说一遍:“你去把这盆血水倒了。” 顾惜朝狠狠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吩咐!”一边说着,宽宽袍袖中的手指早扣紧了小斧。这武器太特殊,杀人手法和伤口都极易识别,因此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但是很久没用,不代表他手法就生疏。现在他看着那板着面孔的女子,越看越是生气。只觉得她那怕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也是无穷的压力。他说完那句话后,那女子并不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他能感觉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再也忍不住,阴沉着脸慢慢后退两步,侧身似是要走,就在身子刚侧,将走未走的同时,他忽然大袖一摆,放出了小斧! 小斧旋转着向那女子杀去,带起风声和一片鬼哭神嚎的呼啸。小斧一出,原是见血方收,谁知那女子轻轻巧巧的旋身,只手轻抬,呼啸声陡然减弱,接着小斧便在她掌心中老老实实的停下。她竟然收服了神哭小斧! 顾惜朝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师父听见小斧呼啸声,几步冲到了屏风后,上去就在他肩膊上狠狠拍了几巴掌,跳脚骂道:“打死你个欺师灭祖的孽徒,掌门师伯你都敢打,你简直是大逆不道,我打你个小兔崽子!”他嘴里虽骂骂咧咧,动作看上去凶狠无比,可是打到顾惜朝身上却倒是轻重正好,顾惜朝吃惊道:“你说什么?师伯?” 老头子呸了一声,道:“什么师伯,是掌门师伯!”顾惜朝怒目而视,老头子背对着师姐,杀鸡抹脖地使眼色,又道:“臭小子,瞪什么眼?不服气么?还不快参见师伯!” 顾惜朝狠狠地看看“师伯”,又看看师父,气得说不出话,自然也“参见”不出来。他师父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鼻子尖上也见了汗,憋着嗓子小声急道:“傻小子,别吃眼前亏行不行?”忽听身后重重的哼一声,顿时好似矮了三节,苦巴巴地回头,陪笑道:“师姐,我徒弟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我当师父的管教不严,我代他向你赔个罪。” 那女子又哼了一声,转过身,冷冷的道:“你确是管教不严,也不必说了。血水里有刮下来的腐肉,赶快端出去,最好挖个坑倒了再添上土,省得不干净。”师父慌忙道:“是,是。”端起盆子,拉了顾惜朝便走。 顾惜朝给师父扯着衣襟出门,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埋怨。他用一只手托着水盆,另一只手顺便拿了个锄头,两个人走到小屋十丈开外的竹子丛中。顾惜朝一声不吭,抢过了锄头刨地。 他师父做李国昌帐下门客时自称刘士章,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化名,虽然喝酒误事,杂学旁道的学问却好,顾惜朝和晚晴年少的时候都跟他学了许多有用没用的好玩本事。他曾意外看见顾惜朝练飞刀。那时候顾惜朝十三四岁,飞刀的准头出奇的好,刘士章一见就心痒难骚,况且又喝多了酒,没轻没重的就把神哭小斧的口诀传给了顾惜朝。第二天酒醒,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谁知顾惜朝没事人似的绝口不提,以为他毕竟是小孩子,兴头来得快去得快,准是练不出来便放弃了。虽说之前给他的一把小斧应当要回来,又担心提起这事被他缠着要学,只得也装作什么也不记得了。万没想到过了十天不到,忽然被顾惜朝找到,不由分说地拉至府中僻静处,直接给他表演了一次鬼神夜哭。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刘士章学问好,酒量却差;人不傻,做事却常没轻没重,顾惜朝是何等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连学烧下酒菜都懂得举一反三。有这样的徒弟其实是件很爽的事,反正刘士章是真的很爽,他常常是喝得酩酊大醉,一觉天亮,什么都不记得,直到好几天之后才满身冷汗的发现自己不该教的也教了。 顾惜朝曾经趁他吃喝的高兴时问他修习内功的法门。他之前曾经感慨顾惜朝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内功的根基,即使现在起始学,只怕也晚了。他起初并无意教顾惜朝内家功法,一直想着凭李家父子的势力,这位小公子自然是经学入仕,学武功也不过是玩闹,学内功更加没必要。那天他睡醒了才迷迷糊糊的回忆起自己似乎讲了许多,什么内家功法与外家真力的优缺点啦,内功讲究阴阳协调啦,本门功夫的修炼法门啦……想到这儿吓得一蹦三尺高,洗漱也顾不上就去找他的学生,果然顾惜朝正在自己修炼,真正的胆大妄为。 “反正口诀也是师父给的。”他被撞破了也不害怕,说着还背诵了一长串口诀。刘士章险些晕过去,他就算连这个都说了,顾惜朝也用不着记得如此清楚吧?就算他记得如此清楚,为什么背的却是那种连他们自己门人也认为是邪门功夫的寒冥真气? “师父说练这个快,”顾惜朝笑嘻嘻的说,“我自己听着口诀也觉得这个比您的三阳神功更容易。况且,什么三阳神功,名字真难听,寒冥真气多好听。” 好吧,刘师傅默默地吐了半石血,有什么办法?这种阴功就是练上了就只能继续练的,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学生,总不能眼看着他这么小就瞎练到走火入魔。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惜朝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他有太多功夫都是师傅醉中骗来的,因此除了练内功,从来没有边练习边向师傅请教的习惯。也即因为此,独自练习的时候,总难免自作主张添加了更多好的坏的东西。——实际上,师父教的东西,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他肯问的话,师父也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只是,他从来都没有试过去问,因为他着实一直都很得意于自己骗功夫的本事。 他一直很感激师傅,也还算是喜欢他,可是一个经常烂醉如泥,能被学生轻易骗着学走本事的师父,注定是很难得到尊重的。刘士章这个人又很特殊,他对顾惜朝的尊重与否从来就毫不在意。他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为老不尊,本又是个狂放性子,渐渐的连身干净衣服都不愿意穿,除了吃喝他还爱和乞丐流浪汉一起吆五喝六的赌钱掷色子。顾惜朝偏偏生就偏执狭隘的个性,师徒两个感情还在,可是关系越走越远。 直到一年前在晋阳,昭义军作乱,顾惜朝才忽然发现,他那爱和乞丐流浪汉混在一起的师父,原来不止是一个浑浑噩噩的酒鬼。他似乎一直在寻找机会实现他自己的想法。后来顾惜朝发现戚少商也是同样。这令他难言的忧虑。如果他肯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他会发现,对这些人的理想,以及他们实现理想的方式,他一直是害怕的,不明不白的就害怕。他多希望世界永远是充满着河东沙陀军营中的篝火和欢歌。为了维护他曾经得到的东西,他也可以不顾一切。 顾惜朝挖了一个尺来深的坑,刘士章将血水倒进坑里面。血腥气和着些腐臭气味,红水里面果然有些难以名状的固体。顾惜朝的胃一阵阵的翻腾,急忙走到旁边去,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刘士章一边填土,一边说道:“你睡了好些日子了。来幽谷这一路都没醒。过会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这几天你千万别再妄动真气。你师伯性子怪,也别再招惹她。真惹得不高兴了,有你的好果子吃。”顾惜朝闷声不言语,刘士章叹口气,又说:“你也不必跟我老人家摆这臭脸子,你的性情,我说什么原都没用。可你既练了我们这一派的功夫,掌门师伯总还是要认的。” 顾惜朝冷冷地道:“你教我的时候,我只对你老人家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我可没有拜入你的门派。” 武林中人拜师,拜入门派本就是极重要的一环,他拜师的时候,只知有师父,不知有门派。他的确不能算是这门派的门人。刘士章干瞪眼,半晌方叹口气,垂图丧气的道:“不错,当时我一心隐于李振武门下,确是想断绝这门派来历。这事儿的确怪不得你。” 顾惜朝没有想到他师父这样痛快就揽下了责任,一时有些意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刻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方才勉强说道:“你的门派叫什么?——不管怎样,你总是我师父。” 刘士章听到这难得通情达理的话,高兴得笑逐颜开,说道:“是是,是该给你讲讲这些事。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将来都要依靠你呢!”说着,填下最后一铲土,又用铲子在上面拍了拍,拍得瓷实些,这才在竹丛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饮了口随身带着的酒,娓娓说道:“我们这一派,年头很长了,没什么名号,出去行走江湖,人家叫我们幽谷派,所以这个谷也就顺口叫做幽谷了。师姐是我师父的独养女儿,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珏’字。小时候她爱穿男装,打扮得个俊俏书生,在池州秋浦水住着,人家叫她‘秋浦逸士’。” 顾惜朝低声道:“‘秋浦逸士’?这名字听着好熟……”摇摇头,道:“忘了听谁说过了。师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士章叹气道:“她小时候是个挺好的姑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性情越来越怪。到了最近这些年,简直是又臭又硬。我躲在你义父帐下,就是不想见到她。就是这样,前些日子她一来河东,你师父我照样逃不过她的五指山。你说她厉不厉害?”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问:“她来河东做什么?” “做什么,唉,还不都是为了你,”刘士章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愁眉苦脸。说道:“浑小子,你在江湖上游历,杀人放火还是行侠仗义,我都不管你,谁让我当师父的只教本事不教做人?可你如真的要做坏事,能不能斩草除个根?”顾惜朝一怔,还没想到怎样回答,刘士章舒舒坦坦的喝下一口酒,悠然道:“大约半年前,那时候你师伯还在坐关,江南雷家有人找上幽谷来,向你师伯诉苦,求他清理门户。” 顾惜朝冷笑道:“清理门户?好啊,随便来,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顾惜朝!” 刘士章一口酒灌进喉咙,狠狠的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道:“你倒好本事!听这意思,师伯罚你你还要抗命不成?” 顾惜朝冷笑道:“她就是我师伯又怎样?你跟她有关系,我可不认识她姓罗姓马。这么一个陌生人跳出来说我做错事,要受罚,我乖乖认命才叫荒唐!”刘士章点点头,说道:“好,好小子,有种!不过你别怪师父泼你冷水,就冲你现下这种身体,你想不乖乖的认罚,恐怕也难!” 顾惜朝一惊,忙问:“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我提不起真气,稍微勉强,心口就痛得像刀子扎一样。”刘士章喝一口酒,苦笑道:“当年我不同意你练寒冥真气,你不肯听。分手时我叫你慢慢习练,三年后方能冲破第六关,你也不听。你以男儿身,练这纯阴内功本就是逆天行事,偏偏又急功近利,强行练气,怎么可能不走火?戚少商拼着自己经脉受损替你打通心经,有这种傻瓜帮你,你该谢天谢地,好生老实修养才是,偏偏当晚就提着剑去杀人放火。随后又妄动真气。你若不病,天也不许。” 顾惜朝说道:“我以为经脉通了,就好了。”刘士章摇摇头,说道:“你当是胳膊脱个臼呢,安上就好了。”顾惜朝便不言语,半晌,又问:“师父说怎么办?” 刘士章苦笑道:“你从小到大,从来没老老实实的听我一句话,好容易听到你服一句软,我却又真是无法可想。”说着,将那个扁扁的皮酒壶塞上软木盖子,起身来拍拍屁股,说道:“我们这一辈,只得你一个传人。我如今年也将花甲了,盼她看我多年心血的份上,网开一面罢。”说罢长长的叹一口气,又道:“你师伯是有些左性的。她中年以后,不喜欢江湖人,常说‘若无江湖,天下祸事十去其八’。因此她自己不收徒弟,也不准我收徒弟,因为即使我们俩每人只收一个徒弟,江湖事也难免要多几分。” 顾惜朝皱眉道:“好迂腐的说法,江湖人何止千万,就算少那么一两个,结果也只是这一门一派功夫从此失传,难道是好事么?师伯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 刘士章叹道:“任谁一眼看出来的道理,她偏不肯听,有什么办法?”两师徒一边谈谈说说,一边慢慢的走回到房屋那边去。 左边第一扇房门紧闭,刘士章说道:“师姐每日这个时候都要打坐。”顾惜朝问:“练功么?”刘士章古怪的笑了一下,说道:“什么练功,是冥思苦想!她要搞清楚人生而为人与宇宙万物的关系。”顾惜朝愣了一下,竟然没有听懂。 他走到戚少商所在的那扇门前,有些犹豫,既想进去,又怕进去。刘士章说道:“进去看看那大傻瓜吧。你知道么,他胸口有个碗口大的伤,外面新皮已经长出来,可里面都快要烂到肺叶上了。师姐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才把伤口里面腐肉刮干净,那个味儿呀!你说顶着这伤得是个什么滋味。他一个大活人,感情不知道疼!不只是傻瓜,简直是块大木头。”说着又道:“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嗯,师傅走进了厢房中的厨房,他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 他在戚少商昏睡着的榻边坐了很久,就那么呆呆坐着,怔怔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什么都想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7 章 他和戚少商,相识也有四个年头了罢,最初是上阳台那次莫名其妙的会见,后来戚少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奇怪。如果他记得,当时在旗亭酒肆就认出了他,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唉,恐怕他是不会为了曾经如梦似幻的一次会面就放过连云寨的,那个时候的顾惜朝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巨大的发泄。他就是放过连云寨,也可能有连雨寨连风寨倒霉。数千寨兵,六大寨主,他们的命都是给他出气用的,只为他那被皇帝小儿糊里糊涂勾销掉的探花的功名。 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他已年过二十,再不是当年那浮躁阴鸷的少年,他会在心底暗暗的承认是自己对不起戚少商,于是对他的温柔和深情,用同样的情谊去回报之外,甚至也有感激。可是……几个月前那场大战,他输给戚少商的却是父亲,兄长,和近万沙陀士兵。 这情已还了,他们扯平了,两不相欠。 戚少商醒来,是在第二天的午后。太阳把竹丛的影子变成短而圆的一团,窗外知了时不时懒洋洋的鸣叫,不知它们究竟知了什么竟如此不吐不快。顾惜朝在厨房中忙碌。山谷中没什么可吃的,腌渍的竹笋、风干的蘑菇配山雉,是绝佳的下酒菜。师父忙于大吃大喝,师伯照例在净室中思考,他得以安安静静的独自到戚少商的床榻边呆上一些时间,想想他们的关系,想想以后。 他正出神得失魂落魄的时候,戚少商在床榻上,微微动弹一下,然后轻轻的发出一声咳嗽。 顾惜朝触电一样跳起来,望着昏睡中的戚少商。后者憔悴的脸庞有难以掩饰的痛苦,他又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头在枕上虚弱地碾动了两下,嘴唇微动,发出了含糊的话音。 顾惜朝低头认真去听,他在说:“水……” 他慌忙去倒水。这屋子里住着病人,一应家伙都是齐全的。他倒出一碗温热的白开水,取了个干净调羹。他是内脏重伤,不敢直接给他喝水,用调羹浅浅的蘸了水,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戚少商昏昏沉沉的伸舌头舔嘴唇上的水珠,他虚弱的咳嗽,他是被自己的咳嗽震醒的。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他最欣喜若狂的是看到的第一眼是顾惜朝的脸。 他直直的弹起上身。可是那口气只撑着人坐起一半,便又直直地躺到下去,伸出的手也软软的垂落。他沙沙的喘气,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咳嗽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最好忍着点,咳嗽会把肺叶震坏。”顾惜朝咬着嘴唇说,“我去找人来。”他说着,要站起来,戚少商急忙翻个身,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动作大了,内伤外伤一起痛。他沙沙的,断断续续的说道:“别……惜朝,别走……” 顾惜朝看着他的侧脸,他痛得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一时心痛,一时悔恨,一时又恨不得大骂活该。他犹豫很久,到底还是咬牙狠心,掰开他抓住衣袖的手,再不敢看他痛苦的脸,逃也似的奔离了那房间。 他去找师伯。师父曾经警告过他绝对不要在师伯冥想的时候去打扰,可他顾不上了。师父和师伯进去那房间的时候,他透过屏风的脚架看见那人摔在地上的身体一动不动,也许是晕了过去,也许他的伤会更重。公孙珏关上了房门,她仔细观察着顾惜朝的脸,直到他被完全阻挡在门外。 顾惜朝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前,他看着阳光下绿油油的草地,一直看到草根处的泥土。他得这样抱着自己,才觉得安全。他还觉得无比的疲倦。 门吱嘎一声拉开,他慌张回头,他的师伯看上去很高。她冷冷的看着自己,端丽的面庞寒冷得像罩着冰。 “他死了。”她说。 铺天盖地的痛和恐惧瞬间淹没。 猛地睁开眼,阳光在身前,依旧灿烂,身后的门关得紧紧的。是梦的还是真的? 喉咙深处有些腥甜,他咳嗽了两下,便觉得有些热热的液体冲到了喉咙口。他把脸冲旁边的草地上吐出来,绿草上衬出鲜艳的血色。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扑在门上,推开。屏风旁边他师父见他进来,大吃一惊,叫道:“臭小子,你进来做什么!”接着一眼看到他嘴边的血渍,慌道:“啊呀呀,那是什么?你吐血了?这可怎么好!” 师父大惊小怪的一声声,他都不理。他只顾一步步走过去,绕过屏风,师伯冷冷的看着他。戚少商躺在床上,胸口微微的起伏。 是他做梦了。那么真实的梦啊……一口气松开,不知怎么的,喉头又是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了上来。刘士章惊呼,慌忙从笸箩里拽出一截白纱布给他接在嘴巴下面。 戚少商低声呢喃着什么,慢慢的睁眼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公孙珏那张冰冷的脸,他记起是这张脸这个人将顾惜朝和自己一起救走。公孙珏问道:“认得我是谁么?” 戚少商虚弱的点点头。 公孙珏冷冰冰的道:“顾惜朝,你过来。”戚少商转眼就看到了顾惜朝,他被师父拉着到了床前。看到他,戚少商的眼睛里有些虚弱的急切,顾惜朝哀戚的看着他。别的一切事情,都不在乎。 公孙珏冷冰冰的说道:“顾惜朝在江湖上造下的杀业血案,我门中决不庇护。这件事前后戚少商蒙冤至深,兄弟基业,一朝尽毁;但顾惜朝手段虽狠,后来河东大战,戚少商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此事就算一报还一报,两不亏欠。” 戚少商听着,惊疑不定,这时急忙费力的说道:“前辈说的不错。前事我不敢再追究。” 公孙珏又道:“此后河东数月间,顾惜朝,你自己说,你所杀的人命,有多少是无辜被牵连?” 顾惜朝冷冰冰的回答:“河东沙陀降将,我杀之无错!还有小朝廷那几名文官,凭什么到我沙陀的地盘去做节度!我当然也要杀!” 公孙珏冷笑道:“就算他们该杀,他们的随从、仆人,甚至抬轿子的长工有什么错?你乔装蒙面,他们也未必认得出你,为什么都要杀了,一个活口不留?还有李友金借你的那个百人队,虽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当夜便全数被戮,他们又怎么惹得你?” 顾惜朝狠狠地道:“我以前养过一条狗,他临了却来咬我一口,告诉我‘有本事杀人,就得有本事灭口’!只要我还能杀,就绝不留活口!” 戚少商强撑着道:“前辈,都是我的责任。惜朝杀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 公孙珏不理他,只冷笑望着顾惜朝,说道:“只要你还能杀,就不留活口?好,好的很!我现在就叫你再不能滥杀!” 她说着,身不动,腿不动,顾惜朝方凝神戒备,却见她已近在眼前。他步伐错开,向旁躲闪。 他练阴柔内功,身躯又柔软,本来身手敏捷,他要躲什么人,这还是第一次躲不过去。公孙珏一掌拍向他肩头,接着,一连数掌,周身大穴无一幸免。他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咯咯的响,痛得仿若寸断。刘士章在一旁大叫:“师姐,他才刚吐过血受不住,师姐手下留情!” 戚少商嘶嘎着嗓子,刚叫一声,胸口忽然闷闷的如受重击,一口深紫的血喷出来。他向后便倒,人事不知。 刘士章叹口气,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劈开半截枯树干。 他身边已经小小的堆起一堆木柴,天气热,这些木柴大概够两三天煮饭烧水。柴刀梆梆的敲着,又把大块的劈成小块。真是百无聊赖。 谷中安静得很,厨房灶台里噼里啪啦的烧柴声都听得见。炊烟在蓝天里淡淡的,有些米饭鸡汤的香味。 过了一会,门开了,公孙珏站在门口,说:“吃饭罢。” 刘士章一辈子吃饭没像这样没胃口。钵里鸡汤咕嘟咕嘟的,闻着香气扑鼻,偏偏不许吃,拿来下饭的只有些青菜豆腐,实在味同嚼蜡;面前相对的那位师姐,一张脸简直像万年冰山。摸摸腰中的酒壶,要命,里面已经只剩下几滴,都怪前几日喝得那么不节省。这两天想偷偷出谷到集市上去解个馋也没那么容易了。 鸡汤是给戚少商和顾惜朝准备的。两个人都给整治得半死不活,看来也的确需要进进补。刘士章看着公孙珏把鸡汤分装在两个碗里,由不得有点嫉妒,嘟囔道:“早知道我也做些出格事,门规处罚算了。” 公孙珏哼道:“师弟难道真没做出格事?当日在晋阳,是谁想趁火打劫,使晋阳城脱离朝廷管辖之外?难道那件事就不是想当然的胡作非为?” 刘士章一呆,半晌方道:“这个……师姐,这事你可不能罚我,门规里没这一条。” 公孙珏恨恨道:“我自然知道!我只恨门规不能随意更改,否则我早约束你不得出幽谷,今日便不可能有那姓顾的小麻烦!你到底是怎么教徒弟,这个帐我可还没跟你算!” 刘士章苦笑道:“教徒弟嘛,小弟我本来也不擅长。惜朝小时候是个小精豆子,很多本事不用多说,只那么稍加点拨也就会了。你也知道,人家李国昌很宠这个干儿子,先生师傅一大堆,我嘛,不过就是个骗吃骗喝的,你非要把惜朝算作咱们幽谷的门人,我都觉着不大合适呢。” 公孙珏怒道:“废话!顾惜朝行走江湖,杀人的武功可全是幽谷门下。” 刘士章小声嘟囔:“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师姐你明察秋毫,最是公正无私。惜朝的武功反正也给你废了,那个姓戚的大木头大傻瓜反倒因祸得福,呕出来胸腔里那点淤血,下剩的就是点皮肉伤,养好就得了。将来惜朝怕是只能呆在咱们幽谷了,否则出门去,别的不必说,万一戚少商忽然要报仇,可就够他受的。连点防身的功夫也不给他留下,师姐你可真不给我面子。”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8 章 公孙珏显出极不耐烦的神色,说道:“你竟好意思派我的不是!顾惜朝那身寒冥真气难道是我传的?我也不敢随便教人家练的内功,你只知道些口诀,就敢随便教,教的还是个男孩子,你做事可真有胆量啊!他练这寒冥真气有六七年了罢,竟然到今年方才走火,已经算是练武的好材料了。” 刘士章忙笑道:“所以师姐废了惜朝的武功,其实也是为他好,将来身体调养好,打通开奇经雅精致,看不出一丝波澜。再后来他听着外面的笑声发怒,恨得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统统砸碎,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有强迫自己安静。 戚少商是很奇特的那种人。他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似乎都能轻易的让身边的人喜欢他,对他好,跟他大说大笑。他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时候刘士章口口声声地叫他“大傻瓜”、“大木头”,现在却叫他“小老弟”,他拉着戚少商讲拳论剑,兴高采烈得像头一次找到了知音,恨不得干脆结拜做干兄弟。顾惜朝足不出户,可是幽谷就那么大,他总不能整天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他最恨戚少商的就是这一点。他总有层出不穷的朋友,跟谁都相处得好,跟每个人都高高兴兴说说笑笑。他只会为了叫做“顾惜朝”的那个人关上笑容,眉梢眼角甚至会有说不出的愁苦。有时候顾惜朝会恶狠狠的想一切都是他活该的,他就是真死了也毫不值得可怜,可更多的时候他恨他们之间这种关系。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他能听见外面那个人把剑舞得呼呼响,高兴起来会大笑,他的一切都证明没有顾惜朝,他也能,甚至更快活。 失去武功之后顾惜朝总喜欢把自己关着,不出门不见人。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一个武功高强,习惯了杀戮和血腥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他非常恐慌,倒不是害怕仇家寻仇,他从来不怕任何实际的东西,他害怕的东西似乎就在那儿,空气中无处不在,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法子用任何词汇来形容,似乎就是为害怕而害怕。而戚少商还在那里高高兴兴的笑,伤还没好就跳上跳下的,炫耀他的剑招,就像不知道顾惜朝就住在这附近似的。他觉得很生气,还很挫败。 他晚上总是睡不好,做噩梦,梦见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他梦见戚少商,开始总是梦见他死了,那是那段时间他最怕的事,后来戚少商好了,活蹦乱跳了,他又总是梦见和他拔刀相向,他一招一式逼得自己气也喘不上来,可是又不下杀手。如果他没有在这时候汗涔涔的惊醒,这种梦到后来总会突然峰回路转,变成很莫名其妙的内容,他一辈子都没做过那种下流的梦。 早上醒来,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明明已经醒了还要像睡着一样慢悠悠呼吸的时候,有时候突然就伤心起来。戚少商已经好了那么长时间了,他现在能跑能跳,为什么他从不来找自己?他们就住在隔壁,如果他真的想要见面,随便找个机会就那么难么?他不愿意想也许戚少商根本就不想见自己,可是不愿意不代表就能不想。他正是意志力涣散的时候,这样的念头很容易就占了主导,于是伤心慢慢变作怨恨。 他把自己关起来,时间就不像从前那样是一天一天,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那样过,而是一刻一刻,甚至,一个刹那,一个刹那这样过。佛经说六十个刹那一弹指,他却只知一刹那九百生灭。有时他想想过去那些日子,在晋阳被软禁时戚少商好几次偷偷的来,还以为没被任何人发现,那时候真恨他啊!恨得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他死一样。可是那恨是真的么?——啊啊,当然是真的,他都做了些什么啊!你以为你能把什么都托付给他,能无条件信任他,你以为他是个君子……你以为他什么都做不到,你以为他是老实人。顾惜朝向来是惯于玩弄心机手段的人,他还以为戚少商只有在自己手心里乖乖认命的份,有时候爱他就像爱一个可爱的傻娃娃,还像爱很凶猛很懂得保护主人的大猎鹰。 他痛苦的想,这不是戚少商的问题。是自己从来也没有认真重视过他的智慧。他也从没试过站在戚少商的角度上去看当时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他就那么想当然的,总以为他就该是站在自己身后无条件支持着自己,却从没想过依照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理所当然该做的,全部都与自己刚好相反。他是军队里混大的人,戚少商则做惯了一军之主,那种重大的军事行动,本来就应该保密。 他想自己最恨的不是这些,不,决不是,他还不至于责怪戚少商不给他泄密,顾惜朝决不会去爱一个在战斗之前随便泄密的人。他想他最恨的是,戚少商怎么可以利用他!连宋乱水都得意洋洋的说:他派霍乱步去稳住你,给你些时真时假的消息,果然你上当! 他可以谅解他的隐瞒和保密,但这种主动的欺骗谁能忍受!可是……要是宋乱水说的不是实情呢?要是他在撒谎呢? 或许他想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找些理由原谅。 半山的那块大石头上生着茂密的矮树丛,先辈们在树丛中间摆了些方方正正的石块充作桌椅。戚少商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在发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刘士章在树丛中间发现了他白衣的影子,摇一摇酒壶,他慢吞吞的攀爬到山坡上去。 “你们年轻人阿,脑袋里装的都是木头渣子。”老头子笑哈哈的说,“有些事不是一动不动发呆就有用处的,你要开动头脑,换个角度思考。” 他说:“等着瞧吧。” 第二天早晨天快亮的时候戚少商被刘士章弄醒。老头子一脸神秘,拉着他去到顾惜朝窗下藏着。戚少商问:“做什么?” 刘士章笑一笑,说:“没什么,给你看看惜朝最怕什么。”说着皱眉凝神仔细想了很久,问:“你说十只老鼠够不够?” 戚少商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往惜朝床上放了十只老鼠而已。” 顾惜朝气得脸色发乌。 老鼠这种动物,其实实在没什么好怕,虽然尾巴长了些,皮毛脏了些,大多数人其实不是怕,而是厌恶。可是不管顾惜朝究竟是怕还是厌恶,任何人早上被吱吱声吵醒然后发现被窝里足足十来只大老鼠,恐怕都要抓狂的。 他这辈子起床从没那么快过,武功虽然没了,跳到房门外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比以前用轻功来得慢。他面如土色,声调尖厉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控诉说:“这什么鬼地方,老鼠都敢上床!” 刘士章捧着肚子笑得打滚。戚少商一脸尴尬加无奈,公孙珏在屋子里忍无可忍,她踢开门也是满脸百年难见的抓狂。刘士章被踢去捉房间里的老鼠,从黎明一直到太阳升起来,奇怪的是他怎么找也只能找到九只。 顾惜朝听着他翻来覆去地念叨“怎么会只有九只我明明放进去了十只”,只觉得简直要发疯。戚少商在旁边,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很久,终于向他说道:“我们……我们可以往远处走走。” 顾惜朝尖锐的瞪着他,他心一横,这一次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我是说,你可以走远一点散散心。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抓完了。” 顾惜朝一直不答话,戚少商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听到他一声冷哼。 “你以为这两只老怪物会放我远走?”他气哼哼的说,一脚踢飞脚下的小石子,小石子飞得远远的,方向正好是他师伯静坐冥想的房间,好死不死,正好穿过糊纸的窗格。落在屋子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反正里面转眼传出中气十足的声音:“滚!” 顾惜朝扁扁嘴,回身就走。戚少商慌忙跟在他的身后。 刘士章爬在地上找墙上不存在的洞眼,回头看看,叹口气,自语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可不容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聪明人就该好好珍惜。” 幽谷看上去不大,真的走起来也并不小。顾惜朝终于弄明白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嗡嗡的声音是什么,转过山脚,前面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应该是汇山溪而成,虽然水量不多,当不住山体落差太高,再加上倾泻而入的水潭大而且深,还有不少山石散落在入水处,声音就极响亮了。戚少商见他望着瀑布出神,好心讲解道:“这里叫做垂烟瀑小沁潭,谷里吃的都是这里的水,你师父说,对岸那边另有出水泉眼,名唤‘激’,是烹茶的好水,只可惜不适合酿酒。你看那潭中的石头,就是以前幽谷的门人为便于使轻功飞度此潭,取水烹茶,专摆在潭中作踏脚用。其实,我猜取水还在其次,距离这么远,应该也是用来练轻功的。” 顾惜朝哼一声,也不说话,转身便走。他沿着小沁潭边缘,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手足力气又虚浮,走得歪歪斜斜的。戚少商在身后亦步亦趋。 走过乱石堆,前面有小片绿油油的草地,再过去就是竹从树林。戚少商说道:“这儿的草是寻来专门的草种种的,比较矮,比较软。在这样的草坪上背山面水的打坐,得日月精华相助,练功可以事半功倍。” 顾惜朝皱一皱眉头,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竹木生长的相当茂密,根本进不去人。他后退几步仰头看看。戚少商说道:“从这儿绕不过去的,树林后面就是山,要到小沁潭对面,只有从潭中的石头上掠过去……”话音还没落,顾惜朝忍无可忍,狠狠地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戚少商吃了一噎,慌忙闭上嘴,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顾惜朝在浅草中站着东张西望一阵,犹豫好一会,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也不知出谷的路在哪里。” 说完后安静了半晌,戚少商始终也不敢答话。顾惜朝一张脸白了又青,最后涨红,他气咻咻地叫:“出谷的路在哪里?不该说话的时候那么多话,该说的时候又来装哑巴!” 戚少商叹口气,忍气吞声的道:“跟我来吧。” 从这里出谷,要原路退回去,还要走那片乱石滩。顾惜朝照例走得高一脚低一脚。他现在手脚都使不上多大力气,这种情况身体还没来得及适应,走在平地上不觉得,脚下的地面一旦变得坑洼不平就会特别明显。戚少商在前面偏偏又走的很轻快,他急着想赶上,又觉得恼火,脚底下越发踩不住实地。 他忽然踩到了什么地方,脚底下一空。连气带急,忍不住脱口便是一声惊叫,登时全身冷汗。 戚少商在他前面,本来就不敢离他太远,他的脚步声一空,他就已冲了过来。顾惜朝幸得他扶住才没摔倒,却已吓得心怦怦直跳。可是他刚稳住,就是一个肘锤,嘴里说着狠话:“不要你管我!”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59 章 他手脚虽然没力气,可还没真到无力可使的地步。肘锤这种招术,随便一个小孩子使出来也能很疼,何况他这一锤准头真好,正中戚少商胸口的伤处。这个伤前一两天才刚刚拆线。戚少商扶着他的手都收回去抱住了胸口,整个上身向前弓,踉跄后退,接着一交坐倒在乱石中间。 顾惜朝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恨,什么恩怨,管它什么叫背叛欺骗。他还没反应出自己要干什么,整个人都扑了过去。他被吓怕了,那个伤他是亲眼看过的,他知道要治好那个伤,胸口要害的地方要刮掉多少带腐毒的肉,能活着是多么不容易。他跪倒在戚少商身边,慌里慌张的一把搂住他,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少商,少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戚少商弓着上身,痛得几乎喘不上气。那伤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调养,其实已经没什么了,可毕竟还是会痛,这么一撞尤其是又痛又麻。可是痛又怎么样?痛说明他没做梦。他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这真的是顾惜朝,他在身边,他说的话都是真实的。他不知道怎么样好,整个人都呆住了。 顾惜朝却只知道他还是弓着身子一动不动,以为他已经晕厥,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慌慌的换个姿势,把他的上半身整个抱在怀里,声音发颤:“你别这样吓我……我现在抱不动你,怎么办……你醒醒啊……”惶然四顾,这儿本来就僻静,又有瀑布声轰隆隆的,自己身无内功,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休想师父他们听到。想到这些更是凄凉无比,把脸偎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少商,我不怪你了,你快点好起来……别留下我一个人。” 戚少商暗暗叫苦,顾惜朝一辈子没示弱到这种程度,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其实没事,是不是约等于找死?可是继续装下去,是不是又得算成骗人? 顾惜朝低声道:“你对我好,我心里都知道。可你总得给我个不怪你的理由啊……你都能下床那么多天了,从来都不理我,你让我怎么办,我恨死你了……” 戚少商忽然觉得额头掉了一滴湿嗒嗒热乎乎的东西。他心里一沉,完了,死路一条。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举起手去回抱他,顾惜朝吓得向后一坐,被石头硌得生疼。戚少商不由分说使劲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按在胸口的伤处,也是疼,生疼生疼。顾惜朝大吵大叫:“戚少商你又骗我,你这个混蛋!”戚少商只是将他抱紧,却不说一个字。他叫得几乎失控:“放开我!” 戚少商低声道:“不放,不放!你杀了我也不放!” 顾惜朝骂:“你无赖!” 戚少商“唔”的一声,仿似很愉快,柔声道:“我本来就是土匪无赖,这辈子缠定了你,就休想让我放开。”他低低的声音就在耳边,吹得耳朵酥痒。“要我留你一个人,除非过上一百年,等我老死那天……” 顾惜朝满脸火烫起来,知道他听到了刚才自己的话。可是……老死那天……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师伯说过的话,戚少商的阳寿将由胸口的重创而减损。想到这个,全身都僵了。 戚少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知道他一动不动了,也不再挣扎。他满心的欢喜怎样也抑制不了,只觉得狂喜要将心脏撑爆开一样。轻轻吻着他的鬓角,低声道:“惜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要你原谅,只要给我机会补偿。好不好?好不好?” 顾惜朝心乱如麻,所有的意识都叫嚣着想要点点头,偏偏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却告诉他应该摇头。戚少商等了很久,他的犹豫没完没了,他再也没有耐心,干脆用一种直接的方式打断了他的犹豫。 就这样吧,顾惜朝模模糊糊的想,或许我只能继续相信他,或许即使只是试试。不管怎样他依然享受这个吻,像过去一样。 但是有什么东西,毕竟是变了,不一样了。诡异的是第十只老鼠怎么找也找不到。 顾惜朝气得直跳脚。刘士章赔笑说可以跟他换房间住,顾惜朝坚定不移地摇头,他从小就知道,刘师父的房间臭过鲍鱼肆。 夜里在榻上躺着,闭着眼,想着乱七字,他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它们是多么亲切安静。他少年时读庄子,读老子,总是冷笑,想着,既然如此追求清静无为,为什么还要付诸文字流传百世?笑先贤的虚伪,并明目张胆地将追名逐利视作理所当然。现在他在一遍遍的抄写中渐渐的平静了内心,“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他反复诵读,似乎有些懂了,又似乎无法真正明了。 这句话大意是说,真正的大智大慧,在于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知道而又忘记了,于是他接近于大智慧。而我们永远无法拥有大智慧,因为我们什么都知道。顾惜朝用委婉的小篆抄写这些文字,圆转的笔画是古人与神沟通的钥匙。 他的窗户开着,秋日明亮的阳光透进来。刘士章路过他窗前,好奇的往里看。一见他那么认真地抄写着,长长的、写满小篆的硬白纸铺垂下了矮桌边沿,刘士章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摇了摇扁扁的皮酒壶,笑哈哈的说:“惜朝阿,干吗那么认真?师父这些天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去弄几个好菜给我们下酒吧!我给你买菜去,行不行?” 顾惜朝抬头来瞪他一眼。他哈哈大笑。 “唉,这可如何是好。”刘士章大声笑着,背诵起来:“彼无为方谓真是也!哈哈,何所谓无为? 顾惜朝一怔,竟回答不出来。刘士章笑道:“何谓无为我不知道,我却知道什么不能谓无为。”顾惜朝眨眨眼,忽然明白了,微笑道:“等我抄完这一章。” 刘士章咂嘴道:“这一段多长呢!等你用那劳什子的小篆抄完,我们都要饿死。出来出来!”顾惜朝扁扁嘴,笑道:“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少吃一顿难道真会饿死?”刘士章哼一声,道:“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小子,跟你师父来这套?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顾惜朝微笑收起了笔墨纸砚,长身而起,赤脚踏在竹席上。他到门口去坐下穿上鞋袜,刘士章在一旁弯下腰,兴奋地问:“你打算给我们吃什么,吃什么?”顾惜朝笑道:“我给你吃青菜豆腐。”刘士章登时垮下脸,叫苦道:“青菜豆腐,老是青菜豆腐,再这么吃下去,一帮人全剃了头发当和尚去好啦!” 顾惜朝扁嘴笑道:“师父,枉你还自称是个吃主。你不知道么,就是要在平淡之中见功力,越是简单清淡的菜,越要煮得好,才叫高手。”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0 章 刘士章怒道:“我不管煮的好坏,我就是要吃肉!”说着又堆下笑来,说道:“我那小兄弟去水潭边抓鱼去了,惜朝做鱼最是拿手,就给我们做鱼吃罢!” 顾惜朝皱眉打了个寒颤,问道:“什么小兄弟?”刘士章开心的道:“就是戚少商那大傻瓜阿!江湖上人家叫他‘九现神龙’,果然名不虚传,那身水性阿……”顾惜朝吓一跳,忙打断他说话,叫道:“你说什么?你让他下水去抓鱼?” 刘士章抓抓头皮,奇道:“不下水,怎么抓鱼?难道你要我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半天等着鱼儿愿者上钩?”顾惜朝气得跳脚,怒道:“你,你,我不跟你说!”转身便跑。 他早知道这个师父没轻没重,可是也不能这样啊!戚少商可是胸部重伤,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竟然让他下水!天气凉了,山谷里虽然很温暖,毕竟已到了八月。话说回来,师父是个莫名其妙的老糊涂,戚少商难道也傻了?就这么乖乖的让他下水就下水么?跑到乱石滩小沁潭边,一眼看见最大的那块石头上面,一件粗白布袍子展开着晾在那,石头跟处鞋子袜子放得歪歪斜斜的。戚少商却人影不见,这家伙还真下水去了! 顾惜朝在小沁潭边转悠。瀑布声震耳欲聋,落到潭里的巨石堆中溅起高高的水花,白色的泡沫到处都是。可是瀑布入水的位置以外,小沁潭的水面却一如既往的安静,平滑的像镜子,又像一整块墨绿色的丝绸。哪里有一个人影?顾惜朝心里发慌,他到底在哪里?他若真下了水,水面上为什么没有人?他若没下水,衣服却又在那里。难道他沉下去了? 他扯开喉咙叫:“少商,少商你在哪儿?”声音也在瑟瑟发抖。他不敢想可怕的事,脑袋里嗡嗡的。 忽然,湖面中央泛起了圈圈的涟漪,顾惜朝尚未明白,只听“哗”的一声,白色的人影像条大鱼似的分水而出,淋淋漓漓的水花四处飞溅,映着阳光,点点在水面上。顾惜朝又惊又喜,慌忙沿着小沁潭望离他更近的地方跑。 戚少商踩着水,回身已看见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一个猛子又扎进水里。顾惜朝见他又入了水,水面登时只剩下几圈涟漪,哪里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只得呆在那里,望着水面惊疑不定。小沁潭周围都是石头,岸进去就是深深的水,一点缓冲都没有,他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凉森森的。这么清亮的水看不到底,天知道它有多深。 等了半天,依旧不见戚少商出来,他又重新慌张害怕起来,远远望过去整个水潭现在又安静得连个波纹都没了。他踮着脚只顾往远处看,没察觉就是脚下的这片水已经慢慢的波动涟生。他最心浮气躁的时候,脚边的水面“哗啦啦”的一声巨响,那人带起无数的水,被太阳照的金灿灿的,蛟龙似的冲出水面。 顾惜朝“啊”的惊叫,水溅得他满身都是,他向后躲闪,一不小心踩空了,坐倒在地。“啪”的一声,怀里突然多了个活蹦乱跳的东西,他吓得向后一躲,才发现是一尾肥大的鱼儿。戚少商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哈哈大笑。他气都要气死了,这个人水当当的,胳膊架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的酒窝又深又甜。 顾惜朝喃喃的骂了句什么,爬起来转身就走。他担心得手脚发软,戚少商倒没事人似的,还把水泼了他一身。这种人就该死活由他,一点也不值得人心疼。戚少商在后面叫了他两声,他充耳不闻。 戚少商按着石头一借力,整个身体穿出水面,稳稳地落在顾惜朝的身后。顾惜朝脚步一错。要是他武功还在,甚至手脚别那么没力气的话,他一准能躲开戚少商的一扑。可惜,现在他就只能愤愤的被戚少商扑住,否则他无力的脚会失去平衡的。 戚少商把他搂的紧紧的,低头就伸嘴来亲,顾惜朝大怒,狠狠地一脚跺下去,正中他脚面。戚少商“哇”的叫一声,踉跄后退,胳膊却还紧紧箍着不松手。顾惜朝只觉得他一个大大的身体带着自己,所有的重心都没了,只能身不由己的跟着他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身上披着的袍子也被他扯开落到一边。接着两个人一起向后仰倒,顾惜朝惶恐地反手抓紧戚少商的手臂,入水前只看见秋日明媚的天空。顾惜朝死死的抓住戚少商的手臂。他不会游泳,一点都不会,戚少商知不知道? 眼前陡地一黑,水已没顶。他吓的三魂六魄飞走了一半,手脚全扒在了戚少商身上。慌乱中还吃了好几口水。唯一的好处是他还没傻到不懂得闭住气。接着眼前又陡然一亮,他发现自己头颅周围是清凉的空气,慌忙大口呼吸。 戚少商踩着水,看着他开心的笑。他等着顾惜朝喘过气来,笑嘻嘻的问:“好不好玩?” 顾惜朝使劲叫起来:“好玩你个头!快送我上岸去!”戚少商笑着摇头,在水里,顾惜朝可奈何不了他分毫。他什么都不用作,只要蹬着水,顾惜朝自己就会老老实实的扒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晃荡着两只手,双脚在水中拍打,人已经悄悄地离岸越来越远。 顾惜朝气势汹汹的叫:“戚少商,你要作死,死你自己的去!我不想跟你玩!”他听着,不说话,只是笑。顾惜朝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离岸边的乱石堆越来越远,他越来越心慌,到底换了副声音口气,软语哀求道:“少商,你送我回去,我从来没下过水。” 戚少商摇摇头,忍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从没下过水啊,所以带你下水来玩。你看,水里多好,比外面还暖和呢。”顾惜朝给他这么一说,才发现水里似乎确实温暖些。他可没心情研究这个,满心的焦躁,低叫道:“我说了,我不想玩。我不喜欢水!” 戚少商叹口气,低声说:“和我下水就不喜欢,却喜欢跟别人一起弄几个小菜月下湖中泛舟。我可一直记着呢。”顾惜朝怒道:“好啊,秋后算帐来了?”说着使劲挣扎起来。虽然挣扎,四肢却都还是死死的扒着戚少商不敢松开。可这么一挣,他要踩住水也不容易了。戚少商佯怒道:“你再闹,我们俩可都得沉下去!”顾惜朝不依不饶,气哼哼的道:“沉下去就沉下去,你当我怕么?” 戚少商再叹口长气,身子猛地向上一冲,嘴巴将他的堵得死死的,接着两个人一齐沉进了潭水中。 顾惜朝吓得几乎大叫。可是嘴巴被人堵住了,叫不出,之后就埋进了水里,更加叫不出来了。他亲的突然,沉得也突然,他根本没来的及吸一口气,入水后惊慌失措,一时竟都没注意那人的舌头已经趁着张嘴想大叫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混了进来。 注意到的时候全身又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亲啊咬啊,阳光透过水面,潭里的水明晃晃的。戚少商一边亲吻着他,一边把气度进他口腔。可是这样怎么够,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晕倒了。 “哗啦”一声出水时水花四溅的声音。他周围又是干爽的空气了。身下有很实在的触感。他被放到小沁潭中央那几块踏足用的巨石其中一块上面,上身仰躺在石头上,下肢软软的漂在水中,他半闭着眼,手插在戚少商湿漉漉的头发里面,意乱情迷的样子,一边辛苦的喘气,一边把他的头用力往下压,他抿紧了嘴唇,要他就留在自己嘴唇上,口腔里,就这么一直一直唇舌嬉戏着,一刻也不许离开。 刘士章在厨房找了些油盐调料并些葱姜之类,用半张荷叶包了,方晃晃荡荡的往小沁潭方向去。顾惜朝这么紧张戚少商,他多少有些奇怪。可是世上的事嘛,顺其自然就是啦! 他看见那两个人在潭中央的平石上亲热,手里的荷叶包惊得倏然坠落。 顾惜朝打散了湿漉漉的头发。他在潭边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着,两条细细长长的小腿松松地垂下,水面正好没过脚踝。他只穿着薄薄的单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像是透明的,长长的头发打着卷儿,纠纠结结的。太阳很暖和。 戚少商在他身边,胳膊扒着石头,脑袋懒洋洋的横贴着手。他大半个身子还在水里,舒舒服服的漂浮着。只时不时的伸手去摸顾惜朝垂在手边的发稍。他的头发并不算多,发丝又细又软,只是天生带卷儿,看上去就异常的丰盈。其实他真是毛发很稀少的人,白白净净的,年过二十了还没长胡子,嘴唇上面有些细细的茸毛,偶尔他自己会拔一拔,之后就要再过好几个月才又长出来。 戚少商在水里翻了个身,两只胳膊肘屈起架着上身,两条腿拍着水,溅起许多水珠。顾惜朝轻声嘟囔:“水里就那么舒服么。” 戚少商笑道:“我小时候,每年夏天跟母亲去田庄里住,那儿有一条特别深、特别大的河。”他仰头向着太阳,半眯起眼睛。 “那时候我整天逃学,和庄子里农夫的孩子们一起,光着屁股在河里一泡就是一天。教我念书的老先生总要气得跟母亲告状,可我母亲天生护短。有时候看我被先生打,心疼掉泪,反倒要我说知错道歉的话去安慰她。” 顾惜朝默默地理着自己纠缠的长发。 戚少商轻声叹息,低声道:“我家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他们埋葬在哪里,后来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地方埋葬。” 顾惜朝埋在头发中的手涩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把手去轻轻的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微笑了,含着深深酒窝的笑容在阳光下说不出的甜蜜。他半闭着眼睛,侧头过去用脸颊轻抚他的手背。 顾惜朝轻声说:“我不想你泡在水里,是担心你胸口的伤。” 戚少商柔声道:“你抱着我的时候,那个伤就全好了。” 顾惜朝白皙的脸颊沁出一层薄薄的红。他低头假装把注意力收回到卷曲的乱发上。戚少商一笑,手在石头上一撑,水淋淋的钻出来。他坐着的那块石头比顾惜朝坐着的高大的多,他顺手捞起他的头发,细细地整理。 顾惜朝轻轻的叹口气,松开手,身子轻轻的一侧,便靠到他的膝盖上。他本就乏力的很了,亲热欢好是要体力的。 戚少商细致的理着他的头发,晓得他疲乏,一边梳理,一边用手指轻轻按摩他的头皮。顾惜朝打了个呵欠,忽然说:“你这样给我梳头,真像我姆妈。” 他说话早已不带一丝乡音,唤母亲却依旧是吴越间小儿的的称呼。戚少商一怔,柔声道:“你还记得你母亲么?” 顾惜朝点点头,过一会,又慢慢的摇摇头。 戚少商低头去亲吻他的鬓角。他低声道:“少商,她是个好姆妈……她毕竟是我姆妈。” 戚少商柔声道:“我陪你去找她,好不好?”顾惜朝睁开眼,忙直起身,问道:“当真?”戚少商温柔点头,顾惜朝展颜笑了,眼圈却发红。戚少商故意叹口气,说道:“找到她之后,我却要担心了。她还不知道怎么讨厌我呢,谁叫我把她这么好的儿子拐跑了?” 顾惜朝笑得露出两排白白的小牙齿,他使劲摇头,说道:“她不会的!她一定喜欢你!”笑容忽然又慢慢的在消失,他茫然道:“可是我到哪儿去找她呢?” 戚少商道:“你一点不记得她么?她叫什么?家乡在哪里?”顾惜朝垂头不语,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姆妈……叫玲珑,顾玲珑……我是姓她的姓。我十二岁的时候,有个人说她是状元乡的花魁娘子。” 戚少商皱眉说道:“状元乡?这个名字不是地名,是种称号,江南称得上状元乡的,恐怕不只一个两个。花魁娘子更是宽泛。你有没有细问?”顾惜朝闭上眼睛摇头,低声道:“我没有问,他不会告诉我的,他总给我讲他是怎样欺负我姆妈,我不想多问他,那些话我不想多听一个字。”他声音发抖,满是苦涩。 戚少商怒道:“那混蛋是谁?我杀了他!”顾惜朝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微笑道:“傻瓜,别生气,他早就见阎王去了。他还不配脏了你的手。”他说着,重新把脸贴在他膝盖上,微笑着,喃喃的道:“那年我十二岁,第一次杀人。有人说第一次杀人会很恐怖,很难过,我怎么不觉得呢?唉,虽然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杀他的时候,那种快感,那种兴奋,以后杀别的任何人都远远比不上。” 戚少商已是有些僵了,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谈下去,赶紧把话题扯开:“不知家乡没关系,有这个名字,我们可以慢慢的找。江南虽大,总不会处处都是状元乡。” 顾惜朝含含糊糊的“唔”一声,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少商,你是官家子弟,会不会看不起我是没爹的孩子,看不起我姆妈是……” 戚少商“噗嗤”地笑了,搂着他用下巴的胡子茬扎他的脸,笑道:“整天叫我傻瓜,不知道真正傻的是谁呢。你忘了,我可是做过了十几年强盗响马。你这封疆大吏的公子哥儿啊,读书科考的正宗探花郎,你会不会瞧不上我们这做没本钱买卖穷跑江湖的?”顾惜朝满脸发红,一边躲一边笑,给他扎的遍身都酥软了。 闹了好一会,顾惜朝拼命撑开他的头,笑得上气不接小气,哀告道:“少商别闹了,我真的没力气。”戚少商眨眨眼,笑道:“放过你容易,叫我声好听的。”顾惜朝一愣,问:“什么好听的?”戚少商一手按住他胁下,只要他胆敢反抗,便要胳肢神功出手。一本正经的道:“什么好听的,你怎么叫李克用的?我难道还不如他?”顾惜朝万没想到他打了这个主意,愣了半晌,又气又好笑,便要说些讽刺挖苦话。戚少商见他嘴一扁,料知从中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先下手为强,立刻上下其手,将那“胳肢神功”施展的淋漓尽致。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1 章 顾惜朝先是惊叫,接着笑得眼泪也涌了出来。他体质虚浮,最怕的就是这一手,登时全身抽了筋骨一般,断断续续的气喘,连求饶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戚少商见他缩着身子,眼泪满脸,实在是没一丝力气了,便放手,只是依旧做势吓唬他,凶巴巴的道:“叫不叫?叫了就放你。”顾惜朝无计可施,只得蚊子哼似的小声说:“那你低下头。” 戚少商知道要他叫出声,只怕比登天还难,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又不忍,只得低头,耳朵凑在他嘴唇上。 他听着,眉花眼笑地,得意洋洋说:“再来一遍。” 耳语时唇上的热气喷着耳垂,心都是痒痒的。他侧头在顾惜朝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接着又把耳朵重新贴在他嘴唇上。他脸上的红由发迹线一直到耳垂边,半闭着眼睛,在戚少商的耳边轻轻的,他想听的那些话,他全都依他了。 粘粘腻腻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湿衣裳都干透了。顾惜朝坐起来,手脚发软,肚子饿的咕咕叫。 戚少商笑眯眯的,心满意足的去林子里弄木柴。他抓的鱼还好端端的在乱石滩一个灌满了水的凹陷处游着,有四五条。顾惜朝用匕首收拾了两条,放在水里洗干净。水潭看上去平滑如镜,水下却有急流,四周都是石头和山体,也不知道这急流流向哪里,好处就是无论在里面干了什么,上游的水总是干净的。 他弄好了鱼,戚少商也抱着木柴回来了。他走到近处,忽然“咦”的一声,从地上拾起一个荷叶包,奇道:“这是什么?” 顾惜朝回头,脸上的血色登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他竟然,把师父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师父不会因为他忘了就不来。他一定来了,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太专注。而师父显然什么都看见了。 鱼肚子里填满了野葱蒜瓣架在火上,他用生姜块蘸着油盐反复不停的涂抹,戚少商在一旁,柔声道:“再抹下去就变成咸鱼干了。” 顾惜朝回过神,连忙把姜块放下,将鱼翻过另一面烘烤。戚少商忽然问:“惜朝,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顾惜朝一怔,半晌方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戚少商微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轻轻的把人圈住,在他耳边呵气。 他的声音非常轻柔:“要是那天之前,我不敢这么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惜朝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因为他爱我啊!他为什么爱我呢?因为我是戚少商啊。可是顾惜朝为什么要爱戚少商呢?” 顾惜朝困难的回答:“我……我不知道……” 戚少商搁在他肩上的头慢慢的摇了摇:“你知道的,惜朝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来,你自己说说,告诉我,顾惜朝为什么这样爱戚少商?” 他轻柔的声音像催眠一样。顾惜朝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鱼。 “因为……因为我恨死他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开心,坦荡得像能包下整个天空。所有的人都尊敬他,崇拜他,整个世界是一条山脉,他就站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每个人都仰头望着他,真心喜欢他,敬重他,他从来不说谎。他不虚伪,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他懂得了解别人的伤心失望,他仁慈,他公正,有的时候太善良,让人讨厌……他的兄弟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为什么有这样大的魅力?他做土匪,却从不打家劫舍,正规的军队也不如他……这些我都恨死了。 “我恨他是个大傻瓜,恨他总是那么一心一意,恨他把他的原则看得比我还重要。我恨他胸口顶着那么大的伤还能对我笑,我恨他的酒窝那么甜……我恨他算准了我杀不了他。”他的睫毛在轻轻的颤,他小声说:“我还恨……刚才那样……我恨死了。” 戚少商轻轻的坏笑,一边笑,一边亲吻他的颈窝。他柔声道:“原来你这么恨我啊……那么要是我走了,或者,我死了……”顾惜朝全身一抖,失声道:“不许说!” 戚少商叹口气,道:“为什么不许说?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只是早死晚死怎么样死。” 顾惜朝叫道:“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戚少商牢牢的抱紧了他,平心静气的,接着道:“惜朝,你不理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幽幽的道:“我的惜朝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他不见我,他恨我,他问我为什么不去死。可我有那么多兄弟,还有一整个骑兵队,他们都要依靠我,我不能自己把那一摊子事儿都卸下来,于是就只能那样生不如死的熬下来,想着有一天也许你会原谅我。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有时候真的太累了,会胡思乱想,如果我病了,我死了,总可以不那么难受了吧?所以我不治伤,整天喝酒,夜里睡觉疼醒,有时候会想,等我死了,你是会伤心难过,还是会开心的笑。” 顾惜朝默默地听着,过了很久,方才低声道:“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我已经不生气,不怪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你还想我怎么样?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我的心也会疼!”他几乎要崩溃,满额头都是冷汗。 戚少商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他低声道:“今天过后,如果我们再分开……我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顾惜朝的声音几乎像是呻吟:“我没说过要和你分开……” “我知道,”他极快的回答,“又能在一起我开心地要发疯。可是我们既然要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我不管天底下多少人会来指指点点,更不管你的义父义兄师父师伯怎么说。我不会自己跑到他们面前去宣扬,可是如果他们问到,或者他们发现了,我也绝对不隐瞒。” 顾惜朝呼吸一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戚少商握紧他的手,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惜朝,有些事是躲不开,藏不了的。” 顾惜朝低声道:“怎么这些话,到了你嘴里,就这么简单?” 戚少商微笑道:“因为本来就是简单的事,是你自己想的太复杂!你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我们伤害到了谁?明明我们这样相爱,为什么却要偷偷摸摸?还是你根本是认为我配不上你,跟我在一起对你是种羞辱?” 顾惜朝急道:“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戚少商轻柔地笑了。他把下巴往上一扬,说道:“惜朝,鱼要糊了。” 顾惜朝早就把鱼忘得一干二净,当下好一阵手忙脚乱。戚少商柔声道:“惜朝,我只想要你承认我们的事,我不想偷偷摸摸。我还想要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好,不丢人。” 戚少商用芦苇杆穿了剩下三条鱼的鳃,顾惜朝把篝火的余烬用水浇熄。他们一起回住处去。 顾惜朝一路磨磨蹭蹭的跟在后面。戚少商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重,他不能说一个不字。可他不明白戚少商到底是哪里来的理直气壮。 他也不想偷偷摸摸,他更加不能离开戚少商。可是……他又做不到戚少商那样的理直气壮。唉,如果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就好了。 远远的看过去,屋前的草地上空空的没什么人。这种平静看上去不像什么好兆头。走回到房门前,师伯的门还是关得很严实。戚少商说:“我把鱼放厨房里去。” 话音刚落,“哧”的一声,刘士章房间的竹子拉门被狠狠拽开,他黑着一张脸,大步走出房门,往草地的石凳上一坐,气哼哼道:“你们俩,就没话给我这老头子说么?” 顾惜朝一僵,戚少商笑着举起手里的鱼,说道:“刘前辈,看我们抓的鱼。惜朝说,晚上给咱们用火腿笋子清蒸。” 刘士章皱皱眉头,抽抽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清蒸鱼的鲜味。他吞了吞口水,把脸拉得更长。顾惜朝小声对戚少商说:“你把鱼放厨房去吧,一会我去收拾。” 戚少商皱眉,看着顾惜朝。顾惜朝躲开他的目光,小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戚少商一笑,说道:“我放心,你也放心!”便依着他离开了。 顾惜朝在刘士章面前的石凳上坐下。刘士章斜眼看着戚少商走进厨房,狠狠地瞪顾惜朝一眼,凶巴巴的想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张了半天口,最后却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闷声说道:“我知道,我这师父当的不像样,说什么话你都不会听。我就问你一句,晚晴怎么办?” 顾惜朝的脸色瞬间惨白。 刘士章怒道:“你别忘了,你是有老婆的人!当年在云州,两家可是交换过庚帖的。如今男方悔婚,你让人家女孩子怎么做人?河东战后晚晴就不见了,你在晋阳这半年待的逍遥自在啊,你有没有想起过晚晴一次?我只道你和戚少商有多年的交情,无非手足情深,谁想到你们两个……小子,我告诉你,晚晴当年也给我行过三跪九叩的大礼,是我名正言顺的弟子,我决不许你这样欺负她!” 顾惜朝垂头不语,刘士章脸色古怪,拿眼瞟着厨房,咧着嘴道:“况且这姓戚的,一双大圆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满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看上这么个家伙!” 顾惜朝低声道:“他不是好东西,你还整天跟他又笑又闹的,还拉着人家拜把子。这干兄弟没做成,我看倒该是谢谢人家厚道。”刘士章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把手震得生疼,叫道:“我是你师父,你胳膊肘朝外拐,向着外人?”顾惜朝便不说话,刘士章怒道:“小子,休想给我转移话题,你还没答我,晚晴怎么办?”见顾惜朝还是不说话,便知道这句话确是正中他罩门。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惜朝,我知道,你们眼里看出来我就是个糟老头子,又好骗,脾气也好。可你别忘了我比你多吃了三十多年饭。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不学好,干这种事儿的多得很,那见怪不怪。可你们两个算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传扬出去江湖朋友怎么说他?还有你,李国昌李克用那父子俩,也不见得能容得你这样。”这时他眼见戚少商从厨房里走出来,便住口不说了。 戚少商走过来微笑问:“你们聊什么?”说着,在顾惜朝身边的石凳上大咧咧的坐下。顾惜朝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别扭,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离他远点。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2 章 身子刚一动,戚少商的手无声无息的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刘士章的脸色黑了一半。顾惜朝的脸色先红后白,只有戚少商自己神色如常,微笑道:“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刘士章哼一声,瞪眼道:“我们在说惜朝他媳妇的事儿,怎么样,戚大侠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有没有我那小徒儿的消息?她一个女孩家独自行走江湖,又不会武功,我们都担心的很。” 戚少商面色也有些发白,手里把顾惜朝的手攥得死紧。顾惜朝忍不住说道:“师父,她也不是一个人行走江湖,她……她身边……”咬了咬牙,接着说道:“她身边也是有人的,说是什么卧龙山庄诸葛先生的弟子。我江湖阅历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反正,人家武功高,为人又侠义。晚晴老是嫌我心肠坏,她跟着他,恐怕比跟我在一起要舒心的多。” 刘士章愣了半晌,怒道:“胡说,不可能!”顾惜朝焦躁起来,说道:“师父,你别管我的事了行不行?我和少商已经在一起了,你老人家看不惯的话,我们明天就走好了。”说着,甩开戚少商的手,起身便走。戚少商忙跟了他去。 刘士章气呼呼的叫:“想走,想走就能走吗?伤的伤弱的弱,出幽谷难道想自杀?兔崽子你听见没有?”顾惜朝充耳不闻,倒是戚少商一脸歉意的回头笑了笑。 公孙珏那扇整天关的严实合缝的门缓缓地拉开,她慢慢走出来,走到草地上,石桌前坐下。刘士章偏过脸,气咻咻的不说话。 公孙珏叹口气,说:“师弟,谷里有些药不够了,你去买,还是叫两个小的去?” 刘士章大怒,拍桌叫道:“事儿都搞成这样了,你还只惦记着你的药!”他跳着脚,大呼小叫说:“我不给你跑腿当苦力!”从幽谷通往外界那条唯一的山道,虽然窄小荒凉,却很平坦。两三里外就可见山民在和缓的坡地上耕种的梯田。作物是些黍、麦之类,农民的口音像是河南、湖北交界处。再走五七里就有市集,其时天下虽乱,这大山里面毕竟远离兵家争夺之地,百姓们男耕女织靠天吃饭,生活的却相当富足。时不时又有外地躲避饥荒战乱的人们陆续迁来,据公孙珏说,比起十年或五年之前,这里人口已增加了将近一倍。 为避祸乱自然形成的市镇,没什么名字,当地的百姓便叫它“太平镇”。天下太平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乱世中有这样一个栖身之所,正该谢天谢地。 戚少商和顾惜朝步行半个时辰,走到市集边上一处茶棚(注1)。顾惜朝赶紧在离他最近的长凳上坐倒,拿手绢抹脑门上的汗。戚少商无奈叹口气,说道:“叫你不要跟来,你偏不听。” 顾惜朝怒道:“又不是什么长路,你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戚少商知道说多了徒惹他生气,只把茶博士叫来问有什么茶水点心。 那茶博士说话北方口音,端的是口才斐然,不大一会便口沫横飞的将他茶铺中有限的几样茶点吹得天花乱坠。戚少商说道:“我们走了许多山路,有没有什么解渴凉快的茶?” 茶博士笑道:“这几日天儿也凉了,我这里本有极好的梅汤,奈何窖里存的冰用完了。两位将就吃个和合汤如何?”戚少商一怔,笑道:“这里也有这东西?倒是长时间没吃过了。”顾惜朝嘴角一撇,做出了一个古古怪怪的笑,问道:“你这里什么茶最粗,最没味儿,端上来给我。”茶博士一脸失望,道:“那只有慢煎的宽叶儿茶了,大碗盛,不出色也没什么味儿。”顾惜朝笑道:“就是这个很好,我要大碗喝着才过瘾。这位爷台爱吃甜的,把那个和合汤点一碗给他,多多的放糖,放蜜饯。”说着,甩出了一小角金子。他身上没什么钱,只好把一个金荷包坠儿砸扁了剪成小块拿来当零用钱。 茶博士眼睛一瞪,小心翼翼的拈起来,放进嘴巴咬一口,看着上面新鲜的大牙印,支吾了半晌,结结巴巴的道:“这……这这,公子爷,小店是小本生意,这么大一片金子,小的找不开。”顾惜朝眨眨眼,笑道:“放心,只要你的茶水喝着好,下剩的就算打赏好了。”谁知那茶博士可不是长安、晋阳、云州那些地方的奸商,无论如何也只是摇头不敢收。戚少商说道:“人家是老实人,何必开这玩笑。”摇了摇钱袋里的铜钱,微笑道:“只管把茶水送上来就是了。” 过不一会,茶博士送了茶水点心过来,顾惜朝皱眉看着边沿不少缺损的那只大海碗,茶博士笑道:“公子别嫌弃,镇上就我这一个歇脚的茶棚子,人来人往的,家伙什儿几天便坏了,来不及换。——虽都是坏的,却都干净,小的特意多冲洗了两三遍。”顾惜朝只得两手捧起来,先小口抿着尝尝,虽有些苦涩,却是秋天的新茶,香浓而回甘,大口大口的喝下去正好解渴。 戚少商苦笑着用调羹搅一搅自己那碗和合汤,他喜欢这个名字,却实在受不了里面那么多的蜜饯松子瓜仁,甜腻腻的越喝越渴。顾惜朝笑嘻嘻的望着他,把自己的那碗茶推到他面前。那碗茶太多了,他一个人也喝不了。 两个人共喝一碗茶,坐在茶棚里等秋天沁凉的风把汗吹干。戚少商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清清嗓子,读道:“胡饼二十个,甜瓜十斤,酒十斤,松籽三斤……”顾惜朝皱眉道:“那老头子真能折腾人!咱们两个哪搬得了这么些东西回去。” 戚少商微笑道:“月夕嘛,一年一次,大不了去车马行雇辆骡车。”顾惜朝说道:“你就是脾气好,那老头子典型的欺软怕硬,就是吃定了你这老好人。”戚少商只笑不答。过了好一会,顾惜朝方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师父多说闲话。”停了一会,又道:“其实,师父是人老嘴碎,他说什么我们不听就是了。” 戚少商柔声道:“你师父是要面子的人,对你又好,我们待他好些,许多话他自然不好意思再说。” 顾惜朝低着头,两只手在桌子下面轻轻的搓摩,其实戚少商向来都不很在乎别人说什么话。他在江湖上闯荡了这许多年,几时像这样讨好过别人?顾惜朝知道他委屈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并不是木头人石头心,也不是不知道感念心动,只是他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辛苦。 戚少商见他低头不说话,叹口气,说道:“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局势。” 他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实在是逼顾惜朝逼得急了些。 戚少商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顾惜朝怎么样。他只是再也不希望再过像过去半年的那种日子。他一辈子没有过那种不能掌控,不能确定的经历。即使当年被顾惜朝使计基业尽毁,他也很快就从朋友那里得回了自信。他需要得到些保证,类似的保证他给过顾惜朝许多,自己却几乎从没得到过。即使他们曾经在小沁潭边那样的恩深爱重。戚少商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伤重命悬一线,如果不是顾惜朝被废掉武功,过去根本就不可能这样容易的揭过去。 他肯改变话题,顾惜朝正是求之不得,忙接过话去说道:“左不过是你打我,我打你,胡打一气。说起来,你还要继续为黄巢做事么?” 戚少商慢慢摇摇头,道:“我与黄巢间,应该说已经算是两清了。” 在河东小朝廷的半年,他心态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朝廷与黄巢,其实也许没有谁对谁错。只要一个像郑从谠那样公正英明的好领袖,百姓的日子立刻就能好起来,晋阳市集商贸甚至没用半个月就恢复的比战前还好,河东大大小小的藩镇也仿佛都没了声息,连幽州来的兵马也灰溜溜的退了回去。所谓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百姓能过上好的生活,还是为了夺取权力? 有没有更少牺牲、更少杀戮的方法改善那不好的一切? 顾惜朝说道:“两清,是什么意思?之前你说过,他几次派信使来邀你一同起事……”这时空空的茶棚里来了两名樵子,坐在旁边一迭连声的唤茶博士,要水要点心。两个人就都不再说话了,再过一会,茶水喝干,点心也吃的差不多了,戚少商付了帐,两个人一起出门。 顾惜朝从戚少商手里把刘士章开出来的那张单子抢过来,边看边皱眉,说道:“松子不能买,谷口周围那么多老松树,还买什么松籽?酒顶多带一坛。胡饼二十个,一人才分五个,二十个够我们吃么?” 他们拿着公孙珏开的单子去了生药铺。药铺里的老掌柜接过药单子只看一眼,便絮絮叨叨的笑道:“两位原来是幽谷公孙大娘门下啊!请坐请坐,小老儿这里早已备下来等消息看什么时候送进去。不过,这鹿茸、贝母、三七,以前没要这么多啊!小老儿此处备的也不多,这可怎生是好?” 顾惜朝一听便知道这几味药材是给戚少商和药用的,便说道:“掌柜的,你只要有,价钱不是问题。”老掌柜苦笑道:“小哥,乱提价发大财这种事,小老儿是不做的。只是我们太平镇这么多人,只有这一间药铺,全给了你们,镇上人受伤生病怎么办?对不住了,我只能给你们备了多少卖多少。”顾惜朝还待再说,戚少商说道:“掌柜的说的有道理,我们买光了,镇上的人需要时候就没得用了。” 顾惜朝叹口气,只得依他所说,将各样都只买了少许。掌柜的叫来小伙计包好,说道:“以往都是我们派人送货进谷里去,后面有驴车,回头套上走一趟就是了。”顾惜朝忙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买,到时候一总帮我们送回去岂不方便?”老掌柜笑的眉眼弯弯,说道:“那自然只是举手之劳。” 离开药铺,前面一个烧饼摊子热腾腾的胡麻饼刚出炉,香气飘的满街都是,二十几个人正在摊前排队。顾惜朝吸吸鼻子,笑着拍拍戚少商的肩膀:“去排队买胡饼!”(注2) 戚少商乖乖走去排队,一边问:“你要吃什么馅?”顾惜朝笑道:“甜馅要桂花芝麻糖和玫瑰豆沙,咸馅要梅菜鲜肉。你在这儿排队,我去四处走走。”戚少商忙问:“你要这些都是江南口味,没有怎么办?”顾惜朝笑道:“没有你就自己决定好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出来舒心的走走。绉绉的说道:“这位公子,铺中桌椅不够,公子可否屈尊与在下同坐一桌?”他听着这酸溜溜的腔调,只觉得所有烦恼都不见了,笑意止不住地出现在脸庞上。 戚少商把手里拎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到桌子上,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3 章 注1:本章关于茶棚的描述皆从《水浒传》,与史实有差异。 注2:民间传说月饼起源于朱元璋起兵抗元,实际上中秋吃圆饼的习俗唐代就有。店小二走过来,戚少商道:“这位公子吃的什么,照样给我上一份就是了。公子不嫌弃在下,肯分个凳子给我,在下感激不尽。这顿便我请了罢。”顾惜朝暗笑,他想玩,自然奉陪到底,微笑道:“兄台既有美意,在下不客气了。只是怎么好意思?” 戚少商忍了笑,便摆弄桌子上那些乱七。”蓝刀瞪眼道:“怎么会没下文?那顾惜朝,原来是沙陀人李国昌的义子。这些西域骚鞑子不开化,难怪手段如此狠辣!前些时河东道打仗,这些沙陀人狼子野心,起兵反了朝廷,那李国昌父子哪里是我大唐雄兵的对手?自然是被打的落花流水!顾惜朝那小贼,未及逃命,终被生擒。”这人想必平时听话本听多了,喝了酒,说起话来竟真的像说唱的艺人。但河东打仗,戚少商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在朝堂上也是秘密,江湖人更加不知道。 戚少商充了戏台上那帮腔的,问道:“然后怎么样?” 蓝刀说道:“然后怎么样?这小贼滑溜的紧,竟给他越狱脱逃。听人说他武功原来传自名门,江湖的规矩,像这小贼这般罪大恶极的,便要着落在他师门身上!” 戚少商微笑道:“那么他师门是什么?”神秘的放低了声音,道:“不会是幽谷罢?” 三人一惊,齐声喝道:“你知道幽谷的所在?” 这声音大得很,饭铺中登时安静下来,人人侧目。店小二慌里慌张地奔过来,叫道:“几位爷想必弄错了,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幽谷……”话音未落,破浪手王仝一拳向他胸口击去。 这人号称“破浪手”,拳掌功夫就算不算顶尖,也颇可观了。但拳头却并未击中目标。戚少商轻轻巧巧的一托,动作也不见得多快,却是简简单单的就托住了破浪手的手腕。破浪手大惊回夺,谁知手腕像被铁钳钳住,竟是丝毫动弹不得。他两个兄弟一见,立即各抄家伙,将戚少商围在了中间。 戚少商却面色如常,只是笑道:“王兄,对这样一个小老百姓下杀手,不是侠义所为罢!” 飞天诸葛怒道:“幽谷不肯处置凶手,这里的百姓又回护幽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不放了老大,我们将这儿的人杀个干净!”戚少商微笑道:“老兄,只怕你搞错了。幽谷的所在,无知无识的百姓知道什么?你们就算真的将他们都杀了,也是问不出来的!”说着,手一松,放开破浪手的手,先把那店小二推开到一边好言安慰了几句。那小二脸如土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跑走了。 戚少商微笑道:“几位想知道幽谷的所在,便该问个知道的,可不该跟那不知道的过不去。”草上飞蓝刀将手里的刀虚劈了两下,嗡嗡作响,叫道:“哪个是知道的?遮莫就是你么?” 戚少商笑道:“正是区区在下。”飞天诸葛瞧着他笑起来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惊疑不定,颤声道:“阁下面容清奇,看上去倒像江湖传说的某个人。” 戚少商一皱眉,不想和他们再耗下去,冷笑道:“几位来到这太平镇,说是想要找幽谷的麻烦。在下只想请问,几位是凭的什么认定了幽谷就会护短?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幽谷处置门徒,有什么必要向天下人解释?顾惜朝在河东道,无论是战前闲居,还是战后软禁,前后长达一年之久,好管天下事的天下人,有没有一个前往兵荒马乱危机四伏的河东去主持正义?” 洞庭三侠哑口无言,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草上飞蓝刀忽然叫道:“大哥二哥,这人分明是幽谷门下,咱们莫叫他给骗了!”说着,发一声喊,挺刀便向戚少商猛砍。这人虽爱好说书,力气着实不小,一柄厚背砍山刀挥舞起来,劲风扑面。 戚少商手上没有兵刃,又有伤在身,不与他硬碰,斜肩让过,同时不退反进,伸二个指头轻轻在他肋下一点。草上飞只觉得半身发麻,脱口叫道:“他妈的,这人会邪法!” 这时破浪手挥拳,飞天诸葛使剑,一起加入战团。洞庭三侠虽只是在洞庭湖边称雄称霸,毕竟也是有真功夫的,破浪手工拳掌功夫,飞天诸葛善于小巧腾挪,这两人双拳一剑尽往戚少商上三路招呼。 戚少商从几个月前在河东与黄金鳞动过一次手,就再也没有碰上能跟他打架的人,见这两个人功夫竟然不错,一时简直容光焕发。他对练武这回事实在是有着天生的领悟力,一身的功夫兼具外家刚猛和内家的轻灵。此时,便以轻盈偏锋的身法对付破浪手的拳头,又不时以大开大合的拳法招呼飞天诸葛的长剑。筋骨僵的久了,正好拿着两个人来放松放松。再过一会,草上飞身上麻木渐渐消失,挥刀加入战团。 这一加入,只见刀风剑影,这人外号叫作“草上飞”,却显然不会什么高深的轻功,厚背大刀使开来,类似变种的地堂刀法。戚少商随手化解开破浪手的一拳,脚下腾跃,轻轻巧巧的踏上刀面,吸一口气,力灌足背,草上飞只觉得手上的刀柄陡然千斤沉,力道透上手腕,登时麻得站不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大刀落在地上,喀拉拉的几声闷响,地上铺的青砖碎成了数块。 破浪手忙叫道:“老三,你没事罢?”话音未落,戚少商突然变招,一拳击下来,正中他下巴,打得他远远翻出去。飞天诸葛大惊失色,戚少商已经玩的够了,捏一个剑决,自他眼前横拖而过。 飞天诸葛脸如死灰,长剑垂下来,说道:“我们兄弟不是阁下对手。我认输了。老大,老三,你们没事吧?”戚少商刚才那一招,虽然未伤他分毫,却几乎无懈可击。他是乖觉聪明人,知道再打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反不如认输。 他认输后先问自己兄弟的安危,倒是个义气汉子。戚少商微笑道:“兄台放心,在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那两位兄台都不过是皮肉伤。” 飞天诸葛放下心来,拱手道:“阁下想必是幽谷门下,我兄弟马上离开太平镇,此后永生不敢踏入此地一步。”戚少商微笑道:“兄台这话差了,太平镇这样的地方,天下人都来得。在下也确实并非幽谷门下。”飞天诸葛道:“阁下并非幽谷门下?那顾惜朝……” 戚少商说道:“我虽非幽谷门下,这件事前前后后,却都知道得很清楚。顾惜朝是官家子弟,他的所作所为,与师门无干,而且此时也受到了惩罚。江湖朋友们关心这件事,我知道是一番好意,也能心领,但希望不要由于一时的义愤破坏太平镇和幽谷的安宁。” 飞天诸葛惊疑道:“听阁下口气,莫非与此事有什么瓜葛么?”戚少商微笑到:“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戚少商。” 顾惜朝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隔着窗户看到戚少商远远走过来,手里拎得大包小包的。他走进药铺,天气凉,他却一脑门的汗,笑着问药铺的老掌柜要水喝。自有小伙计帮他去把东西装上车,他却又留了个小小的带盖藤篮在手里,拉着顾惜朝到一边,笑道:“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顾惜朝便要去揭盖子,戚少商赶忙用手按住,笑道:“别看,猜!”话音刚落,藤篮子里面传出来“咪”的一长声。顾惜朝先是一怔,接着笑起来,道:“我可没看,这得算是我猜出来的。你买猫干什么?”说着,揭开篮子盖,见里面是只极小的白花猫,眯着眼睛刚打了个呵欠。 戚少商笑道:“你房里不是有老鼠么?有猫就不怕老鼠了。”顾惜朝忽然脸色一变,将盖子胡乱抛开,转身就走。戚少商满心高兴被泼了冷水,只得讪讪的跟在他身后。药铺后院小伙计已经套好了车。 顾惜朝一路都淡淡的,戚少商逗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睬。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山路不好走,一路颠颠簸簸。顾惜朝被颠得面如土色,干脆叫停车,跳下来跟在驴车后面步行。 戚少商也只得嘱咐赶车伙计先走,下车来陪顾惜朝步行。两个人闷声不吭的走了很远,戚少商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顾惜朝笑一笑,淡淡的道:“那几个傻瓜跟你讲了不少罢。” 戚少商笑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顾惜朝冷笑道:“太平镇就那么大,饭铺到药铺走了小半个时辰,你做了什么我会猜不出?当我是傻的?”戚少商赶忙用手抚弄他的胸口,笑道:“消消气,消消气。”顾惜朝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上,怒道:“有话请说,没话闭嘴,没的动手动脚的。” 戚少商苦笑,真的闭上了嘴。 顾惜朝暗暗发怒,加快了速度迈着大步向前走。马上就和戚少商拉开了距离。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4 章 他武功全失,戚少商却有进境,他想和戚少商拉开距离哪有那么容易?可是他速度一加快,戚少商就真地落在了后面。只是不敢真的离的太远,无论顾惜朝走得多快多慢,始终稳稳的保持着三丈左右。他想着那“洞庭三侠”临走时说的话。 他们说:“戚大侠,既然你老人家在此,我们兄弟不敢再多这个事。但顾惜朝被幽谷派带回门派受处罚,此事这当已经传遍江湖,我们兄弟是离的近,来得快,其他地方的江湖朋友只怕也正往这儿赶呢。我们可以帮戚大侠劝劝别人,可是肯定也劝不回大部分。帮不上什么忙,请戚大侠别见怪。” 正是午后最暖的时候,天气潮热,闷的人喘不上气。这种天气有个名式,唤作“桂花蒸”,顾惜朝走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看见前面有几块裸露出地面的石头,赶忙走过去坐下来休息。戚少商随后跟上,取出水壶打开盖子递过来。 他看着顾惜朝大口喝水,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再为这些事烦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 顾惜朝抹抹嘴边的水珠,苦笑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武功尽废,自然一切只能仰仗你。”戚少商说道:“是啊,你只要好好的调养好身体,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不好么?” 顾惜朝淡淡的问:“你拿我当什么,你的女人?” 戚少商反问道:“你不是女人,我就不应该护着你,守着你么?”顾惜朝一时无语,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来,叹口气说道:“惜朝,等你有力自保的时候,你无论做什么去哪里,我可以都放手。” 顾惜朝苦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的功夫都已经废了。”戚少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你师伯只说是使巧劲截住了你的奇经八脉,令真气不能流转。这样的手法……”顾惜朝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皱起眉头。 戚少商柔声问:“你担心她不会恢复你武功?”顾惜朝不说话,戚少商说道:“所以你就应该少做会令她不高兴的事。”顾惜朝却只是冷笑。 快要进幽谷的时候看到了药铺的小伙计,坐在车上高高兴兴的跟他们打着招呼。幽谷里刘士章正围着那堆东西转来转去,闻闻酒香味,再尝尝胡饼。顾惜朝觉得手脚累得发软,连张嘴叫声师父都懒得,半闭着眼睛全当没看见回屋去睡觉。只留下戚少商和刘士章一起把东西搬到厨房库房去。 刘士章把最后一样东西放下,擦擦汗,叹口气,说道:“那个小兔崽子,我教他真还不如不教。你说,他对我有点孝心没有?把师父扔在这里干活,他倒去睡觉。” 戚少商说道:“山路来回走下来,他是真的累了。”刘士章“唔”一声,皱眉道:“你向着他,他向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过家家呢。”他对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关系,始终不能接受现实。 戚少商知道他的心结在哪,一笑而过,只说道:“今天我们在镇上,看到了不少江湖人。刘前辈,这儿经常有江湖人来往么?”刘士章眨眨眼,奇道:“幽谷太平镇也有江湖人了?哈,这真是天涯处处,尽是江湖。”戚少商也只跟着他一起笑笑。 晚些时候他把药材送到公孙珏那里去。 公孙珏在药房中配药,见他进来,说道:“先拿来我看。”戚少商依言将药材包拿过来,一一打开。公孙珏略略过目,在几个纸包中抓了些药放到面前的正用双手碾着的药碾子里,一边说:“剩下的装柜吧。看仔细些,千万别装错。”戚少商答应了,将所有药材装进对应的药格,正要出去,公孙珏忽道:“且慢走。” 戚少商一怔,他向来敬重长辈,公孙珏既发了话,他自然遵从。应了声是,垂手站在一边。公孙珏不抬头,只说:“坐吧。请稍等一等。” 戚少商依言在一个交椅上坐下,看着公孙珏两只手按着药碾,滚过去,滚回来,满屋里只有药材碾碎时咯查咯查的声音。暗暗打量这个年长的女人,她穿着粗布长袍,发式梳得一丝不苟。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些浅浅的皱纹。她紧闭着嘴的时候,嘴角略略下垂,给表情刻上了些微的愁苦。 戚少商安静的等待,直到她终于将所有药材都碾成了粉末,倒进一个抽屉中。她抬起眼帘,看看戚少商,后者依旧安静的坐着,以一种极稳定和极端整的姿态。 她看向窗外,天已经擦黑,厨房亮着灯火,有些煎炒的声音。香气一阵儿一阵儿的。她说:“戚大侠……” 不知怎么的,这个称呼从她嘴里出来,听上去异常的奇怪。戚少商有些拘谨地道:“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以侠自称。前辈不见外的话,叫我名字就好。” 公孙珏微微颔首,便依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少商。”戚少商恭敬的应声“是”,称呼一改,登时仿佛自然了许多。公孙珏说道:“我有一事,好生为难,不知你是否愿意襄助。” 戚少商忙站起身,躬身道:“前辈有事差遣,少商自是求之不得。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全力为之。 公孙珏微笑道:“这件事,我不能求别人,只能求你,你也一定能做到,只怕是你不肯做。”戚少商听得这话,由不得有些踌躇,说道:“前辈为人,少商是心知的,自是不会命我做有违侠义的事。只除一件事外,前辈要我做什么,我不敢不遵从。” 公孙珏奇道:“除了一件事?什么事?”戚少商脸上微微泛红,公孙珏看他面色,便恍然,微笑道:“你放心,你和惜朝的事,我不管。” 这话却出戚少商意料之外,不由一怔。公孙珏慢慢地道:“世上男欢女爱,在所难免。你们二人虽然有违常理,却并不损害道义。况且这是私事,与我无干,我自不会管。我师弟心结难以打开,也是为了他的小徒儿,并不是对你二人有什么成见。”一席话说得戚少商心花怒放,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简直比息红泪还要温柔貌美。忙笑道:“多谢前辈明理成全。前辈有何差遣,少商不敢不从。” 公孙珏点点头,道:“随我来。” 他们在黑暗的灌木丛中穿行。坑洼不平的路时高时低,荆棘刮坏了衣服。脚下很远的地方有些橙色的灯火一闪一闪的。戚少商知道那遥远是种假象,只是他所立足的地方太高。他分辨不出哪一盏灯火是顾惜朝的。湍急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潮湿的风吹到脸上,仿佛他所置身的与脚下的山谷,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公孙珏忽道:“到了。” 戚少商一怔,他下意识的抬头,这儿到处都是黑漆妈乌的,有植物腐烂甜丝丝的味儿,还有水边的腥气。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一阵风吹过,脸上忽然感觉到了细小的水点。 他惊奇的问:“这儿是瀑布边?” 公孙珏点头道:“是的,你右边一尺远,就是深渊下的小沁潭。”戚少商不由心惊,向左边山壁小步靠近了些。 公孙珏一言不发,只在山壁上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听到拉扯植物的声响。本已十分黑暗的山壁忽然多了一处更黑,更深的所在。 公孙珏说道:“就是这儿了。跟我来罢。” 戚少商忍不住问道:“前辈,不能点个火折子么?”公孙珏慢慢的道:“门规不许点火进洞。”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里面的一些毒虫习惯了黑暗,看见亮光反而会发疯。” 戚少商听着她冷冰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出了些薄薄的冷汗。 他跟在公孙珏的后面走进黑暗的山洞。 有很浓的腥咸的气味,有极潮湿的泥土味,瀑布声之外还有汩汩的水声,似乎除了脚下踏足的那一小径实地之外,就只有水。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外面透进来昏暗的光线,能看见前面灰惨惨的背影。渐渐的,那身影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那身影就在前面,离自己不过三尺的距离,他能感觉到行走时些微带起的风扑在脸上。路很平,隔着鞋子能感觉到些微的湿滑。瀑布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代替那隆隆的水声钻进耳朵里的,是一种细微的沙沙声,就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或像和风吹过竹丛的声音。 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 公孙珏已经越走越快。戚少商默记她行走时的步态,她衣袖飘起时气流的涌动是唯一的温度。她终于长袖一展,以足尖点地向前纵跃。戚少商一惊,忙凝神细听她落下的方位声音,接着在同样的地点用近似的力量纵跃至她下落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她在身边。 他暗自戒备。 很快他听见淹没在沙沙声中石门机关的声音,公孙珏闪身进入。戚少商微一犹豫,跟着走了进去。 石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眼前忽然强光闪过,他下意识的遮住眼。接着发现室内亮起了仿已久违的灯光。 公孙珏的神色就像她刚刚松了一口长气。“我真是很担心,”她微笑说道,“如果在那虫洞中,你抑制不住,出了声,或是有一步走岔,现在很可能你就已经是毒虫腹中的美餐了。果然不愧是戚少商。” 戚少商脸色惨白,微微苦笑。 这赞美他听着丝毫也不能觉得受用。如果不能出声,为什么进洞之前不说?如果每一步都需要小心在意,为什么不提醒?像是看出了他的腹诽,公孙珏说道:“江湖上能领袖群雄的人物,武功,才智,缺一不可,可是更难得的,却是对环境的敏感,和对危险的预知。” 戚少商暗道一声惭愧,微躬身道:“晚辈会时时小心,其实是对前辈不能完全信任。得前辈如此谬赞,少商愧不敢当。” 公孙珏说道:“第一次进虫洞,嗅到虫子呼吸的气味,都会不好的。你需要打坐调息么?”戚少商摇摇头,道:“前辈有什么吩咐,请尽快说罢。” 公孙珏点点头,只道:“跟我来。” 一条细窄的甬道走到尽头,所处的环境渐渐干爽,不复之前的潮湿。公孙珏使机关打开石门,点亮墙上几盏灯火。巨大的空间由黑暗渐变光亮。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5 章 戚少商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公孙珏轻声道:“这里是我们公孙家几百年来所有传人的坟墓。他们埋骨在这里,我的祖先们相信,他们的灵魂也会永远在这个洞里,不离开。”她说着,随手在身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卷帛书,翻开来看看,微微的笑着。 “有时候我自己到这儿来,呆上一整夜,看看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看看墙上这些图画。或者,什么也不做,只这样静静的坐一些时候。” 戚少商看看她,再看看眼前这巨大的空间。穹顶和四壁起伏的岩石显示这儿无非是天然形成的洞穴。他看不见公孙珏所说那些埋骨的坟墓,一代一代的先祖留下的东西装满了很多个架子。书籍、器皿、玩器和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公孙珏点亮了一张桌子上的灯盏,其上的牌位写着两个大字:天地。 公孙珏柔声道:“这是我一位偏执的祖先,他生活在开元天宝时代,斗鸡走狗过了一生。他坚持认为所有神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对天地二字顶礼膜拜。” 她缓缓地在架子中间行进。 “这是我父亲的东西,”她抚摸着地上一个巨大的青铜器物,“他少年时与人争强,在一个周代的古墓中挖掘出土。我们相信它价值连城。” “那里面是我某一位高祖母留下的日记。”她指着不远架子上一个檀木盒子,“她生前严禁后代翻看。可是我翻开看的时候,里面记录的原来只是她每天煮给我高祖父吃的菜色。”她说着,轻轻地笑了,笑容在幽暗的灯光中难言的柔和。 “这是我祖父的东西,”她举手够下一柄宽刃的古剑,轻按绷簧,“铮”的一声,古剑雪亮的剑刃跳出剑鞘,光亮晃眼。 “这把剑是安史之乱时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在江湖上几经辗转,”她将剑递给戚少商,“据说是前隋大内秘宝,我祖父爱不释手。只可惜他老人家得到时已是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了。” 戚少商轻轻将剑刃抽离剑鞘,那剑入手极沉,虽是古式宽刃,这般的沉重也出于常理,铸剑时除了钢铁,应该还加入了其他更沉重坚硬的金属。得到这样一把好剑的是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只怕他已无力使用这样沉重的古剑,戚少商明白那将成为怎样的遗憾。他忍不住横剑在手,疾刺,拧身,斜挥。剑锋激起寒森森的劲风。 公孙珏说道:“我祖父说,此剑沉重非同一般,当是铸剑时加入了陨铁。”戚少商撤回刺出的剑招,翻过剑刃,幽光中一道青油油的血痕骤然映入眼帘。触目惊心,陡然间心脏处仿佛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 公孙珏不知道他的感觉,虽见他面色大变,并不多问,只说道:“此剑名为逆水寒。” 戚少商在剑锷处看到错金丝镶嵌的篆字,果然是“逆水寒”三字。 他默默地将剑还回鞘中,双手奉还给公孙珏,她举手接下,移近眼前,细细的打量一回,随即举起向戚少商面前,道:“宝剑赠英雄,此剑就送予你了!” 戚少商一惊,忙道:“这……无功不受禄,晚辈不敢受赠。” 公孙珏苦笑道:“我将此剑赠与你,也是为名剑寻一个足以相配的主人。你以为,这把剑留在这里,陪伴着许多陌生的灵魂,就是好的归宿么?名剑自有灵性,我相信他宁可跟着你去浪迹天涯。” 她将剑望他怀里一送,他不由自主地接下。她后退数步,微笑有数不尽的凄怆,目光却望向远处。 她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拾起一枚白玉簪。 “这是我丈夫留下的东西,”她梦呓般的说,仿佛已将逆水寒剑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留下唯一的东西。虽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拜花堂,可我认他是我的亲丈夫。” 她轻轻地笑。 “他们一个一个的去了。我是公孙家的最后一个人,最后的守墓人。”她微笑的侧脸看上去无端的美丽。“等我死之后,谁来守护他们?我读了一辈子的南华经,道德经,还是看不开,还是看不开。” 她望向戚少商:“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戚少商心生恻隐,问道:“前辈要少商怎样做,少商无有不从。”隐隐约约的,他似乎猜到她要他做的是什么。山中岁月那样无忧无虑,幸福温馨,就算在这温柔乡里蹉跎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好?离开幽谷太平镇,便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就要面对一路路过不完的军阀一场场打不完的战争。 公孙珏说道:“我想请你,当有一天,你们年纪都大了,累了,在外面的乱世里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再也没有任何留恋的那一天,你和惜朝,回幽谷来终老,可不可以?” 她轻声道:“你们都是心怀高远的年轻人,我不敢用这小小的幽谷困住你们的胸怀和智慧,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生灵涂炭,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所以我只求当有一天,你们老了,累了,再回来。” 戚少商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前辈,晚辈也正想这样求你。回到这里来终老,正是可望不可求。” 他虽已做好留下来过一生的准备,等待着公孙珏的请求,但听到她的请求原来这样周到明理,却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公孙珏微笑道:“少商,谢谢你。惜朝是个别扭孩子,我废了他武功,他一定记恨我。今晚这些事,别告诉他,好么?”戚少商微笑道:“我知道。”公孙珏说道:“对了,还有这个,你跟我过来。” 他们走到洞穴的较深处,戚少商看见矮架上垒满了古老的竹简。 “这是我们公孙家幽谷派所有武功的基础,里面有先秦大家的传世之作,也有魏晋清谈派文士的书着,”她缓缓用手拭了拭矮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武功不仅是手足四肢技击的能力,更是一种天地人和的道理。我们参悟道家经典,其实并不是师弟所说的自寻烦恼。幽谷的武功源于道家,本来冲淡平和,习练起来却总有过不去的沟坎,轻则重伤,重则殒命。我若不废了惜朝武功,由他再胡乱练下去,可能这条小命就送在功夫上了。细细推究,总是这种武功入手太简单,太自然,而习练者的心态却不能做到道法自然。” 戚少商听得全神贯注,竟忘记了回话。 公孙珏寻出一卷竹简,展开,看了看,对戚少商说道:“少商,你胸口的伤,现在有什么感觉?” 戚少商微笑道:“还要多谢前辈妙手回春,伤口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阴天下雨的时候,觉得喉咙里痒痒的,有时想咳嗽,有时忙些别的就忘了,也不严重。” 公孙珏叹口气,说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拿身体开玩笑。前些时候幸而汤药跟的紧。从明天起,改吃丸药罢。你出谷的时候我多多做些给你带上,以后在外面,吃完了就打发心腹人回来取。”戚少商说:“多谢前辈。”他知道出谷的那一天已经很近很近了。 公孙珏又道:“只是光吃药,用处不大。你一身武学内外兼修,很是难得。但稍加比较,外家的拳剑功夫还是强过了内家真力。你的伤拖的日子太久,已成内疾,我怕你现在已是个落下了个不足之症,要用真正的内家功夫,慢慢习练,方能治本。这一卷五禽戏,虽是华佗的首创,眉批的小字却是我一位祖先引申出来的练气法门。也送给你了。这门功夫主要用来强身健体,不会走火入魔。” 最后一句带了些玩笑的意味,戚少商不由笑了,伸手接过来,说:“谢谢前辈。” 公孙珏微笑道:“你还叫我前辈?”戚少商有些迟疑,说道:“我……我不敢乱叫。”公孙珏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周到有礼的孩子。就和惜朝一样叫我声师伯罢。其实我若能有这样一个徒弟,今日也不至于如此困窘。但惜朝是个骄矜不听劝的性子,幽谷只有他一个传人,他反倒能更重视自己的责任。” 戚少商问道:“那么惜朝的武功,前辈打算恢复么?”公孙珏叹口气道:“少商,我是一派之长,他会受此惩罚,是他咎由自取。你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你凭良心说,我这点惩罚,对他是严厉,还是宽大?”戚少商默然不语。公孙珏说道:“其实他的长处不在武功。武功于他,只是多了杀人的工具而已。他甚至不用武功也不一定不能亲手杀人。所以我必须去了这伤天害理的能耐。至于自保,少商阿,他身边只要一直有你,就应该能周全,是不是?” 戚少商肃然道:“是!”顿了一顿,又道:“前……师伯,今天我们到太平镇上去,听说江湖上现在已经知道惜朝就在幽谷的事。”公孙珏叹口气,说道:“我已料到了。当日雷家的人找上幽谷,要我主持公道,我就料到了这一天。”说完,便不再提起这件事,只说道:“这几日左右无事,你可以自己把这五禽戏随便练练,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戚少商点头答应。 他们按原路返回谷中。 天已是晚了,房子前面的草地上,石头的灯柱点起来。戚少商的双脚踏上山下的平地,第一眼就看到那温暖的灯火。 顾惜朝穿着鸦头袜,坐在他房间拉门前的廊上,脚掌悬空,在浅草的尖上一点一点地。他借着石头灯柱的光逗弄身边的小猫。他已经给它洗过澡,擦干净水,在怀里暖了好一阵了。 戚少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他捏着个圆圆小小的山果子逗小猫扑腾。这样看一阵,戚少商搭讪着去摸小猫的脖子下巴,被那猫使劲一扑,手背上便是好几道白印子。戚少商“唉呀”一声,顾惜朝扑哧笑出来,咕哝道:“活该!” 戚少商苦笑道:“果然人家说猫是奸臣,这没良心的东西。”顾惜朝得意洋洋的摸着小猫的毛皮。戚少商笑问:“刚买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不高兴么?怎么这会儿喜欢成这样?” 顾惜朝扁扁嘴,不回答。戚少商小声问:“是不是怕有了猫,没了老鼠,就不能来我这儿睡了,嗯?” 顾惜朝活像被什么烫到,怒道:“呸,你想的美!这么小的猫,还想抓老鼠!别被老鼠抓去吃了才叫好!” 戚少商笑了好半天。顾惜朝看着他笑,又是生气,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么。连刘士章也拉开门探出头来看他们为什么笑成这样。 戚少商只得忍了又忍,一本正经地道:“是,都是我不好,买了只小猫回来,害你房里的老鼠捉不净。”顾惜朝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戚少商正了正脸色,将逆水寒剑给他看,悄声道:“我刚才跟你师伯上山去了。你猜我们去了什么地方?” 顾惜朝对宝剑只是瞥了一眼,冷冷的道:“还用猜么?你想说时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我逼死你,你也不会漏出一个字。”说着,闲闲的摸着小猫,鼻孔里哼着:“何况,就算你自己肯了,说出口来多半也是七折八扣,十成中说出三成来,只怕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6 章 戚少商叹口气,说道:“我只一句话,你瞧,你多少句在这儿等着呢?”说着又叹一口气,笑道:“不过你我也不枉称了一场知音,真了解我!”说着,又将公孙珏所赠的五禽戏图谱取出来,递给他,笑道:“你看这又是什么。” 顾惜朝接过来借着灯光看看,皱眉道:“五禽戏而已。我义父每天早晨都耍一遍的。怎么,她就给你这好东西?”戚少商用手托着腮,懒洋洋看着他只是笑。顾惜朝见他神色似乎大有深意,想一想,又细细的看上一回,皱眉道:“这个……这个好像还有内家的功法……” 戚少商慢慢点头,微笑道:“你师伯说这东西虽短期内算不上有什么效果,顺着这功夫长久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受益。这可能是幽谷派最简单也最深奥的功夫了,所有道理都在里面。按这个意思走下去,就算你师伯不给你恢复武功,总有一天我自己也能帮你打通经脉。” 顾惜朝叹口气,不说话,只将图谱还给他,低声道:“可是那得要多久呢?这些道理,多少人参悟了一辈子也不能有所成。我们在幽谷,还能呆多少时间?” 戚少商一怔,随即也不由自主地叹气,说道:“不错,太平镇眼见便不能太平了。除非我们离开,否则迟早一天会给无辜的居民酿成祸患。可是惜朝,有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顾惜朝低声道:“你总不是我自己。” 戚少商急道:“惜朝,到今天我们还要分什么你我?”顾惜朝看他一眼,却不回答,戚少商道:“你放心,就算离了幽谷,我也一样能保你周全。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顾惜朝嗤笑道:“总要靠别人保护,我也算不上什么男人啊。”戚少商有些急了,正色道:“惜朝,你是玩笑呢,还是认真这样想?” 顾惜朝见他真的急了,便笑道:“好啦好啦,一句话而已,何必当真?”说着,举起袖口为他擦试脸颊边不知在哪里蹭的脏东西,轻轻的道:“你对我怎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出谷之后,你自然要去找你的兄弟和你的军队,且不说他们跟我能不能合得来,能不能接受得了,单是这一路,万一你我失散,怎么办?” 戚少商用力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的兄弟,我去对付。你只要保证你自己不离开我。” 顾惜朝叹口气,低声道:“可是我不想去北方你的军队里。我想回江南。” 戚少商忙道:“那也好啊!我跟老八有过约定,一旦我没有消息七天以上,他就会带着骑兵回连云山水等我。所以现在他们一定好好地在连云寨,一时半会我回不回去都没关系。我陪你回江南。陪你一个个的找江南的状元乡,找你的母亲。” 回家乡,找到母亲,这是顾惜朝从很小的时候就存在心底深处的两大心愿。他听着戚少商的话,一时神驰天外,仿佛又见到了始终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那是他被强行带离母亲身边时,她疯狂的表情。 他久已忘记了她的容貌,却记得她的表情如此疯狂。 戚少商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等待。直到顾惜朝自己轻轻的叹息,唇角上翘,一个淡淡的笑。 他们离开幽谷是在月夕节过去的第三天。 公孙珏站在山崖上远眺垂烟瀑的那一边。戚少商拉着顾惜朝一起练“五禽戏”,刘士章懒洋洋的逗小猫吃剩下来的胡饼。那是秋天一个很好的早晨。 公孙珏从山崖上下来之后,对戚少商和顾惜朝随随便便的抛下一句话:“你们该走了。”便回到自己打坐的净室不再露面了。 他们胡乱收拾了些随身的衣物。顾惜朝为师父最后作了一顿烧肉。刘士章眼泪汪汪,可是他拒绝跟顾惜朝一起离开。 “你们走后这儿多半也太平不了。”刘士章摸摸鼻子,“我得留下来帮师姐。唉,她再古怪,究竟也是我师姐。” 这一年由春到秋,两人摸爬滚打的经历了多少!又踏上江湖路,乍然间只觉得无比陌生。可是细细的算来,原来离开江湖,只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月。 马匹在太平镇上买来,花了大价钱,因为当地的百姓留有马匹是要配种生骡子的。那里在群山中间,官府管不到,起义军也打不到。顾惜朝看着胯下这匹脚短身肥的杂种马,不知为什么,怅然若失。 幽谷所在的群山大概属于秦岭的支脉。从太平镇往东,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再向南,三日之内,便可到达安州地面。 安州曾经是顾惜朝和戚少商的旧游之地,只是那个时候,他们还在玩着那个名为追杀的残酷游戏。那是两年前了,安州在打仗,起义军的首领还是王仙芝。他们攻陷安州的时候,顾惜朝驱赶金戈铁马十八尊将雷卷和沈边儿引入战团,飞矢射杀。 他的血液里可能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成分。起义军和朝廷军在打仗,安州城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换任何人只怕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有意带兵进入战阵当中,只为杀死一个和他一样与战争无关的人。 王仙芝攻陷安州之后,很快又撤离。雷卷和沈边儿的尸身为避免被唐廷军队折辱,只好焚化,骨灰埋在安州城外数十里行军途中经过的一片树林里。戚少商从当地人的口音中听的出来幽谷在河南、湖北交界处,可是他想不到原来幽谷距离雷卷埋骨的地方这样近。他想不到,顾惜朝也一样是想不到的。两个人相对无语,很长时间不知道要对对方说什么好。 离安州城池还很远,夜里借宿在农家。都睡不着,起来看看月亮。八月二十二,天气薄阴,下弦月。 顾惜朝忽然问:“少商,你看到南边天上的云彩了么?” 戚少商看看天边,然后回头来看看顾惜朝的脸。下弦月那一点微光中看过去,他的脸白皙而冰冷。握住他的手,却是触手冰凉。 他低声问:“冷么?”便脱了罩袍给他披在身上。顾惜朝默默地把衣裳拉紧。戚少商想要带他回屋里去,他也只是摇摇头。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道:“明天到安州。” 戚少商点点头,说道:“到了安州,我们换两匹马,顶多跑上个七八天,也就进江南东道了。” 顾惜朝咬了咬牙,问道:“明天去安州,你要不要去拜雷卷的坟?” 戚少商又点点头:“嗯,你不用去,我只要一个时辰就好。” 顾惜朝满以为自己那样问,出其不意,戚少商还不知道会有多惊奇意外,谁知他镇定自若得像是早就在等着那一问。怔了怔,忽然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低声说道:“你要是怕对不起他在天之灵,我可以自己回江南,没关系的……” 戚少商苦笑,说道:“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何苦来。惜朝,我是对不起他。他日地下,我自会向他负荆请罪。可我们现在都还活着。”他说着,轻轻地拥住,惜朝,低声道:“要是你也不见了,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顾惜朝一动不动,乖乖的给他抱了一阵。忽然柴扉轻响,一声咳嗽,却是借住的这户农家的男主人,披着短衣出来撒尿。戚顾并肩缩在篱笆的阴影里面,大气儿也不敢出,听着那农夫在墙角滋滋的尿完,踏踏的走回院子中间,只听他又咳嗽几声,向屋里说道:“天儿不大好,咱们地里的庄稼,眼见得熟了,明日赶紧收了是正经。”屋中农妇高声回答:“知道啦!前几日三娃子还说,先生说了,今年九龙取水,秋天总有地方要发大水。” 农夫唠唠叨叨的道:“秋天发大水?唉,秋天发水总不会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那条大江,可是夏天才闹腾。”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柴扉回屋。戚顾耳朵都好使,夜又静,听着他进屋里之后还在说:“发大水也就罢了,就怕是又打仗。朝廷要钱要粮,黄王造反,还不是也一样的要钱要粮。”农妇咕哝道:“死鬼,只管唠叨,还不睡觉!”又过一阵,总算安静下来了。 戚少商学着农妇的声调口吻,低声道:“死鬼!”顾惜朝“噗嗤”的笑了出来。戚少商搂着他不松手,说道:“我们也睡去罢。” 顾惜朝摇摇头,小声说:“我就想这样呆一会,不动弹。”戚少商便不动了,由着他把头靠过来在肩膀上。又过好一阵,他不说话,也不动,呼吸却渐渐缓慢均匀起来。戚少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外面凉,我们回去睡,好不好?” 他动作已经很轻,顾惜朝却仍是一激灵,醒过来,脱口便叫:“少商!”他的声音低而含糊,戚少商一时没听出语气中的惊慌,还以为只是叫一叫自己,随口应道:“嗯,怎么?” 话出了口,才忽然回味过来,伸手去抚摸他的额角,果然有细微的几滴冷汗。忙问道:“怎么了,惜朝,做噩梦了?” 顾惜朝轻轻的“嗯”,声音中满是苦涩,说道:“我看见……看见你和别人走了,我怎么叫你你也不理,还……还笑呢。” 戚少商叹口气,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怕我跟别人走了,我也一样怕你和别人走。”顾惜朝紧紧的闭住眼,痛苦的说:“我信不了你,你也信不了我。我想回幽谷去。” 戚少商心痛若绞,低声道:“好,明天我们就回去。以后我陪你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出来。就你和我两个,好不好?” 顾惜朝颤声道:“那你的兄弟朋友怎么办?你的兵怎么办?”戚少商毫不犹豫,只道:“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只管你一个。”两个人离得近,本来便是相拥相偎着,说到这里,不由都有些情动。顾惜朝的呼吸声颤巍巍的,鼻子嘴巴只在戚少商耳后颈上厮摩。戚少商搂抱着他,隔了衣服百般的抚弄揉搓。再过一会,都喘得不像样子,戚少商先起身,顾惜朝伸手给他拉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刚一站起,便险些踉跄,是两条腿吃不住力气。戚少商俯身把他打横抱起来,悄悄地回了房。 好像只睡了很短很短的时间,忽然睁开眼睛,天就亮了。身边顾惜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看他睁开眼睛,笑道:“太阳起来老高了。” 戚少商笑着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赤裸的肩膊上。顾惜朝不错眼珠的看着。戚少商见他只是看,便不急于穿衣服,两只手撑在身后,笑眯眯的有心要他看个够。半晌,顾惜朝伸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肚子,坏笑道:“瞧你白胖的这身肉,这儿以前一块一块的多帅呢,现在好,成一片了。” 戚少商一怔,低头看看,果然前些时日子过得舒畅,多生了不少白肉,可要说成一片,好像还没那么严重。先松了口气,接着便笑道:“要他再变帅起来还不容易,多练练腰力不就好了?”说着,腰部以下埋在被子里的部位有意一上一下的动了动。顾惜朝红了脸,啐道:“要死了。还不快起来!” 戚少商笑道:“陪我练练阿!”顾惜朝跳起来跑走,到门外才回头,一张脸红得活像煮熟了的螃蟹。他气哼哼的道:“我数到十,不出来就有你好看!” 这户农家男主人赶早下地干活去了,女主人正在厨房烧麦饭、炒菜预备给丈夫送饭。孩子们也去了学堂上学,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坐在厨房门口剥蚕豆。戚少商拿了银子给他们,女主人坚辞不受。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7 章 出来上马,戚少商掉头向西北,顾惜朝探手挽住他的缰绳,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心意就行了。我并不想回幽谷去。” 戚少商说道:“你不必为我勉强。”顾惜朝叹口气,低声道:“少商,我还没那么高尚。我也为了我自己。” 戚少商无端端的发起怒来,一跃下马,向不远处一棵小树走去,那树下原有农人用来坐着歇脚乘凉的平石头。他气哼哼的坐下,不说话。 顾惜朝走到他身边,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相对无语。过了好半天,戚少商忽然起身,走过去牵起了马缰绳。顾惜朝默默地跟着他。 与同是战后重建的晋阳相比,安州显然缺少一个郑从谠那样英明的父母官。坊市间难看到复苏景象,城外百姓能自给自足的还好些,城内的市民各个如惊弓之鸟一般。城门检查也很严格。戚少商手里有河东道的军官腰牌,虽然河东离江南西道很远,可是这腰牌同样能证明身份。再加上几块碎银子,方最终进了安州城。只进城还不够,还要到官驿去换取在安州期间进出城池的路凭。一切办完,天已经晚了。 安州竟然没有客栈,只能在简陋的官驿中胡乱睡一晚。戚少商想到马匹不和用,便唤了驿丞来,问他安州的马市在何处。谁知偌大的安州城,竟然无处购买马匹。此处律法,马匹收归州城所有,不许百姓私自买卖,违者重罚。 一夜无话。第二天戚少商起早,到街上去买了些香烛纸钱之类,再沽了两瓶好酒,准备到雷卷坟上去祭奠。 他牵了马出来,也并没有告诉顾惜朝自己的去向。反正彼此是心照不宣的。但上马在街市上小跑着走了不远,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跟踪人还骑着马,天下也只有那一个人喜欢这样的游戏。走到城门口,戚少商给守军看路凭,随手向后一指,说道:“后面那个穿青衣、书生打扮骑马的,与我是一路。” 他出了城门还听到守军远远的抱怨:“一路的怎么不一起走,古怪。” 城外的官道上杂草丛生。戚少商顶着晃眼的阳光认准了方向,便纵马加鞭向北奔去。安州北面多山地丘陵,雷卷就葬在这么样一个植物丛生的小山包上。 他熟悉这里地形,进了山拐个弯,便呆在原地等着。过不一会,远远的看见顾惜朝纵马奔近了。 他早是失去了戚少商的踪迹。左顾右盼一阵,提缰驻马,仿佛犹豫得很,不知究竟走哪条路才是正道。戚少商看着他焦急的侧脸,心里一软,叹口气叫道:“惜朝,我在这里。” 顾惜朝有些困窘,红了脸不说话。戚少商走近他,柔声问:“你怎么不在城里好好的等我?” 顾惜朝冷笑道:“我要来听听你怎么跟雷卷说我的坏话。”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雷卷和沈边儿的坟墓。 北边的山地,第三座生满了草木的山包,半坡上有一片松树林子,上山的小路绕在林外。走进去一百步,三棵一般粗细的老松树,雷卷和沈边儿的骨灰就埋在正中间的老树下。戚少商记得清楚,他在那松树上做了标记。可是他再也找不到那片松树林。 山就在那里,也许是他上过的山,也许不是。他找不到那片松树林,甚至找不到那条盘山道。雷卷的坟墓消失了。 戚少商开始还骑马,来回两趟之后他在马上再也坐不住了。他下马来步行,爬上山坡的顶端眺望四周的丘陵。他找不到雷卷的坟墓。他翻过又一座山,太阳下面他的汗水成行。 他知道顾惜朝驻马在山坡的顶端,远远望着自己。 可是当他沮丧万端的回头,却发现他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这一回头的惊恐,非同小可。为什么连顾惜朝也不见了?他拔腿向山坡上跑去,一路喊着顾惜朝的名字。一瞬间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在跳动。顾惜朝不在,只有他自己的马孤零零的停在他下马的地方啃食青草。他大叫:“惜朝!”四周的山地丘陵一遍一遍的回声:惜朝——惜朝…… 这声音逼的他几乎疯狂。 他拼命的找,一座座山,一个个山头,一处处或稀或密的林子。究竟要往哪个方向去才能找到他?他是会往安州的方向去,还是会回幽谷?还是,他会一路向北一直到遥远长城外?我怎么可以把你给丢了。惜朝,惜朝…… 很快他的寻找变得漫无目的。他找他丢失了的魂魄,却不知道要怎样找到。他连汗也不再冒了,整个人像抽掉了所有的筋骨。他的马早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忽然仿佛听见汩汩的水声。他下意识的往那个方向走。因为喉咙都已经干的冒烟。 那是一处已快要断流的山溪,细而且浅。摇摇晃晃的走到溪边,膝盖发软,已是不由自主地跪倒。 他将头扎进溪水里去。冰冷的山水激得脸上身上的皮肤都是一紧。他在水里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混沌一片,他张开嘴想喝些水,却随着水流灌进了一嘴的沙子。 他从溪水里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沙子,茫然看着溪水里倒映着自己的脸。他为什么走了?他想着,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他为什么总要想着离开我?究竟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错? 他逆着山溪的流淌向上游走,拐了一个弯,再拐一个弯。他不知道往前走会看到什么,只觉得一切都很茫然。 ——我还要不要找他?他会不会在安州的驿站里等我? 心里一个声音冷冷的说:他走了,他哪里也不会再出现。 ——不可能!他愤怒的想,他武功全失了,江湖上步步荆棘,他除非是疯了才会与我分开! 心里那个声音冷笑:你以为他武功全失就离不开你了么?也许他就是为了证明给你看,才会离开。 他觉得胸口开始痛,就因为这样就要离开么?我的心算什么? 心里的声音冷笑的刺耳:他杀了雷卷,你不是在心底深处还在怪他?你何苦这样惺惺作态! 他几乎真的要发疯,他忽然停住,仰头望遥远的天空。 ——我不恨他,我也欠了他。现在我只有他。没有他我也不再是我自己。我只想好好珍惜眼前现在,这都不行么? 那个声音哈哈大笑:不行,不行,你珍惜有什么用?人家可是随手就可以扔掉,弃如敝屣。 他忽然发疯似的拔脚就跑,跑的是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方向。惜朝,惜朝,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太阳已经向西偏斜,树林的阴影拉的老长。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已经是一条白光光的山路。前面远远的,路边倾颓的朽木上,青衣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一手支颐,宛若天赐。 他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惜朝。” 顾惜朝抬起头看他一眼,眼中却也是说不出的茫然。 “我等了很久,”他低声道,“我对我自己说,过一会你不来,我就离开。这句话我对自己说了无数遍。”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是不是?”戚少商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恼火,“你武功都没了,你疯了!跟我在一起就那么不好!” “你心里一定在想,”他低声平静的说,“为什么找不到雷卷的坟?是不是因为,你的身边有一个顾惜朝?” 戚少商叫道:“我没有!你爱自己胡思乱想,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这样对我!” 顾惜朝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戚少商微微的吃惊,那声音中,仿佛是无限的疲惫。他低低的道:“我好后悔离开幽谷。” 戚少商说:“我说过我们可以回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们可以在幽谷终老。” 顾惜朝轻轻的笑了:“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孩子般的仰起头,“我也会,我也许会比你更后悔。”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8 章 他们最终也没有找到雷卷的坟。 两个人只剩下一匹马。骑在同一匹马背上回安州城。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恋着对方,依赖着,眷恋着,两个身体靠得很近的时候都会难以抑制的心跳。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如此了。 离安州城不过二十里的时候,顾惜朝忽道:“少商,你听到没有?” 戚少商答:“我听到了。” 两人心意是相通的,再不多说,戚少商策马转头,往厮杀声出现的地方奔驰而去。 他们纵马往丘陵上停下。远远的只见数十骑追踪着一骑,乱哄哄的奔得渐近。虽说都是骑马,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军队打仗,追踪的骑士们手中的兵刃都是些长剑短刀之类,倒像是些江湖客。 顾惜朝皱眉道:“前面那人没什么功夫,怎么能逃到现在?”话音刚落,那人俯在马上扭转上身,手中多了一炳乌油油的弓。那弓比起普通的硬弓尺寸要小了许多,奇怪的是只见张弓不见搭箭,接着那人弓弦一松,一道乌光凌空疾闪,追得最近的一名骑士长声惨叫,落下马来。余下的众多骑士登时阻滞。这么缓得一缓,那逃跑的骑士便终于得以拉开一点距离。 顾惜朝说道:“少商,你去帮那个人。我要问他他那弓箭是什么!”戚少商皱眉道:“不知这追的和逃的都是什么人。”顾惜朝忙道:“你看追杀的这些人,同伴叫的那样惨,依旧不理不睬,这么没义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去把那人救下咱们细细的盘问,若是坏人,一刀杀了就是了。” 戚少商叹口气,顾惜朝对他的侠义向来是这样一知半解、大而化之的态度。久而久之,他早已懒得解释为什么做事要分清是非黑白。但这一次他不想拂逆顾惜朝的意思。 他纵马下山,正好冲到逃亡那人面前,那人一惊,下意识提缰,马儿疾驰中难以站稳,人立起来。那人再要弯弓已来不及。戚少商策马上前,俯身将他提了起来。下手的部位正在后颈,这里是三焦经脉交汇之所,看准了地方一拿,任谁都只有老老实实不动弹的份。戚少商将他提到自己的马上,顺手将他马上的革囊也摘了下来,便打马上山。 这时后面追踪的人也快要到了,一帮人呼喝吆斥着向戚少商的背影胡乱发射暗器。果然是江湖客。但暗器毕竟不像弓箭能及远。 戚少商走到山坡顶上,将那人往地上一扔。这小山虽居高临下,但山势和缓,追踪众骑士到了山下便立即各自寻路往山坡上走。戚少商对顾惜朝说道:“你问吧。”便拍马迎上前去。第一个上来的骑士挥舞着长剑,戚少商逆水寒出手,两剑交错,“嚓”的一声,便将那骑士长剑削落于马下,快得如切黄瓜萝卜。他虽知道逆水寒是宝剑,却也没料到这般削铁如泥,当下不由得自己也赞了一声:“好剑!” 顾惜朝看看他,敌人虽多,他宝剑在手,武功又极高,倒没什么可担心的。自己脚边这倒霉家伙一脸衰样,眼睛骨碌碌的转,却全无惧色,也不简单。他不急于问什么话,只先把那人的小雕弓拾在手里,细细的打量起来。 小雕弓是檀木所制,当是取其木质坚韧。弓弦也是动物的筋腱,与普通弓不同的是,弓弦正中多了一小块已磨得极薄的牛皮。 顾惜朝在军队中生长了十年,从没见过这种奇门的兵器。他翻开那人随身携带的兜囊,果然发现了半袋黝黑的、核桃大小的弹丸。拈起一个,沉甸甸的压手,细细的看去,是用铁末子和着粘土蜡汁团成的。 他试着开弓,弓小,果然他现在手臂的力气正好张满。弹丸包在牛皮里,拉得弓满,鹰目微眯,头一侧,两指一松,“嗖”的一声,弹丸飞出去的速度极快,破空声刺耳。 弹子弓小于其他弓弩,对人的臂力要求便低,但拉开后的韧性和弹性丝毫不输于其它弩箭。同时弹丸这东西,造成的是震伤,杀伤力虽然不如羽箭,准头够力道足的话,创面却比羽箭大的多。顾惜朝力气没了,准头却还在,从前又是惯熟弓箭的,这一弹正击中一名骑士眉心。距离近,那人哼也没哼一声便从马上栽倒在地。他又惊又喜,这弹子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礼物,登时对脚下那人是死是活全不在乎了,抢上几步,认准了刚刚纵马上山的一名骑士,又是一“箭”离弦,这一次打偏了些,射中了耳朵下面,那人极含混的惨叫声在喉咙里,昏晕落马。 戚少商百忙中回头过来,一眼看到顾惜朝张弓射弹,脸上那无法抑制的狂喜和兴奋,他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一丝一丝的冰冷,冷得彻骨。 攻上山来的骑士并没有想到只有两名敌人,也会造成如此大的损伤。几个回合之后便渐露不支。为首的叫道:“风紧,扯呼!”竟是黑道的暗语。顾惜朝弯弓射弹,百忙中叫道:“不行,别留活口!”戚少商不回答,逆水寒随手挥动,在身侧画一个银亮的光圈,数声金铁掉落在石头上清脆的声响,他周围所有敌人手中都已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刀柄。众人一时呆住,随即发一声喊,齐齐策马原路奔逃。 顾惜朝跌足道:“该死,该死!戚少商,你为什么放这帮人走!”说着抢到山边,向着山下奔逃的骑士又射了一弹。但这一次只打中背心,那骑士惨叫了一声,却只是俯倒在马鞍上,显然没有受重伤。顾惜朝连呼可惜,只得先将注意力回到山包上几个受伤落马的骑士身上。 他虽觉得可惜懊恼,却并不怪怨戚少商没有听从他的意思。实在是心情兴奋之下,别的都顾不得了。看着地上被弹子打晕的几个人,说不出的得意,说道:“少商,你点他们的穴道,我刚学着用这弹子弓,力气不够,他们多半昏迷不了多长时间。”说着走回到弹子弓的主人那里,将他扶起来靠到树上,笑道:“朋友,多谢你这弹子弓,好用的很啊!” 那汉子睁大眼睛打量他们,眼中满是惊疑,却很少恐惧。顾惜朝笑着拉一拉弓,说道:“这弓,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朋友,这弓虽好,使起来却麻烦,瞄准的时候,弓背必须要稍微偏离。敢问这奇门兵器是你自己的发明,还是祖上的流传?”那人只是瞪眼,不说话,顾惜朝如梦初醒,笑道:“少商,你点了他哑穴?快来解开。” 戚少商走过来解开穴道,穴道骤然揭开,血液奔涌,那人的头脸脖颈一齐涨红,趴在地上干呕了一阵,仰头问道:“他叫你‘少商’,敢问阁下就是戚少商,戚大侠么?” 戚少商说道:“不敢,在下正是戚少商。”那人不顾手脚麻痹,慌忙爬起来跪拜,叫道:“果然是戚大侠!今日小人得以拜见,真是祖上积德!这位公子与您这样亲密,一定是朋友,小人也不必隐瞒。小人冯良,乃是冲天大将军埋伏在东都的细作。” 顾惜朝眉头一皱,脸色一变,冷笑道:“原来是朋友。你们聊。”说着,便远远的走开到山尖边去。这一走,倒看到了远处起伏的丘陵中间,那几十骑依旧在那里逡巡,原来并没有离开,想来还是不死心。那个姓冯的细作,不知道身上究竟带了什么样的秘密。想到这里不由得好奇起来。有心走回去听,又拉不下脸来。 冯良见顾惜朝走了,也有些吃惊。戚少商问道:“原来是冲天大将军麾下。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追你?”一问便将顾惜朝这一层揭了过去。冯良忙答道:“追我的是朝廷的鹰爪。小人从东都出来后不久便给盯上了,这一次没能逃脱,要不是的戚大侠相救即时,眼看就要糟糕。”戚少商“嗯”一声,问道:“你既是安插在东都的细作,为什么要出东都?” 冯良微有迟疑,戚少商忙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黄将军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一年来我在河东,最后一次听到黄将军的消息,是说他进了浙东山区。” 冯良忙道:“冲天大将军现在在岭南!”戚少商一怔,有些吃惊,说道:“原来已经到了那么南方的地方?”冯良苦笑道:“是,镇海节度使高骈等人虎狼之兵,冲天大将军寡不敌众,只得退兵转战广南,至今已有数月了。” 戚少商皱紧了眉头。冯良说道:“戚大侠,本来此事尚算是机密,但戚大侠正是同道之人,小人能不能安全找到冲天大将军还未知,想以此事相托,不知戚大侠能否相助。”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的背影,他已经在山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良说道:“戚大侠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冲天大将军已上书朝廷,求为广州节度使了。” 戚少商大吃一惊。即时这个时候天上忽然有霹雳打下来,也未必有这轻轻一句话带给他的惊讶更大。就在两年多以前,在蓟州,王仙芝还活着的时候曾有过考虑要请降于朝廷,当时黄巢曾经大怒,当着起义军许多将领的面斥王仙芝为一己之利,陷起义军无数兄弟于危难,甚至于怒中殴伤了王仙芝的额头。谁知两年之后,黄巢竟然也自动请降了。 冯良察言观色,知道他吃惊,忙说道:“戚大侠,冲天大将军也是迫不得已。岭南那个鬼地方,瘴疠横行,兄弟们多数是北方人,顶多也是浙江人,实在是难适应岭南的气候。” 戚少商只觉得难言的沉重,点头道:“我明白。” 他不知道,冯良也觉得不好说的事实是,黄巢在请为广州节度使之前,曾经请求过朝廷封他为天平节度使。 天平制所在今天山东东平北,黄巢的家乡曹州就在天平辖下。这时距黄巢、王仙芝起义开始已经过去了四年,王仙芝死后,黄巢在北方不能立足,转战岭南也是不得已之举。而他手下的义军又多数是北方人。其实除了不惯岭南气候之外,起义军马不停蹄转战四年,一定也已经极度疲乏。对黄巢来说,以手中的起义军作为筹码,向朝廷求一地割据,恐怕已经是最理想的出路了。因为中国的农民起义,尤其是真正走到最后的起义者们,一定不敢在起义的最初就怀抱逐鹿天下这样大的空想。他们的成功固然有运道,有智慧,还有勇气和豪情壮志的成分,但是对自己的准确估量和对前途的谨慎,也是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黄巢当年并没有真的情愿得一地而弃天下,至少这样的请降,来回数月甚至半年,对军队来说也是极好的休养。后来发生的事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黄巢在广南休整的开始,就是向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投递书信,传达了和平的信号,请这两个人代为向朝廷转达他情愿归降的信息,他以数万众,在中国的大地上四处扫荡焚掠,对国家来说是巨大的祸患,一旦他愿意归顺朝廷,当然是皆大欢喜。崔璆、李迢两人不敢怠慢,立刻向朝廷上报。几个月后朝廷的回复传来,拒绝将天平赐给黄巢,但接受他请降的要求,官职再议。黄巢表现的极为善解人意,天平这个地方毕竟在山东鱼米之乡,背朝大海,北可以联络北方杂胡,南可劫掠富庶的江南东道,向西起兵的话数日之内就可以到东都洛阳,一路一马平川。况且他现在岭南,数万人马北上一路到山东,天知道会出什么事。黄巢理解朝廷的苦衷,到这个时候他和朝廷的谈判虽然进展缓慢,但双方都还算有诚意。不久后他向朝廷提出了新的要求,请为广州节度使。 广州是岭南第一繁华都市。在唐朝的时候,广州是全国最大的开放口岸,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这个城市富庶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富庶,可以说,控制了广州,就控制了唐王朝海上贸易绝大部分的财政收入。黄巢的胃口,真的不小。 冯良说道:“前些日子,镇海节度使高骈秘密上奏,请求朝廷封冲天大将军广州节度使一职。” 黄巢与朝廷情意绵绵准备媾和的同时,镇海节度使高骈并没有闲着。高骈这个人人品很糟,对跳大神的热爱的也着实莫名其妙,但是带兵打仗绝对是一流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在黄巢起兵的开始,他正是做着天平节度使,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带兵在南诏平叛。现在他作为镇海节度使和浙江西道观察使,已经带兵进入了岭南,只是朝廷正与黄巢互送着秋波,他不能有所动作。 他在密奏里面,对皇帝这样说:“请虚以广州节度使许巢。臣将以权舒州刺史郎幼复充留后,守浙西,遣都知兵马使张璘将兵五千于郴州守险,兵马留后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臣将万人自大庾岭趣广州,击黄。巢闻臣往,必当遁逃,乞敕王铎以所部兵三万于梧、昭、桂、永四州守险。” 这份密奏中,留守、乱视、进攻、后着安排的井井有条,几乎天衣无缝。戚少商听到这里,只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问道:“密奏是什么时候的事?朝廷有无回音?” 冯良说道:“小人得此消息,不敢怠慢,未及等得朝廷消息便离开东都预备往南去找冲天大将军报讯。想来这计策订的如此,朝廷决不会不允。冲天大将军若听信朝廷花言巧语擅入广州,后果不堪设想。只可惜出来的太匆忙,才会被朝廷的鹰爪盯上。” 戚少商皱眉道:“这样重要的消息,怎么会流出到你这里?”冯良说道:“实不相瞒,小人有朋友在门下省为书吏。”戚少商又问:“你被盯上,你的朋友会怎样?”冯良正色道:“我们都曾受过冲天大将军恩惠,情愿为他一死。” 戚少商想了一想,说道:“你既已被钉上,朝廷便未必会采纳高骈的计策围攻黄将军。只是不管朝廷怎么做,这个消息都必须要传给黄将军知道。冯兄弟,你且在这里等一等。”说着,慢慢走到顾惜朝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走开。 两个人远远的上了旁边的另一处山头,顾惜朝手里拈着根狗尾巴草,一路闲闲的拍打路边高及腰的茅草,看上去无比的悠闲自在。可是他的手脚都冰冷,手心里一直冒着冷汗。 戚少商一路走,一路将冯良所说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他。最后他们走到山尖上,这儿荒芜一片,到处是高高的、枯黄的茅草。顾惜朝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四下找了一阵,没找到坐的地方,便只站在山边,遥遥望着远方。“就是这些了。”他缓缓地说,觉得有些疲惫。顾惜朝背对着他,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 戚少商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反应,只好说道:“我想,我们去了江南之后……其实我想从江南西道先绕到广东,护送那位冯兄弟先找到黄巢,然后我们再去江南……我只是这么想,如果你不愿意……” 顾惜朝回头看看,淡淡的道:“我没有不愿意。”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69 章 戚少商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日,方讷讷的道:“惜朝,如果你说不好,不愿意,我会陪你,我们还是去江南找你妈妈,好不好?”他说着,心情激荡,不由按住了顾惜朝的肩膀。 顾惜朝慢慢的挣脱他的手臂,淡淡地道:“我不要。”他的口气像对一个小孩子解释着什么:“我愿意跟你去见黄巢,我并不很着急去找我母亲。黄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好奇。” 他说着,遥遥指着远处追兵逡巡的那地方,说道:“你也别先急着说以后,先想想现在吧。他们还在想办法呢。”戚少商看看,并不以为意,看看他随手挂在腰带上的小雕弓,问道:“这把弓,你不打算还给人家了么?” 顾惜朝冷笑道:“为什么要还回去?这弓我用着正好,他不是一见你纳头便拜么?问他要区区一张弓有什么了不起?” 戚少商说不出话,只得叹口气。 他们回到原来的山坡上,冯良站在山边,也是远远眺望着。看到他两个回来,迎上去说道:“戚大侠,鹰爪孙还在那里等着,他们不捉到小人决不会罢手,此事戚大侠既已知道,想必一定会为我将消息传到冲天大将军处。小人这就骑马下山去将他们引开。” 戚少商皱眉道:“这倒没有必要。”说着牵来一匹落马骑士遗在山坡上的战马将马缰绳递给顾惜朝,说道:“咱们这就下山去。他们不来追赶也就罢了,若来追赶,反正是朝廷的鹰犬,下手不用客气。”冯良应道:“是。”顿了顿,又道:“那个,戚大侠,小人武艺低微,全仗着弹子弓防身……那个,能不能还给小人?” 戚少商皱眉看看,只得安慰道:“冯兄弟,有我在,这弹子弓保证你不必使用。等咱们进一座城池,我再找兵器铺叫人依样造一把还你,如何?” 冯良惊疑道:“戚大侠要带我进安州城?”顾惜朝扁扁嘴,冷笑道:“进安州城?你不要命,我们可还没活够呢。” 戚少商解释道:“追你的既然是朝廷鹰爪,这当儿想必早派人进安州调兵马来攻打我们了。安州城肯定不能回。这样吧,换个方向,我们直奔鄂州去。” 鄂州在长江边,自古就是水陆交通枢纽,安州到鄂州距离不过区区数百里。王仙芝在世时,湖北各州县兵难最惨。鄂州于乾符四年被王仙芝攻陷,起义军大肆劫掠,至今未能休养恢复。长江边的码头上,只有零星的船只在那里,早不复盛唐时的兴旺景象。 天上飘着不大不小的凉凉秋雨。戚少商在码头边雇了一艘船,安置顾惜朝在船上,又叮嘱了一番,方带着冯良去城中寻找铁匠铺。顾惜朝百无聊赖,在船舱里迷迷糊糊的刚睡上不一会,便被码头上的嚷嚷声惊醒。 却是一名中年秀士,同着一个童儿,一名挑着担子的壮汉,在码头上招手要雇船,那童儿的嗓门可着实不小,顾惜朝翻了个身,听着船老大高声喊:“我们这船有人雇了,你们再等等罢!” 那童儿高声道:“我们老爷急着进川,若肯带我们一程,价钱好说!”船老大笑道:“你们要往西入川,我这船上的客人却要向东走,我可没办法。”说着,便要转身不理。那童儿忙叫道:“船家,船家,这么大的雨,求您好歹容我们家老爷上船去避一避!” 当天下雨,码头上船本就很少,客船更是只这么一艘。船老大见那布衣文士一幅文弱模样,到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只得叫道:“待我同客人商议商议。”说着,便矮身钻进船舱,看顾惜朝已经起身,笑道:“公子爷,码头上那位老爷也是个读书人,想上船来避一避雨。”顾惜朝不等他说完,便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请他们上来便是。”说着起身,将船舱中略收拾了收拾,叠起了被褥,排开几个蒲团。 船老大自撑船靠岸,先是童儿扶着那文士跳上船,两人显然不大习惯乘船,一上来船上便摇摇摆摆的。接着是那挑着担子的壮汉一跃上船。 顾惜朝暗地里吃了一惊。那壮汉个头虽大,挑着一担东西显然也不轻,这一跃船身却只是微微下沉,丝毫也不见晃动。这一手下盘功夫,戚少商也未必胜得过。他暗自戒备,舱中一暗,却是那童儿扶着老爷弯腰走进船舱里来。 那中年秀士见舱中是个少年读书人,也有些意外,拱手道:“多谢公子容我主仆上船避雨。”顾惜朝微笑道:“先生何必客气。同在异乡为异客,举手之劳,不足为道。请坐。”顿了顿,又道:“外面那位壮士,也请同进舱来坐罢。出门在外,赶上这等天气,着实难过。” 他话音未落,船舱外那壮汉如洪钟般的声音传进来:“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人身躯高大,小小船舱,只怕不能容我端坐。请公子莫以小人为念。” 顾惜朝再吃一惊。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这壮汉声音、行动,莫不显示了高明到极处的外家功力。他细细的思索,江湖上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心中虽在盘算,面上却只是微笑:“这位朋友宁受风吹雨打,不愿折腰,果然英雄。船家,我们上船时托与你的酒呢?快快烫了来与这几位朋友暖身。” 中年秀士刚说得一声:“萍水相逢,怎好麻烦……”那船家已答应了,又笑道:“公子可要些菜蔬么?我这里刚打的江鲫鱼在后艄上。”顾惜朝笑道:“所谓海内存知己,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说着,提高了声音:“有鱼最好!船家大哥,再安排几样果品点心来。” 他们上船是做了顺水东下的远路准备,船上果品之类都是现成的,船家与船娘当下便在后艄上忙碌开来,不大工夫,便安排了下酒菜到船舱中,并有烫得热热的黄米酒。顾惜朝微笑道:“仓促间未能准备什么,先生勿怪。” 那中年秀士却是个洒落的性情,到这时候便不再推辞,笑道:“主人美意,便是最好的下酒菜!”说着,拈起酒杯,道:“学生先干为敬!”一口下肚,赞道:“好酒!” 戚少商好酒,舱中备的自然是佳品。顾惜朝陪着干了一杯,微笑道:“先生果然豪气。晚生虽量浅,不敢藏拙。等会若是发起酒疯来,请先生莫笑我失礼。” 中年秀士笑道:“看公子酒到杯干,怎会是个量浅的!”两人几杯酒下肚,顾惜朝脸上微泛出红晕,又高声嘱咐船老大“务必照管好舱外那位朋友”,得那大汉洪钟般的回答:“多谢公子挂心,小人吃了好几钟了,果然好酒!” 那中年秀士笑道:“真想不到当此残秋,在这凄风苦雨的长江边上,也能遇见公子这般妙人。唉,依我说,也不要公子、先生的乱叫了,我痴长你几岁,若得你叫声大哥,不算辱没罢?”顾惜朝一怔,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小弟求之不得。”两人一起相对大笑。 过一会船家浓浓的烧好了鲫鱼,端进来满舱飘香。腥味最是下酒,两人推杯换盏,随口谈些诗词,说些学问。又说起鄂州的名胜黄鹤楼,说起李太白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都不由倾慕大诗人的光风霁月。接着那中年秀士又问道:“如今江南大乱,兄弟为什么却要顺江南下?” 顾惜朝说道:“小弟有亲眷失散在江南,此番要去寻她。”说着,不由有些黯然。那中年秀士一怔,只得叹道:“原来如此。只是……唉,做哥哥的只能祝你早日寻到尊眷。不知尊眷仙乡何处?愚兄在江南也颇有几个朋友……” 顾惜朝苦笑,却不回答,只举起杯,说道:“不劳大哥费心了。我细细的找,总能找到。”那中年秀士见他神色,知道必有隐情,便不再细问,只是举杯,又问道:“兄弟这般才智出众,为什么不入京去科考?” 顾惜朝叹口气,这位兄长人虽不错,不知为什么问出来的问题却全都戳人的痛处。他只轻描淡写的道:“小弟也曾入帷,奈何时运不济,终是名落孙山。” 中年秀士长眉一轩,说道:“兄弟时运不济四个字,却是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言语。”顾惜朝淡淡笑道:“功名二字,无非浮云而已。”中年秀士皱眉笑道:“唉,兄弟你年纪轻轻,万不可说出这般万念俱灰的话来!日子还长着呢,大丈夫建功立业,岂是为浮名?总是要做出些大事来,方不枉了来世上走这一遭!”顾惜朝一笑,这话听起来说不出的顺耳,忙道:“大哥一望便知不是我辈凡俗之人。还未请教大哥尊姓?” 中年秀士一拍脑袋,笑道:“啊呀!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哥哥姓崔,名潜。”顾惜朝听了,忽然想起一个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是了,是了,原来竟是他!” 他心情已是激荡到了极处,偏偏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小弟姓顾,小字惜朝。”说完,便留神各处的反应。果然舱外忽然似乎更安静了。 崔潜一皱眉头,满脸冥思苦想的神色,半晌,忽然脸色一变,惊道:“顾惜朝?兄弟,这是你本名?” 顾惜朝微笑道:“区区小字,何必改动?自然是我本名。”崔潜按住矮桌边沿,上身前倾,肃然道:“可是乾符三年的头甲三名探花郎顾惜朝么?可是傅宗书的门生顾惜朝么?可是那沙陀人李国昌的义子顾惜朝么?可是那个放沙陀出边关,以五十骑拖住河东数万大军三天的顾惜朝么?” 顾惜朝淡淡道:“我不是傅宗书门生,探花郎也早已被革除,其它两条,说的倒确实是小弟。” 崔潜跌坐,呆了半晌,瞠目道:“难以置信,长江舟中偶遇的知心朋友,竟然是传说中……”顾惜朝接道:“传说中那个卖友求荣、背信弃义、卑鄙狠毒的顾惜朝。” 崔潜忙道:“不不,兄弟,你多虑了!两京中有见识的官宦见说起河东战事,谁不知你大名!以一己之力守险关,抗衡数万大军,兄弟,你这份胆色便非常人。” 顾惜朝脸上泛红,说道:“大哥谬赞。有些事,是箭在弦上,退无可退,不得已而为之。反正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崔潜怒道:“兄弟,这话我不爱听!盈缩之期岂但在天!你有这才华气概,便该多做几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博得个青史扬名,流芳百世!”顾惜朝只是苦笑,崔潜压低了声音,又道:“做哥哥的虽孤陋寡闻,却听得兄弟在河东郑公处为客,不想却在长江舟中偶遇。” 顾惜朝说道:“是,郑公对小弟恩重如山,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崔潜忙道:“郑公一片丹心为国家,兄弟这身才干,若能报国,郑公知道,定当欣慰。” 顾惜朝叹道:“大哥,想小弟自幼读书,岂无志向?只是出身寒微。功名被削之后,小弟不敢怨天尤人,惟恨报国无门。后来我父兄为奸臣所害,不得已起兵反抗,更是绝了这报国的念头。” 崔潜皱眉道:“此事我也有耳闻。兄弟,那李家父子固然有值得同情之处,起兵造反,总是做的不妥当。兄弟在他父子身边,也该时常规劝才是。”顾惜朝默默点头,崔潜又叹道:“说是该当时常规劝,那李克用有名的翻脸不认人,李国昌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兄弟这等温润如玉的人品,想必许多话也不是随便就能说的。唉,说到这里,你拼一命报答他父子养育之恩,真是孝感动天。” 顾惜朝红着脸道:“大哥这么说,小弟如何敢当。”他这时已有了些醉意,苦笑道:“我惟愿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船舱外那壮汉与他施礼,他满腹疑窦弯腰进船舱,只见顾惜朝与那中年秀士都喝得醉了,横七竖八胡乱倒着,睡的天塌不惊。 顾惜朝说:“少商,你放我走吧。” 他们在长江岸边分手。一个西去入川,一个东去入粤。 崔潜的真名,叫做崔安潜。新唐书说他“安潜于吏事尤长,虽位将相,阅具狱,未尝不身听之。”他是唯一一个王仙芝在最嚣张的时候也不敢以一兵一卒范其境的封疆大吏。只可惜在朝中数度迁调,屡受排挤。顾惜朝遇见他的时候,他刚刚被任命为西川节度使。 四川自古富饶,号称天府之国;同时地形特异,易守难攻,在中国古代,帝王们习惯将四川当作祸事来临时的天然避风港。崔安潜之前,高骈平南诏时曾任西川节度使,当地豪强多有依仗高骈之势为盗,祸患一方。从这些来看,崔安潜虽然受排挤,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失去当权者的信任。 这位堂堂的西川节度使,入川的方式是带两名家人,一担行李,一路雇车雇船,与一名普通的行路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既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又有屡遭排挤的愤懑,与顾惜朝当时的心情,惊人的契合。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0 章 那一年的九月,顾惜朝随崔安潜到了锦官城;戚少商也带着冯良到了岭南。 黄巢此时实际上控制了广州以西很大的一片土地。此处古称交州。他还在等待着朝廷的回音,广州城就在距他不足百里的地方,岌岌可危。 时已九月,广州的天气却依旧闷热潮湿。黄巢麾下大部分参与过荆、湘战斗的将士都对戚少商印象深刻。一名高瘦的汉子满面精悍之色,一见到戚少商便大喜笑道:“小弟日夜都盼着得到兄长的消息,总算黄天不负,兄长还是风采依然!冲天大将军知道兄长回来,不知道要多高兴!” 这人名叫尚让,是起义军军师一流人物,最早王仙芝起义,便有尚让、让兄尚君长为左膀右臂。王仙芝和尚君长死后,也是尚让登高一呼,拥立黄巢为起义军之主。此人在起义军中的威信可想而知。戚少商与他老友重逢,也觉得畅怀。他是有急事的,急着见黄巢。尚让忙命人禀报。 营地正中的大纛下,黄巢赤脚短衣迎出帐外,大笑道:“戚贤弟久别不见,想煞做哥哥的了!来来来,与我进帐去,一肚子话等你来说!尚兄弟,赶紧吩咐人摆酒设宴!”尚让笑着答应,自去安排不提。 黄巢拉着戚少商进了大帐,将自己的蒲团抽出来拍一拍给戚少商摆好要他坐下,戚少商见他虽在戎马中,帐中却四处是书本,不提架上堆的满满的,就是榻上席上书本也随处散落着。微笑道:“大将军真是手不释卷,不改儒雅本色。” 黄巢笑道:“唉,戎马多年,依旧改不得读书人酸腐的臭毛病。戚兄弟别叫我什么大将军,听得别扭。咱们还像当年山东饮酒结交之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还是叫你兄弟。”说着,又拿起一盆吃了大半的水果,笑道:“广东地方别的也还罢了,果子真是好吃。你看看,这东西叫杨桃,长得怪模怪样,倒是酸溜溜的解渴。这里的香蕉熟了才摘,味儿也好!唉,做哥哥的嘴也馋,来人哪!快来添新水果来!” 戚少商忙道:“大哥不用忙了。小弟此来,乃是有要事通知大哥。”说着,便将冯良所说的那封高骈的密奏原话与黄巢说了。又道:“那位冯兄弟,就在帐外,大哥可以随时唤他来细问。” 黄巢皱眉听完,却对高骈的奏章不置可否,只说道:“戚兄弟,你实话与我说,我向朝廷请降,你心里是不是也瞧不起?” 戚少商摇摇头,说道:“小弟也是带过兵的,岭南是什么地方,小弟就是没住过,难道还没听过?大哥的苦衷,除了大哥,谁能知道?” 黄巢长叹一声,说道:“多少日子了,我也只在你这里听到了一句知心的话。”他紧皱着眉头,多日来心中的烦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兄弟们都受够了这鬼地方,天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瞧不上我跟朝廷请降。哼,这朝廷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不知,我还不知么?总有一天我要给他们知道,这世上,只有战死的黄巢,没有窝囊死的黄巢!” 戚少商望着他肃然的面孔,只觉得胸腔里热腾腾的,说不出话来。黄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你为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我心里都记得。至于高骈那老小子,咱不用把他放在心上。我在这儿吃果子,已经吃了三四个月,等朝廷的信儿回来,好便罢,若不好,我们干他妈的!广州城嘛,近得很,好得很,遍地都是黄金。兄弟们早就吃闲饭闲得浑身不舒坦了,你信不信我大纛一指广州城,七,大有深意啊!” 顾惜朝微笑道:“在兄长面前献丑了。小弟的字,总是伤于纤巧,不够洒落。无趣得很。” 崔安潜笑道:“唉,莫要这么妄自菲薄。贤弟今年能有多大,当年钟、王如贤弟这般年纪时,只怕未必有贤弟的功底。”说着,忽然叹口气,说道:“愚兄其实没有他意。只是贤弟至今不许我缉拿盗匪,实在有些着急。做哥哥的性急,贤弟也别见怪。” 顾惜朝只得笑笑,说道:“大哥,不是早就分析过么?蜀中的群盗,真的急不得。”崔安潜叹口气,也道:“我知道。蜀中群盗成患,大家心里都清楚,多数是高骈在的时候巴结了他的权势有意为害四方中饱私囊。这样人必定神通广大,交往复杂,我若大刀阔斧的整改,谁知道要治多少人的罪!再说,派衙役四处捉拿盗贼,这些如虎似狼的家伙一放出去,难保不是更加的为祸乡里。” 他说这话的口吻,倒像极了戚少商。顾惜朝愣一愣,微笑道:“大哥是菩萨心肠,蜀中的百姓得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福气。”他说着,屈指算了一下,叹口气道:“原来到蜀中,已有十来天了。小弟这些日子翻查库中账目,已理得清楚在这里。”说着,走出堂下,唤了一个衙役,给了他钥匙,命他去账房找肖先生一齐搬账本过来。 不大一会,满满的一大箱账目一齐给搬过来。顾惜朝使钥匙开了箱子,说道:“这是近三年来府库进出的所有账目,请大哥验看。” 崔安潜慌忙离开上座,拾起最上面一本帐簿,迫不及待的翻了翻,颤声道:“兄弟,就这几日的工夫,三年的账目都给我理清了?我的兄弟,有你在真是我的福气!”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不由得拉住了顾惜朝的手,说道:“兄弟,我说你怎么几日的功夫,清减了这许多!我还道是到了蜀中水土不服。唉,虽说请你帮我查账目,也不能这般废寝忘食阿!”说着便一迭连声的吩咐人去准备补品。 顾惜朝笑道:“大哥关心小弟,小弟都记在心里。但吃补品什么的事小,看账目才事大。”崔安潜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 顾惜朝又道:“府库中存银不过区区数万缗,须得想办法增加收入。这一桩小弟可没办法帮大哥。大哥之前说到缉捕群盗,小弟已经有个计策。”崔安潜最在意的便是这个,忙道:“好,好极,兄弟你先说来听。”顾惜朝微笑道:“这个主意说来其实简单的很。府库中不拘哪里挤出一千五百缗,分置三市,旁边再贴上榜文,有能告发一盗者,赏钱五百缗。” 崔安潜皱眉道:“这赏得是不是高了些?”顾惜朝叹口气,说道:“大哥,你想,没有重赏,谁肯得罪一个土匪?况且说实话,我立这榜文,指望的可不是十里,曰:“有能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侣。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 注:薛涛笺最早只有桃红一色,到宋代方发明出十色笺。薛涛井的传说也是到了明代才有。 多说一些。 首先,小顾和小七不是分手,而是分开。这个区别不用赘述了。 再有,小顾的离开,并不是随随便便。为什么要安排崔安潜先生出现呢?为什么又要他身边有一个唐代传奇式的壮士呢? 最后,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详细写那段江边的对话。本来是想留个白,而且我总觉得,两个人非分开不可的理由,前文虽没有明写,但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他们现在在一起有什么意义?戚大侠的侠义,就是一件事摆在面前,如果没有可靠的人托付,他必定不会撒手不管。哪怕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一定比他的爱情重要。小顾很明白这一点,他不是说没有愤怒,没有不满,但他很清楚他改变不了。说实话,他也未必想改变。 回江南只是去找母亲,跟崔安潜走却能做出大事业。而且他并不需要操心自己的安危。诸位是小顾,怎么选择?他是顾惜朝,不是个简单的爱情动物。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1 章 或许就是为了证明他未必一定要跟戚少商在一起,所以他才走。这是上几章戚少商自己的想法。我想说他想对了。 至于戚少商自己,小顾在江边说的,不是“少商,我要跟崔安潜走”,而是“少商,你放我走吧” 这已近乎哀求。他不想放他走,他也知道。其实顾惜朝整件事没有对戚少商的一丝一毫埋怨的意思。他们只是已到了非分开不可的地步。 相爱并不一定就非要腻在一起不可。距离产生美是一句老话,但老话通常都有它的道理。 他们都需要看清楚一些东西,然后再看清楚下一步的去向。 他们是男人,就算我觉得男人都有些孩子气,可男人就是男人。也许这就像许多年前在太行山连云寨,顾惜朝曾经逼迫被捕的寨兵坑杀自己的兄弟,甚至坑杀自己一样。他喜欢这种不需要太多成本,却极有效的、能够使敌人从内部分崩离析的方式。 很快便如他所料,有盗贼捕拿同伙到官。那被捕的强盗一直到西川节度使的大堂上,还在愤怒的大叫大嚷。他们已经做了十七年的同伙,向来有脏平分,他无论如何也不服,他在堂上疯狂挣扎,大叫:“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顾惜朝在崔安潜的身后,阴阴地笑:“倘若今天是你捕了他来出首,那么死的可就是他,拿这五百缗的,就是你了。” 崔安潜一拍惊堂木,冷然道:“你既知我有此榜文,为什么不出首你的同伙?你既失先机,纯属活该,哪有这许多废话!左右,与我拿下!师爷何在,本官言出如山,五百缗一文不少,赏给这位出首者。” 那被捕拿的盗匪,不久后被斩首于成都市上,同时被戮全家。此后蜀中的群盗果然如顾惜朝所料,互相怀疑,互不信任,直到互相残杀。几个月后,盗匪在蜀中再不能立足,纷纷出逃他乡。 川兵在后世曾经以强悍着称,但在唐代,蜀兵曾经是怯弱的代名词。崔安潜之前是在河南为官,河南陈许诸州民风彪悍,这个时候他奏请朝廷,准许进陈许二州招募壮士,与蜀军相杂,都带黄头巾,号为黄头军。顾惜朝从冯良那里得来的弹子弓其实更适用于上阵打仗,这时他将弹子弓改弓为弩,装备黄头军,训练之后,号称神机弩营。史载蜀军由是而强。 九月中旬,黄巢终于等到了朝廷的回音。 朝廷没有给他广州节度使,给他的官职是率府率。 唐代设十率,称率府,长官称率府率。十率的功能相当于宫廷侍卫。而且实际上唐代宫廷的安全到了晚唐也很少由十率负担。朝廷赐黄巢率府率,对黄巢来说,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羞辱。 他能想象到朝廷多半不会给他广州节度使来做,甚至做好了朝廷给他一个不起眼小官的准备,可是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官,会是率府率这样荒谬的职位。这时已是九月,天气渐凉爽,不要说他的军队本来已经休整得很好,可以战斗了,即使这个时候起义军状态很糟,弟兄们也一定不能容忍这个加诸在他们领袖身上的、荒谬的侮辱。 得率府率告身当日,黄巢领大军急攻广州。 他说他七八个时辰就可以攻下广州,事实证明,这七八个时辰,也实在是高看了广州城。当天下午,广州城陷。 城门被推倒的时候戚少商就在黄巢的身边。他亲眼看着这座大大的城被攻破。黄巢的大纛指向破损的城门,起义军潮水般涌入广州。 之前有黄巢与朝廷媾和的消息,广州根本没有想到会被攻打。 广州是唐代对外海上贸易的起始站,城中除了百姓外,云集了众多商贾,波斯人,阿拉伯人,日本人,高丽人,这些商贾或定居,或暂住,拥有大量的财富。黄巢起义军在广州城中,一日之内,将这些外国商贾及其家人屠杀殆尽,店铺财富劫掠一空。 起义军进城的时候,照例要说那句“黄王造反,本为百姓”。可是外国的商贾,也许在他们眼中看来,完全可以不必当作是百姓。 戚少商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曾经阻止士兵杀人,可他只有一个人,管不了杀掠的红了眼的军队。他在黄巢军中,空顶着一个座上宾的虚名,无兵可带,也无话可说。地位比起当日在河东军中远远不如,可说尴尬无比。那天的广州城化作了人间地狱,他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他曾赶走在一户胡商家中肆掠的士兵,救下那一家数口人命,叫他们在隔壁的中国人家里躲避。可是当他匆匆忙忙的赶往下一户胡商家里救人的时候,黄巢的弟弟黄揆带士兵踢开那户中国人家的门,见人就杀。他去找过尚让,尚让说广州良莠混杂,那些商贾那么有钱,又不是我中华百姓,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为黄王军队筹些军饷?至于起义军队杀个把人,他忙着清算广州府库的财富,实在没空亲自去管,请戚少商帮忙管管就是了。戚少商怒而去找黄巢,黄巢却大笑,说这些是小事,兄弟你消消气,过来与我看看,我们抓到了广州节度使李迢。 他哪有心情去看这些官员。又骑马回到城中市坊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傻瓜,比所有人都忙乱,比所有人都痛苦,可是忙啊忙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忙得究竟有什么用,那么那么多的人需要救命,他却只有一个人一匹马。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所有的胡商都聚在一起,只要守着聚合的宅院就是了,可是哪里去找这个地方,即使找到了,又怎么能让胡商们知道呢? 他在一个垂死的母亲怀里救下一个婴儿。孩子高鼻深目,皮肤很黑,长相很奇怪,但哭声和中国孩子的哭声没有任何区别。 他把救下的孩子统统带到了黄巢进驻的节度使大堂下,命令亲兵看管着,一个都不许少。最后他真的救下来的,也就只有那几十个孩子了。 他相信黄巢对他所做的一切一定极其恼火。可他管不了那么多。在广州,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安全的地方。 起义军没有多作停留,高骈的军队这时候已经在了援救广州的路上。当晚起义军带着劫掠来的无数财富撤离了广州。 戚少商把孩子们寄放在一个寺庙里。冯良主动说要留下。 他苦笑道:“戚大侠,我以为我能为黄王去死,可我还是算不上一个好兵。我的心硬不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打仗,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让我留下来照顾这些孩子吧。” 黄巢给了戚少商许多金银珠宝,他全部留给冯良,自己随黄巢离开广州。几天后冯良在寺庙中剃度出家,法号悔尘。 乾符六年十月,黄巢率军至广西,由桂州开始北伐。这年秋季暴雨,湘江水涨,黄巢军编大筏数千,沿湘江而下,历衡州、永州至潭州,急攻,一日后潭州失陷,州城中戍兵尽数被戮,尸体被抛入湘江,史载“流尸蔽江而下”。尚让有趁势进逼江陵,号称大军五十万。 江陵的守将王铎见势不妙,便借口北上借兵,带兵急急的逃离江陵,将江陵的防守推给了不下刘汉宏。王铎前脚一走,刘汉宏后脚大掠江陵城,赶在起义军之前将城池劫掠一空。之后便带兵回北方当强盗去了。 是年冬,黄巢率兵转战入湖北。 转眼便是年关。 过年的时候,锦官城里热闹得夜晚也像是白天。大街小巷处处是花灯,要从腊月二十三一直点到正月十五。走在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顽皮的孩子,把花炮甩到你脚底下。大一点的空地上,舞龙耍狮子踩高跷的热闹非凡。城隍庙里开起了庙会,全城人一起去祭城隍老爷,供上蒸得有猪头那么大的米果,还有纸扎的跟真人儿似的童男童女,罗伞样大的粉莲花。节度使府的老管家带了家人办年货去,裁了三尺见方的红纸几十张,上面印了吉利话,要给府城中所有差人封红包。 顾惜朝独自一个穿过锦官城的大街小巷,没什么目的,也没有清楚的心情。所有人都很高兴,他想也许他也很高兴。 也许他在想念什么人,也许没有。城隍庙在开庙会,市民汇成人流都在往那个方向挤。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是过年的气氛实在太好。 城隍庙前空地上,卖小吃的,玩杂耍的,卖小玩意的,人声鼎沸。城隍老爷塑成了一幅和善长者的模样,高高的坐在上面。顾惜朝看一看,提不起兴趣,求签的上香的人络绎不绝,热闹的乱。 从偏门走出城隍殿,后面是个很有些规模的园子。这时候冬天,没什么人来游园。再后面有城隍庙庙祝的住所。小小的三间房子。恍惚间,一个眼熟之极的身影一闪,消失在房门中。 顾惜朝一怔,心中还没有计较,脚下却先做了反应。他悄悄的向那房子走过去。虽然武功没了,他手脚轻,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来到窗下,刚一战定,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所谓命里有时终需有,既有业果,便有业因。既造业因,必有业果。施主若一味强求,只怕物极必反。何不放下怀抱,惜取眼前人?” 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幽幽地道:“弟子也想要惜取眼前人,只是我越是想,心里便越是放不下。” 那苍老的女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太执着了。其实人世纷繁,苦多乐少。施主若实在不能放下,便一切顺其自然罢。也许不远的将来,便有一天,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那一天之前,便是老尼,也是帮不了你的。” 那熟悉无比的声音满是失望,低声道:“大师说的对,是弟子太妄求了。不敢打扰大师清修,弟子告退。” 顾惜朝慌忙退后一步,站在阶下。门帘起处,晚晴带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走了出来。 她乍一看到顾惜朝,便是目瞪口呆,整个人傻在那里。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又再相见在这遥远的蜀中锦官城。 “这一年我一直与铁手在一起。”晚晴低声说,“河东战乱,我又不想回父亲身边。铁手说他师父于医道有研究,左右无事,我便随他来了蜀中,拜在诸葛先生门下学针灸之术。” 顾惜朝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方才说道:“这样也好。我……我原也猜想,你多半是跟他在一起。”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2 章 晚晴淡淡的微笑,说道:“他人很好,待我也好。”顾惜朝觉得口中说不出的苦涩,低声说:“是,他本来便是好人,是一个真正的侠士。” 晚晴问:“对了,你又怎么会来了蜀中?” 顾惜朝答道:“我是随崔使君来的,现在崔使君幕府中做事。”晚晴点点头,又问:“李伯伯和克用哥哥,你有他们的消息么?” 顾惜朝摇摇头,说道:“他们在鞑靼草原,自保总是没有问题,不用太担心的。” 晚晴垂下眼睑,一句话闷了许久,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问:“那……那位戚大侠……”顾惜朝不待她问完,忙道:“他不在。” 晚晴脸上一红,窘得说不出话,只得低头玩弄衣带。一年不见,她这副小女儿的情态,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变化。 他们一起在成都城里走走,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尝尝抄手和豆花。顾惜朝起身去隔壁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绿豆糕饼给晚晴,说:“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云州的铺子做的不好吃,每次长安有人来看望你们,都会给你带一大包。” 晚晴浅浅的微笑,拈起一块,小口尝了尝,柔声道:“这个好吃,不比长安的差。”说着,笑容依然还是那样子,不知为什么却似乎说不出的苦涩:“只是,这些年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反倒老是想念小时候在云州,那家铺子里又干又硬的绿豆糕。我们拿它当石头,打过克用哥哥的头。” 顾惜朝说:“是么?我都忘了。”随便说的话,出了口,才惊觉多么生硬,多么残酷。 晚晴低声道:“是啊,很久前的事了,久的简直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广明元年的唐代,整个国家,自上而下笼罩着莫名的不安与恐慌。长安龙椅上那个年轻的皇帝还在开开心心的斗鸡走狗。僖宗是很聪明的,他好骑射、剑槊、法算,音律蒱博,无不精妙;他还喜欢蹴鞠、斗鸡,没事时候喜欢和兄弟诸王斗鹅赌赛,以至于长安都中一只鹅价值五十缗。或许他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长大。他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就在他快快乐乐的游戏时,黄巢的起义军已经直逼东都。 三月初崔安潜收到了襄阳刘巨容的求援。顾惜朝的神机营此时初具规模,得到求援的消息便跃跃欲试。崔安潜皱眉说:“咱们的神机营长于山地陆战,襄阳那城池我知道,神机营打得了么?” 顾惜朝微笑道:“大哥放心,陈州许州招募来的壮士们,难道是山地长大的?骑上马就是好骑兵!我只带五百人去,就当让兄弟们练练手见见世面。” 崔安潜见他如此信心满满,便笑道:“五百人?顺江而下,也就是六七艘战船罢了,好干什么?兄弟,多了我也不给你出,带个千人队去罢。这时候虽然长江水枯,顺江直下,到宜昌顶多也就两三天。你顺便让兄弟们熟悉一下战船水战。”顾惜朝笑道:“大哥与小弟不谋而合!神机营在蜀中,再强也只能做个防守,若能水战,将来就能走出蜀中!” 他临走的时候晚晴来找他,定要跟随。顾惜朝劝说不果,只得禀明崔安潜,聘她做军医随军出行。晚晴搬到军营来住,身后照例跟着那个戳一针也未必知道喊痛的铁手。顾惜朝一看到就开始头痛。不过有铁手在,至少他不用再操心晚晴的安全。崔安潜要把自己的保镖崔鲸派给他一齐东去,顾惜朝固辞不受,说道大哥在蜀中也未必就可以高枕无忧,崔鲸的职责是护卫大哥安全。他向来多心,担心崔安潜是为安插眼线在身边,便主动要了阿霁随身。 这一天是黄道吉日,崔安潜带了河东幕府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送军队一直远至沱江口。一千名神机营登上战船,顺江南下,要到泸州转入长江水道,再一路顺水向西到荆州。由荆州走长江的支流,逆水北上,经长湖,走石牌,进入汉水,再逆汉水北上,前后不过十天,便到荆门。 此时襄阳已失陷在尚让手上。荆门屯聚着荆襄节度使刘巨容和江西招讨使曹全晟的合兵,正准备北击襄阳。顾惜朝到来之后,三队人马坐在一起说说话,便发现刘巨容与曹全晟虽一力苦求崔安潜出兵,却显然对这个千人队能起的作用相当怀疑。其实顾惜朝觉得,他们更不喜欢的是一但战胜,三家分的功劳,总没有两家分来的舒服。三月中旬,黄巢率兵前往襄阳,荆门以北三路人马设伏,以曹全晟所部为诱饵,诱黄巢于林中,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荆襄间道路断绝,黄巢不能北上襄阳,只得南下江陵,曹全晟所部追击而去。 这里刘巨容和顾惜朝便带兵北上,围攻襄阳。 襄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荆门北的那场伏击战,顾惜朝的神机营很是出了一把风头;没办法,弹丸本来就比羽箭更防不胜防,更适用于伏击。战后刘巨容假惺惺的要分给他辎重粮草,顾惜朝都推辞不受,还说了满口漂亮话。刘巨容老奸巨滑之辈,轻易决不肯得罪人的,见他有意谦逊,便放下姿态摆出了诚心结交的架势。两帮人马虚情假意的敷衍着,为了拿下襄阳,这时也合作得异常默契。 围一座城池本是最轻松不过的事。况且现在是朝廷军队围攻反贼。刘巨容唯一担心的是其它节度使得到消息,也跑来分一杯羹,因此下死命令稀里哗啦的狠打了几天。可是说来奇怪,按黄巢军队之前的习惯,打到这个时候,早就请降或是亡命突奔了,这一次却几天过去了,依旧城门紧闭,怎样也攻不下来。 神机营正在练习水战,刘巨容派他们死守南城汉水流经的城门。顾惜朝每日里就带了神丸君在汉水上布阵,眼见城墙上飘着尚字大旗。 这天傍晚,刘巨容刚刚带着一队骑兵绕襄阳跑了半圈过去。辕门外有士兵来报,说抓到了两个奸细。顾惜朝听了觉得好笑,命人带上来。 他高高坐在大帐的上首,只可惜面前的案上少了惊堂木。不一会士兵带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进来,说是奸细,身上却没带枷锁。顾惜朝随手翻着书本,皱眉道:“既是奸细,为什么不加镣铐?” 那女子闻言,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断喝一声道:“顾惜朝,你今非昔比,连我也不认得啦!果然好威风,好杀气!”这声音耳熟,顾惜朝一怔抬头,天晚了帐中阴暗,之前他真的没认出来,赶忙起身走下座位,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故人。息城主,赫连公子,什么风把贤伉俪吹到了我这汉水帐中?唉,小兵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代他们陪个罪好啦。” 赫连春水笑道:“你也休怪你帐下士兵,有这样的将军,就有这样的小兵。顾惜朝,一年不见,你这油嘴滑舌的本事也见长了阿!果然是近墨者黑。” 息红泪怒道:“赫连,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近墨者黑?”赫连春水忙道:“只是打个比方,比方!”息红泪瞪他一眼,不再理睬,向前两步,说道:“顾惜朝,我们有事要单独对你说。” 顾惜朝笑笑,说道:“息城主,你也太见外了。大家好歹认识这么久了,我帐中的士兵,我是极信任,息城主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息红泪脸色一变,冷笑道:“想不到顾公子的疑心这一年来也长了许多,我夫妻还能害你不成?”顾惜朝微笑道:“在下怎么敢疑心息城主。只是君子坦荡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息城主还是这么说的好。” 息红泪气的脸色发白,大声道:“好,我要说的是戚少商的事!”顾惜朝脸一变,勉强道:“他的事,息城主什么时候又上心起来?”息红泪怒道:“我上什么心?我们相识十年,大家没缘份做夫妻,难道朋友也不能做么?我不像某些人自欺欺人,害人害己!”她叫的声音越来越大,顾惜朝只得挥了挥手,命帐中的护卫都退到帐外去。 赫连春水委委屈屈的道:“红泪,咱们小声些,小声些。”息红泪不耐烦,狠狠地瞪他。顾惜朝回到上首坐下,闷闷的问道:“他又怎么了,竟然令息城主如此着急上火?你可不要告诉我,他此时就在襄阳城。” 息红泪哈的一声,怒道:“顾惜朝,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顾惜朝脸色惨白,颤巍巍的站起来,也是大怒,叫道:“我知道什么了?他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襄阳城来找麻烦,难道是我教他的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息红泪叫道:“什么叫与你没关系?顾惜朝,你有良心没有?少商有今天就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倒好一句话便推一干二净!”顾惜朝气的想拍桌子摔东西,叫道:“我怎么推了?我伤了天还是害了理,凭什么所有责任都要我来扛?他就不应该来襄阳,不对,他压根就不应该跟着黄巢!” 息红泪怒道:“你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人家黄将军,你也不过就是个朝廷的走狗!” 赫连春水哀叹道:“算我求求你们二位,你们二位一见面就吵,这算怎么回事?不就是都关心那个人么,又不是谁吵不赢谁就不关心。顾惜朝,也不是我说你,红泪已经是我老婆,就算她关心戚少商,也碍不着你的事,你犯的着见红泪的面就跟乌眼鸡似的么?” 顾惜朝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息城主关心谁不关心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贤伉俪到我这汉水大帐中,若是做客,我尽我所有招待,若是找麻烦,出辕门随你左转右转,恕在下不远送!”他公然逐客,赫连春水还待再说,息红泪死拽着他,说道:“还有什么好说?他不帮忙,我们自己想办法!” 两个人一阵风似的便要走出大帐,顾惜朝忽然回过神来,叫道:“回来!”息红泪转回身,冷笑道:“做什么?”顾惜朝脸涨得通红,半晌,方才硬生生地逼着自己问出来:“戚少商究竟是怎么回事?” 息红泪嘴角一撇,就要冷嘲热讽。赫连春水眼看着顾惜朝一张脸转眼就要由红变黑,忙道:“戚少商怎么回事,我和红泪也说不太清楚,但是他正在襄阳,跟尚让在一起。他进襄阳之前,我们见过面。” 顾惜朝怒道:“尚让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惯会见势不妙溜之大吉的么?为什么这一次该他走,却忽然死守起来?”赫连春水阴阳怪气地道:“你也得让人家有时间跑啊!人家本来是在襄阳城中等黄巢的,黄巢没等来,却等到了你们,只怕他还没搞清楚,襄阳城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能怪得了谁?戚少商倒是好身手好本事,可是现在困在襄阳城里,手里无兵无权,人家还猜忌着他,他能怎么办。” 顾惜朝心里一酸,咬牙切齿的道:“他就是从来不肯听我的话。我早说这帮人不可靠!”息红泪冷笑道:“你的朝廷倒是可靠的很哪!”顾惜朝反唇相讥:“朝廷再不好,到底还有忠臣良将在,总比乱臣贼子可靠!”息红泪那句话,赫连春水听着也不大顺耳,忙打马虎眼:“好啦好啦,虽说大家都是各为其主,可是这年头没什么比自家人好好的更重要。” 这句话说的,顾惜朝和息红泪都闭上了嘴,过了半晌,息红泪红着眼圈,说道:“小妖说的对,其实在我眼里,少商就是自家人一样。襄阳城破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他又是个实心实意的,我真怕到时候他再有个三长两短。”赫连春水又是心疼,又是拈酸,赶忙给她擦擦眼睛,苦笑道:“红泪,他也没你想得那么老实,其实我们现在这么担心,也许根本没必要呢,没准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眼前,活蹦乱跳的毫发无伤。” 息红泪眼泪汪汪,道:“这样当然最好。”顿了顿,又道:“这个人的大帐,我多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赫连春水哄着她道:“红泪,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可是好歹先听听这个人怎么说,好不好?人家的关系不是你我能相比的,难听点说,就是戚少商这会儿死了,有顾惜朝在,也轮不到你跟我来发送他。戚少商的事,咱们不能绕过他去。”息红泪知道丈夫说的对,可是一口气怎样也咽不下去,只好狠狠地剜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低声道:“你们二位若愿意在我帐下住几日,我自然欢迎。戚少商的事,我自有计较,不必再多说了。” 顾惜朝去见刘巨容。 “刘公,晚生日前读书,有二字含义不明,还请刘公赐教。敢问刘公,何谓‘富贵’?” 刘巨容哈哈大笑:“顾公子通今博古,怎么却不知晓何谓‘富贵’?自古多金为富,位尊者贵。” “如此说来,晚生却更不明白了。在晚生看来,丈夫处世立功名,如刘公这般,功劳盖世,智计无双,手下兵强马壮,是不是便该当多金、位尊?然刘公觉得自己,富贵么?” 刘巨容拉下了脸,瓮声瓮气地道:“顾公子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顾惜朝微笑道:“晚生不大明白,刘公打下襄阳会如何?曹公追上黄巢余党,把他们全杀光,又会如何?朝廷当然理应要大大的封赏。明公,朝廷的封赏,可是大大的富贵?” 刘巨容一张脸阴晴不定,半晌,说道:“朝廷以贼托我,我自当鞠躬尽瘁。”顾惜朝正容道:“刘公为国事死而后己,晚生当以楷模事公。” 两天后刘巨容在襄阳城南网开一面,尚让率所部狼奔豕突而去。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3 章 刘巨容说:“这朝廷,最爱负人的;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怕的是笼络不住你;等到用不着你了,翻脸无情的便是这朝廷。任你是功高盖世,还是名震天下,这朝廷哪天看你不顺眼,一刀下来便是九族的性命。黄巢尚让,真要把他们荡平,不见得是什么难事。可是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不如留着这帮子反贼,我们大家还能靠他多发朝廷几笔财。” 汉水的大帐中竖着顾字大旗,息红泪等人也多次进入襄阳城,可是,戚少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样也无法找到他的行踪。 顾惜朝几乎要崩溃。 他去了襄阳城,不许任何人跟着,只要他自己就好。 襄阳城满目疮痍。四处是刘巨容的兵将,他们在清点尚让军留下来的财产,还要清查那些有勾结尚让军嫌疑的百姓。坊间偶尔见到襄阳的市民,一个个匆忙来去,脸上千篇一律是苍白的木然。 顾惜朝拉住一个低着头匆匆路过的人,惶然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白衣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那路人被他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张挣扎,他没有力气,抓不住,被那路人使劲一推,便摔倒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那路人撒开腿跑走了。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他就那么呆呆的在路边坐着,两只手抱着膝,额头顶着手肘。胸口闷的想要炸裂,脑子里无数种念头。他的马在身边乖乖的站着,虽然无数队士兵来回经过,但看到那匹有军官标志的战马,便谁也不来骚扰。 他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忽然銮铃声响,三骑远远的奔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惜朝!”当先下马奔了过来。 顾惜朝勉强抬起头,来人是晚晴、息红泪和赫连春水。他只觉得疲倦无比,强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给晚晴,低声道:“我没事。” 息红泪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软,柔声道:“顾惜朝,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妖说的对,少商机灵着呢,他多半跟尚让一起安全离开襄阳了。”说着捅了捅赫连春水,小声道:“他跟你不是还算说的来么?你倒是安慰安慰他啊。” 赫连春水有些为难,他看着顾惜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果然顾惜朝缓缓地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信他看到我的旗子,会不来找我。除非他根本不在襄阳城。” 赫连春水说道:“也有可能,之前我们见面时他是说要进襄阳没错,可他到底进没进,我和红泪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息红泪赶忙点头。晚晴咬了咬嘴唇,脸色惨白,柔声道:“惜朝,我们回营地去等消息,好不好?” 顾惜朝默默地摇头。晚晴眼圈发红,含泪说道:“惜朝,你现在是何苦?你从小那些豪情壮志哪里去了?你……你简直像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她只觉得无比的失望,咬牙吞下了眼泪,起身牵了自己的马离开。 息红泪忙道:“她一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我跟过去看看。”说着上马追过去。赫连春水忙高声叮嘱几句,看她们走远了,便走过来坐在顾惜朝身边,问道:“她们都走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啦?你看你现在这副德性,哪里还像是顾惜朝。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担心戚少商啊。” 顾惜朝苦笑一下,并不回答。赫连春水笑一笑,说道:“那边好像还有酒肆开着,走,咱们喝一杯去。” 两个人走到酒肆里,门铺板虽然放下了,门扇却关着,窗上也钉得严实,赫连春水一脚踢开门,见里面只有一个年老的伙计缩在柜台后面。赫连春水高声叫酒叫菜,那老伙计不敢不听,磨蹭了半天,方才摸出了半坛残酒,抖抖索索的道:“二位客爷,小店只剩得这点残酒。” 赫连春水皱一皱眉,他是摔打惯的,并不大计较这些,却担心顾惜朝嫌弃。但见他毫不在意,端起酒坛就往碗里倒。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许根本就没听懂。 赫连春水刚想说什么,就见他一仰脖,便是一碗。当地的糯米酒劲道并不算太大,可也顶不住这么喝。慌忙劝道:“顾惜朝,你可别喝这么猛,喝醉了我搬不动你回去!” 顾惜朝也不理睬,只又倒了一碗,一仰脖又干了。赫连春水赶忙把酒坛子抢过来,说道:“行了行了,你可别喝了,你那个酒量别说戚少商不敢让你多喝,我也不敢。回头再喝出个好歹来我怎么跟戚少商他们交待。” 顾惜朝手肘撑在桌上,支着头,低声道:“别跟我提这个人,行不行?你把酒给我。”赫连春水叹口气道:“你说这是何苦,你有什么心事,就不能说出来?” 顾惜朝只说:“把酒给我!”赫连春水没办法,只得先给自己倒了满碗,说道:“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要喝一起喝,来,干!” 两个人一起干了这一碗。什么是酒入愁肠愁更愁,顾惜朝本来就不舒服,三碗下肚,便已微醺。又再喝了两碗,眼睛也潮湿起来。赫连春水叹口气,他反正是醉定了的,便不再劝说,自斟自饮起来。 过了好一阵,顾惜朝低声道:“你知道我怎么跟刘巨容说的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再围襄阳了么?” 赫连春水摇晃着半碗酒,笑道:“我也在琢磨呢,你究竟是说了什么,这么灵妙?” 顾惜朝冷笑道:“我只问了他,什么是富贵,扫平黄巢后,朝廷给他的,会不会是大大的富贵。” 赫连春水皱着眉头:“他若扫平黄巢,朝廷当然要给他一场富贵。我还是不大明白。” 顾惜朝只觉得口中全是苦涩,他低声道:“小妖,你看起来是个花花公子,做事又精灵古怪,可你究竟是个好人。”赫连春水忙道:“好人怎么了?好人难道当不得?” 顾惜朝微笑道:“是,是,好人当得,不但当得,而且交得。”赫连春水笑道:“别说这没用的,你告诉我,你说那些话给刘巨容听,到底有什么用处?” 顾惜朝轻轻的道:“我让他明白鸟尽弓藏的道理。我还让他想到了这些年朝廷对待外藩的所作所为。他不是傻瓜,他想要继续受朝廷重用,得朝廷的好处,拿朝廷的俸禄厚赐,就要留着黄巢,没有黄巢,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对朝廷来说,还能有什么用处?” 赫连春水目瞪口呆,半晌,忽然怒道:“顾惜朝,你这一手也太缺德了!你口口声声国家社稷,原来都是假的!” 顾惜朝低声道:“我不是戚少商,我没那么多原则。我只想他好好的。”他已是半醉,说到这里,酒意上涌,竟然声音也哽咽了。他趴在桌子上,喃喃的道:“其实这些年,黄巢为什么能一步一步做大?从以前的宋威、曾元裕再到现在的高骈,刘巨容,无论哪个,真想剿灭黄巢的话,顶多几个月的功夫就完事了。可是他们的加官进爵还要着落在黄巢身上,黄巢完了,他们面临的就是鸟尽弓藏。所以多少年,人人都是留贼以自恃。我……我只是让他们明明白白的自己说出这句话而已。龌龊缺德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他咬紧了牙关,狠狠地道:“是他们!” 赫连春水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说不出的可怜。他轻声道:“顾惜朝,你也别太自责。我说过,这个世道,国家,朝廷,造反起义,都是放屁。你就眼看着他们糊里糊涂的打去罢,不要理会,也不要硬插进去掺一脚。我们只管着我们自己一个小家不好么?只要我们家人没事,何必去自寻烦恼。你这个人啊,心事太重,遇事也太容易认真。算了算了,一醉解千愁。来,喝酒吧。” 顾惜朝抬起眼来蒙蒙的看着他,哽咽道:“可是……可是我做了这么多,我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却还是找不到他。我做这么多是为什么?天下还有没有人比我更傻……” 两天后,戚少商出现在汉水军营中。 襄阳在军营以北,他却由南而来。显然他确实不在襄阳城中。息红泪和赫连春水正在辕门外散步,看看水军操练,忽然看到了他。两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上去不错,虽然风尘仆仆,虽然有些消瘦,可是真的很不错,丝毫不见狼狈,也丝毫不见疲态。他单人独骑而来,在辕门外下了马,对守辕门的士兵说:“劳烦禀报顾公子,故人求见。” 然后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息红泪和赫连春水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看着他,他有些意外惊喜,笑道:“红泪,小妖,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息红泪和赫连春水相对看看,彼此心意相通,赫连春水也不废话,上前一步,狠狠一把揪住戚少商的衣领。戚少商对他没什么防备,也不躲不闪,只笑道:“小妖,怎么了?” 赫连春水还要开口,息红泪在旁边怒道:“别跟他多废话,先拉进去再说!”戚少商大吃一惊,刚想分辩,息红泪也上前几步,揪住他的衣襟。这一次真是夫妻同心,两个人齐心协力把他往辕门内拉扯。守门的小兵见这架势,只当是抓住了奸细,发一声喊,出来几个士兵,手里举着麻绳,不由分说便往戚少商身上套。可怜他被息红泪和赫连春水拉扯着,又不能动武,避无可避,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五花大绑的滋味。息红泪见他捆的和个粽子似的,不由得好笑,又怕被他瞧见,扯来赫连春水挡着狠笑了一阵。 这次大家都被他折磨得狠了,见他原来这么活蹦乱跳,虽然都先放下了心,却实在忍不住要狠狠捉弄他一番出气。但毕竟是最好的朋友,几个小兵扯了绳子要牵进去,赫连春水便厉声喝斥开。由他和息红泪亲自,一个拖,一个推,兴高采烈的把这奸细弄进了正中的大帐。 大帐用屏风隔开前后。顾惜朝自从那天喝得烂醉被赫连春水背回来,便病倒在后面。赫连春水一进去,大嗓门就嚷嚷起来:“惜朝,顾惜朝,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轻轻的脚步声,屏风后面却转出了晚晴。 赫连春水和息红泪登时后悔不迭,他们早该想到顾惜朝病着,晚晴一定在帐中照顾他,却把戚少商这么捆着推进来,岂不是大大的伤了他的面子。果然戚少商的脸色,原本只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这时候却不由得多了些尴尬。息红泪忙去解他身上的绳子,军营中的绳扣很特殊,一时半会又解不开。赫连春水赶紧帮忙。 晚晴的脸色很白,喃喃的叫了一声:“戚大侠。” 悉悉索索惶急的声音,顾惜朝只穿着贴身的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 当日戚少商确实是进了襄阳。在襄阳不过两日,城外便突然出现了刘巨容等人的军队。他们对刘巨容军的情报本来便模模糊糊,这时候不知道刘巨容军究竟是打退了黄巢军后前来攻城,还是本来便在黄巢军和襄阳城中间。若是前者自然无幸,但若是后者,黄巢军一到,里应外合,敌方自然会兵败。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改行事风格苦守襄阳的原因。但苦守了两日后,黄巢军不至,这时候投降的话,刘巨容生性残酷贪婪,投降也未必能活;要舍城池而逃,敌军将襄阳围的水泄不通,又没那么容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寻到黄巢军。毕竟,刘巨容等人的部队主力都在围襄阳,黄巢军不管在哪里,只要在湖北境内就不可能遇到大的威胁,也许只是碰到了些疑兵的小伎俩被拖住了而已。于是尚让和戚少商等人商量,要派人到城外寻找黄巢的军队援救。 汉水从襄阳的南门,穿整个城池而过。只要有个水性好的,夜间在城内的汉水上下水,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城外,殊非难事。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4 章 尚让将这个任务交给戚少商。他是相当了解戚少商的,了解他的武功水性,更了解他的为人。 城外汉水上虽然有顾惜朝的水军,水军也通宵防守,但戚少商内力既深,水性又好,深深地潜在汉水底,水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水军就是火眼金睛,也未必看得穿黑夜里汉水底的动静。 其实他在襄阳城中,就看到了汉水上战船的顾字大旗。潜在水底游过他的大营的时候,也有过犹豫,但是最终,还是过而不入。为黄巢办事,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不能肯定自己见到顾惜朝之后,还能不能狠下心离开他,为自己在黄巢起义中的参与做到一个善终。 他上岸后只几天便碰上了黄巢军,他们已经打败了曹全晟所部,正要反攻襄阳。行军了一半,一天夜里忽然碰上了由襄阳逃出的尚让军。两边都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险些打起来。幸好及时发现,才避免了自相残杀。黄巢等人当即便决定转而向东进入江西境内。 戚少商此时便和黄巢说明要离开去寻访一位故人。 黄巢其实担心让他离开会多个敌人,却又觉得此时留他在军中,多半也不太妙。他人缘太好,跟自己又有些貌合神离的意思,这次又立一功,自己正是收买人心之际,他武功又高,杀是杀不了的,倒不如做个人情放他离去。这么一耽搁,戚少商便直到今天才出现在汉水军营中。 这些事情前后经过,他自己说来,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完了。黄巢为放不放他犹豫了一天多,那一天中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暗中戒备,随时准备着翻脸动手,这些他当然也只淡淡地略过不提。息红泪和赫连春水听了,都皱着眉头,只因他说的太简单,简直听不出事态有一点点凶险。他武功那么高,什么事能难住他?结果却让大家这样忙乱担心。 只有顾惜朝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披着外衣,踞坐在上首。息红泪和赫连春水都埋怨戚少商空闲下来也不想着捎个信给他们,戚少商也只笑笑说自己忘性大,对不起,下次一定记得。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顾惜朝忽然冷声问:“你在汉水里,究竟游了多久?” 第二十八章 他气得脸色铁青,又问了一遍:“你在汉水里,究竟游了多久?” 戚少商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有些讷讷的,低声道:“其实也没多久,不过大半个时辰。” 顾惜朝杀人似的目光瞪过来,他登时好像又矮了几截,支吾道:“呃,一个多时辰。” 顾惜朝依旧瞪着他,他苦笑道:“真的只有一个多时辰。你的军营也不算太大,算上城里也不过游了十几里的水路。真的,你看,从这儿往南不过几里就没什么人家,我就是在那儿上的岸。” 顾惜朝粗声粗气的说:“好,就算只有一个多时辰,我问你,现在是几月?” 戚少商好像被人扯住了小辫子一样,低声咕哝道:“三月,三月底,快四月了。” 顾惜朝随手抓起一个茶碗,向地上狠狠地摔下去。息红泪等人都吓了一跳,息红泪忙道:“顾惜朝,你又闹什么别扭?就算天气凉点,少商身体好,内功也强,有什么可担心的?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说着,又道:“少商,不过你也不该,你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怎么能怪惜朝发火?还不快去陪个罪!” 戚少商柔顺的说:“好,我知道。”说着,起身走到顾惜朝身前,柔声道:“是我不对,顾公子大人大量,就饶过了这一遭罢。” 赫连春水和息红泪都笑起来,小妖他乐得直打颠,起哄道:“哦哟妈呀,我的鸡皮疙瘩。惜朝,你怎么还板着脸,还不快说句好话,再听这么一句,我们夫妻俩就得酸死在这儿。” 戚少商在朋友的笑声中惴惴不安,晚晴惨白着一张脸。顾惜朝脸色却依旧是铁青的。戚少商慌忙向小妖他们使眼色,那两夫妻终于觉到不对,慢慢的止住了笑。 顾惜朝咬着牙,只觉得无数的话,责骂也好,怪怨也好,甚至幸灾乐祸,甚至心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想狠狠揍他一顿。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几乎不想再看到戚少商。 他跳起来,披着的那件外衣落在席子上。他冲出了大帐。戚少商吃一惊,慌忙跟出去。 虽然是到了四月,天气毕竟还没暖和。他只穿着单衣单裤冲出了帐门,在清冷的春风里面无意识的发着抖。 戚少商在他身后停下,呆了呆,便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上前去将他整个人都围在大氅里面。 顾惜朝一动不动的任他用大氅围着。那衣服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戚少商不说话,只是那么抓合着衣服的襟,不让风透进来。他们到底还是有些距离,远远的有些巡营的军人走过,看到他们也并没觉得这姿势特别的古怪。 顾惜朝盯着戚少商看。看他欲言又止的脸。他等他说些话,他却什么都不说。他终于等不了,咬着牙,低声道:“戚少商,我真想杀了你。” 戚少商叹口气,也是低声说道:“我让你杀。” 顾惜朝终于崩溃,死死的抓住了戚少商的衣服,他忍无可忍的低声叫:“戚少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讨厌?你为什么就专要和人作对?为什么我想要你怎样你就偏不肯怎样?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和我拧着劲儿来?你宁可自己受着罪也不肯和我一路,是不是什么时候我死了我为你操碎了这颗心你才肯老实?” 他使劲摇晃着戚少商,却摇晃的自己头晕目眩。戚少商顾不得营地里面人来人往,俯身将他抱起来,经过息红泪他们身边,苦涩的笑了笑,走回大帐去。 息红泪忽然觉得自己心情不太好。 她和赫连春水继续散步。时光大好,和自己的老公一起散散步,消磨时光,多逍遥快乐的事啊,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很八卦的问:“小妖,你说戚少商对顾惜朝更好些,还是顾惜朝对戚少商更好些?” 赫连春水装出一副痴像,说道:“我觉得,赫连春水对息红泪更好些。” 息红泪“扑哧”笑了,心情顿时大好。赫连春水柔声道:“至少,我们相互明白对方心意,懂得相互体谅,而且我们从来不相互折磨。是不是?” 息红泪轻柔的点点头,说道:“只是这两个人,实在也太能折腾了些。顾惜朝动不动就发疯,戚少商……我越来越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以前他信任黄巢,现在他对黄巢,似乎也没那么信任回护了。” 赫连春水叹道:“人是会变的。黄巢也会变,戚少商也会变。至于顾惜朝,他这人心思那么细,谋算那么全,却一碰上戚少商便总要做些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事出来,任他是大罗金仙,也要受不了。 息红泪默默的点头,挎着他的胳膊,正要说什么,忽然銮铃声响,转眼看去,却是晚晴骑着马奔了出去。后面几丈远,跟着铁手。好在他们马匹上都没行囊,想必不会走远。息红泪忽然说不出的感慨,柔声道:“晚晴妹子对顾惜朝,倒真是痴情一片呢,可惜。” 赫连春水叹口气道:“她对顾惜朝痴情一片,铁手何尝不是对她痴情一片。” 息红泪点点头道:“她太需要人照顾,可顾惜朝一点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也许他比她更需要人照顾呢。他们两个在一起啊,怕是没有好结果,徒然痛苦四个人。” 赫连春水笑道:“嘿,我们息大城主,啥时候成了谈情说爱的行家里手?”息红泪不满的瞪他一眼,哼道:“好歹我也是女人,这种事啊,女人天生就会,有什么了不起?”两个人笑闹一阵,手牵手的在汉水边春天新生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恩爱夫妻间,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管叽歪争吵还是喁喁谈论,都能说上半天。息红泪忽然有些困倦,俯趴在赫连春水膝盖上,给他一下一下的拍着肩膊,半睡半醒好一阵,忽然问:“小妖,你说他们两个现在也不出来,躲在里面干什么?” 赫连春水险些栽到,支吾着这个那个半天,息红泪不耐烦起来,鄙夷的道:“呸,你少给我装模作样,打量我真不知道啊!”说着,脸忽然一红,小声嘟囔:“我是想知道,那个,他们俩在一起我现在是不会再说个不字了,可是,两个男人……怎么这么奇怪?小妖,两个男人要怎么……怎么……那个?” 赫连春水面如土色,颤声道:“红……红泪,你想要我带你去……去……去偷窥还是听墙角?” 息红泪顿时满面通红,跳起来叫道:“打死你个老不正经的!”赫连春水大笑着跳起来便跑。汉水边的草地上,春风好温柔。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还有那个暖得不像话的大大的身体在旁边,好舒服。他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隔着几层衣服也能感觉到柔软的皮肤下面,块状的肌肉。 戚少商叹口气,拉了拉被子,让本来就不存在的缝隙更没了出现的可能。他低声道:“我打算回北方去。回连云寨。” 顾惜朝撇了撇嘴角,挑衅似的说道:“我想让你跟我回四川。” 戚少商苦笑起来,他柔声道:“惜朝,你还不明白么,就像你对起义造反无法信任一样,我对朝廷命官,一样无法信任。我们不是不信任彼此,而是彼此信任的东西,太不同。” 顾惜朝不语,过了很久,他在被子下面慢慢的抱住他的腰,低声说:“这次之后,你是不是对朝廷,更不能信任了?” 戚少商叹道:“各路的节度藩镇,有意留起义军以自恃,这个是你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我并不觉得意外。可是黄巢……惜朝,你有没有听说过广州的事?”顾惜朝摇摇头,他便将在广州和潭州的所见所闻,挑了些要紧的,讲给他听。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5 章 顾惜朝怒目圆睁,剑眉倒竖,怒道:“什么起义军,分明就是强盗!不,就算强盗,也要讲究个盗亦有道。他们简直连强盗也不如!”说着,忽然抬起脸,严肃无比的看着他,正容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开他们?” 戚少商淡淡的道:“我想看,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把他们看的更清楚,更彻底。” 顾惜朝沉默一阵,问道:“你得出答案了么?”戚少商温和的笑笑,清淡的道:“我想总是势力越来越大,兵将越来越多,人也就越来越偏离了原来的想法。” 顾惜朝怒道:“到现在你还在给他找借口,你……”戚少商忙捂住他的嘴,柔声道:“你啊,能不能听完,再来发火?动不动就大动肝火,吓都把人吓死了。” 顾惜朝唔唔的几声,拍开他的手,方怒道:“我发火不对么?说过你多少次,不要乱下水,更不许潜水,你肺上有旧伤,难道不知道?每次都这样。晚上水里有多冷呢?万一再呛水进肺里怎么办?戚少商,要是哪天我看见你死在水里,你别怪我把你尸体剁了十八块拿去喂狗!” 戚少商打了个寒噤,顾惜朝恨恨地道:“我说到做到!你不信便等着瞧!”戚少商笑道:“好啦好啦,看你病得这样子,还能吓人,你恶鬼附身了?”说着,用脸颊去试他低烧的额头。 顾惜朝甩开他,硬生生地叫道:“好,我听你说,你说,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答案?”戚少商淡淡的点头,顾惜朝一急,几乎想要大打出手。戚少商轻轻地搂住他,低声道:“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但既然他已经不是我能够信任的那个黄巢,以后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惜朝怔了怔,怒火终于无影无踪,半晌,低声道:“你不会回到黄巢那里去了?” 戚少商的笑容慢慢冷却,他冷哼道:“发生了广州那样的事,在襄阳我又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你说,我凭什么还要再回去?黄巢他现在手上有五十万大军,我与他朋友兄弟相称,不听他号令,不做他臣下,就算我回他那里,他又怎么可能容忍我?” 顾惜朝几乎要从层层的被子中间一跃而起,他兴奋得声音发抖:“你不回黄巢那里,也不能相信朝廷,那么怎么办?少商,少商,你说要回连云寨,你是要拉起自己的旗子么?” 戚少商微笑道:“怎么,我不能么?” 顾惜朝激动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他不知道怎样表达心里的快乐,向上一扑,扑住他的脖子,按着他的脸,使劲地亲了又亲。 戚少商给他亲的脸都红了。他仰身靠在那里,有些消瘦的脸黑而粗糙,红晕从黑黑的肤色下面透出,他安静而温和,眼底深处有淡淡的忧郁,是某些东西崩溃后残留的后遗。顾惜朝咻咻的喘着气,看着他,有些莫名的悸动。他忽然用力把嘴唇按在他的耳廓下面,狠狠地吸,咬。 戚少商叹口气,按住他的手,轻柔的说:“别这样,等你好些再说,好么?” 顾惜朝脸色有些发白,他回过神,过了一会,强自镇定,问道:“你回连云寨,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戚少商柔声道:“惜朝,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先送你回蜀中。”顾惜朝猛地瞪大了眼,眼睫毛都在颤抖,他颤声问:“你会送我回蜀中? 两个人之间,忽然好像竖起了莫名的墙壁。戚少商柔声道:“惜朝,我不确定我现在要做的,到底对不对,到底会起什么作用。我只是觉得,现在我非这样不可。我不甘心。我不是不想你在我身边,可是有时候我想,跟着我,对你,是不是也是一种压抑?你在蜀中做的多好,我真为你高兴。你跟我一起走,就必须要半途而废。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顾惜朝呆呆的望着他,半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说:“少商,谢谢。” 那天晚上,顾惜朝宣布明日开拔回蜀。士兵们喜欢这样的命令,士气高涨。 逆水行舟,时不时要靠纤夫牵引,走得其慢无比。一路上戚少商与赫连春水、铁手这些人住在同一艘船上,每日里喝酒聊天,讲论拳脚,说些江湖上的秘闻。偶尔顾惜朝也会加入其中,但他通常只是安静的坐着,听着。 他和戚少商的关系,不会刻意隐瞒这些人。他们也从不会对这些有什么好奇。大家似乎真的都成了很简单也很融洽的朋友。 四月下旬,顾惜朝带着神机营回到蜀中。 神机营归回黄头军大营中,顾惜朝乱着安排。赫连春水熟知军务,留在营中帮他。戚少商、息红泪等人便跟着铁手乘小舟顺府河进成都城。 成都自汉朝便称为锦官城,是第一等的锦绣之乡。上岸后随便走走,见物阜民丰,川音淋漓响快,果然和中原大不相同。 城隍庙就在河边,不年不节的,庙门口却围了一群人,时不时的有哄笑声。几个人好奇心起,走过去挤进围观的人群。 却见人群中间一张桌子,一张招牌,上面写着“青城陈仆射”,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道人坐在桌后,念念有词,说道:“你们这些人肉眼凡胎,怎识得我青城陈仆射前世马前将军?过几日陈仆射到官,你们这些笑的,不信的,不晓得怎样害怕哩!”说着,喃喃的道:“太上老君,青城老祖,弟子拜求你们快快显灵,快快显灵。” 息红泪听得有趣,拉住身边一个笑的前仰后合的中年汉子,问道:“大哥,这位道人是什么人?什么是青城陈仆射?” 那中年汉子见她容貌美丽,先有了几分好感,便卷着舌头用官话告诉她道:“这青城陈仆射,人说是下任的西川节度使,叫做什么陈敬瑄。嘿嘿,崔老爷做官做得好好的,从没听说这号人物。” 戚少商皱了皱眉,铁手说道:“崔使君在蜀中为官清正,蜀中的百姓都真心爱戴他,恨不得他一辈子做父母官才好。怎么会突然有这种谣言?” 戚少商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们回去跟惜朝说说吧。” 几个人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回河边上了船,回到顾惜朝在成都城外沱河边的大营。 黄头军此时已有多达数万人。顾惜朝正忙于清点从湖北带回来的战利品,赫连春水在旁边帮他,两个人时而说笑,时而又为什么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戚少商他们这么快就回来,赫连春水先嚷嚷起来:“喂,锦官城阿,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就这一会就逛回来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在这大帐里跟这个动不动就翻脸的家伙在一起我多痛苦啊我!” 息红泪笑着打他一下,说道:“别瞎闹,我们碰上好玩的事儿了。”说着,把刚才看到的事当笑话讲了一场。顾惜朝脸色不善,冷笑道:“蜀中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怪力乱神,我早就想整治整治!崔使君清正爱民,居然也有人造他的谣。什么辎重粮草,不算了不算了!来人,给我准备两桶狗血脏东西来!咱们去教训教训他。” 息红泪先哈的笑了一声,拍手道:“好极了好极了,我们都去都去!”赫连春水随声附和,遇上这种事,这两夫妻自然最是摩拳擦掌兴高采烈。 顾惜朝带了十来名亲兵,再提上两大桶狗血、粪尿之类的秽物,带了赫连夫妻、戚少商这一干人,乘舟水路进了成都。一路找到了城隍庙,见人群还围在那里哄笑。顾惜朝一挥手,几名亲兵先喝斥着将人群分开,他带了一干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指着那道人,朗声道:“哪里来的妖道!来人!破了他的妖术!” 四名亲兵答应一声,两个提一桶,上前去不由分说,先将秽物狗血泼了那道人满头满身,另有亲兵便拿着不知哪儿随手抽来的长竹竿木棍,将桌子、椅子、旗子打得一团乱,现场登时碎木与血污齐溅。众围观的市民哄笑有之,躲闪不及的有之。 顾惜朝冷笑道:“你不是有妖法么?你不是上辈子的事儿都记得么?你们青城山的道士不是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么?倒是撒一个给我看看!”说着脸一沉,高声道:“把这妖道给我当街砍了!” 几名亲兵答应一声,顾不得腌臜,上前去将那道士按倒,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顾惜朝冷冷道:“将这妖道给我放到菜市口,曝尸三日。三日后送到乱葬岗埋了。再敢有妖言惑众的,这妖道就是榜样!” 自有亲兵留下来善后。他转身就走,觉得心情舒畅之极。回到小船上,方才拉了戚少商,微笑道:“这可是第一次,我杀人,你一句话都不说。” 戚少商随手理了理他给风吹得乱乱的鬓发,微笑道:“你带着亲兵,前面又有那么多市民百姓,我若当面阻挡你驳你面子,以后你还怎么立威?那道人么,虽然死的有些冤枉,不过杀一儆百,这些人妖言惑众,确实也为害不小。” 顾惜朝点点头,心里欢喜,却又有说不出的丝丝缕缕的忧愁,说不出什么话。戚少商又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那陈敬瑄,你们没有听说过他,我知道。此人出身寒微,却是皇帝最亲信的宠臣田令孜的亲戚,和晚晴姑娘的父亲也很有些交情。若忽然谣传说他要来四川做节度使,虽然未必可信,可是,还是去找崔使君问一问的好。” 顾惜朝点头道:“嗯,我早些时候就派阿霁给他捎信去,那时说下午再去见他。这样好了,前面停船,你陪我一起,这就去见见他。” 来到节度使府,天已经擦黑。门房通报过,崔鲸大步迎出门来,笑道:“果然是顾公子,小人在这里每日期盼,总算是盼回来了。”顾惜朝微有些意外,崔鲸外表粗豪,却极知分寸极得体,很少说这样话。他虽意外,不动声色,只微笑道:“鲸兄,介绍位朋友给你认识。这位是戚少商。” 崔鲸大吃一惊,情不自禁的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道:“莫非是江湖人称九现神龙的戚少商,戚大侠么?” 顾惜朝笑道:“江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戚少商?”戚少商微笑道:“常听惜朝说起鲸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说着伸出手去。崔鲸呼出一口气,说道:“江湖人说二位不和,看来果然以讹传讹。”说着,也伸出手。 江湖人初次见面,举手相握,既有亲近之意,也是相互的暗中考较。戚少商只觉得手一紧,对方的手坚硬如铁,触手是厚厚的茧。再握紧些,便觉得对方的手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暗自催动内力。 崔鲸也觉得对方的手,仿佛越来越软,越来越滑,几乎要握不住。只得再加力气。顾惜朝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好朋友。”说着,一手拉着戚少商,一手拉着崔鲸,两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手劲受不住这种较量,慌忙一起收力,被他轻轻松松的就借机分开,笑道:“若不是小弟有要事要见使君,你们二位在这儿玩上一下午也没关系。鲸兄,使君在哪里?” 崔鲸叹口气,说道:“使君在后面花堂上饮酒唱歌。”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6 章 顾惜朝独自到后面花堂去。他对节度使府是很熟的,一路上却不见什么人。还离花堂很不近,便听到走了调的歌声:“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顾惜朝朗声接道:“与尔同销万古愁!” 歌声乍然停下,里面一个声音高声笑道:“顾兄弟回来了!快,快进来!咱哥儿俩喝酒!” 顾惜朝快步走过去,门口阿霁迎了出来,这孩子眼圈都红肿了。顾惜朝一见,心中便是一沉。 顾惜朝进得花堂,便闻到满室的酒气。崔安潜踞坐在上首,满脸都是醉醺醺的红。他脱了鞋子,慢慢走到他跟前跪坐下来。 崔安潜已是喝得一时东倒,一时西歪,顾惜朝看着他呵呵痴笑着饮酒,间或唱歌,音调可以走到十万士巾,简简单单的一个担子给崔鲸挑着,阿霁跟在左右。顾惜朝等人送他到江边。 江边草亭,薄酒三杯。 崔安潜笑道:“兄弟,你也不必难过,我回长安,好歹也是享福。太子宾客不小的官儿了,俸禄也高。回去后每天唱唱歌喝喝酒,多逍遥自在。” 顾惜朝轻声道:“大哥,真的不考虑跟我一起去连云寨么?” 崔安潜摇摇手,笑道:“兄弟,这回事你们做得,我好歹有些虚名在身上,我做不得。你放心,咱们当不了敌人。要是我所料非差,过不了多久,咱们还会是一边儿的人。” 顾惜朝和戚少商对视一眼,对这句话,都有些意外和茫然。 崔安潜又笑道:“你们二位此一去,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危险的很,千万也要保重。戚兄弟,我这小弟精明的很,有什么事放手交给他,那是不会错的。”他深信顾惜朝所能,反倒是对戚少商不放心更多一些。 戚少商微笑道:“崔使君放心。顾惜朝的能耐,天下谁不信,我都不敢不信。” 崔安潜抚弄着些许长髯,微笑点头。 这时阿霁跑过来,呼哧呼哧喘着气,叫道:“老爷,公子,天儿不早了!”崔安潜一笑,说道:“这童儿到底是个孩子,家在长安,一定是想家了。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几个好好保重。我走了!”说着,洒然转身。 顾惜朝忙叫道:“大哥!”倒满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说道:“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长安无故人。” 崔安潜接过酒杯,面色怆然。他想说什么,终于说不出,仰脖喝干了杯中酒。转身向江边走去。 顾惜朝轻轻叹口气,转回身,微笑道:“戚少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连云寨?” 戚少商的笑容发自内心的轻松。他低声道:“一切由你作主。”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7 章 顾惜朝扬眉道:“咦,你不怕我越俎代庖么?” 戚少商郑重地道:“惜朝,你比我强。许多年前我就下请字请你去山上挂柱,到现在那个大寨主的位置,依然有效。” 顾惜朝似笑非笑的道:“我还当你根本不想让我去。” 戚少商叹道:“惜朝,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有的时候我都不敢信任我自己。我能给你什么?我能好好的护着你,守着你么?如果非要留你在我身边,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反而会带来伤害?现在你必须跟我回连云寨了,我其实感谢老天给我机会,让我不必再想太多。惜朝,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而且虚伪?” 顾惜朝撇嘴道:“就知道你这脑袋里面,想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他多此一举的整理他长袍的前襟,悠然笑道:“你说我们现在,算是重新开始么?” 戚少商柔声道:“我们要回去的,是当年一切开始的地方。可是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顾惜朝正待答话。已荡至江心的舟中,崔安潜站在船舷上,厚重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兄弟们务必珍重,他日江湖再见!” ——《白云间》完—— 第三部《锦绣灰》 唐僖宗广明元年十二月初,黄昏,汉中城外三十里,官道上一行二十余人风尘仆仆,纵马而来。 这些日子,这条路上车马嘈杂,为数着实不少,但大多是由北向南去,自南向北来的却极少。此时日头将落未落,路上人烟寥寥,四面暮色苍茫,更是凭添了几分萧瑟。 正驰骋间,前方路上忽然一骑相向奔来。为首那白衣汉子精神一振,提缰立马,众人纷纷跟着停下,他向身边那青衫书生笑道:“看来是快刀祁六回来了。” 青衫书生正眯了眼看,听着便点一点头。白衣男子高声道:“大伙儿快马加鞭迎上去!”众人答应了,纷纷打马上前。说话间两处人马便奔驰近了,对面马上的快刀祁六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背上背两把窄刃长刀,满面精悍,还远远的便打招呼:“戚大侠!顾公子!” 众人住马,青衫书生便问道:“六哥此去可打听到了消息?黄巢打到了哪里?” 快刀祁六奔的口干舌燥,白衣汉子正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他,他还未来的及喝,慌忙答道:“听说,黄巢大军号称六十万,已经过了汝州,东都岌岌可危,人人传说小皇帝要跟着田令孜去西川避难。顾公子,那顶了崔使君的陈敬瑄,我今番打听出来了,原来田令孜本姓陈,那陈敬瑄便是他的亲哥哥。” 青衫书生闻言大怒,冷笑道:“好,好,原来如此!那奸宦原来早就打算携了小皇帝奔西川!” 白衣汉子叹道:“国之将亡,逆竖横行,有什么办法。六哥一路辛苦,喝点水歇歇吧。惜朝,消息传到这里怎么也要几天,搞不好黄巢此时已经攻克东都了,潼关难守,长安可危,咱们要想回河东,这条路怕是过不去了。怎么办?”两人说着话,并肩慢慢的离开了众人向路边走去。 这白衣汉子与那青衫书生便是戚少商与顾惜朝了。他二人与崔安潜分手后,带着崔安潜幕府中不愿留在西川的二十来个文武宾客,顺剑阁古道出川,初时还一路赏玩风景,走的自在逍遥,谁知不久就发现路上扶老携幼迁移的人多了起来,原来京畿附近人人都预料大祸即将临头,都要往西川避难。戚少商半年前还在黄巢军中呆过,却也没想到他打的这么快。 顾惜朝见戚少商问他怎么办,正没好气,劈头就顶一句:“怎么办?那还不容易?一路向北,过长城进鞑靼草原,会同我义父义兄,一口气杀回来。”戚少商给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得默然,要知道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之所以兵败逃入鞑靼,很大程度上这笔账还要算在他头上。 顾惜朝顶完了心情舒畅,又看戚少商不说话,有点心软,说道:“你不用发愁,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可以转道向西,经陇西向北,再向东转道延安府,过黄河便到汾州了。我就不信,长安、洛阳以北,那些大大小小藩镇势力的地盘,黄巢也敢去招惹。” 戚少商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顾惜朝叹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倒真想去长安看看。”见戚少商一怔,扬眉笑道:“难道你不想去么?黄巢打进长安,好个我花开后百花杀,这样大一场热闹少了你我岂非可惜?” 戚少商叹道:“一场热闹,确实不假,只是热闹过后难免生灵涂炭。我也不是不想凑这场热闹,只是,想到大唐自高祖武德开国到现在,二百一十二年了,一朝覆灭,我不知道心里这滋味,怎么说。” 顾惜朝皱眉道:“亏你还是土匪出身,忽然这么多愁善感,所为何来?历来朝代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天道轮回,谁能改变?况且这天 下,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一家一姓永远占了去,不然黎民百姓的日子更加没法过了。”话说完见戚少商听了虽然微微笑了,眉宇间的忧愁却始终不能真的散去,柔声道:“你放心,我不过是白想想,我还急着赶路呢,我的三千名神机营将士此时已在河东,虽然有赫连春水带着,土谷浑那几位老王爷老将军各各不是省油的灯,军队无主,搞不好就给他们占了!” 戚少商安慰道:“小妖虽然看似荒唐,其实办事还是很稳妥的,他是讲义气的人。唉,我也真蠢,跟你说什么义气。”看着顾惜朝嘴角那抹坏笑,忍不住伸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颊,顾惜朝脸上发红,啐道:“别闹!这可是大路上!”正色道:“教弟兄们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吧,明早开拔西去。” 戚少商摇头道:“不用安营扎寨,此处有我一个老朋友,他的庄园就在汉中城外西边,再走十余里就到了。今晚我们去叨扰他。”顾惜朝不由得一喜,又有些担心:“可是二十多人,他家里容得下么?”戚少商说道:“放心,他们这里的乡下人家地方宽敞的很。”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急着走路,餐风露宿的,好些天没睡过正经屋子了。你身上经络还被封着,老是睡不好,我都知道。” 顾惜朝心里一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微笑,想去握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放下。还是觉得在大路上多有不妥,戚少商知道他面薄,微笑道:“咱们叫上大伙,我带路。”自然而然的拉起他的手向众人歇脚处走去。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眼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庄园。众人只见庄头那户人家高墙深院,果然好一处齐整屋子。戚少商和顾惜朝在大门前下马,上前轻叩门环,不久里面一个少年童子的声音响起来:“外面谁人叩门?” 戚少商朗声道:“独孤先生在家么?故人戚少商来访。” 门内寂静一阵,接着有灯光透过门缝,只哟一声,大门启处,一个丫梳双髻的童子与一名老家人站在门内。那童子先细细的打量戚少商几眼,接着深深的施一礼,欢声道:“果然是戚大侠!快请进!独孤先生不在家,出门云游去了,临走吩咐,戚大侠若由剑阁出川,必定经过此处,命小奴等好生招待。”停一停又道:“昔日戚大侠与我家主人欢饮畅聚,小奴随侍在侧,虽然年幼,戚大侠风彩至今记忆犹新!” 戚少商微笑道:“我也记得你,你叫拾砚。”那小童先是一怔,接着满面发红,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那老仆在一旁,忙道:“诸位都快请进来吧。” 戚少商说道:“我等一行人多,烦劳老丈安排。”老仆道:“全在小老儿身上!”说着,将人引进宅院。那独孤先生应了自己的姓氏,宅中并无家眷,只有这一老一小两个仆人管家,众人安顿好了,厨房也安排好了酒饭。 众人劳碌了数日,好容易放松下来,那老仆又在下手陪着饮几杯酒,戚少商也只得陪着。顾惜朝不喝酒,胡乱吃了点东西,见拾砚转来转去的跟着戚少商,看出来这孩子也是学过点功夫的,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弹子弓拿出来教他打着玩。这种弹子弓以前是神机营的装备,杀伤力已经很不小,后来神机营装备上了杀伤力更大更省力的弹子弩,弓便废弃不用了,拿来哄孩子玩倒是正好。 他好些日子睡不好,一放松下来便呵欠连天,又挺一阵,只得先退席回房。拾砚得了新鲜东西高兴,正赶着巴结他,帮着端茶送水的伺候。这里乡下人家睡的是砖砌的矮炕,烧的热热的,洗了澡躺下,舒服无比,几乎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多久,听着门响,戚少商回来。他梦中糊里糊涂的,居然还不忘了告诉他:“洗干净再睡。” 戚少商看他的睡态,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妥协,自己去打水擦身。腊月初夜里早已冷的很了,他擦洗完全身冰凉,放着自己的被窝不睡,到去扯顾惜朝的被子。顾惜朝梦中大怒,一脚踹过来,觉着他身上冷,踹完了又忙不迭的缩回,被子卷成团蹭到炕头上去。炕头太热,没过多久热的受不了,只好又蹭回来。 戚少商看着他半睡不醒的瞎折腾,心火大盛,翻个身便把人摁住,故意拿自己长了一层青青胡茬的下巴去揉他的颈侧,低声叫:“惜朝,惜朝?——哎哟!”却是腰间的肉给他狠狠捏了一把。这一把力道不小,戚少商哎哟、哎哟的哼了好几声,半是真疼,半是耍赖。 顾惜朝闭紧了眼不理他,戚少商虚张声势一阵,见他没反应,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又等一会,实在等不下去,忽然便发难,一头钻进他的被窝,拉被子过头顶,顾惜朝“哎呀”一声,又气又笑,黑乎乎的跟着他乱扯乱蹬起来。孩童似的闹过一阵,都有些情动气喘,顾惜朝低声道:“先去熄了灯。”戚少商有些不情不愿的去了,摸黑回来钻进被子里。 忽然宅子大门当当的被人拍响。戚顾二人不由自主都停了动作,竖起耳朵听。门外那人不知有什么急事,叩门的声音听着就急切无比。又听见那老仆匆匆忙忙的高声应门。顾惜朝便想坐起来,戚少商没来由的就有些不痛快,使劲又把他按倒,抱怨道:“忙的要死你还有心情管闲事!”在他耳根子下面吹气,吹得他痒的笑出声来。这时那老仆已经问清楚了外面是谁,起栓开门,门外那人一进门,问得急切,难免大声了些:“老伯,戚少商他们有没有路过这里?” 戚少商和顾惜朝齐齐一怔,顾惜朝给压在下面,噗哧的笑出来:“铁手来了,你还忙么?” 两个人只得起身整衣,听着铁手急急忙忙的过来,戚少商去开门,刚在笑道:“没想到与铁兄在此地……”“偶遇”两个字没说完,铁手听都没听他说什么,大步跨进门,直奔顾惜朝:“顾惜朝,你果然在这儿,快随我去长安!”说着,扯过人就要走。 顾惜朝摸不着头脑,给他扯得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几步,便被戚少商拦住了。戚少商半惊奇半恼火,可脸上还挂着点皮笑肉不笑:“铁兄,没头没脑的,这是什么意思?” 铁手看看他,板着一张脸:“他日我自会解释。”还是一味的拉着顾惜朝要走。顾惜朝大怒道:“姓铁的,你发什么疯!放手!”可是铁手一双手当真是铁手,顾惜朝即便昔日武功未失的时候给他这么一拉也挣脱不了,何况现在经脉受阻,手脚都使不出力气。 戚少商拦在铁手身前,那点笑容也懒得再挂,沉声道:“铁兄,你深夜到此扰人清梦,话也不说清楚拉人就走,未免太横蛮了罢?我敬你侠义心肠,不愿与你争斗,请你放开他。” 铁手一脸的焦躁,戚顾二人与他结识以来,从未见他这么沉不住气:“戚兄,你再拦我,莫怪在下翻脸。”说着挥掌便击,戚少商没想到他说打便打,此人的铁掌他原也深为忌惮,侧身让过攻势,还了一招。两人便这么糊里糊涂的斗起来。妙在铁手一手抓着顾惜朝,功力难以施展;戚少商更是投鼠忌器,几招过后不止铁手,连戚少商也焦躁起来。 忽听顾惜朝朗声道:“铁大侠,你一心要我去长安,可是晚晴出了什么事?” 铁手一怔,这一招便发不出去,戚少商见他愣住了,赶忙收招。看铁手的反应也知道叫顾惜朝说着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安。铁手吃吃的道:“你,你怎么知道?” 顾惜朝趁他发愣,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这还不明白么?我顾某人和你铁大侠,除了晚晴,哪里还有什么交集。废话少说,晚晴到底怎么了?” 铁手看看顾惜朝,又看看戚少商,脸色一会红一会青,半晌咬牙狠狠道:“好罢,我实说了,我要你去长安,赶快与晚晴成亲!” 这话说出来顾惜朝固然一呆,戚少商反应更大,一张脸先是发白,接着发青,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眼巴巴的盯着顾惜朝,几乎冷汗也要冒出来了。顾惜朝不理他,上前一步,铁青着脸冷笑:“铁大侠,她离开成都的时候是和你一起,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她。”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8 章 铁手咬牙道:“我是很想好好照顾她,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跟她有婚约的那个人不是我!” 顾惜朝冷哼道:“我和晚晴有过婚约不错,可我凭什么要这么糊里糊涂的跟你走?晚晴到底怎么了,请你说清楚。你走的时候我叮嘱过你,不要带她回长安,以免节外生枝,你为什么不听?” 铁手垂下头:“是,没听你的话,我如今悔不当初,可是已经晚了。”戚少商听的一头雾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不知道?”顾惜朝青着脸:“你先别插嘴!铁大侠,我只问你,是不是与傅宗书有关?” 铁手愤然道:“不错,正是与傅宗书有关!他竟然要晚晴嫁给……” 顾惜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怒道:“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那老匹夫!黄巢要打进长安,小皇帝只能跟了田令孜去蜀中避难,蜀中陈敬瑄正是田令孜的亲哥哥,那奸宦此番更加要权势熏天!傅宗书要飞黄腾达自然只要抱着大 腿就好!牺牲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 铁手望着顾惜朝惊骇莫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急忙点头:“不错,傅宗书正是要晚晴嫁给田令孜的侄子……”顾惜朝青着脸,怒道:“嫁给谁重要么?别说是田令孜的侄子,就是要嫁给田令孜那太监,又有什么不一样了?铁大侠,你一直在晚晴身边,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铁手又是气愤,又是难过:“我也想带她走,可她不肯,她说她为女不孝,总要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再说,再说她心有所属,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 顾惜朝张了张口,忽然便不知所措,又看一看戚少商,却见他低垂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铁手上前一步,认真的道:“顾惜朝,我只有来找你。我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决不会来找你。” 他话是对着顾惜朝在说,眼睛却看着戚少商。 铁手的话音落下,顾惜朝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晚晴对他来说,差不多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了,他少年时代的一切稍微好一点的回忆里面都有晚晴存在,他曾经以为与她成婚,从此一生一世相伴,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要是没有铁手,要是当初在太行山连云寨,晚晴出现的时候身边没有铁手,要是那段时间她和铁手不是那么合拍,要是她从没有跟铁手一起跟他讲那些正义邪恶之类的大道理,要是她从没有对他夸赞过铁手的侠义,也许他们这段姻缘早就琴瑟和谐了。 他最恨的是她和铁手一起从戚少商手上救过他的命,而且还不止一次。那之后他每次看到晚晴都会想到那时候被铁手救下的屈辱。他并不是真的怀疑铁手和晚晴之间有什么,可他强迫自己去相信他们是有什么的,然后他好潇洒退出并且把责任都推给他们俩。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搞清楚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戚少商就又出现了。和晚晴有关的一切都简单美好,连那点拈酸吃醋其实回想起来都甜得像颗水蜜桃;可是戚少商带来的东西却像洪水猛兽,一下子把整个人都吞噬掉,再也无法自拔。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是他负了晚晴。晚晴比他还大一岁,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有几年可以蹉跎?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他望着铁手,没费什么力气就做了决定:“好,我跟你走,去长安,这就上路!” 铁手松了口长气,脸上终于有了些干涩的笑容:“好,好,你答应就好!那……”说着看向戚少商,顾惜朝打断他:“你我两个人去就够了,不必麻烦别人。”不再向戚少商看一眼,举步便走。 戚少商忽道:“惜朝!” 顾惜朝停步,却不回头,听着戚少商轻轻说道:“去长安只你和铁手太危险,你现在经络受阻,就是把傅小姐救出来了,兵荒马乱的,他一人怎么照顾得来你们两个?我也一起去。” 顾惜朝忍不住回头来看着他,低声只说了“你……”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铁手也不知道是想缓解气氛还是想表达一下心里面的感激,说道:“戚兄也去的话,当然最好,求之不得。” 戚少商苦笑,说道:“铁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汉中距离长安,快马加鞭,不过区区一二日的路程,能不能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再动身?”铁手尚未回答,顾惜朝说道:“最好连夜走,早去一刻是一刻……” 他听到晚晴如今的处境,几乎恨不得插翅飞到长安去,但话一出口,又后悔,看着戚少商苦笑的样子,心难受得直颤。铁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终于开窍了,忙道:“戚兄说的也对,那就明天一早。我,我先出去问主人家借个床铺。” 他客客气气的退出去,善解人意的带上了门,找到那老仆安排了住处,几天来第一次踏实睡了个囫囵觉。 戚少商见铁手出去了,随便铺了铺被子,说:“睡罢。” 顾惜朝犹豫一阵,见他和衣躺下了,便也和衣上炕躺下。两个人之间离了尺来宽。可是哪里还睡得着?忍不住开口:“少商,我……”一个我字之后又不知道怎么说。 戚少商合着眼,半晌才道:“别说了,我都知道。睡罢。到长安后万事难料,要解决问题,首要养足精神。” 顾惜朝只得躺下,问题是越想睡越睡不着,想到晚晴要担心,想到傅宗书又气又恨,想到身边这个人,心思便更加千回百转。又翻来覆去一阵,戚少商忽然长叹一口气,侧身探手,使劲将他搂进怀里,又在他后脑上用力亲了亲,才又说道:“睡罢。” 顾惜朝慢慢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些。然后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戚少商告知同行的十几人自己与顾惜朝将去长安,命他们自行决定去向。这些人各个几乎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英豪,生逢乱世无处投奔,纷纷都说愿意跟随,即使不去长安,也要去河东。顾惜朝便给他们指点了绕过长安和黄巢部队去河东的路程,送他们西去之后,戚顾和铁手三人上马北向长安而去。 汉中距离长安不远,无非风餐露宿,第二日黄昏便到了。城门还没关,城门口出入的百姓,站岗的守军,一切如旧。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物阜民丰,文采风流,看不出任何端倪预示大祸将至。铁手在长安有下处,是赁的三间小小屋子,多日无人居住,里面清清冷冷。 铁手也无心拿他两个当客人招待,只说道:“晚晴被傅宗书关在家里不让出来,我们今晚去找她,惜朝,你一定要劝她回心转意。”顾惜朝翻翻眼睛,哼道:“还劝什么?今天就是扛也得把她给我扛出来!”三个人都换上了夜行衣靠,戚少商平日从不穿夜行衣,今日也破了例。 傅府作为宰相府来说不算大。傅宗书一向官声良好,人们都知道他清廉自守两袖清风,连府邸都修的简朴。晚晴的绣楼在花园靠近正房的角落里,孤零零的竖在连片的瓦房中。时间不早了,楼中却还有灯火。 府中有侍从巡更守夜,三个人躲在屋脊背后等待更夫过去,铁手打头,戚少商托着顾惜朝腋下,紧随其后纵跃至晚晴楼上。小姐的绣楼是禁地,无论铁手还是顾惜朝都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晚晴究竟住在哪个房间,只看着有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铁手足尖勾住了楼檐,使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凑在窗上,舔湿窗纸,用指甲戳出个半月形小洞向内窥视。 他稍微看看,便翻回屋顶上,懊恼道:“糟糕,傅宗书在里面。” 让铁手去偷看晚晴的闺房本来是万般无奈之举,顾惜朝自己武功尽失,这门活计又不可能叫戚少商去做,他正不情不愿的憋着火,闻言冷笑:“他要卖女儿,还舍不得么?看到晚晴了么?” 铁手摇摇头,低声道:“悄声,黄金鳞也在。”顾惜朝心内焦躁,又不敢多说话,怕被黄金鳞听到,只得忍过许久,听的下面门响,傅宗书带着黄金鳞被一个老仆妇送出来。 顾惜朝在屋脊上,悄悄探出头去,看见那老仆妇退回楼内闭门,黄金鳞挑着灯笼,傅宗书一手搭在黄金鳞手臂上,略弓着腰,颤颤巍巍的走远,心中不由得想到:“比起当年在云中,他也老的多了。原来一个人要老去,可以这样快。”一瞬间的感慨立刻被恶念取代:“若不能救出晚晴,大不了一拍两散,怪只怪这老儿这么大年纪还要兴风作浪!” 三个人来之前如何行动是计议好了的。见傅宗书走远,铁手便重新翻下屋檐,落在二楼廊上。顾惜朝手按在戚少商手上,自己使巧力落下,虽然武功已失,借着戚少商的腕力,仍是做到了一丝声响也未发出。 戚少商正要下去,一瞥眼忽然仿佛见不远处屋脊上竟似有一道黑影一闪便不见,他转念便按下身形不动,顾惜朝举头看看,心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但已经下来,绝不能半途而废,侧身凑在之前铁手戳开的小孔内,看到榻前一个女子的背影面朝妆奁坐着,宛然便是晚晴,顾不得别的,便去扣窗户,低声叫道:“晚晴,晚晴!” 那女子款款的站起来,忽然转身,袍袖一展。顾惜朝心道不好,他反应极快,立刻撤身。但毕竟力量不足,速度也不够,眼见一蓬金光近在眼前,凭自己再也躲不开,只得瞑目待死。幸好铁手在旁,反应速度也是一等一的快,见状立刻挥掌,将顾惜朝远远的震开,摔倒在一边。戚少商在屋顶上救之不及,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忙跃到顾惜朝身边将他扶起,颤声问:“有没有伤到?” 顾惜朝反手揉揉后腰摔疼的地方,拧眉道:“我没事,叫他别恋战,我们去追傅宗书!”既然晚晴房间里有人埋伏,那想悄悄找到晚晴将她救走肯定是不可能了,不如仗着身边铁手与戚少商这两大高手干脆去直接逼迫傅宗书。但话音还未落,旁边几个房间里各个有人破窗而出,纷纷亮兵刃向戚顾二人攻来。 戚少商将顾惜朝护在身后,逆水寒出鞘,见招拆招。碰到这种情况顾惜朝其实用不着戚少商怎样操心,自然会找到战团中最安全的死角。他一见事情不妙便取出小雕弓,将铁弹一枚枚的射出去。这武器高手间过招是没多大用处,这种时候浑水摸鱼却适合无比。 铁手震开顾惜朝之后第二掌便震碎了长窗,冲进房内,与那女子斗在一起。那女子暗器功夫相当了得,近身搏击却不行,招招都是防守招架,眼见铁手一掌便要将她击倒,顾惜朝忽然叫道:“别碰她身上,当心有毒!” 铁手慌忙撤招,顾惜朝满拉弓弦,射出一枚铁弹,他力量不行准头却好,心肠也够硬,一弹正中那女子眉心,将那女子打得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铁手一步跨到两人身边,和戚少商一左一右的托着顾惜朝,两个人一齐发力,凌空纵跃至前排的屋顶上。 身后的追兵很有几个好手,如影随形的追来。顾惜朝指点某个方向,说一声:“走!”他其实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宰相府中看家护院一定不少,但出来交手的只这么几个,不见任何散兵游勇,是疑点之一;晚晴楼中有人埋伏,说明傅宗书知道有人要将她劫走,可是总觉得他安排下的高手实际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三个人,因为那些人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打法,即使只是看晚晴面上傅宗书对他们也不会真这么绝情。难道还有人不希望傅家与田家结亲? 他一边琢磨,一边由铁手和戚少商带着纵跃过几进房子,脚下相府大院灯火通明,等到他听到前方某个院落传来鼎沸的人声的时候所有那些疑问都有了答案。还远远的,顾惜朝就看到傅宗书与黄金鳞二人负手站在数十名侍卫后面,仗着人多,有恃无恐,看着那些侍卫们将四五个黑衣蒙面人围在中间恶斗。 戚少商一眼就看出之前他在屋脊上看到过的黑影正在那几名黑衣蒙面人中间。三人在院落中的房屋顶上停下,后面那几个高手如影跟至,立刻与戚少商和铁手缠斗在一处。黄金鳞也看到屋顶上的状况,大声命令侍卫们向屋顶放箭。顾惜朝脱口便骂了一句:“白痴!” 几波箭雨向屋顶上射来,戚少商撇了对手,挥舞逆水寒打飞几支箭,护着自己和顾惜朝。好在箭枝无眼,原本跟他缠斗的几个人也得撤招护着自己。倒是底下院子里一分出人手向屋顶射箭,剩下的侍卫们战斗力大打折扣,给那几个黑衣蒙面人留出了空子。 顾惜朝何等眼毒,当下便叫戚少商:“去救傅宗书!”这时铁手也一边挥掌震飞箭枝一边靠近,戚少商只刚对他说一句:“照顾惜朝!”底下院落中的形式便发生逆转,那几名黑衣蒙面人其中三人忽然组成一种阵势,一人跃上另两人肩头,由下面垫底的两人一边防守敌人进攻,一边使力将那人远远的抛出去,方向正是傅宗书。 傅宗书和黄金鳞在战团后面本来离的远,又仗着人多,哪里想到这人忽然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傅宗书上了年纪,惊恐之下腿都软了,黄金鳞单刀来不及出鞘,便抢到前面要阻击,只是他是上马打仗的功夫,遇上小巧腾挪的江湖功夫完全无法施展,那蒙面人一剑刺来,还好见机得快,躲闪开去,后面空门大露,正好等于把傅宗书送到了那蒙面人剑下。 戚少商便在此时跃至,逆水寒送出,与那蒙面人长剑相交,“嚓”的一声,那蒙面人手中长剑便应声而断。戚少商忍不住惊疑,没想到对方剑上劲力这样小,只听那蒙面人大怒叱骂:“奸贼!”声音清细,竟然是个女子。 戚少商一怔,不由苦笑。会不愿傅宗书与田令孜结亲的人,就说算不上是多忠烈仁义的好人,至少不是奸宦一流,自己此时帮着傅宗书,自然一定是他们眼中的“奸贼”了。黄金鳞在旁边瞧出好处,高声道:“抓住她!抓活的!”他身边的侍卫呆头呆脑的,“他”“她”不分,一窝蜂的向戚少商打过来,气的黄金鳞大骂。那蒙面女子趁着机会几个纵跃回到她同伴旁边,几个人眼见不能功成,打个唿哨,片刻间狼奔狐突消失得干干净净。 傅府的侍卫还糊里糊涂的围着戚少商不放,顾惜朝高声冷笑:“刚救过自己一命的人,傅相就是这么回报的么?”一边说,一边和铁手一起跃下屋顶,来到戚少商身边。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79 章 黄金鳞见到顾惜朝,上一次跟他狭路相逢时留下的余惧还没消退,急忙单刀出鞘,幸而他对戚少商印象不深,没有认出来。众侍卫跟着他兵器纷纷指向顾惜朝,屋顶上的其余几个也落下来,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傅宗书白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顾家贤侄到了,哈哈,哈哈,金鳞,叫大伙退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几年不见,贤侄出落得越发清俊了。” 顾惜朝见他绝口不提刚才获救,便也只是微笑,深深打了个躬,说道:“晚生拜见相爷。”傅宗书强笑:“唉,何必这么拘礼,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当年在云中,一口一个叔父,那是何等的亲近!怎么忽然生分起来了?这位铁爷,我认识。这一位是?” 顾惜朝一笑,说道:“这一位相爷不认识么?”但是并未深说戚少商的身份,四下看看,仿佛对傅府的夜景饶有兴味,笑道:“这里比起三四年前,又齐整了好些,长安都中果然不比云中啊。小侄来一趟长安不易,转眼就得走,叔父能否容小侄见一见晚晴?” 傅宗书闻言愁眉苦脸:“唉,贤侄,你来的不巧,实不相瞒,晚晴她,她被人掳走了!” 他话音未落,顾惜朝还未怎样,铁手大惊,失声道:“你说什么?晚晴被掳走了?”顾惜朝瞥他一眼,他忽然若有所悟:“晚晴若已被掳走,她楼中埋伏人还有什么用?”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一张脸白了又青。顾惜朝装出惊慌的样子,叫道:“啊呀,这可如何是好?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掳走相府千金?” 傅宗书皱眉道:“谁说不是?我已经奏明皇上,请御前神策军参与探查,可是,贤侄你今日也看到了,这些人来路不明,一身江湖功夫,不但劫走了晚晴,还想要老夫的命!我只怕还来不及查明晚晴在何处,我那苦命的孩子就已被他们害了。贤侄此时出现,当真是上天垂怜。我知道你近年来常在江湖走动,这位铁爷,以及这位爷,一望即是能人异士,非官场中庸碌之辈可比,若能援手相助,老夫不胜感激!” 顾惜朝说道:“相爷言重了。晚晴若出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神策军可查出什么线索?”说着,跌足叹道:“早知道这些人把晚晴也劫走了,刚才就不该放他们走!” 傅宗书叹道:“哪有什么线索?几天来神策军查遍长安城,所有客居长安的人都查遍了,一点线索也无。金鳞怀疑……”说着,瞥瞥左右,招了招手低声道:“贤侄,你与我这边说话!” 顾惜朝依言走过去,与他到一旁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又走回来,对戚少商和铁手说道:“我心里有数了,我们去找傅小姐。”傅宗书在身后说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顾惜朝回身再拜,说:“相爷请放心,全在晚生身上。” 三人由傅宗书的管家送着,出了傅府。铁手着急,问道:“惜朝,你和傅宗书说了些什么?晚晴难道当真被人劫走了?” 顾惜朝哼道:“怎么可能!傅宗书若说晚晴好的不能再好,我可能反倒会更担心。”他看看戚少商,见后者一直蹙着眉尖,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少商,你在想什么?” 戚少商叹口气,说道:“我在想,黄巢军已迫近,大祸将至,朝中的大佬们居然还在勾心斗角。” 顾惜朝便知道他也已经猜到那些刺客的来历,看向他的目光中便带着些欢悦激赏,却只微微一笑。铁手在一旁奇道:“你们说什么?” 顾惜朝说道:“我们都猜想,过来刺杀傅宗书的是卢携的门人。”卢携便是当今宰相。铁手一怔,摇头道:“绝无可能。卢携跟田令孜那是一个鼻孔出气,都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这时候跟他翻脸?” 顾惜朝脚下走着路,反正也闲来无事,耐心给他解释:“卢携和田令孜之前确实狼狈为奸,这不假。但是我也听说过他和田令孜面和心不和,一个宰相,叫他处处听个太监指手画脚,也着实难为了他;如今田令孜要和傅宗书结亲,摆明了是要甩掉他,他怎能善罢甘休?况且傅宗书一向官声良好,当此乱世,除了朝中大佬你争我抢,哪有江湖人闲着没事干跑来刺杀他。少商,你又出什么神?我说的没错罢?” 戚少商看看他,说道:“你和傅小姐本有婚约,你竟然不提,傅宗书一定很奇怪,却正好遂了他的意。” 顾惜朝脸色一沉,不说话。他自己又何尝不知?他只要叫傅宗书一声“岳父大人”,直接问他为什么一女配二夫,保管那老头子无言以对。堂堂宰相,当着一群家人的面,哪里丢的起这个人?可是顾惜朝自己面薄心虚,这话他问不出来,听到戚少商说,他还有些动气。其实他的这心思几个人都清楚,但是不该戚少商说。 铁手对其中关窍,也是心领神会,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反正事也过去了,多说无益。惜朝,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晚晴若是根本没事,我们总不能真的还去查她下落。” 顾惜朝冷笑道:“查什么查?我也想通了,我要带晚晴走,无非是让她不用嫁这个人嘛!要她不嫁,方法多的很,又不是专得带她走。田令孜那个侄子住在哪儿?我这就去杀了他。没了新郎,看这婚还怎么结!”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铁手骇然,望着戚少商:“他说真的,还是玩笑?”戚少商耸耸肩:“谁知道,可能是真的吧?”见铁手还在发愣,便拉了他一把:“你管他说真的还是假的,先跟上去再说。田令孜一家都仗了他飞扬跋扈,这种人该杀就杀。” 铁手像不认识一样瞪着他。 戚少商追上顾惜朝,问道:“你知道新郎官住在那里么?”顾惜朝摇摇头:“我怎么知道?”铁手在一旁有些懵,问:“那现在去哪儿?” 顾惜朝不说话,只管往前走,走得有一箭之地,抬头看看四周,回头问戚少商:“你还记得崔使君的府址么?” 戚少商轻轻的“啊”一声,说道:“还是你聪明,我怎么都没想到。崔使君手中虽无实权,但做太子宾客,消息一定比谁都灵通。” 崔安潜府邸在白砂坊,过了街口左手第一个大宅子就是了,门口两个汉白玉石狮子,公的少了颗牙齿母的掉了根脚趾,在门外看上去宅子里灯火通明,隐隐有鼓乐之声。顾惜朝投了名帖,三人等了没多久,大门开启,门里面十来个家人提着灯笼照得明晃晃的,崔安潜快步迎出门来,大笑道:“啊哈,你们居然也到长安来了!一别数月,叫做哥哥的好想!” 这人披散着头发,身上酒渍淋漓,两只脚的鞋子反穿着,直是名士气派,那里有半分封疆大吏的架子?戚少商等三人看了,都觉得好笑,顾惜朝便要拜见大哥,给崔安潜一把拽起,笑道:“别拜,别拜,搞这些劳什子的干嘛,良宵一刻值千金,我这里有真正的兰陵美酒,还有长乐坊最会唱歌的姑娘!叫她给咱们唱一曲琵琶行!管家何在?教厨房把酒席撤了,换桌新的,与我这些好兄弟同饮!” 三人只得跟着他到庭上,分宾主坐下,管家带着下人来重整杯盘。座下十余名伶人各显其能,将一首“琵琶行”弹得如抛珠碾玉。崔安潜手指和着拍子,看着座下歌唱的女伶眉开眼笑,他这样欢快,戚少商和顾惜朝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喝了几杯酒,顾惜朝便问崔安潜:“大哥身在长安,难道没有听到黄巢的消息么?” 崔安潜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满脸堆欢,笑道:“何必说这种叫人扫兴的事。兄弟我与你说,你看堂下那个叫翠娘的姑娘,她是金陵人,会唱六朝乐府,咱们听听她唱的够不够味。”顾惜朝一怔,看看戚少商,戚少商却也一脸茫然。他们只得静下心来先听那叫翠娘的姑娘柔媚的歌声: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清如水……” 一曲歌罢,崔安潜大笑鼓掌,从腰间摘下一枚玉蝉,招手示意那歌姬过来,笑眯眯的问:“翠娘啊,多大啦?几岁离家?六朝乐府是谁教你的呀?” 顾惜朝铁青着脸,听他和翠娘这般一问一答,渐次忍无可忍,怒道:“大哥!” 崔安潜回过头来一脸被打断的惊讶:“啊?怎么啦?” 顾惜朝起身拍桌,大怒道:“黄巢大军已经打下了东都洛阳,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过了潼关直奔长安而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醉生梦死什么时候都可以就是现在不行!” “黄巢大军”四个字说出来掷地有声,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筵席上伺候的下人,筵下吹拉弹唱的艺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手里正做的事,齐刷刷的抬起头傻呆呆的看顾惜朝,一时之间,静如永夜。 他们只是普通的长安人,军国大事他们并没有资格知道,可是黄巢这个名字对他们就像近在咫尺的梦魇,恐怖而真实。 崔安潜打个哈哈,满面堆笑,说道:“停下干什么?还不快弹起来吹起来,该唱的唱起来,该舞的舞起来!”他捧着酒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跨着踉跄的步伐到堂下,挨个儿拍打乐师们的肩膀:“你们为什么都不弹了?就算明天黄巢就要兵临城下,今天不是还太平着吗?”乐师们惶恐的互相看看,只得用他们颤抖着的手重新举起手中的乐器。 顾惜朝青白着一张脸,大步走到崔安潜身前,长长的一躬到地,说道:“崔大人,告辞了。”拂袖而去。戚少商和铁手匆匆忙忙的向崔安潜拱一拱手,跟着离开。 顾惜朝冲出崔府大门,冷风吹着他热辣辣的脸庞,方才觉得精神一震。他转身看着戚少商和铁手随后出来,说道:“没有特殊的原因,我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 戚少商点点头:“能让崔使君这么消沉,时局之糟糕很可能已经难以料想无法挽回。”铁手忙问:“我们三个能做的事虽然不多,也不能坐视不管。惜朝,该怎么做?” 顾惜朝闭一闭眼睛,低声说道:“没有什么怎么做,我们三个,能做的事情不是不多,而是太少。没有时间了,我管不了别人,我只要赶快找到晚晴,不能再跟傅宗书蘑菇,不能冒险!”停了停,又说:“我心里乱糟糟的,别说话,我们回傅宗书府,跟他撕破脸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此时已近午夜,长安城夜间宵禁,三个人一路避着城中巡夜的守军,眼见前面就是傅宗书府。戚少商和铁手如前炮制,托着顾惜朝飞檐走壁,进入傅府。 这一次的傅宗书府看上去,灯火萧疏,似乎平静了许多,但稍微细致一点观察,就能看出表面的平静下面,其实守卫比先时森严数倍。倒是晚晴的小楼上黑灯瞎火的显然已经人去楼空。三个人静静的伏在楼顶上,顾惜朝仔细的四周看看,他今晚之前的上一次来傅宗书府,已是三四年前,当时也并没有细看,对这里的布局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戚少商忽然轻轻“咦”一声,指着前面远处一座院落,低声道:“那儿的灯光看着不大对。”顾惜朝眯眼细看,立刻跟脑中的记忆重合,低声道:“那儿是傅宗房,他不好色,虽有几房如夫人,但向来只在书房歇宿。看灯光的样子,守卫应该更多,这里其它院落的守卫都在暗处,只那一处过了明路,就像是点着灯招摇一样,傅宗书应该没那么无聊。难道……” 三人当即前往傅宗房,到附近一处屋顶上,顾惜朝便向后一缩,皱眉道:“样子看起来不大对,守卫的是神策军,我不过去了,我跟着去,容易被发现。少商你自己去,铁手在这儿陪着我。”眼看着戚少商几个纵跃,身上的黑衣服便和夜色融为一体看不出来了。 戚少商轻轻落在屋脊之后,悄悄探出头去,只见廊下守在那里的十几名士兵衣甲光鲜,竟然是神策军的装扮,惊疑之中更加谨慎,轻轻倒垂挂着檐柱,翻入廊下,紧紧贴着廊椽,慢慢的向前挪动。他内功精湛,清清楚楚的便听到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0 章 那声音在幽幽的叹气:“傅相啊,你也不必如此宅心仁厚,你我如此,还不是给他们逼的!想那卢老相爷,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给你我使绊子,他养着那么些人,就是垂死挣扎,想要你我的命也不见得是什么难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听我的,只要去了他卢某人,中书令一职非你莫属!到那时咱们再给两个孩子办了喜事,你我就是亲家了,往后同甘苦,共富贵,同进同退!” 傅宗书低声下气的道:“全仗公公。小女能伺候公子左右,是她几世休来的福分。” 戚少商听到这里,心下了然,知道这尖利声音的主人,正是当朝权宦田令孜本人;这人竟然三更半夜探访傅宗书府,听他话里意思,似乎也正在布下落网准备还击当朝宰相卢携。 只听田令孜笑道:“傅相,何必这么见外?咱家也得仰仗你不是?傅相是有名的大清官,大忠臣,朝野之间,谁不知傅相清名?就是将来到了蜀中,人生地不熟的,还要靠傅相的声望。”傅宗书忙道:“岂敢岂敢,陈使君刚毅勇诀,有他镇守蜀中,皇上自然高枕无忧。下官无非托庇而已。”田令孜似乎十分高兴,说道:“可不是嘛,咱在家的时候就常说,那古书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故事,活脱脱便是说他,他呀,心肠硬,手段狠,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哟,时候儿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宫去,皇上啊,一天都离不了我。你说说,他就这样儿,还好意思跟我耍脸子,叫我为他守潼关。唉,我又不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这会子哪儿找天兵天将给他守去?走啦走啦,傅相阿,有句体己话儿给你,家里有什么舍不得丢下的细软宝贝,赶早收拾起来,带到身边吧,留心听我消息。也就这一两天啦!” 傅宗书答应着,又说道:“难为公公这么晚还为我跑一趟。”田令孜笑道:“这有什么呀,咱们手上别的没有,就是多的是神策军的将士,你府上守卫不够,该早说才是真的。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傅宗书连声称是,说着,书房门打开,傅宗书送着一个全身裹在披风里的人走出来。戚少商躲在回廊梁上,借着门口守卫灯火的光,好奇的打量。这人披风太厚,裹的严严实实的,只看得出是个矮小身材,他临走时挥一挥手,叫傅宗书别送,那只手白白净净,小拇指上戴得金翠辉煌的一个大戒指。 戚少商静静等待田令孜的大轿子和护卫他的神策军出了院落,傅宗书也回了房中,正要如前翻回房顶,忽然听到头顶的夜空中,有夜行人衣袂破风时的轻响。 夜行人对同类的种种声音都非常敏感。戚少商探头出去,先看到远处一个夜行人迅速掠远的背影,接着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追逐的背影,是铁手。 戚少商倒吸一口凉气,毫不犹豫,翻上屋顶展开轻功,用尽全力追了下去。 他耳目敏捷本就超过常人,绝不会认错铁手的身影;他也信任铁手的为人,没有特殊的缘故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已经武功全失的顾惜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顾惜朝被暗算掳走了,铁手去追;要么这事儿本是顾惜朝授意。远远地看铁手不疾不徐的步态,倒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真如此的话顾惜朝当然安全,并且肯定已经找到藏身的地方。 可是顾惜朝要铁手去追那黑衣夜行人,不知道目的何在。他又没有长顺风耳,总不会已经知道今晚傅宗书的客人就是田令孜吧?想到这里心中疑窦顿生,加快了步伐追赶铁手,奈何铁手轻功内力与他并不差多远,一时半会还追之不及。 忽然铁手降低了速度在一处民宅屋顶上伏了下来。戚少商急忙提气疾奔到他身边落脚,果然是铁手没错,他一见戚少商就急忙把他拉低,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两个人并肩伏在屋檐上,以檐角为掩,戚少商低声问:“惜朝在哪里?”铁手轻声道:“你放心就是了。嘘,看!” 戚少商侧头探出去张望,开始看不出什么,很快就察觉到,前方数十丈远的地方,每一栋民宅的屋顶上竟然都似乎埋伏的有人在。他惊疑不定望向铁手,铁手道:“看见了吧?埋伏得很隐蔽,若非刚才那人到前面屋顶上就躲藏起来,我也看不到他们。” 戚少商问:“他们在干什么?”铁手全神贯注,低声道:“我不知道,惜朝只说会有热闹瞧。”戚少商气往上冲,怒道:“单为有热闹瞧你就这么轻易离开他?”铁手奇怪的看他一眼,对他忽然生气有些莫名其妙:“你那个惜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叫我来,我怎能不来?”他说得戚少商干生气无言以对,俩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铁手忽道:“来了!” 远处大街上走来的正是神策军层层护卫下田令孜的大轿。他们走路是高来高去脚不沾地,而轿子本就走的慢,因此这时才到。 铁手不知道那轿中是谁,低声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王公大臣,长安宵禁,竟然还胆敢带着这么多侍卫满城中招摇。”戚少商哼一声,说道:“现如今哪个王公大臣有这胆量势力?那个王公大臣比得上那轿中的人?那可是连当今的天子都要叫他一声阿父的。”铁手大吃一惊,脱口低叫:“田令孜?!” 戚少商沉声道:“不错,看来这帮人便是要刺杀田令孜。”他一见田令孜的轿子便猜到了,但却毫不关心。田令孜死了当然好,死不了又能怎样?他的死活对如今的形势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戚少商现在只是记挂着顾惜朝,虽然他的智慧决断出类拔萃,毕竟武功失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铁兄,怎么你不知道轿中的是田令孜?” 铁手只管看,心不在焉回答:“是啊,惜朝只说会很热闹,还说晚晴的消息也许就得着落在这帮夜行人身上,逼着我跟过来看,我瞧他也未必能知道田令孜会出现吧。” 戚少商肚子里那点怒火嗖嗖的直往上窜,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就知道晚晴,晚晴!他这是有意支开你我,这混小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铁手吃惊,“啊”的一声,傻乎乎的问:“怎么会?” 戚少商便要返回,刚刚长身起来,身后忽然“嗖”的一声,一箭疾射而来。他急忙避开。刺客们埋伏在此地准备刺杀朝廷要员,对四周的情形当然洞若观火,他和铁手过来的时候早就被发现了。 这时刺客们箭雨纷纷,半向屋顶上的戚少商和铁手,半向大街上护卫田令孜的神策军。神策军军士们大多是长安世家子,衣甲鲜明军容严整,战斗力却不行,在刺客的箭雨下乱成一团,举着盾牌只顾自保的有之,拔腿便跑的有之,被箭枝射中哭喊叫嚷的有之,也有比较剽悍的忠于职守,护着田令孜的大轿。戚少商和铁手藏身的是个大宅子的屋顶,檐角高耸,躲在后面倒是不必担心被箭枝射到。两个人间隙中看底下田令孜大轿周围的情形,见到神策军的表现,都忍不住大皱其眉,连护卫长安的最精锐部队都如此窝囊,这个朝廷看来是真的要完蛋了。 转眼间刺客们已经控制住形势,可能是因为铁手和戚少商一直没有什么举动,射向二人的箭也稀疏了,十余名刺客便凌空跃至街上田令孜的大轿旁边——轿身上此时已扎满了箭,像个大刺猬,刺客们犹自不罢休,纷纷将手中兵器向轿子刺去。最后才有一人走上前,掀开了轿帘。 戚少商和铁手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低叫一声:“快走!”两个人齐齐的拔腿便跑。 不管下面轿子中是不是田令孜,刺客们是否行刺成功,两个人再呆下去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处。刺客们当然要杀人灭口,就算两人武功高强,不会轻易被杀害,顾惜朝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也不允许他们胡乱浪费时间。 他们这一走,才发现四周的屋顶上不知不觉中早有刺客埋伏,专就为监视他们一举一动,这时便大声呼哨着,将各种各样的暗器一气儿招呼出来。两个人边奔逃边挥动兵器挡格,跑出大半个长安城才停下来对着喘气。回头看看没有刺客追来了,再互相看看,一样狼狈的两个人,就忍不住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 铁手问道:“现在怎么办,回傅宗书府么?”戚少商记挂着顾惜朝,问他:“你走的时候把他安顿在哪里?总不会还是屋顶上吧?”铁手摇头道:“当然不是,他躲进了晚晴的小楼,横竖那里也没人在。”说着便要往傅府的方向去,戚少商拉住他,说道:“你别去了,要是我没猜错,他现在恐怕早就不在了。”他心里又酸又苦的不是滋味,停了一会,方才说道:“他多半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去找傅小姐了。” 这话铁手听来,只觉得好像吃了个铁核桃在喉咙里卡着,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满心的不是味儿,想诉苦,面对的人又实在不合适。呆了半日,戚少商方才勉强打起了精神,说道:“他找到傅小姐之后,肯定是带她回你那里。咱们是回去等还是怎么着?” 铁手没精打采,说道:“既如此那便回去等好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有齐刷刷的脚步声,两个人对望一眼,赶紧躲进暗处阴影中间,脚步声走近后发现原来是一队巡逻的神策军。 只有皇宫附近,才会有神策军巡夜。 戚少商心念微动,回头望去。 那是他们没有留心的方向。数重房屋之后,大明宫雄伟的身影巍峨矗立在暗淡的夜色中。 顾惜朝到底去哪儿了? 他在傅宗房旁边的屋顶上,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却发现旁边的跨院里已经准备好了一顶青呢小轿,开始时没有在意,过一阵一间厢房的门打开,出来一个大汉走到角落里去撒尿,他经过轿子的时候狠狠踢了一脚,骂道:“死太监,这么晚了不在你那皇宫里挺尸,却来作怪,害老子觉也睡不好!”原来是个轿夫。 顾惜朝听他喃喃的抱怨,心里一阵阵的心惊。当今能够驱使神策军、能够做傅宗书的座上宾,能够这么晚出入皇宫在宵禁的长安城来去自如的太监,即使不是田令孜本人,也必定是他亲信。 晚晴应该不在傅宗书府。之前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的,自己也以真身出现,晚晴若在怎么可能不出现。铁手说她是自愿出嫁,自不可能被软禁;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在自己的娘家,又能在哪儿呢? 晚晴生母早亡,但曾经被当今皇太后收为义女;田家也不可能容许未进门的媳妇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待嫁。有一个可能性其实不大,可也不小,那就是晚晴现在就在皇宫。 打发走铁手后,顾惜朝便去到跨院中。看那青呢小轿十分轻巧精致,倘若里面多藏一个大男人,轿夫一上手便得露馅——既然问题的关键在轿夫身上,那便去解决轿夫了。 他在轿夫的房门外,于二轿夫饮酒行令的声音中,戳破窗纸,用随身的针筒,按动机簧,将两枚淬毒的银针打中了两个轿夫。他自从武功尽失,身边这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从没少过。这之后,进房,胁迫,恐吓,再加上收买,一切有条不紊,两个轿夫不过是粗使的下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其中一人胆大些,听顾惜朝说要躲在轿子里,战战兢兢说道:“小爷,小人多一句嘴,您要坐轿子里干什么?您若是要对田大将军怎么样,求求您现在就给小的一个痛快吧。田将军坐我们的轿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向来只能抬他到宫门口,到了宫门就换宫里的轿子了。到时候若他有什么差池,小的们也绝难逃得性命,小人们贱命一条不值得爱惜,小爷您可犯不上跟着一起死啊!” 顾惜朝听了,心下恍然,宫外的轿子也好轿夫也好,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进皇宫里去。他心里有了计较,笑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既许了给你们解药,自然不会伤你们性命。你们若是信我,到时候拿了解药和银子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不信我呢,转眼就是一死。我看,你们还是信我的好!” 他刚在青呢小轿的座椅下藏好,便有一人从外面快步走来,是通知轿夫们准备迎田令孜的。接着田令孜便来了。顾惜朝自座椅长长的锦缎帏子缝隙中看出去,见一个掌灯的小太监打起了轿帘,一人咳嗽一声,躬身进来,坐在自己头顶的座椅上。知道这就是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田令孜了。接着起了轿,晃晃悠悠的动起来。听周围的声音,除了两个轿夫重涩的脚步声,还有至少六七个人随从在轿子四周。 十来个人一乘小轿,幽灵一般穿过长安城夜间阴暗静谧的坊市街巷。 顾惜朝听得头顶上,田令孜幽幽地打了个呵欠,便没什么动静了。他当断立断,抽出靴筒中防身的匕首,掀开帷幕钻了出去。田令孜睁开双眼,刚要吓得大叫,便被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噎了回去。顾惜朝的笑容在匕首的寒光中分外残酷:“田大将军,久仰了。” 大明宫朱雀门的守卫见到傅府的小轿,上前见礼,刚要召备用的轿子过来,田令孜颤巍巍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出来:“我倦的很,今儿就不换轿子了,叫四个人过来抬我回去。” 守卫一愣,说道:“公公,可这是两人抬的轿子……”田令孜有气没力的道:“一路上颠得我头晕,多两个人力气大些,稳重些。”那守卫只得依言叫了四个粗使太监过来抬轿子。 之所以一定是四个人,一来这轿子毕竟是傅府的,他们不知底细,即使感觉重的多也多半只当是轿子的重量;二来四个人分担的重量,重几十斤并不明显。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刺客们苦心经营计划要暗杀,次次失败;顾惜朝无心插柳,误打误撞,却轻轻松松的便劫持了这个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太监。 戚少商和铁手目睹田令孜大轿被刺客围 攻的时候,顾惜朝已经挟持着田令孜,进入了大明宫。 第五章 避开重重守卫,以浓重的夜色为掩,戚少商进入大明宫。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1 章 铁手跟在他身后,四顾无人,便忧心忡忡问道:“你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也要刺杀皇帝或是田令孜!” 戚少商留心观察着四周环境,心不在焉答道:“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夜幕中的大明宫分外黑暗,他还记得从前到长安的时候,夜里无论在城中的哪个地点眺望北方,大明宫的方向,永远是连天空都被灯火映红了的。那时节起义与战争对平安富足的长安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现而今一切都不同了。 铁手气急败坏,急道:“难道刺杀皇帝是闲情逸致?戚少商,这种时候你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我们回去等惜朝,行不行?” 戚少商摇摇头:“你想,晚晴就要嫁人了,她这时候不在傅府会在哪里?她是皇太后认的义女,傅宗书一心要讨好田令孜,也绝不会这种时候让女儿去托庇其他人,傅小姐很可能就在皇宫;本来我想不到,但惜朝一看到田令孜就有意把你我都支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自己的行动也和田令孜有关啊!我们去抓个侍卫或者太监,问他田令孜在哪里。” 铁手“啊”的一声,皱眉道:“你也不早说。刚刚田令孜的大轿遇上了刺客,不管他在不在轿中,宫里宫外此时应该乱成一团才对,为什么这么安静?” 戚少商握紧逆水寒,说道:“是福是祸只能闯了再说。” 两人由前朝一路飞檐走壁,进入内宫。内宫是皇帝与嫔妃住处,僖宗性格轻薄胡闹,内宫里向来不分白天黑夜一律乱糟糟的,但今夜看来也似乎分外安静。连站岗巡逻的神策军官兵都不见多少,且不是成双成对就是三五成群,下不得手。 像大明宫这种地方,戚少商和铁手当然都不熟,看西北方向有座宫殿高大而灯火辉煌,觉得给皇帝住应该算够格了,便瞎猫碰死耗子似的往那边摸。摸了没多远,铁手一拉戚少商,两人躲在假山树丛阴影中,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东张西望、偷偷摸摸的闪过去。 她去的方向有个不大的水池子,池边假山怪石,布置的甚是清雅幽静。戚少商和铁手隐在暗处,见那宫女走过去,四下看看,悄声叫道:“石哥哥,石哥哥?”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尴尬又好笑,心想原来这宫女在此处偷会情人。他们好不容易见到有个落单的人,本想擒住问话,偏偏是个小姑娘,不好下手,既然小宫女有情郎那就再好不过。看到那宫女叫了几声,花丛中站起个人来,低声叫:“我在这里!” 黑暗中看他的装束,轻袍缓带,并不是神策军士兵。不过倒也不奇怪,僖宗内园本有许多美少年专陪他玩乐。见那小宫女奔了去,扑在那人怀里。戚少商便拍铁手:“你去把他们俩点到。” 铁手一百个不情愿,戚少商振振有词:“晚晴是你要找,我可是来帮你的!” 铁手无奈,只得地上捡了两枚小石子,看那小宫女还伏在情郎怀里哝哝的小声说个没完,一枚石子出手,正打在她颈后“大椎穴”上,那宫女登时昏晕。她的情郎一呆,抱着她一边摇晃一边叫,刚叫了两声铁手石子儿飞过去,打中了天突穴,没叫完的半声生生的噎住,慢慢软倒。 戚少商和铁手急忙过去,见那男子给小宫女压在身下,虽然软倒,一双眼睛依旧骨碌碌的乱转,月光照过来,看上去相貌很是清秀。铁手将那小宫女拖到一边放躺好,戚少商便提起那男子放在假山背后,这里本就僻静,否则也不会选在这地方私会了,正好不用费心躲藏。 戚少商对那男子说道:“我有话要问你,若敢大声喧嚷,休怪剑下无情。”说着将逆水寒一横,那男子惊得瞪大眼睛,胡乱点头,戚少商在他肩膀上拍一拍,拍通了气血,天突穴在任脉上,普通人天突受制都是浑身酸软头晕恶心连说话都提不起一丝劲道,通了气血可以没那么难受,果然那男子呼出一口浊气,抖索索的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这里可是皇宫大内!” 铁手安顿好了小宫女走回来,正好听他这句话,斥道:“你也知道这是皇宫大内,还敢三更半夜私会宫女?”戚少商笑笑,说道:“兄台,我们确实大胆,你可是连死都不怕,胆子也着实不小啊。” 那男子顿时泄气,讷讷的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来行刺皇上的,那趁早还是杀了我好啦!” 戚少商一听,还有些意外,笑道:“嘿哟,原来还是个忠奴。少废话,田令孜在什么地方?”那男子一听,顿时精神起来,声音也高了:“原来你们是来找田令孜?”铁手忙道:“悄声!”他忙捂住自己嘴巴,眼睛咕噜噜转着,四下看看,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悄声!你们找田令孜干嘛?行刺么?我带你们去!” 戚少商和铁手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见那男子挺身就要站起,下意识喝道:“坐回去,老实点!”那男子一怔,只得坐回去,脑子却转的快,陪笑道:“两位大爷是不相信小的么?”顿了顿,又道:“那田令孜,祸国殃民,欺君罔上,如今弄得朝廷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各路反贼把东都都占了,小人虽是个小小优伶之辈,也知道谁是谁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那老贼平时防的严密,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忽然又笑:“再说,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伶人,刺杀他我是没胆没本事的,但两位若要做此大事,我愿做两位马前奴。” 戚少商苦笑道:“哦,想不到兄台也知道国家大事。那就在前带路罢。”说罢让在一旁,那伶人站起来,腿一软,双手扶住了腹部,央求道:“这位好汉,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滋味好比上刑,我……小人自幼柔弱,实是经受不住。”戚少商只得替他解了穴,他活动活动手脚,笑道:“嘿,舒坦多啦!两位好汉,我这就带你们去田令孜的住处,可是我那妹子不过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你们不要为难她,行不行?”铁手道:“你放心,我只是让她睡上一觉,你只要没有异动,过一阵我自然给她解穴。” 那伶人点点头,又道:“我带着你们满大明宫的乱走也不成话,一会到前面有巡夜的神策军士兵过来,你们就像刚才这样放倒两个,穿上他们的衣服,咱们再去找田令孜算账。”他这样主动出主意,戚少商和铁手颇意外,又让他言语挤兑住了,都不好解释自己其实对刺杀田令孜并没什么兴趣。 无论做什么坏事,有了内应绝对事半功倍。走了没多远,眼见着一队神策军士兵巡夜过来,那伶人便嚷:“林大哥,王三弟,过来过来,是小 弟我,小 弟有事相求!” 那两个人大约平常与这伶人关系不错,听见了就过来,被戚少商和铁手一人服侍一个,点到拖走,剥得赤条条的塞在假山缝里。两人换衣服的时候那伶人还抽空踢那两个侍卫好几脚,看来是积怨已深。 戚少商换好了衣服,便对那伶人拱一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那伶人笑道:“您太客气啦!小人姓石,没有名字,只有个皇上取的外号叫做石野猪。您二位叫我野猪就成。”戚少商一怔,这名字着实怪异,也只得笑笑应了。 那伶人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皇上不是坏人只是年少爱玩啦,田令孜这老小子平常做了多少坏事有多可恨啦,又告诉两人不少宫里面乱七八糟的小事,戚少商和铁手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忽然停一下,指着前面一处宫室,说道:“那边就是田老的住处啦。” 到了这个地步,石野猪却又瑟缩了起来,苦笑道:“田老这里到处都是神策军,守卫比皇上那边还森严,我们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怕田老一个。两位好汉,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小人先走罢。” 戚少商当然不能真放他走,谁知他那些义愤是真的还是装的,趁他不注意,一掌拍在他后颈上将他拍晕,不用再听他念叨,和铁手两个都松了口长气。 田令孜的住处守卫果然很多。两个人虽然穿着神策军服色,却不敢贸然混进去,依先藏身在暗处观察。这一处宫室不算高大,房屋却很多,忽然一扇门打开,一个小太监走出来。那背影戚少商认得仔细,欣喜若狂。 他进入大明宫半是意外,半是直觉,不想竟真的来对了。 那小太监抱着拂尘,老气横秋的偻着背,碎步疾走,也许是感觉到后面有人跟随,走得越发快。戚少商大步跟上,在他肩上出其不意的一拍。那小太监肩膀一耸,回过身,恶狠狠的一张脸,不是顾惜朝是谁? 他先只是看到戚少商那身神策军的服饰,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戚少商,又惊又喜,低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戚少商满心欢喜,笑道:“我不来,到哪儿看这么俊俏的小太监去?”看顾惜朝那顶花帽下面露出弯卷的额发,忍不住替他整理,柔声问:“你又是怎么来的?” 顾惜朝“嗨”一声,抱怨道:“别提了,疑心病重的人不是没见过,重到田令孜这份上的还真没有几个。我是他亲自护送来的!”说着又有些得意洋洋,不等戚少商答话,问道:“铁手呢?” 两人回去找到了铁手,顾惜朝板着脸,一见他就说道:“正好你在这儿,也别出宫了,那边,那座楼看到没有?里面住的就是晚晴。你在这儿守着她,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谁敢欺负她,你就杀人!” 铁手大吃一惊,忙道:“怎么连你也没说服她么?” 顾惜朝阴郁的说:“她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少商现在出宫去,明天晚上去杀田令孜的侄子,在这期间你要守在她身边,哪里也不许去。她要是再落泪伤心,我唯你是问!” 戚少商和顾惜朝离开皇宫,到了外面比较安全的地方,戚少商便给顾惜朝讲那个石野猪。他不敢问顾惜朝这一晚的经历,只想要逗他开心,于是将石野猪的事情添油加醋,说的比酒肆里说评话的先生还热闹。顾惜朝冷冰冰的听着,忽然一句:“那个石野猪,我听说过。” 他冷冷的有意给戚少商钉子碰:“那还是我来长安考试的那一年。皇帝喜欢打马球,跟石野猪说,‘若礼部的大人们考试题目是打马球,朕一定能当状元。’石野猪回答说,‘只是千万别遇上尧、舜那样的贤明君主,否则陛下这个马球状元恐怕就当不成啦。’这个人说话有趣是真的,胆子也真不小,为人也好,只可惜碰上的是咱们当今天子这样的糊涂蛋。” 戚少商愣一愣,忙道:“那……那么是我慢待了他,我这就回去向他赔罪。”顾惜朝赶忙拉住他,皱眉道:“你也真是说一出是一出,都出来了还怎么回去。”戚少商讷讷的道:“不回去怕你生气。” 顾惜朝的心不由得软了。他这一天,心里始终乱糟糟的没着没落。他患得患失,六神无主,还有莫名的焦躁。 他和戚少商在一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怎样应对,总是习惯了心安理得,因为知道无论怎样总有一个他在那里。他很少认真的去想,其实他和戚少商,在一起从来不是那么天经地义。现在他忽然间发现似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状况,任何情绪,都可以成为不得不分开的借口。如果晚晴并不是那么固执,如果今晚他劝说她时那冲口的一句“我们成亲”,没有被她当即拒绝呢?他当然会好好地对待她、呵护她一生,就像他们还年幼时,在河东的节度使府相亲相爱时所幻想的未来一样;可是现在他的身边站着戚少商的时候他却后怕了。他害怕想象忽然身边不再有戚少商,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不了总去想。 他出神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脚下好好走着路,忽然就踏空,他呆住,觉得脑子也跟着瞬间空了似的。回过神来是被戚少商揽着。 他担心地看着顾惜朝,轻声问:“没事吧?”说着弯下腰去,隔着靴子揉按他的脚踝,检查有没有受伤。顾惜朝能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腰的时候,结实稳定的手臂。其实不过是踏破了路边阴沟的铺板而已,不过只是踏到了一段朽坏的铺板而已。 他呆呆的说:“戚少商,你不用总拿我当三岁小孩。” “你哪儿像三岁小孩啊,三岁的小孩能把田令孜挟持了么。”戚少商心不在焉的回答,确定顾惜朝的脚踝筋骨没有受伤,才放了心,直起身。顾惜朝忽然抱住了他。 他总是下意识就以为未来就是跟戚少商在一起,他曾经全心的接受这个“以为”,可是他的以为从来都不准。夜很黑,长安宵禁,他也只有在这样黑暗静谧的夜里,才敢这样明确的,主动的,拥抱他真正想与之过完一生的人。 “田令孜这个人很有趣,他疑心很重,很怕死,他周围的神策军官无论多有地位对他的话连质疑都不敢。我叫他说退下,他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只有乖乖听命。你说这不是活该被人劫持胁迫么。我把他蒙了眼睛口鼻五花大绑,过一阵晚晴会去救他,他多半还得谢谢晚晴的救命之恩。嘿嘿。”他上一瞬还高高兴兴的笑着,忽然笑容便凝固。想起了晚晴。 “晚晴说她也只是想好好的生活而已;她也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妻子和母亲,可是她现在只能选择先做一个好女儿。她说她只想这样。我劝不了她。 “可是你让我怎么放任她这样?我已经害了她这么多年,要是……”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2 章 戚少商静静的听着,忽然说:“以后别再这样了。” 他看着顾惜朝愤愤的鼓起腮帮子要斗嘴的样子,急忙说:“我是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别再一个人去。至少我能给你找到合身的衣服。”他拉一拉顾惜朝身上那身又肥又短的小太监袍子,噗的一笑:“真难看。” 顾惜朝幽幽地看着他,说:“晚晴若见到你我一起,即使本来肯听我劝,也会不听了。” 戚少商脸上的笑容变得生涩:“我只是担心你……你武功未恢复,倘若田令孜的守卫,在他坐进轿子之前,检查一下轿子座椅下面……我不敢想。”他说着用力抱紧顾惜朝,“我可以不让她看到,我可以躲在暗处。但是别再把我骗到别处去。” 顾惜朝喃喃的说:“不把你骗走,我心里怎么放得下?”他慢慢抬起头,正对着戚少商的眼睛,眼中闪着的是长安城黑夜的微光,那光到了他眼中便有魔力,叫人蒙昧心智。顾惜朝稍微抬高下巴,这邀请明白清楚,戚少商轻轻的、欢悦无尽的叹一口气。他轻啄一下,再啄一下,两个人的唇齿便像藤树相依一样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顾惜朝忽然吃吃的笑出声,夜风凉森森的吹在脸颊上,却滚烫。他忸怩向后,想躲开,戚少商却不肯,硬是把他强按下。两个人严丝合缝的贴合着,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对方年轻充沛的血脉在勃勃的,随着心脏齐齐跳动,却是谁都不敢稍微动一动身体——谁也舍不得。 “我们回去么?”戚少商嘎声问,额角已经见汗,风一吹是冰凉的,冰凉的皮肤却更能知道对方的温度,顾惜朝的脸,滚烫滚烫,一瞬间仿佛更烫了。他低声咕哝:“我不想去铁手那里。” 戚少商轻声笑:“那我们去东市找个客栈好不好?虽然这么晚了,神策军带着小太监,要开房一定没人敢不从。”顾惜朝就忍不住,啐一口,也不知是气是笑。他终于想起来:“几年前我来长安,住在上善寺里。那里就是远些,客房都常空着。”说完自己的脸烫的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慌忙解释:“那儿寺旁边有个高台,很破了,不过看日出日落都是好地方。”说着又补充一句,欲盖弥彰:“我想要明早看日出而已……” 上善寺里静悄悄的,已经是凌晨。值夜的僧人却还认识顾惜朝,带他们去客房。一排三数间的客房,没有一个房客,空荡荡清冷冷的。 顾惜朝推开窗户,不远处高大的建筑暗沉沉的,比黑夜更浓重。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戚少商自后面环住他,轻轻亲吻他的颈侧,他低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里。” 戚少商没有明白,低声问:“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侧过头去与他接吻,然后就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天光打在窗纸上变成深蓝色的时候,顾惜朝睁开眼睛。他一醒,戚少商跟着就醒了,睁着蒙忪的眼睛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早起来。顾惜朝说:“我想去看日出。” 他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事而心神不宁。 上阳台的阙楼在蓝幽幽的曙色中远远看去,文静秀雅像风韵犹存的美人。但亲自登上这古老的高台,便觉得一切都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台基上砖石掉落,露出里面夯土层;台阶石材的缝隙间焦黄的衰草丛生。这高台正在长安东南方向,因为高,几乎可以眺望整个长安城。天气很冷,东边的天际,浓密的云层间,一痕红紫劈破,像鲜艳的伤疤。两个人依偎着互相取暖,等待日出。 顾惜朝有诡异的心事,无法平静。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他向北方看,大明宫的方向天空似乎很亮。他和戚少商忽然都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划破长安黎明前的最后静谧。 他们奔到高台的边沿。上阳台太高了,朱雀大街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看得到那支队伍。华丽的、东倒西歪的罗盖下金黄的数乘安车,骑马的、步行的太监和宫女衣冠不整,还有四周簇拥的神策军官兵,甲胄不全,刀枪倒提。马蹄车辙的声音凌乱嘈杂。那支队伍沿着朱雀大街向长安城南大门明德门奔去,伴着浓浓的曙色。 “他们要逃,他们在逃跑!”顾惜朝喃喃的说,无以掩饰他近乎疯狂的惶恐。他只有一个念头,要制止他们,一定要制止他们,不能让他们逃走,不能让他们得逞! 全世界都像在下沉,天在塌地在陷,伟大荣耀的长安在崩溃。 他忽然向高台的台阶口奔去。必须去制止,他们不能这样,他们不能在凌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一走了之而把灭顶的灾难留给长安城百万市民,不能制止就杀了他们!是他们毁了这个国家,他们必须为她陪葬! 他被戚少商在背后拦腰截住,他用力挣扎,高声叫骂,声音却逐渐嘶哑。戚少商狠狠地抱住他,不管他如何疯狂。“你改变不了!”戚少商大声说,“你改变不了!” “醒一醒!”他说,“没有用的你早就知道!” 他们都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原来这样难以接受。 这一天是唐僖宗广明元年腊月初五日。这是中国历史上变数最多转折最大的早晨。这个早晨政局变动,宰相自 杀,田令孜帅神策军五百奉皇帝僖宗逃出长安,仅有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从行,百官皆不知。其后不久黄巢起义的部队进入长安。皇帝和他所信任的人把整个长安的官民一齐卖给了黄巢。 田令孜奉帝出逃的时候带走了晚晴,却忘了通知傅宗书;崔安潜听说帝王出逃的时候还在大醉,时哭时笑,被崔鲸扛起来便追赶皇帝车架出京而去。 顾惜朝冷静下来。“晚晴!”他忽然惊呼出声,“晚晴还在皇宫!” 皇帝走了,黄巢军队马上会进城;大明宫已经失去了一切保护。 他们离开上阳台,长安城的曙光已渐明亮,东方的天空红日在慢慢泛着异彩。长安不明就里的百姓打开家门,他们只是知道发生了事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戚少商和顾惜朝刚刚离开上阳台的时候街面上还是空荡荡的,没走多远,人们就像变戏法一样纷纷出现,皇帝已经出逃的消息经大明宫附近的守城军人传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整个长安的百姓都在惶恐的议论着皇帝的出逃。不安和疑惧就象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播。然后忽然间,他们发现城市和国家都失去了管理。也是由军人开始,人们疯狂地涌进官家府库,成匹成匹的锦缎,成千上万的缗钱,成堆的金银珠宝与米麦粮食都成了洗劫的目标。 戚少商和顾惜朝在前往大明宫的途中遇到了涌向府库的军民。转眼之间似乎全长安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拥挤。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起来的,却只觉得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的人,这就像人的海,包藏着巨大无比的漩涡,要把一切都席卷进去。戚少商和顾惜朝就在这漩涡里被推来搡去,而似乎来自所有方向的力量都在试图将他们冲散。两个人扯着手,却不由自主地越离越远,那互攥的拳头绷紧,直到象快要撕扯粉碎一样痛,也始终不能放手。 他们终于被冲开了,一瞬间怎么用力也不能再碰触到对方的手,然后像风卷般迅速的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力量越拥越远。顾惜朝的脸在人群中间很渺小,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有那么一阵儿戚少商只能觉到虚弱的绝望,可是接着他就用力甩掉那些糟糕的情绪,按住身边人的身躯借力跃起,足尖点在人的头颅上,向顾惜朝奔去。 其实他们分隔的并不遥远,几步就到了,顾惜朝向他伸出手。那只手要握住也并没有那么困难。他只用力一提便将他自人群中高高的提起,扯进自己怀里。然后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几个纵跃冲上了旁边建筑的屋顶。 然而人群只是惊呼而已;即使这么精彩的飞人表演也没能让长安市民停下涌向国库的脚步。 大明宫已经被左右金吾卫戒严,青天白日要进入哪得那么容易。没有办法只得先退回到铁手的下处。谁知这一去,却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戚少商先是一怔,接着认出来:“你,你不是昨晚那个石野猪?” 石野猪一双眼睛还是那么咕噜噜的乱转,脸上笑嘻嘻的:“不错不错,正是小人,这位大侠,小人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个口讯带给你和这位公子。” 顾惜朝忙问:“什么口讯?可是铁手叫你来的?”石野猪点头道:“不错,那位铁大侠好个多情种子啊,他说他跟着小姐一块走了,他们去西川,正是他老家,这一回一定便宜行事,叫你们不用担心。” 顾惜朝松一口气,铁手跟着晚晴随田令孜走了,那就至少不用再为她的安全担忧;况且以西川诸葛先生门下那几人之能力见识,也一定能给铁手指点正路。戚少商便对石野猪说道:“石兄,昨夜在下擅闯禁宫,对你多有得罪,请莫要见怪。”石野猪急忙回礼,笑道:“啊哟,这怎么好意思;没事儿,没事儿,小的还得多谢你两位大侠,要不是你们二位把我打晕了,迷迷糊糊的起不来,皇上早起逃跑的时候没准就把我也带上了,到了四川,人家的地盘,恐怕更是事事都得看田令孜的脸色,我可不去。那位铁大侠找我帮忙的时候,还顺便帮我把我那妹子给带出皇宫来了,不瞒您说,我们这些年也攒下了点细软,趁着兵荒马乱的没人管,这就逃出长安,找个乡下地方过小日子去。”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有些意外,对望一眼,觉得这是难得听到的好事情,便给他拱手:“那就恭喜你了。” 这次长安之行以这样的意外收场,两人有些措手不及。送走石野猪,戚少商问顾惜朝:“我们是跟着也离开长安,还是留下看看?” 顾惜朝看看他,嘴唇动一动,想说话,又说不出口。两人都知道留下来未必是对,可是要他们下决心不看这一场改天换日的大热闹,却也着实大不易。 长安民众的骚乱持续了大半天;到了下午申时左右,人们纷纷传说黄巢的前锋将领进长安城了,后来又有消息说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带着文臣武将几十人刚刚出城到霸上去迎接黄巢。这些消息乱七武将帅此刻都聚会在这里,大约也算得是庆功宴。黄巢就斜倚在上首一张榻上,身边侍候着两个妙龄女郎。尚让走上前去,高声道:“大王,戚少商大哥到了!”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3 章 黄巢眉毛一扬,欢喜道:“戚兄弟果然在长安么?好极,快请!”却不起身。戚少商只得过去,拱手见礼,口中依然如旧时称呼,道:“恭喜大哥攻克长安,宏愿达成指日可待。” 黄巢似笑非笑的尚未答话,底下喝酒的众人当中已经有人不满,叫了出来:“好大的胆子!见了黄王,竟然不拜!”一人吵嚷出声,满厅武人跟着哗然。黄巢支起身子,笑道:“都嚷嚷什么,此乃本王自家兄弟,兄弟之间,岂拘俗礼?” 一名高大的武将起身道:“大王珍念兄弟情谊,末将等都深知道!但今非昔比,唐室气数已尽,大王不日将代唐而力,身登大宝;到时就算是亲兄弟,见到当今皇上,难道也不跪拜?”这人是黄巢帐下大将赵彰,此语一出,登时连尚让也语塞;黄巢却笑道:“唉,胡说,胡说,本王当年帅兄弟、同族数十人起兵造 反,白手起家,乃是为天 下苍生,岂只为区区皇帝尊号?尚贤弟,还不快安排戚贤弟入座。”尚让刚应一声“是”,那边厢赵璋等几名武人一起离开座位,单膝跪地,向上稽首,朗声道:“大王,唐室无道,各地藩镇拥兵自恃,鱼肉百姓;如今大王揭竿而起,推翻李唐,天 下太平指日可待;臣等斗胆劝进,望大王看在天 下苍生的份上,改元建国,身登大宝,带领臣下作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也不枉来世上走一场!” 见这几名武将当场劝进,坐席上诸文武将官一齐离席跪拜,齐齐的高声道:“求大王改元建国,身登大宝,万岁万岁万万岁!” 尚让也跟着跪拜,一时厅中,除了坐着的黄巢,竟只剩下了戚少商和顾惜朝还在站立。 他二人并未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尤其是顾惜朝,他皱紧了眉,只是四面看看跪拜的人。戚少商转头,看到黄巢坐在上首,依然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心中蓦地一悚。他知道自己和顾惜朝此刻若不跟着跪拜,只怕转眼便将大祸临头。他自己固然不惧,顾惜朝身无武功,怎能脱身?但望向顾惜朝的时候,却只见他眉目中的坚决。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厅外一阵大乱,有士兵叱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呼喊尖叫。这时候厅中武人都跪着,安静得很,否则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黄巢眉头一皱,众武将毕竟是草莽出身,也不讲究礼数,一听外面喧哗自然而然的纷纷站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忽然听到长声尖叫,大厅的门被撞开,一个女子手里抱着刀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几名士兵和几个仆妇装扮的女子随后跟进。 那女子钗横鬓乱,衣衫不整,但却是容颜秀丽,并穿着一身的宫装华服。她环抱佩刀,大口喘气,神情疯狂。黄巢起身怒道:“谁把她放出来的?不是叫你们好生看守么?” 几名仆妇赶紧下跪,哭诉道:“大王,是公主趁我们不注意,摘了墙上的佩刀跑出来。大王说过要好生伺候公主娘娘,我们不敢近她的身。”黄巢大怒,叫道:“卫兵呢?还不快把她给我拉下去!” 几名卫兵答应一声,便上前要拉那女子,那女子手里举着佩刀,胡乱劈砍,嘶声惨叫:“滚开,滚开!我是大唐皇帝亲封的广德长公主,谁敢碰我!”看她的举动,已经半是疯癫,黄巢不说要她性命,士兵们一时也不敢靠近。 忽然黄巢冷哼一声,冷笑道:“什么大唐皇帝亲封的广德长公主,在床 上不过也和个婊子没什么区别。你那大唐皇帝又在哪?你还当自己是公主?”厅上众武将一齐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广德公主听到黄巢的声音,忽然愣住,她慢慢地转过身,在人群后面看到踞坐如山的黄巢。她有些脏兮兮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尖声叫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手里举着佩刀,公主以一个疯子才能有的速度和力气向黄巢冲去。 可是厅上这么多武人,哪能真让她靠近黄巢。之前公主能一直跑到这里来,全是因为仆妇士兵们没有命令,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再加上义军今晚正在庆功,士兵们都松懈。但现在她既然有行刺黄巢的举动,武将们都不是吃素的,便有人随手以佩剑横敲,只一下便打飞了公主手中的刀。公主嘶声惨呼,被那武将反绞着手臂抓在手中,他色迷迷的笑道:“大王说的不错,这公主细皮白肉的,还真像俺老家春香阁那些骚娘儿们。” 黄巢笑道:“你喜欢?那便送你啦。这可是李琰那小子的亲姐姐,他们李家的公主一个个天生都是淫荡货色,阅人无数,你可别干不过她,在公主娘娘面前失了我们义军的面子。”李琰便是当时的僖宗皇帝。 那武将哈哈大笑,说道:“大王放心……”一边说一边将公主扛上肩膀。公主不断挣扎,他忽然哇哇大叫,甩手便将公主远远地抛了出去,捂着脖子嚎叫:“去你妈的,什么公主,妈巴羔子属狗的!”众人都看见了他脖子上给公主咬的血流不止,满厅的武将都哄笑起来。 公主正被摔在尚让身边。尚让本是一见有事发生就离开黄巢走到外围来,见公主伏在地上未知是死是活,便要扶她起来。没想到公主慢吞吞的爬起来之后,忽然伸手握住了他腰间的长剑。“唰”的一声,宝剑出鞘,尚让后退一步,正要喝止,公主踉跄退开,反手便将长剑在颈边一横。登时热血四溅,广德公主香消玉殒,魂赴阴曹。 戚少商和顾惜朝站在一旁,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就眼睁睁的看着。戚少商于心不忍,几次要出头向黄巢求情,都被顾惜朝拦住。到公主自刎时,戚少商觉得一颗心都沉下去,手掌心全是冷汗。他感觉着顾惜朝的手在微微颤抖,只能用力的回握。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限焦虑。 忽听黄巢说道:“李家的女人倒是烈性。也罢,来呀,拖下去,别叫个女人坏了弟兄们的兴致。”戚少商再也忍无可忍,高声道:“且慢!” 黄巢一怔,笑道:“戚贤弟有话说?”戚少商双手抱拳,深深地一躬,说道:“大哥,小 弟与您结交在微时,到今时今日,心中始终当您是长兄,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大哥海涵。” 黄巢笑一笑,说道:“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贤弟但说无妨。” 戚少商说道:“大哥,您还记得楚汉争雄的故事么?汉高祖刘邦入主关中之后,与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就像今日尚兄弟在长安街头所宣读的您的谕旨一样。汉高祖还有一桩决策,小 弟以为也是他后来得国的重要原因之一,那就是他善待秦宗室、大臣,比起后来楚霸王发秦祖茔、焚秦宫殿、杀秦宗室,天 下人皆知道高祖才是忠厚长者,奉高祖为帝,方有太平盛世。” 黄巢哈哈一笑,说道:“兄弟,此言差了,那汉高祖刘邦,岂能当的起‘忠厚长者’四字?” 戚少商平心静气的道:“汉高祖为人如何,我不知道;也许对天 下人来说,他真实的为人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能够让天 下人都安心。大哥,李唐今日虽颓,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即使当年安史之乱,天 下乱到那个样子,最后唐室不也依旧复兴了么?何况天 下百姓已经做了二百年的大唐子民,人心向背,此时比什么都重要。小 弟斗胆恳请大哥,效仿当年汉高祖,善待李唐宗室。这位广德公主,既然想不开自刎死了,求大哥将她好好的葬入皇室陵寝,莫要辱没她的尸身。毕竟死者为大。” 黄巢脸上始终挂着笑,不做声的听完,忽然拍着座榻大笑起来:“说来说去,原来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啊!哈哈,戚贤弟啊戚贤弟,你也太见外了,这么点事儿绕这么大的圈子。既是动了这个求字,本王答应你便是!来人,把公主的尸身抬下去,好好装裹了,明儿找个好地方葬了。这样总行了罢?” 他笑的戚少商好不尴尬,同时却也暗暗的松一口气。他规劝黄巢,虽是动了恻隐之心,也算是个以进为退的法子,被嘲弄一番总比当即翻脸好得多。他施礼说道:“多谢大哥。”尚让急忙在旁边打圆场,高声道:“大家怎么不喝了?来来来,都回席坐下,这样好日子,大家不醉不归!”堂上的将官们哄笑一声,各自回席,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旧饮酒作乐。又有田令孜府上的乐师舞娘们吹拉弹唱,歌舞助兴。 戚少商和顾惜朝被尚让安排在自己席上坐下。尚让其实只是虚设席位,一边敬酒,一边还要张罗酒水菜肴。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戚少商便对他说道:“尚贤弟,我和惜朝今次来叨扰,其实还有些小事要求贤弟帮忙。” 他这一生,活到现在,说过的“求”字通共加起来可能也没有这一晚上这么多。尚让堆笑道:“戚大哥今日说话,怎么这样客气,什么事但说无妨。”戚少商说道:“惜朝的父兄在北方做客,我们因为些小事绕道长安,这两天就打算走了,去与他的父兄会合。义军刚刚占领长安,要出城怕有些困难,所以想请贤弟帮忙。” 尚让脸上笑容淡去,皱一皱眉毛,笑道:“大哥,才说这一次咱们兄弟能好好相聚几日,你又要走。”戚少商忙道:“将来若能定鼎,海内归一,兄弟们再相聚岂不是来日方长?现在一来我们家里有事,二来,义军刚刚打下长安,乾坤未定,你们要做的事多得很,我们就不来添麻烦了罢。” 尚让说道:“大哥,我也实话实说了,大哥的才干,小 弟心中是有数的。大哥这样的人才若能留在黄王帐中,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一字并肩王的前程非大哥莫属!只是这么些年,大哥倏忽来去,在我们行伍中始终也没真正留下来过,小 弟心中一直是个遗憾。如今眼看即将定鼎,大哥若是还有什么疑虑,也该打消了。何不安心留在黄王帐下,咱们一齐干一番大事业不好么?” 戚少商苦笑:“尚贤弟,你把戚大哥当成什么人了?什么叫做‘即将定鼎,即使有疑虑也该打消’?我幼失怙恃,活到现在从来都不过是个亡命之徒;若非与你们志趣相投,当年就不会结交。”尚让忙道:“大哥,息怒,小 弟多喝了几杯酒,胡言乱语,大哥不要放在心上。”他看看顾惜朝,笑道:“顾公子,你也劝劝戚大哥,若你们二位都能留在黄王帐下,我们义军的声势必将壮大。” 顾惜朝笑笑,说道:“留在黄王帐下,建功立业当然不错;不过,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听从他决定。” 软钉子碰得尚让有些尴尬,也只得笑笑,附和道:“那是,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下去张罗了,大哥你们吃好喝好。”说着,急急忙忙的抽身离席。他这席上坐着的都是些义军中的文人幕僚,有的与戚少商点首之交,更多的干脆不认识。顾惜朝不饮酒,不动筷,只冷冰冰的坐着,戚少商知道他的心意,又挨过一阵,眼看着庭上武人都有了些酒意,搂着那些舞娘歌姬们越来越不成话,悄悄地拉着顾惜朝找到尚让,告辞出府。 黄巢起义军进入长安后,开始果然遵守了当日尚让所宣的谕旨,普通士兵与百姓不犯秋毫,且由于起义军士兵大多贫家出身,见到长安市上贫者还往往慷慨施与。但数日后,新鲜感过去,义军徒众开始抢劫商贾、富室,焚烧市肆,尤其憎恨朝廷官员,凡朝廷官员被捉住,便通通当街打死。 戚少商和顾惜朝这期间滞留长安,目睹起义军胡作非为。顾惜朝心肠刚硬,并不觉得如何,反倒看着戚少商日日寝食难安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他们居住的地方由尚让派人挂了令牌,表示此处不得侵扰,多数时候也确实挡住了些义军士兵,也有一次一队士兵劫掠的发了性,不问青红皂白便要进来搜捕“罪官”。 戚少商自然不能让。尚让这块牌子挂在那儿,几天来不光是他和顾惜朝自己,连坊中其他的街坊也因之没受什么大损失,倘若放这几个士兵进来,开了头,以后这块牌子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就不一定了。先是好说好商量,几个士兵越发上了脸,硬是咬定有罪官逃进来,若不让搜就是与逃官同罪,株连九族,说着吵吵嚷嚷便要动手。戚少商大怒,近些年连顾惜朝也很少见他这样怒气勃发的时候了,他冷笑问:“你们当真要搜?” 几名士兵乱哄哄的吵嚷道:“少废话,快给军爷让开,碍了黄王的事儿你当得起么!”见顾惜朝在一旁,文文弱弱的样子,便伸手来扯。戚少商喝道:“要搜先问我手中剑!”逆水寒连鞘送出,戳刺,横断,直劈,几名小兵被他打得一一倒地上起不来。戚少商上前一步,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那几位将军,今天就是黄王亲自到此,也休想戚某让路。”说完大喝一声:“滚!”几名小兵扎挣着爬起来,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跑了,临走还不忘恫吓:“敢窝藏逃官,你等着瞧!” 顾惜朝慢慢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戚少商回头看看他,微微一笑,说道:“兵来将挡,酒来碗干,有什么难办?”顾惜朝皱眉不语,戚少商拍拍他的脸颊,揽着他的肩进屋去,回身合上了大门。 屋里黄泥炉上正温着酒,顾惜朝取下酒壶给戚少商倒满碗,又给自己也满上。正要举碗,戚少商按住他手背,柔声道:“惜朝,该我敬你。” 他举起酒碗,说道:“回头想想,这么多年,我们坐在一起喝酒的机会竟然这么少。这第一碗,惜朝,敬你这些年为我所受的委屈。你我在一起,不遵礼法,不敬世道,不见容于父兄,不能白于天 下,你本来可以和傅小姐做一对美满夫妻,是我拉着你,不肯放手。可是这许多年你从未怨我、怪我,对我始终如一。我无以为报。” 他先干了碗中酒,顾惜朝静静的看着他,良久说道:“若非出自我本心,谁想拉着我做任何事都绝不可能;既然已出自我本心,那就没有所谓的委屈和怨恨,无论世人如何说三道四,我都甘之如饴。这杯酒我回敬你。”语毕,仰头干了碗中酒。 戚少商待他饮干,再为两人都斟满酒,举起酒碗,说道:“惜朝,你志向高远,才智过人,无论在河东,在蜀中,无论是治军还是为政,你表现出来的能力都令我自叹弗如;如果不是因为有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累,也许你早就已经创立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这些年我心里始终感到愧对于你。这杯酒,谢谢你为我放弃那么多。” 顾惜朝淡淡说道:“我虽自负才智,毕竟年岁尚轻,所谓放弃,时也命也,并不都是我自愿。你我性格迥异,为人处世的方法更是天差地别。你说对我有愧,我对你又何尝不是。这一杯我依旧回敬。” 戚少商又斟满了第三碗酒,微笑道:“你我自从在连云山下,琴剑相和,引为知音,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你说的对,我们性格迥异,处事原则更是天差地别,可是每当有大事发生,你跟我从来都心意相通,从不需要过多解释。这次滞留长安,尤其是上次在黄巢庆功宴席上,你心中诸多愤懑不满,却始终沉默隐忍,不发一言。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这第三杯酒,敬你对我的理解和体谅。” 顾惜朝默然,他慢慢饮干碗中酒,轻声说道:“我若要淋漓快意,何其容易。可是怎么对的起你那晚那么多的委曲求全。少商,我眼看你低头,比什么都难过心痛。” 戚少商慢慢探过手,握住顾惜朝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擦,柔声道:“这个世上,看到我低头就会心痛的,也只有我的惜朝一个。” 顾惜朝轻叹一口气,倾身过去,两个人额头相抵着,静静的好一阵,彼此都似是痴了,似乎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对对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因为对方其实什么都明白。顾惜朝忽然轻声笑,说道:“过去好多次九死一生,以为自己死定了却都活过来。这一次明明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吃饭喝酒,却……却可能真的是要把两条命都葬送在这里了。” 戚少商看看他,他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看戚少商呆呆地样子,便把两只手上去捏他的脸,将戚少商的脸捏成滑稽的形状。他忽然卸掉平日那些尊重,笑微微站起来向戚少商靠近,给他顺手一带,便跌进怀里,他随便的张开两条腿跨坐在他腰腹间。既然已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比相互间的爱恋更重要。 “我若是黄巢,早就会杀了你。你这种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便得毁掉,永远不让你有一天来与我作对。”顾惜朝喃喃说道,贴近他的头颅听着自己咻咻的鼻息。 戚少商柔声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忙碌半生,一事无成,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顾惜朝不说话,半晌摸着他的脖子笑道:“那也要杀,这大好脖颈如此强项,留着不是徒然惹人生气么。”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4 章 戚少商只把头按在他胸口,闻他身上香料的味儿,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在腰侧搓磨着,顾惜朝给他揉得一阵酥一阵痒,左躲右闪的闪躲不开,脸庞儿热热的,咻咻的低低笑道:“再闹我就恼了。”戚少商把下半身往他股间顶去,含含糊糊的,说:“不是你自己过来的么?呆会儿……要是那些兵回来,可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啦。”顾惜朝只是吃吃的笑,忽然惊喘,上身挺着就往后面直直的仰过去,戚少商就着这姿势起身走到床边,一头压倒。 日头西斜,晚阳的光斜斜铺进屋里,只有地上那一抹光亮是白的。这小屋本就背光,低垂的帐幕中已经非常幽暗。顾惜朝一觉醒来,伸手揭开帐幕,看到那一抹亮光,忽然兴起,回身便去推戚少商。 他不推还好,一推,戚少商在枕上蹭了蹭头,“哼”的发出鼾声,又长又响亮。顾惜朝噗嗤笑出声,伸手把他连头带脸的又掐又拧又搓又挤,戚少商还没醒就先嗯嗯啊啊的叫出来,听上去无端的还挺诱人。顾惜朝放开他的脸,捶床捂肚子笑成一团。 戚少商不甘不愿地醒过来,看着枕边人干完坏事那么高兴,又气又好笑,作势举起一双怪手,大叫一声,便往顾惜朝身上胡乱胳肢。顾惜朝本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这个,登时气也喘不来,话也说不出,两手举在胸前徒劳无益格挡着,横陈着半 luo的身体,红头涨脸的笑得眼睛里都是水光。他这样子烧的戚少商一把无名火乱窜,翻个身将人压在下面便要为所欲为。 可是顾惜朝被胳肢得笑发了性,亲也好摸也好现在对他的作用都和胳肢无异,越亲热就越笑,笑得他自己都痛苦,眼中的水光越发潋滟,上气不接下气的哀求:“下去,不……别……” 戚少商只得起来,顺手把他也扶着坐起来,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后悔玩闹的过了。顾惜朝喘一阵,好容易把气喘匀了,一脚踹过来:“你个禽兽!” 戚少商怒,扯过人便要耍他的山大王气概:“信不信我真禽兽给你看?” 顾惜朝赶忙讨饶,虽然刚睡了一觉,并没有补过来之前的疲劳,再闹一回委实是没有力气了;只是他又要装可怜,之前的笑又没彻底停住,脸上的表情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戚少商气得只想吐血,指着自己问他:“你说怎么办!” 顾惜朝低头看看,又想笑,戚少商黑着脸,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下来。 两个人胡闹一阵,总不能真的不起床。顾惜朝起来找衣服穿,看看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尚让的这块牌子竟然真这么好使?” 戚少商皱眉道:“我在起义军中呆过,他们军纪其实真是极度严明。若不是亲眼看到,我几乎不敢相信占领长安之后,会是这样的局面。” 顾惜朝冷笑道:“长安乱成这个样子,和当初黄巢答应的大相径庭,黄巢也是读书人,未必不知道理,我估计,多半连他自己都管不了;可是偏偏尚让的牌子能保住这里这么多日平安,这个人真是不简单。”边说边将自己穿戴停当,快步走到床边去使劲扯着戚少商:“我要出门去,起来,起来!” 戚少商无可奈何,苦笑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外面这么乱七文的,像闺秀胜过像武人。 戚少商微笑道:“不敢,不敢。小姐不骂在下奸贼,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原来他一看曹羽嫦动手便知道,她就是刚来长安那晚在傅宗书府中捣乱的刺客之一。这时也坐实了猜想,那晚两拨人先后行刺傅宗书和田令孜,果然是卢携所养的门客在最后一搏。可惜事事皆在人家料想之中,不但没能挽回局面,反而恐怕更加速了卢携的败亡。 曹羽嫦一怔,忽然认出来,惊叫道:“你,你就是那晚……”恍然大悟,低声道:“我原该想到的,这柄剑这样眼熟。那晚上看我们刺杀田令孜,又没有出手的,想来就是戚大侠和这位公子了?当时我们带头大哥下令截杀你们,也是无奈之举,戚大侠莫怪。” 顾惜朝此时走回来,将手中弯刀还给曹羽嫦,淡淡笑道:“原来两位是故人。可惜我没有那福气。”戚少商只得解释:“那天是另一个朋友,他此时已经不在长安城。你们有地方去么?”他眼看顾惜朝脸色不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却知道最好赶快变话题。 曹羽嫦蹙着眉尖道:“我们本来都藏身在卢老相公府中。”戚少商说道:“我见你刚才敲门多次也没人来应,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顾惜朝在一旁说:“怕出意外,进去看看不就放心了。”戚少商又看看他,有点莫名其妙,他勾起一边的唇角坏坏的笑。 卢携府中已经人去屋空,破烂烂冷清清的,一点有人呆过的痕迹都没有。戚少商进去看过,出来把情况一说,曹羽嫦说道:“既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们可能已经走了。没关系,我找的到他们。”戚少商有些担心她一个女孩家,还带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顾惜朝在一旁凉凉笑道:“曹小姐既然说找的到,那就一定找的到。当此乱世,藏身处还是隐秘些,少些外人知道的好。”曹羽嫦听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解释说同伴很多,若是只有自己,绝不隐瞒云云。 与曹羽嫦他们分手之后,天也晚了,即使去到上阳台也错过了看日出的机会。顾惜朝有些不高兴,迈开大步只管往前走。 戚少商跟在他身后,照旧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生的什么气。 顾惜朝有火没处发,忽然停步,他一停下戚少商赶紧跟着停下来,看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撇着嘴角,眼角斜睨着自己,哼道:“还没恭喜戚大侠。” 戚少商只得跟着他的话走:“恭喜我什么?” 顾惜朝大声说:“恭喜你桃花入命,到哪儿都有风流韵事!” 戚少商险些一头栽倒,好好的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两个人一前一后气氛诡异的走完小半个长安城回住处。一进坊中,便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散发衣锦的士兵站的满满的。顾惜朝先停下脚步,戚少商随后停下,两个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戚少商反手握住顾惜朝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尚让就坐在桌边,对着一灯如豆,喝早已冷掉的酒。戚少商和顾惜朝走进房中,随即有士兵关上了屋门。尚让抬头微笑道:“两位今日好快意啊!我已枯等了半日,见有酒,便不客气喝上了。大哥别舍不得,明儿我叫他们送十坛子长安最好的酒来。” 戚少商微笑道:“怎会舍不得,只怕这酒粗,兄弟喝不惯。”尚让说话似是意有所指,他索性也不追问也不解释,只和顾惜朝分别坐下,自己取过酒壶,为三个人都满上。 尚让苦笑道:“自从乾符二年随家先兄起兵以来,摸爬滚打将近六年,断过粮草饮过马溺,什么样的劣酒到我眼中都是再甘美不过的佳酿,何来喝不惯一说?”他说着,自己端起酒碗来,朝天一举,说道:“敬黄王!”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不动杯,他自己一气饮干,再斟满,说道:“黄王明日便将登基,改元金统,国号大齐。” 戚顾对视一眼,即有些意外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戚少商便举起酒碗,说道:“黄王大愿得遂,可喜可贺。”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5 章 尚让一笑,说道:“大哥,你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背后的含义可深。你说黄王大愿得遂,是不是在指责黄王,揭竿而起为的,并非是天 下苍生。” 戚少商正色道:“黄王揭竿而起时,岂能料到今日局面?何来指责一说?不过的确,我并不赞同他这样快便登基称帝,大唐皇帝还在,百姓心里向着的还是大唐,此时他登基称帝,岂不是坐实了骂名?” 尚让沉吟道:“大哥说天 下百姓心向大唐,未免高估了唐室罢?”戚少商叹口气,说道:“唐室失德,皇帝无道,这些年来主昏臣奸,国家乱成了一锅粥,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可是,兄弟,从我眼睛里看到的,李家的皇帝,和黄家的将军,对百姓做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啊!长安的乱相,兄弟难道是看不到的?百姓已经做了二百年的大唐子民了,二百年来都奉一家一姓为天子,你要他们一朝改变,除非比那一家好数倍甚至十倍百倍。可是……” 尚让打断他的话,说道:“会好起来的,大哥,你相信我,会好起来的,有些将军未曾尝过富贵滋味,一时利欲熏心也是有的,他们随黄王南征北战,受苦良多,做点出格事,黄王现在虽不忍心阻止,将来总会约束他们;若不服约束,治罪便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戚少商苦笑道:“兄弟,你说这话,我心里便可好过一点。因为,知道你还清醒。你是黄王的左右手,有你在,也许有一天确实会好起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我曾请求你放我和惜朝出城,不知道兄弟能不能帮这个忙。” 尚让慢慢说道:“兄弟也曾请求大哥,留下来,在起义军中与兄弟同袍,做一番大事业。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答应。” 戚少商叹道:“兄弟,你何必为难大哥?” 尚让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哥是必定不肯的了?既然今日这样看不起我们义军,当初何必与黄王结交?” 顾惜朝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尚将军说这话未免太没意思了吧?黄王微时不过是个贩私盐的,偷偷摸摸重利不法,少商都肯结交,要看不起早就看不起了,还会等到今日他高高南面而坐称孤道寡的时候么?少商结交的从来都是那个义气深重豪情盖世的黄大哥,不是现今纵容手下胡抢豪夺欺凌弱小贪欢残暴的黄巢!尚将军明明是个明白人,何必非要大家都说出难听话来?我和少商,自从目睹你义军进城以来种种怪事,便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你今天肯放我们出城,就算对我们有救命之德,我们自会一生感念;你不肯放,我们也在意料之中,绝不怪你背德失义戕害朋友。是放是留,将军自行做主,不必再作说客。道不同,不相为谋。” 尚让愣住,半晌苦笑道:“顾公子说话,句句都像刀子一样割人的心。” 戚少商慢慢的说道:“惜朝率真任性,兄弟莫与他计较。” 尚让低头不语,过一阵,苦涩的笑道:“大哥与顾公子,本是人中龙凤,黄王出身虽微贱,却也知道唯才是用的道理。他请两位留下,也是真心实意的。” 顾惜朝冷笑道:“即使留不下,也不能留给别人,是不是?老故事啦,这戏码不新鲜。将军此来,坊中里里外外士兵站的密密麻麻的,想要干什么昭然若揭。不是我看不起你义军,这么几个人想要留住戚少商,只怕还不够。” 尚让淡淡的笑道:“留不住戚少商,留顾惜朝总还是可以的。留住了顾惜朝,戚少商怎么能舍爱侣而独善其身?” 顾惜朝一惊,尚让那句话至少两个含义,第一他已经知道顾惜朝武功尽失,要留下很容易;第二他还知道两个人的关系,那是顾惜朝最忌讳的,他顿时满脸涨的通红。戚少商见他如此,索性大大方方的握住他的手,说道:“尚贤弟说的没错,愚兄与惜朝两人一命,要拿去悉听尊便,要我二人留在黄王帐下,绝无可能。” 尚让沉吟一阵,终于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过来这里,随身带兵将五百,确实是为了缉拿二位。”戚顾对视一眼,握紧了对方的手,静静等待不发一言。尚让忽然解下配剑,将剑柄向外,递向戚少商:“大哥,我带来的都是我的心腹亲兵,你拿了我的剑,假作挟持于我,我送你们这就出城去。” 戚少商和顾惜朝齐齐怔住,戚少商说道:“这……这如何使得……” 尚让说道:“大哥,若不做这一回戏,我回去也无法交代。纵使黄王那里无话说,下面还有众家将帅。” 戚少商还在犹豫,顾惜朝探手抓过尚让配剑,“刷”的一声拔剑出鞘,说道:“如此得罪了。”当即便横剑尚让颈上,喝道:“走!” 他和戚少商现在如砧上鱼肉,虽然不知道尚让究竟是真情假意,有这么一个机会,便当把握住,总比束手待毙来的强。况且若非估摸着成算不大,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来到门外,尚让便喝令士兵:“牵三匹马来!”门口亲兵惊异道:“将军……”尚让厉声喝道:“住口!叫上十个弟兄随我走,其余原地待命;擅动者,杀无赦!” 乘着夜色,一行人静静地穿过长安城。 出东门的时候顾惜朝回头望望。高耸的城门,厚重的城墙,夜色中如高大的老者。城门缓缓闭合,他转过头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仿佛从今后再也看不到了似的。怎么可能呢。他摇摇头。 尚让送他们直到十里之外,在马上与戚少商作别,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尚让和黄巢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戚少商,这个人很了不起,”黄巢说,“他非常聪明,对局势的判断从来都异常准确。江湖上人人都说他运气好,其实不然,没有大智慧,哪里来的好运气?” “末将觉得他宽厚和善,是个好人。而且多谋善断,文韬武略,哪一样都不少,的确是个人才,若能为大王所用,应该也算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尚让如是回答。 黄巢笑着,看看他,摇摇头:“可是此人心气儿高,他多半是不肯为我所用的。你瞧他那日庆功宴上那强项的样子,最后即便是不得不低头,也是低得不卑不亢的,嘿嘿,若非是为了保他那个顾公子的小命,你说他会向本王低头么?” 尚让不敢回答,黄巢笑道:“我知道,你哥哥在世的时候就很看重他,你也视他为兄长。不过世上的事,没有那么多顺心随意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戚少商,本王帐下人才济济,根本不少他一人。做大事,不能婆婆妈妈!” 尚让恭敬答道:“大王教训的是。”顿了顿,又道:“既然不能为黄王所用,那便该除掉他,免得此人日后投靠别人,与黄王作对。” 黄巢笑道:“唉,你也太低估这个戚少商了。他对本王尚且不能信服,怎么可能‘投靠’别人?当世英雄,还有谁比的过本王么?他此次若能逃出了长安城,本王赌他多半是自行拉起旗子来,共逐这匹大鹿!” 尚让忙道:“那更是要杀!此人老巢在河东太行山区,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大王要荡平天 下,河东河北的藩镇势力是一大心腹之患,若不杀戚少商,他总有一日会成为大王强敌。”黄巢慢慢摇头,说道:“不然!” 他踱到大堂中挂着的那副巨大无比的帝国堪舆图之前,举手来指着河东道的位置,那一列弯弯曲曲的山形:“这里,不就是太行山么?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左边是河东,右边是河北,大小藩镇,汉人胡人,各种势力数不胜数;沙陀,鲜卑,吐谷浑,北方还有鞑靼人和契丹人在虎视眈眈。这个地方是个烂摊子,你以为,他戚少商即使真的走回太行山,又能一路顺风么?这些藩镇势力,此时勉强维持个平衡,倘若突然多了一股既无朝廷诰封,又无强大盟友的势力,你觉得会怎样?” 尚让大悟,叫道:“会打起来,会打个一塌糊涂!” 黄巢微笑道:“正是如此。我们且先假设,这股势力,便是戚少商的连云寨义军。他连云寨若要分这天 下一杯羹,小小的太行山区自然不够施展,必定要将触手伸到太行山下的平原地区。到那时,这些个藩镇如何能容?而只要有人开始动刀枪,这些藩镇节度,一个个就必然坐不住。到那时他们就稀里哗啦狠打去吧,我们正好坐收渔利。” 尚让道:“果然好计!大王的雄才大略,末将叹服。只是,这些势力相互残杀,到最后势必要剩下几股特别强大的,要收拾起来只怕加倍费力气。”黄巢扬眉道:“哎,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你看看这个地方分多少个藩镇?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即使到最后有特别强大的势力留下来,也会在这种吞并战中消耗掉足够多的有生力量。天 下的人总是那么多的,杀光了就没了。”说毕,自觉是个很滑稽的笑话,哈哈大笑。 尚让陪着他笑一阵,又道:“若是到时候,戚少商不死,与我等为敌,又怎么办?” 黄巢叹口气:“戚少商,戚少商,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戚少商。莫非是当年与他斗剑输了一阵,余悸至今么?此人虽志大才高,无奈有个致命的弱点。你也说过,这人性格宽厚和善,试问古来成大事者,有几个是这种性格?再说,什么宽厚和善,好听点说是如此,难听点说那就叫妇人之仁!那天不过是死了个公主,瞧他那如丧考妣的样子!这人还有个毛病,比那妇人之仁更要命,那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看,他与那个顾公子,粘粘糊糊磨磨唧唧了五六年了至今还在一起腻着,好的恨不得蜜里调油,哼,男子汉大丈夫,天 下多少好女子尽可为妻,偏偏跟个男子还这么柔情蜜意的,也就是你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留个面子,说出去岂不是笑掉了天 下英雄的大牙!” 尚让点头如捣蒜,对黄巢此番评价极是心有戚戚焉:“不错,不错。那顾惜朝就是当年追杀他的那个少年,天 下英雄若知道两人此时这种古怪关系,不但要笑掉大牙,只怕还要群起而攻之!” 黄巢笑道:“你看,这不是有很大的把柄在本王手中么?何必怕他!戚少商这人得放,不能杀。这个人情本王就送给你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把他和那个顾公子送出城去。”尚让答应了,想了想,又道:“那个顾公子……” 黄巢问:“那个顾公子又怎么了?”尚让说道:“那个顾公子,似乎谋略才干上,也不比戚少商差。今年春天末将在湖北襄阳被围城,水军上飘的就是‘顾’字大旗,后来我使人打探,原来崔安潜在西川时,这个顾公子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在短短数月间,就替崔安潜建立起一支上马打陆战,上船习水战的军队。只可惜后来这支军队便宜了陈敬瑄那老小子。” 黄巢沉吟道:“有这等事?我好像恍惚听说,那位顾公子出身也很好,好像是河东哪个世家出身?”尚让皱眉道:“这个我仿佛也听说过,可是河东世家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个是姓顾的。”黄巢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算啦,不必纠结于此。崔安潜是什么人?当年王仙芝在的时候唯一不敢犯境的就是崔安潜的属地。以崔安潜之能操练蜀军也不是什么难事,那顾公子即使起了些作用,毕竟年纪轻,毛头小伙子,再多又能做多少?再说了,堂堂顶天立地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委身另一个男子胯下,这种人何必放在心上!” 离开长安,快马加鞭一路向北。 这日阴天,云层低沉沉的,早上并没有太阳升起。到了巳时前后,天上开始飘雪。初时不过是绿豆样的雪粒子,稀稀拉拉的,过不多久越下越大,指头肚儿大小的雪片儿顺着凛冽朔风倏忽垂落,放眼望去天与地之间洋洋洒洒,纷纷乱乱,人在其中竟似无处容身。 戚少商勒住马,笑道:“一场好雪!有这场雪下来,纵有追兵,也无从追起。” 顾惜朝随着他勒马,极目远望。他披着戚少商的白狐裘,双颊冻得红红的,如染了胭脂一般,衬着大雪,越发显得面若冠玉,眉目如画,听着戚少商的话,却慢慢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放心,我瞧是不会有追兵的。” 戚少商忙问:“为什么?”顾惜朝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尚让虽是黄巢的左右手,可也不过就是个大管家。没有黄巢的授意,他岂敢私自做主?再说义军戒严的长安,哪有那么容易就出来。我只是猜不透他们为什么这样轻易就放过我们。” 戚少商笑道:“你也想太多了,他们为什么不放我们?黄巢为人还是不错的,他就算对我有些不满意,无非是气我对他不敬,他算个英雄,未必会计较这些。”他生性豪迈豁达,奔驰在山地平原之间,又正遇上如此大雪,只觉得山河无处不壮丽,浩然天地,胸怀激荡,把那些个谋算诡道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顾惜朝看他孩子一般的笑,叹一口气,柔声道:“你就是爱看轻自己。我早说过,我若是黄巢,早就杀了你,绝不留下做后患。”戚少商笑道:“是你把我看太重啦!倒是你自己,说是当今天 下第一聪明人都不为过。黄巢自诩帐下人才济济,却独独漏掉了顾惜朝,才是他最大的败笔。” 顾惜朝“噗”的一笑,说道:“好啦,你我也不用这么自吹自擂,还好没有旁人在,但凡多一个人听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天越来越冷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怎么找个地方歇一歇才好。”他一说,戚少商顿时恍然,又悔又愧,忙道:“都怪我光顾着看景儿,你冷不冷,冻坏了吧?”说着便下马要跟他共骑,好给他取暖。顾惜朝策马退后两步,笑道:“行了行了,我披着你的狐裘很暖和,你骑你自己的马,别过来,我用不着。”戚少商也不由得笑了,说道:“我给你取暖啊,你想哪儿去啦?”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6 章 一边说,一边只得回到自己马上,鞭子指向前方,说道:“前面向北不远就是栎阳,现在怎么样虽然不知道,总能找到人家借宿。走吧。” 两人各自策马,向前方奔驰。又走出数里,戚少商忽然打了个呼哨停住了马,皱眉向顾惜朝说道:“什么声音?” 那声音夹杂在风雪中,开始听的并不真切,但很快便逐渐清晰起来,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黑压压一队骑兵。 这里是平原丘陵地带,大队人马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同时孤身上路的两人也无处藏身,他们打马向前走出一段路,让出了骑兵队奔驰的路线,那一队人来得好快,转眼前锋便到了。 顾惜朝勒马回头远远地看。他们向北,那队骑兵也是向北偏西,没有旗号,前锋过去之后便是举着大纛的中军,高高的大纛上,血红的羽毛在纷飞的大雪中好不显眼。压阵的将军赭衣轻甲,远远地也在看戚少商和顾惜朝。离得太远,又在大雪中,本来谁也看不清谁,但顾惜朝就是觉得心里,毫没来由地沉沉一悸。 离栎阳城还有个二十来里的地方,远山近水,环抱着黑压压一处村庄,大雪中清冷孤寂,此时虽临近中午,却一丝炊烟也看不见。 两个人纵马奔驰了一夜加一上午,戚少商还好些,顾惜朝着实坚持不住了,再不对劲也只能先投宿再说。但连敲几家的大门,都不见有人应。戚少商飞身进入一户人家的院子,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连过冬的柴火也不见。屋门紧闭,窗户关的严丝合缝,戳破了窗纸看屋里,只见箱笼大开,桌榻凌乱,想来是屋主离开的时候把所有能带的都带上了。连看了几户人家都是如此。 顾惜朝沉吟道:“此处良田千顷,有山有水,太平时当然是再好不过,乱世却容易招来兵祸。这里的百姓想必早就逃难一空了。” 戚少商赞同他的猜想,又道:“连过冬的柴火都没有,也许早在冬天之前就没人住了。长安之外不过二百里就这么萧条,大唐不灭,苍天不容。” 顾惜朝打起精神来,笑道:“你也不用感慨,好歹我们有藏身的地方啦,这样大雪天随便走走倒是很开怀畅意,时间一长冷的人受不了。”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房子,略略安顿下来,顾惜朝说:“你去劈几把破板凳什么的来生火,我找找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戚少商答应了,两人便各自忙开。这么一细细的翻找,才发现这里原来早就经过刀兵之灾,很多人家门板上都有刀痕,有些地方白墙上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戚少商用逆水寒劈碎了些破家具,费了不少力气生起火来,在这户人家厨房中找到了陶罐瓷碗,盛满了雪架在火上煮,之后到后院去铲开雪,果然有人家本来种的豆子和蔬菜,到了冬天无人收割乱七八糟的都枯干了,搂了些正好喂马。刚要出去看顾惜朝怎样了,就听到他在窗外叫。走过去看到他指着远处一棵树,笑道:“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那树上的柿子还没给老鸹叨干净。” 正是隆冬季节,柿子在树上都冻成了冰坨坨,戚少商上树去,挑没烂没破的摘了十来个,拿衣襟兜着,凌空翻个漂亮的筋斗下树。顾惜朝大笑,鼓掌叫好。 两个人把柿子洗干净,放在火堆旁边,煨得化了冻,外皮上咬一个小小的口子吸里面的甜浆,再把果皮剥开吃里面一片片舌头般的籽实,这东西口感很特殊,嚼起来咯吱咯吱的,顾惜朝吃着好玩,逼着戚少商把一个个柿子浆水都吸干了,他专捡里面剩下的籽肉来嚼,果皮上残留的橙红色甜浆沾了一嘴唇。 外面的雪依旧扯天扯地的下,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两人吃饱了柿子,依偎在一起烤火,横竖栎阳城不远,倒也不担心会被这场大雪困住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顾惜朝一闲下来就犯困,腻在戚少商腿上半合着眼昏昏欲睡。戚少商忽然想起个奇怪之处,说道:“对了,有件事挺怪,这里四处都看不到铁器。连厨房里的锅、铲、菜刀都不见。” 顾惜朝含含糊糊,说:“是么,那是什么缘故?”开始时并没拿这个当事儿,哼道:“准是你粗心没找到。”过一阵,忽然抬起头,睁开眼,又说了句:“那是什么缘故?” 戚少商想了想,提出个猜想:“是不是这里的村民逃难时一并带走了?”顾惜朝皱眉摇头:“你逃难身上会背个大锅么?”也不趴着腻着了,跳起来说道:“赶快去别的房子里看看,是不是都这样。快起来,别犯懒!” 这村子不小,总有几十上百户人家,一家一家大概的搜过来,果然所有人家都没有铁器,不止铁器,一切金属物品都不见,连门上、箱柜上的铁环铜环都被人抠下来拿走了。 顾惜朝脸色难看,戚少商这时也猜到了。金属物品器皿被搜刮干净,自然是为了有用;这种乱世还有什么用处?当然是用来打造兵器装备军队。可是顾惜朝担心的重点不是这个,他青着脸说道:“军队要搜刮老百姓的门环菜刀来打兵器,说明其他的五金来源已经断了。五金的来源都断了,别的东西会怎样?布匹呢?食物呢?戚少商,你身上有多少钱?” 戚少商翻了翻荷包,里面有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两枚整个的五两银锭,还有几角碎银子和几十枚铜钱。顾惜朝也翻翻自己的,他在这方面向来糊里糊涂,荷包里只有十多枚铜钱,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有两小块碎金子。顾惜朝发愁,说道:“你还带银票干什么,只怕这一路都找不到钱庄换了。就这么十多两银子,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此处驻扎的军队已经搜刮到如此地步,我担心沿路的城池、村庄都已经没了,就是带着钱,怕也没地方换吃的。好死不死还赶上冬天。”背着手来回踱两圈,皱眉道:“这村子我已经都找过,所有人家的地窖都是空的,一点吃的都没有。” 戚少商举手,说:“惜朝,我知道哪里可能有吃的。”顾惜朝哼一声,说道:“你知道什么,我早就细细的翻过了,一干二净,哪儿都不可能有吃的。”戚少商知道他的脾气,拉着他冒雪便到后院去。那里的积雪他之前翻过,现在又盖上了不薄不厚的一层,用木铲翻开,露出里面长的乱七八糟,此时已经枯干的植物。 顾惜朝不解的看看戚少商,戚少商笑道:“你没在乡下呆过吧?这种大屋子大院子,主人家肯定不会让它闲着的,种点菜啊豆啊,可以节省许多用度。你看,那个是萝卜,虽没有主人管,在土里天生地长的,应该还能吃。当兵的抢劫老百姓,从来只抢现成的,绝不会抢到土里。这附近出山药,仔细翻翻兴许也能翻到。” 顾惜朝脸上有点挂不住,狠狠地踩了戚少商一脚,牙缝里憋出话来:“那还不快去给我找!” 事实证明戚少商说的不错。他们果然在一户人家的后院中发现了埋在土里没有收获的山药。逆水寒用来劈开冻土也是威力十足,没多久挖出了许多,在地上堆一大堆。顾惜朝脸色难看,戚少商陪笑,他瞪眼就是一脚:“你不早说!那柿子吃的我现在胃里还难受!” 这的确得怪戚少商,柿子是个寒凉之物,拿来当饭吃伤胃是不争的事实;虽说顾惜朝也着实不该吃那么多。戚少商挨了踢,乖乖的洗了几根山药架到火上烤。劳作完毕,终于又可以腻在一处边等着山药烤熟,边昏昏欲睡。 戚少商也累,但不像顾惜朝只想着睡觉。他练功向来勤恳,这时候便盘膝打坐,自行吐纳练气。直至真气运转十二周天,打坐完毕,睁眼看到顾惜朝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贴着胳膊,卷曲的长发散落在腮边颈上,一动不动,只睁着眼睛乌溜溜的瞪着自己看。他明明是高个子,这么抱着膝盖坐着,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看着却瘦小柔弱得可怜。心底深处很柔软的地方被触痛,伸手去抱他,问:“怎么没睡?” 顾惜朝老老实实的给他抱,回答说:“你运功旁边不用人护法么?来个仇家怎么办?” 戚少商又给他触痛了一下,柔声说道:“那也不要你为了我连觉也不睡。累不累?头痛么?” 顾惜朝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露齿狞笑:“你当我为你啊?你要是被仇家害了,我不也玩儿完了么?” 戚少商笑道:“那还不好?活着一起活,死也一起死,求之不得。”顾惜朝斜着眼风骂:“没出息!”骂得他晕乎乎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便想动手动脚。顾惜朝吓一大跳,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逃开,又气又笑:“你,你,瞧你这点出息……”戚少商抓住他的脚踝向怀里一扯,笑道:“那就给你瞧瞧我的出息?”话音还没落,“哇”的大叫,和地扑到,狼狈万分的躲过顾惜朝射来的几枚钢针。 这么一来手也松了,抬起头看顾惜朝就在前面不远处,晃着脚,笑嘻嘻的,看他抬头就对他摇了摇手上的针筒。再看射进身后墙上的钢针,闪着一点碧油油的光,竟真是喂了毒的。 戚少商有点生气了:“你手上那玩意儿特别好玩是吧?” 顾惜朝点头:“特别好玩。” 戚少商怒:“要是真打中了我也好玩么?” 顾惜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那样才是特别特别特别的好玩!” 戚少商气得干瞪眼,半晌说不出话,背过身不理他,心里奇怪怎么刚才居然会觉得这混蛋可怜。 顾惜朝等了一会,看戚少商不说话像是真生气了,就轻手轻脚走过来,在他身后坐下。 相安无事了好一阵。 顾惜朝还是困,呵欠打了一个又一个。戚少商到底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过来,说:“靠着我睡罢!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顾惜朝上半身在他怀里靠着,忽然“哧”的一笑,说道:“上辈子你欠我的肯定很多很多。” 戚少商看着他,轻轻的问:“那怎么办?” 顾惜朝无所谓的耸耸肩:“慢慢还呗,这辈子还不清,还有下辈子呢。” 戚少商低声问道:“下辈子也许我么?下下辈子呢?下下下辈子呢?”顾惜朝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个暴栗,骂道:“你烦不烦啊?哪个不长眼的许你了?”说着打一个大大的呵欠,含含糊糊的道:“我要睡啦……” 一觉睡得舒服,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顾惜朝是被戚少商摇醒的,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戚少商皱眉道:“有急行军的声音。” 顾惜朝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去听。外面雪已经停了,荒野空村,安静得像不在人间,哪有什么声音?接着才回过味来,自己内力被封,耳目的聪敏远逊于往常,戚少商能听到的声音他早已经听不到了。 戚少商说道:“最多十里之外,向这边来了。”顾惜朝没有睡饱,满肚子的不高兴,着恼道:“安生一晚上都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抱怨归抱怨,却也没办法,只得起身。这样雪夜大老远的向着荒村奔驰而来的军队,不太可能有什么特殊目的,多半和他们是一样的,投宿而已。 其实也有可能是黄巢的兵将追来缉捕他们。但一来顾惜朝和戚少商安全逃离长安分明是有预谋;二来他们投宿荒村后,雪又下了大半天,有什么马蹄印早就盖住了。真有追兵也不太可能神机妙算到知道他们在这里。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7 章 本来同时投宿荒村,按理说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这只军队是怎么回事?顾惜朝心烦意乱,拢着衣服,盘腿坐在炕上,逼着戚少商把那堆山药“藏起来”。他们住的这个房子在村子正中央,比其他的房屋看上去都大而齐整,军队过来,自然是将领入住;顾惜朝恶狠狠地想要是住进来的人胆敢冒犯自己和戚少商,那就宰了他! 现在骑兵队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巨大声响顾惜朝也听得清清楚楚了。戚少商将逆水寒横在身侧,若无其事的拿木棍拨火。顾惜朝觉得什么都没有睡觉更重要,刚安静下来一会就又开始眯着眼瞌睡着乱点头。嘈杂的马蹄声陡然清晰,是骑兵队进村了。 顾惜朝烦躁的甩甩头,嘟囔着:“烦死了,烦死了!”像是给他的烦躁煽风点火,骑兵队一进村就分成数十个小队,其中有一队,听上去大约二十来个人,直接往最大的这所房子过来。 天色已晚,这村子又是废弃了的,没有居民,因此戚顾所居的房屋中火盆的光就显得分外明亮。那二十来个人进了院子就停下,接着有人喊话:“里面是什么人?” 戚少商慢慢说道:“过路人,借此荒村躲避风雪。”他凝坐不动,声音一字一句以浑厚的内力送出,满院子都起了回声。 院中众人登时鸦雀无声。纵然他们只是军人,不是江湖武人,但这样一句话由房门紧闭的屋中传出来,弄得满院回声,毕竟是超出一般人理解范围的事。院中便有一人高声回话:“我等行军至此,欲在此地安营。足下可否让出数间房屋?” 戚少商笑道:“在下不过是过路人,又非主人,军爷们尽管居住,只求留此一间小屋供我兄弟过夜便是。”院中人答应了,各自进其他房间中收拾整理,果然不敢来打扰。 但虽然如此,马鸣人声,吵得顾惜朝还是不能入睡。他翻个身,忽然问:“你说会不会是白天碰上的那一队人马?” 戚少商想了想,皱眉道:“应该不会有那么巧?不过……的确也有可能。你还是睡你的觉罢。” 顾惜朝还要说什么,戚少商食指竖在唇边,说:“嘘!”顾惜朝一怔,便在此时,有人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说道:“在下砀山朱温将军帐下门客澹台昇平,有朱将军名帖,求见侠士。” 戚少商和顾惜朝面面相觑,朱温是谁?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长安附近的带军将领戚少商也算是耳熟能详了,其中并没有这个人;难道是黄巢的人?可是黄巢的势力根本还没有扩大到长安以北这么远的地方。无论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戚少商说道:“多谢朱将军抬爱,只是我等已睡下了。名帖请留下,澹台先生请自便。” 澹台昇平恭敬答了一声“是”,便将名帖自门缝中投进。戚少商去拾起来,与顾惜朝两人一同观看。 帖子很简单,只是普通一张红纸,裁得整整齐齐,正中间写一行四个字:砀山朱温。只有家乡姓名,不伦不类,这张名帖什么疑问都不曾解开。顾惜朝好奇心起,推着戚少商:“给他回个贴子。”就在那张名贴的背面,以木炭书写了“江湖后进顾惜朝”七个字。 戚少商问道:“为什么写你的名字?”他总觉得写他自己的名字才有威慑力。顾惜朝笑道:“你的名字树大招风。”说着起身到门口,叫一声:“澹台先生?” 澹台昇平就在门外候着,高声应了,顾惜朝依先将贴子由门缝里投出。澹台昇平接过,借着微光看一眼,忽然吃惊,脱口道:“顾惜朝!” 戚顾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有些惊讶:澹台昇平不过是幕僚之属,竟然听过顾惜朝的名字?顾惜朝在河东、蜀中的官场其实名气都不算小了,可毕竟还没到名满天 下的地步,再加上年纪很轻,中原士人官僚听过他名字的还是只有崔安潜那样的极少数有心人。他们在屋里吃惊,屋外澹台昇平已是战战兢兢,连声道:“晚生不知是顾公子在此,多有得罪,请顾公子莫见怪;敢问顾公子,戚少商戚大侠也在么?” 两人又是一惊;这人见到顾惜朝就想到戚少商,知道的不可谓不多。戚少商缓缓说道:“不才正是在此。澹台先生有何指教?” 澹台昇平慌张道:“指教如何敢当!二位请稍候,晚生去去就来。”说着急急忙忙的走了。戚少商和顾惜朝目光交汇,两人心中同时想到:“澹台昇平背后的那个朱温,绝不简单。” 几乎是转眼,脚步声又出现,这一回约有六七个人,澹台昇平走在最前,到了门外便高声道:“戚大侠,顾公子,我家主公前来拜访二位。”接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砀山朱温,求见戚大侠、顾公子。” 顾惜朝好奇心大盛,先跳起来,戚少商没有办法,只得随着他走到门边,将门拉开,只见门外院中,几个人人恭恭敬敬站着,当先那人盔甲已卸,穿着赭色的长袍,头戴一领幞头,身材中等微胖,颏下三绺微须,看上去倒有几分书生味道,只是面上浓眉倒竖,双目大而深,嘴角有些微微下垂,整个的面相看着无端使人觉得乖戾不敢亲近。他见到戚少商和顾惜朝开门现身,便向前一步,朗声道:“小将砀山朱温,久仰戚大侠与顾公子人中龙凤,文武全才,早思一见而不可得;今日拜谒,三生有幸;下处已备好薄酒,还请二位不吝赏光!”说着长长地一躬到地。 戚少商客气道:“朱将军谬赞太甚,我兄弟愧不敢当。”说着躬身回拜。拜后起身,方才发现顾惜朝竟是一动未动。 他一看见朱温,便觉得心里又是毫无来由沉沉的一悸,就像白天的那个时候一样。 果然就是白天的那一队骑兵。 朱温手下手脚很快,片刻间果然已备好一桌酒菜,虽然无非是些腊肉小菜,这种时候也就算丰盛了。便请戚顾二人坐在上首,他在主位相陪,其他有澹台昇平等谋士同席,无论文武,各个都打扮得读书人模样。小校倒酒,朱温举酒碗笑道:“戚大侠在江湖上向来是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平日里想见一面,难如登天;谁知今日竟然能和二位同住一个屋檐下,岂不是缘分么?行军途中没什么好酒,小将先干为敬。” 戚少商只得继续跟他客气:“朱将军太客气了,在下兄弟不过江湖草莽,将军不停谬赞,实不敢当。”说着也干了碗中酒。席上几个武人一齐赞美:“戚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好酒量,好气概!” 朱温又端起一碗酒,向顾惜朝笑道:“顾公子年纪轻轻,却做下不知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小将与同僚们平日说起来,都是仰慕非常。今日亲眼见了,顾公子如此才貌,真不枉做了当朝探花郎。这碗酒在下敬顾公子,在下是粗人,一碗干了;顾公子是斯文人,就请随意吧!”说着,仰头干了碗中酒。 这人竟然连他酒量不好这样的小事都知道,顾惜朝不由得心下骇然,面上却神色如常,微笑道:“多谢朱将军体谅。”将酒杯微微沾一沾唇。他倒不担心酒中有毒,一来这帮人明显并非有备而来,二来酒席上众人的酒都是同一个小兵从同一个酒坛子里倒出来的,那小兵手上功夫半点没有,酒洒得到处都是。 接下来席上众谋士武将轮着个儿的敬戚少商酒,嘻嘻哈哈的莫名其妙还很热闹。戚少商对喝酒没什么意见,横竖他内力深厚也不在乎这个,他很多朋友就是这么大碗喝酒喝出来的,但是顾惜朝也看得出来他并没指望这一次喝酒能交到什么朋友。酒过三巡,朱温笑咪咪的发话:“如今兵荒马乱的,不知道两位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惜朝微笑说道:“这天 下乱成这个样子,又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随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 朱温摇头道:“顾公子此言差了,天 下虽乱,却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顾公子人中龙凤,才华不让管、乐,何不出山寻一个英明雄主,闯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顾惜朝只觉得这话说不出的别扭,心中暗想:来了,来了,正题要出来了;只是这矮胖子难道真是说自己?怎么这样大言不惭?口中笑道:“可惜在下时运不济,至今还未识得哪一个英明雄主。” 朱温忽然起身,对着顾惜朝长长的一揖,说道:“顾公子生就的玲珑肝肠,朱某不敢有一句诳语。实不相瞒,朱某也算是薄有兵将了,这些年戎马倥偬,多少闯下一些小名头,手下文士武将也颇有几个能人;奈何却少了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人襄助。顾公子若肯出山,朱某愿拜公子为军师,奉公子以师礼!” 顾惜朝一笑,说道:“朱将军夸奖,顾某着实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年纪又轻,怎么敢随随便便就接受朱将军一军之托?天 下之大,尽有能人异士,将军还是另请高明吧。”他刚刚还在说时运不济,遇不到明主,转眼就拒绝朱温,要么算没将对方放在眼里,要么只能算耍人玩了,可是看朱温一脸失望之色,捧着酒碗,不喝也不放下,竟然像是被这一拒绝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澹台昇平忙说道:“顾公子,您不知道我们家主公,最是敬贤爱才,这天 下虽大,晚生这样的迂阔书生自然应有尽有,顾公子这般的高才雅士,天 下哪找第二个去?公子就不要谦虚了罢!”说着打个哈哈,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紧张,看来顾公子的拒绝在他瞧不过是欲擒故纵,朱温给他们这批谋士的待遇一定好得很。 顾惜朝淡淡笑道:“朱将军今番抬爱,惜朝心领就是。这天 下虽已是乱了,惜朝胸无大志,那什么建功立业云云,对在下来说,远不如寻一处世外桃源,种两亩薄田,养几只鸡鸭,忙起来种田,闲下来喝酒唱歌,这样的日子才算是我的理想。” 朱温脸色发白,半晌喟然道:“我只当天可怜见,在这紧要关头遇见顾公子和戚大侠,终于性命可保。谁想到……”说着,竟似乎连眼圈都要红了。 顾惜朝好奇心起,奇道:“朱将军说什么?什么叫‘性命可保’?难道以朱将军兵强马壮的,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凶险么?” 他倘若不这么一问,朱温看来像是马上就要大哭一场,总算问的及时,朱温只是叹口气说道:“两位既然志不在行伍,不必再问。今日能与二位一聚,得见二位的风采,小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咱们只管喝酒,来,喝酒!” 顾惜朝与戚少商对视一眼,戚少商说道:“我二人虽无心行伍,但朱将军礼贤下士,这番好意我们还是心领了的,若将军有什么要帮忙的,但说无妨。” 朱温苦笑道:“还有什么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说戚大侠急人所急,侠肝义胆,果然名不虚传。小将再敬戚大侠一杯。”说着,也不等戚少商举杯,自己一气儿一碗喝干了。戚少商和顾惜朝面面相觑,莫非这人真的就要大难临头?戚少商觉得受人如此礼遇,既然知道了对方有难却不管不顾,着实有违侠义;顾惜朝想得卑劣了点,此时已在后悔不该吃他这顿酒,果然是吃 人的嘴短,不帮忙肯定说不过去,这么一耽搁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到连云寨?千山万水的自己那三千名神机营战士也不知道怎样了,千万别被赫连春水的吐谷浑亲戚们轻易霸占了去。两人也不用商量,齐声发问:“朱将军到底有什么为难事?但讲无妨!” 问完不由得相视一笑。顾惜朝又补充一句:“只要我们二人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朱温只是摇头,澹台昇平在旁边,似乎是看不下忍不住了,忽然说道:“主公,戚大侠与顾公子的名头,天 下皆知,他二位既然发话愿意帮忙,主公就直说了吧!” 朱温摇头叹气,说道:“你知道什么!此话我不愿与外人道,一是着实忌惮那人;二来,那人对我也有恩德,要我直言其不义,实在是于心不忍。” 席上一名武将苦劝道:“主公的忠厚仁慈,友军之间人人称道,若非为了这个,那人也不至于如此猜忌主公。到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还与他讲什么义气;主公身上系着的可是几千名弟兄的项上人头!今日难得戚大侠和顾公子这般热心肠,主公还不肯说,非要兄弟们跪下求您么!” 这人说着,离席就要下跪。朱温赶紧起身将他扶起,惨然道:“我实在不愿恩将仇报,可是这几千个兄弟的命,我又岂能不顾?也罢,戚大侠,顾公子,二位可知道黄巢?” 戚少商皱眉道:“朱将军说的‘那人’,就是黄巢么?”和顾惜朝两人都想:这个朱温既然是黄巢的人,出现在这藩镇的地盘,难怪不敢打出旗号来。 顾惜朝却想的更多些:你朱温手下一个谋士,也知道我,知道戚少商;你知道我不喝酒,知道我做过探花郎,你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可你却不知道我们刚刚从黄巢那里九死一生的逃出来?你要招揽我们,就不怕日后黄巢找你算帐? 只听朱温叹道:“不错,正是黄巢。朱某起兵之时,王仙芝将军尚在世。王将军阵亡后,尚让他们推举黄巢做了起义军首领,统管天 下义军。朱某虽归他管辖,却不能算是他的嫡系。两位可知道诸葛爽?” 朱温显然是个说话高手。这番话短短数句,提供的信息却很多。顾惜朝没接话,所以戚少商点了点头:“北面行营副招讨使诸葛爽,我们自然知道。” 朱温说道:“不错,正是这个北面行营副招讨使诸葛爽。此人现在正屯兵在栎阳附近,大军号称二十万,据朱某的探马回报,实际人数虽不足二十万,十几万总是有了的。黄王的旨意,便是要朱某以手下区区数千之数,拿下这位北面行营副招讨使诸葛爽!”一气说完,颓然坐倒。 顾惜朝望着他,不由得假惺惺的起了一丝同情。想他目前的处境,自然是出兵亦死,不出兵亦死。再看看席上众谋士武将,一个个失魂落魄,死样活气,刚才跟戚少商嘻嘻哈哈的敬酒原来都是强做出来的。此时还就澹台昇平神色不变,劝慰道:“主公不必担忧,有戚大侠和顾公子在,一定能想出办法。”之前顾惜朝还觉得他忌惮着自己,原来那么不自然的表情只是在为前路忧心,倒是冤枉了他。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8 章 戚少商皱眉道:“朱将军手下只有数千兵将?都是骑兵么?”朱温答道:“一共四千不到,只有一千骑兵,其余都是步兵。”戚少商便不言语。他并没有闲心去谴责黄巢这命令下的太缺德,这一刻只是在想,倘若自己面对这样的状况该如何应对。 但片刻之后便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遇上这种死路一条的状况。首先他不可能受制于人,其次他绝对不可能放弃骑兵的机动优势,手下骑兵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再次他是江湖出身,当真到了被逼无奈的时候,难道不会潜入敌营擒贼擒王么。接着想到,如果自己帮着朱温前去行刺诸葛爽,也许倒是个办法。眼睛望着顾惜朝,看他会怎么说。 顾惜朝苦笑道:“朱将军,倘若一定要战场上正面相遇,毕竟是你攻他守,如果全是骑兵,还可以凭借速度出奇制胜;就是有步兵也没关系,步兵可以用来牵制敌军力量。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两方面的军队数量,即使相差悬殊,也不能悬殊到一比一百这样夸张的地步啊,你想要拿下诸葛爽,要正面战场上怕是绝对不成的。” 朱温叹口气,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早些时候我亲自带队,到诸葛爽的营地外去探了探虚实。实在是……我的兄弟只不过是些血肉之躯,以一敌百,就是累也累死光了。” 顾惜朝神色古怪,说道:“可是难道非要刀对刀枪对枪的打么?就没有别的办法?” 朱温忙说道:“倘若有一个高手,进入诸葛爽营地行刺……” 顾惜朝“噗”的一笑,说道:“这当儿哪里找什么高手去。再说,自肃宗以来,哪个节度使的幕府中不是养着大批大批的江湖高手,你去行刺,没准还没近人家的身就被砍成几段了,聂隐娘、空空儿的故事难道没听说过么?”朱温面色颇尴尬,诺诺连声道:“是,是,小将思虑不周。” 戚少商听他上一句话就知道这人主意早打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自己想到那是个办法是一回事,被人这么打着主意是另一回事。他和朱温又没什么交情。听顾惜朝回决的漂亮,不由得笑了笑。顾惜朝回以一笑,对朱温又说道:“要拿下诸葛爽,既然刀兵相对想都别想,那就想办法招降嘛,朱将军难道真的没想到?” 朱温大吃一惊,颤声道:“他是二十万之众,我只有数千兵将,我去招降人家?”顾惜朝忍不住又叹口气,耐心给他解释:“你是只有数千兵将,你身后的黄巢,那可是冲天大将军。黄巢对你自然是多有猜忌,可你说诸葛爽会不会知道这个呢?你带着这几千兵马,权充你的亲兵,大模大样的到诸葛爽面前去,告诉他‘将军若肯投降黄王,黄王封你做长安王!’朱将军口才好得很,到那时随便你怎么说,如今大唐皇帝都望风而逃了,他诸葛爽是特别有本事呢还是特别硬骨头,就非要跟黄巢对着干?”顿了顿,笑嘻嘻的道:“几千兵马,要打仗是不行的,要充脸面那可是绰绰有余。” 朱温恍然大悟,脸上兀自呆愣愣的,盯着顾惜朝说不出话来,旁边澹台昇平识相得很,已是满脸喜色,说道:“顾公子这个主意,虽然胆大包天,可是真是好计,主公,这一回少不得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朱温回过神来,连连点头,看样子是高兴得要昏头了。 满桌子谋士武将一扫先前那哭丧相,个个变得喜气洋洋,又要纷纷敬酒,满口感激的话,顾惜朝打了个呵欠,推说头痛,要去休息。朱温再想旧话重提请两人留下,却没了机会。戚少商随即也告辞。两个人回到房里,顾惜朝往床 上一倒,累得一动都不想动了。 戚少商在他旁边坐下,笑道:“今天你可出风头啦。” 顾惜朝躺在那儿,冷笑道:“哼哼,就许你出风头么?我就不明白,我比你差在哪里,为什么苦苦要留下你的,就是黄巢、尚让那样的大人物,要留我的,却只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 这话却说的差了。可也难怪他,他又不会未卜先知,怎能知道朱温这个看上去受气包似的矮胖子,日后最终亲手了解了煌煌大唐,成为了五代第一个国家后梁的第一个君主。 戚少商笑道:“那是他们没见识。有见识的,比如我,可是拿你当个天上有地上无最了不得的宝贝呢。”顾惜朝啐他一口,翻个身,说:“睡觉!” 戚少商便在他身边躺下。顾惜朝猛地翻回来,瞪眼道:“你干嘛?” 戚少商傻乎乎的眨眨眼:“我,我也要睡觉啊……” 顾惜朝怒道:“你睡什么觉?你就不怕朱温一不做二不休,夜里给我们一刀?” 戚少商笑道:“他那么看重你,怎么舍得给你一刀?要砍也是砍我。”顾惜朝一脚踢过去:“你是猪脑子?越是看重,越是不能放过,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能留着当后患,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明白?总之你不许睡,今晚你守夜!喂,戚少商,起来!” 戚少商可怜巴巴的说:“惜朝,可是我真的很困了,我保证,今晚我睡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定保持警惕。”顾惜朝怒道:“保持你个头,睡着了跟死猪似的,我信你才见鬼。喂,喂,起来……”连拉带扯的怎么叫,戚少商只是死活不起来,那么大个身子直挺挺的躺着,末了用上了千斤坠,这门功夫江湖上会使的人海了去了,用来躺着耍赖的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事实证明顾惜朝的谨慎有时候确实是多虑了。朱温到第二天早晨见面的时候都表现得异常知恩图报,他知道两人身上现银不够,干粮也不足,亲自送了五百缗和一大袋干粮肉干来,还一脸羞愧的说,出门行军在外,囊中羞涩,也只能拿出这么多,请戚大侠和顾公子别见外,一定得收下。戚少商有点不好意思,顾惜朝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不要两眼放光扑上去。他昨晚做噩梦都梦到吃柿子和烤山药。 两人与朱温告别,上马继续向前。这一回知道栎阳怕是不能去了,走的是正北的路打算直接取道延安府,反正兜里银两干粮都充足。顾惜朝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戚少商逗他说话:“怎么,没留在朱温那儿,莫非还有点后悔不成?” 顾惜朝冷笑道:“他朱温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后悔么?”忽然口出恶言,戚少商有点奇怪,笑问:“怎么啦?” 顾惜朝皱眉说道:“我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个朱温,他若是真想要留我们,怎么会……应该是……反正不会这样。” 戚少商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他留顾公子的时候,好听话儿说得太少,力度也太不够。” 顾惜朝啐道:“你胡说什么!你当天 下人都和你一样,说起甜言蜜语脸都不红的么?”戚少商“喷儿”的笑了,顾惜朝正色道:“我觉得他不对,倒不是从他说的话上看来;而是,你说,我给他出了那个主意,去跟诸葛爽交涉,自然是需要谋臣说客的。他若真想留我,为什么不趁机请我去帮他这个忙?主意是我出的,我去做不是顺理成章?” 戚少商点点头,说道:“恩,不错,有道理。” 顾惜朝说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第二天一早多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把银子干粮送来。好像生怕我们不走一样。” 戚少商继续点头:“是啊,就跟黄巢莫名其妙放我们走一样奇怪。” 顾惜朝瞪他:“你是说我怀疑的不对么?”戚少商急忙摇头:“我可没有,我怎么敢?只是惜朝,如果都只是你想得太多了呢?尚让放我们如果真的只是义气用事呢,黄巢也许只是未将我们放在眼里,杀与留对他来说也许并没什么所谓。至于朱温,他自己本来就口舌灵便,身边那个澹台昇平也算个人才,去说诸葛爽,未必他们自己就不行;况且,他知道那么多事情,也许只是怕我们真的留下了将来对黄巢不好交代。无论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我们现在平平安安的全身而退,结果总是好的。何必再去纠结原因?” 顾惜朝皱眉听着,心里虽并不认同,但那句“结果总是好的”还是令他最终点头:“但愿都如你所说。” 接下来一路无话,经过一个多月风餐露宿,辗转行路,两人终于回到了太行山区。 连云寨本是并太行山十余山寨之后的统称,各山寨之间都有相当的距离,每一处寨子都地处险要,易守难攻。顾惜朝当年真正毁掉的,其实只是一个主寨。他迫的戚少商出太行山之后,随即也带着手下离开连云寨,再也没管过其他寨子的后事如何。在当时来看,使戚少商离开太行山区当然是唯一能治他于死地的办法,现在看来,却是最大程度上降低了太行山所有山寨一同被毁掉的危险。所以即使只是穆鸠平,时过境迁后回到太行山,也能差不多单枪匹马的重新将连云寨建立起来。 要去往连云寨,阳泉县城是必经之路。出阳泉县过娘子关往东,一直深入山区,走上几十里就是旗亭酒肆所在的那个山里的小镇子了。 阳泉县城里,当地的节度使正在调集兵马,人声马嘶的。除此之外一切如旧,河东这些地方向来是节度使一手遮天,长安沦不沦陷对这里没任何影响,黎民百姓该怎么活还怎么活。戚少商和顾惜朝在东大街上找了个干净客栈住下,客栈里的伙计高声叫人牵马入厩,自己引着两人去客房,开了门擦桌子搬凳子倒茶水,手脚飞快。顾惜朝看他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样子,笑道:“兄弟干活真是麻利,就不能慢着些?你这速度瞧得我头晕。” 那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说:“叫公子爷见笑啦!小的也不想呀,只是这些日子来店里吃喝的军爷太多,不快着点伺候不过来。还幸好听说这次带队的官爷管得严,不许军官们到军营外居住,要不然城里哪儿还能有空房给来往的客人?您二位吃点心不?俺们灶上刚蒸的上好白馒头。” 戚少商便笑道:“那就先来十个馒头,切两盘牛肉,打一斤酒。你再看着上几个小菜,也就差不多了。”顾惜朝一听就笑,等小二走了,便开骂:“吃货,撑死你。” 过不多久,小二端着个大托盘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也不知道在着什么急,动作快得连戚少商看了也不由得犯晕,菜汁淋淋漓漓的洒了一桌子。店小二嘴里急急忙忙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拿抹布胡乱擦。顾惜朝皱眉道:“小二哥,你这性子急成这样,幸好兵马调完很快就走了,若是不走,还不得把你给急出病来?” 店小二满头大汗,苦着脸说道:“公子爷,您是真不知道,这地方以后怕是常驻着大军了,小的也不想这么着急,只怕稍有怠慢,我们这个店就别想开下去啦!您二位多包涵着些吧。”顾惜朝奇道:“为什么大军要驻扎在这里?这里离长安那么远。”店小二呆一呆,咳声叹气:“唉哟,公子爷,他们去长安不是倒好了?大军驻扎在这里,听说是要上太行山里剿匪来着,跟长安没关系!” 戚少商和顾惜朝大吃一惊,齐声道:“什么?” 两个人本以为是黄巢攻占长安的消息传来,当地的节度使准备勤王才会调动兵马,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要攻打连云寨。 连云寨在河东道与河北道之间,是个三不管地带,这么多年除了顾惜朝那一次,就从来没人想过攻打;实在是这里方位敏感,易守难攻不说,真的攻下来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这时候忽然有人调兵马来打,是看着山寨刚刚重建好欺负,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如果是承平时节,也许是当地节度使领了朝廷命令肃匪,可是如今朝廷都乱了套了,到底是什么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戚少商向来把连云寨看的如同自己的半条命,慌忙问那店小二:“什么时候打?打下来没有?”问得店小二莫名其妙,顾惜朝“嗐”一声,说道:“这种事他一个开店的怎么能知道?小二哥,我听说太行山里,自从几年前有个少年英雄单枪匹马挑了连云寨,就没有土匪了啊,怎么现在还要剿匪?”“少年英雄”几个字说的理直气壮,全不管戚少商在旁一副快要吐血的样子。 店小二笑道:“公子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行山里面的土匪响马自古就有,那是能剿得完的么?听山里面的人说,当年的连云寨,寨主叫做什么‘九现神龙’,长的是身高八尺,青面獠牙,使一杆狼牙棒,那真是挨挨就死,碰碰就亡;可是您别瞧这位寨主长得丑,心肠却好,从来不让他手下的响马下山来抢劫黎民百姓。可惜这么个好人,愣是被朝廷派人来给害了。现如今太行山里面的响马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仁义,做出来的事情样样都叫人恨得咬牙切齿。这朝廷若真能把他们给剿灭了,也算是个大功德。”说着,急急忙忙的收拾完东西,把听他说话听得脸上五颜六色的两个客人撂下便走了。 戚少商回头看看顾惜朝,下意识的摸摸脸:“我真的很丑么?” 顾惜朝脸色难看,什么叫“朝廷派人来给害了”? 两个人别扭一会,只能回归正题,戚少商便说:“他说如今连云寨做出来的事情样样都叫人恨得咬牙切齿,那是为什么?” 顾惜朝哼一声道:“你们那个穆八爷,看来最近日子过得快活得很呢。” 戚少商正色道:“不是这样!我了解老八,他虽然莽撞,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是为人最讲义气,决不会做坏事。” 顾惜朝恨声道:“他讲义气,他不会做坏事,坏事只有我才会做,这样总行了吧?”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大口大口狠狠地咀嚼,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瞪眼看戚少商说:“吃啊,不吃叫这么多干吗?”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89 章 戚少商只得坐下来吃东西。他心里有事,食不下咽,顾惜朝看他那一副愁眉苦脸,看得胃口全无,问:“你怎么打算?” 戚少商叹道:“连云寨就像我的半条命,何况里面还有兄弟。惜朝,既然官兵要攻打,大路怕是走不通了。我想,连夜走山路回去。这一路不很好走,你就在这里乖乖的住着,等我把问题解决了再来接你,好不好?” 顾惜朝扬起眉毛表情古怪,问:“你是真的这么想?你自己去解决问题,叫我傻乎乎的在这儿等你回来?” 戚少商说:“那条路确实不好走。”顾惜朝的性格他不是不知道,但那条路沿途都是悬崖峭壁,顾惜朝武功没了,走起来困难多危险也多。 顾惜朝听了,便不说话,低头出了一会神,方才说道:“刀山火海一起走。我绝不自己留下。” 他的经脉被封住已经很长时间,戚少商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抱怨、愤恨或是不平的话。他向来都是一副无所谓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从没发生过这回事,甚至就像他从来都没有过武功一样。开始的时候戚少商知道他心里实际上为这个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痛悔折磨,因而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生怕惹他难受;后来见他反而比自己还大而化之,也就跟着渐渐的看淡了。直到这个时候看到他低头出神,才惊觉他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 都是练武的人,戚少商其实能理解这种难受,他想去安慰顾惜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况且顾惜朝也不是肯被人安慰的人,犹豫一阵,一横心,说道:“好,我们一起走。不过你要听我的话。” 顾惜朝挑眉笑道:“那就瞧我高不高兴了。不说了,吃饭!” 戚少商说的那条路,很多地方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路。先要翻上一座山,山的这边是和缓的坡度,那边却是悬崖峭壁,要去的是峭壁对面遥遥相望的另一座山,所以要先沿着山脊走到两山间距离最近的地方,那里本来有前人搭建的一座铁索桥,年深日久少人走动,铁索上铺的木板都已经朽烂的七七八八,原本的八根铁索也断了三根只剩下了五根。过了铁索桥到对面山上之后,翻一个山头,穿过一片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老林子,再穿过一座山,连云寨也就到了。 这条路开始走的时候也无非就是普通山路,到了铁索桥才真正难走起来。戚少商专门去阳泉县上的铁匠铺订了两只飞龙抓,安上一条十来丈长的绳子,先在这一端的桥头固定,预备走的时候边走边放绳子,走到铁索桥中间再使巧力收回来然后抛到桥对面去,毕竟安全第一。 他把飞龙抓安好,用力试试牢固与否,觉得满意了,对顾惜朝说:“上来吧。”说着伏低了身子。顾惜朝笑一笑,趴到他背上。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这样背着多少有些别扭。顾惜朝还有点害臊,自己吃着劲不敢把重量都压下去。戚少商反手托着他pi gu用力颠了颠,笑道:“别这么拿着,累不累?放轻松,你可得搂紧一点,别到时候自己松手掉下去了,我还不知道呢。” 顾惜朝骂道:“呸,乌鸦嘴!你放心,我就是真要掉下去,也得把你的脖子拧牢了,叫你还没摔死先给我掐死!” 戚少商转脸看他,怒道:“满口死啊死的,谁是乌鸦嘴?”他的脸就在自己肩膀上,贴得近,顾惜朝刚要回嘴,被他偷亲了正着,红着脸不说话了。 戚少商又说一句:“搂紧了!”顾惜朝两臂使劲,夹了他脖子一下,他哈哈一笑,足下发力,高高的跃起,远远落在铁索桥上。 顾惜朝只觉得整个人跟着没着没落的一荡;戚少商落下时也只是足尖一点,借力发力,接着就又起在了半空。 第二次落下时脚下的木板“咔”的一声,戚少商再跃起,顾惜朝探头探脑的看下面,只见那块木板碎成了数片,正向下面的峡谷坠落,峡谷中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雾气,一瞬间看上去坠落的速度竟似很慢很慢。这般光景饶是顾惜朝胆大包天,也不由吓得目饧骨软,不敢再看。 忽然戚少商落下后不再跃起,顾惜朝只觉得两个人,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一上一下的摇晃,两个人也只像是一个。原来是到了铁索桥的中央,戚少商正在使力拉回固定在桥头的飞龙抓。 顾惜朝不敢乱动,斜眼瞟着,看到戚少商一足踏定了一根铁链,另一只脚在旁边的铁链上绕得牢牢的,脚下的劲道用得举重若轻,两人虽然一上一下的摇摆着,却还安全。 停下来的时候他不敢踏到木板上,他和顾惜朝虽然都不胖,但一个背着另一个,两个人的重量集中在一个人脚上,木板本就朽坏得差不多了,受力忽然增大了一倍,反而会更危险。 他收回飞龙抓,又远远的抛出到前方桥头去。顾惜朝伏在他的背上,眯着眼打量他的侧脸,他黑黑的,认真做什么事的时候眉头会皱起来,不知道是特别自信呢还是特别的胆子大,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却心跳得异常沉稳,额角上一滴汗也没流。 戚少商用力试了试飞龙抓,大约感觉到顾惜朝在看自己,但不敢回头,随口笑问:“看什么?着迷了?” 顾惜朝幽幽地道:“可不是着迷了么。” 戚少商一笑,脸颊上酒窝深深的。他高声道:“走了!”话音未落,身子又一次高高的跃起。如此三数下,终于落在对面的山头上。 他站定了,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顾惜朝贴着他的背,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脏这时候一反刚才的沉稳,开始怦怦怦的猛跳,接着看到他额角有细细的汗冒出来。他其实也并不真的那么胆大,也会后怕。 顾惜朝抬手用衣袖给他抹一抹额角的冷汗,却不说话。戚少商微笑自嘲:“最近真是越活越胆小了。”顾惜朝“嗯”一声,不予置评。戚少商问他:“想不想下来?” 顾惜朝想了想,老实回答:“不想。” 戚少商笑出声来,又把他往上颠了颠,说道:“那就走罢!” 离开长安时正值隆冬,回到太行山区的时候却已经是初春了。山间时不时地能看见融雪形成的蜿蜒溪流。戚少商背着顾惜朝,他内息绵长,走的又是下坡的路,倒也不觉得疲累。易走的地方大步流星的过去,难走的施展轻功提气跳跃,其实比两个人走还要快。 顾惜朝难得这么悠闲,拈着根不知到哪里折来的小树枝,看戚少商走的慢了就往他大 腿上敲两下。戚少商给他敲得心烦,提议:“唱个歌儿来听听吧,省得无聊。” 顾惜朝倒也不拒绝,想了想,笑道:“那就唱个子夜四时歌,好不好?”说着,清清嗓子,唱起来: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绿荑带长路,丹椒重紫茎。流吹出郊外,共欢弄春英。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 妖冶颜荡骀,景色复多媚。温风入南牖,织妇怀春意。 ……” 四首歌本来曲调不尽相同,但顾惜朝熟习音律,边唱边兴之所致的随意修改,竟也唱得圆转如意。他的声音好听,歌声伴着四周山间林木被风吹动的声音,伴着些早归雀鸟的鸣叫,宛若天籁。戚少商听着歌儿,脚下那么崎岖的路仿佛也在和婉流转,不知不觉的,还没到他意料的时辰,眼前下山的路已到尽头,眼前是一大片未开化的老林。 他原本计划中就是只走到这里便找地方休息。老林子太大,不能保证天黑之前走到头,而在老林中过夜,几乎就等于自 杀。好在只要走完老林,剩下的路就不多了,到明天中午一定能眺望到连云寨。 他们的运气倒是很好,在山间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好地方。那里的石壁是向内深深的凹进去,顶上还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像屋顶;凹陷处虽然不比岩洞避风,但是地方够大,两个人升了火烤干粮吃,戚少商随身还带有一大壶酒,跟顾惜朝分着喝,又驱寒又解渴,早春的山间还是很冷的。 初春的天短,休息没多久,日头西落,玉兔东升。戚少商盘膝坐着,对顾惜朝笑道:“我要静坐一会,你累了就早些睡,这里不会有什么人来,有火也不用怕野兽。”顾惜朝点头答应。但戚少商练气完毕睁眼,却见顾惜朝还是那么怔怔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少商想一想,柔声道:“惜朝,等此处的事情料理完毕,我陪你回幽谷找公孙前辈,求他把你的经脉打通了吧?” 顾惜朝一愣,接着怫然道:“我宁可这样一辈子也绝不去求她!她算什么,顽石一块食古不化,难怪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 戚少商说:“唉,你是对她有误会,她其实人很好,对你也很好,我们临走的时候她亲口跟我说叫我好好照顾你……”顾惜朝怒道:“呸,她说这个就是对我好?她跟你说了你做到了么?你出谷没多久就自己跑了!”戚少商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当时是顾惜朝要求分开走,但戚少商也清楚若非他自己更倾向于去岭南见黄巢,顾惜朝未必会真跟他分开。如今被找起后账,他自然无话可说。 顾惜朝见他不敢作声,有些得意,有些生气,怒气冲冲的继续说:“她人很好,那是对你好!你看看你的逆水寒,这么一口绝世好剑说送就送,啊呀呀,好慷慨,好大方!对我呢?我十三岁才开始练武功,我认识你的时候十八岁,武功怎么样?你知道吧?只练五年就到那种程度,我要多吃多少苦头?她凭什么说废就废了?别说要我回去求她,这辈子就算要我跟她再叫一声师伯那也是她做梦!” 戚少商望着他有些惊奇:“你真的十三岁才开始练武功?” 顾惜朝冷哼一声:“怎么?” 戚少商说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的武功招式精妙,身法诡异,但是内力明显不足。我还在奇怪怎会如此,原来是因为修习时间太短。之前你师父说过,你学的寒冥真气不适合男孩子练,按理说他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教你,难道是因为……”顾惜朝接口道:“对,寒冥真气不适合男子修炼,因为它专练奇经八脉中的阴跷和阴维两脉,适合女孩子的纯阴体质,但是它好在上手容易,从第一重到第五重很快就练到了。第五重的寒冥真气内力说不上有多深厚,可是用来练神哭小斧总是够了。” 戚少商不说话,半晌忽然问:“练到了第六重会怎样?走火入魔?” 顾惜朝干笑道:“说是不适合男孩子练,又不是说男孩子就绝对不能练。只要我慢慢的摸索,循序渐进,总能练下去的。”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了,狠狠的瞪戚少商一眼,说道:“都怪你!” 戚少商苦笑道:“是,都怪我,当初若非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忽然走岔了气。我在想,你的经脉被封住这么长时间,如果忽然打通会怎么样?内息可是愈练愈强,不进则退的。”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0 章 顾惜朝恨恨道:“不错,我早就想到过,如今即使她肯给我打通经脉,只怕我的内力也早空了。”戚少商一拍大 腿,说道:“着啊!就是要内力空空的才好,只要经脉畅通,我们可以练别的功夫!惜朝,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师伯给的五禽戏,我练过一段时间,越练越觉得奇怪。它不像是拳脚功夫,倒有点像是内家练气的图谱。”他说着,从怀里把五禽戏的图谱拿出来。自从得到,他一直珍而重之的藏在身边。 顾惜朝嘴里说:“她给的东西,我一定不练。”却又敌不过好奇,凑过去借着篝火的光研究一阵,越瞧越觉得戚少商说的有道理。他低头沉思不语,戚少商手指着第一式,说道:“你看,这图谱中的人双手高举,按在后脑上,双腿又站立的笔直,这是不是说起始修炼应该从督脉开始?” 顾惜朝沉吟道:“倒是有些道理,只是没有口诀,做什么猜想都是白费。”他说着把图谱好好的叠起来塞回戚少商怀里,说道:“收好了,回头闲下来,咱们再好好琢磨。” 入夜后两人胡乱睡下,一宿无话,第二天早起胡乱抹了把脸继续赶路。 北方的森林再人迹罕至也不会像南方的林子那样阴森。初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杈洒在地面刚刚化冻的泥土上,头顶是各种鸟儿的鸣叫。需要走过的是两山之间开阔的谷地,戚少商每走一段就跃上树去确定一下方向,因为对面的山坡异常陡峭,只有一处勉强算是路可以通行,方向错了便要多费许多功夫。 林子里的路程走起来虽然步步荆棘,却没什么可说的,走了一个上午,身边树木渐渐萧疏,山坡上白光光的岩石近在眼前了。 顾惜朝喘了口长气,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抹抹汗水,看看自己被荆棘挂的破破烂烂的衣摆。戚少商样子比他好不了多少,拧开水袋递给他,他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一气,递回去。戚少商说道:“再坚持一会,翻过这座山就是连云寨的主寨了。” 顾惜朝听了,抬头去研究山的高度,忽然皱眉,指着山间那道裂罅,问:“你说的路就是这条裂缝?” 戚少商点点头:“不太好走,还是我背你,好不好?” 顾惜朝哼道:“看看再说,我又不是没有脚!” 他昨天从铁索桥开始就是戚少商背着,体力消耗并不算很大,再要戚少商背着,反而要担心对方的体力了。歇一会起来看看山间的那条裂罅,看到地上全是各种各样形状怪异的大石头,石缝间寸草不生,两边的山壁如同削成,却是上面凸出,越靠近山脚越宽阔,从正面看长成了个武宾客,兵荒马乱的能走到连云寨多么不容易,却这么轻轻易易的便被这位宝贝放走了,他气往上冲,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戚少商看他怎么说。 戚少商皱眉道:“老八,你也太不晓事了,那几人我知道,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一定是你怠慢了人家!他们去哪里了,知不知道?”穆鸠平咕哝道:“腿长在人家身上,我怎么知道!”被戚少商一瞪,低了头不敢再说。 戚少商只得安抚顾惜朝:“咱们安定下来慢慢寻访,总能访到他们。你别着急。”顾惜朝冷冷的说:“人家到你这里又不是看着我,我有什么好急的?穆八爷,息城主和赫连公子呢?不会也嫌你们这里穷,走了也好了罢?” 穆鸠平瞪眼道:“息城主和赫连公子?他们又没有来过,我不知道啊!” 这一下顾惜朝是真的着了急,惊声道:“你说什么?他们没有来连云寨?”戚少商也急了,问:“老八,他们没有来?当真?不是你气走了吧?” 穆鸠平大声道:“他们若来我连云寨,我给他两个牵马端茶也心甘情愿!怎么会把他们气走!他们真的没来,大当家,老八从不跟你撒谎,真的没来,真的!” 顾惜朝脸色发白,一瞬间觉得自己手足都是冰冷的。赫连春水和息红泪这两个人没有消息,那就意味着他的三千名神机营士兵也没有了消息。他们离开四川是去年五月间的事,到现在算算已经十个月了。 戚少商也是脸色及其难看,他担心的不仅仅是神机营,更多了赫连春水和息红泪夫妻,这个消息在他听来惊悚程度只有比顾惜朝更大。 一行人到正中大帐中坐下。穆鸠平传令下去,连云寨目前的各家寨主前来拜见大当家。说是各家寨主,比起来之前的那七大寨主,无论从声望还是武功,却都是差的远了。顾惜朝暗自发愁。他本来想得好好的,有那三千名神机营将士打底,内治寨兵外抗围剿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神机营没有消息,眼前的连云寨又正面临着一场大战,寨中的寨主寨兵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一关到底要如何过? 戚少商此时坐在上首,众家寨主参见完毕,便站起身来,指着顾惜朝,说道:“这位顾公子,是我拜的军师,今后寨中大小军务皆由军师主持。”说着向顾惜朝屈膝大礼拜下,说道:“寨中军务冗杂,军师今后要多辛苦了,在下无以为报,只有请军师受我一拜。” 他既已拜了,身后众家寨主纷纷下拜。只有穆鸠平手拄着长枪,站在一旁,虽不敢多说话,依是满面气愤。 顾惜朝正对着他,自然看在眼中,却只是微一哂,安之若素的受完了众人的跪拜,接着上前一步,屈膝将戚少商扶起,请至上首,撩袍襟子下拜,说道:“大当家的对惜朝有知遇之恩、知音之谊,惜朝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时过境迁,连云寨重建之后老人所剩无几,他的名字对这些寨主们来说,只是有点耳熟,竟没起一点波澜。 众寨主退去后,穆鸠平留在帐中,看着戚少商和顾惜朝,气往上冲,长枪一指顾惜朝:“姓顾的,你又搞什么花样?大当家的,你怎么也跟他一起装神弄鬼!” 顾惜朝皱眉道:“这么困难的问题,我答了你能保证听懂么?”他本就心情糟透,穆鸠平是正好送上门来给他消遣。果然穆鸠平愣了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大吼一声,就是一枪。戚少商反手轻轻握住,怒道:“老八,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胡闹!” 穆鸠平气道:“大当家,明明是他,他,他……”看着顾惜朝躲在戚少商背后,故意露着个头出来,冲着自己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一时气得倒仰。他运力往回夺戚少商握住的长枪,叫道:“大当家,你松开,今天我一定要废了这个妖孽,给红袍姐他们报仇!” 戚少商大怒,厉声道:“老八住口!再敢胡说,对军师不敬,休怪我军法从事!” 穆鸠平又是一愣,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又是不甘,连眼眶也红了,张口刚要分辨,戚少商截断他还没出口的话,沉沉的喝问:“老八,你先站好,我有话要问你,我在山下听说,连云寨重建之后,寨兵时常下山骚扰百姓,为非作歹,是真的不是?” 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又有酒窝,给人的感觉总是宽厚有余,威严不足,却只有真正在他军中待过的人才知道,这人治军极严,从不徇私。穆鸠平脸色已经发白,慌里慌张的道:“大当家,我……我记得你说的那些道理,那些坏事我手下没人敢做,真的!”戚少商目中突地精光大盛,牢牢的盯住穆鸠平,缓缓地问道:“是么?” 穆鸠平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他直视,口中讷讷的答道:“是,是真的!”戚少商大怒,猛地起身,高声道:“你还敢说是真的!老八,老八,你还敢继续骗我!” 顾惜朝忽道:“少商!”戚少商扭头去看他,胸口一起一伏的,满腔的怒火。顾惜朝拉着他坐下,轻声道:“你也太性急了,何必动气。穆八爷既然说是真的,我们也就姑妄信之。你就是不信,难道还能把他,还是把谁,推出去砍了么?这种时候,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1 章 戚少商怒道:“可我连云寨向来一个义字名满天 下,他们竟敢做出这种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事,坏我名声事小,坏了连云寨的名声事大!” 穆鸠平在下面叫道:“没有,没有,大当家,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没做过!邱石头是带兵去打劫过山下百余里外的一个镇子,可那是因为寨子里粮草不够,弟兄们都在饿肚子!我们本来在虎尾溪边开荒种地,去年收成不好,打上来的粮食还不够弟兄们半年吃的,正好打听到苛岚军的粮草经过,不去打劫他们难道眼瞅着大伙儿活活饿死?我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了邱石头去,那小子天生好色,脑子又糊涂,……”他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说,说着说着嘴巴就秃噜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戚顾二人听到天生好色四个字,脸色一起都变了。 原来那个邱石头杀到那镇上时,正赶上苛岚军押送粮草的官儿抢了个民女,偏偏那民女家里有些来头,纠集了百十人正跟官军对着叫号。押送粮草的官军也不多,也只有百十号人,河东民风剽悍,百姓自组民团成风,根本没把官军放在眼里。两边正要开打的时候邱石头带人杀到,将民团冲散,官军尽数杀死,抢了粮食,也劫了姑娘。 镇上本来就够热闹,这一下更是翻了天。乱军中那姑娘又莫名其妙的没了,死了,邱石头连她什么时候在哪儿死的都说不清楚,反正当地人是都说死了。百姓怕官军报复,又恨邱石头累死了姑娘,便把所有责任一口气都推到了连云寨的头上,反正当日的官军也都死了,死无对证。虽然时候穆鸠平将邱石头由寨主头领罚成了小兵,事情毕竟不可挽回,传到苛岚军上峰耳朵里,自然大发雷霆,以为“悍匪成灾,无恶不作,抢掠粮草,胆大包天”,戚顾在阳泉县看到调兵遣将的场面也是由此而来。 现在两个人听到事情始末,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邱石头虽然有错,倒也确实没到伤天害理的地步。戚少商面色和缓下来,问穆鸠平:“你说的都是真的?没半句虚言?没任何隐瞒?”穆鸠平赌咒发誓:“我敢隐瞒半句,出门就叫雷公老爷劈了我!” 戚少商知道他从不说谎,当下好言安慰了几句,叫他“忙自己的去吧”。穆鸠平松口气,不敢再多说,赶紧退出大帐。戚少商转回顾惜朝身边坐下,也是一口长气吐出来,苦笑道:“我就说么,再怎么为难,为非作歹的事老八他还是不会做的。” 顾惜朝冷笑道:“你这口气松得也太早了。他做没做恶事,对眼前局势有任何影响么?连云寨还是一样的一团散沙,官军的围剿近在眼前。” 戚少商微笑道:“这个么,我自然知道;不过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这场仗总是打得更坦荡些。”顾惜朝嗤之以鼻:“打仗就是打仗,一样要死人的,坦荡些卑鄙些有什么关系?你去叫各家寨主把各自手下的兵马召集起来,给我瞧瞧。” 戚少商答应了,传令下去,不一阵,便有寨兵来报告说现有的各寨兵马都已经调齐了。 两个人相携出大帐,来到校场。场中已经站了一千多不到两千的兵马,除了当中三个百人队是穆鸠平从河东带回来的戚少商的老部下,列队整齐鸦雀无声,其他一千多号的士兵,还有数百匹马,却是东一堆西一撮,跟着各自的寨主,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军容,严整二字更是无从谈起。戚少商和顾惜朝看着都是面露忧色。 顾惜朝便对戚少商耳语几句,戚少商点头答应,朗声道:“王福永,赵仲祺,舒建成,带队出列!”中间那三个百人队当即由队长率领,列队走出校场,戚少商说道:“三位所部,各留二十人,为我亲兵,其余化整为零,编入各寨主队中!” 穆鸠平怀念以前连云寨的威风,虽然刚刚重建不久,也还是分派了六个头领,算上戚少商和他自己依旧是八大寨主。顾惜朝对这种做法实在是连嗤之以鼻都觉得浪费时间。可是他是初来乍到,对现在连云寨中的情况丝毫也摸不透,加上威信未立,再看不过眼也不能立刻撤了那六个头领。 那三个百人队是跟着戚少商参加过河东大战的。戚少商带出来的兵毕竟更可以信任,把他们拆开化整为零安置到其它寨主的队伍中,一可以使其他的队伍质素有所提高;二来人都有从众心态;六个头领暂时不能撤销,将来练兵时就只能分开操练,队伍中有一定数量服从命令的自己人,其他的士兵偷懒闹事不服管教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顾惜朝的这番考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时之间连戚少商都未能完全理解,何况是校场上的众兵将。几个寨主聪明些的暗自不满,以为顾惜朝这是在往自己的队伍里安插眼线亲信;憨直些的却很高兴,以为是给自己的队伍填丁。那三个百人队的队长,听到命令后齐齐的一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已经在挑选每队中留下作戚少商亲兵的的二十人。倒是好在三名队长中王、赵二人本来也是穆鸠平分派的寨主。 留下的六十人已经选好,列队走到点将台后面站定。编入其他队伍的其余二百四十人也都分别归队。这一下每一小堆士兵中多了六十个站的齐刷刷直挺挺的,原本那些惫懒人物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庄重起来,既不敢多说话,也不敢乱动。校场上登时安静了几倍。 戚少商没想到效果这样立竿见影,精神一振,朗声又道:“王福永、赵仲祺二位寨主之位,今日起撤销;二位连同舒建成兄弟,归军师调遣,万事不可推脱。” 这命令下完,寨主们倒是都松一口气。他们本来心下惴惴,知道自己并不一定有资格做这个寨主,料想戚少商回来一定是要撤销几个的,没想到他拿来杀伐子的是自己的亲信。这个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戚少商又道:“众位今日辛苦了,且请下去休息;明日早起寅时三刻,我与军师在此等候各位一同操练,军令大如山,有迟到者,军法从事!” 士兵们各自解散。戚少商和顾惜朝回到大帐,刚坐下水还没喝一口,帐外忽然吵嚷起来。欲知详情,且看下回分解。 戚少商进大帐之前吩咐过帐外的士兵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听到帐外忽然吵吵嚷嚷,大皱眉头。他不用猜也知道外面是谁,顾惜朝在一旁冷笑:“穆八爷想必回过味来,觉得自己没错,便又理直气壮起来啦。他可真真是率真耿直,更胜从前,也难怪,如今的连云寨,除了大当家的,便只有他资格最老,当然要时常摆一摆,方才不枉了与大当家的多年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啊!” 戚少商安慰道:“你不愿意见他,就到后面去休息一阵,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咱们一起吃饭。这儿留给我就好。”顾惜朝斜眼瞧瞧他,本也知道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谗言陷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上当。便只是冷笑一声,起身摇摇的转到屏风后面睡觉去。这大帐一切布置都跟从前差不多,他走的熟门熟路。 戚少商跟在后面过去,看他在榻上躺下了,拉毯子给他盖上,柔声说:“我去应付老八,你乖乖的在这儿歇着,别出来,就当给我留点儿面子。”顾惜朝冷笑,哼一声:“却不知我的面子要到哪儿去找。”戚少商顿时留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过一阵,低声软语的说:“你要面子,回头我当着全寨子的人的面,再多给你磕几个响头,好不好?” 顾惜朝没好气地道:“别以为今天你做作那么一场,我便要承你的情;你既然拜我做军师,行个大礼拜一拜本就是应当应份的!”戚少商赶紧点头称是。穆鸠平在大帐外面嚷嚷的声音越发的大,他叫道:“大当家,你不见我,我就在这里一直站下去!” 两个人眼睁睁的听着,顾惜朝气的没处发火,只是恨恨的瞪着戚少商,戚少商脑门上直冒汗,试探着说:“我先出去看看,给他这么嚷嚷下去,以后还怎么过?” 顾惜朝翻个身,不予理睬。戚少商赶紧走出去,他撩开大帐的帘子,穆鸠平拄着长枪站在那里跟铁塔似的,一张脸气哼哼的黑里透紫,他一见戚少商出来就哇哇大叫:“顾惜朝呢?我要找他算账!”话没说完戚少商一手扯住他的脖领子,瞪眼道:“还没撒够野吗?给我过来!”揪着他远远的走开。 顾惜朝在帐子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他们走开了,知道戚少商是怕他真把自己得罪狠了,回头再吃亏受罪。他冷笑一声,只能赌气睡了。 戚少商揪着穆鸠平远远的走到旁边一个小山坡上去。这儿没什么人经过,又僻静又能看见下面的营寨。穆鸠平使劲挣脱开戚少商,怒气冲冲,大叫大嚷。 他嚷嚷来嚷嚷去,其实无非这么几个意思,第一,顾惜朝凭什么要撤掉那两个寨主,人家两个人跟着大当家的打仗的时候他还帮着沙陀人呢。还是他就是对连云寨有八个寨主不满意?第二,凭什么他顾惜朝当了军师,就得什么都听他的?当年 的 事他穆鸠平可还没忘光。第三,戚少商不该什么都信他顾惜朝的,难道就不怕一转眼顾惜朝故技重施,再把连云寨彻底毁了? 他嚷嚷,戚少商也就由着他嚷嚷。好不容易他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戚少商问:“说完了没有?” 穆鸠平大声道:“没有!大当家的,你别以为我傻,什么都不知道!这姓顾的分明是个大妖孽,他……他迷得你……你……息城主已经改嫁别人了,红袍姐也死了,你对得起他们吗!” 戚少商一时无言,他看看穆鸠平,叹口气,慢慢走到旁边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穆鸠平脱口说出的话,虽然在心里打过很多次转了,却没想到真的说出来,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看戚少商好像很发愁的样子,不敢再放肆,粗声粗气的道:“大当家,老八糊涂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戚少商微微笑道:“你不糊涂,也不是乱说。你说的其实没错。你不用过意不去,这本来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穆鸠平顿时不能理解了,抓抓头皮,做难道:“大当家,你既然心里也清楚都……都是那姓顾的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你为啥还……”忽然恍然大悟,跺脚道:“我知道了,大当家的你放心,你下不了手,我这就去帮你宰了他!” 戚少商喝道:“住口!我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现在他是军师,是我亲自拜来的军师!你敢对他不敬,就是对我不敬!我的军法可不认识你是兄弟!” 穆鸠平瞠目半晌,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挫,说不出的沮丧憋闷,抱着枪杆子蹲下,委曲道:“我就是想不通!” 戚少商柔声道:“老八,我们兄弟因为他,死的冤枉,死的惨,我没有一天是真的忘了的。我差不多隔几天就能梦到他们一回,梦到我们一起喝酒,一起练武,一起说笑胡闹……我对不起以前的兄弟们。可是……” 他沉默一阵,终于说道:“当日河东大战,你是亲身经历过的。惜朝父兄麾下数万士兵战死沙场,难道都不是人命?鹰哭关上他苦战至最后一个,九死一生,身边五十个将士先后阵亡,难道不是他的兄弟?他欠我兄弟,我欠他的却该怎么算?” 穆鸠平一愣,下意识的说:“可他们都是沙陀人……” 戚少商苦笑道:“沙陀人难道不是人?沙陀人兄弟死了,也一样会痛,会难过。当然我从不觉得我们做的错了,因为战场相见,即已做了敌人,自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连惜朝自己也不觉得我是错,他说大家既然立场对立,战场相见你死我活本就是理所应当。如此豁达,你我皆不如他。” 穆鸠平喃喃说:“立场对立,就理所应当要你死我活?可我的兄弟们怎么算?他们就白死了?” 戚少商默然半晌,低声道:“打仗的时候,人人不都是白死么?看到的太多了,心也像是死了……手里能抓住的,就不能放开,绝不能放开。”他伸出手去,在虚空中握紧,握得死紧,就像他握着的是最后一根稻草。 穆鸠平忽然大吼出声,他叫道:“可我也放不开,我也放不开!”他吼着将手里的长枪狠命戳向坚硬的岩石山壁。 戚少商回到大帐中,走到屏风后面,一眼就看见顾惜朝直挺挺的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看帐顶。他快走两步,一pi gu坐在他身边,笑出两只甜蜜蜜的酒窝,温温柔柔的问:“想什么呢?” 顾惜朝瞪眼道:“想你跟穆鸠平要说我多少坏话!” 戚少商“哈”的笑出声,扯过他的手合在手心里,低低的说:“你是聪明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他是直肠子,有偏见有恼恨全放在脸上,总比那些伪君子招人喜欢。将来等你带着我们打几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他对你服了气,那种尊重一定比谁都来的真心。” 顾惜朝冷冷的说:“是么。” 以他的性子,这番话再不爱听也决不会这么简单就回答两个字,早就该长篇大论的反驳了。戚少商意外,想了想,柔声说:“你在担心三件事,是不是?” 顾惜朝目光流转,忽然一笑,手指着戚少商的鼻子尖,嘻笑道:“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来听听,猜得不对我可要罚。” 戚少商说:“这第一件,是神机营的下落。神机营是顾公子费尽心血练出来的兵,不要说眼下,将来我们恐怕还要靠他们安身立命。如今下落不明,怎么能不忧心。说到眼下,这就是第二件事。神机营没有下落,连云寨的兵又是乌合之众;苛岚军不日便要来围剿,这场劫难如何过?第三件么,我想应该是快刀祁六他们的下落。他们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能人豪杰,此刻但凡有一个在这里,你我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顾惜朝摇摇头,说道:“你避重就轻。前面两件事猜得不错;第三件事你明明猜到了却不肯说,是想要我嘲笑你几句解解心宽么?”戚少商苦笑道:“这也能给你看出来,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说着摸摸他的头,柔声说:“第三件才是最为难的事情吧。” 顾惜朝恩一声,道:“你说来听听,怎么为难?你和我看事情方式差着好多,彼此说一说也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也不一定。”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2 章 戚少商说:“第三件事,其实是练兵的事吧。现在的兵不练是不行的,一旦练得好了,第一第二件事都不成问题。”顾惜朝点头,闭上眼睛疲惫的用手捏捏鼻梁,低声诉苦:“我在这里想这件事,愁得要命,觉也睡不着,肚子饿了也没心情吃东西。” 戚少商听了急忙起身,到外面去叫人拿吃的来。回来看顾惜朝已经坐起来,抱着个枕头继续发呆,一见戚少商走过来,便把手在身边拍拍,叫他坐下,说道:“才说了两个人商议一下,你就乱走。”戚少商坐下来,顾惜朝歪着头懒洋洋的,说道:“你这里的寨主们,对你顶多是久仰大名,甚是钦佩,可不见得会当真为你卖命;对我呢,就更不用说了。我去操练他们的兵马,他们就是表面上恭恭敬敬的,私下里多半也得阳奉阴违。你说,到底怎么办才好?太行山这么大,当真逼得紧了,没准他们还会撂挑子不干了自去找个山头占山为王,干干打家劫舍的没本钱勾当,岂不比在连云寨受拘束的强?” 戚少商点点头,想了想却又说道:“这些人虽是老涛大哥那边没消息么?”李文涛也是一名寨主。 舒建成答道:“李大哥那边没有举火,可见赵大哥邱石头他们跟那一千人还没捉够迷藏。”顾惜朝皱眉道:“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少商,三苦大哥他们放开闸门泄洪之后,需要一个人带兵去增援,辛苦你一趟,如何?” 戚少商刚要答应,穆鸠平急三火四的叫道:“我去,我去,我去!” 顾惜朝冷笑道:“你去?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路如何走么?你知道这一路会遇到什么么?”穆鸠平梗着脖子瞪着眼,叫道:“你别狗眼瞧人低!我从小就在这里山道上走来走去,我会不知道遇见什么?我会不知道怎么走路?”戚少商听他口出脏话,连连喝止,他只是充耳不闻。 顾惜朝哼道:“你果然不知道,少商,你给他讲讲,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3 章 戚少商应一声,向穆鸠平愠道:“老八,军师的妙策你半点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请缨,坏了大事你能负责么?你知道三苦大哥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他只带了二十人在这边山上,你以为他们如何能轻易解决那三千人?” 穆鸠平愣一愣,吃惊道:“二十人?” 戚少商点点头,虎着脸:“不错,二十人。你给我过来,看沙盘这里,你自幼就在这附近长大,这地势你比谁都熟悉。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穆鸠平愣愣的道:“这儿不就是青石涧嘛。” 戚少商面色微有和缓,说道:“不错,这儿是青石涧。连云山水的水都往这儿汇集。今年春天雨水勤,整个连云山水的雨水青石涧其实早就盛不下啦。我们从大半个月前就在这个地方挖闸门修堤坝。现在只等王福永他们把追兵往这个峡谷内引入,然后王福永与三苦大哥一会合,他们立刻开闸放水。青石涧地势可比这峡谷高得多了,这水一冲进来,别说三千人,再多三千也别想有命在。” 穆鸠平听得明白,眉开眼笑,拍掌道:“好计,好计!”顾惜朝背对着他,冷笑一声,戚少商说道:“自然是好计,只是这么一来,剩下的官军为躲山洪也早晚会被引到三苦大哥他们那附近的高地去,三苦大哥他们人手不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需要人去增援。只是山洪泄出去,来回的路只怕都会有所变化。你为人鲁莽,做事爱想当然不经大脑,就算跟三苦大哥他们会合了,你哪里又肯听人家的调遣?还是我去一趟,你老老实实留在连云寨看家。” 穆鸠平一听登时便急了:“大当家的,他顾惜朝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我跟三苦大哥认识可比你们俩早得多!我,我保证什么都听他的,我保证小心走路!大当家的,你就让我去吧,算老八求你!”说着拼命瞪眼好让戚少商看看他的眼神有多诚恳。 戚少商皱眉看着他,有些不太放心,又有些松动,半日温言说道:“老八,你求我可没用,你也知道现下连云寨拜了个好军师,兵马调动大权我早就双手送出啦,要求也是求他才对。”说着向顾惜朝努了努嘴。 穆鸠平大是为难,愁眉苦脸的看看顾惜朝,向戚少商恳求:“大当家……”戚少商只是摇头,向顾惜朝那边给他使眼色,末了拍着他肩膀鼓励:“去吧,去吧!” 穆鸠平一横心,大步走到顾惜朝身后,瓮声瓮气地道:“顾……军师!老八求你!” 顾惜朝不回身,负手研究沙盘地图,悠然道:“求我?求我什么?” 穆鸠平答:“求你派我带兵下山去给王三苦大哥增援!” 顾惜朝冷笑道:“给王三苦大哥增援?你不怕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害了你们么?你不怕我和官兵里应外合么?” 穆鸠平大声道:“怕,当然怕!不过现在我不怕啦!我心里从没拿你当过好人,不过你有本事,有能耐,我老八又不是傻子,怎么不清楚?你那些主意我想不出来,总能听得明白。我知道是好主意!连云寨就是我家,现在打仗别人都冲锋陷阵,只有我缩在后头,我受不了!只要让我带兵出去打仗,你要我怎样都行!你是恨我动不动拿枪指着你是不?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给你磕头,给你道歉,这总行了吧!”说着身上铠甲哗啦啦乱响,扑通跪下,当当当的当场便是三个响头。 顾惜朝侧过身不受他的头,淡淡道:“八寨主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来。”戚少商也忙道:“老八你别这样,还不快起来?”穆鸠平大声说:“他不放我下山打仗,我就不起来!”顾惜朝无奈,叹道:“八寨主,不是我不放你下山,实在是这一路本就不好走,又放了闸门泄洪,来回路上多有不便,必须得一个有勇有谋、懂得随机应变的人去才行。”穆鸠平叫道:“我知道我不聪明,可我这一路从小走熟的,你别看大当家的聪明,走山路他可未必比我强!”顾惜朝又问:“倘若遇上敌军,又当如何?”穆鸠平这一次果然很聪明,连忙答道:“见到三苦大哥之前,我尽量避开敌军;遇上也不跟他恋战。等会合了三苦大哥,他叫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顾惜朝吐出一口长气,笑道:“既然八寨主主动请缨,又这么精明能干,那这任务就交给你了。舒建成,点三百步兵随八寨主去!” 穆鸠平一愣:“三百?这么少?” 顾惜朝好言好语的给他解释:“我们一共只有一千六百名士兵,五百马匹,要对付一万余名敌军,除了正面交锋,还有诱敌的、埋伏的,能挤出三个百人队已经大不易。所以每个带兵出去的兄弟,身上责任都异常重大,因为每牺牲一个士兵,就意味着其它士兵要多对付十多个敌人。八寨主,你要时时刻刻牢记,你的任务是与三苦大哥会合,你身上背负着的性命远远不止三百个,不必要的牺牲千万要避免,遇到敌人千万不要厮杀起来不顾身后,切记,切记。” 穆鸠平深深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去啦!”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向戚少商和顾惜朝二人重而又重的长揖到底。 戚少商看着穆鸠平走出去,拍拍顾惜朝:“果然是请将不如激将,老八是直性子人,他对你嘴上服了,心里也就服了。” 顾惜朝哼道:“谁要他服?有个傻瓜时不时逗着玩多好!”戚少商见他高高地翘着下巴,又好气又好笑,看帐子里没别人,手指刮一刮他的鼻子,笑道:“口不对心,就爱嘴硬。” 顾惜朝哼道:“哪个口不对心了?你那个八寨主最莽撞糊涂,这一去难保不碰上强敌,最好吃个大亏回来,好给我出气。”戚少商笑道:“胡说!他对那一片地势最熟,跟三苦大哥交情又好。我一听这么个任务,就知道除了他没人更合适。”他心情异常的好,又过一阵,半是自言自语,半说给顾惜朝听:“这一下我可轻松啦!看老八以后还敢来冒犯我们大军师!以往他每次只要和你同时出现,我就头痛,就战战兢兢的你们说什么都害怕。” 顾惜朝“扑哧”一笑:“好啊,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这天的天气是阴沉沉的,又一场春雨在淅淅沥沥的下。顾惜朝走出帐外,闻着湿嗒嗒的空气,喃喃道:“真是天助我也。” 戚少商远远的走过来,已经临近傍晚,天马上就要黑了。顾惜朝问戚少商:“前方回来的将士怎么说?” 戚少商皱眉道:“士兵们说,这一次来的苛岚军不同以往,异常能打,弟兄们仗着地形熟悉,任务仍旧完成得很勉强。我叫舒建成到前方阵地去跑一趟看看,凭他的轻功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顾惜朝沉吟道:“敌军被骚扰了这么整整一天,必定怒气很盛,如果舒建成回来说他们安下营来休息,真要辛苦你一趟,今儿晚上丑时过后带上五百精兵下山去,一举袭破敌人主帐。如果他们还往前走,那就继续白天的老办法,折腾死他们。”戚少商先是点头答应,又问:“只是倘若敌人安下营来,那不是就说明带队的将军很沉的住气么,他营里必有埋伏。”顾惜朝微笑道:“所以不辛苦别人,单要辛苦我们大当家的啊,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久舒建成回来。他带来的消息让顾惜朝彻底放了心,苛岚军没有就地安营扎寨,而是就着夜色继续在山间行军,而且居然打着火把。顾惜朝再三询问,舒建成保证打着火把行军的队伍确实有五六千。 来犯的敌军既然很能打,顾惜朝本来十分担心他们的将领也是个能征善战的沙场老将。敌军数量是连云寨的十倍,按理来说应该集中优势力量一举歼灭才对;可是白天连云寨的兵马稍加骚扰,他们立刻分兵,白白消耗掉自己的力量,顾惜朝心里就已经有数,知道对方将领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何况现在天色晚了,又下着雨,敌军将领带着五六千兵马——本是一万的,可惜已经被歼灭了四千多——在这样的天气里走着本来就不熟悉的山路,居然还打着火把,仿佛生怕连云寨兵不来偷袭,真是亏他们做的出来。 顾惜朝传令,一千六百名士兵除护卫主寨百人外每三百人分成一队,其中王福永、赵仲祺所部白天辛苦,守在寨中休息;其它三队轮流下山去劫袭骚扰敌军,务必令敌人苦不堪言。 寨兵仗着地形熟悉,夜里敌人本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又打着火把,岂不成了活靶子?其实,苛岚军带队的将领名叫刘汉宏,确实是当时的一员名将,只是他也自有他的苦衷。要攻打连云寨只这么一条路可走,出娘子关满打满算也只有百余里的山路,可就是这么百余里的山路,十几年来官军从未涉足过,也找不到肯为官军领路的百姓。这段时间也派过哨探来探路,可是寨兵把这条路守得死严,顾惜朝的命令是只要抓到哨探,盘问清楚,一律就地处死。所以这条围剿之路只能根据老地图糊里糊涂的走。白天里分兵,也是无奈之举,苛岚军本就是骄兵,哪儿受得了寨兵一会一小撮一会一小撮的骚扰,明明看起来要歼灭他们那么容易。即使刘汉宏不愿分兵,手下的副将也不答应,所谓官军,能当上军官的多多少少都有点人脉后台,刘汉宏本是受招安不久,他不敢随便得罪这些军官。 至于到了晚上还走路,和天气不好地势复杂有关系,他们根本找不到一处能让五六千人都安下营来的地方,倘若让大伙就地休息呢,山路崎岖狭窄,士兵们休息也只能是长长的延伸开,巡逻哨兵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连云寨兵神出鬼没,搞不好大部分人睡里梦里就得糊里糊涂的被害。其实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果断撤军,回娘子关内重整旗鼓再择日上阵,但对于一个一样是绿林出身的统帅来说,这个选择却比什么都更难做到。至于打着火把,那只能说是无奈中的无奈了,上面每一条都可以成为其缘由。 这一晚,刘汉宏带领手下士兵,走得无比艰难;顾惜朝在连云寨大帐中计算着明天的决战,过得也并不轻松。 戚少商亲自用托盘端着一大碗饭、一大碗鸡汤、两碟小菜走进大帐,顾惜朝还在沙盘前面,用竹筹写写画画,闻到饭菜的香味才忽然转过身,摸摸肚子笑了。 他和戚少商这一整天心思都没在自己身上,吃东西只是随便应付一口,现在到了半夜,暂时安静下来,才发现肚子早就抗议许久了。 两个人在案前相对坐下吃饭。顾惜朝用鸡汤泡饭,忙忙的喝一口,烫得直吸气。戚少商忙说:“慢点,慢点!”拿筷子给他搛碟子里的醉鱼干,“这个是青石涧的鱼,什么都好就是土腥味太重,用酒腌了才好吃。” 顾惜朝埋头只顾着吃,喝汤倒是知道小心了,又吃鸡汤里的蘑菇,傻乎乎的张口便咬,却没想到蘑菇里含了满满的汤汁。这一回烫得真叫狠,顿时眼泪汪汪,蘑菇含在嘴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戚少商吓一跳,赶紧用手胡乱给他扇风,叫他:“快吐出来,吐出来!” 顾惜朝直着脖子,“咕噜”一声还是咽下去了,告诉戚少商:“舍不得吐。” 戚少商又好气又好笑,看他吃得油汪汪的嘴唇转眼烫得通红,又心疼,拿水给他喝,笑他:“几天没见着好吃的了?”自己端过碗来吹吹搅搅的一阵,吹得凉些了递过去:“吃吧。” 顾惜朝顾不上嘴巴还痛,大口小口吃得风卷残云。他的吃相充分说明沙陀李家的家教一点不比中原人家差,戚少商对他嘴里含了那么多东西居然还能闭着嘴咀嚼这一点感到很是讷闷,不过倘若真的张着嘴嚼,里面的食物会不会一边吃一边都掉出来?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脑子里想着那个画面,就觉得脸上有点抽筋。 顾惜朝不知道戚少商在想什么,总能看出来他表情怪异。喝一口汤咽了嘴里的食物,问:“你想什么呢笑得那么恶心?”说着等不得戚少商回答,赶紧又吃一大口。 好不容易他吃饱了,戚少商也就着剩菜喝几口汤吃了饭,他晚上跟着将下山的士兵们一起喝了壮行酒,并不觉得饿,看顾惜朝心满意足的仰在椅子上摸肚皮,更想笑。顾惜朝怀疑的眼光瞟过来,他赶紧凑过去讨好:“嘴唇还痛不痛?” 顾惜朝说:“痛啊,当然痛,里面好像烫出泡来了,不过我吃饭的时候,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一来,把泡给吃破了。所以现在更痛。” 戚少商无言以对,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叫他们拿蛇油来……” 顾惜朝瞪眼道:“拿什么蛇油,那么恶心的东西难道要往嘴里涂?”戚少商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吃吃的问:“那怎么办?” 顾惜朝一脸无所谓,很有经验的样子:“那有什么怎么办,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呗。” “不会痛么?” “这么大个人了,这点痛还忍不过去么?” 戚少商叹口气,靠近他:“我给你吹吹……” 恶搞结束的分割线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4 章 到了寅时前后,最后一队下山骚扰敌军的士兵也回来了,回到各自帐中休息。顾惜朝和戚少商一夜只稍微假寐了一会,这就起来点兵。众家寨主头领将各自所部伤亡人数报上。 一日夜过后,连云寨兵一千六百余人重伤二百,亡一百余,还有数百名寨兵身上带有轻伤,但是不碍上阵。顾惜朝紧紧皱起眉头,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多,现在真正能作为精兵上阵打仗的也就一千一百人不到了。 舒建成带几个武艺不低的寨兵一夜没睡,监视敌军动向,这时也回来了,禀报军师:“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官军将入碗儿谷。” 正说话间,有人禀报说邱石头回来了。顾惜朝命他快进来。邱石头溜着大帐的门边偷偷摸摸的进来,在众人面前也不敢挺胸昂首,低着头抱拳作揖见过军师和大当家的。顾惜朝问:“邱石头,我叫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邱石头回答:“全依军师吩咐,都安排好啦!” 顾惜朝又问:“娘子关内可有动静?” 邱石头答道:“娘子关内无声无息,既没有兵马调动,也不见守关官军有什么异样。” 顾惜朝微笑道:“很好,此次若能大破敌军,你也将功赎罪!”当下朗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三苦上前说道:“军师的本事,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但是这一次这个计策,会不会有些托大?官军虽说死得差不多了,毕竟人数上还是我们的好几倍。” 顾惜朝微笑说道:“三苦大哥是谨慎人,凡事思虑周详。不过,我只能告诉大家到时候必有强援。至于强援是谁,我说了怕人家不高兴,这个强援可就不灵光啦!大当家的,时辰将至,这一次我要你亲自带队。” 初春时节天短,彼时天还未亮。太行山区今年雨水丰沛,碗儿谷又是山间谷地,是顾惜朝精心挑选出来的决战之所。刘汉宏带队临近此处之时,清晨的薄雾将整个山谷团团围绕,百步之外,万物难辨。 这样的天气,山上山下的两个统帅都未曾料想的到,两个人心下都是一惊,只不过,一个是惊慌,另一个却是又惊又喜。 顾惜朝令旗一挥,身侧寨兵得令,击鼓,清越嘹亮的战鼓声立刻响彻整个山谷。伴随着鼓声,杀声震天。 刘汉宏所部官军经过一晚上艰苦行军,又时不时要应付连云寨兵的骚扰,早就人困马乏,不胜其苦,这时忽然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耳朵里听的是震天的杀声、马嘶声,眼睛里看到的是薄雾中四周山壁上刀枪林立,甲胄丛生,也不知埋伏有多少人马;这时呛朗朗一声锣响,又发现后面不知何时转出一支骑兵,举着血红的大旗,将退路封的严丝合缝;便在此时,鼓声一变,喊杀声随着一变,山上万箭齐发,伴以滚木、擂石,众官军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发一声喊,也顾不上各自的长官下属、同乡好友,一窝蜂的四散奔逃。 其实顾惜朝的计策非常简单,他将俘获来的盔甲摘去了帽缨,整齐的安置在山坡上树丛中,又插了许多刀枪剑戟在旁边,假寨兵中又混杂着真寨兵在中间,清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哪能看的清楚?何况这天早晨还有雾;更何况苛岚军早就被磨得没了斗志。 众官军一乱,顾惜朝在山上令旗挥舞,战鼓擂响,戚少商带领骑兵,高举大纛,迅速冲杀下山。山上山下的连云寨兵一鼓作气,杀声震天。众官军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被寨兵砍瓜切菜一般;本来以敌人四分之一的人数打围歼战,是极难成功的事情;靠着天公作美和草木皆兵,再靠着连云寨这一干头领个个都是打发了性子就不要命的主,愣是给他打成了。 只可惜道路狭窄,数千官兵固然拥作一团,任人宰割,前后两股寨兵一时却也无法合兵,后队人数上处于劣势,又正在官军溃逃方向上,损失不小。 戚少商有些着急,带着几个头领正杀得性起,舒建成忽然飞马冲来,高声叫道:“大当家的,前方山道间,官兵前方,有支队伍,约摸有三千人,向这边过来了,他妈的邱石头个糊涂蛋谎报军情,怕是官军的援兵到了!” 戚少商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向山上。顾惜朝所在的地方离他已经很远了,他一咬牙,笑道:“你去通知军师,就说待我冲过去,砍下援兵将领的首级送给他当礼物!”回头对离他很近的王三苦喝道:“你来领纛!” 王三苦一边砍杀身侧的官军,一边着急叫道:“大当家的,大不了我们退回去就是了,你不能孤身犯险!”戚少商不理,只高声喝道:“若有万一,全靠你带领大伙儿撤退,军师的安危也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说着,唿哨一声,跨下骏马人立而起,嘶声长鸣,接着四蹄凌空向前方官兵从中飞驰而去。 此时官军溃逃的方向和他一致,数千名士兵乱成一团,虽无章法,却依然危险。他沿路砍杀,杀出一条血路,后队的骑兵见他冲来,虽不知道缘由,却也纷纷精神一振,当他经过身边的时候便立刻一边杀敌一边纵马跟上。戚少商心里一酸,不知道这么几个人跟着他去挑敌人三千名援军,到最后能有几人有命回来,这时也不容他多想,眼看前方数十骑兵簇拥着一个将领正在奔逃,知道那就是敌方主将,当即收了逆水寒剑,随手接过身侧一个士兵的长枪,气沉丹田,力贯手臂,看准了敌方主将远远的抛出去。 但长枪刺到时,敌方那将领却侧身躲了过去,戚少商暗暗称奇,眼看长枪去势不减,刺死了一个来不及躲开的对方骑兵。便在这个时候前面山脚处,一队人马突然转出来。 戚少商尚未看清,却知道这就是敌方援军了,心里一沉,握紧逆水寒,正要策马冲锋,却忽然发现那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他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戚少商,欢叫声远远的传来:“戚少商,你没死吧?” 戚少商暗骂,我死了你面前的是什么?活见鬼么?那穿着一身亮银盔甲的漂亮人物已经兴高采烈的带队全速冲过来,嘴里乌七八糟的大叫:“戚少商,你别怕,我来救你小命儿!弟兄们,冲啊!” 戚少商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队人马一冲锋,登时弹丸与弩箭齐飞,打得官军六神无主、抱头鼠窜,正是顾惜朝心心念念的那三千名神机营将士。 这场小战以连云寨完胜结束;刘汉宏仅带着亲兵数人徒步翻山突围,不知所踪。其余要么全部歼灭,要么投降;俘获盔甲装备数千套。此一战过后,顾惜朝的大名迅速不胫而走,连云寨声威赫赫,不让从前,其后不过数月的功夫,太行山区,河东、河北两道的绿林好汉慕名归顺的不计其数。 当日战罢,各路人马除打扫战场的,各自带队回山。顾惜朝稳坐大帐正中,众头领一一向他禀报各自所部伤亡情况和缴获敌方物品清单。这时戚少商、赫连春水、息红泪说说笑笑的进了大帐。 他们很久不见,忽然战场相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三个人都喜孜孜的。赫连春水跟戚少商说了原委,原来他和息红泪带着神机营三千士兵,刚过了黄河,就被人盯上了。当地的节度使眼见着这么多士兵,没头没脑的突然出现,摸不清路数,又怕给自己找麻烦,干脆先下手为强。他们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好在占住了一个小山头,一守便是大半个月,赫连春水没办法,只能派了死士去向自己的叔父、吐谷浑兵马大元帅赫连铎求救。 赫连铎带队出现,没费一兵一卒,便解了围困。只是他眼看着神机营士兵骁勇,装备又很奇特,救急之后便死活不肯放他们走。赫连春水虽然着急,那是自己的亲叔叔,除了想尽方法软磨硬泡还真没有别的办法;直到半个月前听说苛岚军打连云寨,才下定了决心,半夜窃了叔父的兵符信物,带着三千士兵逃出吐谷浑,半路上遇见有人阻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赫连铎一名心腹的大将。赫连春水讲完之后,苦笑拍拍戚少商的肩膀:“我那个叔叔,翻脸就不认人,这回我将他得罪到头了,将来怕是有家归不得,下半辈子我和我媳妇可就只能靠你吃饭啦!” 戚少商笑道:“欢迎之至!只怕你不来!”说着进了大帐,高高兴兴地向顾惜朝笑道:“惜朝,你看谁来了!” 顾惜朝一双鹰目冷冷的瞥过来,看看他们三个,冷冰冰的一言不发,只是示意面前的王福永接着说。 当着许多寨主头领的面,戚少商有些尴尬,只得讪讪的张罗叫赫连夫妻坐下休息。息红泪可不吃这一套,当即发作:“顾惜朝,好个大忙人啊,老朋友辛辛苦苦大老远的跑来,好听话都没一句啊?” 顾惜朝脸色难看,端坐着一动不动,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王福永居然相当会看脸色,拉了拉旁边王三苦的袍襟子,王三苦会意,两人带着其余寨主们告了退,赶紧出帐子喝庆功酒去了。 戚少商陪笑道:“惜朝,小妖和红泪今天是帮了大忙,真是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战前你说有强援,我还在纳闷,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会来的?” 其实顾惜朝在山坡上摆了那么多甲胄兵刃,算是个空城计,强援二字既是指这些假寨兵,也算是抚慰人心的话。被戚少商问得有些不高兴,冷笑一声,说道:“早把我的兵带来,这场仗也不至于打得如此捉襟见肘!” 息红泪怒道:“顾惜朝,你这话什么意思?嫌我们来得晚了是不是?你知道我跟赫连这段日子多不容易么?你以为我们就爱干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你们两个倒好,游山玩水轻松自在!”赫连春水拉住爱妻,安慰道:“红泪,莫气莫气,气大伤身!”但是对着顾惜朝也是冷笑,与妻子如出一辙:“顾惜朝,我们没能准时把你的兵带来,言出未践,是我们不对。今天三千名神机营士兵一员不少,完璧归赵,我们夫妇总算没有食言,这也就该走了。你们二位好好过罢,告辞!” 戚少商吓一跳,赶紧张开手挡住去路:“哎哎,别走别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赫连春水脸都气白了,劈头就是一句:“什么时候你不错?”顾惜朝在上面恼火:“军令如山,当日在成都你赫连春水可是给我立过军令状的!难道还有理了?”息红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叫道:“军令状只说给你平安带到连云寨,可没说什么时候到;立下军令状之时你还假惺惺的装出一副豁达大度样,说什么路途遥远,沿路情况复杂难免状况百出,所以不限时间。怎么,如今翻脸就不是你了?顾惜朝,难怪人家说你反复无常,你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顾惜朝大怒,拍桌子站起来,高声道:“好啊,在这儿等着呢?你们夫妇还真是高瞻远瞩阿,哼,其心可诛!”息红泪哈哈一笑:“哎呀,其心可诛?好啊好啊,你来诛啊,来来来,不用客气,今天谁不动手谁是小狗!”说着翻手一按绷簧,手中长剑明晃晃的弹出半尺。 两个人一吹一打,话快的别人插不进嘴去,眼看息红泪亮了凶器,顾惜朝气得嘴唇发抖,戚少商一个头两个大,跳到中间,大吼一声:“都给我少说几句,行不行!” 两个人齐声吼回去:“不行!”吼完了自己愣住。 戚少商趁两个人都愣了神,先把赫连春水给扯到座位旁边按着坐下,回身数落两个人:“你们都多大的人了?除了吵架就不能说些别的?惜朝,这件事赫连已经跟我讲过了,今天他们夫妻及时赶到,给弟兄们省下了多少力气;正经该谢谢人家,这且先不说,好不容易见到了,就不能好好问问这时候才来,究竟原因何在,碰上了什么事,有没有出危险?” 顾惜朝满心恚怒,叫道:“我不懂怎么好好问,我也不像你懂得什么替别人着想,我反复无常,天生就是坏人当定了的,我当不起你的军师,管不了你的连云寨,反正真碰到什么事你也从没听过我的!你另请高明!”越说越怒,起身便拂袖而去。 戚少商没想到他真的生这么大的气,一时愣住了。赫连春水看出不对,拍拍戚少商:“嘿,我瞧他倒像是借题发挥。其实是你得罪他了吧?小样儿,拿我们出什么气!”戚少商下意识的说:“可我没得罪他啊!” 息红泪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作势拿剑虚砍他两下,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想追就去追吧,别在这儿碍眼!” 戚少商忙道:“那我去了,你们俩可别走啊!”赫连春水挤眉弄眼,笑嘻嘻的道:“放心,我们连你一顿都没吃过,怎么会轻易就走!” 戚少商追出大帐,四下看不见顾惜朝的身影,问几个路过的寨兵,几人都摇头说没看见。他知道顾惜朝的别扭性子,怕他真的闹脾气离开连云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到众寨主喝庆功酒的大校场,想找舒建成叫他带几个弟兄跟自己分头去找,才意外看到顾惜朝就坐在那儿,被寨主们围着,在喝酒。他酒量不好,也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满头满脸都是红彤彤的,戚少商上一次看到他喝得这么多,还是五六年前第一次认识他。 刚才顾惜朝怒气冲天的离开大帐,本想找个地方独自安静一阵,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带着几个士兵搬酒的舒建成。 舒建成年纪很轻,是戚少商在河东大战之后偶然结交的,此人出身江湖世家,年纪虽轻,手底下功夫却着实了得。他跟随戚少商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没有经历过以往那些风风雨雨,对顾惜朝的一切,好也罢坏也罢,最多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从别人口里听到过,况且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一场胜仗下来,对顾惜朝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死拉活拽,硬是扯去了大校场。 大校场上差不多连云寨所有人都在这儿喝庆功酒。寨主也好小兵也好,乌烟瘴气的混作一大堆,喧哗笑闹吵嚷唱歌,声音响彻云天。顾惜朝暗暗皱眉,给舒建成扯着又挣脱不得,刚想发作,忽然又被王三苦等几个头领看见,苦苦的拉住不许走。这个王三苦为人诚恳公道,顾惜朝对他本有三分敬意,只得勉强坐下。 对顾惜朝来说,这场仗和他过去跟着李克用打的那些仗并没什么不同,胜也好败也好,兵家常事,只要战略战术部署得宜,带军将领指挥正确,再加上对手的失误,打了胜仗本来理所应当,他不觉得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他也不理解一场小胜仗而以,这些人有什么必要要这样开心;何况他肚子里满满的装得其实都是生气难受。可是寨主寨兵们一个个那么高兴,他木着一张脸坐在中间连自己都觉得格格不入。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5 章 然而众家寨主谁都不觉得他应该离开。在他们看来他是这场仗能够打胜的关键,在他们看来这儿谁都可以离开只有他顾惜朝不可以,谁都可以不喝酒只有他顾惜朝不可以。他们大力拍着顾惜朝的肩膀拍得他一跌一跌的,他们竖起大拇指不停的称赞,顾惜朝即使打从心眼里觉得自己配得起那些称赞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脸红。他脸红难为情了,被人敬酒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太推拒。偏偏寨主们表达热情的方式还都是大碗喝酒。 所以戚少商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顾惜朝喝醉的时候,比他清醒时安静得多。他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冷着脸,眼睛红肿,连眉毛都快要变红了。戚少商走过来,他好像看见又好像看不见,抽抽嘴角,好像有些委屈又好像不过是吞了口口水。正好有人敬他酒,他连是谁都不看,接过来一仰脖子就是一口灌下肚,灌完再打个嗝儿。 几个寨主一看戚少商来了,立刻拉住,强按着坐下,笑道:“大当家的,怎么才来?军师已经来了半天了,别说,平常看咱们军师好像不太爱说话似的,原来这么豪爽!” 戚少商说道:“军师平常忙山寨里的事忙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哪儿来的空闲跟咱们胡闹?其实军师温文心热,最好相处的。”王三苦笑道:“是啊,平常瞧不出来,那是我们眼拙,从今儿起我们都知道了,以后军师再要逃酒可不成啦,我老王第一个不答应!”说着有人端上酒来,笑道:“大当家的酒量谁不知道?今天看谁能把咱们大当家的灌醉!”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很是担心,苦笑道:“你们已经把军师灌醉了,还不够么?” 顾惜朝本来坐在那儿也摇摇晃晃的仿佛来阵风就能吹塌,可是戚少商的这句话一下子把他给说醒了,他忽然“嚯”的猛站起来,高高的个儿挺得笔直,气沉丹田,严肃沉着的一字一顿说道:“我、没、醉!”接着忽然拔高了声音,嚷道:“酒呢?给我酒!今天咱们不醉无归,谁能把我灌醉,我给他洗碗!洗所有的碗!” 众人“哄”的笑了,军师赌的居然是洗碗!还要洗所有的碗,这太好笑啦!只有戚少商没有笑,他笑不出来。顾惜朝从没那么无聊要跟他回忆回忆当年,他从没有提起过旗亭酒肆;可是原来那些日子的每一个最小的细节,他都记得。 他忽然站起来劈手抢过一个递向顾惜朝的酒碗,一手举起来,另一手抓紧了顾惜朝,不顾他还在ruan 绵 绵 醉醺醺的乱挣,高声说道:“众位兄弟,军师文弱,不胜酒力,以后他的酒,我代他喝!”说着,一口饮尽了碗中酒。 戚少商半扶半抱着顾惜朝离开大校场,等到所有人都看不见了,才托起他双腿,抱在怀里,回到大帐。 赫连春水和息红泪早就凑热闹去了,大帐里安安静静的,屏风后面的床铺衾枕整齐,已经好几天没有用过。把人好好的放躺下,先扶正他的头,既不能太仰也不能太低;脱了他的鞋子,这么爱干净的人,鞋子袜子都满是泥泞,却都来不及换一换;再替他宽了外面的长大衣服,里面贴身长衫系着青丝绦儿,越显得腰身细细的。过去他总喜欢系着根坚硬的牛皮腰带,很宽,藏着许多玄机,自从他不能再发暗器,那条腰带就悄悄地收了起来。 他忽然用力甩动胳膊,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含糊不清的嚷了一句。戚少商听着,呆如木鸡。 他接着就睡沉了,再也没说一句话。戚少商拉开被子给他盖到胸口,坐在床沿上,看着他沉醉的睡颜发呆好一阵,起身去打来半盆热水,洗了手巾,给他擦脸,脖子,和脚。 顾惜朝睡了好长时间,醒的时候太阳也落山了。他吃力地坐起来,弓着双膝,难受地抱住头。 戚少商在外面刚刚安排好巡查值夜的人,进来就看到他醉后醒来痛苦的样子,赶紧到桌边去盛一碗醒酒汤。醒酒汤温在热水瓮里,还冒着热气。顾惜朝睁开眼睛看看,嫌恶地摇摇头。 他喝醉之后糊里糊涂就睡了,本就是空着肚子喝酒,如果都吐出来反倒好些;现在一睡几个时辰,那点酒已经全部消化,想吐也吐不出来,胃里更难受,一抽一抽的,干巴巴火烧火燎。戚少商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劝他喝汤,说:“喝了就舒服了。”顾惜朝更觉得胃里的火噌噌的向上窜,直窜上头,两边太阳穴烧得呼呼的,一胳膊肘向戚少商狠狠地撞去。 戚少商也不躲闪,嘴里“哎哟”“哎哟”大声呻吟,手里的汤却还端得四平八稳一滴都没洒。顾惜朝瞥眼间看见了,恨一声:“无赖!” 戚少商柔声说:“你骂我什么都行,汤可一定得喝。来,张嘴,喝了胃里就舒服了,真的。”顾惜朝头痛得几乎要裂开,心烦气躁,看着汤勺举到眼前,照例一巴掌推开。戚少商反应极快,轻轻荡至一旁,依旧是一滴未洒。他叹口气,低头沉默一阵,说道:“今天早上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领号令,擅自带兵冲锋。是我带众家兄弟盟誓,万事听从军师调遣,也是我第一个坏了军师的规矩。军师要怎么责罚,我都认,不敢不从。” 顾惜朝面色惨白,嘴唇都在发抖,原本七八分的气听了这番话生到了十二分:“你……好,好啊,你装糊涂……好,算你明白!你说怎么办!” 戚少商低声说:“等明天校场练兵,你要怎么罚我我都听从。但是今天……”话未说完,顾惜朝冷笑打断:“还想讨价还价?” 戚少商忙道:“不不,不敢,不敢。”顾惜朝不理他,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良久闷闷的出声:“你是大当家的,你说的话才是真正管用的,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人,我怎么敢责罚你。” 戚少商实在忍不住了,扳过他肩膀,急道:“惜朝,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以为你是生我不听号令的气,难道不是么?”顾惜朝本来就难受,给他这么一搓揉更是痛不欲生,又挣脱不开,索性向后一倒,直挺挺的躺下,拿被子蒙住了脸不理他。 戚少商见他这样,发一阵呆,半是自言自语半说给他听:“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怪我不该不与你商议便冲锋?可是来的不是小妖他们么?我也毫发无伤在这里……” 顾惜朝猛地掀开被子,狠狠瞪他:“我担心你?你别做梦啦!” 戚少商看着他,柔声说:“你刚睡着的时候,梦里还喊我,叫我不要丢下你一个。” 顾惜朝张口结舌,半日骂道:“胡说八道!”他有点恼羞成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戚少商一笑,安抚道:“总之今天确实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那么对待小妖他们啊,他们被赫连铎绊住了,听说连云寨出事,半夜窃了兵符杀了大将跑出来的,你还挤兑人家。大家总算是好朋友,他们从未对不起我们,我们却这样回报人家,合适吗?” 顾惜朝不作声,好一会闷声闷气的说:“都是你不好。” 戚少商点头微笑:“是,是,都是我不好。那么改天我们一齐向他们赔罪?”顾惜朝随便的“嗯”一声,这已经是极不容易了,戚少商刚要夸奖他两句,却见他脸色一黑,沉声说:“你也别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说得容易,叫我当众罚你,你是大当家的,我总不能真当着所有人杀你的面子。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明知道又来了三千人,为什么还冲上去?来的是小妖他们没错,可如果真是援军呢?这叫做匹夫之勇,你懂么?” 戚少商点头:“我懂了,以后再不敢啦!” 顾惜朝又说:“你是大当家的,你总得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连你都这么自作主张乱逞英雄了,还指望手下的小兵服从号令么?”戚少商耷拉着脑袋,答应着,不敢多言。 顾惜朝便不说话,好一阵,抬起头:“汤给我。”戚少商忙递与他,他接过来一口喝干,抖开被子躺下,翻身背对着戚少商,说道:“我累了要休息。你睡外面吧。” 他好多心事,身体又难受,哪里真的睡得着?闭着眼睛,好一阵安安静静,以为戚少商早就走了,一翻身却见他还在那里,端着碗,呆呆的站着。一怔,问他:“你怎么不走?” 戚少商轻声说:“这就走了。”说着转身,顾惜朝看着他走出几步,忽然心软,叫住他:“你等等!” 戚少商回身来,望着他。他自己矛盾了好一阵,向床榻里面挪动身体,红着脸说:“夜里冷。” 息红泪过去从没有来过连云寨,她曾经恨透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觉得再美的风景也都只是她美满婚姻的绊脚绳;时过境迁之后她不再痛恨,反而整天拉着赫连春水一起去玩赏风景。春天的连云山水是很美丽的。 她和戚少商曾经有过婚约,整整五年,却是他从不涉足毁诺城,她也从未拜访过连云寨;息红泪回想过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的戚少商一直不肯到毁诺城来成亲,她真的那么想嫁给戚少商的话,其实完全可以嫁到连云寨去;为什么还一直一直地等下去平白无故的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现在想想,当时两个人似乎心里其实都是憋着气,倔着犟着谁也不肯先服软,就那么耗着,活生生的耗干了青春,耗干了爱情。 他们在青石涧钓鱼的时候,顾惜朝牵一匹马,带着两个小兵,找到了他们。 息红泪刚钓上一条大鱼,兴高采烈,瞥眼间看到顾惜朝过来,扁扁嘴,鼻子里哼一声。赫连春水也早看见了,两人当真是夫妇同心,都只当看不见。顾惜朝却也不怒,将马缰绳递给小兵,叫他们找水草丰茂处放马,自己提着钓竿和水桶走过去,笑道:“贤伉俪好兴致啊!” 息红泪端坐不动,冷冰冰的说:“顾大军师兴致也不错啊。” 顾惜朝一笑,自顾着将渔具放下,取鱼饵上钓钩。息红泪斜眼看着他手指间抓着的肥大的蚯蚓,扭来扭去的,被他轻轻一戳在钩上,入水的时候还在不停扭动。 不知道为什么,息红泪自己其实用的鱼饵也是蚯蚓,只不过是死掉的、被切成几段的,可她就是觉得那扭来扭去的钩上的蚯蚓看上去说不出的令人反胃,越想越不舒服,脸上都苍白了;她很想拉上赫连春水一言不发的离开以示抗议,却又不甘心,左思右想依旧还是冷笑一声:“顾公子做什么都出人意料,连钓个鱼,都这么修罗手段。” 顾惜朝含笑看看她,轻轻地、无比理解的说:“赫连夫人看来于垂钓一道,还不算内行。” 息红泪虽然嫁给赫连春水很久了,却很少有人叫她“赫连夫人”,江湖上大家见了面还是会尊称她一声“息城主”,虽然毁诺城也已毁了很久。顾惜朝知道除开毁城之仇,因为戚少商,她对自己一直另有一种很深的芥蒂,这样称呼她,是不肯承认自己与她在某方面有对立的立场。果然赫连春水听得心里舒畅,笑道:“顾惜朝,你很有本事是不假,难道垂钓这门手艺你也内行?我夫人的渔技都是跟我学的,你倒说说,她是怎么个外行法?” 顾惜朝温和的看看赫连春水,再看看他脚边盛放鱼饵的小盒子,含笑着慢慢摇头。赫连春水越发好奇,手里的钓竿也快不能稳握,皱眉笑道:“我赫连小妖生平最不喜欢的,便是那明明有话要说,却故意卖关子的人。顾惜朝,你愿意讲便讲,不愿讲,难道我夫妻还要求你指教不成?” 顾惜朝笑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赫连公子自幼居于长安,那曲江池的锦鲤想必是钓惯了的,垂钓一道,自然通达。只是,在下当年也曾在曲江池游玩,手里拿着糕饼,随手捏一小块扔在水面上,都会引得大批锦鲤密密匝匝,争先恐后的来抢食。那些食死物长大的鱼儿,怎么能与此地这些,饮活水,食蜉蝣,居则顽石古树,游则山泉深涧的野鱼相比?死掉的鱼饵,对野鱼来说只怕是聊胜于无,其诱惑怎能相较入水还会扭动的鲜活饵食?” 赫连春水眉毛微拧,还在思索,息红泪翻了翻眼睛,已经冷冷的回答:“顾公子真不愧是顾公子,钓个鱼也这么大的道理。我是山里生山里长,竟都闻所未闻。”顾惜朝笑道:“这么说,赫连夫人是不信的了?夫人敢不敢与在下打个赌?” 息红泪哼一声:“赌什么?赌谁钓上来的鱼多么?” 顾惜朝摇头道:“不,赌谁钓上来的鱼又多又大。” 息红泪向自己的水桶里瞄了一眼,里面那条大鱼还在泼拉拉的游着。她朗声道:“比就比!比到那棵树的日影照到那边的大石头为止。小妖,你给我们作裁判。” 赫连春水答应了,收起自己的钓竿,专心给他们做起裁判来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6 章 一个时辰之后,日影照石,三个人开始计算两边的收获。结果可想而知,顾惜朝桶里的鱼的确多而且大。息红泪不得不认输,冷笑道:“我输了,愿赌服输,顾惜朝,你说吧,有什么目的?” 顾惜朝看看她,叹口气,悠悠说道:“赫连夫人将惜朝看成什么人了,无非游戏而已,岂能当得真?” 赫连春水在旁边已经在收拾渔具,闻言笑道:“垂钓只是小事,输赢却是大事。顾公子若有什么话还是快说的好,我们夫妻可不是戚少商那样一言九鼎的大侠,若待我们兴致过了拒不认账,你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一个时辰。顾公子如今可不比我们,时间金贵得很呢。” 顾惜朝听了,只是微笑,说道:“惜朝与二位是老相识啦,当着二位的面岂敢故作姿态?真的没什么,只是见二位垂钓,心痒而已,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惜朝即使真的要求到二位做什么,也断不会来打什么赌,一定真心实意的当面请求。” 息红泪挑眉说道:“哦?你就不怕我们再给你来个言出未践?” 顾惜朝正色道:“贤伉俪的高义,惜朝难道真的不知道么?若说这世上我还有什么可信赖的人,除了少商,也就是你们二位了。”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息红泪脸色和缓了些,赫连春水则是笑出声来:“顾惜朝阿顾惜朝,你还真是怪。你是不是想说,之前没头没脑跟我们俩发脾气,很不好意思,很抱歉啊?”他戏谑的看着顾惜朝,想看他羞愧。 顾惜朝轻轻的笑笑,却没搭话,赫连春水便也只当他默认了,得意地笑一阵,拍着他肩膀说道:“你是明白人,我们值得你信赖,是不假;不过我们俩是看着戚少商,不是看着你,你不欠我们什么情,对着我们,想怎样就怎样,永远不必装模作样。哈哈,有你这个人在,也不错,想吵就吵架,想骂就对骂,高兴了还能一起喝酒,其实你比戚少商更对我的味!”他其实向来对顾惜朝印象都不错,尤其是顾惜朝和戚少商在一起之后。 三人在一起,又说一阵话,等两个放马去的小兵回来,顾惜朝便告辞。赫连夫妻两个看着他走远,息红泪皱眉道:“小妖,你发现没有,比起以前,顾惜朝变化好大。” 赫连春水“嗯”一声,撇着嘴角,脸上的神色无法形容:“过去他和戚少商在一起,老是病怏怏的,你我都小瞧了他。回想当年那场千里追杀,现在这副嘴脸,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息红泪叹口气说道:“他真正的样子本来与你我无关。可是现在,我却担心,担心戚少商终究压服不住他。”她说着望向赫连春水的目光充满怀疑:“你为什么要跟他说沙陀人的事?” 赫连春水却只莫测高深的笑。 戚少商走进大帐,顾惜朝正在地图前负手沉思,回头看见他进来,微笑道:“等你半日了,坐。” 戚少商答应了,却没有坐,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地图。顾惜朝只是专心看着,目光不变,却轻声道:“你最近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酒喝了不少吧?胸口有旧伤,可别忘了。” 戚少商低声回答:“那个早就好啦。” 大帐里虽然一个旁人都没有,这些话他们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像怕被人听见似的。顾惜朝先觉得不对,转回头对戚少商笑了。 戚少商回以一笑,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顾惜朝由他握着,另一只手举起来指点着地图:“少商,你看这个地方,这里地势不如连云寨险要,可是,进可攻,退可守,更开阔。我觉得,应该是比现在的连云寨,更适合做大帐的地方。” “你是想怎么做?” 顾惜朝回答:“我在想……我似乎有点明白,黄巢为什么会放我们离开长安。” 他慢慢的回身走开,沉思着,说道:“赫连夫妇说,官军围剿连云寨的消息,连远在幽州的吐谷浑大元帅,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你说那是为什么?”他顿了顿,自己回答:“因为河东河北两道的节度使们,都怕自己治下再出一个黄巢!” “黄巢在南方横行,大将军们明明早就该将他拿下,却一个个袖手坐视他做大,不就是因为,留着这么个人,反倒能骗朝廷的军饷么?可现在,朝廷没有啦!如果咱们连云寨出了个黄巢,河东河北两道的节度使们,要掏的可就是自己的腰包,丢的就是自己的土地啦。黄巢他算准了我们当然会回到连云寨,也算准了我们不可能过一天安生日子。只是他若要我们死,在长安杀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皱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想不明白。算啦,不想了!少商,刘汉宏这一败,不会善罢甘休。得为以后做打算。官军来杀一次,我们给他打回去一次,倒是不难;可是长远来看,我们跟他耗不起。需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戚少商苦笑道:“这样的法子一定高深的很,我是想不到的,全听你的。” 顾惜朝向他倾身过去,认真地问:“当真全听我的?无论我要怎么做,你都听我的?” “都听你的。” 顾惜朝微笑着站直身子,他每当成竹在胸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微笑。他说:“那,我要下山一趟。” 戚少商点头:“好,我陪你。”顾惜朝忙道:“不,不用,大当家的,你是一寨之主,必须要坐镇大帐,不能轻易离开,我带着舒建成去就好,他的武功你知道的,信得过。” 顾惜朝说走便走。次日一早,众寨主送他和舒建成到旗亭。大家饮了三杯惜别酒,各自说些一路平安之类的话。戚少商留在最后一个,勉强笑笑,对顾惜朝说“一路平安,早点回来”,说着便要转身,顾惜朝忽然叫住他。 他认真地说:“大当家的,我不在山上,你照顾好自己。倘有敌人来犯,好好防守便是,不要乱逞英雄;平日里,酒要少喝,饭要多吃。” 戚少商点头:“我知道。”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而是眼看着顾惜朝和舒建成二人双骑,绝尘而去。 代州城西北三十余里,长城蜿蜒起伏于崇山峻岭间,山间一道隘口,驻扎精兵,固若金汤。 顾惜朝站在旁边一座小山包上,遥望关城,可以清楚看到城门上青石铭刻的“天险”二字。舒建成侍立在旁,问道:“军师,你在这里看了小半个时辰了,究竟在看什么?” 顾惜朝微笑道:“我在看关里面的守军。” 舒建成抓抓头皮,说道:“关里面的守军?那有什么好看?军师,这里离咱们连云寨那么远,雁门关里的守军不会打过去的。”说着嘿嘿地笑了。 顾惜朝无奈叹气,说道:“好罢,反正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回代州城去。” 两个人上马,一先一后的下山。舒建成打马快走几步,和他并驾齐驱,问道:“军师,那个李将军,是你的叔叔?可是我看他好像挺怕你的啊,你说什么他都不敢不依从。” 顾惜朝说道:“他怕的不是我,是他自己的心。一个人如果要做坏事,就不能还留着良心。” 舒建成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他年轻,头脑又简单,没有听懂便只顾啰里啰唆的乱问一通,顾惜朝倒也不烦,反正一路上无聊。两人谈谈说说,走了大半个时辰也就进了代州城。 代州此时热闹得很,这热闹不仅是因为河东监军、代北起军使陈景思此时就坐镇在这里,也不是因为沙陀兵马使李友金和绛州刺史瞿稹都带了自己的亲卫部队呆在这里。代州的热闹完全是另 一 码事,虽然城池里真正的百姓都跑的差不多光了,大街小巷却满满登登的全是人;大约三万余个四肢发达、精力旺盛的壮汉汇集在这里,他们呼朋唤友,每日里不是打架闹事,就是砸开老百姓紧锁的屋门进去翻找食物和值钱的东西。 顾惜朝和舒建成进了代州城,策马放慢了速度,慢慢的由南大街向刺史府前行。 街边到处都是闲汉。他们无所事事,当顾惜朝和舒建成策马走过的时候无数双眼睛跟着他们的背影一直一直的目送。 舒建成曾经问过顾惜朝:“这帮人是不是有病?他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们?” 顾惜朝回答:“因为他们想要我们的马和我们的衣服,还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刺史府的座上宾。也许,还因为他们是杂胡,我们是汉人。” 是的,这三万个大汉,差不多全是晋北杂胡之地特有的胡汉混血儿。 黄巢攻破长安之后,河东并不是完全没有勤王之师的;三个月前,沙陀兵马大元帅李友金就曾经带着他麾下的八千骑兵西至绛州欲麾兵长安,只是惧怕黄巢大军其势方盛,终究没有渡河;彼时河东监军陈景思在绛州,与刺史瞿稹、李友金等人商议,黄巢号称三十万大军,自己虽有心勤王,手下兵马只有这么几人必定远远不够,河东民风剽悍,何不重赏招募忠义之士为军? 现在代州城里横蛮不法的杂胡闲汉便是这次大募兵的产物,半个月之内来了三万人,只可惜这三万人没一个是所谓“忠义之士”。李友金和瞿稹等人根本不能约束,和陈景思他们也在发愁,生怕这些杂胡闲汉一个对待不好,便要一气儿冲进刺史府把他们三个一股脑儿的砍了。 顾惜朝来到代州城的时候,便是这么一种局面。 长街的尽头便是刺史府。府门前驻守的官军见是顾惜朝,便将大门前用来防卫的铁栅挪开,请他们进府去。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7 章 代州现在并没有外患,刺史府门前的这些防卫工事,除了铁栅还有沙包垒成的矮墙,其实防范的都是代州城里刚招募来的这三万余个杂胡。 顾惜朝带着舒建成进入刺史府,自有下人来收了马匹。有人慌慌张张的看见顾惜朝回来就从厢房里跑出来,跟他说:“侄少爷,我们老爷等着您呢!请您一回来赶紧过去!” 偏厅里,李友金背着手愁眉苦脸转来转去,顾惜朝从外面进来,他顿时眼前一亮,满脸堆下笑来,赶上来拉住顾惜朝,笑道:“贤侄,怎么才回来!陈老明公已经听说了你的事,急三火四的等着要见你呢!快跟我来!” 他说的陈老明公,就是那河东监军陈景思了。唐时藩镇的官员编制中,监军代表朝廷和皇帝,理论上是比节度使更高一级的存在;顾惜朝在现任河东节度使郑从谠身边的时候对陈景思早已经久仰大名,只是从没见过。这时便由李友金领着去大书房拜见。顾惜朝在外面等待接见,听着先进去通报的李友金将他天上地下好一通夸奖。 陈景思在里面说:“哎呀,既然来了,还不快进来,讲这些个虚礼做什么!”说着,亲自出来迎接。 陈景思是个瘦小的老人,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包裹在宽袍大袖里面的身体显得弱不禁风。旁边另有个胖乎乎的中年儒生是绛州刺史瞿稹。顾惜朝长揖拜见,陈景思双手扶起,说道:“快不要讲这些虚礼!顾贤侄的大名本官可是久仰啦!当年你在晋阳的时候郑使君说要提拔你,我就很想见见你。只可惜后来贤侄离开晋阳,竟没能见到。” 顾惜朝起身,听他提起郑从谠来拉近两人关系,便顺着回答:“小侄当初不辞而别,心中着实有愧。陈大人小侄也闻名已久的,只恨向来无缘拜见。”陈景思拉着他手打量,很喜欢的样子,对李友金笑道:“这孩子长得好,脾性好,又斯文有礼,难得你们朱邪家专擅骑马打仗的,竟能教养出这么个好孩子。”瞿稹在一旁凑趣,笑道:“可不是么,咱们河东世家公子们见得多了,却大多是将门虎子勇武过人,像顾贤侄这么斯文雅致的读书人却是独一份儿。” 李友金面露得意之色,笑道:“可不是么,我们惜朝,当年可是金榜题名高中过探花郎的!” 三人大吹大擂一阵,顾惜朝也只管斯斯文文的笑着任他们夸奖。终于进入正题,陈景思笑道:“一见着顾贤侄,光顾着高兴喜欢,竟忘了说正经事。郑使君惦念你的很,嘱咐我若是见到了,一定得带你回晋阳看看他老人家;可是你瞧如今代州这模样,如何走的开?” 顾惜朝装出一幅天真样子来,问:“陈大人可是说城里刚募来的杂胡兵么?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不服管教。有他们在城里,别说百姓过不下去都跑光了,就连刺史府也筑起防御工事严阵以待。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么?” 陈景思老脸真厚,不红不白,两手一摊,说道:“如今就是刁民太多,又能怎么样?我们几人虽商议了个主意在此,却还缺个重要的物件。”顾惜朝作惊讶状:“陈大人已经有主意了么?惜朝愿闻其详。” 陈景思压低了声音,说道:“河东杂胡虽多,却也有一个他们都心服口服、愿誓死跟随的人。贤侄,你可知道那是谁?” 顾惜朝看看陈景思,又看看面色发白的李友金和神情紧张的瞿稹,轻轻一笑,说道:“河东藩镇虽多,人人各为私心,唯独有一个人,是真正的胸怀宽广、仁义盖世。他对所有的士兵一视同仁,无论是沙陀人,吐谷浑人,鲜卑人,契丹人,还是汉人。陈大人说的就是这个人,是不是?只可惜他已经不在河东了。” 李友金忙道:“不在河东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把他请回来。只是他父子二人现在在鞑靼已经落下脚,听说鞑靼狼主还招了他儿子做驸马。若没有个信物,他们父子怕不肯回来主持大局呢!” 顾惜朝一怔,有点出意料之外,但他把这点意外深压在心底,神情不动,只说:“要信物容易。只是,朝廷向来视他父子如眼中钉,几位大人决定把他们召回来,可有朝廷的手谕?如果没有,前途未卜,他们二位即使看到了信物,也未必敢回来啊!” 陈景思笑道:“贤侄,你我可是想到一起去啦!怎会这么巧!你看,这是我写下的表章,我明儿就派人去蜀中奏请万岁。如今国家正当多事之秋,用人之际,李家父子骁勇善战,德高望重,如此人才,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万岁是圣明天子,必定不会再为难他父子。贤侄,你看看,只要皇上批了这道表章,李家父子要回来,谁还敢拦?” 顾惜朝赶忙谦让几句,接过表章看了看,见里面果将李家父子狠狠夸了一通,然后请皇帝准许他父子回河东主持战务,末了还替李国昌求雁门节度使之官位。顾惜朝心里高兴至极,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微笑出来。要知道,到了晚唐,藩镇人事任免的表章上到朝廷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朝廷批与不批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只要藩镇长官肯写这道表章,李国昌的“雁门节度使”就算是做定了。 顾惜朝微笑道:“好吧,既然陈大人一心为国,李家世代忠良,怎能置身事外?若要信物,待我修信李克用一看便知。” 离开代州,一路向东南,顾惜朝带着舒建成往晋阳而去。 李友金已经带了五百骑兵北出长城去请李克用。代州的杂胡三万余人虽还在那里,该怎么应对就是瞿稹与陈景思的事了。 陈景思嘴上说“要带顾惜朝回晋阳看望郑老使君”,顾惜朝的书信一写完,他立刻决口不再提起。顾惜朝对缘由心知肚明,也不再提。但他自己却是必须要去晋阳的。 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从代州往晋阳一路狭长地带,是山西高原上少见平地之一,这年雨水丰沛,千里良田,谷子麦子长得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经常能看到农人在官道旁的田地里劳作。乱世中有盛世景象,河东小朝廷居功至伟。 顾惜朝有时候勒马停下,默默地远望田地里精耕细作的农民,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舒建成问的时候,他只是摇头不答。 这一路并不遥远,三两日的功夫便到了晋阳。 顾惜朝离开晋阳是在乾符五年的初夏,到现在整整两年过去了。晋阳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大,那么宽的城池,还是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顾惜朝和舒建成进城门的时候,守军也只是简单盘问了两人来历,看了顾惜朝随身带着的代州刺史府往来公干的腰牌,便即放行。 郑从谠的河东节度使衙门也还是在之前那个赁来的大宅子里,并没有因为这两年境况转好而修建什么府邸。顾惜朝到门上投下帖子,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开启,郑从谠亲自迎出门外。 两年未见,这老人依旧精神矍铄,毫不见老态。顾惜朝抢上前几步,深深地一躬到底,只说了两个字:“使君……”心情意外地激动,竟然哽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了。 郑从谠双手扶起他,声音也哽咽了:“小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郑从谠命人在花厅上安排下酒席,招待顾惜朝。久别重逢,自然要将别后情形各自细细的说来。郑从谠这边没什么好说,当日顾惜朝重伤后被师伯带走,老先生以为他失踪了,放榜找了大半年,了无音讯,只是因为戚少商同时失踪,猜想两人是在一起,才稍稍有些安心。顾惜朝也将自己和戚少商这两年的经历,挑些行军打仗的事情跟他讲一讲,说到在西川辅佐崔安潜,老先生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说到从黄巢占领的长安逃出来,郑从谠皱眉道:“这件事当真奇怪,以黄巢的为人,他肯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你们逃出来,一定还有后着。” 顾惜朝点头道:“是,后来,我和少商回了连云寨,山下河东河北两道的藩镇都跟我们过不去,我才有些明白。他怕是想把我们两条命,送给河东的老爷们。” 郑从谠道:“诶,哪有这么简单!他黄巢可不是下不了手杀人的人哪!若他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早就交待在长安啦!”说着,又问:“这么说你和少商又回连云寨去了?” 顾惜朝笑道:“是啊,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少商的老本行,只怕要劳烦使君派兵去围剿呢!” 郑从谠连连叹气,说道:“你啊你啊,这却叫我如何是好?我是官,你们俩却非要去当匪,当匪也还罢了,还非要在我治下,我可听说啦,你们把苛岚军打的是落花流水。刘汉宏那家伙,号称名将,也给打得狼狈而逃,你们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但老人家是名士气度,又深信戚少商的为人,虽怪他们出难题,却又忍俊不禁。顾惜朝也只是顽皮地嬉笑。 郑从谠又问:“你们既然回连云寨干老本行去了,怎么又突然想起我来?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把你这个连云匪帮的军师拿下大狱去么?” 顾惜朝浅笑道:“使君待我好,我知道,不会拿我的。”郑从谠哈哈大笑,摇头道:“自从碰上你这孩子,连我也学会徇私枉法了!” 顾惜朝望着他,半日轻轻地道:“使君,我是从代州来的。” 郑从谠一愣,未及说话,顾惜朝已经接下去:“陈景思他们在代州被募来的杂胡兵搞得朝不保夕,我给他们出了主意,现在李友金已经前往鞑靼请李克用去了。” 郑从谠笑意退去,脸色渐渐苍白,好半天,他才说出话来:“此事再无转圜了么?” 顾惜朝离席,下跪,再拜,伏地说道:“使君对惜朝的恩情,惜朝愿赴汤蹈火以报。可是,义父和义兄对惜朝的再造之恩,惜朝虽万死也不能报答万一。求使君成全惜朝。” 郑从谠喟然无语,半晌,说道:“那李克用是个什么样狼子野心的东西,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倒想成全你的孝道,河东近百万的军民百姓却又如何?惜朝啊,惜朝,我当你是聪明孩子,可你怎能只顾一己私利,不顾天 下苍生?你留下罢,不要走了。” 他说着,心中的失望已经溢于言表,起身便要离去。顾惜朝慌忙道:“使君,我还有下情要说……”郑从谠回身看他一眼,摇摇头,叹道:“也许你要说的话其实也很有道理,可我已经不想再听啦!我必须留下你,有你在,李克用投鼠忌器,总还有制伏他的机会。我知道我这里的士兵都不是你对手,你若还顾念我们忘年之交的情分,就不要迫我。”他并不知道顾惜朝武功全失。 顾惜朝不作声,郑从谠提高了声音叫了几名士兵进来,看看顾惜朝,又道:“当年你住的别院,我早已经命人疏通了水渠,荷叶也修剪得很整齐,现在已经秀出了无数支花苞。你这就回去住罢。” 顾惜朝在几十名士兵的护送下,回到别苑。 他两年前就在这里被软禁过好几个月,这次回来,依旧被软禁在同一个地方。只是确如郑从谠所说,水渠、荷花都收拾得清爽整齐,比起两年前可好看的多。 顾惜朝还是住临水的那座小楼。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他坐在旧时榻上,从打开的窗户远远望向湖面随风起伏的成片荷叶,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从没有离开过晋阳,两年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像大梦一场。 舒建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那少年推开门走进来,怒冲冲的道:“军师,你为什么不许我打出去?你不信凭我的功夫能护着咱俩平安离开晋阳城么?” 顾惜朝回身看看他,一时还没有反过味来。舒建成见他发呆,又说一遍:“军师,军师!你倒是说句话!只要你同意,我这就带你打出去!” 顾惜朝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想打出去。这里我两年前就住过,夏天很凉快。难得能闲下来,为什么不好好地歇他几天?那湖里出茭白和鲜藕,正是时候。你去跟厨房说,今晚我要吃糖醋藕盒和素炒茭白。” 舒建成满怀的恶念给他轻轻地晃过去,无可奈何,只好去厨房吩咐。他本来很担心,顾惜朝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能这么挑拣着吃东西?结果厨房忙不迭的答应,赶着问他:“糖醋藕荷是要多些甜,还是多些酸?还是多带点咸口?”舒建成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再跑一趟,问了顾惜朝,又回去告诉厨房:“要多带点咸口。” 顾惜朝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混着过了两天日子,第三天傍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叫人去请郑从谠。过了小半个时辰,郑从谠果然来了。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8 章 他板着面孔,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席上,问顾惜朝:“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快说,我的事情多的很。” 顾惜朝忍不住笑了,人年岁一大,有时候却越发的像小孩。他给郑从谠斟了酒,说道:“这迎春桃花酿,还是两年前使君叫人送给我的。我埋在楼前的桃树下,使君尝尝,味儿是不是好很多?” 郑从谠哼一声,尝了尝,不置可否。顾惜朝又道:“使君虽然生惜朝的气,却不忍惜朝过的不好,这儿的厨子、花儿匠、守卫都待惜朝如上宾,这份情意,惜朝若是不懂感念,真是枉自为人了。” 郑从谠叹口气,说道:“你不用感激,我这么对待你,无非是为了将来跟李克用有话说,你难道不知道?” 顾惜朝柔声道:“使君怎么想,惜朝管不着;惜朝心里总是感激使君的,这个你也管不着。” 郑从谠“嘿”的一声,说:“要论会说话儿,那才真是谁都比不过你。” 顾惜朝笑一笑,给他搛一块翡翠虾仁放在碗里,说道:“使君生了惜朝的气,不是多一句话都不肯听了么,惜朝再会说话又有什么用!其实惜朝感激使君,虽然想念父兄,却也一定会想办法叫使君不难做。使君就连这点信任也不给我么?” 郑从谠看看他:“哦?就是你前日所说下情?好罢,那就说来听听。但我听了之后怎么做,可不打保票。” 顾惜朝一笑,他知道郑从谠若非确实没有办法,想听他如何解释,今天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当下敬了他一杯酒,各自饮干,方才说道:“使君,听说戚少商过世的父亲,跟您有旧?您信任少商,单是看着他父亲的面子,还是有其他原因?” 郑从谠答道:“少商是个好孩子。他聪明,宽厚,仁义,不像你,全是心眼子,一万个都不止。” 顾惜朝又笑一笑,这句话他不止当作是夸奖戚少商,也当是夸自己:“那,使君看少商和李克用,谁更厉害些?” “这不是胡比么,”郑从谠说,“李克用是上马打仗的功夫,少商是江湖人高来高去的本事,李克用统兵千万,决胜千里;少商则能够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两个怎么比?” 顾惜朝歪着头,问:“那要是少商加上我呢?” 郑从谠面色一变:“你直说,什么意思?” 顾惜朝笑道:“我义父年纪大了,一身旧伤,晚年怎能在鞑靼草原那种苦寒之地度过?使君忌惮的只是李克用么,河东藩镇兵马虽多,人人各自为政,未必能听使君调遣;只要使君找个肯听话又足以与他抗衡的人物,将他牵制住了,使君还担心什么?” 郑从谠吃惊不小:“你是说,少商?” 顾惜朝慢慢点头,郑从谠皱眉道:“可是少商不是回了连云寨了么?”顾惜朝笑答:“他回连云寨不是更好?连云寨连将领带士兵可是数千之众。使君只要给他招安,再随便送个城池封他做节度使,剩下的事我们自己应对,李克用回来之后,只要胆敢胡闹,我和少商就给他一下子尝尝厉害,总之一定叫河东平平安安的,使君,你说这样好不好?” 郑从谠瞪眼冷笑:“哼,好,当然好,好的不得了。惜朝阿惜朝,我说你全是心眼子,可真没冤枉了你。你打的好如意算盘啊!我若是依从了你,过不了多久,河东道这么大的地方可就是李克用和戚少商两个人的天 下啦,其实说白了,就是你一个人的天 下!” 顾惜朝怫然,说道:“使君这话说得真没道理,李克用不好约束,我帮你想办法,你却来派我的不是。戚少商是什么人,使君不知道么?他才没兴趣跟李克用分什么天 下。要不是太行山下河东河北两道的藩镇都跟我们过不去,我何至于想到这个招安的主意?实话跟你说,现在少商还不知道我来找你谈招安呢,他自在惯了,根本不想当什么节度使,搞不好回去我还得受他的埋怨。这才叫做里外不是人。” 郑从谠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少商少商,这两个字叫得真顺口。惜朝,你可不是两年前那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样子啦!” 顾惜朝冷笑不理他的话:“话我是说到这儿了,使君自己看着办吧。你同意呢,我和少商就做你的嫡系,你叫我们打谁我们就打谁。你不同意呢,我们还是做土匪去,你就等着我们学黄巢的样儿吧!” 郑从谠叹口气,说道:“惜朝啊,到底还是叫你把我给算计去了。你这是叫我无可选择啊!” 郑从谠到最后也并没有给一句准话到底同不同意。顾惜朝倒不着急,郑从谠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他现在确实是无可选择。 顾惜朝自己想一想都觉得十分得意。他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周到,所有人都给牵进了局中,明知道却还心甘情愿。利益二字真是比什么都管用。 他既安了心,日子便过的更舒畅了,整天就是吃吃睡睡玩玩。舒建成不明白他的用意,却好在年轻心热又忠诚,也就跟着。这一天两人拉了几个守卫在后院打马球,顾惜朝马术很好,这些日子又越来越习惯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打打马球倒也不在话下,越玩越高兴,大半天出了一身透汗,晚饭的烧鱼又做的特别可口,吃的太饱,洗了澡便瘫在床 上什么都不想做了。睡到半夜,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先是有风扑面,接着嗖嗖地满屋子的劲风打斗之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灯已经熄了,好在月光明亮,清楚看见两人在他房里正打得欢。 两个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他又是吃惊,又有些高兴,伸手到床头几上摸了火刀火石火绒,点着了床头灯,坐起来靠着枕头看打架。那穿黑的一心想逃,只是招架,穿白的似乎是想要捉活的,并不出杀 手,招招都留有余地。顾惜朝看了一阵,便高声道:“少商,用不着留活口。” 那穿白的正是戚少商。 这时候舒建成在房间里可能也听到动静了,蓬头散发的撞开门进来,第一眼先看见戚少商,愣一下,叫:“大当家?”穿黑的刺客见他进来,本能的认为他比戚少商弱,直直的扑过去。舒建成抬手一格,便封住了刺客来势,后面戚少商一掌也攻到,正中后心。那刺客重重的闷哼,歪歪斜斜的倒向一边。 舒建成吃惊,道:“这么容易便死了?”戚少商皱眉,蹲下来先试刺客颈边动脉,也有些惊奇,低声道:“真的死了?”再扯开刺客面罩,里面的脸很陌生,他回头问顾惜朝:“你认不认识?” 顾惜朝这时已经下床,走来瞧一瞧,见刺客的脸都被吐出来的血染花了,有点腻烦,摇头道:“这么平常的脸,放到谁手下都是当刺客的好材料。我不认识,也猜不出这是谁的人。” 戚少商便对舒建成说:“你叫两个人把尸体搬走,明天交给郑使君,然后就睡觉去吧。我和惜朝有话说。” 尸体搬走,又叫了下人来擦地板上的血渍。折腾了好半日,才重新安静下来。 戚少商稳稳的端坐在桌边喝茶,看顾惜朝关上门,转身脱了外面披着的长衫,只穿着贴身薄薄的衣裤,走过来倒茶。天气热,茶注子坐在冰里,他倒了茶又拿着茶盅到窗户边去吹风。他就怕热,出汗出得脸上白里透红,发际边都是潮乎乎的,几口凉茶入了喉咙,觉得舒服,抬手背擦擦脸颊,看着戚少商笑,问:“不是今天才来的罢?” 戚少商笑一笑说道:“就是今天才来的。”又问他:“你知道我会来?” 顾惜朝笑道:“我一个人在外面,你能放心么?”笑容有些狡猾:“再说,赫连春水告诉了我代州的事,他怎么会不告诉你?”说着又有点不高兴,笑容淡去,哼道:“不过你来的这么晚,倒真出我意料之外。” “嫌我来的晚?”戚少商有些啼笑皆非,“我说要陪你出来,你不是又不肯?” “我肯不肯是我的事,你来不来也是你的事啊。” 戚少商想回答,看他提着衣领好让小风吹进里面去,不由忘了要说什么。顾惜朝最近整天在太阳底下呆着,有些晒黑了,脖子和胸口之间有个黑白分明的痕迹很形象的说明了哪里衣领遮不住,哪里遮得住。戚少商看着,喝着凉茶依然觉得口干舌燥,招招手:“过来。” 顾惜朝明知故问:“干什么?”明明是有心逗引,偏又自己不好意思,悄悄地红了脸。戚少商看他脸红,叹口气起身,走近他一本正经的低声说:“你那话问得不对。不应该问‘干什么’。” 顾惜朝不提防他没头没脑的挑起这种措词来,看着他莫名其妙,戚少商看他眼睛里傻乎乎的天真,几乎要大笑出声,低声说:“你应该问……”后面两个字,声音低不可闻。 顾惜朝却还是听到了,整张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碰一碰便要渗出蜜糖。 用个小分还是用分段大法,这是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初夏,这几天却热极了。灯是早熄了的,所有的窗子都大开着,依然热,热得人身上汗出得像皮肉都快要溶化了一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皮肤贴合皮肤,稍微动一动,便腻滑得好似蜜里调油。 这么热,谁能睡得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顾惜朝提起两年前第一次被软禁在这里,戚少商每天都跑来偷偷的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说得想起当时的状况,又好笑,又感慨,一晃眼这么久了。戚少商低声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些怕你,总是看到你就心虚,怎么对你好都怕亏待了你。” 顾惜朝使劲掐了掐他的腮帮子,低低笑着,说道:“你是那种,一点都不能欠别人的人,该怎么说呢,是好人,又像个傻瓜。以前做江湖人,也就算了;将来可不能这样。” 戚少商不知道他这些日子正活动的事,奇道:“将来怎么?将来我也一样是江湖人啊。” 顾惜朝笑而不答,戚少商了解他,心里本就有几分不安,支起上身,借着一点月华看着他,问:“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小妖说李友金他们在代州,你为什么却在晋阳?” 顾惜朝哼一声说:“你又没陪着我一起出来,我为什么给你讲?”戚少商只得说道:“我本来早想出来的,连云寨附近山下有官兵围追一伙江湖朋友,我带人帮了他们一点小忙,这才出来晚了。”顾惜朝薄怒道:“哦,江湖朋友比我重要,是吧?万一因为你来晚了,我在代州遇上危险,怎么办?”他忽然发火,戚少商一点头脑都摸不到,愣愣的说:“你身边不是有舒建成么?” 顾惜朝大怒,坐起身,说:“舒建成武功比你高么?舒建成比你见机的快么?舒建成是不是什么都比你强?”戚少商赶忙安抚,作小伏低的认错求饶,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在他耳边低声说句下流私密话儿,顾惜朝狠狠啐他,却也气不起来了。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愿意戚少商陪着他,在代州和晋阳做的这些事,有戚少商在反而不好。可是呢,看见戚少商到底还是来了,就又不高兴他来的这么晚。类似的这种情绪很怪异,他自己也觉得,尽量压制着,却还是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徒增烦恼。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99 章 戚少商见他不说话,拉着他重新躺下,随便摸了片布帛,也不知道是汗巾子还是什么,给他扇风。 天气一热,心情就会很糟糕。顾惜朝没好气地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些问。” 戚少商“哦”了一声,却不问。顾惜朝翻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地:“你为什么不问?——你有一点,很好玩,每次你心里对我做的事,特别没有信心、特别害怕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问。” 戚少商也笑了:“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特别害怕?” 顾惜朝伸胳膊调戏似的搂着他:“有我在,你怕什么?” 戚少商老老实实的回答:“就是因为是你,我才害怕。我怕,你会叫我做一些,我明明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我怕我必须应对我根本没有能力应对的事,我最怕的是,明明我们已经这么好,你要算计我却还是眼都不眨。” 这些话让顾惜朝很不高兴,他冷笑说:“可我这一次却是费了老大的力气,盼着能让大家都好。你这么说,真是瞎了我一片心。” 戚少商忙道:“你说真的?那么是我不该胡乱害怕。真的能让大家都好么?你准备怎么做?” 顾惜朝哼一声道:“叫你问的时候你说一大堆有的没的,现在我又不想说啦。”说着翻过身要睡觉,当不住戚少商一而再的苦求,翻身对着他,微笑说道:“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在晋阳么?其实,我是先去代州的。你去过代州没有?” 戚少商点点头:“小妖说李友金在代州,正在募兵。” 其实赫连春水当日跟他是这样说的:“李友金虽然叛了李国昌,可是这些沙陀人,和你们汉人、我们鲜卑人都不一样,他们眼里面什么都没有沙陀人的血脉更重要。他李友金在代州募兵,我听到之后,就担心他们会借这个机会再把沙陀人的势力坐大。顾惜朝听说之后立刻赶去,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吐谷浑属于鲜卑的一个分支,所以赫连春水时常自称“鲜卑人”。 吐谷浑的势力主要在河北,此时正如日中天,他们虽然忌惮沙陀人,却并不惧怕。所以赫连春水虽然把这个消息郑而重之的告诉戚少商,却全是为朋友考虑,自己并不是很在乎。 戚少商跟顾惜朝不敢这么直说,顾惜朝何等聪明,也不说破,只是回答说:“是啊,他们募了三万个白吃饭的,却无力约束,只差眼睁睁的看着造 反啦。李友金本来也是个良将,跟着陈景思做事,越来越没用。” 戚少商问:“陈景思是不是跟郑使君不很对劲?” 顾惜朝一下子笑出声来:“我们戚大当家的,看着老实,心里倒是明镜似的呢。不错,郑使君是节度使,陈景思是监军,两个人好得起来么?郑使君只盼多平安一天是一天,那陈景思却唯恐天 下不乱,他还兼任着代北行营司马都监,不打仗他拿什么骗军饷?别看皇帝走了,这河东,还有个小朝廷呢。” 戚少商半晌不说话,好容易开口:“那你去帮李友金了?” 顾惜朝摇摇头:“我没帮他们制伏募兵,我教他们找个德高望重的回来帮忙。” 戚少商猛地坐起来:“李国昌?!” 顾惜朝大不高兴,跟着坐起身,横眉怒道:“你说什么?我义父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么?” 戚少商语塞,半晌讷讷的说:“好吧,李老将军。你叫李友金去把李……老将军请回来?” 顾惜朝微笑道:“这只是一半,你听我说下去啊!李友金带人走后,我就离开代州,来了晋阳,见了郑使君,把在代州的事跟他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郑使君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可是他拿我没办法,哈哈!” 戚少商皱着眉头,笑不出来,只跟着“嗯”了一声。顾惜朝不理他,心里得意,自顾着说下去:“我才不管他高不高兴。我义父那么大年纪了,一身的旧伤,怎么能在鞑靼养老?” 戚少商问:“然后呢?” 顾惜朝笑道:“然后,我就跟他讲,他怕沙陀人做大,我可以帮他的忙。少商,我们反正也忙于应付连云寨山下的藩镇,不如就来帮帮郑使君的忙,受他招安,在他治下也做个藩镇节度,这些事不就解决了?” 戚少商看着他,不说话,却只觉得两边太阳穴一下下地跳,强压着火气,过了很久,才勉强苦笑说道:“真是好办法,是只有顾惜朝才想得出来的好办法,一箭不知射下了几只雕。” 顾惜朝温言说道:“我知道你做惯了闲散江湖人,不愿意做什么劳什子的节度使。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跟着太行山下那些绿豆芝麻似的藩镇捉迷藏玩。郑使君对我有恩,我也想好好报答他。” 戚少商笑一声,淡淡的说:“嗯,你是想报答郑使君。” 顾惜朝恼火,问:“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你想说什么?” 戚少商看看他,一派心平气和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地说:“我不过很意外,李克用三个字,你居然不提,就好像跟这个人毫无关系一样。” 顾惜朝愣一愣,顿时气得脸庞热辣辣的,冷笑说:“李克用是我义父的儿子,我义父回来,他自然就回来;我提也好,不提也好,有关系么?” 戚少商并不很在乎他说什么,自顾着说道:“你费这么大心机,不过就是为了把他们弄回来么,不但要回,而且要正大光明平平安安的回来。如果河东的藩镇们像从前那样,合起伙来对付他们,费再大的心机回来又有什么用?所以向郑使君要官做,这样一者你能随时掌握藩镇们的动向,二者即使要和李克用打起来,两边人也都是听你的,什么都在你掌握中么。至于我要的是什么,我心里在想什么,对你来说又有什么要紧?你又何必说是为了我。” 顾惜朝愣住,半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戚少商,你……你好!” 戚少商冷冷的说:“我好?我一点不好。要我去给郑使君帮忙也可以,但面对李克用,我决不会手软。天 下再乱,我也要河东平安。” 他说完,安静下来,黑漆漆的室内只听得到顾惜朝愤怒急促的呼吸声。戚少商以为接下来必定要有一场争吵,谁知顾惜朝粗声粗气的喘了一阵,渐渐平复,躺下来抖开被单,说:“我累了,睡吧。” 他若真的接了话吵架,戚少商可能反而会更平静些,偏偏他却只说这么一句,就好像对刚才说过的所有话统统默认一样。戚少商怒火噌噌的窜上头,他只是对顾惜朝特别温柔,对身边人特别和善而已,其实从来算不上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他发起脾气来也许更可怕,不然他那些兄弟,那些兵,怎么还会怕他呢。 怒火一攻心,什么也管不得了,劈手掀开被单扯着顾惜朝的胳膊拽起来,提高了声音吼道:“我说的没错吧?你连解释都懒得么?你算准了我们大家都无可选择,是不是?你把我们都当成什么!” 顾惜朝气极,高声道:“我把你们当成什么?你们最知道自己都是些什么东西!别跟我说什么太平平安,哪个不是为自己?” 戚少商怒得昏了头,叫道:“我为了自己?对,我为我自己,怎么样?你又是为谁?为你那个‘克用哥哥’,对吧?你恨不得现在在你床 上的不是我而是他吧?” 他脱口而出的话,把自己吓到了。 顾惜朝望着他,惊愕,怀疑,茫然,恐惧,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两个人之间忽然彻底安静下来,空气凝重得像停止流动,过了不知道多久顾惜朝才低低的、轻轻地问:“你说什么?”他不敢大声,好像大声一点就坐实了什么似的。 戚少商忽然意识到他还狠狠的拽着顾惜朝的胳膊,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拽着他的手劲有多么大,等到发现的时候,慌张松开,那胳膊一下子就落下去,像已经没了知觉。 他嘎声说:“惜朝,我……” 顾惜朝呆呆看着他,他一开口他立刻像被刺到一样捂住耳朵:“住口,住口!走!”他伸手指着房门,忽然爆发:“你给我滚!” 戚少商也不迟疑,他心里也悔恨自己胡吃干醋又头脑发热乱说浑话,可是火气在脑袋里面怎么也降不下去,又有些老羞成怒,当即下床披衣服就要走。顾惜朝浑身突突地抖,见他要走,便觉得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去,复又叫道:“你站住!” 戚少商哪里肯听,衣衫不整胡乱趿着鞋子,便去开门栓。顾惜朝怒火上头,也不跟他多说废话,伸手在床头摸出针筒,一按绷簧,便是嗖嗖的毒针破风之声,接着便听到戚少商闷哼。 戚少商听到毒针破风的声音便向身后挥掌风,虽然震开了大部分,那针射出的角度很刁钻,还是有几枚钉到了背上。顾惜朝的针筒还是在蜀中跟着崔安潜的时候跟人访来的,里面装的不过只是细小的钢针,却当不住喂的毒药厉害。 顾惜朝虽还生气,却也忍不住得意,冷笑问:“毒针的滋味怎么样?戚少商,不是叫你站住么?这可是你自找的!”戚少商不答话,盘膝坐在地上运功逼毒。那毒药好生霸道,他已经觉到眼前一阵一阵的,五颜六色的光。 顾惜朝觉得不对,问:“戚少商,你怎么了?装死么?怎么不说话?”没有回答,他心惊起来,赶忙取火刀火石点着了床头的灯,披衣服下床,端着灯走过去照戚少商。便吓一跳。 他的毒药他自己当然清楚,虽然厉害,却也不该这么快,戚少商脸上已经罩着一团黑气。慌忙察看伤势时,后悔得脸都白了,好死不死,有一枚毒针正好射在背心的“志堂穴”区域内。 顾惜朝慌忙去取吸铁石和解药。先喂戚少商吃了两颗解药,再用吸铁石吸出毒针,接着拿刀子划了十字口放毒血,生怕挤得不干净,又用嘴去吸。他全身是汗,嘴唇尝到的味道,咸孜孜的。折腾好大工夫,戚少商自己又在运功逼毒,总算灯光照在脸上,看出黑气退了。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0 章 也幸好针被掌风震偏,刺进去就是歪斜斜的,倘若直刺进脊柱,毒入中枢,搞不好戚少商就交代在这里了,即使不死,也得残废。 第二天早晨顾惜朝被舒建成怦怦的敲门声惊醒,戚少商睡一觉,自己感觉除了异常疲累,似乎好的差不多了,穿衣服下床开门,舒建成慌里慌张的,也没看清楚,叫道:“军师,不好了,昨晚那个死人不见啦!”说完才发现来开门的是戚少商,一愣。 戚少商也不解释,只问:“不见了?怎么不见了?”舒建成回答:“守卫以为是个死人,没必要很留意,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见没什么事就睡了,一觉睡醒,发现尸首没了。”一边说,一边踮脚伸长了脖子看顾惜朝。 戚少商皱眉道:“天快亮的时候没的?别的守卫没见有夜行人么?”一边说一边将衣服整理整齐,说:“一起看看去。你先出去等我。”说着关上门。 顾惜朝知道事情比想象的麻烦,也起身穿衣服。他什么都没穿,四处找亵衣找不到,后来发现在枕头顶上,要拿过来,一伸手,便痛得浑身一抽。 戚少商回身看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走过去扶住顾惜朝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青紫乌黑的一圈,清清楚楚的四个指印,是戚少商昨天晚上怒火中用力过猛伤的。他接着回想起来昨晚曾经抓着顾惜朝的胳膊把他生生的拽起来过,一定是把他的筋骨拉伤了,当时还不觉得,睡一晚上便更加严重。 他被伤成这样,竟然自己还不知道,是先被戚少商的怒不择言气得发疯,又忙着给戚少商疗伤解毒,竟连自己身上的痛苦都忘了。 少商额头冒出冷汗,方寸大失,胡乱把被单往他身上一裹,就要抱起来,说:“我们找大夫去。” 顾惜朝急忙推开他,皱眉道:“胡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大夫?外伤而已,擦点药酒就是了。你还是跟舒建成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爱欲纠缠,他身上斑斑点点的有许多不能被外人看的痕迹。戚少商被他那么一说才忽然意识到,愣一愣,还是说:“我留下陪你。”说着不容顾惜朝反对,大步走到门边,隔着门对舒建成说:“军师不舒服,我陪着他,你再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回来告诉我。” 打发走了舒建成,便回来帮顾惜朝慢慢的穿衣服。事已至此,顾惜朝也只能由着他,只是仍然不能放心,说道:“舒建成年轻,让他去行么?” 戚少商头也不抬,说道:“你放心,尸体不见了,要么是被同党劫走,要么就是根本没死——倒是自己趁人不备偷偷溜走的可能性更大些。那人的武功路数很不同寻常,像是南方某些蛮荒之地人们的功夫,那些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也许真能闭住血脉装死也不一定。” 顾惜朝便不说话,由着戚少商给他穿戴整齐,下床来盥洗。刚收拾停当,就听见舒建成跑上楼时把楼梯踩得吱嘎作响,他来到门外,当当敲门,叫道:“军师,大当家的,郑使君来了!” 原来守卫队长早起一听说刺客不见了,便急忙通报给了郑从谠。这是大事,郑从谠早饭也没吃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戚顾二人下楼,他正匆匆的走进,一脸暴躁,抬眼看见戚少商也在,一怔,顿足大怒:“你小子怎么也在?” 戚少商急忙长揖到地,说道:“当年小侄不辞而别,害使君担忧了。” 郑从谠怒道:“马后炮,一个比一个放得响亮。”戚顾都给骂得尴尬,顾惜朝勉强笑问:“使君怎么这么早?” 郑从谠说:“你问我么?我还要问你。那什么刺客,是少商抓住的了?你来到晋阳却不先来看我,好个孝顺侄子啊!”戚少商只得解释:“我是昨晚连夜来的,本想今儿一早去看望使君,没想到使君先来了。”郑从谠“哼”一声,说道:“也罢!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顾惜朝有些懒懒的,戚少商看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自己把昨晚今晨跟刺客有关的事讲了一遍,也说了自己关于刺客武功的判断。郑从谠皱眉道:“这可真奇了,晋阳这两年很平安,从没听说过哪里来了南方的蛮夷,再说惜朝又怎么得罪他们了?为什么要行刺?” 顾惜朝在旁淡淡的说:“这要问使君了。惜朝跟使君说的那些话,使君后来又同什么人讲过?刺客来行刺于我,自然是不愿意我和使君商量的那些事成真。”郑从谠一怔,问道:“你这是在怀疑我么?” 顾惜朝摇摇头说:“我为什么要怀疑使君?我若是死了,戚少商也就罢了,李克用回来,使君还拿什么跟他谈?” 郑从谠奇怪的看看他,有些不高兴,再看看戚少商,问:“惜朝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们俩怎么了?”戚少商只得回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昨晚一时大意,刺客才能得空溜走。如果真是蛮人,一定还有同党,使君看能不能派人细细的访查?”郑从谠摇摇头:“晋阳很多深宅大户,藏匿进去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明白。惜朝,你也不用怀疑我年老多话,我没和什么人讲过你的打算,可是呢,你在代州行事就够招摇了,不愿意李克用回来的人多得很,能杀了你,好歹也是去了李家的膀臂,未必还有更深的意思。” 戚少商说道:“惜朝要跟我在一起,他不会做李家的什么膀臂。”郑从谠听着这话,眼看着顾惜朝面色木然,嘴唇微微的抽动,却不说话,心里奇怪,笑了笑道:“你叫他跟你在一起干什么?当土匪打家劫舍么?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么?不委屈了他么?” 戚少商一怔,郑从谠又笑道:“少商,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说话不中听,可你是聪明孩子,你也还年轻,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绿林饭?因为自在轻松么?不只是这样罢?你也对我讲过你的志向,从来都不是占个山头做大王这么简单吧?现在很多藩镇的兵马,做的事明明和土匪没什么两样,偏偏对你们却能名正言顺的‘剿匪’,你就不觉得不公平么?” 戚少商低头不语,郑从谠又说道:“惜朝说叫你来帮我,以便牵制李克用,虽然是为了教河东众藩镇不能马上联合起来对付李家,可也算是为我着想。河东兵马虽多,当真听从我的却很少,你若能来,我自然是高兴的。而且,惜朝想什么是他的事,真的跟李克用对起来,难道你自己怎么做,自己还不能决定么?” 顾惜朝皱紧了眉毛,这番话也是有意说给他听,搁到之前,他必定一笑置之;但昨晚和戚少商一顿大吵大闹,他心里有了疙瘩,越听越觉得这番话不顺耳。戚少商也料到他不痛快,依旧没有回答。郑从谠对顾惜朝又道:“惜朝,我说的话你不爱听是不是?你也要知道,少商射瞎了李克用一只眼睛!” 顾惜朝一怔。当日匆忙中虽然眼看着李克用左眼受伤,不知为什么,虽然想念他的时候很担心他的伤势,却从没有特别的意识到他那只眼睛已经是永远瞎了的。登时心也凉了,李克用和戚少商之间,这样的仇恨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化解。 郑从谠正色说道:“惜朝的话,跟少商跟我,想必都说完了,我的话也就这些,少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罢。” 顾惜朝眼角瞄瞄戚少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不能确定,现在的这些安排到底对不对,将来会发生的事,到底他是不是真的能尽在掌握。戚少商也看看他,对他何等了解,一看就知道他心中有了些迟疑犹豫,但这一次他不想一切都被顾惜朝牵着走了。 他心中已决定,上前一步,撩袍襟子单膝下跪,对郑从谠说道:“使君,末将愿受招安!” 到此为止,顾惜朝此次晋阳之行可以说是万事如意,样样都似乎是他所希望的样子,他好像应该很高兴。可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戚少商志室中毒受伤,看上去是好了,但举动无力,精神萎靡,勉强多动动便一身虚汗。顾惜朝略通医理,知道若不能安心静养个三五天是好不了的。他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只胳膊像是废了一样动动就痛,找了个军营里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看,敷了药,扎了针,上了夹板,在胸前吊着,难受不说,这种天气可以闷死人,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吊了大半天他自己就给扯下来了。 两个人莫名其妙伤的伤病的病,身边人都看着奇怪,又问不出所以然来。他们自己相对着也尴尬,身体上两败俱伤还在其次,最别扭的是现在事情虽然像是解决了,两个人却谁都不随心,都怎么想怎么不得劲。顾惜朝当然恨戚少商不识好歹和出口伤人,戚少商也埋怨顾惜朝凡事都自作主张,现在又不能吵架,每天见了面客客气气的。认识了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彼此客气相对。 怕再有刺客捣乱,郑从谠给别院增派了护院的人手。六七天之后顾惜朝胳膊稍微好些了,代州那边也没有消息,郑从谠便要他们回连云寨去准备接受招安的种种事项。 既然招安,总要有个名目。河东的所有城池目前都是有主的,郑从谠也不可能真像顾惜朝说的那样,把别人的城池随手送一个给戚少商,那根本就是蓄意挑起战争。所以他给戚少商的官号,叫做“太原行营起军使”,算是他老人家的直系。顾惜朝倒也无所谓,回到连云寨,召集了众寨主,将准备受朝廷招安的事情说了,众寨主居然也就轻轻易易地接受,一个个还都很高兴的样子。戚少商很是想不通,事后拉过穆鸠平,问他为什么肯接受招安。 穆鸠平瞪着眼,莫名其妙的笑:“大当家的,你不知道么?大家私下里也说很多次了,上次让咱们打得一塌糊涂的那个刘汉宏,他不就是受朝廷招安的么?什么玩艺,本来也不过和咱们一样,换身衣服顶个官号,转身就能来打咱们这些绿林朋友,咱们又凭什么呆着给他打?现在山下那些藩镇,一个个不过也和咱们似的,只不过咱们占着是山,他们占的是城池。哼,左右都一样,受个招安不过名号换换,有什么不好?那些大将军,大节度使,大官大诸侯,他们是怎么做上的?不过都和咱们一样,只要兵强马壮,就行!” 戚少商看着穆鸠平,忽然发现他的这个兄弟,和过去很不一样了。 戚少商自己对于招安,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已经是唯一可走的路。穆鸠平说得没错,现在的藩镇都已经和土匪无异,既然连云寨本来是土匪,披上一层官军的外衣有什么不好? 可是在戚少商的心里,永远不能被这样简单的说服,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着江湖人的血性和傲骨,他不想与河东的藩镇们同流合污。可是,他自己想走的路是走不通的,即使现在不是时过境迁,黄巢那条路,也并不那么容易复制;何况他总要为兄弟们着想。 看着大家欢欣鼓舞的样子,他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走下去看吧。 然后还有顾惜朝。 他在想他和顾惜朝现在这样子到底该怎么办,他愁闷而焦虑。顾惜朝不怎么同他讲话,即使有需要必须交谈语气也很客气,有时候他想去跟顾惜朝谈一谈,说说道歉的话,每一次都还没开始,便被顾惜朝察觉,然后不着痕迹地结束对话。他根本就不想原谅。 其实戚少商自己很清楚,他现在并没什么资格得到原谅。他心里的疙瘩还在那里,就像个毒瘤,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想要剜除,就那么难呢?他对李克用本来没什么个人的好恶,甚至,当年最初见面时,还很是惺惺相惜。他确实不希望国家被沙陀人或任何一个外族把持住,可是河东就是这么个杂胡之地,从古至今就这样,要改变这种古已有之的格局不是痴人说梦么?何况他并不是真的讨厌所有外族人,赫连春水这个吐谷浑人他就相处的很好。他不敢承认自己对李克用的讨厌完全是因为顾惜朝,他不敢想象自己怎么会如此狭隘,连他们的兄弟情谊都容不下。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也已经没必要再探究了,他和李克用的仇恨早就坐实,即使为着某些利益必须笑脸相对,彼此心中也必有隔阂。李克用的回归,对戚少商来说,也和他的军官生涯一样,是必须面对,必须往前走着看的事。 中和元年五月,李克用携鞑靼诸部骑兵万人入雁门关。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戚少商和顾惜朝带着所部八将四千士兵刚刚整装待发。 听到这个消息,顾惜朝的兴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接下来的消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郑从谠亲自写了书信派人三百里加急送到了戚少商手上,求救。 李克用进雁门关后,根本没有到“雁门节度使”制所正常上任,而是带着他的大队骑兵马不停蹄直接到了晋阳城下。之前说过,代州到晋阳,一马平川,是山西高原上少见的一块沃野平原,加上这两年河东道太平得很,所以李克用带着他那一万鞑靼骑兵,一路长驱直入,当地的守军甚至都来不及组织拦截,便给他轻车熟路的兵临晋阳。至于这一路上,刚刚长成的庄稼将受到如何的糟踏作践,更是提也不用提了。 李克用进雁门关的消息是通过平常的驿报传来的,郑从谠的求救信却是三百里加急传来,所以两个消息来的时间前后差不多。顾惜朝刚得一喜便有一忧,只得将出发的日期提前,当即便传令三军,急匆匆地开拔。 连云寨到晋阳,不过二百余里,轻骑兵一天即可到达,但现在连云寨是搬家,即使轻骑兵肯定也必须携带许多物品,何况还有粮草、辎重及重装的步兵——托上次胜仗的福,最近他们的装备比之前好了几倍不止。便托了王三苦和赫连春水夫妇在后面压阵,带着辎重和步兵慢慢前进,戚少商和顾惜朝与王福永、舒建成等人,率轻骑兵一千五百人全速前进。 这年雨水异常的勤,开拔的时候天就阴沉沉的,快马奔驰了不过数十里、一个时辰,便开始下雨。春天顾惜朝利用山洪退敌,那时他无比感激老天 下这么多雨;现在他则是无比的恼火。因为下雨,因为这一路都是丘陵地带,马蹄踏在泥泞的土地上,长途奔袭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他身体本就不好,冒雨行军,当天便着了风寒,再不可能跟着轻骑兵奔袭,戚少商只得命舒建成带着十几人护送他向后与赫连夫妇等人会合,再慢慢来晋阳。 这么一拖,便是整整五天。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1 章 到晋阳的那天,还是下着雨。城池孤零零的伫立在雨水里,远远望见那黑压压的城,顾惜朝松一口气,因为一切看上去都像很正常,也没有见到沙陀军队围城的营寨。走近之后,才开始发现战火的痕迹无处不在。 之前曾经用骑兵往来通报,但守城的士兵仍是过了许久才确认他们的身份,放下吊桥,将城门放开一条缝,请他们带兵进入。为了不使城内百姓受惊,部队只能屯扎在瓮城,不许进入内城。 顾惜朝带队在瓮城稍稍安顿,把事情全权托付给王三苦与赫连春水两人,便带着舒建成匆匆地上马去见郑从谠。 不过二十几天不见,郑从谠陡然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都萧疏了。他一见顾惜朝终于到了,便哈哈的笑几声,说道:“惜朝,你可都看到了吧?这个情我可算你欠我啦!” 顾惜朝从瓮城到节度使府邸这路上,看到街面上空荡荡的样子,便已经暗自惊心,急忙点头:“是,这人情惜朝欠使君的。” 郑从谠见他承认,便笑道:“唉,其实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那李克用是这么个混帐东西!”顾惜朝有些尴尬,左右看看,问:“怎么不见戚少商?” 郑从谠笑道:“他在城南值戍,这时候多半已经得了你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能来了。这一次全亏了他。” 果然说话间,便有人通报:“戚将军回来了!”通报的人还没走,戚少商已经纵马来到堂下。他心急得很,身上还穿着甲胄,是从卫戍的地方直接赶来的,反正与郑从谠算是通家之好,也不顾什么礼数,到堂前下马,急急忙忙的奔进来。他未及与郑从谠见礼,先拉着顾惜朝仔细看看,问:“好些没有?脸色为什么还这么差?”说着回头,对郑从谠说:“使君,惜朝前几日风寒还没大好,叫个医生来瞧瞧病吧!” 话音还没落,顾惜朝自己一脸焦躁的打断:“叫什么医生?我死不了!” 郑从谠说道:“唉,年轻的时候磨身体,年老了便被身体磨。来人,去把东街上薛大夫叫来,给顾公子瞧瞧。”便有下人答应着去了,又叫人吩咐厨房准备驱寒的生姜大枣茶。顾惜朝很不耐烦,说:“使君,别管那些小事,李克用现在在哪里?他不是已经兵临晋阳城下了么?” 郑从谠叹口气,说道:“是啊,老夫这一回总算领教到了什么叫做‘来去如风’。鞑靼和沙陀的骑兵,端得厉害。十几日前我收到了他的通牒,号称是领兵五万,南下勤王。但其后不过多半日的功夫,他的大队人马便出现在了晋阳城外。” 老人家回想当日,犹有余悸:“骑兵们黑衣轻甲,竟然连口粮都不带。当他们跑动起来,整个晋阳城都被那马蹄声震得发抖。” 晋阳紧闭了城门,仗着巨大厚重的城墙,和城内相当丰富的储存,一时半日并不惧怕李克用。但晋阳周围的村落集镇便遭了殃,每天都有大批难民逃到晋阳城外。晋阳守军不多,为了保护难民进城损失掉了许多人。李克用又问郑从谠要粮饷,对他所有的要求,郑从谠都一一满足。但他依然屯兵在侧不肯离去,七八天前,亲自带了数十骑兵来到晋阳城墙下,向城内大呼,要面见郑从谠,说自己父子冤屈,叫郑从谠给他们洗冤。 现在提起这个郑从谠还有些悻悻然:“明明是他们父子起兵造 反在先,给他那么一说,倒像是本官率众攻打,打出了个天大的冤案,嘿,这颠倒黑白的人不是没见过,像这么没皮没脸的倒还是第一次!” 顾惜朝听的尴尬,一声未出。戚少商道:“李克用的为人本就有些无赖。”顾惜朝仗着病还没好,大声咳嗽,戚少商看看他不说话了。郑从谠又道:“当日我上城墙跟他谈,说得他是哑口无言。可是呢,这种人,总是容易恼羞成怒。他们在晋阳周围,虽然骚扰百姓,之前倒还克制,那天之后,变本加厉,骑兵动作又快,在晋阳城外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晋阳城中百姓骇得草木皆兵。”说着看看戚少商,微笑:“幸好少商来的及时!” 顾惜朝也看看戚少商,心里的担忧无法形容:“你和李克用打起来了?” 戚少商躲开目光:“嗯,我们来的时候正碰上李克用纵兵在晋阳城外杀人放火。他们嚣张的紧,知道晋阳分不出人手来攻打,一万人东一堆西一簇的根本没有防范,我带着一千五百个骑兵,各个击破,挑了他两个营寨。” 顾惜朝眼前一黑,原本三分的病登时差不多足了十分,低声说:“那李克用岂能吃这个哑巴亏?” 戚少商两手一摊:“他自然不肯啊,可是我的动作比他快,我的准备比他充足,他反应过来带兵来打我的时候,我已经带着弟兄们进了南城。他在城门下气得直跳脚。” 顾惜朝瞪眼看着他,毫无办法,只觉得全身乏力,只好向后靠在椅背上,有气没力地说:“使君,我头痛,大夫怎么还不来?” 郑从谠安慰道:“头痛么?不怕,不怕,好好歇着,大夫这就来啦!”说着一叠连声地叫下人:“怎么生姜大枣茶还没煮好?”戚少商也连忙问:“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顾惜朝捂住眼睛,低声说:“你不要再气我,就谢天谢地啦!”又问:“那然后呢?李克用岂能善罢甘休?” 郑从谠皱眉道:“他岂能善罢?晋阳这样的城池他的轻骑兵毫无办法,只好转而向北,洗劫了阳曲和榆次两个县城。 这小贼贪心不足,着实可恶!” 顾惜朝觉得头又更痛了几分,实在不想再问下去,戚少商倒是了解他,说道:“正好又赶上下雨,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鞑靼人在草原大概很少碰见这么长的雨,受不了,他就只好带着兵马走了。今天代州来的消息,他已经回了代州。使君派了人在百井屯兵备战,我帮着做点安抚扫尾的活儿。” 顾惜朝瞪眼看他,低声哼道:“这几天你过得很顺心啊!” 戚少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嘿嘿笑笑。郑从谠在一旁,接过下人端来的红枣生姜茶,亲手盛出一小碗,递给顾惜朝,闻言笑道:“惜朝,这话可不对了,难道少商顺心,你反倒不高兴么?” 顾惜朝哼道:“我怎敢不高兴?戚大将军做了使君的膀臂,从此就是咱们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我是高兴得要了命。”戚少商给他讥刺得无言以对,郑从谠苦笑:“又在耍什么小孩脾气啦!” 这时医生来了,给顾惜朝把脉看病,无非说些“偶感风寒,肺腑阴虚”的症状,开了药方子,嘱咐静养。顾惜朝心里盘算着事情,所有杂事一概不论,只由着戚少商他们去忙。好容易药熬好了,端到面前,他喝一口,抬起头,看着戚少商和郑从谠,说道:“我要去一趟代州。” 郑从谠和戚少商齐齐一怔,顾惜朝说道:“你们二位一搭一唱,不就是为了要我对李克用失望死心么?那是我义兄,是我义父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死心。我要去见他。使君,你先听我说,你是个大大的忠臣,现而今朝廷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国将不国,你就不想匡扶唐室做个汾阳王么?河东是兵强马壮,真能称得上英雄的却有几人?少商才干是有的,可总不能只用一个少商吧?李克用是人才,又有野心,好好的利用会比少商强的多。”他冷冰冰的一气儿说出来,全不顾戚少商就在旁边。 郑从谠看看戚少商,苦笑,说:“惜朝,你误会啦,我们两个可没一搭一唱什么的,我们说的都是真话。” 戚少商却道:“你要去代州,也好,毕竟是你哥哥,好容易回来也该见见。我陪你去。”顾惜朝看看他,他淡淡地说:“这一回你说什么,我也得跟着。” 顾惜朝病中,不能骑马,套了一辆青毡马车,戚少商赶车,将自己的马拴在后面跟着走。 有雨的天气,本应该凉快些,不知道怎么,偏偏却是又湿又热。顾惜朝在车里面,本想睡一觉,却闷得只是心浮气躁。他撩起车帘子钻出车厢,坐到辕架上戚少商的身边。 本来只是阴天,雨水好半天没下来了。可是顾惜朝刚钻出去,天上便有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又急又快。戚少商怕他又淋雨生病,赶紧拿斗笠遮着推他进车厢,正乱着,忽然又发现,夏天的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会的功夫竟然便停了。 于是两人只得苦笑着,一边抱怨“什么鬼天气”,一边照先前的样子,他赶车,他坐在旁边。 这条路顾惜朝曾经走过很多次了,狭长的平原,官道平坦,两边是望不到边的农田。只是一个月前看上去绿油油长势喜人的庄稼,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到连片的了。一万多骑兵刚刚来去如风的经过这条路,马匹的践踏、啃食,以及骑兵们有意的作践,把大部分农田都变作荒土。 顾惜朝呆呆的望着,显得忧虑而茫然。戚少商看他神情有异,便说道:“你还没大好,累了就回车里躺一会。” 顾惜朝慢慢摇头,说:“我不累。”又过好一阵,问戚少商:“你不喜欢李克用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戚少商说:“我不想让他的骑兵,把好好的庄稼都变作牧草。” 顾惜朝立刻说道:“他不会的,他只是一时气不过,一时冲动,等他静下来他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以前云州也有农田也有百姓,我义父治理得很好。” 戚少商点头:“李老将军是个好人,我在连云寨都知道。” 顾惜朝低声说:“李克用不及我义父那么宽宏大度,但他不是糊涂人,他也会做得很好,只要给他机会。” 戚少商默然良久,方说道:“他需要的不是机会,而是土地和城池。他要的也不是一个代州和一个雁门关。何况现在郑使君已经做得很好,并不需要另一个人,无论他能不能做得好。” 顾惜朝竟无言以对,他只得沉默。戚少商看看他,低声说:“惜朝,我一直想不明白。以我们和郑使君的交情,即使只要招安,他也会欣然同意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李克用回来领军?你想念父兄,我们可以去拜望他们,甚至将来我们可以把李老将军接回来。你现在这样的做法,只能教天 下从此多事,你与我也不能幸免。我真是不明白,到底是何苦?” 顾惜朝茫然应了一句:“嗯,你疑心我,只是因为不明白。” 戚少商登时心里“咯噔”一下。顾惜朝这么不冷不热地对待他,已经很久了,若非有正经事也从来不主动找他说话。 戚少商很苦恼,他自知理亏,很想跟他认真地谈一谈,说说抱歉的话,可是顾惜朝总不肯给他机会。好不容易他自己提起了那件事,若不趁此机会跟他表白还等什么?急急的说道:“惜朝,我有话……”还没说完,顾惜朝冷冷的打断:“我累了,要进去睡一会。” 他钻进车厢,把所有的帘子都卷起来,吹着马车跑动时带起的风。他宁可呆在闷热的车厢里也不想听戚少商说,因为左不过是那些话,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他也都听得够多的了。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不管你是多么的想要弥补或是故意的视而不见,它都会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宽,终究会变得无法挽回。顾惜朝并不一定懂得这么多和情爱有关的道理,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觉,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是受了多大的屈辱。他那么喜欢戚少商,他那么喜欢的人怎么能够,那样毫不迟疑,那样直接,那样龌龊的,给他羞辱?他只要一想到戚少商可能在用着多么龌龊的心思来猜度自己,就觉得恶心。 他也在想与其这样不冷不热的,倒不如干脆点离开的好。可是要离开,本来似乎并不困难的事情,为什么却这样难以做到呢?顾惜朝躺在车厢里看车帘外戚少商的背,他还是穿着粗白布衣服,即使只是后背也能想象他有多么宽阔的胸膛。他靠惯了的胸膛。只是习惯而已么?离不开只是习惯而已么?他羞辱了你,你还是离不开么?……其实只是一句话而已,他曾经有过千般的好万般的好,种种的好都抵不过那一句话带来的羞辱么?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2 章 不,他摇摇头,不能再去找什么借口,找什么理由,去原谅。戚少商也不过只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胳膊两条腿,这世上谁离开谁是不能活的?甚至离开他也许更好。他可以回李克用身边去,那些宏图大志在他们还都是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共有的了,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实现。他也可以遵照义父的愿望,娶个世家小姐,生几个孩子。没有戚少商他明明可以活得更好。 他使自己相信没有戚少商会更好,之后便觉得眼前开阔敞亮了好几倍。他暗自筹算着到代州之后怎样跟戚少商宣布自己留下的决定,想象着那时戚少商的神态表情,有种报复的快乐,他觉得有些幼稚,但又控制不住这种快乐。至于再之后的事情,他想了想觉得无可预料,也就不再去想。 两天后代州城近在眼前了。 李克用屯兵在城外,营帐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横亘三数里,显然代州城之前那三万个杂胡也已经编入李克用的队伍了。来至在营外,守军拦路,戚少商引辔,顾惜朝下了车,对守军说道:“烦请通报将军,就说惜朝回来了。” 没过多久,一骑自营内飞快的奔驰而出,正是李克用。 他出辕门便提缰,高声吆喝,住了坐骑滚鞍下马,向顾惜朝大步走过来。他背朝着太阳,身体高大而健壮,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左眼的黑色眼罩却使他爽朗的笑脸蒙上一层残酷。他张开手臂,热切地笑着向顾惜朝走过来。 顾惜朝也张开手臂迎上前,李克用有草料、骏马和太阳的味道,拥抱他就像拥抱整个草原。对方使劲用力,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才松开,又扶着他肩膀略推开些,仔细打量,然后大手拍拍他的头,笑哈哈的说道:“又长高了!” 顾惜朝笑:“胡说,二十几岁的人还能长高?再说怎么长也高不过你。” 李克用哈哈一笑,对着顾惜朝的胸口就是一拳,戚少商在后面看着几乎要飞身去救,却见李克用皱起了眉毛,说道:“可是没长壮。” 顾惜朝苦笑:“这身体越来越糟。” “那是因为牛肉和羊乳吃喝的太少了。”李克用说,“跟我进帐去,我有好多话,咱们喝酒吃肉,慢慢说!” 戚少商眼看着顾惜朝跟着李克用携手走进辕门,竟连头都不曾回过。他心中气苦,也不打算跟进去,牵马回身,打算在大营外寻个地方安顿。 辕门内外来来往往的士兵本来似乎谁都没有注意他。他赶着车很快走出辕门数百步,然后忽然有骑兵地底钻出来一样从两侧包抄而至。 一共百余骑兵,穿着鞑靼人的服饰,包抄而来但却并未近前。戚少商反手按住逆水寒剑,敌人虽多,这些只会骑马摔跤的鞑靼人还不够他放在眼里。可是鞑靼人只把他包围在中间,百余骑围成一个巨大的圈,不停的慢慢走动却不见发难,如此诡异,戚少商摸不到头脑,只得凝神戒备。 他忽然发现骑兵们手里似乎都不止一条缰绳,他们左手握缰,右手握着另一根绕成数十圈的长绳索。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了他理解范围之外。他看见一个两个,一直到所有的鞑靼兵,他们都放开了缰绳,一手提着绳索圈,另一手握住绳索一端,举在半空中不断的摇晃转动,转动的那一端似乎是结成的一个环。 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本能的意识到这是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武器。像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骑兵们纷纷将手中的绳索向他抛来。 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作一回事,什么样的绳索能挡得住逆水寒剑的一划?可是很快他意识到不对,纷飞而来的绳圈太多了,漫天都是,粗大的绳圈裹挟着劲风,来自四面八方,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一柄剑。第一个绳圈套上身,他挥剑斩断,随即选定一个方向冲去,如今只有冲到骑兵队中,让骑兵们为免伤害到自己人而有所顾忌,可是奇怪的是骑兵们仿佛也早料到这一出,这是个安排的极妥贴的阵势,左冲右突,竟都无功。直到数不清的绳子将他捆的严严实实,拖倒在地。 顾惜朝回头看看,戚少商并没有跟来,他知道还是那疑心妒忌作祟,心里说不出的恼恨,脸上勉强留着笑容,看李克用一叠连声的叫人送酒送肉来。 他自己随便坐了,问李克用:“父亲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李克用笑道:“这边什么状况摸不到底,我哪里敢带着老爷子一起回来啊!再说老头儿身体也不好。” 顾惜朝担忧,忙问:“怎么不好?”李克用皱眉,说:“就是不好么,年纪大了,略有个阴天 下雨浑身骨头痛,近日又添了个心口闷痛,鞑靼不得好大夫,只有些巫医,煎了草药每天喝着,说是有些起色,我看那些草药很不靠谱,劝他别喝,也不听我的。”说着瞪眼看着顾惜朝,嘴唇咕哝着仿佛想说什么似的,却又硬生生地忍了,笑道:“来来来吃羊肉!” 顾惜朝“哦”一声,吃了几口肉,是好肉,做得也好,又香又嫩又很少膻气,只是担忧着义父食不知味。他又问李克用:“听说你娶新嫂子了?” 李克用一笑:“是啊,是鞑靼老狼主的闺女,从小有个汉人先生教读书,还取了个汉名儿叫刘凝香。长得很漂亮,马鞍上的功夫不比你我差。可惜留在鞑靼伺候老爷子,没跟着来,将来再见吧。你啊,多吃点肉,看你瘦得成什么样儿了。这二年父帅和我不在,你过得很苦吧?” 顾惜朝摇摇头:“也算不上苦,东西南北的走了许多地方。克用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接父亲他们回来?” 李克用笑道:“总要好好安顿下来才行吧。代州这么个小地方,气候比鞑靼草原好些有限,单是搬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顾惜朝便不说话,过一阵说:“克用哥哥,我想去看看父亲。” 李克用点头道:“等我在这边安顿完毕,我带你一起去拜谒他老人家。”顾惜朝皱眉,说道:“我去看看父亲,还用你怎么安顿?你已经做了雁门节度使,手下这么多兵马,还有什么走不开的?”李克用“哼”一声,鼻孔朝天,很不高兴:“雁门节度使很了不起么?咱们的云中可还在李可举手上呢!” 顾惜朝默然,他来见李克用,本是想劝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总以韬光养晦为上策。现在看来他的劝解之辞竟也急不得说,李克用为人本就有些自大固执,认准了什么事要劝说还真不容易。正在想着,忽然帐外有人进来,趋步近前,向李克用耳边低低的说了什么话。 李克用听着,脸上堆下笑来,不由自主地瞄了瞄顾惜朝,接着赶紧收回目光,挥挥手命那人下去,笑道:“惜朝,来来,再喝一碗奶酒!顾惜朝是玩阴谋诡计的高手,弄机巧心术的行家,李克用这点小动作小状况岂能逃得过他的眼去?冷冷道:“克用哥哥,不知什么军机大事,跟我还要保密么?” 李克用慌忙笑道:“惜朝,你误会啦,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怎会隐瞒?这件事回头再慢慢的细说,现在咱们且先喝酒。” 他越推托,顾惜朝越怀疑,他和李克用两年来第一次见面,李克用哪里会有什么事情专需要瞒着他?越想越不对劲,对李克用说道:“克用哥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你可有吩咐人好生接待他?” 李克用眨眨眼装傻:“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那是谁啊?”顾惜朝忍怒冷笑:“自然是戚少商,克用哥哥竟连他也认不出了么?” 李克用听到戚少商三个字居然面色如常,毫无异状,微笑道:“哦,是他啊!我见到你,心里高兴得要命,哪里还有余暇去管什么戚少商八少商。他在哪里?这可得问问我守门的兵。来啊,来人!”帐外便有小兵进来问:“少将军有何吩咐?”李克用问道:“送少公子来的那人现在何处?”那小兵答道:“他送了公子来,便自己走了,将军没有吩咐,小的们也未曾问他去向。”李克用便叫他下去,向顾惜朝笑道:“如何?我也不知道。” 顾惜朝狠狠的瞪着他,这番做作还不如翻脸不认账看着更像,他愠怒道:“李克用,你拿我当三岁孩子么?” 李克用还想继续装下去:“这话怎么说?”顾惜朝更不答话,铁青着脸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李克用急道:“哎哎,惜朝,你这是要做什么?”顾惜朝冷冷道:“飞虎将军年龄大了,势力大了,架子也大了,我一介山野小民,在将军大账内多待片刻也是不配,戚少商既然走了,我自然得跟他一起走。” 李克用气道:“什么跟戚少商一起走?今儿你明明是回家来,回来了就不许走!那小贼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顾惜朝怒道:“你嘴里放干净些!”李克用脸皮都紫了,看到戚少商之后那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火气憋到这时候,再也憋不下去,暴跳起来,拍桌大叫:“顾,惜,朝!” 顾惜朝劈头顶回去:“李克用!你想怎么样?你别忘了你现在怎么回事!你还想要整个河东道所有兵马再联合起来打你一次么?”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乌眼鸡似的,半晌却还是李克用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悻悻的坐回原地,怪笑道:“哼,再打一次又怎么样?我怕他们么?惜朝,你真真是个人精,人家做什么都休想瞒过你去。不错,那小贼我已经抓起来,捆的结结实实扔在马厩里了!你不用瞪眼,你也别想救他,这一回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剥皮去骨剁成肉酱拿去喂狗!”说着笑得越发得意洋洋。 他将戚少商说的如此残忍不堪,顾惜朝听着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你敢!” 李克用洋洋笑道:“我敢,我为什么不敢?惜朝,你说我要怎么下刀子好?先挖出他的一对招子来,还是砍手砍脚?”顾惜朝怒极,一脚踢翻了一张胡床。他和李克用从小这么相打相闹惯了的,李克用也不以为忤,只冷笑道:“惜朝,你生气啦?嘿嘿,我还一肚子的气呢。我来问你,晚晴呢?”他已经忍了很久,一问出来怨气充塞了胸臆:“你告诉我,晚晴呢?” 顾惜朝闷头生气,不肯回答。李克用冷笑道:“我疼你像疼亲弟弟一般,可我待晚晴也如待亲妹子。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了那个小贼,怎么负了晚晴?” 此一问点中了顾惜朝的死穴,他泄了气,无言以对。半晌闷闷的问李克用:“戚少商那么高的武功,人又机警,你怎么捉得他?” 李克用被问到了得意之作,甚为自豪:“嘿嘿,这个么,还要感谢他当年驱我父子入鞑靼。你知道,我们虽然祖先是游牧部落,但内迁了这么多年,谁也没真在草原上长过。这次去了,我才知道草原上那些真正的游牧部落的汉子是怎么骑马,怎么放牧,怎么打猎的。他们有一种套马索,本是为了套特别神骏的野马回来好跟家养的牲口配种,久而久之,平常大家在一起也用这种套马索比赛骑术与训马术。我当日一见,就知道用这套马索来对付戚少商,一准能成!”顿了顿又道:“不过戚少商武功太高,单是平常套牲口的索肯定困他不住,所以我特地叫人做了一百条钢丝绳,再派了一百个骑兵专练这天罗地网阵,这名字好听罢?嘿嘿,戚少商果然不同凡响,即使这样也叫他砍断了我二十来根绳子才就范。” 顾惜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我要去看看他。”李克用笑道:“惜朝,你当我傻瓜啊?你去看他?你去救他才对吧?嘿嘿,休想!”顾惜朝怒叫道:“李克用,你混蛋!” 李克用挨他两句骂只当作挠痒痒,毫不在乎,说道:“我实话与你说,不杀戚少商,难销我心头之恨!我知道你跟他怎么回子事,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你我兄弟就如手足一般,那小贼不过是件……”顾惜朝听他越说越不成话,不由头痛,只觉得言语无力,有气没力的道:“他比你大多了,别老是小贼小贼的。”说着,一闭眼,面对这浑人只能跟他放蛮:“我要见戚少商,你不同意,就等着给我收尸吧!你不如干脆把我和他一起剁了喂狗最好!” 李克用没有办法,带着顾惜朝去看戚少商。竟然真的在马厩里。 既然是骑兵的营帐,营中马匹自然比人还多,李克用说的马厩虽是他自己私用的,却也从简,只是木头搭的棚子。戚少商被绑缚着吊在半空,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顾惜朝知道李克用对他怨恨极深,事先心里本有准备,可是,一见到还是由不得他不方寸大失,戚少商自少年时起行走江湖,出身名门,为人豪爽,武功高强,江湖上即使是敌人见了面都礼敬他三分,这样的羞辱怕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何况还要在自己面前。恨恨的瞪向李克用:“快放他下来!” 李克用笑道:“放他下来?惜朝,你别以为我不怎么练武功,我就不知道。我把他这么吊着,他四肢无处着力,也就休想崩断绳索或者玩什么缩骨,自然逃不掉。话说,戚少商会不会缩骨?他要是会,我倒可以把他放下来,让他表演一个给咱俩瞧瞧!” 顾惜朝气得浑身发抖:“李克用,你这般轻慢豪杰,不过是无知竖子,将来休想得天 下!” 李克用冷笑道:“天 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早就看透啦!连黄巢都能打下长安去,我要这天 下还不是轻而易举?大丈夫便当恩怨分明,这贼子,射瞎我左眼,夺我爱弟,败我大军,驱我父子离乡背井,逼我妹子天涯浪迹不知所踪,今天好容易落到我手里,不把他活剐了,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顾惜朝呆呆的看着他,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恐惧,半晌放轻了声音,问道:“要怎么样你才放过他?”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3 章 戚少商忽然轻声开口:“惜朝,别求他。”他是被牛筋捆扎住全身,又被吊在半空,血脉不通,痛苦无比,冷汗成行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的干草堆中。 顾惜朝和李克用都仰头看他。李克用挑着大拇指笑道:“戚大侠,真是条汉子啊,还能撑多久?受不了就跟我说一声啊!”戚少商咬牙微笑,道:“多承李将军关照,在下好得很。” 李克用笑对顾惜朝说道:“你看,这是他自己说他好得很,你可放心了?放心就跟我走吧。咱们酒还没喝完呢。”说着便去拉顾惜朝。他的手刚一碰到,顾惜朝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甩开,他铁青着脸,说道:“戚少商在哪里,顾惜朝就在哪里。克用哥哥,你别让我恨你。” 李克用变色怒道:“惜朝,你说什么?你要为这贼子恨我?他算个什么东西!咱俩,不,还有晚晴,咱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戚少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跟他在一起别说天 下人耻笑,连我看着听着都难受!我实话对你说,就算只是为了教你回复正常,我也非杀他不可!”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冷冷说道:“我正常得很,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正常过。你要杀他,就杀好了。”说着慢慢的在地上的干草堆上坐下来,李克用很是惊奇,笑道:“这样才对了么,你别坐在这儿,这儿不干净,咱们还是回大帐去。”走过去握着他手把他拉起来,顾惜朝也就那么给他拉着站了起来。李克用还在惊讶于顾惜朝的听话,忽然脖子一凉,一痛,他惊得脸都白了,瞪视着顾惜朝,强自笑道:“惜朝,真要动刀子么?” 顾惜朝武功没了,各种各样防身的机巧武器自然比从前带的只多不少,他刚才慢慢坐下去,其实就是顺势暗暗的拔出靴筒中的一把匕首,衣袖挡着,李克用看不见。现在这把匕首就抵在李克用的喉咙上,顾惜朝心狠手黑,毫不客气,已经破皮见了血。 李克用不知道顾惜朝武功全失,他了解顾惜朝,知道他的心肠手段,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这时候若不软下来,动之以情,搞不好他真下得了手。当即放软了声口,说道:“惜朝,你为了这小贼,竟然要杀我么?你忘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了?你忘了若不是我,你岂能活到现在?” 顾惜朝低声道:“我不想杀你,可你要戚少商的命,就是要我的命。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我还不想死,只有委屈你了。”说着手里又重了几分。李克用慌忙道:“那我父帅呢?你要杀我没关系,我父帅,我沙陀几万士兵,怎么办?” 顾惜朝沉吟不语,李克用见有松动,慌忙又道:“惜朝,父亲不光是我父亲,也是你父亲。他老人家偌大年纪,亲生儿子可只有我一个,倘若膝下无人承奉,白头人送黑头人,多么凄凉,你怎能忍心?” 顾惜朝点点头,说道:“不错,你们父子对待我,恩同再造。我确实不该为着戚少商,便要杀你。”说着扔了匕首后退,跌坐回草堆上。 李克用惊出了一身冷汗,摸摸脖子上的伤口,好在并不算深也不在要害处,赶紧自己用衣袖摁着。他一时不敢相信他竟真的这么容易便放过了自己,一时又大怒,怒的是顾惜朝竟不顾念过去的情谊,真的下手来杀自己,便要跟顾惜朝算账,反正他匕首已扔了,肯定不会再动手。可是一看顾惜朝,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他在那里泥塑木雕一样的抱膝盖坐着,却已经满面的泪痕。 李克用一怔过后,先是大怒,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你,你居然为了这贼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懂不懂?”顾惜朝对他不理不睬,他无计可施,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拉出一副难看的笑脸,尽量轻声细语,说道:“惜朝,别哭啦,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这么大个人了,羞不羞?” 顾惜朝不理他,心里无比的伤心郁卒,为什么不能落泪?他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谁也管不着。想着抬眼看看戚少商,见后者虽然已经面皮胀得青紫,冷汗不停的成行滑落,却还在看着自己,眼中全是关切。他急忙把目光转开,不忍再看。 李克用又气又笑,说道:“惜朝,差不多就可以啦,我给你割的都出血了,疼得要命,我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顾惜朝不想带着哭音跟他说话,反手正手把眼泪擦干净,只是浓浓的鼻音擦不去:“你刚才说的对极了,我就是不正常,我只要想到身边再没有他,再见不到他,再听不到他说话,看不到他对我笑,我就怕得全身发冷,我只要想一想便已经快要活不下去啦。你对我好呢,杀他之前,先杀了我,让我少受些苦楚;你对我不好呢,尽管走着瞧,杀你我下不了手,杀我自己总可以了吧?刚才你防不到我杀你,以后你也别想防到我自 杀。” 李克用怔一怔,暴跳起来:“顾惜朝,你还要不要脸?” 顾惜朝冷冷说:“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 李克用干瞪眼说不出话,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怒道:“你是存心想气死我!”顾惜朝不回答,给他来了个默认,人只要哭开了头,一段时间内都会很脆弱,他想到自己和戚少商居然到了现在这种处境,愁闷委屈伤心,又无处发泄,不由自主地又滴下泪来。 李克用大感头痛,一跺脚,狠狠说道:“惜朝,你是什么也不管了是吧?我被这小贼害得如此之苦,你也全不放在心上,是不是?”顾惜朝仍不回答,李克用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气得头昏脑胀,脱口叫道:“好!你不就是要情郎么?你甘心作践自己做他妾妇,我何苦多管闲事?你要他,就别要我和我父帅!你这就带了他走!从此以后我们李家与你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顾惜朝全身一震,抬起眼,怔怔的看着李克用,李克用见他神色凄惶,放软了口气,柔声道:“你若还念着我和父帅,就别管我怎么处置他,全当这世上没有过这个人,以后咱们也再不提起他,免得你伤心。好不好?” 顾惜朝嘴角微微抽动,半晌,说道:“你把他放下来。” 李克用大怒,叫道:“来人!” 几名小兵应声进来,李克用指着戚少商,叫道:“你们给我把他放下来!然后赶紧让他们俩给我滚!以后他们胆敢进我辕门,进来一只脚砍一只,进两只脚砍一双,总之这辈子我都不要再看到他们!” 这一次顾惜朝赶车,依旧是将戚少商的坐骑拴在车后,不疾不徐的离开李克用辕门。 他和戚少商这一次能脱困,当真是侥幸无比。倘若李克用被他匕首指着脖子的时候,竟不怕死,不肯受他挟持,那一切就完了,因为顾惜朝是不可能真的杀他的;又倘若李克用怕死的过了分,当即便同意放人,那就更危险,因为顾惜朝现在身无武功,带着戚少商又挟持着李克用,从马厩走不到辕门,没准就得被识破,两个人再被抓住,便肯定再没希望了。可是不吓唬李克用那一下,他不见顾惜朝动手,自然会怀疑,若真的给他识破顾惜朝武功全失,他还有什么顾忌?而顾惜朝虽然难过伤心,却也未必到了非在人前落泪的地步,哭成那样也是为了向李克用示弱,告诉他“我宁可被你杀了,也不想真的与你动手”,李克用是个真性情的人,很重感情,到最后自然只有放人。至于他以断绝关系相要挟,顾惜朝彼时也只能接受,只要大家还活着将来总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顾惜朝生怕被李克用琢磨出什么不对劲来,待走到大营影影绰绰看不很清楚了,立刻重鞭打马全速奔跑起来。 戚少商坐在车里运内功冲开阻塞了半日的血脉。此次竟然如此凶险,他和顾惜朝都没有想到,虽然都料到李克用必定不能善罢甘休,可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怎么也料不到会真的折在一群只会摔跤骑马的鞑靼士兵手上。他半生颠沛江湖,遇到过凶险无数,却从未受过今日的羞辱,又让顾惜朝跟着受委屈,心里的难过无以言喻。忽然顾惜朝又住马停了车,钻进车厢里。 他手里握着个药瓶,面无表情,说:“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伤。” 戚少商背过身去,褪下上衣。 顾惜朝多么刚硬的心肠,看到他身上连片的青紫瘀血,依旧是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指挖了药膏要涂抹,可是整个上身几乎没有好地方,小小的一瓶药膏,怎么涂得满?涂药的时候手劲稍微大了,戚少商麻痛得皮肉一耸,他的心跟着颤了两颤,再也受不了,掷了药瓶跳下车去。 但这时候哪有时间给他和缓心情,下了车,忍着伤心,去解车后那匹战马的缰绳。戚少商知道他是要把战马也拴到车前一起拉车,速度能快一倍,顾不上血脉还未畅,下车去帮忙。 战马性子骄傲,见主人要拴自己去拉车,极度不满,又是挣扎又是嘶叫,顾惜朝焦躁起来,甩鞭子狠狠地抽打,那战马给他打得连连哀鸣,却仍旧不肯动弹。 戚少商说:“我来吧。”过去轻轻的抚弄战马的颈项,在它耳边柔声细语的说话,过了好一阵,终于把马安抚住了,乖乖的上了辕,戴上了笼头。顾惜朝在一旁恨恨的道:“跟个畜牲浪费这些时间精力做什么?过一阵李克用追来,看你怎么办!” 戚少商柔声道:“你上车歇着,我来赶车。” 他上了车辕,顾惜朝却站在那里不动弹。询问的看过去,却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眼泪慢慢的滑落脸庞。 戚少商顿时心痛的无以复加,跳下车去,到他身边,猛地把他扯进怀里,狠狠地用力摁着,恨不能揉进血肉之中。 两个人提心掉胆的怕李克用率军追来,赶着车一路全速奔跑,且喜再未横生枝节,平平安安的回到了晋阳。 先去节度使府邸见郑从谠。老人家在家里等他们消息正等得不耐烦,忽然见回来了,高兴得要命,亲自到堂下迎接。随他一起来到堂前的是个穿着素服的妙龄女子,戚少商和顾惜朝看着觉得眼熟,一时却都想不起是谁。郑从谠看到戚少商脸上带伤,吃一惊,问:“到底还是动手了?以你的身手,怎么会挂彩?” 戚少商面带愧色,说道:“这一次是我轻敌了。” 郑从谠“嗐”的一声,说道:“我早说叫你不要去,派个武功好又信得过的人跟着就是了,你偏不肯。李克用为人气盛,见到你还不得红了眼么。”但是深信戚少商的身手,怎么也想不到这次他是真的吃了个大亏。只问:“惜朝,你跟李克用怎么说?” 顾惜朝皱眉说:“也没说什么,使君叫人去给赫连铎元帅和李可举将军送个信吧,李克用迟早会打回云中去,李可举一定愿意跟使君联手的。他们两家已经结了儿女亲家,赫连铎也不会坐视不理。” 郑从谠一愣,呆呆看着顾惜朝,喃喃道:“惜朝,你,你没事吧?” 顾惜朝板着脸:“我能有什么事?”郑从谠赶紧满面堆下笑来:“没事就好,哈哈,没事就好……”说着咳嗽两声,笑道:“少商,这位曹姑娘,你还记得她罢?她说要拜谢你的救命之恩呢!”那女子脸红,走上前道万福。戚少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就是在长安时救过的那个名叫曹羽嫦的女子。赶忙还礼不迭,寒暄道:“姑娘一向可好,怎么也到河东来了?” 曹羽嫦轻声回答:“先父与义父有旧,临终嘱我前来投靠。蒙义父不弃,收为养女。”原来她父亲刚刚去世不久,因此身上穿着孝服,并且已经拜了郑从谠做义父。戚少商和顾惜朝连忙给郑从谠行礼,道“恭喜”。郑从谠又笑对顾惜朝说:“惜朝,我这儿还有个人,你一定想见。” 顾惜朝有些懒懒的,但老人家这么说了,只能装出一幅好奇的样子来,跟着郑从谠来到后堂,还没进去,只见两个侍候酒宴的丫环捂嘴偷笑着出来,见到四人,急忙行礼,郑从谠问:“里面还没吃完吗?” 一个丫环笑道:“还没呢,那位老先生说是两年多没见到油腥了,且还得吃呢。” 顾惜朝一惊,已经有些猜到了,慌忙急步进到堂上。只见席上杯盘狼藉,一个花白头发衣衫褴褛的老者在那里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着。顾惜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奔上前跪下。 刘士章斜眼看看他,忙忙的挥挥手,说道:“起来起来,我忙得很,没空跟你说话,等会再说!”戚少商在旁边,也笑着行了礼。两个人知道他脾气,和郑从谠父女只得在一边坐了,有下人奉上茶来。 了好一阵,他方才吃饱,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顾惜朝又惊奇又欢喜,问道:“师父,整整两年啊,您就一直在幽谷,没出来过么?” 刘士章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哼道:“嗯哼,被你师伯那个母夜叉拿住,还想有自在的日子么?郑使君,您别嫌我能吃哈,我可是当了整整两年的山羊兔子,除了绿色儿的就没吃过其他东西。”郑从谠笑道:“刘先生说的什么话,若不是托了惜朝的福,平日里您这样的奇人异士请都没处请去。可吃得饱了?我这个女儿杏仁茶熬得最好,刘先生可要尝尝?”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4 章 刘士章嘿嘿笑了,大拇指一挑,说道:“郑使君好大方!令嫒的杏仁茶虽然没吃过,这桌子上几道小菜好的很,有这么个好闺女真是福气!”说着愁眉苦脸的叹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可惜我这就得走,否则在你这里吃上一辈子,不亦快哉!” 顾惜朝奇道:“师父,还要走到哪里?依我说就别走了罢,叫徒弟好好孝顺孝顺师父!”刘士章瞪眼道:“你留我?你要怎么孝顺师父?还是你们酒肉太多吃喝不完吧?”顾惜朝笑道:“师父只要留下,酒肉要多少有多少,河东富庶得很,郑使君可以顿顿请您喝杏仁茶。” 刘士章骂道:“呸,你这小混蛋,白用着师父,却叫人家来给你付帐,羞也不羞?”说着看看戚少商,讪笑道:“小戚兄弟,我徒弟这两年莫非还没把你的家底败光?你脸色很好看嘛,青是青紫是紫的。”戚少商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笑,顾惜朝经过李克用那一回,对戚少商忽然无比的回护起来,顶不愿意他被人奚落,变脸道:“我把他的家底败光了,自己难道有好处?师父这话说得好奇怪。” 刘士章吃醋,怒道:“好啊,当面顶撞师父?好个二十四孝的徒弟吓!”说着,瞪了眼,气哼哼的将戚少商从头看到脚有从脚看到头。顾惜朝怕他当着郑家父女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赶紧问:“既然来了就要走,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刘士章斜眼瞧瞧他,摇摇头,哼哼的冷笑一声,说道:“乖徒弟啊,说得真好听,说什么要孝顺师父,心里怕是巴不得师父赶紧走开吧?省得说你不爱听的话。哼,这次我若走了,你的武功可怎么办?” 顾惜朝眼睛都亮了,戚少商忙问:“刘前辈,您是说,惜朝的武功可以恢复了么?” 刘士章撇嘴道:“什么武功恢复?他的武功压根也没不在,还想怎么恢复?”顾惜朝瞪大了眼睛,急忙问:“可是我明明手脚都没力气,招式虽然都记得,使出来却什么威力都没有了。”戚少商也说:“是啊,我试过他的内力,丹田里是空的,催内力进他体内也觉得经脉都是堵塞的。” 刘士章剔着牙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准得自己偷偷的试,哼,本门独有的截脉手法,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岂是能破得的?你现在再试试他的经脉,看内力能不能进他丹田。” 戚少商问:“就在这里?”刘士章奇道:“这里不行么?”还是郑从谠善解人意,忙道:“你们练气时不能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后面书房很安静,都去那里好啦!” 他带着几人进了书房,便和曹羽嫦回避了。顾惜朝等不及,在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戚少商坐在他对面,凝神运气,催动内力通过肩膀上的肩井穴打入他体内,沿着手太阴肺经一直进入丹田,一路畅通,哪有阻碍?顾惜朝也感觉到了。一周天结束,戚少商收回真气,顾惜朝已经等不及,跳起来问道:“师父,究竟怎么回事?” 刘士章嘿嘿的笑了:“傻小子,你练的是阴跷和阴维两脉,当真封上你岂不早就残废了?你师伯用截脉手法制住真气,无非是迫你不要再练寒冥真气。这种手法只能制得住一时,本是治病救人的法子,并不是害人要命的功夫,现在时过境迁,慢慢的自己通开了而已。你之前稍微动个气伤个神,便要吐血,封了血脉后没再吐过血吧?” 顾惜朝恍然,高兴起来,笑道:“我说呢,那时候随便搬个什么东西都要累上半天,现在却能够打马球了。”说着又皱起眉头,很是忧愁,说道:“可是,我还是提不起真气来,丹田里是空的。” 刘士章叹口气说道:“这两年下来,你还指望你的寒冥真气依旧在那里么?惜朝,万事不能强求,这一次你怕是得重新练起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这是你师伯坐了一年的关,修改过的寒冥真气,以前练阴维阴跷,这个是连阳维和阳跷一起练的,可能进境不会太快,不过若能练到最后一层,你小子就好命啦!” 顾惜朝本来很高兴,这时又有些不甘心,册子拿在手里,低声说:“那我之前那么些年的功夫,就白练了?” 刘士章佯怒道:“怎么?这样还不知足?总比手无缚鸡之力一辈子来的强吧?你不想练,还给我,我再去找个徒弟去!”说着要抢。顾惜朝慌忙把册子往身后藏,嘻笑道:“给了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么?” 刘士章狠狠地瞪他,又瞪戚少商,说道:“小戚兄弟,你和我徒弟还不打算分开么?” 此时郑从谠父女不在身侧,戚少商看看顾惜朝,见他虽然脸上有些红晕,却不见忸怩,心里一宽,微笑道:“我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都嫌不够,为什么要分开?” 刘士章下死力气哼了一声,说道:“不分开那就最好;惜朝练功有练不过去的地方你帮帮他。”戚少商点头:“那是自然。”刘士章扶着额头说:“那么我走啦!跟你们俩在一起我老人家浑身不舒坦。我就不去见郑使君了,你们代我道个别好啦。”说着推门走出去,“嗖”的一声飞身而起不知去向。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柔声问:“你是回别院住,还是跟我去营里住?”顾惜朝正翻着手里那小册子,满心欢喜,忽听他一问,抬起眼来满面意外:“你还要去营里住么?”戚少商点头,他皱眉道:“营里多热啊,我想你跟我回别院住去。”戚少商说:“我也想跟你去那边住,可是,弟兄们都在营里,我却去那个园子里享受,心里过意不去。” 顾惜朝叹口气,说道:“那这么说,我是你的军师,也应该去和弟兄们同甘共苦才对。” 戚少商说道:“营里热,再说各样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你要练功夫,身体又不好,弟兄们都明白的。以后大不了我两边跑。”正说着,忽然唿哨一声,从房顶蹦下一个人来,两个人不提防,都唬了好大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士章去而复返。顾惜朝扶着胸口,变色叫道:“师父!你突然跳下来,吓都给你吓死啦!”刘士章黑着脸,说道:“大白天的又是别人家里,劝你们俩还是稳重着点吧。乖徒弟,给你这个!” 顾惜朝接住,是个暗红色的小小药球,坚硬无比,散出很强烈的异香味。他问:“这是什么?” 刘士章瞪眼道:“这是什么?这是宝贝!小兔崽子,你那师伯说了,你好用阴谋诡计害人,别人自然也爱用阴谋诡计害你,这个臭丸子含在嘴里可以解百毒还能防迷 药。戚小兄弟,我师姐还让我给你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油蒙了心,竟忘得干干净净。” 戚少商也接过他给的东西,是一口袋丸药。他心里感激,讷讷道:“还要劳公孙前辈惦念着我,我……” 刘士章不耐烦地摇摇手:“好啦,你感激她心里知道就是啦。不用跟我说。我走了!”顾惜朝忙问:“这回是真走了吧?”刘士章回头瞪他一眼:“对,这回是真走了;你们俩注意点,这是别人家里!”说着,又唿哨一声,便人影不见了。 两人从书房出来,到前堂去见郑从谠,堂内有他好几位文武下属,正在商谈军情,曹羽嫦却已回避了。郑从谠从开着的长窗中看到两人等在屋外,便提高了声音叫他们进去。 各人见礼毕,郑从谠说道:“少商,惜朝,我正和他们几个商议着,一面去和赫连大元帅联系,一面在晋阳北面屯兵。我已经派人去请赫连春水公子,请他去说赫连元帅;但是屯兵的事,人手不够,还得劳烦你。”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是一怔。顾惜朝忙问:“要屯兵到哪里去?” 郑从谠说道:“去百井县。之前虽也派过几个人,都不中用。那里是晋阳的北门户,信不过的人我不敢派。” 顾惜朝又问:“那什么时候开拔?”郑从谠想了想,说道:“此事缓不得,明日便走罢!你是和他一起去,还是留在晋阳?我是盼你留在晋阳的,有点什么事身边也好有个商议的人。”顾惜朝皱眉,看看戚少商,心里一万个不想和他分开,戚少商却说:“你留在晋阳也好,本来之前生病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要重练寒冥真气,百井那边等安顿下来你再去也是一样的。只是之前那个装死的刺客,使君到现在也没拿住他么?” 郑从谠两手一摊,说道:“上次就着全城戒严,我派人四处搜拿了一阵,你也是知道的,竟然没搜出一个可疑的人来。”戚少商皱眉不语,顾惜朝想到要重练寒冥真气,再不高兴,事情也得分轻重缓急,只说:“刺客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那里多派些人手就是了。过一阵等小妖来了,你问他愿不愿意留着赫连夫人在晋阳,愿意的话,一起去我那里住。再留下舒建成,这样总万无一失了。” 赫连春水到来之后,郑从谠把各样打算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到要去找赫连铎,脸如死灰,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你们别打这主意,我一定不去!上次为了给这姓戚的帮忙,我把他帐下一员很厉害的大将都杀了,这时候回去找他他不把我绑了关个三年五载的才怪!”郑从谠苦口婆心的说,顾惜朝也说他:“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赫连铎又不是傻子,他在幽州,李克用第一个要打的是云州,他脱得了干系么?你替郑使君去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实在担心,大不了叫戚少商跟你一起去,向他好好陪个礼。我记得当年在河东打仗,赫连大元帅对戚少商可是不错的很呢!” 他都已经发了话,赫连春水半信半疑,可是也知道推托不过去,只是只有戚少商跟了去,心里底气不足,说:“顾公子口才这么好,又这么知人,不如顾公子跟我们一起去吧!” 顾惜朝笑道:“你那位尊叔大人,最是老谋深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去了,他先就知道我是专去做说客的,难免就要讨价还价;反倒你是他自己家里人,少商是老相识,与他这种人更能说得上话。”赫连春水没办法,只能答应了。顾惜朝又说了邀请息红泪到别院居住的话,他才高兴起来,说:“我正琢磨这个呢,戚少商要屯兵在外,我总得帮帮他忙,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红泪跟着也太委屈了她,住在你那里我也放心。话说回来,孤男寡女共居一个园子,你不许打我家红泪的主意!” 顾惜朝翻翻白眼,忽然笑起来,说:“咦,你可提醒了我,你说,当年要是我也跟你一样,死缠烂打的追求她,她会选你还是会选我?嘿嘿,你的好处无非是个听话,说到哄女孩子高兴,你多半不如我!”赫连春水瞪了半天眼睛,气咻咻的骂:“放屁!”回身去扭戚少商:“戚少商,我只找你算账,你能不能好好管管那混蛋?” 于是大家各自回去整理行装。息红泪搬进别院来住,园子里风景好,她看着荷花池塘心花怒放。当晚顾惜朝又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给戚少商和赫连春水饯行。 息红泪苦劝曹羽嫦也来,原来曹羽嫦来到河东之后,郑从谠有意叫义女与息红泪结交,息红泪也愿意多一个说得来的姐妹,两人短短几天便打得火热了。但曹羽嫦却不肯来,说自己毕竟还穿着重孝,与人饯行不吉利。再说和其他三人交情不深,也没什么话说,坐在一起怕尴尬。息红泪也只得罢了。 当晚这顿筵席,虽只有四个人吃,顾惜朝却很下了一番功夫。鱼是真正的黄河鲤鱼,是现从节度使府的厨房里匀来的;鸡鸭肉蛋样样精工细作,连他园子里出的鲜藕、茭白、荷花、荷叶、莲子、鸡头米,都统统拿来做了菜肴,他还说可惜时节不对,吃不到新鲜的菱角。就是当日喝的茶水,碾碎之后烹煮之前都在含苞未放的荷花苞里熏过好几个时辰。赫连春水还是第一次吃顾惜朝做的饭菜,一边大嚼,一边心里极度不平衡,把戚少商恨得咬牙切齿,当着息红泪的面还不敢说;连息红泪都有些不舒服,斜睨笑说:“顾公子真是好本事,连做饭也做得这么色香味俱全的,这天 下,还有没有什么事,是顾公子不会的?” 顾惜朝微笑道:“我当年那身功夫,全是靠这点饭菜换来的。家师贪口腹之欲,我的饭菜让他吃的舒畅了,他便多教我几招。长年累月的下来,这点烹调手段虽算不上什么大师国手,可自觉着也差不多。少商,是不是?” 戚少商急忙点头:“是啊,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吃过的菜色数不胜数,确实只有惜朝亲手煮的最合口味,谁也比不了。只是惜朝平日里很少进厨房,像今天这么一桌子菜,好多连我都从没吃过。你们二位算有口福。” 顾惜朝得意微笑,说道:“君子远庖厨,我又不是专给你做饭的。你多吃点罢,以后屯兵在外,吃到的机会就更少啦!”说着,不由得又有些郁郁。 赫连春水笑道:“顾惜朝,哪儿来这些小儿女心思?百井县近的很,戚少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快马奔驰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到时候我们两个轮着回来,红泪,好不好?” 息红泪瞪他一眼,说道:“你不回来,我才高兴呢!”说着,忽然脸红了。戚少商和顾惜朝都不解其意,赫连春水哈哈笑道:“告诉你们,我媳妇儿快要给我生儿子啦!你们两个嫉妒去吧!”息红泪拈了个白果便掷,正中他额角,当着三个男人的面很不好意思,啐了一口,红着脸不说话。 戚少商笑道:“咦,那是好事啊!大喜,大喜!”顾惜朝也连声道恭喜,两人一齐举杯敬赫连夫妇。 当晚尽兴而散,四个人各自回房。戚少商有三分酒意,洗了澡,回房,见顾惜朝也洗过澡,只穿着贴身衣服,随便披散着湿头发,坐在窗下的坐榻上,拿着蒲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扇着一边发呆。戚少商也过去坐着,接过蒲扇扇风,问他:“在想什么?” 顾惜朝淡淡笑道:“还能想些什么,这一回我是自己做了套自己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自找麻烦。” 戚少商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李老将军抚养你长大,你对他尽孝是应当的。就是当初没能把李克用弄回来,这时候你还不是更懊恼更不开心?凡事自己该做的,便当尽力去做;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非要戏弄人,你我又能怎样?一步步走着看吧。尽人事,凭天命而已。” 顾惜朝低头不语,过一阵说道:“李克用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当初不该答应你跟我一起去。我没想到他能想出那么个法子。”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戚少商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淡淡的“嗯”一声,不说话。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5 章 顾惜朝其实知道他的心思,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提及,回晋阳后好多人走马灯似的在身边来回的晃,两人当着外人自然一切如常,现在回到自己屋子里,只有两个人,顾惜朝才忍不住想说些相关的事。可这时见他淡淡的,一时竟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戚少商一笑,揽过他,低声说:“你放心,下次我不会再着那道儿了。” 顾惜朝点点头,又说:“等我义父回来,自然有人整治他。”戚少商叹口气,知道他怕自己依江湖人的习惯去向李克用寻仇,说道:“你放心,他只要不来犯我,我自然也不去寻他的晦气。” 顾惜朝在他怀里抬起头,见戚少商轻轻的躲开了目光,心里担忧,半晌说道:“李克用若真的来犯,要不开打也是不可能的。他骑兵虽然厉害,碰到咱们的城池也是无计可施……”戚少商皱眉,轻轻的一笑,拍拍他脸颊,心里已经很生气,却不肯对他发怒:“你想我只要碰到他,就躲在城池里做缩头乌龟么?” 顾惜朝慌忙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戚少商打断他说话,用力把他抱起来,笑道:“能不能不提他?明天我可就走啦。”抱着他往床榻那边走,经过灯柱边随手挥掌风熄了灯。 胡天胡地昏昏沉沉中,顾惜朝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他推一推戚少商,黑暗中细细的声音伴着咻咻的喘息,若生犹死:“将来若是有一天,我任性莽撞,忽然要离开你,你不许眼睁睁的看着我走,一定要留下我,哪怕是绑是关的也一定要留下。” 戚少商一怔,停了某些动作,低声问:“为什么?”顾惜朝泫然,紧紧巴着他,ruan 绵 绵 的只知道向他迎上去,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直到他重新开始律动,才略略回神,恍惚着说:“我怕真的离开你,后悔,难受。” 戚少商便不说话,隔一阵,忽然在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听他痛得呜咽出声,发着狠,低声说道:“我一定不留你。你忍心离开我,忍心我受苦,我也忍心叫你后悔难受!” 戚少商睡到寅时便起床,出城到营中,前一天已是点好了兵将的,借着晨光列队,放过三声壮行炮,大军开拔。郑从谠亲率小朝廷文武官员送至十里外。 他和赫连春水在百井县城驻扎之后,略作安顿,半个月后便轻装简从前往幽州,与赫连铎自然又是一番交锋,却也不消多记。其后各处兵马皆严阵以待,预备李克用一旦发难,便与他性命相搏。但李克用对河东各州汉番大军的动向,似乎心里也有数,忽忽数月过去,他只以河东监军陈景思的名义收了朔、蔚两个州城。其中蔚州是他过去的老巢,朔州与代州本来同归雁门节度使制下,河东小朝廷对这两个州城本就心知肚明是留不下的,况且又有河东监军的名义,因此根本没当作什么大事,连抵抗也未做便轻轻易易的交了制权。 戚少商回家的时候跟顾惜朝说起这件事,难免唏嘘不快。他是江湖人性情,总认为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习惯以积极和强硬的态度处事。顾惜朝劝解过几句,但清楚他的为人性情,他的处事方式又没有错,不痛不痒的劝慰有什么意义?所以到最后也只是治酒陪伴,听他牢骚而已。 顾惜朝一点一点地练着寒冥真气。这门功夫他过去曾经练过很多年,但现在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叫做“寒冥真气”。他还记得过去这种真气在体内霸道冲撞的感觉,有时候回想,似乎少年时的乖戾性情,与这种真气也有些关系,那时候总像是不杀人不饮血便不舒服。但现在他能清楚感觉到体内气息的从容平和,甚至他使出过去的那些外门拳剑功夫时,也不再那么刁钻毒辣,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些招式他现在使出来更显轻灵,有典型的道家功夫的冲淡之气。他暗地里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些功夫似乎越来越中看不中用了,他不知道碰上敌人他还能不能致人死命。戚少商却说,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果真独自碰上敌人,该想的不是能不能致人死命,而是如何逃命。这话气得顾惜朝干瞪眼,却无言以对。 腊月底顾惜朝和舒建成冒着朔风到营里过年。戚少商没想到他来,又惊又喜,连王三苦等将领都极欢喜,顾惜朝还给他们带来了许多各自家眷们捎送的东西,当晚大家喝酒,除了巡营警卫的绝对不允许懈怠之外,众将领都喝得尽兴而散。 赫连春水没留在营里过年,息红泪就快要临盆了,他回了晋阳陪伴妻子。年后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的,二月中旬杜鹃花盛开的时候息红泪生了个漂亮的男孩,赫连春水高兴得恨不得路上随便拉着个陌生人都想炫耀一番。 顾惜朝也有他自己高兴的事,几个月前他就派遣使者往鞑靼,现在终于有了回音,并且给他带回了李国昌的亲笔信。最让他高兴的是,李克用显然并没有报告给李国昌说要与他恩断义绝。他写了回信,哭诉李克用回河东后如何胡作非为,如何率性狂妄还不听劝告,求义父快点回来,不然“灭顶之难,恐不久矣”。李国昌给他写了回信宽慰安抚,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三月桃花盛开,顾惜朝每天除了练功,便是莳弄他园子里的桃树。息红泪还坐月子,天气和暖的时候开了窗户抱孩子在边上坐着,远远的看他剪枝折花,高声叫他“送几枝来给我插瓶”。顾惜朝挑了几枝开放得特别美好的,灌水插瓶,亲自捧了送去她房里,顺便看看孩子。月子里的小婴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睁开眼睛,眼神也飘飘忽忽没有聚焦,似乎若有所思。顾惜朝第一次看到时很是大惊小怪了一阵,现在倒也习惯了,把手指放在孩子的小掌心里给他捏。 息红泪看着桃花,笑着夸“真好看”,转头见顾惜朝战战兢兢的抱着孩子,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扶了扶自己蓬松的鬓角,说:“我来罢!”将孩子接了过来。 顾惜朝对这样小的婴儿,好奇的不得了,正好孩子又尿了,他在一旁看奶娘给孩子换尿布。息红泪刚做母亲,帮忙帮的手忙脚乱。好容易收拾齐整,孩子也哄睡了,下人送上茶果来。 两个人各自坐了,顾惜朝看着孩子,越看越好玩,那么小的手那么小的脚,软软的一股子奶味。息红泪看在眼里,忽然问:“惜朝,你今年几岁?” 顾惜朝回答:“二十四岁了,怎么?” 息红泪一笑:“没什么。”顿了顿又道:“少商三十二岁了。一转。”她望向孩子,笑起来的样子,温和美丽,“那个时候你才十几不到二十岁,举着小斧子,恶狠狠阴惨惨的,我们因为少商的事都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只有小妖,没轻没重的,跟我说‘那个顾惜朝,真好玩’,还说即使给少商机会杀你,他也一定不会动手。现在想想,小妖他的眼睛,真是最亮的。” 顾惜朝沉默一阵,说道:“少商的为人向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息红泪微笑着饮茶,半日说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也会喜欢小孩。”她看着顾惜朝眉宇间迅速的放松下来,笑道:“是啊,我以前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多好,什么都不懂,吃吃睡睡的,看着好羡慕。” 息红泪抿嘴笑道:“哦,原来你喜欢小孩子,是羡慕他们吃吃睡睡什么都不知道。” 顾惜朝远远的望一望孩子。孩子睡得正熟,两只小拳头举在头的两侧,非常可爱。他轻声叹道:“我是看到你的小孩,才知道做人家妈妈多不容易。将来总有一天,我……”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看看息红泪,挑眉笑了。 息红泪不知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看他笑得刻意,瞬间心里作了许多猜想,有些话她心里千回百转不知道想过多少遍,然而顾惜朝是一个太不容易打败的人,她过去和他的所有交锋差不多都败下阵来,现在也并不确定能够轻易把他说服。她试探着问他:“少商喜不喜欢小孩?” 顾惜朝想一想,皱眉笑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大概会喜欢的,他心地好,所有好的,善良的,好看的东西他都喜欢。” 息红泪淡淡的笑道:“我只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对我说过,他觉得最轻松的生活,莫过于年纪大了,盖一个大山坳里的茅草屋,种几亩田,养两头猪,然后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顾惜朝“噗”的笑出来,点头道:“这样的宏图大志确实像是他的。” 息红泪叹道:“是啊,他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说出这种话我也很惊讶,倒是现在年纪渐渐大了,慢慢的似乎有些明白。可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机会去找个大山坳盖一座茅草屋?以前小的时候,我和他结伴行走江湖,他看到人家好看的小孩都忍不住要抱一抱逗一逗,现在呢,他却连我家的小孩都没有时间和心情回来看一看。” 顾惜朝的笑容还在脸上,心里的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明了。 息红泪见他不说话,笑一笑,继续说道:“男人总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 下的。我有时候想啊,有你做他的军师,一直这样下去,可能有一天……唉,我也只是胡思乱想,不过你顾公子的本领,我们谁都切身领教过,可能将来,你和少商能走到的地方,高得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到那个时候,就更别想什么种田养猪茅草屋了。” 这番话顾惜朝却很受用。那本来就是他的目标。可是息红泪随后说的话却让他的脸色倏的变了。她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幽幽的问:“可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办呢?” 楼梯上忽然脚步声响起,舒建成匆匆上楼,到息红泪的屋外站住,高声道:“军师,今早来的战报,大当家的出兵攻打娄烦、岚城,已经进城了,使君请您快去。” 顾惜朝吃了一惊,猛地跳起来,叫道:“他出兵了?两座城池?”声音高了,孩子被他吵醒,大声哭起来。 舒建成说道:“我不知道,使君说请您快去!”顾惜朝急忙开门出去,他莳弄花草,长衫的下摆扎在腰带里,一边下楼一边匆忙忙的整理,接过舒建成备好的披风系上。园子外马夫牵着马已经等在那儿。他上马扬鞭,向节度使府邸奔去。 节度使府邸外停了很多轿车马匹,此刻差不多整个小朝廷的文武官员都汇集在这里。顾惜朝心里暗恨,真的出事需要人拼命的时候,这些大人老爷们都影踪不见,如今反倒来的全。他下马从偏门进去,节度使府的下人们都是熟悉的,一个书童,名唤听涛的,引他到前厅。 阳春三月的天气,大厅的窗户都开着,顾惜朝走在窗下回廊里,听着里面官员们说话,一个一个都义愤填膺的,有人说道:“那戚少商,郑公对待他如同子侄,如今怎么样,原来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他今天能打下娄烦和岚城,明天是不是要打下忻州?后天是不是就是晋阳?” 又一人道:“不错,如今人人都在提防李克用,却没想到最可怕的人也许反倒就在身边。那戚少商本是绿林出身,这种人好勇斗狠,不服教化,如何值得信任?郑公总说他的好处,怕是给他蒙蔽了吧!” 第三人说道:“事已至此,两位说这些于事何补?郑公,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惩戒此人,擅自出兵,攻打友军,此人罪过可不轻,郑公一定要严加惩处,否则不足以警示三军。” 郑从谠的语调听不出波澜:“哦,那以你之见,该如何惩处才是?” 那人说道:“依在下看来,犯此大罪,当诛九族!” 顾惜朝忍不住冷笑,高声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郑从谠听出了他的声音,忙道:“惜朝,快进来!”顾惜朝走进大厅,见里面果然是大人老爷们济济一堂,郑从谠端坐在上首,愁眉苦脸,看到他来总算扯出点笑容。顾惜朝向他行礼,一名武将吹胡子瞪眼睛,将顾惜朝从头打量到脚,一开口声若洪钟:“你就是顾惜朝?” 顾惜朝听声音就知道就是刚才那要诛戚少商九族的家伙,拱手道:“不才正是。”那武将斜眼瞪着他,冷笑问:“门外说话的就是你了?到要请教,是什么原来如此,又是如何难怪难怪?” 顾惜朝笑道:“惜朝年轻,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使君到来河东之前,河东民心惶惶,军队隔三差五便要哗变,而使君来河东之后呢,却百废俱兴,百姓乐业。我一直以为,使君的德政是最大的缘故,可是使君的德政固然可以解释如今的兴旺局面,却不可能说明之前的军心民心之乱。今天听了将军适才那一番话,才突然明白。” 郑从谠像忽然来了精神,笑道:“这话怎么说?老夫愿闻其详。”顾惜朝笑道:“使君来河东之前,军官们无论官职大小,统领士兵是多是少,只要哗变,之前那些节度使们,总是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把全河东的粮库搬空了去讨好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可是他们的懦弱胆小可曾感动了一个军官?哼,他们真的就像狼,你越喂,他们越馋,越不知餍足,非到吃空了官府,榨干了百姓,他们是不会停下的。对待他们,才真正应该狠狠地严罚狠打,一个个都该诛其九族!可惜,事实却正相反。” 他顿了顿,回头看看那武官,笑道:“而如今呢,娄烦、岚城两座城池的守军将领,在咱们河东小朝廷,与李克用之间,向来摇摆不定。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妄想两边讨好,左右逢源,只怕还做着一但小朝廷与李克用开打,两败俱伤,他坐收渔利的美梦!这种人,你与他交好,他却多半会背后捅你一刀,只要你的对手给的价钱足够高。依我说,戚少商毅然出兵,真正是打得好,打得妙,不但给所有做着左右逢源的美梦的大人老爷们狠狠地一巴掌,而且,还给晋阳多添了两道防线,将前线前推了数百里。这样的大功,你们不说给他论功行赏,反倒要诛他九族。哈哈,可笑可笑。该打的拼命的赏,该赏的拼命的罚,如此是非枉论,黑白颠倒,岂能不乱!” 他回身向郑从谠深深地长揖,说道:“惜朝自来不服人,可是自从使君来了河东,奖惩分明,赏罚有度,再加上施政有道,河东方才有了如今的兴旺平安。惜朝对使君口服心服,请使君受我一拜。”说着又起身,冷笑着向众人扫视:“如今尔等要杀功臣,不是逼使君滥杀忠良么!使君一世英名,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他转而面向郑从谠,上前一步,单膝下跪,高声道:“戚少商有大功于河东,请使君论功行赏!” 郑从谠松了一口气,笑道:“惜朝说的有道理!”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6 章 一名谋士慌忙站起身,高声道:“使君,且慢!这位顾公子身份敏感,乃是李国昌的养子,当年河东大战,若非这位顾公子,李克用早就束手待毙,岂会成今日之患?使君再是谦谦君子,也莫要忘了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惜朝朗声道:“郑使君对惜朝是再生之德,惜朝无时或忘。惜朝在使君面前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尽皆发自肺腑,不敢妄言半句,如有异心,死无葬身之地!使君明鉴!” 郑从谠缓缓道:“惜朝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向来也没疑心过,何苦发这毒誓。你说戚少商虽然擅自出兵,对我河东却无贰心是么?我倒是相信,只是单我相信是不够的,如何服众?” 顾惜朝说道:“各位大人可以稍安勿躁,使君若疑心戚少商,不妨派人带手信到他处,命他回晋阳述职。他无贰心,自然会回来。”郑从谠皱眉,看看堂下众将官,想了又想,方才道:“也罢,就按惜朝说的做。来人,笔墨伺候,待我亲自写信。” 晚些时候顾惜朝骑马回到别院,身体很累,精神却极其亢奋。息红泪已经使人问了好几次,听说他回来了赶紧派人请。 息红泪既担心戚少商,更担心的是赫连春水,顾惜朝往她的椅子上坐下,苦笑道:“赫连夫人用不着这么担心,赫连公子还有赫连大元帅这层关系,就算河东这些老爷们要杀人全家,杀的也是戚少商,怎样也轮不到赫连公子阿。” 息红泪怔一怔,倒竖了柳眉,怒道:“你胡说什么,难道我不担心少商?到底怎么回事?少商向来最讲道理,别人不犯到头上,他绝不会胡乱打人!” 顾惜朝叹口气,说道:“赫连夫人已经猜得这么准了,还要我说什么?岚城距离晋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啊,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猜想的和你也差不多。” 息红泪忙问:“那使君找你去做什么?既然这样,谁对谁错清清楚楚不就行了吗?”顾惜朝惊奇的看看她,挑眉笑道:“赫连夫人,你真的是赫连夫人么?真的是吐谷浑赫连家的儿媳妇么?” 息红泪怒道:“你别老是赫连夫人不离口,不错,我是赫连家的儿媳妇,可我息红泪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若不是嫁了小妖,跟赫连家又有什么关系!” 顾惜朝收回了戏谑的眼光,正色说道:“不错,息大娘的名头在江湖上,人人听到了都要挑大拇指赞一声,决不是谁谁谁的附庸。可是息大娘,就算是江湖上,要是能谁对谁错一目了然那么简单,大家还混什么啊!少商这一次是犯了官场的大忌,何去何从,只能看造化了。” 息红泪有些暴躁,问:“什么官场大忌?你什么时候学会讲话只讲一半,急死人了!”顾惜朝一下子笑起来,手扶着下巴,看着她耐心解释:“不听号令,擅自出兵,不就是官场大忌么?郑使君要的可是一个老老实实给他守土拒敌的手下。” 息红泪有些摸不到头脑,焦躁道:“那依你这么说,这一次郑使君也很不满意么?那他还会不会向着少商?他不是挺讲道理的么?如果真这么危险,你又为什么这样高兴?顾惜朝,再这么有意卖关子,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见她真的着急了,顾惜朝也逗得乏了,坐在那儿吃些果子,喝着茶水,把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讲一讲,边讲边解释,河东的文武官员对戚少商的排挤打压不难理解,而郑从谠的态度暧昧,息红泪就不明白了,老头子似乎对戚少商有些怀疑,又似乎胸有成竹,问了顾惜朝,又只叫她猜,她那里猜得到?末了又有些急,顾惜朝方才懒洋洋的笑着,轻轻地说:“他自然胸有成竹,我和你都还在他手上,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息红泪大吃一惊,半日说不出话来,许久方才问:“你是说,我们两个其实都是……我们两个在晋阳其实是……”“人质”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惜朝笑一笑,说道:“少商和小妖手里的兵也不算少了,他们又不是正规的河东军队出身,郑使君敢用他们守晋阳门户,手里没有杀 手锏怎么行?就算他自己肯完全信任,他手下文臣武将那么多人,也不答应啊!我以为你是明白的,原来……” 息红泪愣了半日,下意识走过去抱起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好一阵,颤声问:“那,少商和小妖,其实也是明白的?” 顾惜朝叹口气说道:“大家心照不宣吧,谁都不愿意说破。我们两个在晋阳,难听些当然可以说是作人质,若是不想说的那么难听,我们也算是在这里享清福啊。这里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想要什么有什么,再说也从没人真的限制过我们行动自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息红泪默然,半日喃喃道:“他们竟然真的留我们在这里做人质……” 顾惜朝也有些焦躁起来,皱眉道:“息大娘,江湖出身,这点事儿还看不破么?若是反过来,少商和小妖也一样会干脆利落留下来的。我后悔讲这些给你,我忘了你是个女人。” 息红泪针锋相对,说道:“我是女人,我还是个母亲,我必须为我的孩子考虑。我可以为小妖在这里作人质,我的孩子呢?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的孩子岂不是……”顾惜朝轻声叹息,点点头,说:“不错,孩子是最重要的,大人吃什么苦都无所谓,孩子必须好好的。所以他们出兵我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要不了多久,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城池,自己的土地,迟早有一天!” 他说着,走到窗边,仰头闭上眼睛感受徐徐的春风。“迟早有一天,这天 下,也会有我们的一份。” “可是,你不是说,使君已经写信派使者要求少商回来述职么?河东的大人老爷们岂能轻易放过他?” 顾惜朝轻轻笑出声:“你放心,他们算计不了他的。少商的为人你还不了解么?他是好人,可是他头脑一样很清醒,他总能对局势作很正确的判断。根本用不着派什么使者,他这时候一定已经在回晋阳的路上了。而且他会轻车简从做足姿态,想算计他的人根本不会来得及部署。等所有事情都办妥,他回岚城,你和孩子就跟他一起走,这里我留下。” 息红泪一怔,随即摇头,说道:“不行,既是这样,更不能让你独自留下。”顾惜朝笑道:“孩子这么小,离不开妈,孩子离开你自然得一起离开。”息红泪只是摇头,顾惜朝苦笑道:“少商都还没回来,我们争这个有什么意义?这件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果然后来的事情发展一如顾惜朝预料。戚少商在第二天一早晋阳刚开城门便进城了,随身只带两名随从,穿的是便服而不是铠甲,他直接去了节度使府邸,两名随从去通知顾惜朝。顾惜朝得到消息时还未洗漱完毕,急急忙忙的换衣服出来,快马加鞭到节度使府,郑从谠的那个书童,名唤听涛的,正候在二门外,看见顾惜朝来了,四顾无人,赶紧迎过去,笑道:“顾公子你可来了,戚将军也是刚来,在老爷小书房里,我带你过去。” 顾惜朝笑道:“有劳小兄弟。”说着声音压低了些,道:“小兄弟几番帮忙,在下无以为报。我这儿有个好玩的东西……”手蒙在袖子里递过去。听涛好奇的接过,见是个羊脂白玉蝉,只有一节指节那么大,一看就不是中原的雕工,显然价值不菲。这孩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笑着说:“公子太客气了。”纳入袖筒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沿回廊走到小书房外,见这里守卫森严,听涛悄声道:“顾公子,小的只能带您到这儿了,要是使君知道是我带您来的,我的小命就没啦!”顾惜朝笑道:“放心。” 过去的这一年来,他在晋阳,在郑从谠的府邸进出,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好极了,听涛刚走,前面正好守卫队长出来巡看,转过脸来正好看见他,快走两步过来,拱手道:“顾公子。” 顾惜朝回礼笑道:“孟队长,几日不见,又发福了。”孟队长苦笑道:“见笑见笑,当兵的日子安逸了就好长肉。公子这么早来,是为了里面那位吧?” 顾惜朝叹口气说道:“有什么办法,我跟那位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孟队长笑道:“顾公子你也该时常劝劝戚将军,今时不比往日,官场和江湖那是两码事。”顾惜朝忙点头,苦笑道:“这人是个土匪响马脾气,单是劝未必管用,还是等他自己碰了钉子,撞了南墙,兴许就好了。”说着向里面努努嘴,问:“孟队长是使君的腹心,依孟队长看,使君这一回会怎么处置?” 孟队长皱眉道:“这可不好说。使君倒是常说,当年跟戚将军府上老太爷交情多好多好,要严惩倒是未必。可是呢,咱们小朝廷那些大人们,也未必能放得过。”顾惜朝忙道:“孟队长可要在使君面前多多美言阿。” 他虽然来到这里,却不能直接进去,一边与孟队长小声说些闲话,一边等着。过了好一阵,小书房的门“只哟”一声,被人推开,出来了个书童,匆匆的穿过门廊向这边走来。顾惜朝和孟队长招手叫他,他摇摇手,忙忙的说:“老爷叫把早饭传这边儿来呢。”郑从谠在屋子里大概听见了,推开窗子,叫:“惜朝在外面呢?进来吧。” 顾惜朝赶忙进屋去,一进门就看到戚少商,正站在,见他进来只是笑一笑,规矩的很。郑从谠盘膝坐在榻上,大概昨晚睡得不很踏实,正在闭目养神,见他进来,就招手命他过去,拍拍身边的坐榻叫他坐下,也不睁眼,哼道:“少商今儿就回来了,我那封信算是白写啦,是吧?” 顾惜朝笑道:“是啊,他怎么今儿就回来了,我也犯嘀咕呢。” 郑从谠睁开眼,狠狠的瞪他一眼,苦笑道:“你是看我老人家年纪大了,糊涂不中用了吧?” 顾惜朝摇头微笑:“惜朝不敢,只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心里也没有底。我只怕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使君和那些大人们难免要问我的罪。”郑从谠哼一声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顾惜朝笑道:“性命攸关,怎能不怕?”嘴里说着,眼里去看戚少商,见他在书桌旁边坐着,手里还拿着书,直直的看着自己,古古怪怪的。 说话间,厨房已经用两个大食盒把早饭送了来。郑从谠的早饭简单的很,麦粥,两样小菜,因为要待客多加几个咸蛋,还有两样点心,是实心的馒首和烙的糜子面饼子。戚顾对饮食本来都不挑剔,只是虽然知道郑从谠平日里简朴,却也没想到简朴成这样,默默无言的跟着吃了点东西,见郑从谠没什么话说,戚少商便同顾惜朝一起告辞出来。 两个人在门口上马。这时候天还早,街上没什么行人,两人都放开了缰绳快马疾驰。顾惜朝的心情好极了,向戚少商笑问:“你究竟是怎么骗的老头子?竟然连其他文官武将都不用见?” 戚少商苦笑道:“是啊,我也奇怪,竟然这样就完了。”说着,向远处东张西望一阵,随便指个方向,说道:“我不想回家,陪我出城走走。” 顾惜朝跟着他出了北门。晋阳的这个方向,自从前一年李克用纵兵焚掠,便不再有人聚居了。放马小跑半个时辰,路过一处毁弃的村落,残垣断壁、焦垣碎瓦之间,却有几株桃花杏花迎着阳光,开放得云蒸霞蔚。戚少商立马提缰,顾惜朝随后跟来,吆喝着坐骑停下,侧头看看,笑道:“这几株无主桃花,竟比我园子里开得还好。” 戚少商皱眉道:“这桃花也不是无主,只是家园被毁,主人不知所踪罢了。”他说着,看到桃花的后面,一条小路通向不远处的小山坡,便拍马扬鞭沿路而上。顾惜朝紧随其后。 山不过是最普通的石头山,矮矮的很平缓,向阳有几块开垦出来的坡地,一年没人管,生了许多荒草;山腰上连排种了些果树,也是因无人打理,花开得如火如荼。戚少商打马沿小路直上山顶才下马,看见旁边有块大石头,登上去高高的站着,向远处望。顾惜朝随后跟来,戚少商今天的举动都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已经猜想了一路,现在看戚少商向西远眺,更是惊奇。西面的远处不过是些连绵的山罢了,看也看不清,在天空下面若隐若现。 戚少商忽然问他:“我出兵岚城,所有人都说我只懂得江湖人那一套,做的事不合官场规矩,惜朝,你怎么看?” 顾惜朝一笑,说道:“官场规矩?现在若是太宗、玄宗,哪怕是武后那时候,说说官场规矩也还罢了。这种年头,哪儿还能讲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官场规矩?出兵就对了;不然你手握大军,难道只能坐困在那个小城里么?” 戚少商终于微微的笑了,他跳下来,背靠着大石头在草地上坐下,轻轻地说:“只有你最懂我。” 顾惜朝哼一声,说:“我懂你,你可未必懂我。我还嫌你开窍得太晚呢。这一年来,你周围那几个小藩镇可未必没有把柄。” 戚少商笑道:“你不在身边,我怎么敢轻举妄动?”顿了顿,又说道:“再说我是什么身份,受招安的响马头子罢了,晋阳的老爷们都眼睁睁的看着呢。” 顾惜朝皱眉,叹一口气,说道:“不错,晋阳就是老爷太多了。一年前可是你带兵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拿你和那些随便揉捏的软骨头一般看待。使君又不能下狠手把他们都解决掉。”一边说,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来。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7 章 戚少商说道:“使君也是没办法,他是有身分有名望的人,有些事谁都可以做,他却不能,做了,就要被天 下人诟骂。”顾惜朝冷笑,反问:“被天 下人诟骂,就真的那么可怕么?” 戚少商微笑道:“你顾公子自然是不怕的。”顾惜朝压低了声音吃吃的笑,说道:“戚大侠比我还不怕呢,是不是?”戚少商看他嬉笑的侧脸,迎着日光,异常鲜活,忍不住想去抱他,刚刚伸出手去,他却浑然不觉,自顾着站起来,跃上那大石头,学着适才戚少商的样子向西眺望,嘴里好奇的问:“你究竟在看什么?那边除了山,还是山。” 戚少商沉默一阵,说道:“那是吕梁山,山脉再往西,就是黄河。” 顾惜朝恍然,怔一怔,哈地大笑起来,一个筋斗倒翻下地,拍着手笑道:“戚少商,原来你比谁都聪明啊!连我没有想到的事你想到了,原来你从前都是在装傻!” 戚少商失笑道:“我怎么聪明,又怎么装傻了?你以为我在想什么?”顾惜朝笑道:“你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你周边小藩镇那么多,可你不向北也不向南,单单向西打下岚城与娄烦城——戚少商,心里装着的东西不小啊,下一步准备过吕梁山渡黄河了罢?” 戚少商淡淡的笑一笑,说:“什么都瞒不过你。”顾惜朝得意地笑道:“哼,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么。过了黄河可就是黄巢的地盘了,不,应该说,是黄巢和以前朝廷的那些强藩,拉大锯的地方。你真的准备好,去趟那一摊浑水了?” 戚少商苦笑道:“惜朝,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哪里有那个能耐?我不过区区数万士兵,自保之外,还胆敢主动出击,我已经佩服自己的胆量了。怎么会去趟那滩浑水。”顾惜朝皱眉笑道:“如此妄自菲薄,可不像戚少商。” 戚少商正色道:“我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河东这个地方,现在看来,倒是一团和气,可将来呢?全靠使君么?不行的。”不行的三个字,他一字一顿的念出来,语调极其沉重。 他停一阵,又说道:“你住在晋阳,可能不了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全天 下都磨刀霍霍,凡是有能为的,都在拉自己的旗子。可是河东,以晋阳为中心,却还在玩着官场朝廷的把戏。你知道晋阳四面的守军都已经多久未发军饷了么?使君只能克扣自己,带出个简朴的榜样来,让我这样来找他要军饷的人不好开口;小朝廷除他之外那些老爷们,却哪个不是享乐无度的?” 顾惜朝变色道:“这可奇了,他简朴他的,军饷和他吃什么饭什么菜是一回事么?你为什么不好意思开口?” 戚少商反问道:“我开口又有什么用?他筹得出来么?”顾惜朝语塞,半日愤愤地踢了大石头一脚,却踢痛了脚趾头。戚少商把他拉的坐下,给他脱了靴子,看有没有踢重。 顾惜朝问道:“那么你说的将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戚少商看看他,慢慢地说道:“将来……这么说吧,运气好些,魏晋三国;运气坏些,五胡乱华。”他仰头看蓝色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只是那好些或坏些的运气,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天底下所有的百姓的。” 顾惜朝想了想,冷笑道:“我倒是想知道谁能学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又有谁能学刘备,经营巴蜀光复汉祚;又有谁能学孙权笃守江东。” 戚少商却并不觉得他是在讽刺,只说道:“曹操么,蜀中陈敬宣现在是天然的好机会,只看他行不行;刘备,现在看宗室中还没有这等英雄人物出现;至于孙权,高骈自然想学他,可是高骈这个人,糊涂愚昧,一心拜神仙求长生,给孙仲谋提鞋也不配。我知道你在想谁,李克用,他这宗室是假的,大江以北不比江东容易一统,他又离皇帝太远。况且他这个人本身的弱点很致命,他最多做袁绍。可即使袁绍,也曾一度接近一统北方。李克用迟早会拿下整个河东的。这是大势所在,非人力所能扭转。至于黄巢,他最多是张鲁、张角,自然他比他们更强大,可也不过如此罢了。” 顾惜朝挑眉笑道:“可惜,可惜,手边竟然无酒。那么戚少商戚将军呢?” 戚少商答道:“我说过,我有自知之明。天 下这样混战的时候,江湖人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顾惜朝薄怒道:“你就一定要做江湖人?你现在有官位,有兵马,想做什么不能?” 戚少商淡淡说道:“就是因为我有了兵马和官位,有些事我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我知道自己在河东这个地方迟早有一天无路可走,手上这么多士兵,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惜朝,你只想进,进一步,再进一步。我现在,却只想如何为自己,为兄弟,留一条最安全的后路。” 顾惜朝脸色苍白,血色都已经消失,他只觉得无比的恼怒和失望,半日冷笑道:“我以为你打下那两座城池,是在进取。” 戚少商说道:“现在是明摆着,我没有自己的城池,就只有任人宰割;再说有这两座城,李克用要拿河东还是要西进,前路都受阻,跟他谈判可以多些筹码。况且,我也想让晋阳的官老爷们知道,现在真的不是以前了,以前他们还可以摆摆官老爷的架子玩玩阴谋搞搞官场,现在,他们那一套已经过时,只有城池土地和兵马才能解决一切。” 顾惜朝松了口气,笑道:“看来这一年来你想明白了很多。” 戚少商冷淡的笑笑,说道:“我的兵和别人的兵一样没有军饷,可是别人的兵抢百姓,抢友军,日子过得好极了,我不会和他们一样去抢百姓,可我总能以恶治恶吧。” 顾惜朝笑道:“以恶治恶么,那是好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侠作风呢。少商,刚刚我还在担心你究竟在想什么,现在看,你还是想的很通透的么。不说了,肚子饿了,回家吃饭去。”说着,走到一边去牵马。戚少商轻声叹息,跟着走去牵马。 其实顾惜朝并没有真的了解他的想法,他也有意无意的避免了真的谈到。他打下那两座城池,并不只是简单的以恶治恶,他向西了望,也并不是想做个曹操或者刘备,他其实只是想拥有一个最偏僻地方的小城池,能够养的下他的所有士兵,然后在乱世中偏安并且冷眼旁观别人的争斗。这样的小城只有向西才有。他一直不能适应军官生涯,河东的小朝廷明的暗的各种各样的规则他也永远没办法遵守,更学不会别的将领那些阳奉阴违。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一不小心就走了江湖人的老路,拿着整支部队当作一个江湖人去好勇斗狠。他给自己寻找许多理由,最大的问题却是他看不到未来在哪里。为什么打仗?为什么争?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像李克用,以争取天 下为目的,一切向这个目标努力就是了;戚少商最初的目的无非是给兄弟们寻个出路,顺便帮着郑从谠守护河东,后来却发现这目的这么简单幼稚;他有他自己坚守的信念,而现在他面对的一切都无法用信念去衡量。他希望他自己即使打仗也永远可以师出有名,而现在这完全做不到。他怕和他看不起的人同流合污,心底深处又常常怀疑其实已经在同流合污。 顾惜朝不明白他真正的焦虑到底在哪里。顾惜朝的心站在很高的地方,看得很远,他从小是在李国昌身边长大的,沙陀人并不是自高自大,只是放眼天 下,没人比他们更像英雄。所以顾惜朝习惯性的也这样看待戚少商,而忘了戚少商从不是一个野心家,却在被迫做着野心家才能做好的事。顾惜朝想要的东西其实更适合向李克用诉求,他未必不明白,只是他心里的天平倾向的是戚少商,于是他宁愿闭上眼睛去努力,去拼命。他在选择的时候就已经重情义而忽视了理智,却忘了理智才是谋略家最重要的东西。 回晋阳的路上,顾惜朝跟戚少商提到,他回岚城的时候应该带上息红泪母子。这件事戚少商正中下怀,他早就叫赫连春水把息红泪接过去了,赫连春水却总是不同意,他要跟戚少商讲义气,不肯自己先把家眷接到身边。顾惜朝皱眉道:“这叫哪门子的义气?赫连公子我看他很好,原来这么不通。息红泪也不肯走,也是要跟我讲义气。他们倒是有情有义了,孩子怎么办?” 戚少商说道:“岚城也不过是一时的,将来还是要走。不过,他们夫妇武功都不错,孩子有父母在身边,确实比留在晋阳更安全。红泪那里我来劝。”说着话,快马加鞭,进了城,再走小半个时辰回园子。 戚少商在大门口停下马,仰头看着大门上簇新的匾额,写着“放意园”三个墨汁淋漓的大字,不由笑了,赞道:“好名,好字!”顾惜朝一笑,说:“见笑见笑。”门房来把马匹牵走,两人相携进门。 这园子是以那个池塘为主体,一进门就是开阔的水面,春天这个时候桃花开,柳丝长,嫣红嫩绿的,戚少商再有多少忧虑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顾惜朝拉着他,笑道:“你几个月没回来了,还没看过息大娘家那个小孩呢,那小孩好玩极啦!哭起来‘咕哇’‘咕哇’的。”戚少商笑骂:“胡说,咕哇咕哇的那是蛤蟆。小孩哭起来是哇啊哇啊的。”一路胡说八道,到了息红泪的居所,小院门口有侍女正在等着,远远的看见了便进去通报。 息红泪这里也有客人在,便是郑从谠的义女曹羽嫦,戚顾进屋时她正在小孩的摇篮边,跟息红泪一边逗孩子一边说着什么,见他们进来,款款起身,道了个万福。她终于脱了孝服,穿上淡红衫子,鬓边戴了些簪环,薄施粉黛,虽然比不上息红泪美貌,却自有一番楚楚的动人韵致,看上去竟也是十二分的人才。戚少商回了礼,随口客套两句,注意力全被孩子吸引去了,笑咪咪的说:“干爹抱抱!”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起来。 顾惜朝喜欢孩子,围在旁边跟着逗,两个人倒把息红泪扔在了一边。息红泪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少商你现在学的 跟顾惜朝一样了,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厚脸皮,谁认你当干爹了?” 戚少商笑道:“这可是小妖亲口许我的,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得认我做干爹。”息红泪撇着嘴角笑道:“羽嫦妹妹刚在这儿说,要给孩子当干妈,我也许了她了,你说怎么办?” 戚少商顿时发窘,顾惜朝忙道:“这还不容易么?先到先得,你家相公先许了少商,就得先认少商。将来你再生了小二小三,再认曹小姐做干娘,正好两全其美。” 息红泪皱眉头,嗔道:“什么小二小三,你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究,问戚少商:“回来后跟使君怎么说的?没什么问题罢?羽嫦妹妹一大早跑来给我报讯,说你来得很早,但是使君的书房她一个女孩子家,进不去,也在这儿着急呢。” 顾惜朝又笑道:“这回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着急。我们在使君那里吃了早饭回来的。不过,曹小姐,令尊的早饭也太简朴了些,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老那么吃,对身体不好。我们两个吃了跟没吃一个样,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戚少商便问:“你吃什么?我去厨房看看。”顾惜朝装出可怜相,哭丧着脸说:“我要吃肉!”息红泪难得见他这样,只觉得没比的滑稽,“哈”的一声,笑弯了腰。 曹羽嫦又坐了一阵,便告辞。息红泪还没坐够月子,不能出门,派了个贴身侍女送她出去。顾惜朝待她走了,问息红泪:“她来做什么?有没有从使君那里带来什么话?” 息红泪摇摇头说道:“没有带什么话。她为我们着急,毕竟也是好心好意的。”正说着,戚少商和刚才那个送曹羽嫦出去的侍女一起回来,顾惜朝就知道两下碰见了。 戚少商带回了些热好的肉包子,跟顾惜朝一起就着茶水,边吃,边对息红泪说了劝她一起回岚城的话。息红泪说:“不是我不想回,我走了,惜朝一个人留在晋阳,连个照应都没有。你就放心?” 戚少商说道:“惜朝自己照顾得了自己。再说,你留在晋阳,也未必就能照应他,其实还是要他分心思来照应你。他和舒建成两个人在这儿,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上马就能走,加上你和孩子成么?” 息红泪一怔,低头想想,皱眉道:“还是这小冤家拉我的后腿。没有他,我也不比你们男人差。” 顾惜朝就坐在孩子的小摇篮边。他喜欢这个孩子,吃着包子还不忘随时伸手指拨弄拨弄孩子的小手。听到息红泪牢骚,笑道:“赫连夫人又胡思乱想了,我倒觉得他比谁都好,为了他做什么都应该。”戚少商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用力看他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欢小孩?” 顾惜朝挑眉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天我都看着他,我抱他的时间,比他爹爹看到他的时间还多得多。” 息红泪叹道:“也说的是,惜朝,其实,你才更该做这孩子的干爹。少商啊,你就委屈些吧,将来等他长大了,我叫他拜你当师父,行不行?”戚少商看看顾惜朝,见他一只手还垂在摇篮里给孩子在睡梦中握着,这样的顾惜朝好难得。做干爹什么的只是一种心意,还能真的争抢不成?他只觉得惊奇而感激,若不是这个孩子,他不知道顾惜朝也会这样。 戚少商并不打算在家里呆太久,他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岚城。息红泪收拾行装准备跟他一齐走。她问戚少商,离开晋阳要不要去向郑家父女辞行? 本来她只是将领的家眷,根本没必要去辞行,只是自从顾惜朝令她恍然大悟自己其实是做人质,便处处都觉得不对劲,若不辞行,她甚至担心不能顺利离开晋阳。戚少商安慰一阵,和顾惜朝商量,也觉得悄无声息的离开恐怕很不好,一者更落了晋阳的官老爷们的口实,二来放意园中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郑从谠的眼皮子底下,不去辞行,反倒说不清。因此午饭后戚少商便出门去节度使府,代息红泪去向郑从谠辞行。 他很快便回来,郑从谠并没什么话说。只是他回来后不到半个时辰,曹羽嫦便驱车来了。她一路快步走到息红泪的居所,笑意晏晏的,看到息红泪便难得的提高了声音,加快了语调,欢声道:“红泪姐姐,我义父答应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顾惜朝极度不满。他的怒气没办法当面发出去,背着人跟戚少商狠狠吵了一架。很明显曹羽嫦就是个监视者,郑从谠派个大姑娘来监视戚少商,用心昭然若揭,戚少商居然不想办法拒绝,更是浑蛋加三级。戚少商也很委屈,人家派人来监视他,自然对他已经不那么信任,他凭什么拒绝,又怎么可能拒绝?况且人家的名义上可不是监视,而是给“红泪姐姐”做伴儿、帮忙照顾小宝宝的。他虽委屈,顾惜朝既然在发火,他也只能任由着他吵,不由着他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去和他比赛谁声音大吧?可是吵架的时候一方的沉默总会被另一方看作是默认、腹诽甚至无声的反抗,所以顾惜朝本来五六分的气在他的沉默中活生生的长到了十二分。吵到后来那晚上戚少商只得在书房里混了一夜,第二天走的时候顾惜朝虽然送了出来,却恨他倔强,一句话也未合他说。 戚少商走后,顾惜朝在晋阳,听到前方传回来的每一个关于他的消息,都令人不安。他在向西扩张,他慢慢的又收了两座城池,虽然都不是大城,他的城池两三个加起来也没有李克用一个代州大,可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这些城池的地理方位每一个都很重要,几乎都扼在咽喉上。顾惜朝看着地图眉头深锁,这些城竟然是戚少商在半年之内悄无声息的收服下来的。一个个消息传回来听上去都像是别人的,只是错安了戚少商的名字,他从没有这样具有攻击性。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8 章 顾惜朝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清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戚少商每隔十天左右会写信给他,讲讲前线的事,城池里官员百姓的事,城周围农民赋税的事,前面大部分内容一本正经,到了结尾才总有一两句叮嘱他加衣、多餐或者诉说想念。这些信看上去也都很正常。顾惜朝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现在后悔戚少商走的时候还跟他吵架。万一他在征战的时候忽然中了冷箭死了呢?啊,不对,呸呸呸,不能这样胡思乱想,百无禁忌!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害怕难过,万一他真的出一点什么意外,而他们说的最后的话竟然是恶言相向,竟然是吵架!到时候哪里去找后悔药? 顾惜朝想也许不对劲就是因为这个。他不太确定,又本能的希望其实就这么简单。他想着要是能去戚少商那边看看就好了,可是晋阳这里又离不开。李克用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河东的官老爷们渐渐的放松了心态,以为这样就可以混到死了;只有郑从谠不这样想,反而时间拖得越久越担忧,也就把顾惜朝看管的越加的严。 夏天又到了。顾惜朝从正房搬回池塘边的小楼,他给戚少商写信,百无聊赖的说说荷叶满湖,秀出了几十个荷花苞。忽然有门房派来的人走进小楼,手里拿着一枝箭,禀报给顾惜朝:“门外有个老人家求见,他说公子看见这箭,就知道他是谁了。” 顾惜朝接过来,瞥眼间,全身剧震,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猛的站起来,手脚声音,一齐颤抖:“这……这老人家现在何处?” 门房说:“在大门外候着呢!”话音还没落,顾惜朝已经完全顾不得风度仪表,拔脚便往外跑。 那枝箭的剑杆上刻着两个篆字:赤心。李国昌本名朱邪赤心。沙陀人没有文字,内迁久了,用的都是汉字。顾惜朝跑到大门前,大门照常例是关着的,只有两边角门开着方便出入。他想也不想便大叫:“快把大门打开,都打开!”门房不敢怠慢,急忙将大门打开,他看见门外一个高大的老者负手站立,见到大门开了便拈须笑了,正是李国昌。 他心神俱震,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大门,奔下台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步一步,膝行向前。 李国昌变色道:“这如何使得!”快步上前,将顾惜朝扶住,不由得动容,说道:“好孩子,别这样,快起来!” 顾惜朝哑声道:“我出来的晚了,害你老人家久等。” 李国昌身份敏感,悄悄地来了晋阳,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到了顾惜朝的居所后也只给了门房一枝箭,并未当面表明身份,顾惜朝就知道他此行必定机密。虽然周围并没什么人,言语中依旧不出纰漏。 李国昌笑道:“哪里算得上久等。快起来,老夫看看你。”说着将顾惜朝好好打量一番,叹道:“黑了,瘦了。好孩子,这些年难为你啦!”说着扶他,他站起身,忙请李国昌进门。 李国昌进了园子,一看这么大一片好水,不由得笑了,说道:“这郑从谠,对你还真是不错。”父子二人到了顾惜朝所居的小楼,屏退了左右,顾惜朝便将李国昌请到上首坐下,他重新跪下,拜见父亲。 李国昌笑道:“唉呀,哪来这么些规矩,左拜一回右拜一回的,还不快起来。为父大老远的从鞑靼回来,还没去见你哥哥,便来看你了,你快过来坐下,咱父子俩好好说说话。” 顾惜朝依言在他身边坐了,他在胡榻上盘着腿,大手习惯性的摩挲膝盖,问顾惜朝:“你给我写信,说克用的毛病,我都知道;好孩子,你聪明懂事,比他强的多,可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万千沙陀人都认他是个英雄。他不好,我们想办法让他改。他再任性也还是疼你的。” 顾惜朝苦涩的说:“是,我知道,可是他说要跟我恩断义绝,从此不再认我是他兄弟。” 李国昌道:“唉,他胡闹,你总不能跟他当真。你写信给我这很对,到时候我去教训他。只是,你一直住在晋阳,又一直和那个戚少商在一起,我这次回来,沿路拜访了几个老伙伴,大家都说,那姓戚的年轻人,不可小视。你怎么看?” 顾惜朝低头想想,说道:“若是依孩儿的主意,叫克用哥哥和戚少商讲和是最上策。克用哥哥一味经营北面,想着打下云州,眼光也太短了。打下了云州之后怎样?就做个云中节度使么?他要做大事,还是要南下、西进。可是现在他南下和西进的路都被戚少商堵死了。郑从谠身边没有别人,只依靠着戚少商,他们两家又是通家之好;所以虽然他现在手上兵马不算多,必要的时候郑从谠却可能调动河东所有能调动的部队去支援他。父亲,恕我直言,虽然真的打起来克用哥哥未必会输,可是,汉人做事讲究名正言顺,克用哥哥被朝廷召回来是为了匡扶朝廷,这就是名正言顺;倘若他为了跟戚少商制气,再跟朝廷的兵马打起来,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一旦战败,那就更加万劫不复。父亲,你一定要想办法劝服克用哥哥,河东真的不能再打仗了!” 李国昌皱眉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知道;你说克用应该南下、西进,这我也知道。就像三国时候那个曹操,他自己做丞相,奉承着皇帝当个傀儡,刘备和孙权再不服气,也拿他没办法。这就是你说的名正言顺。”顾惜朝急忙点头称是,说:“刘备再造声势,说他是汉贼,也不敢僭越,一直到曹操的儿子废了汉朝皇帝,才终于如愿以偿在成都当了蜀汉的皇帝。大家才认他是汉朝的正统。” 李国昌点点头,又道:“这是正途,我也知道。只是他们谁都没有个强敌在自己身后嘛。你叫克用跟戚少商讲和,短时间内我也同意。可你说之后南下,这就不对了。万一克用南下,那姓戚的转头就把他的后路封死,怎么办?” 顾惜朝说道:“这更好办,咱们沙陀人打仗都是轻装上阵,打到哪里吃到哪里,用不着长长的补给线,只要南下的道路打通,广阔中原任我驰骋,到时候父亲只要在代州忻州坐镇就是了,等克用哥哥得了唐朝皇帝的功名,名正言顺的回来,谁敢多话,便打着朝廷的旗号送他个谋反的罪名。再说克用哥哥南下是为勤王,难道戚少商这么一股强兵就不该勤王去么?戚少商若还困守那几座城池,那是死路一条;若是也跟着出来,那么大的战场,要算计他还不容易?” 李国昌想了又想,鼓掌道:“说得好!到时候我要那郑从谠青衣小帽到我面前来,好好羞臊他一番!”顾惜朝苦笑道:“孩儿已经想过很久,克用哥哥要取天 下,暂时只能奉承着唐朝,因为推翻唐朝皇帝的事,黄巢做了,天 下人并不觉得他做得好,都骂他杀孽太重太多;咱们家受唐朝的恩惠又多,跟黄巢一样反唐朝皇帝,就算比黄巢做得好一百倍,天 下人还是会骂我们忘恩负义。只是这样奉承着唐朝,也是作茧自缚。曹操一辈子也没有做过皇帝,虽说虚名而已,终究是个遗憾。不过这些可以将来再想办法。父亲,我只担心,克用哥哥他想不通。他恨戚少商入骨。” 李国昌冷笑道:“我也一样痛恨戚少商;若非那小贼,我儿怎会眇了一目?可是,这点恨不过私人恩怨,大丈夫志在天 下,岂能斤斤计较于小节?克用他会想通的,你放心。等到议和的事准备好,我给你捎信。” 李国昌在晋阳只待了不过半个时辰,连水也未喝一口。定下大计之后便匆匆离去。顾惜朝上马送到晋阳城外。 送走李国昌,他骑着马,缓缓地沿着晋阳的街道回去。他的方向却不是放意园,而是郑从谠的节度使府。 李国昌到了晋阳,特别是去了他的放意园,半个时辰后才离开,如果郑从谠还不知道,那这个河东节度使真的就是白当了。 李克用的事情已经作了解决,按说顾惜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以放下了。可是,却反而更加沉重。之前他还曾有过幻想,以为李国昌回来后,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总可以把这些冤仇解开。他还是太想当然了,眇目之仇哪里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他为了要李国昌的绝对信任,甚至说出要算计戚少商很容易的话来,将来可该怎么做?事情仿佛是得到了解决,他却分明是把自己置于一个更加矛盾更加难做的地方去了。 郑从谠在书房。顾惜朝由下人领进去,见他正独坐窗下,自摆棋局。顾惜朝对围棋只是略有涉猎,并不十分擅长,走过去观看,见白子已经十分危急,两片下角和腹地的大片地盘都被黑子团团围困,只在右上角略显规模,左上角则还只有几枚棋子,但看来也是黑子的形式更好些。郑从谠执了白子,正在沉思。 顾惜朝也凝神思索一阵,见郑从谠迟迟不下子,自己拈了一枚黑子,笑道:“黑子势头不错啊,使君既然拿了白子,惜朝就不客气啦。”郑从谠看看他,笑一笑,将白子落下。 顾惜朝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应对,跟着落下黑子。黑子本就形式好,他这一枚落下,连白子在右上角那一点规模都快要不成了。郑从谠笑了,手指点了点他,笑着摇头叹口气,却不说话,自顾着又落下一子。顾惜朝看他又下在了底下。白子在底下本就成了颓势,他再添子有什么意义?拈黑子落下。几步棋下来,都是横冲直撞的冲杀。 郑从谠看看,笑着摇摇头,说到:“惜朝,老夫不客气啦!”落下一子。顾惜朝脸上原本的笑意顿时凝固。 白子落下后,左下角局面登时扭转,郑从谠将眼里的几枚黑子取出来掷回棋盒。这一手不但困死了大片黑子,而且腹地受挟,成片的白子进可攻,退可守,竟然分明成了胜局。 顾惜朝脸色苍白,手里拈了黑子,想掷棋认输,却又不服气;要继续走下去,却又左右为难,患得患失。郑从谠仔细观察他,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哈哈笑道:“好啦好啦,不下了。对弈一道,你本就不擅长。老夫胜之不武。” 顾惜朝苦笑一声,只得掷了棋子。自有下人前来收拾残局。郑从谠起身接过侍从递上的茶碗,喝一口,笑道:“惜朝啊,你通晓兵书,熟知政事,却怎么偏偏下不好围棋?” 顾惜朝苦笑道:“我何止下不好围棋?我于诗赋上也是平平。这几日小荷初绽,本来想题咏一番,可是总没好句。总是乱七八糟的俗务太多,耽搁了正经学问。只能想着将来待我年纪大了,功成身退,找个乡下地方隐居再好好学这些东西吧。” 郑从谠摇摇头,说道:“你近来诗赋平平,只能说你心思浮躁,不能静下心来。诗赋讲究的是吟风对月,伤春悲秋,如今你哪有那样的闲心?至于对弈,虽也是个统观全局的玩意,毕竟也是修身养性之法。所以你虽然平常做的都很好,偏偏在棋道上总是急功近利,败下阵来。”他摇摇头,说道:“算啦,不说这个了!李国昌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啊?你老是惦记着父亲,这回总算放心了吧?” 顾惜朝微笑道:“我来找使君,便是为这个。父亲说,李克用莽撞糊涂不懂事,他回去就好好教训他,让他听使君的吩咐,西去勤王。” 郑从谠皱起眉头,看看顾惜朝,半日冷笑一声,说道:“惜朝,你知道本官为什么没一得知消息,便派兵将去将他拿下?” 顾惜朝沉吟道:“使君是不想惜朝为难吧?”他自然知道郑从谠决不可能仅仅为了不令他为难,就对李国昌网开一面,说话却只能这么说。果然郑从谠笑道:“不愿让你为难,只是一方面。另外,你看,这是朝廷的告急文书。” 他说着,将一个锦盒递给顾惜朝。打开看时,里面是十来张金牒,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求郑从谠发兵勤王。 郑从谠叹道:“从朝廷张皇迁往西川开始,到现在,三个年头,收到这么多。之前我都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眼看着再也却不过。最迟到明年开春,再不发兵,乱臣贼子的名声势必要背上的。唉,我的为难之处有谁知道?兵少将寡,赋税不丰,再加上河东这些藩镇们个个勾心斗角,若非现在少商来了,就是要个区区五千兵马,我也拿不出来。” 顾惜朝忙道:“李克用那里有兵马!李克用不是那些藩镇,我父亲说了,朝廷对我家恩惠良多,他愿意出兵勤王!” 郑从谠道:“这个我知道。你家老爷子还是很识时务的,我也知道。实话对你说,就算我现在手上有兵马,我也宁可用李克用出兵西进。丑话说在前头,他的路是少商堵死的,少商那里得你们自己想办法;还有,我没有多余的钱粮辎重给李克用,到中原后要他自己解决。” 顾惜朝变色道:“常言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使君您不能不管这个啊……”郑从谠说道:“不是我不管,我是有心无力。” 回家的路上,顾惜朝几次回味今天与郑从谠和李国昌的两次谈话。他跟谁都发自肺腑,又跟谁都有所欺瞒,他回忆,试图从中寻找出纰漏。反复回想之后,确实找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心满意足地微微笑了。 笑过之后,却又有隐隐的不安。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很好,将来怎么办呢?当戚少商与李克用真的刀兵相见,他该怎样向李国昌解释?当沙陀的铁骑践踏中原,他又该如何向郑从谠交待? 郑从谠犯了一个汉族官员经常会犯的错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话用来形容汉族军队的作战方式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汉人的军队主体通常是重装步兵,最多不过步兵骑兵集团作战。就像一只边缘破损的木桶,盛多少水永远是由最低的部位决定一样,汉族军队的机动性、战斗力是由步兵所决定的,它的后勤补给方式也是如此。步兵速度慢、目标大、消耗多,只能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而在战争状态下,机动性、灵活性常常可以决定更多,所谓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这方面我国的北方少数民族比中原汉族优秀得多。 我国古代的北方少数民族,通常以游牧为生,马背上长大,马术精良;以肉类、奶类为主食,不若汉人必须食五谷杂粮。他们的军队因此以轻骑兵为主体,极其迅疾、灵巧;同时游牧民族往往剽悍残忍,箭术精良,在冷兵器时代这些都是军队战斗力的决定因素。当然也并不是说汉族就完全没有轻骑兵,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到卫青、霍去病,都是极有名的骑兵战术家。唐代全盛时期的骑兵更曾威震中、西亚。 既然速度和灵活性是轻骑兵最大的优势,历朝历代的将领的共同研究课题便是如何使骑兵携带物品的重量更轻一些。蒙古铁蹄纵横亚欧大陆的时候,将领们发明了许许多多能够轻便携带的食品,比如奶粉。但他们的先辈沙陀人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创造力,他们发明不出奶粉和鞑靼牛排,更多的时候还是继承了匈奴人和霍去病的传统,几乎完全不携带口粮,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 这种作战方式,如果像匈奴人那样,只是经常骚扰抢掠边境,那是除了以牙还牙的用骑兵游击应对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如果要问鼎中原,要破解就非常容易了:坚壁清野。这种战术在千年之后将拖垮侵略者;但在千年之前的唐朝末年,却还缺少一个足以使此战术彻底实施的领袖。所以顾惜朝即使料到,也并不如何担忧。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09 章 他现在最担忧的事情,其实还是戚少商。该怎么样才能让戚少商同意放行?以戚少商的拗性,他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他也许早就盼着跟李克用刀对刀枪对枪的打一场了,好一雪前耻。顾惜朝自己都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戚少商自愿放李克用大军过关。 那么逼迫他或是骗他好了。顾惜朝想着,自己摇了摇头。他若是那么做了,他们之间也就完了。他还不敢拿这个去赌。 他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戚少商的,他不能离开、不能欺骗、不能损害的人全天 下也只有那一个。可是事情摆在眼前,他又不能不去帮助李克用。反正之前戚少商也曾经表示过要西进,这阵子的主攻方向也都是渡黄河的交通要道,他想着放出李克用去就当作是给戚少商下一剂猛药激他快进好了。黄巢和朝廷的军队已经在长安周围拉过好一阵子的大锯,长安市民遭受的屠戮都已经好几轮了,谁要插一脚都早已时机成熟。 可是天 下只有一个,最后得天 下的也只能是一个,他这样三心两意的,非要把自己放在夹缝里面过活,怎么还能不矛盾不痛苦? 不久以李克用的名义求和的书信送到了郑从谠手上。 再极度机密的消息,在官僚机构当中也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风声传出。戚少商和赫连春水此时占领了黄河最大的渡口所在地绛州,正在当地安抚善后,忙乱中竟也听到了风吹草动。戚少商在写给顾惜朝的私信中,便问及此事,他似乎很是着急,言辞都非常直接。顾惜朝回信说此事决定权在小朝廷,他也不知道郑从谠意下如何。戚少商对这些说法显然很不满意,他身在前线,本来不该随便回晋阳,却到底寻了个由头,押着十来车辎重火油之类的连夜赶了回来,就算是专为押送这些东西。 他到了晋阳府库把东西交割清楚,便急急忙忙的回家。 顾惜朝在家,对外说是病了。小朝廷收到信后,官员们难免分成两派各执一辞天翻地覆的争吵,他身份敏感,若还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人前,自然就得成了某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只好生病。门房也糊涂,因为有顾惜朝之前的嘱咐,“任谁问我,都只说我病了”,连戚少商问“公子没出门么”,也傻里傻气的回答说:“公子正在家养病。”戚少商吓一跳,也不及问生了什么病,重不重,缰绳刚交出去,急忙又抢回来,飞身上鞍,吆喝一声,便骑着战马直冲进大门,沿湖边的石子小径飞驰,马蹄将小径上的卵石、石缝中的细草、径边的青苔践踏得一塌糊涂。 刚刚是午后,顾惜朝嫌屋里热,吃了午饭就拿着钓竿在湖边树下乘凉钓鱼,这时候早在树荫下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忽听马蹄声,吆喝声,侍童惊笑声,一个激灵醒过来,刚好看见戚少商纵马奔近。他抹抹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把之前戚少商走的时候两人吵架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呆呆看着他飞身下马,干净利索的落在身前,忍不住撇了嘴角,嘲笑道:“哪里来的蛮汉,真是粗野!” 戚少商见他面色如常,先把心放了七八分,笑道:“蛮汉是来偷宝贝的,还不快藏稳了?”说着走过来用手去试他的额头。 顾惜朝冷笑道:“我这里哪来什么宝贝?尊驾偷错了人家啦!”戚少商试他额头温度正常,又看他脸色白里透红健康的不能再健康,放了心,笑道:“你不就是个活宝贝么?”顾惜朝又问:“怎么忽然回来?”戚少商回答:“有点事。”一边说,一边走回马匹旁边,拾起缰绳递给旁边一个小厮,再拍拍他那臭脾气的战马,它才肯乖乖的跟去马厩。接着又将附近那两三个花匠、侍童打发走。顾惜朝躺在竹榻上,懒洋洋的向旁边挪一挪,让出地方,戚少商坐了,问:“怎么门房说你病了?好些没有?” 顾惜朝一怔,释然笑道:“是我叫他们那么说,好清闲些。他跟你竟也那么说了?好个糊涂东西。你骑着高头大马进来,闹得鸡飞狗跳的,就为听说我病了?”看戚少商点头,心里一软,也不好再提些不高兴的旧话,想一想,本来还有话说的,也忘了说,又出一会神,想到他这时候回来多半是听到些什么,该怎么应对才好?想着又重新觉得困了,喃喃地说道:“等我再睡一会……” 戚少商看他合着眼睛,微张着嘴唇,似乎又要睡过去,一时忘形,把正事都抛在脑后,俯下身子就去亲他的嘴唇。顾惜朝惊醒,大白天的着实羞愧难当,发着狠想要在他身上使劲掐几把,可一摸到他坚实的肌肉,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全身发软了。 戚少商尽情的放肆一阵,抬头起来看他,看他细细的喘气,半眯着眼,脸庞红彤彤的,是给勾得动了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又看他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天气热,衣带结的松垮垮的,便把手伸进衣襟里去,顾惜朝惊跳起来,还没来得及挣脱开,便被他熟门熟路的找到里面交襟的衣带,痛快迅速的解开了。 顾惜朝其实很不懂他喜欢先解开里面那根衣带,又总是留着外面的衣带好好的结在那里,对这些se qing又怪异的小癖好他再不喜欢也只是束手无策,因为他总是会忘了应该不喜欢,应该抗拒。戚少商挨在他颈侧亲亲蹭蹭的,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些爱 抚,可是眼角瞥到他笑得又下流又得意,气愤难平,就是想找些话来泼他冷水:“你身边不是有了个漂亮姑娘么?怎么还吃不饱似的?” 戚少商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嘴里咕哝着胡乱回答:“漂亮姑娘有什么用?能喂饱我的只有……”顾惜朝使劲撑开他的脸,冷笑着哼一声:“你少装蒜,你们两个一个干爹,一个干娘,正好一对儿,以后别再来缠着我!” 戚少商一怔,才终于明白他还记着仇。哭笑不得,说道:“人家亲爹娘认的干爹可是你,要做一对儿也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一明白过来,就直起上身来一本正经的说话,肯定心里有鬼,顾惜朝也不管分明是自己把他推开的,只是冷笑:“哼,他们认我当孩子干爹,害你跟人家那么漂亮的姑娘做不成一对,你很不满是吧?你不用着急,大不了以后我让我干儿子跟你叫师父,跟她叫师娘。” 戚少商也不与他还嘴,翻身便下了地。顾惜朝险些气晕过去,说到那个姑娘,他竟然连这件事情都可以放下了,恐怕早就不是心里有鬼这么简单了吧?他气得两只手发抖,哆嗦着去系衣带,准备他一开口说话就用尽力气叫他滚。可是手还没伸到衣襟上,忽然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悬空了,接着又上下颠倒,是戚少商斗嘴斗不过,怀恨在心,趁他不注意,仗着蛮力把他整个拎起来扛到了肩膀上。 他不理顾惜朝连踢带打的抗议,东张西望一阵确定附近确实没人,便扛着他回了不远处湖边的小楼。上楼时两个人的重量压得楼梯咯吱咯吱乱响,顾惜朝乱叫乱骂,却不敢乱动,生怕动的幅度大了把楼梯压垮。戚少商进了卧室,将他往床 上一甩,合身硬邦邦的欺压下来,十万分之野蛮嚣张。 顾惜朝稍微假寐了一阵,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戚少商在身边,鼻息沉沉的睡着了。他晒得很黑,更精瘦些,即使睡着了也觉得身上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的面容比起多年前初识之时,变化很多,曾经眉飞色舞的少年意气已经消失殆尽。 顾惜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的日子过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闲自在,他无时无刻不在苦苦的算尽机关,可他算来算去那个最大的难题依然无解。现在还可以依偎在这个男人身边,还可以跟他时不时地闹着小孩脾气,还可以尽情地被他宠被他骄纵,他多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一天,两天,再多很多天。 戚少商忽然鼻息重了一些,然后皱紧眉头,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他也总是这样连觉也睡不好吧。顾惜朝呆呆的看着他,看他抽动嘴角,看他在梦中咬紧牙关,看他眉头皱得更紧,再看着他猛地睁开眼。 再要闭眼装睡已经来不及,顾惜朝迅速微笑,伸手去掐一掐他的脸:“做什么梦了?” 戚少商惊魂未定,却依然笑了:“做梦跟人抢肉吃,把别人的肉全都抢来了!” 不管这是不是他真实的梦境,顾惜朝都愿意选择相信。他伏在枕头上一阵笑,笑得要出来。戚少商看他笑,他笑得开心他也觉得开心,伸胳膊给他枕着,两个人低声哝哝地说话。近来这样的时候越发的少了。 真正说到李克用求和一事是在晚饭时。戚少商貌似不经意的提起来:“听说李克用给晋阳送了求和信?”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端着碗喝汤:“嗯,我也听说了。” 戚少商给他夹一片鱼肉放在碟子里,说:“这个蒸的很好。”又问:“李克用打的是什么主意?求和,我没听错吧?他第一恨占了云州的李可举,第二恨逼他北逃的郑使君,他怎么会用求和这么低姿态的字眼?” 顾惜朝笑一笑,说道:“他这个算盘打得倒很精,他也无非是志在天 下么。少商,你也说过要出吕梁、渡黄河,你想做的事,难道李克用竟会不想做?” 戚少商淡淡说道:“他西去的路有很多,我占下绛州之后,最方便的一条就已经彻底被我堵死了。” 顾惜朝点点头:“是,所以他先来求了郑使君,下一个要求的就是你了。” 戚少商默然,过一阵道:“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从我这儿出去,算盘是打得精,可也要我肯放他。我宁可他真刀真枪的来与我决战,岂不更痛快?” 顾惜朝哼道:“痛之快也,可是有什么好处?他出去是要打仗的,还没跟黄巢打上,先跟你这儿损兵折将?他又没疯!我实话跟你说吧,他要出去,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决定权在使君手里。朝廷十余次金牒告急,要河东出兵勤王。如今长安沦陷将近三年了,河东再不出兵,难逃乱臣贼子的骂名。放眼如今河东,只有李克用这一支强兵,不派他们要派谁?” 戚少商皱眉道:“这种说法,你不觉得荒谬么?” 顾惜朝冷冷的道:“不错,的确荒谬,但这是事实。用造 反的将领勤王,古往今来只我们河东这一家有,别无分号。如果李克用自己知道这一点,今天就不会郑重其事的写信求和了,他会趾高气昂的反向河东大大勒索一番。你心里怀疑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是不是?他要与我恩断义绝,你不知道么?为的是谁?我还不至于这么不分远近亲疏。” 戚少商听着,顾惜朝已经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他明知未必这么简单,否则顾惜朝何必装病在家?却挑不出什么话来反问,又见顾惜朝有些生气,只得先安抚了再说。好不容易顾惜朝神色和缓了些,戚少商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放李克用出去,就是放一只猛虎,等他在外面吃上了瘾,回过头来,可就是吃我们了。使君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顾惜朝冷笑道:“他自然明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想要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要李克用好好的带兵出去,再好好的呆在外面别回来。这个该如何才能做到,才是我们该想的事。” 戚少商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李克用战死在外面也就罢了;以他沙陀骑兵如今的威势,他多半还是要建功立业。到时若不回家乡,岂不是衣锦夜行?只不过他威加海内回故乡之时,就是我们这些人惶惶然如丧家犬之日。”他皱眉看着顾惜朝,犹豫一阵,终于问道:“这些之外,你真的没有其他筹划么?只有放他走,或者跟他打?” 顾惜朝淡淡的笑一笑,漫不经心似的,说道:“有啊,怎么会没有?他真的反过头来咬住你,难道我不痛么?”他略正了正神色,说道:“你也应该出去。” 戚少商立时不像刚才那样关注,他避开目光,说:“这个,还要从长计议……” 顾惜朝却顿时只觉得怒气忽忽的生长出来:“还要从长计议什么?你现在有一万五千士兵,连绛州这样的要冲都占下了,晋阳附近最好的火油就出在你的城池旁边,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鹰哭关之后我就在想,火的威力已经很大,火油却可以将这威力放大五倍,十倍,二十倍,甚至一百倍!如果有一支用火作攻击武器的军队,其他那些只能弯弓射箭耍大刀的军队在它面前一定望风披靡!只要你肯出去,我们立刻可以着手钻研。我相信,最终造出这种火油武器绝不会比造出弹子弩更困难!” 戚少商不冷不热地说:“威力是很大,杀戮也会很大。” “啪”的一声,顾惜朝摔了筷子。 不管戚少商愿不愿意,中和二年十月,经过一重重反复的磋商,李克用与晋阳终于达成了协议:由李克用作为河东勤王之师西向征讨黄巢,一切军事行动皆听从河东节度使调遣;晋阳方面承认李克用的雁门节度使官职,将忻州、代州、蔚州、云州同划为雁门节度使治下。表面上看似乎大家作了一场公平买卖各取所需,实际上李克用在这场交易中是不折不扣的大赢家。他本就很想西下中原的,所谓听从节度使调遣云云,不过说的好听,难道到了黄河以西,河东小朝廷还管得了他不成?此时忻、代、蔚、云四州大部分土地实际上都已经在他控制之下,但他只要西去,这些土地势必要被其他藩镇所觊觎;晋阳承认他的所有权,也就使想要瓜分土地的人不得不多一层考虑,怎么说都是多一层保护。李克用对这些条款都甚是满意,现在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掌握西进道路的戚少商。 李克用给顾惜朝的信中说,现在很后悔当初一时莽撞,将戚少商得罪得那么彻底,可是当时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戚少商有朝一日能卡住他的路。又表示说他还是很不满顾惜朝至今仍旧留在戚少商身边,父亲还不知道这些事,若将来父亲知道,又将如何?话说得很推心置腹,顾惜朝很久没有听到李克用这样真心实意的讲话,心下很是感动。一边感动,一边更是煎熬。 戚少商最终还是要面对他最不喜欢的事,李克用写信来婉转表示愿与戚将军一会,共谱未来美好前景之类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李克用也是河东制下的藩镇了,再要开打绝无可能。他本来想冷处理,不理不睬就完了,奈何连郑从谠派给他的监军都从旁暗示,说李克用现在是炙手可热,总不能为了私人恩怨,误了河东派仁义之师勤王的大事云云。所以最终还是写了回信邀请李克用前往他最北面的城池岚城做客。本来还在想,以对李克用的了解,他绝不会接受这么无理又危险的要求,可他低估了李克用的决心。回信很快就收到了,最后的会面日期定在了十月二十六日。 十月二十日,顾惜朝奉河东节度使之命,离开晋阳前往岚城。现在郑从谠对顾惜朝防的没有那么严了,再说前方也确实需要他去斡旋。 顾惜朝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晋阳,这一次代表河东节度使,带了个十余人的使团,沿途看萧索秋色,向西一路进入山区,单是吹吹肃杀的秋风就已经感觉十分的过瘾。 岚城地处山区,地势险要,相当易守难攻;同时附近的山里又出产火油,是个战略要冲。城池不大,建在半山,城墙相当简陋,驻军都是驻在城外山下一片平地上。戚少商与赫连春水、息红泪等人迎到城外。 上一次跟戚少商在饭桌上闹了点不愉快,但顾惜朝对他了解太深,他就是那样的人,所以过后反而觉得自己认真他那态度,实在是很没必要的浪费时间。看到戚少商的时候心里剩下的那点芥蒂也消失了。他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精瘦强悍的样子,对李克用的即将到来,很是如临大敌,但是看到顾惜朝还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0 章 众人簇拥着顾惜朝一行进了城,一路上顾惜朝不忘问息红泪孩子的事,息红泪知道他喜欢惦记,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她再过几天就要迁往绛州了,现在还带着孩子住在岚城的驿馆里。岚城城池不大,百姓不多,要赁个干净标致的房子很不容易,反倒是驿馆比较阔大,又很少有往来公干的差人住,因此息红泪带着孩子和曹羽嫦都住在这里。现在顾惜朝一行也被安排在此处,倒是又和息红泪做了邻居。 这一整天,都是人声鼎沸的,干什么都一群人,戚少商经常是影踪不见,总是在不停的忙。当晚在岚城的县衙,戚少商设宴给顾惜朝一行人接风。使团中多是郑从谠看中并有意要提拔的年轻文官武将,因为戚少商、李克用和顾惜朝年龄都不算大,用年轻人似乎更容易达成共识。但年轻人就总是容易自高自大,有些人几杯酒下肚,言辞中对李克用颇多轻慢之语,戚少商听在耳朵里,心中更加不舒服了。李克用是他需要打起全副精神应付的对手,轻慢他不就是轻慢自己么? 他自从征战在外,除非有事回晋阳,从来不在军营之外的地方过夜,当晚陪众官员饮宴完毕,送他们回了驿馆,与顾惜朝单独在一起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便上马出城回了军营。 十月二十六日,李克用带亲兵数十人,轻骑简从,来到岚城会见戚少商。 戚少商在岚城以北十里外设了一处大营,专为与李克用会谈。当日李克用到来时,以顾惜朝为首的晋阳使团、戚少商带领的帐下数员大将都迎出大营之外,数百名士兵衣甲鲜明,军容整肃,列队于后。 李克用这一次主动来向戚少商示好,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两个人,要站在一起假惺惺的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只要想想就很头痛。但他之所以最终决定向河东委屈求和,乃是受过许多规劝的,李国昌自不必说了,另有一与他家世代姻亲的强藩,也曾写信给他,话说得非常重,说:你若还想有前途可走,只有诚心归附朝廷,老老实实地等待朝命一条路;若还要像之前那样暴横,纵兵到处行凶,休怪我不顾几辈子的交情,跟河东、大同两军一起来讨伐你。(若诚心款附,宜且归朔州俟朝命。若暴横如故,当与河东、大同军共讨之。)三番五次下来才终于想通。他写信的时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真见了面更不可能再端什么架子了。一看到戚少商身着正式的五品将官服色,立马候在前面,便急忙拍马向前,拱手笑道:“戚将军一向可好?劳动戚将军远迎至此,下官惶恐,如何敢当!” 戚少商回礼道:“好说,好说。”李克用转头看看顾惜朝,微笑道:“贤弟也还好吗?别后这些日子,我时时挂念着你。” 顾惜朝只说:“我还好,多谢将军挂念。”便不说话了。戚少商看他一眼,向李克用说道:“将军远来辛苦了,请进大营休整,在下特命人略备薄酒,今夜为将军接风洗尘。”说着,当先在前面引路,领着李克用穿过他数百名衣甲鲜明的长枪军士站列成的仪仗,进入大营。 事实上,现在李克用率大军经戚少商辖境,到绛州过黄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戚少商再多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可能从中阻挠,因为这次出兵打的是“勤王”的牌子,那可比什么都好使。河东毕竟还是朝廷的河东,大家也毕竟都还做着朝廷的官。 由河东境内过黄河,渡口当然不止一个。但这时候黄河以西的关中道,除了绛州对面比较混乱,再往北全部都还在诸葛爽的实际控制下。诸葛爽之前曾经投降过黄巢部将朱温——当时朱温能招降诸葛爽,用的还是顾惜朝的计策。但投降之后没过多久便反复,朝廷为了表彰他,加封了许多官职,到中和二年这一年,先是正月封了都都统左先锋使,接着五月又加封了平章事,也就是宰相。对河东来说此人既是友军又是长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可能在他辖境内行军。因此算来算去能使大军渡过黄河的果然就只剩下了绛州一个渡口。而李克用的大军这时都屯扎在代州,由代州到绛州,一路上,自岚城往南基本上就全是在戚少商的势力范围内了。 李克用要率几万大军走这条路,再是旗号打的有恃无恐,强龙也还压不过地头蛇。因此他来岚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跟戚少商搞好关系,为这个目的他之前和好些天就在反复告诫自己要放低姿态,谦虚谨慎,必要的时候低一低头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巧戚少商也一样告诫了自己好些天了,既然要和李克用讲和已成事实,再提旧账或是摆脸色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来到营地正中的大帐,分宾主坐下,李克用先笑道:“河东人人称颂戚将军治军有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单是看营外那数百枪兵如此纪律严明、军容严整,主帅之能便可见一斑。” 戚少商淡淡笑道:“这点能为不入流的很,若是说到精兵强将,不要说河东,就是当今天 下,只怕还得属李将军帐下骑兵为第一。在下向来极是佩服。” 李克用笑道:“下官庸碌之极,骑兵强势,无非托庇先祖余荫罢了。戚将军白手起家,才更叫人佩服。”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顾惜朝在一旁冷笑道:“二位都是当今不可多得的人才,既不必过谦,也不必过于恭敬;郑使君在晋阳亦曾说过,若二位肯齐心合力,共襄国事,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李克用和戚少商一齐瞪起眼睛看向他,两个人心里都老大的不是滋味,心想我们在这儿闭着眼睛乱吹乱捧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来这一套?其实顾惜朝在这里是代表河东节度使和晋阳的小朝廷,顺口说上几句官话讽刺,也是看他们互相吹捧得实在是滑稽。他对两个人的漂亮表情视而不见,自顾着说道:“两位过去曾多有成见,现在终于捐弃前嫌,实在是国家苍生之福,黎民社稷之幸。之前河东兵马虽众,却不能统一调度,以至于黄贼僭越日久。如今有了二位这样的栋梁之材,河东举起勤王之师,西去讨贼,收复东、西都,迎回圣上,中兴大唐,指日可待。” 他一串话长长的,背熟了似的,一口气说出来,李克用和戚少商听着都有些晕头转向。顾惜朝等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尽量把这番话消化尽了,微笑道:“有些话可以大到天上去,却丝毫用处也没有。你们二位都是做实事的人,再多的虚言都是无用的,要起兵勤王,如何发兵,如何进,如何退,后方如何补给,前方如何作战,处处都不简单。我希望今天既然能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就开诚布公一些,有什么疑虑,有什么困难,都说出来,大家一齐解决掉。戚将军,我知道你有很多为难,你先说。” 戚少商看看他,又看看李克用,强自笑笑,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现在绛州制权交割不久,地方上民团无数,且人心未定,此时经绛州过黄河,恐怕时机上并不是很合适。况且李将军大军自代州到绛州,路途未免太长了一点。据我所知,李将军麾下骑兵,除了沙陀人、杂胡人,还有数万人来自鞑靼,河东腹地不比长城之外,百姓生息一如中原,骑兵的行军方式对沿途破坏太大,鞑靼人又野蛮凶横——这条路上经过的城池一多半是我的制下,我虽愚鲁,也不能不为制下百姓着想。我希望李将军能先解我疑虑,再谈出兵。” 李克用尚未说话,顾惜朝点头道:“戚将军说的不错。在下的疑虑也正在此。据在下所知,李将军所部骑兵,约有六万,大部分驻军于雁门,实际上比代州距绛州更远。骑兵剽悍,惯于劫掠,李将军可愿约束?将军虽数请降于朝廷,也受了朝廷告身,但一年多来四处焚掠,以攻焚所得给养大军,若约束骑兵,又如何补给?” 李克用心里暗暗恚怒,面色却如常,微笑道:“鞑靼士兵远离故乡,要饷金也没处花去,无非是要点粮草嘛,我李家在雁门关外,不能说牛羊无数,要维持大军过黄河总是没问题的。而且,轻骑兵长途奔袭,中间不需要停下作休整,沿途的城池我们决不进入,农田决不践踏,百姓决不侵扰。” 顾惜朝点点头,微笑道:“李将军有此一言,足见诚意。戚将军的疑虑,可该打消了吧?” 戚少商点头淡淡笑道:“李将军都这么说,倒显得我小家气了。只要大军行进时不侵扰百姓,到时末将自当亲往劳军。” 李克用笑道:“戚将军太客气了,其实戚将军麾下颇多精兵良将,末将极盼将来有朝一日,能与将军并肩共战。” 戚少商微微皱了下眉头,却仍是笑道:“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便当忠君之事,在下虽不比李将军,但勤王之事,自然是义不容辞。他日若有机会,当与李将军一同饮马中原。” 接着两人在顾惜朝的主持之下,又就大军过境时一些具体问题商讨了很久。最后勉强皆大欢喜,主宾之间互赠礼品,李克用送的是两匹鞑靼骏马,戚少商送的是一柄宝剑。两人谁也不提之前的种种不愉快,简直连生死之交也不能这么好了。 当晚在大营中戚少商大摆酒席,为李克用一行接风。他在校场正中安排一堆巨大的篝火,烤当地出的野山羊,所有官员、将领坐席都围着篝火,又请来了城中教坊的乐官舞娘歌舞助兴。大家几碗酒下肚便熟悉的像不分你我,乱哄哄的隔着席位饮酒行令,吆五喝六的拇战声中,不时还有挺着便便大腹的武官下场,在胡笳伴奏下跳个小胡旋舞。 顾惜朝代表河东节度使,坐了首席,右边一席是李克用,是今晚的主宾,戚少商作为主人在左边席上相陪。 李克用心情很好,先端了酒盏去敬戚少商,说道:“戚将军,果然是胸怀若谷,兄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先自饮三杯,将军他日若有差遣,兄弟自当义不容辞。” 戚少商一笑,随口客套了几句,陪他饮了三杯,对他说的这些话却半点也没相信。李克用又端了酒盏笑向顾惜朝说道:“惜朝,当哥哥的敬你。” 顾惜朝举杯干了,李克用见他淡淡的,戚少商又在一旁跟别的武官敬酒,便笑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了解,我这当哥哥的向来口无遮拦,又爱任性胡闹,若是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顾惜朝正色道:“没有克用哥哥和父亲,惜朝这条命也早已送在异乡。克用哥哥不要这样说话,折杀我了。”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顾惜朝沉吟一阵,到底没有忍住,问道:“克用哥哥,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请你对我说实话。前岚城刺史汤群,现在是不是在父亲那里?” 岚城刺史汤群,曾是逆贼庞勋的部将。李国昌征讨庞勋时招降了此人,后来此人便随李国昌到了河东做官。戚少商攻打岚城的起因,便是这位刺史纵容手下士兵劫了戚少商部下的运粮车。汤群兵败之后,河东将他徙往怀州做刺史,那是比岚城更小的地方,他极其不忿,半个月前,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杀了监军,挂起大印,逃得不知去向。汤群算是李国昌一手提携的,因此顾惜朝当时便猜他多半是去投靠了李家。 李克用皱眉道:“你是听谁说的,还是自己猜的?” 顾惜朝变色道:“就是说他确实在了?这人杀了朝廷命官,犯下重罪,咱们千万不能为了徇私情便枉顾国法。你回去劝劝父亲,好不好?” 李克用“嘿”的一声,说:“父亲的脾气,难道你不知道?他当汤老将军是老朋友,没事一起聊聊当年征讨庞勋的丰功伟绩多有趣?有老头子在,我就是不想徇这个私也难。要说你自己去说,我可不想管这个。再说他那么大岁数了,非要给抓起来砍了脑袋死无全尸么?” 顾惜朝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克用哥哥,汤老将军跟父亲再好,他也是个凶暴横蛮名声在外的人,你起勤王之师,父亲在家却和这么个人结交,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咱们现在不是不爱惜名声的时候。” 李克用摊手道:“你要我怎么办?我回去把汤老将军绑了送到郑从谠那里?对不起,我做不到。” 顾惜朝正待再说,忽然忽然王三苦、王福永几个连云寨过来的老人结伴过来跟顾惜朝敬酒,这件事也就只得先撂在一边了。 戚少商本来正与旁人对饮,忽然看到王三苦等人在敬顾惜朝酒,急忙回过头来,正要说话,赵仲祺压住了他,高声笑道:“大当家的,咱们军师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还拦着,连酒都舍不得给他喝两杯吗?”顾惜朝连忙笑道:“我跟兄长们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必理他多事。来,赵大哥,干杯!”说着,急急忙忙,一口就是一大杯。 王福永“哈”的一声笑了,鼓掌道:“好好好!好酒量!军师,我也敬你!”戚少商忙道:“不是你们一起敬他么?”王福永斜眼笑道:“哈,我们一起敬军师?那还叫敬么?军师看得起我们,自然一人一杯。”顾惜朝忙给自己倒满一碗,笑道:“王二哥,多谢你,我也敬你,干!”说着又喝了。他酒量本就不好,又已经喝了不少,这两碗喝得快了,满头满脸的红沁出来。 戚少商看着,火光映着酡红,倒也好看,只是王三苦和李文涛还要敬,他忙道:“二位大哥,你们年长,惜朝年轻,不用这么一杯一杯的,两个一起敬就已经折煞他了。”王三苦笑道:“你不用给我弄鬼,我们两个难道没面子么?他们都一杯杯的喝了,偏我们就两个一起喝?惜朝,给不给大哥面子?”顾惜朝赶紧点头,说道:“二位大哥看得起惜朝,是惜朝之幸,这一杯自然都要喝的。”说着,一人一碗又都喝了。 顾惜朝真的喝多了,只觉得头晕眼花,还有点想要呕吐,勉强又坐一阵,偏偏这时候场上有几个大肚子武官边高声唱歌边跳小胡旋舞,转来转去的,他只要看看就觉得整个天上地下跟着一起转,闭着眼睛再忍耐一会,实在不成了,起身悄悄的离席想找个安静地方休息。 他起身离席,别人不知道,戚少商岂能不知?托了赫连春水去陪李克用,便跟着走出来,看他尽往黑乎乎人少的地方去,终于找到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扶着一棵树站住了。 戚少商忙走过去,看他闭着眼睛似乎想要呕吐的样子,赶紧替他摩挲后背。顾惜朝有气没力的道:“你是主人家,怎么随便下来了?”戚少商说:“这不是担心你么?”顾惜朝闭着眼,呻吟着说:“别……别摸我后背,难受……”话还没说完,“哇”的一声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 戚少商已经料到他多半要吐,随身带了水壶和草纸。等他一口一口的吐的差不多了,喂了他几口水,又拿草纸给他擦嘴角。顾惜朝吐出来好受的多,给他扶着在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还好这里是山地,大营圈到了山脚,有许多大树,还有些乱石头,可以坐人。 顾惜朝闭着眼睛休息,ruan 绵 绵 的靠在戚少商身上,低声说道:“你是主人家,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戚少商摇头说:“我陪你。” 顾惜朝慢慢的坐直,然后又慢慢的靠向另一边,说道:“你不用陪我,我吐出来就好了,再坐一会,自己回去。你如今不比以往,可以随着性子来,有些场合该慎重些的,一定不能大意。” 戚少商想了想,喝酒喝得急了,本来吐出来确实能好很多,况且顾惜朝说的这些他自己也知道。他问顾惜朝:“一会自己真能回去么?我叫舒建成来接你?”顾惜朝皱眉道:“告诉你我行就是行,你走你的就是了。”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1 章 戚少商又磨蹭一阵,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顾惜朝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好一阵,几乎要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忽然校场那边不知道多少人震天价的叫起好来,声音之大,他远在这里都震得一惊,睁开眼来,听着那边众多军人粗豪的叫声笑声喝彩声,有些好奇,起身回校场。 他回到校场,才知道那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是如何发出来的,这时候差不多整个军营的人都围在校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他更好奇,幸好普通士兵中十个有八个都认识他,自动给他让路,让他走到里面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众人鼓掌喝彩的缘由。校场的中心,篝火之前,一个丽人身着五彩的胡服衫裤,发束珠冠,手挽双剑,踩着急促的鼓点,正在表演剑舞。她飞腾跳跃旋转,腰肢柔韧如柳,衣袂飘飘,绚丽若仙。 顾惜朝还在想,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色艺双绝的佳人?看她剑舞的身手,似乎武功不错。他真是醉了,醉眼迷蒙,好一阵才猛然醒悟,这舞蹈得令人眼花缭乱的佳人,不是那个曹羽嫦么?他以为这姑娘就只是一对桃花眼娇滴滴的会说话会勾人,原来还会跳舞啊。他向戚少商的方向看过去,后者和所有人一样,看得专注而满面赞赏。顾惜朝晃晃头,闭一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有些不高兴,打了一个酒嗝,那恶心的味道涌上来,几乎又想呕吐。 顾惜朝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席上去。他慢慢走,心下很希望这样就能走出个直线,可惜越认真越是走得歪歪扭扭。隔几步快要走到时戚少商总算看见了,忙下来搀扶他。顾惜朝给他搀着,呵呵笑道:“我说你不用管我,你怎么又下来了?我这不是能走么?好好的喝你的酒,看你的漂亮姑娘才好呢。” 戚少商只当他说醉话,不予理会,将他扶到席上。他先是规规矩矩的跪坐,接着身子一歪,叉开两腿,胳膊肘撑着桌几,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场下曹羽嫦的舞蹈,已经快要结束,那姑娘终于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剑姿势,满场子的武官士兵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曹羽嫦对自己的表现显然也很是满意,旁边有侍女送上托盘,内有酒壶酒杯,她双手托着碎步向前,第一杯先敬代表河东节度使的顾惜朝,第二杯敬客人李克用。顾惜朝的注意力只在戚少商身上,曹羽嫦给李克用敬酒的时候,戚少商一直看着,眉宇间似乎隐有忧色。他若是简单的愉快或是不愉快也就算了,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呢?顾惜朝好奇,回头看一眼。 看到李克用那张眉开眼笑的脸时,顾惜朝觉得自己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李克用犯了老毛病,他喜欢醇酒烈马和佳人,他那笑容明明白白的写着呢。 曹羽嫦最后给戚少商敬酒,戚少商接过酒盏,淡淡的说道:“小姐贵为使君千金,今夜不惜抛头露面赐舞助兴,末将惶恐。”曹羽嫦满面的喜色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嗫嚅道:“是……”戚少商已将杯中酒饮尽,她欲言又止,只得后退几步,深深地道一个万福,便退下去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顾惜朝看着,却听不到,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头晕脑胀。 李克用捧着酒杯倾斜过身体,向顾惜朝笑问:“惜朝,那美貌小妞是哪处教坊的?岚城这种小地方未必出得来吧?” 三个人虽然三张席,彼此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何况戚少商耳力那么敏锐。他听着有些不高兴,顾惜朝就烦他这一点,那姑娘又不是他的亲妹子,李克用又不是要他做便宜大舅子,这么多管闲事他至于么?嘿嘿一笑,回答说:“那么美貌的姑娘,岂能栖身教坊?那是我们郑使君的去年刚认的干女儿。” 李克用“啊”的一声,说:“难怪难怪。”便不说话了。顾惜朝回头看戚少商冷着脸,也不知道那张臭脸摆给谁看,他只暗自冷笑。 篝火上的野山羊烤好了,金黄油亮,香气飘的满场都是。有兵士赤 luo着精壮的上身,将第一只烤羊去了铁钎子,用大铁盘子盛了,端到首席上。先端到顾惜朝面前,他是盟约的主持者,代表战区最高长官,既是客人又算是主人。 顾惜朝微笑着站起身,接过备好的快刀,一手扶了飘飘的大袖,露出手腕,刷刷刷几刀下去,迅速得只见刀光晃眼,羊肚子已被剖开。他剖出心肝来,摆到整羊旁边,随手掷了刀。旁边厨子忙走过来将羊心羊肝切成薄片,摆入小盘子。按规矩这是给最尊贵的客人享用的,顾惜朝奉给李克用,李克用半跪起身双手接过。 戚少商说道:“这里的野羊肥美得很,现在正是最好的季节。”看兵士随即把剩下的整只羊送到自己面前,接过刀子,切了一条大 腿、几根肋排,端给顾惜朝。 顾惜朝垂下眼睛,看着那烤得金黄酥脆的羊腿。他从小吃惯了烤羊肉,现在看着却完全没了半点胃口。厨子在一旁将所有连皮烤得脆生生油汪汪的羊肉切片,分给首席上三人,又分别送上了佐食的调料,是一个大梅花碟子里面带五个小碟子,盛着些椒盐甜酱之类的。顾惜朝看也懒得看,拿着小刀子切手里握着的大羊腿。吃惯的东西,刀工也练出来了,端的是非同小可,比厨子还片得薄。实在是好肉,丰腴多汁,沾得满手都是,吃的兴趣却还是丝毫没有。戚少商在旁边,对他说:“你不是爱吃么?尝尝看,味儿很好的。” 顾惜朝反眼看看他。他其实也没怎么吃。他自然是心情不怎么好,顾惜朝其实倒也理解他的心情不好,给一个对头大开了方便之门,自己半点好处捞不到,换给谁都要心情不好的。可是顾惜朝的心情也很不好,他却多半理解不了。 顾惜朝想着就忍不住借醉装疯的冷笑,转过头去向李克用举杯,一饮而尽。然后低头继续片他的羊肉。忽然周围的士兵们又大声喝起彩来。他正想着自己的不高兴,被忽然而起的声音惊得一抖,抬头看见是曹羽嫦在一个小帐篷里换过了常服,走出来。怎么她就这么安安静静走出来就可以让士兵们这样欢呼呢?看她也不过只是安静的垂着眼,唇边含着一点微笑,轻轻柔柔的走到息红泪与赫连春水的坐席边去,稳稳地坐下,只有在坐下之后,才抬起眼,向戚少商看过来,然后怯生生的微微笑了。 顾惜朝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他转头去看戚少商,于是发现戚少商遥对着曹羽嫦,其实也微笑了一下。他的面貌已十分沧桑,早不复昔日风流俊俏的少年模样,可是微笑依然甜蜜。顾惜朝看着他,心中很是纳罕,这两人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这么熟了?不知不觉也未必吧,当真不知不觉的还不只是他顾惜朝一个么。 郑从谠本就是有意的,那老头子通透得都快要成精了,要说他不知道顾惜朝和戚少商的关系,打死顾惜朝他都不会信的。可这丝毫也不妨碍他把老朋友托的孤、他自己刚认的义女送到戚少商身边来。顾惜朝暗暗恚怒,郑从谠自然可恨,戚少商若是明知是套还舒舒服服的往里钻,就不止是可恨,一刀杀了都还嫌脏了手。他又喝一杯酒,想让自己镇定些。一杯之后又一杯。 戚少商向他望过来,既有些担忧,又有些气恼,他酒量如何,就算没个自知之明,刚刚吐过,难道连难受都不知道了?皱眉低声喝道:“惜朝,够了,别喝了!” 顾惜朝用余光向他斜瞟过来,轻浮的笑了。他喝酒上脸,现在满头满脸都是红彤彤的,眼睛眉毛都红了,红得发肿。他彻底醉了。 顾惜朝在与酒的战斗中总是败下阵来。好在他酒量虽不行,对自己的酒品却向来最有信心了。他喝醉了无非就是呕吐一场然后昏天黑地的睡觉。那天晚上,他连怎样被架着送回戚少商大帐的都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半夜里筵席散了,戚少商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一头倒在榻上他的身边,他在睡梦中向里面挪了挪让出地方。这点细节居然很久之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早上顾惜朝醒来,发现戚少商不在身边。这种毡帐只要帷幕不开,光线就会特别昏暗。他一时还以为仍是半夜里,看到门帏缝隙里透出的一点天光,才恍然已经天亮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换过衣服,穿的是戚少商的一套干净内衣,头上身上也没什么难闻的味道,应该是擦洗过了,虽然宿醉头痛,却并不觉得粘腻难受。 他在床头矮几上找到一盏醒酒的甜羹,温在茶注子里,竟然还是热的,喝下去至少肠胃那种枯涩的隐痛可以得些缓解。他靠在枕上睁着眼看顶棚发呆,或者这样也可算作休息。戚少商不在,他躺在他的床榻上等他回来,周围安静昏暗,单纯的等就好,不必想,不必苦恼,不必面对那么多必须解决的难题。真是美好。 他最后叹一口气,下床去找外衣。 他下榻在岚城的驿馆,衣服也都在那里,现在要换也只能换戚少商的。但戚少商也没带多少衣服过来,总共只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官服和一件便装的白布夹里长衫,估计他出去也是穿着便装的。 顾惜朝拿出长衫来披上,心不在焉的结着衣带。有些松垮垮的,这次看戚少商明明又黑又瘦很是精悍的样子,怎么衣服的尺码反倒大了?再看看这衣服是新的,也许只是碰上了个手生的裁缝师傅。 他用自己的腰带系了衣服,随便梳洗了下,便打开门帏,想去找戚少商。 戚少商不在本是巡营去的。昨日筵席太隆重,散席又太晚,难免会有人怀侥幸心理故意偷懒。好在他治军严,士兵们对他又尊敬又惧怕,并没有一个人敢擅离职守,经过几班交接,所有在营外站岗的士兵都依旧神情坚毅,站的标枪般笔直。跟他一起出来的李克用大加赞赏,表示很想去看看他的士兵到底是如何操练出来的。当时天还未亮,戚少商也愿意展示一下实力,反正军营距离此处并不算远,来回二十多里而已,当即便与几个心腹将领一起,带着李克用快马奔驰,去看士兵操练。 他的士兵都是卯时操练,几人到达时已近尾声,这个时段只是日常训练,无非是体能技击两方面,不涉及战阵队形,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但时间一到,鸣金声响起,万余散落在校场各处分小队操练的士兵几乎顷刻间便集合列队,站得整整齐齐,然后又在各自队长带领下鱼贯离开校场,极其迅速有序,转眼校场上便空空如也。李克用很是感叹,说道:“戚将军的长处,正是我的短处。什么时候若我的士兵能够这样遵规守纪,我便是断一条手臂也心甘情愿。” 戚少商谦虚道:“将军客气了。我的部下是很守规矩不假,战斗力却着实有待提升。这方面不也正是李将军的长处么。” 于是一早晨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来回的路上了。回到外大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李克用下午就走,要回帐去略作整理,两人拱手作辞,戚少商便打马穿过帐篷丛回大帐,一路想着顾惜朝,也不知他醒了没有,喝得那么醉,醒来难不难受,有没有喝醒酒汤?他天没亮就起来,给顾惜朝擦身换衣服,可他居然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睡个没完没了。 戚少商这次走,一气儿就是四个月,好容易跟顾惜朝见了面身边还到处都是人。他早一些回去,他们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就可以多一些,一些些也是好的。 他经过息红泪和赫连春水的帐篷,忽然被人叫住。住马看是曹羽嫦。这几个月来,这个姑娘虽是陪着息红泪住在城里,但每每随息红泪一起来营中,容貌又美,性子又随和,又手脚勤快,众家将领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戚少商下马来,笑道:“曹姑娘,这么早!” 曹羽嫦浅浅的笑,说道:“你们才早呢,每天都这么辛苦。”她梳着家常慵妆髻,穿着白色无领短衫,下身系一条浅绿色绣白色绿萼梅的襦裙,不施脂粉,只淡淡地画了眉毛,趁着清晨的日影,肌肤白得半透明状,嫩得像掐得出水,说着,想了想,有些愧色,迟疑道:“昨夜将军说的话,羽嫦细思量过了,未与将军商量,便擅自抛头露面,是羽嫦做错了。” 戚少商“哦”了一声,淡淡说道:“姑娘毕竟是在我这里小住,若是叫旁人有的没的多说几句闲话,岂非全是我的不是,将来还有何脸面去见令尊。” 曹羽嫦垂首道:“是,羽嫦知道,现在也很是后悔。” 戚少商不愿继续使她难堪,微笑说道:“我也不过白说说,其实姑娘年纪轻轻的,西河剑器和越女剑法都有这等造诣,叫人佩服还来不及。昨夜一场剑舞真是惊艳。” 曹羽嫦垂着头,垂着眼,一层浅浅的红色晕晕的染上双颊。她忽然低声道:“我闲时打了条剑穗儿,戚将军,你看,喜欢么?” 戚少商失笑道:“噢,多谢你,但我的剑是上阵杀敌用的,系了这个,万一染上血迹脏了,岂不可惜?”曹羽嫦一怔,忙又微笑道:“没关系的,一个剑穗儿,脏了我再打过!戚将军,我给你系上。”说着,上前一步。逆水寒挂在戚少商腰间,他本要解下,曹羽嫦笑道:“不用解。”双手十指纤纤,飞快地将剑穗儿系好,又后退一步,歪着头仔细看看,展眉笑了,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红着脸转头飞快地跑进了帐篷。 戚少商看她跑走,心里像明白了什么,站在那里出一会神,最终却只是皱眉叹了口气。这里距离他的大帐已经很近,也不打算再上马,牵着缰绳转过身来,便愣在原地。 顾惜朝冷冷的站在大帐门口,见他看到了,便转身撩开门帷走了进去。 戚少商惴惴不安的进了大帐,见顾惜朝在桌案旁,一手搭在桌沿上,背朝着自己,冷清清的站着。戚少商讷讷的道:“惜朝,你,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话一出口恨不得立刻吞回去,几乎能猜到顾惜朝下面会说什么,他准是冷笑着抢白自己要他多睡一会是为免得看见刚才那一幕。结果出乎他意料,顾惜朝只是淡淡地回答:“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戚少商讪讪的走到他身边,问:“头痛不痛?” 顾惜朝看着他笑一笑,回答:“喝了醒酒汤,好多了。”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2 章 他越是这样淡淡的,戚少商越是心惊,勉强笑道:“刚才我带李克用去了趟营里,他说想看看我的兵马操练。” 顾惜朝点点头:“嗯,这件事是该大方些,当年你来云中,他们父子对你在这方面从没半点保留,连行兵布阵这样的机密都是许你去看的。” 戚少商一怔,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顾惜朝又道:“我不是说为这个你就该感激他们,当时你是黄巢派来的,他们又刚刚起兵造 反,还在观望要不要与黄巢合作,之所以那么大方,无非也是利益相关。你也不必过意不去。” 戚少商垂下头,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虽然他肚子里其实有一堆话要给自己辩解,关于那根剑穗。其实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心里从没动过一点歪念头。 顾惜朝疑心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疑心过顾惜朝,这些疑心其实非常无聊。但是没事的时候,疑心什么的甚至可以当作床帏间调笑,而一旦有事,两人之间的不信任却可以放大许多许多倍。 过了好半天,还是顾惜朝看他有口难言的样子,好心帮他说出来:“这个剑穗,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戚少商嗫嚅道:“是,不过我……我心里从没有……” 顾惜朝叹口气,一瞬间全身无力,轻声说道:“逆水寒形制古朴,本不该用剑穗配的,配上反倒不好看了。不过你若是喜欢,留下也可以。”他话音落下,戚少商赶忙去解那剑穗,女孩子打的结本就难解,他越急越乱,一时怎么解也解不开。顾惜朝背过身去,不想再看。 他现在怀疑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白布长袍也许也是那位曹姑娘的手笔,才会这样不合身。他说不出的难受。戚少商就在他身边,还在笨手笨脚的解那剑穗,离得那么近,却觉得相隔很远,远的像隔着重重山水,像隔着海角天涯。他和他两颗心其实早就不在一处了,互相隐瞒计算得越多,就越隔得远。 这天 下午送走李克用,顾惜朝也打点行装,准备第二天一早便带队回晋阳。 李克用走的时候,顾惜朝送他很远。谁都不知道他和李克用说了什么。戚少商很想问,他的神态表情一切一切都告诉顾惜朝他非常非常想知道,可他就是忍住了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提起。 其实如果他问,我会说的,顾惜朝愤怒的想。然后又忍不住问一句自己:我真的会说么? 他也不确定。 顾惜朝带领使团回晋阳,路上慢腾腾的磨蹭,足走了四五天。到晋阳之后,顾惜朝回家略为梳洗整理,便去见郑从谠。 郑从谠正在发愁,听下人报说他来了,忙命快请。 顾惜朝来至在堂上,看到郑从谠正背着手踱来踱去,几个缠着红绸的大箱子摆在地当中,几案上还有一对裹红绸的匣子敞开,里面盛有许多玉器。顾惜朝一愣,高声笑道:“使君是要办喜事啊!这是谁家纳吉的聘礼?” 郑从谠苦笑道:“我正烦着呢,你一来就戳我烦心事。”又道:“快进来。”他看着顾惜朝走到匣前细看那些玉器,问道:“岚城事怎么样?” 顾惜朝叹口气说道:“总算顺利,好在两边都知道从大局着想,都很克制。我们之前担心的那些状况无一出现。” 郑从谠点头道:“李克用我虽不了解,少商我是知道的。他不是冲动闹事的人。”顾惜朝赞同的点点头,他又问:“那汤群老儿,可是在你父亲那里?” 顾惜朝皱眉摇头,说道:“李克用也学精乖了,说话滴水不漏,我实在是没套出来。” 郑从谠说道:“当初少商驱他出岚城,就写密信要我严办此人。我念他年老,终于不忍心,不但未严办,反而给他迁了官职。早知今日,当初决不该心慈手软。”顾惜朝依旧是赞同的点点头,心中却想,汤群在河东呆了将近二十年,官虽做得不大,军队中却关系既多且杂,你老人家还是想留他一命,好借他力吧? 郑从谠又道:“先不说那老儿的事了。你看看这些东西,你可知这都是谁送来的?”顾惜朝摇头不知,郑从谠苦笑道:“你可真是个小糊涂虫,你自己家送来的东西,自己都不认识么?” 顾惜朝大惊,失声道:“我家送来的东西?我父亲么?我……我自然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要高攀做使君的女婿……” 郑从谠苦笑摇手:“唉唉,你误会了,不是你,是李克用。” 顾惜朝怔了一怔,忽然噗的笑起来:“使君哄我呢。怎么可能!” 郑从谠苦笑道:“现在没有谁比我自己更希望我是在哄你。” 顾惜朝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眨巴着眼睛,问:“使君,你不会是说真的吧?”郑从谠苦着脸哼一声,顾惜朝努力忍着笑,又问:“是李克用求亲?求的是哪位小姐?”他知道郑从谠家里还有两位小姐云英待嫁。 郑从谠说道:“说到这个,惜朝,你在岚城,就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他求的是我那义女,羽嫦。” 顾惜朝“哦”的一声,恍然道:“我明白了……李克用在岚城那晚,是见到过曹小姐。”说着表情古怪,皱着脸说道:“想不到李克用竟也是个性情中人,居然玩起一见钟情来了……” 郑从谠皱眉说道:“什么一见钟情,咱们读书人或许也还罢了,他们赳赳武夫,哪来这个‘情’字。”顾惜朝想了想,笑一笑,问道:“使君应不应这门亲事?” 郑从谠瞥他一眼,反问:“你说呢?依你之见,我该不该应许这门亲事?” 顾惜朝略微考虑一阵,说道:“这得看使君有多疼曹小姐了。李克用是有妻室的,他夫人是鞑靼老狼主的公主。我还没有见过,据说文武双全才貌兼备。醋劲儿大不大……”说着又失笑,摇摇头:“……我就不知道啦。” 郑从谠“嗐”的一声:“这种联姻,还顾得上醋不醋么,惜朝你也不该,瞧你笑得那样子,那么好笑么?”顾惜朝赶紧说:“是,我,我不笑……”说不笑,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一阵,方才清清嗓子,正了正神情。 他正色说道:“李克用我是见他对曹小姐眼神不太对,也许是真的喜欢,使君若许了这门亲,李克用可就是您的女婿了,半子啊。” 郑从谠摇摇手说道:“他李克用是个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别说只是半个儿子,就是让他真做了我儿子,到时候该翻脸他还是一样翻脸。没用。” 顾惜朝点点头,说:“他还真是这种人。”说着翻看着玉器不说话了。郑从谠等了一阵,见他真的不再说什么话,又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啦?” 顾惜朝扬眉毛天真的说:“我以为使君这个意思,那就是这门亲事不应了,那我自然也就没什么话说。再者,这个本就是使君的家事么。” 郑从谠叹道:“说是家事,其实是公事。我在这里愁的是,应了吧,恐怕没什么意义,还坏了我闺女的一生。不应吧,他招摇着送这么些东西,人人都知道,现在又正是招揽他的时候,驳了他面子,也不大好。” 顾惜朝点头,说道:“他来求亲,也可算是主动示好。” 郑从谠忽的一笑,对顾惜朝点头道:“那么你是觉得还是应了好?”顾惜朝赶忙摇手,说:“这话我可不敢说。李克用十五六岁起身边女人就多得很,又有正室,曹小姐虽说是江湖出身,毕竟现在作了使君的义女,就是千金之体,这门亲事若是应了实在委屈了她。” 郑从谠沉吟道:“我本来看这丫头仿佛很留心少商,所以她来求我陪赫连夫人去岚城时我就答应了——惜朝,你和少商很好,我知道,但人大了总要成家的,再好也不是一辈子的事,你不怪我罢?” 顾惜朝有些脸红,微笑说道:“使君说的对,我和他就是再好,又不是一男一女,当不了真的。这些年大家行走江湖彼此照应,世道又乱,不然也许早就各自娶妻成家了,使君要把女儿许给他是待他好,我怎么会怪使君。” 郑从谠叹道:“你想的开就好。”顿了顿,又问:“那么少商对羽嫦又怎么样?” 顾惜朝皱眉道:“这种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随便说话?使君把曹小姐召回来问问么,一问便知。”一语惊醒,郑从谠捻须笑道:“惜朝阿,你这孩子,虽是李家的,难得心却纯良,凡事从不徇私情,永远说公道话。老夫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说着,走回案旁,挥毫写就家书一封,封了蜡,叫了个心腹的家人,命他带三五个仆妇,一队卫兵,用车去岚城接小姐回家。 曹羽嫦回来之后,郑从谠要如何跟她商量,甚至最后如何决定她的终身大事,顾惜朝都不是很在乎。他希望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错,李克用临走时与他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是李克用先提起的曹羽嫦,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他临走了,顾惜朝送别,他不提行军,不提朝廷,不提戚少商,偏偏要提一个只见过一面连两句话都未必说得够的女孩子,那点心思还不昭然若揭么。顾惜朝立刻给他建议,不妨请中立于他和晋阳之间的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做中人保媒,直接向郑家求亲。李克用初时有些犹豫,担心郑从谠不答应,自己闹笑话没面子。顾惜朝笑他“厚颜了一辈子,竟忽然矫情起来”,说:“就算真的让你没了面子,难道将来你不会讨回来么?” 李克用恍然大悟,欢喜得连连鼓掌。 这门亲事如果郑从谠不答应,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李克用翻脸的借口。所谓野心,就是打仗也要冠冕堂皇。顾惜朝想象,如果真的告诉了戚少商会怎么样?那时候他真有点一时冲动,就想告诉戚少商看他会怎么反应。幸好毕竟忍住了。 郑从谠对这门亲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托王处存带的话,是“小女年幼,请将军暂待几年,他日小女长成,再议婚事不迟”。听节度使府的人私下传说,曹小姐从回来听到这件事开始,就不思饮食以泪洗面。看来还是做义父的退了一步;可是,做义父的既然退了,为什么又不允许她再离开晋阳回她喜欢的人身边呢? 十一月中旬,李克用帅忻、代、蔚、硕、鞑靼大军三万五千骑,自岚城、石楼向南,由绛州渡黄河。大军不敢入太原境,只有李克用率领亲兵三百骑前往晋阳城下,与河东节度使拜别。他这次的态度一改从前,变得极有分寸知礼节。郑从谠登上城楼,与他隔空说了好些客套勉励的话,并馈赠以宝马、名剑、金银。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3 章 李克用大军渡过黄河之后,戚少商那边传来很不好的消息:汤群借李克用大军过岚城的时机,带数千骑兵,诈取了岚城。 这个时候戚少商在绛州,大军过黄河不是件小事,他自然得守在最要害的地方。赫连春水本是留守岚城的,但这时息红泪带着孩子迁居绛州刚安顿好,被占领的消息传来时他还在北回岚城的路上。 戚少商怒极,率部亲去攻打。攻防战只打了一天不到,岚城便即收复——城池简陋,城中的士兵又无心与戚少商作对,根本不认真打仗。汤群兵败北逃,戚少商亲自带了十余轻骑追击,追了将近二百里,终于将其抓获,又押送回了晋阳。 问题是,二百里的意思是,他抓获汤群时早就已经深入代州境内了。代州是李克用的地盘,李克用带兵走了,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就可以让别的藩镇随意进出抓人。何况,现在还有李国昌在坐镇。他戚少商带着十几个人,十几匹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抓人就抓人,深入百余里如入无人之境,威震天 下的沙陀骑兵竟都成了摆设。 李国昌听到这个消息,难以置信。目瞪口呆之余急忙写信快马加鞭的给顾惜朝,要求尽量设法营救。汤群既是他老部下,也是老朋友,怎能不救? 顾惜朝不是不想营救。事实上收到信件之前,他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做好营救的准备。只是,这一次戚少商态度非常坚决直接,他还没来得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郑从谠便已下令斩首。他只能无奈回信,告诉李国昌,汤群一到晋阳,即被斩首。 李国昌读完回信,怒发冲冠,指天起誓终有一天报仇。他年岁大了,一动怒,牵动旧患,躺倒在了病榻上。戚少商与李家所结的梁子本有希望化解,经此一战,反而更加牢如泰山。 第四十五章 顾惜朝在晋阳城南,马球场上。 晋阳的马球场已经在城池的这个方向伫立了二百年。在大唐最鼎盛的时候,马球场曾经是全晋阳最喧闹的去处,阔大的看台不知道见证过多少豪门贵胄、富商大贾,也有数不清的风流年少和绝代佳人曾倚在白石的栏杆边为自己心爱的球手雀跃欢呼。但现在风风雨雨二百年过去了,最后一次修葺还是在文宗时候,赭色的围墙漆已经成片斑驳脱落,白石栏杆上精雕的花纹已经蒙尘甚或破裂;曾经用昂贵油泥夯实的场地衰草连天,金属的球门也早就锈迹斑斑。所有的繁华与欢笑荣耀与骄傲都成了过眼烟云。 天气干而寒冷。顾惜朝松挽着缰绳,让坐骑碎步小跑,时而挥杆,将暗红色陈旧的皮球由一个枯黄的草丛击入另一枯黄的个草丛。天边斜阳与地上衰草之间只有他一个孤独的影子在巨大的球场上,被拖得那么长。 戚少商走进马球场,顾惜朝单人独骑的身影立刻进去了他眼睛里,……难以言说的凄清。 他走到白石的看台上,停下倚栏杆站住了,就像二百年来每一个看球的观众一样,双肘撑着栏杆,认真看着场下击球的人。 那人却着实很不认真。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击球,想他自己的心事,连看台上多了个人都全然不知。他侧回身向后挥杆,即使这么不认真那动作也还是极其洒脱漂亮。这一次暗红色的小球准确飞进球门。 戚少商高声叫一声好,鼓起掌来。巨大空旷的场地上他鼓掌的声音异常渺小。 顾惜朝提缰绳向看台慢慢的踱过来。戚少商看着他纵马走近。他穿着全套的马球装,戴了幞头,穿一件窄袖翻领短衫,长短刚到膝盖,露出下面大红色扎进靴筒里面的裤子。他站住了,两个人隔着一道栏杆。戚少商仰脸看着他,微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来找你回家,晚饭好了。” 顾惜朝看着他,说不清的酸甜苦辣一百种滋味在心头,最终虽然困难却还是微笑了。他下马,两个人一个在栏杆里,一个在栏杆外,并肩慢慢的向前走。 顾惜朝看看戚少商,随随便便的粗白布衣服,随随便便系在脑后的长发,看上去还是更像个江湖人。他却几乎快要不认识他了。 今天中午汤群刚刚被斩首。顾惜朝不知道戚少商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么轻松自然的来找他回去吃饭? 重重的心事压着,他的胸口发闷,非常难受。戚少商也许终于愿意跟他说说这些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温和的笑容,对顾惜朝说:“你这么不开心,是在想汤群的事情么?” 顾惜朝看看他,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义父跟他是朋友。他最终被斩首,将来这笔帐总会算到我头上。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过了。包括李克用,他也未必不是在忍。我们大家都这么忍气吞声的究竟是为什么?他老人家倒是好,不声不响的带着一千多人,轻轻松松的就把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换来的局面给打破了。我说打破,因为现在还不能说毁掉,可是我怀疑,将来如果这局面被毁掉,那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 顾惜朝不说话,他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李克用就是再混帐,也不可能一边借着戚少商辖地行军一边悄悄地派人去占领要地,过河拆桥很卑鄙,这种还没过河就拆桥的事,就不止卑鄙,还下作愚蠢。他和戚少商都猜想这种蠢事是汤群自作主张做的,那老儿自然很想收复他的老巢,却没想过,岚城这样的要冲,就算他抢回来了,别人岂能任由着他?岂不成了个翻脸开战的绝佳借口? 但是戚少商随后把城池抢过来也就算了,竟然轻骑追击一百余里,深入李克用辖境后硬生生地把人抓回来,这也太过分了。正常的方式应该是通过藩镇间的公文往来逮捕引渡。当然正常的方式很不靠谱,但戚少商的方式,却让人无法接受。 顾惜朝想到这里,皱眉道:“你也知道这件事将来很可能被利用成借口。你深入代州境内抓人,实在是做得过了。” 戚少商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不抓人,难道等着河东公文送到代州,再由李国昌……李老将军随便找个幕僚在底下添上两行:‘此人不在代州境内’或‘经查此人已死’,再送回晋阳么?” 顾惜朝低声叹口气,说道:“那么多难忍的都忍了,这一次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偏就忍不了?” 戚少商苦笑道:“也许是忍得太多,再加上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要崩溃了。汤群也许不过是那颗小小的稻草。” 顾惜朝迟疑着,终于说道:“你越来越不像是你。” 戚少商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两个人眼里都有些东西莫名的陌生。良久,戚少商困难的说:“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么?” 顾惜朝无语。两人走到门口,戚少商解下拴马桩上的坐骑,和顾惜朝并肩离开马球场。 天就快要全黑了,两个人齐肩并辔,却渐渐的连对方的五官都快要看不清楚。顾惜朝忽然道:“少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议。” 他并不等戚少商开口问是什么事,便先说了出来:“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我想回代州去看看他老人家。” 戚少商面上的表情登时凝固,他呆呆看着顾惜朝,拒绝的话险些脱口而出。过了半晌,方才说道:“非要现在去不可么?我这边……现在这种时候……” 顾惜朝淡淡的,不说话,隔着夜幕他的所有表情都被隐藏了。 戚少商停了一阵,吞下所有烦恼,极其艰难地扯出微笑:“……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顾惜朝淡淡的说:“越快越好,明天。” 戚少商无计,仓皇的四下看看,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助他的人或东西,他左思右想,害怕顾惜朝一去不回,又害怕不允他去,会惹来他更多抗拒。他有过微茫的希望,希望顾惜朝终于大发慈悲忽然全部理解了他的为难和惶恐。可是他很快自己把最后一点幻想也杀掉了,然后更加惶恐不安,他越来越觉得顾惜朝若走,真的就不会再回来。 他喃喃的说:“你曾经对我说,若你要离开,我一定得留下你。” 顾惜朝并没有看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不过是回家去看看父亲。” “你是说代州是你的家?”戚少商沉默一阵,艰难的说道,“可是对我来说,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顾惜朝淡淡说道:“少商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父亲。” 戚少商说不出话来。他现在无论多么不愿意,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顾惜朝只说他回去看望父亲而已,父慈子孝,人之天性,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怎么说“不”? 他忽然说:“我陪你一起去!” 顾惜朝终于抬起眼睛扫他一眼,摇摇头,说:“我不想让我父亲听到什么闲言闲语。” 戚少商忙道:“我可以不作戚少商,代州又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只说是你的随从,你就当我是舒建成好了……”他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就好像暗夜中看到一丝光亮,甚至脸上都硬是挤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顾惜朝叹口气,说:“你何苦这样委屈你自己?” 戚少商立刻摇头:“不委屈!怎么会委屈!你不知道我多愿意!不过你父亲认识我……那也没关系,我只是做你的随从,你父亲没必要见我的,我们只要……” 顾惜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终于暂时住口,但是顾惜朝也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他一咬牙,忽然犟劲发作上来,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实话:“我不愿意你走,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本是想带你一起回绛州的,我们好好的厮守……可你要看望父亲,我不能不同意,那就跟你一起去好了。你若是连这也不许,大不了我悄悄地跟着。” 顾惜朝只有苦笑。戚少商竟也耍起无赖来了,除了苦笑他还有什么办法? 骑马回到放意园,天已经将近全黑,大门上七八个灯笼明晃晃的照着,小厮们跑下石阶来接缰绳,门房对戚少商说:“将军,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4 章 戚少商接过信来,外面写着:戚君少商亲启。打开,里面只一张素白笺,上面也只有十来个字:“今夜戌时,妙漪亭外,乞君一会。”字体很是清秀。戚少商有些惊异,问门房:“这是谁送来的?” 门房说:“是个小个子白净后生送来的。”顾惜朝早借着戚少商手上看到了,冷冰冰的说:“那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再世红娘了。” 戚少商一怔,惶然说:“惜朝,我根本不知道……”顾惜朝默默地擦过他身边走进园子。 他手里提着灯笼,眼前的路很明很亮,可是也只有身前三尺的地方是明亮的,光线透过呼吸的白色呵气,再往前便只有漆黑的一团,无比的迷糊茫然。 戚少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心里越来越不安害怕。顾惜朝还没有确切的说出到底走还是不走。他是生气了么?——他宁可他是生气了,也好过这样冷冷的。他一向猜不透顾惜朝的心思,现在更觉得无法捉摸了。他只希望两个人好好的。为什么就这么难? 顾惜朝只会把他的茫然放在心里,在戚少商面前,至少现在,他必须要从容镇定。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厅堂上坐下来,等着开饭。他慢条斯理的吃饭,任何人决不会从他的动作上看出来他有多么食不知味。他去书房,寻一卷兵法默默地读,又提笔临了两幅字。戚少商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不知道做什么好,似乎做什么都不对,又似乎想说什么都不敢。顾惜朝很难受,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自己难受,还是为他的惶恐不安难受。他忽然说:“戌时快到了,你该走了。” 顾惜朝冷淡的说:“戌时快到了,你该走了。” 戚少商像被针刺了一下,他白着脸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 顾惜朝淡淡的说道:“你还是去罢。看她信中的措辞,她现在也已经给逼得快要无路可走了吧。她的处境很是可怜。” 戚少商怔一怔,犹自说道:“她处境可不可怜,与我有什么关系?” 顾惜朝冷笑道:“你说这样话,还有良心么?告诉你,李克用来求亲了。她为了你,一直苦苦撑着,不肯应承;现在为了汤群的事,河东又得罪了李克用,郑使君为了息事宁人,多半是一定要应承这门亲事的。她怕是快要撑不住了。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又不是不知道羞耻,怎么会主动约你见面?” 戚少商已经愣住。 顾惜朝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这样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他心里很难受,又觉得有些可笑。戚少商一定会去的,很可能还觉得他去赴约就是去救人。可是,如果他真的去了,顾惜朝想,我也就解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像一张网,罗网,两个人都被绑缚得挣不脱逃不掉,现在也许就是到了解脱的时候。 门声轻轻响起,开了又关上。他果然是走了。 ——他难道不知道,到了这种时候,他要救曹羽嫦除非娶她。只不过即使娶了她,对局势也没什么帮助,能帮助的只是她一个人罢了。 戚少商怎么会不知道。他又不是傻瓜。 我才是傻瓜,顾惜朝啼笑皆非的想,我算来算去自以为一切皆在股掌之中,最终真正被牵绊住被绑缚住的却只有我自己。我为别人筹算得越完美,就把自己损害得越彻底。 他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直直的,僵硬的,就那么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声又响起,背后响起戚少商熟悉的脚步声。 “我教舒建成去见她了,让他带几个弟兄一起去,”他一边脱鞋一边说,“她也是江湖儿女,我想不通既然这么为难她为什么不赶快离开晋阳,不过一个女孩家当然肯定有她的难处,所以叫舒建成拿上我的腰牌,好叫开城门。他会带她乘夜出晋阳,快马加鞭去绛州。红泪在绛州,会照顾好她的。” 他脱了鞋子走到顾惜朝身边,见他还是直挺挺的跪坐着,背对着自己,就伸手把他扳回身。 顾惜朝呆呆看着戚少商,圆睁着眼睛,太多的惊讶意外,已经有些麻木。 “你自己为什么没去?”他问,开口才发现声音整个都沙哑了。 “我去做什么呢?”戚少商苦笑,“也许她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确实是我的错,可我去了,又能怎样?我不可能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也不可能改变她义父的决定。我去了只会给她更多的误会,更多没用的希望,不是更残忍?不过该我负的责任,一分都不会少,所以我还是要救她走。只不过自己不出手罢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默一阵,又说道:“何况,我就是再傻再蠢,也知道谁更重要,更不能伤害。” 顾惜朝沉默良久说道:“他们拿你的腰牌叫开城门带她走,还是去你的城池,别人也一样会认为你要娶她的——也许该说私奔?这次是连李克用带郑使君一起得罪了。”既然挣不脱,不如听之任之,理性分析又占据了思想的主导。 戚少商说:“要救人还管得了那么多么?只要你明白我,就行了。” 顾惜朝默然不语,他虽然不说话,神色却并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漠。戚少商提心吊胆一晚上终于松了口气,讪讪的在他书案旁边慢慢坐下,见他没有发话不许,更觉胆壮,况且他一直都没有再提要回去看父亲。 他想着,不能再让顾惜朝一个留在晋阳了,真的不能了。顾惜朝随时都会离开,他不能再冒险。这次回绛州带顾惜朝一起走的话,郑从谠也不会反对,因为戚少商和顾惜朝现在和晋阳面对共同的威胁已经休戚相关。 戚少商在晋阳待不了多久,最多两三天便必须回去,这次深入代州境内抓人,又杀了汤群,必须得提防李克用冲冠一怒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冲杀回来,另外,呆在绛州,可以最快速度得到京畿附近的战况。 这天晚些时候,舒建成带人回来了。他回来的如此迅速,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意外。两个人本来准备睡了,听到禀报又急忙穿戴整齐到书房。 舒建成神色有些异样,似乎不太高兴,顾惜朝一进来就问:“这么快就回来,是曹小姐不肯去绛州么?” 舒建成苦着脸,说:“可不是么,她一见到我,就很慌张的样子,我跟她说了大当家要我转述的话,结果人家当场就哭了。一个女孩子家,要我怎么办?” 顾惜朝回头看戚少商,问:“你跟她说什么?” 戚少商还没回答,舒建成抢着答了:“大当家的就只叫我跟她说,处境艰难可以离开晋阳,无处投奔可以去绛州,赫连夫人一定很高兴她去。就这样而已,到底是哪句话让她伤心了啊?姑娘们的心思真是奇怪。” 戚顾两个人互相看看,顾惜朝又问:“她除了哭一场,有没有说别的?” 舒建成点点头,说:“她要我转告大当家的,说她已经明白了,还说她的事情她自有主张,不用大当家的费心。然后就跳上房走了。”他很是不高兴,觉得站在旁边看一个女孩子哭相当的活受罪,虽然曹羽嫦其实只是听他转述之后,悲恸不能自已,方才怔然泪下。并没多长时间,也没有很夸张的痛哭流涕。 顾惜朝皱眉听着,还不满意,再三询问,问曹羽嫦跳上房之后去了哪里。舒建成瞪着眼说:“她自己走了我谢天谢地还来不及,谁知道她去哪儿啦?”顾惜朝眉毛一拧,就想发作训斥,戚少商急忙打圆场,先安抚舒建成:“这一晚上你辛苦了,赶紧休息去吧。” 舒建成抓抓头皮,说道:“大当家的,曹小姐挺漂亮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戚少商笑道:“漂亮姑娘多了,我还能一个个的喜欢过来?傻小子,睡你的去吧。” 舒建成走了,戚少商回身对着顾惜朝赔笑,正想着如何开口,顾惜朝说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该赶紧换上夜行衣服,去节度使府上看看曹小姐回去没有。” 戚少商不肯去,皱眉道:“我不去,叫人发现怎么办?这么晚了她叫不开城门,走不了,要是真的没回去,不用我们找,明天使君就找了。” 顾惜朝怒道:“你又犯什么糊涂!现在趁着她离不开晋阳,就该赶紧找出来,送回去。真想莫名其妙的连李克用带郑从谠一起得罪么?她自己高来高去的走了,那个送信给你的小丫环可还在,到时候说给使君听,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戚少商失笑说道:“我干吗要长一百张嘴说清楚?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又没有去见她。再说她的功夫足以自保,现在自己走了,不是更好么?就算我不会爱她,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被迫嫁给李克用那样的人。” 顾惜朝嗤道:“李克用那样的人怎么了?戚少商,你也别太得意,嫁给李克用,未必她就过得不好。” 戚少商不以为然,说:“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怎么会好?” 顾惜朝冷笑:“她倒是喜欢你,嫁给你难道就好了?” 戚少商摇摇头,悠悠的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你,再也容不下别人。嫁给我又怎么会好?” 顾惜朝似乎想说什么,略微迟疑一下,又不说了,戚少商却有难以言说的欢喜涌上胸臆,他小心翼翼的问:“惜朝,你不走了,是不是?” 顾惜朝低下头,过了很久,低低的说:“我累了……” 曹羽嫦到底还是没有找到。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晋阳。不见了这个姑娘将来李克用再来求亲该怎么应对?这就是郑从谠自己发愁的事了。顾惜朝也许是因为不愿意戚少商或明或暗的跟着,并没有回代州去,戚少商为这个已经心满意足,开心得恨不得去放炮仗了,实在没有余隙再去担忧曹羽嫦和李克用的公案。他一直最盼望的事也终于成行,这一次顾惜朝终于跟他一起回了绛州。 这个时候李克用屯兵于黄河以东的同州,与绛州隔河相望。顾惜朝有些担心他听说了汤群的事情,搞不好杀一个回马枪。李克用向来比较情绪化,做什么事都容易过火。但这一次顾惜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也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了,这么多年,对一个人的印象总不能老是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 其实也许只是因为李克用现在实在是太得意了。河东的勤王师一出,天 下诸道的藩镇们也都纷纷出兵,现在无论是远的近的陆陆续续的都到京畿附近来了,虽然他们到了京畿也只是各自寻个地方安营扎寨,毕竟都已经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在了第一个出兵的李克用身上。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5 章 这年除夕,李克用派人渡河来到绛州,送了一箱金珠宝货给顾惜朝,说是给他过年用。顾惜朝很是惊奇,因为前方并没有开战的消息传来。使者笑眯眯的告诉他:“这箱东西,说是少将军送的,不如说是黄巢送的。嘿嘿,黄巢那匹夫,听说咱们少将军兵发河中,怕是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的派大将送了许多金银珠宝来上贡,还拿了一张破黄纸,说是什么诏书,竟然这样就想要劝降少将军!那张狗屁不通的什么诏书,少将军当场烧了,东西嘛,当然老实不客气大家分来过年,这些是特意留给小公子的。” 使者说的兴高采烈,顾惜朝也听得高兴。他把这些事说给戚少商听,戚少商叹口气说道:“黄巢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刚愎自大。他进长安做皇帝的时候,决不会想到,他以为他改天换日,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其实却只不过,做了一个活的靶子。” 顾惜朝问:“这话怎么说?” 戚少商苦笑道:“自古第一个揭竿起义的,能成大事的有几人?就算是汉高祖刘邦,也不是他第一个,他和西楚霸王,都不过是响应陈涉,陈涉起义,使天 下大乱,群雄方才趁机逐鹿。现在黄巢也不过是那个搅乱天 下的人,可是他比陈涉运气好,陈涉未能功成便被杀死了,黄巢却登基做了皇帝。于是他除了搅乱天 下之外,又给逐鹿的群雄铺了一条明晃晃的大道,谁杀了他,谁打败他,谁就得到最多,而且,是名利双收。” 顾惜朝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黄巢难道再也没有机会?” 戚少商淡淡道:“他有机会。他第一次进长安,为什么不乘胜追击?那时候皇帝可还刚刚逃出长安。小皇帝惫懒惯了,再说是逃命又能走多快?后来,他和朝廷军队在长安拉锯战,长安百姓先是帮助朝廷军队赶走了他们,却没想到官军竟比贼兵更像贼兵,百姓不堪其扰,又自组民团打官军——你想那得是被逼成了什么样子?黄巢趁机收回长安。若是你,或者我,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顾惜朝笑道:“当然是昭告天 下,血泪控诉,细数朝廷之过,然后登高一呼,让全天 下的百姓都跟朝廷对立起来。”他这时已经明白了戚少商的意思,叹一口气,说道:“可是黄巢呢,竟然跟长安百姓清算起之前帮助官军的罪过,血洗全城。” 戚少商叹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圣人之言,诚不欺我。他现在去招揽李克用,我们听着觉得愚蠢得耸人听闻,可也能看出来,他距离走投无路,恐怕也只剩下数步之遥了。” 戚少商所料不错。中和三年正月,朝廷加封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令其与诸道兵共讨黄巢。其实京畿附近虽诸道勤王之师云集,却尽都惧怕黄巢声威,不敢稍动。黄巢军三不五时便到各藩镇的驻军之地骚扰一番,却只有李克用的驻所不敢惊动;黄巢的大将们心照不宣,连与沙陀大军稍作接触都不肯。二月,李克用军五万屯于干坑店,黄巢大将尚让、林言、王播、赵彰等率大军十五万屯于梁田坡,到次日,两军对阵,自午时至日落前,巢军大败而逃。李克用并不急于追击,转而进攻华州。黄巢方面守卫华州的是黄巢的两个弟弟黄邺和黄揆。华州围城大约半个月,三月,尚让引大军前来援救,李克用率骑兵万余在零口截击,尚让军又大败。第二天黄揆弃华州遁逃。李克用引兵进军渭桥。四月,黄巢大将朱温投降朝廷,朝廷为以其为表率,使敌将投诚,赐名朱全忠,封为宣武节度使。不久,李克用与忠武、河中两藩合兵,进军渭南,与黄巢军一日三战,三战皆胜。黄巢火烧大明宫,大火蔓延,那长安,那汉家的长安,那盛唐的长安,那文采风流遍地锦绣的长安就这样被烧掉了一半。之后他率军撤离,东走蓝关。李克用自光泰门入京师。长安光复。 李克用时年二十书也像忽然捧不动了,放下在桌案上,向旁边几步,在榻上缓缓坐倒,只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戚少商慌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去找大夫……” 顾惜朝摇摇头,说:“我不过是累了。”顿了顿,又道:“今晚他们给你的饯行宴,我就不去啦。我想早点睡。” 这天黄昏,戚少商带几个人去赴宴了,顾惜朝独自在住所。正是初夏,日落前后有些微微的凉风吹进窗户。他只穿短衫裤,赤脚坐在窗前榻上,面前有张矮几,上面摆了一大碗淡碧色的稠粥,几碟各色荤素小菜,是戚少商临走时特意吩咐人给他准备的,怕他一个人在家里,身体不舒服,不吃东西。 可是他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真正的不舒服是在心里。拨出一小碗粥,就着咸菜勉强吃几口,实在是食不下咽。 他居住的地方就在军队驻地之外,本是个财主消夏的别墅,小小巧巧的几间屋子,一个小院,正房是一个大屋子套两个小卧室,他和戚少商一人一间,若是以前,一人一间自然不太可能,现在却是名副其实,中间的大屋子就用来处理公务。现在只他自己一个人,整间房子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何况他武功已渐渐恢复,所以当外面中堂上出现一点细小的响动,就没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他面色一整,厉声喝道:“外面是谁!”随着话声,整个人忽然一弹而起,向正堂冲去,疾若离弦。 却只看到黑影一抹,消失在正堂门口。顾惜朝跟着冲出去,门外是个小院子,守卫虽然都在院子之外,但是非常森严,来人要逃只能高来高去,顾惜朝毫不犹豫地跃而上房。 他的速度已经是一等一的快了,但却只看到了那黑衣人逃跑的背影,已经非常远。他现在的轻功是不可能追上的。远方天边临落的太阳异常灿烂鲜艳。 这里本来戒备森严,不得允许连舒建成这样的贴身护卫都不能进来,现在戚少商虽走,外面的守卫总还是在的,怎么能有人进到正堂中?顾惜朝怒极,这时外面守卫都看到了黑衣人逃走和顾惜朝跃上房顶,纷纷冲进小院来。 舒建成现在主要的职责就是保卫顾惜朝的安全,一跃也上了房顶,问道:“军师,是什么人?”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6 章 顾惜朝悻然道:“不知道。速度太快,连背影都没看清楚。”心下郁郁,如果不是一身的武功必须从头练起,以他的基础,现在必然大有进境,怎么可能抓个正着却追不上? 舒建成跟着他回到堂上。正中看去并不算是凌乱,但有一摞整个的歪斜了,掉了好几本在地上,应该是那黑影逃离时不小心碰翻的。顾惜朝没有房里的活儿向来是亲历亲为,自己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这样就忽然看见座椅下面的角落里掉了一小团纸。 他本以为这团纸在那里,只不过是随手扔出时滚到角落里,打扫屋子时又没留心注意到,伸长了胳膊随便勾出来,正想扔进废纸篓,转念一想,还是展开来看看。接着表情骤然凝固。 他坐倒在地上,一手还握着几本军情卷宗,另一手捏着那纸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全身都开始微微的抖。 那纸条上清秀的字迹,他认得。 “黄昏时分,绛州城外,梨花溪上,山水之间。” 顾惜朝当然知道梨花溪在哪里。 他快马加鞭,去到了那个地方,却又百般的犹豫彷徨起来。万一是他记错了字迹呢?万一这约的根本就不是戚少商呢?也许戚少商和上次一样根本就不来赴约呢?……或者他真的看到了戚少商,戚少商真的来了,他又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他用力摇摇头,他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蒙蔽。就算一切都结束他也必须是最清透最明白的那个。 梨花溪外本来有些小山丘,否则也不会把地点写作“山水之间”。顾惜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借着花树掩藏自己的形迹。这里地方一点都不小,他也不知道那约会具体的地点究竟是哪里。即使戚少商到了这里,一定也要寻找的吧?也许他根本找不到呢,也许自己找到而戚少商反倒没找到呢。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当他真的看到,一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找到,竟然真的窥视到。 然而他所看到的,如果真是一场幽会,也只是幽会的最末尾部分。他只看到戚少商打马绝尘而去,完全没有回头。那个跟他约会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红衣服,孤独伫立在溪边。非常熟悉的背影。顾惜朝根本不用猜想就知道这是谁。 戚少商夜里宴罢回来,听人禀报了黄昏时有黑衣人闯入中堂的事,急忙来敲顾惜朝的房门。 顾惜朝没有点灯。他坐在黑暗中,看窗外昏沉沉的夜。戚少商敲门声愈来愈惶急,他在门外喊:“惜朝,惜朝,你在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惜朝?” 顾惜朝慢吞吞的开口:“我在,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戚少商停了一阵,犹豫着开口:“可是,明早五更,我就得走……” 顾惜朝淡淡说:“那就你回来再说。” “惜朝,”戚少商的声音几乎是哀求了,“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明早五更,就得走……” 顾惜朝不回答。他的声音也断了。门里和门外一样沉默。 过了很久,戚少商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来:“惜朝,你好好睡,明天,不用早起,我到了那边,一安顿好,立刻回来看你。你等着我,好不好?” 顾惜朝仍不回答。戚少商的声音没有了。也许他回了自己的房间,也许他就在门外,顾惜朝听不见他早就已经练得轻到极点的脚步声。 可是他一直没有听到戚少商房间的门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惜朝糊里糊涂的睡过去,又醒来。他忽然若有所悟,下床去,走到门边,轻轻地拉开门。 月华如水,照着他的门边。戚少商蜷缩着,睡在那里。 戚少商走后未及一月,李克用送来加急信件,要求过绛州境回代州。信是他亲笔所写,字迹一塌糊涂,纸张也有些皱巴巴的。顾惜朝很是纳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他这么慌乱,当下批了条子准许他带亲卫队渡河过境,又写了私信说经过时别忘了大家见个面。信送出去,没过多久,又一封信送到他的手上。 这回这封信来自代州,信封上字迹很陌生,打开看时,同样陌生又很端正的字迹,说,父亲病危,望从速归来。落款是刘氏。 李克用得到消息更早些,是因为李克用的信是由驯熟的鹰隼送达的,顾惜朝的信却由使者送达。 顾惜朝只觉得五雷轰顶。之前李国昌倒是曾经为了商讨起兵造 反的事宣称病危,但这一次,看李克用的反应,恐怕是真的了。 他一直想要回去看望父亲,戚少商怕他一去不回,嘴上不说,却总是百般的想办法阻挠,他那时还是割舍不下戚少商,割舍不下这么多年的情义,几番犹豫到底没有回去。现在终于报应来了——他不孝的报应,他和戚少商这段孽情的报应,却为什么要应在父亲头上?他方寸大乱,连行装也无心整理,匆忙将一些军政事务交待给下属,便准备北归。 息红泪听说,抱着孩子慌慌张张的找来。 “你这一走,绛州几乎就是一座空城,李克用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打来怎么办?” 顾惜朝摇摇头:“他不会的,我方寸已乱,他也一样。不过为防万一,你带着孩子回晋阳或者去源州找少商,岚城是不能去的。” 息红泪皱眉道:“听你的意思,你也料到你一走,绛州便有危险?” 顾惜朝苦笑道:“我料到又怎样?我不能不走。我已经彻底乱了,我的心也不在这里,我累了,我什么都不想再管……我先安排你去找少商。” 息红泪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城池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顾惜朝不回答,她怒而离去,果然自己带着孩子和几名随身的女侍从,打点行装离开了绛州。她准备去源州,倒不是只为投靠戚少商,更是为叫他快点回来主持大局。 顾惜朝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易放弃过权力和责任。不错,他方寸乱了,但更大的原因是他心灰意冷。他全心全意地辅佐戚少商,本只不过是因为两人的情爱关系,即使在他和戚少商热恋最浓的时候,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戚少商永远不可能真正让他建功立业。他想要的东西更适合回到李家,向李克用那样的人寻求共谋。何况现在他对戚少商,对他们的关系,都已经看得淡了。 更何况他对这一次李国昌的病讯毫无怀疑。 他简单收拾些随身衣物,快马加鞭的上了路。舒建成职责所在,跟在他身边,因为似乎总有一股不明确的势力在顾惜朝周围,伺机行动,他遭遇不明来路的黑衣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顾惜朝对这种理由没办法拒绝,他再灰心,也还没到了忽视自己安全的地步。 五天后,顾惜朝回到代州。 顾惜朝之前很少来过代州,但城池总是大同小异。他进城之后打听清楚雁门节度使府邸,匆忙忙的前往,只恨大街上为什么熙来攘往这么多的人,害他不能像在野外那样纵马驰骋。 府邸前静悄悄的,平常李家的府邸前总是很多人,英伟的守卫,跑腿的小厮,年老退休的战士眯着眼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讲着过去的风云岁月。顾惜朝小时候觉得他们简直是一群无聊的累赘,现在看不到了,才终于懂得了怀念。他慌里慌张的拍门,门房将大门打开一条小缝,探头出来,一怔,叫道:“小公子,你可回来了!” 顾惜朝呆一呆,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老的军人。 他递出了缰绳,一边进门,一边问:“父亲在哪里?父亲病体可有好转?”老军人絮絮的回答:“大帅在东园小书房,那里向阳,暖和,病了好几个月啦!”说着,长长的叹气,叹气声竟有些哽咽。顾惜朝心惊,再不敢问,如果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府邸,不识路,他现在已经推开引路的老军人飞身前往了。 东园小书房,安安静静的,进院门便闻见药香,“只哟”一声,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女子端着托盘开房门出来。两下照面,老军人给顾惜朝引见:“这是少将军的刘夫人,少夫人,这就是小公子。” 顾惜朝知道这就是那位鞑靼的公主了,心里再着急,也只得规规矩矩的行礼,口称:“小 弟拜见嫂嫂,多谢嫂嫂辛苦侍奉父亲。” 刘夫人闺名凝香,微微笑道:“小公子不必多礼,公公这些天正在念叨,可巧你就回来了。”说着,侧身让在一边,让顾惜朝进房。 顾惜朝看看她,有些纳罕既然李国昌病势沉重,她的表情怎么还这样自如。但她和她身后的使女都已让开道路,他也一心只想进去看父亲。刘夫人随后跟进。 一室药香,李国昌榻前帐幔低垂,可以看见他侧身睡卧的背影。顾惜朝小心的走到榻前,轻声叫:“父亲,父亲?” 李国昌睡梦中听到他叫,醒转来,先抑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刘夫人在旁挑开幔帐,使金帐钩钩住,李国昌翻个身,含糊的问:“这声音,可是惜朝?” 顾惜朝跪倒,哽声道:“父亲,是惜朝回来了。”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7 章 李国昌支起上身,揉揉眼睛,仔细认一认,皱眉道:“你不守在绛州,来代州做什么?若你哥哥忽然需要渡河,绛州却无人接应,该如何是好?” 顾惜朝眼里还含着泪,闻言一怔,侧头去看刘夫人:“不是嫂嫂写信要孩儿回来么?信中说,父亲病重……” 李国昌听了,双目圆睁怒瞪向刘夫人,刘夫人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说道:“公爹,请您息怒,此事是夫君做主,儿媳不敢不从。” 忽听门外一人高声道:“不错,这事儿都是孩儿的主意,父亲要怪就怪我!”随着话声,倏忽间门窗皆大开,露出室外一院子的武士。 顾惜朝跳起来冲到窗边,第一眼就看到舒建成已经被制服,全身上下用牛筋绑的结结实实好比一只大粽子般躺在院子正中,嘴里塞了麻核,只剩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声音响起,李克用带了十余名武士走进病室。 他却是穿了一身便装,轻袍缓带的,似是一派潇洒,只可惜面上的黑色眼罩流露出的几乎全是狰狞。他一进来先撩袍襟子在李国昌病榻前跪下,怦怦的磕了两个响头,说道:“父亲,孩儿此举实在是迫于无奈,令父亲受惊,孩儿罪该万死。” 李国昌初时的讶异过去,此时满面怒意,沉声道:“你带这许多人来,要做什么?” 李克用听父亲语气中怒气极盛,不敢抬头,俯首道:“父亲,孩儿一生心高气傲,从不肯轻易受人欺辱,何况是眇目之仇!多年来仇人就在不远处,却碍于时机未到,不但始终不能报仇,还要与仇人笑脸相迎,孩儿每每想到,就恨得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如今时机已经到了,父亲总是劝孩儿要忍耐,我忍到了这个时候,再多忍一天也是不能!孩儿捏造父亲病情,又带这许多人来父亲病室,使父亲受惊,是大不孝,父亲要怎样处置孩儿,孩儿都认,只是求父亲体谅,孩儿要报仇,非如此不可!” 李国昌大怒捶床,喝道:“胡说!谁伤了你眼睛,你就找谁去,难道你的仇人是惜朝!你……你是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啦……”说着触动病情,咳个不停。刘夫人捧来痰盂,膝行向前,双手将痰盂捧高。李国昌怒痛交并,指着她咳嗽着说道:“你……你这孩子,我当你智慧出众,又懂事知礼,你怎么只一味的顺从这孽障!” 李克用叫道:“父亲一向最疼孩儿,怎么却不怜惜孩儿好端端的成了残废!我这眼睛虽然不是惜朝亲手伤的,可是惜朝一心护着孩儿的仇人!不想法子先把惜朝拿下来,孩儿就没法报仇!”李国昌怒道:“你这么大人了,又在外面领兵打仗,亏你还能打胜仗,脑子里装的都是糨糊吗?惜朝留在那个人身边,难道不是为了你我父子?难道他自己就不着急?” 李克用梗着脖子叫道:“父亲,惜朝蒙蔽了您多少年,您难道真的不知道?他哪里是为了你我父子,他分明是为了他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私情吧?他心甘情愿的给那个戚少商当……当……呸!我都说不出口!父亲,你问问惜朝,你让他自己说!” 李国昌大吃一惊,颤巍巍的问:“你……你说什么……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他本来当年心里就有些疑惑的,只是顾惜朝所作所为所言所语都令他无比放心,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顾惜朝也渐渐成熟,不再是当年那幅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他也就更不怀疑什么了。此时被李克用这么一说,忽然全都明白了,一时急怒攻心,扯心扯肺的一通大咳。李克用和刘夫人都慌忙叫道:“父亲,父亲保重,父亲息怒!” 顾惜朝也原地跪下,低声说:“求父亲息怒,保重身体。”李国昌看看跪了一地的三个人,全身发抖,好容易止了咳嗽,向痰盂中吐了一口,却全是鲜血。 李国昌病情加重,雁门节度使府上下人等忙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李克用不许顾惜朝在病榻边守候,命人将他带下去。几名卫士答应一声,上来便要使牛筋捆绑。顾惜朝寒着脸,只待他们近前,略一侧身,错步,双手送出,在身前身后一个圈划过来,几人根本没看清楚他是如何行动,回过神来就发现每个人的手腕都被自己的同袍拿住绕了一圈牛筋。顾惜朝的功夫本就以“巧”见长,要对付这么几个亲卫士兵,别说他武功已恢复了大半,就是还没恢复,也不难。 李克用怒极反笑,说道:“惜朝,我知道你本事大得很,你有能耐,今天你就先在父亲病榻前大闹一番,再打出代州去!” 顾惜朝遥遥的看看父亲的病榻,冷冷说道:“父亲好转之前,我不会离开代州。你要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但我自己会走,叫他们带路。” 李克用哼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最识时务。好,来人,带小公子回房间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看望!”便有几个卫士答应了,打头的卫士很有眼力价儿,上前一抱拳,对顾惜朝说道:“小公子,请吧!” 顾惜朝举步便走。李克用看着他,恨恨的道:“惜朝,你有胆量,就别逃跑,今天你把父亲气成这个样子,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饶你!” 顾惜朝回头看看李克用,两人一起长大,他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也只是看看李克用而已,再不多言,木然被几名卫士前后左右护卫着,走出父亲的病室。 他走到院中,舒建成见他出来,加大了力气挣扎起来。顾惜朝看看他,对身边卫士说道:“这人是我的保镖,劳烦几位转告将军,他武功虽高,我不脱困,他决不会自己离开。请不要为难他。”几名卫士相互看看,一人道:“小公子有命,可以直接跟将军讲。”顾惜朝便不再说,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到另一个院落,进了一间小屋,接着便被人关门落锁,小小的院落中满满的站了二三十个守卫,看管得严丝合缝,水泄不通。 顾惜朝环视一下身处的小屋,虽然小,却布置雅致,更像一间书房。案上琴棋壁间书画一应俱全,床榻上衾褥俱全,样样都还是新的。他心中微微的触动,知道这里确实是父兄为自己预备下的寝室。 他背倚着墙站立,呆呆看着这小屋。脸是木然的,心却在煎熬。 三餐都由士兵准时送来,菜色很简单,顾惜朝尽管担心父亲,食不下咽,却总是强迫自己再多吃一点。 房间里有的是书本纸笔,虽然被关着,要让时间没那么难熬,也不是没有办法。但顾惜朝没有动一本书。他整天整天的坐着,抱着膝盖,倚靠着墙壁。父亲怎么样了?为什么总没有消息?绛州怎么样了?岚城怎么样了?李克用既然回来,既然对父亲说“时机成熟”,那么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晋阳怎么样了?还有……戚少商怎么样了? 他回忆自己的一生,回忆他的困苦的童年,回忆和戚少商这许多年来的纠缠。他一生不是没有过快乐,在云中的少年时光很快乐,可是那时光都是和李克用与傅晚晴相关的,李克用跟他翻了脸,而他负了晚晴,回忆越美好结果就越不堪。甚至他和戚少商,也不是没有过幸福快乐的,可是结果又怎么样? 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老天要他降生在人世,似乎就只是为了耍着玩。 他现在只希望父亲安然寿长。其他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些理想,那些志向,都在这无休止的囚禁时光中慢慢的地消磨尽了。 到第八天头上,李克用才带着许多卫士,浩浩荡荡的来了。卫士们后面还有几个丫鬟陪着个女眷,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守卫开了锁,李克用进小屋,却只带了那个女眷。顾惜朝见他来了,一跃起身,惶然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李克用冷笑道:“你还知道担忧父亲?父亲病成这样,是因为谁?” 他冷笑的表情虽凶狠,却看不出一点担忧悲伤,顾惜朝便知道父亲应该无恙,他略略的定了定神。他必须拿出十万分的精神来应付李克用。李克用和他以前对付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互相了解。 他向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站立,看着李克用大剌剌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李克用环顾小屋,笑道:“这屋子怎么样?喜不喜欢?住不住得惯?这儿虽说小了点,却是我亲自看着人收拾的,当时心里还想,等我们回了云州,我叫人专盖个大园子给你。” 顾惜朝说道:“多谢将军,将军厚爱,惜朝受宠若惊。” 李克用笑道:“唉,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啦!你听,我们家惜朝别的好处也有,但是说话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他口中的第二个“你”,指的是那名女眷。但是那女眷只是站在阴影里,背对着顾惜朝,低垂着头,并不回答。他笑道:“你站着做什么?坐吧,随便坐,大家都是熟人,何必这么拘着?” 他这话说完,那女眷才缓缓地转过身,走到李克用身边,坐了下来。 顾惜朝看到她的脸,惊得险些脱口叫出声。这女子作少妇打扮,穿着沙陀女子的服饰,身材还显得有些臃肿,他之前就算觉得有些眼熟,也未细看,自然不敢辨认,直到现在才认出来,竟然正是曹羽嫦。 李克用笑道:“惜朝,你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新纳的爱妾吧?我这个爱妾,不但人长得美,舞跳得好,还一身的功夫,手上双剑耍的出神入化,有空你们俩切磋切磋?” 顾惜朝脸色这一瞬间已经惨白,他木然说道:“在下微贱,不敢唐突夫人。” 李克用笑笑的看着他,再看看曹羽嫦,曹羽嫦竟然也像顾惜朝一样,惨白着脸,满面木然。李克用笑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掌道:“啊,我忘了,惜朝以前见过你的呀!梨花溪上,山水之间,是也不是?哈哈,瞧我这记性,该打,该打!” 曹羽嫦身躯一震,看着李克用一脸难以置信。顾惜朝觉得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了,他用尽力气用后背抵着墙壁,尽量把所有的力气都只去抵着墙壁,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双手发抖。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道:“原来都是你搞的鬼……去我住处窥探的黑衣人,地上揉成一团的碎纸条……你真是用心良苦!” 李克用冷冷道:“不错!黑衣人是我派去的,那张纸条是我叫人模仿的笔迹。戚少商可没那么傻,他收到信就撕掉烧掉了,怎么可能留在你身边让你发现?你正经该谢谢我才对,不是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情郎在外面偷期幽会?” 顾惜朝的抖,从两只手蔓延到了全身,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他还牵挂着父亲,动了手也没结果,徒然自取其辱。良久咬牙冷笑道:“你为了蒙蔽我,竟然舍得叫小老婆出去勾引男人,你可真是胸怀若谷,佩服佩服!” 李克用笑道:“过奖,过奖,我当然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那戚少商是个彬彬君子,别说不过是跟他见上一面,就是我这个小老婆脱光了衣服睡到他床 上,他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哦,对,人家不但是个君子,还是个情圣,他怎么说来着?已经有心上人,不能对不起他的心上人,是不是?” 这句“是不是”,问的是曹羽嫦,曹羽嫦瞪圆了眼睛,呆呆的望着李克用,然后突然厉声喊叫起来:“你跟踪我,你偷听!你卑鄙……你是畜牲,你这个畜生!” 她声嘶力竭的叫骂着,红着眼,扑到李克用身上乱撕乱打,她虽然武功不弱,却怒火攻心,厮打得毫无章法。李克用虽只会些上马打仗的功夫,可是两膀的力气,脸色一变,抓着她两只手反剪到身后,当即便制住了。曹羽嫦被他剪着手压趴在桌上,侧脸贴着桌面,正对着顾惜朝,顾惜朝看得见她的眼泪像决堤一样。她发疯一样地,号啕痛哭。 李克用喝道:“你哭够没有!你丢我的人,还嫌丢得不够!若不是看在你肚里孩子的份上,老子早就要了你的命!”他说着,松开手。曹羽嫦像没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还在不停的号啕。 李克用换了一副嘴脸,温言道:“你只要乖乖的,把我们的孩子生出来,以后我决不再提旧事。将来我若作了皇帝,还封你做贵妃。别哭啦,再这么哭,你受的住,我儿子可受不住。”接着又变脸:“若是儿子掉了,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不知道用过什么恐吓的手段,曹羽嫦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然后哭声居然真的渐渐的细微下去,最后成了低低的啜泣。李克用向身边卫士说了一句鞑靼话,那卫士不懂汉话,当下出去用鞑靼语招了几个仆妇丫鬟进来,把曹羽嫦半扶半抱的架了出去。 顾惜朝呆呆的看着,半日低低的说道:“你强暴了她?” 李克用皱眉道:“惜朝,这话说得可实在是不够漂亮。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好听些?”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8 章 顾惜朝闭上了嘴。他已经渐渐的把这一切都整理清楚了。曹羽嫦离开晋阳之后,可能是想回家乡,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渡了黄河,误打误撞地遇上了李克用。李克用本就垂涎于她,碰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会不接着?他可不是戚少商那样的君子大侠。后来曹羽嫦又回到绛州去,多半其实是李克用带着回去的。绛州的黄河渡口对平民限制不多,李克用一心要对付戚少商,偶尔画个妆过河来打探,很正常。曹羽嫦也许是难得的得到了个机会,也许是因为怀了孩子,得到了些信任,更有可能是李克用故意为之,总之她约了戚少商见面。对这个时候的曹羽嫦来说,戚少商也许早就不仅仅是一个心仪的男子,恐怕更是她脱离魔爪的一根救命稻草。只可惜戚少商去见她,却很可能只是去跟她说“已经有心上人,不能对不起他的心上人”这类的话。 他们会说什么,已经不重要。反正只要戚少商去赴约,就给了李克用机会。所谓的黑衣人,并不是去翻找什么东西,而是为了留下那个纸团,而顾惜朝当然会发现那个纸团。他也当然会上钩,因为李克用了解他,当然早就看出了他对戚少商的猜忌和疑虑。李克用必须确定戚少商已经去赴约了,才会派出黑衣人,所以顾惜朝去的时候他们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只看到了戚少商的背影。 李克用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顾惜朝的人了。当初在岚城,他第一眼就看出了顾惜朝对戚少商的那些猜忌。他离开岚城时跟顾惜朝提起曹羽嫦,本是为了刺探顾惜朝的心意。他要算计顾惜朝,并不是实实在在就事论事的算计。他让顾惜朝看到曹羽嫦和戚少商的幽会,也不是指望顾惜朝马上歇斯底里发作大闹一场,而是指望着让顾惜朝把之前的所有猜忌瞬间累积膨胀起来,然后对戚少商绝望,最后再用一个父亲病危的谎报,把顾惜朝彻底打垮。 真是好一个连环套。 顾惜朝依靠在墙壁上,仿佛不靠着墙,就连支撑自己挺直站立的力量都被抽掉不见了。半晌,他低声问:“戚少商怎么样了?” 李克用冷笑道:“戚少商?他当然好端端的在源州。惜朝,你盼着我去跟他好好打一场吧?打仗,我不怕他,可是他武功太高,就算我身前挡着千军万马,他若是拼了命要跟我同归于尽,我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惜朝喃喃的道:“可是从绛州往北的所有城池,现在都易主了吧?” 李克用点点头,得意洋洋的道:“不错!你前脚一走,我后脚便派了大军,先占绛州,再占绛州与源州之间的及州,让戚少商回援不得,再从从容容的向北占岚城。你别说,及州虽然只是个小小城池,可是结实得很。戚少商一来嘛,大军都屯在绛州,给我打的稀里哗啦的,身边没人;二来呢,源州也只是刚刚到任,人生地不熟。他现在就在及州城下干着急,哈哈,我还叫手下大将天天在城头上气他,嘲笑他,告诉他,他一走,你就把绛州双手送给我啦。哈哈哈!” 顾惜朝哼一声,道:“曹小姐说的对。你真的好卑鄙。” 李克用笑道:“你这么说,我只当是夸奖。惜朝,我的心思,别人不明白,你应该明白的啊!我要的是这天 下!现在就连区区一个河东我都摆不平,我凭什么要这天 下?你应该为我高兴,朝廷马上就要下诏书,封我作河东节度使。等到下诏之后,我还要想办法叫朝廷同意把源州的定东军一并划拨给我。嘿,源州明明是在黄河以北,偏偏却归东都管辖,岂不是太没道理?到时候,我要戚少商和我那岳父大人一起,到我面前来跪地参拜!” 顾惜朝说道:“那就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李克用笑道:“你从几年前回到河东开始,一直到不久之前,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跟戚少商翻脸,不就是为了我么?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承你的情。惜朝,你面冷心热,其实向来都最重情义的。你之前回护戚少商,我虽瞧不起,心里却也明白,真的,我明白!戚少商现在以为绛州是你送给我的,他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爱你,你懂么?你们这场戏,已经到了收场的时候。你乖乖的回家来,咱们一起好好的守着咱们的城池土地,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他轻轻地叹口气,又道:“这样,父亲也会很高兴。” 顾惜朝摇摇头,淡淡的苦笑道:“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克用失笑道:“哈,惜朝,你……你不觉得滑稽么?你居然站在这里,指责我不够光明磊落?” 顾惜朝沉默很久,艰难的说:“不错,我顾惜朝才是天 下最不光明磊落的人。”他闭一闭眼睛,涩声说道:“我自问再无心力助将军逐鹿天 下,若将军还念昔日云中的兄弟之情,就请你允许我常伴父亲左右,伺候他老人家终老。” 李克用叹一口气,说道:“惜朝啊,你这是在跟我置气啊,真是何苦来哉!” 顾惜朝冷冷的道:“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我不用违背心意,你也不用提心吊胆的防我,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其实,这才是你真心希望的吧……” 李克用苦笑,不回答,默认。 顾惜朝被软禁时还是春夏之交,终于走出小院时已经是盛夏了。 李国昌的病况虽然暂时不会危及生命,其实已经很不好。他现在无法行动,整日躺在床 上,左手也和双腿一样麻木,只有右手还能困难的活动。穿惯了铠甲的强壮身体,如今包裹在薄薄的短衣裤中,显得无比瘦而虚弱。 李克用不久便又离开家。朝廷的诏令已经到了,他去晋阳赴任。赴任之后,自然很多藩镇不愿意对他惟命是从,还要进行一些大大小小的吞并战斗。顾惜朝还听说郑从谠已经逃亡。 赫连春水在李克用攻打岚城的时候,兵败,只带了十余名亲兵突围,不知所踪。顾惜朝对他倒是没什么担心,他记挂着息红泪,当然要去绛州打探消息或者去源州找戚少商商量对策的,到时候也就夫妻父子团聚了。即使真的不小心落到李克用手里,凭他是吐谷浑兵马大元帅亲侄子的身份,也是奇货可居,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顾惜朝现在每日里能够走动的范围非常狭小,只有李国昌的居所和他自己的居所。他却也真的感觉不到什么气闷或者郁卒。他要照顾病榻上的李国昌,总有做不完的事,他总在忙碌,连静下心来想想现在的处境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李国昌病虽重,也经常是昏昏沉沉的,却也时不时有神智非常清醒的时候。顾惜朝第一天来照料他时,担心他为自己和戚少商的事情,责问训斥自己,战战兢兢的,没想到李国昌看到他,只是虚弱的叹口气,颤巍巍的伸出唯一还能正常动作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知道父亲并没有怪责自己,心里难受得一缩一缩的;他从十几岁被李国昌带回云中,对这个义父,感激有之,敬重有之,真正的儿子对父亲的那种孺慕之情,其实却是很少很少的,他并不是一个很知道怎样爱别人的人,李国昌又是很典型的武将性情,对他虽然好,那种好却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对待一个小孩子的好,注定了不会周到,也没什么慈爱。顾惜朝过去为李家做过很多事,为报恩也为自己,却直到现在李国昌躺在病榻上,虚弱无助,需要他来照顾的时候,才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将他认作了自己的父亲。 顾惜朝现在一到天亮就起床,到李国昌病榻前,带着几个小厮,伺候、收拾病人便溺,然后再帮他翻身、擦洗,等到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刘夫人也就该带着人从厨房端药和早膳过来了,两个人一起伺候父亲先喝药,停一会再伺候吃饭。然后顾惜朝去吃早饭,说是早饭,忙到这个时候多半也早过了巳时。吃完饭回来,再和刘夫人一起,陪着父亲说说话。李国昌病重到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很清楚的说话,多半是刘夫人说。 现在顾惜朝每天见到最多的人除了李国昌,就是刘夫人了。开始的时候,顾惜朝记着她写信赚自己回来的仇,对她恭敬而冷淡,时日一长,心里的隔膜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化开了。她是鞑靼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面对病榻上的李国昌,却仍是做到了一个孝顺儿媳能做到的一切。顾惜朝不能不有所触动,而渐渐的改变了态度。 后来有一天,李国昌的几个小妾约好了,一起到小院里来。顾惜朝是成年的公子,这几个姨奶奶他从来没正眼瞅过,刚要回避,哪知她们一把扯住刘夫人,便放声哭开。李国昌在房里刚刚睡着,若是被这哭声吵醒,只怕要更添烦闷,岂能让她们在这里没完没了?正要呵斥,刘夫人已经命丫鬟们:“还不快叫小厮们来,把几位老姨奶奶请到外面去!” 丫鬟们小厮们一拥而上,把几个女人拉扯到院外去。她们当然不肯乖乖的跟着走,连哭带嚷的,没完没了。刘夫人对顾惜朝说:“公子,夫君不在,公公病中,我年轻,辈分低;你是主事的男人,你陪我一起来。” 李国昌李克用房里侍妾向来都是大堆大堆成群结队的,顾惜朝从来避之唯恐不及,但刘夫人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几位姨奶奶被小厮们推到一个偏厅里去了,刘夫人带着人一到,几人便立刻哭开,无非是哭李国昌,躺在床 上万事不知,害得她们这些苦命的人儿被这番邦女子欺负。刘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向顾惜朝求助似的看过来,顾惜朝慢慢的开了口:“刚才老爷子跟我说,几位姨奶奶哭得这么伤心,他老人家感动极了,他说他一旦撒手西去,心尖上舍不得的就只有几位姨奶奶,今天谁哭得最伤心,他就一定把谁带在身边,一同去那极乐世界享福。” 这话真是比一切恐吓都好使,姨奶奶们立刻止住了哭声。她们来哭闹,无非是看老爷子快要死了,虽然用不着她们伺候,可毕竟以后她们一个个都没了着落。顾惜朝可懒得安排她们下半辈子衣食住行,袖着手听刘夫人一个个的劝解,一个个的安排。竟然妥贴无比。 好容易把姨奶奶们都打发走了,两人刚坐下休息一阵,小厮来报说老爷子醒了,又得马不停蹄的起身往回走。顾惜朝看刘夫人一脸疲态,说道:“嫂嫂想必累了,请回去歇息,父亲那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刘夫人摇头微笑,说:“是你父亲,也是我公公,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她仿佛有所感触,又说道:“我伯父临终的时候,他帐中那些女奴、侍妾、夫人,哭得简直能让眼泪流成一条小河。我母亲为了把她们一一安顿好,费了好大的力气,花了好长的时间。那时我就陪在她身边,眼看着她操劳。结果呢,伯父那个最漂亮的女奴却在我父亲面前,不停的说我母亲的坏话。” 她顿了顿,笑道:“依附男人的女人,男人没了,天也就塌了,她们看上去可恨,其实却只是可怜。” 顾惜朝怔怔地望着她,她说完就自顾向前走了,快要进门时才回头,微笑,问:“怎么还不来?” 顾惜朝想着,这个女人,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夫人有时候会忽然影踪不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问她身边派来伺候老爷子的人,回答是:“大概是去看二夫人了。” “二夫人”就是曹羽嫦。顾惜朝没再见到她,但是知道她就住在同一个宅院中。她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之前她和戚少商在绛州见面时,顾惜朝明明见她身材和从前一样,怎么转眼就怀孕四个月了呢?顾惜朝无聊,想这问题竟也想了很久,有一天看见刘夫人难得穿了身汉人衣服,才忽然想通。道理其实很简单,她和戚少商见面的时候,肚子还没有那么大,又穿着汉人女子宽袍大袖的衣服,而现在她腰围渐渐的粗了,又被李克用逼着穿上了那种类似回纥人的窄长衣服,两下相比,区别自然明显。 顾惜朝很惊奇的是刘夫人对待她,竟然十分的周到体贴。厨房里每天都炖各种温补安胎的汤水,刘夫人一有空就带几个使女亲自给曹羽嫦端去,还经常在她那里逗留一阵,陪着说说话什么的。顾惜朝从没想到世上还可以有这种宽容大度。 后来他和刘夫人混熟了,偶然聊到,刘夫人说道:“我与夫君的婚配,其实我自己也出乎意外。夫君和公公到我们草原没过几个月,我父亲收到了幽州李可举的信件和黄金,信中写道,李家父子人中枭雄,父亲收留他父子,无异于养猛虎在侧,不若杀之,以除后患。” 顾惜朝不是没有想到过李家父子到鞑靼草原之后,他们还在中原的敌人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却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会从刘夫人那里听到。他迟疑道:“令尊自然是没有答应的了?” 刘夫人淡淡笑道:“不,我父亲几乎立刻就答应了。”顾惜朝一怔,她解释道:“因为夫君和公公父子俩,都是英雄,英雄到了哪里都是英雄,都令人尊敬,令人崇拜。我们部落中的很多年轻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还是奴隶,都喜欢到夫君周围去,听他讲讲汉地的故事,看他那些华贵的马具,还有,要亲眼见到他那么神乎其技的箭法,然后再惊叹,再去讲给每一个人听。没过多久,夫君就成了草原上每个年轻牧人心目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了。” 顾惜朝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李克用天生就不懂得抱残守拙,他就喜欢被人崇拜,根本想不到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惹眼,不是喧宾夺主了么。我早说,他这性格最容易惹祸。令尊即使真想杀他,也是情有可原。” 刘夫人微笑道:“是啊,我父亲也这么说。不过再厉害的武士,十个八个也近不了他和公公身侧,想杀他是一回事,怎么杀却是个难题。这样十几天过去了,夫君虽豪爽,却不是有勇无谋,竟然看出了端倪。他在草原上备下最盛大的酒宴,宰杀了无数牲口,又准备了许多贵重礼品,请父亲和草原上所有贵人们一起来喝酒。大家怕他暗下毒手,彼此约定,如果他敢有异动,就先下手为强,在酒宴上先把他杀死。他沙陀兵将再厉害,毕竟现在是在我们草原。” 她娓娓地说,顾惜朝听着,却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说得越轻描淡写,他越能想象当时的情形有多紧张,多严重。 刘夫人又道:“哪知贵人们去了他摆设酒宴的地方,那里却只有他和几名亲兵、几个女奴,大队的沙陀骑兵根本影踪不见。那里是我们草原的中心,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场,和碧绿清澈的河水,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埋伏。贵人们于是放了心,他们让自己带来的兵一队一队的在摆酒的长帷之外待命,自己就跑进去,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人心里想着,就算你请我喝这顿酒,我也不会放过你,等我们吃饱喝足,就一声令下,外面的士兵会冲进来,将你李克用,砍成肉泥。” 顾惜朝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一直以为鞑靼人都爽朗大气讲道理,原来也有人这么卑劣。虽然现在知道李国昌和李克用都安然无恙,却还是忍不住后怕。忽然又想到,他们在鞑靼朝不保夕的时候,竟然正是自己与戚少商在幽谷里过得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 他整个人都怔忡住,心里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幽谷里,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就原谅,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同一时间父亲兄长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那个怀抱太温暖么?可是谁离开了谁的体温不能活着? 只听刘夫人又道:“等到大家都酒过三巡,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夫君忽然跟一个少年王子打起赌来,赌的是箭术。夫君命人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棍,木棍的顶端有个干枯的枝丫,他们就在那根枝丫上拴了一根,非常非常细的绳子,绳子的末端,又拴上了一根绣花针。” 顾惜朝点头,说道:“他这手射绣花针的本事,的确是绝技。”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19 章 刘夫人看看他,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与夫君自幼一同长大,他的本领公子自然都是看惯了的,也不会觉得惊讶,可是我们那些王子首领们却没有见过啊!当时大家都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谁都不信他真的可以射中那小小的绣花针。于是众人纷纷下注,下的赌注越来越大。夫君等到终于没人下注了,才站到场子中央,距离木棍五百步以外的地方,连饮了三碗马乳酒,方才张弓搭箭,一射正中。” 她顿了顿,又道:“草原上那些王子王孙、贵人首领们见到他这手绝技,一个个惊得酒都醒了大半。一时间酒宴上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夫君却只是微笑着,叫小厮把贵人们压来作注的财物分还给大家,然后说道,论起弯弓射箭,鞑靼人才是行家,我这点雕虫小技,不过为博诸君一笑;我生平勤习弓马刀枪,从来不是为与人好勇斗狠,而是为了效忠君父、报效国家。现在我大唐皇帝受奸人蒙蔽,仇视我父子,我父子万般无奈,只得北上,托庇于众位贵人豪帅旗下,每每想到众位的恩德,暂时无法报答,心中都如同油煎一样难过。如今听说中原黄巢作乱,不日将北上进攻东西两京,唐朝无人,自然还是要请我父子回去的,到时候我一定带众位一同南下,共享南朝花花世界富贵无边。草原虽好,毕竟苦寒,我生于南朝,长于河东,绝不老死塞外。” 顾惜朝听着刘夫人的转述,默然良久,说道:“所以令尊终于不再打算杀他,反而派兵派将,一心助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刘夫人看他神色,知道他的心意,点头道:“不错,草原虽是家乡,中原的花花世界,谁不想染指?我父亲自然不例外。而我……这不是我自己可以选择、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能做好我自己分内的事,我是父亲的女儿,我好好的作他的女儿;我现在是李克用的妻子,我就只能好好的做他的妻子。” 顾惜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有苦笑。刘夫人对待曹羽嫦和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大度,她对李克用本没有情义,何来妒嫉? 中和三年十月,在晋阳已经作了河东节度使的李克用送来一份朝廷诏书,以前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为代北节度使,镇代州。然而此时李国昌已近弥留。顾惜朝守在李国昌身边,寸步不离。他已经数日不解衣,不沾枕,不食肉,整个人都变得憔悴枯槁。 宣告诏书的使者在病榻边用顿挫的声调读出最后一个字,李国昌却已经不能起身谢恩,他躺在床 上,混浊的目光望着帐顶。“谢主龙恩。”他喃喃的说。 宣读诏书时顾惜朝就跪在他的病榻旁边,他起身去接了圣诏,使者甚是殷勤的询问了病情,说些“老帅是国之栋梁,请务必好好养病”之类的话。顾惜朝也礼数周全的一一作答、感谢,又命人请使者去大厅招待。 代北节度使,很大的官么,可是对李国昌来说这真的算是个好消息么? 李克用用兵将押送了很多河东各州有名的医生来为父亲会诊,他自己却迟迟不归。外面总有很多事,也许确实有一些是比父亲还重要。整个府邸没人有什么怨言,连李国昌自己也没有。 “克用怕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李国昌神智清醒的时候对顾惜朝说,“他是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的天上有我的梦。” 他说:“你要跟他好好儿的,我知道他,只要你待他好,他也不会为难你,亏待你。” 后来他又说:“我怎么能放心走啊,克用还没历练得够呢。总是沉不住气,可怎么成呢……段文楚杀不得,不能杀……” 顾惜朝想他大概在幻觉中回到了六七年前,他们父子第一次起兵的时候。 他对顾惜朝说:“克用有勇有谋,有决心,有魄力,可是好冲动,沉不住气。好孩子,你比他强的多,你得……帮我照看他……” 顾惜朝含泪答应。 深秋的一个晚上,刘夫人去药房催药,顾惜朝独自守在李国昌身侧。他很多天不曾好好睡觉,趁着李国昌昏沉沉的睡了,也在旁边打盹。他睡得非常不踏实,睡梦中还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痛。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能听见虚无缥缈的歌声。忽然起风,吹得窗外干枯的树枝哗啦啦的,隔着窗子听,声音闷而响,顾惜朝被惊醒,起来看看窗户关得严严的。正要坐回去,忽然发现那虚无的歌声竟然还一直响着。 他惊异的发现歌声来自病榻上的父亲。 那是一首顾惜朝少年时候,常常听年迈的沙陀战士们吟唱的歌。他听着父亲含糊的哼唱,记忆中明明仿佛只剩下只言片语的歌词,竟一点一滴慢慢的拼凑整齐起来。 “苍鹰振翅兮,起于北方。 越何山兮,太行吕梁。 溯河而上兮,一路西向。 河九曲兮,道阻且长。 三年三月兮,不食不饮。 泪沾襟兮,终可望故乡。 故乡何处兮,天山草场。” 唐僖宗中和三年十月,代北节度使李国昌薨。 三天后,白盔白甲的一队人马全速驰进了代州城,在节度使府邸前住了马。此时的代北节度使府邸,正门大开,银装素裹,身着孝服的下人不时出出进进,见到这队人马,马上便有小厮下来伺候。为首那人一把推开来牵马的小厮,又向前走几步,怔怔的看着大门上挂的挽联,然后忽然,“扑通”跪下,沉重的铠甲激起尘埃。他叫着:“父亲,父亲,儿来迟了!”放声嚎啕。 顾惜朝跪在灵堂中,木呆呆的听着外面喧嚷。李克用自大门外一步一步地膝行进府,再一步一步地膝行到灵堂中。看到正中寿木,便失声嚎啕着爬行几步,扑到寿木上,望到了父亲的遗容,更是痛哭不能自已。 刘夫人在内帏中得到消息,慌忙奔出来,一边跟着哭,一边苦苦劝解。李克用充耳不闻,只是痛哭,刘夫人无计可施,向顾惜朝泣道:“公子,你劝劝夫君,你说的话,只怕他还肯听些……” 顾惜朝木然看一看她,喃喃道:“请将军节哀顺变。” 他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了哭声里。周围的家下人等、内帏中李国昌的姬妾、李府上的亲卫军官,再加上跟随李克用回来的军官们,看到正牌孝子李克用终于回来主事,且在灵堂上哭得如此伤心,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跟着一同放声哭起来,哭声直上重霄。 只有顾惜朝木然跪着,冷冷跪着,那些哭声仿佛都与他无干。 “咕咚”一声,李克用伤心过度,晕倒在地。 夜已深,万籁俱寂,白天灵堂前人来人往,到了夜里,便只剩下那许多长明灯,照得亮如白昼。 顾惜朝独自跪在灵前,把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到火盆里烧,看那跳跃的火苗。脑子里是空空的,什么都不能想。 他睡不着,吃不下,像忽然被抽空了思想,抽干了精力。白天他还到处都能找到些事情做,到了晚上,就只有这么一张一张的烧纸钱,仿佛还算是一件可以做的事。 李克用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走进来。他已经换了披麻戴孝的一身,头上扎了白布孝带,蜡黄着脸,眼睛红红的。他慢慢走到顾惜朝身边,默默无声的取来一沓子纸钱,跪下来,学着顾惜朝的样子,一张一张的望火盆里面烧。 两个人做着同样的事,面对同一团火焰,却彼此无言。顾惜朝仿佛根本看不到李克用这样一个大活人,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红亮的火。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克用艰难的咳嗽一声,打破沉默:“……听夫人说,父亲走的时候,只有你在他身边。” 顾惜朝没有回答。李克用又问:“父亲临终,可有什么遗言给我么?” 顾惜朝终于抬头看看他,看到他有些瑟缩的惴惴不安的脸孔,终于开口说:“没有。” 李克用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低垂下头往火盆里扔纸钱。半日无语,也许是越想越伤心,隔了一阵,顾惜朝便听见他粗声粗气地吸鼻子。 “……父亲的灵柩,”李克用说,鼻音浓浓的,“我打算运回晋阳,先安放在晋祠里,将来,还是最好回云州去安葬。你看行不行?” 顾惜朝只说:“一切听凭将军做主。” 李克用抬眼看看顾惜朝,拿衣袖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想说什么,话到口边还是改了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惜朝淡淡的道:“我正想求将军应允我为父亲守灵。我只愿在父亲灵前,安安静静的守孝。” 李克用低头,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迟疑犹豫了很久,忽然说道:“你真的不愿意出来帮我?” 顾惜朝默默地不回答。李克用喃喃的说:“父亲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两个变成现在这样子。”他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他老人家以前,最爱看见我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他说沙陀人太少,太弱,如果彼此不友爱,就永远没有明天……可是现在你连声哥哥都不肯再叫我了……你就那么恨我?” 顾惜朝低声说:“你有大恩于我,我一时也不敢忘,怎么会恨你。” 李克用忙道:“你总说我对你有恩,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算有过什么恩德,就算有过,我多半也早就忘光了。我从来没盼着你为了报恩对我怎么样,真的,你,你不信么?”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0 章 顾惜朝低头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朱红色红亮的火,照得他的脸火辣辣的烫。半晌,他说:“我信。” 李克用于悲痛中总算感觉到一点欣慰,正要说话,顾惜朝看看他,冷冷的说:“我信又怎么样?你我之间,若是不提过去那些恩情,还有别的好说么?将军如今已经一飞冲天,直上青云端,连老父过世都可以迟迟不回,像我这样出身微贱的平民百姓,更是不可能进得将军眼里了。将军若有什么吩咐,或是不许我为父亲守灵,惜朝敢不从命么?” 李克用怔了怔,听到“老父过世都可以迟迟不回”的话,眼眶又红了,呜咽道:“你……你要是想骂我几句出气,你就骂好了,我其实也,也巴不得被人狠狠地骂一顿,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我想着要先拿下云州,拿李可举的人头回来给父亲,谁想到……” 这时刘夫人从门外走进,看到两人,松了口气,说道:“我就猜夫君准是来了这里。”说着,走了过来。李克用见她来了,急忙拿袖子使劲擦眼泪,整了整衣襟,跪直了身体,说道:“这些日子,辛苦贤妻了。” 刘夫人苦笑道:“夫妻之间,不分彼此,夫君征战在外,妾侍奉高堂,为夫君解后顾之忧,心中常觉欣慰,夫君不必说这个谢字。”说着,在灵前拜了几拜,又上了三炷清香,对他二人说道:“夫君与小公子连日都很辛苦了,尤其是小公子,整夜整夜的在灵前守着,身体怎么吃得消?我叫人备了些素菜素酒在旁边厅上,给两位宵夜。”说着,向李克用递了个眼色。 李克用一怔,立刻明白,她这是借此机会,为自己和顾惜朝调停。急忙说:“还是贤妻想得周到。惜朝,快起来吃点东西去。” 顾惜朝并不觉得饿,也不想和李克用一起吃什么东西。刘夫人也跟着劝,说:“公子,不看嫂嫂的面子,也只当是为了公公,公公在天有灵,见你这样伤心,糟蹋自己身体,岂不是走也走的不安?”顾惜朝没办法,只得起了身。 李国昌遗体在代州停放七天之后,由一队数百人组成的送丧队伍浩浩荡荡的送到了晋阳,先送至晋祠存放。顾惜朝也就在晋祠中住下守灵,每日抄写佛经,为父亲祈福。李克用夫妻苦劝他回晋阳,李克用并且说,还是他之前在晋阳住的那个放意园,他叫人又给好好修缮了一番,比之前修得还好。顾惜朝只是不肯。李克用夫妻无奈,也只得由了他。 倒是趁着送灵柩往晋阳的机会,顾惜朝在刘夫人那儿借了腰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走了舒建成。 当时还是在代州。舒建成已经被关了大半年,胡子也长了满脸,见到顾惜朝,又惊又喜,苦劝他和自己一起去找戚少商。 顾惜朝对他也说:“我要为我父亲守孝。”舒建成知道他的脾气,再多劝也没用,只得孤身离开了代州。 顾惜朝在晋祠中住着,每日里不是诵经,就是抄经,吃的是素菜素果,喝得是清茶泉水,远隔尘世的日子长了,竟然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他过去一心要建功立业,时常自己也能感觉到胸口那团重浊的气躁动喧闹,叫嚣着要发泄,要冲破。老天对他不知道是垂怜还是有意耍弄,偏偏给了他一个几乎全无野心、全不知权术二字的戚少商。越想要得到什么,越是得不到,越是盼望,越是失望,总是过这样的日子,再坚毅的人也会发疯的。 所以他离开戚少商,虽然看起来是中了李克用的诡计,迫不得已,实际上对他却未尝不是件好事。两个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虽然聚少离多,彼此思念,一旦见了面却总因为些不大不小的由头争执不休,那些争执总是得不到什么结果,而两个人的关系既是伴侣,也是合作者,纵使分歧再大也总是不得不强压下火气继续合作下去。最近一段时间这些分歧越来越大,顾惜朝已经把自己压得快要崩溃了。他被李克用骗回代州之后,开始时焦躁急切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戚少商身边去,后来时间长了,发现再焦躁急切也没用,只能自己慢慢调整心态。接着莫名其妙的,竟然在懊悔愧疚之余,悄悄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顾惜朝有时候想想自己,他真的那么想要得到名利权势之类的东西么?他真的能得到么?他喜欢战场,喜欢用兵,到现在还是喜欢。好男儿自当身佩吴钩,黄沙百战,博个快意淋漓天 下知名,最后马革裹尸还家乡。打仗的时候他运筹帷幄,自问决不比古往今来哪个兵家差;他心肠刚硬,不在乎用人命换胜利,也没什么仁义道德的傻念头,不在乎甚至很擅长用阴谋诡计,他自以为本应该很适合官场战场才对,可是现实却似乎恰恰相反,大部分人,就连郑从谠那样,口口声声欣赏他,敬重他,到最后也不曾真的对他有过什么信任。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其实真的信任他的人,也未必没有。像李克用,两人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虽不是亲兄弟,却都自然而然的把彼此当做自家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越是熟悉,越是互相了解,就越不能共事。顾惜朝深恨李克用使诡计赚他回代州,又赚去了戚少商手上的城池,恨得牙根都痒痒,待到听刘夫人李家父子讲起在鞑靼时的遭遇,作为家人的关心又不由自主地生出来。可是,同样作为家人,别人都可以原谅李克用在外征战而未及回来见老父最后一面,顾惜朝却觉得这近乎十恶不赦,怎么都无法原谅。 顾惜朝住在晋祠的日子,刘夫人经常来看看他,送些应时的衣食。李克用却是很少来。转过年开春,晋阳城上下喜气洋洋,李克用和刘夫人一起来看顾惜朝,送了些糖果、红鸡蛋之类的,告诉他曹羽嫦生了个男孩,李家又添丁了。 李克用得意地给新生儿取名叫亚子,喜欢得不得了。亚子不是他第一个孩子,过去也有小妾生过小孩,可惜都没养活,亚子生下来个头就大,哭起来声音特别响亮,落生第一天就自己睁开眼睛,望着李克用小拳头一伸一伸的。他一定能壮壮实实的长大。 亚子个子大,曹羽嫦生产时很是受苦,也许就因为这个,她怀孕的时候心情一直不好,从来没喜欢、盼望过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反而珍惜的像心头肉。李克用却记得她孕期的种种令自己不满的作为,毫不客气地命令孩子必须由刘夫人抚养。曹羽嫦要寻短见,幸而刘夫人及时发现了,此后一直瞒着李克用每天抱孩子来陪他亲娘。 顾惜朝以前很喜欢息红泪家的小孩,听说家里添了孩子,本来也转了转念头要不要去看看,可是转过身来就抛到脑后去了。莺飞草长,转眼又是一春。 二月中晋阳城很是乱了几日。顾惜朝住在晋祠,那么清幽安静的地方,都能感觉得到喧嚷嘈杂。之后安静了几天,刘夫人带小亚子到晋祠来拜祖先,顺道探望顾惜朝。顾惜朝第一次见到亚子,看他长得高鼻梁大眼睛的很好看,就夸几句,抱一抱。刘夫人又说起这些日子李克用调动兵马,刚刚带了五万汉、蕃大军出征走了。顾惜朝心中一动,想问什么,问不出口,刘夫人知道他的心思,细细的告诉他:“黄巢现在在陈州,已经围城缛节,守灵有什么意义?你真的想让父亲安息,就听我的,跟我一起出征去。”他顿了顿,见顾惜朝不答,又道:“你嫂子告诉我,父亲去世前一两天,还在对你说,要跟我好好的,要帮他照应我。” 顾惜朝沉默一阵,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出去?你就不担心我记着旧恨谋害你?” 李克用笑道:“你记着旧恨要害我,更该跟我一起去啦!老是躲在这破庙里,离着我能有十万八千里远,你还怎么害我怎么出气?”顾惜朝不答,李克用复又叹道:“这些日子,我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像油煎的一样。父亲生前,我没尽一天孝道,反倒是你替我送走了他老人家,父亲一定觉得,你比我这亲生的儿子,更像亲儿子。要是没有你,他老人家临终时不知道有多孤单。当初我为了向戚少商报仇,一点不念着咱们兄弟情分,那是我错了,我这么不该,你也一点没迁怒到父亲和我妻子身上,我一想到,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你。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心里从来都拿你当自家人看,从没变过!所以以后要是再亏待你,我自己的良心第一个就过不去。” 顾惜朝冷冷的笑,说来说去,他还不是只为自己良心上能过得去么,可不一定是多么信任他顾惜朝。 李克用说得再诚恳,顾惜朝也不信。可是十几天后,李克用带大军过黄河,顾惜朝还是出现在军中。 第五十五章 陈州在今天的河南省淮阳县。黄巢占领东都洛阳时便曾下诏要求陈州投降,陈州刺史赵犨关上城门拒收伪诏,黄巢虽恨,当时一心一意的要取长安,没空理睬陈州这么个小地方;其后不久长安被陷,陈州刺史赵犨便与部将商议,黄巢在长安时,周围军阀混战,对陈州是鞭长莫及,自然可保得一时平安;但朝廷未死透,一旦四方勤王兵至,黄巢只要不死,被赶出长安之后,一定是要往东走到山东或者浙东去图谋东山再起,那么陈州是必经之地,又有先前的旧恨,到时候陈州一定躲不过一劫。赵犨兄弟都是性格刚毅勇决不怕死的,预料到此处,并不是像一般的懦夫急急忙忙的向黄巢修好投降,而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为迟早到来的围城站做准备。黄巢在长安呆了三年,陈州也就整整准备了三年,三年下来,陈州的城墙已经被修筑的无比厚重稳固,陈洲的兵将已经操练的上下齐心,陈州的府库已经堆满了足够数年食用的粮食,陈州周围的老百姓也早就锻炼得只听刺史一声令下,立刻心不跳气不喘的转眼就能举家迁入城池。 如果黄巢后来果然悄悄的活下去,到他老年回想陈州之战,不知会有什么感触。他一生快意恩仇,如果没有陈州之战,也许后人书写历史的时候,依旧会赞他一声:“大英雄!”如同史迁写陈、吴起义,将陈涉传记列入世家那样公正。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1 章 整个陈州之战中的黄巢都像失去了理智。最初,他派了两个大将去攻城,赵犨等人在城中,先故意示弱,麻痹敌人,接着伺其不备一举歼灭。黄巢听说两员大将死了,怒发冲冠,当即率领所有的兵将,又与大军阀秦宗权合兵。 秦宗权此人,在当时就臭名昭着。他的大军也与那些游牧民族的军队一样从不携带粮食,可是和游牧民族的骑兵不同,他不带粮食,并不表示他不带军饷,他向来都是用大车拉上整车整车的尸体,用盐腌渍的、人的尸体,这就是他大军的军饷。 中和三年六月,那场着名的、旷日持久的围城战终于开始。黄、秦合兵为攻城,在陈州城外光是壕沟就挖了前后五道,各种各样的毒辣招数层出不穷。然而越是逼得紧,陈州人越是坚定。赵犨兄弟父子齐上阵,数度城门大开引兵出击,数度大败黄、秦合军。黄巢越发气急败坏,他不再急着回他的家乡山东,也不再急着去他真正壮大起来的浙东,以图东山再起。他开始命令手下在陈州以东营造宫室,声称此处将是他大齐的都城。他和陈州扛上了,看谁先把谁拖到死。 然而,看上去,陈州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坐吃山空的死城,实际上,陈州准备充足,城中府库盈实,虽然周围百姓也都徙入城池,一时却并无饥馑之患。反倒是陈州城外,本就四野空空,再加上连年战乱,即使还有人家,也早就一贫如洗,根本拿不出粮食来。黄巢和秦宗权加在一起几十万的大军,才真是三餐难济。于是世上最骇人听闻的军粮筹集方法被提出来、被实施了。 (资治通鉴: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入碓硙,并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李克用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从河东渡河到陕西,再南下,再东进,绕过诸葛爽的身后,骑兵一路奔驰,到许昌方住。 他一驻扎下来,朱全忠立刻便来拜会了。朱全忠原名朱温,全忠是僖宗赐下来的名字,乃是为了表彰他在中和二年背弃黄巢、投效朝廷的弃暗投明,顾惜朝和他虽是老相识了,却躲在后帐没有出来。听着他对着李克用大吹大捧,好听话儿一把一把不住地倒出来,想象着李克用那受用的神色,真有些哭笑不得。 僖宗对朱全忠是特殊的好,长安还没光复,就连封他好几次官。虽说是为了做给所有仍旧追随黄巢的人看,显示朝廷对投诚者的大度开明既往不咎,却也着实过了一点。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朱全忠嘴巴够甜。 顾惜朝始终觉得朱全忠只是个小丑般的人物。他第一次见到朱全忠时,他还叫朱温,正在为了黄巢的猜忌苦恼不已,那么苦恼却还不忘对着他和戚少商不遗余力的奉承。 顾惜朝却不会想到,一个生在穷苦农民家里的小人物,不迎奉,不阿谀,就算本事再大,在这个群雄并立的世道上,怎么立足?他可以瞧不起朱温因为逢迎住了一个花架子似的皇帝得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名头,可他实在不该瞧不起朱温靠着这花架子似的皇帝和花架子似的名头,白手创立的一切。 顾惜朝眼前有一张图,地图,上面的字迹用许多种颜色字体分开写。大梁是赭红色,表示那是朱温的地盘;大梁的下面,陈州,用的是朱红色加大的字迹,因为那里是这场会战的中心。李克用屯兵的许州是黑色,不过是普通的字体,因为他才刚刚在这里屯兵。许州以北的新郑,暗黄的羊皮上白色字体有些不易辨别,那里屯兵的是戚少商。 现在戚少商的地盘不在河东,却和河东接壤。两边有过不少小摩擦,却一直都还没有大动作。现在戚少商和李克用都领兵出来了,一旦碰面,会怎么样?顾惜朝想象不出来。他也只好闭上眼睛不去想。 朱全忠在外面终于说到了会战。现在陈州附近屯聚的所有军阀,几乎都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邀请到的,按理说他怎么也应该算是这场会战的首脑人物了,谁知顾惜朝居然听到这人清清楚楚的说道:“下官愚昧,虽有些匹夫之勇,却是谋略全无,陈州会战该怎么打,说真的下官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还得请大帅将军不辞劳苦,来牵这个头,好带着我们打个漂亮仗!下官愿意第一个做大帅马前卒!” 顾惜朝惊得目瞪口呆,这话真是,亏他也说得出口。待到听李克用高高兴兴地开怀大笑出声,就连嘲笑他的心情都没了。 李克用假惺惺的请朱温留下来吃个便饭,朱温满口感激不尽的话,最后却是谢绝了,说是还要连夜赶去拜会其他将领。李克用也就不再苦留,送走客人,他得意洋洋的回到后帐,一看顾惜朝还在地图前负手站着,冷着一张脸,就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惜朝啊,你怎么也不出来?真该好好瞧瞧刚才生猪瘟的那家伙那张脸,百年难得一见啊,你不看看多可惜!” 顾惜朝拿余光瞥他一眼,一脸鄙夷,哼道:“他逢迎阿谀,你自鸣得意,五十步笑百步。” 李克用笑道:“哼,你没听他说要给我当马前卒么?我自鸣得意怎么啦?哥哥我有这本钱!你看我!看我的大军,看我的铁骑!普天之下,谁能与我争雄?” 顾惜朝默然,不愿与他多做无谓的争论,停一会,问道:“他既然把指挥权拱手送给你,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李克用哂道:“这一仗么——我跟黄巢也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以前你跟戚少商学的,无论他做过些什么,总是说他算个英雄。英雄,嘿嘿,英雄。是英雄就该卧薪尝胆以待他日,你说他死扛在陈州算是怎么一会子事儿?当我们这些人是死的么?如今他中军驻扎在陈州以南,分派了许多大将在四方,以便抵抗我们这些会战诸军。我们来看地图:这里,太康县,在陈州正北,七十余里,驻扎着他的左右手,尚让。尚让我跟他打过仗,徒有其名而已;这里,陈州以西,五十里,西华县,是黄巢的弟弟黄思邺驻军所在。这人我也跟他会过。这一仗咱们先从这两处下手好啦!” 顾惜朝皱眉道:“你不过是为这两处离我们最近吧?不过黄巢自己稳坐中心,诸将四散,非要逐个击破是有些无从下手。太康距离许昌不过二百里不到,西华更近,一百多里而已。咱们的骑兵一日之内,便可以先攻太康,再回军攻下西华。这样陈州北面就干净了。然后直逼陈州。” 李克用鼓掌笑道:“咱两个是想到一处去啦!黄巢自以为聪明,把这些大将安排在他周围,以为任谁受到攻击,旁边的驻军都可以救援,就算东南西北到处都遇敌,他还可以从中心发动大军前往增援。哼哼,他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还没受够教训么?我的骑兵岂会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你援兵过来挨打?” 顾惜朝点头道:“陈州附近地势平而略洼,最适合我们骑兵作战。”顿了顿,微有迟疑,问道:“你准备自己打,还是指派周围的友军一起打?” 李克用冷笑道:“当然是自己打!周围的友军,朱温说的倒是好听,我指派的来么?单说我们北面的那位,他能听我的指派么?这当儿朱温多半是望北去了,你信不信?”他指的是戚少商。顾惜朝不知道他对戚少商究竟作何打算,所以沉默着不说话。李克用又道:“况且,我们沙陀骑兵能做好的事,就不要掺合外人进来了。说真的,惜朝,陈州之战,注定了要青史留名的。我们要做的只是救下一个小小的陈州而已,可是这点功业,却足够往后几千年,任谁读史读到这一段,都得挑起大拇指狠狠地赞一声!我来陈州,就是求名!我为什么连一点虚名都要跟人分?” 中和四年四月三日,李克用率军攻陷太康,随即又攻陷西华。一日之内连下二城,黄巢在陈州听说,忧惧交集,不敢正面其锋,率部向东北退到一个叫做故阳里的小镇上。陈州经过三百余天的围城,终于战胜。 当时陈州城内最多不可能超过十万人,而黄巢所部在攻打陈州的三百余天当中,掠人为粮,其毒波及周围十余州,中原大地自古人烟密集,只怕单单被黄巢军队作为军粮吃掉的人数,便是陈州军民的几倍。中华立国数千年,屠戮之祸,不胜枚举,但其中骇人听闻者,无出其右。 战争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黄巢帅军在故阳里只作了短暂停留,他只是需要稍稍的喘一口气,他还远远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要好好的想,他会有办法的。现在该向哪里去?向东么,高骈已经不听朝廷命令了,他现在打不过他,可是或许可以去求求他?不,高骈是死对头,他们打了十年的仗了,就算高骈自己肯受降,他的手下也不会答应。向西?他苦笑,西面是他来的方向。他用一把火把长安烧去了一半,烧掉了他痛恨的,他依恋的,他瞧不起的,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宫殿,那个宫殿他再也回不去啦!向南么?他打了一个寒噤,李克用像黑色的噩梦,他从没有与李克用照过面,可是想象得出他的样子,想象他像恶魔一样,戴着黑色的眼罩,脸上是残忍而戏谑的冷笑。最后他想到了他现在最痛恨的那个人,朱温,不,朱全忠,顶着一个皇帝小儿赐下的名字的,那个穷鬼佃户的儿子,那个放羊娃,那个卑微的,卑鄙的,可恶的家伙! 他从长安带出来的,一个阉宦,到帐外去,胆战心惊的宣布了大齐皇帝的旨意。“向北!”每个人都知道了,每个人又重新燃起斗志。向北!向北到朱全忠的地方去!朝廷新封的宣武节度使么?呸!那个叛徒!他们将要到他用兄弟血肉换得的土地上去,去杀,去抢,去烧,去报仇!熊熊的复仇的烈火在眼中燃烧,每个人都举着武器,张开他们吃 人肉的嘴,高声呼喊。向北,向北! 李克用是黄巢所惧怕的人,朱全忠却是黄巢所痛恨的人,然而倒换过来,朱全忠却也一样痛恨黄巢,不仅是痛恨,他又恨又怕。而黄巢,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向北的命令激励着他的士兵。士兵们被沙陀骑兵驱赶出长安,驱赶出东都,现在又被驱赶出陈州,他们也有熊熊的愤怒,和惧怕。愤怒需要宣泄,因为惧怕,他们不能向那驱赶了他们的人宣泄,现在正好宣泄在朱全忠身上。黄巢部众北上至汴州,拔尉氏,屠城,其后尚让率五千轻骑进逼大梁。朱全忠一听说黄巢北上便急急忙忙的回到大梁,他回来却又束手无策,黄巢将要兵临城下的消息也让他慌了神,他不是没有勇气谋略和武力,他只是不能失去。汴州是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根据地。他继续向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此时已经回到许州,他跟顾惜朝商量,黄巢所部已是残兵败将,想一举拿下汴州是不可能的,最好等他再被朱全忠的兵马拖上几天,然后他们再点兵派将,一举全歼。谁知黄巢还没渡河攻打汴州,朱温的求救信就来了。这封信写得极其卑微可怜,李克用当着使者的面,重重的吐一口浓痰,笑骂:“这朱全忠他娘的怎么这么没用!” 和顾惜朝再一商量,顾惜朝不想救,还是坚持应该让朱温的兵马将黄巢再拖上个几天。李克用却有些跃跃欲试,笑说:“都已经打成那个样子了,早早晚晚还不都一样么。” 顾惜朝还犹豫,朱温派来的使者却是个极省事的,见求救难成,哭哭啼啼的在帐外长跪不起。李克用手下众将也正气盛,纷纷要求出战。见他们将帅一心,顾惜朝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克用立即点起骑兵,尚让带了五千轻骑,他也只带五千轻骑,出许州,向东北方向追击。两天后便在黄河的一个名唤“王满渡”的渡口追上了黄巢。 顾惜朝跟随在李克用身边,骑兵前锋飞马前来禀报,此时黄巢大军正在渡河,刚刚北渡一半左右。李克用和顾惜朝相顾一望,彼此都笑,顾惜朝好歹还有些克制,李克用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 腿,嚷道:“老天爷给面子,咱们能不要嘛?弟兄们,给我冲!” 趁着黄巢大军正在渡河,沙陀骑兵一拥而上,黄巢军几乎没有做起有效的抵抗。顷刻之间万余人被戮。而对于黄巢的大齐军队来说,更可怕的是人心的迅速崩溃。沙陀骑兵就象无处不在的恶魔,恐慌蔓延,一瞬间吞没了所有人。此战之后单是率部向唐朝投降的大将就有六员,为首的竟然是黄巢的左右手:尚让。 只是他们虽投降唐朝,却没有一个降于李克用。他们宁可投降朱温,也不愿意投降李克用。 ——也许真的就像戚少商说的,只因为他是沙陀人。顾惜朝心想。 ——戚少商现在在做什么?他既已出兵,为什么却没有参战?陈州之战的意义,李克用都清清楚楚,他不会参悟不透。他为什么却还是按兵不动?是依旧念着旧情,还是他的军队出了什么问题? 黄巢与兄弟数人帅众向北继续奔逃,李克用继续追击。 一天后追至封丘,又再大败黄巢军;再一天,黄巢军队驻扎的地方夜里忽然下起大雨,此时风声鹤唳,只不过下起了大雨,黄巢便惊慌失色,强令部众起来继续奔逃。现在他终于想起了他的家乡,他相信在他的家乡还有很多人愿意追随他,所以他一路向东,到兖州之后,果然又收余众近千人。 李克用本来还是追的,他很想就这么一直追到黄巢的老巢,将黄巢余部一举歼灭,最好再生擒了黄巢。 “你不能再追下去了。”顾惜朝皱紧眉头说,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冤句境内,三天之内,且战且追,走走停停,路倒是并不很远只有二百余里,可是能跟到这里的骑兵却只剩下几百人了,其实伤亡人数并不多,很多鞑靼和沙陀的骑兵都是因为不熟悉地形而失散。而且这三天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追击,到此时已经人困马乏,强弩之末了。 李克用恨道:“已经走到这里,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 “不看着又能怎么样?”顾惜朝皱眉说,“弟兄们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这里是人家的老巢,百姓民心都是向着他的,他就算临时找个几千人出来,咱们现在也打不过。” 李克用恨的咬牙,又恨又懊恼,说:“早知如此,就该听你的,再多拖几日出兵。”又问:“现在怎么办?” 顾惜朝说:“先回许州,好好的休整之后再说。黄巢,也就算他命不该绝罢。” 李克用恨恨的一拍桌子:“回什么许州!他妈的,老子这就班师回汴州!他朱温个脓包熊蛋,老子帮他好几个大忙,他连个屁都不放,就想头一缩猫起来装乌龟?做他奶奶的清秋大梦!” 李克用憋着一肚子的鸟气,带领剩下来的二百个骑兵,风风火火的又往回杀,路上断断续续又收回了几小队分散开的骑兵,到大梁城外时正好差几个五百。他的骑兵训练有素,找不到大部队自然都会先想办法回许州或是北渡黄河回河东去等命令,所以他也不怎么着急;他觉得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带着弟兄们进大梁城去大吃朱温一顿,吃饱了再拿,务必要让朱温出够血,让自己收够本。顾惜朝很不以为然,道:“你指望朱全忠开门揖盗?人家又不是傻瓜!你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人家现在地盘没你大,官位没你高,军队没你强,也许只得忍气吞声,将来一旦有机会,你小心人家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李克用笑骂:“呸,他朱温也配!我不是也看着弟兄们多日辛苦,想着大伙都好好歇一夜么?” 顾惜朝哼道:“你的兵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整个大梁城这一夜为了他们好好的歇着都得鸡飞狗跳墙。朱全忠再讨厌,又没得罪你,你这么作践人家好意思么?大家将来总还是要见面的。”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2 章 李克用想了想,顾惜朝的意见他其实还是很重视,他知道顾惜朝无论怎么冷嘲热讽,总不会是害他。他真是很想带着五百个骑兵进大梁城去,尽情的吃喝玩乐放肆胡闹,给朱温留的摊子越烂越好,反正这城不是他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城里的普通人会为这些蛮夷骑兵遭受什么样的损失。可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听了顾惜朝的。他虽然也有些轻薄胡闹,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于是命令三军就在大梁城外就地扎营,同时派人去通报朱全忠,就说他们只在城外驻扎一夜,明晨就拔营回许昌。 朱全忠闻听消息,急忙带了十几个亲随亲自出城来。李克用迎出营帐外,这次顾惜朝也没再躲开,跟着李克用迎出去,见朱温比起几年前,胖了很多,肤色又偏黑,显得满脸横肉,大概是最近睡不太好,两个眼睛下面一对大黑圈。见顾惜朝也迎出来,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公子这一向可好?自从当年有幸一睹公子风采,这些年来时时想起来,只想着什么时候再能有幸拜会就好啦!” 顾惜朝微笑道:“好说,好说,朱将军连年征战,在下不过一介布衣,怎敢劳动朱将军?” 李克用曾听顾惜朝讲过当年与朱温的一段巧遇,却也只装做不知道,说道:“咦,二位竟然有旧?惜朝怎么从未讲过?哈哈,更好,更好。朱将军,我本想进城去叨扰你一夜,都是我这兄弟不许,说是怕我这些骑兵粗野惯了,骚扰你城里百姓。其实嘛,骚扰百姓什么的,兄弟虽年轻,也不能干那缺德事。” 朱温一挑大拇指,道:“天 下人都说李大帅神鸦军最是军纪严明,今日我才当真见识到了,有顾公子作督导,万事都想得周全,想得细致,怎么还能不严明?不过,顾公子也未免见外啦,两位能带着这许多沙陀勇士大驾光临我们大梁,那是我们全城百姓的福气嘛!什么骚扰不骚扰,说句不怕你笑话的粗话,平常就是请也请不来呢!实不相瞒,下官这次就是来请二位来啦!别嫌大梁地方小,保管让弟兄们吃好喝好玩好!李大帅,你大老远的,从河东带这么多弟兄过来,说起来不就是为了帮兄弟一点忙吗,现在要是到了兄弟的地盘却不进城,传出去兄弟我这一张老脸往哪里搁啊,天 下英雄也得瞧不起我,说我连自己的大恩人到了城外,都不招待。” 李克用让他捧得浑身舒坦。他本就一心想去狠狠地敲他一笔,只是被顾惜朝规劝住了,正忍得好不难受,忽然被朱温这么诚恳地亲自邀请,顿时觉得不去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当下把顾惜朝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笑道:“朱将军这么客气,本帅却之不恭啊!哈哈,那就叨扰一晚?” 顾惜朝有些不安,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不大想跟着进城,悄悄地跟李克用商议,不如他带亲卫进城,自己和其他兵将原地安营。李克用皱眉道:“这几百个弟兄,这么些天也够辛苦的了,都进城去好好快活一下不是挺好的吗?这是朱温自己来请的咱们,就算玩得过一点,也怪不着咱们。” 顾惜朝怫然,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安心要进城去胡闹一场。”李克用嘿嘿嘿的乐了。他不能一气把黄巢消灭干净,心里憋着火,朱全忠他看着这人、听着这名字就打心眼里说不出的讨厌,正好把肚子里那点火拿出来撒在他头上。顾惜朝何尝不明白他想的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才越发的不安。他拗不过李克用,只得跟着一起进了大梁城。 五百来个骑兵一起进城,朱全忠这次请客可请的大,他把大梁城的花街一整条的包了。骑兵们不管是汉人还是沙陀人还是鞑靼人,这一晚自然是大肆胡闹、丑态百出。李克用自己并不跟着闹,看着他的兵闹腾,倒好像比他自己闹腾还高兴。他和朱全忠等人先在花街陪着众官兵大吃大喝一阵,便先撤了,把这地方留给众官兵尽情享乐。众人来到旁边的一处花园,说是朱全忠的别院,继续吃喝。大厅上早已开出酒筵来。 众人自然推李克用坐首席,他也不客气,大剌剌的坐了,笑问:“还有没有好看的小娘儿?多叫几个会唱的,听着曲子好下酒!”朱全忠急忙命人去叫,筵席下歌舞伎早就准备好了,只待一声召唤,便走进来许多莺莺燕燕,娇滴滴的行了礼,唱的唱舞的舞起来。汴州是通衢之地,虽然这些年兵祸不断,毕竟老底子丰厚,这几个歌舞伎还都颇有姿色。 朱全忠等人不住地劝酒,李克用本就是来享乐的,当然放开了肚子豪饮。他同士兵们喝酒时就已经被众将领挨着个儿的敬了一圈了,早有了几分酒意,这时候便越发的没了节制。顾惜朝看得暗暗皱眉,又不好说什么。 朱全忠手下的谋士将领都敬酒敬得差不多了,他自己站起来,亲自端了酒壶,给李克用斟满,笑道:“李大帅这些日子辛苦啦,兄弟今日能坐在这儿咱们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喝酒,全仗着大帅,兄弟不会说什么话,满心的感激不尽,只是说不出来,再敬大帅三杯酒,兄弟先干为敬。” 朱全忠站起身来一本正经的敬酒,李克用却还在太师椅中东倒西歪的坐着,一条腿还架在椅子扶手上,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笑哈哈的鼓掌叫道:“你先喝,好,喝得好,痛快!”朱全忠喝完了,他却仍是那么坐着,手里端着酒杯,却并不急着喝,右手两指指点着朱全忠,笑道:“朱大人,咳,我瞧还是叫你老朱顺口,老朱阿,这几杯酒,我是不喝的。我为什么不喝呢?嘿嘿,别说三杯,今儿就是三十杯,三百杯,你也不够敬!老朱,你可别说哥哥我瞧不起你,那黄巢,那已经被我打的是稀里哗啦一塌糊涂就差哭爹叫娘了,怎么这样的残兵败将叫你碰上,你还得跟我这儿大叫救命呢?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李克用,现在就能把黄巢的脑袋摆在这儿下酒!” 朱全忠给他当着手下谋臣武将和歌舞伎的面奚落,皮色再黑,也不由得泛了红,很是尴尬,苦笑道:“是,是,下官武勇谋略,比起大帅来,就好比星斗对月亮。” 李克用摇手道:“你别跟我说这个,当我不知道呢?你朱将军的本事天 下闻名阿,你瞧你拍咱们小皇帝的马屁拍得多响亮?你怎么却拍不好黄巢的马屁?”顾惜朝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这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克用看到了却只装做看不到,懒洋洋的歪斜坐着,翘着脚,眯着眼,撇嘴冷笑着,又奚落道:“朱将军,你那拍马屁的本事,要是能用到战场上那该有多好?每次这么一着急就跟我大喊救命,你累不累?你不累,我还不累么?我堂堂沙陀兵马大元帅河东节度使,你一喊救命就得给你到处跑,我累不累?” 朱温苦笑道:“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下次不到迫不得已一定不敢再请将军救命。” 李克用还待再说,顾惜朝说道:“李大帅醉了,朱将军何必听一个醉夫胡言乱语?请还席落座,在下与将军相识多年,多承将军关照,心中感念,无以为报,正该借花献佛,敬将军一杯。请。” 这晚席散之时,李克用已喝得大醉,朱全忠笑眯眯的命两个美貌歌姬送他回房去休息。顾惜朝也自回房。他和李克用就住隔壁,听着一墙之隔的另一面歌姬们甜兮兮滑腻腻的笑声和李克用醉后颠三倒四的胡话声,不由大皱眉头。他也累了好些天了,随便洗漱过后准备休息,忽然有人轻轻的叩门,当当的两声,接着有人轻声问:“顾公子睡下了吗?” 顾惜朝听出这是朱全忠那个谋士澹台昇平的声音,答道:“澹台先生有事么?” 澹台昇平说道:“家主公在书房备下了薄酒点心,公子若是还没睡,可愿移驾一叙?” 顾惜朝说道:“不瞒先生说,在下连日奔波,也觉得甚是疲惫。朱将军的好意我领了,但想早点休息,先生请回吧。” 澹台昇平略微沉默,接着说道:“公子,家主公实实有些下情,好生为难,想求公子指教一番。本来应该亲自来的,只是怕吵了李大帅休息……” 他这样一说,顾惜朝也就明白了。什么怕吵了李克用休息,隔壁现在还是乱七八糟的折腾着呢。朱全忠多半是有些什么不能叫旁人听去的话要说吧。顾惜朝想了想,便取来已经挂在衣架上的外衣,说:“请先生稍等。”一边穿上,对镜略略整理仪容,便推门出来,与澹台昇平彼此施礼毕,说道:“请先生带路。” 他其实也和李克用一样并不喜欢这个朱全忠,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今天李克用在席上当着众多下属还有很多不相干的人的面,就那样奚落取笑人家,着实太过分了。顾惜朝一来看不惯李克用的做派,二来对朱全忠要说的话,也有些好奇。 他跟着澹台昇平走了一阵,府邸相当大,花园亭台,修的非常齐整。顾惜朝暗暗皱眉,汴州再富庶,也比不上晋阳吧?这园子可比晋阳的河东节度使府精致漂亮多了。朱全忠看上去老实憨厚,竟然这么会享受?正想着,澹台昇平带他进了个更加精致的小跨院,沿回廊走到屋前,推开房门,让开在一边,笑道:“公子请。” 顾惜朝对这房子越看越不顺眼,看看澹台昇平,后者只是礼数周全的微弓着身子,神态恭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举步进房。里面摆设更加精致,正中摆了一桌酒菜,却不像之前的宴席那么大鱼大肉的,只是几样细致的小菜点心,并摆了一个白玉海棠手执壶,两个冻石小梅花盅。却不见朱全忠。 澹台昇平也是一怔,说道:“主公刚才还在这里来着……许是有什么旁的事情耽搁了,公子请见谅,先请坐下,喝杯茶,稍候一阵,下官这就去找主公,马上就来。”说着,恭恭敬敬的请顾惜朝坐下,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到了这个时候,顾惜朝也只得先等等再说。见茶汤橙黄,还是温热的,刚烹煮不久,他正口渴,也就喝了。不知道是什么茶,尝起来有一股子异香,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抬头却见澹台昇平还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神色古怪,不由得一惊,问:“澹台先生怎么还不走?” 澹台昇平微笑道:“小人这就去了,公子,你可要好好尝尝这茶,这茶的滋味可不一般啊。” 顾惜朝一怔,刚才澹台昇平的那声“公子”,轻轻软软的,浑不似他平时的口气,却又无比的熟悉。他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朱将军既是有外事耽搁了,想必这也就回来了,澹台先生也不用急着找,不如坐下来也喝杯茶,咱们说说话?” 澹台昇平站在原地不动,低头垂着手道:“公子跟前,哪儿有我们做下人的坐的地方?公子要跟小人说话,小人正是受宠若惊。” 顾惜朝心里暗暗吃惊,澹台昇平是谋士,在朱温行伍中显然地位相当高,怎么却自称“下人”?面上仍是微笑,说道:“还没请教澹台先生贵庚?”他本来只是随口问一问,不想澹台昇平却淡淡地道:“小人今年刚好二十三岁,人世沧桑,教我二十三岁的人,看上去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满面尘霜。” 顾惜朝笑道:“澹台先生说哪里话?”他言笑晏晏的,浑若无事,过一阵,笑道:“我看你主公是不会来了。我也累了,这就回去歇着了。”说着,站起身来,刚一举步,便心里一沉。 那条腿已经软的不像是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接着连站立似乎也做不到了。他只觉得双腿越来越软,慢慢的软倒,他用力想要坐回椅子中,却终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澹台昇平淡淡地道:“小人说过那茶水滋味很好,公子觉得如何?” 顾惜朝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强自笑道:“果然好茶。” 澹台昇平说道:“公子是在运内功想把茶水逼出来么?不用白费力气啦,这茶水,是专对付你们这些武功高手的,不但让人四肢软麻,还能封经脉。小人知道公子武功高强,若是不做一点防范,还敢站在这里么?” 顾惜朝苦笑,摇摇头放弃了运内功,举手擦了擦头上脸上的冷汗,发现果然麻痹已经蔓延到了手臂。他问道:“你到底是谁?我无论如何回想,也不记得曾经得罪过阁下。” 澹台昇平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近,一直走到灯影中来,他忽然伸手到脸颊上,慢慢的撕下了一小片薄薄的皮。 顾惜朝大吃一惊,只见他两手不停,先是两颊,接着额头,接着下巴,连着三绺长胡子,揭下了足足十余张皮状的薄膜,他最后揭下了眼皮上的两小块,那张蜡黄色的中年人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常年不见日光而惨白的少年的脸。 顾惜朝默然良久,说道:“乱步,好久不见了。” 看上去已经有四五十岁、留着三撇山羊胡子,面色蜡黄的谋士澹台昇平,撕掉伪装之后,竟是这样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公子终于认得小人了?”澹台昇平微笑,他现在终于不再是澹台昇平而是霍乱步了,“小人以为公子贵人多忘事,早就把乱步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惜朝苦笑道:“忘了你,倒真是不该。”顿了顿,问:“乱虎呢?” 霍乱步叹口气说道:“乱虎死啦,死在战场上,他死得像个爷们儿,也不枉了公子费心教他武功。” 顾惜朝闭了闭眼,心里也有些难受,叹道:“他会战死,还是怪我教的不够好。” 霍乱步微微笑道:“公子知道就好。公子,你杀了我全村的人,最后剩下我们四个,现在也死了三个啦。”他顿了顿,幽幽地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总是悄悄地到你身边去,悄悄地看着你,我对自己说,要是到底我也没机会捉到你,那我真是白活了。”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3 章 顾惜朝苦笑道:“原来我身边老是出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衣人,都是你?” 霍乱步点点头,说:“有时候也有别人,在晋阳被戚少商打伤的那个人,就只是我结交的朋友而已。” 顾惜朝沉默良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道:“你和乱虎他们的事,我早已经后悔过,现在反倒无喜无悲。若我是你,也必定要报仇的,你要怎么样,请随便吧。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你现在露出真面目要杀我,你主公打算怎么和李克用交代?还是……”他说道一半不说了,眼中流露出极深的惊讶,他看霍乱步的神色,就知道他猜对了。他们是连李克用也不打算放过的,而他现在已经四肢麻木得再也用不出半分力气。 霍乱步苦笑,说道:“公子,你真是聪明。当年在栎阳,朱将军想与你结交,故意问你如何解决诸葛爽,其实同样的办法我早就想出来了。可是,我足足反复的琢磨了一天一夜。而你,却当场就说了出来。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再怎么自负聪明,也还是不如你。” 顾惜朝冷笑道:“你何必过谦?你看,我再聪明,现在不也还是你的网中鱼砧上肉么?你们竟然敢动李克用,才真叫我惊讶。” 霍乱步叹口气,说道:“公子,你太把李克用当作一回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不做,二不休。今晚你也听到了,他这般轻侮我主公,别说主公早就想干掉他,就是本来没有恶意,现在再要放他好端端离开汴州,我主公还用作人么?如果是太平天 下,我们杀了李克用,朝廷当然要问罪。可现在天 下乱成一团了,我们杀了,就杀了,谁会来找我们寻仇?李克用那个鞑靼夫人么?你放心,我们会告诉她,李克用是死于黄巢死士的刺杀。听说那位夫人很讲道理,她只会去找黄巢的麻烦,决不会迁怒于我们。” 顾惜朝苦笑道:“不错,全叫你琢磨透了。你主公野心可真大啊,要问鼎天 下自然要先干掉对手。真看不出是个穷苦佃户的儿子。” 霍乱步脸上显出诡异的微笑,说道:“公子,你向来看不起我那主公,是不是?可我主公却看得起你的很呢。他已经惦记你好些年了,今天你喝的那碗茶,前后足足花了我一千两银子才求来,可是换来一个你,还能换来一个宰相的宝座。真是划算。”他说着,伸出手去,缓缓地抚摸顾惜朝白皙的脸颊,轻声道:“你别这么害怕,你不是早就已经习惯陪男人了么?” 顾惜朝脸上已经血色尽失,他想说什么,却还是紧闭上了嘴。霍乱步微笑道:“你在想办法,是不是?我真想知道你能想到什么办法。不过,怕是来不及了。我听见主公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啦。你等着他罢。他可是连自己兄弟媳妇都要想方设法搂着睡一觉的人。看不出来,是不是?” 他说着,俯身将顾惜朝抱起来,送到旁边床榻上去。现在顾惜朝知道这屋子为什么要收拾得这么精致漂亮了。 霍乱步慢慢后退两步,歪着头看看顾惜朝,诡异的一笑,转身离去。而顾惜朝就在同时听到自己牙齿轻叩的格格的响声。 他闭上眼睛。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霍乱步说:“茶水的滋味可不一般啊。”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顾惜朝立刻便知道不对。他不动声色的与霍乱步交谈周旋,手却慢慢的垂下,在宽大袍袖的掩盖下,握住了腰间的荷包。幸好那个荷包是系在腰带上的,总不离身。幸好里面还有一粒药。 他师伯给的药,据说含在口中可解天 下百毒的药。师伯说,你好用阴谋诡计害人,别人自然也会用阴谋诡计害你。 霍乱步自然不知道他有这种药。其实这药,能解天 下百毒,会不会偏偏就解不开他刚刚喝下的那一碗药茶?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药丸握在手里,他必须试一试。所以他站起来,然后摔倒,然后趁乱把药丸吞进嘴里。 只要含在口中就可以。 可他不能冒险,那药丸味道极重,含在口中一定会被发现的。他只能一口吞掉,然后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药丸在胃里化开,火辣辣的痛,刀割一样。接着一阵热,一阵冷。他冒冷汗,他牙齿格格打战,霍乱步只以为他恐惧。霍乱步当然愿意看到他恐惧,也绝不会想到他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吞了药。 脚步声响起,有人推开了房门,有人慢慢走近他。 朱全忠。 顾惜朝闭着眼睛,他知道有人走进来了。 当然是朱全忠。 他走进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拿来烛台,凑近了床榻,去照顾惜朝。烛火的光照在顾惜朝的脸上,他闭着眼,依然觉得刺目得难受。他能闻得到朱全忠身上的酒气。 在酒席上陪李克用喝酒的时候,朱全忠只喝了很少的一点。可是原来他也会毫无节制的喝酒。 顾惜朝能听见这人兴奋的,粗重的,毫不压制的呼吸声。他觉得恶心,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恶心是因为旁边这个人,还是因为他吞下的药。然后脸上一凉,是朱全忠的手摸在他的脸上,他立刻就知道他的恶心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朱全忠粗喘着说,“还真是到手了……顾公子,可还安好否?” 顾惜朝听到他将烛台放回床头矮几的声音,于是睁开眼望向他。的确是那个朱全忠,的确是那个朱温,可是又分明不是了。不是那个卑微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不停谄媚的朱温,他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敞开着衣襟,满身酒气,满面横肉的人,脸上挂着的微笑看上去异常淫亵猥琐。他看一看就厌恶的闭上眼睛,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吐出来。 “顾公子不敢看在下么?”朱全忠带着笑意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顾公子可以慢慢习惯。顾公子对这屋子可还满意?这屋子,我最喜欢的小妾只进来走了两圈,我就砍了她一双脚。” 顾惜朝睁开眼,望向朱全忠,难以置信。朱全忠笑道:“这屋子是在下专给公子留的,那些个庸脂俗粉可怎么配得上?”他喷着酒气,向顾惜朝靠近,抓住他长袍的衣襟狠狠地撕开。 顾惜朝忙叫道:“朱将军!”他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柔声说:“将军一番情意,惜朝心领了……我……我手脚麻得难受,将军能不能……” 朱全忠停了手,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忽然“噗嗤”笑了,说:“你想问我能不能给你解药,是不是?”他说着,忽然又抓住他深衣的襟,狠狠地扯开。然后是内衣。他似乎极其享受布帛撕裂的声音。 “好一身细皮嫩肉啊,”他喘着气怪笑着说,“你已经二十七岁,这么老了,居然还是一身好皮肉,真是天生的尤物。” 顾惜朝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药性好厉害,刀割一样,整个五脏六腑都像在被刀子割。也好,至少这样,他就不会注意那双在他身上游走的手和那张在他胸口肆意咬啮的嘴。 “你知不知道,”朱温喘着气,啃咬着他的肩膀,“那时候,你和戚少商,在我的酒席上,你看着他的时候,你那痴痴迷迷的眼神儿,就好像……就好像我们旁边坐着那么多人都根本不存在。那时候我就恨不得,恨不得立刻这样……”他说着把他的裤子撕扯碎,粗鲁的一把抓住要害。 顾惜朝觉得胸口剧痛,喉咙一甜,接着什么东西涌进口腔,满口血腥。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淌出来,淌到脖子上。 “这样就吐血了?”朱温一怔,恨恨的说,“这样就吐血?哼,可惜那戚少商不肯像李克用一样乖乖的来吃我的宴席,否则我现在就当着他的面……” “你以为他会像李克用一样?”顾惜朝终于说话,他的嘴里满是血,却还是笑了,“你要小心,他会杀了你,他会像杀一条狗一样杀了你,不,他要杀你,比杀一条狗要简单得多的多,你给他当狗也不配,你给他舔脚趾头他都会嫌你脏!” 朱温咯咯的笑了,他的笑声非常奇异,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直发抖。“你现在还惦记着他?没关系,以后你就不会了!他把你当心肝宝贝,是不是?我给他当狗也不配?我现在就来尝尝他的心肝宝贝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沉重的身体猛地全部合在顾惜朝的身上。他扯开他的腿,按住他的腰。然后顾惜朝猛地抬手一掌切在他的后颈上。 朱全忠哼也不哼一声,便翻了眼白晕过去,就那么死沉死沉的压在顾惜朝身上。 顾惜朝挺直了脖子艰难的呼吸。然后咳嗽起来。他几乎咳嗽不出声音,像只这么咳嗽几声就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刚才那一切,力气太大了,有些咸孜孜的液体呛进了气管里。 他咳嗽一阵,又闭目休息一阵,方才重新聚 集起力气,把朱全忠推到一边,自己翻一个身,摔下床。他扶着床沿,半跪着支起上身,向房中四下看看。这里的摆设太精致了,只有些漂亮的小装饰品,没有刀,没有剑。他最后看到桌子上的菜肴点心。 他摇晃着,摸到刚才朱全忠脱完扔到地上的那么一件薄薄的长衫,披上身,踉跄着走到桌边去,双手发抖,拿起那个白玉海棠手执壶,又拿起一双筷子,晃晃荡荡的走回床边。朱全忠还双眼翻白的晕着,顾惜朝本来早就能动了,他硬是撑到确认手上的力量能使人晕倒后不至于很快清醒,才动手。 他看着在床 上直挺挺躺着的那个人,先用筷子抵住腰间京门穴,对准位置,全身用力猛的撞下去,接着举起酒壶,狠狠地砸向他的头。朱全忠嘶嘎着声音大叫一声,顿时头破血流,却也因为这一砸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顾惜朝披头散发站在面前。他嘴上下巴上脖子上全是鲜血,神态狰狞,看到朱全忠睁开眼睛,便咧开嘴露出一口血淋淋的牙齿阴恻恻的笑了。 朱全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脖子疼,头也疼,因为穴道受制全身软麻,被砸破的地方血流的满脑袋都是,他不知道身上的伤怎么来的,一时还以为是被顾惜朝活活的咬成这样。过去听到过的关于这个人的种种传言都冲进脑子里。他听到的所有关于顾惜朝的传言都是从霍乱步那里来的,霍乱步其实怕顾惜朝,已经怕到了骨子里,说到他时无论什么都下意识描述得恐怖可怕,过去朱全忠听了,只觉得刺激有趣,现在却清清楚楚的只剩下恐怖。顾惜朝向他靠近,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白色的,长长的,朱全忠惊恐的睁大眼,不停喘气,接着眼睛一翻,又晕过去。活活的吓晕了。 顾惜朝没想到他会这么晕倒。不过晕倒就晕倒,倒也无所谓,用筷子的尖抵在他喉咙上,试一试,不过是双木头筷子,他现在力气不济,要刺穿喉咙还是有些难度,况且这地方皮肉下面是气管,刺穿了立刻就死了,有什么意思?他想着又咳嗽了几声,转脸把咳出的血吐出去,就像吐掉的不过是一口痰。接着看到旁边几片酒壶的碎片。 他把朱全忠的脸推的转向一边,露出脖子,取过烛台来好好的照照清楚,看明白位置,把烛台放回去,仔仔细细的选了一片特别尖锐锋利的酒壶碎片,然后慢慢的,细细的,割开朱全忠颈侧的皮肉。他要割开的是颈侧的动脉,他要让这个人慢慢的,流尽全身的血液,再死。 忽然窗外“当”的一声,是什么人摔了一跤碰倒了窗下摆设的花盆,接着一人高声叫道:“来人,来人,抓刺客,抓刺客!”顾惜朝叹一口气,他实在是没时间了。 他跌跌撞撞的冲向窗边,推开窗子,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在连滚带爬的跑开。他深深地吸气,勉强压制住身体里翻涌的气血。他现在不是经脉不畅,而是正相反,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都像已经沸腾。他服下的药实在是太霸道,能解百毒的药,本身必定也是毒药。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4 章 他手里但凡有一件武器,那小厮现在就已是个死人,可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开。他提气跃出窗户,觉得全身的血管都像要因为这一跃而崩裂了,他认准了方向,脚下不停,就着那一口气,向李克用居住的地方奔去。 那小厮那么大喊大叫的,园子里的守卫都惊动了,闹哄哄的喧嚷声四起。顾惜朝奔到李克用所居房屋外面,旁边几间屋子里随侍李克用身侧的几名亲卫正都披衣开门出来,一看到顾惜朝狼狈狰狞的疾奔而来,都吓一跳。 顾惜朝喘着气,嘶声叫道:“李克用在哪里?” 一名亲卫士兵走上前来扶他,问道:“小公子,出什么事了?”顾惜朝不回答,“唰”的一声抽出他腰间佩刀,大步往李克用房间冲去。几名卫兵职责所在,摸不清状况,只知道他这么凶巴巴的拿着刀要闯进李克用房间,又不敢拦,慌忙跟上。 顾惜朝一脚踢开李克用房门,绕过屏风,他床 上两名歌姬睡梦中惊起身,看到顾惜朝的模样,吓得没命的尖叫,顾惜朝红了眼,拽着两个歌伎的头发将她们赤条条的拉下床,一刀一个,尽都杀了。李克用却还睡着,鼾声打得震天响。 几名卫士生怕顾惜朝杀顺了手连李克用一起砍了,围在床边乱哄哄的叫,李克用梦中听到,糊里糊涂的挥一挥手,说了两句梦话,又打起鼾来。顾惜朝脸上身上又多了两个歌伎的血,他随手一抹脸,转头看房间角落里,脸盆架边上放着一铜壶水,是洗漱用的,这时候早就冰冷了,他拎起来大步走到床边,推开侍卫,举起来就倒,一壶冷水连着壶盖一股脑的倾到李克用脑袋上,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士兵们欢声叫道:“大帅醒了,大帅醒了!”李克用不知今夕何夕,瞪着眼看四周,最后看到顾惜朝才回魂,惊问道:“惜朝,你,你怎么啦?” 顾惜朝阴森森的道:“朱温要杀你!” 李克用一怔,登时大怒,叫道:“他敢!”一骨碌爬起身,推开侍卫冲到窗户边向外张望。这时花园中卫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近。一名侍卫帮李克用穿上长衣,他随便拿丝绦扎了腰,将下摆折进腰带,系上了弓箭壶,又拿了剑,吼道:“弟兄们,咱们冲出去!” 跟随李克用进朱温花园的一共只有十二名贴身的亲随士兵,连上李克用,再加上顾惜朝,只有十四个人。 人虽少,幸好顾惜朝回来的及时。朱温本来是想,先调开顾惜朝,骗他喝了药茶,无计可施之后,再悄悄地调动兵将去将李克用杀死在睡梦中。他受澹台昇平的影响,下意识的对顾惜朝也充满惧怕,除非确定他已经不能有所举动,否则不敢作怪。谁想到顾惜朝药茶也喝了,本来看上去已经任其宰割了,偏偏却又横生枝节逃过了一劫。而这时候他的大队兵马都还根本没时间赶过来。 但即便这样,李克用冲出房间时,众卫士也只来得及把院门关上。门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乱哄哄的一阵,院外便有一人高声叫道:“李大帅,我们朱将军好心好意请你喝酒,你为什么派人企图谋害我们朱将军?冤有头,债有主,你现在开门把令弟交出来,我们就放你好好的出大梁城!”李克用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老子出了城,第一件事儿就是带领大军,来把你整个大梁城拆了!” 院外那人声音中满是无奈:“李大帅既然这么不通情理,在下为保城池百姓无忧,说不得只好对李大帅不敬了!”李克用哈哈大笑,说道:“请啊,请进来,别客气!”与卫士们互打眼色,轻轻地撤了门闩,退至两侧暗处。 外面那守卫队长见半晌没有声音,便示意手下破门。数名守卫只待一声令下,扑上去举刀乱砍,却没想到砍没几下,门就自己开了。这一下出乎意外,刚在发愣,不堤防门内忽然数箭齐发,当先的几名守卫哼也没哼一声,便一头倒地。 沙陀兵自李克用以下,皆熟习弓箭,李克用本人更是天 下第一神箭手,百步之外能射中绣花针的箭法,古往今来几人能够做到?弓箭对他来说既是武器,也是酒余宴后有趣的玩具和赌 具,所以即便是大喝花酒也一定把弓箭带在身边。 门外围 攻的是些花园里的守卫,其实他们也是朱温为了预备刺杀李克用,刚刚换过的一群精锐,但面对沙陀人的强弓快箭实在是没有半点准备,立刻便倒下一大片。李克用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侍卫护卫在侧,冲进敌人堆里便大砍大杀起来。沙陀士兵是马上的功夫,陆战本来要打个大大的折扣,但一来都知道这一仗输了就得送命,二来有李克用,又有顾惜朝,十几个人抱成一团,面对百余敌人,竟丝毫不乱。 李克用还有些酒意未醒,指东打西,正砍得不亦乐乎,顾惜朝边砍杀,边凑到他旁边,叫道:“这样不行!咱们得早求脱身!”李克用恍然,点头道:“我知道了,咱们往哪边去?”顾惜朝记性好,早揣摩过好一阵方向了,向右边一指,说:“那边就是围墙,往那边去!” 众人有了方向,便立刻自动排列好队形,打头阵的和断后的各司其能,将李克用和顾惜朝护在中间,向右边冲杀。所幸这时候对方的百十个守卫毕竟还是准备不足,渐渐的便给他们一刀一刀的杀出一条血路,杀到了围墙边。 这时守卫队伍中忽然乱了起来,有人高声叫道:“澹台先生来了!”接着远处数人高声呼喝:“放箭,放箭!为什么不放箭?” 原来这些花园中的守卫,没有做上阵打仗的准备,身上只带随身兵刃,没有一个带了弓箭。幸好如此,否则众人目标如一的放箭,李克用等人就算本领高强,一时射不死,怕也没这么容易退到围墙边。霍乱步在远处大声训斥带队的守卫,一边训斥,一边呼喝,叫他们快点把人拦下。顾惜朝听着,眼睛血红,立刻就想冲过去,李克用大声叫他:“我动作慢,你先上去!” 他一怔,才忽然想到,高来高去的本事李克用可是半点不懂。他随手砍翻冲到身边来的一名守卫,说:“你先上,我断后。”李克用还要再说,顾惜朝怒道:“不要废话!等到大队人马来,万箭齐发,你跑得了么?” 李克用不敢再多说,当下两名侍卫先爬上墙, 骑在墙头上,看到外面远处火把的光照得亮如白昼,叫道:“大帅,城里果然在调动兵马!”李克用骂道:“废话!不然老子睡得好好的,干吗要跑!”醉醺醺的酒意未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笨手笨脚的望墙头上爬。 顾惜朝只得和几名卫士继续砍杀来犯的敌人,远远的似乎看见了霍乱步的身影,两眼几欲冒火,却也只得先咽下这一口气。现在他吞下的药药性似乎已经过了,不再咳血,也不再有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燃烧起来的那种痛苦,渐渐的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李克用终于给侍卫拉扯着爬到墙头上,趴在那儿叫道:“惜朝,快上来!”顾惜朝向身侧一刀削去,数道血箭同时四溅,他向前踏出几步,足尖使力,高高的跃起,半空中身子一折,便单手攀住墙头,借力跃上。 围墙后面是个巷子,对面还有围墙,墙后也是个花园。远处火把光亮、人声马嘶的,顾惜朝眉头一皱,要是只有他自己自然早就跃到对面围墙中了,管它是什么地方,可是李克用和这些卫士却不可能跃开这么远。这时李克用大呼小叫的,回头一看,却是一边搭弓往下面人堆里射箭,一边给他剩下的几个还没来得及跃上墙的卫士加油打气。 顾惜朝一把扯住他,道:“快走,快走!没时间了,大队人马就要到了!”李克用梗着脖子叫道:“我下面还有兄弟!”顾惜朝气得两眼冒火,当着旁边几名卫士的面,却又说不出话,好在他身边的卫士都忠诚省事,纷纷叫道:“大帅,快走!咱们走了,才能给弟兄们报仇!” 李克用一咬牙,终于带头跃下围墙,众人纷纷跟着跃下,沿着巷子向较暗的一边跑,李克用边跑边道:“咱们先去找其他弟兄!”他说的是跟着他一起进城的那五百个骑兵。顾惜朝在旁沉声道:“不用找他们了!你当朱温的大队人马为什么还没到?他们自然要先解决掉你的兵,再来解决你!” 李克用一怔,回身分辨了下方向,果然火把的光亮是向朱温摆宴的花街方向去的。他咬紧了牙关,恨恨的道:“此仇不报,李克用枉自为人!” 他们没走多远,便听见远处隐隐的有喊杀声,又过一会,喊杀声停了,火把的光亮开始四处蔓延。他们知道李克用带进城的那五百个骑兵,这时候恐怕已经尽遭毒手了。 过不了多久,大梁城的大街小巷就会遍布兵马,他们必须尽早赶到城门附近,为了调动军队,城门很有可能还没关闭,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一线希望。汴州大梁城是朱温的地盘,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用妄想忽然有人冒出来救命。 可是他们会想到要尽早到城门边去伺机出城,霍乱步也一样会想到。所以城门边必定将有一战。十来个人且躲且走,尽挑些最黑最暗的路,顾惜朝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忽然停下,皱紧眉头四处张望——他们迷路了。 如果能认准一个方向走也就算了,现在是又得找到城门,又得躲避敌人,又尽挑最黑的地方走,几人又都是从没来过大梁,不迷路才怪。又走了一段路,李克用往地上一坐,说道:“不走了不走了,先歇歇再说!” 顾惜朝还没说什么,一名侍卫道:“大帅,这里太危险,咱们先脱险,再歇脚……”李克用瞪眼道:“我说歇歇就歇歇!脱险说的容易,往哪里走才能脱险?你说给我听!”那侍卫登时语塞。李克用向顾惜朝说道:“你也坐下,这黑灯瞎火的,找不到路径,又到处是敌人,越走越慌。先别说话,好好歇一歇,静静心,咱俩再商议。” 顾惜朝依言在他身边坐下。侍卫们自动背朝着他们站成一圈,各自警惕各自面朝的方向。终于安静下来。 好一阵,李克用方才问道:“现在境况危急,要怎么办才好?” 顾惜朝沉默一阵,说道:“放火!” 李克用一愣,说道:“那岂不是自行暴露?” 顾惜朝说道:“我们乱着躲他们,他们乱着找我们,大家都是没头苍蝇。倒不如我们给他们一点目标。”李克用登时明白了,一拍大 腿,笑道:“就这么办!”顾惜朝又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能走的方向怕是更少了,现在又太黑,看不到城门的所在。” 李克用笑道:“那没关系,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他们在明,我们在暗。”顾惜朝点点头,说:“正是如此。”李克用笑道:“弟兄们,还等什么?放火!” 众侍卫答应了,各自四散寻找引火之物,有侍卫发现一户人家后院堆放了不少柴草,未及跟李克用说一声便先点起火来。这时是夏季,天气闷热潮湿,大火裹着浓烟迅速蔓延开。 李克用和顾惜朝都呛得直咳嗽,连忙带着众侍卫快步离开那片区域,听得身后有人丁丁当当的敲钟,大人叫孩子哭的乱起来。 其后众人走到哪里,便在哪里顺手点火。这样点火,自然会将城中的兵将引来,但着火点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等到把人引来,他们早就走得不知去向。不久又与一小队十几个骑兵狭路相逢,顾惜朝算算敌我实力,觉得全歼没问题,便下令出击,不过一会,就连马匹也有了。 他们骑上马,动作更快,在城里四处放火。城中的军队跟着火头跑,疲于奔命,难免要对房子着火的市民发脾气,市民们本来因为调动军队已经在家躲避一晚了,好容易熬过半夜,房子忽然又着起火来,也是一肚子气。晚唐时期,国不国朝不朝,民风剽悍,当晚大梁市民与士兵之间的大小械斗是数不胜数。 李克用远远看着,哈哈大笑,拍着顾惜朝的肩膀,笑道:“惜朝,你简直是诸葛亮,不,诸葛亮也没有你的神机妙算!”顾惜朝冷冷的看看他,不说话。忽然一道极亮的光划过他的眼睛,他一惊,接着一个炸雷,正响在头顶的天空之上。 李克用也被这炸雷轰得发呆好半天,半晌回过味来,笑道:“这,这难道雷公老爷也来跟我过不去?”说罢仰头,指天大骂:“你是神仙,了不起吗?你是老天爷我也不怕!李克用活着杀人放火,死了也敢闹上你的凌霄殿!你有本事劈了我试试看!” 忽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顾惜朝心思一动,微笑道:“雷公老爷不是和你过不去,是来帮咱们来了。”说着,纵身跃上身侧一间屋子的屋顶。他借着闪电的强光,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道巍峨耸立的城门。 有了方向,便一切好办。现在大梁城中已经是乱作一团,他们骑着马,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头露尾,公然打马迅速向城门奔驰。 打头的侍卫忽然“吁”的一声,停了马,回身叫道:“大帅,前面是条河,河上有桥,桥那边就是城门。”李克用一惊,急忙上前几步,极目远眺。 顾惜朝眉头深锁,说道:“没有办法,只能抢攻。” 有桥,自然便有守桥的士兵。为了抓获他们这些人,大梁的城门边必定要安排最精锐的部队。而他们一刻都不能延误,身后还有追兵。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5 章 众侍卫随李克用骑马缓缓地走到桥头,守桥的队长高声喝道:“原地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李克用高声道:“朱将军叫我们来辅助诸位,捉拿李克用!” 守桥队长呼喝道:“我们知道了,几位请回吧……”话音还没落,顾惜朝低声喝道:“放!”众人数箭齐发,那守桥的队长大骂了一句什么,便没了声音。李克用抽大刀,竖在面前,沉声道:“弟兄们,不怕死不想死的,跟我冲!” 众人齐声答应,各挺兵刃,冲上桥头,在桥上刚走一半,忽然喊杀声四起,前方桥对面一时灯火通明,众多士兵在火把的光照下,张弓搭箭,正面对着众人。而身后也忽然有许多士兵水淋淋的从河里爬出来,将退路堵得严丝合缝。他们中了埋伏。 守桥队长在士兵们身后,声音透过人墙远远的传过来,显得甚是得意:“李大帅,天 下会带兵打仗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哪!现在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如投降罢!凭你李大帅的英名,朝廷怎么也会赐你一个全尸啊!” 李克用恍然,他现在身为河东节度使,沙陀兵马大元帅,大败黄巢的大功臣,朱温胆敢谋害他这样的朝廷重臣,一定早就铺好了后路,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个屎盆子要往他头上扣,他若真的死在这儿,说不定朱温不但遭不到报应还得被朝廷嘉奖。想到这儿登时连朝廷带皇帝都恨得牙根痒痒。但是现在七八个人被堵在桥中间,前后都是明晃晃的弓箭,稍微动弹动弹,只怕立刻便得死在这儿。他看看顾惜朝,顾惜朝却也是眉头深锁。 他上桥之前,已经留神观察过四周,根本没有隐蔽的地方可以让人打埋伏,景况又紧急,放箭最后试探过便直接叫大家上桥了,却没有想到原来伏兵是躲在桥底。其实只要考虑的稍微周全一些他不会想不到的,一时的大意,竟将大家都拖入如此凶险的境地。 李克用没办法,只得与对面的守桥队长话语周旋。他高声道:“不错,尊驾很会用兵打仗,我李克用佩服!叫我投降也可以,我不能不知道是哪一位英雄好汉最终要了李克用的命,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守桥队长笑道:“英雄好汉四个字,可不敢当!末将姓杨,草字彦洪。李大帅听了末将的名字,便当束手就擒了罢?请诸位这就抛下兵刃,尤其是李大帅,你的弓箭绝技,末将可不敢领受!末将数五个数,诸位请吧!”顿了顿,高声道:“一!二!三!四!” 他又顿了顿,李克用长叹一声,将弓箭解下,运力右臂,远远的抛到了桥对面。杨彦洪笑道:“李大帅赏脸卸了弓箭,诸位也不能不给面子阿,请啊,请啊!” 众卫士互相看看,李克用低声道:“扔了兵器!先脱离眼前的险境再说!” 顾惜朝忽然咳嗽出声,接着一口血喷在桥面上。 他极力思索如何才能脱险,除了像李克用这样言语周旋,一时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但言语周旋,又必须浪费掉太多时间,等到后面霍乱步得到消息追来,还走得了么?那朱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服下的那颗丸药,药性之刚猛霸道,全天 下也未必有第二颗,现在体内似乎是平复了,其实药性还远远未过,他这般用心伤神,又激起了药性,终于吐血。 李克用失声叫:“惜朝,你怎么了?”顾惜朝摇摇头,桥对面杨彦洪笑道:“顾公子身子不适么?没关系,我家主公最是宅心仁厚,定会好好的请名医来给你瞧病。你们几位这就请过来吧……什么人!” 他忽然换了腔调,声音中充满惶恐,接着,桥对面士兵队伍中,发出一连数声惨叫。士兵们登时大乱,再也难以维持队形,顾惜朝知道一定发生了变故,无论是什么变故,这一瞬间的机会再不可求,厉声叫道:“冲过去!” 李克用没了弓箭,单刀却在脚下,一脚踢起来接在手中,大吼一声向前冲。两个侍卫各执单刀跟在身侧,另两个侍卫随扈着顾惜朝,剩下四名侍卫举刀倒退着跟进,防备桥这面埋伏的士兵放箭。他们只需要闯过这一段长不过三丈的短短的桥面,可是,人的动作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弓箭? 桥这边的弓箭手反应速度虽然稍慢,但他们已经张弓搭箭,只要将弓弦松开,便可完成攻击。况且他们的行列中并没发生异常。李克用及侍卫向桥头冲出,几乎同时,身后箭雨便呼啸而至。虽然有侍卫举兵刃挡格,可是箭雨像真正的雨点一样漫天落下,他们的单刀挥舞得再有力,又怎么能挡住漫天的雨呢? 就在这一刻,桥头那边队列已经打乱的士兵丛中,忽然冲出一道白影。他冲出的速度几乎迅疾如风。他一冲而至半空,剑风挥处,箭雨纷纷落地,就像他一个人,一柄剑,就已是最不能逾越的天险。 顾惜朝一口气吐出来,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了。他知道那是谁。 当然是戚少商。 高手相助,众沙陀侍卫精神倍涨,一鼓作气冲过桥,冲进对面士兵群中,红着眼大砍大杀。人到了这种时候,精神上极度亢奋,身体上的伤痛和疲劳都已经感觉不到。李克用过桥之后,随便抢了一把弓、一壶箭在手上,顿时如虎添翼,双手不停,连珠一般的将箭射出去,枝枝皆不落空。 顾惜朝身边虽有两名侍卫,一冲进敌人堆里,七八个对百余个,谁也不可能分出心来保护他。他心中有千般的牵挂,又刚吐了血,体内气血翻涌得像要活生生的碎掉,却也只能打叠精神,先应付眼前身边数不清的敌人。 他们在人丛中,桥尾的伏兵虽然还在放箭,却不可能再对准他们,否则更可能射伤的是同袍。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桥上的戚少商。 戚少商挥动长剑,剑气如虹,仿佛筑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将所有飞射而至的箭簇挡在墙外面。一年不见,竟然武功又有进境——他要带兵,要管理一州军政,要与李克用大大小小的较量,竟然还有时间勤练武功么? 顾惜朝无暇来注意戚少商,戚少商却不能不注意到顾惜朝,见他和众沙陀人都已经淹没到桥头的守兵中间去了,当即催动内力,剑光暴涨,震飞出去的箭簇登时受力加剧,乱纷纷的反向射来的方向迸去。他接着脚下使力,整个人迅速无比的弹向桥头人丛中。 他的落足点异常准确,就在顾惜朝的身边。逆水寒冷森森的送出,便有敌人的热血溅上白衣。他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正在砍削敌人的动作忽然凝滞,那些本来充塞耳朵的喊杀声变得像很遥远。他忘了躲开目光,也忘了自己还身处敌人包围中。戚少商忽然探手猛地扯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身侧,逆水寒绕过他的身体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热辣辣的血液直喷上顾惜朝的脸颊。 桥尾的士兵也在首领带领下冲到了桥这边。李克用越战越勇,壶中箭早就射光了,现在举着单刀大砍大辟。顾惜朝回过神,便不管不顾的先砍开一条血路冲到他身边。他现在一点也不在乎那些向他砍过来的兵刃了,因为戚少商一定会给他挡开,而戚少商也自然会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过去。他什么都怀疑,唯独对戚少商,即使将来是聚是散都不能确定,在这一刻却依然有最完满的信任。 三个人并到一处,李克用面容狰狞,残酷大笑,叫道:“戚大侠,你来帮我,是不计前嫌,还是另有所图啊?” 戚少商冷冷的说:“李大帅错了,我来,不是帮你。” 李克用哈哈大笑,点头道:“不错!是我错了!不论怎样,今天我要杀它个痛快!”说着,复又杀入人丛。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顾惜朝这一次躲开他的目光,冷冷的说道:“这些人都该死。” 戚少商低声说道:“好,你要杀,我就杀!” 他说着,挥动逆水寒,冲进人群,开始砍杀。他是何等的身手,若要杀人,这二百来个士兵甚至都未必够他杀。 顾惜朝呆呆的看着。 他忽然觉得胃里很难受,想要呕吐。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戚少商杀人。可看着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身上还是觉得恶心。他想知道眼前杀人的人还是不是他的那个戚少商。 他们在其他敌军到来之前结束了桥头之战,二百余名敌兵全数杀死,但随侍在李克用身边的沙陀侍卫,只剩下两人了。 城楼上已是空空如也。他们没有放吊桥,戚少商在城楼的仓库中找到绳索,李克用主仆三人腰间绑缚了绳子,垂下城墙,终于出了城。最后戚少商单手扶着顾惜朝给他借力,两人一齐施展轻功跃下城墙。 城墙外有戚少商骑来的马,可惜只有一匹。他今晚第一眼看到顾惜朝的时候,他正在桥上心力交瘁而吐血,所以他一言不发的将缰绳塞进顾惜朝的手里。 众人不敢停留,一路向西北。李克用剩下的两个侍卫甚是骁勇,虽然都受了伤,咬牙坚持着奔跑的速度竟一点都不慢。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时辰,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能听见沉静的波涛声,风从北面吹过来,凉凉的,带着些芦花苇草的清气。是到了黄河岸边。 戚少商右手食中二指放在唇边,吹一声口哨,风拂过芦苇丛,里面晃晃悠悠的荡出一艘小船来,船夫身材矮小,站在船头,叫道:“戚大当家!” 戚少商走过去,说道:“有劳久等。烦你将这几位爷台送到对岸去。”船夫答应了。 李克用站在那里,斜眼望着戚少商,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戚少商回过身来,两人目光接触,李克用忽然轻轻笑一笑,说道:“戚大侠准备的真是充足啊。” 戚少商冷冷的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朱温的为人,我比你清楚。” 李克用脸上一红,讪讪的道:“那个……这次全仗戚大侠不计前嫌……”戚少商并不理睬,也不想听他的感谢话,自顾着向顾惜朝手中接过缰绳,他淡淡地问:“你是跟我走,还是跟他走?” 顾惜朝愣住。这句话就这么干脆直接的问出来,他全无准备,顿时手足无措。李克用在旁边听见,急忙走过来笑道:“戚大侠这话问得差了,我兄弟,自然是跟我走……” 戚少商一言不发,登鞍上马,目光最后在顾惜朝脸上停留一阵,口中唿哨,纵马便走。 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 顾惜朝觉得自己就快发疯了,也或许他其实早就已经疯了。天上地下,什么都空荡荡一无所有,眼睛里脑袋里能够看到想到的只有那个绝尘而去的背影,马蹄声在耳朵里无限放大。他愤怒屈辱惶恐,头痛得像要炸开,一阵似是清醒,又忽然似乎已失去了意识,眼前一亮一亮的像有无数白日烟花剧烈的炸开,炫人欲晕。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6 章 过去的那一年戚少商都没有来河东找他,他是谅解的,明白的,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还盼着戚少商越晚来越好,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想见到他。可是却没有料到他真的竟然不来。他绝对不相信戚少商会信了李克用以为是自己出卖了那些城池。 或许自己累了,他也累了,他竟然真的不来,他竟然真的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可是他怎么就这样走?什么什么都还没说清楚他凭什么这样就想走? “戚少商!”他嘶声喊,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又没办法确定真的已经出了声。那么嘶哑的声音。 他忽然发现戚少商远去的马蹄声早已经变了方向,那声音在由远而近。他的人在视线中越渐放大,直到充满。顾惜朝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就已向他跑过去,向他伸出手。 戚少商握住那只终于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提一带,将顾惜朝带上鞍,坐在自己身后,接着一甩缰绳,马蹄声不停,转个弯又向来路奔驰。 顾惜朝伏在他背上,他的背温暖宽大熟悉,于是忽然无比安宁,以及安全。 他听见李克用在身后,愤怒得变了调的声音,他在喊:“惜朝,你跟他走,不如一死!” 接着“嗖”的一声,羽箭破风的声音。他听着声音知道是直射自己背心要害处,不由得万念俱灰,一时间连闪躲或是格挡都不想做了,只是懒懒的,一动不动的伏着。戚少商待羽箭飞近,反手逆水寒连鞘送出,“铮”的一声,将羽箭震回,高声道:“李大帅的箭,还是留着射杀敌人吧!” 李克用见那羽箭被他内力震回的力量和速度,比离弦后只强不弱,好在并未对准自己,连忙向旁边躲开。眼看着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一骑,渐渐的驰远了。 一路沿着黄河岸快马疾驰,直到东方面朝着的天边,暗蓝的云层中间一轮火红的朝阳慢慢露出,戚少商方才住马。 顾惜朝跟着他下马来。这里地形高低起伏,有几个小山包,有些地方草长得快有一人高。四下甚是荒凉,只有个废弃的河神庙,已经塌倒了半边。他看着戚少商将马拴在河神庙边的一颗树上,便自己走到黄河边。 河水很浑浊,可是总比他身上干净。他看着河水倒映出的那张血迹斑斑,看上去无比可怖的脸,一阵哆嗦,慌慌张张的捧起水来胡乱擦洗。越擦越脏,哪里都脏,他站起来急急忙忙的望河中间走过去,他得把自己洗干净,他一想到身上还留着那个人的口水就恶心。 戚少商拿着个包裹走出河神庙,一眼就看到幽蓝的天幕下面,顾惜朝正往河里走,像中邪着魔一样,边走边往自己身上胡乱撩着水,而河水已经没到他腰间。这是黄河,奔腾汹涌,一眼望不到对岸,他要做什么?一个浪打在顾惜朝身上,他愣愣的转身迎着浪过来的方向,他披散的头发上挂了黄白的水沫,又一个浪打过来,水直扑他的脸。 这时已不容戚少商多想,他能做的就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河里,冲到顾惜朝身边去。 顾惜朝呆呆的,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戚少商,戚少商扯住他的手,他呆呆的也就跟着往回走。 这一路,每一个最细小的浪花打在身上,戚少商都要心惊胆战。他怕,怕的手脚冰凉,他不但怕,还气得要命。所以他们一上岸,他就用力把顾惜朝整个人都推倒在岸边的泥滩上。 他摁着他,不许他动,狠狠的啃咬他的脖子,吮吻他的脸。他粗重的喘息着,恶狠狠的问:“你想干什么?你想死?宁可死吗?” 顾惜朝喘不上气了,胡乱摇头,早晨的风吹过湿漉漉的脸颊,冰冷冰冷,惨白惨白。戚少商发着狠,整个人压住他,沉重的压着,亲吻他的嘴唇,嘶哑着嗓子说:“我对自己说,这一次要是再捉不回你来,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顾惜朝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忽然两条手臂摆脱压制得到了自由,开始用力推他,推他的身子,推他的脸,两个人野兽一样撕扯着,戚少商终于扯开他的手牢牢地按在他头顶的泥地上,红了眼,嘶声吼着:“你别再逼我!我他妈的快要发疯了!你别逼我用强!” 不管他是吼还是叫,不管他的眼睛有多可怕,他总是抬起脸来了,顾惜朝总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脸,是他的脸,无论表情有多凶暴狰狞那总是他的脸,总还是戚少商。于是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他甚至轻轻地笑了,慢慢的抬起脸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顾惜朝微张着眼睛,看顶上那片幽蓝的天幕,渐渐的一点一点亮起来。 顶上是天,身下是泥土,清晨黄河岸边的荒凉野地有特殊的香味,潮湿而清新。红色的太阳很快就会变成白色,真是青天白日,朗朗的乾坤。 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没什么比他身上这个沉重的rou ti更真实的了,没什么比这个人更重要,更值得在乎。他的律动充满力量,他呼吸的味道非常香甜。他急切地吻着,他也热烈的回吻。这样真好,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及得上这一刻的好。 戚少商甜蜜的笑着,大概忽然发现顾惜朝上身的衣服湿漉漉的居然还穿得很整齐,立刻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轻轻解开左面的衣带,轻轻地划开衣服。 他的笑容凝固,动作骤然停顿。 顾惜朝有些诧异。戚少商盯着他的胸口看,已经变了脸色。他跟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然后也变了脸色。 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皮肤薄,容易受伤,那种伤经常自己并不能察觉。但那些青青紫紫的指印,和那些已经瘀红的咬痕就在那里,甚至还有几个牙齿的印子异常清晰。 顾惜朝愣过一会,赶忙伸手掩住衣襟。戚少商没有阻止,他红着眼,恶狠狠的瞪着顾惜朝看,一脸杀气腾腾。“是谁?”他嘶声问,“是谁!” 顾惜朝不回答。 他气得发疯:“你说不说?是谁?是李克用,是不是?” 顾惜朝闭上眼睛,他就知道戚少商第一个想到的准是李克用。这种猜忌曾经令他几乎崩溃,现在却只剩下疲倦。他淡淡地说:“是朱温,他给我下了药。” 戚少商愣住。 顾惜朝看他的脸,他先是难以置信,接着表情开始五光十色的变化。顾惜朝坦然看着他,他想到朱温就恶心,朱温对他做的事令他觉得无比的肮脏,可是他没有什么不能面对戚少商的。 戚少商终于红着眼说:“我这就去杀了他!” 顾惜朝冷笑:“用不着你去杀他。也许他现在早已经是一个死人。” 戚少商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你杀了他?” 顾惜朝说:“他死没死我不确定,我希望我已经杀了他。” 戚少商沉默一阵,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前一霎还能保持镇静,后一霎就忽然爆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被他怎么了?说!” 顾惜朝的怒火也在层层的涨高,他疯了似的撕扯着声音吼回去:“我被他怎么了你不知道吗?我有没有被人干过你会不知道吗?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戚少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朱温是男人,我也是,我被他啃两口,和被条野狗啃两口,有什么区别?你要疯,你要闹,你给我滚!越远越好!” 戚少商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当然知道他占有着的那个身体,他整整一年没有占有过的身体,是多么的清洁,多么生涩胆怯。可还是难受,他气得一个劲地喘粗气,胸口一起一伏的,像要吃 人似的瞪着顾惜朝,然后忽然,他抽离身体,向后退,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他整个面孔都近乎扭曲,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他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握剑的、粗糙的手。 顾惜朝不知道他会这样痛苦,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顾惜朝这个人遭受屈辱而痛苦,还是为了“他的人”遭受屈辱而痛苦?顾惜朝愣一阵,发现自己的痛苦也被他唤起来了。他狠狠地骂:“滚,混帐东西,滚!”骂着,随便抓起地上的泥土没头没脑的往他脸上扔。 戚少商忽然放下手,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他的脸却是湿的。 顾惜朝愣住,戚少商会哭,他真的也会哭。 戚少商忽然站起身,后退几步,转头走开。顾惜朝怔忡着,还没有回过神。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是戚少商的第一次流泪。 戚少商直直的向河里走过去。 他一边走边把自己长衫的下摆撕开一块白布,放到河里洗洗,湿淋淋的拎回来。顾惜朝坐在地上,仰脸看着他走回来,他紧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手背狠狠的抹过脸,抹去那些潮湿的印记,半跪下身用手里湿淋淋的布使劲擦顾惜朝的身上,擦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 顾惜朝满心的火气渐渐的被他擦干净,低声说:“你受不了的话……我可以……” 戚少商打断他,瓮声瓮气地说:“什么受得了受不了,不就是被条野狗咬了几口么。”他擦完了,远远的扔开那团破布,然后毫无预兆的猛地把顾惜朝扑倒。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7 章 他像野兽一样,恶狠狠的,瞪着血红的眼睛。顾惜朝看他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有些害怕。他说过,他快要疯了,顾惜朝现在相信他也许确实已经疯了。所以也就不再多做些没用的或是说些没用的,闭上眼睛由着他放纵。可是他忘了,他自己也是一样的渴望,而戚少商却是多么的熟知他的身体,他的一切。他以为那些凶狠的动作只会带来痛苦,却没想到痛苦伴生的竟然是一种难以言说、无法形容的极乐。 那种极乐在身体里面爆炸,一阵一阵的,意识跟着模糊,脑子里空白一片。然后突然有种奇怪的味道出现,是腥的、甜的,液体冲进嘴里,他呛得咳嗽。血就那么喷了出来。 顾惜朝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是在那个塌了一半的河神庙里。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换过衣服,换上的是戚少商的一件半旧长衫,换了衣服他竟都不知道,这一觉实在睡得又长又死,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连姿势都没变过,现在浑身酸疼得像散了架。 戚少商小心翼翼的摸着他的脸,轻声地、几乎是战战兢兢的叫他:“惜朝?” 顾惜朝立刻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疼了。他整个人被戚少商抱在怀里,箍得死紧,当然不会变什么姿势了,当然要酸疼了。满心涌上的是不耐烦,脸色立刻难看,戚少商在他发话之前,露出一个温存的微笑,轻声问:“睡得好不好?口渴么?饿不饿?”顿了顿,又问:“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顾惜朝愤愤的啐一口,恨声道:“我他妈的舒服的要命!戚少商,你有病吧?” 戚少商的笑容有些苦涩,低声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对自己发了一个誓。”他喃喃的,总好像有些隐隐的疯狂在里面,说:“这一生,绝不让你再离开我,时时刻刻,无论你去哪里,无论这一生能有多长,我必须让你在我身边,睁开眼就能够看到的地方。若不能做到,我愿功力散尽,经脉尽断,受尽苦楚而死。” 顾惜朝半张口合不上,愣了半天,换了一种口气,小声问:“你怎么了?” 戚少商微笑说:“我没事,我很好。”然后皱一皱眉,说:“不好的是你,你刚刚又吐了血,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顾惜朝“哦”了一声,也不很在乎。戚少商有些着急,又道:“你过去有过这毛病,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又犯了?” 顾惜朝看看他,不回答,推开他自己站起来,活动手脚,肚子却咕咕地叫起来,他问戚少商:“有吃的没有?” 戚少商赶忙找到一个小小的包裹递过来。顾惜朝打开,里面有些干粮牛肉,他随便抓起来吃,干巴巴的,口干舌燥的咽不下去,又问:“有酒没有?” 戚少商递过酒囊,说道:“有是有,不过你不能多喝……”顾惜朝接过来打开盖子便咕咚咕咚的几大口灌下去,一抹嘴,戚少商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顾惜朝狼吞虎咽。 顾惜朝吃一阵,看到戚少商只是那么看着自己,有点奇怪,问他:“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 戚少商摇摇头,过一阵,轻轻的问:“这一年多,你过得好吗?” 顾惜朝一笑,悠悠的说:“多谢戚大将军记挂。在下好得很。” 戚少商垂下头,好像忽然对自己的手掌生出了无限的关心。隔了好一会,涩声说:“我现在,后悔……我……我好后悔……” 顾惜朝嚼着牛肉,茫然看他痛苦的绞扭着手,他还是在为那件事痛苦么?他心里还是受不了,过不去,是不是? 戚少商喃喃地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也只是想出那一口气。我想你的时候就一个人躲起来练功夫……我想到你身边去,我想带着你走,不知道有多少次,夜里睡不着,眼睁睁的看着天亮,我知道你在哪里。你在晋阳,你在为你的父亲守灵,我要去找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挡住……可是我不能去,我也不敢去,见到你我说什么呢?说我多没用么?我守不住自己的城,守不住自己的土地,连自己的人都守不住……” 顾惜朝木然吃着,听着戚少商低低的声音:“我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会来找你的,但是,我必须先让李克用,在我面前低头。” 所以他那天早上在黄河边上,真的说走就走。 “我为什么不走?到了那个时候你还犹豫,你根本就不想跟我走,你心里有我,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他说着微笑了一下,异常难看,“可是我不重要。你想要的东西我也给不了。就算我抓住你不松手又能怎么样?……可是等我真的走了,你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我听不见你的呼吸声了,我……我对自己说,我还不如死了,我还不如早就死掉!所以我转身回去,用最快的速度,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想怎样!”他沉重的眉头有所舒展,似乎想到了高兴的事,脸上出现一点欢喜的笑意:“然后忽然我听见你叫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真的你叫我了。我好欢喜……那个时候我真是欢喜,我以为……”他忽然顿住,脸上所有的笑意骤然消失。 顾惜朝默默的继续吃。 戚少商呆呆的出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勉强让自己微笑,又问:“能不能告诉我,到底病的怎样?你师伯不是说,现在练的内家功夫不会伤身体么?怎么会又吐血?” 顾惜朝咬着面饼,含含糊糊的说:“我把师伯给的解毒药吃了。”戚少商一愣,方才想起,他身上有一颗含着能解百毒的药。他对医道药学没一点研究,还不大明白:“为什么吃了?” 顾惜朝斜眼看看他,冷着脸说道:“我喝了一碗朱温给的茶,不吃药,还能坐在这里么?药性太霸道,身体受不住,所以吐几口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戚少商愣一愣,失声道:“那可是含着就能解百毒的药!”顾惜朝冷冷的哼一声,戚少商并不认为他会将昨晚的奇耻大辱细细讲给自己听,愣了半晌,说道:“好吧,我本来就想带你先去东都的。倒也正好,东都好歹是一国陪都,要什么好药材好医生都应该有。” 顾惜朝吃饱了牛肉干粮,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酒,抹抹嘴走到外面去。戚少商正在外面,说是准备马匹,顾惜朝惊奇的发现现在有两匹马了,都跟着戚少商在河边饮水。 戚少商回头看见他来了,就笑一笑,拍拍新出现的那匹马的脖子,笑道:“放在这里两天,一打口哨就来了,真是个好兵!”说着,掏出糖豆来给马吃。 他见顾惜朝怔怔的望着自己,就解释道:“鞍具在里面,过一会装上咱们就能走。” 他这种种安排这样周到,顾惜朝早已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有危险?” 戚少商道:“我说过,朱温的为人我比你们清楚。”他看看顾惜朝,又道:“我听说你们进了大梁城,就知道事情不妙。陈州之战开始前,朱温去找我,我请他喝酒,他借着酒意,说,李克用好大喜功,目空一切,等到他除掉了黄巢,下一步就是要除掉我们这些人了。话他是只说到了这里,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整个陈州之战,我虽然也到了这里,却还是没有出战。” 顾惜朝顺口应道:“所以你是和朱温合作了?” 戚少商淡淡的说:“我只不过是袖手旁观。他们想要怎样,我一点多管闲事的兴趣都没有。可是我听说你跟着李克用进了大梁城。我不能眼看着你出事。”他忽然停下不说了,低垂下头。 顾惜朝苦笑道:“嗯,你不能眼看我出事,所以你早就来了,你的马都在这里放了两天。” 他就知道还是有些什么不对劲。他缓缓的后退,在半截横倒的石碑上坐下来。 戚少商心里无比的忐忑,跟着走过去,像等着宣告命运的孩子一样,惶恐的站住。 顾惜朝望着戚少商,有些难过,有些绝望,却还是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永远都那么好看。他问:“少商啊,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戚少商回答:“八年,差两个月十七天,八年。” 顾惜朝悠然望着远处,望不到对岸的黄河,波涛奔来的方向,与天相接的地方,太阳的颜色是黄亮亮的,那颜色让他想起八年前,在云州的云中节度使府,在他的卧室里,透过窗子打在地上的那一抹秋天午后的阳光。他幽幽的、含含糊糊的自言自语:“我曾经以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的心里,和你的心里,总是真的,一心一意的。” 戚少商深深地呼吸,好像很艰难,走到他身前,慢慢的跪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是真的,是一心一意的。” 顾惜朝苦涩的笑着,问了他一个以前绝不会想到要问的问题:“那是我们在一起更重要,还是向李克用复仇更重要?” 戚少商仓皇回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最重要……” 顾惜朝涩声道:“是吗?不是要大大的挫败他才最重要吗?像这种能救他命、施他恩德、羞臊他的机会,不是当然不能放过的吗?虽然也是为了救我,可还是出现得越晚,李克用越狼狈,越好,不是么?……” 戚少商惶然,猛的握紧他的手,声音发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一早就向你示警……是我只想着什么复仇什么出气……是我故意的不出现……我没想到朱温……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顾惜朝看着他,却只淡淡的一笑:“你心里早就明白了,所以才那么痛苦,只是还想瞒着我,不愿意我知道。” 戚少商愈加惶恐,紧紧地抓着他,用力得指节都已发白,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子:“我怕你走……我怕你再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顾惜朝叹息,低声道:“我是要走的。” 戚少商惶恐到了极点,反而忽然平静了,怔了半晌,说道:“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第 1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8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8 章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情,问道:“我去李克用那里呢?” 戚少商一咬牙,轻轻地、冷森森的道:“我……我决不允许!你若是非去不可,我宁愿……我什么都敢做,只要留你在身边。” 顾惜朝苦笑,他苦笑着,长长地叹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就像他刚刚明白的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少商你知道么,我总在想,为什么我计划的很好的事情,到最后总是失望,总是事与愿违。我以前总是以为,我来运筹帷幄,你去决胜千里,我们应该是最默契的一对,可是怎么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戚少商哑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从来不好好地听你的话。” 顾惜朝摇摇头,轻轻的说:“不是的。”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幽幽的道:“这一年我在李克用那里。我以为我跟李克用在一起,总能实现些什么了。可是……什么都和我想的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过去他们都说我有大极了的野心,其实不是的,我自己什么野心都没有,做大官,做皇帝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想。我只是不服气,我只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以为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事,老天爷都不答应。” 他说着轻轻地笑了。戚少商点头道:“你确实是我见过,最了不起,最能干,最聪明的人。” 顾惜朝摇摇头,慢慢的说:“我现在却觉得,自己是天 下最傻的人。” 戚少商慌忙说道:“不不,是我,是我傻,是我蠢,是我只为了争一口闲气脑筋一热就胡闹……惜朝,惜朝,是我错了,你狠狠的罚我好不好?” 顾惜朝苦笑,柔声道:“我罚你又有什么意义?错的是我自己。我以前总该怪怨别人不识我,不信我,可是真正的错,是我自己不识人,是我自己总是向错的人要求错的东西。” 戚少商愣了愣,并不很明白,急急忙忙的道:“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绝不做错一步……” 顾惜朝淡淡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了。我以为那样对我们都好,结果却只是让你,让我,都变得不再像我们自己啦。我累了,不想再玩下去。现在我想念幽谷里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戚少商怔忡半晌,若有所悟,低声道:“你说真的?” 顾惜朝又最后犹豫了一瞬,坚决地点了点头。 戚少商干涩的笑了,说道:“我陪你,我陪你回去听竹林的声音,听瀑布的声音,我们回去喝激泉水煮的茶,坐在小沁潭边钓鱼玩水。” 顾惜朝柔声说:“我已经孑然一身了,你却还有朋友兄弟。” 戚少商道:“我放得下。” 他慢慢的摊开顾惜朝的手心,把脸依偎进去。 洛阳经历过的战火,比起长安来,要少的多,它和长安一样,都是没经过任何抵抗便投降,但它只是陪都而已,长安在黄巢乱中,先后被黄巢、朝廷、藩镇等等势力的军队洗劫过多次,最后黄巢仓皇逃离长安时,纵火烧了大半个长安城,经过这几番浩劫,原来那个风流繁华、天 下无双的长安城,已经彻底改变了容貌;而洛阳,却依然艰辛的保留了些许丰韵。 戚少商和顾惜朝在崔安潜的官邸前下马。守门的认识戚少商,几个小厮上来接马。戚少商问门房:“崔公在家吗?”门房答道:“在家,小人一见将军来,已经使人进去通报了。” 二人进府,走不多远,崔安潜身后随着崔鲸迎下堂来,笑道:“怎么这就回来了?”他先并不知道戚少商和顾惜朝一起来,走近来一看,先是一怔,接着两手一拍,大笑道:“啊呀!喜从天降,喜从天降!我说今天一连看见好几个喜蛛,原来是你回来了!戚贤弟,这一趟收获可真大了,该给你道喜。” 顾惜朝见他这样高兴,心里也暖融融的,崔安潜到底是唯一一个肯放手让他去做事的人。拜见了大哥,又跟崔鲸大家厮见了,一起走进厅堂,各自坐下。戚少商便向崔安潜打听东都的好大夫,崔安潜少不得问问顾惜朝的病情,简单说了说,便要着人去请大夫,顾惜朝便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我自己知道。”说着,四下看看漂亮的府邸厅堂,又笑道:“大哥当初还不肯跟皇帝同去蜀中,还得多谢鲸兄硬是扯着你去了,不然岂能如今日这般高升?” 崔安潜苦笑着摇摇手,说道:“兄弟,不要再说这话。你哥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过,这福气能享几日,可说不好。”说着,便将他如何又重得天子信任的经过,给顾惜朝说了。 他说自己因祸得福,果然没错。原来当日在蜀中,僖宗痛定思痛,想到黄巢作乱数年来,南方那些剿匪的大佬,以高骈为首的,是如何推诿敷衍甚或谎报军情以骗取钱粮,同时又放任着反贼,一个一个的不作为导致了今天的失国,越想越生气,下旨去了高骈的权柄,虽然实际上高骈控制的军队和土地朝廷是不可能收回的,但这道圣旨一下,高骈就有些老羞成怒,跟着上了一道奏疏,指责皇帝任用奸臣,亲近小人,毫不知人善任,竟然用崔安潜这样的文人管理军政大事。僖宗看了奏疏大怒,便又着人写诏书给高骈,君臣二人隔空对骂,都骂得很是文采斐然,这且不说,崔安潜的“因祸得福”也就在这场对骂上,高骈单拿他出来说话,反倒让僖宗觉得崔安潜无比亲近起来,一赌气,当时就派了他作东都留守。朝廷军队一打下东都,崔安潜就高高兴兴地上任了。 顾惜朝听了事情原委,忍笑不住,说道:“原来大哥是借了高骈的吉言啊,这可真没想到。”崔安潜一摊手,说:“是啊,他老人家早就瞧我不顺眼,可是呢,他却不知道皇上其实也正瞧我不顺眼呢,他一上书骂我,好,皇上反而瞧着我顺眼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指不定怎么恼呢。”说着,忽然一笑,瞧着顾惜朝,问:“令兄如今怎么样?我怎么听说,虽然打了胜仗,却特别狼狈的一路逃回河东去了?” 顾惜朝淡淡的笑道:“他中了朱温的诡计。他是豪杰,斗不过小人。” 崔安潜一愣,说:“那朱温,皇上可喜欢的紧呢。” 顾惜朝便问:“大哥可听说朱温近况如何?死了没有?”崔安潜又是一愣,说道:“兄弟,这话怎么说?我今天早起,还接了朱温的信,信中说令兄在他大梁好端端的做客,半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带着卫士们要杀他,多亏他部下澹台昇平和杨彦洪两员大将拼死保护,才脱得一劫。说是伤得现在还下不了床。” 顾惜朝面色发青,咬牙道:“哼,他果然没死!”戚少商在一旁插口道:“你放心,他这次不死,下次一定要死。” 崔安潜奇道:“咦,他怎么得罪你们俩了?”顾惜朝说:“他不光得罪我们俩,大哥,那个朱温,你们朝廷一定要小心。皇帝不是喜欢他吗?那就更该小心。”说着,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除了自己受辱的部分,一五一十的给崔安潜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猜也就是这几天,李克用陈情的奏疏多半已经到了,要是皇帝提起,还得烦大哥替他说几句话。李克用性格上很不招人喜欢,可李克用比朱温值得信任的多。” 崔安潜点头道:“你放心吧,我能说的话,做的事,我一定做。只是,皇上其实很不喜欢李克用。朱温时不时地跟皇上摇摇尾巴,讨个好,皇上呢,就吃这一套。李克用功劳再大,所谓功高震主,况且他本来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当年又曾造过反。咱们皇上,最恨的就是这个。说起来,你们两个来的也正是时候,我正有一件事发愁。实话跟你们说,皇上也就是这一两天,也就该来洛阳了。” 顾惜朝冷笑道:“他当然要来洛阳,大明宫烧了一半,长安毁了一半,住着多不舒服,洛阳才舒服呢。”崔安潜苦笑道:“他来洛阳确实是这个原因。本来,来也就来了,可是不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在陈州附近抓着了黄巢的十几个姬妾女眷。我本来想,这件事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糊里糊涂和一团稀泥最好。这些女眷都是长安抢掠的世家小姐,说不定里面还有我的世侄女什么的,本来跟着黄巢就够可怜的啦。可是现在皇上要来,这件事情偏偏又给他知道了。” 顾惜朝笑道:“大哥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吧?这个,我可帮不了,不过我们戚少商戚大将军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哥可以跟他商量商量。”戚少商本来只是听着,忽见他扯到自己身上来,只得苦笑:“胡说!” 虽说现在一切只能从简,但毕竟是迎接圣驾,崔安潜说不忙不忙,也总是有人来回事情,样样都得他过目。戚少商问清楚了大夫的地址,便和顾惜朝告辞出府,崔鲸自告奋勇的给他们带路。 崔安潜推荐的是个祖上在太医院供职了七代的老太医,现在已经告老退休在家,见是崔鲸带来的,不敢怠慢,叫左右奉上茶,听戚少商讲过症候,先细细的端量顾惜朝一阵,微笑道:“公子面色青白,气血有亏,唇色暗淡,当是心脉有损。请尊脉一试。”细细的把了脉,“咦”了一声,又细细的把了一回,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戚少商忙道:“先生,他脉象如何?病到底有多重?” 老太医笑道:“这位公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还好在自幼练气,经脉比一般常人来的强壮,不然,依脉象看,中了这般霸道的药性,可未必还能这么行动如常。”戚少商忙道:“先生果然高明,那么这毒可该如何解法?” 老太医又笑道:“这位公子所中的毒,专攻经脉,源于江湖而非庙堂,若要老夫医治,不瞒两位说,无非也只是开些疏散补气的药方,实实是不敢胡乱用药下针。其实这种损伤经脉气血的毒,第一还是找到毒药来源,求得解药,最为稳妥。若不能,还是慢慢的随他自行排出体外为好。” 戚少商皱眉道:“毒药也能自行排出体外么?”老太医说道:“人体内气血,无时无刻不在循环往复,无时无刻不在生出新的好的,祛除旧的腐坏的,这毒药既然专攻气血,自然也会随着气血而行,从而新旧交替,达到解毒的目的。不知阁下与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戚少商还没回答,顾惜朝抢着道:“他是我兄长。”老太医笑道:“那就是了,这位爷台面相精悍,想必也是练气的人,二位既然练气,有些固本培元的法门,应该比老夫更要清楚才是。不过……”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又细细的端详顾惜朝一阵,拈须笑道:“恕老夫倚老卖老,多言几句。公子于二十岁上下,是否生过一场大病?” 戚少商和顾惜朝对视一眼,戚少商点头道:“是,他当时缠绵病榻一月有余,怎么调养都不见起色。后来是发生了些意外的事,他也不顾病体便起来奔波,反而渐渐的好了。” 老太医叹道:“唉,这就是根源所在了。观公子气色,当是体质气郁,须知气郁之人,凡事虽不露表面,却都藏在心中,若是性情和顺些,也还罢了。公子怕是偏偏性情有些激烈,容易大喜大悲。这样悲喜都藏纳于内,自然郁结。再加上公子所练气功,也很有些不寻常,若练得好,自然强筋健骨益寿延年,若是时常五内郁结,只怕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公子二十岁上下所生的那场大病,也就源于此了,当时缠绵病榻,事后又失于调养,也还罢了,可是公子近来又似乎颇为沉溺声色,种种的不利加在一起,有些吐血的症候,还算是轻的。真正的害处,恐怕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顾惜朝听他说到最后,脸上早就红了,老太医看出他面嫩,又笑道:“不过公子年纪还轻,又是练气之人,只要多加调养,尽量少些大喜大悲的情绪,时常保持心情舒畅,也不是调养不过来的。至于说药方么,若依老夫说,现在多吃些补养气血的药膳,也就是了,比如当归、黄芪,日常可以煎汤代茶喝。其他的药方,竟可以不用。” 戚少商听了,心里到底不安,还是磨着老太医开了个补气的药方子。老太医家里却没有那么齐全的药,他便把药方子贴身收了,跟顾惜朝和崔鲸告辞出来。 崔鲸便道:“我家主公跟我说,一等二位瞧完医生,务必将二位好好的带回他府上去。他和顾公子几年没见了,还想着跟你好好的说说话。”戚少商推拒几句,崔鲸苦求,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和顾惜朝买完药后,又返回了崔安潜府上。当晚崔安潜治酒,大家兴尽而散。 依戚少商的意思,他现在就想把河对岸源州的所有兵马,一并都交给崔安潜,顾惜朝想的多一点,说道:“神机营的兵将,本来就都是崔大哥的,交还给他也算是物归原主。只是你源州的兵,好些是连云寨的,还有不少是赫连夫妇的家兵,他们可未必愿意都跟着崔大哥。你还是写信给赫连公子和王三苦他们,或是我们再回源州,商议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戚少商点头赞成,又说:“我还是写信给他们,叫他们过河来商议好了。我一回源州,恐怕又走不开了。” 他说着,便去写信。顾惜朝在旁边看他写,见他写给王三苦的信只是说,有要事相商,请见信速过河往东都一会。写给赫连夫妇的信却比较详细,大概说了萌生退步抽身之心,归隐田园之志云云,但诸务缠身,不能放怀,请往东都一叙。 戚少商写完,回身见顾惜朝站在身边,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抱一抱他,微笑着说道:“等我们把这些事都解决清楚,就回幽谷去,开开心心的过下半辈子。” 顾惜朝摇头道:“我要去找我姆妈。” 戚少商一怔,顿时满心的歉疚,说道:“我一生言出必践,任凭是个陌生人,也都对得起,只有对你一次一次的失信,一次一次的令你伤心失望。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第 1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9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29 章 顾惜朝轻声说道:“你错了,我早就不伤心也不失望了。有你在身边,我自然开心,没有你在身边,我也不会特别痛苦。无论你在与不在,你都是我心里的那个戚少商。只要你也好好的把我放在你心里,我就不孤单。” 戚少商愣了愣,脱口说道:“你怎样我不管,我把你放在心里,也必须拴在身边。不然我就活不下去了。——做鬼也得守着你。” 第二天,戚少商派了个信差送信去源州,自己和顾惜朝在东都静静等着赫连夫妇他们到来。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三五天,每日里就是四处闲逛,吃吃喝喝,乱买东西。却不想忽然一天,赫连夫妇带着十几名家兵侍从,抱着小孩,先找上门来了。 算算日子,那信送的再快,他们也不该这么快就收到信赶到东都。戚少商就有些不祥预感,他迎出门外,先问赫连春水:“你们这么快就收到我的信了?” 赫连春水一怔:“什么信?你还写信给我们了么?”息红泪跳下马车,话说得又响又快:“别提什么信了!戚少商,源州丢了!” 戚少商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赫连春水顿足道:“唉,你还不知道?李克用上书朝廷,大吵大闹,说朱温暗算他,叫朝廷惩治朱温。朱温也上书朝廷说李克用暗算他。朝廷哪个都不想得罪,只想和稀泥,李克用就逼着朝廷封他晋公,再划麟州、源州两个州进河东。朝廷已经答应了。” 顾惜朝因为正在整理刚刚买的几箱书,出来得稍晚,这时才走出大门,刚出来就听到赫连春水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 息红泪和赫连春水没有想到会看到他在这里,也是一起大吃一惊。息红泪反应的快些,“哈”的一声,瞪起眼睛,指着顾惜朝:“你,你,原来你在这里?我就知道,只要少商出点什么倒霉事儿,就准跑不了你去!” 赫连春水生怕她说出什么过头的话,赶紧扯着,戚少商苦笑,刚说:“红泪,我好不容易才……”顾惜朝急着问:“你们说什么,李克用到底又做了什么?” 赫连春水替息红泪说完:“李克用上书朝廷要求把麟州源州划分河东制下,朝廷已经同意了。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他一得到消息,立刻提兵源州,要求归附。”说到这里便不说了,息红泪怒道:“为什么只说一半?少商,你那些好兄弟,那些连云寨跟出来的老兵,大开了城门,归降了李克用!” 戚少商这一次真的吃惊了:“什么?” 赫连春水说道:“是真的。还有些神机营的兵,传说惜朝在李克用那里,都说宁可去跟着惜朝。还得感谢穆八爷悄悄的把我们几个送出源州来,不然也许我一家此时都身首异处了。”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顾惜朝却已经猜到了,戚少商这一年来武功大进,几乎比他过去五六年进步的都多,他花了这么多工夫在练武上,哪儿还有时间心力去管理军队? 戚少商怔在那里,一时整个人都似是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顾惜朝知道这一次不比往常,看他样子吓人,忙伸手扶住他,轻轻地叫他名字,叫了几声,戚少商才回过神,看他担惊受怕的样子,苦涩地笑笑,摇头道:“我没事。”问赫连春水:“老八现在在哪儿?” 赫连春水道:“他说受不了姓李的屌气,没给你守住城池,又没脸见你,现在带了几个兄弟回太行山连云寨去了。”戚少商便不说话。顾惜朝见他魂不守舍,只得先代他将赫连夫妇等人请进门来。 戚少商却没有招待客人,心事重重的独自先回房去。顾惜朝挂念着他,陪着赫连夫妇也是心不在焉,赫连春水说:“咱们这么熟,你也不用招待我们,我们也不跟你客气,这里是崔安潜的府邸,我们和他又没有交情,不住这里,坐一会就先去找房子。你还是去看看戚少商吧。”顾惜朝巴不得一声,急忙谢过了,去看戚少商。 戚少商坐在窗前。顾惜朝进去的时候,他就那样坐着,望着窗外树上蹦跳的雀鸟。 顾惜朝走到他身边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的笑了,侧过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他的手背。 顾惜朝轻声说:“李克用这样恩将仇报,以后见到他,咱们不用再和他客气……” 戚少商仰起脸,奇怪的问:“什么以后见到他?咱们不是要归隐的么?” 顾惜朝一怔:“可是……” 戚少商微笑着叹一口气,揽过他,把脸埋进他腰间,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他的皮肤和体温。他轻轻的说:“你不是说,我有太多牵绊么,你不是根本不相信我会放掉一切跟着你走么?现在好啦,我们一样,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们分开了。我们先去杀朱温,再去找你妈妈,然后回幽谷去,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他们开始真的准备离开了。本来生于江湖,要离开什么地方,不过就是抬腿一走的事儿,但是崔安潜听说两人要走,惋惜之极,一定要他们再多留几天,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再好好地践行。赫连夫妇听说之后,意外之余,也一定要他们再在东都多留几天,说他们二人也要商议商议要不要一起归隐。这两人连这种事竟然也要凑热闹,顾惜朝大是头痛,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在崔府上再多住几天。 这天早晨,刚刚起床,忽然院子里乱起来,下人们四处传告:“快到大门外,准备迎接圣驾!” 不久便有神策军进来,搜查可疑人物。戚顾二人不想惹麻烦,绕过神策军,来到大厅,飞身而起,藏身在梁上。两人事先也用不着商量,做什么事彼此自然心意相通。在梁上找地方舒舒服服的坐了,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一把年纪了,竟然都返老还童好奇起来,一心只想看看当朝的皇帝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过了好长时间,顾惜朝无聊的打了好多个呵欠,外面终于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 僖宗在崔安潜的陪同引领下走进大厅,四下看看,很是高兴的样子。他是个瘦长的年轻人,溜肩,细腰,长手长脚,一张白白净净的瘦长脸儿,五官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不好看,就是最普通的长相,如果不是穿了一身明黄的龙袍,放到人堆里,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在崔安潜的大厅上溜达了一圈,看看墙上挂的名人字画,笑道:“老崔啊,你这屋子可真不错,比行宫强多了。什么行宫,破破烂烂的,父皇在的时候明明修葺过,怎么看着还不如烧了一半的大明宫呢。” 崔安潜躬着上身道:“回禀陛下,臣这个屋子,是黄贼修来赐给他手下大将的,只好在一个‘新’字,臣看中的是这里距离行宫比较近,有什么紧急公事骑上马一眨眼就到了。臣斗胆,陛下既然喜欢,不如干脆就住在这儿吧!只是这里太小,怕陛下住不惯。” 僖宗笑道:“嗨,这儿还小吗?一点不小!你可是不知道,住惯了成都那个小破离宫,什么房子看着都是大的,都是好的!”崔安潜赶紧答应,说:“臣这就命家人速速收拾整理,腾出房子来。” 僖宗也不问问人家把房子腾出来,一家人住到哪儿去,高高兴兴地坐在上首,等崔安潜嘱咐完了家人,又道:“不是说抓着了许多黄巢的姬妾吗?左右无事,不如就把她们带来,给朕看看。” 崔安潜暗暗叫苦,只得命人去天牢提人,一边又叫人取来花名册给僖宗过目。僖宗大概翻了翻,也有些吃惊,说道:“咦,这些女子出身来历可都颇为不凡啊!” 崔安潜说道:“臣听说黄巢便是有这个嗜好,专喜欢把些世家贵族的的女子抢来做小老婆。”僖宗狠狠地哼了一声,说道:“不错,当初广德公主……”说着忽然住了口,问:“怎么还不提来?” 天牢距离崔府相当有一段距离,又等了好一会,方才有太监进来通报,说众人犯带到了。 这些女子虽然都被关在天牢里,但崔安潜特意嘱咐过,因此看上去都并不狼狈,也未上镣铐,仅脚腕间象征性的扣了细细的铁链。十余人皆身着白衣,长发垂束,未施脂粉的素面虽憔悴,却难掩秀色天生,一个个或环肥,或燕瘦,或高挑,或娇小,或清秀,或艳丽,一时间整个厅堂都仿佛焕发出淡淡的光彩。 僖宗颇好色,满面上堆下笑来,向崔安潜说道:“黄巢那贼倒会享艳福。”崔安潜看他这样说了,暗暗松一口气,料想这位九五之尊一旦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这些女孩子的命多半也就保住了。僖宗命左右:“叫她们抬起头来。”宦官得令,命令众女子:“抬起头来。” 僖宗一一打量过去,心里甚是高兴,笑道:“你们可知道朕是谁?” 正中一名女子说道:“陛下身着龙袍,自然是当今天子。” 僖宗看那女子容貌殊丽,便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小女子,倒还有些见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跟的黄巢?” 那女子朗声道:“臣女严氏,是前户部侍郎严从景之女。广明元年长安失陷后为黄巢所掳。” 僖宗笑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个世家小姐了?你这些同案的女子也与你一样,都是被黄巢劫掠所得的了?” 严氏回答:“正是。” 僖宗笑着摇摇头,口中啧啧有声,说道:“都是好好的世家小姐,为什么却要依从黄贼,岂不辱没了祖宗?朕若要问你们的罪,未免可惜些,若是不问罪,国法安在啊?” 严氏正色道:“陛下要遵循国法,臣女无话可说。但陛下指责臣女辱没祖先,臣女不能苟同。” 僖宗一怔:“哦?” 严氏冷冷的说道:“当日长安被祸,偌大朝廷,并无一兵一将抗击贼人;自君至臣,至百姓,要么逃亡,要么投降,要么趁乱为非作歹,男子汉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弱女子又能怎样?待到没于贼人之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苟活于世,无非为求一个天 下太平、父母姊妹再得团圆的日子。如今黄贼未灭,陛下不去诛除元凶,不去惩罚奸佞,却来问我等从贼之罪,何其冤枉。” 僖宗语塞,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挥了挥手,左右便将这些女子带了出去。 梁上戚少商和顾惜朝相对看看,戚少商小声说道:“这姑娘很有骨气,了不起。” 顾惜朝却撇撇嘴说:“这姑娘在家里多半是惯坏了,恐怕在黄巢那儿日子过得也不错。好个高傲的性子,本来能活下去,却拖累的这十几个姑娘都得跟她一起死。” 果然下面僖宗白着脸,气哼哼的,说道:“好个给脸不要脸的小女子。朕本想赦了她们从贼之罪,随便罚一罚也就罢了,谁知她反倒抢白朕!”崔安潜忙赔笑道:“小女子没见过大场面,胡乱说话……”僖宗怒道:“什么胡乱说话?你没听她口口声声,都在指责朕吗!她自己说依从国法治罪,无话可说,好,朕就从国法,判她个斩监侯!明日就行刑!” 戚少商大吃一惊,这皇帝竟然如此草菅人命,还有天理在吗?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戚顾同人)百花杀+白云间+锦绣灰 作者:花靥明光 第 130 章 这天晚上,戚少商和顾惜朝在崔安潜临时赁的宅子里等到他。他刚秘密的去天牢探看过那些姑娘们,回来时面色很不好看,坐下来,一句话没说,先叹一口长气。 顾惜朝问:“大哥,怎么样?那些女子怎么说?” 崔安潜叹气道:“我劝她们向皇上服软,好好求求情,也许皇上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你猜那为首的女子怎么说?” 顾惜朝皱眉道:“就是那位严小姐了?她怎么说?” 崔安潜道:“她说,如果她们有错,那就错在当初被贼人掳掠之时,没宁死不从;如今若向皇上求情,也可以,甚或想个办法逃出天牢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身为女子,天 下虽大,何以立足?将来恐怕一样要为人奴役,被人淫辱,和从前忍辱偷生时有什么不同?她还说,这其中的苦楚她已经受够了,否则蝼蚁尚且偷生,她怎会只求一死?你们说,这姑娘是不是太想不开了?奇怪的是,她那些同案的姑娘们,竟然众口一词,都这么说,竟然都宁愿一死。”说着,摇头苦笑,说道:“奇怪,奇怪,唉,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果然已是末世了……” 第二天,洛阳街头,十几名美丽的姑娘被押送至法场。 她们对自己的命运早已有了准备,可是对死亡的恐惧仍然令她们泪痕满面。监斩官可怜这些无辜的女孩,命人送来烈酒。她们啜泣着,饮下烈酒,借酒精的麻醉缓解死亡的痛苦和恐怖。 只有严氏不哭亦不饮酒,从容赴死。 戚少商和顾惜朝没有去法场。顾惜朝很担心戚少商侠义之性发作,一个冲动,跑去劫法场,小心翼翼的拉着他在城西花圃赏花喝酒。 戚少商自然知道他的小心翼翼是为什么。苦笑说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傻。我去劫法场又怎样?就算我现在能把她们都救下来,之后怎样?能不能保证她们从此再也不受欺辱,一生平安快乐?我不觉得我能做到。所谓侠客,仗剑快意,以武犯禁,好像很是英雄了得,可是到底能够做到些什么?我不知道了,我怕我永远也想不明白啦。侠义,唉,侠义。” 顾惜朝幽幽的说:“所谓侠客,行侠仗义,所求的无非只是一个自己心安。都像你想得那么多,天 下早就没有侠客了。” 戚少商微笑道:“你放心,这个世上是不会缺少侠客的,因为人们口中心中,关于侠客的传说永远都会流传下去。只是,最了不起的侠客,是不会出现在如今这样的乱世中的。因为个人的力量太弱了,到最后能收获的,恐怕只有像我这样的失望。乱世,出的是英豪。” 顾惜朝柔声说道:“你如果还是想要改变这个世道,建立起一个你自己心目中最好的、最好的世界,我陪你。” 戚少商看着他,忽然微笑了。他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我努力过,你知道,你看到的,我努力过。而我做不到。”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是握紧这双手。 两人心意相通,彼此一笑,干了杯中酒。 ——完 全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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