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胤禩重生)》 正文 第 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 章 恋耽美.&B&/&B&<>【辜爱顾安】整理【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斯(胤禩重生)》作者:洛寒食 文案 八爷一生,繁华落尽,惨淡收场 喟叹无益,撰文为戏 写写八爷如斯人生,心愿得尝,扬眉吐气 写写四八如斯爱情,相爱相杀,相知相离 若他真能重生,我希望,一切就像这样…… 内容标签:重生 清穿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禩,胤禛 ┃ 配角:数字军团,康熙,打酱油的大臣后妃太监等 ┃ 其它:重生,清穿,四八,互攻 第1章 前尘 雍正四年九月初二,胤禛独个坐在养心殿里看着奏折。窗外的阳光正好,从擦得锃亮的玻璃中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亮的斑,将整个养心殿都衬得暖融融的。养心殿虽然不大,也不算奢华,却很是舒适,胤禛在这里批折子,总有种愉悦的感觉。看着奏折上喜爱的臣子写来的贴心的请安折,胤禛总忍不住多笔谈几句,让大臣们也都能体会他愉快的心情。 “八爷党”终于倒了,胤禛只觉得轻快不已。多年以来处处跟他作对、让他不得消停的允禩一党终于被他砍掉了枝枝节节,连根拔起了。允禩允禟已经被他革了黄带子,一个圈禁在宗人府,一个关押在保定。 胤禛想着,又一次翻开请戮阿其那、塞思黑【1】的奏折,这是他前些日子留中的,当时是时候未到,如今也该处理了。可读着那些冰冰冷冷的句子,胤禛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焦躁起来。一时只觉得那两个名字刺眼无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心才定了定。看看殿外同样刺眼的阳光,不禁再次端起茶来,抿了几口。 将老八和老九逐出宗籍,改名划进内务府佐领的事儿,其实是他一时冲动,不过是老八不肯服软,老九又是死命跟着的性子,说出了些混话。胤禛自己是皇帝,自然不能迁就臣属,于是一来二去,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可圣旨已经下了,回禀的人说,罪人阿其那恭敬地领旨谢恩了,口称奴才,处处都算是有礼,只是脸上已经没了笑影。 老八是什么样的人,胤禛心里自然是极清楚的。都说胤禛善忍,其实胤禛知道,要比其忍功来,还是老八强些,老八的忍劲儿是天生的,他的忍,不过是后来被先帝逼出来的罢了。老八不但会忍,更是能演能藏的主。都在无逸斋读书的时候,胤禛和老八老九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老八心态早熟,生母出身不好,废太子看不起他,众兄弟们也都懒得搭理这个出身不高的弟弟。可他生生地在人人瞧不起他的皇宫之中处出了好人缘儿来。那份剔透的心思,只怕皇考三十几个儿子,没人能及得上他。 胤禩当时对胤禛也是不错的。两人都是生母位分不够,被人抱养,当时也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胤禛除了与太子交好,便是与老八关系不错,对十三是颇有些当儿子养的感情,可当时对老八算是手足情深了。老八很懂得他的心思,虽然有些处事方法让他看不惯,可对他从来都是规矩守礼。朝堂上政见不合是一回事,平时谈话之间互相问候却是真心,逢年过节的礼物也能看出决不是敷衍的。两人开始离心,还是从一废太子之前,索额图被圈禁议罪时开始的。 记忆中老八除了长辈、兄弟去世或者身体不豫,几乎少有不笑的时候。无论是被先帝训斥,还是被自己劈头盖脸地辱骂,眼睛里都看不到一丝怨怼,该做的人情依然照做,出了门也极少与奴才们撒气。所以朝堂上那些奴才,才各个把他捧得高高的,恨不得什么都听他的才好! 想到这里,胤禛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纵然改了名字,逐出了宗籍,圈禁到了宗人府,老八也必须死。 胤禛的周身沁着寒意,让站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的苏培盛都不禁抖了一下。暖阳西斜,已是过了申初,宫殿里渐渐暗下来。苏培盛默默退下,吩咐小太监们准备掌灯,也许再填个火盆这时节还不是烧地龙的时候。 决定了要杀,却不知如何杀才好的胤禛,却在养心殿下人的一片忙碌之中,得到了老九去了的消息。来人报说,赛思黑是七月里就病了,没好好调治,得了腹疾,八月廿七日殁了。 八月廿七不正是老九的生辰?莫不是底下人为了迎合他的意思给整死了?胤禛长出一口气,死了也好,死了,就彻底消停了。又想了想,还是差了人去内务府,报给老八。 不多时那人便来回话,说是阿其那也是一病不起。或许,也不用脏了他的手了?心念略动,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批阅奏折了,当下换了身便装,带了苏培盛,微服去了宗人府。 ※※※※※※※※ 胤禛此来,并没下明旨让官员们迎驾,只带了苏培盛并八个侍卫,坐了寻常马车,一路到了宗人府左近。胤禛到时,已是黄昏,官员们早就各回各家,衙门之前却还热闹。胤禛远远掀开帘子看看,皱了皱眉,吩咐着:“苏培盛,你进去吩咐一声,让里面人把侧门打开,不可声张。阿其那那里……也先不要说。” 囚禁阿其那的院子墙很高,很厚,若不是不能违了建制,恐怕还要更高些。院落不大,却处处给人一种逼仄的压抑,灰墙灰瓦,板板整整,连一处多余的装饰都无。推开落着重锁的门,胤禛进了院子,只觉得风“呼”地一声从门里窜进去,发出“呜呜”地哀鸣。紫禁城里的院子,胤禛都觉得不够宽敞,进了这里,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傍晚风大,窗户没有关紧,被吹得嘎吱嘎吱乱响,西首的窗子连窗纸都破了,在风中乱舞着,发出嗤啦嗤啦声音,听得胤禛心中更是烦乱。屋里隐隐约约传出几声闷闷的咳嗽,然后是一声冷笑:“谁在外面?哼,放心去回了你们主子,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让奴才看了笑话!”胤禩语气清冷,气势压人,那冷哼之中,分明就是十足的鄙夷不屑。胤禛如何受得了?只听得眉心一紧,正待发作,却又听见屋内传来的死死压住的几声咳嗽。 胤禛没再犹豫,推门大步走了进去。苏培盛连忙在身后尖声细气地补了一句:“皇上驾到!” 胤禩此时正靠在冰冷的炕上,炕上铺了张席子,看着都有些咯得慌。胤禛一瞬间目光和胤禩对上,那眼神之中,满满都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恨。一个错神,那些眼中的情绪忽而不见,只剩下惊讶了。胤禩很快低垂下眉眼,起身行礼。 胤禛几月没见胤禩,心中的老八还是那丰神俊朗的廉亲王的模样。此时眼前的却是个干瘦老人,头发斑白,鞭子松散,一身粗布葛衣,跪在胤禛的影子里,所剩的,不过是凄凉。 胤禛有洁癖,这地方却明显带着些恶心的味道。九月天已经有些凉了,老八身上还是单薄的夏衣,显然住进来之后,也没人再送衣物来。这地方味道恶心,吃得东西也不好,胤禩每日里根本就是吃多少吐多少,衣裳虽然还算平整,却难免沾了了些污秽之物。 地上跪着的人,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低声回话道:“皇上,奴才这里地方污秽,入不得万岁爷的眼,万岁爷若无事,还是尽早回宫的好。”胤禛没有叫起,那人只是长跪垂首回话,分明挑不出理来,却让胤禛极不痛快。 屋子里没有桌椅,胤禛看榻上倒是干净,苏培盛极有眼色,铺了块帕子在榻上,胤禛便坐下,看着神色之间难掩悲戚的那人,也不免有些唏嘘——老九去了,他心里又怎能不难过? “起吧。”胤禛抬手虚扶一下,死死地盯着胤禩的眼睛。此时那眼里却丝毫没有畏惧,没有悔意,甚至连恨意都没有了。胤禛有些颓唐,虽说不是来看老八笑话的,可没看成笑话,胤禛也有些膈应。一恍惚间,胤禩叩首口称“谢皇上恩典”,便躬身起来。明显能看到行动有些不便——还在病中,身子虚弱看来倒是不假——可胤禩却丝毫没给胤禛留下什么可以辱骂的理由,强自控制住了身体不明显的摇晃,面色上甚至看不出隐忍来。 “苏培盛,你出去守着,朕跟……”他想叫他八弟,那人却已经被他革了黄带子,他想叫他名字,那人却已经被他改作了阿其那,而这个名字,却是他叫不出口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了,“朕跟他有些话要说。” 胤禩一直恭敬地在一旁站着,待得苏培盛出去了,也是一般,完全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胤禛有些恼怒,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发火的冲动,按下心头的不满,先开口说了话:“老九那里,是下面人怠慢了,并非是朕授意的,你这里……”胤禛想说,却依然有些犹豫。 胤禩心中恨极,暗道:老四做了皇帝还真是脸皮厚度见长,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胤禟年纪比他青,身子一向康健,自己这般身体都能拖着活到现在,胤禟定是被人害死的。九弟是天潢贵胄,纵然除了籍,也是皇考的嫡亲儿子,下面官员若不是他有心放任,如何能将老九这么快害死? 但对着面前这个“九五之尊”,胤禩不能发作。他的儿女,九弟的儿女都捏在面前这人手里,要是激怒了他,只怕……胤禩还是低眉顺目地接了下去,语气也是淡淡的:“皇上要赐下什么,奴才谢恩也就是了。” 胤禛看着胤禩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心中却更是生气,气这老八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能忍。他眼前的,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他赢了,赢了皇位,赢了皇父的嘱托,赢了整个天下,甚至在此时,他也赢得了满朝朝臣的支持,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已经一败涂地的人,胤禛却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胤禩已经是罪人,被他亲手判成大奸大恶,不容与天地之间的罪人。可毕竟还是骨肉兄弟啊! 意外地没有发火,胤禛看着胤禩,却说出一番他曾经决定一辈子都不与人言的话来:“老八,朕登基之初,封你为廉亲王,原本就不是朕的意思,是先帝的旨意。他虽然未说出口,朕却能看出,他对你,并非全无父子之情,当时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让你绝了念想罢了。如今朕与你落到今日这般,也非朕所愿,朕百年之后,再令子孙将你们收归宗族罢。” 胤禩愣了愣,想起皇考言犹在耳的那些斥责,心里一阵酸楚:老四这是在宽慰他么?斗了半辈子,两人互相了解之深,只怕世间没人比得上。他有些不可置信,老四这样刻薄寡恩喜怒无常的人,如何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胤禛这难道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害死了胤禟,如今轮到他了,却想让他甘心就死,心里还惦念着和他的兄弟情义?也罢…… 胤禩抬眼看着胤禛,眼神之中,是少有的凌厉,却并不在意此时的无礼和不恭。因为胤禩知道,让胤禛说出这番话来,恐怕今日就已经是他的死期。胤禛有心挽回,看来并无杀了弘旺他们泄愤之心。既如此,何苦做这些虚礼!如今要死了,也算是泉下与九弟团聚,想到此,胤禩心中竟生出些悲壮的快意来。 直视着胤禛,胤禩斟酌着说道:“皇上不必如此,臣有负圣祖皇帝圣恩,自然是罪该万死,泉下也无颜面对。如今皇上既然得了这天下,还请皇上仔细斟酌清楚。皇上要施行新政,整顿吏治、火耗归公,俱是势在必行,只是摊丁入亩一法,还请皇上慎重。”内心里臣服,胤禩做不到,可老四既然有这样的心思,骗一骗他,能保儿女不死,也是好的。 胤禛听得胤禩如此说,心里虽然不悦,却还是一惊。胤禩的语气里,明显能听出规劝的意思,话听着也是诚恳至极。左右也没别人,立时便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禩一笑,笑容之下,竟然依稀看出了那个二十岁出头,在朝堂上仿佛能够呼风唤雨的少年贝勒的风采,“皇上就当奴才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胤禛紧紧地攥了攥拳头,“朕登基之初,你若真心臣服,四哥绝不会杀你。” 胤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中明显带了深深地嘲讽,“皇上,你若是真的放过我,岂非辜负了皇父留给你的万里河山?”说完又垂下了头,叹了口气,又道:“一步错,步步错,我自己走错了路,连累了额娘,连累了九弟十弟,也连累了福晋和子女。我原本恨你入骨,绝不愿死,纵然强撑一口气,也绝对要让你担下这杀弟的名声,留下千古骂名。可如今……罢了,我要说什么,四哥恐怕也能猜到,四哥此番来这一趟,无非就是想我爱新觉罗胤禩心服口服。”说罢,胤禩跪下拜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朗,让胤禛心中一震。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 章 胤禛起身伸手将胤禩扶起,看着他病弱的面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你终究还是要让朕觉得亏欠你了。也罢,你有什么要求,朕能答应的,尽量满足你。” 胤禩沉吟半刻,才开口道:“其一,奴才求皇上勤政亲贤,守好大清江山;其二,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奴才死后,皇上戮也罢,鞭也罢,曝尸荒野,鸟兽分食都无所谓,只求皇上能好生安葬九弟,宽待惠太妃和宜太妃娘娘;其三,奴才既死,十弟和十四弟也对皇上没什么威胁,皇上要圈着他们,奴才也没什么可求的,只求皇上看在手足情分上,莫要短了他们吃穿用度。【2】” 胤禛长出一口气,转身看向窗外,掩饰了自己内心的激荡。少顷,才开口道:“第一条,纵然你不说,朕也会如此做的。第二第三条,朕也都准了。允禩,在你心里,朕就真的是这么无情之人?你人都死了,朕还能让你死后不得安宁?” 胤禩走过去,在炕上坐下,虚弱地靠着墙说:“皇上不是将宁儿挫骨扬灰【3】了么?若是皇上真心觉得亏欠奴才,便将奴才也火化了,和宁儿的骨灰撒在一处吧。我们也是少年夫妻,如今不能合葬,能一起灰飞烟灭,也是不错的。” 胤禛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再看胤禩,推开门径自去了。大门落锁的时候,胤禛掸了掸身上宝蓝色缎面还加了薄棉的袍子,理了理明黄色腰带上的玉佩,长长地出了口气,吩咐苏培盛道:“你去传朕口谕,天冷了,赏阿其那一身锦缎衣袍并一条玉带,阿其那屋里也添些好炭火,太冷了。” 苏培盛回:“嗻。您看是不是遣个御医来看看?” 胤禛冷冷地回答:“不必了。” ※※※※※※※※ 雍正四年九月初和很多唐诗宋词什么的,也都照着一百二十遍的数让胤禛背。胤禛也是极其刻苦认真,每日里除了请安,几乎都在读书识字中度过。都说皇太子不知嬉戏,四阿哥年幼之时,却也少有可以尽兴玩闹的时候。这日能得了空来看弟弟,心中也是有些欢喜的。拿了几样自己年幼时的玩具做礼物,其中一套翡翠弹珠还是老坑种,两年前老祖宗赏下的。带了小太监苏培盛来了钟粹宫。给惠妃请过安之后,便径自来看胤禩了。 胤禛一进门,胤禩的精奇和谙达立时见礼,胤禩自己坐在榻上,也并不理他,完全装作不认识。胤禛想了想上次见这个弟弟,还是半年之前,小孩子都是转脸就忘的心性,当下也没有在意。先是极有皇子派头地敲打了各处奴才一番,再是询问地震之时胤禩的反应,可有受惊?可有着凉?惠妃娘娘可差人来看过?总之主子范儿十足,任谁都小瞧不了。奴才们也战战兢兢地回答,八阿哥很好,地震也没有害怕,惠主子遣人来问过了。胤禩看得好笑,心想四哥此时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奶声奶气,仿佛开始换牙,说话还有些漏风,竟然在自己屋子里指挥这指挥那,还混像那么回事儿,到真是有趣得紧。看着看着,便不由得笑了。 胤禛听到笑声,也是一脸笑意地看了一眼胤禩,端着架子在床榻旁边的墩子上坐下来,背挺得笔直笔直。抓了胤禩一直手,语气很和蔼地问:“八弟这还挺欢喜的,看来确实没被地动吓到,刚才可害怕?”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 章 胤禩看着这样的胤禛,不由得一愣。眼前这个笑得自然的孩子,是怎样变成那个刻薄寡恩,高高在上的帝王的?曾经的那个四哥生命最初的时光,在宫里绝对是尊贵至极的,虽说论帝宠位分都不及太子,但佟佳皇贵妃这个后宫之首的女子对他绝对的尽心,一丝隔阂都没有,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似乎是从孝懿皇后(就是佟佳皇贵妃,胤禛养母)崩逝之后,四哥就变了吧?一夜之间,变得清冷寡淡,不近人情,周身的寒气,让人难以近身。上一世对他极尽辱骂的那个皇上和眼前这个年幼的四阿哥重叠起来,胤禩的内心忽然就乱了。 这个四哥,该怎么对他呢?重生一年多,内心里的恨意没有一丝一毫削减。当时他认输了,甘心就死,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仇怨,却依然无法消弭。他可以不计较自己,甚至可以不计较福晋子女,却不能忘了,在生辰当日被活活折磨致死的九弟。胤禩恨胤禛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眼前这个孩子,一副关怀弟弟的好哥哥的样子,让胤禩一腔恨意郁结与内,无处发泄。 胤禛看胤禩不做声,有些发窘地摸了摸鼻子,自知可能。每一篇也都是读百二十遍,背百二十遍,苏培盛在一旁计数,有时候胤禛的教习谙达也会跟着。胤禩看着胤禛一丝不苟,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在无逸斋读书的日子。 胤禩聪明,却并不甚勤奋。他看书喜欢自己解释,并不限于师傅和谙达们教的。皇父留下一百二十遍之数,他却很少拘泥。师傅所画段落只要记诵无误,铭刻于心,胤禩就决不再读了。心中有不明白的,也很少问师傅,多半就是自己想一想,想不通便胡乱解释一番。纵然如此,他也足以应付皇父略显刁钻的考核。那时的胤禩,多半的功夫,都在琢磨怎样让自己的活得不那么艰难。那些目光落在身上,怜悯的,蔑视的,漠然的……都让当时年幼敏感的胤禩难过。当时也是恨的,恨汗阿玛的不闻不问,恨额娘的低微出身。后来长大了,也便明白,皇父有皇父的难处,额娘有额娘的辛苦。可等到意识到了,却已经晚了:皇父对他弃若敝履,额娘也已经百病缠身,想做个孝子,却做不成了。 说来也的确奇怪,年幼之时他对皇父濡慕并不深。后来时常随扈伴驾,皇父政务繁忙,每日里也都是检查检查功课骑射,随军那次与皇父相处时间最长【1】,却也是以军务为主,少有父子之间的亲密。那时候有太子在,衬得其他的皇子愈发的不像儿子。胤禩当时是真的只把自己当臣子的。这在皇子之中并不多见。太子跟皇父一直肉麻兮兮自不必说,即使像四哥那样冷淡的性子,偶尔也会含蓄地向皇父撒娇【2】。 胤禩办差事很少出篓子,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但办好了只觉得是本分,讨恩典赏赐什么的事情,也是绝对做不出的。是以皇父斥责他字不好,令每日习字,他也会找人代写——胤禩觉得自己字能看即可,无需太好,有时间做点儿什么不行呢?这便同他不愿背足一百二十遍书一个道理。甚至到了争夺皇位的时候,他都没有刻意去讨好皇父,当时只觉得他的能力大家能看到,皇父必然也能看到。只要整倒了太子,他稳稳站住一个贤字,储位便有了五分把握。他的手段,一方面是朝堂上,一方面是阴私之事,笼络人心,精心设局,打机锋,布桩子都是他擅长的,可他从没擅长过揣摩上意。 后来被议罪锁拿,被削爵,停俸,甚至一度请安都免了的时候,胤禩才发觉皇父曾经对自己的好,才发现自己原本不在乎的父子之情,其实曾经一直都在。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胤禩看着弘旺一天天长大,才慢慢体会到,阿玛额娘的不易。可惜明白得太晚,补救不及了。额娘终究是去了,皇父看自己的目光里,也多了忌恨和防备。不是没有试图挽救过,可前科摆在那里。加上年幼之时便不算亲近,那一番作为,落在皇父眼里,什么都是错,都是别有用心,觊觎大位。直到后来皇父说出“辛者库贱妇所出”,说出“父子之恩绝矣”。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哭了很久,哭完便是大病一场。胤禩想,皇父是了解他的,是真知道说出什么样的话,能伤他伤得最彻底。斥责,罚跪,扔折子,甚至锁拿圈禁他都能从容应对,领旨谢恩,再琢磨怎样能将这些不利变作有利,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可这样的考语,他真是咬碎了牙也说不出一句皇父圣明来。 他知道这话被记进了史册,那种深深地自责,让他根本无法振作。额娘是后宫最美的女人,本分,不争,只为了他能安安稳稳成年。这样的额娘,竟然因为他被皇父厌弃,而被牵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留在后人的记忆里。胤禩纵然心里知道皇父未必就这样想额娘,不过就是拿话刺他,从根本上让他再爬不起来而已。否则当年如何有了他,又何苦给额娘提位分?可就是想通了这点,胤禩心里依然恨极。后来胤禟安慰他,等日后成就大业,史书如何写,还不是上位者说的算。虽然勉强爬起来了,可胤禩自此事后,身体每况愈下。人也愈发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生怕出什么岔子,让已经去世的额娘不得安宁。不是没有上折子分辩过,但胤禩自己也知道,这罪是真落到实处了。皇父不过找个理由,发作他一番罢了。他再也不敢讨好皇父,不敢逾矩,不敢出分毫错漏,私下的经营也愈发地不留痕迹,免得授人以柄。 可如此委屈求全,也难得皇父之心。不过一日告病,便被皇父停了俸,整个贝勒府所有的进项都被皇父掐死了。可差照样要办,还不能出错漏,对着底下的奴才也不能露怯,该有的气度风范,一样不能落下。若非有胤禟帮衬着,胤禩当时便已经要熬不下去了。 胤禩想得心里极为难过。胤禛放下书,看着胤禩的神情,有些担忧地问:“小什么的,但很少聊天。多半是胤禛念书,胤禩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连问题都不多问的。这一时突然说了许多话,也难免胤禛疑惑。这倒不是胤禩在意的,胤禛接近他,也没存着什么赤诚之心,他亲近胤禛,就更是不怀好意。皇家无稚子,就算从前他跟九弟十弟亲近,也是精心设计,并非真出于兄弟之情,胤禛和胤祥也是一样,至于最后生死相随的情义,完全是意外收获。胤禩不怕胤禛因为这事儿跟他疏远,却有些担心胤禛明面上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暗里在宫里其他贵人那里上眼药。四哥的手段,即使是眼前还是个奶娃娃的四哥的手段,胤禩也不敢托大小瞧了去。毕竟此时胤禩年纪太小,再多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康熙时间也不是很多,说了一刻钟话,胤禩起了个由头,康熙便也顺带考察了胤禛的功课。胤禛正背《增广贤文》,康熙便抽考了几段,还仔细问了几个难解之处,又说要多读多想多问,不可怠惰之类的话。胤禛应了,胤禩也一副受教状。康熙挺满意,便带着胤禛走了,说要把他送回承乾宫去。 康熙一走,胤禩才软下来,深呼吸几次,心跳才渐渐稳了,背心汗湿了一片。 这一晚胤禩并没睡好觉,前世与今世的皇父在他眼前不断地交替浮现,对于前世,他有悔恨,却并不代表,重来一次,他会期待。伤得太狠,恨得太深,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不得不让胤禩心惊胆战。 可世事偏就不太让人如意,第二天诸多赏赐送进了惠妃的钟粹宫,连良贵人都得了赏,还连带了一道惊人的旨意:皇上下旨把八阿哥抱到老祖宗的慈宁宫几天,陪太皇太后解解闷儿。 胤禩接旨的时候,惊得脸都有些发白了——难道还是被皇父看出什么反常,要让老祖宗来掌眼么?这事儿和胤禛,究竟有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1】康熙三十五年,康熙第二次亲征葛尔丹的时候,皇八子胤禩随军襄理军务,做了康熙的小秘书【2】一直觉得四四其实会撒娇的。四十七年,康熙说四爷“惟四阿哥,朕亲抚育,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至其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然后老四就上折子说自己这些年刻苦努力,已经把喜怒不定的毛病改好了,求老爹把这个评价撤了吧,于是康熙就同意了。这是红果果的撒娇啊撒娇,竟然还上折子留给后世观看,四爷您当时都三十了呀!!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 章 第5章 太子 起初胤禩似乎就是抱过去给太皇太后解闷的。伺候的他的人,只跟过去四个,大宫女白哥,精奇萨察氏,谙达色勒和嬷嬷马氏。平时的东西也都捡了最常用的带,两个苏拉跑了一趟就都搬过去了。 正是这一道旨意,激起了胤禩近两年来沉睡的警觉。从出生到此时,他的确是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到几乎要忘记了旧时的手段和心计。上一世用血泪建立起来的政治敏感姓让胤禩觉得,这道旨意一定不止那么简单。这道旨意系着的,是自己那再也确定不了的未来。从接旨之时他就开始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跟那天皇父去钟粹宫看他没关系,胤禩是怎么都不信的,但去看一眼就把自己弄到太皇太后那里,未免太不正常了。太皇太后如今已经年过七旬,虽然精神还算好,可绝不可能有教养皇子的精力。皇上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拿自己一个不重要的儿子去烦劳自己最重要的玛嬷。 不过胤禩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把他送到慈宁宫,一是为了平衡,二是因为他合适。平衡有两方面的原因,太子渐渐长大,储君之威日盛,但胤褆是长子,对太子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胤禩如果一直归在惠妃名下,就是大阿哥最天然的盟友,他生母地位低微,又住在惠妃处,为了额娘,他也只能跟在大阿哥身后,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上。这是康熙不愿意看到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皇贵妃佟佳氏怀孕了,而且表示不管生男生女,都要把胤禛留在身边。后来听说皇贵妃还请求皇上把玉牒也改了,让胤禛只做他的儿子,但皇上没有同意。若是皇贵妃生了个阿哥,这无疑就是除了元后嫡子太子胤礽之外,宫内身份最高的皇子,而且这个皇子在宫内有当着皇贵妃的额娘,有年长的四阿哥为兄长,宫外又有日渐显赫的佟家。胤禛与佟佳氏感情极深,若是成为了这个皇子的助力,那无疑是大阿哥之后,对太子的又一大威胁。 胤禩与胤褆是一母所养,又和胤禛甚为投契,天资聪颖,几乎全无母家势力,若是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只要控制得当,将来成为太子的助力,也不至于威胁到太子,还能帮助太子缓和与那两方的关系。 事情清楚之后,胤禩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那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样早就活在风口浪尖上,日后能有好下场才怪。又想一想,却觉得一切跟上一世实在不同得厉害,宫内的斗争在上一世的此时因为有太皇太后坐镇,并没有激烈到需要将一个皇子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程度,想知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却也没办法仔细打听,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胤禩在慈宁宫的待遇很好,比在钟粹宫中好得多。自从来了慈宁宫,胤禩每日都去请安。这也是自然的,他本来就是皇上下旨来陪老祖宗的。前一世,胤禩的生活和慈宁宫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问安也很少。老祖宗年纪大了,常来请安的也就只有皇上和太子。没出三天,他就觉得,待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也很不错。在那双眼睛之下,那没法思考,没法算计,只能将自己催眠成一个孩童,在曾祖母身边承欢膝下。 太皇太后是一个十分智慧的女人,深邃的目光里透着睿智和平和。只是,她精神并不像胤禩想象中的那么好。胤禩晨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留下来陪她用早膳,之后一天都陪在她身边。陪她说说话,蒙语,满语和汉语串着说,经常让老太太莞尔。歇晌之后,胤禩就在太皇太后跟前学习,先是认字,谙达教过之后,拿给太皇太后来考。胤禩自然都认得,难认的字故意错上一两个。有时候还说些歪解字义的笑话。之后也背三字经。每日里只教一小段,胤禩几乎过目不忘的记性也让太皇太后小小吃惊了一把。但随之而来却是非常中肯的告诫,灵动有余,沉稳不足。让他年后开始习字,每日千字,磨磨性子。胤禩想起曾经皇父要他每日交十篇字呈御览,当时却时常偷懒。此番太皇太后一说,不知是何原因,他便真的信服了。想了想决定不用等到年后,求了太皇太后为他寻一套合适的,能抓得住的笔,备好了就开始练。 在太皇太后身边,胤禩的心里不知为何,总是十分安宁。仿佛她周身有一种气场,能让人放心,让人觉得安全。没用太久,胤禩就体会到,为何当初太皇太后崩逝,险些击垮了皇父,胤禩觉得,若是自己一直能有幸养在她身边,等到她离去的那日,自己恐怕也会有顿失所依的感觉。 胤禩很快就在太皇太后处见到了太子,此时太子九岁,已经极有储君风范。见到胤禩,也并没表现出不喜来,胤禩自有自知之明,太子几乎不可能喜欢他,他出身低,又跟大哥有关系,这样的人,胤礽要是能看着顺眼,恐怕就不是胤礽了。胤礽先是跟太皇太后一番撒娇,说了些学上学的,又说今日射了多少箭,汗阿玛也射了,都是正中靶心。见胤禩在一边,说要替乌库妈妈分忧,考校弟弟功课,一边学足了康熙的样子,从三字经里挑文字让胤禩解释,还强迫他讲了孟母三迁的故事,最后还正经地说,:“尚可,尔需再接再厉,不许懈怠,下回再查,也当如此。”正经地派头逗得大家都笑了,他自己却能忍住不笑。胤禩也没笑,很配合地把戏演足,打个千礼,正色道:“不敢当太子殿下夸赞,臣谢兄长教诲,日后必用功读书,为汗阿玛分忧。”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几个太妃便笑得更欢了,苏麻喇姑脸上也有了笑意,宫女们更是憋得难受,最后连太子都笑了。 太子先是没叫起,只是笑着,胤禩也就只能一直跪着。好一会儿之后,太子直接上前一捞,竟然就把胤禩揣在怀里了。胤礽伸手使劲儿捏了胤禩的脸,笑道:“小不点儿还挺会配合的嘛。”抱着胤禩转脸对太皇太后说:“老祖宗,您这儿这个弟弟可真可爱,长得也好,这机灵劲儿只怕保成小时候也没有呢。”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递奉承话儿,太子抱着胤禩,揉了揉胤禩脸上被掐红的一块,逗趣地说:“站都站不稳的小东西,谁教的你打千儿,还怪像那么回事儿呢,真是伶俐。” 太皇太后也笑:“你少夸他。你小时候就好得很,可曾见你阿玛这样见天儿夸的,宠弟弟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太子便将胤禩放下,垂首道:“谢老祖宗教诲。”然后又扬起脸,“老祖宗怎么就能看出我宠八弟了,没有的事儿,所有弟弟保成都是一视同仁。不过八弟小些,我才抱了一下子。” 太皇太后伸手去拉胤禩,把胤禩拢在身前:“这孩子跟我有缘,保成与他亲近一些,也是使得的。你如今课业重,到我这儿的时候,便陪弟弟玩玩儿,也能松快一些。八阿哥平时也不爱嬉戏,倒跟你小时候一般,不像个孩子。你们说不定就能说到一起去呢。” 自那天之后,胤禩便经常在慈宁宫见康熙和太子。康熙两三日来一回,不坐很久,也并不跟胤禩说什么话,不过有时嘱咐两句不可任性哭闹,惹老祖宗不快之类的。太子大约七八日来一回,和胤禩搭伴逗趣一会儿,胤禩有时会将他送出去,胤礽甚至说等以后课业松一些,他要亲自教胤禩俄语和西学。 重生一回,胤禩对太子其实是同情更多的。眼下这个少年,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词堆砌而成的,可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如今的太子虽然有些骄横,但看着他就会觉得,他这样的人真是有资本骄横的。从前没有深交过,见到他也是避而远之,胤禩也就从没想过,太子自小养在皇父身边,过得是怎样的生活。锦衣玉食,万人仰望是不假,可为了皇父严苛得要求,太子自己付出的努力,绝对是所有兄弟都无法比拟的。学里读经典、写策论、习字、练骑射,晚间请安过后,太子还要学俄文、拉丁文,算学等等。从进学开始,每日只两个时辰睡眠,这岂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胤禩第一次觉得做个太子党也不错,躲在太子身后,什么大风大浪,都有前面那个目标大的挡着。胤禛以前不就是如此么?胤禩想,好久没见过胤禛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皇贵妃怀孕了,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胤禩其实没什么空管他,因为小年那天,宜妃也诊出有孕了,他的九弟,就要来了。 第6章 九十 康熙二十二年二月初十,皇八子胤禩两周岁的生日。太皇太后此时正准备去五台山,两天之后就要起行,却还是给这个在慈宁宫客居许久,日渐得她喜欢的曾孙子过了个生日。 慈宁宫配殿内八阿哥的居所摆了一桌菜,太子坐主位,诸位皇子中,除了胤祚生病没来,剩下的倒是都到了个齐全。胤禩一个个行过礼去,只胤禛的面色不太好看,胤禩也理解,毕竟自己亲弟弟病着呢,额娘又怀孕了。却错过了,胤禛此时根本不知道胤祚是他的亲弟弟。 胤禩看看桌上除了他以外六个皇子,似乎除了三哥和七哥,众人此时都与他关系不错:大哥和他名义上是同母;太子最近来慈宁宫明显勤了,和他关系也极好;四哥算是从小就跟他关系好的;五哥因为常被皇太后抱来慈宁宫,这几个月和他在一块时间最长。兄弟们平时很少聚在一起,加上这回太子也在,气氛有些僵硬。 因为不是用膳,而是请客,兄弟们是要说话的!胤禩不得已,只得小心的找着话题,争取每个人都照顾到,问问哥哥们先生们都是什么样子啊,谁得了汗阿玛赏啊,骑马射箭是不是很有趣啊,时不时还要用蒙语和五阿哥胤祺说几句,谁让这位听不太懂汉语呢。七哥话说不利落,吃饭还要乳母抱着喂饭,胤禩时不时也要照顾到。 一顿饭吃下来,胤禩只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哑了,好在后来气氛热烈了一些,几个大的也都逗逗小的,太子还讲了此去五台山一趟路上的风土人情,当然不是他自己看到的,他还没去,他是从书上看的。 饭吃完了,兄弟们一一告别,太子留到了最后,原因也简单,作为胤禩近些日子的“半师”,太子要留下来嘱咐几句。大阿哥临走前还有些郁闷,说明明他才是小弟的正经兄长(作者乱入:大殿下,您跟其他兄弟一样,跟八爷都是同父异母,不要搞特殊!),怎么太子一副老八我罩着的架势?胤禩当然也感觉到了,送出去,还不得以安慰了几句,回来应付太子。 太子一看人都走了,这才叫贴身太监拿出个物事来。一个精巧的琉璃笔架,剔透晶莹,五光十色。胤礽亲手递到胤禩手里,说:“适才礼单上那些都不算好,都是依着成例的,这笔架孤看着精巧,颜色也好,八弟不是开始习字了嘛,哥哥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小玩意儿你摆着用吧。” 胤禩自然是知道琉璃贵重,看这笔架色彩极好,定非凡品,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物事,也并非收不得。郑重地收好,打了个千:“臣谢太子殿下赏赐。” 太子笑着把胤禩抱起来,胤禩心里一阵郁闷,自第一回开始,每次他一打千,太子定要抱他起来,胤禩反抗过几次,均以无效告终。偏偏胤礽习武日久,手臂极是有力,抱他抱得还极是稳当,轻易都不撒手。胤礽道:“今儿孤原本答应了老祖宗,帮你照顾客人的,可谁成想你比孤还本事呢。要不怎么行八呢,可不是八面玲珑嘛。这还当不得赏啊?孤说呀,这还赏得不够。孤回来时,八弟要是功课做得好,到毓庆宫去好好捡两样好的带回去。”抱着胤禩坐了,又问“八弟明儿就搬回钟粹宫了?” “是。”胤禩点点头,神色也有些黯然。 “你别太往心里去,这趟没带你是因为你太小了,怕病在外面,等老祖宗回来了,定然还接你回慈宁宫的。这一趟也就一个月,多不了,三月里就能回来。要是钟粹宫有奴才敢欺负你,你该收拾就收拾,收拾不了的回来孤给你做主。”胤礽安慰着。 胤禩:“太子殿下放心,胤禩没事儿。好歹也是皇子,哪能叫奴才欺负了去。” 胤礽:“孤可是听说惠妃母那儿的下人打你小时候就不太恭敬。良贵人没提品级,不过待遇皇父给升了,如今已经按嫔的份例了,每日你给惠妃母请过安之后,可去她那儿待会儿。良贵人搬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儿,有个嫔位,你也不用放在惠妃母那儿了。” 胤禩惊讶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这……是不是不合规矩?”他记忆里,额娘封嫔是康熙三十九年,就算那时也没搬出来住过,一直住在钟粹宫里,后来进了妃位已经是病危了,从没有过居一宫主位的时候。现在听太子这话,仿佛不但额娘进位有希望,连居一宫主位都是有可能的。 胤礽笑道:“没什么不合规矩的,皇父都点头的事儿,还能让你操心了去?孤可给你帮了忙了,这算不算大礼?” 胤禩心中也是感激的,在胤礽怀里搂住他的脖子,道:“二哥大恩,弟弟无以为报!” 胤礽:“这可不就是不报了嘛!你在京里好好读书练字,回来孤要是查出错漏来,可别怪孤不讲情面。” 胤禩含笑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胤礽自回去不提。 之后胤禩的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简单,除了练字之外,大半时间都用于请安串门子了。 每日给惠妃请过安,便是陪额娘一会儿,然后大老远跑到慈仁宫去给没出宫的皇太后请安。顺便也能见见五哥,时不时拉上五哥一起去翊坤宫看看怀孕的宜妃娘娘。宜妃正在养胎,请安都免了,五阿哥想见额娘,便只能去翊坤宫看。说来也怪,五阿哥自己去,太后从来不放心,每回八阿哥一来,倒能带着自家五哥跑趟翊坤宫了。 胤禩对胤禟充满了期待,在这宫中,他没什么人真的相信,没什么人可以托付,除了他还没出世的九弟和十弟。他自然想从他们未出娘胎开始,便能时常看看,不求日后他们再一次死心塌地的托付,只求这一世能让他们一生平安喜乐。 当然,他表面上的说辞是,他终于不是这紫禁城里最小的阿哥了,他要做哥哥了,自然兴奋。旁人也只觉得他可爱,没什么怀疑。因此,同时怀孕的佟佳氏那里,他为了掩人耳目,不显得太过奇怪,也时常过去。 多半是从西六宫回去的时候,去乾东三所叫上上学上得头昏眼花的胤禛,一道去承乾宫请安。皇贵妃对他温和,却防备,完全不像宜妃那样热情,胤禩当然也毫不在意,皇贵妃这里本来就是顺带的,掩人耳目顺便跟老四培养感情。 胤禛和胤禩上回的小矛盾已经被胤禛忘得一干二净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而且胤禛又有了新烦恼。胤禛知道了住在永和宫的德妃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说来倒也奇怪,胤禩是良贵人生的这事儿,宫里从来没避讳过,就是惠妃也大方的承认自己只是养母,可胤禛就不同,直到佟佳氏怀孕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不是额娘的亲生儿子,而是从别的娘娘那里抱来的。佟佳氏怀孕之后,他也有些额娘有了弟弟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那种小孩子的恐慌,于是这事儿搞了个乌龙,有人以为他知道自己身世,来劝慰,就把这个大秘密暴露了。胤禛开始向自己阴沉的性格迈向了第一步。 这件事儿将胤禛和胤禩拉得很近。胤禛本来就与胤禩不错,加上此时同病相怜,不自觉地就向他吐露了不少心事,从前那种小大人的感觉,在这桩事情的压迫之下土崩瓦解。偏偏德妃对胤禛总是故意冷着,胤禛内心便处于一种极度不安全的状态,生母抛弃他,养母虽然很好,可很快就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了,于是小小的胤禛心里各种纠结。 胤禩先是冷眼看了一段,胤禛说,他就听着,也不怎么安慰,只是顺路的时候陪他请安。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 章 直到有一天胤禛把他邀请到乾东三所,几乎一刻不停地说了两个时辰,分析他能想起来的德妃见到他的各种话、眼神,分析皇贵妃以前故意不让他和德妃接近,分析皇贵妃怀孕之后对他的种种不同……只听得胤禩耳朵起了茧子,内心叹道:从来没发现四哥这么话痨啊!看来批折子爱废话的由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最后胤禩终于逼疯了,只得愤愤道:“四哥到底想怎么样?继续留在佟妃母那儿,还是想回德妃母身边?” 胤禛一愣,想了想,道:“自然是留在额娘身边。”这个额娘,显然指的是皇贵妃了。 胤禩笑了笑,“那四哥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我看佟妃母是真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的,之所以怀孕之后对你不像以前,不过是因为她身子弱,容易累着,关心你就少些。纵然如此,你三所这边的吃用,难道佟妃母没有帮衬着?四哥你一个做哥哥的,怎么还跟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争宠呢。”胤禩并没有弥合胤禛和德妃关系的打算,他知道皇贵妃会早死,胤禛又会重回德妃名下,若是母子二人关系好了,说不好胤禛心里有了凭依,便不那么好拿捏了。 胤禛想了想,有些羞愧地问:“那德妃母那里怎么办?我若不知,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了……” 胤禩困得要死,只得无奈地帮他想了解决办法:“你先跟佟妃母说清楚,这事儿总不能就告诉我吧?皇贵妃通情达理,你说明了自己想留在她名下,她也一定不会拦着你去见德妃娘娘的。德妃母纵然跟你不亲,六哥身体不好,你也时常去看看六哥,她也会感念你心意的。” 太皇太后回来之后,胤禩又搬回去住了一段。到了夏天老祖宗去古北口避暑的时候,还开了口问他要不要去。胤禩心知这一走估摸着就是三个月,害怕赶不上小九的生辰了,于是便推说自己还小,路上少不得还要人照顾,不如在京里守着弟弟出生。此时贵妃钮钴禄氏也怀孕了,胤禩恨高兴,再有几个月,就能看到他的九弟和十弟了。 闰六月十章锦绣,书画俱佳;四阿哥缜密细致,稳重踏实;有太子这个模范储君,剩下的一个善武,一个善文,还一个能办实事。在此时的康熙眼里,这一个一个的,都是贤王。是以此时康熙还停留在自己的儿子彼此之间兄友弟恭是好事的认知层面上,完全没有将胤禩这个还没上学的小不点儿在宫中的所作所为跟结党联系起来。也是,这一个个的阿哥,纵然是太子,也没什么权利,无利可图,可不就是兄弟情义,哪儿来的结党妄行呢? 太子却不这么想。他虽然一直都觉得皇位是他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但从未放松过对兄弟们的警惕。胤禩知道,太子虽然对自己极好,可是也并非完全信任的。尤其胤禩跟小九、小十交好,很是让太子不满,还敲打过他几次。胤禩这时候便只能装嫩糊弄过去,倒也让太子没什么办法。 太皇太后却对胤禩的做法很少置评,胤禩觉得,老祖宗这恐怕是默许了。胤禩的心,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胤禩对皇位没什么追求,但他希望自己能影响那个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能引导那个人让大清走向光明的方向。 说实在话,胤禩如今看哥哥们跟看自己子侄辈心态差不多,看小九小十绝对是标准的看儿子心态,胤禩愈发觉得自己老了,争不起来了,能在一旁看着就好。而太皇太后那双睿智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一样。胤禩一直觉得,老祖宗似乎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甚至能看出,自己这个年幼的身躯之下,日渐苍老的灵魂。重生这许多年,胤禩一直信奉着一句话,有些事儿,不是一定要在那个位子上,才能做的。而看着每日陪伴的这个智慧化身一般的老人,胤禩的心更加笃定了。她不就是如此么? 随着小九和小十一天天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叫他八哥,学会两个人互相不服输地在地上扭打,胤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些小细节填的满满的。胤禩真是费尽心机地对这两个弟弟好,好到了极处,只要看着他们,胤禩就是一脸笑意,温和如细柳拂面。 小九喜欢金银物事,胤禩自己从份例和赏赐里挑出他喜欢的,一样一样都送给他,小十喜欢弹弓、刀兵一类的玩具,胤禩便托大阿哥从宫外买回来一些,甚至求了戴梓,亲自为小十造了一套小的连珠火铳给小十玩儿,除了没有弹药,跟真的火铳没什么区别。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八阿哥把这两个弟弟宠上天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去把两个孩子都带出来,到御花园一起玩儿,自己拿着书,在边上看着,玩儿累了再一个个送回去。 胤禛对他的做法极为不满,尤其是胤禩对小九的放纵,因为这个事儿,没少对胤禩摆脸色,说狠话,甚至有一次当着小九的面斥责胤禩,把才两岁的小九吓哭了。 纵然如此,胤禩也知道,胤禛心里是极疼胤禟的,不过他的疼法,和胤禩的宠溺不同罢了。胤禛每日来承乾宫请安,几乎都要过问小九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儿,有没有跟十阿哥打架,学了哪些新词,能不能分清国语和汉语,种种问题每日必问,不厌其烦。问过之后还仔细嘱咐第二天注意什么,仔细变天添减衣服什么的。 因此胤禩也不跟胤禛计较,只是将所有胤禛的臭脸都当做没看见,胤禛的狠话都当成耳旁风,胤禛的斥责都恭敬地受着,说一句谢兄长教诲,然后继续该怎么宠怎么宠,种种淡定让胤禛在乾东三所里摔了一整套杯子才泻火。最后胤禛终于拿出了绝招,要皇贵妃把胤禩拉到胤禟不能交往人员的名单上。 皇贵妃并不太喜欢胤禩。东西六宫的娘娘,几乎就没有不喜欢胤禩的,谁不知道八阿哥聪明伶俐,细致周到,又懂事守礼,小小年纪还颇得老祖宗欢心不说,各宫娘娘各是什么喜好,各位阿哥格格的生辰,他都能记得。无论哪位兄弟姐妹过生辰,就算这宫中没一人记得了,八阿哥也都是想着的,每每备了礼去看不说,礼还都备得极有心意。有人生了病,他也总是记得常去看望的。宫中人情冷暖,就算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可也架不住他这样贴心的关注,这样的人,任谁能讨厌起来呢?皇贵妃不喜欢他,倒不是因为这些个,而是因为,胤禟对胤禩的态度。 胤禟对胤禩太依赖了,甚至远远超过对佟佳氏的依赖。这让皇贵妃有些恐慌:自己的孩子,不太亲近胤禛,也不太亲近自己,倒是粘着一个身份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八阿哥,这也不是回事儿呀。是以皇贵妃这一日没就让胤禩进去看小九。胤禩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离去,心里把胤禛的子孙咒了个遍(因为没法咒祖宗),心知一定是胤禛搞的鬼。纵然如此,胤禩还是担心胤禟的心情占了上风,派人去了乾东三所告诉胤禛,有事随时找他。 胤禟确实不孚众望,一日不见到八哥,胤禟的小嘴就扁了,饭不愿意好好吃,话也不怎么说,把八哥送的那些小金鱼小金锞子拿出来把玩,最后玩着玩着竟然哭了,却也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坐在那儿落泪。 胤禟样貌本就清秀,这般扁着嘴默默流泪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疼,正巧被来看弟弟的胤禛瞧见。过去问怎么了,胤禟这才说道:“都怪四哥,不然怎么八哥分明都来了,却不看我。” 胤禛皱了眉,想训斥几句,却见不得胤禟这满脸的泪水,只耐了性子,温言道:“八阿哥不来,这不是还有你四哥天天来看你呢,你八哥还要陪老祖宗,总不能日日陪你吧。小九乖,不哭了,不然额娘看了,可要伤心了。” 胤禟却还是流泪:“怎么不是因为四哥,四哥那天骂了八哥,八哥生气了,就不来看我了。再过几天,八哥心里就只有老十了!八哥为了他,连太子都去求了……”后面的话说的咕咕哝哝,胤禛有些听不清,但时不时冒出来的八哥、老十让胤禛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你以为胤禩是真心对你好的?那郭络罗氏(这里不是指宜妃,是宜妃的妹妹,贵人郭络罗氏)生的胤礻我,早年夭折的那个,跟你和老十一般大,怎么没见他见天去翊坤宫看,胤禩根本就是别有用心!”胤禛越说越气,自然的想起来胤禩小时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爱理不理,汗阿玛一来便一副聪明乖巧的模样。这事情本来已经被胤禛压在心里,如今翻扯出来,更是让胤禛没好气了。 胤禛又想到胤禩刚到慈宁宫之时。那时他和胤禩怎么也算是交好的,胤禛当时内心里更是早就将胤禩视作最亲密的玩伴。胤禩过两周岁生辰,将所有兄弟都请了个遍,胤禛心里就已经有些不快。胤禛特意准备好的各种玩物,都是自己平时极喜欢的,胤禩也没怎么在意,这更让胤禛存了愤懑之心,只觉得胤禩自那以后就只看到太子和五阿哥,将他这个“原配”的兄长抛在一边了。 这些心思,在胤禩愿意听他诉说自己关于身世诸多烦恼之后,都被胤禛压在心底了。胤禛仿佛又找回了那个听他念书,陪他写字,乖乖叫他哥哥的可爱弟弟。然而,胤禛终究还是没忘的,此时怒火中烧,便也不吝把胤禩往坏处去想。 胤禟如今已经三岁,胤禩虽然宠着他和胤礻我,却没把他们当成不能经风雨的幼苗一般护着,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佟佳氏和胤禛浅浅地说过一些,却远不如胤禩教的多。听得四哥如此一说,他便也收了泪水,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才坚定地说:“八哥不是这种人。对其他人我不敢说,至少我和老十,八哥是真心对我们好的。” 胤禛听了有些无奈,想要再解释,胤禟却没给他机会,又说:“四哥如此说,才像是别有用心呢。八哥从来不说四哥和额娘的不好,我有时候向八哥抱怨四哥管的多,八哥还说四哥这是为我好,要我别拧着,若是跟四哥离了心,就是给了旁人机会。我听八哥的嬷嬷说,四哥从前对八哥也是好的,怎么现在一见了八哥就骂。八哥有老祖宗护着,在这宫里人人都喜欢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四哥这样天天给八哥甩脸子,不是逼着八哥跟弟弟疏远么?我看今日八哥没来看我,一定是四哥跟额娘说了什么。我早就知道,有四哥在,在八哥心里,我就永远比不过老十了!” 正说着,外间胤禩便进来了。却是胤禩实在放心不下,又过来看了一次,皇贵妃知道胤禟的表现,不得已只能放行,这便听到小九这一席话。 胤禩进来什么都没说,标准地打了个千(据说皇子之间,拉手为礼,可是很多小说都这么写的,而且我实在觉得打千很有爱,摊手),口称:“胤禩给四哥请安。”胤禩此时已经五岁,年后就要读书了,那温润的气度,渐渐地从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总是有种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的感觉。真是增一分则嫌多,减一分则不足,那周身的温雅,仿佛能让他周围的一切都平和下来。 胤禛心里还气着,就存心冷着胤禩,不叫起。胤禩就一直单膝跪着,心里却很淡然:他了解胤禛,这样的胤禛并不可怕,正如他并不在乎胤禛这一年多来对他的冷眼言语,甚至毫不留情地挑刺责骂。可胤禟却不干了,拽了胤禛的袖子,眼里的泪还没干,眼神明显在说:四哥,赶紧让我八哥起来,不然我就再哭给你看! 胤禛抓过胤禟的手,阴沉着脸,道:“起吧。”然后把胤禟的手交给胤禩,才说:“你们一起玩儿会儿吧,我去看看额娘。” 胤禩将胤禟拉过来搂在怀里,却说:“四哥稍等,弟弟有话跟小九说,四哥也听着吧。” 胤禛看着胤禩的笑容,心里膈应至极,虽然刚才说了他的坏话,可那是背着人家。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了面拂了胤禩的面子,胤禛即使平日里做得出来,可在自己说了人家坏话又被人家听见的情况下,怎么也做不出的。当下只得“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说吧。” 胤禩眉眼弯弯,只觉得此时的老四真是从内到外的憋屈呀,自己吃点儿小亏,能看老四这番模样也很是值得。当然,胤禩不会一高兴起来就忘了正经事儿,蹲下来,握着胤禟的手,安慰道:“小九放心,八哥永远都不会疏远你的。以后可不许乱想了。今天的事儿是我的错,哥哥不是没想着你,是临时有事儿了,才回去了,这不是又来看你了嘛。刚才你跟四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四哥若不是真心为了你好,怎么可能说那样的话?你心里知道八哥待你是真的,也就够了,何必惹了四哥生气,回头四哥不疼你了,可怎么办?小九乖,给四哥道个歉,做弟弟的,哪能当面指责哥哥?” 胤禟一下子钻进胤禩的怀里,闷闷地说:“不要,四哥就那样说八哥了,胤禟看不得八哥受欺负。” 胤禩一听,笑得更灿烂了,道:“四哥也是我哥哥,说我两句你还看不过去了?那要是皇父骂我,你还能跟皇父叫板呀?你不是也说,八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嘛,我都不觉得受欺负了,你倒是挺会维护我的。别任性了,赶紧道个歉,不然回头你打不过小十,八哥可不给你做主了。你自己都不敬兄长,凭什么让弟弟敬你呢?” 胤禟只得“哦”了一声,低着头走向胤禛,说了句:“胤禟冒犯四哥了,四哥见谅。” 胤禛摸了摸胤禟软软的头发,淡淡地说了句:“无碍。”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 章 胤禩拉过胤禟,便在小包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真乖!其实你四哥呀,是看你跟字,俨然一篇小策论,从治学引申而出的治国构想,虽然稚嫩,却也能看出其中的新意和志向。胤禩看得很是畅快,却也禁不住叹服。他也知道太子学问精深,堪比当世大儒,如今却觉得,自家二哥的想法,远在那些只会做学问的人之上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储君,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领导者,他所有的观点,都是从统治者出发的,是真正经过权利洗礼过的,结合大清,结合满汉一统,是真正的治世之言。 这些东西,是他前世不可能接触到的,这是最接近胤礽思想深处的东西。帝王的心思,最是不可掌控,胤礽将这本《大学》给他,不可能只是以示恩宠。莫不是,太子心里,已经完全信任了他? 胤禩轻轻摇摇头,这不可能,轻信是帝王的大忌。猛然间胤禩想到他当时对胤禛的想法,心中不禁轻笑。是啊,对太子来说,他此时可不就是一张白纸一般,太子将这书给他,未必不是存了那样的心思,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想法都如出一辙。不过是胤禩此时年幼,所学的东西定然影响日后的思想,塞给他一套写满了自己各种想法的书,以后胤禩长大了,政见上必然能和他暗合。他是太子,轻易难以出宫,总要有杆枪,能让他在地方上施加影响,而皇子日后是要出宫分府办差的,胤禩此时被他培养起来,分府之后就能在宫外为他办各种事情,太子甚至可能想到了他即位以后,用胤禩来办事也能处处合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胤禩停住了,难道太子不怕他日后反了?是啊,他不怕!他是太子的时候,有皇父,胤禩若是势力太大,自有皇父打压,他若登基了,胤禩即便有了不臣之心,只要控住兵权,一纸诏书,就能置一个臣子死地,这两点想必太子也料到了,前世的胤禩,就是活生生的见证。太子是皇父养大的,不善阴谋,于阳谋却是运用自如,他甚至不怕胤禩看穿他的想法,他的布局,有权利在手,胤禩再有想法,也都是空想罢了。 胤禩看着书上的字迹,不自觉的想,皇权,还真是令人神往啊。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康熙朝有没有尚书房这个地方,其实也不一定就没有。比如顾,不读注释,一刻钟也就能读上六遍。但太子留这些任务,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大学上传前四章为提纲挈领,而第五章写明善之要,康熙甚为看重。是以康熙但凡考《大学》,九成都是从上传前五章出问。康熙考问起儿子来,才不管你是不是第一天上学,根本就是想起什么问什么,才不管你进度到哪儿了。胤禩自然也是知道的,只能用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地东西折磨自己的嗓子,坚持六遍就喝一口茶,免得自己时间长了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日书房的轮值讲师是礼部侍郎汤斌。汤斌是博学鸿词科出身,三年前加了江苏巡抚,如今回了京,康熙命他在书房行走轮值。胤禩却知道,今年太子出阁讲学之后,皇父就要设立詹事府,这汤斌也就成了詹事府詹事,和太子绑在了一起。胤禩看不上汤斌,而事实也证明汤斌并非康熙所封的“理学大家”,甚至太子爷自己,都不太看得上这个老学究。事实上,太子对康熙派来的老师都不太看得上,否则也不会出现后来汤斌、耿介等人因为跪得太久,几欲扑倒的事儿了。与学问上,胤禩更欣赏顾炎武的“经世致用”,不过这话不能明说罢了(因为顾炎武是反清的)。 胤禩若是太子党,此时一定想办法让汤斌出丑,让他做不了詹事。可惜胤禩不是。所以胤禩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让自己已经有点儿干渴的嗓子继续超负荷运转。一刻钟六遍,一个时辰四十八遍,胤禩从寅初三刻起,一直念到辰初末刻,才将将念够百遍。书房里每个皇子都有自己师傅,只有胤禩这里,康熙还没来得及指派,汤斌期间过来执拗地要给八阿哥讲解《大学》上传第一,被胤禩不动声色地推了,只说背熟再讲不迟。百遍之后,胤禩颇觉得无聊,看到桌上的薄纸,想起太子的话,心知要是什么都不写,晚上定然交代不过去。因此让荣保研了墨,自己提了笔,嘴角牵起,有些得意地一笑,在薄纸上写道:“治学之道,有止焉?盖言止于至善者,大谬矣。何为善?何为至善?不知善者,即不知其止,则通篇所论,俱为无根之萍,然《大学》何以居《四书》而立于世千年欤?臣大惑不解。” 写好之后放在一边,正待晾干墨迹,荣保便在一边道:“主子这可是欧体?真是写得好啊!” 胤禩这一世倒真是在太皇太后的督促之下,好好练了几年字。刚开始练字的时候还不到两周岁,笔握在手里都控制不稳,为了养心性,一日千字地练,几个时辰站在桌前,写得手臂像灌铅一样。他前世侍读何焯也是书法大家,曾说他可临欧体,胤禩虽然觉得欧阳询字体俊逸,却觉得没什么临帖的必要,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一世既然练了,便索性习了欧体,只是年纪小,力气不足,写得虽然不差,却也并不十分好。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能分辨出这是欧体,若是家学渊源的富尔敦也就罢了,可这说话的,分明是荣保,看来这荣保果然有过人之处。胤禩笑了笑,道:“你还能看出这是欧体,看来也不简单。” 荣保赔笑道:“主子能写得出来才是本事。奴才玛法好书画,奴才从小跟着耳濡目染了些,哪当得主子赞呢。” 这一番话已经让胤禩对荣保的印象上了个台阶,原本以为只是个皮相好的,却不想真是有些本事的。 只听荣保接着说:“主子恕奴才多嘴,这字条,可是要留给太子爷的?” 胤禩立时就知道荣保要说什么,无非是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之处,劝他别这么写。看来这孩子不光对书法有些心得,学问也应该不差。胤禩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伺候笔墨就行,这些东西,爷自有分寸。” 说着又开始写,写到辰正,才写了五个纸条,其中多半是如第一条所写的那般几近诡辩的话。写完了,让荣保帮着折好,夹在书中,胤禩才开始读最后二十遍。 未待读完,就有乾清宫的小太监过来禀报,说万岁爷下了朝要过来,诸位阿哥们准备着迎驾吧。于是各人都从自己的位置出来,胤礽带着,出了书房的门,两边列队等着。胤禩最小,当然陪在末位。五阿哥胤祺站在他前面,又是与他交好,便小声叮嘱一句:“汗阿玛马上就来了,等不了多久的,趁此时多想想刚才背的,你第一天来,今日定要查的。”说着脸上表情慢慢有些古怪,显然是想起自己第一天来书房时,被康熙考校的窘态。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 章 胤禩急忙谢了,又说:“待会儿弟弟要是答不上来,五哥可要帮衬着些,四哥说皇父待五哥最是宽和了,胤禩也想沾沾五哥的圣眷呢。” 胤祺人最是忠厚老实,想来也是承继了皇太后的性子,道:“你还小,哥哥们都会帮的,不用指着我。不说别人,太子爷也得帮衬着。” 胤禩回道:“太子爷可是下了令,要我今日怎么也须得了皇父称赞的。他这是放手不管了,小中没有对应字的,直接音译,一整篇翻译下来,一个字都没有漏下,意思听着完全不同,难为他还说得流畅至极。大学是众人都熟悉的,初听之下虽然愕然,却明白了他大概怎么个翻法,他翻到第二句,众人就开始憋笑,直到翻到“君子慎其独也”时,连康熙也憋不住了,开怀大笑起来,口中却是严厉地一声:“胡闹!” 听得康熙这一句斥责,他的心才稍定,看来是稳住皇父的怒意了?当即跪下,道:“臣知罪。” 康熙的心情看着显然比来的时候好得多,看儿子乖乖跪着,便问:“哦?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呀?” 胤禩方要答话,胤礽却上前一步,拱手道:“汗阿玛,依儿子看,能武,每回随扈都是日日有所斩获的,只是此时身子太小,纵然有些心得,可这身体还是要靠练的。一旁富尔敦上来给他揉了揉肩膀,道:“主子,您这头一天练步射,谙达都说不必如此,当循序渐进。您这头一天就这样努力,明日可是胳膊都太不起来的。奴才那时候学步射,第一日才射了二十支箭,后来每五日才加十支,主子是金贵人,可要自己注意身子。” 胤禩对富尔敦印象极好,前世揆叙是铁杆八爷党,正是富尔敦的叔叔。听得富尔敦如此说,倒笑了笑:“我跟你不同。你额娘去得早,你阿妈自然疼你。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这练箭就是如此,臂力都是在练到极限之后坚持才能加上去的。如今我连一石之弓都拉不满,可不是要多努力?你阿玛骑射功夫绝佳,他当时自然也是拼了命的,只怕是怜你爱你,不舍得让你受那份罪罢了。” 富尔敦听了倒是有些脸红:“倒叫主子笑话了,奴才回去定然努力。” 几人正说着,太子就差人过来了,说要八爷一会儿等等他,要八爷跟着去毓庆宫小坐一会儿。胤禩应了,回转跟富尔敦说:“你今日回去,你玛法定要问你这宫中情形,你可想好,要怎么说?” 富尔敦道:“主子的事儿,奴才不会多嘴。”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 章 胤禩却交代:“你以为你不说,你玛法就没地儿探听了?看到什么,见到什么,你玛法但凡问了,你就照实说。你阿玛每日里跟你玛法暗里较劲,你要是再隐瞒,对你阿玛对你,都不好。今儿我去见太子爷,不能让你跟着,也不是特意避着你,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富尔敦急忙应了。 胤禩还交代:“今日回去早点儿睡,明儿可别起不来了。” 第11章 许诺 胤禩是跟着胤礽一路进了毓庆宫,宫里各处的奴才跪了一地,却也井然有序。胤禩也是毓庆宫的常客,每月总要来一回的,在所有的皇子里,恐怕还是最多的。胤禩熟门熟路地进去,等了胤礽赐坐,这才坐下来。 胤礽也懒得客套,叫人端了点心出来,把屋子里的奴才都打发出去,才道:“小八有话跟我说?” 胤禩也笑了:“明明是太子爷传唤的,臣这心里还犯嘀咕呢。” 胤礽却随意地往椅子上一靠,平日里端着的架子也都松快下来:“这儿没别人,何必如此拘谨。我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然后一努嘴,“刚看你射了有两百支箭了吧?肯定早饿了,吃点儿点心。哪有你这样的,第一天就这么拼命,折腾病了,回头还不是老祖宗和你额娘心疼。” 胤禩听了也松了松,伸手揉揉肩膀,道:“弟弟谢过二哥关心了,弟弟自小身子皮实,哪儿能这么容易就病了。” 胤礽从怀里拿出几个纸条,道:“这都是你记的吧?我就不信你是脑子真被驴踢了,肯定是有话要说。” 胤禩看也不看,心知那些纸条肯定已经通过荣保落入了胤礽手里,拿了块点心塞在嘴里,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说:“弟弟想跟哥哥说说汤斌的事儿。” 胤礽问:“你想要他?戴梓我还能理解,汤斌此人……” 胤禩赶忙推手:“不不不,胤禩可不想要,我是想问问,二哥想不想要?”胤禩深知,改变胤礽的不易。胤礽之所以能成为后来的那个样子,无非就是一点,担子太重。他所承受的压力,甚至比其余皇子加起来都要多。所以,胤礽忍不了,他需要私生活上的放纵,需要鞭打别人来发泄,甚至需要和男人交合。胤禩从前并不了解,可这一世,从二十三年二哥第一次监国,到如今即将出阁讲学,胤禩都站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二哥的所作所为,纵然暴虐,却并非不能理解。正因如此,胤禩反复考虑,才决定好好跟胤礽谈谈汤斌的事儿。 胤礽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也不避讳胤禩,道:“孤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汤斌据说在地方上烧了不少话本,一套愚民做派而已,算什么正经理学,就是理学,如今也快没落了,这样的人,皇父居然看好!这样的老东西,让他去编书都是瞧得起他。”说着还有些愤愤,“告诉你也无妨,汗阿玛说了要给我建詹事府了,看最几日这番调动,汤斌可能不止要当我的师傅,还是要进詹事府的。可问题是,孤不想要他,也不能推辞啊。” 胤禩听得很满意,胤礽肯跟他说这样的话,就是第一步。胤禩并不想做死心塌地的太子党,但眼下的情势就是如此,就如同他上一世也不想跟大阿哥混,可最后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说,眼下的太子,比大哥可真是强多了。若是二哥都做不了储君,众兄弟只怕没有一人能做得,就是他自己,也没把握比二哥强。胤礽多说说这些抱怨的话,情绪有个宣泄之处,也不至于动辄发落奴才,鞭打宗室,纵欲无度。 胤礽见胤禩只是听着,不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的?” 胤禩这才说:“前几日皇父给老祖宗请安,说皇太子四经都已读完,当再选些学识渊博的师傅了。我也就在门外听到这一句,旁的没敢多问,今日看到汤大人,就想到他最近才被调回来,过来问问二哥,有没有可能是他。” 胤礽端起茶喝了一口,眉毛有些拧着,想来是对这事儿极不满意。但念及胤禩相告,也不好发作,只说:“小八有心了,二哥这儿承你的情,孤这么多弟弟,也就你一人想着我。戴梓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妥了。” 胤禩一笑:“我这可什么都没给二哥解决呢,今日不但没给二哥长脸,现在又给二哥添了新麻烦。其实叫我说,汤斌的事儿也简单,扔给三哥不就行了?” 胤礽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胤祉怕是不够分量,你不懂,汗阿玛将这个汤斌派给我,也是有深意的,不是想扔出去,就能扔出去的。汤斌并无甚本事,一介腐儒耳,正统思想极重,汗阿玛这是在给我上箍啊……” 胤禩放下茶碗,上前几步,在胤礽身边站定,说:“老祖宗曾说,太子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二哥你也是一样,无论如何,皇父总比赫舍里家靠得住。索额图和明珠二人,如今门下恐怕不必当年鳌拜少,皇父春秋鼎盛,安能长久容下他们?皇父待二哥如何?那是众兄弟无一人不眼热的!大哥为何频频有动作?恐怕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真就能比得过您了,多半是嫉妒罢了。弟弟以为,皇父心里是期待您依赖他的,所以不想让您有太过强大的詹事府,不想让您和索相走得太近,自然不想让您太任自己师傅的摆布。” 胤礽也知道这话的紧要,同样低声回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老大不容我,又岂是一天两天了,就是行礼都不恭敬的。” 胤禩笑了笑,道:“二哥怎么聪明人办糊涂事儿,您可知道我和四哥不合?宫里可有人说我不敬兄长?” 胤礽将胤禩拉过来,拧了拧他的耳朵,这才愤愤地说:“孤还不知道你本事?可孤是太子。” 胤禩伸手将胤礽拨开,回答道:“即使如此,大哥也是您兄长。老祖宗说,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做大事的人。” 胤礽放开胤禩,让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才说:“这事儿我晓得了,找你来,是还有一事。今日汗阿玛在书房难为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胤禩伸手拿起一块饽饽,摇摇头,道:“我快吓死了,哪儿有功夫考虑这个。这不是还有二哥呢嘛,二哥是皇父的心头肉,自然也做得皇父的肚里蛔虫了。” 胤礽神情严肃了些,端起茶喝了一口,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旁的原因想来是没有,我看是因为今儿汗阿玛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老祖宗说了些什么。今儿只问了你和老四,都不是容易答得,说不准也是个信号,也许,汗阿玛看中的人,是老四。你从一开始,就只是老祖宗选的。”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今儿做得很好,明面上没有压老四的风头,暗里却稍微强了一分。对老四,你做得也很好,要避让,但不能忍让。呵,你一贯是让我放心的。” 胤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四哥也不错啊,至少比我年长些。四哥也是个可怜人,您对他有对我这么好,他一定感恩戴德,忠心报效。” 胤礽倒是一副没好气地样子:“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傻的?要是没有老九,老四背后有佟家,拉过来也是不错的,可如今老四的心只怕不那么容易抓住。皇贵妃有了儿子,难道心能不大?少不得什么时候孤犯了错,他们就要借机上位了。哼,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不也是跟老九老十亲得要穿一条裤子了?” 胤禩连忙站起来,长揖一礼,“太子若只是因为小九,放弃四哥,不值得。若我是您,我还觉得我胤禩不如四哥可信呢。” 胤礽摇摇头:“他是心冷坚忍之人,面上也许死心塌地,等日后大了,难免离心。那时候他身后的势力,不但不是助力,反而是累赘。汗阿玛太小看老四,也太小看孤了。若是没有你,孤也许还会拉拢他,有你在,孤也就够了。” 胤禩抬头看着胤礽,他有些不明白,见事如此透彻的太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当年的太子的确对老四很好,佟佳氏去世之后,康熙为了缓和胤禛的丧母之痛,将胤禛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但康熙国事繁忙,胤禛多半都是太子带着,接触国事,接触朝臣,学着办差,那时候的胤禛,几乎是太子手把手带出来的。难道那个时候的太子也看出了胤禛的不可信?那为何还要拉拢,还要示恩,真的是太势单力薄,没有办法了么? 胤礽看着胤禩呆呆地样子,站起来走到胤禩身边,将胤禩单手抱起来,笑道:“怎么,听孤如此说,吓傻了?嗯,好久没抱小八了,长分量了,你该多吃些,太瘦了。” 胤禩眼中带着淡淡地笑意,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胤礽的双眼。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相信自己,没有问他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看重,只是问:“你不怕,我终有一日,也是要背叛你的?” 胤礽笑了:“小八不会。你太重情义,纵然是背叛了,也是不得已。”胤禩能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真挚和叹息。 胤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得起眼前的少年这样的信任,也许他只是太孤独,需要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找一个伙伴。康熙不行,因为即使二人是父子,但在权利的争夺上,多多少少都是对立的。外臣不行,因为无论是谁,都是因着他的身份,挣一分从龙保驾之功的。其他的兄弟只怕也不行,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就能是太子,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他敌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正和他站在一起。 胤禩重生至此,从未起过再争一次的念头,他是累了。这一点,除了老祖宗,只怕就是这个将他抱在怀里的人看得分明。可胤禩不知道,纵然此时不想,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站在离太子如此近的地方,他比前一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差一步,哪怕只差一步,就要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他想要做的事情,如果是皇帝,绝无做不成的可能,可若真的只是个议政王,他还能做成么? 胤禩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他若是真起了心思,只怕第一个容不下他的,就是太皇太后。胤禩强迫自己去想上一世皇父的种种斥责,想最后几年小九、小十和十四几个受到的折磨,想被挫骨扬灰的宁儿,他如同疯了一样,撕开自己结了痂的伤口,逼自己去直面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胤礽被胤禩的神情吓到了,轻轻地摇晃着出神的胤禩:“胤禩!胤禩!你怎么了?” 胤禩恍然惊醒,看着胤礽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心里不禁一阵难过。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二哥放我下来吧?我该去给老祖宗和额娘请安了。” 胤礽放下胤禩,手掌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胤禩感觉到那看上去纤细修长的手上,一层厚厚的茧。胤礽叹了口气:“戴梓的事儿我尽快给你办好,老九和老十既然和你投缘,我都不会动,老四那里我总还要走走过场,你放心。”放心什么,胤礽并没有说,但胤禩却是知道,因为这一席话,他彻底上了胤礽的船,比当年的胤禛陷得还深。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胤禛就是从这样的位子上走上皇位的。他只是意识到,纵然再来一次,纵然一切都不一样了,纵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连奴才都瞧不起的辛者库包衣之子,他也依然身不由己。 胤禩走得时候,胤礽将那些纸条交给胤禩:“下回别胡闹了,想跟我说什么,直接派人传话就行。有老祖宗在,汗阿玛不会有什么不满的。就算是……”胤礽没有说出口,只是接了下去,“你也是老祖宗留给我的人,汗阿玛总不能因为跟我亲近发作你,不用这么小心地找这种借口。这些东西要落在汗阿玛手里,孤倒是不用担什么责任,但你少不了要受罚的。相信哥哥,总能护住你的。” 胤禩应了,胤礽又说:“好好学,有什么想法就记下来。这并非示恩,孤是真心想看的。你如今还小,再有五年,孤亲自教你理政。” 胤禩被这一连串的许诺惊呆了,胤礽就像是收不住闸一样,像是立时就要将心掏给他。他以为他在这紫禁城里,只有小九和小十才是亲人,对其他任何人,他都永远不会再付出真心了。可这个钟灵毓秀的少年,这个胤禩曾经远远仰望,曾经阴谋算计,曾经同情怜悯的少年,却对他展示出极为真诚的作为兄长的期待。不同于前世胤褆对他的那种仿佛只是出于责任的回护,胤礽是认可他的,是期待他的,胤礽给他的,是一种与他对小九小十的感情如出一辙的信任和疼爱。 胤禩在那一刹那,动容了。可惜,也只有一刹那。 第12章 容若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 章 康熙二十五年的万寿节按理并非整寿,却热闹非常。太子领着诸王大臣、皇子们祝寿,上表,赋诗。毓庆宫的礼物都是精心准备,贵重却不奢华,每一样都博了好彩头又极富新意,最后还殷勤地给康熙揉了揉肩膀,一边揉着一边请罪,说自己往日里真是不孝,只顾着自己,忽视了汗阿玛云云。那情景当真是父慈子孝,仿佛寻常人家。看得胤禩差点儿没吐出来,还得听着老祖宗颇有深意的语气说:“皇太子这是真长大了啊。” 万寿节过后,汤斌,尹泰二人先后被任为詹事府詹事。对于太子来说,这算是他出文华阁讲学之前的头一桩大事。与胤禩所料不同,胤礽对这事儿的处理甚为漂亮,和前一世的那个太子判若两人。太子待二人极好,简直跟当佛供着没什么太大区别,还几次上奏谢恩,奏折还是汉文写的,端得是字迹工致,言辞恳切,不输那些所谓的博学鸿词科出身酸腐汉人。康熙一高兴,还把这折子明发了,大家一起看看他家太子有多孝顺。但真正的毓庆宫事务,胤礽依然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完全没有信任这些皇父一道圣旨派到毓庆宫来当差的詹事府人。平日里上课的时候,胤礽也没过渡为难年事已高的汤斌,虽然不算是和气,却也没有让他跪太久,纵然是这样,也把这个老头子感动得涕泗横流,到处夸奖太子。 胤禩的生活在那之后,几乎和太子没有任何交集。胤禩依然是每天早起去上学,晌午时抽空去看看胤禟,拖着一日比一日更累的身子去练步射、练布库,然后尽可能早点儿回去,给额娘请安,再寻空当去看小十。因了戴梓封了侍读学士,已经跟着胤禩了,小九小十也因此添了不少有意思的玩具。两人虽然不太能见到胤禩,却依然心心念念记着士,北上雅克萨、刺探沙俄军情,诸如此类与社稷休戚相关的事儿,康熙都是放心交给他做的。明珠和余国柱等在朝中和索额图一派斗得不可开交,甚至很多国事都受到了影响,康熙心中不满日盛,虽然面上不表现,但凭着成德的敏感,早就应该觉察到了,他日日心忧的,恐怕不只是亡妻,还有自家阿玛和皇上的矛盾,还有整个家族的未来。 为了这个人才,胤禩铤而走险,在成德因病告假的一天,向康熙请旨,出宫探望。他也有现成的理由,自己的伴读是人家儿子,自己仰慕人家才华,而且听说康熙十达回了宫。 纳兰成德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胤禩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起到多大作用,能续成德几年之命。但无论如何,胤禩已经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看到留言有人反映应该是纳兰性德,我前面解释过,这里再重申一遍。纳兰性德一生中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叫这个名字,他从生出来就叫纳兰成德,后来因为进宫当侍卫,要避讳。当时胤礽的名字还叫保成,冲了个成字,所以改名叫了纳兰性德。这个期间,他出了饮水集,所以后世我们提到这位满清第一词人,都用纳兰性德的名字。我也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后来太子名字改成了胤礽,容若不需要避讳了,就把名字改回来了。我觉得人家既然把名字改回来了,咱就叫改回来的吧?人家自己词作里,都称自己为“成生”,没叫“性生”啊…… 第13章 几何 康熙二十六年,包括胤禩在内的一众皇子们,早早就搬到了畅春园,在无逸斋内读书,胤禟和胤礻我都没有跟来。此时的胤禩,比之那个前世的孩子,已经不知道成熟多少。因为常年在太皇太后身边熏陶渐染,已经渐渐显出一种极沉稳的气度,举手投足,都极是规矩,爱穿单色无绣纹的袍服,极少带佩饰,身量也因为一年多来不辍的骑射练习拔高了不少,看上去倒和常赫、富尔敦差不多大了。可胤禩心知,这几年来,从小孩子开始长大,倒把自己的心性,养得更加小了,以前根本不会在意的事儿,却能让如今的胤禩茶饭不思——他太想念额娘和小九和小十了。 良嫔自从封了嫔之后,胤禩是每日请安。前世他年幼时不理解额娘的难处,并没太过亲近,现在当然不同。小九小十更是从他们一生下来,胤禩就几乎日日去看,纵然二十五年开始上学了,每隔两三日也总要去看一次。因而胤禩到畅春园刚五天起,就已经有些坐立不安。前世里心性坚韧,在极恶劣的条件下都能苦苦支撑的他,此时却禁不住这短暂的分离。 胤禩几乎天天把自己的生活排的满满的。在畅春园不用请安,胤禩先是多射百箭,然后发疯一样地读书练字,写字写到手都抬不起来之后,就开始看书,抱了徐光启译的《几何原本》仔仔细细一页页地看,看完一遍再看一遍,推导演算,全神贯注。一直到子时三刻才勉强歇下,次日寅初又起了。畅春园这儿这十日一直是常赫和荣保当班,两人见胤禩如此,劝解不成,只能另想办法。荣保自然是想找太子爷的,但胤礽此时不在畅春园中,两人一合计,就去找了五阿哥。 五阿哥胤祺跟胤禩的关系极好,胤禩也喜欢和他多在一块儿聊天说话。五阿哥心思简单,性子恬淡,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无论是哪个,他心里都是真当兄弟的。所以前世康熙拔剑要杀了十四的时候,五阿哥才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前面。常赫和五阿哥一说,胤祺脸上立刻就带上了愁容:“这可怎么办啊?小八努力也是好事儿,可这样拼命,累坏了身子就不好啦!你们没劝么?” 常赫只能陪着叹气:“五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主子那性子,看着温和亲切,内里最是有主见的。我们做奴才的劝了也没用啊,虽说主子不会为难我们,多劝几次也无妨,可架不住主子就是不听啊!这不我们想着主子自小跟您亲近,您去说道几句,许主子就能听进去,多歇会,多吃点儿,也省得拖垮了身子。” 五阿哥点点头:“对对,胤禩最是有主意的。他这么努力,难道是因为汗阿玛要来查功课了?那爷也不好去劝,说不得还要跟小八一道点灯熬油呢。”胤祺的思维,是跳脱的,却也算抓住了实际。 常赫心里着急,却也不能硬拉着胤祺去劝,只得先把胤祺劝通了:“主子念的要真是万岁爷查的,奴才们心里急也没办法,更不能来麻烦五爷。关键主子看得是个叫几何原本的西洋书,您说这西洋书有什么好看,至于为了它夜夜挑灯么?” 五阿哥想了想:“这几何什么的我也不懂,四哥倒像是知道一些,我叫上四哥一起去劝劝。胤禩虽然跟我亲近,却不怕我,倒不如四哥骂上几句顶用。回头你主子怪罪,就说是我去找的四阿哥,怪到我身上,总比他累坏了身子强。”说着抬脚就往胤禛的院子走。 胤禛听了胤祺一番话,只是皱皱眉,面上神色不显,说了句:“知道了,我去劝就行了。”然后摔下胤祺和常赫,径自进了胤禩的院子。 胤禛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胤禩在练字,因为身高不够,站在桌边的一个小矮凳上,旁边写好的打字已经摞了厚厚一叠,胤禩也浑不在意,只一笔一划的写着,胤禛走过来一看,写得是兰亭序。胤禩因为长期的疲惫和缺乏睡眠,神情有些恍惚,提着笔的手正在发抖,已经有些握不住了。他并没发觉胤禛进来了,只是叹口气,放下笔,松了松肩膀。这时才听到后面跟来的常赫跪下请安的声音。 胤禩一抬头,看见站在桌前的胤禛。他站在凳子上,刚好能和胤禛平视,对着他疲惫地一笑,扶着桌子从小矮凳上下来,规矩地打千儿,声音有些嘶哑:“胤禩给……” 胤禛没等他将礼行完,一把上前把他拉了起来,厌弃地看了一眼常赫,道:“你出去,我劝劝你主子。”又对苏培盛说:“你也退下,关上门。还有,去传个太医过来。” 胤禩的脸是有些潮红的,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自然不喜胤禛在他的院子里胡乱发号施令。他嘴角扬起笑容,眼神仿佛又立刻恢复了神采,从胤禛的手中挣出,振了振衣袍,没有再打千,垂首将那请安的句子说完:“胤禩给四哥请安。”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 章 胤禛唇抿成一条线,眉毛拧着,眼中透出薄怒,倒是自有一番威严。胤禩往日里是乐得欣赏如此姿态各异的老四的,如同看戏一般,也算是苦中作乐。只是此时太累,全没了心情。他想赶紧把这个人赶出去,生怕老四在他眼前太久了,他就会情绪失控,就会对他破口大骂。平日里胤禩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四阿哥并非那个将九弟生生折磨致死,将宁儿挫骨扬灰,将他和胤禟一家逐出宗籍的雍正。可明明就是那眉那眼,那声音那性情,胤禛一日一日长大,一日一日变得和那记忆中的老四越来越像,胤禩只觉得一时间九弟那浮肿的脸颊、十弟那日渐消瘦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愈来愈清晰,那个站在养心殿里,将折子狠狠摔在他脸上的皇帝似乎跟眼前拧着眉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胤禩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手颤抖着,指着门口,从牙缝中挤出两个怀着满腔恨意的字眼:“出去。” 胤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拉过胤禩,手径直覆上他的额头。指尖上传来微微发烫的触感。胤禛眉心锁得更紧,二话不说,将胤禩打横抱起。 胤禩挣扎着要下来,却终究还是虚弱过度,争不过他,伸手就去掐胤禛的脖子,胤禛也不恼,就让他掐了,几步走到床前,将胤禩放下,手轻轻一拽,就把胤禩只是按在他颈间的手拽了开,见胤禩还是一副不老实要爬起来的样子,胤禛彻底恼了:“你发烧了,给我乖乖躺着。再乱动,我就让人把你绑起来。” 胤禩倒是安静下来,头偏过一边去,并没看着胤禛,声音沙哑地说:“四哥,胤禩不舒服,您请回去吧,要是过了病气,倒是胤禩的罪过了。”胤禩的语气倒是比适才和缓了不少。刚才那一刹那的的失控,已经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但此时他却不敢再看胤禛,他害怕自己再看到那张脸,就会再一次失控,向胤禛发泄自己满腔的愤怒和不甘。 胤禛却偏偏不走:“我叫人进来伺候你。你好好歇着,哥哥在这儿陪你。平日里看你小大人一样,怎么生了病这么胡闹。我这就叫人秉了大哥,明日你不必去上课了,身体养好了再去。”胤禛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句:“来人!” 胤禩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孩子逼疯了。纵然这一年多来,他们不合的传闻已经渐渐消失,但胤禩对着日渐长大的胤禛,就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胤禛是心冷之人,若要他倾心相待,恐怕要掏心掏肺,头颅热血都奉献给他,一辈子不背叛他一丝一毫,他才对这人热络一些。胤禩原以为,这性子是佟佳皇后崩逝之后悲伤过度,与生母关系处理不当才渐渐形成的,可佟佳氏还好端端的,胤禛就早已经不是那个隔几日便到钟粹宫里背诗的稚子了。胤禩自然不可能倾心待他,甚至连培养普通手足之情心情都欠奉,胤禛却不善和人交际,是以两人的关系没了剑拔弩张,却多了冷漠疏离。胤禩想让胤禛快走,可他偏偏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指挥奴才干这干那,让胤禩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想对着胤禛大吼一句:你赶紧给爷滚出去,爷看见你这张臭脸就烦! 但胤禩毕竟是能忍之人。深吸了几口气,气息顺了,那一时上来的邪火,便强压了下去。对着胤禛有些疲惫地笑笑,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四哥,刚才胤禩失礼了,还请四哥不要见怪。我……” 胤禛却并没生气,一副理解的样子,伸手给胤禩掖了掖被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往日里装得恭敬已然是不易了,你都生病了,我怎能强求你礼数。” 胤禩欲言又止,只是看着胤禛,并不说话。 胤禛看看他,又道:“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我们要都还是小时候,该有多好。那时候你就这么大点儿,”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叫我阿珲。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娃娃,胤禟也漂亮,可总觉得没有你那时粉雕玉琢。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后来你周岁的时候,我还去看了呢,你知道你抓得什么?我看都没人给你讲过,那天就没几个人去。你先抓了白玉的如意,然后抓了弓矢和马鞭,最后抓了白雪糕。” 胤禩不知胤禛是什么意思,只得弯着嘴角,摇摇头道:“四哥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胤禛笑了笑,脸上的不悦一瞬间都消散了:“我生病的时候,额娘总是给我讲我小时候的事儿,我听着也觉得有趣,心里也能舒服不少。你叫我一声‘阿珲’,我便接着给你讲。” 胤禩一时只觉得哭笑不得,却还是迎合着胤禛,轻轻地叫了声:“阿珲。” 胤禛听了高兴极了:“嗯,小八乖。”应了之后,还伸手摸了摸胤禩的脑袋,“二十一年的地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次其实就是地动了几下,宫里都没什么房子塌了的。十八年我不记得了,但听说比二十一年那次大多了。那天我跟着额娘去老祖宗那儿请安,五弟吓坏了,当时脸都有点儿发青,我当时就想起六弟和你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当时六弟还在呢。那天我去看你,你一点儿都不怕的,坐在床上乖乖的笑,懂事得让人心疼。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你的屋子里念书。你那儿地儿小,比不得承乾宫里暖和,但很是安静。宫女太监都少,你又不闹,常常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候不知道,以为小孩子都是这般的,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后来额娘有了九弟,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讨人喜欢。九弟倒也是喜人,只是太顽皮了些,我总想着,能将九弟教成你那个样子。” 胤禩听他说起小九,心里倒是软下来,说:“小九才是玉雪可爱,天然性情,我哪里及得上。” 胤禛却不以为然:“九弟自小有些被宠坏了,额娘宠他,你也宠他。” 胤禩咳了两声,看着胤禛,正要说些客套的话,外面一声禀报,却是太医来了。诊过脉,开了脉案药方留底,胤禩使人打赏了,自己却拿了书来,还要再看。他想额娘,想小九小十,甚至还有些想老祖宗和苏麻妈妈,他只有把自己全副精力放进他不熟悉的西学中去,才能排遣愈来愈深的思念之情。胤禛自然不许。胤禩心情不好,也懒得再迁就胤禛,两人一来一去,险些又起了争执。倒是宫女白哥在一旁劝解着,才熄了这场干戈。 胤禛后来也妥协了,拿了书给胤禩念,念着念着自己也有了兴趣。想来他在这上面是有天赋的,胤禩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懂的,只要稍加点拨,胤禛就立时理解了。两人讨论学问倒是没什么障碍,胤禛一边念,一边说着自己的见解,两人还就有关平行线的第五公设(就是公理,徐光启译本里叫公设)讨论了许久。最后胤禛倒还是顾着胤禩要多休息,亥时不到就强按了胤禩睡下,说什么也不肯再念了。 第14章 山崩 胤禛自从迷上了这西洋的几何学,自己也搞了套书来,几乎每日里都来找胤禩。胤禩的侍读戴梓是皇子侍读之中少数懂得西学的人之一,不但对几何学颇有研究,还能结合很多实例讲解,细细阐述这门西洋学科在建筑、机械等处的种种应用。胤禛便借着向戴梓请教的因头,渐渐跟胤禩熟络起来。胤禩天性擅长交际,不喜尴尬,胤禛跑得勤了,胤禩也每每找些话题来说。胤禛平日里与兄弟们都不热乎,就是对胤禟也是管教多些,跟奴才们更是难以深交,所以碰上胤禩这么个好不容易能说上话的,就格外殷勤。在园子里见了胤禩,连脸上的线条都缓和下来。没多久奴才们便看明白了——四阿哥和八阿哥这是冰释前嫌了!众人不禁内心里感叹八阿哥手腕奇绝,这么个冷淡不易亲近的主儿,都让他给“降服”了。 胤禩对此倒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内心里膈应,却并非看不清形势,胤禛愿意与他交好,胤禩也觉得没什么损失。总之只要不像那一日一样失控,让胤禛有些无伤大雅的误会倒也不打紧。让胤禩在乎的,却是另外一件大事。 太皇太后精神大不如前了。 太皇太后在前一世,是没能活过康熙二十六年冬天的。胤禩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也一直关心着。可心里到底是存着希冀的,希望重生以来的这些变数能让老祖宗的寿数延得长一些,再长一些。二十五年时太皇太后中风,胤禩着实吓坏了。虽然知道前一世老祖宗最后治好了,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害怕。胤禩日日查看脉案药汤,时时陪在病榻之前。因为人小,做不来太多侍疾的事儿,他便常常拿了佛经,用虔诚的语气跪在一边诵读。他还经常去太医院查医书,询问太医,他要确定,老祖宗的病得到的不是那种敷衍塞责的治疗。最终太皇太后总算是熬过了那一劫,一日赛过一日的康健起来,最后甚至可以在宫中接见外命妇和女孩子,着手为太子和大阿哥考虑婚事了。胤禩也就稍稍放下心来,只每日询问着太皇太后的健康状态,以便能及时发现病情。 消息是从启祥宫良嫔那儿传到畅春园的。因为胤禩养在老祖宗膝下,所以良嫔也就常常去慈宁宫请安。她也知道,太皇太后并不十分喜欢她,因而愈发的谨慎守己,数年下来,倒也渐渐得了老祖宗的心。因为胤禩离宫之前的交代,良嫔每日请安时也更仔细的观察太皇太后的脸色,只觉得这两日老祖宗说话时仿佛精神不足,常见恍惚,脸颊也有些消瘦下来。又听说这几日递了牌子的外命妇都驳回去没见,饭量也减了,皇上还特意传了太医请脉。良嫔犹豫再三,还是派人将信儿带给胤禩。胤禩立时请旨回了宫。 慈宁宫的榻上,太皇太后斜靠着,抱着手炉,眼阖着,像是睡着了。胤禩轻轻地走近,只想看一眼就走,却听太皇太后轻咳了一声,睁开眼,见了胤禩,眼中立刻荡开浓浓的笑意:“八阿哥回来了?到乌库妈妈这儿来坐会,我看看,长高了没有?” 胤禩跪下请了安,这才起来走过去。仔细看着老人有些暗黄的脸色,胤禩心里一时难过得紧。握着老人的手,半是撒娇地说:“老祖宗,胤禩想您了,”声音之中,带了些细不可闻的哭腔,“听宫里的人说,您这几天累着了。胤禩看您瘦了,心里难过得紧,胤禩想留在宫里陪您,不去畅春园了。” 太皇太后伸手敲了一下胤禩的头,隔着小帽,倒也不疼。老人笑得眼睛眯在一起,道:“哪里是真想着我呢,分明是不想去学里了罢!” 胤禩作势揉了揉,眼睛有些红了:“老祖宗,畅春园里见不着您,胤禩心里空落落的,没得消遣,早就把功课提前了不少了。课读《论语》刚讲完,胤禩就已经把《孟子》也背熟了。求求您了,就让我留下吧。大不了胤禩白天陪着您说话儿,到夜里再学。老祖宗,您就给了胤禩这个恩典吧?”说着还一边轻轻摇晃着太皇太后的手,一副撒娇耍赖的模样。 胤禩正说着,外面一把尖细清亮的声音:“皇上驾到!”这是康熙下了朝来请安了。胤禩退到一边跪下,等康熙请过安,又向康熙问安。康熙在慈宁宫见了他,到没有平日里考校功课时候的严肃,倒是主动跟他说了话:“八阿哥倒是有孝心,一听说老祖宗身上不爽利,立时就请旨回来了。朕听说你前月病了些日子?朕还是到了昨日看了太医院的例行奏报才知道。” 胤禩连忙回:“不敢当皇父称赞。臣前月只是小病,无大碍的。” 康熙倒不吝惜在太皇太后面前夸赞胤禩:“老祖宗,您可不知道,八阿哥当时烧得都有些糊涂了,还特意嘱咐别报给宫里知道,怕您知道了忧心。” 太皇太后听了倒是拧了细细地眉,问道:“八阿哥怎么病的?你自小就没怎么病过,怎么到畅春园住了几天,反倒病起来了。” 胤禩却借着机会顺杆儿爬了:“老祖宗,胤禩在园子里住不惯,总觉得还是您身边好。一时见不着您,听不到您的教诲,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您就给个恩典,让我在宫里陪您一阵子吧!” 虽然是奉承话儿,太皇太后听得也并不恼,只说:“你阿玛在这儿,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他点了头,我就准了。” 胤禩立时跪下恳求,康熙也准了,只说让他日后在宫里,又传旨到畅春园,让胤禛回来陪他一起在宫里念书。 太皇太后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从只是觉得疲惫,到虚弱,乏力,再到整个人清减下来,只用了两个月功夫。太皇太后本是一副雍容模样,却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瘦得脸上的皱纹都愈发得深了。康熙几乎日日都来问安,对太医的逼迫更是一日紧过一日,可就是不见有什么起色。 胤禩渐渐变得沉默,不再有心情和人攀谈,就是小九小十那,也只是看看就走。胤禩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就愈发小心谨慎起来:这位主子平日虽然没怎么发落过奴才,可毕竟是主子,总有些主子脾气的。胤禩平日里对他们好些,他们此时也就愈发用心伺候,只觉得熬出了这段便好,生怕一时不慎惹得胤禩不如意了,被打发到了别处,便再也跟不了这和气的主子了。 只有到了太皇太后身边,胤禩的脸上才能看到如往常一样的笑意。有时候念念佛经,用一把清亮的童音字字句句咏诵出来,让人听了舒心、悦耳,孩童的天真和佛经的超然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总能让垂暮的老人眼中倾泻出慈爱的笑意。 “我今分明语汝,是人以一切乐具、施于四百万亿阿僧祇世界六趣众生,又令得阿罗汉果,所得功德,不如是第五十人闻法华经一偈、随喜功德,百分、千分、百千万亿分、不及其一,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知……”胤禩念着,太皇太后揽了他的肩,搂在怀里。 “八阿哥过会儿再念吧,喝点儿水,我有话要跟你说,”太皇太后的语气虽然虚弱,却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是。” “胤禩,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自问比你阿玛额娘都要清楚。你阿玛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一开始扶着护着,到现在也算是我大清的一代有为之君。依你看,你阿玛如何,二哥如何?”太皇太后的眼神是温和的,语气也是温和的,却仍然驱不走胤禩心中的寒意。如同早春里的暖阳,暖了面上,却难及内里。胤禩知道,一直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曾祖母,恐怕时日无多了。她是谨慎的人,无端绝不会问这样的话。如今问了,只怕是觉察到了什么。 “老祖宗,阿玛和二哥,都不是胤禩能妄加评判的,”胤禩先是中规中矩地回话,停了一下,却峰回路转,“可老祖宗既然问了,胤禩也不能不答。胤禩觉得,汗阿玛是天生的君主,二哥这太子,做得并不容易。” 太皇太后笑了。她本没有期待太多,但此时胤禩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长久以来的担心。老人拢了拢怀中的手炉,暖了暖,又将炉子放在一边。伸出已经有些干瘦的手指捏了捏胤禩的鼻子,道:“我知你自小就通透,却不知如今就能有这般慧眼。我当时从钟粹宫抱了你来,可真是没错的。纵然你阿玛,也不见得能看得如你这般透彻。” “老祖宗,一切不是还有您呢嘛。您宽心一些,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胤禩伸手握住老人,那手掌如今已经有些干燥冰冷,可只要她在,胤禩觉得安心。他知道此时说这些话并无意义,老祖宗恐怕是真的不行了,可他还是禁不住说出来。若是老祖宗一直活着,太子的悲剧,康熙末年的夺嫡之争,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她是汗阿玛、是这大清国的定海神针。 “我原本想多撑几年,等着皇太子长大了,成婚了,亲自嘱咐他。可如今怕是撑不住了,”老人语气平淡地说,仿佛这不是她的生死,只是一件寻常的吩咐。 胤禩只听得这里,就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太皇太后亲口说自己不行了。虚幻之中构建起来的希望轰然倒塌,长久以来的担忧一下子占据了胤禩的心。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依赖这个老人,胤禩从她那里得到的,是两世来独一份的长辈对他的肯定。 “怎么哭了?你照顾我这许久,难道这还看不出么?泪擦了,咱们说正经事。我原本觉得你太小,不想把这么重的担子放在你身上,但你给我的感觉,总是不像个孩子。我便将这事儿托了你,你如今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就将我说的话字字句句刻在心里。”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 章 胤禩咬了咬唇,收了泪水,应了声“是”。 “这些年来,天聪、顺治年间的旧事我也给你讲了不少,如今也只能明说了。当时立太子,是为了固皇权。可胤礽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责任,也不枉了你阿玛这些年教导,就是我看着,也是欣慰的。但是,胤礽从记事起就是太子,被宠着捧着,骄纵惯了,不知皇位其实都是来得艰难。他如今还小,你还能阿玛宠着他,若是长大了,我也怕你阿玛,会容不下他。胤礽跟你交好,虽然是我授意的,但他待你也是极好的。日后他若是有了不当之处,你性子好,也会处事,多劝解、多帮衬着一些,千万让他守住了为臣之义,勿让你阿玛和他离了心。这不仅是为你二哥,也是为了大清、为了你阿玛保住这江山的安定。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胤禩内心激荡。他不是君子,不是重然诺之人,可对太皇太后,他绝难出尔反尔。今日若是点了这个头,应承下来,他日后便要力保太子,和大哥,和有心思的诸兄弟站在对立的位置上。别人起了心思,他还能全力对付,可若是九弟呢?日后局势如何,谁都难料。兄弟们长大了,自然各有各的心思。就是胤禩也曾经想过,九弟若有心,他定全力帮衬,尝他前世之苦。胤禩低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太皇太后见他不语,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也是皇子,日后只怕才学能力都不逊于胤礽,要你全力保他,恐也不易。只是,这事我实在是无人可托。唯有盼你长大之后,能看懂我今日这份为了大清的心。” 胤禩见太皇太后会错了意,连忙跪下,道:“胤禩绝无老祖宗说得那般心思,只是觉得这事极难,胤禩能力微薄,怕负了老祖宗一番嘱托。” “也是。倒是我想的岔了?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本也就不易,还要你担下这付重担,确实是难为你。我原本想托于你二伯,可想来想去,不知为何,心里头就是觉得,这事儿非要你来做不可。其实本来也只是我人老了,忧心的事儿多了,或许这些糟心事儿,以后都没有呢。可你若不应,我恐泉下难安啊。” 话都到此,胤禩也只能长跪垂首:“胤禩必将老祖宗之言字字记在心里。老祖宗重托,胤禩日后必不敢有违!只是此事太重,胤禩怕担不起。只是盼望着老祖宗您早日康复,胤禩不能没有您,汗阿玛不能没有你,大清更不能没有您。” “好孩子,你起来吧。应了就好,你应下了,我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看着胤禩清秀的脸,内心笑了笑自己:这明明是个孩子,怎么就觉得他内里是个比玄烨还成熟的心。莫不成这孩子真是上天所派,来定我大清的?想到这儿,太皇太后更安心了些,这孩子,应该是能让她放心的吧? 自那天以后,太皇太后病情急转直下,到了腊月里,康熙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一应事务都放在慈宁宫主理,诸多事务都派给了胤礽。康熙在病榻前亲奉汤药,视膳问安,朝夕罔间,备物尽志,无所不周。他甚至领诸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愿折己寿以延太皇太后之年。 然而,一切的努力都争不过命定的劫数。康熙二十六年,腊月廿五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 第15章 恸哭 紫禁城之中,一夜之间,一片白色。仿佛上天都感受到了人间帝王的哀恸,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让金碧辉煌的皇城,戴上层层重孝。 太皇太后停灵在慈宁宫中。康熙强压着悲痛办理丧事。他此时身体也是疲惫的,可他支撑着,一道道谕令发出去:要王公大臣、皇妃、皇子俱哭灵二十七日、要以皇帝之尊持服二十七个月;以布服丧、不用素帛。纵然太皇太后留了遗命,不愿皇帝割辫,康熙还是一意孤行地割了。然而他心中的哀痛,却并没有因为那割掉的发辫而减少半分。然后康熙握着梓宫(棺材)之中老人的遗体,痛苦失声。 胤禩远远地跪在一众皇子中间,看着如此悲痛欲绝的皇父,心里一阵一阵,刀绞一般。胤禩也在哭,他知道他应该像太子和大哥、像那些扑上去的宗室贵戚去劝解皇父不要过度哀伤,可他做不到。他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只想这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想这是一场梦魇,只要清醒了,就还能看到老祖宗慈爱的笑容。胤禩死死的咬住唇,拳握得很紧,死死压抑住,才没有失声。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能表现得比皇父更加哀痛,拼命地对自己说:我已是死过一次之人,或许老祖宗此时也在什么地方重生了,何必如此伤心? 可心却不由自己。胤禩甚至不再看得清远处的皇父,也不再看得清前面的哭灵之人,他眼前只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周围此起彼伏的哭灵之声让胤禩觉得厌烦,他们有几人是真心伤痛,真心流泪的呢?他只觉得自己跟这周围的一切离得越来越远,心里浮现出老祖宗那慈祥的笑意。 想起刚到慈宁宫那天,老祖宗抱了他,一样一样地问他诸般生活琐事。 想起第一次在慈宁宫见到太子那天,老祖宗交代太子,胤禩与她有缘,让太子多亲近。 想起每日里习字的时候,老祖宗在一边讲着天聪、顺治年间的旧事,讲着昔日里草原策马的纵情和酣畅。 想起第一日进学的清晨,老祖宗严厉地交代。 最后,胤禩想起了那一日,老祖宗郑重其事的托付。胤禩慢慢闭上眼,心中默默地说:我爱新觉罗·胤禩今日在乌库妈妈灵前起誓,日后无论阿玛、二哥如何待我,胤禩定完成乌库妈妈嘱托,无论小九小十有何样心思,胤禩定护他二人周全。此二者,纵有违其一,胤禩愿尝前世百倍之苦。 “八哥,八哥……”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声地唤着他,软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濡濡的声音还带了哭腔,“八哥,额娘说,老祖宗崩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是真的么?那八哥以后怎么办?”这是小十胤礻我。 “闭嘴,”胤禟低声说,“你没见八哥正难过着?还用这种话伤他,八哥平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胤禟正说着,狠狠瞪了胤礻我一眼,这才拉起了胤禩的另一只手道:“八哥,你别听老十胡说!” 胤礻我却是有些吓着了,心里委屈,嘴一扁,眼泪断线珠儿一样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嘴里还嘟囔着:“九哥……欺负……八哥……对不起……” 胤禩看着两个在他身边跪着的弟弟,想勉强笑一下安慰小十,嘴角还没有扬起,却是更多的泪涌了出来,怎么也凑不出一个笑容来。胤禩擦擦眼泪,轻轻地拍拍两人的手,对两个弟弟说:“我……没事儿。”声音还是断续哽咽的,真是一丝说服力也无。看着两个弟弟关切的眼神,胤禩只觉得满心歉意。再看看一屋子假哭得闹心的人,胤禩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知会一声胤禟胤礻我,胤禩揉揉跪得酸麻的膝盖,弓着身子,退到殿外去。他想透透气。 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慈宁宫的苏拉们得了令,不许扫雪,于是大雪就这样白皑皑地,将慈宁宫的院子,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胤禩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便只让慈宁宫一个小太监张祁年跟着,朝慈宁宫之后的大佛堂走去。那是老祖宗常去上香的之处,胤禩只是想,找个地方,跟老祖宗说说话。 他只穿了布袄,并不暖和,没带手炉,有些哆哆嗦嗦。一路上还能看到些许新踩的脚印,胤禩心中疑惑,谁这个时候到大佛堂来呢?顺着脚印走过去,却看见太子立在大佛堂门前,后面跟着毓庆宫的总管崔太监。胤禩上前去请安,还未成礼,胤礽就将他拉起来。崔太监递过手绢儿,胤礽蹲下来,给胤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道:“怎么一个人出来,还穿得这样单薄?” 胤禩看太子身上也是孝服一般无二,只道:“二哥也没多穿。” 胤礽叹了口气,毫不费力地抱起了胤禩:“孤就是想过来看看。这佛堂里面也没生炭火,冷得紧,孤带你回去吧。” 胤禩却摇摇头:“二哥,我想去佛堂,跟老祖宗说说话。灵堂里……” 还没等胤禩说完,胤礽就转身向佛堂走去,轻声在胤禩耳边说:“小八别太难过了,二哥带你去。”接着吩咐崔太监道:“崔喜,你去吩咐大佛堂当值的,传炭火,孤跟八阿哥要去坐一会儿。”崔喜领命去了,只张祁年一人跟在抱着八爷的太子身后,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太子立时又给张祁年派了个差事,让他回去到灵堂知会一声。 进了佛堂,有了炭火,拍拍身上的积雪,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的兄弟二人终于有了些暖意。胤礽打发了周围一干人,和胤禩一起跪坐在蒲团上。 “小八,孤知道你心中悲痛,不少于汗阿玛,想哭就在这儿哭一会儿吧。” 胤禩摇摇头。胤礽对他来说,是太子,更是他日后需要辅佐,需要保护的对象。他的悲痛,不能给太子看。胤禩深吸了几口气,压住悲痛,顿时意识到胤礽的烦躁。胤禩想了想,开始诵读起《心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不知是因为刚刚哭过,还是因为实在太冷,起初胤禩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还有些轻微地颤抖。但念着念着,却渐渐平稳起来。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无片刻停歇。 胤礽闭着眼听着,只觉得心中那些不安随着胤禩的声音一扫而空。太皇太后驾崩,想必来年朝堂之上必有一番大动荡,索额图和明珠之中必有一个要先动。胤礽如何不知,此时他应该守在阿玛身边,劝解他,安慰他。或者在灵堂上痛苦失声,以示他纯孝之心。可胤礽不想做这些,他内心烦躁至极,只想找个奴才抽他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之气。可此时听了胤禩诵经之声,胤礽心却意外地沉了下来,琢磨汗阿玛的心思,只怕还是要先削明珠的。想到此,胤礽不由得心中大安,也就愈发平静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间的大雪也停了。炭火越烧越旺,在空旷而晦暗的佛堂之中,火光跳动着,发出滋滋地爆烈声。 “八哥,八哥!”门外胤禟的声音响起,是胤禛带着胤禟找来了。二人进来一见太子,齐齐行礼。礼毕之后,太子看看胤禟,又看看胤禛,上前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小八心里不好受,你也是做兄长的,多劝劝他。”又转而看了看胤禟,什么都没说,抬脚便走了。 胤禛愣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太子离去的背影,这才拉着胤禩胤禟一起坐下。胤禟也不管胤禛在一旁看着,径直扑倒胤禩的怀里,撒娇道:“八哥……” 胤禛瞪了一眼,胤禟却还依然我行我素。胤禛无法,从苏培盛手中接过一个手炉,递给胤禩,道:“大冬天的,还下着雪,你自己出来也不知道带个手炉。胤禟一听说,就拉着我给你送来了。” 胤禩接过手炉攥在手里,揽过胤禟,将额头和他抵在一处,漫不经心地回:“多谢四哥了。” 胤禟却努了嘴:“八哥出来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和老十还以为你在雪里冻着呢,快急死了。要不是我问上那个小太监,还不知道八哥躲在这儿了呢。” “是哥哥不好,还让你跟小十担心,”胤禩叹了口气,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胤禟的脸蛋儿,“小九长大了。” 胤禛只是听他们叙话,过了一会儿,才将胤禟从胤禩怀里拉出来。他十分郑重地看着胤禩,道:“太子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佛堂的奴才我来时就已经都打发出去,灵堂那边你不必管,刚才跟你来的那个张祁年待会儿会送些被褥和吃食过来。九弟我先带走,这儿,留给你一个人。” 胤禛说完,拉着胤禟就走,胤禟不愿,胤禛也不管。到了大佛堂外面,这才低声说:“咱们回去,他也该好好哭一场。” 那一夜,胤禩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一直哭到了天亮。 第16章 持服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廿六,处于盛年的帝王在养育他三十多年的祖母遗体之前,哭得昏了过去。一时间,整个慈宁宫乱作了一团。各种“皇上!皇上!”“陛下晕过去了!”“快去找太子!”之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将原本愁雾笼罩的慈宁宫吵了个沸反盈天。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2 章 胤礽守了一夜的灵,此时正在慈宁宫外给皇子们临时盖起的帷帐之中小歇,没等到传信儿的太监,胤礽自己就先被外头的混乱吵醒了。整了整衣服,就往灵堂去。半路上刚好碰上毛毛躁躁来找胤礽的小太监,胤礽抓住问了个大概,立时令他去大佛堂找。太皇太后从前在的时候,自有一拨自己的人,胤禩有太皇太后护着,也不需要在这宫中有多么耳聪目明。太皇太后走后,留下的人虽然有些确实暗示胤禩效忠了,可胤禩还是没敢动,而是选择了从零开始,自己一点点将这个网络建起来。这些人,康熙未必不知道是太皇太后的人,因而胤禩只能婉拒。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3 章 事儿本来极难,但好在胤禩手里有个正适合做此事的人:他的乳母之夫雅齐布。雅齐布一家是内务府包衣,与内务府包衣三旗各世家之间多有联姻,在宫中自有自己的人脉。以此为基础,胤禩仔细地将各宫之中的人都筛了一遍,又结合了前世一些记忆,圈出了最早的一批人。这些人为种子,胤禩的势力一步一步,慢慢渗透到了宫中各个角落。 情报网的建立,让胤禩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胤禛的粘罕处,竟然在此时就已经有了雏形。胤禩素来是知道胤禛之能的,可胤禛此时不过十岁出头,竟然就有了这样远见,不得不让胤禩心中钦服。胤禛的动作不大,他的人也不多,但都是被他捏的很牢的人,倒是很符合胤禛的风格。胤禛这些动作,这宫中可能任何人都没注意到,却没瞒过胤禩的眼睛。一来因为胤禩对胤禛很关注,这种关注甚至超过胤禩对康熙、对太子的程度,宫中大概无人对胤禛的事儿比他还上心了。二来,胤禩对胤禛很了解,一点儿线索就能让他嗅出胤禛的味儿来。 因此,胤禩的动作也就更加谨慎,好在胤禛对他并没有对等的关注和了解,胤禩也自信自己的作为没有被察觉。 除服那天,胤禩搬出了慈宁宫,正式入住了乾西头所。而康熙对战噶尔丹的大幕,就要拉开了。 第18章 潜移 康熙二十九年是关键的一年,前世在这一年里,先是噶尔丹打到了边境上,再是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在乌珠穆沁被噶尔丹所败。之后康熙御驾亲征,病在外面,太子奉命去看,结果因为面无悲戚之色,在康熙心里种下“不孝”的种子。后来康熙因病撤回来了,裕亲王福全虽然大败噶尔丹,却终究还是放虎归山。这一场极耗国力的战争,最终打到了康熙三十六年,噶尔丹死了才算完。 而胤禩根本不知道,如今这些事儿,还会不会发生。噶尔丹还是东征了,阿喇尼也还是去了,之后的事儿,胤禩虽然想改变,但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他此时才十岁,也就刚到了可以跟着康熙出去转一圈儿打打猎的年龄。太早的冒头并不是好事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就算他从前不懂,如今也明白透彻了。可有些事,胤禩还是要做的,比如影响太子。 康熙还是决定了御驾亲征的事儿,胤禩是在毓庆宫外知道的。胤礽从乾清宫回来,正好遇上来找他的胤禩,路上左右无人,便在胤禩耳边轻声说:“小允武,可这性子,明显容易被人利用啊。 胤祉却无胤禛的沉稳,有些急了:“就算是让汗阿玛骂一顿又怎么样?太子,下面的弟弟年纪还小,咱们几个,不能不劝着汗阿玛。您叫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怎么个章程,您说,我们听着。” 胤禛见胤祉表了态,心里虽然对这样被拿来当了枪使有些不乐,却实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也说道:“二哥想来心里有了成算,您只管吩咐就是。” “这事儿到底还没过了明路,谁知道汗阿玛那儿是不是真定下来。咱们也不必做什么太大的动作,今日叫你们来,就是通个气。你们请安的时候劝劝,也就成了。”至于怎么劝,胤礽并没明说,其中自也有考验这二人之意。 ※※※※※※※※ 胤祉是直接去了乾清宫给康熙请安,也并没邀胤禛一道。胤禛自然不想即刻就去,他也有些事儿要弄清楚。当下也没回自己的干东三所,反而穿过御花园,往干西头所去了。胤禛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儿老八不可能不知道,却没在太子那儿见着他,不去问问胤禩,胤禛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因为自小跟胤禩关系不错,后来虽然有误会,但总算是解开了。再加上胤禟的关系,胤禛总是习惯性的把胤禩当成自己人,凡事没个商量的时候,总想着跟胤禩说一番。 乾西头所里,胤禩正在练字,老祖宗说的每日千字,他到此时还一直坚持着。听到胤禛来了,连忙见礼,吩咐张祁年将皇太后前日里赏的金瓜团茶【1】拿出来给四爷品一品。前世里,胤禛就是最喜欢这种茶的。 “四哥真是稀客,我这自搬了地方,您还是头回来呢!”胤禩知道胤禛不会客套,也没强求他,自顾自地说着,从张祁年手里接过泡好的茶亲自端到胤禛面前,“您尝尝,这是云南贡上的,我是借了五哥的光,才讨了一个团儿,就只一两,一直没舍得喝,就等着四哥来了。” 胤禛听了嘴角也带了些弧度,心情一好,话也自然了些:“在额娘那儿喝过,确是好茶,我讨要都讨要不来,倒还是八弟面子大些。” 胤禩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一个眼神示意张祁年退出去。苏培盛看看胤禛,见胤禛没反应,只能硬着头皮在胤禛身后站着。 “四哥有事儿便直说吧,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客套,倒让弟弟也不敢客套得过了,招了四哥的嫌。”胤禩说着拉了个圆凳,在胤禛对面坐了,一派闲适模样。 “今日太子把三哥和我叫去毓庆宫了,说是汗阿玛有意御驾亲征,让我们请安的时候劝劝,”胤禛倒是开门见山。 胤禩见胤禛没瞒着他,当下也点头道:“二哥这么说了,四哥就去劝劝吧。” “你也知道这么回事?”胤禛端起茶抿了一口。 “嗯,今儿下学的时候,二哥告诉我了。也就是说一下,这好事儿可没派给我。依我看呀,要是真的,小九小十两个想必要高兴坏了,指不定小九还要央着四哥您带着出宫玩儿呢。” 胤禛见胤禩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略有些不悦,目光一沉,面色也冷了。一时只是喝茶,并不说话。 胤禩一笑:“四哥生气了?俗话说得好,气大伤身。二哥说了,这回汗阿玛定然是要去的,咱们怎么劝都是枉然。只是战场上有些东西说不好,总还是有危险的。俄罗斯人虽然跟咱们签了条约不管此事【2】,但蛮夷之邦,岂是重然诺的?我听戴先生说,他们火枪厉害,能打几百步远,要是真出兵了,也确实危险得紧。别的倒没什么要紧,只这一项,我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的。” “你跟太子也这么说了?”胤禛问。 “没啊,二哥又没问我,我说这些干嘛。” 胤禛听了一时又有些高兴起来,问:“说这些能劝动汗阿玛么?” “四哥要用我这些荒唐话劝汗阿玛?倒也成,试试也好。我觉着这仗也不一定非要汗阿玛亲自打,伯王、叔王不都正值壮年?还有大哥……”胤禩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其实这些事儿我也不太懂,我听常赫说,他玛法十三岁就领了镶白旗,上过战场了【3】。我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啊,只怕四书五经还读不全呢。” 胤禛顿时明白了。站起来拍拍胤禩的肩膀,又去书桌前看看胤禩练的字,两人探讨一番。直到天色很晚了,胤禛才告辞回去。一路上胤禛细细思索着胤禩说那些话时候的神情,却怎么也确定不了,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言。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4 章 作者有话要说:【1】就是压成团状的普洱,当时好像还没这种名字,就叫金瓜贡茶,又叫团茶。雍正期间,这种茶叶上贡记录很多,应该是雍正很喜欢的。 【2】1689年8月27日,康熙皇帝派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国舅佟国纲,旗管章京郎坦等在尼布楚与俄国代表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部边界,清朝放弃了以尼布楚为边界,而以额尔古纳河为边界,牺牲大量土地换取了俄国在噶尔丹问题上的中立态度。 【3】常赫是前文提到的二人将折子分类理好,务必按时将急务发往军前呈给康熙。再让詹事府中众官员安排筛选今日需要陛辞的官员,由李之芳【1】先见过,其中有特别的,先留几日,等太子大安了,再另行接见。 惇本殿内众大臣看胤禩年纪不大,处理起事情来居然颇有条理,心中暗叹一句果然天家无稚子。一时间众人也就安心下来,各归各位。有事的理事,无事的出宫。胤禩这才派毓庆宫中人,分别往宁寿宫皇太后、承乾宫皇贵妃那里送了信儿,嘱咐千万要劝住皇太后,不能让她过来。又让跟着自己过来的张祁年回一趟阿哥所,告诉胤禟和胤礻我此时他要留在毓庆宫,不能带两人出宫去了。 阿兰泰和徐元文二人批好了折子,要给胤禩过目。胤禩也不推拒,把二人拟好的给康熙的奏折看一遍,一字未改就发出去了,说道:“二位大人今日辛苦,早早回去休息,太子爷还病着,明日还要仰仗二位呢。前线的事务最是紧要,还请二位大人明日早来办理。今日送御前的奏疏我还得到后面回了太子爷,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二人告退出去,胤禩问了时辰,才知道已经到了亥时了,立时就往胤礽那去。胤礽并没退烧,却已经醒了,正在房里大发脾气。听了胤禩来了,倒也没拦在外面不让进,只是一肚子火气,拿了手边的杯子就往胤禩身上扔。 胤禩也不以为意,侧身避开,只见满眼的碎瓷,不知多少好物件让太子爷一怒之下摔了。下人们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胤礽也没拦着。胤禩见屋里没人,径直走到胤礽床边跪了,给胤礽拉了拉被子,也没请安,叹了口气,低垂着眉眼,说:“二哥,您消消气。小八哪里有不是,您病好了罚我就是了,外面的事儿我都给您办好了,今日给汗阿玛的折子,也已经送出去了。粮道的事儿有阿兰泰看着,一应急务我看处理都是得当的,您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宁寿宫我差人去过了,没让老祖宗【2】过来看,也是怕过了病气,我明日早起去请安跟老祖宗说清楚就行。阿哥们明日恐怕都要过来探病的。二哥病着我不放心,今晚我请个恩典,在这儿守着您,成不?” 胤礽看着和适才判若两人的胤禩,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这才应道:“那就留下吧,明日也不必去书房了。”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平日里真是白疼了你了,我看我这病了,你倒是镇定自若,混不担心的!” 胤禩却笑了:“我还以为二哥就待见这样呢。我病了二哥去看的时候,也没见二哥心忧如焚啊。我这是有样学样,倒还让您记恨上了。您能有太子威严,我就不能有点儿皇子风范了?我要是不急,怎么您病了这许久,就我巴巴地跑过来了,还要自请在您这儿守夜的?” 胤礽听了倒也释然了,伸手使劲儿捏了一把胤禩的脸:“小东西,我好歹是你哥哥,你表现皇子风范也别挑孤生病的时候啊。一点儿心焦之意都没有,小心叫大臣们知道,参你个不友不悌,不敬太子。” 胤禩听得胤礽如此数落,只觉得人生真是当真有趣,连忙应下:“是,臣胤禩谨记太子殿下教诲。下回您病了啊,我可得比谁都着急,这成了吧?” “滚起来吧,别跪着了。坐床边上来,说说今儿都什么事……” ※※※※※※※※ 太子还没完全康复,那边康熙就也病倒了【3】。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发过来,让皇太子驰驿前营,至行宫请安。胤礽听得康熙也病了,也万分焦急,京中事务迅速移交给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共同署理,当夜就出发了。 到了康熙营前,胤礽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一路被人扶着才进了康熙的帐篷,跪在康熙榻前,忧戚之色难掩。康熙见他面色不好,一问之下才知道胤礽也还病着,很是责备了一番胤礽隐瞒不报。父子二人情深意且、互诉衷肠,表达了一番对彼此的关心。太子见康熙病情沉重,还执意要留下来为康熙守夜,只把康熙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胤礽的手都不愿意撒开。 后来康熙在太子的精心照料之下,很快大安了,胤礽却又病了。康熙心忧太子病情,加上群臣劝阻,只得带着太子和胤祉、胤禛先回了京,西征大军全交由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统领。 胤禩听说康熙和太子是一起回来的,这才放下心来。曾经太子和康熙之间的第一道裂痕,总算是没有出现。但胤禩还是不由得自责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因为,噶尔丹,还是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1】李之芳应该再康熙二十七年就退休了,我这里把他拉出来,其实是因为大家都被康熙带走了,没人可拉。 【2】太皇太后这时候已经崩逝,皇太后应该已经可以被叫成老祖宗了【3】康熙这次生病,有说法是疟疾。我认为不太可信,因为疟疾是热带病,就算是夏天,在蒙古草原上得这种病也不太正常,传播疟疾的按蚊在内蒙古几乎没有,所以这里没用这种说法。 第20章 遇险 康熙三十一年七月,胤禩第三次跟着康熙一起去塞外。这次出塞,除了太子之外,皇十子之间的诸皇子都来了。这是胤禟胤礻我两个第一次跟着康熙出来,两个小家伙骑在马上,一路兴奋地跑前跑后。胤禩怕他们累着,几次问两个孩子要不要去车里坐会儿,两人都是坚决反对。也是,好不容易从那宫墙之中,走到这广阔的天地里来,天蓝,草绿,一路通向天际的旷野,谁又愿意坐在那个小小的马车里,错过这关外的大好风光呢?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5 章 胤禩握着缰绳,安静地跟着队伍前行。皇子们多离队打猎去了,这时节,自然是要多狩到猎物,才能显示英雄气概的。胤禩不是少年心性,虽然多年苦练,弓马骑射在皇子们中都是上乘,却不愿在此时多出风头。因而胤禩多半只是随着队伍走,只在日落之前,出去打两只野兔充数。胤禛也不爱打猎,每每总是以陪着胤禩的理由跟着队伍,胤禩却知道为什么——胤禛步射虽然很准,可是骑射功夫有限,不说跟太子、大阿哥比,就算是老三老五他也是不如的。这回出来,胤禛见胤禩常常留在队里,便也不经常出去,常常过一会儿便策马过来找胤禩聊天,颇让胤禩有些不胜其烦的感觉。 这一日天色已晚,出外打猎的皇子们都回来了,只剩下胤禟一个还在外面。过了用膳时候,九阿哥还是没回来,胤禩心里着急,便把胤礻我叫过来问。 “小十,你跟小九不是一起出去的,到了哪里分开的,他身边带着多少侍卫,哈哈珠子们都紧跟着么?”胤禩心里着急,连珠炮一样,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 “皇后灵前立下的誓言:此二者,纵有违其一,胤禩愿尝前世百倍之苦…… 一张一张的面孔,相继在胤禩地眼前出现:良嫔、胤禟、胤礻我、胤祯、胤礽、胤褆……还有这么多人的命运,等着他去改变,他若逞一时之快,纵然报了仇,可怎么对得起乌库妈妈的嘱托,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誓言。更何况,如今的胤禛,已经不是那个雍正了。 “我决也不会让他成为雍正的,”胤禩坚决地对自己说。 ※※※※※※※※ 胤禩马快,只不到半刻,便赶到了离胤禛最近的河岸。从箭囊里抽了一支箭,箭尾上系上一条长绳索,绳子另一端在马鞍上系好,目测一下距离,又拿出千里眼来,找寻胤禛的方向。红日已经沉入草海,天色只带着些许的光亮,芦草太高太密,胤禩看不清楚。 “四哥,你在里面么?”胤禩无奈,只能喊了一句。 “胤禩?胤禩!我在这里。这儿都是泥沼,我已经陷进去了,你别走近,快叫人来救我。”胤禛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激动。 胤禩苦笑:他这时候,竟然还想到别让我走近?胤禩没有离开,听着声音辨别着胤禛的方向,想象着当时在远处看到的那匹马可能的位置,弯弓搭箭,将弓拉了七分满。心道:四哥,你最好祈求上天,这箭别偏了,射到你那冷硬如铁的心上去。 箭带着绳子“嗖”地射出去,穿过草丛,正中马首。绳子倏地绷紧,牵着胡和鲁也往后退了几步。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6 章 “射得好!”胤禛自远处传来一声赞叹,解下绳子,在手上打了个结,把手腕套进去。这才喊道:“我抓紧绳子了,小武双全,吟诗作赋,弓马娴熟;他自己却是靠了渐渐养成的沉稳扎实的性子和一笔绝好的字……可胤禩恰恰相反。每回康熙考校功课,胤禩总是刻意地表现的不那么好,康熙要看的策论,他也写得一派平庸之相。骑射上胤禩下了多少苦功,胤禛都是一点一点看在眼里的,可出外行猎的时候,胤禩却并不爱多打猎物,以此在康熙面前出头。依胤禛看来,胤禩似乎根本就不想出头。这么一看,胤禩又不像是个有心的。 但是胤禩在康熙面前,有自己的一套,就是纯孝。胤禩对先太皇太后、对皇太后、对康熙、对良嫔、对惠妃都是极孝顺的。胤禛觉得,像胤禩这样才华横溢之人,走这样的路子,很玄妙。胤禩做人很真,他的关心是落在实处的,不多不少,让人觉得非常贴心,全无作伪之感。因了这个原因,康熙一直对胤禩很满意,从XD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夏,随扈出巡的四阿哥胤禛离奇失踪。据说,他是因为九阿哥胤禟天晚未归,出去寻找,此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踪影了。胤禟倒是在第二天早晨回来了,还猎杀了一头大熊。但这也没有改变康熙皇帝的烦躁心情。皇帝大怒:我养个儿子多不容易!好不容易都要指婚了,生娃了,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很多侍卫、官兵在四阿哥胤禛失踪的草原上地毯式搜索,却连个渣儿都没找到。比四阿哥胤禛先一步出去的八阿哥胤禩也受到了极其严厉的盘问,据说他去的方向,与四阿哥驰往的方向乃是一致的。但八阿哥最后被问到哭了都没只是一口咬定没见过四哥。这事儿并没有不了了之,康熙每回出塞,都不停地寻找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在他内心中的形象,因为他的失踪而变得愈发完美起来。连带着八阿哥胤禩后期受到了很多不公正待遇。但这个不是重点,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四阿哥就这么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后来康熙听说人有可能因为撞到头部失忆什么,就一厢情愿地这么相信着,毕竟大清丢了阿哥实在是奇耻大辱。胤禟倒是觉得四哥很可能被狗熊吃了,不过这个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连衣服配饰都丢了的事儿。胤禟除了跟胤禩说说,也不好告诉别人。那个丢了的侍卫,就这么被大家华丽丽的无视了,当然,他也失踪了,找不到了,不过在四阿哥的浓雾之下,他虽然是多铎的孙子,但是个庶出的,没什么人太注意他。 四阿哥就这么一直失踪了三十年,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康熙临终之际,终于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可能真的死了,于是下旨在皇子陵园之中给胤禛修了个衣冠冢。至此,四阿哥胤禛的失踪事件,成为了千古谜团,和太后下嫁、顺治出家并称为满清三大谜团。 四万多年后…… 胤禛自从葬身在了一片连名字都没有沼泽地里,内心充满了怨气,他渴望着被人发现,渴望最后他可爱的八弟最终听到了他的呼喊,渴望着汗阿玛能找到他的尸体,甚至在康熙领了便当之后,继续渴望着自己的尸身能被其他人发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成就了他的极致怨念,于是他的阴魂一直飘荡在沼泽地上空,看着那个泡子慢慢干涸,看着沼泽变成干地,看着这地方盖起了高楼大厦,看着这地方建起来空中城市,看着这土地上的人们都飞到天上再也不回来,这地方又变成了一片荒芜之地。胤禛还在飘着……他的尸身还在地底下埋着,没有人发现他。 终于有一天,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考古学家,拿了一张很古老的地图,带着一个考察队到了这片废墟,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四阿哥挖出来!据说这个考古学家在一个古瓶子里发现了一份古怪的记录,里面画着这附近的详细地图,明明白白写着,大清圣祖四阿哥胤禛埋骨处(这个是八爷干的么?我也不知道)。还好这个年轻的考古学家(那时候寿命长了,四十岁很年轻,嗯),博学多才,竟然认得古汉字!一见之下兴奋无比,拉着考察队就回了地球。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7 章 困扰了世间四万多年的谜团,已经被考古学界淡忘的谜团,这一刻终于要解开了,不知道能不能挖出尸骨来,挖出来会不会已经变成化石了?能不能挖到什么与身份有关的连带证据证明这人就是四阿哥胤禛?考古学家兴奋地搓着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在考古学界一炮而红了。 胤禛在空中飘着,一颗经历了万年怨念的心,终于悸动起来,有人要发现他了!胤禛没有注意到自己异乎寻常的激动,甚至没有想起来,他曾经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时候他在空中乱飘着,上下翻着跟头,然后……胤禛撞上了一个人。或者说,装上了一个鬼? “四哥还在这儿飘着呢啊!”胤禩捻了捻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您这个怨念可真够深的。” “你是谁?”四万年没见,胤禛谁都不记得了,再加上这个眼前鬼一副老头子模样,虽然是个帅老头子,可少年时期的胤禛还是觉得自己帅一点儿。听他说的,八成是哪个兄弟?仔细看眉眼,突然想起那最后出现在视线里的一抹宝蓝色衫子,这个是胤禩? “呵,我就跟九弟说,你肯定不认得我了。他还偏不相信,非得跟我打赌,一下子赌了八百亿冥币。哎,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胤禩摇头叹叹气。 “我认得你,你得把钱给我九弟。你不是胤禩嘛,别以为换了副老头样子,我就不认得你了。你再老也是爷的弟弟!怎么见了我都不行礼?”胤禛鼓着脸,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没错没错,我还怕遇到什么小鬼伪装呢,一看您这个口气,就知道是四哥。咱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行什么礼啊。我此来,是来了却你心中的怨念的。”胤禩说着,变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穿着宝蓝色的绸褂子,手里还拿着马鞭,正是那日模样。 胤禛看到,全身突然腾腾升起一片黑气。直直就朝胤禩扑过去,死死掐住那细细的脖子:“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我!” 胤禩却是一句淡淡的:“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胤禛倒是明白:“哼,知道了你也不会救的。你从小就讨厌我。” 胤禩惊讶地看着胤禛,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你说得对,我不但讨厌你,还厌恶你,鄙视你,痛恨你,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碾成齑粉。我还不怕告诉你,我那天其实听见你在后面了,看见你快死了,我就是故意不救你的。不过你死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前尘已逝,咱们现在还能凑合做做兄弟。” 胤禛颇有怨念:“这分明应该是我跟你计较吧!” 胤禩摇了摇马鞭:“非也,非也,我呢,是从另一个平行宇宙之中,穿越到咱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的。你在我原来的世界,是跟我有深仇大恨的,我不救你,也算是报仇。” 胤禛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平行宇宙是什么?” 胤禩有些不耐烦:“等你修成仙,就明白了,现在我给你解释,也很难说清楚啊。总之呢,我在出生之前,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活过一次。你在那里最后当了皇帝,然后杀了我的福晋、害死了九弟、还逼死了我。” 胤禛:“这个世界里,我要是不死,也一定能当上皇帝!不过,你胡说的吧,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了九弟的。” 胤禩鄙夷地扫了胤禛一眼:“那个世界里,九弟是宜妃母的儿子,不是你额娘生的。” 胤禛点点头:“哦,这倒是有可能。看来你的确有意皇位嘛,不然我杀你干嘛。其实我原来心里一直怀疑来着,总是不敢相信罢了。” 胤禩叹了口气:“你是说这个世界里?我还真没有。不过,据说有另外的平行宇宙里,我最后当了皇帝的,貌似还做的不错。” 胤禛好奇状:“平行宇宙到底是什么啊!难道人人都可以做皇帝?” 胤禩摇摇头:“好像也不是,我听说,咱们那些兄弟,就算在平行宇宙里,最后也只有一半当过皇帝,其中还有不少是穿越的。” 胤禛疑惑:“穿越是什么意思?” 胤禩看着胤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知这个四哥已经被他成功转移注意力了。 第23章 夜话 两人下了马,在林子外围转了一圈儿,也没见胤禟的踪影,喊了很久,也没有人应答。胤禩想进里面去找,胤禛却不让,两人正待争执,天却突然下起雨来了。虽然下得大,却没怎么打雷打闪,胤禩牵了马到树下躲着,胤禛随着跟上,两人看着这天色,不禁叹息起来。 “也不知道小九怎么样了,到底在什么地方,回去没有,有没有淋着,”胤禩叹口气,靠着树干坐下来,“四哥也坐会儿吧,骑了一天马,还遇上那么个事儿,累了吧?” 胤禛顺势在胤禩的旁边坐下来,他确实累了。依着胤禩的样子靠了树干,胤禛抬头望着树顶,道:“歇会儿就好。这天也真是变得太快,刚才还见了月亮星星呢,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你倒是担心胤禟,他兴许早回了呢。” “要是真回去了就好了。倒不知我在外面,胤禟会不会被皇父责骂?平日里总有我顶着,他倒没怎么被骂过。这厢下了雨,也不知道德昌什么时候能带着人过来,人多了总好找一些。” “你倒是担心他。他这么跑出去,要我说被骂了也是活该,你就算护着他,也不该是这么个护法。我还没说你呢,一个人就骑马跑出来了,要是胤禟没事儿,你出事儿了怎么办?”胤禛数落着。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出了事儿。四哥倒是带了人了,还不是陷进泥潭子里头去?”胤禩调笑着,面上却还是一副心焦的表情。 “你还是笑了好看。”胤禛没理会胤禩的调侃,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胤禩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我一个爷们儿,不好看就算了吧。总笑着,也怪累的。” 胤禛一愣,没想到胤禩会这么说,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胡和鲁焦躁地打着响鼻,低下头来,蹭了蹭胤禩的脸。胤禩这才笑着摸了摸胡和鲁的脖颈,道:“你倒是机灵。” 黑暗之中,胤禛看不清胤禩的笑容,却觉得适才恼人的雨声此时都换做了淅淅沥沥地欢快调子,这幽深可怖的林子,也换了一副清幽静穆的模样。胤禛的心情,也没来由的好起来,伸手过来摸摸胡和鲁温暖的颈子,道:“这马儿通灵性。对了,胤禟并不是在这里丢的,你怎么偏偏非要到这林子里来找?” 从胤禛跟着来开始,胤禩就在想如何解释这个根本无法解释的问题。他总不能说,上辈子胤禟就是在这里丢的,所以我这辈子才到这儿来找。胤禩回答:“我这不也是瞎猜的嘛。小十说小九这几日因为猎物不多,输了他,心里憋着气,带了火枪出去,要猎个大个的让他心服口服。我就想着,这草原上平时圈的那些个,大概白天都被猎得差不多了,但林子里头不一样。有鹿,时不时可能还有黑熊出没的。这些不都是大个的?营地附近就这一处林子,小九虽然不是在这儿丢的,但可能就来了这儿呢。他要是还在原处徘徊,那些侍卫们又不是吃干饭的,个顶个的本事,如何还能找不到了?” 胤禛听了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揽住胤禩的肩膀,拍了拍,道:“还是你想的细,要是小九真到了这儿,又走得深了,可就危险了。” 胤禩对胤禛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很不习惯。不动声色地起身,从胤禛的臂弯之中脱出来,从马鞍边上挂着的箭囊里拿了一小包东西,打开之后是个药瓶。胤禩倒出两颗丸药,自己吃了一颗,再给胤禛递过去一颗:“太医院里拿来的补药,驱寒的。你要不要?” 胤禛想都没想,就接过来吞了下去。 “德昌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我带的箭足够,等雨小一些了,咱们往深处去寻一寻吧?”胤禩又一次试探着问。 “好。”这一次胤禛倒是没有反对,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又是一阵沉默。胤禩因为短时间内心情波动太大,没了找话题的心思,胤禛更是沉默得惯了,全不知该如何闲扯。胤禛见胤禩不说,气氛尴尬,竟硬着头皮,谈起了刚才被陷进泥潭的感受:“你不知道,当时我真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真没想到你能听见,还能来救我。” “旷野之上,声音传的远些,也是有的。何况四哥杀了马,那一声嘶鸣,纵然离得远,我也是听得真真的。”胤禩搭着话。 “当时可真是危险。那马发了疯,进了泥沼还拼命挣扎,若不是早杀了,只怕四哥我也等不到小八你赶过来。你那一箭,射的真是漂亮,只听着声音辨方向就敢射,真是艺高人胆大,”胤禛回味着当时的情景,不禁由衷地夸赞着,“八弟的箭法,真是绝了。” “当时哪顾得了那许多,四哥说不让进去,我也不知道你在里面怎么样了,周遭也没他人,再去找人来,只怕就难救了。还好出来之前带了绳子,不然我定要冲进去的,到时只怕咱们两个就一起陷进去出不来了,”胤禩应付着,“那一箭我原也是不敢射的,只是四哥危急,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臭小子,竟然暗指我是死马!”胤禛也站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胤禩的后脑勺儿。 “胤禩冤枉。我说的是四哥杀了的那匹发了疯的驽马,可不是四哥。”胤禩捂了头跑开,躲在马后,不让胤禛接近。 隔着胡和鲁,胤禛看着眼里满是笑意的胤禩,那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十分明亮。胤禛越过马鞍帮胤禩拍了拍肩上的雨水,道:“八弟,无论如何,四哥都感激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道谢的话四哥不是说过了?”胤禩身量虽然不够,却也勉强地伸手帮胤禛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四哥原不是多言之人,今日怎么啰嗦了。有四哥一句谢,也就够了。说得重了,我倒怕受不起呢。”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8 章 “嗯,你总是知道我的。”胤禛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将那停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握住,两人手上一层薄薄的细茧相互摩擦着。胤禛用力攥了攥胤禩的手指,想用这简单的动作之中传达他内心里千种万种的情愫:我想和你一起走这条不好走的路,你愿意么? 胤禩有些错愕地看了胤禛一眼。他了解胤禛,了解到了骨子里,但此时的胤禛却是他不熟悉的。从那眼神之中的热切和期盼,到手指上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温度,再到胤禛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你总是知道我的”,这些都让胤禩觉得困惑:老四这是怎么了? 胤禩素来知道胤禛这人算是有些外冷内热的,真心认定的东西,大约是可以全心全意地对待的,比如胤祥、比如年羹尧、比如他养得那些狗儿们。只要不违逆了他的意思,触了他的逆鳞,他可以给你最炽烈的感情。胤禩凭着多年对胤禛的了解,看着这种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眼神,突然间觉得,难道老四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决定把他当成十三弟了?! 胤禩不想抢自己弟弟的饭碗。何况,他胤禛的“弟弟”,哪里是好做的?!太子爷还不成熟,还需要胤禩尽力帮着,免得他受了某些大臣的挑唆,和自己阿玛去争权夺利。小九小十还不成熟,还需要他时时关心,保护,培养,让他们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天地来。甚至他自己也还不成熟,需要在这诡谲的局势之中,找一条康庄大道出来。胤禩忙得很,哪有功夫去懂这个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哪有功夫去陪在他身边,成日价地装个好弟弟? 于是胤禩装了傻,翻身上马,道一句:“雨小了,咱们往深处看看去吧。” 正是此时,远远地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枪响。胤禛胤禩不由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九弟!” “上马!我们快赶过去,”胤禩急躁地拉了一把胤禛,“四哥拿好了弓箭,小九开枪了,必然是个大个的,要是没死,只怕还得有一番周折。” “砰!”又是一声枪响。 胤禩只觉得心都紧了起来,胡和鲁灵巧地从树干之间的空隙中穿过,向着那枪响的方向奔过去。 ※※※※※※※※ 胤禩和胤禛赶到的时候,胤禟已经独个解决了那头大黑熊,三箭两枪,胤禟对自己成果十分满意,胤禟在旁观察了些时候,确信那熊是真的死了,又绕着黑熊的尸体走了几圈儿,兴奋得不能自已。这才走上前去,对着那看着比他还大一圈儿的黑熊,狠狠地踹了几脚。听得有马蹄声,倒是有人来找他,胤禟也浑不在意,心里只得意着,今日终于不用让老十这个做弟弟的压他一头了。往日里常听说大哥二哥他们年幼之时射虎射豹的,今日他干了头熊瞎子,也不输给他们。 胤禩正巧便看见了胤禟踢熊着一幕。收缰、勒马、跃下,一气呵成,一个箭步冲到胤禟面前,胤禩挥拳就是一下,捶在了胤禟肩上:“你是想让炳之女瓜尔佳氏配予皇太子胤礽为皇太子妃,都统、公彭春之女董鄂氏指给皇三子胤祉为嫡福晋,步军统领、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指给皇四子胤禛为嫡福晋。能配的皇子阿哥,都给配得差不多了,京城之中关于此事的留言也平息得差不多了,这几家都接了旨意,准备着女儿出嫁了。 留了牌子的,虽然还有没定前程的,可怎么想也都是配给宗室子弟了,XD胤禛疑惑:“穿越是什么意思?”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9 章 胤禩看着胤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知这个四哥已经被他成功转移注意力了。 “先不忙解释穿越,我说四哥,您在这儿飘了好几万年了,不嫌烦么?”胤禩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嗯,我也想换个地方。可是我的身子还困在里面,出不来,我没心情去别处。” “四哥可真是有趣。人家都是希望自己的尸身能长埋地下,不被人惊动的。也就是四哥,真乃千古第一奇人也!竟然希望自己的骸骨被人挖出来。挖出来有什么好的?” 胤禛鄙视地看了一眼胤禩,道:“这都是你造的孽,还敢来问我?我要不是因为死在这里无人问津,以至于怨气难以排遣,至于四万多年都阴魂不散么!这里是我的坟墓么?不是!我的坟墓在阿哥陵园里,都已经被盗了好几万年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听说连汗阿玛都给人挖出来了。” “呦呵,我还真小瞧四哥了,您在此处扎根如此之深,竟然还知道汗阿玛的景陵被人盗了?消息果然灵通。”胤禩带着一副研究的神情,仔细打量着胤禛,“难不成您这几万年,其实并不只是做小鬼,还培养势力了?” “我一个皇子阿哥,这么多年了,当然也有些个使唤奴才。这算得了什么?”胤禛嗤之以鼻。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有奴才呢?我胤禩佩服!不愧是在无数平行宇宙里跟我斗得旗鼓相当的对手。我其实都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救你了。”胤禩望着远方说着。 “你不是跟我有仇吗?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要是你,也一定不会救的。”胤禛倒是坦然。 “你死了我过的很无趣嘛,没有对手的日子其实是寂寞如雪的啊!”胤禩叹了口气。 “所以你其实很想念爷?”胤禛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状态。 “鬼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我想念你?等再次宇宙大爆炸吧!”胤禩极为愤慨。 “八弟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鲁啊。其实也不必跳脚啊,说不定在哪个平行宇宙里,你就十分想念我呢?我想过了,咱们两个其实是很互补的性格,要是兄弟同心了,说不定能其利断金呢。”胤禛一脸YY状。 “哈,四爷倒是会活学活用,这么快就对平行宇宙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和妙用。也对,我们本不是天生的敌人,也没什么必要一直纠结于活着时候那些个仇恨。”胤禩摆了摆手,表示浑不在意,低头一看,才发现两人差点错过精彩场景:“四哥快看,他们挖出来了!” “爷居然碎了……”胤禛看着被挖出来的一块一块的尸体残片,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内心不停地重复循环:我怎么碎了我怎么碎了我怎么碎了……无数遍。 “哦,那个不是你,”胤禩偷笑着,“四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认识了?这个先挖出来的,是德昌。” “德昌是谁?”胤禛有些迷惑的地问。 “你沉下去那天跟着你的那个侍卫,为了救你也沉下去了,一样没有被挖出来。不过,他碎了,你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呵呵。” “骨头都没什么分别的啊,我哪里认得出。再说,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胤禩继续高深莫测状:“这个,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四哥只要修行够了,这些都不在话下的。”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四万年了我一个人在这儿飘荡,也没见你这个倒霉的弟弟来看一眼,”胤禛低头指了指挖掘中的考古队,“怎么他们一来,你就突然出现了?” “哦,我之前一直忘了你还在这儿飘着呢。然后小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提醒了我一句。我才想到,原来我还有个四哥啊,”胤禩做恍然大悟状,“咱们毕竟也算是兄弟一场,你既然这么想被挖出来,我又想看你被挖出来,于是就让熟悉的大神动了动手脚。你要是被挖出来了,也能解脱心里的怨念,到上界去修仙,顺便跟兄弟们团聚一下什么的。” “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我内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的。还有胤禟,我对他不错吧?怎么都不记得来帮帮我!”胤禛顿时觉得自己人缘儿怎么这么差劲,“还有,汗阿玛活着的时候不是总来找我么?都没想过来救救我?” “我们起初道行不够啊,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飘着。汗阿玛早因为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还被水淹了气的散了魂儿,哪里知道你的事儿。再说了,我就算死了,也是体面的亲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你是我弄死的,我还要名声呢。小九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胤禩凭空变出一包零食,浮空地坐了,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考古队们挖坑。 “给我一包。”胤禛看着胤禩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索要。 “自己弄去。你一个鬼,吃什么东西啊?”胤禩找了个由头发泄,心里立刻爽了不少。 第25章 道贺 得了胤禩指婚的消息,兄弟们也陆续来道贺。 诸皇子之中只有大阿哥已经成亲,他和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算是伉俪情深,结婚没几年就连生了四个女儿。太子虽然没成亲,可也有了一个儿子了。两人前后脚来了,分别表示一番八弟长大成人了,当年的小不点儿如今都要有老婆了之类的唏嘘之感。胤禩虽然已经算是明显的太子党,跟大阿哥关系倒也不坏,大阿哥还拉着他问了问要不要让惠妃给他找几个屋里人,毕竟都指了婚了。胤禩没有明说要,也没拒绝,只是乐呵呵地说着七哥房里还没人呢,这么早就添人,会不会不太好? 太子则是另一番亲近法。太子极有政治眼光,早看出了胤禩这门亲事之中康熙的心思,又怕胤禩不明白,还拉着他细细解释了一番。胤禩虽然知道,却也由着太子分说,一副受教模样,让太子过足了教导幼弟上道的瘾。末了胤禩才说:“二哥您的亲事礼制还没定下来呢,五哥和七哥的亲事还要等着下回大挑再定,我总不能越过了哥哥去,这也就是订下亲事来,真要成婚,只怕还得好几年呢。” 太子也笑了,“也对,也对。我听汗阿玛说,要在安王府给你办个订婚宴的,已经交代给明珠了。我本来想给你办这个事儿的。我想着我们小八要娶媳妇儿了,二哥亲自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订婚礼,总比让明珠一个外人来办强,结果还让汗阿玛就是没准,说我还没成婚,怎么能给你办订婚礼。” 胤禩一听也笑了起来,道:“我说太子爷,您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就想着折我的寿啊。汗阿玛特意交代明珠给办了这事儿,已经是对我天大的恩典了。这事儿我先前还不知道呢,您这么一说,我明儿还得去趟乾清宫,谢了汗阿玛恩典。”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还不领情,”胤礽说着屈了食指,用指关节狠狠敲了胤禩脑门一下,“该打!” “是、是。我该打,我该打,多谢二哥美意了,”胤禩作了个揖。起身了,才问道:“我听说毓庆宫大阿哥又病了,这些日子可好了?这几日不得闲,也顾不上去看。” “他生下来身子就不大好的,也不知能不能养大,”提起大儿子,胤礽也是恹恹的。 胤禩却知道胤礽这个儿子活不太长的,可此时也能宽慰着,“总还是头一个皇孙,也是个有福的,二哥放宽心吧,这几日事忙,等过上几天,我也去看看。”胤禩想着,太医院那里可能也要帮着打声招呼,太医们若是被主子骂得狠了,不敢放手医治,只用些温吞的药方,也是有的。 “你用心读书吧。这几日我都没顾上考你功课,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光想着娶媳妇儿了。过几日老三老四就要开始办差了,你估计也快了,赶紧把功课弄好。也不知道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每回在毓庆宫里都答得好好的,到了汗阿玛跟前,总是不成。”胤礽又开始数落。 “好二哥,汗阿玛龙威渗人啊,我见了紧张还不行么。” “你啊……”胤礽正要说什么,倒是张祁年从外面进来,道了声:“太子爷,爷,四阿哥来了。” 胤礽看看胤禩,才道:“老四既然来了,我也不多留,就先回去了。这回阿哥们送了礼,你总是要回礼的,要是自己私库里没合适的,尽管到我那儿拿。” “谢太子。”胤禩起身,垂首应了。 ※※※※※※※※ 胤禛进来的时候,正碰见胤禩送胤礽出去,几人见了礼,胤礽就径自走了,只胤禛随着胤禩进了书房来。 胤禛见了胤禩,一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胤禛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自然出口的恭喜之语,却好像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也许,是嫉妒八弟有了这么一桩好婚事? 诚然,在胤禛眼里,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郭络罗氏指给胤禩之后,几乎就相当于将安王府放入胤禩的囊中了,胤禩手段能力都不缺,他日定然更不可限量,这样显赫的妻族,皇子们说不眼红定然也没有人相信的。是以胤禛觉得,自己这大概就是眼红了吧? 胤禛同样也没有母族的支持。佟佳氏一族,首先肯定是支持胤禟的,胤禛虽然不是不能争取,可做起来却有些太过冒险了;乌雅氏更是小族,再加上德妃有了十四阿哥,就算有什么人也不可能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强大母族的他,妻族因此就显得格外可贵。乌拉那拉氏是大姓,可并不显赫,费扬古虽然是步军统领,可却不年轻了,在这位子上还能干多久,胤禛也说不准,乌拉那拉一家,日后真能进入要职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妻族,比起胤禩的,的确是有些不够看了。 胤禛这样一想,颇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够气度。看样子康熙是要给太子身上加码,太子有了瓜尔佳氏这个一门数个地方大员的妻族还不够,把安王这样的宗室大族也给了明显是心向太子的胤禩,却不知道,胤禩有了这样的依靠,心会不会就大起来了呢?太子虽有才具,可胤禛总觉得,太子不一定就能镇住胤禩,很多时候,还只是个孩子的胤禩仿佛都能对太子隐隐地施加影响。这样的人,说他会真心臣服,又有谁会相信呢?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0 章 “四哥?您这来了我这儿,怎么一言不发的?我可是又怎么惹到四哥了?”胤禩皱了眉,嘴角却依然翘着,那笑惯了的面容,连蹙眉都还带着浅笑的惯性。 “哦,一时走了神了,”胤禛看着胤禩有些古怪的表情,又是一怔,一句话冒了出来:“不是说总笑着怪累的吗?跟我不用如此的。” 胤禩经过那救命之事之后,已经有些习惯了胤禛各种自以为和他很亲近的话语,此时听了倒也没有惊异,嘴角垂下来,眼神里笑意隐去,换成冷峻的寒光。既然胤禛说对着他不用笑,胤禩便也就坡下驴,索性不再强颜欢笑了。 “你这样也挺好,”胤禛自找个地方坐了,凝神看着胤禩,“我也不爱笑的。” “四哥此来……可是来给我道贺的?”胤禩看着胤禛许久都不说正题,只能自己先说了,好让胤禛赶紧达成目的打道回府。 “嗯,对。想不到几个月前你给我道贺,这么快就轮到你了,”胤禛也应付着说着了几句,又转头吩咐跟着苏培盛:“苏培盛,礼单拿来给暂时还没有伸到朝堂,但这沙穆哈是他一直担心的事件的核心人物,可以说,前世沙穆哈的一个请求,生生在康熙与胤礽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之上,划出一条不可忽视的伤痕。听得五阿哥一席话,胤禩笑了:“五哥观察得倒是仔细,这还没上几日朝呢,大臣们的脾气秉性、才具势力,都让您给摸了个全乎吧?胤禩佩服、佩服。” “我也是瞎看。我这刚开始站班,哥哥们也不带着我,只能自己琢磨,什么时候八弟要是能上朝了就好了,我在朝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能有个商量的人。”胤祺叹了口气,“其实比起上朝来,我还是更喜欢无逸斋里头,课业做起来虽然辛苦,可咱们也挺苦中作乐的,比在朝上从官话里面听那些个大学士到底什么意思强多啦。” “五哥过些日子,恐怕也要像三哥四哥一样,派差事儿了,”胤禩拉起胤祺的手,劝慰道,“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无逸斋读不也是为了给汗阿玛分忧?五哥日日去上朝,至少能远远看一眼汗阿玛,我们这十日八日不得见的,心里还多少有些羡慕呢。朝堂上和无逸斋里头到底不同。咱们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汗阿玛没来,咱们就是主子。朝堂之上却还是汗阿玛和大臣的,没什么说话的份儿,可不就觉得憋屈?刚开始站班,不也是学着怎么办差处事儿嘛。等日后习惯了,能说上话了,每日里也不如无逸斋里头早起晚睡的辛苦,让您回来念书,您恐怕还不愿意呢。” “八弟一张嘴真是比谁都会说,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今日汗阿玛应该不来,你是陪我去老祖宗那儿请安,还是先去太子那儿和他一起过来?” 听闻了索额图和沙穆哈凑在一起,胤禩确实是有话要跟太子说的,可胤祺如此邀请,要是不答应,未免有些奇怪,要是他日沙穆哈之事事发,引起了胤祺怀疑,却也危险。倒不如和胤祺一路,多问问旁的事儿,也好把这一节盖过去。 胤禩当下应道:“自然是跟五哥同去。” 这厢刚说完,胤禟和胤礻我就凑了过来,一人一边儿拉了胤祺的手,胤禟一句:“五哥又要把我们八哥拐走啊?”胤礻我一句:“我们本来还想让八哥跟我们一起去看新来的四不像呢。” 两个小霸王刚说完,胤禌就从旁边钻了出来,拉了胤禩的袖子,“五哥总说要忙要忙的,自己不陪我们也就算了,连八哥也给抢走了!” 胤裪倒是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哥哥,手里头抓了一块芙蓉酥,吃得酣畅。 胤禩瞥见胤裪,这边将十一的手拍开,又伸手挂了一下小十一的鼻子,又扫一眼胤禟、胤礻我:“你们三个又一起闹腾。”回头看看胤裪,又说:“你九哥他们想去看四不像,是个新鲜物,脸像马、角像鹿、颈像骆驼、尾像驴,原是江南才有的,现在也就剩下南海子还有一群,宫中寻常都不得见的。今儿他们得了信儿,要送一对儿来畅春园赏玩,小十二想去么?” 胤裪手里捏着半块芙蓉酥,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在诸位哥哥身上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独个儿在自个儿位子上习字的胤祐身上,摇了摇头,道:“我啊,不去。苏麻妈妈不喜我玩闹,我还得做功课呢!” 胤禩哪里不知道胤裪的小心思,抛下了眼前一干人,走到胤祐身边,道:“七哥,和我们一起去吧。您带着弟弟们先去,我跟着五哥去请老祖宗,难得今日天气好,练完骑射,松快松快,看看新鲜物,也是好的。” 胤祐回头到众人都看着他,也不好推拒,应了下来。 有了这档子事儿做遮掩,胤禩一路倒是听了不少胤祺对各种朝臣的评价,显得那沙穆哈倒不太打眼了。几位阿哥们和皇太后一起,看了那麋鹿,太子听说,正好手头没大事儿,就也来了。 散场的时候,还未等胤禩找理由,胤礽就先向皇太后告了罪,把胤禩带走了。 第27章 密谈 太子住在东路的太朴轩,并不和皇子们一道住在西路。一来是澹宁居在东边,康熙就住那儿。二来也是取太子居东宫之意。太朴轩虽然名字有个“太朴”,却一点儿也不朴素。太朴轩依湖而建,倚山傍水,周围花木都是精心配搭过的,一年四季,时时都有鲜花绽放,山间小径是各色雨花石铺就,点缀在群芳之间,自有意趣。与毓庆宫的狭长逼仄不同,这里是临湖的,开窗就能看到开阔的湖面,也没有院墙,像是山野之中的仙居。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北京春日风大,午间还好,到了傍晚,风只吹得路旁的早棠、春杏都秃了朵儿,花瓣在空中卷着,在霞光之下落着稀疏的花雨。皇太子一身杏黄,背一只着手走在前面,背脊挺得很直,鞭子上结的坠子左右摇晃着。胤禩则是一身月色素缎常服,因了天冷,外面还套了一件藏青色夹棉缎面儿马甲,领口缀着一圈儿白狐毛,一丝杂色也无——这是去年胤禟猎了送他的,在夕阳之下倒如主人的面容一般,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两人的太监早被打发在前面开道,到太朴轩备好点心茶水,并未跟着。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1 章 小路上只这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胤礽忽的停步回头,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胤禩止住了。 “太子,这儿不比宫里空旷,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屋吧。” “屋里也不太平。这会儿风大,这里……”私下里看一眼,胤礽大概还是不十分确定周围无人,犹豫一下,才说:“咱们去湖边坐坐。” “也好,”胤禩点头道。 湖水在夜风之中荡起一层一层涟漪,天色将晚,众鸟归巢,湖边的景致正好,夜色给万物蒙上一层轻薄的罩纱,自是一番与白日里不同的朦胧之美。湖边辛夷花木下,有个汉白玉石桌,胤礽今日无事,又是好心情,见景致正好,便道:“这地方倒是惬意,若非春寒料峭,咱们兄弟二人在这儿手谈一局,倒也相宜。” 胤禩却无心赏景,更无心下棋,只淡淡的一笑,道:“还未过清明,夜里凉,太子爷得注意身子。说会儿话就回去吧,这石墩子上坐得久了。”胤禩就着天气,说起了清明。话头一起,胤礽也就说了。 “说起清明,今年奉先殿祭拜之事,礼部尚上了个折子,”胤礽自往那石墩上一坐,又指指对面,“小XD“我们起初道行不够啊,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飘着。汗阿玛早因为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还被水淹了气的散了魂儿,哪里知道你的事儿。再说了,我就算死了,也是体面的亲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你是我弄死的,我还要名声呢。小九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胤禩凭空变出一包零食,浮空地坐了,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考古队们挖坑。 “给我一包。”胤禛看着胤禩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索要。 “自己弄去。你一个鬼,吃什么东西啊?”胤禩找了个由头发泄,心里立刻爽了不少。 “我已经好几万年没有吃过东西了,你这个东西,看着像是我能吃的,”胤禛倒是不客气,“你害得我做了孤魂野鬼在这里怨念了几万年,怎么报复也该够了吧,咱们从前关系还不错的,没道理你吃零食不给我吃。你刚不还说我们现在可以做兄弟来着?兄弟应该有福同享啊。” “你怎么做了鬼还这么唠叨……”胤禩深深鄙夷地看了胤禛一眼,却还是伸手一指,一包八哥牌的零食就出现在胤禛手里。 胤禛拿在手里仔细看看,看着包装袋子上一只咧着鸟嘴笑得很灿烂的Q版八哥鸟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是小九搞的?” “四哥还真是明察秋毫,这个是小九的天界大清集团旗下的产品,嗯,等他们把四哥挖出来,你功德圆满了,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小九的各种产业。小九如今可是天界的大亨,集团垄断了天界生活的各行各业,没人敢得罪他。”胤禩说着,语气中涌出强烈的自豪感。 “他们怎么动作这么慢?”胤禛打开零食,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的快感让胤禛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没想到小九一个堂堂大清阿哥,竟然后来喜欢上卖东西。” “那是四哥眼界浅,经商有什么不好的?你吃人嘴短,少说人家的事儿。”胤禩也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注意看哦,下面人快挖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别少见多怪的,以后你也能看见的。虽然你落后了不少,不过兄弟们会帮你的,”胤禩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你说,汗阿玛已经不在了?那,咱们兄弟还剩下几个?” “没剩几个了,太子和大哥有一次打起来然后一起没了,三哥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五哥还在,老九、老十,对了,还有十三。剩下的你都不认识,见了我再介绍吧。” 正说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慢慢在考古学家的刷子之下显现出来。 “你看,你还是全尸呢,多不容易啊,四万年了,竟然还是全尸。也不知道他们挖出了你,会不会把那匹马也挖出来。那匹马我前儿个还见来着,现在混的可好了,级别比你还高。” “你说什么?那匹疯马还在!”胤禛的底线又一次受到了挑战。 “要不是那匹马,你怎么可能掉里面死掉,还四万年怨念不散,我死了自然要对它多加照顾的。” “爱新觉罗胤禩,你真的没有觉得自己很过分么!我好歹是你哥哥,就算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我跟你有仇,你要报仇……你……”胤禛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按照这个理论,那匹马就是我的朋友啊,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驷驷,驷马难追的驷,我起的。不错吧?”胤禩微笑着欣赏着胤禛脸部扭曲的表情。 “你是故意气我的?!”胤禛冷静下来,神色突然平静,寒光一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胤禩。 “唔,是啊,马怎么能魂灵状态修仙呢,马要先成精的嘛。可是看四哥生气很有趣啊,喏,他们找到你的玉佩了。”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2 章 “我懒得理你,我要下去看看自己,你去不去?”胤禛问道。 “你不是懒得理我么?叫我做什么,你自己飘下去不就成了。”胤禩不依不饶。 “哼!”胤禛不再说话,径自飘了下去。 那具尸体保持着非常平静的直立姿势,这是让胤禛自豪的,他即便到了死,也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扭曲的异状,没有无谓的挣扎。不多时,考古学家就根据各种用机器测出来的数据断定这个人和基因已经记录在案的爱新觉罗胤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应该可以断定这人就是历史上失踪已久的爱新觉罗胤禛。一个上万年的谜题,就这么解开了。 “他们怎么会有你的基因?”胤禛问道。 “因为我的尸体经过一种奇异的地质现象的作用,最后保存下来了,他们后来搞基因什么的搞疯了,把所有能记录的东西都记录了,也没放过我的尸体。”(别问我是什么作用,我YY的) “别人的呢?” “别人当然没这么好运气。” “那我们两个还挺有缘的,”胤禛突然冒了一句,“其实我活着的时候,很喜欢你。” 胤禩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想起他听说的另一些平行宇宙里发生的故事,他一直以为是假的,选择不相信的故事。胤禩迷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小时候不明白,死了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胤禩,你跟我在一起吧?”胤禛说着,敞开怀抱过来抱胤禩。 胤禩蹭地一下向后退了八丈远,远远地喊:“你这个变态,不要过来!” “哈哈,八弟你当真了?!”胤禛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这都能骗到你?” “你骗我的?”胤禩还是不敢相信,明明胤禛说着那话的时候,仿佛含着几分真情。 “嗯,我骗你的。谁让你故意气我?如今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上辈子跟我有仇,这辈子报了,你故意说气我的话,我也气回去了,咱们仇怨已尽,如今我怨念已解,可以升仙了,咱们还做兄弟吧。” 胤禩心中对于前世的那些怨恨,其实早就淡了,事件是冲淡仇恨的良药,胤禛既然都能这样说,胤禩一个快成为上仙的,自然不能比他更没气度,几步走到胤禛身边,微微一笑,道:“好,还做兄弟。” 那个被挖出来的胤禛最终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常年住在了一个宇宙博物馆里。胤禛和胤禩开的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始终没有人知道。 第28章 交底 胤礽回到太朴轩,见着在一旁有些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张祁年,正要大发脾气,却不知为何,想起胤禩跪着拉住他的时那句“二哥,弟弟不会害你”,心里有些乱乱的。烦躁地吩咐张祁年:“八阿哥还在外面跪着,你出去让他回吧。”又转头对一旁的崔太监说:“你找个人,送件孤前几年的斗篷去。把八阿哥送回天馥斋,天色晚了,就说孤的命令,让他少到处乱跑。”吩咐完这些,胤礽自在书桌前坐了,自有人上前研了墨,胤礽提笔,犹豫良久,在纸上写下一个“臣”字。 崔太监拿了斗篷,交给了新来的小太监阎进,这是个机灵的,又没见过八爷,这差就只能他来办。不然,无论是毓庆宫还是太朴轩,谁敢对八爷说出“少到处乱跑”这种话来。太子爷看样子是被八爷气着了,八爷虽然性子温和,可也是个犟主,不见得会先服软的,这二位主子一闹,还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崔太监叹了口气,太子爷的脾气这几日只怕又要上来了,往日里还有八爷劝着,如今八爷都被罚了……也只能吩咐大家好好当差,当自己不存在,省的惹了主子的怒火。这太朴轩里,想来过几天又要添奴才了,这回浪头大,崔太监连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回,都有些吃不准了。 张祁年和阎进出了太朴轩,却见胤禩一个人在湖边一块大石上坐着,腿微向前伸着,右手在揉着膝盖。二人在胤禩跟前停下。张祁年看着胤禩,想起太子的话,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了,喊了一句“爷”,却是泪水都要出来了。阎进也捧着斗篷跪了,道:“奴才叩见八阿哥。” 胤禩的目光落在阎进身上。这个人,他认识。阎进曾经是他的心腹太监,这一世,却这样见到了。胤禩一笑,又掸了掸膝上的尘土,道:“起吧。”又问张祁年,“不揉揉?挺疼的。”说着自己又揉了揉左膝,张祁年正膝行几步,上前要帮着揉,胤禩却站起来,从还跪着的阎进手里拿了披风,自己系上,道:“替我谢谢太子爷。”说完便径自走了。 后面两个太监慌忙爬起来跟上。 ※※※※※※※※ 胤礽思前想后一个晚上,却也没想好此时如何跟康熙开口,如何能让康熙觉得自己是摆正了位子的,又能保全替他办事的沙穆哈。倒不是他如何欣赏这人,只是这沙穆哈因为他请奏受罚,胤礽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原本就忌惮着老大那边,眼看着拜褥的事情是砸了,若是沙穆哈再牵连着被罚,这无异于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让大阿哥看热闹了。这事不能经过詹事府,看来,还是得与索额图商量,事情是他捅出来的,便是他的首尾,一应交由他办好了。 然而,第二天下了朝,胤礽就被叫到了澹宁居。胤礽刚进来,康熙就把太监都宫女都打发出去,这才问了:“沙穆哈所请,你事先真毫不知情?” 胤礽正不知怎么说这事儿,却被康熙先说出了,内心里虽然惊讶,可面上倒还平静,道:“回汗阿玛,臣实不知。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压下来,怎会用这种事情让阿玛烦心呢。” “你拟的这个办法倒好,所请一概不准,沙穆哈降四级留用,责令其好好当差,少管闲事,”康熙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本折子,“哼,这些个奴才。” 胤礽先是一愣,然后目光死死的盯住那黄色的封套——这是他专用的。他近来并没有上过折子,更别提什么降四级留用了。难道,有人冒充他写了假折子给递上去了?胤禩?!胤礽心里登时起了寒意,胤禩要把折子递上去,至少要能拿到他的空奏折、能模仿他的笔迹、能使唤动他的人,无论哪一条,都是骇人的。昨夜胤禩从太朴轩回去,就一直没出门,胤礽是派了人看着的,那这折子是怎么送到汗阿玛这里的?难道不是他?不可能,此事知道的人就不多,反对的就只有胤禩一个,昨日里他那番话,显然是跟这奏折一个路子的。 这个孩子,太厉害了,这手段,甚至比他都要高明。胤礽脑中迅速回想起胤禩之前的种种,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油然而生,这太子之位,若胤禩来争,自己能保得住么?不消说别的,只今日送呈的折子里,隐隐埋下些不臣之意……胤礽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难道自己身边再无人可信了么?他近身的奴才之中就有胤禩的人,自己之前竟然毫无察觉,这太子、这二哥,做得也太窝囊了。 胤礽此时可以否认,可以说这折子不是他上的,然后治胤禩一个欺君之罪。可胤礽不能,若是说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就等于将一直亲近自己的胤禩推开,就等于告诉康熙,这折子里所提的,并不是自己所想。于是当康熙转过身时,看到的依然是一个神色如常的太子,骄傲却恭敬,垂手站在那儿,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 “胤礽啊,此事沙穆哈上的是密折,朕也没有明发的意思,也不好办他。朕也有意把你的拜褥往前移一移,门槛外三步之地,给你专设一处皇太子拜褥,也省得你心里觉得阿玛驳你的面子。沙穆哈那里,就交给你吧。” 胤礽内心更是觉得可怕。这正是昨日里胤禩所说,完全是按照他内心里想象的发展,沙穆哈没革职,他的拜褥也移了,康熙这回算是给足了他面子。胤禩这事儿,办得的确是漂亮,若不是私自做的,就好了。胤礽忙跪下称不敢,又谢了恩。陪着康熙见了几个陛辞的官员,这才回了太朴轩。 胤礽刚到,就急忙吩咐人:“来人,去无逸斋把八阿哥请来……”一犹豫,却又改了主意,“慢,还是让他今日下课之后立刻到太朴轩来。就说是孤的命令。” ※※※※※※※※ 胤禩看到又一次被派来的阎进,心里暗笑,该来的总要来的。听了阎进的话,不禁有些欣慰,不错,太子还稳得住,没冲到无逸斋里直接把他揪出去,也没派人直接把他押到太朴轩去,还知道让他上完课再去。若他所料没错,沙穆哈的事儿,应该已经圆满的解决了,剩下的血雨腥风,只有他一个人要面对了。运气好,也许从此就站稳了脚跟,无论是太子还是他,都能得了圣心,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胤禩在赌,也许冒险了一些,可这险值得冒。 胤禩进了太朴轩,行了礼,刚起了身,还未站定,胤礽就是一句:“这本奏折,是不是你写的?”胤礽扬手就将手里的折子掷出去,直直砸向了胤禩的额头。 胤禩没有躲开,闭着眼,眉心皱起,挨了一下。奏折掉在地上,胤禩俯身去捡。将折子理好,胤禩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才到:“我说不是,二哥信么?”胤禩伸手揉了揉额头上被折子的边角砸中的地方,抬头凄然看了胤礽一眼:“二哥既然已经认定是胤禩做的,胤禩就认了罢,是我写的。” 胤礽见胤禩看得仔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此时听得胤禩承认,没有再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甩了胤禩一个耳光:“谁给你这样的胆子?” 胤禩脸偏过去,手本能地捂住被打的左脸。直起身子,胤禩放下左手,凌厉地眼神狠狠瞪向胤礽。他两世都未受过这等屈辱,心中情绪分外激荡,他想过胤礽可能的各种反应,却没想到,他竟就这样扇了他一个巴掌!嘴角渗出血,手指在脸上一点点缩紧,指甲在脸上划过,在已经泛红的皮肤上留下四道深色的印记,他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手指慢慢收拢成拳,再死死攥紧,指甲都陷进肉里。胤禩的左手颤抖着,嘴唇颤抖着,好像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时间,胤禩只觉得太子一身的杏黄色那么刺眼,让他几乎忍不住一拳挥过去,砸向那张自以为是不知好歹刚愎自用的脸,可他还是死命地维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冷静,与自己搏斗一般地,奋力将左手一点一点挪了下来。 胤礽眼见着胤禩嘴角出了血,心里也是一酸。再次想起前一天胤禩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袍角,那轻轻道出的一句:“二哥,弟弟不会害你。”胤禩的确没有害他之意吧?可现在没有,以后呢?再想起他一整天都在查太朴轩和毓庆宫里的奴才到底谁是胤禩的人,却发现几乎人人都有嫌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帮着他干了这混账事儿。胤礽心思转了一个弯儿,却还是落在了愤怒上,又感到胤禩眼神之中明显的不敬之意,那周身的气势和莫名的压迫感都让胤礽感到不自在。胤礽心头只觉怒意更盛,呵斥道:“目无君父的东西,你才多大,就心术不正,想着这些蝇营狗苟,弄虚作假的玩意儿。平日里纵容你,是看你是个可造之材,谁料你这样恃宠而骄,竟干出这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君臣纲常怎么学的?大清律怎么念的!” 胤禩闭了眼,低着头,咬着嘴唇。口中是腥甜的,脸上突然如火烧一样,热辣起来。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训斥,多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经过了前世,胤禩只觉得自己再没什么承受不住,所以他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伪造那一纸奏疏。不是没料到胤礽的怒火,只是没想到,胤礽这般比起前世来只算得小打小闹的责难,竟然会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但,无论怎样,都不能让计划功亏一篑。胤禩深深吸了口气,拳头攥得更紧一些,尽可能的恭顺,再恭顺。 胤礽骂了一通,心里的怒火消散了一些,又看着低头默默不语的胤禩,目光落在已经肿起来的脸颊上。胤禩样貌有七八分随了良嫔,眉目清秀,肤色白皙,此时更显得那脸上的指印分外狰狞。胤礽打的时候没吝惜力气,一看之下却又有些心疼。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胤礽在他身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投入的感情,多多少少也总有些真心。胤礽只觉得心里火气未消,再看着胤禩说不定还要再打,可把胤禩放回去,就这么算了,胤礽心里又不甘心。当即命令道:“你到太朴轩外面的甬道上跪着反省去,没有孤允许,不得起来。” 胤禩缓缓睁开眼睛,说:“臣谢过太子在皇父那里代为遮掩,可皇父慧眼如炬……” “孤的话也敢不听了?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还没等胤礽说完,胤禩就打断了胤礽的话:“空折子是内务府送来的时候,我顺手拿了的,太子这里这些东西管得本就不严。奏折是毓庆宫副总管马楠帮我送到澹宁居的,他的家人都被傅达礼安排在僧帽口胡同,太子派人去接手就可以了。荣保那里有我模仿太子写得几本字,和奏折比对的话,也许能看出端倪,也算是个证据。人证物证俱在,这污点您只要拿住了,胤禩一辈子也跑不了。二哥既然不信兄弟之情,胤禩就把命交到太子手里,也省得您没来由地怀疑。”胤禩说完,胤礽只愣在了当地,胤禩打了个千儿,也没理还愣着的胤礽,直接转身出去。出了太朴轩,看看那一地鹅卵石的甬道,苦笑一下,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胤礽愣了足有半刻钟,才回过神胤禩已经出去。叫了人来,回说胤禩已经跪在外面了,这才传了马楠来问话。说了他家人所在,又威逼利诱一番,马楠不多时也都说了。胤礽又细问了些细节,也都能对上,当即吩咐了人将马楠软禁在他自己屋子里,打算过几日寻个错发派出去,和他的家人分别关了。刚问清了这边,荣保便带着几本胤禩手书临摹的字来了。胤礽翻看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打发荣保回去,这才一个人独坐在书房之中,沉思起来。 第29章 甬道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3 章 胤禩在外面跪了小半个时辰,这事儿就几乎传遍了畅春园。太子罚阿哥跪园子这种新鲜事儿可不是每日都有的,事实上,也没有人说得准太子爷有没有这种权利。论理太子是可以受其他阿哥二跪六叩之理的,又是兄长,罚个跪似乎也不是不行,可这事儿毕竟从没发生过。不过,八阿哥甚至能算是太子带大的了,又自小跟太子亲近。长兄如父,若在寻常人家,嫡出的哥哥打罚庶出的弟弟,也没什么打紧,可八阿哥再怎么说也是皇子阿哥,万一皇上…… 总之,皇家的奴才没有什么娱乐,这样的八卦,没有人乐意放过。得益于此,胤禩还没跪多久,其他的阿哥们就都得到了消息,甚至康熙那里都知晓了。 最先赶到的是胤禟和胤礻我。两人近乎是听说了就立即动身往太朴轩,路上遇见,各是一阵激愤,用两人之间的秘密语言声讨着太子。他二人生母在宫中身份甚高,自小又是无法无天地被纵容惯了,平时就对胤禩总是去太子那里不满,但看在太子对胤禩也算不错的份上,勉强也就接受了。此时自家八哥竟然被太子欺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胤礻我一见跪在甬道上的胤禩,再看到脸上狰狞的掌印,立刻就火了:“八哥,你在这儿跪什么?起来跟我们一块去找汗阿玛,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你。”说着伸手就去拽胤禩。 胤禩伸手拨开胤礻我,道:“小十,你先冷静。这是我和太子的事儿,你们回去就行了,别掺合进来,”说着又转向胤禟,“小九,带十弟回去。” 胤禟却在后面皱了眉头,语气也有些阴森:“八哥,我们两个平时什么事儿都听你的,可这件事不行。你不起来,没关系,我这就进去跟他理论。他虽然是太子,可汗阿玛还在呢,他就这般苛待兄弟,他日我们岂非都没活路了?”说着,转身就往太朴轩里去。 “站住!”那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胤禟听了,也不自觉停了脚步,那是胤禛的声音。甬道的尽头,一袭天青缎袍,一条黄带束腰,胤禛徐步走来,面色阴沉。在胤禩身后三步停下,胤禟和胤礻我都上前行了礼。 “胤禟,这儿交给我。宫里来人说额娘今日身子不太爽利,我已经去求了汗阿玛恩典,你这几日,回宫去吧。十阿哥,汗阿玛看你们二人时时焦不离孟,许你也一道回去,课读和哈哈珠子都跟着一起回,每日到乾清宫书房去上课,功课不许落下,回来之后,汗阿玛会亲自查。”胤禛语调一直冷硬平板,胤禟听惯了还好些,胤礻我却有些不服气了。 胤礻我道:“四哥,您这不是把我们发配回宫去么,九哥要走,我没话说,我不走,要走也要把八哥救了再走!”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长跪的胤禩,半是撒娇耍赖,半是耀武扬威地说:“八哥,小十哪儿都不去,您不起来,我就在这儿陪着。陪到您起来为止!”胤礻我此时也是个十三岁的大小伙子了,房里人都有了,就这么一屁股坐地上了,大失皇子风范,直看得胤禛嘴角一抽。 “四哥?”胤禩试探地叫一声。胤禛接了一句“嗯”,几步走到胤禩身边来,低头看看坐在地上的胤礻我,眉心簇起个“川”字来,低头扫到胤禩肿起的面颊,胤禛立时明白了胤禟的冲动:皇子阿哥,哪个能受得了掴面之辱?胤禛的心中突然窜起一股邪火,慌忙压下,才对上那个明显示意他安心的眼神。 胤禩抬起头看着胤禛,道:“四哥,十弟我来劝他,您先带九弟走吧,过会儿小十就追上你们了,” “八哥!”胤禟、胤礻我两个齐齐的喊了一声。 胤禩不理会,接着说:“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二哥要罚我消气,也是理所当然。胤禩受罚在这里跪着,也不知此事有多少人知道了。烦请四哥帮弟弟一个忙,转告诸阿哥,若有欲为胤禩求情的,胤禩心中感念他们的好意,可老祖宗年事已高,汗阿玛公务繁忙,胤禩不敢劳动。二哥现在在气头上,不肯让我起来,过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你能撑住?”胤禛有些不悦,已经被打成这样,被扔在院子里头罚跪了,他还这么维护太子?虽然他也不赞成胤禟去和太子闹,但并不代表胤禛对胤禩这一番陈请,真的能听进去,“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要是没人为你求情,汗阿玛可能真不会管,太子要是不消气,你可能要在这里跪一晚上。” “四哥放心。我无碍的。”胤禩说完转向胤禟:“小九跟四哥走吧,小十一会儿也去找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的。信八哥一回,行么?” 胤禟还待再说什么,却被胤禛一拽,拉着走了。他回过头,看看胤禩跪在雨花石路上的背影,又遥遥望一眼太朴轩,心理暗暗说:“老二,我知道我此时还小,斗不过你,今日你如此待我八哥,我胤禟记下了。你等着看,有朝一日,我定让你将今日欠下的,十倍百倍的偿还!” 胤禟被胤禛拉着走了,剩下的胤礻我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撒娇起来。胤禩皱着眉连威吓带哄骗,终于劝得胤礻我同意跟着一起回宫去。 “八哥,那……你多保重。我们真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嗯,我都知道。跟小九说,哥哥谢谢他,别因为这事儿跟太子存了芥蒂,”胤禩吩咐着。 “不太可能吧。不过话我一定给八哥带到。”胤礻我说了一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恭敬地打了个千,退着走了几步,这才转身往胤禛他们的方向走去。 暗地里,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从树丛中钻出去,确定自己没有被发现的危险,才一个闪身回了大路上,匆忙往康熙的住处,澹宁居去了。 ※※※※※※※※ 太朴轩里并没有什么人出入,胤禩就一直安静地跪在那儿。腿有些麻了,膝盖疼得厉害,胤禩挪了挪,想着要不要伸手揉揉,又怕此时被人看见了不好。突然想起前世曾被罚在太庙之前跪了一夜,那时候还有人作陪,如今却是独个了。春夜深寒,这慢慢长夜,还不知如何消遣。胤禩正想着,甬道那头,却又是有人来了。 苏培盛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过来,在胤禩身边停下,先将食盒轻轻放在地上,然后退了两步跪下,道:“奴才给八爷请安。八爷,奴才奉主子之命,给您带了点儿晚膳,还有姜汤,您稍微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夜里头凉,您这么饿着肚子可不成。”胤禩还未说话,苏培盛就接着说:“这宫中吃食最是要紧,本不该由主子派人送来的,可您贴身的人在太朴轩里头扣着,院子里头的又不敢送来,让您这么饿着总不是个事儿,这才……” “成了,你主子哪有这么多话。我看后面的是你自己做主说的吧?四哥送的我最是放心不过,哪有这么多讲究的。”胤禩说着,道一声:“你起来吧。” “奴才不敢,奴才伺候八爷用膳。”苏培盛恭敬地跪在一边,帮胤禩打开食盒的盖子,取了早就备好的润湿的娟子为胤禩净手。 “你想得到细致。” “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的。”苏培盛垂首说。 “成了,我自己吃。你去路口那儿给我望望风,也省得我偷吃东西被别人发现。” 苏培盛依言退下了,胤禩才一个人吃起来。食盒里的都是胤禩平时爱吃的几样,姜汤还是热得,喝下去直接暖到了心里。这个时候,还记得给他送晚膳的人,竟然会是胤禛。想到自己正吃着仇人送来的东西,还吃得毫无顾忌,一点儿也不担心下一刻就会被毒死,胤禩就觉得人生就像一场笑话,放不下仇恨的那个人,竟然会这样上赶着来对他好。 胤禩刚吃完,胤禛就来了。面上还是阴沉沉的,胤禩却能看出他这是有些累了。 胤禛去了西园,原本主要是要劝五阿哥的。五阿哥胤祺和胤禩交好,心地又善,又能在皇太后跟前说上话,胤禛原以为说服他要费一番周折,可胤祺一听胤禩说不愿意让他们帮忙,立刻就应下来。却不想,大阿哥胤褆那里,才是真的头疼。 “四哥,事情不好办?”胤禩收拾着食盒里的东西,问着。 “已经办妥了。”胤禛没有跟胤禩说明适才与胤褆之间一番周折的打算,只是简单的应道。 “谢过四哥了。” “对我,不必言谢。”胤禛的语气依然是有些冷硬的,带着命令的口吻,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天晚了,四哥回吧。” 胤禛没有回答,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用帕子净了手,拔出塞住瓷瓶的塞子,将药倒在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腹上。俯下身,左手托住胤禩的头,右手轻柔地将冰凉的药膏涂在胤禩的脸颊上。“别动,”胤禛低声地说了一句。他的眼神格外认真,格外真诚。 胤禩觉得,自己大概是跪得太久了,脑子有些晕了。重生以来头一次,在胤禛离他这么近的时候,胤禩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没有想要拒绝他的好意,没有想要将他推开,甚至没有想拨开他的手。胤禛的动作很轻,是以胤禩并没感觉疼痛,只是有些痒痒的。胤禩缩了缩脖子,眉心微蹙,轻吐出一个“痒”字。 “好了。”胤禛擦完药,直起身来。又擦了擦手,将那药瓶子递给胤禩,“你收好吧,记得一早一晚都要上药。我去求太子放你回去。”说完胤禛转身就向太朴轩走去,没有留给胤禩任何拒绝的机会。 第30章 共苦 没有多久,胤禛就从太朴轩里出来了,眼神之中带着些歉疚。 胤禩淡漠地笑了笑:“谢过四哥了,太子还在气头上呢?” 胤禛没说话,走过来撩起袍子,贴着胤禩跪了下来。两人距离很近,肩并着肩,胤禩甚至觉得自己若是跪得不稳当,稍微一动,两人的手背就会擦过。 “四哥?”胤禩疑惑地扭头过去,“您这是……” “我也被罚了,在这儿陪你。”本是有些温暖的句子,让胤禛说出来,竟然刻板地不带任何感情。 “您回吧,太子不会罚您的。此事若是皇父得知,太子也要连带着吃挂落。再说胤禩自己犯了错,哪有连累四哥陪着一起受罚的道理。”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4 章 胤禛却不说话,反手抓住胤禩的手掌,牢牢地握在手里。 “四哥?” “你省省力气,今日太子不让你起来,我就在这儿陪你一晚上,任凭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回去的。”胤禛的语气依然是平板的,没有波澜的,带着些命令的意味,却没让胤禩感到不快。 “那四哥是心疼我了?我原本想着,这夜寒风冷的,周围又没人,这一个晚上,也难熬得紧。有四哥相陪,也能说个话,此时若能烫一壶酒,喝了暖暖身子,才是最好。”胤禩想着,便笑了起来,笑容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势,倒有些疼了,胤禩不禁“嘶”了一声。 胤禛忙回头看他,两人此时相距不过一尺,纵然是残月如钩,星光黯淡,也能看个明晰。胤禛责备道:“知道我心疼你,自己还这么不注意。脸上有伤,就别笑了。” “是,谨遵四哥教训。我学着四哥的样子,一直板着脸,总行了吧。”胤禩说着,便真的板起脸来,面色沉沉,目光之中,也透出阴沉冷冽之意。此时若是别人看到,大约觉得胤禩此时生气了,说不定这人盛怒之时,就是这般模样的,毕竟,八阿哥无论到了那里,都是笑意盈盈,让人看了舒坦的。可胤禛对胤禩这幅样子,并不陌生。 “嗯,学得挺像的。眼神有点儿冷,我看你的时候,眼神可不是这么冷的。”胤禛一本正经。 胤禩心中咯噔一下。从他在塞外救了胤禛开始,胤禛看他的眼神,的确和看别人有些不同的。胤禩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一点。他并不想做胤禛的好弟弟,无论胤禛对他有多好,在胤禩心中,前一世的梦魇,永远不会消散。胤禩也想过,为何不能做一个豁达之人,前世之说太空太假,似梦似幻,今世之人,实实在在,总在眼前,看开了,原谅了,于自己也是解脱。可胤禩放不下,看不开,守着那些执念,深深地藏在心底。放不下对胤禛的仇恨,甚至,对皇位的执念,胤禩也从未真正放开过。 心中不知多少次曾经想过,要是太子最后仍然逃不过被废的命运,自己争不争。最后的结果,都是一个“争”字。所以他暗中部署人力,示好于侍卫,所以他早早亲近兄弟,树立人望,所以他派了不少钉子在老大、老三、老四的身边,所以他……凡此种种,无一不是为日后夺嫡准备的,若有人说他无心储副之位,胤禩自己就第一个不信。可胤禩仍然是怕的,他怕输。他已经没有了曾经年少之时孤注一掷的胆量和气魄,只剩下一份连自己都唾弃的遮遮掩掩和小心翼翼。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帮太子筹谋,却无法光明正大地为自己布线,眼线要少,要精;奴才要少,要忠;势力要收缩,要控制,要不显山不露水。胤禩觉得,自己甚至都不像是自己,反倒像足了老四的做为,所以胤禛才一副“惟你知我”的模样吧? “小八?走神了?”胤禛看着胤禩有些恍惚的神情,问道。 “嗯。在琢磨怎么才能将四哥学得惟妙惟肖呢。” 胤禛也不计较胤禩明显的胡扯,将手里胤禩的手攥得更紧一些,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子怎么跟你说的?”胤禩平静地问道,并没有将手抽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还在乱发脾气。张祁年还在,好像是替你挨骂呢。” “没动板子吧?”胤禩问道。 “动了板子你在这儿不也能听见?他好歹是你的人,太子还能不看你颜面打了他?” “这有什么。我不都挨了巴掌,在这儿罚跪了嘛。他一个做奴才的,太子爷还打不得了?” “你到底干什么了?太子平时对你都是极好的,众皇子之中无人有你与他这份亲近,怎么突然之间就……你说出来,四哥也好帮你。” “也没什么,”胤禩应付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招了太子厌烦。他是太子,要罚弟弟,自然罚得重些,总不可能像四哥罚九弟那样心慈,抄抄书了事了。” “哼,你当我不知道?便是罚了胤禟抄书,多半也是别人代抄的。我看你就帮他写了不少,以为故意模仿他的字迹,我就看不出来了?”胤禛语气冷冷的,连眼神也带着责备。 “四哥英明,目光如炬,我可是记下了,日后断不敢在四个面前弄假。”胤禩半开玩笑的语气。 “少在这儿绕弯子,我可有一晚上可以问你,你若不愿意说,也没什么,只明白告诉我就行。”胤禛语气之中,难掩失望。 胤禩并不知该怎么说。他没有与太子串过供,不知道太子是怎么跟康熙上报此事的,胤禛纯臣一个,告诉他了,就等于告诉康熙了,自然是不能说的。可若是告诉胤禛,他不愿说,就相当于告诉他自己不信他,胤禛这个小心眼记仇的性子,怕是前一刻还愿意陪着跪在这里,下一刻就直接把你记在心里,以待日后报复了。胤禩虽然恨他,却不想此时就跟胤禛划清界限成为敌手,这是不智的,胤禩也不会去做,表面上的功夫,总还要做足,怎奈胤禛正是那种最不好应付的类型。 胤禩低下头,声音低沉,又带了些哽咽:“四哥,若是此事,只关乎胤禩一人,胤禩绝无不以实情相告之理。四哥待胤禩如何,胤禩心里都明白,只是……只是……”胤禩咬着唇,在夜色之下,半边脸颊肿着,另外半边更显得苍白,声音发颤,很是可怜。 “你别说了,我不问就是,”胤禛有些手忙脚乱地松开胤禩的手,拍了拍胤禩的背,“我没想到,太子这样对你,你还诚心待他。” “这次的事情,真的是我不对,”胤禩叹口气,“四哥,您陪我很久了,夜色深了,您还是回去吧。明早皇上还要视朝,您还要站班的。要真是在这儿陪我一晚上,明日病了不能上朝,我向皇父请罪的时候,岂不还得加上一条?” “我陪我的,与你何干。我早说了,让你不必劝我了。是我问你何故得罪太子,让你不悦了,要赶我走?” “四哥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不妥罢了。不然,四哥坐在一边儿,我跪在这儿就好。让四哥陪着跪,总不是个事儿。” “我想陪你。”胤禛也不多说,只是挺直了背脊,跪得更端正一些,再反手去抓胤禩,将胤禩的手牢牢握住。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四下里安静极了,许久,胤禛才说:“我们这样,也算同甘苦,共患难了。” 胤禩见他不愿走,便也不再劝了,用力回握一下胤禛的手,才道:“有四哥相陪,胤禩之幸也。” “他日我若蒙难,也盼八弟毋要相弃。”胤禛缓缓地说出这番话来,他要走的是一条艰难的路,若是成了,自然没什么可说,若是败了,却是万劫不复。 “四哥是天潢贵胄,如何能蒙难呢?真是丧气话。四哥放心,您以诚相交,胤禩也竭诚以待,今日之恩,胤禩感念于心,日后必设法图报。四哥说出这话来,便是将胤禩小瞧了,难道在四哥心里,胤禩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也对,胤禩亲近太子,也确实是有这个嫌疑……” “不,”胤禛双手转过胤禩的肩膀,凝视着胤禩的双眼,无视胤禩目光之中的仓皇,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 胤禛的脸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声,胤禩都听得分明,胤禩疏澹地一笑,道:“我知道。” “那你……” “我逗你玩儿的,”胤禩眼中沁着笑意,“四哥别气,胤禩错了还不行嘛?” 不知为何,胤禛只听到这一句“四哥别气”,便立刻软下来,脸上也带了笑意,道:“不气。我只想问问,你眼中,如何看我?” 胤禩笑容一滞,心中万般思绪搅在一起,只道:“四哥是个认真的人。”顿了一顿,又问:“那四哥眼中,如何看我?” 胤禛想了想,道:“你是有大志向之人。”还有一句,胤禛藏在心里并没有说:我只怕,咱们日后,终有一日,要兄弟反目的。 胤禩摇了摇头,笑道:“四哥看错了,我胤禩哪里有什么大志向。要是皇父看得上眼,能办办差最好,若是皇父嫌我无用,便是做个闲散宗室也可。若是他日四哥做了王爷,可别看着兄弟我不成器,就懒得搭理了,我府上要是开不了锅了,少不得要向四哥借些禄米的。如今胤禩犯了大错,搞不好马上就要被皇父、被太子厌弃了,四哥如此说,可不是揶揄我?” 胤禛深深看了胤禩一眼,平静地回过身去,目视着前方,低声道:“我知你之意,你若不愿人知道,我不说便是。” 第31章 偷吻 畅春园中的夜色,是极美的。远离了京城之中的喧嚣,又无紫禁城里的局促,没有吵闹的街市,更无高高的院墙,在这里,仰头便能看见繁星漫天,在空中星星点点,闪闪烁烁。东升西落,斗转星移,少了拘束,只看到一片夜凉如水,星沉若坠。 春日里寒凉,此时还未至三月,胤禛跪了一会儿,便觉得双膝酸麻,冰寒入骨,难受得紧。回头看胤禩,却似乎并没怎样。这才想到胤禩跪得更久,想来已经疼得不行了。胤禛一时在内心里责备自己疏忽,皱着眉问:“跪得难受么?长跪太累,你跪坐着,也许好些呢。” “我没事。四哥歇会儿吧,我看着都不落忍,别管我了。我这是受罚,又不是享福的。若是四哥罚我跪,见我偷懒敷衍,指不定怎么生气呢。太子的脾气又不比四哥好,我就是累了,也得敢歇啊。” “我不会罚你的。”胤禛反驳一句。 胤禩心里又浮现出太庙之前那一夜。那时他还是总理事务的和硕廉亲王,纵然是他施舍的爵位,也好歹是诸王大臣之首,被他一句话扔到太庙,一跪就是一整夜。那么多人的眼睛盯着,他连动都不能动,笔直的跪着,仿佛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仿佛下一刻,自己便能成了一尊雕像,永远也动不了了。胤禩心道:“不会罚?哼,说得轻巧啊。若是你真握了前世的权柄,坐了前世的位子,我在你的对立面,你能不借故惩罚?笑话!” “你不相信?”胤禛问。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5 章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胤禩叹了口气,淡淡地说。 胤禛被这话噎得心里难受极了。紧紧攥了拳头,嘴唇抿着,牙关都咬了起来,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若是这话换成任何一个皇子来说,哪怕是胤祯、胤禟,他都会觉得正常得很,绝不会往心里去的。天家哪来的父子兄弟,哪来的真情可以期盼?便是对胤禟,胤禛也是存着防备的。只是胤禩,只有胤禩,他受不了。那话中的语气,仿佛他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仿佛胤禩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连一丝幻想都不给他留下,仿佛用那叹息一般的残酷语气,在对他说,我胤禩对你,并无不同。 胤禛长长呼出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气息平静下来,才道:“你莫逼我。” 胤禩冷眼旁观着胤禛,只觉得他有急怒攻心之相,自己不过一句平常话,何以经惹了胤禛这般怒火?胤禛也不像是天真之人,怎么能期盼永远的兄友弟恭?前世自己同胤禛,年少之时也算是关系非比寻常,最后还不是你死我活,没有人觉得可惜遗憾过。无非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胤禛这是怎么了,莫不成还真想着一生一世,永为兄弟?就算是有,也应该是和小十三,断不可能是和他啊。 但胤禩适才种种都忍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便说:“我信了四哥便是。四哥,您跪得累了便坐会儿吧,您也说跪得救了,难保不出隐疾,您执意陪我,已经是胤禩之罪,若因为胤禩之过,让四哥有什么损伤,日后胤禩也赔不起。” 胤禛看胤禩软下来,心里心结一揭开,便也不太在意了,跪坐下来,腰背却还是挺直的,伸手揉揉自己膝头,酸痛稍解,又去帮胤禩揉。胤禩跪着挪开一步,有些踉跄,手撑了地,才没摔倒,慌乱地说:“不敢劳动四哥。” “什么敢不敢的,帮你揉揉而已,这样跪得久了,会出毛病的。”胤禛一边说着,一边帮胤禩揉搓着小腿,手指的力道按在穴位上,酸麻难忍,胤禩也极力锁眉强忍,不发一言。 “你说,现在什么时辰了?”胤禛怕胤禩疼得厉害,忙着找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说得话多了,胤禛也渐渐的放下一副冷硬的神情,语气也轻松起来。 “不知道,看月亮的位置,大概亥正了。对了,苏培盛去哪儿了?他没跟您进去,我也没见他,四哥打发他回去了?” “嗯,”胤禛点点头。 “回去了也好。申正我便开始跪了,足有三个时辰了,”胤禩算着,“才三个时辰,也不算久,为何偏偏觉得这么长呢。” “有我陪着你,也觉得长么?”胤禛问。 “有四哥陪着,能说说话,好多了。只是,四哥不怕咱们在这儿说话,让旁人听了去?” “你放心,我过来时已经安排过了,外面有侍卫帮忙守着,这本是太子爷的地方,不会有人什么人敢过来的。”胤禛答道。 胤禩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皇父的人呢?” “放心吧。你和太子惯在屋外说话,自然知道,外面说话,比屋子里方便多了。”胤禛不动声色地回答。 “四哥连这个也知道?”胤禩问道。太子那里有胤禛的人,胤禩是一向知道的,甚至都是些什么人,胤禩也摸得门清。整个宫中,胤禩除了自己的地盘儿,最熟悉的便是太子的毓庆宫和太朴轩了,甚至连良嫔的启祥宫,都要往后排。这里面要瞒着他插进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胤禩疑惑的是,胤禛竟然不避讳地说出来了,这不就等于明白地告诉胤禩,太子那里有他的人么? “我总有些门路知道的。”胤禛道。他不怕这些事儿让胤禩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胤禩想来早就知道他在空中各处都有眼线。乾西头所、慈宁宫这两处,本就不容易插钉子进去,自然是因为胤禩的经营。甚至胤禛觉得,自己派去的人,早就被胤禩发觉了,太子身边的眼线,胤禛布得最细,外面一两层,想来早就被胤禩看穿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 “四哥,胤禩知道四哥信我,可是,有些事情,胤禩并不想知道。”胤禩不明白胤禛这样露底的用意是什么,胤禛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直接说了,总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后面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但是,你的事情,我总是想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和太子,每每在外面说话,都说些什么呢,必不是功课,功课可以在毓庆宫里说的,就只能是朝政了。我知道太子昨日与你在太朴轩外面说了一席话,他就罚你跪了。今日他见了皇父回来,就把你叫到太朴轩,打了你,又罚了跪,这当中,必有隐情吧?” 胤禩只听得汗水涔涔,夜里风凉,吹得胤禩一个冷战。胤禩偏过头看着胤禛的侧脸,嘴唇被咬出了血迹都浑然不觉,他脑中过了千般念头,却最终只余下一个问题,胤禩不知道要不要问,他不知道自己问出口之后,是不是还能支撑着跪下去。太子宫中胤禛的线人,没有一个可能报给胤禛昨晚之事的,能将事情差得如此详细,除了阎进。胤禩闭了眼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阎进是他的人,原来自己曾经的心腹太监,是胤禛的人。他终究忍住了,没有将那怀疑问出口,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看你反应,我大概是猜对了。既然我能知道,皇父也是能知道的。皇父所知的,定然比我还要多一些,你只管告诉我,以后的事我不敢说,这一次,我一定帮你到底的。”胤禛没有想到,胤禩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本想将这些话藏在心底的,可与胤禩说着话,就忍不住地想问,想探听,想帮他。胤禛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这样的许诺,也能够说出口。 “为什么?报我昔日救你之恩么?”胤禩依然没有从那惊天的事实之中缓过来,闭着眼,沉声问。 “你,不高兴了?”胤禛没理会胤禩的问题,轻轻拉起胤禩的手,握在手中,试探着问道。 “我怕了,”胤禩说道,“我没想过我做下的事情能瞒天过海,皇父知道了,也无妨的。只是没想到,竟连四哥都知道了。”他的确是怕了,经过一次那样惨败的下场,任谁也难以再豪情起来。从前只觉得,若是帮衬太子,便可不用顾虑太多,一切大胆行事便是,此时却连这一点儿的放任都不成了。胤禩已经是太子一党,打了烙印一般,绝难更改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都有人盯着、看着,原来,无论何事,他都只能小心翼翼,步履维艰,保嫡之路,并不比夺嫡之路轻松多少,敌暗我明,更是万分凶险。 “安心,”胤禛道,“我也是捕风捉影的。此时若我所料不错,你应该也是为太子谋划,你事情若是没办砸,他总是会原谅你的。皇父那里,他也会代为遮掩,若是真出了事,大哥也会救你的。” “大哥?”胤禩更是奇怪。 “大哥想拉拢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胤禛答道,“你如今还对惠妃母奉若养母,他心里自然存着念想的。此番太子责你,不正是拉你的机会?若真有事,你不必应承他,借他之力即可,除了大哥,伯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九弟和十弟虽然年幼,但毕竟母族显赫,他们求情,总也有些分量。此番我把他们送走,是不想因为他们过早把事情闹大,弄得不好收拾,可若是事情真的大起来了,你也放心,兄弟们不会坐视不理。” “四哥,”胤禩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没干什么需要劳动这么多人帮我的事儿。您心放到肚子里,我没事,汗阿玛就是罚,也不会罚得太狠的。” “真的?” “真的。” “我看你不说,心里一直在担心,如今说出来,感觉倒好些。我也安心了。” “谢四哥挂怀。我应该受宠若惊么?” “你日后行事,万事小心就好。九弟担心你,也绝不在我之下,你总不能事事弄险,叫兄弟为你忧心吧?” “好,谨遵四哥教诲。”胤禩答道。 ※※※※※※※※ 胤禩一直跪着,胤禛跪坐一会儿,也起来长跪相陪。 前一夜的忙碌,一夜的筹划,早已经让胤禩疲惫不堪。此时跪得久了,与胤禛攀谈又极耗心神,到了丑时,胤禩再也挺不住,困得哈欠连天,眼皮打架。跪不稳当,晃悠几次,终于还是睡着,一个猛子栽倒下去。亏得胤禛早有准备,,伸手一捞,将胤禩揽在怀里,这才没磕到脑袋。胤禛看着在怀里酣眠的胤禩,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用手掌抚平他皱着的眉心,心道:“都睡着了,别想太多了。” 胤禛看着胤禩的睡颜:安静却不沉稳,长长的眼睫轻微的颤动着,刚刚揉开的眉心又不自觉地皱在一起,脸颊上突兀地肿着,掌印之间还隐隐带着几条血痕。胤禛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那脸颊上的伤,感到甚至有些热热的,一时心疼不已,轻轻说了句:“其实还疼吧?” 胤禩似乎是听见了,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并没醒过来。胤禛这才意识到,此时夜凉,要是睡着了,定然就是一场风寒。想要叫醒胤禩,又有些不忍,正抱着他犹豫着,目光却落在了那红得有些艳丽的嘴唇上。 胤禩似乎将嘴唇咬破了,唇上干裂,还破了口子,血渗出来,已经干了,在唇上留下一抹猩红。胤禛盯着看了许久,仿佛突然如中了邪,俯下身去,轻柔地用双唇覆上暗红发黑的血迹,舌尖扫过那干裂的唇瓣,只觉得一丝腥甜慢慢化开,浓浓的,沉在心底。 第32章 求和 胤禛忽地直起身,猛地意识到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对胤禩,存着此等心思。胤禛自责一阵,却犹自回味那一吻,胤禩的唇没有女子的柔软香甜,却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诱惑着他,让他难以自持。还未等他深思自己对胤禩的情感到底是如何的,眼前就已经浮现出胤禩和他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的画面。胤禛一时只觉得心中燥热,那不该有的冲动抬了头,胤禩的味道一直绕在舌尖,像是一只蛊虫,噬咬着胤禛的心。 胤禛伸手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胤禛很快冷静下来。胤禛跪坐下来,让胤禩枕在自己膝头躺好,这才将冰凉的手,贴在脸上,眼睛上。胤禛闭着眼不去看胤禩,深呼吸了几次,总算压下了心里那股邪火。冷静下来,胤禛再睁眼看胤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里满满的,好像再也不会孤独,不会寂寞,不会无助,好像跟他在一起并肩而立,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胤禛被自己这奇特的感觉吓到了,立时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这样想。他不该去爱,爱本身就是危险的,更何况,他爱上的还是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他的亲生弟弟。无论如何,这桩感情都不可能会有任何结果。胤禛皱着眉,强迫自己将这些事情都抛诸脑后。胤禛是聪明人,无谓的情感只是累赘,他与胤禩,此生只能是兄弟,相知再深,也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想明白了这些,胤禛豁然开朗起来。再睁眼,看向胤禩的目光里,已经没有往日的柔和,与他人无异,俱是冰冷了。 ※※※※※※※※ 夜已深了,院子里时不时会有的人声也消隐了,畅春园里一片静谧,只太朴轩还亮着灯火。胤礽一个人坐在房之中,早已一片狼藉,他喝了酒,头有些疼,神智却是清醒的。此时的他,在想着一个问题:胤禩可不可信。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6 章 他从那个在慈宁宫里见到的小不点儿开始想起,一直想到在他面前说出“二哥既然不信兄弟之情,胤禩便把命交到太子手里”的倔强少年,胤礽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该不该利用这些胤禩自己交来的证据,将这个皇子牢牢地握在手里。若是皇父,此事如何做呢?他会让胤禩全心臣服,完全没有任何私心。可胤禩是皇子,又不是庸碌之人,胤禩之才,让胤礽都有些威胁之感,这样的人,要是能真心臣服,那简直就是见了鬼了。况且,胤礽根本不相信手里的证据。 无他,荣保送来的字,的确跟奏折上模仿自己的字迹出自同一手笔,可并不是他亲眼所见胤禩写的。就胤礽所知,荣保也是可以模仿他人字迹的。这字是他送来的,若也是他写的,胤禩不就撇开了?荣保虽然最初是胤礽派到胤禩身边的,可说到底也是胤禩的人,胤禩笼络人的手段胤礽虽然没亲眼见识过,却早有体察,荣保此时对他说的话有多可信,胤礽已经无法确定。 再说那个太监马楠,他此时不认自己是胤禩的门人,只说是八阿哥拜托的,收了钱财,帮他办事。可若此人是死士,难保他日这人不反口,说太子威逼利诱,诱供使然,此事跟胤禩完全没有关系云云。胤礽的确不谙阴私之道,却不是傻子,手里攥着这些并不能坐实跟胤禩有关的证据,以他对胤禩的了解,绝难真正把胤禩握在手里。他日要真想利用这些东西威胁胤禩,甚至极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胤禩从小就是条小狐狸,戏演得再真,再动人,也改变不了他的本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命交给别人? 所以,胤礽决定要把证据毁掉,当着胤禩的面毁掉。这样作为,并非打算真信了那份兄弟情义,只是胤礽觉得,这把柄,还得他自己去找。即便如此,胤礽还是决定相信胤禩,一个皇子的全力支持,对他来讲,绝不是无关紧要的。 无论如何,胤礽能信的人太少,在外朝能办事的,单只一个索额图。索额图虽然树大根深,但年事毕竟摆在那儿,身子骨看着硬朗,能撑多少年,还不一定。胤禩难得从小亲近他,此番事情做得也是极漂亮的,这样的能力手段,再加上近些年来也算得圣宠,母家地位虽然不够,可却是由孝庄文皇后亲自抚养,日后怎么看都是要封王的。胤禩分府之后,能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奴才,有自己的产业,胤礽始终没有把胤禩的部分完全看做自己的,但是如今,胤礽起了心思,要将胤禩牢牢捏住,也不是不可以。 前后思量了一番,胤礽叫了人来,把胤禩叫进来,罚得太狠了也不是个事儿,立了威便好。今日试探之下,胤禩臣服之意,至少现在还是真实的。胤礽心里叹了口气,对着曾经与自己最亲近的兄弟,也要一步步走上相互算计的路了。 ※※※※※※※※ 胤禩是张祁年搀着进门的。见了胤礽,打了袖子,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因为太冷,肩膀还有些颤抖着,声音低哑地道:“二哥,胤禩知道错了。您饶了我罢,以后,我再不敢了。” 胤礽本想摆摆威风,训斥几句,谁想胤禩上来就是一句低声下气的求饶。胤礽心里一软,做了人家十几年哥哥,一向是看着长大的,打发出去跪着的时候心里不急,自然可以冷静下来慢慢考虑,可一见着人站都站不稳了,忙过去扶:“小八快坐下,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到了。来人,快传太医来。” “别,”胤禩就着胤礽的手,坐到一边的绣墩上,这才说,“二哥,天晚了,胤禩这又没什么,本就是受罚的,怎么好这样折腾。要是真有事,明日再传也来得及。” “那怎么行?你脸上还肿着……裤子挽起来,给我看看,”胤礽吩咐着,“你们自去,八爷这儿伤着了,让他们叫张院判来,拿最好的跌打药。” “二哥不怪我了?”胤禩昂起头,给了胤礽一个笑脸,“我就知道二哥不可能一直生我的气的。” “小机灵鬼,你是想把我气死是吧?”胤礽用食指挂了一下胤禩的鼻子,这样亲近的动作,他们有许久没有做过了。胤礽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圈儿太监宫女,这才说一句:“你们先都出去吧。” 打发了他人,胤礽说话也便不太顾及,伸手去碰了碰胤禩脸颊上的指痕:“还疼不疼?” 胤禩摇摇头,低声道:“已经不疼了,就是有点儿吓着了。跟着您这么些年了,从没见过您发这么大火。” “我还以为你此时赌气,定然不肯服软呢。看你这个样子,该是真知道错了,”胤礽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亲自去挽胤禩的裤脚,胤禩慌忙地自己动手,胤礽却拍开了,接了一句:“我来。” 膝盖上一团乌紫,淤血凝聚,依稀还能辨清一块一块鹅卵石的压得久了的痕迹,胤礽手下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愣愣看了许久,这才挽了另一边裤子,一看之下也是一样。胤礽叹了口气,才道:“恨不恨我?” “二哥要听实话?”胤禩问道。 “当然,不然你还编假话胡混不成?自然要听实话。”胤礽也拉了个绣墩,坐在胤禩对面,对着胤禩膝上的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哥打我的时候,我是有点儿恨来着,委屈,不服气,还觉得二哥不疼我了……”胤禩越说,声音越低,“到外面跪着的时候,冷静下来,就不恨了。这事情我本来就办的不妥当,二哥怎么罚都是应当的,只是罚跪,也太便宜我了。” “臭小子,跪都跪不住了,也不知道找个人进来求求情?” “四哥不是进来给求情了嘛。” “胤禛?你搬救兵来求情都不知道找个会说软话的?你自己滚进来都比他强。老四进来就摆事实讲道理,一副拉山头威胁我的模样,我能放你才怪呢。”胤礽说着,还哼了一声。 “四哥也是一番好意,还在外面陪着我跪了许久呢。”胤禩笑道。 “待会儿御医来了,可能要给你上药的,你这个伤势,要把淤血揉开揉散才好得快,我事先告诉你,这可疼得厉害着呢,你忍着点儿。别疼劲儿一上来,对御医乱发脾气。” “哪能呢,倒是二哥别发脾气才好。” 胤礽的双手轻轻覆上那两块淤紫,又是叹了口气,“唉,看你这样子,也是困了累了。本不该多盘问你什么,可是有些话,孤不问出来,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二哥有话,尽管问吧。胤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3章 利害 “你为何这么做?”胤礽用凌厉的目光直视着胤禩的双眼,“这事情办下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孤本来十分信任你,因为这件事,也不得不防范你几分,若是皇父知道此事是你所谓,少不了又是一番惩处,你在孤这里的势力,本来隐藏得很好,此事一出,孤少不得将身边人盘点清算一番,你几年来的心血经营,就白费了。你说不会害孤,孤信了,因为这件事算起来,只有孤一人得利,你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皇父和二哥不离心,”胤禩也没有避讳,直说了出来,“胤禩本无所求,二哥自小待我好,我便是用身家性命报了二哥,也是值得的,没去想那些别的。若真有什么,也是孝庄文皇后在世之时,曾经说过,太子难为,圣明君主的太子,更难为。二哥自幼便得圣宠,及至年长,又是文才武略,襄理政务,也从无疏漏。这储位看上去,自然是极稳当的。可是,总有些隐患,二哥看不到,胤禩却能看出,胤禩一心帮扶二哥,自然不能让二哥被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动了根基。” “沙穆哈之事,表面上看起来其实没什么,胤禩只是想,若他所请被皇父驳回,他怎么回应?沙穆哈并非是您的嫡系,也非索相一党,他也是二品的尚书,索相暗示他如此做,暗中可是动了什么手脚的?否则他为何如此俯首帖耳,雷厉风行地就给办了?我若是他,只需暗里跟明珠通个气,圣上驳回的时候,请求将此事记档,以便日后太子爷查勘。这话一说,二哥您还能撇得清干系么?他这么做了,索党不能办他,明党更会护着他,他大不了辞官不做,却还是能得了大笔财物,此事何乐而不为?” “你是说,沙穆哈上着这个折子,可能是外叔公他使人要挟的?”胤礽有些坐不住了,“沙穆哈要是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做了,皇父真是不防着我都奇怪了!这一招,太毒了。你可是从纳兰家的那个小子那儿听了些什么?” “二哥,胤禩都能想到,明珠是老狐狸了,如何能想不到?也不必特意去问富尔敦。索相用人不慎啊。您可问过索相,为何沙穆哈愿意上这个折子,许了什么好处?明珠这几年,又站起来了,无非是皇父不想让索相一人独大,索相在朝中行事,还是低调为上啊。胤禩只说一点,若是索相自己先弱下来,皇父定会打压明珠,明珠势弱,大哥在朝中便无可凭恃,您却还有太子之位,有皇父恩宠,有胤禩帮衬,自然稳如泰山。” “把自己都算进来了?怎么,忍不住了,想站班办差了?”胤礽问道。 “二哥觉得胤禩不够格?” “够了倒是够了,只你这年岁还有些小,不知汗阿玛能不能准,你还没大婚,算不得大人的。”胤礽笑着伸手拍了拍胤禩的肩膀道。 “二哥都还没大婚呢,三哥四哥也都只是定了亲事,五哥却连个嫡福晋都没指,不也站班去了嘛?”胤禩反驳道。 “孤可以为你去求皇父,不过你得先把这件事儿给孤掰扯清楚了。太朴轩和毓庆宫两处的奴才,有多少是你的人?”胤礽问道。 “我若是说了,二哥会换么?”胤禩不答,却是反问。 “也许会换,也许不会换。换了如何?不换又如何?”胤礽好整以暇,淡笑着回望胤禩,并不着恼。 “若是不换人,二哥心里总顾及着,这人是小八派来的,这人不可靠,这人不忠心,多膈应啊!要是二哥真换了新的,又怎知里面没有宫妃的人?没其他阿哥的人?没有我胤禩的人?二哥是众矢之的,上至皇父,下至朝臣,都要往您这里布明线暗线,毓庆宫人员配置有限,胤禩以为,与其多是外面不知谁派来的,倒不如多些皇父的人。就是我的人,也不妨的,总比旁人的好。” “鬼东西,”胤礽伸指头戳了一下胤禩的脑门,“什么歪道理?合着孤堂堂皇太子,竟然连几个自己的心腹人都不能有了?” “有,”胤禩说道,“您近身的崔明义就是二哥的自己人,只是他这人做派不太好,在外头借着您的名头,收了不少东西,对二哥却是忠心耿耿的。您的哈哈珠子,也没被他人笼络了去,胤禩没敢动,却知道有旁人试过,只是没成罢了。您身边的人,有谁是跟毓庆宫外头搭着关系的,谁是跟其他宫中贵主的奴才沾着亲带着故的,胤禩心里都有数,我回去再仔细排查一番,将名单列仔细了交给您。您再让索相那里也排查一遍,两边的名单对上,基本就差不多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从未提醒孤?”胤礽皱着眉,听胤禩这话,他这地盘上,钉子还不少。胤禩竟然还提醒他让索额图也排查一遍,两方名单相对,这是在暗示,索额图在毓庆宫也有人? “您也从没问过啊,我怎么知道您自己都没数的。我从二十七年我就开始关注这些个事情,至今已经有五六年了,要我说,您这地方啊,太好派钉子了。”胤禩又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胤礽有些奇怪。 “架不住您好这好颜色啊,”胤禩带着淡淡的笑容,“宫里谁不知道,您这里的宫女太监,都是个顶个的年轻讨喜的,您这喜好太容易让人摸透,摸透了,也就好下手安插。只要粗选之时,拢住最漂亮的几个,总有人能被送您这儿来的。加上您一遇心情不悦,喜好打罚奴才,指不定哪天就打死一个要换新的,这也是插人的好机会。”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7 章 胤礽陷入了沉思。他此前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在胤禩利用他身边之人,送上那道折子之后,心里想的也是胤禩在他身边有人,平日里和胤禩说话,防的也是康熙的人,毕竟康熙是明着赏人下来的。却没想到,在毓庆宫,在太朴轩,在他的身边,还能有其他人派钉子进来。康熙虽然手把手地教他习字、一篇一篇地教他读书、事无巨细地教他政事,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遇到这些宫中的阴私之事,该如何自处。他眼前却是一个明显极为擅长此道的人,他不知道胤禩是如何学到的,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让胤禩将这些东西全数告诉他。从来都是他作为哥哥,敦促胤禩习经,指导胤禩书法,传授胤禩骑射的诀窍,但这些除了争宠,在这宫中仿佛没有任何作用。胤礽突然发现,真正有用的东西,他竟什么都不会,还不如胤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你,先回去吧,”胤礽皱着眉,这两天,他突然意识到太多的东西,突然有太多人太多事发生了改变,仿佛阿玛不再是以前的阿玛,八弟也不再是以前的八弟,叔公不再是以前的叔公,一切都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胤禩,胤禩的眼睛像是一泓深潭,黑漆漆望不见底,他觉得自己再也看不清这个陪伴着他长大的少年。一切都是起于胤禩,似乎胤禩伸出手来,将他从光芒万丈的山顶,拽到黑雾沉沉的深渊。胤礽起身去拿桌上的酒壶,想再喝一点儿,想再醉一点儿。这时候,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还是父慈子孝,还是兄友弟恭,还是君臣同心同德。 胤禩踉踉跄跄地走到胤礽身边,将酒壶按住,沉声说:“二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胤禩心里,也不好过。您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恐伤身体,皇父也不喜的。” “哈,皇父不喜。是啊,皇父不喜,”胤礽的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抢过胤禩按住的酒壶,咕咚咕咚仰头就都灌进了肚里。胤礽抓住胤禩的手,“我知道你这是为什么,你我是兄弟,更是君臣,你想让我只把你当臣子,用你,却也防你。你想告诉我,我也是臣子,皇父会用我,也会防我,我明白,我都明白。” 顿了许久,胤礽才接着说:“可胤禩,我生来就是没有额娘的人,所亲近者,无非乌库妈妈、阿玛、和你。如今,乌库妈妈已去了,阿玛和你,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我这个皇太子,天地之间,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胤禩,你给我的证据,我给你拿回去,马楠我会想办法处理掉,绝不给你留下污点,汗阿玛那里,我顶着,你别担心,二哥不求别的,只求你别再这样逼着我。无论怎样,你还是我带大的弟弟,我心里,总还是亲近着你的,我想跟你说说话的时候,你莫要将我推开,好么?”胤礽接着酒力,将这一番话说出来,面上慷慨激昂,内心之中,却是一片冰冷。自他在慈宁宫抱起胤禩的那一刻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与这样算计胤禩,这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胤礽自己也分不清胤禩低头,脱帽,端正地跪了,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托着帽子,另一手从膝头垂下,抵着地,叩首,道:“二哥能明白胤禩此心,胤禩便已经知足了。臣给太子惹麻烦了。” “怎么又跪了?”胤礽连忙躬身将胤禩扶起来,“膝上还有伤,你这么跪下,还不是二哥心里难受?”胤礽虽然如此说,却还是受了胤禩一礼才伸手扶的,二人都不说破,扮演着自己应当扮演的角色。 “太子若无其他的事,臣先告退了。”将帽子戴上,低了头说。 “你今日就在太朴轩歇下吧,也不是没你的住处。你要是走了,太医一会儿来了,岂不是扑个空?”胤礽道。 “这……二哥,时候不早了,眼看着就寅时了,我还得去无逸斋呢。” 伤成这样,胤禩还想去无逸斋?胤礽犹豫了。他大可免了胤禩一日的功课,可这样未免太招眼。这时候胤禩想着能入朝堂,这苦,只怕是要吃一点儿的。胤礽看胤禩自己提出,便也没有再劝,只道:“过会儿坐肩舆去,走着我不放心。” 两人又一番定计,刚商定如何与康熙禀报此事,御医便来了。诊治一番,留了些药物,胤禩又嘱咐他们去四阿哥园子里一趟,一样的药也都送一份。 第34章 入朝 还没等上早朝,胤礽就到了澹宁居去见康熙。康熙起得早些,一早晨听说胤礽来了,便叫了进来,一猜便知说得是胤禩的事儿。胤礽请过安,这才低着头请罪:“儿子昨天罚了八阿哥,是儿子欠考虑,还请汗阿玛恕罪。” “何时叫起的?”康熙也没多言,只问这一句。 “丑时三刻,跪了快五个时辰,起来的时候站都站不住了,”胤礽答道,“御医已经看过了,没伤着骨头,这些日子骑射摔扑是没法练了,要将养月余才能好。” “八阿哥呢?” “去了无逸斋。儿子说替他请恩典休息三五天再说,八阿哥不肯,说读书是坐着的,不妨事。寅时就去了。”胤礽垂首答道。 “朕听说,你还打了人?老八还小,平时就是沉稳一些,也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也难免有些递不进去话,他心气也高,你如此做,不是伤他的脸面?你自小带着胤禩,对他希望高也是使得,犯了错却得慢慢引导,哪能火气上来就打呢?你小时候也有犯浑的时候,朕打过你么?” 康熙嘱咐了一些,胤礽不禁腹诽,您是不知道胤禩干了些什么,要是知道,指不定也是一个耳光过去了。面上却还是恭谨地称是:“儿子记下了。” “胤禩到底怎么惹着你了?老八那个性子,不像是能惹起火来的。”康熙说着,指指脚边的坐垫儿,示意他坐过来说。 胤礽拱手谢恩,坐了,才说:“八阿哥求臣别告诉您,臣都答应了,汗阿玛,要不您就别问了?” 康熙神情一肃,道:“你们倒是兄弟情深,怎么,不生气了?” “看着伤处,不忍心了。八阿哥认错也是诚恳的,臣……”胤礽吞吞吐吐,话哽在喉处,却不说出。 “哼,尔等如此,岂不是串谋来欺瞒朕?”康熙的语气,带着极明显的压迫感。 胤礽正了正身子,在脚垫上跪了,扶着康熙的腿,道:“汗阿玛,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您息怒,容臣细禀。” “前日五阿哥下了朝回无逸斋,与八阿哥说了不少近日上朝的事儿,他们二人关系好,五阿哥说不知何时八阿哥也能站班,两人也好有个照应等语。八阿哥自小跟着臣学了些政务之事,听了这话就有些小心思,想让臣帮着求求汗阿玛,能不能过了清明,就让他和七阿哥也开始站班上朝。臣觉得两位弟弟年纪尚幼,这些政事不必急在一时,倒是应该先把功课学好,就没同意。”胤礽这是在说那日看完麋鹿,与胤禩在太朴轩外头的谈话,事情虽然是编的,情形却都能应上。 “八阿哥有心为朕分忧,也是孝心所致,算不得是过错。”康熙接口道。 “若只是这一件,臣也不会生他的气。臣心里想,胤禩自小聪慧过人,年纪也够了,明年就求汗阿玛给他个差事当当,历练历练,是以前日胤禩方求了此事,臣虽然也气他不知功课要紧,却只是罚了他这几日闭门读书。昨天又觉得胤禩心思重,怕他误会,下了课还把他叫到太朴轩去,臣之意,再指点一番他近日的功课,却不想,他从臣太朴轩近侍马楠处,得了臣昨日的上本,知道了这沙穆哈请旨一事。”胤礽派人查了马楠,想来是瞒不住康熙的,再者,这本就是胤禩的过错,胤礽罚他,多少也与这个有些相关,没有个大错应付康熙,这事儿也圆不过去。 “哦?弟弟知道给你这个哥哥身边安人了,你知道就给了他一下?”康熙倒没怎么生气,笑了笑,还拍了拍胤礽的肩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人是马楠?” “胤禩自己说的,”胤礽叹了口气,“臣打了他,他大概心里委屈,觉得没做什么对不起臣之事,反而被罚了,便直说了。” “老八倒还是孩子心性,”康熙笑着评点,又问,“这个马楠,你查过了?” “查过了,这个人在宫外的家人,是八阿哥的哈哈珠子富尓敦和荣保二人负责的,富尓敦没有当差,臣已经传了荣保问过,找人接手过来了,怎么处理,还请汗阿玛定夺。” “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朕了嘛,还定夺什么啊?”康熙故意跟胤礽开着玩笑,对这个马楠,像是毫不在意。见胤礽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这才隐了笑意,正色问道:“朕倒是想知道,八阿哥对沙穆哈之事,怎么看?” “八阿哥言,臣所拟之惩处太轻,应当将沙穆哈革职查办,锁拿问罪。礼部一应官员,凡与此事相关者,俱遣专人调查,若属实,则各降级留用处理。”胤礽缓缓地答道,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些忧虑。 “哦?”康熙的目光之中,透出一些胤礽看不出的意味,“八阿哥可说了,为何要如此?” “胤禩怀疑沙穆哈是被人利用,离间天家骨肉,割裂汗阿玛与臣之父子亲情。”胤礽低声说。 康熙没有说话,沉吟一会儿,才道:“朕知道了,这事儿你既然已经罚过了,罚得也不轻,朕就全了你们兄弟之情,权当作不知。时候不早了,你先上朝去吧,朕随后便到。下了朝,你随朕去趟无逸斋,去看看咱们这个人小鬼大的八阿哥。” “嗻。” 胤礽退下之后,康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走到龙案前,拿起一张刚刚有人送来的笺子,上面的字迹明显是皇太子的,却被康熙朱笔圈出了几个圈,并没有朱批。康熙拿了字又看了几眼,苦笑了一下,心道:你们兄弟二人倒是心齐,一个生怕哥哥被怀疑,宁伪造奏折也要帮他,一个唯恐弟弟别发现,竟不惜合伙来欺瞒阿玛,还是不信朕啊,就是直说了,朕能把你们怎么样?也罢,手足相护,本也应当,太子总不能把老八告了…… ※※※※※※※※ 康熙下了朝,带着太子和诸皇子一道来了无逸斋。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早得了消息,两人带着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在外面迎着。无逸斋之中少了胤禟、胤礻我,冷清了不少,也没人跟胤禩提起前一天的事儿,胤祐看胤禩腿上不方便,更是一进来就免了他的礼,几个皇子一早晨读书倒是与往常无异。 康熙如往常一样,随便翻了书便开始考,胤祐和胤禩四书五经都已读完,正是融会贯通的时候,这回主要考的便是他们两个。胤禩此次一反常态,凡是康熙所问,俱对答如流,见解多能和康熙心中所想暗合:这其中自然是有机关的,四书五经,康熙都亲自给太子讲过,太子又多半给胤禩讲过,就是没讲过的,也给他看过自己读书时记过笔记的本子。胤禩少有不藏拙的时候,胤祐比起来,立时落了下成,背诵虽然也是一字不错,但只能解释字面所说,未曾讲到深处。 康熙倒没对胤祐有什么不满,心中反而对太子赞许有加,觉得胤礽这小灶开得不错,胤禩的功课真的是大有进益了,怪不得这么着急想上朝办差呢。考完了老七和老八,康熙又顺带着把老三老四也考了一通,好在这二人虽然离开无逸斋日久,功课却没荒疏,倒没被胤禩比下去。康熙问了约大半个时辰,这才尽兴,临了还不忘了交代一句:“八阿哥腿伤,这一个月就不必练骑射了,每日步射百箭即可。好好将养,别留了病根。” 胤禩忙跪下谢恩,却被梁九功扶住,因受了伤,康熙这里也免跪了。 胤禛低着头,并不去看胤禩。晚上的那些事儿,他虽然想忘了,可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看眼前康熙对胤禩一派和颜悦色,全无责罚之意,胤禛便有些后悔前一日对胤禩的那些肺腑之言。此时想来,那些话多有不该说的,平日里胤禛也绝不会讲。之所以如此说、如此做,恐怕都是心里那不知哪里来的古怪念头作祟了。胤禩是何等样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非得众兄弟一起去救的,胤禛心里暗暗希望胤禩赶紧把这些事儿忘了,又仔细想自己往日里对胤禩的各种行为,希望还未曾引起他的误会——或者,不能叫做误会? 胤禛自顾自地想着,却没有人注意到胤禛的出神。因为康熙突然说了句:“老八待会儿跟朕去趟澹宁居。” ※※※※※※※※ 胤禩跟着康熙一路回了澹宁居。胤禩落了座,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虽说一切都是自己算计好的,凭着他对康熙的了解,对太子的了解,一切都不会出什么大错。可面对着康熙,胤禩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8 章 “老皇后崩逝之前,曾经有遗言于你,朕也是知道的。你年纪小,能做到这些,也不易了。” 胤禩原想过,若是康熙责问,自己便将孝庄遗言据实相告,却从没想过原来康熙都是知道的。撑着起来,也不敢再坐回去,退在一边,垂首道:“汗阿玛,儿子知道用错了方法,就是好心,也是错了,儿子心里也后悔。太子虽然罚了,却罚不当罪,还请汗阿玛严惩。”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朕已说过不追究。你们兄弟心齐,也是好的。事情处理干净,别让旁人抓住把柄。要是你因为这事儿被人参了,朕也救不了你。”顿了顿,康熙又说:“朕问你,胤礽对沙穆哈的看法真的如皇太子所奏么?” 这话问得奇怪,胤禩却装作没听出来,答道:“是,太子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知道了,道乏吧。你也不用再去无逸斋了,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回去睡一觉,好好用药。” “嗻。”胤禩行了礼,退出去,才松了一口气。这桩事,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 康熙三十三年清明,奉先殿祭祀,皇太子拜褥置于门槛外三步之处,和诸王大臣远远隔开。清明节后,康熙特旨,准胤禩站班上朝,随皇太子学习政务。 康熙三十三年六月,沙穆哈调任刑部尚书,次月即被弹劾收受贿赂、贪赃枉法,革职免官,永不录用。 第35章 温僖 康熙三十三年,十月,胤禩跟着康熙从塞外回来,就听说贵妃钮钴禄氏已经快不行了。可除了胤禩,没有人知道胤礻我可能很快就会失去母亲。胤禩对此等生死大事,也没什么能做的,只有尽量多去乾西三所老十的住处陪他。胤礻我已经不是个孩子,很多事情早就明白了,每日里忧思过甚,又要装一副全无哀伤的样子去贵妃那里侍疾。胤礻我的身体,迅速消瘦下来。 胤禩很担心,胤禟更是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然而该劝解的劝解了,胤礻我却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胤禩记忆里,十一月初,贵妃便要薨逝,此时已经是药石无力,只是吊着命了。胤禩前世也是经历过丧母之痛的,此生更是经历过孝庄皇后的崩逝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哀痛,那眼见着亲人一天一天衰弱下去的无力感,那好像时时刻刻都能落下泪来的感觉,胤禩都明白。过了十月十五,胤禩和胤禟商量着,两人轮流来陪着胤礻我睡。一些前一世没有想到,没有做到的事,胤禩想要做到,小十和小九一样,都是他时刻放在心上的人。 十一月初一的夜里,夜空之中没有月亮,星光显得更为明亮,闪闪烁烁。乾西三所里很安静,主子们都安置了,苏拉们轻手轻脚地忙完手里的事儿,也都回了自己住处。 这一日在胤礻我这里陪着的,是胤禩。 胤礻我缩在被子里,平时都是背对着胤禩的,这样他忍不住流泪时,也不会被他的皇后养大的,可如今时日已久,在宫里除了搭着太子,也没什么依托了,他那母族,还不如没有。年初的时候被太子罚了,如今却还是一般亲密,足见心机深沉。此时提醒咱们这话,哼,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就是对十阿哥,也未必真像面儿上这样。” “阿玛的意思,咱们不听这位爷的?”阿尔松阿问道。 “不,这位爷有见识,比我想得深远,”阿灵阿皱着眉,有些犹豫地说道,“贵妃娘娘驾薨,咱们在宫里头,不能没个支持。十阿哥虽然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可听你回来说这些宫里的事儿,日后怕是要跟着这位爷了。” “他可是摆明了架势支持太子的。”阿尔松阿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他阿玛的意思。 “这有什么?毓庆宫那位现在看着稳当,可那个高傲的性子,就是咱们这些从龙入关的大家族里受得了,宗室的旗主王爷们能受得了?指不定就有变数的,大清的皇位,哪一次不是争来的。这位爷看着也是有圣眷的,不定他日有什么际遇。” “阿玛,可这位的母家……”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母家不显,才能显出咱们的作用。这位爷日后不可限量,听说跟九阿哥也是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难保这里头没有向佟家借力的心思。你还是要好好学着点儿,这里头的水深着呢。这位八爷,实在不能小觑。” “阿玛,我看这位爷未必自己存了什么心,也许是帮着太子拉拢人心呢。平日里在宫中,他也是借着太子的名头安抚一些世家子弟。” “说你不行,你还真是不行啊!”阿灵阿颇为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这正是这位爷的高明之处。既不显山露水,又能收拢人心。这样的人精,看着真不像十几岁的孩子啊。不过咱们此时先不急着动,你也不必去回话,咱们只要不出错,就是稳稳当当的果毅公族,谁都动不了,就是主子爷想削,也得看着咱祖上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面子。” “那,儿子也不必言谢了?”阿尔松阿问道。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29 章 “蠢,”阿灵阿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他提醒你,已经是冒了险了,你再跑去道谢,岂不是要路人皆知了?这位爷到底成不成,咱们还要再看,这赌注岂是能乱下的。你此时活动了,不但害了咱们一家,也害了这位爷,害了十爷。今日的话,你且吞到肚子里吧,要见分晓,只怕还得十年。” 阿尔松阿想起那个嘱咐他时一反常态的冷淡皇子,心里不禁有些敬意,又仔细斟酌一番其父阿灵阿之言,一时脑中只有四个字: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1】果毅公的爵位本来是法喀的,后来法喀犯了事儿,康熙把他的爵位夺了,让阿灵阿袭了兄长的爵位。因此这两只一直都不怎么对付,这个很好理解。阿灵阿历史上诬陷法喀和弟媳妇儿踰墙调诱、欲行奸污,法喀把这事上报了,然后康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阿灵阿被削成一等侍卫,基本相当于从头再来了。公爵之位这次夺了没有,我也不确定,资料里说法不一,反正我这里没夺,因为人家没干啥嘛。皇后膝下长大,对蒙古各部俱有了解,这些年也跟着太子学了些俄罗斯语,尼布楚之战时的情形,也请教过索额图大人,理藩院政务,多与北疆之事相关,臣对此颇为熟悉,去了此处,也好上手。”胤禩回话道。 “只因为这个?”康熙似乎对胤禩的这个想法很感兴趣,理藩院算是总理蒙古事务衙门,不久之前级别还不够,虽然现在理藩院尚同级,可一个皇子愿意去理藩院,在此时也算是新鲜事儿。 “臣还有些小心思,不敢说出来,怕汗阿玛怪罪。”胤禩有些调皮地笑了,虽然低着头,但眼睛看着康熙,眨了眨。 康熙看胤禩颇有灵气的眼神,也是一笑:“就你心思多,直说吧,朕恕你无罪。” “谢汗阿玛!这个……儿子琢磨着,汗阿玛是不是快对准噶尔用兵了?这一路的地形需要勘探,有水源、牧草、干柴之处需要提前标注,以备日后扎营时参详。征战用的马匹,和充作军粮羊群都要在蒙古采购,蒙古各部,也要联络出兵、编队,这些事儿,不都连着理藩院呢?臣想着,臣这年纪还小,上头还有哥哥们,这回汗阿玛可能不会带着出去,去理藩院里帮帮忙,为汗阿玛分忧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康熙脸色先是有些凝重,不多时却转成了欣慰,大笑一声,才说:“快坐吧,别站着说。你倒是个有孝心的。难为你还知道这些。说说看,还知道什么?” 胤禩闻言便又坐了,还是只稍微沾了个椅子边儿,听康熙问话,忙回道:“上回汗阿玛亲征,大哥、三哥、四哥都跟去了,臣心里也是羡慕得紧,得空找伯王、叔王和大哥请教了几回,这才敢在汗阿玛跟前开口的。儿子就这些微末见识,如今全说了,汗阿玛再问,儿子还得回去请教师傅们才行。” 康熙笑着骂道:“臭小子,朕问问你,你是如何猜出来,朕快要对噶尔丹用兵了?朕这想法,可连胤礽都没说过。” “臣妄自揣测圣意,罪该万死。”话虽然郑重,胤禩也是低了头的,语气却不像是请罪的样子,“儿子说些浑话,汗阿玛都赦了臣无罪的,君无戏言。” “你这是个请罪的样子?看着倒像是逼朕了。朕罚了你,就是出尔反尔了?” 胤禩知道再胡闹便过了,忙起身恭敬地跪下,伏地请罪:“臣有罪,甘愿受责。”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听见康熙笑声,这才起来,依然是跪着回:“汗阿玛别气着就行,您怎么罚,儿都认了。胤禩知道错了,胤禩回去就给您上请罪的折子。” 康熙折腾胤禩一番,心情莫名舒畅不少,颇有些得了父子天伦之乐之感,见胤禩乖乖跪着,神情有些委屈,却还是恭顺的。想起之前几个儿子来讨差事的情形,一比之下,果然还是老八最有见识,也最讨他欢喜。一时龙心大悦,康熙便站起来走到胤禩身边,伸了手将胤禩扶起来。胤禩哪里受过此等待遇,握着康熙的手都有些颤抖,面上却不显震惊,只是恭谨地答:“谢汗阿玛。”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当朕看不出来你这些小计俩?”康熙哼了一声,却伸手狠狠拧了一把胤禩的脸颊,“用请罪岔开话题?照实说,再敢玩儿小心思,朕可就不客气了。” “嗻。其实噶尔丹未死,汗阿玛对准噶尔,早晚有一战的。汗阿玛快要用兵了,臣也是从一些朝务看出来的,西北最近两年人事调动,当是为屯粮准备;理藩院里的人员升迁,是在安蒙古;汗阿玛近些日子对黑龙江的部署,是稳我大清龙祥之地。还有一样……是臣听皇太子说的,年节科尔沁的王爷来朝贺的时候,您单独见了面,谈了有小半个时辰。臣猜想,该不会是汗阿玛面授机宜吧?”胤禩脸上疼痛,也不敢去揉,小心翼翼地看着康熙,眼里却少少带了些得意。 康熙笑了笑,看着胤禩脸上被掐红的一块,心里满足感油然而生。儿子们对他多是恭敬的,就是太子,也因为年纪大了,越来越守礼。只十三十四两个小的,年纪不大,有时候敢仗着宠爱撒撒娇。胤禩却好像事事能猜到他的心里,守礼却不拘泥,活泼却不胡闹,让他忍不住想跟这个儿子多说几句。 “行啊,蛛丝马迹都让你凑合到一起去了。你这想法,告诉太子了么?”康熙问道。 “臣也是妄自揣测,怎么敢跟太子说。”胤禩恭敬地答道。 “尔此时先莫要与胤礽提起,”康熙的神色不禁有些凝重,“既然你已知道,你的侍读戴梓,朕要调到兵部去监管火枪制造,他是个行家,也是人尽其才。” “臣替戴先生谢汗阿玛圣恩。戴梓自获罪以来【1】日日盼着汗阿玛能再次用他,如今汗阿玛金口一开,戴梓敢不效死力?汗阿玛圣明!”胤禩有些激动地拱手回话。 “你去理藩院的事儿,朕准了。理藩院尚书班迪是个持重的人,侍郎满丕,在理藩院日久,对各种事务俱精熟,侍郎文达【2】,做侍卫的时候也照顾过你几次。理藩院尚书是总理事务的,小节上不见得有这二人熟悉,你去了,多跟他们学学。对备战的事情有想法,直接来请示朕,朕倒要看看,咱们大清的八阿哥,有几分能耐。你年纪小,可别让人瞧小了。” “谢汗阿玛恩典,臣定竭尽全力!”跪下谢了恩,起来才有些耍赖地说:“儿子照汗阿玛差得远了,能有汗阿玛一分的能耐,理藩院的官员,也就不敢小觑了。” “油嘴滑舌,”康熙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很受用,赞赏地看了一眼,胤禩,才道:“跪安吧。” 胤禩行了礼出去,走到乾清宫外无人之处,才贴了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闭上眼,有些凄凉地笑笑。不多时,又恢复了往日里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1】还记得戴梓么?就是那个给老十做手枪玩儿的。这个人其实很牛逼,造出了全世界第一支机关枪的。前文有提到,康熙二十七年的时候,南怀仁参奏戴梓与东瀛有勾结,获罪指的就是这里。前世这个时候,戴梓已经发配到盛京去了,这回因为八爷的原因,戴梓虽然也获罪了,可是留在八爷身边继续当侍读。 【2】这个文达估计更没人记得了,12章胤禩去看纳兰容若的时候,这个文达跟着他的,跟胤禩算是老交情了吧?嘿嘿,小八那个时候就想到要进理藩院了XD 第37章 用忍 进入理藩院,是胤禩多年以来早早谋划好的。理藩院这个地方,看似远离朝廷中心事务,事实上,却有机会联络蒙古,取得外藩支持。虽然大清入关已久,蒙古的地位显得越来越不重要,康熙的后宫之中,来自蒙古的后妃已经绝迹了,但皇太后还是博尔济吉特氏,大清的公主还是要远嫁到蒙古草原去,还是会有皇子福晋来自蒙古显赫的部族。理藩院官员,按例宗室和蒙古亲贵都要占上一定比例,亲蒙古以安北疆,大清的国策,永远不会改变。 前一世太子第一次被废之后,曾经试图争取过蒙古,但当时为时已晚,蒙古的王爷们对这位倨傲的太子并不买账。胤禩当时也没想过拉拢外藩王爷们的势力,因为他看的明白,真正能影响康熙决定的,还是朝臣。然而,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情做过了,反不如不做的好。胤禩进了理藩院,虽然不能为太子做什么,至少可以及时洞悉其他皇子和蒙古的接触。 胤禩在雍正初年,做过理藩院尚书,理藩院诸般事务,无人能比他更加熟悉了。此时的蒙古各部,与那时并无太大差异,卷宗之中记载的事件,胤禩也都看过,此时虽然还记着的并不太多,但总不至于一上任就两眼一摸黑,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0 章 这日下了朝,胤禩便出宫去了理藩院衙门,一路和理藩院侍郎文达随行,问了理藩院今日以来的诸多事务。这文达本来是宫里的侍卫,三十三年时生了场病,胤禩因为跟他有交情,特意找了宫里医术不错的太医去看他,调理了几个月,才终于痊愈了。文达很承胤禩的情,心里一直觉得胤禩于他有救命之恩。胤禩进了理藩院,不用康熙多嘱咐,他也愿意为胤禩多做些事。 此时已经出了年节,前来朝贺的蒙古亲贵们都已经回去了,理藩院正是闲暇时候,胤禩进了门,各种官员忙起身行礼。胤禩点点头,只道:“各位理藩院同僚,之后胤禩便在理藩院这处扎根了。胤禩年纪小,还需向诸位多多请教,日后若有不当之处,列位尽可指出。”说完,便径直走向文达为他安排的地方,看起卷宗来了。 胤禩进入理藩院第十天,就上了折子,请修大清建国以来于蒙古诸部的谕令,编成一部法典,为《理藩院则例》,以定后世理北疆事务的的范本,诸事以此为纲,因循成例。康熙当即准奏,着胤禩在理藩院中选任官员,再令蒙古诸部各旗均调一熟悉本旗掌故者至京师,选翰林院数编修执笔,编撰《理藩院则例》,一应事务,俱由胤禩总领。 这是明面上。暗里头,胤禩还递了个密折。这修编《理藩院则例》就是个幌子,事实上,令蒙古各旗遣人入京,也是胤禩初步考察地形、熟悉各部此时动向的一个想法。蒙古部族其实已经并非完全的游猎民族,每一部都有自己的地盘范围,这些人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各种地形自然熟悉得很,借着编书的名义将他们抽调出来,把大军可能路过的地方先大致出个图,再派遣御前侍卫的小队去实地勘探即可。如此既能保证速度,又能准确无误,还可最大程度上实现保密,乃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胤禩自从领了这个差事,便连日价地往户部衙门跑——要银子。 编书肯定是要花费的,更何况胤禩其实是想打着编书的幌子,干点儿别的事儿。康熙有意历练自己的儿子们,并没派两部之中都干过的老官员从中协调,这事儿就交给了胤禛和胤禩二人商定,着二人定下来拟个条陈呈到御前。 胤禩这里自然是做得顺手的,事情发派下去,预算呈报上来,层层官员都能沾手些好处,只要不过分,胤禩一向是包容的。看着报得太过,胤禩伸手减一个一两分,一副我心里都明白的笑容,让一众想在达本就与胤禩交好,另一位侍郎满丕更是得了康熙的授意,多指点八阿哥,理藩院尚书班迪是个老好人,本人对胤禩的能力也很是欣赏,因此凡事都要与胤禩商量一下。 与之相伴的,是胤禛对自己的深深怀疑。书房里,胤禛跟自己生着闷气。 胤禛是有种天生的自信的。这种自信,从他很小的时候,一直存在,他坚信着,凭自己的能力,一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之所以能坚定奉行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原则,正是因为这种强大的自信。可看到胤禩在理藩院中如此顺风顺水,众人拥戴,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能力,怀疑自己的野心,会不会只是个年少时遥远的梦。 在户部之中遇到的各种困难,他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坚定地相信着假以时日,一切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精通算学,心算尤其迅速,初学看帐便已经比一些户部的账花子看得更快,他记性极佳,看过一遍的卷宗,几乎都能默诵于心,应付康熙的任何考问,可是,户部这些官员,却好像并不甚买他的账,只将他像尊佛爷一样供着,平日里自己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并没将他当成户部的人。胤禛去过理藩院,那里的官员对胤禩那种尊敬,和他在户部得到的完全不同。他能看出,理藩院的人是尊的是胤禩本人,而户部的人却只是看到他的身份。 胤禛欣赏胤禩,可胤禩在功课上,从没比他强过。年幼之时相互攀比,比的也不过就是功课,可胤禛没有想到,一开始办差,高下立分。 胤禛想到这些,便更加烦躁。不经意地,胤禛又想起三十三年在太朴轩外头陪胤禩同跪的那个晚上,那违背人伦,却深深刻在心里的一吻。胤禛只觉得自己魔怔了,狠狠地攥着拳头,一拳砸在桌子上。 一抬头,只看到他装裱起来的四个大字:戒急用忍。 忍,还是得忍。就是能力不如胤禩又怎样,就是出身不如太子又怎样?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飓风过岗,伏草惟存。胤禛凝视着墙上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字,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手指关节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让胤禛更加清醒:避其锋芒,蛰伏为上。 第38章 婚宴 胤禛大婚的当日,乾东三所里,摆了六十桌酒席。在京所有的王公宗室、二品以上官员、命妇,不当差的侍卫,乌拉那拉家的亲眷们都来了。 此时正是七月头里,秋老虎的季节,天气还是闷热的。院子里头摆着的花儿,原是为了显得喜庆,此时却有些打蔫儿。然而热闹却是实打实的,宗室们、大臣们、侍卫们分席而坐,几百人拥在一个院子里,热络地攀谈着,时不时举杯共饮。 胤禛一身大红皇子吉服,还戴着朝冠,在仲夏之夜中,不免有些燥热。空气中饭菜的香味儿、酒香味儿、花的香味儿和一股子汗臭味儿混在一起,在暖风的熏蒸下,让胤禛皱起了鼻子,略微有些恶心。还好,并没吃什么东西,只是胃里一阵阵发紧,翻腾地难受。胤禛此时心里并无一丝该有的喜悦和期待,反而烦躁得紧,面色清冷地站着,自有一种不苟言笑的威严。 胤禟因为是同母兄弟,在席间帮忙招呼着客人。胤禩和胤礻我坐在一起,闲聊着胤礻我近日的趣事,两人看着胤禟忙碌的样子,时不时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胤禩已经记不起,上一世胤禛大婚时的情景了。似乎也是如此时一般热闹,当时他选了一柄上品紫檀镶翡翠的如意做主礼,礼单在诸皇子之中,只是比皇太子稍差一些而已,想起来,那时候跟老四,是真的交好的。想着一同成婚的几个兄弟里头,胤禛的妻族稍弱,选礼物的时候,就格外用心。如今隔了前世的那些恩怨,胤禩早就没了当时那种感觉,礼是跟胤禟胤礻我一起找奴才办的,基本都是胤禟过的手,胤禩只最后看了一眼,就让人搬过来了。 胤禛勉强支应着一茬一茬来敬酒的客人们,他酒量并不太好,脸上已经有些红了,喝的多了,只觉得周围的人影,都有些晃动起来。胤禟扶他坐下,帮他挡了些,围着主座的人群渐渐散开。然后胤禛从人群的缝隙之间,看到了胤禩。 他穿着一身常服,衣服显得有些大,松松垮垮的,大概是这些日子办差累得瘦了。眉目之间,溢出满满地笑意,白皙的脸颊微微醺红,不知是天气燥热,还是多喝了些酒。但那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胤禩在跟老十四胤祯说着话,像是叮嘱些什么,胤禛坐得太远,并没挺清楚。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胤禩嘴唇的动作,猛然间想到,若是此时亲他一口,滋味,应该美妙极了吧? 醉了。 胤禛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这一年多来,他将那感情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几乎已经是忘得干净了,此时竟然又作此想,胤禛不禁对自己有些气恼。摇摇头,想驱散这磨人的心绪,却意外地感到,胤禩的样子,胤禩的笑容,胤禩的一举一动,写字时的认真,饮酒时的豪气,马上腾跃弯弓搭箭之时的飒爽,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一时眼前交替浮现一同长大时的种种情景,手上仿佛感到了胤禩掌心的温度,唇齿之间,也好像朦朦胧胧地回味起那腥甜的味道。胤禛伸手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痛让他的神志略微清明起来,但脸上的神色也愈发不好看了。 “四哥,要是实在不行了,叫苏培盛扶您去暖阁里头歇会儿。这儿有我,我不成了,还有八哥呢。”胤禟见胤禛脸色不好,眼神又有些迷离,不禁有些担心。 “九哥,四哥今天大喜,哪儿那么容易跑得了?四哥,旁人都酒都喝了,我和十四弟的酒,您也得干了才行。干了这杯,才能放您走。”胤祥端着酒杯,拉着胤祯,两人齐齐过来敬酒。 “老十三,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四哥醉了,得缓一缓。十三弟十四弟,这酒我替四哥喝了!”胤禟素来是讲兄弟义气的,此时挡在胤禛前面,一杯酒斟得满满的,端起来正要干了,却被胤禛伸手挡住。 “阿哥们的酒,小九不用帮着挡了。”胤禛将酒杯接过来,也不多说什么,酒杯举高,然后用袖子遮了,一昂首,一饮而尽。 “四哥痛快!”胤祥人虽不大,举了杯子也不甘示弱,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胤祯见哥哥们都喝了,也一举杯,对胤禛道:“四哥,我代八哥敬你,八哥着我代祝四哥和四嫂百年好合!”说完也不含糊地干了。 “替胤禩的?”胤禛的眼神不自觉地又飘向胤禩方向,“嗯,十四弟替我谢谢他。” “八哥还说,四哥要是撑不住了,就先歇歇去吧,这里有九哥帮着照应,我和十三哥也没喝多,场面上的事儿,我们还能应付得来。”胤祯接着说。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1 章 “四哥去歇歇,八哥既这么说了,自然也会帮您看着的,这人情往来之事,有八哥撑场面,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胤祥也笑着接话。 胤禛再朝胤禩的方向看一眼,突然发现胤禩也在看着他。胤禩举了酒杯,微笑着示意一下,向胤禛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像是“放心”。胤禛心里突然一暖,混着酒在腹中灼烧的感觉,心里像是一下子点燃了一团火。胤禛看向胤禩的目光,一瞬间灼热起来。胤禩错愕一下,立时回过神来,带着笑意干了一杯,对着胤禛的方向再点点头,又轻轻说了一句:“恭喜。” 最后两个字,胤禛并没看懂。天气的燥热让他的心也一同燥热起来,内心之中升腾而起的欲念,仿佛再也压抑不住。身体上的变化也让胤禛感到羞惭,一时间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这想法是可怕的,是悖伦的,是绝不该出现在脑中的。胤禛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却并没什么太好的效果。舌尖弥散开来那根本不存在的淡淡血腥味,嘴唇上好像烧起来一样,心里也好像烧起来一样。七月流火,可胤禛心里的火,似乎永远也散不去了。 “我去歇歇,胤禟帮我照看一下。”胤禛终于开口说了句。眉心皱成个川字,胤禟忙招呼苏培盛过来,还没等吩咐,苏培盛便过来扶着胤禛,问了一句:“九爷,是送到暖阁里躺躺,还是直接送福晋那里?” “先歇歇吧,太子这会儿还没过来,八哥说是今日有要务,”胤禟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待会儿太子来了,还得出来呢。” 苏培盛应了,扶着胤禛正往后头走,却迎面过来一人,正是銮仪使隆科多。 “四阿哥大喜日子,怎么落荒而逃了?”隆科多打着趣。 “舅舅?”胤禛停了脚步,颔首为礼,“我喝的有些猛了,实在得歇歇。”隆科多是皇贵妃的弟弟,胤禛私下里一向是叫他舅舅的。 “四阿哥这退了,前头怎么办?都交给九阿哥了?”隆科多淡淡笑笑,“也好,四阿哥歇着吧。刚换了班过来的侍卫说,太子还在毓庆宫呢,要过来至少得半个时辰,四阿哥用热水抹抹脸,喝点儿解酒的汤药,歇上六七刻再出来,总不妨事的。” “谢过舅舅。外面还请舅舅代为照看。”胤禛拱手施了个礼。 隆科多侧身避过,含笑应了。 胤禛的婚礼在皇太子的隆重贺仪之后结束。散了席,胤禛已经送进洞房里去了,胤禩还在外头帮着胤禟送客。佟家的人,胤禟本意亲自去送,可鄂伦岱[1]喝醉了酒,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胤禟招架不住,只好请胤禩帮忙送送。 “八阿哥,你来最好,这么多阿哥,我最喜欢你。”鄂伦岱伸手搭上胤禩的肩膀,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一半在胤禩身上。佟国维和隆科多二人在一旁看着,无奈地笑了笑,隆科多更是上前言道:“八阿哥,我大哥他醉了,您别见怪。” 胤禩心里并没什么不悦,鄂伦岱是佟国纲长子,康熙表弟,自来是桀骜自负,刚愎自用的性子,火气上来了敢跟康熙拍桌子,喝多酒尿急敢在紫禁城就地解决的主。这样的人,别说跟他讲礼,就是讲理也讲不清的。胤禩素来没什么皇子架子,对着佟家的人,也都是以晚辈自居的,鄂伦岱前世之所以坚定地支持他,跟胤禩对他的态度不无关系。 “哪儿的话。方才婚宴上,还多亏了佟大人多方照应。胤禩代四哥谢过了。”说完对着隆科多点点头,又伸手扶了扶鄂伦岱。 隆科多也并不惊讶,只上前去馋鄂伦岱,要把他从胤禩手里接过来。却不想鄂伦岱一挥手,一把推开了,口中只道:“我便要八爷扶着,三弟别多事儿。今日多谢八爷了,过几日,我请八爷喝酒。三弟也一起来,哈哈。”鄂伦岱心里没有什么皇子外臣之类的观念,只觉得看谁顺眼便要跟谁多喝几杯,出口相邀,胤禩不好拒绝,也不好答应。好在胤禩应付得来,只模棱两可地说:“最近理藩院事忙,晚上还得回宫,表叔要请客自然是好的,要喝酒恐怕得先回禀了汗阿玛才行。” “没事儿没事儿,万岁爷那儿我明儿去说。”鄂伦岱倒是应得快。胤禩也不多话,只觉得鄂伦岱此时醉得厉害,明日恐怕也就忘了。 佟国维在几步外看着,笑了笑,招呼隆科多过来,对胤禩点点头,先去了。鄂伦岱也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叔叔慢走啊,侄儿不送了!”说着还伸起胳膊大力地挥挥手,险些带倒了胤禩。 胤禩苦笑一下扶住鄂伦岱,心下盘算着,要是他没醉成这样就好了。明年出征,鄂伦岱是要领火器营的,胤禩出发之前,总要设法将戴梓托给他的。眼下,只能希望鄂伦岱还能记得,欠了他一顿酒了。 胤禛一晚上都没睡好。这是他的新婚之夜,新娘是个温婉的少女,羞涩,却美好。这是他的福晋,是要陪伴他度过一生的女人。可胤禛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淡笑着迎来送往,远远地对他举杯的胤禩。胤禛想象着胤禩的身体,想象着他手指,他的眼睛,他的唇舌。他的吻落在这个将与他荣辱与共的女人身上,可他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在想着他的弟弟。 那年少之时的想法,又一次充斥在脑中,只有胤禩能够懂他,只有胤禩能够理解他,只有胤禩,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胤禛仿佛发疯了一样地折腾着他的福晋,他的自制力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面崩溃了,若不是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许他在最后的时刻,便要将那个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名字念出口。 胤禛折腾到了寅时,才神志稍醒,让福晋睡了,自己到了杯醒神的茶喝。这茶,还是胤禩送来的云南贡茶。胤禛叹了口气,披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回了书房,盯着那戒急用忍四个大字,看了正正一个时辰,才在书房歇下。 胤禛不知道,在乾西头所里,胤禩也一样是一夜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1】鄂伦岱童鞋是一朵奇葩呀。他是佟国纲的儿子,佟国纲是袭了佟图赖,也就是康熙外公的一等公爵位的,康熙的亲舅舅。传言中脾气很不好,连康熙的账都不买。这个鄂伦岱,跟他老爹差不多性格,两个人原来是水火不容的,佟国纲还曾经向康熙请旨要杀了鄂伦岱。 此人是坚定地八爷党,所以后来受到了雍正的迫害,我挺喜欢他这种性格的,竟然在紫禁城里随地小便啊!!! 另:鄂伦岱和隆科多是堂兄弟,直接叫大哥、三弟应该是可以的吧。 第39章 请战 让胤禩辗转反侧的,是理藩院里的一件大事。理藩院左侍郎满丕要被调往归化费扬古处驻扎,在军前效力。胤禩想跟着一起去。自二月以来,胤禩进入理藩院理事已经半年,《理藩院则例》编撰早已步入正轨。借着编书要干的事儿也干得差不多了,早有一幅详细的漠南漠北蒙古战略图上呈了康熙,何处牧民多少,何种口音,水源几处,草场几处,道路通畅与否,驿站覆盖范围等等俱是一目了然。理藩院之中,胤禩能为这场战争做的准备,几乎都做齐了。他想上战场,想去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每一个男人都有浴血沙场的梦想,胤禩也是如此。他虽然上过战场,却始终只是跟在康熙身边,行军倒是行了很远,却从未真正和敌人交战过。胤禩这一生,可谓苦练骑射,为的就是能在西征准噶尔的战场上弥补他前世的遗憾。 胤禩知道这场战争会遇到什么。康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御驾亲征,其实并不能说是一场胜仗。在这次进军中,西路军由于雨雪天气行军受阻,没有及时到位,康熙亲自率领的中路军虽然横穿了沙漠,找到噶尔丹的营地,但噶尔丹早已逃之夭夭,又与西路军中断联系,粮食告急,康熙险些饿死在沙漠里,只能匆匆撤退。若不是西路军碰巧在昭莫多遇上噶尔丹主力,勉强赢了这场战役,这次康熙亲征噶尔丹,简直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胤禩不想让这一切再发生,毕其功于一役,不但是康熙心中所想,也是胤禩心里期望的。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民族,他渴望着这场胜利,这种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因为他知道结果,却不想要那样的结果,他想要改变,即使这种改变蕴含着难以预知的风险,他也忍不住要去尝试。他要自请去边关,亲手改变他记忆之中的历史。 筹备一场战争,尤其是一场灭国之战,是浩大而繁复的。康熙本无意让自己的儿子们参加到这场战事的筹备之中,毕竟,儿子们都还太小,心思不定,能力不够,这事需要绝对的隐秘和稳妥。噶尔丹的老巢太远,大清军队不可能孤军远征,因而只能引噶尔丹活动到漠西距京师较近的地方,再一举出兵剿灭。山西平阳府四月份刚发生一起大地震,朝廷此时要是体现出出兵的意向,不免有些罔顾民意,只得等到得了噶尔丹的消息,再以雷霆之势决定出兵,否则漫长的备战,只能在无尽地时间消磨之中,渐渐演变成不了了之的局面。 然而胤禩提前猜出了康熙的意思,就不免或多或少的涉足到战争的筹备中来。胤禩署理理藩院事务,初办差事,就显现出非凡的能力,这让康熙很是欢喜。有个长进的儿子,做父亲的总是欣慰的。康熙并没有因为平阳的地震而放弃西征计划,准噶尔一直觊觎漠南漠北,妄想一统蒙古,以复兴故国为己任,而喀尔喀诸部早已在康熙三十年多伦会盟时归顺了大清,漠南更是入关之前便一直是大清臣属,觊觎蒙古,就是觊觎大清疆土,这让康熙无法容忍。同样让康熙欣慰的是,在这件事上,胤禩跟他的想法,如出一辙——噶尔丹必死。 在隐秘地进行备战的过程之中,胤禩可谓功不可没。蒙古的牛羊、驼马,地形勘探,几条可行的行军路线,蒙古向导的选择,几乎都是胤禩一手包办的。康熙起初并不放心将这样繁杂的事务交给年幼的胤禩,可胤禩一件一件办下来,想得无不细致周到,比之前一次大臣们办得更合他的心意,几乎让康熙没什么可挑剔的,康熙也就放心地交给他去做。康熙对胤禩的信任,一日更深于一日,只觉得这个儿子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得他真传之子了。可此时,对着跪在他面前,一脸坚决的胤禩,康熙恨不得拿脚踹过去。 “你说什么?要跟着满丕去归化?你去干什么,裹乱么?好好在京里待着!” “汗阿玛,理藩院里汗阿玛交代的事儿,臣都办得差不多了,费扬古将军行军路上的情形还没探明,若是他日出征,只有汗阿玛这路及时到了,岂不是更加危险?一事不烦二主,臣既然开了个头,便要把这事儿办得妥当才好,臣到了西北,也可就地组织侦查勘探,将地形天气摸清,以免他日战场生变。况且,臣想去战场上历练,想做巴图鲁,扬我大清军威。” “胡闹,”康熙并不叫起,任由胤禩一直跪着,“你就在这儿跪着想,朕为什么不让你去,想不明白,你就别起来了。” “汗阿玛,臣明白。”胤禩低了头,低声说道。 “你明白什么?” “二十七年时,伯王为抚远大将军,大哥为副,噶尔丹在前,二人意见不合,致使贻误军机。臣是皇子,若至军前,身份不比他人,若妄议军事,与主帅失和,致使军情延误,百死难赎。汗阿玛,臣此去归化,只主持勘路、备战事宜,其他军政之事,一律不擅言。臣愿立军令状,若稍有违费扬古大帅之令,任凭军法处置。臣赴边疆之心已定,请汗阿玛恩准。”胤禩心里斟酌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康熙不愿派他去,只怕就是为了这个。 “哼,就这些?” “还有……臣至军前,费扬古将军势必要分心保护,作战时也许会是赘累。汗阿玛,臣不是需要人保护之人,有弓箭有马刀,儿子一样能上阵杀敌,绝不逊于人!” “没了?”康熙对于胤禩的豪言壮语一概无视,心里一股火气上来,简直怎么看胤禩都不顺眼。这小子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十六岁都不到,没大婚、没孩子,竟然自请跑到边关上去探查敌情?大清无人了么,让他一个还没成人的皇子赴险?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这孩子瞧着是个可造之材,绝对是辅政良相的料子,怎么这件事上如此冥顽不灵呢。 “回汗阿玛,儿子想不出了。”胤禩垂首恭敬作答。 “朕给你机会,去西北的事儿不要想,回理藩院好好办你的差。跪安。”康熙冷冷说道,这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了。 胤禩没有抬头,他知道康熙生气了,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胤禩一定要去西路,一定要设法改变清军孤军深入,粮草、火器、驼马、装备都不足的情况,设法探明从归化到昭莫多的路径,将那场只能称之为惨胜的大战,变成一场真正的对敌人的屠杀。胤禩恭敬地脱帽,磕了个头,郑重地说:“臣惟愿此番能随侍郎满丕大人一同赶赴归化,请汗阿玛恩准。” “朕若不准呢?”康熙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2 章 “臣不知道。”胤禩低声说,半晌才补一句:“臣……只能跪请。” “既然你愿意跪请,就跪这儿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差事也不必办了,你不是说,理藩院的差事办得差不多了么。等你想明白了,就回无逸斋读书去吧,我看你三纲五常都没学明白!”康熙说完,也不理胤禩,径自去批阅奏折。一句话之间,就将胤禩的差事卸了。 这差事是胤禩自己挣来的,其中有多少辛苦,康熙也看得明白,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极好,性格踏实,能沉下心,做事也稳健周全,却只有一样不好,认定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做,不计后果,不顾得失,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壮烈和执着。三十三年伪造皇太子奏折是如此,如今请求奔赴边关也是如此。这样的性子,若任他发展下去,只怕胤礽用起来,也不会太顺手。康熙想接着这事儿修理他,磨磨胤禩的性子。在康熙看来,卸了理藩院的差事,就是最好的惩罚,那是胤禩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年少得志,未免心高气傲,不打压一下,日后还不翻了天了。 然而,胤禩对康熙卸了他的差事并不在乎,恭敬地叩首,口称:“嗻,臣谢皇父恩典。”说完跪行几步,找了个不太碍眼的地方,手里端着帽子,跪得笔直。 康熙冷冷看他一眼,就不再多搭理,径自批起奏折。批了一会儿,又见了几个官员。进来的大臣见八阿哥在罚跪,也都战战兢兢,康熙却一如往常,当胤禩不存在一般。到了午膳时候,康熙就在乾清宫里头摆了膳,自己一个人吃了几口,却没有任何让胤禩起来一起吃点儿的意思。 康熙一直暗暗观察着胤禩,见他神色中并无悔意,还是那一副坚毅的样子,内心不禁连连叹气。正此时,鄂伦岱来了。 鄂伦岱是来和康熙报备,要叫胤禩出去喝酒的。一进来就看见胤禩在一边儿罚跪,跟所有进来就把好奇心塞到肚子里的人不同,鄂伦岱连跪都没跪,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句:“皇上怎么让八阿哥跪这儿了!” 胤禩一时头疼不已,也不敢接话,只能端正跪着,头略低了些,神情带着些悔意。 “你什么事儿?”康熙皱着眉,有些不悦地问。康熙对自己的舅家还是很回护的,鄂伦岱的阿玛佟国纲死在战场上,康熙一直觉得对佟家有亏欠,鄂伦岱此时也袭了一等公,虽然不太讲礼节,但康熙多半还是容忍为主的,总不可能真狠下心来办他。 鄂伦岱也不是傻子,当下打了马蹄袖见了礼请了安,却没等赐坐,就径自找了个墩子坐了,道:“皇上,奴才是来找八阿哥出去喝酒的。” “他不能去,”康熙答得倒也爽快,“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先跪安吧。朕还有要事要处理。” 鄂伦岱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反而指着胤禩,道:“皇上,自打八阿哥开始办差,上上下下都是称道的,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奴才可听说,八阿哥在理藩院里,一忙起来饭都经常忘了吃的。八阿哥这如今累得都瘦成皮包骨头了,奴才跟他说得来,觉着宫里面日日都是那些东西,吃着也腻歪,想请他出去跟奴才吃点儿新鲜的,补补身子。啧,看着八阿哥这一日一日消瘦,奴才可心疼着呢。万岁爷,您可是他亲阿玛,奴才就不信,您不心疼?”鄂伦岱一番话,却将请阿哥吃酒的事儿,说得十分在理。胤禩听得心中也有些好笑,这种话也就鄂伦岱能说得出了。 康熙看一眼胤禩,脸尖尖的,看着确实瘦弱多了,眼睛有些发青,估计最近也没睡好,他一个孩子,都想些什么?自己身体都折腾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要去边关呢。想到这儿康熙更加来气,对鄂伦岱也没什么好脸色,道:“你没看他罚跪呢么?” 鄂伦岱也不高兴了:“当然看见了。万岁爷,八阿哥这么好的孩子,您也忍心罚?奴才要是有这么好的儿子,早宠上天了。”停了停,又问胤禩:“八阿哥,你做什么了?” 没有康熙恩准,胤禩也不敢说什么,一时抬头望着康熙的方向,眼里带了些愧疚,却并不说话。 “他自请去归化。”康熙觉得也没什么必要隐瞒,鄂伦岱阿玛死在战场上,虽然父子二人面上不合,其实心里亲近得很,佟国纲的灵柩回来的时候,鄂伦岱可哭的比谁都伤心。也许鄂伦岱能帮着胤禩这冥顽不灵的小子开开窍,康熙这么想着。 谁料,康熙分明就是找错人了,鄂伦岱一听,有些惊讶,随即便说:“这是好事儿啊,我大清马上得天下,八阿哥有心为国出力,当奖赏才对,万岁爷,这怎么能罚呢?”鄂伦岱说着便走过去,要将胤禩扶起来。 胤禩不着痕迹地避开,低声道:“不敢。”心下却猛然明白了康熙的用意,转而对康熙说道:“汗阿玛息怒,臣知错了。” 康熙见胤禩主动认错,神色稍霁,口气却没松动,道:“知道错了就好好跪着反省。”转而又对鄂伦岱说:“八阿哥免了差事,今后要重回。你也不必想法子请他喝酒了,朕不准,皇子不可私自结交外臣,此事日后无需再提,你跪安吧。” 鄂伦岱还想再说什么,一看康熙的神色,便也没说出口,先行跪安了。康熙使了个颜色,梁九功也退了出去,乾清宫正殿里,只剩下康熙和胤禩父子两人。 “想了一天,明白了什么了?” “臣,没顾念额娘,”胤禩声音低沉地吐出几个字。 “你能想到你额娘,就没想过朕?”康熙本以为胤禩借着鄂伦岱的事儿,能明白他的用意,却不想胤禩明白是明白了,却没明白到点子上。积累了一天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上前狠狠一脚踹在胤禩肩头,“一旦出兵,费扬古所部,就是从后方截断噶尔丹后路的,就是最危险的一部。你去了,要是回不来……舅舅佟国纲就死在准噶尔战场上,你还不到十六岁……”康熙一时哽住,说不下去了。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此时要是派胤禩去了归化,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眼见胤禩一脸茫然的神情,抬腿又是一脚踹在胤禩腰上:“不孝的东西!” 胤禩一下子懵了。他想过康熙罚他的种种原因,却从未想过,康熙不放他走,竟然是舍不得他。怎么可能是舍不得他?胤禩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还是愣愣的。这还是他的阿玛么?记忆里汗阿玛对皇子们虽然关心,却也是将皇子当做棋子一样。真心喜欢的儿子,恐怕只有太子一人,就是那样的喜欢,也是太子承受不起的。对他,绝不可能有这般心思的。大哥出征的时候不也不到二十?胤禩虽然想到自己此时年纪尚小可能是康熙不放他的原因,却不知竟然是怕他死在战场上。胤禩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疼痛,想起前世里自己伤寒严重,不远苟活于人世之时,皇父只批了“勉励医治”,便不再理睬,病得走都走不动的时候,还被皇父斥责过“行走怠惰皆不赴”,这样的皇父,怎么可能会担心自己回不来了?回不来又如何,大清又不缺皇子。 胤禩抬头看着康熙,那眼里分明有些泪光。胤禩只觉得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阿玛,是真的在为他担心么?胤禩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所谓父爱的时候,竟然会是被罚跪了一天,还挨了两脚之后。可胤禩还是感激,君恩深厚,他不能不感激。他可以恨胤禛,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恨自己的父亲。生为人子,便是亏欠,一辈子只能尽敬,不敢心生怨怼。他曾经太在意,所以才不敢以人子自居,他曾经太渴求,所以才逼自己认清,皇父,从来只是皇,不是父。 可这一刻,胤禩动摇了。他求的并不多,如此,足矣。忍着疼痛,端正地跪好,怔怔看着康熙,半晌才挤出一句:“儿子不孝,汗阿玛息怒,您别气坏了身子,儿子真的知错了。” “不去了?” 胤禩小心地抬头看了康熙一眼,眼神却还是坚定的,沉声缓缓道:“儿子……还是想去。汗阿玛,您先别动怒,听儿子说完,可以么?” 康熙还正是气头上,听了胤禩真诚的语气,又瞥见那少见的孺慕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也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并没坐回龙椅上去,就在胤禩身边的绣墩上坐下,身子却偏过一边,不看胤禩,冷言道:“说。” 康熙踹的两脚,都是愤怒之下使了全力的,方才胤禩心里受了冲击,没怎么觉察,此刻疼痛才分外叫嚣开了。胤禩只疼得冷汗直冒,却不敢失仪,垂首忍着疼痛,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汗阿玛,您顾念胤禩之恩,胤禩永不敢忘。胤禩斗胆,向汗阿玛陈请,实是因为,此次之事,胤禩去最好。理藩院左侍郎满丕,自在理藩院为郎中以来,虽然多次探查敌情,经验丰富,然侍郎所长在查勘敌情,于战备、地形、天象之事,并不甚重视。凡举兵之事,知彼固然重要,知己却是前提。今我大清伐噶尔丹,人和已占,天时地利更不可失。今若同赴归化,也可互补对方不足之处,侍郎年长于臣,臣心细于侍郎,共筹战备之事,与在京中之时相当。漠南地形路线汗阿玛都看过,西北之事,只会办得更好。臣虽年幼,却堪当此任。” 胤禩顿了顿,见康熙身子略偏过来,知道自己说的话康熙已经听进去一些,沉吟少顷,还是说:“况且,于臣,为国即是为己。于满丕,为己总要先于为国的。”胤禩之所以敢如此说,一方面,因为满丕最近与明珠走得有些近了,另一方面,满丕做官,也委实计较私利多一些。前世里康熙也说过“满丕为人、朕素知之其材力虽有可取、品行则甚不端也。” 康熙轻轻笑笑,却不言语。 胤禩接着说:“汗阿玛十四岁即勇擒鳌拜,定危局,掌朝政。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其中危险,更甚于战场之上飞石流矢。臣虽不才,不及汗阿玛万分,然臣慕汗阿玛年少之智勇,也心生安邦定国之宏愿。我大清马上得天下,历朝阿哥都曾赴战场效力,今四方已靖,惟西陲噶尔丹作乱,胤禩也怕,这次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胤禩声音越来越小,说完,抬头看着康熙,眼神之中未免流露出一丝委屈,语气之中也带着恳求之意:“汗阿玛,您就信儿子一次,儿子能照顾好自己,不会生事,不会受伤,保证认认真真办好差事,定然不会给我爱新觉罗家丢人的。” “朕要是不让你去,你是不是还能说上几个时辰?”康熙有些好笑,回头一看,便看到胤禩一脸的冷汗,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才两脚踹得狠了,问道:“疼得厉害?” 胤禩忙低头恭敬道:“儿子该受的。” “今日跪了一天,你也累了。明日一早,准时去书房。”康熙并没说准他去西陲,只是不痛不痒地让他回去了。 胤禩却明白康熙的意思,磕了头,兴奋的语气溢于言表:“臣谢汗阿玛恩典。儿子定然日日用功读书,等着汗阿玛的旨意。” “油嘴滑舌。跪安吧。”康熙瞪了胤禩一眼,却并无怪责之意,对外面叫了声:“梁九功!”待得梁九功进来,康熙才说:“你扶八阿哥出去。” 胤禩展颜一笑,轻声说了句:“谢谢谙达。” 第40章 托付 胤禩伤得不重,却疼得不轻。胤禟在乾西头所里,急得团团转,看着太医给胤禩上药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八哥,老爷子这也太狠了,这药成不成,我要不去找额娘要些好的化瘀药来。”胤禟看着胤禩不断渗出的汗珠,真恨不得代他受这份罪。 张太医自顾自地上着药,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胤禩倒是嗔怪地看了胤禟一眼,道:“小九,怎么说话呢。我没事儿,你也不用瞎忙道了,坐着好好待会儿,跟哥哥说说,近来好不好?我忙着理藩院的事,也没怎么顾上你和小十。昨日四哥成婚,你没少喝酒,头疼不疼?” “八哥你顾好自己就行了。我跟老十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日日拽着你不放?倒是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平白惹得我们担心。四哥还新婚呢,可都让苏培盛过来问了好几回了,你这又是怎么惹到汗阿玛了?” 胤禟一派数落的样子,倒把胤禩逗笑了:“弟弟长大了,也管起哥哥来了。我没事儿,不要紧的,汗阿玛已经不生气了,不过踹了两脚,值什么的,又没真罚。” “还要罚成什么样啊?我听梁九功说,连差事都不让办了?还让你回,这也太狠了点儿吧。我在承乾宫一听说就想去乾清宫找汗阿玛,要不是额娘拦着,我……” “九弟,怎么越大越冲动呢,”胤禩用安慰的语气说,“汗阿玛这是下了决心挫我的锐气,这样也好,沉沉心,之后也好办大事。” 正说着药已经上好了,张祁年恭顺地上前给胤禩披上衣服。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3 章 “膝上也看看,旧伤不要紧吧?”胤禟着急地问着。 “不碍事,哪有那么娇贵。去年是外头冷,严重一些,那都没留下什么病根,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能不清楚?我没什么,也不值当人人过来看一眼,你差人跟小十说,不必特意过来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四哥那里,也烦你说一声。”胤禩听说胤禛新婚第二天还惦记着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但胤禛始终是跟胤禟绑扎一起的,便是为了胤禟,胤禩也难以跟胤禛真的撕破脸。 “四哥他……最近虽然跟你闹了些不愉快,不过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记挂达身体不好,可能不会派出去。就算是留守,也不可能让他主理事务。他日汗阿玛要是亲征,理藩院事,可能要交给户部尚书马齐,让他一人管着这两处,督粮的事儿,便只能由他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哥听我说完。我在理藩院主持备战已经有快半年了,办得却都是些查勘地形,问明道路,增设驿站,蓄养马匹的事儿,便是在蒙古找了些驼马牛羊,却远远不够。一旦开始筹措粮草,举国便皆知有战,再加上四月平阳地震,天灾在前,很难及时准备。四哥管着户部,跟马齐大人打个招呼应该是不难,我想托四哥,尽量早作准备,多备粮草,至少要在入冬之前,屯够十万大军食用五个月之粮。不但粮食要够,运送的驼马,送粮的队伍,也需提前准备。运粮路上的情形,四哥用时,可以找文达大人要漠南的地图,那是我编书时顺便找人画的,一定能用得上。文达大人府上还有个老牧民,横穿过沙漠多次,认得路径,我知道之后边让文侍郎养在府上,这人也托给四哥,到时候交给马尚书,运粮路上也好做向导。另外,我在五月时曾经找人在蒙古科尔沁喀喇沁等旗收了不少牛羊肉干,他们说是要发往口外贩卖的,并没漏了军情机密。他们还放出风声去,到了明年开春还要大肆收购一批。这差事是交给德昌去办的,我亲自过问过,办得还算妥当,肉干我在外城租了个仓库存着,钥匙也是德昌在管着,风干的牛羊肉虽然贵一点儿,但便于携带,也算是顶饥,我尝过一些,口味还不错,总比咱们之前打仗,带着活羊去容易些。德昌四哥也是认识的,四哥还抢过人家一条裤子呢。” 胤禩自己走了,总不能让康熙再次遇上险些饿死在沙漠里的危险。前世里清军只准备了八十日之粮,故而过了沙漠,却不敢深入,被粮荒逼得回军。要改变这一点,只能从户部入手,胤禩的手伸不到户部,太子纵然可以,但胤禩逐渐感到,说服太子,越来越难了。胤禛却不同,胤禩本能地感到,胤禛信任他,对胤禛,他不必解释太多,只要是为国为民的事儿,胤禛绝对会答应。而且,胤禛只进一步,便是户部的主事阿哥,之后很可能参与到筹措粮草之中,把自己已经筹备好的东西交给胤禛,最稳妥,最不露声色。胤禛差事办得好,也并不妨碍胤禩,反而借机给了胤禛一个人情,日后他还与不还,都始终亏着理。 “你没必要如此。”胤禛并没问原因。很多事情,他虽然不知道,却从半年多来,胤禩与户部的交涉之中,稍微看出些端倪。康熙对于理藩院的态度始终是偏向的,即使山西地震之后,户部钱粮紧张,但只要胤禩要钱,就没有要不到的时候。胤禛当时就猜测和战事有关了,此时从胤禩口中得到验证,也并没感到惊讶。只是,胤禩托他之事,太不寻常,不像是胤禩该做的,这样的托付,应该是皇父所托才对。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4 章 “我知道,汗阿玛可能也只会要求户部筹措百日粮草,但胤禩求四哥答应,无论如何,也要备足五个月之用。” “为什么?” “准备得多,若是用不了,最多不过损耗一些,可要是粮食不够,中途只能无功而返,那所有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我可以做,这事对我没有坏处,”胤禛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四哥请讲。” “你告诉我,从我这里要走的银子,你拿了多少?你底下的人,都拿了多少?”胤禛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你每个月份例有限,就算太子帮衬你一些,也没有多少。理藩院之前也无甚油水,下面不可能给你太多孝敬,若非你从修书款项之中克扣,哪儿拿的银子采购肉干?” 胤禩淡淡笑笑,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盒子,开了锁,从夹层中拿了张银票,递给胤禛,“四哥慧眼如炬,胤禩佩服。今日胤禩有事相求,便也痛快一些。理藩院所报款项,俱是虚浮一成,理藩院中,协办修书之事者,俱有得利。我这里剩的不多,只有三万两,九弟之前曾经说过想派门下的奴才做点儿生意,我便留了这些,想给他做个本钱,凑个份子的。如今四哥问了,我也不藏私,便给了四哥,我所托之事总有用钱之处。九弟那里,我再想办法。” 胤禛却并不接,看着胤禩的眼神分外凌厉,道:“虚浮一成?就是二十几万两银子,你可知道,这能救活多少灾民?” “没有粮食,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一人。灾民需要的是物资,可不是雪花银。四哥管着户部,不会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胤禩却是寸步不让。 “你!这么说,你不觉得你做错了?” “四哥说是错了,便错了吧。胤禩不愿在这些事上与四哥较劲。四哥的问题我据实回答了,我的请求呢,四哥答应么?”胤禩将银票轻轻向前一推,认真地看着胤禛的眼睛。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就算是缺钱,也不能如此贪赃枉法。你是皇子,带头行不正之风,朝纲何在,公义何在?” 胤禩见胤禛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笑了笑,将银票收回来发在盒子里,道:“我不缺钱。可是下面的人缺,我要是不拿,他们哪里敢拿。他们不得利,办差怎么可能尽心。这么干了,虽然不得好名声,可事情做得好,也就罢了,您以为,我不多报,国库就真的能省下么?官员生计发愁,还是要向国库借贷,日后还不上,不还是一样。” “你这是强词夺理。”胤禛不悦地转过身去。 “四哥只是问我为什么,这就是原因。我信四哥,故以实情相告,以要事相托。四哥若不信我,大可将我所说之事告知皇父,日后咱们也不必再摆着这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对得起大清,对得起皇父。”胤禩脸上笑容消隐,神情淡漠。 胤禛蹭地站起来,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各种念头交战着,直勾勾盯着胤禩,却说不出话来。二人对视了许久,胤禛才缓缓道:“我自然信你。你所托之事,我答应,一切都会办妥,你放心。银票你自己收好,到时候胤禟要是真开了铺子,我也凑一份子进去。”还有一句,胤禛却没说:理藩院的事,我会找到证据的,一旦拿到实证,我便只能找御史弹劾,八弟,别怪我。 胤禩却笑着将银票收起来,看着胤禛,露出满意的笑容,心道:胤禛,你以为,我能让你抓到把柄么? 第41章 菀宁 胤禩往归化城驻扎的旨意,一等就是一个月。皇太后知道胤禩可能要去归化,老人家一闲,心思就动起来,刚好秀女大挑刚结束,还有些姑娘没有撂牌子,皇太后想着胤禩这就走了,要不赐个格格【1】过去?跟康熙两人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一顶小娇便抬进了乾西头所。胤禩原本也有侍妾,十二岁的时候康熙赏赐的,可三十三年的时候病死了,胤禩虽然是少年人身体,心态却老得多,男女之事并不计较,良嫔问过一次,胤禩推拒了,之后房里一直就是空着的。 这回赐给胤禩的,却是个新人,并非胤禩前世的妾室。姓瓜尔佳的,却不是显赫苏完瓜尔佳氏,而是镶红旗下,一个牛录额真【2】的女儿。因为是皇上赐的,胤禩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在她的屋子里歇下。女孩儿跟胤禩同年,名字叫纳木,长得算是不错,是个柔弱的性子。胤禩知道他和菀宁将来子嗣艰难,可能一世都不会有嫡子,故而此时也并不甚限制,能早点儿有个孩子,也是好的,前世里到了二十七岁才得了一子一女,也算是胤禩前世一块隐痛。胤禩还得读书,每日里寅时就起来,把小姑娘折腾得够呛,胤禩对她也甚为包容,每日起来都轻手轻脚,并不叫她。纳木位分不够,也不需要去启祥宫良嫔那里请安,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宫里便有人传言八阿哥对这个格格喜欢得不得了,捧在手心里宠上天了。 这本是件好事,可不知怎么就让安王府里的菀宁格格听说了,一时闹将起来,怎么也要见胤禩一面。要是平日里,下朝的时候他舅舅跟胤禩说一声,胤禩出来的时候,顺路到安王府走一遭也就是了,之前菀宁就曾经这么在安王府见过胤禩。但此时胤禩没了差事,连朝也不上了,轻易不能出宫。菀宁也算是个能人,想方设法得了个机会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又不知怎么央了五阿哥,带着胤禩一起去宁寿宫请安。胤禩一进宁寿宫,便看到了正往屏风后面退的菀宁,嘴角勾起个笑容,跪下请了安,起来便说:“老祖宗这儿有客,孙儿可来得不巧呢。刚才好像看到安王府的宁格格在这儿,孙儿得赶紧退避了。” 皇太后却拉着胤禩不让走,道:“没事儿,咱们哪有汉人那些个古怪规矩,小丫头可心着呢,我老人家一个人闷得慌,叫进宫里来说说话正好。她正学着蒙语,好多不会的,拿过来找我问呢。正巧你在,你教她,你教的好。”皇太后心里没什么礼教观念,只要规矩过得去就行,就这样要将菀宁从屏风后面叫出来。 胤禩知道菀宁没学过蒙语,去安王府的时候,就暗示过玛尔珲要尽早学一些,至少要会说才行。如今听得菀宁已经开始在学,心里也是暗暗称赞。 胤祺看看皇太后,又看看胤禩,心里生怕胤禩因为这事儿跟他闹不愉快,连忙圆场,“老祖宗,八弟还有其他事儿呢,再说,让八弟来教宁格格蒙语,也不太合适。” “她心里想着你呢,老八不是要去蒙古了么?这么大老远的,我听你汗阿玛说,还挺危险的。这么个差事,非得你办么?这么多阿哥呢,老八还小啊。”皇太后感叹着。 “八弟这是上进,老祖宗,您就别念叨他了。”胤祺笑着劝。 胤禩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皇太后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纳木,问胤禩喜不喜欢。胤禩看看屏风的方向,淡淡笑笑,菀宁还是这个性子,想来是刚才提到了,不然老祖宗也不会问。前世相守到死,今世又是有了婚约,胤禩自然要照顾菀宁的想法,当下只是规矩地答:“老祖宗给挑的,自然是好的。”话说得中规中矩,却没说自己喜欢纳木。 胤禩从宁寿宫出来的时候,故意走得慢些,不多时,菀宁果然追出来了。一身红色的旗装,穿着高高的花盆底,略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全无待嫁姑娘的羞涩。菀宁在胤禩面前停下,屈膝行了礼,道了声:“八阿哥。” “宁格格是进宫来找我问罪的吧。”胤禩因为知道菀宁的性子,说话便也爽快。 菀宁听了一愣,很快就展颜笑了,道:“八阿哥说的我懂了,以后不会这么莽撞进宫来了。” “我可听说格格是个火爆脾气。” “八阿哥倒真是不客气。”菀宁也笑得爽朗。 “和直爽的人说话,要是客气了,不显得我小家子气?格格有什么事儿,直说吧。”胤禩温和地笑着。菀宁比她大两岁,心智也成熟些,前世里看她,总像待姐姐那般。这时看到一个青春如斯的菀宁,却不自觉地升起照顾的意思来。 “我听说,八阿哥要去归化城,随军主持备战,旨意大概就是这一两天了?”菀宁看着胤禩,眼神里竟然还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宁格格消息灵通,过几日就要启程了。”胤禩答道。 “我郭罗玛法曾经提到过一个人,叫王化行【3】,是武科出身,现就在西北。行军之事我懂得不多,但郭罗玛法对此人是盛赞的。这人是个汉人,没有孙思克将军那样的名声,在军里如今也不太受重用,八阿哥去蒙古,可以见见他,若真有真才实学,用他也不妨。”菀宁樱唇轻启,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胤禩看着她,只觉得一种久违的温暖渗入心里。过去的时光里,菀宁就是这样,陪伴着他。她不会做小女儿态,不会邀宠,不会那些温存的小伎俩,但于政事上,总能提出一些观点,切中肯綮,给了胤禩诸多助益。胤禩淡笑着对菀宁点点头,道:“多谢格格。这人我也听说过,能得格格青眼,必然不凡。” “你,在战场上多加小心。”菀宁低下头不再看胤禩,轻轻地说。 “我知道,多谢。”胤禩颔首。 菀宁蹲身又行了个礼,转身再往宁寿宫去,胤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宁寿宫的宫门,看看天色,还算早,就往毓庆宫去了。 胤禩已经许久没去过毓庆宫,一方面他开始办差之后事情繁忙,没什么时间去,另一方面太子新婚,毓庆宫里地方不大,去的多了倒可能碰见太子妃,胤禩还没大婚,叔嫂总要避嫌的。 在门口打了招呼,等了一会儿,太子才派人请他进来。见了胤礽,胤禩便规矩地行礼,起来之后胤礽也是一派亲近之意:“小八今日不如就留在孤这儿吃点儿东西吧,刚传了膳,一会儿就到了。” 胤禩觉得奇怪,便问道:“二哥晚膳到这时才吃?” “也不是,你来了就别问那么多了。留着吃饭就是。你多日不过来了,如今孤见你一面可比见汗阿玛还难,日后想请你吃顿饭,也难得机会了,汗阿玛今日跟我说了,明日就发明旨,派你去归化城,只是还没定好给你个什么位置。汗阿玛意思就让你协理军情探查事宜,不给你职位了,孤倒是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大出去还有个副帅,你去一趟什么名头都没有,也说不过去。”胤礽说道。 “二哥何必在意这个。我有皇子身份,就算没有名头,出去还能被人欺负了?二哥还不放心我?” “放心,自然放心。可这趟打完了回来,恐怕还有大事,孤也是为你好,想让你多挣些功劳。” “二哥是说,要分封了?” “老大那儿,格格都生了四个了,”太子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憋着笑意,“老三老四都已经大婚了,这回老五、老七也赐了婚,内务府已经开始在议婚期了。十三阿哥往下,年纪也不小了,老在兆祥所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宫里不够住,总要出去开府的。你年纪虽小,可近来办差显然是得了皇父的意的,这回机会好好把握,恩封和功封,毕竟不同的。”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5 章 胤禩摇摇头,“太子惦记着我,倒不如把力气往四哥身上使。就算第一回分封能分到我,顶天也就是个贝勒,总不能越过了哥哥们去。四哥不一样,他是能封王的。” “老四?我可听说了,老四大婚第二天就跑到你那儿去,两人说了挺久的话呢。”太子不置可否。 “二哥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其实告诉您也不妨事,我这些日子在理藩院,私下里筹了些肉干,又给蒙古那边通了气,搞了条办货的路子。我想着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四哥管着户部,说不准就要忙活办粮的事儿,就全交给他了。”胤禩正说着,外头崔太监进来,开始摆膳。 几样摆开,却不是晚膳的例,倒像是顿宵夜,有个太监端了酒上来,放下了,却没出去。看样子是要留下服侍胤礽用膳的。胤禩看那个太监有些眼生,心里正想着去查查他的底,自从出了三十三年的事儿,胤禩对毓庆宫里的太监便不如之前一样掌控得牢了,可有了新人他也还是要过一遍的。然而,小太监刚倒了酒,胤礽却伸手在那小太监腰间,掐了一把。 胤禩一皱眉,自己这段日子忙着要去蒙古的事儿,对太子这边看顾是少了些,就这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太子是怎么着了道的?胤禩仔细打量这太监,模样周正,一对桃花眼,便是低眉顺目,也颇有风情。胤禩立时想起前世太子诸般作为,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他做人弟弟的,总不至于管到这些事情上来,可不管吧,这事儿早晚让康熙知道。太子几乎时时关在宫里,若无人引导,断不可能做出这等对太监动手动脚的事儿来,到底是谁,暗地里下了这样狠毒的绊子? 胤礽看到胤禩的神情,微微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八弟还小,不知其中滋味。” 胤禩却站起来,恭敬地说:“我若说让二哥万务如此,二哥想来也不会听。臣理解太子的憋闷,日日困在这宫墙之中,心里不悦,也需要排遣。只是……”胤禩话头停住,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太监。 胤礽看看两人,笑了笑,挥手对小太监说:“你下去吧。” 胤禩见他退出去,才接着说道:“献此人于殿下者,不是不怀好意,就是被人利用。皇父不喜这些,殿下也应该知道,官员们在外面玩儿玩儿是一回事,在宫里养着却又不同。您若是真喜欢,玩玩不妨,只是,千万小心为上,勿让皇父知道。” 胤礽看看胤禩,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终于还是说:“你无非便是要我忍,这样忍着,何时到头呢?” 胤禩却笑了:“太子还有个头可以盼着,就已然如此了。不说别人,便是臣,岂能有片刻恣意时候?” 胤礽沉思一会儿,也笑道:“还是你说得明白。坐吧。” 胤禩这才坐下。又道:“等旨意下了,臣只怕立时就要走,太子爷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这会儿说了吧。” “你长处并不在兵事,此番也不必执着军功,这场仗打完了,咱们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老四那里,既然你说了,我便也下下功夫。只是,老九现在虽然没什么苗头,却不可不防,我总是顾及着这个,略远着些老四。” “二哥倒是会错意了,胤禟我自小看着长大,他没那么大心思,我拢住他不往大哥那边靠就是,至于四哥,跟小九未必是一条心的。太子爷出出力,也许有意外收获呢。” “办粮的差事,我会帮他拿下来,”胤礽喝了口酒,应承道,“老四是能办些实事儿的,别让他太近着佟家,用他也不妨。” “二哥也不可太过放松,那个阎进【4】,说不准能推波助澜一把。”胤禩低声提醒。阎进是胤禛的人,这是胤禩早就知道的。三十三年清明之后,毓庆宫的太监和宫人都进行了大筛查,工作是暗中进行的,外围查的、换的都差不多,因为胤禩往毓庆宫安插自己人的事儿,康熙也知道,是以对胤礽这次大面的换人,也算是默许。然而,这次换人并未将所有的钉子一次性拔出,特意留了几人,其中就有阎进。 “这种小事,就不用我的大军师谋划了。”胤礽笑着拍了拍胤禩的肩膀。 “这军师之名,臣可不敢受。如今平阳府地震余波未了,臣既将受命去归化,开战在即之事,也不必瞒着太子,太子在宫中,一切都还是节俭一些为好。以往皇父对太子恩宠,故毓庆宫中取用,俱是上佳,如今虽内务府并不缺银两,可太子若有些表示,皇父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胤禩轻声叮嘱着,他要走了,太子这里,可不要出乱子才好。 好在太子并不傻,也点了点头:“孤这里一切都能应付,八弟不必多虑。” 从毓庆宫里回去,当晚胤禩就接了旨,次日不必去了。第二天一早明旨便下来,着胤禩往归化城驻扎,于费扬古处听调。晚上胤禩在乾西头所里摆了个酒席,所有的皇子都来践行,自是一番热闹。晚间胤禩安排院子里各项事宜,让张祁年主理院子里各项事务,各处的钥匙还是交给了一直跟着他的宫人白哥,并没将管家的大权交给纳木。晚上睡下的时候,胤禩想了想,终归是没再去纳木的院子。却不想,这一走,便成了永诀。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的格格,就是侍妾的意思,跟后面八福晋的那个格格,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八福晋童鞋是正经滴小姐。为啥叫一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2】牛录额真汉译是佐额,或者佐领,是旗人管理人口的一种方式。一般当佐领的,有各种不同的身份,有的就是族里世袭的,有的是有能力升上来的,还有些年轻人当佐领镀金的。比如纳兰性德和纳兰揆叙年轻时候都当过佐领。这里小八这个格格,不是那个特别牛逼费英东、鳌拜他们的苏完瓜尔佳氏,也不是和硕额驸华善,也就是太子妃他们家的这支,上三旗的都不是,就是镶红旗一个小佐领滴女儿。没啥牛逼背景。 【3】王化行,就是在噶尔丹一战中立下大功的殷化行,他小时候养在姓王的家里,所以一直叫王化行,当了提督之后,才请了圣旨给自己改的姓。八福晋提到的这个孙思克,也是汉军旗的绿营名将,也在噶尔丹一战中立功封爵了。八福晋提到的郭罗玛法,就是满语的外公,是指安亲王岳乐。安亲王汉化程度比较高,殷化行又是有名的儒将,所以我YY安亲王有点儿欣赏殷化行,纯属为了剧情的胡扯,大家不要太当真。 【4】这个纯属怕大家忘了。阎进在27、28、30章出场。前世是胤禩的亲信,但是胤禩发现他是胤禛的人。小太监一枚。 第42章 启程 胤禩没有上早朝,辞别了良嫔,一个人带着十几个随行的侍卫,出了西华门,一路向北城走。满丕一个月以前已经先去了归化城,此去只有胤禩一人,带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旨意,和几个初出茅庐的二等、三等侍卫。胤禩带的东西很少,只包了个包袱,里面几身换洗的衣服,一些花用,再就是一副强弓,一柄好刀,一把火枪,还有一腔上阵杀敌的雄心热血。 一行人骑了马,在京城的街市上倒也醒目,还未等出城,却横里杀出一人,正是找了胤禩一个月的鄂伦岱。 胤禩见鄂伦岱在前面拦着,连忙下了马,后面一众侍卫也只有跟着也都下来,看着鄂伦岱,有些迷茫。胤禩连忙上前拱手,问道:“表叔今日是有什么事儿啊?胤禩这儿领了差要出城,您可不是请我喝酒来的吧?” “我就说八阿哥料事如神呢!”鄂伦岱笑着就搭上了胤禩的肩膀,“这当着外人呢,也别老表叔表叔地叫。” 不在宫里,鄂伦岱也不自称奴才,胤禩也不生气,笑道:“这有什么呢,实打实的表叔,还有人能说闲话不成?您真是来请我喝酒的?我这可急着赶路呢。差事在身,也不敢饮酒呀。” “嗨!万岁爷不让,你还就真不敢啊?”鄂伦岱低声在胤禩耳边,道:“一口,就一口,八阿哥,您看看着我想请您这顿酒可想了有一个月了,您就给个面子吧。” “表叔,我可不是您,敢这么明着跟汗阿玛作对。我下马来跟您说几句话,保不齐就报到汗阿玛哪儿等着我回去打板子呢。那日表叔为我求情,胤禩先谢过了,这一个月来,难为您还日日想着邀请我这顿酒,今日我喝些水替了便了。” “那怎么行,也罢,咱们等凯旋了回来再喝!那时候万岁爷总没个扫兴的借口了。今日八阿哥一个人出城,我就权当送行了,陪你出城十里!”鄂伦岱大力地拍了拍胤禩的肩膀,仿佛有十二分豪气。 “这怎么使得,表叔今日没去上朝,来这里送胤禩,已经是坏了规矩……” “诶,八阿哥要是再这样啰嗦,也太没意思,我老鄂便是想来送你,就送了,旁人要说闲话,便说去吧。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儿。” “也对,表叔要送,索性便送得远些。胤禩此去路远,不知何时才是归期,能有个亲人相送,也算是福气。”胤禩说着抱了抱拳,对着后面挥挥手,道一声:“上马!出城。” 鄂伦岱一路几乎送到了三家店才停下,与胤禩并骑而行,胤禩知道鄂伦岱开战之后多半要领火器营,便找了话头说了很多火器的事儿。临了告别时候才说:“表叔,兵部的戴梓戴郎中与胤禩有师生之谊,他对火器之事研究极深,表叔若是有兴趣,把他找来问问就是,做些新式的火枪给您赏玩也是可以的。” “我早听说你玩儿这洋枪玩儿得精,听说九阿哥十阿哥那儿都好几样呢,九阿哥还用把火枪杀了头熊的。这些都是这个戴梓弄出来的?” “也不全是,九弟那把是传教士带来的,十弟那儿多半都是小的,戴郎中照着洋枪原样仿制过一些,还有些新式的火炮,威力都大得很。想来这回要是打噶尔丹,都得带上的。”胤禩细心地介绍着。 “这玩意儿有意思,听说上回火器营还立了大功的。啧啧,等出征了,我去跟万岁爷请了旨意,做做这火枪营的统领。对,把你那个戴师傅也带上,上战场给咱大清琢磨点儿新玩意儿出来。”鄂伦岱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胤禩一愣,顿时也笑了,抱拳一礼,道:“表叔若有此意,胤禩这里便有一请。自胤禩开蒙以来,便得戴先生教导,他日若真上了战场,还望表叔能多加照顾。” “这有什么,不是理所应当的嘛,放心,就算我领不了这个差事,只要戴梓上了战场,我鄂伦岱向八爷保证,定然全须全尾地给你带回来!”鄂伦岱拍了拍胸脯,豪气万丈。 “如此,胤禩多谢。”胤禩点点头,对侍卫们挥挥手里的马鞭,向北方一指,双腿一夹马腹,便往古北口方向去了。 ※※※※※※※※ 乾东三所的书房里,胤禛一个人静静坐着,面前一盘棋。香榧木雕龙棋盘,打磨得极好,木色清淡,香味宜人,棋子是上好的羊脂玉和翡翠磨成的,难得羊脂玉莹白温润,翡翠水色通透,棋子大小俱是相同,算是套国宝了。棋还在布局阶段,并未行至中盘,本是最不需考虑得失的时候,胤禛却举棋不定起来。 胤禛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给胤禩送行,胤禩便直接自己走了。心里有些话想说,哪怕不说,看看他也好,可终究没有了机会。此时的胤禩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光芒难掩,下次见面,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6 章 胤禛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又一次,落在胤禩后面了。胤禩此番出去,只要不出大问题,这军功就是实打实地到手了。胤禛静下心来细想,只觉得胤禩从进理藩院开始,就是一步一步精心算好的,从自请去个闲得没什么事儿可干的衙门,到他自己搞出来个《理藩院则例》,再到隐藏在编书之下,对蒙古的精心探查,最后借着这个势头,软磨硬泡说动汗阿玛让他去了归化城。胤禩所施为,俱是环环相扣,将皇父、将太子、将理藩院里的官员、将周围的所有人都布在了他的棋局之中。下一步,他要如何落子呢? 胤禛斟酌良久,一手挂角【1】,羊脂玉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响声动人。胤禛抿紧了嘴唇,心道:“八弟,一个人布局,未免太过寂寞,四哥便陪你下这一局。不知接下来,八弟所谋为何事呢?莫不成,真能将这办粮的事,交到我的手里?” 胤禛又一个人对着棋盘看了一会儿,一手执黑,一手持白,双手对弈几步,便扔了棋局,坐在书桌上,写起陈条来。答应了胤禩明春之前筹到全军五个月之粮,五个月,一百五十天,一个并不太大的数字,明面上看着容易,实际上却不知含着多少辛苦。 胤禛并不太通晓军政,初应下此事时,他连一个军士一日需要多少粮食都不知,更不知若起兵伐噶尔丹,京城有多少可派之兵,随军携带多少粮食,后续运送损耗多少,胤禛也只是有个朦胧的想法,具体要多少,根本没有概念。他虽然年幼时随过一次军,但那时年纪比胤禩此时还小,每日里只知道骑马行军,却没怎么学习这些细处之事。 好在胤禛有个好岳父。步军统领乌拉那拉·费扬古掌管京城戍卫,打过朝鲜、察哈尔的,是老资格了。本来胤禛与岳家相见也不易,正巧新婚之中,胤禛和福晋一道回门,顺便请教了一些。胤禛精通算学,脑中一过这些数字,再看看户部的账册,便知道自己被胤禩坑了。国库里,钱,并不缺,粮,却少得很。如若起兵,京城驻军与侍卫、銮仪卫等共计约四万人,一应军用俱在京城筹备,光粮食,就要两万多石将近三万石,这个数目,可不是几个月之间能轻易筹措上来的。 思考,犹豫,抉择,胤禛几乎在沉思里度过了这一个月,却始终没有找胤禩推脱他答应下来的事。既然应了,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再说,这粮食又不是给他胤禩筹的,而是给给大清,给八旗将士们筹的,这重担,似乎于公于私,胤禛都要接下来,胤禩有了他的机会他的舞台,这京城军备,便是他胤禛的舞台。 胤禛所料不差,胤禩走了没几日,康熙便单独召见了他。先是从户部细务问起,再问到军政,问到对噶尔丹一战的想法,胤禛便直说了长时间以来,自己心中所想:“臣以为,噶尔丹本部距北京六千余里,劳师远征,所费过巨。噶尔丹虽狂妄,然其地方荒芜,攻占实于国无利。若真倾力伐噶尔丹,乃是以举国之力,换一片苦寒荒漠。但噶尔丹不能不打,是以,这一战,首在时机。便如二十七年,噶尔丹倾兵东来,与我大清会战与乌兰布通,当前之势,便只能等噶尔丹再来,如他不来,便是诱、骗,也要让他东来。”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以你认为,若真开战,何为首要?” 胤禛想也未想,便答了两个字:“粮草。” 康熙见胤禛答得迅速,虽然与他所想有些出入,却不免起了些兴趣,问道:“为何?” “臣以为此战首要,必是要除噶尔丹,在准噶尔另立依附我大清的新主,将漠西与漠南、漠北一样收归我大清版图。噶尔丹人少,但骑兵多,草原作战,奔袭迅速,若大军直击噶尔丹,其向大漠以西逃窜,我军粮草不足,路途不熟,便难以追击,势必又一次放虎归山。”胤禛答道。 “那你说说,嗯,噶尔丹如果到了大漠边上,”康熙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地图,伸手划了个圈,落在了巴彦乌兰,“比如这里,以你估计,要筹措多少粮食,才够一场胜仗?” 胤禛低头沉吟少顷,才试探着问:“臣斗胆,敢问汗阿玛,要派多少兵?” “哈哈哈,好!”康熙抚掌大笑,“不错,知道要问带多少人。朕意,京师出兵,三万五千人,你看,要备多少粮食。” 胤禛想也没想,开口便是一本帐,按一日一餐记,一人一天用粮多少,辎重营耗粮多少,能有多少军粮随军带去,之后补给运送来回耗粮多少,补给运送去程逐日叠加,回城按时减少,最后还多留了一成粮食一笔一笔,加加减减,算得极是清楚。 康熙听了也是微笑不语,只问:“你这是以五个月为准的,这五个月之期,从何而来?” “是臣自己估计的。汗阿玛所指之地,距京城两千里上下,臣昔年随汗阿玛行军,大军出动,快则一日行五六十里,慢则一日行三十里,路途愈远,行军愈长,愈可能路遇雨雪天气,且长途跋涉,一月之后,行程必要拖慢,臣以为,从北京至此地,去时行军便要两个月。大军到后,要会战,要阻击,总要有个二十天上下,回程又要两月,加起来,也就快五个月了。若是再添变数,恐怕五个月之粮,都是不够的。”胤禛不紧不慢地答着,他自从答应了胤禩之请,每日里思索,方觉胤禩这五个月之数,不是随便说说,真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没有这么多粮食,要是真到了漠西,恐怕真会有去无回。心里如此想,此时说出来,便显得更加顺利成章。 康熙对着地图沉思一会儿,才道:“皇太子鉴你总理督办粮草事宜,朕以为你年纪尚轻,仍需历练,今日一看,确有我爱新觉罗之风范。尔在户部日久,钱粮一事也算精熟。朕要你这五个月之粮,在明春便调齐,如何施为,你回去拟个陈条上来。若无大错,尔可与马齐,共办此事。” 胤禛打了袖子利落地跪了,道了一声:“嗻。” 作者有话要说: 【1】开局、中盘、挂角都是围棋术语。开局和中盘很好理解,就不做解释了,挂角我粘贴一段百度百科。在围棋实战中,有很多时候是没有机会自己来监视地把角空守牢的。对局的一方占据角之后,另一方往往抢先在原占角棋子附近相应位置上下一子,防止角部完全被对方守住,这叫做挂角。 第43章 归化 胤禩是一路疾行赶到归化城的。比他早出京一个月的满丕,也只比他早了半月到达。到了归化,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主帅右卫将军费扬古。这个费扬古虽然跟胤禛的岳父同名,却并非同一个人。费扬古姓董鄂,是顺治皇帝孝献端敬皇后的弟弟,顺治二年生人,时年五十二岁,正是一个将领最好的时候。胤禩前世里并没见过费扬古,这位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一直征战在外,五十七岁便病逝了。那时候胤禩还刚封了贝勒不久,在京城宗室、大臣之间游走,费扬古的离世,对于前世的他来说,甚至不是一件要紧的事儿。这一回,怎么也要好好看看,这大清国的抚远大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胤禩风尘仆仆地赶到军营,事先并没派人通知费扬古来迎接。到了营外,才亮明了身份,看守的兵士不敢擅专,派人进去请示,请胤禩在营寨门口稍候。不多时,一个身穿正白旗衣甲的将军,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哨兵告诉胤禩,那就是费扬古将军。他身形并不算高大,也不是太魁梧,人是黑瘦的,但眼睛却很有神。他看上去五十来岁,比实际年龄略大些,可能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然而步伐却是坚定的,带着年轻人都没有的朝气。 费扬古见了胤禩,正要拜下,胤禩连忙上前扶住,道:“将军不必如此,胤禩是皇父发往将军麾下效力的,是将军下属,岂可受将军之礼?” 费扬古的浸染风霜的脸上,带了一抹笑意:“既如此,八阿哥请,营里说话。” 费扬古对于胤禩来归化的事儿,心里其实是老大不愿意的。听说这个皇子还是自请来的,更是有些不快。胤禩年纪小,只随驾打过几次猎,连战场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稚子,就算是皇室阿哥,到了战场上也只有添乱的份。不止来添乱,只怕还是来分功劳的。心里先带了偏见,费扬古对胤禩也就并不太热络,明面上的事情虽然都做到了,安排了吃住、安排了亲卫兵士、派了个副将给胤禩听用,熟悉营中事宜,但并未拨给胤禩负责战备的人手。费扬古只是自去忙自己的事儿,好像胤禩不在营里一样,根本没想过胤禩真能负责起什么事儿来。既然胤禩撂下了话,他不是来指手画脚的,费扬古便索性当了真,所有的事情都不找胤禩商议,也省了自己的麻烦。 胤禩没去驿馆,就在军营帅帐边上也搭了个帐篷住了进去。他是生活随性的人,一应用度虽然也是用好的,却并不太挑拣,也能放得下身份,去请教军中的各种事宜。到了几天,都是一副学习的态度,并没掀起什么大风浪来。每日里去费扬古的营帐里走上一遭,问问将军安好,自顾自地汇报一番自己在营里各处学到的东西、看到的不足,一副向长辈报备的后进学子模样,倒让费扬古有些疑惑了。 胤禩对着康熙软磨硬泡地跪了一天,然后委委屈屈在书房等了一个月,最后千里奔驰,来到归化,自然不是来学军务的。胤禩想要的,是一场完胜。大清需要的,也是一场完胜。前世里此次对噶尔丹之战,只是歼灭了噶尔丹的主力,虽然伤了他的筋骨,却并没有斩草除根。胤禩知道,很快,他们就会在巴彦乌兰发现噶尔丹驻扎的踪迹,康熙便会拟好三路军秘密行进,将噶尔丹包抄,一举歼灭的计划。 胤禩凭着自己多年来的对当年那一战的思考,只觉得,康熙这个战法,也的确是当时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只是,粮草不够,兵士素质不够,对天气、地势和敌人的探查都不够细致,整个军队的系统指挥并不能及时到位,使得最后包抄的战法并没有实现,而只有西路军和噶尔丹打了个遭遇战。胤禩从一开始,便打着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康熙还没遇上噶尔丹,便因为粮草不够、等不到因为风雪而耽误行程的西路军,最后灰溜溜的回京去。他理解康熙那时的感受,当时的他,日日在军帐之中陪着阿玛,那种发自心底的沮丧,胤禩也不想老爷子再经历一次了。况且,这样的劳师远征,有一次,也就够了,因为噶尔丹未死而几次三番的折腾,无论怎么说,也都是于国无益的事儿。如果说,康熙设计是一次不切实际的幻想,胤禩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将这幻想变为现实。 但仅仅靠他一个人,是不够的。精力不够,经验也不够。精力不够,所以,他将备粮之事,托给了胤禛。胤禛纵然有千般不好,但对他的能力,胤禩却是不怀疑的,胤禛素来擅长庶务,又不讲情面,办粮这样得罪人的事儿,也就只有他才能做得。经验不够,所以,他在等一个人,宁夏总兵王化行。 王化行,就是殷化行,胤禩前世是知道他的。武科举进士出身,打过三藩,打过台湾,在对阵噶尔丹之战中立了大功,后来做了广州提督,才恢复了本来的殷姓。可惜广州闹了匪患,殷化行引咎休致,不久就病逝了。胤禩知道,他是个搞战备的人才。西路军当时路遇风雪,行军受阻,只有殷化行的人马带了雨具,他带的粮草、火器也比别人多些,却并不累赘,是早就做好的深入草原追击噶尔丹的准备的。是以战后记功,化行所部为最。 胤禩从京中出发之前,便私下里找了胤褆,求他将王化行调到归化来帮他两个月。这本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报到康熙那儿,只说是胤褆推荐的人,到弟弟那儿去帮忙的,康熙也没有不给面子,自然就是准了的。王化行动作也快,因为是临时调任,也不用带家属,一个人拎了个包袱背了几本书,便从宁夏一路赶过来了。 王化行年纪比费扬古还要大上两岁,如今却还只是总兵。这是满族亲贵的年代,费扬古是鄂硕的儿子,正经的上三旗贵族,当然不用像王化行这样熬资历。因而费扬古面上看着虽然和气,却有一种不易亲近的威严。他是军中的老大,谁的话都不用听,就是胤禩来了也是极为给他面子的,自然便有一种气势。王化行看着却不老,武举出身,身形魁梧,看着臂间便有三四百斤的力气,人却没什么侵略性,温温和和,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王化行也不是生来便是如此,年轻时也颇有些气性的,只是经过岁月沉淀,更内敛罢了。 王化行是汉人,甚至不是汉军旗出身,就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因此胤禩对他,没有太多的顾忌。他是不太可能参与到皇子之间的纷争之中的,胤禩调他来此,就是要问问,这仗如果真的要形成包抄合围,究竟欠缺在哪儿,怎么个补法。 胤禩面前摆着一副粗略的作战地图,拉了王化行的手,亲切地以字相称:“熙如,我奉了皇父之命至此,来办军备上的事儿。我年轻识浅,费帅又忙于军务,这些事儿,还得请你多帮衬才好。” 王化行虽然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受用的,对着地图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胤禩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让他略停一会儿,自己记一些要紧的关节。胤禩因为事先做过准备,战备之事处处都有自己的想法,拿出来跟王化行讨论一番,也颇有助益,两人从未时开始,直至第二日天明方歇。二人从大处谈到细节,再由细节谈到战略,谈到噶尔丹可能的各种反应和相应的应对之法,最后所言已不仅限于战备,出征之后的各个关节,几乎都想到了。 王化行回去睡觉,胤禩却没有闲着。在帐篷里窝了一白天外加半个晚上,终于写出一道关于西北战备的详细部署的奏折来,内容涉及筹措粮草、修缮装备、新造火器、士卒训练、斥候探查等诸多方面,对越过大漠作战的所需的各种准备也都详细列好,以备御览。写好后,胤禩勉强睡了两个时辰,一早便拿着折子去找了费扬古。 奏折很长,写了几本,费扬古看了多半个时辰,才将将看完,合上之后,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语气里却难掩自己意犹未尽的感觉:“八阿哥这道折子,写得真是详实细致。年轻有为,不可限量啊。” 胤禩只是笑笑,带了些少年人的羞涩,问:“便是想请费帅看看,这折子里头,有什么问题没有。” 费扬古又翻了翻折子,提了几处疑问,胤禩都一一答了,费扬古这才点点头:“八阿哥这便呈上去吧,奴才这儿给您批个六百里加急。” “多谢费帅了。胤禩还有一事相请,费帅既然看过这折子,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胤禩想请费帅也署上名,不知可否应允?等费帅签过,我还想请王总兵也一并签上名,实不相瞒,此折之中,各个关节,都是王总兵所想,胤禩不过做个刀笔活儿,誊抄了一番。” 费扬古却万万没有想到,胤禩来给他看折子,是打了联名上书的主意的,也没有想到,胤禩竟然这样坦然的承认,这些细到了极致的谋划,都不是他的手笔。费扬古不禁暗叹,这个八阿哥果然不是好相与之辈,联名上了折子,这战备之事,他就不能不管,不能不提供方便,否则到时候皇上追究下来,担责任绝对是他。有裕亲王福全的前车之鉴,费扬古只能期望,八阿哥关键时候不要莽撞冒进,但愿他真能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才具能力才好。 费扬古签了名,胤禩又让王化行、满丕也一道联了名,胤禩有另写了一道请安的折子,一起发往北京。折子往来需要时候,战备却等不起,王化行并没留在归化,又与胤禩商谈几日,定好诸般细务如何实施,就自回宁夏去,还给驻军在陕西的孙思克也带去了胤禩拟好的战备之法。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胤禩看着自己营帐里那幅大大的地图,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阿玛,西路有我。” 第44章 喜讯 胤禩的奏折刚送到乾清宫,康熙真看得兴起,小太监魏珠进来,添了点儿茶水,却没有退下。康熙略一皱眉,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何事?”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7 章 “回皇上,太医院孙院判上报乾西头所瓜尔佳氏有了两个月身孕,”魏珠回道,“启祥宫良主子那边已经报过了,因为八阿哥不在京中,乾西头所的管事太监张祁年来问,是不是把这喜信儿给八阿哥送过去?” 康熙听了很高兴,他是崇尚多子多孙,多福多寿之人,皇孙如今虽然有了,却只有两个,都是太子家的,还有一个身体不太康健。胤禩一个人出门在外,办差又是得力的,妾室怀孕需要看顾,康熙便也想得周到,吩咐下去:“一应份例按例着内务府按规矩来,另多派二位嬷嬷看顾,赏银多加一份,乾西头所里没有个正经主子,良嫔可以去看看。” 吩咐完了,又继续心情愉快地去看胤禩写来的奏折,一边在各种安排上批示。看完之后心情大好,拿起胤禩的请安折写道:“朕躬甚安,皇太子、诸阿哥均安,尔一人在外,诸事可顺遂?事虽紧急,亦当徐徐图之。太医院报,尔妾室瓜尔佳氏诊出喜脉,朕大悦。尔在外办差当尽心,不必忧虑。”写完又叫了太子来,给他看了胤禩写来的折子,借着夸胤禩,也夸了太子一番。毕竟在康熙眼里,胤禩是太子一手培养的,“徒弟”差事办得好,“师傅”脸上也有光彩。 良嫔在宫里进了主位多年,却一直安安分分,儿子指婚、娶妾她都没搀和,但如今要有孙子辈了,心里也是紧张的。得了康熙的话,便往乾西头所去了一遭,各处都打点好。良嫔是从辛者库包衣出身,也是从下面人做起的,人长得美,又亲和,没架子,倒让悬着一颗心见婆婆的纳木安下心来。良嫔自己怀着胤禩的时候,份例都少,想吃什么,也都不能说,只觉得亏欠了孩子。此时就愈发地想要在孙子辈身上弥补。纳木位分低,虽然康熙因为胤禩不在宫里,多给了一份赏,良嫔也觉得不够,自己从启祥宫又拿了些东西填补。还对纳木说:“想什么了就跟奴才们说,你如今有了身子,自然不能亏着,额娘那儿有的,便直接拿来。八阿哥出外办差,也是为皇上尽忠尽孝,他若在,也定然好好照顾你的。” 纳木提起八阿哥,也有些羞涩,想起那个满足她内心里对丈夫的所有幻想的男人,她也不禁低了头,说:“等爷回来了,看了孩子,应该也是心里欢喜的吧?”说着,想起那仅有的几日同床共枕的生活,竟不自觉落下泪来。 “自然欢喜,”良嫔淡笑着,拍了拍纳木的手,“好好养身子,把孩子生下来。你是双身子的人了,不能哭。” 乾西头所的喜讯,不可避免地刺激了胤禛。胤禛这段日子正忙着督粮,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蓦地从四福晋口中听了这个消息,先是一愣,然后心里生出些不快来:他倒是好,把这督粮的烂摊子往爷身上一扔,自己转头便逍遥快活地娶了美妾,这才几日,竟然连孩子都怀上了!胤禛愣神暗恨,全不觉其中有酸意,脑中想着胤禩和那他见都没见过的女子痴缠的样子,不免又有些心烦意乱。 四福晋看着胤禛愣神的样子,有些茫然,问道:“爷跟八弟关系近些,不知他房里人,妾可要时不时去看顾?毕竟那边还没个正经主子。太子虽然跟八弟关系也好,可太子妃身份在那里,离着又远,也不可能怎么照顾的。” 胤禛有些不高兴,板了脸正色道:“这些事情不用管。你每日去额娘那里,还要理家事,不必多管这些有的没的。”然后自顾自地拉了四福晋进房,心里堵着气,此时却换了心思,道是:竟然让小八在这等事上都占了先,总不能让他生儿子也强我一头去! ※※※※※※※※ 事情在宫里倒没掀起什么大风波,反而折子送到了归化,正忙得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胤禩,见了奏折上朱笔御批,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却还是那些字。胤禩定了定神,总算是确定了,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重新经历的人生,不是没有改变。比如九弟成了佟佳氏的儿子,佟佳氏也没有死;比如额娘提前进位为嫔,自己也由孝庄皇后抚养;但是,从来没有凭空冒出一个人来。莫不是弘旺或者青葙要提前来了?胤禩的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期待。他对着康熙的朱批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心里却不自觉有了新的忧虑。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么,能平安活下去么? 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苦楚,不知,自己去后,孩子们如何了?弘旺可好?青葙可好?自己得以重活一次,解脱了那昔日苦痛,重回了出生之时,孩子们却还要再那黑暗之中继续度日。又或许,自从自己重生,命运的车轮发生了偏移,那所谓的前世,所谓的雍正年间,已然全都变了。 胤禩在宫中挣扎着过了这许多年,第一次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那个他不忍回首的过去,那个他不想迎来的未来,究竟去了哪里?他想了种种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证明。胤禩释然地笑笑,合上奏折,闭了双眼,陷入了沉思。 两世的记忆重叠起来,关于汗阿玛,关于额娘,关于弟弟们,关于胤禛…… 胤禩不知道为何这个人会这样闯入,但竟然这样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他。想起伪造奏折事发,罚跪那天,胤禛及时安顿好九弟十弟来陪她,想起胤禛一副狼狈的样子趴在死马身上等着他去救,想起老祖宗去了那天胤禛将整个佛堂留给他一个人,想起胤禛捧了几何原本来与他一道研究题目,想起那个幼小的孩子向自己倾诉,佟娘娘有了亲生的孩子,会不会不要他。这一世的记忆里,到处都有他的身影。胤禩对他,自问没有过刻意亲近,也没有过着力疏远,可胤禛,就像是阴魂不散一般,纠缠在他的生活里,甚至比起前世里更加紧密。 胤禩叹了口气,将那张冰冷的脸从思绪之中拨开,又一次期盼起这个早早到来的孩子。胤禩膝下子孙单薄,早年对其他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阿哥格格是极羡慕的,后来慢慢也就认命了。面向东南,胤禩的神情不自觉地温柔起来,轻轻的说:“孩子,一定要好好的,等着阿玛回家。” ※※※※※※※※ 康熙三十四年十月末,费扬古派出的斥候队从漠西返回,带回了惊人的消息:噶尔丹随族人在巴彦乌兰一代驻扎。 费扬古得到消息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请胤禩。从胤禩开始办战备之事开始,费扬古渐渐明白了为何圣上要派这个年纪轻轻地皇子来归化,胤禩虑事周到,顾全大局,全无皇子架子,与将领们都是极亲和。起初只是觉得这八阿哥会做人,可看他办起事来,却也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费扬古不自觉地从心底认同,此子不凡,与安亲王家的外孙女结了亲,日后,怕是也能有安亲王曾经的体面。一朝天子一朝臣,安王一家眼见着要衰落,又闻八阿哥与太子交好,费扬古毫不怀疑,这正蓝旗的势力,日后接手的,定然是八阿哥。 胤禩听说了噶尔丹的消息,脸上也带了喜色,却并无年轻人的那种激动,微一沉吟,道:“此时还是由费帅报汗阿玛知道,这不是我主理之事,不好越俎代庖。此十万火急之军情,汗阿玛知晓,也好早定战法,我等心里也有个底,该准备的,也要加紧一些。年后不等开春,便要大战了。” 费扬古点头赞同,写了军报,八百里加急发出去,这才问胤禩:“以八阿哥之见,圣上之意,当是如何?此战是何人为帅,几路出兵?” 胤禩看看地图,笑道:“费帅这是诓我妄测圣意?” 费扬古上前,在巴彦乌兰的地方,放了一杆小小的旗子,也笑道:“八阿哥与奴才相处这些时日,奴才可是刻意诓人之人?惟想听八阿哥高见耳,八阿哥先说,奴才随后便是。” 胤禩拿了地图边上的令旗,轻轻在图上划出一道,从黑龙江绕漠北,越过沙漠,道:“此战之要,在于置噶尔丹于死地。俄罗斯人虽然与我们签订了尼布楚条约,约定在我大清与噶尔丹之战中保持中立,但洋人阴险,不可全信,需防噶尔丹向北逃窜。黑龙江必要出兵,当是由沈阳往克鲁伦河一带迂回。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是个能人,东北一路,必是由他率领。” 说着,又将旗子的尖端指向归化,又圈了陕西一带,道:“费帅在此驻军日久,就是等这一日,陕西孙思克将军的绿营此次也必要参战,辎重供给俱从陕西运出,我以为汗阿玛的意思,这两路并未一路,都由费帅带领,由阴山之南绕行,穿过戈壁,再从翁金河向东,断了敌人后路。这一路,毋庸置疑,当是将军挂帅了。” 最后,胤禩郑重地将旗子拿起,从北京一路向西,穿过沙漠,直指巴彦乌兰,道:“北京的八旗军,是我大清主力,这三路军合围的时机,稍纵即逝,当有可临机决断之人坐镇中军。胤禩以为,汗阿玛此次,定然是要亲征的。” 费扬古看看这三条路线,神情先是有些激动,不多时,却渐渐阴沉下来,有些沉郁地说:“若圣上所定战法,当真如八阿哥所料,此战,难啊!” 第45章 阅兵 看着费扬古有些担忧地神情,胤禩也只是淡淡一笑,问道:“胤禩也知道,这样打不易。费帅不妨直言,到底有何难处?” “三军合围噶尔丹,确实是大气魄,可想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草原地广,噶尔丹人少,灵活机动,在这广袤之地,不动声色地围住噶尔丹这老奸巨猾的狐狸,谈何容易?”因为康熙还没正式定下战法,这三路合围,只是胤禩所说,费扬古便毫无芥蒂地说了此法之中的漏洞:“横穿大漠我军能否为之暂且不论,打过仗便知道,合围是个精细活,联络最是要紧。联系一旦中断,便相当于各自为战,彼此无涉,则极难一战全灭噶尔丹人马,更不要说杀了噶尔丹了。” “费帅所言甚是。漠西无我大清驿站,横穿沙漠作战,三军联系,的确是大问题。”胤禩点点头,又对着地图沉思良久,才问:“以费帅所见,这仗怎么打最好?” “诱敌。”费扬古一捻胡须,笑道:“奴才和噶尔丹打了这些年,他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些。他东来驻扎在巴彦乌兰,一来想等开春去打喀尔喀一部,二来是等我大清的小股人马去打他。他们人少、路熟,跑得快,我军追不上,要撤退的时候,他再咬着尾巴吃上一口,如此多打几番,空耗我大清国力。打得多了,圣上也不可能真的被个噶尔丹搬空了国库,也许也就算了。噶尔丹便能腾出手来,将喀尔喀吞并。” 费扬古说道这里,胤禩已经明白。却皱了眉,轻轻摇摇头,道:“费帅,这主意好是好,只是不保险,我们设伏之处万一被噶尔丹发觉,提前逃走,这场战争就前功尽弃了。我知费帅了解噶尔丹,费帅既然如此说,噶尔丹想来有八九成是要上钩的。只是,汗阿玛不会同意。” 费扬古想了想也笑了:“奴才不过有个七成把握。八阿哥说得对,圣上要的十成的胜算。” “咱们如今再如何猜测也是无用。若汗阿玛真像我想的那样三路合围,费帅还得想个办法,如何能使这三军顺利通信,完成合围啊。” 费扬古叹了口气,却还是说:“若真如此,便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 噶尔丹驻扎在巴彦乌兰的消息传回北京,康熙龙颜大悦,立刻决定,再次亲征,将噶尔丹一举歼灭。准噶尔的亲贵巴颜乌朗因为曾经是噶尔丹仇人的手下,在准噶尔收到排挤,在噶尔丹东进之时,率自己的部众逃脱,一路赶到了北京投诚。顺便带来了极好的消息:噶尔丹手下,此时只有八千骑兵,加上族人、妇女和孩子,也不过三万。 康熙的计划,全被胤禩“料”中了。康熙决定以雷霆万钧之势,十倍敌人之兵,越过大漠,分东、中、西三路,将噶尔丹合围在巴彦乌兰地方,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将噶尔丹一战成擒。 国家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此时,每一个部件,都开始为战争服务。八旗之中涌起一种激昂的热情。好久没有经历过战事,人人都憋着一股子立功心切的劲儿,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打仗。满族是马背上得了天下,爵位都是靠实打实的军功拼下来的,没有战争,就没有功劳,没有前程。八旗的年轻子弟们,眼里燃烧起来的期盼,任谁都能看得出了。 虽然,总有些人要唱唱反对的调子,但这并不影响康熙的决断。康熙紧锣密鼓的巡视京畿防务,检查军中可用的军械、马匹,还有粮食。 开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紫禁城。荣保确信此事不是风传,圣旨已经下了,这才去了毓庆宫见胤礽,将胤禩走时候留下的信呈给太子。距离上次打噶尔丹,已经过去了五年,武备库里的军械虽然不用过多修缮,但马匹却早就瘦弱无力了。胤禩早知道此战迫在眉睫,早在春夏经办勘探事宜之事时,就借着在蒙古各处添设驿站的由头,在阿巴亥、科尔沁等地,水草丰美之处,多养了四千多匹战马。又联系了山东的商队,在蒙古各旗采购牛羊肉之际,秘密买了五百多头骆驼,此时正养在张家口。这事情虽然属于兵行险招,但此时胤礽需要的,正是这些,以太子之能,自然有办法让这些原本来路不正的东西,变得顺理成章。 胤礽看了信,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让崔喜给了荣保五十两银子,又许了他此战一过,便升成二等侍卫。安顿好了荣保,胤礽这才去詹事府交代一圈儿,派人往漠南,去看胤禩提前派人喂养好的马,是否真的如信中所说。要是当真如此,他便准备邀功去了。 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胤礽自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胤禩办事,从来都是恰到好处让人放心的。胤礽找了索额图,将手续办齐了,便到了乾清宫去见康熙。康熙正担心着马匹不够肥壮的问题,好儿子就这样给他解了燃眉之急,康熙看太子也就愈发顺眼起来。骆驼是用来运物资的,横穿沙漠,没有骆驼一定不成。五百头虽然不多,却难得都是驼峰甚高,能耐久,走得远的,这让康熙十分满意。然而四千匹战马毕竟还是不够,继续喂养马匹之事,便一并交由胤礽总揽了。 胤禛自八月初开始筹办粮草,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各处抽调了粮食一万多石,但究竟还是不够的。但那时候行事要秘密,借着各种不容易引起人们怀疑的名头。各州府的粮食不能随便调集,漕粮可调用的又不多,胤禛便打起了富商的主意。借着户部平抑山西地震之后的物价之由,将山西、山东、直隶、河南的米粮商号全部严查一番,无论谁送银子都是一副铁面无私的脸孔,将几个垄断米粮市场的大商家都抄了,这才勉勉强强凑了两万石。总算是此时明旨已下,事情当然就顺利许多了,胤禛想着大概明春之前,总能将他许诺的三万石调齐的。然而,这事儿却突然之间不归他管了。 胤禛是要随军出征的。康熙的意思,这差办得不错,但人得罪的也不少,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大臣眼里留个不近人情,冷酷暴戾的印象,借着出征之前稍作休整的名义,就让胤禛把差事交接出去。着直隶巡抚于成龙、户部尚书马齐二人总理督粮、运粮之事,胤禛虽然不愿,却也只能将手上办得差不多的差事,白白便宜了别人。 ※※※※※※※※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8 章 十一月,康熙在南苑举行了盛大的阅兵【1】。丰台大营、骁骑营、前锋营、火器营以及所有的御前侍卫和銮仪卫都参加了这次阅兵。 冬日的北京,正是寒风猎猎,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雪晴时候,枯草上还带着些残留的白色,在暖阳之下反射着晶莹。 各营的官兵都按照皇后亲自给字拼读:“费、扬、古、将、军。” “这是密码?”费扬古仔细地看着,“这密码是怎么用的?” 胤禩详细地向费扬古解释了这套密码的使用方法,费扬古也是个能人,没用多久,就完全掌握了。 “八阿哥真是聪明绝顶,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神奇的秘法。” 胤禩淡淡地笑笑,神情却带着惆怅:“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这是我弟弟想出来的,他才是真的聪明绝顶。”胤禩想着胤禟,不自觉地苦笑。一时回神,看看目光中带着狐疑的费扬古,道:“九阿哥从小就喜欢这些,他跟十阿哥一同在宫中捉弄人的时候说得那些话,就只他们两人能听懂。这密码我告诉了将军,咱们可以通信使用,还请将军勿要告诉别人,我们小九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恼的。”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39 章 “字母写得俄语。因为我觉得费扬古应该看不懂俄语,所以这里采用了百度百科的说法。 第47章 出征 康熙三十五年的元旦,胤禩是和一众侍卫在路上过的。歇在边城的驿站里,披了大衣,站在窗口看外面的烟火。比不得皇宫之中每年要放的那些灿烂好看,却另有一番滋味。这是崭新的一年,要永远记录在大清史册的一年。胤禩想,这一战,会是一场灭国之战,一战之后,厄鲁特人就不再有自己的汗国,准噶尔大片的土地,都要和漠北一样,收归大清版图。想着一切一切战前的准备,胤禩有信心,这样的计划,一定能够实现。 胤禩一路兼程,却没去陕西,而是绕道先去了宁夏。宁夏是王化行驻兵的地方,此次进军,他也要参见。胤禩和王化行虽然相交之日不久,但交浅言深,算是熟识,胤禩到了地方也不客气,提前派了侍卫在银川的酒楼里,定了一桌子菜,请来王化行,让他来买单。 王化行见到胤禩,也并无见到皇亲的局促,全是一副见了忘年之交的欣喜,迎着胤禩走来,双手握住胤禩的手,就道:“未曾想过还能跟经训诂之学,讲究经世致用,他看得多些,也就深受影响。两人论及理学,都是一番嗤之以鼻,就如此对了脾胃。 胤禩不能多言皇家之事,王化行便说起儿时经历,言到自己年少寄养于王家,时时都想恢复本姓。胤禩明白他实是有才能却无城府之人,武人性子,为人简单得很,一口就答应下来:“熙如恢复本姓之事,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直说就是。我看这次打完了仗,你就跟汗阿玛请旨,到时候我请太子殿下帮忙,定让你如愿的。” 王化行立刻表示了感谢,道:“八爷真是古道热肠,不枉贤名。” “贤名?”胤禩淡淡一笑,“我年轻识浅,何来的贤名?” “八爷竟然不知?西北军中,皆称八殿下贤能。从归化城、蒙古诸部到甘陕绿营,何人不知西路军副帅皇八子胤禩年少有为。八爷自己,竟然还蒙在鼓里?”王化行直言不讳。 胤禩不觉眉头一皱,贤名?上一世,就是这贤名还得自己被皇父所忌。那时自己年轻,不懂得这些关窍,只知道一心上进,虽然暗地里使了各种办法拉太子下马,自己也有心夺那储副之位,可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事,犯了最大的忌讳。这一次,胤禩不会。那种震动朝野,人人称贤的名声,他不想要。 胤禩低声问:“我在归化城办理军务,万分谨慎,并无张扬,这名声,是如何传到甘陕的?何时开始流传的?他们如何说的?” “其实,也就是这几日里。之前并未听说,就是年前开始。说来也奇怪,十日不到,倒传的处处都是了。说得也没什么新奇,也就是说八爷年轻有为,身为皇子,却谦逊待人,毫无倨傲之气,为西线诸部操劳数月,筹集各种物资之类。我知八爷,觉得他们说得都是实情。将士们对八阿哥,都感激的很。”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大约是有人看他在西线如鱼得水,等不及开战,便要给他找不痛快了。这人是谁却并不难猜,看这不露痕迹明捧实损的招数,就知道是明珠那老狐狸做的。兵部他经营日久,如今又是大阿哥主事,年前从京中送来一批物资,这有心传播胤禩名声之人,十有八九就混在这些送物资的人里。折手段当真高明得很,若他不是重生之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皇子,谁有了贤名,不是心中暗喜的呢?哪里能想通其中的关节。 胤禩沉吟着,王化行却皱着眉,有些狐疑地问:“八爷,有什么问题么?” 胤禩摇摇头,对王化行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谁不喜欢好名声呢?只是,有些时候,名声太好了,也有麻烦。无论是哪里的将士,都是汗阿玛的子民,这些东西,也都是汗阿玛赏的,胤禩不过一个跑腿的罢了。” 王化行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想到了可能是有人假借为胤禩传播令名,伺机在康熙面前打击胤禩,夺他西线的兵权。王化行此时早已将胤禩视作忘年之交,怎会容许这等事发生,当下先是安慰胤禩:“八阿哥如此年轻,就做了西线副帅,比当年大阿哥有过之无不及,有些好名声,也不是坏事。”停了停,又说:“此事无外乎一个度的问题,只要将士们感激皇上之余,心知阿哥贤名便可,此事不难办,宁夏便交给老夫,至于甘肃,我写信给甘肃总兵,自然也能办妥。陕西孙将军,可要看八爷自己了。” ※※※※※※※※ 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十六,刚过完上元节,西路大军分两路向西进发。费扬古从归化城发兵,孙思克从西安进军,两路人马在翁金河会师,再与中路、东路大军合围巴彦乌兰。 胤禩只吃了顿饭,就接着往孙思克的驻地赶。这次西路军出兵比前一世早了十五日,胤禩还没到陕西,孙思克的部队已经开拔了。按道理,胤禩是此路主将,孙思克当等胤禩来了,一道走的,但胤禩提前派人通知了孙思克,时间太紧,不必等他。 还没出正月,正是冷的时候。孙思克的部队虽然供给足够,但行军速度还是不快。胤禩遇上大队的时候,还没出陕西。胤禩带了十二个侍卫,一路疾驰地赶来,正与前军正面相遇。表明了身份,顺着前军让开的道路走了半里路,才远远看到骑在马上的孙思克。 孙思克是河东四汉将之一,在剿灭三藩之战中立下了悍马功劳,是大清绿营的一号人物。他腰上挂着一把长马刀,背上背着弓箭,在一路步兵之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大军看到胤禩来了已经停步,有人组织往两边散开,中间给胤禩空出一条道来。胤禩此时还未封入正蓝旗,一身明黄色的衣甲,掩饰了年轻人的稚气,风尘仆仆,倒添几分沧桑,过了中段,胤禩抬手示意,和侍卫一起收了缰绳,缓步前行。 孙思克下了马来迎,胤禩在马上受了一礼,便下了马来,拉着孙思克的手,往中军走。 胤禩心忧前路,忙问:“孙将军,前方道路如何?积雪有多厚?路上的草可够骑兵马队食用?” “这段路还够。出了甘肃,就不成了,噶尔丹秋天就派人将草都烧了,春草未生,马草料定然不足。积雪并不厚,只是,担心这几日再有风雪。” “下雪还好,就怕是冻雨夹着雪,道路泥泞不说,还容易冻伤。今日在哪儿扎营?” ……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0 章 胤禩几乎没用任何时间,就完全融入了这支部队。他也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了,阴山之南,一场十数年未见的大雪,正等着这支各处临时抽调的队伍。 ※※※※※※※※ 二月初一,中路军从北京出发,由康熙亲自挂帅,皇长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皇七子俱随军出征,各领一旗,其他年幼的皇子,都没有带出来。御驾亲征期间,由皇太子胤礽监国。 胤礽领着重臣,在京郊相送。上回出征他也是来送的,却没这次这般心里一番没底的感觉。大概,那时候还小吧。猛然间想起上次康熙亲征,最后落得父子二人俱是一场大病。那时候他拖着刚刚好转的身体,一夜疾驰前往军营,见到汗阿玛就哭了,那时候,对汗阿玛,是真的依恋啊。转眼间六年过去,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胤礽知道这是个机会,却是个不能利用的机会。康熙走了,却并没真的失去对紫禁城、对自己的掌控,一切都还攥在汗阿玛手里。他有些凄然,面上便恻恻地。康熙以为儿子在担心自己,心里一暖,握了胤礽的手,道:“朕自有上天、有祖宗庇佑,太子不必担心。” 胤礽低着头,对康熙说:“汗阿玛……您定然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话出了口却似乎有些不同,胤礽话锋一转,才道:“臣也想跟着汗阿玛同去。” 康熙笑着拍了拍胤礽的肩膀,道:“胤礽,有你在京中,朕才能放心啊。” 胤褆有些不耐烦,却难得耐了性子没有催促。反而胤祉因为跟太子关系亲厚一些,走过来说,“太子这是舍不得汗阿玛了。您放心,我们这么多兄弟跟着去呢,定然把汗阿玛伺候周到。” 康熙把胤礽拉到一边,双手将胤礽的手握住,有些动情地说:“今趟朕出征,所有奏本,都不驰奏军前,凡事都由你听理。你也长大了,办事也好,朕都是放心的。朕想着,这一次灭了噶尔丹,蒙古之患尽除,朕也就能安心将这江山交给你,寻一佳处避居,日日听人称颂你的贤明。做阿玛的,有这一天,才是真幸事啊。【2】” 胤礽心里一凛,顾不得周围人是否在关注着,也顾不得这是路上,多有灰尘,手被康熙抓着,也不能撩起袍子,直直跪在地上,仰望着康熙,却说不出汗阿玛做一辈子皇帝,臣做一辈子太子这样的话来。喉咙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咕哝,最后这是有些哽咽地道了一声:“汗阿玛……” 康熙其实也并非存了试探之心,看胤礽这般反应,也知道这话有些为难他。康熙将儿子扶起来,鼻子也有些酸了,心中征伐的豪情都化成慈父与爱子的惜别,道了一声:“保成多保重身体。” 父子之间的叙话结束,康熙上了车,诸皇子依次上马,队伍在胤礽的目送之中,越来越远。索额图看着太子站在道路当中,有些孤单的身影,骑了马折返回来。几步向胤礽迎上,正待行礼,却被胤礽扶了一把:“快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太子在京中,要保重。”索额图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需要交代这一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番监国是皇上考察太子。” 看看索额图眼中的热切,胤礽觉得康熙临行前那番话,有可能已经传到了索额图耳中。看看索额图帽沿下露出的银丝,胤礽心头也有些不忍,并没浇熄索额图心里的期望,只是点点头道:“嗯,孤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1]李卓吾 李贽(1527~1602)明代官员、思想家、禅师、文学家,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初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字宏甫,号卓吾。这里提到是为了后文做铺垫的,要用到还早,只是先打个底。这个人是反对理学的,在当时大概属于邪道歪言? 朴学是儒学发展到清代兴起的学说,代表人物是顾炎武(这个人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我记得小时候文曲星上有个游戏,叫英雄坛说,里面顾炎武是发任务的,超厉害有木有!),朴学的代表人物们斥责理学空谈心性误国,大力提倡经世致用之学。我觉得这条路是好的,可惜让他们走歪了,后期都变成今文经考证之类的东西。 P.S.李贽引入到文里,是受了昆山抱玉姑娘的启发,特此表示感谢~~[2]康师傅这段话是真的,他真这么说了,我就是给改编了一下。原文是这样的:将以政事付汝,朕当择居水土佳处,时闻汝之令名,以优游养性。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的,没有人知道啊。 第48章 行军 行军是辛苦的。天不亮就起来,翻身上马,迎着刀割一样的寒风,在沉默之中,度过寒冷的一天。马不能撒开了欢儿的跑,身体也因为长期在马上保持那个挺直背脊的姿势而分外僵硬。为了隐蔽,不能起锅做饭,全军都只能吃冷食。最难受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种全军上下笼罩的沉重和压抑。天空好像也被这种气氛感染,阴阴沉沉,带着凄冷的萧索,漫天的黑云,甚至分不清是晌午还是傍晚,胤禩不自觉地又想起宗人府那高墙围起来的院子,上一世他在那里死去,这一生,不知又会埋骨何处? 胤禩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止住内心萌生起来的消极念头,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回头看看身后垂首向前的兵士们,一个一个脸上神情麻木,眼神都是呆滞的,时不时有人搓一搓冻僵的手指,脚步声带着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闷。这不该是大清的军队,胤禩印象之中的大清军队是昂扬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神情坚毅,目光犀利,他们为了荣誉而战,为了誓言而战,为了国家而战,就像,胤禛的信里,提到的那次大阅兵中的将士们,就像,带着一腔热情来到西线的自己。 胤禩以为,自己为大军准备好一应物资,探好路径,让西线军队提前出征,一切就都来得及,像一次天衣无缝的演算,十则围之,大清军队横穿沙漠,在漠西草原上围猎噶尔丹,是何等的豪情和气魄。然而,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幻想罢了。这支队伍,并没有战心,没有血性,有的,只是茫然。 胤禩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激发这些兵士们的斗志。隐秘行军,最忌如此。这样的压抑境况,再多几日,人非疯了不可。到时候逃兵一多,就别提什么隐蔽了,早晚让敌人发现。 天公似乎还嫌胤禩的麻烦不够,刚刚扎营,便飞飞扬扬,下起雪来。大雪在寒风之中飞舞着,肆虐着,将营火覆盖,将帐篷压塌。大雪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撕扯着胤禩心底的理智,他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的心中的清明,险些葬送在这一场大雪之中。 雪下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他们跟西路主帅费扬古部失去了联系,也没有等到预定要赶来的王化行、董大成、潘育龙所部,大军原地驻扎,没有片刻停歇的大雪,几乎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 然而孙思克没有。 胤禩以为,在一场战争之中,武将所能起到的作用甚微,无非日常理庶务,战时令人冲杀,能创一时之令名,靠的可能多半是运气。费扬古对孙思克的评价亦不甚高,这让胤禩将这位名满天下的将军当成他处理军务的副手,在胤禩心里,这支队伍的指挥权还是他的,权利,是他放给孙思克的。 孙思克到了胤禩的营帐,见了礼,看看胤禩神色间难掩的担忧,便说:“钱都有名目,根本找不到胤禩所说虚浮一成的证据,那账面,就像胤禩的笑容一样完美。胤禛就算是捅到了汗阿玛那里,吃挂落的也绝对是他自己,是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胤禛虽然暗恨又输了胤禩一手,可心底到底还是佩服的,他是周全之人,敢说出来的龌龊之事,定然就是让人查无实据的。胤禛暗查此事,瞒得过别人,却一定瞒不过胤禩。这孩子,一定是记恨上了。 胤禛小心地将信收好,嘴角微微的扬起。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胤禩其实是记仇的。“也罢,记恨便记恨吧。”胤禛如此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想想自己信里提到的各种于战事有利的信息,胤禛不自觉地咒骂出声来:“这个小没良心的。” 正要休息,外面人报说康熙召见。胤禛连忙又穿起了衣甲,往康熙的皇帐赶。帐篷外面,诸皇子都到齐了,却不知这临时召见,到底是为了何事。 五个人一道进去,看康熙有些阴郁地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着。请了安,康熙却还有些愣神,胤褆倒是胆子大,低声问了句:“汗阿玛?深夜召见,可有急事?”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沙哑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坐下吧。” 几人起来,按次序坐好,康熙才缓缓开口:“有两件事儿,其一,太子病了,病得很重,已不能理事。其二,费扬古报胤禩从陕西出发的策应部队在阴山遇到大雪,已经多日没有音讯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帐中安静至极,只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出京才四百多里,便遇上这等事儿,阿哥们心里都不禁恻然。康熙看众人都不说话,便问胤褆:“大阿哥,依你看,此时当如何?” 胤褆先是一愣,当即站起来回话:“汗阿玛此番御驾亲征,举十万大军伐噶尔丹,意在一战将其擒获,万不可回师。臣以为,择一阿哥回京,协助太子理事,太子病中,一应事宜由内阁驰奏军前,等太子痊愈,再行监国之权。八弟那里……臣愿前往救援!”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1 章 康熙看看胤褆,他原本也没有因为太子生病就回京的念头,可胤褆这样说,康熙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并没理会胤褆所请,转而问胤祉,道:“老三,你说说看。” “臣有些担忧太子病情。太子身体一向康健,临行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病了?”胤祉看出康熙的意图,连忙顺着话茬说到太子的病情上。 胤禛心里却在想着胤禩。他遇到大雪了?若不是大事,想来也不会报给汗阿玛,那就是说,有生命危险了?不,不会,胤禩不是会被一场风雪打倒的人。他年前不是从老九那儿要了很多乌拉草么?那是早防着这场大雪了。想来大雪只是阻住了路途,所以断了消息,胤禩一定还好好的,一定是这样的! 正想着,康熙便问到了他,胤禛站起来,回道:“太子染疾,是大事。臣以为大哥所言有理,当派一阿哥回京理事。八弟那里,只是断了几日音讯,并无大碍,他能解决,臣以为不需要中路驰援。” 此话一出,人人都看着他。胤禩跟几人关系都不错,就是胤褆跟太子不对付,也很宠着胤禩。大家都觉得康熙把这消息说了,就是要让人去救的,偏生胤禛说不必救,几个阿哥都皱起了眉头。康熙神情倒是舒展了些,问:“老四说说,谁回去帮太子合适?” “大哥善战,留在军中,更能为国效力。余下诸皇子中,三哥居长,与太子素睦,回京主持政务,再合适不过。”胤禛垂首回道。 “三阿哥?”康熙转向胤祉。 “臣愿回京协助太子,只是,臣恐自己经验不足,不能胜任。”胤祉一副谦虚的模样,面上忧虑,似乎真在为太子担心。 “不必担心这个,尔回京之后,凡事有内阁大学士主理,急事可问太子,诸般事务写了陈条来发到军前即可。”三阿哥回京的事儿,这就定下来了。康熙顿了顿,又道:“每日驰奏将太医院脉案附上,太子病情有变,随时奏报。” “臣遵旨。”胤祉答道。 “胤禩那里,朕也有些担忧,”康熙又想起了胤禩请战那日,心里头的不祥预感,看看胤禛,道:“四阿哥,朕知道你跟八阿哥因为修书的事儿,有些不对付。你是做哥哥的,也当多让着弟弟一些,他出了事儿,你怎能置之不理。” 胤禛连忙跪下:“臣不敢。臣与八弟并无芥蒂,还请汗阿玛明察。八弟遇险,臣亦甚忧,但臣相信,以八弟之能,定能脱险的。” 康熙有些惆怅地看看胤禛,并没掩饰心里的担心,叹口气,道:“老八是有些能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没上过战场,一个人领着绿营,朕当时还是太放心他了。” 众人一时无话,胤禛揣测上意,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当即道:“臣愿驰往阴山,设法与八弟联系,救他脱困。” 康熙看看跪着的胤禛,有些惆怅地说:“你自己也小心。太子的事儿,别跟他说。他自小跟着太子,情分非比寻常,他这一年多来办差辛苦,朕也不忍再让他忧心。” 胤禛听了,不免有些嫉妒。他辛辛苦苦筹集了三个多月的粮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担下了多少坏名声,临了却也没有捞到老爷子一句“辛苦”,一丝“不忍”。八弟可真是玲珑剔透,拼着挨了一脚到了西线,做阿哥的,就算辛苦一些,危险一点儿,能得到老爷子这一句话,也不枉了。心头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还是垂首应是。 康熙看看眼前的几个儿子,心里不免又想起不在身边的那几个来。挥了挥手让众人告退,转手又拿起那份奏报皇太子病重的折子,眉心深深地锁了起来。闭了眼睛,默默祈祷:“佛祖保佑,胤礽平安度过此劫。” 第49章 开战 雪又下了一夜,才渐渐小了。御前侍卫福海、西安副都统巴袭等带着五百精锐,趁着夜色,从营地出发,向阴山方向四散开去,往各处树林进发。雪贴心地将众人的踪迹掩住,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洼,又被晨起的风吹得无迹可寻。天空中的阴霾,因了多日的大雪,终于散去,晨光之中,整个大营的都还是白的,在冰天雪地里,陷在厚厚的雪层之下,像是冰雪世界中的地宫。 胤禩在军帐之中闲坐,和孙思克下棋。胤禩棋艺一般,只是过得去水平,孙思克让了他一角,却还隐隐占了上风。两个人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对外头已经开始的战局并不关心。 “不知道外面雪停了没有,冷不冷。”两人下到收官阶段,胜负难解,胤禩算力并不太强,但好在布局上有优势,双先手的官子,正是争夺得最激烈的时候,胤禩手心已经有些出汗,看看孙思克,却还是气定神闲。 “八阿哥留神棋盘。专注。”孙思克说着,似乎想也没想,就落下了一子。 “将军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巴袭他们完不成任务?”胤禩说着,却皱着眉头在争夺最激烈的地方落下一子。 “不会,兵是末将练出来的,末将相信他们。”孙思克又是丝毫没有考虑,就又落下一子。速度之快让胤禩觉得压力颇大。 胤禩淡淡一笑,这是用速度在攻心了。当下也不急提了子慢慢地算,终于找到最合适的位子,落子之后道:“我赢了。”最后还剩下三手单官子,无论怎么下,胤禩的黑棋都是微弱优势胜了。胤禩将棋子一扔,长出一口气:“将军棋艺真是妙绝,让我一角,我才赢了不到一目。绝地反击,实在精彩!可惜我棋艺不成,中盘勉强还有冲杀之力,到了官子,确有些算不过来了。” “哪里话,八阿哥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已是不俗了。中盘虽然冲杀凶猛,却还是犯了年轻人的错误,有时候想面面俱到,处处出手,却兼顾不及。须知进攻越多,漏洞越多,有时候已经优势很明显了,反而是守势为上,夹杂几手攻击,只要中了要害,就能让对方措手不及。”孙思克指着棋盘上的棋子,开始评点几手重要的得失。 胤禩的心神却不自觉飘到别处去。“面面俱到,兼顾不及”,“进攻越多,漏洞越多”,“守势为上,攻敌要害”,几句听上去毫不起眼的话却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让胤禩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将军的意思,是要韬光养晦,锋芒暗藏?”胤禩偏着头,问道。 “是,也不是。”孙思克欣赏地看着胤禩,答道:“攻守兼备为上。看似是守势,其实进一步就是攻击,有时候,显得最无害的一手,恰恰是最致命的一招。攻守之势顺逆,俱在此招。” “孙将军说的,不止是棋吧?”胤禩低头去捡棋子,收拾棋盘,并没看着孙思克。 “末将姑且一说,八阿哥姑且一听,是否限于棋艺,只在一心尔。”孙思克笑笑,却转换了话题,问道:“末将去看看,外面雪停了没有,八阿哥可愿同往?” “我还以为孙将军心里不惦记这个,真是个棋痴呢!”胤禩放下棋子,站起来穿披风,“只可惜是我这个臭棋篓子来了,孙将军这样的高手,想来下得不尽兴。太子、三哥、四哥都比我下得好,尤其是三哥,他平时爱钻研些棋谱,那些定式开局之类,可是门儿清的,我比起来就是个门外汉。” 孙思克却有些正色道:“和围棋高手过招固然酣畅,可只是较量棋艺,倒是和八阿哥对弈,真像是排兵布阵,战场冲杀,末将爱棋,唯爱此道。” 申时,雪停了。天空中渐渐看到一点儿太阳的影儿,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混沌不清,好像连阳光都带着些清淡的味道。守营的兵士们缩着脖子。下雪不冷化雪冷,刚下了四天的雪,营外头积雪没过了膝头,冷得所有人都牙齿打颤。 孙思克和胤禩从大帐里出来,见雪停了,不由相视一笑。孙思克点了两千兵马,全军都吃得半饱,整装待发。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夜袭,胤禩看看列队的士兵们,却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们,真的能全歼敌人么? 胤禩没有将心中的疑惑告诉孙思克,这是他的军队,胤禩相信,他心里有数。 ※※※※※※※※ 福海带着一百人,埋伏在林子里。他们已然在雪地里趴了两个多时辰,冻得浑身僵硬。雪已经停了许久,福海心中有些不忿,在这鸟不拉屎的林子一直趴着,能等来噶尔丹的人才怪!他是御前侍卫,此番跟着八爷出来,算是趟苦差,但要是能立功,也算是值得,知道八爷和孙将军调兵,便请命来了,谁知竟然是这样的。 又过了半刻钟,雪地上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有人来了?福海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想到了出来之前八爷的命令:“活捉,一个都不许放跑。”可此时他已然冻得手脚麻木,站起来都难,更别提抓住这些不明来意的人了。 十几个人,轻声哼着歌,手里拎了斧头,马靴踩着厚厚的雪,往林子里走来。他们是来劈材的,天不知为何邪乎地下了场大雪,他们只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扎了营,柴火早就不够了,奈何飞雪之中天气昏暗容易迷路,也不敢离开营地,只在营地边上捡了些干柴。雪一停,就迫不及待地往周围的林子里钻,准备砍几棵树回去烧了取暖。 福海看到最后一人也进入了包围圈,和埋伏在对面的巴袭眼神一对,一个手势,埋伏好的人出来一半,将十几个人全部围住。 跟着福海出来的绿营兵,似乎并没有如福海一样冻得直打哆嗦。他们身手虽然不似平常灵便,却依然动作迅速。福海看得惊异,这些汉军,实在训练有素,比之八旗精锐,都不逊色。 领头人一见被包围了,大叫一声:“被发现了!莫坦你冲出去,我们掩护。”然后提了斧子便冲向清军。身后一个年轻人,撒腿便跑,速度之快,让人心惊。 福海用蒙古话喊:“都放下斧头,举起手来,不然就放箭了!”四周的绿营兵将手里的弓拉了半满,中间被围住的人,却似乎没有听见。领头人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将斧子在手里转了几圈,倏地脱手,大斧打着转,向福海的方向飞去。 所有人都不禁将目光转向福海,福海一瞬间仿佛被定住,那眼中渐渐放大的斧头,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让福海根本来不及反应。旁边一个士兵飞身将福海扑倒在地,斧子从那士兵的头上擦过,砸在一颗松树上,树上厚厚的积雪扑扑哧哧地散落下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却见那个叫莫坦的,已经趁人不备冲出好远。福海从那士兵身下爬出,见那领头人已经拔出匕首,蹂身上来。福海经过方才一吓,血脉倒是贯通了不少,一个轱辘爬了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刀,大喝一声,攻向那人。巴袭却弯弓搭箭,朝着莫坦的方向,看都不看,唰唰唰三箭射出,正中要害。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除了莫坦,所有的人都被活捉。绿营兵有两个受了轻伤,都是不碍的。 他们是厄鲁特人【1】,他们所在的部族,是噶尔丹的部属。据其中一个奴隶招认,他们秋天从巴彦乌兰出发,往阴山方向移动,因为知道大清会派军队前来,他们将周围的牧民都撵走,草都烧光,试图让大清的军队知难而退。然后他们就能及时从后面咬上大清的辎重队伍,抢掠一番。这附近,这样的部族还有四五个,都是奉命举家向东迁移至此的。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2 章 巴袭派人回去报了信,将活捉的人押解回大营。巴袭分令各守备在林子四处埋伏,福海则换上俘虏的衣服,和一个奴隶一起去了敌营。他们要稳住敌军,拖到大军赶来的时候。至少不能让他们发现,出去砍柴的十几个人,已经全灭了。 一切进行得超乎想象的顺利。孙思克的骑兵在酉时之前赶到,厄鲁特蒙古人还在等待着做饭取暖的柴火,没有任何征兆的,两队骑兵突然从雪里杀出,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降临这个孤立无援的部族。骑兵将临时搭建起来的栅栏、帐篷冲得七零甚至还很符合孙思克一贯的性格。孙思克看得皱了眉:“八阿哥,这是何意?试探末将?” 胤禩却没怎么解释,只摇摇头,说道:“我特意将言辞写成这般,并不激烈。若是措辞过于强硬了,汗阿玛反而不容易接受,还会觉得是将军不好。孙将军若要改,细处修一修,也不要显得我们真的不和。绿营之中传闻的那些所谓名声,还是稍提一句,再说我如今已经失德了便可。” “末将,有些看不明白。虽然末将不赞成八阿哥的决定,但无可否认,八阿哥如此决断,于战局有利啊。况且,末将也绝无弹劾之意。八阿哥想来是误会了?”孙思克说完双手捧了奏折,便要还给胤禩。 胤禩也不接过,见孙思克神情坚决,才说:“此举,并非试探。我是真把将军当成了自己人,才劝将军,务必将这个折子递上去。汗阿玛护短,虽然命令是我下的,但汗阿玛极有可能当成是旁人挑唆的。只有这样,将军才能完全撇清干系。消息此时还没送出去,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将军也不必递密折,做出率先弹劾的样子来,汗阿玛就不会动将军的。到时候,我请罪的折子一并递上去,汗阿玛自然会处理。” “这,不妥当吧?” “没什么不妥当的。绿营军可以没有胤禩,却不能没有将军。”胤禩笑笑,将孙思克手中的折子又按了按,“我在归化承蒙费帅照顾,也颇有些私交,我给费帅写了封信,说明这边的情况。将军放心,费帅不会因为这事儿,对将军有成见的。” 孙思克与胤禩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有些安心。低头又看看那奏折,却听到胤禩继续说:“战场上,行军布阵,用计设伏,我信将军。朝堂上,弹劾上表,揣摩圣意,还请将军信我。” 孙思克终于还是接过了奏折,点了点头,道:“我信八阿哥。” ※※※※※※※※ 胤禛带着五百轻骑,几乎是一日三四百里的速度,往阴山方向赶。胤禛虽然知道,那是胤禩,是无论发生何事,都处变不惊,淡然微笑的胤禩,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几个月没见到,可天天忙这忙那的,也没如何想,一接了驰援的命令,心里却再也压抑不住,一时溢满了思念,只想下一刻就赶紧见到胤禩。看看他好不好,会不会还存着怨气,是不是长高了,有没有惦念他的四哥…… 只用了四天,胤禛就赶到了阴山,先在路上遇到了王化行所部,才知道胤禩他们虽然遇到大雪,可是准备得当,受灾并不严重,已经和外界恢复了联系。胤禛等不及要看到胤禩,并未与王化行同行,换了马就接着一路疾驰,第五天的傍晚,终于找到了孙思克的大营。 胤禩一身戎装到营外来迎接他,冰天雪地之中,胤禩的鼻尖冻得发红,脸在头盔里显得愈发小了。离开北京的时候就瘦,此时穿了甲胄,也不见健壮,倒是高了,眼里英气逼人,倒是成熟了一些,像个大人了。胤禛看到他在自己身前站定,微一颔首,道了声:“四哥。” 胤禛一瞬间百感交集,上前一步便将胤禩搂在了怀里,紧紧抱着,让胤禩动弹不得。胤禛身上也是一身戎装,衣甲上的钉饰撞在一起,发出几声“叮叮”的声音,便不再响了。隔着厚厚的盔甲,那怀抱没有任何温度,却让胤禩觉得有些暖意。大雪封路,不过是几日失去消息,汗阿玛就立时派了一个皇子来找他,消息来回也需要时日,胤禛如此快就到了,想来是路上赶得着急。有些东西,不期而至,反而显得更加珍贵了。 胤禩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不动了,任由胤禛抱着,轻轻说了句:“四哥,这还是在大营外头呢。”胤禛带来的轻骑和侍卫还未交接,大营外面有站岗的哨兵,众目睽睽之下,胤禛竟然就这么抱了,抱一下也就算了,只当是兄弟亲密,可若一直这般抱着不撒手,大抵也就只剩下丢人了。 胤禛不说自己的担忧,却将康熙推了出来,埋怨地说了一句:“你可知道,汗阿玛多担心你。” 胤禩轻轻应了一声,接口道:“是我不好。四哥辛苦了。”说完有些犹豫地伸了手,回抱了胤禛一下。 胤禛这才满意地放开胤禩,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才道:“还好,你没事。”顿了顿,才板着脸问:“为何那么多阿哥,唯独给我的信最短?” 第51章 分歧 胤禩一时愣在了当地,锁了眉,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回,还是没想起来胤禛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儿。胤禛本来没想着因为这个事儿跟胤禩闹个不痛快,可看着胤禩呆呆发愣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就上了火。自己为了他交代的事儿,忙前忙后的得罪人,为了赶来救他,一路疾驰,几个晚上睡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想起这些,胤禛心里头就有些憋屈,他把八弟放在了心尖上,想着他,念着他,总觉着就算心里头的隐晦心思难对人言,可毕竟还是能做知心之人的。谁成想,人家不是记他的仇,故意写了封短信来气他,胤禩压根就把这事儿忘了! “四哥,您说的,是年前的时候,我给各位阿哥们的回信?”胤禩看着胤禛越来越黑的脸,总算从记忆之中翻出来这档子事儿,心里不禁暗讽,老四也真够记仇的,芝麻大点儿事儿,这都几个月了,忙还忙不过来,他倒有闲情记着这些。 胤禛也不回答,倒有些真怄上。胤禩看看胤禛小性儿的样,不自觉就起了气气他的意思:“四哥还真是计较小节之人。信长不长有什么打紧,又不以长短论亲疏。” 胤禛自然不会顺着胤禩的意思理解,一时只觉得,胤禩一开口就道出了长短论亲疏,说明他心里就是如此想的,只不过抹不开面子,不能只说罢了。在胤禩的心里,自己果然疏远了。胤禛看着眼前一身戎装,一身英气的胤禩,心里失落地想:“人长大了,都会变的么?他终于只要做他的太子党,不拿我当哥哥了?”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3 章 看胤禛眼神里的热切地目光渐渐暗淡,胤禩也觉得有些不忍,何必如此强迫着他长大,让老四一直有那些天真的想法,岂不是更有利?然而想到了未必就能做到,胤禩也只是过去牵过胤禛的马,道:“四哥累了吧,到我的帐子里头歇歇,外面的事儿,交给我安排吧。” 胤禛此时赶来,带了正红旗下五百轻骑兵。这些骑兵名义上是只归胤禛调派的,但总归是要一起行军,统一指挥的。五百人就地安营,将领之间的熟悉一下也是必要的,再有,他们是最早跟敌人交战的队伍,这支轻骑兵,过几日可能就要上战场了,也需要他们做些准备,军官们熟悉一下战场形势。 胤禛却并不管这些,简单地办完交接手续,就自顾自地往胤禩帅帐里的软榻上一坐。这是下面人的事儿,就算是大事儿,也都能堆给胤禩,有个能干的弟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就如同胤禩放心的使唤他给大军准备粮草,他此时也放心将自己的骑兵交给胤禩。胤禛坐在一边,看着胤禩和出出进进的军官们交代各种事务,他只是在胤禩在给他安排合身份的营帐的时候插了一句:“不必了,你们东西也不多,我们更是轻装简行,我晚上跟你睡一起便了。” 胤禩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看胤禛,才规矩地应道:“这样恐怕怠慢了四哥。虽然没有四哥喜欢的精致物事,但一个帐篷还是搭得起来的。四哥若是不喜欢临时的军帐,这里让给四哥,我去别处凑合就行。四哥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我说。” “不必了。你跟老九老十不也经常住在一处?自己兄弟,何必费这些事儿。我晚上和你住。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已经跟噶尔丹的前哨人马打上了,怎么个打法,跟我说说。”胤禛有些累了,也不愿挪地方,借着这机会能跟胤禩抵足而眠一次,也是好的。 胤禩又推拒了一番,奈何胤禛是个固执性子。胤禩看看胤禛越来越不对劲儿的脸色,心想也不必和这人一般见识了,他长途跋涉而来,也是累了,一起睡一晚上,又不会少块肉。只是他睡着之后,总要忍着不要突然按捺不住恨意将他掐死才是。 胤禛累得狠了。办完了公事,将就着洗了个澡,换了身轻便衣服。还没怎么听胤禩讲这几天怎么打的,胤禛就靠着个软垫子睡着了。 胤禩看看胤禛黑了的眼圈儿,沉沉睡着的样子,也没有再叫醒他。和亲兵一道扶他躺下,把被子盖好,胤禩才转身要走。胤禛做了甩手掌柜的,把人带来了他就不管了,可胤禩却得考虑,这五百精锐骑兵,怎么用在刀刃上,这多出来的将近六百匹马,要怎么养活。噶尔丹的人把阴山附近的草场都烧了个精光,春天的新草还没长出来,马无草料,骑兵也就无所谓战力了。胤禩心里惦记着军情,却没想,一个分神,就被胤禛一把拽住了。胤禛睡得沉,也没说话,就是死死地攥着胤禩的手腕不撒手。胤禩皱皱眉,伸手去掰胤禛的手指,一根掰开,那指头就像有磁力一样,又被吸了回去,怎么也不放开。 胤禩对亲兵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出去,这才伸手去推胤禛,心里头带了火,说话便含了三分冲劲儿:“四哥,你放手!” 胤禛恍惚中听到,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咕哝地说了一声什么,听起来似乎像是“别走”。 “我有军务要办,别抓着我。”胤禩看胤禛好像醒了,声音低了些,拍了拍胤禛的手。手指松动了一些,胤禩使劲要抽出来,却又被胤禛抓紧了。 “放开!”胤禩有些不耐烦,又去掰胤禛的手指。 胤禛似乎依然睡着,手却依然紧紧抓着胤禩。“不放。”这回胤禛的声音很清晰,带着那种坚定的语气。 胤禩皱了眉,明明醒了,就是不放手是什么意思?几番折腾早就让胤禩有些不耐烦,一时没压住心里的火,右手抬手就是一个手刀,狠狠劈在胤禛手肘关节的地方。 胤禛吃痛,手上的力量登时弱了,胤禩迅速一抽,便将手抽出来。 胤禛“噌”地坐起来,眼神先是有些茫然,然后看到了站在床边揉着手腕的胤禩。那不过是个梦……手臂上钻心地疼痛,梦中的胤禩和眼前的胤禩重叠起来,困倦一扫而空,胤禛立时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放肆!”此时的胤禛还没成为那个前世的雍正,他心情好的时候,那就是话痨,各种话题说个没完,翻过来倒过去地说,一旦发火了,却就是简单的几个字过去,声音并不如何大,威严却是十足。 胤禩一时和胤禛目光对上,互不相让。浓浓的火药味儿在沉默之中充满了整个帐篷。 胤禩想着:你抓着我不放,我总要想法子脱身不是? 胤禛瞪回去:你不友不悌,倒还是有理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僵持着,危机在寂静之中一触即发。 胤禩突然一笑,右手揉了揉手腕上被胤禛抓过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四哥既然放手了,就早些安置吧。方才是胤禩的错,胤禩在此给四哥赔个不是,四哥明儿睡醒了要是还气着,胤禩让您打回来解气便是。胤禩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四哥带来的人马是要跟着我们一道西进的,我总要想对策安排妥当才行。告辞了。”说完欠了身算是行过礼,转身便走。 “站住!”胤禛对着胤禩的背影喊。 胤禩并没有停下,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出去了。 胤禛一早醒来时,胤禩还没有回帐篷。胤禛便去问站岗的哨兵,才确定胤禩真的一晚上没回。想起前晚困倦之时二人的小争执,胤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叹了口气。 胤禩和孙思克一晚上并没有闲着,本身马匹没有足够草料就是大问题,现在宁夏、贵州、甘肃各地参战的总兵都要带兵前来,还是要有一大批骑兵汇入队伍里。几千匹马,要是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草料肯定是不够吃的,等到了地方,马都饿死了,还哪里来的骑兵呢。 因此,两人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所有骑兵携三十日口粮,先行赶往翁金河,与费扬古回合。顺便一路扫荡了那些噶尔丹排出来烧草探消息的前哨,这个计划之中,胤禛的人马也要一路跟去,王化行他们带来的宁夏、甘肃等地的绿营军骑兵都要打破建制统编在一起。领军的统帅胤禛是跑不了了,因为他带来的五百轻骑兵,只有他能指挥得动。让胤禛自己指挥作战,胤禩却并不放心,孙思克也不放心,二人商议,让王化行跟着,他思虑周详,经验也丰富,胤禩知道他的本事,信他绝不会打败仗的。 一整个晚上,孙思克和胤禩都在讨论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顺利组编这支超过两千骑的骑兵队伍,如何进行两部之间的协调作战,辎重、粮草、箭支、火炮如何快速送到前线去。一直到了清早,也没将所有的头绪理清。孙思克一看天色微明,立刻派人往王化行部,要他把军队交给副将,然后自己带着骑兵先过来回合。 胤禛进来的时候,胤禩和孙思克刚好讨论到了一段落,虽然一晚上没睡,两人都显得很兴奋。胤禩的眼神很亮,带着些平日里不常有的光芒,胤禛愣了一下,才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胤禩。” 胤禩和孙思克立时先行了礼。胤禩仿佛昨天的尴尬没有发生一般,向胤禛解释:“我跟孙将军在讨论,等各部绿营聚齐之后,将骑兵整编成一只队伍,先行赶往翁金河与费帅回合。” “你要分兵?我们骑兵才有多少,两三千骑兵,疾行离队,一旦遇敌,我对敌的人数优势立时就减了不少。咱们此次进兵,是以合围为要的,三路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噶尔丹大军围在中间,要他插翅难飞。一旦分兵,两支队伍之间协调太过不易,骑兵先行,就比汗阿玛的中路快得太多,万一让噶尔丹发现,打草惊蛇,岂不是坏了大计?再说,汗阿玛也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四哥,我这也是没办法。我自然知道,统一调度的好处,不分,我也省事。可是咱们现在马太多,草太少。噶尔丹派人将阴山一代的草原都烧了。今年天有异象,春日忽降大雪,草木不发,要等到夏草滋长,不知要到几时。兵士的军粮倒是够用,马的草料怎么办呢?要是骑兵跟着步兵和辎重队伍一道走,这种山路,一日最多四十来里行军,走到有草的地方,马早就饿死了。” “你这般大折腾,几千人的骑兵重新整编,就是为了让马吃上草?”胤禛一哼,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我不同意。” “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胤禩解释道:“阴山之南的厄鲁特人,我们都惊动了,为了避免消息传过大漠去,大漠以东,决不能再留噶尔丹的人马。” 胤禛像是说着最平常不过的话,然而语气却十分坚定:“骑兵人虽少,却是精锐,精锐尽出,而大军只留步军和辎重营,不妥。” 胤禩也丝毫不让:“就因为是精锐,才能放心放出去。步军善守,骑军善攻,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大漠,非骑兵尽出不可。” 胤禛不慌不忙地回应:“骑兵没有步兵和火器营接应,孤军作战,难以维系,万一陷入敌人的包围,后续大军难以迅速驰援救助,只要冲不出来,就是全军覆没。” “四哥倒是看看地图,自阴山南至翁金河畔,何处可设伏围困?噶尔丹总共八千骑兵,都在漠西,四哥当我们的斥候是摆设么!”胤禩不自觉地带了些火气。 胤禛道:“你想不到,不代表敌人做不到。几千骑兵派出去,就为了吃草?笑话!” 胤禩眼神之中带着杀气:“利剑出鞘,岂能不饮血?” 胤禛的语气也是冷的:“再锋利的剑,不收在剑鞘里,时时在外,也是要生锈的。” 第52章 争执 孙思克看看胤禛,眼神之中毫不掩饰欣赏之意。胤禛说得句句在理,分兵而行虽然不算是兵家大忌,但确实有弊端。胤禛求稳,其实颇有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此时做这个决定,胤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算是于绝境之中生巧计,若是应用得法,该能收到奇效。两人这般剑拔弩张,你来我往地吵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孙思克也只有打起圆场:“四阿哥,八阿哥,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偏要如此针锋相对。” 胤禩心知此时胤禛绝不会退让,他自己也绝无迁就之心。可是这般吵下去,也太不给孙思克面子,当下对胤禛一礼,道:“四哥,胤禩方才言语之中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四哥海涵。咱们先坐下说吧。” 胤禛面色稍霁,却听胤禩话锋一转,道:“四哥,我们兄弟之间,互相了解,远胜他人。我知你,你也知我,军机大事,不比儿戏,我们都是一旦有了决定就绝不改变之人。我说服不了四哥,四哥也说服不了我,再争下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胤禛要说什么,却被胤禩压住话头,道:“四哥先听我说完。西路军自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之下,都要听命于胤禩。四哥的人马既然到了西路,不是来做钦差的,就是要打仗的,既是军队,就要听将令。此事,我已经决定了,只能这么做。等王化行、董大成他们来了,我部就开始整编,三日之内,骑兵自成一队,由四哥和王化行将军率领向西进发。军报奏折孙将军来拟,写好了一式两份,一份往中路军奏报汗阿玛,一份往京中报给皇太子。” 胤禛压住性子听胤禩说完,才冷冷瞥了一眼孙思克,道:“孙将军且慢。副帅要拿架子,我倒要看看,若我不遵你的命令,不带人走,你能怎么办?” “四哥这是算准了我不能拿四哥怎么样。那好,四哥既然担心骑兵中伏,自己身陷重围弟弟救不得你,不愿上阵,那我去。您带来的骑兵先借给我,我他日还了便是。”胤禩眉毛一挑,眼神之中带了些微轻蔑,似是在嘲讽胤禛贪生怕死,不敢出战。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4 章 胤禛却不受激将,看了一眼胤禩,问道:“难道以章毫无诚意的客套,让胤禛知道,原来只有自己把胤禩当做兄弟。原来在胤禩心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又或者,其实从来都没有过。 胤禛骑在马上看着胤禩的背影,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痛。心里升腾起来的疯狂念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了。脑海之中又一次浮现那个梦境,胤禛已经记不清那梦具体是什么内容,只记得胤禩决然离去的背影,他抓着胤禩的手不放,胤禩却依然走了,不曾回头,毫无留恋。那背影像是一柄剜心的利刃,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就如同此时,胤禛看到的背影一样。胤禛遥对胤禩,心中默默地说:“既然你不拿我当兄弟,我们不妨就试试做爱人吧。我会得到你的,等着瞧。” 第53章 沙俄 康熙合上奏折,往榻上一靠,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桌上左手边是胤祉奏报太子胤礽的病情折,右手边是胤禩请罪的折子和孙思克弹劾的上疏。康熙叹了口气,提起朱笔要批,又放下了,心说:“如今诸般事务都堆给老父,这两个孩子,本指望着都能独当一面的,到了却真没一个省心的。”康熙心里头并没觉得不快。儿子其实都还没长大,太子这么大人了,都还能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好在病情不是太严重。老八更是荒唐,又或许,其实并不是真荒唐? 康熙心中一凛。翻开孙思克的折子,再比对着胤禩请罪的折子,突然心下了然。眉心锁得更深了一些:“这个小子,心机深啊。” 两份折子粗看之下,确实措辞语句俱有不同,但细细比对,就能发现,两份奏折其实都是出自胤禩手笔,语言可以模仿,但胤禩行文之中那种严谨缜密,事件之中那种内在的联系,虽隐藏的深,却还是让康熙发现了。 老八这是要干什么?杀几个人而已,这样虽然有些不仁之名,但康熙想得明白,老八此举,实在无可厚非,犯不着如此上折子请罪,又找孙思克来弹劾,那便只剩一种解释。老八不想要这到手的功劳。至于为何不想要,康熙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胤禩这是在收敛锋芒。 胤禩自小就与太子亲厚,对太子的忠心,有时康熙都觉得嫉妒。明明儿子该效忠自己这个做阿玛的,但偏偏对哥哥亲近得紧。此时放了出去,大好的机会,胤禩该是为太子在军中加分数的,可他偏偏给自己捅了这么个篓子。 康熙仔细考虑,更觉得胤禩这是故意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以胤禩的才智,若要真心想把人都杀了,根本不用等到这些人投了降,做了俘虏,再围起来射死,打仗的时候直接下命令不留活口就是。到时候朝中那些人就算听说了,也不至于弹劾他,毕竟是为了战事。杀俘就完全不同了。杀俘不详,自古有之,胤禩如此做,是故意不要朕给他的立功机会? 他怕什么?怕太子在军中的势力坐大,朕心生忌惮?还是怕他将来羽翼丰满,遭了太子的猜忌?只怕都有。无论如何,胤禩这孩子绝不简单。康熙喜欢他的谨慎收敛,却不喜他这份精心算计。 康熙没理会胤禩革了差事回中路军接受讯问的请求,又把孙思克弹劾的奏章留中了,提了朱笔批复由四阿哥与八阿哥共同协力费扬古理西路军事,尽心作战,不必多想旁的,战时功过,来日得胜回朝,自有圣裁。老四去了,要他一直被老八压在下面也不合适,如此让两人共理,共襄军机,也好互补不足。批完了,叫了亲兵进来,即刻发出去。 刚办完,军报就送进来。康熙看过,又将送来的准噶尔俘虏问过一遍话,眉心锁得更深了。俄罗斯派了六万人来支援噶尔丹,有骑兵和火枪队,消息是从漠西传来的,康熙又问了一个人,再拿来他们的口供细看,众口一辞,难辨真假。 康熙立刻传来随驾的皇子、大学士、内大臣、八旗各都统前来议事。又传旨给费扬古和胤禛、胤禩,密切注意接战部的动态,多派斥候探听此讯息是否属实。康熙本能地觉得这消息有水分,却又不能心安。他自己离着大漠有些距离,可胤禩那边已经和敌军交战上了,两个儿子在前线,都还是孩子,要真是遇上了,能不能撑起战局,能不能全身而退。两个孩子都是能堪大用的,康熙对他们有期待,有希望,因而也有担忧。 这是紧急军情,耽误不得。不到一刻钟,奉旨来的人就在帐殿之中聚齐了。康熙简要地说了说,便将这难题抛给众人议一议。消息是真是假,如何应对,饶是经过大风浪的康熙,此时也有些犹豫。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5 章 帐殿之中,却无人开口。明珠抬眼看看康熙神色,他惯常是不会先站出来说话的,这也是他的为臣之道,先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什么都比不上合皇上的心意强,明珠能在朝中多年,起起伏伏,却依然能撑起明党这大片势力,能力出众固然要紧,但最关键的,还是明珠能猜中康熙的心思。 第一个说话的是索额图。《尼布楚条约》是他签的,此事事关俄罗斯,他自然要站出来说话。时隔皇帝,亲自上阵,建我大清基业,朕岂能不效法先祖?我大军已然行至此处,与大将军费扬古约定夹击噶尔丹,朕若是回去了,如何告天地宗庙社稷?再有劝朕回京者,朕必诛之!” 第54章 表白 王化行、董大成所部与胤禩阴山之西回合。王化行毕竟是个将才,只两日就将骑兵重新整编好。胤禛和胤禩第三日就带骑兵辞别孙思克,与步兵和辎重营脱离,先行前去与费扬古部回合。 胤禛的脸一直是阴沉沉的,平日里一句话也不多说,成日价只跟在胤禩身边,一副生人勿近模样。说军机?四爷在一旁听着,毕竟胤禛得康熙钦命,与胤禩共理军务。谈私事?不好意思,你得能受得了四爷一双凤目的冷冷逼视,禁得起四爷持续释放的森森寒气。 胤禛虽然下定了决心要让胤禩同他有一般念头,可看着胤禩那张对每个人都笑得从容的脸,胤禛还是忍住冲动。他是凡事都要周密谋划之人,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一时冲动能够解决的,是以胤禛在想一个完全之策。他要精心设计一个局,他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样,要忍。 胤禛心里还在生着胤禩的气。具体气的什么,胤禛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希望胤禩真心说句软话,却连这点儿希冀都成了奢求。胤禩客气话说了不少,言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可胤禛就是知道,胤禩不是真心的。 胤禛自己不顺心,看着周围每个人都不顺眼,他们对胤禩多说一句话,胤禛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王化行,明明满身丘八之气,竟然抱着书来与胤禩探讨什么公安派[1]的文章。更有甚者,胤禩竟然欢天喜地,不顾一天行军的劳累,和王化行说了足有半个时辰。胤禛真是恨不得一箭将这老头射死。后来王化行被胤禛的瞪得狠了,识趣得遛了。从此再没私下里找过胤禩。 胤禛不让别人说话,自己却也不和胤禩说话,就只是粘着。胤禩赶了他几次,奈何四爷脸皮厚如城墙,胤禩也不好撕破脸,就只有让他赖着。一连十几日,只要没有战事,二人都是同吃同住,看着亲密,却好似冷战,都冷着脸,好像有深仇大恨一般。 胤禩其实也乐得清静。往日时时应酬这个,应酬那个,他是天生就有好人缘的人,身边人一多了,总忍不住去经营,此时胤禛往边上一站,各种大人小人全部滚得远远的,没了人在身边,也不必时时笑着,对着老四起初还做做兄友弟恭样子客套几句。后来看老四也没兴致聊天,干脆连样子也懒得摆,自顾自地想事儿,连给个笑容都吝啬了。 西北的春天来得晚,虽然已经到了三月,本该是莺飞草长的时节,可偏偏一片凄风苦雨。下过雪又下雨,湿湿冷冷,道路泥泞,就是骑兵也走不太快。虽然隔上三五日,总有些小股的敌人出没用来磨刀见血,但明显兵士们的心情都不太好,士气也并不十分高涨。胤禩打趣说,这都怪四阿哥得天眷顾,连老天都看他脸色。远处一干人等憋笑憋得内伤,胤禛却依然冷冷地回,八弟,话不能乱说。 胤禩对于连日来的雨却抱着乐观的态度。他们快要到沙漠了,储水绝对是件大事。此次骑兵轻装上阵,带的东西不多,连胤禩胤禛休息的帐篷都简易得很,但大水囊是胤禩特意交代要准备的,眼看着离沙漠越来越近,胤禩下了命令将水囊都装满,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场雨。 绕过阴山之前,胤禩和费扬古所部取得了联系,两军相约在阴山最西边的呼和巴什格山下汇合。费扬古大军走得亦不快,也是一路阴雨,纵然备好了雨具,油布,还是有些枪炮淋湿之后生锈,各种麻烦事儿,也让费扬古有些头疼。上元节过了就开始进军,到了三月初,才将将走到阴山最西面。 胤禛和胤禩在乌拉特后旗驻扎,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费扬古。从费扬古的口中,胤禩第一次知道,太子病了。 胤禩眉毛拧了起来,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又向费扬古确认了一遍,才转向一直在边上却丝毫没有意外之感的胤禛,问道:“四哥早就知道?” 胤禛心中不禁起了酸意,第一次对太子有些嫉妒。并非嫉妒他合法的继承人身份,而是嫉妒他竟然能如此轻易地牵动眼前这个人的愁思。语气之中却隐藏了心事,一贯的冷硬刻板:“我从中军赶过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病重不能理事了。三哥回了京城,我来了这儿。汗阿玛交代,你跟太子自小亲厚,太子的病情不要告诉你,免得你过度担忧。” 胤禩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太子怎么又病了?前世这时候,太子明明康健得很,还有心思和哈哈珠子胡闹呢。怎么这辈子倒像是弱不禁风了。早不病晚不病,却偏偏挑了皇父亲征的时候一病不起。上次也是康熙亲征,太子生病,这回又生病了,倒让胤禩开始怀疑,这之中,是否有人成心做鬼了。心里头担忧着,胤禩一大堆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砸向胤禛:“病情如何?只是受寒了?如何都已经不能理事了?没来信儿说病好了,那是不是这一个月都病着?” 胤禛愣了愣,才道:“我也只知道太子病了。那时候知道你陷在大雪里,消息都送不出来,光顾着担心你了。太子无非就受点儿风寒,宫里面有最好的太医诊治,最好的药材调理,能有什么大碍。” 胤禛本是无意之语,却无形中流露几分真情,胤禩是细心之人,自然听出了话外之意。 胤禩忽然想起胤禛几日间疾驰千里来寻他,累得在塌上一歪就睡着了;想起他将那一纸回信一直贴身收着,还拿出来质问自己为何不写得长些;想起他在军帐之中据理力争,丝毫不落气势,比刚开始办差的时候,不知强了多少。胤禩对胤禛本就十分熟悉,这些日子又与他起居都在一处,胤禛心里想什么,胤禩也能猜个八九分。胤禛那有些失落的神情落在胤禩眼中,胤禩竟一刹那之间有些不忍,轻声说了一句:“四哥担心我,我心里都知道。” 胤禛呆住了。蓦地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胤禛不知自己是怎么拉着胤禩辞别费扬古,怎么拽着胤禩的手一路跑出营外,怎么在荒原新月之下,对着他面前一同长大的弟弟,毫无顾忌地说出那几个字的,但他就是说了。一切的计划都在冲动之中土崩瓦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声音,却异常坚定,他说:“胤禩,我心里有你。” 胤禩注视着胤禛。审视,疑惑。 胤禩不了解这样的胤禛,冲动,盲目,热切,带着一种少年人的炙热和青涩。皇宫中长大的他们,几乎都无可避免地缺失了少年时代,从嬷嬷们捧在手心里的小阿哥,一下子就变成了沉稳干练的皇子。他们不该冲动,他们凡事都要考虑后果,他们要步步算计,处处留心,每句话可能都是别人设好的圈套,每一次的成长都可能要付出血的代价。胤禛此时的神情,不是他该有的,这样的真诚,太过脆弱,这样的胤禛,简直不堪一击。 胤禛也注视着胤禩。真挚,专注。 胤禛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他太久,久到自己都不记得,到底从何时开始动心,从何时开始起意,何时开始泥足深陷无法自拔。胤禛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何这样一心一意地喜欢着胤禩了。最初,大概只是觉得同病相怜,只是觉得心灵相通,只是对他的才干欣赏歆慕,对他的救命之恩感念于心。可此时,胤禛只觉得胤禩处处都是好的,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一身戎装英武的模样……胤禛中了他的毒,无药可救。 两人相对站了很久,胤禩从容地笑了,说了句:“我知道。” 胤禛伸手将胤禩拉进怀里抱紧,下巴轻轻蹭过胤禩的肩甲,别过脸,低声地说:“知道就好。” 风很大,席卷在沙尘,在旷野之中呼呼作响。胤禛说了什么,胤禩并没听清。胤禩没有推开胤禛,也没有回抱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风中,轻声出口的句子,同样消散在风里。 胤禛松开胤禩,却还是用手臂环住他的腰,在胤禩唇上轻轻一吻。两人的护心甲和头盔相撞,发出“叮、叮”两声脆响。胤禩依然没有将胤禛推开,只是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伸手正了正头盔,才道:“军中有不少明珠的人。” 胤禛立刻会意,也放开胤禩,道:“以后不会了。” ※※※※※※※※ 呼和巴什格几乎是阴山山脉的最西边,向西行一日,便是戈壁的边缘了。孙思克带的绿营步军,要赶到此处,还得半月有余,可此时距离到达翁金河的时限,只有二十五天了。茫茫戈壁,变数无穷,费扬古与胤禩商量,决定不等孙思克的人前来,送几个向导过去,令孙思克的步军往阿尔泰山和杭爱山之间与沙漠交接的谷口处驻扎埋伏。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6 章 噶尔丹老巢在西边,但早于策妄阿拉布坦生隙,不可能回到哈密以西去,至于西藏,前世康熙倒是以为他逃去了西藏,可终究没在那儿找到。胤禩反复地看地图,觉得噶尔丹战败之后若要逃脱,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于阿尔泰山和杭爱山之间的山谷地带。东有沙漠,其余三面都是崇山峻岭,其间又有水源,只怕噶尔丹还在其中屯了不少粮食,山谷绵延近千里,其中藏个几千人,肯定是绝难找到的。胤禩有八成把握,噶尔丹最后,肯定是逃到这里来了。 费扬古和胤禛也赞同,步军先行埋伏好,骑兵再从后策应,就算噶尔丹侥幸逃出了三路夹击,机关算尽也绝想不到这里还有一处伏兵。 部署好一切,胤禩并不觉得轻松,因为还有八百里的戈壁大漠,还有胤禛。 作者有话要说: 【1】公安派公安派是明代后期出现的一个文学流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是反理学的代表。 第55章 合围 胤禩前世曾经一来一回两次横穿戈壁。旧地重游,却还是会被瀚海的辽阔和荒凉震撼。胤禩十分喜欢这里的景色。没有皇宫之中等级森严的逼仄,头顶上就是苍天,脚底下就是沙石,简单明了,坦荡得很。大概平日里处处谨慎,时时算计,到了这种简单的地方,就愈发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前世过沙漠的时候,他多半时间都在车里,陪在康熙身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仿佛天底下就没什么能难倒自己的事儿,此时虽还是一般年纪,却再无那时候的性子了。骑在马上,看着两世都如此荒凉的大漠,胤禩不禁有些怅然。 春天正是风沙最大的时候。大风席卷着地上细碎的砂砾,将天都蒙上一层黄色迷蒙的纱,阳光透过层层沙尘,显得有些清冷。戈壁之上也并非寸草不生,隔着几丈远有上一两棵草,干枯得几乎不带绿色,驼马会间或停下来啃上两口,吐上几口沙子,再继续上路。 胤禩觉得脸被吹得生疼,时不时有小粒的石子打在脸上,胤禩皱皱眉,没有用手挡,却轻轻测过脸去。这里不是北京,纵然到了春天,也依然挂着北风,迎风而上,最是艰难。 胤禛本是和胤禩并辔而行,忽然不动声色地策马向前,堵在胤禩的前面。身后大红色的披风在强风之中张开,在苍茫大地之上显得格外耀眼。 胤禩毫无顾忌地接下了胤禛的好意,其实他走在前面,根本挡不了多少风沙,但胤禩还是迎风喊了句:“谢过四哥。”然后灌了满嘴的沙子。 沙漠之中,少有鸟兽,一切都是沉默的,多说一句话,就可能进一嘴沙子。胤禛回头看看胤禩,难得地露了个笑容。眉毛里都掺了细沙,泛着灰黄,面上也是灰突突,眼神却清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胤禩无奈地啐一口,吐出嘴里的沙子,又向胤禛点了点头。胤禛笑着回过头去,似乎连恼人的风沙都变得有些可爱了。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如果是十五年之前他遇上这样的事儿,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极尽羞辱之能,让胤禛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哪怕只是为心里头痛快,也决不能忍受老四对自己的这般作为。如是三年前他遇上这样的事儿,胤禩大概也会先忍下,然后精心设计,让胤禛这不为人知的心思暴露人前,让皇父知晓,如此,除非胤禛篡位,否则他此生大概与大位无缘了。可此时,胤禩竟能这样放任着他,任他脑中带着那些悖伦的荒唐想法。 胤禩依然恨着胤禛,那种恨太深,扎根在胤禩的心里,不可磨灭。胤禩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个人并非那个他恨之入骨的雍正,可恨意就像是浸透在血液之中,灌注全身,无法剔除。然而,还是有些东西,在两人今生再遇的这十五年之中,悄然改变了。十五年里,两人交好过,疏远过,合作过,交锋过。胤禛的身影遍布在胤禩的回忆里。胤禛那青涩而隐晦的剖白让胤禩有些不忍。这让胤禩清醒地意识到,这个胤禛,还是个少年人。 胤禩不愿意破坏胤禛少年人的幻想。此时的胤禛,没有经历过佟佳氏的离去,没有被亲生的额娘拒绝,没有在十几岁的年纪一个人出宫开府,养成那冷僻的性子。他有关心他的额娘,有依赖他的九弟,甚至还有理解他的胤禩。从某种角度来说,胤禩还有些喜欢这样的老四,带着些天真而不切实际的幻想,时不时会露出真心的笑容。胤禩想着,就让胤禛如此误会下去也不错。至少,这样的胤禛,与胤禩恨之入骨的雍正天差地别。让这个四哥离那个皇帝样子远一些,其实也不坏。 虽然对手缺少磨砺,赢了也定然没什么征服的快意,但胤禩早就过了那种任性的年纪。他要的,是以退为进,稳重求胜。 ※※※※※※※※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廿七,费扬古的西路军准时到达了翁金河畔。西路军虽然一路路途艰险,又遇风雨阻隔,但好在出发早,准备周全,补给线铺设得当,一路小麻烦虽然不断,却没什么大波折。全军在翁金河驻扎休整三日,再向东折往巴彦乌兰地方。 翁金河寒冷,枯草早已被噶尔丹燃尽,新草还未发芽长出,曾经困扰大军的粮草问题,又一次成了大军继续前进的包袱。胤禩有些懊悔自己的掉以轻心,既然阴山之南相隔千里之外,噶尔丹都派人过去烧了,没道理此时到了漠北,就能指望遇上一片草原。 胤禛宽慰着胤禩:“八弟别对自己太苛求了,你又不是神,如何能事事料在前头。不是已经早早下令归化城运送补给来前线了?等上三天,如果顺利,粮草补给也该到了。沙漠都过来了,何苦遇上没草的旱地,就如此愁眉苦脸。” “就是后悔没多准备些,这是我的差事,我该想得更周全。” “你呀,就是思虑过重了。费扬古都没想到的事儿,你何必如此自苦。你看,你最近瘦得都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该多吃些。别到时候真遇上噶尔丹,反而羸弱得连弓都拉不开了。” “多谢四哥。”胤禩说着这二十多天中最常说的句子,心里却希望胤禛赶紧恢复一个月前那种沉默不语的状态。 自打胤禛剖白了心迹,就从未掩饰过对胤禩的关心。胤禛是个细心的人,若真管起人来,的确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胤禩此时方能理解,为何胤禟总是抱怨为何四哥不去管管十四弟,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不比他亲近得多。胤禩却理解胤禛的心思,他是从小就寄养在承乾宫的,内心之中渴求额娘就是皇贵妃,而不是一直对他不咸不淡,与其他宫妃毫无差别的德妃。那时候胤禩总是宽慰胤禟,四哥也是为你好。可真到了自己也轮上了这份“兄长式”的无微不至,唠唠叨叨,胤禩才知道自己往日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胤禛果然开始了例行唠叨,沙漠中缺水,胤禛却仿佛一点儿也不畏惧口干舌燥,各种养生之道说个没完。胤禩腹诽老四果然是从小就注重享受,都一般是皇子,也没见旁人有这样穷讲究。 正说着,孙思克遣人送信过来,称陕、甘、宁汉军绿营已经行至沙漠,将要到达阿尔泰山一带,问是否需要择精锐部前来与大军回合。胤禩这才得了个由头,让胤禛闭嘴,拉着胤禛往费扬古的帅帐去共商大计。 孙思克的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胤禛和胤禩当时只带走了骑兵,留下的步军也有不少是精锐。此时的西路军,有满洲骑兵、察哈尔骑兵、右卫将军直属军、大同驻屯军、喀尔喀骑兵,骑兵明显与步兵炮兵的大约对半开,骑兵比例很大。西路没有火枪骁骑营,枪炮攻击全靠步军,而孙思克的后续辎重部队,还带着上百子母炮,三十余尊宣镇神功炮和十尊神威炮,三尊冲天炮。噶尔丹擅结驼阵,炮火支援不够,光靠骑兵,很难将阵冲开。 费扬古、胤禛、胤禩、彭春[1]、班迪等人在帅帐之中议事。胤禛和彭春主张孙思克带兵前来,埋伏在那么远的地方,与主战场相隔近千里,一旦有变,两部不能相顾。但胤禩坚持,杭爱山一代的伏兵不能撤,纵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也难保噶尔丹逃脱不了。班迪是理藩院尚书,自然也是力挺胤禩的。胤禛和胤禩,似乎一谈起兵争之事,就总是不对盘。两人这次到没有吵起来,倒是彭春和班迪两个,闹了些不愉快。 费扬古是支持胤禩的。噶尔丹狡猾,若前路无伏兵,一旦从西边脱出包围圈,就是纵虎归山,难以追击。但绿营毋庸置疑,绝对是大清所有军队的翘楚。少了这支尖兵,费扬古的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两方权衡之下,费扬古令孙思克在余部之中,选两千精锐,由他亲自带领,赶往翁金河一带支援。火炮七成随辎重往前线,余部由肃州总兵潘育龙统领,埋伏在杭爱山塔米尔河谷。 三日之后,胤禩随西路军再次踏上征程,向东进发。比沙漠更加荒凉的草原,却因为有了胤禛的唠叨,显得不那么寂寞了。 ※※※※※※※※ 康熙三十五年四月廿五,西路军到达土拉河畔,中路军也已经越过沙漠,两军距离噶尔丹驻扎的克鲁伦河俱不到三百里,东路军兵行虽亦受天气所阻,却也遥遥封住了噶尔丹北上脱逃的方向。 至此,噶尔丹东北有萨布素,东南有康熙,西边还有费扬古。清军对噶尔丹的战术包围,终于在三路大军千里远征三个月之后形成。 然而,康熙的探马却在例行探营的时候扑了个空。本该在克鲁伦河驻扎的噶尔丹,就在三军重重围困之下,突然之间,人去楼空,不翼而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彭春姓董鄂氏,公爵,跟费扬古是亲戚,都统,也算是名将,就是老折在一些小节上。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就立了功,结果因为贻误战机被发往西路军效力。这人挺倒霉的,三哥的福晋是他的女儿,小九的福晋还是他的侄女。家世应该算是挺显赫,本人也算是战功彪炳,却总是功过相抵,到死也没捞上什么大官。 第56章 扑朔 噶尔丹到底去哪儿了?他是否知道了康熙御驾亲征穿越大漠,所以吓跑了?他是否是有什么阴谋,所以故意引大军来此?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帐殿之中,各路军机大臣吵成了一窝蜂,吵得康熙脑仁疼。 对噶尔丹最初是十日一探,等中路军进了沙漠,就变成五日一探。后来又变成了三日一探。上次探马到了噶尔丹的营外,明明看到一切都是正常的,怎么三日之后,这两万多人就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变戏法都没这么神奇。康熙觉得奇怪得很,觉得噶尔丹定然跑不远,就藏在这三军的包围圈里,却也不知道噶尔丹到底去了哪里。 方圆近千里的大包围圈,找个万把人,说难不难,说易也并不容易。 胤禩也迷惑了。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结果。 前世噶尔丹根本就没料到康熙会劳师远征,不图京城的安逸,反而到大漠上来忍受干旱风沙,是以只是烧了烧荒,做了些基础防卫,等着小股的清军来给他收拾。噶尔丹的轻敌导致了他的失败。上一世,噶尔丹其实只是败给了自己。那时候西路军到达土拉河的时间比约定的晚了一个月,东路军也没有按时到位,本来三路合围,变成了中路康熙自己孤军奋战。康熙无法,只得遣使往噶尔丹营中,告知噶尔丹自己亲自来了,以图噶尔丹大惊之下自己乱了阵脚。 噶尔丹所驻扎之地,其实天然就是极好的防御工事,满洲兵金贵,康熙其实十分担心要是要强攻噶尔丹的阵地,会伤亡惨重。所以才初次计策。当时噶尔丹确实是弃营逃跑了,不但逃了,还杀了一些病号和年老的妇女,留下佛龛、酿具、甲胄、衣服等无计。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7 章 然而,此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状况。西路和中路及时到位,粮草充足,虽然士兵千里远征,疲惫已甚,但休整几日,战力仍是极强。东路虽然慢了些,但遥控战场,地势有利,康熙此时的计划,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包围圈缩小到十几里的范围内,然后趁敌不备,一举歼灭。可还没等包围圈开始收缩,敌人就没了,没得如此诡异而迅速,甚至能从留下来的营盘之中看出,噶尔丹绝不是仓惶逃走,而是提前打包好行李,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不紧不慢地走了。 康熙怀疑,自己的军队内部,有人通敌。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康熙御驾亲征,在关内虽然是声势浩大,可是消息应当极难传到关外来。胤禩虽然在之前做了不少战事的筹备,可是一来规模不大,二来都是打着商队和朝廷在漠南兴修驿站的名头做的,该不会惊动噶尔丹。就算是噶尔丹知道了,为何多日之前不提前采取军事行动?为何偏偏等到自己已经快成了瓮中之鳖了,再卷铺盖走人?就算噶尔丹是获得消息跑了,为何可以刚好错开探马探查的时间?种种一切的疑问都指向了一个结论,有人临时通知了噶尔丹,于是噶尔丹才能如此从容不迫的在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这个人到底是谁,是怎么把情报送到噶尔丹军营里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 一切都是未知的,扑朔迷离,毫无头绪。 三路军虽说合围之势已成,可是三军之间的空档还是很大的。噶尔丹如果化整为零,从三路大军的空隙之中溜出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康熙开始着急了。 中路军在克鲁伦河畔驻扎,骑兵和鸟枪兵混编,千人为一队,八旗各派一队,往各个方向四散开来寻觅敌人的踪迹。一旦发现敌情,即刻回报大营,酌情开始交战,力图将噶尔丹引向已经收紧的口袋里。胤禩在理藩院期间画出的蒙古全境地图此时就挂在康熙的帐殿之中,康熙和自己军中剩下的三个儿子胤褆、胤祺、胤祐以及爱新觉罗宗亲围在地图前,想着噶尔丹到底能往哪里逃。 西路军却是按兵不动,原地休整。按照康熙的命令,西路军其实也该将骑兵四散,往各处寻觅敌踪的,但费扬古觉得这样做委实太过冒险。胤禛和胤禩也难得地在这个问题上态度一致,都不同意此时分兵。清军本来占据着人数优势,三路合围,悄无声息,占尽了战场的主动权。噶尔丹一丢,清军与厄鲁特军的明暗一时对调,原本一次毫无悬念的歼灭战,突然之间,变得让人再也看不清楚。 西路军的探马却没有闲着,各个都要去仔细查勘。雁过留痕,两万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为了避免噶尔丹从中路军和西路军的空隙插过,往西退回准噶尔,费扬古下令还未赶上大队的孙思克部不必再向北移动,贴着大漠一路向东,堵上两军之间的口子,同时随时做好交战准备。每次安营都要选取有利地形,决不能掉以轻心。孙思克虽然没有骑兵,机动性不强,但是带着火炮,攻击力不弱,遇敌之后只要能支撑一天,西路的轻骑就能及时赶到。 五天,整整五天,没有人发现噶尔丹的踪迹,厄鲁特人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五月初一,一支出击的千人队在拖诺山附近失踪。领军的是满洲镶红旗副都统握赫。镶红旗小营是苏努统领[1],消息就是他报上来的。这五日以来,规定每支外出队伍将所部情况隔四个时辰奏报一次,握赫领出去的这些人,已经有九个时辰和中军失去联系了。 “汗阿玛,臣请旨带人前往握赫所部失踪地点查勘!”胤褆听了禀报,即刻跪下请命。握赫不可能凭空失踪。苏努派了人去找,却没找到,只能说明握赫的人与噶尔丹交战上了。噶尔丹人并不多,加上老弱妇孺满打满算也不够三万人,中路军就有三万多人,西路四万多,东路离得远,可能赶不上了。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僧多粥少,胤褆知道自己的优势就再此,在内政上再如何也不可能超过太子,有力的军功,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你去?”康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了,道:“也好。传令中路军所有在外部队全部收拢回营,如遇噶尔丹,尽量活捉。传内大臣马思哈,朕令他与你同去。” ※※※※※※※※ 胤褆、马思哈、苏努带了三千人马,一路疾行至拖诺山。拖诺山地形复杂,算是兵法之中的挂地,易入不易出,胤褆熟悉兵法,自然知道不能轻易进去,当即下令全军停止行进,原地待命。 “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噶尔丹,只怕就在这山里。”胤褆看着地形,用马鞭一指,问道:“想来握赫他们进山去找,发现敌情却出不来,是以困死在里面。此地不可擅入,可噶尔丹是否在此,也亟待证实。诸位可有什么良策?” 苏努虽然是镇国公,是宗室,却只是个都统。此时若不打,就是不勇,若是打,则是不智,上面有大阿哥和马思哈压着,他纵然有什么想法,也不好说出来。 马思哈是内大臣,与胤褆也相熟,倒还随意些,便说:“少派些人,在山口骚扰,敌人一出来就佯作败退,抛些辎重,给他们些甜头,让他们追过来再杀。”马思哈说得无非就是寻常法子,攻坚攻城常用之计,诈败诱敌。 胤褆皱皱眉头,不禁问道:“噶尔丹能有这么傻么?他若是据险而守,咱们就是大军至此,也无甚良策。” “那要看我们装得像不像了。”马思哈回答。 ※※※※※※※※ 准噶尔的骑兵确实从山中出来了。 胤褆只派了三百人去山口骚扰,不多时,就有一小股骑兵挺着长矛骑马杀出,短兵相接,清军应付几下,立刻就跑。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从山口追出来。胤褆站在远处拿千里眼观察着山口的战况。准噶尔骑兵领头的是个中年将领,看上去孔武有力,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眼看着那五百人出了山口,胤褆心里一阵狂喜:上当了! 然而那五百人却没有按照胤褆希望的那样一路追着诱饵进入胤褆早早布下的埋伏圈。中年将领眼见出了山口,大声呼喝了一句什么,蒙古骑兵就加快了速度,仿佛眨眼之间就斜插到了诱饵部队的侧翼。清军坐骑是蒙古马,脚力长,速度却不快,而噶尔丹的部队清一色西域马,高大健硕,闪电一样的速度。 几百匹马一瞬间齐头并进,速度忽然快了一倍多,没有队形,没有兵阵,有的只是撒了欢儿的马群和飞扬在阵后的经久不散的征尘。准噶尔骑兵在马上挥舞着战刀,几个年轻的兵士还站在马背上高声呼哨着,他们与马,是一体的。他们撒了欢儿的比着谁的速度更快,谁的骑术更高,完全没有将前面装备精良的清军放在眼里。 就是胤褆放下千里眼下令全军不等敌军进入包围圈,全面出击的顷刻,全速前进的五百准噶尔骑兵,像是草原上的鹰王,在疾驰之下生生地转了个圈儿,从横里直插向清军的诱饵部队。 “快!出击!”胤褆皱了眉,厉声下令,然后翻身上马。他没有理睬后面连连叫着“大阿哥”的马思哈和苏努,拉了缰绳提了弓便往战场冲去。他身后跟着满洲鸟枪骁骑营的护卫,一片“保护大阿哥”“跟着大阿哥冲”的散乱叫声在胤褆的身后响起,胤褆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眼中,只剩下远处那将要被准噶尔骑兵撞上的三百人。 诱饵部队的任务本就是逃命,发现侧面有敌人,更发了狠的驱策,却怎么也跑不过厄鲁特人的高头大马。胤褆远远地喊着:“散开!散开!”此时只有部队散开,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马匹相撞踩踏伤亡。奈何相距太远,又是逆风,胤褆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胤褆眦目红眼,眼睁睁地看着准噶尔的骑兵全速撞上了大清的轻骑。胤褆大吼一声,放开缰绳,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双臂绞力,弓拉得圆满如月,“嗖”地一声,利箭挟着骏马冲刺的速度,直冲那领头将领的头颅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1】爱新觉罗·苏努 宗室,雍正年间被革了黄带子的,是铁杆八爷党。苏努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曾孙,初封镇国公,康熙三十六年封固山贝子,康熙六十一年封多罗贝勒。值得一提的是苏努全家信仰基督教,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第57章 迷离 箭去势虽急,奈何距离太远,几百步之外,纵然是战神,也极难命中。箭倒没失了准头,只是到了那将领跟前,速度已经不算太快,纵然有下坠之势,也软绵绵无甚力道。那将领使刀一震,便拨开了箭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微笑。 胤褆看不到那人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得到,那人透过战场传来的巨大压力。胤褆不知道他是不是噶尔丹,但噶尔丹只可能比他更难对付。 清军被准噶尔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精钢的长刀扫过去,头颅,手臂,血肉,在大力冲击之下被斩下,飞向空中。一时间,准噶尔骑兵喊杀的声音,清军痛苦的嚎叫和呻吟,飘荡在战场的上空。血溅出一层带着腥气的雾,弥散在空气之中。 胤褆见一箭未中,毫不犹豫拉满了弓就是第二箭,依然对着那厄鲁特将领的头颅。此时胤褆已经冲得近些,这第二箭又射得极准,那将领见势不妙,伸手抄起了一个被砍得飞起来的清兵的脑袋,甩了几下,向胤褆的箭掷了过去。 胤褆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此时准噶尔军的阵列已经冲过了清军诱饵部队,又一次好像滑翔一样的转弯,几乎毫发无伤的骑兵飞速地朝山口退去,连战利品都来不及收拾,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只一次冲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胤褆策马急赶,拉弓又是第三箭。那厄鲁特将领俯身躲箭,可胤褆这回瞄准的是他后心,利箭从那将领的肩膀上擦过,终于射中了!胤褆远远看见那将领皮甲破了,是否有血并不能确定。胤褆箭上带毒,只要擦破了皮,没有解药,就休想活命了。 “放枪!”胤褆终于带着人追得近些,身后火器营的兵士们在马上装填上药,瞄准射击,噼噼啪啪一串枪声响起,前面有几个准噶尔的骑兵落了马。再装上药,厄鲁特人已经全进了山口了。 “停!不能追进去。小心敌人埋伏。”胤褆冷静地下着军令,他身后的大纛迎着风招展着,趁着夕阳,透出一种萧杀的感觉来。胤褆皱皱眉,看看一地清军的尸体,下令清点人数,打扫战场。战死士兵尽量将尸首补全,收殓。 此一战歼敌十九人,清军死四十人,伤一百三十人。胤褆的引蛇出洞计划,宣告破产。然而,那至关重要的一箭,却奠定了东部战场的胜局。 ※※※※※※※※ 西路军中,胤禩正和胤禛一道看着土拉河附近的地图。这是他们在此驻扎几日,结合当地的向导和派出去探查的哨骑绘制的。胤禩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住地图最上方的一个位置——昭莫多。 “这儿有什么特别的?竟能让八弟如此钟情,”胤禛问道,“这般仰着头看,也不怕脖子疼。” “我在想,噶尔丹会不会经过这里逃走。”胤禩并没有避讳,直言道。 “军报送来说是噶尔丹躲藏在拖诺山附近,大哥已经和他们交战上了。只是噶尔丹狡诈,那边地形复杂,一时战局还不甚明朗。”胤禛握住胤禩的手,又道:“这些事儿交给费帅去考虑吧,你最近瘦得厉害。” “我这不是要将功补过嘛?四哥你看,这昭莫多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一大片的密林,在大漠之北也算罕见。正是设伏的好地方。若是能据守此处,”胤禩说着指了指昭莫多附近的一座小山,“则可居高临下占据地势,指挥也能俯瞰整个河谷地带。”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8 章 “你的意思是,在此设伏?”胤禛也突然起了兴趣。“可是,噶尔丹不是在拖诺山么?” “四哥,军报里,大哥围住了拖诺山,有几天了?” “两天而已。”胤禛答道。 “大哥只是围住了地方,据守山口,然后炮轰一番而已,他真正看见的敌人,只有五百人左右。”胤禩皱着眉头答道。 一切都跟上一世不太一样了,局势复杂,扑朔迷离,噶尔丹到底在不在拖诺山,其实没人说得清楚。胤禩却有种感觉,噶尔丹的两万人,不可能困守在拖诺山里面。据山而守固然稳妥,可清军并不缺给养,若是真困在山里出不来,等不到清军撤兵,噶尔丹就等于作茧自缚,把自己围死在山里。 胤禩觉得,噶尔丹不会这么傻。 “你是说,噶尔丹在拖诺山,只有一小股人马,却占据了有力的地势,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他就在拖诺山?对,就是这样!”没有等胤禩回答,胤禛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噶尔丹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三路围他,他是否还会向西逃呢?” 胤禩道:“西南不可能,我们正扼在要道上。可他若往西北呢?” “西北?那岂非到了俄罗斯国?”胤禛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吧,虽然之前有谣传俄罗斯暗中帮助噶尔丹,但我们已经查过此情不实,噶尔丹军中鸟枪也只一千多支,射程还没戴先生新制的长程鸟枪一半远,不足虑。” 胤禩在地图上沿着土拉河画了个圈儿,道:“噶尔丹恰巧赶着咱们围他的时候跑了,恐怕我们现在何处,噶尔丹也是知道的,他若往西,定遇我们阻击,他入侵漠北这么多次,地形比我们熟悉,怎么可能往咱们的口袋里钻。” “可我们若是动了,西南边也就空出来了,要是一步赌错,这罪责……” “四哥不必多虑,我自己去找费帅,就算是因此出了问题,汗阿玛追究起罪责来,胤禩也不会让四哥担着的。” 胤禛使劲地攥住胤禩的手,蹙了眉,狠狠瞪着胤禩:“在你心里,我胤禛就是这样的人?” “四哥一路处处与我意见向左,此事上四哥犹豫,也是实情。跟我如何看你,有何关系?”胤禩任由胤禛攥着手,语气却是清清冷冷,“有些话,我以为不必说的,既然四哥提出来了,我们不如就说清楚。” “不。”胤禛反手轻轻堵上胤禩的嘴,“别说,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四哥还想自欺欺人不成?”胤禩伸手拨开胤禛,淡然一笑,反问道。 “就算是又如何呢……”他的声音很轻,如同一声叹息。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只听到帐外的北风在呼呼地吹着,厚重的毡子被风吹得发出闷闷地响声,更衬得此时地冷场尴尬无比。 “走吧,我们一同去找费帅,若是你的猜测准确,咱们时间紧张得很。我们兄弟好歹也并肩作战一回,不能出来一趟,次次都吵得不可开交。”胤禛上前揽住胤禩的肩膀,轻轻伏在胤禩的耳边说了句:“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就算是有一天……” 胤禛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哽住了,他没有做好准备,完全没有。尽管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都知道,他跟胤禩注定无法走到同一条路上去。就算此时他看上去还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可这只是权宜之计,长久不了。他心怀大志,胤禩大概是知道的。胤禩的手段他见识过。他还知道,他见到的绝不是全部。总会有一天,他们要站在朝堂的对立面上,互相算计,互相拆台,直到有一方笑到最后。胤禛固执地相信,最后赢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只有自己赢了,才能真正得到他,只有到了那个位置,才能肆无忌惮的拥有他。太子占着储君的名头,众矢之的,胤禛相信,只要康熙身子康健,太子根本撑不到登基的那天,就算有胤禩也撑不到。胤禩毕竟是一个人,而有心争位的,绝不止胤禛自己。如今太子成年,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已经蠢蠢欲动,胤禩要保住太子,只能先解决掉太子的党羽,到时候,太子还信不信他,可还不一定呢。太子一天一天长大,他那个性子,总会心急的,只要利用好康熙和太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胤礽总有一天会被大家拽下来。太子倒了,大哥定然也不能幸免,能出头的,只能是两边关系都不差,却都不太亲近的皇子。胤禛相信,自己总能赢的。 即使,赢的代价,是和胤禩反目成仇。胤禛知道自己做得到,可却实在说不出口。 胤禩叹口气,道:“四哥何必说这些,只要你此刻信我,也就够了。我们生在帝王家,总不能奢求太多。” 胤禛沉默地拍拍胤禩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初三夜,西路军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夜拔营,北行前往昭莫多。西路军的行动甚至没有向康熙汇报,对此,费扬古有自己的考虑。 噶尔丹原本在巴彦乌兰地方驻扎之地,距中路军较近,一直都是中路的哨骑查探军情的。噶尔丹遁走,费扬古也觉得军中有内应,而且这内应就在中路,很可能还能拿到高层机密的消息。因此,此次设伏,费扬古冒了险,宁可事后担点儿责任,也决不能走漏了风声。 急行军一日一夜,西路大军终于在五月初四晚上到达昭莫多。全军休整了四个时辰,就开始修筑工事。五月初五晌午,费扬古收到军报,从克鲁伦河往昭莫多方向上一百里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厄鲁特人的踪迹。他们没有打旗号,有五千左右的骑兵,后队还带着羊群和女人孩子,总人数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之间。 胤禩猜的不错,噶尔丹的大队人马,果然往这儿来了。 可噶尔丹,又在哪儿呢? 第58章 昭莫多 昭莫多位于肯特岭之南,哈拉河与波罗地河之间,北有大山,壁立高耸,直入云际,春信已至,此时望去,高山如同一道翠玉屏风,遮住了背面凛冽的寒风。山南是一片平川,几里方圆,林木茂密,其南有一马鞍形小山,高二十仞,左右都是悬崖,险峻无比,土拉河环绕在小山周围,映出一片北地少见的春意。 前世里,费扬古就是在这里打败了噶尔丹,杀了噶尔丹的妻子阿奴。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这里。此处是个战地,注定是要打一场载入史册的大战役的。胤禩印象之中,前世费扬古在昭莫多设下埋伏,然后从几百里外引诱噶尔丹至此。这一次,倒是噶尔丹自己往上撞了。 王化行巡完了营,难得看胤禛不在胤禩的身边,几步跨到胤禩身边,问道:“八阿哥在想什么?” 胤禩抬头看看王化行,道:“没什么。快要开战了,有些感慨。” “八阿哥为此战准备,也有一年了吧。真不知噶尔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我在想,昭莫多这里一大片树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易设伏躲藏之处,噶尔丹为何直冲着咱们这儿来了呢?” “他们要躲在这儿!”胤禩和王化行几乎同时说出了一个结论。 昭莫多的确是方圆千里之内,最适合潜伏的地方。这里树高林深,两河交汇,占据高地潜伏在其中,若是小股的搜索部队接近,大可依靠地势居高临下,一举歼灭。胤禩心里一冷,好深的算计! 胤禩和王化行立刻通知外围警戒,密切注意噶尔丹方向的斥候。他们要进林子,不可能不派哨探来侦察。只要能利用好这些人,大可以骗过厄鲁特人,让他们在毫无警觉的状态全部进入昭莫多的森林,再将这两万人包圆儿了。 五月初七,厄鲁特的大队人马倚着夕阳,由昭莫多之西而来,进入了清军的视线。前队是大队的骑兵,上万匹各种毛色的战马,安静地在骑兵的控制之下缓缓行进。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远远地能看到后队的骆驼拉着的大车,车上拉着搭建蒙古包的毡子和柳木,毡子摞成了小山的形状,顶上常常坐着几个孩子。 胤禩在站在山顶上拿着千里眼向远处看着,队伍中间,有一个女人被众人簇拥着,带了复杂的头饰,骑在高大的双峰骆驼上,遥遥望过去,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种风姿,实在是胤禩生平仅见。胤禩将千里眼递给费扬古,道:“费帅看看,中路那个女人,可是阿奴?” “阿奴?噶尔丹的妻子”胤禛问。 胤禩点点头,沉默不语。 费扬古很快找到了胤禩所说的那个女子,她骑在骆驼上,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却在无意之中带出一种绰约的风情。胤禩猜是阿奴,一来是因为这女子实在不凡,二来他知道历史上阿奴就是死于此战的。费扬古并没凭空猜测,而是很谨慎地答道,“该是个蒙古贵妇,若是真如八阿哥所料,噶尔丹应该也在此处。” “也不见得,”这次倒是胤禛先开了口,“素闻噶尔丹之妻在厄鲁特威信极高,指挥作战不输战将,噶尔丹此时危急,妻子在此,他本人反而可能在拖诺山。” “不,噶尔丹逃了。”胤禩肯定地说。 “何以见得?”费扬古问。 “拖诺山虽然是险地,易守难攻,可大军围困,纵然死战,也绝无活路,噶尔丹绝不会在拖诺山。而这里的大队,带着辎重妇孺,兵士虽多,却不强悍,疲敝之师,一路逃至此处,如何能保噶尔丹平安?噶尔丹一定是跑了。”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49 章 “小八总是爱往坏处想。”胤禛带了些责备的语气,“何必如此悲观。也许噶尔丹就在此处呢。” “也对,但愿是我想多了。无论如何,总要防着噶尔丹脱逃。倒是敌军已至,如何应战,费帅心里何有成算?” “放进来打,”费扬古一笑,令到:“中路马鞍丘大营由四阿哥和八阿哥坐镇,宁夏总兵王化行率领本部骑兵一千三百人伏于山左,凉州总兵董大成率领本部骑兵八百人伏于山右,待厄鲁特军全部进入密林,便发起总攻。都统彭春并侍郎满丕带察哈尔骑兵,出左翼,从河岸中心依柳林插入,强攻敌军左胁。京师、左卫、西安之满洲兵潜行至西侧,从后方袭击敌辎重,封锁西路出口,全歼来敌。” “得令!”众将领整齐划一地答道,甚至连胤禩都抱拳施礼。声音虽然不大,却满满都是豪情。费扬古并未再如平日一般对胤禩的礼推辞不受,而是上前回了一礼,话却是对胤禛、胤禩两人说的:“此番在昭莫多设伏,全赖二位阿哥之计,此战得胜,二位当居首功。” 胤禛冷着脸,眼神虽然是兴奋和热切的,可神情分明有些倨傲。胤禩轻轻地拉了拉胤禛的胳膊,这才道:“费帅说得哪里话,四哥与我都不是打仗的行家,我更是初涉战事,多蒙费帅指点,这才蒙中了。误打误撞而已,若胜了,功劳自然是将士们的。” 胤禛不会说客套话,只冷漠地点点头。费扬古却习惯了,并不很在意。 ※※※※※※※※ 厄鲁特人几乎在对伏兵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入了昭莫多林海。但阿奴毕竟是经验老到久经战阵,刚进入林子就觉得有些异常,立刻下令全军停止行进。此时厄鲁特大军前队的骑兵也只进去五千人,长长的辎重队伍还坠在后面。 是啊,想得太轻巧了。放进来打固然能一举歼敌,可将近三万人埋伏在密林各处,就算踪迹可以掩盖,可杀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厄鲁特人在探明前路安全之后,阿奴还是没有下全军前进的指令。女人的直觉,一向是极准的。阿奴相信自己的直觉。厄鲁特人踟蹰着,却还是没有退出昭莫多,停了有半个时辰,厄鲁特人的队伍才开始缓缓向东,全军向昭莫多的树林深处行进。 战事一触即发。 胤禩站在马鞍丘上搭建好的隐蔽工事中,用千里眼观察着战场的一切。他内心深处,其实无比渴望能如胤褆一样,不管不顾地骑着马身先士卒,可胤禩并不想给费扬古添麻烦,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胤禛。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初五酉正三刻,大清的龙旗在周末多之南竖立起来,大纛所指,全军出击。潜伏了两天的清军,憋了一个多月的闷气,终于在此刻全面爆发出来。费扬古一声令下,无数火炮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同时射向了林子之中的敌军。 炮火所及,很快烧起了一片火海,厄鲁特的骑兵被被炸得四散开来,无数马受惊,横冲直撞。清军在炮火的掩护之下从四面冲杀过去,厄鲁特骑兵没有火枪,只有大刀长矛,他们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一个个大声喊杀,提刀冲向清军的骑兵。 阿奴很快在其他将领的帮助下,组织骑兵攻势。骑兵很快冒着炮火结成了阵势,往清军大纛所在,马鞍丘冲去。后队的骆驼结成驼阵,趁着清军炮火装填冷却的间隙,形成了一道屏障,挡住了左翼冲击而来的察哈尔骑兵。阿奴坐在最高大的骆驼上,神情坚毅而果敢,她用清亮的嗓音高声指挥着。厄鲁特人也仿佛被她的镇定影响,在她的呼喝之下渐渐结成了战阵。骑兵夹紧马腹,勒紧缰绳,失控的马匹也渐渐因为骑手出色的骑术而安静下来。 炮管冷却需要时间,厄鲁特人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时间差,以驼阵抵挡左翼清军的冲击,骑兵迅速组织攻势,穿过树木丛生的林海,一路向马鞍丘冲去。 厄鲁特人的冲锋是猛烈的,毫不惧死,勇往直前。在山林间原本很难体现骑兵的优势,可是厄鲁特骑兵骑术太精良,竟能在林木之中穿梭如旷野。 胤禩看看一旁负手而立的胤禛,将千里眼递过去,问道:“四哥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战场胜负,意在全局。我们已经胜了。”胤禛倒是极有信心,道:“八弟看到什么?” “厄鲁特人不是精锐,但还是勇猛异常。我们八旗的将士,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了。”胤禩颇有些担心地说。 “何必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汗阿玛也力求保我八旗尚武之风,演兵之时,也是强悍非常的。” “此战该是胜了,但不会胜得轻松。就算是除了噶尔丹,厄鲁特还在,策妄阿拉布坦还在,还有西藏、回纥、俄罗斯,大清四野,并不安定。日后用兵之处,也必然少不了。就算是宇内皆安,无一支强军,也绝难安枕。” 胤禛看着眼前这居安思危,畅论天下的胤禩,心里生出无限感慨。无怪众人皆称八阿哥贤能,众皇子之中,能当得起这个贤字的,的确唯有胤禩而已。 第59章 大捷 昭莫多之战,本应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清军提前两天到达了此地设伏,以逸待劳,以众凌寡,以有备攻无备,以枪炮对驼马,步步领先,处处占优。然而,厄鲁特军的抵抗,超乎想象的激烈,激烈到让清军始料未及。 夜色之中,厄鲁特骑兵连火把都不点,一路冲杀,见到清军便砍,便杀,像是发了疯着了魔,全然不顾自己性命,只余下一腔的好勇斗狠。天上挂着一轮新月,如同蒙古勇士的弯刀,尖利锋锐,划破黑夜的幕布,穿透繁星的喧嚣。月是红色的,所有的人也都杀红了眼。黑暗之中,西北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震撼着每一个疯狂的战士。 一个厄鲁特骑兵冲到清军的阵地之前,山势太陡,他就下马而行。挥舞着大刀,好似疯狂地乱砍着向前冲去,十刀之中倒有九刀是落空的,他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累,唰唰唰地将北风斩破。他口中的喊声已经谙哑,嘴依然还是长得大大的,漫天的喊杀声之中,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依然喊着,那震天的杀声给了他无穷勇气,让他不畏前方准备放箭的清军,让他不畏身上几道深及至骨的刀伤带来的剧痛,让他不畏那几乎近在咫尺的死亡。 宁夏绿营的一个骑兵纵马冲过,长刀游蛇一般绕过了那兵士挥舞个不停的大刀,刀刃从那毫无保护的脖子上划过,如同春日里绿草柔嫩的茎子,倏忽折断,再不能接续。飞向天空的头颅打了几个转儿挂在了百年青松的枝杈上,晃了几下,又滚落下来。那厄鲁特兵的胳膊扔挥舞了几次,才软绵绵地倒下,那嘴始终张得大大的,再也没有合上。 那绿营地骑兵一个晃神,从暗处飞出一杆枪,毫无征兆地刺向了绿营骑兵的胸口,枪尖没入,肺瞬间穿了。绿营骑兵身子一歪从马上跌落下来,血汩汩地流着,染红了一地的砂砾。 类似情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周而复始。每一刻都有人战死,有人负伤,有人从悬崖坠落,有人葬身马蹄和炮火。黑夜之中,千里眼的视线并不好,胤禩却固执地看着那些飘动地火把,每一个火苗熄灭,胤禩都心揪一下。 戌正初刻,清军的大炮几乎已经发热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强有力的炮火覆盖一失,厄鲁特的攻击就显得更加猛烈了。戌正三刻,厄鲁特军攻上了马鞍丘的半山腰。费扬古依然镇定的坐在帅帐里,镇定地安慰着胤禛和胤禩:“两位阿哥不必心忧,厄鲁特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胤禛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一身正红旗的战甲,披着大红的披风,兜鍪上一颗如血一般鲜红的宝石,整个人就如同一团火。胤禛向费扬古一抱拳,道:“大将军,我与弟弟出去作战。”说完,拉起胤禩,就往帐外走。胤禩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平时连围猎都不愿去的四哥,竟然此时能下定决心上战场去杀人。胤禩给了费扬古一个放心的眼神,毫不犹豫地跟着胤禛一道出去了。 费扬古想要阻止,毕竟两个阿哥是天潢贵胄,就算伤到一点儿,日后他都可能被康熙问罪的。但胤禩那个眼神,却让久经战阵的老将军放下心来。费扬古知道,此时皇子们现身在战场,对战局绝对是大有益处的。长时间的相处让费扬古知道,这两个皇子,绝不是来添乱的,虽然他们没有军事指挥的天赋,却有着最睿智的头脑和最犀利的眼光。最后费扬古只是让都统伊勒慎跟着,保护好二位阿哥。 出了帅帐,胤禛问道:“八弟,你怕不怕?” 胤禩笑道:“笑话,我爱新觉罗家的男儿,岂有怕上战场的!” “好!今日四哥高兴得很,能和八弟并肩作战,此生之幸也。”胤禛说着,伸出一只手来。他的眸子很亮,映着火光。薄唇轻抿着,却无平日里看得分明的凉薄,反而带了几分少见的豪气。 胤禩看着也分明有些被感染,拍上胤禛的手掌,和他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等大胜了,咱们喝酒庆祝。”胤禛使劲地攥了攥胤禩的手。 “一言为定!” 胤禛和胤禩都随身带了十几人的御前侍卫亲卫队伍,胤禛还带了正红旗的骑兵,几百人从山上骑马冲下来,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胤禩在军中极有威望,他年轻、谦逊、没有架子,又时常去巡营,几乎所有的兵士都认得他。胤禛、胤禩的身影方现身在前线,大军之中,立刻就起了一阵骚动,那个小皇子来跟他们并肩作战了! 胤禩和胤禛多练骑射,两人被亲卫围在中间,两囊箭支几乎例无虚发,很快都射空了。皇子们的英勇感染了略显疲敝的将官和士兵,从二人出现的地方开始,向战场的外围迅速地扩散着,如同入水之石,激起层层涟漪。 胤禩和胤禛的亲卫都是上三旗里选出来的精英,他们是为了荣誉而战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迅猛非常。这一队人,虽然人不多,却挡者披靡,生生将敌军的攻势压住,带着巨大的能量,把厄鲁特的战阵扯出一个大口子。 子时,中路的援军由显亲王丹臻、都统成德率领,前来驰援。西路军直到开战,才给中路送去消息,几个时辰的功夫,正蓝旗的骑兵,一人三马,一路疾驰,迅速赶到了昭莫多。 援军来不及休整,便从厄鲁特大队之后掩杀过去。原本在伤病和青壮妇女的的奋战之下勉励支撑的辎重营,迅速地崩溃了。正蓝旗的援军带来了火器营,鸟枪火铳连番侵袭之下,辎重营很快起了大火。这大火,成为了压垮厄鲁特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路的援军不断地赶到,正蓝旗之后,是镶红旗、正红旗,一路憋着劲儿的满蒙勇士们为战场注入了新的活力。厄鲁特人的抵抗逐渐趋于无力,阿奴还在骆驼上指挥着,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清亮,却依然冷静而镇定。她在组织所有人尽量地骑马冲出去,从右翼清军人少的地方突出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逃走。 战役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清军杀敌三千余,俘虏一万一千,缴获牛羊辎重无计,俘虏噶尔丹妻子阿奴。阿奴欲死,却被清军牢牢地看住,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昭莫多大捷传到中路的时候,胤褆对拖诺山的作战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拖诺山守将巴哈什哈,因为中了胤褆的毒箭,抵抗无益,终于在支撑了近十日之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作为被放弃的棋子,巴哈什哈也有颇多怨气,为了自己的性命,只得率众投降了康熙。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0 章 ※※※※※※※※ 五月初五夜里,乾西头所的偏院中,瓜尔佳·纳木正在艰难地生产之中。良嫔卫氏十分担忧地在隔壁的屋子里坐着,随身的侍女一直劝着:“主子您再急也没用,您放宽心,自有佛祖庇佑的。” 纳木的喊声有些声嘶力竭,她年纪不大,又是第一胎,身体还未长好,就做了产妇。本就不是适宜生产的年纪,自然有种种危险。良嫔担心孩子的身体不好,从私库之中拿了不少好东西,真是从孩子未出生就开始疼上了。良嫔一直没能将胤禩放在身边自己养,总觉得心里对胤禩有亏欠。胤禩还没有大婚,这个孩子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多半都是要良嫔教养的。胤禩就是庶子,良嫔此时也管不了什么嫡庶,只是高兴自己要抱上孙子了,自然欢喜无限,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但纳木不是顺产,撑了几个时辰,中间还吃了几口奶饽饽,力气也耗尽了。众人劝着良嫔回启祥宫,但良嫔就是执意要守着。闹闹腾腾了一晚上,瓜尔佳·纳木终于在五月初六辰时产下一子。孩子很健康,分量也足,一出生就是毛发浓密,红红皱皱,却能依稀看出和胤禩相似的眉眼。 孩子刚生下来不久,纳木便大出血,太医没能救回来。那可怜的姑娘,连孩子都没抱过,便去了。 宫廷是残酷的。几乎没有人为这个小姑娘的去世感到悲伤,所有人几乎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新诞生的婴儿身上。孩子没了母亲,皇贵妃佟佳氏便做主让良嫔把孩子抱回了自己宫里。太子正在给五阿哥、七阿哥安排婚期,此时有了这档子事儿,胤禩的婚事也要尽早办了。小阿哥总要有个额娘的。 消息传到前方,康熙龙颜大悦,这个孩子诞生在昭莫多大捷当日,不能不说是一种吉兆。康熙一高兴,便想起皇孙们都还没有起名字。皇子们的名字都是汉文名字,胤字辈带个示旁的,皇孙们定下弘字辈,名儿里头带个日字旁。康熙大笔一挥,就给三个皇孙全起了名字。想了想,又觉得太子家的大阿哥身子太弱,一直没起名就是因为怕不好养活,便让人将皇长孙的名字先收起来,等身子好些再说。只毓庆宫的二阿哥和乾西头所的大阿哥得了名字,一个叫做弘皙,一个叫做弘昶。 第60章 酒醉 弘昶的出世,是胤禩重生以来,最大的惊喜。胤禩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如此早的时候就有了儿子。康熙亲自赐名为昶,只一个庶子,却得如此好名,让胤禩都有些羡慕了。昶,永日之意,如果能养得活,弘昶恐怕就是胤禩的长子。胤禩想着与菀宁子嗣艰难,若此生亦无嫡子,长子日后就要做世子的,能得汗阿玛眷顾,也算是好事。 这是胤禩自康熙三十四年秋天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急切地想回去。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想去送送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胤禩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纳木,那时候只同睡过十几天,她的模样,胤禩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原本想着等她把孩子生下,再给她提提位分,为她阿玛谋个实缺。总归是跟了他的女人,胤禩想着不能太亏着她了。可谁想到,这孩子,竟然就这样走了。胤禩拼命地回想她的脸是什么样子,也只依稀回忆起她是个柔弱又有些莽撞的小姑娘,胤禩甚至不知道,日后孩子长大了,他要怎么跟儿子形容额娘。 还未成婚就有了庶子,菀宁恐怕已经气疯了。此时的菀宁年纪还小,还没有胤禩惯出来的坏脾气,虽然性子直爽一些,但这么些年来按照皇子福晋的规矩教养,总还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来。遇上这样不顺心的事,也只能将心酸都咽到肚子里,嫁进来做弘昶的额娘。菀宁心不坏,弘昶额娘走了,就算心里再委屈,她也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胤禩一个人在营地外面的树林里闲逛着。打了胜仗,却并没抓到噶尔丹,胤禩的心情一直很复杂,他期待着在杭爱山的埋伏能发挥奇效,却又害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是以这些日子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是爱在这林子里逛一逛。各种军务有费扬古和孙思克,也不需要他太过操心。胤禩觉得,在这片密林之中,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是有时候,就连这安宁都是那么奢侈。 胤禛骑了马,带了四袋子马奶酒,来找胤禩。远远地看到了,胤禩想躲开,却已经被胤禛看到了。不好真的不理,就只能在树下靠着等他。胤禛一转眼便骑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就冲过来,手里拎着两个酒囊。扬手扔了一个给胤禩,才道:“咱们打了胜仗,八弟可还欠着四哥一顿酒呢。如今你得了个儿子,咱们总得喝点儿庆祝一下。” “四哥客气了。我只怕孩子福薄,禁不起咱们庆祝。”胤禩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并没怎么给胤禛好脸色。 “你这又是怎么了,那两天不是好好的嘛。”胤禛略一沉吟,却想到孩子的额娘当天就没了,又想起宫里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心下不禁有了盘算,道:“你是为弘昶的额娘伤心了?莫不是宫里传言不止是奴才们嚼舌根子,你确实对那瓜尔佳氏有着几分情义?你们不过也就见了二十几天!” 胤禩抬头看看胤禛已经开始阴沉的脸,不禁笑这四哥比菀宁还要小性儿,菀宁知道也无非就是光明正大地来争,胤禛却语带酸意,醋劲儿比女人还大。若是胤禩心里不惦记着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也许还能有兴致逗逗胤禛,装出一副情深难忘的样子让胤禛吃瘪。可此时胤禩只想着快些应付过去,只是道:“也不是,如今我连纳木的样子都不大想得起来了。宫里孩子多易夭折,四哥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在身边,平白担心罢了。” 胤禛听得此话,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儿,也不禁神色戚戚,过来揽着胤禩的肩膀,道:“不会有事儿的,弘昶生在昭莫多大捷当日,该是个有福的。”说完拉了胤禩在一棵躺倒的树干上坐了,拔了酒囊的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胤禛拿来的是从厄鲁特军缴获的马奶酒,最是浓烈辛辣,一口灌下去,至呛得胤禛连咳了数声,像是喉咙里插了刀子一样难受。 胤禩连忙帮胤禛顺了顺气,道:“四哥快别喝了,这酒太烈,小心喝醉了。” “好酒!”胤禛却好像被呛到的不是自己,拿起酒囊,又灌了一大口,“八弟也喝!咱们说好了要喝酒,你便陪我这一回吧。” 胤禛明显是在借酒消愁。胤禩本能地想要问他究竟所为何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主意。胤禛的烦恼,胤禩其实早已明白,听他絮叨,倒不如索性陪他喝酒简单,左右不可能扔下他一个人在林子里自己回去。胤禩也提起酒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 “八弟真痛快!”胤禛的脸已经有些红了,举了酒囊道:“为了昭莫多大捷!” 胤禩也应和,“为了死去的将士们。”两人酒囊相碰,各自喝了一口。 辛辣的马奶酒从嘴唇一直烧到了肠子,胤禩觉得腹中火热,寒冷驱散,只余下酒香萦绕。 “为了汗阿玛身体康健!”胤禛再次举起了酒囊。 “为了大清国运昌隆。”胤禩再次与胤禛相对。 胤禛不多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断地找着喝酒的理由。两人近乎沉默地一口接着一口喝着,几轮过去,酒囊已经空了一半了。 胤禛有些微醺,脸上染上一层酡红,眼睛眯起来,显得愈发迷离,他终于放下手中的酒囊,过来抓住胤禩的手,道:“为了我们能在一起喝酒,干了!” 胤禩一瞬间愣了一下。曾经在前世里,他和胤禛其实也算常在一起喝酒的。都年轻的时候,年长的几个皇子间,老四私下里确实算是和自己亲近的。相比而言,此生这种若即若离,亲疏难辨的情形,反倒比前世里疏远得多了。这一世的胤禛,有时候让胤禩觉得迷茫,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分明还是不一样。这个胤禛,有时候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却又傻得可爱。比起曾经的那个可怕的一直藏在暗中的对手,这个胤禛还是太过稚嫩了,竟然稚嫩到动了情。 胤禩举起酒囊,毫不犹豫地跟胤禛对饮,烈酒灌进去,几乎烧穿了肠子。胤禩从来没想过,经历过前世的种种之后还能有一天再跟老四一起坐下来喝酒。但看看胤禛脸上染上的红润,听听胤禛说出来的近乎绝望的祝酒词,胤禩觉得,能如此痛饮,也好。 酒囊很快就见了底,胤禛又一次呛住,拼命地咳嗽,却还在咳嗽的间隙说着:“痛快,咱们再喝。我还有好几袋子呢。” 胤禩也有些醉了,眼前一晃一晃仿佛有很多影子。帮胤禛顺着气,胤禩道:“四哥醉了,别喝了。” “胡说,我没醉,你才醉了!”胤禛咳了一会儿,顺过气来,反驳着胤禩。 “好好,是我醉了,四哥就当照顾我,别喝了,可以了吧。”胤禩神智还清醒,但是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的,坐着都有些晃悠。 “不成。你答应打了胜仗陪我喝酒的。我平时也不怎么喝,今日好不容易想喝了,你都不愿意陪我。”胤禛埋怨道。还没等胤禩回答,胤禛就像是打开了抱怨的匣子,各种牢骚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明明咱们小时候最好的,可你到了慈宁宫,就跑到太子那边去了。太子再怎么关心你,也就只是利用你而已,九弟都看出来了。你看看他平时怎么对你的,能有几分兄长的样子?你办了的事儿,他分毫不提你的功劳,在汗阿玛面前邀功起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你惹了他,他连脸面都不给你,根本不把你当成兄弟。只有你心眼儿实,真把他当哥哥。你跟大哥关系近些,我就不说什么了,小时候毕竟一个额娘养过。太子已经有汗阿玛了,凭什么还要有你真心相待。” “还有老五。老五闷闷的连满语都说得不太利落,你却巴巴地凑上去教他,陪他去请安。在朝上你也处处照应着他。他到底哪里好,能让你这般上赶着亲近?他平日里不也只是关照着他自己的弟弟?” “弟弟们就更不用说了。老九老十也就算了,我能理解。可十四弟跟你差了七年,又没有显赫的母家,还是个小娃娃,你为何对他那么好?我有什么不如十四?都是一个额娘生的,我们自小处出来的情谊,竟还没有他一个娃娃深厚!” “胤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和他们不同,你就从没将我当成哥哥,今日我们有什么说什么,我不藏着,你也别掖着,你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胤禛连着说了很多话,平时心里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几乎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胤禩只是安静地听着,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烈酒穿肠而过的灼烧感让他觉得轻松,全身好像飘起来一样,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快活。胤禩也醉了,所以他笑着,眯着眼睛,指着胤禛道:“我把你当成对手。” “对手?”胤禛沉吟一下,突然大笑起来:“对手好,对手好,比当我是哥哥还好。我也把你当对手。我说实话,这么多阿哥里,没有一个人有你的胸襟见识,太子骄奢,老大憨直,老三迂腐,老五老七都流于平庸,老九阴狠,老十鲁钝,剩下的都还小,十三十四看着有几分聪明,其实都被宠坏了,成不了事。只有你,小小年纪八面玲珑,为人面面俱到,办差滴水不漏。在理藩院才半年,理藩院一干官员无不唯你马首是瞻,到军中也时日不久,连费扬古都不愿驳你的面子。这么多阿哥里,我最怕你。有你做对手,此生之幸也。” “四哥谬赞。八面玲珑有什么好,汗阿玛要是不喜欢,一句寻常考语就能将我打进地狱里。”胤禩说着,神色有些悲伤,那些远去的往事,不断地折磨着他。胤禩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所作所为依然危险至极,原本想着不涉党争,不结党羽,不收门下奴才,可他本性就是如此,一涉及政事,着意收敛还是锋芒毕露。 胤禛的脑中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胤禩唯一的弱点。什么事情,只要扯上了皇权,父子之情,兄弟之义,都没有任何意义。胤禩要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不可能放过他。奴才结党,尚可操控,皇子结党,流弊无穷。 胤禛入朝已久,自然知道朝中明党和索党明争暗斗,明珠说黑,索额图就一定说白,不管什么缺,票拟的人选都差得十万八千里,两人从没什么意见一致的时候。党同伐异之风在朝中积弊日久,康熙心里早就厌烦了,尤其如今二人又一个搭上大阿哥,一个带上太子,两边斗得不亦乐乎。原本没什么仇隙的兄弟两个,硬是让党争斗得彼此再也看不顺眼了。康熙心里有多恨臣子结党,可想而知。 胤禛醉得狠了,心里也就不太计较利弊得失,看着胤禩悲伤的眼神,心里难过地都快喘不过气来,一时只顾得上安慰他:“你也别太过忧虑这些。如今不也挺好的,汗阿玛正是倚重你的时候。你跟太子关系也别太近了,尤其别跟索额图他们缴在一起,不关自己的事儿,少插手去管,办上几件差便休息一段,少跟官员私下里走动,任谁也不能说你的不是的。” 胤禛这样的忠告让胤禩呆住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能从胤禛的口中说出,酒醉的混沌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错觉。 胤禛看胤禩没有反应,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心气高,想往上争。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也一样。良嫔母出身是不好,我永和宫的额娘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虽说都是一宫主位,可宫里多少奴才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我心里难受,你大概也没好过多少吧。就算养在额娘那儿又如何,额娘对我再好,也不能给我九弟那样的出身。如太子大哥、如老九老十,他们生来命好,我们羡慕不来,便只能去争一口气。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只是,无能遭弃,贤能遭忌。八弟太贤,不说别人,太子能容得下你?你真心待人,就不怕人人都负了你一片真心?” “四哥不以真心待人,又如何能知道真心能换来什么?”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1 章 胤禛从后面抱住胤禩,两人都是便装,未穿甲胄,胤禛将下巴搁在胤禩的肩膀上,轻轻地对着他的脖颈哈着气,凑近胤禩的耳边道:“四哥只有对你是真心的,你要是负了我,我从此以后,再不信真心。” 说完,胤禛身子前探,偏过头,轻轻地吻上了胤禩的唇角。 第61章 知己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马奶酒的香气,在松木林中飘香四溢。胤禛的唇很薄很凉,像足了他的性子。胤禩唇角还带着轻笑,并没将胤禛推开,潜意识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并没真正抗拒胤禛如此大胆的行为。浅浅一吻,一触即离。 胤禛扶住胤禩的肩膀,轻轻将胤禩转过来面对着他搂住。那眼神里的深情,让胤禩有些恍惚。胤禛笑了,身子前倾,两人的额头轻轻抵住,目光相对,却是复杂至极。胤禩一瞬间反应过来,向后撤了一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四哥醉了。” 胤禛低声说:“我是醉了。有些话我平时一定问不出来,可我喝醉了,总想问清楚。若是有一天,胤禟有了心思,你会不会帮他?” 胤禩道:“四哥呢?九弟是你自小带着长大的,你对他比对六哥和十四弟都好。你会不会帮他?” 胤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有时候也说不清楚。你最懂得我,你觉得呢?” “你会暗中支持,旗帜虽然不鲜明,却让他感念于心,你也求个心里安宁。可最后到底是为谁争的,就不一定了。”胤禩也醉得厉害,毫不掩饰心里真实的想法,也无心去顾忌胤禛小心眼记仇的性子:“老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自以为对谁都是仁至义尽,却把每个人都利用个通透,吃人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这么多皇子,没有一个比你狠的,再没有了。” 胤禛愣了一下,却哈哈大笑起来:“对,八弟果然了解我。听着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儿,话虽然难听点儿,但说得也算准。既然你说了我,那我也说说你。我猜,就算九弟有心思争位,你也不会帮他的。你根本不会助长这种兄弟之间的争斗,大哥那边你在想法子化解,九弟这里你根本就是想从根上断绝。” “这么些年了,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太子,不是因为兄弟情义,也不是君臣本分,更不是真觉得太子能一直坐稳他的位子好让他日后给你封个亲王的,定是有人逼你,逼你夹在汗阿玛和太子之间,夹在大哥和太子之间,夹在所有想要夺位的皇子之间。” “我不知道交代你的是汗阿玛还是乌库妈妈,但这一招真是太狠了。八弟心软,在皇子之中只怕是独一份的,整个紫禁城里,只有你想着最好大家都好,不要有兄弟相争,不要有骨肉相残,大家不争不斗,熬到人人平安老死。只有你一人觉得,我们这些兄弟,真的是亲兄弟。因了这份心软,你竟能放下自己的抱负,可惜。这大概就是汗阿玛所期盼的,一个出身不高却贤名在外的皇子,不争不求,只安分地站在太子身后,为太子弥合与汗阿玛、与诸阿哥、与群臣的矛盾。虽然是对手,我却为你可惜,胤禩,你所求的,不该只是如此。” 胤禩却道:“我该去求什么呢?太子已立,论出身,论能力,论圣宠,都无可挑剔。就算是费劲心机将二哥从储位上拉下来,那储位谁来坐?谁坐上去能坐安心做稳当?要是二哥那样的人都能被人拉下来,被汗阿玛厌弃,那咱们这么多兄弟,有谁能真正得了汗阿玛的心意?咱们自小都是一同念书长大的,没一个是庸才,到时候争斗起来,兄弟结成死仇,父子如同末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大清,又要乱多少年。凡争必党,皇子人人结党,朝堂乱成一团,国事也成了党争的舞台。长此以往,家不家,国不国,这样的天下,就算争来了,也是个烂摊子。争他何益?四哥,我劝你一句,算了吧。” 胤禛并不想算了。他知道胤禩说这些话的目的并非十分纯粹,甚至知道胤禩还存着几分神智清明,在利用此时他酒醉灌输些让他动摇的念头,将未来还未发生的争斗扼杀在摇篮之中。可胤禛很坚定。这是一种不灭的信念,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都可以熬过去。胤禛没有说话,起身从马鞍边上的背囊里又取了两囊马奶酒出来。 “不说这些败兴的话了,咱们接着喝酒。”胤禛帮胤禩把盖子拔开递过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好,接着喝!”胤禩喝酒的兴致上来,他酒量好,也不在乎多喝一些,总之先醉的一定是老四,不可能是他·两人都已半醉,喝起来没有了方才清醒时的顾虑,反而更加痛快了。一边各自拿着酒囊灌着,一边说着很多说不出来的心里话。 胤禛说他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胤禩,胤禩说他想回京去看儿子,两人的话茬说不到一起,却是一人一句,出乎意料的和谐。 “胤禩,你为什么这样了解我?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胤禛眯着眼,说道。 “因为我前世就认得你。”胤禩轻笑着,伸手推了推胤禛的肩膀。 胤禛抚掌大笑,道:“说得好,我也觉得,我是前世就认得你的。咱们这样,大概就算是知己吧!” 胤禩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也对,咱们这般,确实算是知己了。” “老八,我们说好了,要是有一天,我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我一定不恨你。你记得,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是不得已。”胤禛伸出手臂抱住胤禩的脖子,贴在胤禩的耳边轻轻地说。 “谁能说得准呢。明火执仗地针锋相对,我不怕你。定是你死,我活。到时候四哥可以不一定还有这般大度。”胤禩笑着,带着一股子嘲讽。 胤禛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胤禩的脸颊,笑道:“你要是平时敢说这话,我定然揍你。我这真是魔怔了,竟然爱上了你在我面前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只有这样的胤禩是属于我的,别人看不到。小八,你放心,在我面前,你不必总摆着那人见人爱的笑容,太累了。你就这样,我也喜欢。” “你放心,对你,我不会手软的。”胤禩说道。 “这就对了。咱们好好争他一次,斗他一场,谁胜谁负,各安天命。只可惜,你是为别人争。”胤禛遗憾地叹了口气,揉揉胤禩脸上红了的一大块,心疼地说:“都掐红了。每次看到二哥伸手就掐,我心里头妒忌得很,也想什么时候试试掐上一把。以后不试了,看着心疼。” 胤禩抓住胤禛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的手,笑道:“四哥可真是小性,拈酸吃醋堪比后宅妇人。” 胤禛却不生气,道:“别人的醋我才懒得吃,可你对各个都那般好,唯独对着我我不冷不热的,挠心一样。” “四哥不是说,我对着旁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只有对你才是真的?”胤禩没有正面回应胤禛的话,反而借了胤禛一句,反驳回去。 胤禛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真是会说。”说完,毫不犹豫地将唇贴了上去。一回生二回熟,胤禛做得习惯了,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胤禩的唇热热的,一下子点燃了内心的欲念。 胤禩也醉了,酒醉让一切都变得分外美好。蓝天,草地,松香,还有面前这个醉醺醺却深情满满的四哥。胤禩开始觉得恍惚,他早已不是轻信的人,可此时却信了胤禛的真心,信了胤禛不是小孩子情窦初开的胡闹,而是真正珍之重之的深情。胤禩两生,从未有过一个人,如此待他。 菀宁对他,起初是福晋对丈夫的占有,之后是与他同心同德地争位,再是积年日久的亲情。菀宁嫁给他,没得选择,她怨他是皇子,怨他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胤禩起初也怨菀宁,怨她管得太宽,防得太死,很多年里回了家也不得安宁。两人一辈子过来,虽然最后还是至死不负,却少有深情。 胤禛的舌尖轻轻舔着胤禩的唇齿,生涩的,试探的,撩拨着胤禩的心。胤禩想推开他,却又不想推开。人一生之中,有如此知己,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胤禩,就这一次,一次。等回京了,我们还是四阿哥和八阿哥,我们大可以当做今日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胤禛呼吸有些凌乱,话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清楚了,“林子外有我的人守着,不会有人看见的。” 胤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四哥若是不介意,我乐意奉陪。” 两人拥抱着,唇舌交缠,在铺满松针的草地上躺倒。手中依然半满的酒囊落在地上,马奶酒顺着松叶撒了满地。 第62章 遇刺 胤禩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胤禛,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像是一眨眼之间的事儿。他与胤禛从林子里出来,就在树林的边缘遇上了刺客。五个人,厄鲁特的余孽。胤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至少他进入林子的时候,曾经派人仔细探过周围的情势,确定了无人才一个人进去静一静。他相信胤禛也是如此,甚至胤禛还派人在外面守着,他们都是谨慎的人,不该让刺客钻了空子。 他们携带了短弩箭,埋伏在从林子回营的树上。胤禩和胤禛是共乘一骑的,胤禩坐在前面。这是胤禛坚持的,胤禩笑了笑,便坐在前面,让胤禛搂着。胤禛不舒服,所以马走得并不快,缓辔而行,闲适惬意。胤禛和胤禩说着话,谈起胤禩刚出生的孩子,谈起胤禛的侧福晋李氏也即将临盆了,谈起可能这仗打完回京就要开府了,胤禛想着要跟胤禩做邻居,在宫里住的太远不方便走动,好不容易搬家了还是搬到一起去的好…… 两人正商量着还是先下马,不要一起回去,毕竟两人衣服都脏了,回去要装做一副在外面打过架的样子。胤禩正要下马,弩箭破空的声音从十几步外的树上传来。胤禛反应很快,搂住胤禩翻身滚落了马背,还大声喊了一句:“来人!”胤禩被胤禛牢牢地抱在怀里,毫发未伤,胤禛自己肩膀上却中了一箭。 弩箭很精巧,大概没有多余的箭支,五支箭,有三支射空,一只擦着胤禛的马臀过去,还有一箭,插在了胤禛肩膀上。几个人射完箭就跳了下来,正好马中箭之后受了惊,向前疾奔,撞倒了一个。另外四个都拿着刀栖身过来,胤禩听到他们说:“抓住这个小皇子,换王妃。中毒的大皇子先不用管了,两个人咱们带不走。” 胤禩这才知道胤禛中毒了。要拿解药,要救他,胤禩的心里此时只有这一个念头。胤禩只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胤禛倒是带了弓箭马刀,但马都跑了,还上哪拿去,眼见着胤禛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他一个人,要对付他们五个。胤禩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挡在倒地的胤禛之前,他不能被抓走,也不能让胤禛就这么中毒死了,他要坚持,坚持到援兵赶到。但愿胤禛真的派了人在林子口守着,但愿他们看到那匹冲出去的马能察觉有异。 胤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第一个厄鲁特人手里夺过刀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神勇地杀了两个人,一直支撑到侍卫们赶到的。胤禩还醉着,醉得厉害,却又很清醒,神智清明。他大声地吩咐着:“捉活口,四阿哥中毒了,想办法要解药。” 然后胤禩就再也没力气举起刀,他的手臂软软垂着,向后退却了几步,离开战圈,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他将头埋在膝头上臂弯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胤禩不会忘记,胤禛中箭的那一刻,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救他。那是他的仇人,是害死他兄弟妻子的仇人,而胤禩却想着,他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上。 胤禩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暗道:“我一定是疯魔了。”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2 章 胤禛的伤势其实并不重。胤禛的内衣都是特殊的丝线织成的,比普通的丝料要密实十数倍,弓箭很难穿透布料,而是连着布料一同射进了肉里。因此,箭上的毒并没有直接进入胤禛的身体,只通过血融进去了一些。很快有人为胤禛处理了伤口,衣料连带着箭拔了出来,止血的解百毒的药膏被敷上,只要有解药,就没有生命危险。虽说如此,可审讯迟迟没有眉目,解药拿不到,胤禛也一直昏迷不醒,甚至发起了高烧。 胤禩看看胤禛苍白的脸,神情不觉有些阴鸷,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狠辣来。差一点,只差一点儿,若不是四哥,恐怕中箭的就是自己,他一连几日都去林中散步,想来是被厄鲁特的余孽们摸清了规律,今日若不是四哥前来,他只怕早就被…… 胤禩俯身下去轻轻握了握胤禛发烫的手,又为胤禛掖了掖被角,对一旁照看的亲兵交代了几句,这才稍定了定心,去看审讯的进展。 行刺的五个人里头,有两个被胤禩杀了。剩下三个,全部捉了活的,胤禩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是严刑拷打过一番了。几人行囊里头搜出些奇怪之物,有一样像是个面具,软软的,似是人皮制成。胤禩原本只是听说过此物,却不想世间真有这等神奇的化妆易容之法。胤禩拿了那面具看了几眼,不等看审讯的内容,即刻便知道了其中的端倪。 这几人之中,定有一人,是能伪装成噶尔丹的。胤禩并未见过噶尔丹,但听人描述,见过画像,只觉得那面具上的五官模样,要是贴在三人之中最高大的一人脸上,总有个七八分像是噶尔丹的。那人长相粗豪,却并未留胡须,脸刮得比唱戏的小倌儿还要干净,想来就是为了贴这面具。带上面具再粘上胡须,只怕就是见过噶尔丹的人,也难看出端倪了。 这一招,真是高明极了。如此人才,噶尔丹不留着关键的时候用,反而让他冒险回来行刺,来救阿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胤禩心里立刻形成了一个计划。 三人是分开审讯的,胤禩进的就是那明显是领头人的高大汉子那处。费扬古也在一边看着,并未说话。见胤禩来了,忙劝着胤禩回去养伤。胤禩身上受了几处刀伤,只在皮肉,伤得不深,胤禩便不如何在意,只跟费扬古说小伤无碍。又暗暗交代审讯的人加紧对另外两个人的逼问,务必尽快拿到解药。虽然他内心中知道,解药,很有可能就在这个领头的人手里。 胤禩走进去,那人被铁索捆得很紧,身上满是血迹,看来的确是经过严刑拷打的。胤禩翻了翻审讯的记录,几乎是空的,看来倒是条硬汉子。胤禩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这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么?” 那人不说话,只是“呸”了一声,神情之中尽是轻蔑。 “我就当你回答了。你们伤了我四哥,大概知道交出解药也难以活命,所以这样抵死不认,宁死也要拉我四哥给你们陪葬?”胤禩轻笑一下,拉了把椅子,在那厄鲁特人面前坐下。 “别废话了,他中了毒箭,早就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有解药也没用了。”那汉子倒是第一次开了口,“我杀了你哥哥,你要报仇,就尽管来吧。” “他命长,倒是还没死。”胤禩闲适地往靠背上一靠,皱着眉道:“解药我有办法拿到,倒也不用你太操心。若是我没猜错,该是你们厄鲁特的巫毒。噶尔丹败了,策妄阿拉布坦【1】为了可以拿回属于他的汗位,总要靠我大清支持。这解药,想必跑一趟哈密,就能拿到。” 那汉子狠狠瞪了胤禩一眼,才道:“博硕克图汗还好好活在人间【2】,他是活佛转世,岂可被你们这些草原上的老鼠击溃。他日休养生息,就又会如雄鹰一样,盘旋飞来,让你们北方永远不得安宁。” “你跟我还挺多话的。刚才倒是没怎么说。”胤禩拿起审讯记录翻着,依然带着微笑。可这微笑,却让那汉子浑身发毛。 “你是勇士。我佩服勇士。”那汉子倒是干脆,毫不掩饰。 胤禩心里不禁起了三分欣赏,抬头直视着那汉子的眼睛,道:“你倒是条汉子。可惜,你伤了皇子,没人能救你的性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死,我放过你的博硕克图汗和哈敦【3】。” 那汉子沉吟片刻,却不答应,半晌才道:“你们早就跟汉人学会了狡诈,不可信。你哥哥要是没死,你们为了要解药,就绝不可能杀了我。” 胤禩笑了笑,静心听了听周围没有外人,这才走上前两步,离那汉子近了些,才低声说道:“你可知道,我四哥跟我,并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他死了,对我没什么坏处。你是蒙古人,又算是宫廷近侍,这些争权夺位的秘事,你想必知道得也不少。我想用你,是因为你能扮成噶尔丹。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然后杀了阿奴。” 那汉子先是愣了一下,眼睛瞪得很大,紧接着才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胤禩不说话,只是笑,却让那高大的汉子自己先受不了了。 “你说你想你哥哥死,那当时为什么要救他?还有,当时要不是他为你挡箭,你已经死了。他是你的恩人,你怎么能罔顾他的性命。” 胤禩知道,这人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便解释道:“他好歹是我哥哥,我总不能处处表现出要杀他的样子吧。要是被我汗阿玛知道,我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他为我挡箭那是他的事儿,与我何干?四哥要是中毒死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家人,报他相救之德。你想来也知道,皇权斗争,心软的人,总是会输的。” “你不想救他,为何还告诉我你知道可以去哈密找解药?”那汉子倒不是个粗鄙之人,心倒是挺细的。 “我只是想证明,你其实不用瞒着我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需要知道的,就已经都知道了。鞭子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的口供对我来说,也一样毫无意义。我要的,只是你的承诺,你把性命交给我,我保你们王妃一世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1】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的侄子。噶尔丹之兄僧格的儿子,噶尔丹在西藏当喇嘛的时候,他哥哥僧格是厄鲁特蒙古的首领,后来发生了政变,这个僧格被杀了,噶尔丹就还俗回来给哥哥报了仇,然后自己当了大汗。本该是继承人的策妄阿拉布坦就被排挤打压了,不过这孩子是个狼子野心的种,等到噶尔丹死了才冒了头。有想知道这个货生平的大可百度之~【2】博硕克图汗是西藏黄教首领五世达赖喇嘛赐予噶尔丹的汗号。就是指噶尔丹。 【3】哈敦在蒙语里是王妃的意思。就是指阿奴 第63章 解毒 “你怎么知道我能扮成大汗?”沉默了许久,那汉子终于问道。 “我看到你们包袱里的人皮面具了。你一个汉子,竟然脸刮得这样干净,自然是你负责扮噶尔丹。你们还是不够谨慎,小细节上做得好了,即使被抓住也不会泄露秘密。” 那汉子对胤禩耐心讲解起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有些不耐烦,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没想到会抓不住你。你一个小娃娃,一个人在林子里,我们有五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抓不住的道理。没想到你这娃娃皇子,还挺有时候手段的。”那汉子吸了口气,想来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喘了几口粗气,又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装成噶尔丹被我们抓住,然后我把你送到我汗阿玛那里,他要杀你也好,要留你也好,你都要把这个噶尔丹装下去。只要你不露破绽,真的噶尔丹永远不会被抓住,你们的阿奴哈敦,我也可保她一世平安。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胤禩说出这话的时候,拳头攥得很紧。 那汉子没有说话,考虑了很久,才说:“我要是听你的话,也是要死的。大清的皇帝不可能放过大汗。” “对,你答应也是死,不答应也是死。说起来,你要是不答应,恐怕还有红利,你的哈敦,会跟着你一起死。”胤禩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我既然已经知道那面具是你的,给你带上面具扮上,当你是噶尔丹,也是一样的。” “你真能保住阿奴?”汉子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绝望。 胤禩敏锐地注意到那汉子对阿奴的称呼变了,不再叫哈敦,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语气哀伤,像是有什么隐情。胤禩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吹着牛皮:“当然。我的哥哥们都跟在汗阿玛身边,只有我能独领一军。就是我那四哥,也是因为我遇上了雪灾,半路上赶来救我的。阿奴的性命,其实就是我汗阿玛一句话的事儿,我这般受宠,求他放过一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是想拿我去立功?可若是我露出破绽,让皇帝看穿了,你岂不是犯了大罪?” 胤禩轻笑一下:“你倒不傻,若是你露了破绽,我自然讨不着好,到时候非但我没有好处,我汗阿玛觉得被欺骗了,一时震怒,恐怕会血洗你们准噶尔汗国。到时候就算噶尔丹藏在深山老林里,也必死无疑。那阿奴,听说当年也是漠西第一美女。我看她姿色不错,就算老了点儿,杀了也可惜,可能会充作官妓,慰劳出征的蒙古将军们。” 那汉子一下子就像被点着了火,目眦欲裂,腿用力往远踢着,被数道铁索绑着也不安分地想要攻击胤禩。 胤禩不在意地向后撤了一步,道:“这事儿既然要做,自然就要做得周全,汗阿玛那边交给我来安排,只要你谨慎小心,就不会出大问题。” 那汉子还是没有应下,只是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能有什么阴谋?” “用抓住我这个假的来打造声势,引出真的大汗来。”那汉子答道。 胤禩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当噶尔丹是傻的,自投罗网?”说完胤禩看看那汉子,叹了口气,道:“我不在乎真的噶尔丹在哪里,他跟我并无深仇大恨,我想要的,只是噶尔丹被抓住,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也算给我大清此次西征一个圆满的结局。至此漠西稍定,也不必再起争端,让我汗阿玛连番亲征。” “我需要时间考虑。”那汉子回答。 “我给你三个时辰。”胤禩倒也痛快。说完,也不耽搁,转身就走。 “等等,”那汉子叫住胤禩,“你哥哥要是中毒不深,用牛黄、石药、甘草,以至亲之血为引,再由硕额,也就是你们的萨满做法的法水冲服,就可解七八分毒。”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3 章 胤禩回过头,这解毒的方法也怪异了一些,这人也不能全信,不过牛黄石药甘草的确都有解毒功用。“为何告诉我这个?”胤禩问。 “你心里还是记挂你哥哥,我能看出来。何必骗我?”那汉子道,“他死了对哈敦没有好处,我也没有解药,只知道这个土法子可以解。” 胤禩并没有回答,只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胤禩虽说与这汉子定下了交易,他自己心里却知道这事儿做不得准的。到底要如何做,还要请示过康熙才行。回去匆匆看了胤禛一眼,又问过了军医可否试试那蒙古人所说的解毒之法。军医斟酌许久,才说可以一试,不过胤禛毒性不深,最好有其他人试过有效再说。军中倒是不乏有兄弟同来,愿意为胤禛试毒的,胤禩便将这事儿全交给彭春做,取了匕首便在左手中指指腹上一割,挤着放了一个碗底的血,交给了彭春,这才包扎住,自去写奏折给康熙。 胤禩心里有个计划。既然他们手里有个可以掌控的噶尔丹,大可以利用这个假的噶尔丹演一场戏。此时漠北蒙古已经全部收复回来,喀尔喀所部得以重回家园,噶尔丹大败,这时候抓住噶尔丹,一来可以震慑漠西,二来可以安抚漠北,是久定蒙古之计。日后杀不杀这个假的其实都不重要,甚至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噶尔丹死了,真的噶尔丹还活不活着,就已经不重要了。 胤禩看看手上写好的奏折,苦笑了一下,叹息自己总要给自己找些麻烦才罢休,当时帮太子伪造奏本是如此,来西线备战是如此,如今想出个把假的噶尔丹当成真的做戏的名堂,要是成了也就罢了,要是没成,恐怕也少不了一顿责骂。胤禩前世是被骂习惯了,倒也不怕这些,就怕明党的人借此打压,到时候索额图恐怕都少不了落井下石。胤禩看看誊抄好的奏折,又细细查了一遍措辞,这才封号发出去。 用了那不知是不是有效的药后,胤禛真的醒了。睁开眼的以一句话,就是“皇后驾崩,胤禩也从无在人前显示过脆弱。 胤禛心疼地吻着他的眼睛,将那咸湿的泪水吞下,口中的语气却是冷硬绝情:“晚上你不能在此过夜,赶紧收拾干净回宗人府去吧。” 胤禩冷笑一声,恭谨至极地跪了,叩首道:“遵旨。” 胤禛再也透不过气来,惊叫了一声,蓦地从梦中惊醒。四下里并无烛火,一片幽暗,被中裸体一片温热,浓郁的麝香气散将出来。胤禛面上一热,想起梦中之事,又是一阵心绞。心痛之余又有后怕,如何能做这样的梦,此时在外,不在自己地方,若不慎说了梦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胤禛和胤禩本来住在一处,此时胤禛受伤,胤禩也并未说过要搬出去。胤禛叫人点了灯,看胤禩还未回来,忙找人去叫。胤禩在外面办事正忙,听得胤禛找他,放下手中之事,忙赶了过来。 胤禩走过来,也未行礼,只微微颔首,叫了声四哥。胤禛左手轻轻拍了拍床边,道声:“坐。” 胤禩神色疲惫,此时已经是夜半,胤禩白天与胤禛在林子里醉了酒,胡闹了半日,归程又受了伤,醉酒又失血,此时又忙着审讯,准备演那场抓住噶尔丹的戏,又在暗查内部何人放任刺客接近大营,在暗中设伏。诸多繁杂事务忙着,一直都未曾休息。 胤禛问了句:“累不累?事儿不见得非要你做,你也得睡会儿。” 胤禩倒是摇了摇头,道:“不要紧。四哥找我何事?” 胤禛看看眼前的胤禩,欲言又止。梦醒时候,只是想着要见他,就算不跟他说那梦中之事,也想明明心迹。可见到了人,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那梦境虽说到底是个梦境,可胤禛真说不好,他与胤禩会不会真的变成梦中那般,抑或,连那梦中的欢愉都不会有。 胤禩见胤禛不说话,也就安静地坐着,只看着他,也不说话。胤禩一进屋子,就嗅到了那不寻常的味道,白日里胤禛憋得紧了,都是男子,胤禩也知道胤禛大约是梦中快活了。可近来看着胤禛,又觉得不像,他额头上带着些虚汗,神情有些阴沉,倒像是做了噩梦。胤禩猜不准,便索性不猜,只静静等着胤禛自己说出来。 许久,胤禛才缓缓开口,道:“我没事,只是醒来见你不在。” 胤禩知道,胤禛这是把话都藏住了。心里了然,就算有了那样的关系,始终不是交心的兄弟,总有些话,是不能与彼此言的。他不在意这些,甚至其实还很怕胤禛真的将他当成倾诉心事的对象。见胤禛将心事压下,也不去套,只是点点头,握住胤禛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道:“我再叫军医进来看看。四哥的伤势已经报给汗阿玛知道,若是伤情稳定住了,明早来了旨意,也许会转往中军大营去。咱们粮草所剩不多,这仗胜也胜了,汗阿玛估计也要班师回朝了。”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4 章 “噶尔丹还没抓住呢,汗阿玛如何能安心?”胤禛问道。 “留下一路人马也就行了。随噶尔丹逃走怎么算也不过千人,也不需咱们十万人都耽在草原上。那边太子的病虽然好了,可汗阿玛惦记他,想来早就归心似箭了。”胤禩并未透露“噶尔丹”可能很快就要被抓住的事儿,他是个谨慎的人,胤禛又聪明至极,他日万一让他从中看出端倪,只怕也会是桩祸事。 “那,你呢?和我一起回中军么?弘昶的满月你是赶不上了,百日总要回去陪儿子过吧?”胤禛似乎对抓噶尔丹的事儿并不太感兴趣,反而想拉着胤禩一起走。胤禛看得明白,没有什么能比儿子更能牵动胤禩的心。 “我也想回去看弘昶,可总要等着汗阿玛旨意。要是老爷子不准,我能有什么办法。四哥要是先回去了,还得麻烦四哥得空帮我看顾一二呢。”胤禩笑着说着客气话。 胤禛也笑了:“九弟和十弟在宫里,还能怠慢了自己的侄子不成。你不在的时候,你四嫂也常到你院子里头走动,孩子生下来,想来她也是喜欢的,她照料着些,不比我强嘛。”胤禛谈着自己的福晋,倒也不慎避讳。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胤禩不会在意这些。只是,不消多少时日,胤禩也要成婚了,而胤禛,却是在乎的。想起这个,胤禛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了。 “那我他日定要备上厚礼登门拜访,专程答谢四嫂。”胤禩低头欠身,摆一个道谢的模样,正瞧见胤禛脸色变了,心里不禁牢骚这老四果然还是太难伺候。面上却依然一团和气,问道:“四哥不舒服?” 胤禛有些窘迫地笑笑,摇了摇头,神色之中的尴尬却无处可藏。胤禛出征之前筹粮的差事因是太子所荐,所以办差之中遇上麻烦也多找太子帮衬。走得近一些了,也就知道老五和老七的婚期已经在商议了。太子当时还不经意之间提起了胤禩的婚事,想来是希望离得近些一起办了,可安王府露出些为难,内务府也觉得同时办三个皇子的大婚有些忙不过来,这才应下等老七婚事完了再筹措老八的婚仪。 胤禩回头打了个哈欠。他累得很了,自然无心思猜老四到底是想到什么了,安静等着又怕睡着了,这回便直接问了:“四哥是想到什么了?我知道我去四哥那里专程答谢嫂子于理不合,四哥该不会是气这个吧?” “哪里的话,有我在不妨的。我是在想,弘昶这么小,也没个额娘照看,可怜见的。你大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安王府的格格听说很是泼辣的,也不知倒时候嫁了你,能不能做个好额娘。” 胤禩听得胤禛关心起自己的儿子家庭,心里不禁也暖了暖,道:“我见过菀宁,她是个好姑娘,会好好待弘昶的。四哥放心吧,汗阿玛指的亲事,总不会错的。” 胤禩答得滴水不漏,却不知,就这一句话,引出后来许多的祸事。 两人说道此,外面有人进来,报说大帅请八爷过去。胤禩叹了口气,拍了拍胤禛的手道:“四哥好好休息,我不是不想安生,关键是不得安生啊。我先去了。” 胤禛点点头,胤禩便随着那报讯之人到了帅帐里。费扬古见他进来,忙叫所有人都出了,低声说道:“八爷,通敌之人查出来了,叫程思安,是汉军旗的。我已然按照军法,处置了。” 胤禩眉心锁紧,他知道费扬古的意思,这事儿此事不宜闹大。这时候要是闹起来,不过是引了康熙的不快,倒时候谁挨板子还不一定呢。直接杀了也好,日后交锋激烈,也不愁没个把柄。 胤禩点点头,道:“辛苦费帅了。我知道人抓住就行,此事事关重大,还是报给汗阿玛知晓为好。明日等四哥退了烧,就派人将四哥送到中军去吧。” 费扬古笑言早就安排好了,胤禩也没再多说。却不想,第二日来了旨意,竟是说两位阿哥都受了伤,朕思念非常,让胤禩与胤禛一道往中路军见驾。这一走,胤禩就再也没有回到西路军来。 第65章 药童 胤禩到了中路军,甚至还没见到康熙,就被胤褆强按着检查了一遍身体。连那脖子上的牙印儿都没放过。胤褆觉得奇怪,问是哪里来的,胤禩也只得说是跟胤禛喝醉了酒打了一架,被四哥咬的。倒是被胤褆好一阵嘲笑。 胤禛和胤禩需要人照顾,虽说有亲兵,可总归是有个兄弟看着方便些。所以二人都没有自己住。胤褆忙着安排,让老四和老五住在一起,老八就住进了老七的帐篷。胤禛心里不禁暗道一声大阿哥拆人姻缘,可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胤禩是无所谓的,他跟胤祐关系也好,便利落地搬进了胤祐的帐篷。 中路军是康熙的帐殿所在,各种配给都是不一般的,胤禩也难得洗了个热水澡。漠北干旱,又离戈壁不远,缺水缺柴,洗澡本就不方便。胤禩一路上也没怎么享受过皇子的待遇,半年多了,便如个普通的将军差不离,每日也就是擦擦身子,那有泡澡的木桶可以享用。 胤禩身上有伤口,本来不该着水的。可此时有得消受,便也不顾那许多。换了身干净的常服,取了个狐狸皮的领面儿围上,遮住脖子上的牙印。正要去见驾,却听得外面说道皇上驾到。 胤禩赶紧起身拉胤祐出去迎驾。胤祐笑笑说不用紧张,汗阿玛是来看他的。胤禩一错神的工夫,便耽搁了,伸手去打帘子,正碰上为康熙打帘子正要进来的胤褆。胤禩急退了几步,躬身请康熙坐下,这才和胤祐一起跪了行礼。 “老八过来,给朕看看。”康熙许久未曾见到胤禩,又听说受了伤,此时慈父之情泛滥,见胤禩上前,忙握了手细看。“长得高了,也黑瘦了。朕也有快一年没见着老八。这在外头风采露宿的,苦了你了。” 胤禩恭谨地低着头,回道:“给汗阿玛办差,不辛苦。臣想念汗阿玛,汗阿玛这些日子亲征,远京师,越瀚海,还要日理军机,臣看汗阿玛这些日子才是真瘦了。” “汗阿玛和八弟这是分别日久,父子情深呢。”胤褆笑着拉了拉胤祐,道:“汗阿玛,儿子和七弟一同去看看老四。这就先告退了。” 康熙也确实有话要单独吩咐胤禩,见胤褆先提出来,笑着让他们去了。 见他二人退出去,康熙又将胤禩拉近了些,离着一步都不到,康熙问了些功课,又问了问在西路军中所见所闻,学到些什么,怎么看诸位将领。 胤禩一一答了。 康熙听得胤禩所言颇有见地,心下欢喜,又见胤禩额上带汗,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和气地问道:“伤到哪儿了?给阿玛看看。” “只三处小伤,不妨事,只是苦了四哥。多亏四哥为胤禩挡了那毒箭,否则臣此时可能只能到地下去给祖先尽孝了。”胤禩笑着回了,不动声色地推脱。 “哼,还想着你在外近一年,能稳重些。怎么生死之事也胡说。派你去归化城的时候朕心里就悬着,如今可好,还招上刺客了。”康熙像一个平常的的父亲一样,数落着低头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儿子。他自小没怎么亲近过父亲,总比他人更看重这些父子天伦。 “臣知罪。让汗阿玛忧心了。”胤禩认着错。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可想要什么赏赐。”康熙的语气却不像是要嘉奖的,反倒像是问罪一般。 胤禩连忙跪了,“儿子知道错了。臣这一趟差事,出了诸多错漏,多次未经请旨擅自行事,还害得四哥重伤。臣辜负汗阿玛厚望,不敢当汗阿玛的赞语。” “起来吧。你还带着伤,不必这么多虚礼。昭莫多大捷,你有大功,朕都知道。便是犯些小过,也不妨的。你还小,有些事情慢慢来,这些道理相比你也领会得。”康熙伸手扶起胤禩。 “臣明白。”胤禩心下了然,这便是对自己威慑安抚了,也是应有之意。此番回去,就要分封,提前将他调回来,也是分薄他在西路军的战功。噶尔丹的事儿,他最好一点儿都不沾才好。其实这事儿也是个烫手山芋,做好了也不见得在康熙心里落下句好,要是办砸了却是要担欺君的罪名的。康熙将他召回,把这事儿的干系为他完全撇清了,也是保他。 正想着,康熙便吩咐道:“你出的那个主意,便忘了吧。这事儿与你再无关系。” “嗻。”胤禩打了个千儿,应道。 ※※※※※※※※ 中路军并没在巴彦乌兰耽搁太久,一来离京时候太长,二来大军在外,补给不易粮草无以为继,中路军很快就出发回京,东路军早在昭莫多大捷之后,就已经撤离了。胤褆留下来,与费扬古一道统领人马,继续追捕噶尔丹。一路上比北进之时行得快上许多。胤禩受了伤,也未乘马,和胤禛一起坐车回去。 很多年后,胤禛回忆起这段日子,一直觉得这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两人在马车上闲聊着各种事情,他们很少说未来,说朝政,往往都是下棋为戏。一边下着棋,一边说些京城之中好玩儿的去处。倒真好像二人都是闲散宗室纨绔子弟,分了府之后能日日清闲,结了伴到处戏耍一般。胤禛明明知道,这样的时候永远不会存在,要是二人真的都成了闲散之人,只怕心里都是愁云惨雾,哪有清闲自在。 于他们,其实清闲,也是一种苦痛。胤禩明白,胤禛也明白。胤禩心里感激胤禛那时候不顾一切的救他,所以说说这些让他快活自然也不在话下。胤禛更是觉得能多和胤禩偷一日的快活便是一日,纵是饮鸩止渴,他也认了。 难得受了伤不用在汗阿玛跟前听宣,又能跟胤禩两人独处,胤禛每天都是心情愉悦。他甚至不再忧心回去以后可能愈发激烈的争斗——胤禩这回看样子是得了错处,不会被抬举得太高,回去分封,便宜多半还是让他占去了。西路军的战功,总有些能记在他的身上。 心情舒畅,伤也就好得格外的快。胤禛的伤势本来就不重,刚出了戈壁,进了漠南蒙古,胤禛的伤便几乎全好了。胤禩来找胤祺,正赶上胤祺出去,胤禛换药,接过军医手里的药膏,便要帮他上药。 “八弟这是白天输得惨了,来找哥哥报复?李医正可别放任我八弟来欺我,他拿了那药啊,定然暗中使坏。”胤禛和胤禩谈笑着。这几日混得熟稔,胤禩才知道胤禛也是会说笑的,只是平时放不下架子,总爱拿个腔调。到底年轻,与胤禩待得久,便也学坏了,旁人不在时也开开玩笑,总算是让胤禩有个说话的伴儿。 “不过是五局里头输给你三局,也值得四哥这般到处炫耀。”胤禩对那医官挥了挥手,轻轻将药膏挑起,小心地抹在胤禛的伤口上。那伤口周围黑紫一片,有一半结了痂,另一半还翻着,血脓倒是早就不流了,里头长了些新肉出来,看上去也很是恐怖。 胤禩有些不忍,上药的动作更轻了些,倒看得胤禛一阵情动。帐中只他二人,胤禛便趁机低头在胤禩额角落下一吻。胤禩一惊,手上失了轻重,略用了些力。胤禛牵动伤口,只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也不怕人看见,五哥回来可怎么办?”胤禩嗔怪一句,“四哥胆子大,奈何弟弟没四哥那么大能耐,烦请四哥日后别这般冲动,这一路上都好好的,这时又是怎么了。”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5 章 “你勾引我。”胤禛倒是理直气壮。 胤禩哭笑不得,却也不跟老四争辩,手上的动作却不那么轻柔了。 胤禛忍了疼痛麻痒,额上渗出些汗来,衣襟大敞,因为上药,袒胸露乳,肩膀缩着,全部半分皇子仪态。胤禩见他忍着疼的样子好笑,便道:“我倒是没报复你,可四哥见不得弟弟受委屈,自己倒是把自己报复了。” “贫嘴。”胤禛笑着骂了一句,接着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天天都来给我上药就好了。” “怎么,被我折腾一回还不够?”胤禩笑着又加重了些力道,闹得胤禛疼得龇着牙吸了口气。胤禩接着说:“你要是天天让我来换药,这伤势估计得再拖上一个来月才好。” “我乐意。要是明天下棋我横扫了你,五局全胜,你就得天天来给我换药,”胤禛像是个孩子一样昂起头,“敢不敢赌?” “这么有把握?难道四哥平日里下棋都是让着我的?”胤禩也顿时被激起了争胜的童心,“就跟四哥赌这一次,你要是都赢了,我就给四哥做上一个月药童又何妨。” 两人正说着,一听门外一声“四哥”,喜意外露,语带急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是五阿哥胤祺来了。一进来才看到胤禩也在,颔首叫了声“前,也不如胤禩得力。胤禩虽然心里时时想着偷闲,可面上却尽心尽力,外显气度,内敛锋芒,颇得康熙的欢心。 康熙喜好显摆自己儿子,胤禩年纪小,长得可爱,说话得体,谦逊非常。康熙喜爱胤禩虽没有到对太子那种近乎不分是非的程度,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偏爱。听得一个个蒙古的亲贵夸赞胤禩年少有为,加上高士奇也时不时夸上几句,正让康熙高兴至极。康熙不爱臣子拍他自己的马屁,但夸赞他的儿子,那是无论多少好言好语都不嫌多的。尤其这个儿子乖得很,忠义孝悌,进退得宜,就算是有些心思太重,也都不是坏事,将来定是辅政的良才,他也愿意让胤禩多些体面。 胤禩慢慢的,仿佛找回了当年那个少年受宠、时时被皇父带在身边的皇子的感觉。那些记忆太遥远,埋得太深,恍如一场根本不存在的梦,以至于胤禩想起康熙,总是那个对他各种苛责,毫无舐犊之情的皇父,唯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维护着自己无人撼动的权柄。胤禩零星地记起,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曾经,他算也是受宠的皇子,也被皇父看重委以重任。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生出那些夺位的心思。如今那些心思淡了,再亲近康熙,反而体味出一种皇家难得的天伦来。 在多伦淖尔停了几日,胤禩都是早起就去御前伺候,到了晚间康熙安寝了才回帐篷。康熙出征没带着太监,胤禩觉得自己好像就充了这角色,端茶倒水,研墨揉肩,迎来送往,安排觐见,被康熙使唤得团团转,这些事情就是前世随驾出征时都不曾做过的,康熙倒是做得坦然,好像把儿子当成奴才使唤能多添几分快活一样。闲来康熙便和胤禩谈谈太子,有时候也说他小时候和孝庄皇后的趣事。有时候也讲朝政,胤禩初时不习惯,后来也能说说自己的看法,倒让康熙来了兴致。 前世里,胤禩看康熙,总是仰望着。那是他的汗阿玛,给他生命的人,整个大清的主人。在胤禩心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即使他是皇子,也只能站在尘埃里仰望,那是种深深地崇拜,在年幼的胤禩心里,康熙就是佛爷,就是天神,是一切至高无上的化身。即使后来年纪见长,对皇父的敬畏也未曾变过,在他的父亲面前,胤禩总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深深的自卑。他敢于与其他的兄弟去争,去抢,可以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可在康熙面前,他连为自己辩驳一句的勇气都没有。胤禟胤祯能携毒药劝谏,胤禩当时除了感激,还有佩服。胤禩自问也能为了兄弟去死,也有这种“水泊梁山的义气”,只是胤禩并无与康熙拍桌子叫板的胆量。而这一生,若是再遇上那样的情景,胤禩觉得,他至少也能跪下申辩一句:臣无罪,请皇父明察。 重生一遭,胤禩才发现,其实阿玛也不过是个常人。他是个明君,却算不上圣君,坐在那个位置上,眼界固然比旁人宽广,却也因为掣肘太多而时时首尾不能相顾。与康熙这样畅谈朝政,是胤禩前生想都不敢想的。一来那个时候还小,学识虽然不错,却都是在书本上的东西,对朝政其实也只是略知一二,哪有此时已经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见地。康熙讲了东西,胤禩能回应,康熙便更有兴致继续讲下去。一来一往,父子二人谈得也深了,康熙惊讶于这个孩子对朝政的惊人天赋,胤禩也得以知悉,作为帝皇,康熙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胤禩在理藩院领过差事,康熙也就从如何整合蒙古的问题问起。胤禩第一次对康熙提起漠西蒙古如漠南漠北一道编旗治理,委任扎萨克,首领由大清授予汗位,领土之内属大清疆界,不再称准噶尔汗国。 康熙沉思一会儿,道:“这是早晚的事儿。” 胤禩却说:“宜早不宜晚,此时我们大胜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根基未稳,准噶尔元气大伤。大清在此会盟,实则是广而告之,准噶尔此时是任人欺凌的犊子,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噶尔丹年轻之时四处征战,树敌不少,草原上对他恨之入骨的比比皆是,策妄此时又穷得很,难以给他们什么益处,准噶尔这一战之后,其实是危机四伏。他们需要与我们通商互市,也需要大清提供保护,一旦策妄发展壮大了,翅膀硬了,难保不像噶尔丹一样反攻回来。” “此次策妄也没有来,臣以为倒不如寻他个错处,将他与噶尔丹划做一类,草原上有能力去打的就去打,便去抢他的牲畜奴隶女人,大清派兵甚至不必派兵支持,只作壁上观即可。断了往来准噶尔的商路,不消两年,策妄阿拉布坦就吃不消了。到时候在提出如漠南漠北一般编旗治化,他就是不答应,下面也会有人逼他答应的。” 胤禩这条计策忒毒,实际上在对噶尔丹的问题上,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是与他们站在一个阵营里的,噶尔丹发兵东进时,正是策妄趁势带领部下占据了噶尔丹的老家,将噶尔丹困在可不多,让他有家也不能回。此时这般作为,难免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嫌。胤禩其实不指望康熙能同意,他若是康熙,只怕也不会这么办。他能想出这样的毒计,完全是因为他知道策妄阿拉布坦才是真正养不熟的恶狼。 策妄阿拉布坦自从成为了准噶尔大汗之后,表面上对清廷是和平、恭顺、称臣,实际暗中积蓄势力。康熙五十四年,策妄派兵袭击清朝统治的哈密,后来先后对西藏青海用兵,占领了西藏。康熙发兵征讨,准噶尔军先是将清兵围困在喀喇河口,使六万清军全军覆没。后来胤祯和年羹尧先后与其部作战,虽说面上是胜的,可到底还是没有将失地收复回来。雍正即位之后还是与策妄议和了,互市通商,划定疆界,胤禩当时还是理藩院尚书,深以此为大清之耻。 因为知道策妄的野心和能力,所以不敢小看。因为忌惮策妄如前世一般,所以不择手段。 康熙果然只是笑笑:“到底还是年轻。你先想想,留着策妄,有什么好处?” 胤禩想都不想,就接口道:“准噶尔可为我大清西方北据俄罗斯的屏障。” 康熙却还是甚有耐心:“你倒是看得明白,那再说说,如你这样做,有什么坏处?” 胤禩倒是笑得坦然,说:“坏处甚多,不胜枚举。” 康熙略有些意外,笑了笑,问道:“既然坏处甚多,为何出此谋划?” 胤禩只是淡淡笑笑,说:“好处也甚多啊。臣只不过是有个想法,请教汗阿玛罢了。难道说得不好,汗阿玛还要罚不成?臣一个光头阿哥,也没什么可罚的吧。” “朕整治人的法子可多着呢,你以为没封爵没俸禄,朕就连个儿子都罚不了?”康熙笑着用食指狠狠戳了一下胤禩的额头,“朕知道你,这话既然敢跟朕说,就是深思熟虑想过很久的,有什么好处,一一说来听听。你要是说得在理,朕有赏赐。要是没说服朕,咱们回京之前,你晚上都得在朕的金帐外面给朕站岗。” 胤禩一听,便知道康熙这话里有关窍。胤禩也并不顾虑这些,因为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条分缕析说了很多,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他这一年都在思索漠西的局势,思索胜了噶尔丹之后大清该如何施为。因此胤禩不仅说了鼓励分化策妄阿拉布坦的好处,也说了该如何做,怎么把握分化的尺度,漠南、漠北蒙古在此事上如何起作用。甚至谈到了漠西已经安定,将漠西划归大清疆土,日后若是俄军来袭,便是他们违背了尼布楚条约,大清也就有理由再次与俄罗斯谈判,重新划定疆界。 康熙也只是耐心的听着,并没反驳,只是神情越来越严肃。待到胤禩讲完,康熙才板着脸吩咐了句:“说完了就到门口站着吧。” 胤禩心底笑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康熙并非觉得胤禩所言都是无稽之谈,反而是已经被说动了。若是随便给了他个小物件奖赏,大约这事儿就真的没戏了,如此这般发落他,倒是有眉目了。康熙也不过就是挫锐气磨性子,胤禩的性子早就被前世的坎坷磨平了。当下也没有委屈没有愤愤不平,只是打了个千,声音洪亮地应了句:“嗻,臣告退。” 弓着身子退了几步,正要出去,却还是被康熙叫住。康熙神色稍缓,吩咐道:“你还是先去给四阿哥换药吧。不是赌棋输给他了嘛。顺便回去多穿点儿衣服,夜里风凉,别受了寒。” 胤禩面上不自觉有些挂不住,脸色微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心里虽暖了一下,却到底还是羞恼多些,匆匆应了声“是”,急忙告退了。 第67章 枭首 侍卫们晚上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岗,胤禩却要站一整晚,只有早晨康熙理政的时候可以睡上一个来时辰,吃过饭后又要陪康熙一起见蒙古的王爷们。第一天胤禩就有些睡眠不足,看上去极没有精神。胤禛担心极了,却也没有自找麻烦给胤禩求情。谁知道,求情的人,偏偏这就来了。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6 章 胤礽的病早就好了,将朝政都接了过去,胤祉成了副手,倒也并不是很忙。好不容易有个杀噶尔丹的盛会,要祭天地,演战阵,彰显大清国威的,胤祉这个没赶上打仗的自然也有些眼热。加上胤禟和胤礻我这几天像是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缠着要去塞外,要见汗阿玛,要看杀噶尔丹。两个小阿哥其实已经不小了,但装起小孩子来倒真是毫不脸红,撒娇耍赖一口一个三哥叫得要多亲热有多亲热,胤祉架不住他们痴缠,早就上了折子,康熙一时高兴,大笔一挥,就准了老三带着几个小的一起来。 多伦淖尔离北京只皇后驾崩的时候,胤禩在慈宁宫后面的佛堂里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就发烧晕了过去,整整三天才醒过来。当时胤禩在启祥宫修养那次是悲伤过度,佛堂阴冷,受风着凉,可这突然之间来的邪乎的病,几乎全无道理。既无风寒,亦无伤食,更无淤血内积,痘疹暗育。几个太医摸了几遍脉,只含含糊糊说了句心脉暗弱,许是心力虚劳发热,纵是诊断了,也不敢下断语。 胤禩平素在太医院也是极有人缘的,这是个要紧的地方,胤禩打理关系也精心一些。太医院的院判医正都与胤禩有交情,太医都是汉人,在宫中待遇也并不太高,动辄被人以性命相挟,难得有个人将他们当成人看,太医也是尽心医治,可胤禩这病太怪,十几岁的孩子,谁也不敢说,他是思虑过重,心力交瘁。 康熙来看过两次,给太医施加了不少压力,却也没见任何效果。一听是心虚发热,不禁也发起愁来。别人可能不知道胤禩想了多少事情,但康熙是知道的。一连几日和胤禩谈政事,康熙也惊讶于这个儿子竟然成长得这样迅速,康熙有些担心是自己迫得太紧了。 上次有关漠西日后的打算,胤禩提过的办法虽说详尽,却不算完美。康熙罚他,其实也是有心磨磨的心性,让他将事情想得更深、更远一些再回禀。站岗是个枯燥的活儿,却很安静,很适合思考。康熙原本想着,要是胤禩真能想出完全的法子来,这漠西的事儿,就全交给他办了。 胤禩之母出身不太好,尽管当时孝庄文皇后喜欢这个重孙子,养在了身边,也因为胤禩抬举了良嫔,可始终掩盖不了卫氏是出身辛者库的事实。康熙不是没有原则的人,胤禩出身太低,就算是他再偏爱,顶天了也就是个贝勒,但因功而封就大不相同了。这回胤禩在西路军的战功其实是落在实处的,就算是之前有点儿小过失,也是功大于过,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妄图借他人之手置胤禩于死地。要是能将漠西编旗收归,胤禩之功也就足够封个王了。 康熙伸手摸摸胤禩滚烫的脸颊,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悔意。果然还是逼得太狠了。胤禩才十六岁,康熙想想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刚刚亲政不久,带着一腔热忱和抱负,想要给大清给万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对胤礽康熙都没有这么逼迫过,是一步一步地扶着他走,教着他做,怎么到了胤禩这里,就忍不住想要考验他,想要历练他,想要看看,这孩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胤禩一直昏迷了一天,直到深夜都没有醒过来。来看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最后只剩下胤禟、胤礻我和就住在这个帐篷之中的胤禩。 胤禟想到了噶尔丹临死的时候那几个明显是看向八哥的眼神。他没有告诉太医,而是偷偷将胤礻我拉在一旁,问道:“老十,你没发现么?那噶尔丹临死之时,好像格外注意八哥。往我们这里看了不止一次!” 胤礻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附和地点点头。看胤禟神色凝重,又问:“你的意思,该不是噶尔丹使了什么手脚?” “他不是西藏活佛转世?在西藏修行过很长时间的,或许真有什么神佛之力也未可知。”胤禟忧心地往胤禩的方向看一眼,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找几个蒙古的高僧,给八哥做做法事?听说喀尔喀的土谢图汗之弟哲布尊丹巴是个高僧,也不知灵不灵验。都怪你,若不是你前日诅咒八哥生病,八哥怎会病得这般蹊跷。乌鸦嘴。” “好好,我乌鸦嘴,主意还不都是九哥想的,这会儿倒来埋怨我。”胤礻我有些不快地瞥了胤禟一眼,又道:“咱们此时当务之急得想办法救救八哥,哪里就到了相互埋怨的时候了。八哥自小就待咱们好,要是……” “呸呸呸,老十你要是敢说下去,九爷我撕烂你的嘴!”胤禟如此说着,神色也不免戚戚。目光从胤禩的方向挪开,眼泪就凝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旋儿要落下来。 在胤禟和胤礻我的心里,胤禩的地位无人能够替代。八哥是温和的,是稳重的,是无所不能的。八哥像是父亲一样关爱他们,像是兄长一样回护他们,又像是朋友一样在深宫中与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成长。闯了祸是八哥帮他们想办法收拾,得了赏也是八哥张罗着庆祝,从他们出生开始,就始终陪在他们身边的八哥,早就融入了二人一点一滴的生活。这将近一年胤禩离京的日子,胤禟和胤礻我只觉得难熬得紧,想得都要发疯了,是以想尽任何办法,都要粘着胤祉一起来多伦淖尔。 胤礻我想着昏迷之中一动不动的胤禩,只觉得一阵绝望。拳头攥得紧紧的,只恨那噶尔丹此时已经尸骨无存,否则定然狠狠揍一顿。八哥这样好的人,怎么能……怎么能…… 胤禟与胤礻我相对陷入了沉默。 “天晚了,老九老十,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他没事的,不用担心。”胤禛走过来,拍了拍胤禟的肩膀,“这儿有我守着,放心吧。” “四哥,您伤还没好,还是早休息吧。要是八哥醒来,看着您在,也不自在。我留下。”胤禟皱皱眉,说着走过去坐在胤禩的床边,俯身给胤禩换了一块冰巾。“老十回去吧,四哥您放心,八哥我一定给伺候好了。醒了我立刻派人通知你们。” 胤禛仿佛被话刺到,心里别扭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的在意。胤禛知道此事胤禩正是危急的时候,不该想这些,但就是忍不住去想。曾经,胤禛以为他们有了交心的默契,有了亲密的关系,有了共同的回忆,一切就够了,可看到胤禟,胤禛才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 人是贪心的。胤禛也是。他在意胤禟说胤禩醒来看到他会不自在,在意胤禩在他面前永远不会像对着胤禟胤礻我那样掏心掏肺毫不设防,他也在意胤禩自始至终,从未对他说过哪怕半句剖白心迹的话语。胤禛以为自己有一辈子可以看他在朝堂上施展才华,有一辈子可以和他好好争个高下,有一辈子可以等他一句真心的话。可是此时,他怕了,甚至比那毒箭射来的顷刻还要害怕,他想要一刹那之间就拥有所有,拥有胤禩的身体,拥有胤禩的心。 胤禛觉得,他需要更多东西,才能不羡慕胤禩和胤禟他们的感情,才能不在心里隐隐嫉妒着这些被胤禩时时记挂在心里的孩子们。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7 章 “九哥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守着。皇后崩逝之后,更是不理宫中俗务,一心修行。十二阿哥天真无邪,一副无辜的样子祈求活佛圣者为这坠子开光,回去好送了苏麻玛嬷。 十二阿哥此时十二岁,模样乖巧,声音童真,眼睛眨巴眨巴,带着些雾气,真诚求恳活佛成全他一片孝心。还说怕因为麻烦圣者让汗阿玛怪责,求他千万别说出去。一副可怜模样,倒让哲布尊丹巴不忍心拒绝。胤裪得了许可,便也随意一些,开始试着照胤禟的吩咐,与高僧谈佛论法。胤裪旁的不成,这方面倒还颇有造诣,冲淡平和,端得是个有灵性的少年,加之身份尊贵,哲布尊丹巴也并无不耐烦,胤裪看套近乎套得差不多,这才开始绕到正题上,言说自己几个哥哥也爱好佛法,一心想见见远近闻名的哲布尊丹巴。哲布尊丹巴自然知道胤裪的哥哥也都是皇子阿哥,身份尊贵,虽然不用刻意逢迎,却也不能得罪。此时又对胤裪心生好感,自然请了他们进来。 谁知,胤禟和胤礻我一见了哲布尊丹巴,就开始哭。胤禟实在哭得伤心,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地留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肩膀一抽一抽,不知道还以为死了老子娘呢。胤禟这个哥哥演技出众,自然带动了一帮弟弟们,胤礻我本来觉得拉不下脸来,可一想到这是为了八哥,也伤心地抽泣起来。 见阿哥们哭得伤心,饶是有大修为的活佛也有些招架不住,问孩子们到底有什么伤心事儿,却无一个人回答。哲布尊丹巴起初以为是阿哥们听不懂蒙语,拉过胤裪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可胤裪也只是哭,并不说话。几个少年像是耍无赖一样,哭个没完没了,胤禟哭得最狠,虚弱得瘫在了地上。眼泪鼻涕都流到了衣服上也顾不上擦拭,那伤心的神情让哲布尊丹巴都有些慌了神。劝也劝不住,赶也赶不得,只得任由他们哭着。 几个阿哥哭了快两刻钟,直把哲布尊丹巴的心都要哭碎了,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说道自家八哥被那噶尔丹诅咒了,病入膏肓,怎么也醒不来,只求活佛好心为八哥祈福,能救得八哥性命,活佛但有所求,他胤禟都应承下来。孩童言语,断断续续,哭得都岔气儿了,好半天才将事儿说清了。 这时候只要能让孩子们止了哭声,哲布尊丹巴是什么的都愿意做的。一听只是帮几个孩子给哥哥祈福,也只能好生答应下来。又再三说格鲁派佛法并无诅咒之流,八阿哥只是病了,只要用药得法,总会好起来的。安慰了一顿饭工夫,几个孩子才收了声,无赖地拉着活佛的手,央求他先去看看胤禩。 康熙听了这事儿也只是骂了胤禟一顿,却依然派人在汇宗寺安排法事,一个时辰之内把所有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到了。当天午后,哲布尊丹巴就在汇宗寺内讲佛,权作法事,几乎所有的王公贵族,远近信民都来观讲。最后集了所有人之力,一同为在对噶尔丹一战之中立下大功的皇八子胤禩祈福。 也不知是胤禛喂进去的药汤发挥了药效,还是胤禟他们折腾出来的法事真有什么作用,胤禩在高烧昏迷了三天之后,终于退烧了。胤禩原本就瘦,这一病了,眼见着人已经瘦脱了形,眼眶凹陷下去,骨头外面好像只包着一层皮。 胤禛自从想了那喂药的主意,每日也让人熬些米汤,用那方法喂胤禩喝下去。可发着烧原本就极耗体力,每日又只进一碗米汤,怎么也是不够的。 太医看胤禩退了烧,也都松了一口气,都说若是不出大意外,几个时辰之内,人就能醒过来了。八阿哥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定然能熬过去,只是醒过来之后需要多补补身体才行。 自打胤禩病了,康熙早就派人去东北采购名贵的药材。随军带得本来就不多,谁也没想到胤禩好好的人一病就是性命攸关,康熙对这个儿子看重,自然也就不吝惜人力物力,以能救回人来为最高准则。出去三天,有些去得近的也回来了,太医这个口一开,自然是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到了胤禛和胤禩住着的帐篷里。 胤禩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已经无法回想起来的过去,那时候他还不是八贝勒,只是个不太起眼的安静的皇子。他不能和奴才们一道玩耍,可阿哥们几乎人人都嫌弃他,孤独,寂寞,恐惧。他永远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深宫里。每一个院落,每一堵墙,每一个巷子,都有着森严的等级,他压抑,并且畏惧。 然后胤禩找到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他们在一起分享孤寂。但胤禩不喜欢孤独,他拼命地讨好大哥,拉拢胤禟、胤礻我,想方设法,费尽心机。再后来,胤禩在这宫里总算有了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圈子,远离了那让人心悸的寂寞,可却与那个人渐行渐远…… 胤禩会好心地微笑着对他说:“四哥,一起吧。”最终得到的总是婉拒,和一个依旧单薄孤寂的背影。 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恨,有的,只是遗憾。 胤禩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胤禛。 胤禛坐在床头的矮墩子上,手肘撑着床榻,托着腮,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因为胤禩已经退了烧,所以帐篷里烧得很暖和,时不时会有炭火燃烧时嗞嗞的响声。胤禩扫了一眼,这帐篷里只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在侧,想叫人,可嗓子干得狠,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声音,只得伸手轻轻推了一把胤禛。 胤禛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了胤禩一会儿,又伸手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敢确定,他的八弟真的活过来了。一时间胤禛想说很多话,想说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想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想说你醒来真好,想说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太医……可胤禛什么都没说,他缓缓地俯身,闭上眼睛,在胤禩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胤禩感觉到自己额头上一滴温湿的液体滑过,抬眼再看胤禛,只见他红了眼睛,泪湿眼角。胤禩莫名心里一阵绞痛,伸手拭去胤禛脸上滑落的泪,声音嘶哑地叫了一声:“阿珲。” 第70章 共枕 “你,叫我什么?”胤禛颤声问,一刹那回忆涌上心头,让胤禛不敢确信。仿佛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们只是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不能对人言的理想,没有彼此针锋相对的政见,单纯得如同冰雪。那时候,胤禩叫他阿珲。 “阿珲。”胤禩淡淡地笑笑,有些恨虽然不能放下,可执念于心,时时提醒着自己,到底无益,这种事无人知道,无人计较,无非是自己与自己叫着劲。不知为何,胤禩此时再看着胤禛,几乎想不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雍正,他只是看到眼前这个人。他们拥抱过,亲吻过,欢好过,他们救过彼此,也有过争执。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个人已经走进了胤禩的心。 胤禛怔怔地看了胤禩一会儿,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好像都化了。胤禛用力地将胤禩半抱起来,搂紧在怀里。偏过头在胤禩的脖子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一路顺着颈部的曲线亲吻上去,最终封住了胤禩的唇。 胤禩的唇干燥,有些皲裂开来的粗糙感,相触的一刹那,胤禛觉得身体之中有一股激流,飞速地在周身游走了几圈,酥酥软软,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这是他第一次吻胤禩时的感觉,干燥,温暖,那时候还有一丝腥甜的味道。胤禛想去噬咬胤禩的唇,却又有些不忍,牙齿轻轻地在胤禩的唇上摩擦着,舌尖从胤禩的齿关滑入,吸吮着胤禩略带些苦涩的津液。 胤禩稍微挣扎了一下,胤禛却不理会,用手托住胤禩的头,舌头愈发用力地向里探。他想将胤禩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让他再也离不开,再也逃不掉。胤禛再不想绝望无助地坐在病床前面等着他醒来,他只想和他融为一体,再不相离。 胤禩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压抑。 胤禛立刻抬起头,轻轻将胤禩放回床榻上,又在胤禩的身后垫了一床被子,将他的身子垫得高些。手上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胤禩微笑着欣赏着胤禛悉心照料他的样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也没了旁的许多客套,只说:“水。”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8 章 胤禛有些为自己的疏忽脸红,忙起身倒了杯水。水一直在温着,刚好的温度,胤禩就着胤禛的手喝了几口,嗓子润湿了,舒服了许多。 “什么时辰了?”胤禩问道。 “我也不知,大概是丑时了吧。你昏睡了三天,汗阿玛来看了五回了,胤禟胤礻我他们守了你两个晚上,今晚实在熬不住,才换我看着。”胤禛一边说着,一边拿了衣服给胤禩披上。 “我哪有这般金贵,让我睡着,睡够了自然醒了,”胤禩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你不见前几日烧的时候,命都下去大半条,大冷的天,太医一个劲儿冒汗。说你是心力虚劳。”胤禛说着伸指在胤禩额头上一戳:“成天想那么多做什么,保命要紧。” “不多想些,将来要是输给四哥,不也一样没命?”胤禩像是说着最平常不过的话,表面上并无出言试探的意思。 胤禛目光之中的不悦一闪即逝,却被胤禩轻易地捕捉到。胤禛觉得胤禩的担心是可笑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要胤禩的命。但胤禛并没出言辩驳,反而笑道:“你要是为自己争,我便是输了也是甘心的。”胤禛并无和胤禩打哑谜的必要,一旁也无别人,所以说的也都是敞亮话儿。 “四哥这是好计。可惜,我没兴趣。”胤禩神情淡淡的,不知瞧着何处,目光有些出神。 “老爷子和太子也许会信,可我不信。”胤禛说得很坚定,目光看进胤禩的眸子里,像是能穿透胤禩层层包裹的伪装。 胤禩不禁惊叹胤禛对自己的了解。当时自己立下誓言,其实就为了逼迫自己绝了那念头。但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磨不灭抹不掉,对权力的渴望,对实现理想的渴望,对把握命运的渴望都让胤禩屡屡生出些危险的希冀来。但胤禩始终将这些藏得很深,藏得无人能够发觉。而且,胤禩也不可能如前世一般真正出手去对付胤礽,甚至胤禛也不会出手,但这事儿总会有人做的。总会有人沉不住气,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胤禩看着胤禛,莫名地从心底生出一种羡慕来。他羡慕胤禛能坦然地去争,勇敢、无畏、决绝,他甚至羡慕胤禛的心冷,没有人比胤禩更清楚,为了皇位,胤禛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而胤禩,却有太多的牵挂。 “不信也无所谓,”胤禩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不说这个了,你伤口怎样了,还痒么?” …… 两人再没说那个话题,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胤禛将小九他们去哲布尊丹巴那里哭求的事儿讲得绘声绘色,胤禩倒不知自家四哥讲起故事来口才还这般出众,几次被逗得莞尔,不时还喝个彩。 因为胤禩看上去气色不错,胤禛也没有叫太医,只是握着胤禩的手,贪婪地独享着这段时光。 胤禩看着胤禛在床边坐得板板整整,不禁觉得别扭。拉了枕头往里面挪了挪,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四哥坐着多累啊,一道躺着聊吧。” 胤禛当然不会推拒,解了衣袍侧躺在胤禩身边,将胤禩往怀里一搂:“你这回不怕别人看见了?” 胤禩反而坦然:“我跟老九老十他们经常同睡,就算被看到了也没什么。四哥老实点儿,别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儿便成。” 这话本来正常至极,但到了胤禛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胤禛想也没想,手顺着胤禩内衣的衣襟滑进去,在胤禩腰上轻轻掐了一把,问道:“什么让人误会的事儿?是这样么?”说着手顺着腰线滑向后面,直探进裤腰之下,顺着挺翘的臀抹了一圈儿,眼神微微迷离,接着问道:“还是这样?” 胤禩微微皱眉,推了推胤禛的肩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四哥平素最是谨慎,最近这是怎么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被汗阿玛知道,赐死也许不会,可说不定得把我们都圈了。” 胤禛只觉得恨极了胤禩这幅样子,却又爱煞了他这正经模样。 “净说些煞风景的话,”胤禛埋怨了一句,伸手抓住胤禩的手腕,翻身将胤禩压住,“让你再说!”话音刚落,就狠狠地吻上了胤禩的唇,毫不客气地掠夺了胤禩呼吸的自由。 胤禩挣扎了几下,却因为大病未愈,身体虚弱,所有的反抗都宣告无效。胤禛反而因为胤禩的反抗而更加卖力。他们有过很多个吻,但胤禛从来都是紧张的,从没有这样忘我而投入。胤禛动作稍缓,胤禩才用力吸了几口气,像是报复一样,从被动逃避到积极回应。 (中间部分见邮件~) 欢愉过后,两人都累得没有力气。胤禛勉强给胤禩穿上了内衣,胤禩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在胤禛的唇上轻啄了一口,含混地说了句:“睡吧。” ※※※※※※※※ 胤禩早晨醒来的时候,胤禛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就如同晚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胤禩觉得腰上疼得厉害,心里不知道把胤禛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骂了多少次,可终究还是没有怪他。胤禩揉揉眼睛,有些无奈地说:“我醒了。” 胤禛心照不宣地一笑,起身出去叫人进来。 胤禩醒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营地。康熙亲自来看了一次,胤禩请罪的话说了不少,谢恩之言也是一句连着一句,康熙原本心存愧疚,但胤禩一堆的好话递过去,让康熙自觉地把胤禩的病和他有意无意地逼迫脱清了干系。胤禩也因祸得福,原本罚的站岗是免了,还平白得了一堆的赏赐。 没几日胤禩病情好转,出师四个多月的大军终于凯旋回京。太子出京三百里来迎,与康熙父子二人相聚不到三天,又赶着回京去组织文武百官接驾。康熙都没回宫,直接就住进了畅春园,胤禩却没跟着,他急着回宫,去看儿子了。 弘昶并不是个太漂亮的孩子。皮肤不白,眉眼都有些向下坠着,眼睛也是太大,嘴小小的,最不可思议是两个月大就已经有两道挺深的法令纹。按说胤禩长相秀气,纳木也是漂亮的,但这孩子全未得到阿玛额娘的好模样。可良嫔让奶嬷嬷把孩子抱出来给胤禩看的时候,神情之中透着难言的自豪,仿佛这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婴儿,比从前胤禩小时候还要漂亮百倍。 胤禩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奶嬷嬷手中接过来。那是他的儿子,他想了无数次的儿子。弘昶看着很康健,眼睛滴溜溜地转,见着胤禩也不怕生,嘻嘻笑着去抓胤禩帽子上的宝石。 胤禩喜欢得不得了。他前世就是子嗣单薄,只一子一女,不知有多么羡慕别的兄弟家里孩子多,人气旺。如今竟然让他早早得了个儿子,未见着的时候还好,这一见到,胤禩真恨不得将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他。这孩子虽然不是嫡子,却是长子,况且,胤禩极有可能是不会有嫡子的。所以,胤禩并没有吝惜自己的喜爱之情,抱着弘昶又亲又哄,把良嫔都逗得乐了。 胤禩抱着弘昶,又向奶嬷嬷问些关于弘昶的琐事。洗三怎么办的,满月酒可收了什么礼,一日吃几回奶,睡多少时辰之类。奶嬷嬷一一答了,胤禩又问了旁人来看弘昶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话。 奶嬷嬷见胤禩喜欢小阿哥,便大着胆子道:“都说小阿哥像皇上呢,八阿哥您看像不像?” 胤禩本能地皱起了眉。 仔细看过去,确实有那么两三分相似,可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不是害了孩子么?胤禩忙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都是这么说的,奴才没见过皇上,也不知是不是像的,良主子可也说有些相似之处呢。” “最开始是谁说的?”胤禩头上冷汗渗出,听这奶嬷嬷的意思,恐怕宫中无人不知了。此时补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是……皇太后主子。” 第71章 迷雾 紫禁城带着一种云谲波诡的气息。胤禩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整个皇宫里仿佛人人都藏着秘密,似乎有什么阴谋暗藏其中,却又不知是什么,调动着人心里探求和好奇的思绪。胤禩离开皇宫一年,再回来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地方变得他近乎不认识了。他本来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讯息要确定,但猛然间,胤禩觉得自己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胤禩看看躺在轺车里安静地熟睡的弘昶,轻轻叹了口气。弘昶长得确实有些像康熙,胤禩低头看看,暗暗想也许汗阿玛小时候就像弘昶这个模样,脸嘟嘟的,嘴小小的会撅起来,眼角耷拉着,淡淡的眉毛也好像没有精神,像个稚嫩的老头儿。细细地瞧着弘昶的模样,胤禩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心里的焦虑也渐渐缓和,像汗阿玛也没什么不好。 胤禩觉得自己早已不太熟悉康熙的样子。在皇父面前,每每都是低眉顺眼,就算偶尔直视,也不敢盯着眼睛,视线每每落在鼻尖之下。这许多年下来,皇父到底眉眼如何,胤禩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前世太庙之中圣祖画像的样子。 胤禩熟悉的,是康熙身上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曾经,给人那样感觉的皇上是让胤禩仰望、崇拜并且歆羡的。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皇父一样,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可重生以后,胤禩对皇位的渴望淡了很多,对康熙,剩下的也多半是畏惧,因为没有人比胤禩更清楚,皇父一言,可以将人捧上云端,也可让人万劫不复。被皇父打压了十几年,胤禩的心,再也暖不过来了。即使在康熙在他生病时亲自给他喂药的时候,他心里也都是畏惧,竭尽全力忍住才没有立刻跪下辞谢。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弘昶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孩子长得是像他皇玛法的。听得奶嬷嬷说了,才恍然发现。有个像阿玛的儿子,至少以后见着阿玛,不会像从前那样怕得厉害了。 胤禩离开的一年,对他来说,几乎是伤筋动骨的。他在宫中各处虽然都有人,但缺少十分可靠的亲信在他离开的时候将这些暗线好好经营。原本他自己就足够。一个不大的皇子,生母位卑,依附着太子,天生的温和有礼,八面玲珑,宫中的奴才很多他都认识,能说几句话,这当中有他的人,也有别的主子的人,胤禩一个光头阿哥,半大孩子,就算跟各个宫中的人在路上遇见说句话,也不太显眼。 可这时候一切就不同了。对准噶尔一战大胜,噶尔丹伏诛,经此一战,大清北疆可保十数年平安。此战一胜,也是该分封诸皇子的时候了。胤禩虽然年纪小,可是这次立了大功,难保不会封个高位。昭莫多设伏是他提出来的,在杭爱山的伏兵也是胤禩坚持要布下的,甚至连西路军主帅费扬古都说没有八阿哥,就没有西路军的胜利。这样的人物,将来定然是有大前程的。所以,此时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再加上最近传疯了的弘昶极效乃祖的传闻,胤禩更是不能轻举妄动。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59 章 胤禩离开皇宫的时候,倒是把一些人脉交给了秀平。秀平是胤禩的奶兄,从小就是胤禩的四个哈哈珠子之一。说起来,一直跟着胤禩的四个哈哈珠子,倒也都不是寻常人物。 富尔敦是明珠嫡孙,学识渊博,擅工文辞,满汉蒙三文俱精通,难得骑射也练得极好,模样又生得漂亮,端得是文武全才,颇有乃父之风。如今虽然还是三等侍卫,但战前阅兵时也是在康熙那里挂了号入了眼的,下次考评升上二等侍卫应该是没跑了。胤禩觉得富尔敦的人生大概也会因为做了他的伴读而偏离轨迹,这偏离,多半该是好的。胤禩觉得富尔敦好好历练历练,做内政细务该是把好手,日后堪为封疆大吏的。只可惜如今康熙推崇八旗尚武精神,上三旗的子弟进入六部或是翰林院任文职几乎不可能,多半都是御前侍卫銮仪卫几处谋出身。当年成德中了进士都只能入宫当侍卫,多年郁郁与此也不无关系。 常赫出身宗室,是多铎的孙子,正经的黄带子。常赫是几个人之中最大的,论辈分还算是胤禩的堂叔。起初胤禩只觉得常赫功夫不错,骑射还算精通,只不是个读差得很,一笔烂字,甚至跟前世胤禩的字比,都有些不堪入目。可常赫却是有过人长处的。常赫极善与人结交,见人一刻就能有五分热络,交谈数语,就能让人如沐春风。胤禩本来就是八面玲珑的人,可总有些皇子矜持,就算是别人觉得他好亲近,也只不过是跟旁的皇子相比罢了。常赫却不同。多铎自从多尔衮事发之后被追降了郡王,信郡王[1]一支就不像其他铁帽子王那么硬气了。再加上常赫不是嫡子,生母也不受宠,常赫毫无宗室纨绔那种骨子里的浮夸,从小就知道讨好别人才能换来好生活好前程,因而他能舍下面子去装孙子,不着痕迹把人奉承得飘飘然忘乎所以,这是胤禩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自从胤禩开始上朝领差,常赫也做了侍卫,上上下下吃得很开,还对同为侍卫的好友荣保多番照顾。常赫与信郡王鄂紮的第五子德昭交好,这是胤禩授意的,但常赫做的非常不着痕迹。常赫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个机会,总能出头的。 荣保却是几个人之中胤禩最看重的。荣保出身很不好,是辛者库籍。他玛法本来是汉军旗的佐领,因为喜好书画,收藏此物耗费甚巨,所以贪了不少钱。结果被人告发,全家贬入包衣,进了辛者库。荣保身上却没有那种位卑者甩不脱的自卑感,反而看上去气质超然,有时候反倒比富尔敦还要傲气一些。几人里头,荣保的策论是最好的。单纯论功课,可能荣保不比富尔敦家学渊源,可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实在是胸有韬略。虽说哈哈珠子不必写这些,可是胤禩每每都要求他们同写,一事一议,凡是胤禩的窗课,哈哈珠子也都要写过才行。因此胤禩也是看着荣保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从起初的想法过于理想,到后来每每都有极为有见地又新颖的观点,更难得是他还能想到更细致更深远的东西。针砭时弊许多人能做得到,可是提出之后如何规避,却少有人能有此能力。荣保就是有的。胤禩有时候觉得,常看荣保的策论是真的会让人生出夺嫡之心的,他是能辅弼帝王的安邦定国的人才。 这当中,最不即事的就是秀平。秀平是包衣出身,比胤禩大一点儿,是胤禩奶母之子。在这几人当中,可以说,唯一能拿出来称道的,就是忠心。富尔敦因为家族的关系,胤禩始终不敢深信,常赫是宗室,身份上本身就敏感,荣保当时做胤禩的伴读,还是太子推荐,这么些年过去了,也始终与毓庆宫有些联系。只有秀平,是与胤禩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就算靠到别的树上去,也没人敢收他,所以,他也只有忠心。秀平功课不好,骑射也不好,办事情总搞些歪门邪道,还常年跟其他阿哥一些不长进的哈哈珠子厮混在一起。胤禩对他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秀平在宫外搞得那些个腌臜事儿,胤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仿佛当了他的伴读,做了他的奶兄,自己就是个主子,在外头也能耀武扬威了一样。 但胤禩也不得不承认,秀平却是胤禩的人里,接手宫里人脉最合适的人选。秀平平时不务正业,就喜好玩耍,宫里宫外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没有他不精通的。因为这个,胤禩常常遣他去给几个小阿哥寻觅玩物。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尤其喜欢这个秀平,好些个心上爱见的物事,都是秀平给寻来的。秀平没有差事,原本胤禩的奶父曾经托胤禩给秀平捐个小官儿,日后也好有个进身之途。可无奈秀平这人就是个不求上进的,胤禩问了几回想要个什么位置,秀平只说年纪还小,等娶了婆娘再说。秀平不用当差,就平白多出了不少时间,即使胤禩不在宫里,秀平也会不时被几个小阿哥叫进宫来。宫里头的下人有跟秀平父母交好的,也会求秀平帮着从宫外带点儿东西,秀平每每都是应承的,是以让他联系那些暗线,也不会太惹人怀疑。 胤禩又看了一眼弘昶,这才派人将秀平传进宫来,打着要给皇太后千秋节备寿礼的旗号。要问的事情太多,总要将人拎过来好好问上一通才行。 秀平进来打了个千儿,就粘了上来,声音放低,道:“主子,这是千秋节奴才备好的东西,礼单您从里头挑着开,”说着又递上一张单子,“太子爷那边的礼单我从德柱[2]那儿寻了来,反正就是那几样东西,咱们别过了太子爷去也就成了。” 胤禩看秀平这事儿办得倒还真是有谱,胤禩之前全无交代,这会儿竟然都自觉办好了,不禁心情也好了些,笑道:“你倒是自觉得很,怎就提前想好了?” “富尔敦他们不都有差事嘛,休沐日就那么几天,哪能办这些杂事儿,爷又没什么母家人,奴才多尽心也是应该的。爷看看,还什么需要添补倒换的?这事儿先定下来,爷也好吩咐正事儿。”秀平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嬉皮笑脸地看着胤禩,让胤禩直想抽他。 “你还是这幅无赖模样,年纪不小了,就不能正经点儿。”骂完了,又清了清嗓子,吩咐着:“礼单的事儿还是得你办,银子从我账上支,少不了你的。今年可能不同,往常贺礼不用考虑其他阿哥,今年大概是要分封。要是汗阿玛给几个哥哥封了王,也得小心别过他们去。” “这么快?嗯,大阿哥和三阿哥那边奴才也去打听一下,奴才可听说主子这回立下了大功,搞不好就直接封了王的,那也就不必考虑这些个杂事儿了。” 胤禩气得伸手狠狠敲了秀平的额头一下:“嘴上没个把门的!旁人胡说,你也跟着嚼舌根子胡沁,是嫌爷我还不够头疼?” 秀平这才嘻嘻一笑,没大没小地在胤禩胸脯上拍着顺气:“主子息怒息怒,奴才一句玩笑话,您也值得动气?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近这几日宫里头传言怪得很,奴才平白提一句,让主子心里也有个数。” “我知道,这个一会儿再说,四阿哥那里你也找人打听一下,这回可能也有前程的。” 秀平却不情愿地推脱:“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四阿哥,乾东三所水泼不进的,奴才可打听不出来。您这些日子不是都跟四阿哥走得挺近嘛,这事儿又不大,互相通个气本就是应有之义。” “哪有你这样支使主子的奴才!”胤禩气道。虽然如此,却还是应承下来,将礼单上几样大件儿圈定,千秋节的礼单也算妥了。 做幌子的事告一段落,胤禩才细问起来:“你方才也说,宫里这几日传言怪得很,不少是跟弘昶相关的。” “主子也听说了?也难怪,这几日传得都疯了。奴才还没拜见过小主子,也不知道像不像,可宫里头却传得神了,说是跟万岁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胤禩揉揉眉心,有些不悦。叫秀平来,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些有的没的,是想知道这事儿都是什么人在传,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胤禩也好知道,是谁在针对他。 秀平是有股子聪明劲儿的,自小跟着胤禩长大,旁人只觉得胤禩从无怒气,秀平却看得分明,一看胤禩不耐,立刻开始报上:“奴才办事不利,主子可别气着。这传言最初就是从宁寿宫出来的,宁寿宫里何人外传,奴才也不知。按说宁寿宫的奴才都是皇上敬选,不该掺杂什么人进去,可也说不好皇太后主子身边的人被人收买了,做这些掉脑袋的勾当。据奴才查证,皇太后主子说小阿哥像皇上,是小阿哥洗三的时候提了一句,也没多讲,奴才以为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可这事儿传起来,却没几天。就是三阿哥带着几位阿哥一道去多伦淖尔之后的事儿。” 胤禩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用个眼神示意秀平继续说下去。 “奴才没查出来整件事是谁在背后搞鬼,也猜不出这个人这样将小主子往风口浪尖上推是什么意思。这是奴才无能,”秀平有些羞愧地笑笑,低下头撇了撇嘴,才道:“奴才只知道这件事儿跟毓庆宫分不开干系。” “怎么会跟二哥扯上关系?” “也许跟太子无关。主子您回来是不是还没去过太子爷那儿?如今可和一年之前大不一样了,您的人几乎都被太子爷调空,没什么人剩下。这事情看着虽然是离间您跟太子爷的,但奴才查过了,这消息就是从宁寿宫传出来,就是从毓庆宫开始扩散的。毓庆宫里头人员多显眼,就算再怎么遮掩,奴才也不会看错的。前几日主子回来之前,奴才还跟太子的哈哈珠子德柱确认过这事儿。就是跟德柱说句话的工夫,都得偷偷摸摸的,咱们的人,除了荣保,都没能进得去毓庆宫的了。” 胤禩的突然涌起一种无力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却又陌生。不同于前世因为额娘寄人篱下所以不得不依附着大阿哥,这一世他甘心在太子之下只做羽翼,其实全凭良心。胤禩能感觉得到,太子对他是真的亲近,因为太子也是个孩子,也会寂寞。胤禩也知道,总有一天,太子会成长起来,不再容许有人与他并肩作战,不再能容得下和他称兄道弟的人,称孤道寡之人,总有那么一天,将所有人隔离开来,没有人能够接近。 太子开始防备他了。就像当年大阿哥也暗暗防备着他,以为他不知道,其实早已露了行迹。太子的作为倒是更坦荡,明明白白地摆出了这一幅拒绝的姿态,反而让胤禩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胤禩详细地问了秀平毓庆宫的人事变动,发现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彻。胤禩当年为了获得胤礽的信任,将毓庆宫里他的人名单全部交上去。那时候,胤礽是可以把全部钉子拔了换新的的。如果胤礽这样做了,胤禩绝不会有任何惋惜和遗憾,因为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对臣子毫无保留。即使如此,他还是会帮太子,还是会为他做这些事情。 可是,太子没有。胤礽把人留下了,说还想跟他做兄弟。他演得很像,但胤禩当时却是不信的。可是,时间久了,太子对他的信任越来越毫无保留,詹事府的事儿全权交给他管过,甚至太子自己在宫中的耳目,最初都是胤禩帮着经营的。胤禩渐渐轻信了这种原本绝不会存在的兄弟之情,却没想到,一切依然是过眼烟云。 胤禩终于发现,自己并不是天生的臣子,天生的奴才,有些事情,他真的做不来。心冷之后,一丝不甘,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这事儿你别管了,回去吧,这几天别跟德柱见面,也少进宫来。”胤禩对秀平说。 “嗻。主子,奴才带进宫来几样好药材,还有些塞外的玩物,想着您病着也没什么机会给良主子和阿哥格格们带礼物,奴才孝敬一些,已经给了白哥姐姐了。您看着合用就好。”说完打了个千儿跪安出去了。 胤禩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着书桌上摆着的琉璃笔架出神。那是他三岁生辰时太子送的礼物,胤禩一直摆在桌上,珍之重之,后来有了更好的,都没有换过。胤禩淡淡笑笑,叫了个名字:“李宏升!” 外面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进来,胤禩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然后吩咐:“将爷桌上这个笔架子收起来,放库里,这个琉璃的太贵重,摔了不好。换个紫檀的摆上。” 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抬头想说什么,可一触到胤禩的视线,就又缩了回去。慌手慌脚地将笔架子撤了,弓着身子退出门。 胤禩摸着桌上空荡荡的地方,那笔架放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桌上都留下了痕迹。胤禩笑笑,转身出门去,振振衣袍,道:“张祁年,走,爷要出去。” “主子要去哪儿?现下过了请安的时候,不好到处走动。”张祁年倒是不怕胤禩,小声地劝谏着。 “不进内宫,去趟兆祥所,你把秀平带来的东西带上,爷去看看弟弟们。顺便从库里头取几样贵重的礼,爷一会儿还要去毓庆宫。” 张祁年没有问胤禩为何去毓庆宫还要备礼,只答了声“嗻”,自去准备了。 第72章 怀疑 兆祥所里头的小阿哥们刚放了学,见胤禩来看,都高兴得紧。胤禩虽然偏爱十四,却也没给胤祯太多优待,只离开的时候多嘱咐了几句。胤祯一年没见胤禩,胤禩走的时候都没送行,此时只是粘着胤禩不让走,挺大的孩子了,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胤禩无法,只得多耽搁了一会儿,和小阿哥们一起用了些饽饽,顺带着指点了一下功课,又百般安抚胤祯,说好下回来再给他讲战场上的故事,胤祯这才放行。一路到了毓庆宫,天色已经不早了。 胤禩沉默地走着。草原上待得久了,再回到宫里来,胤禩只觉得分外压抑。这里一砖一瓦,一石一阶都等级森严,不近人情,把人限制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连看到的天都是框起来的。在这诸多宫殿之中,毓庆宫显得格外的逼仄狭长,阴气又重,实在不是适合一朝太子居住的地方。总住在这样的地方,就是没病的人,也得给憋出病来。照胤禩的想法,太子虽然不能出宫居住,但至少可以把前明的东宫修缮修缮,那边地方大,也是风水宝地,可惜康熙恨不得将太子拴在他的腰带上,毓庆宫离乾清宫这么近,康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太子往远了放的。 就在毓庆宫门口,胤禩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胤禛。 胤禛看上去气色很好,心情愉悦,见了胤禩点点头叫了声:“八弟。” 胤禩行了礼,恭敬地道了声:“四哥,真巧。” 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胤禛认真看了一眼胤禩,感到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在战场上,在草原上,在那个炭火烧得很旺的帐篷里。胤禩的目光之中少了那份亲近,回到了从前的客气疏离。胤禛心里一阵难过,可看着胤禩一副神态如常的样子,胤禛就忍不住想要拉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胤禛片头看看张祁年抱在怀里的锦盒,眉毛挑了挑,问:“八弟这是给太子带了什么啊?我还以为只有八弟从毓庆宫往乾西头所搬东西,还从没见过你把自家的物事送来给太子的。”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0 章 胤禩凝神看了胤禛片刻。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寸也不挪开。胤禛的揶揄胤禩仿佛没有听到,只出神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胤禛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一阵烦躁,食指开始在腿上轻轻敲打。这是胤禛习惯性的动作。胤禩回过神,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回答胤禛的问题,还问道:“四哥倒不是毓庆宫的常客,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二哥商议?”胤禩自然是知道胤禛的性格,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没有什么非要亲自上门的事儿,胤禛绝不会平白无故地串门的。胤禛出现在毓庆宫,无疑是有事要办,从胤禛明显的好心情可以看出,不管胤禛想要做什么,他都已经做成了。此时的烦躁,不过是因为他想藏着掖着的事儿,几乎要被胤禩看穿了。 胤禩想,也许胤禛也跟宫里这些谣言分不开干系。胤禩脑中一时乱得厉害,阿哥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永远瞬息万变,没有永恒的联盟,也没有永恒的敌人。看到胤禛的眼神,胤禩仿佛觉得那惨烈至极的夺嫡提前上演,每一刻都在猜。胤禩熟悉胤禛的路子,大概是这一年里跟太子走得近了吧?有胤禩在身边,胤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成他想对胤礽做的事情,因此此时来干得,十有八九是挑拨离间的勾当。只不过,胤禛会做得更加不着痕迹罢了。 苏培盛在胤禛身后紧张地给胤禩使眼色。眼见着八爷又要将四爷惹了,苏培盛心里急的很,不禁暗自抱怨八爷这人实在讨人嫌,明明不是没眼色的人,偏偏故意逗着四爷生气。 这回反倒是换了胤禛没有说话,回头狠狠瞪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早早低了头,没有被胤禛看穿,心里却虚得狠,只觉得自家的四爷背上也长了眼。 “四哥不愿说也就罢了。”胤禩说完点点头表示告别,几步走上前去,与胤禛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四哥高明,实在是让人招架无力。”胤禩在试探,也是在示弱。 胤禛一怔,却低声回道:“我至多添把柴,真正烧火的,另有其人。” 胤禩不置可否,仿佛没有听到胤禛的话一般,胤禛有些犹豫,偏过头看了胤禩一眼,胤禩脸上的疲惫让他感到一阵难受。但胤禛始终没有动摇自己的立场,只说了一句:“真金不怕火炼,他要是信你,任是谁设了套,他都不会进去的。” “谢四哥提点,”胤禩淡淡笑笑,“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到底是谁上了套,还未可知。” “孤军奋战,不累么?”胤禛叹息似的问了一句。如今宫里几乎人人都在针对胤禩,虽然胤禛也立了功,但风头全被胤禩抢了过去。 “彼此彼此。”胤禩轻飘飘地说完,举步进了毓庆宫。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胤禩的背影,回想起方才太子的态度,暗暗为胤禩感到遗憾。 ※※※※※※※※ 毓庆宫里带着些往常没有的阴森。胤禩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皱皱眉,凝神观察着周围的人,发现毓庆宫里竟然不止换了胤禩的人,简直是所有的人都来了个大换血,除了主管事儿的崔太监,几乎就没什么剩下的人,都是生面孔。胤禩一路进来,发现毓庆宫的人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个个相貌出众,反而平凡的多,出头的少,人人低头退在一边,连叫声“八阿哥”的都没有,似乎就没人认识他。 这样诡异的沉默让胤禩有些压抑。这是从前来到毓庆宫从未有过的。实际上,胤禩在毓庆宫里有自己的卧房,有时候在太子这里待得晚了,回乾西头所还要走很远,就在这儿睡下。毓庆宫的奴才人人都认识他,他也都能使唤得动,这里其实也算他小半个家。可再次回来,竟然这么陌生。 胤礽在惇本殿里看着公文,胤禛刚刚出去,一边的案上摆着的茶还没收,胤禩看出那是胤禛喜欢的茶具,心道二哥还挺上心。胤礽见胤禩来了,放下手里的事儿,起来相迎,还没等胤禩跪,就先搀住了,一把将胤禩抱住。狠狠地拍了拍胤禩的肩膀,笑声爽朗:“看来是好利索了,还知道来看看我。”说罢,没等胤禩挣开,就略蹲了一下,抱住胤禩腰间,将胤禩搂住抱起来,掂了掂,又放下:“小八这身量长了,怎么不长分量。” 胤禩只觉得疑窦暗生。这一世,胤禩小时候,太子是喜欢抱着他的。说着说着话就突然来了兴致抱在怀里,有时候还坚持要抱着胤禩看书写字。胤禩虽然不胜其烦,却也不曾抱怨过,因而胤礽有一段时间简直是变本加厉。后来出了康熙三十三年那档子事儿,胤礽和胤禩的关系虽然表面上还是一般亲厚,但实际上早就不同了。这回的事儿,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君臣有别,胤禩知道这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逃不开,也躲不掉。 胤禩没有应承胤礽的话。胤礽刚一把他放下,胤禩就撤出两步,马蹄袖打得极响,撩了袍子跪了,规矩地行了礼:“臣胤禩给皇太子请安。” 胤礽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就立刻上前扶起胤禩。笑道:“小八这是给我示威呢?进来连声二哥都不叫了?” 胤禩被太子这故作亲近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却不好就这样驳了胤礽的面子。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叫了声“二哥。” 胤礽听得出这里头的勉强,却也不怎么在意,连绕弯子的工夫都省了,直接就说正题:“你也看到了,毓庆宫里所有人都换了,不止是你的人,连汗阿玛的人我都撤了。你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我翻脸吧?” 胤禩皱皱眉,却沉默不语。 “我听说你今天出来之前,把我送你的琉璃笔架撤下来了?这是跟我赌气呢?也对,那物事已经十几年了,看也看得腻味。我这儿还有样好的,明日让人包好的送过去。”胤礽笑笑,随意地一坐,看胤禩不说话,接着道:“怎么着,小八还想让二哥给你赔罪啊?” 这话一出,胤禩忙退了一步,垂首道:“臣不敢。胤禩是来给太子赔罪的。” 胤礽素来了解胤禩的性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软下来好好说,他什么都能顺着你,就是做不到的,他也能想方设法地帮你做到。你要是对他硬气起来,别看他平时一副温和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坚韧得很,是宁折不弯的,任你怎么强硬,都难让他屈服。 “算了,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我多让着你一些也无不可。弘昶的事儿我起初是不知道的,我自己这儿还乱作一团呢,也是我御下不严,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弘昶的洗三和满月我都去了,孩子挺康健,确实和汗阿玛几分相像。你且安下心来,这不一定是坏事呢。”胤礽指指身边的椅子,道了声:“坐吧,站着干什么,这儿就算换了奴才,也还是我的地方,怎么这么拘谨。” 胤禩也没有再推脱,胤礽让坐,也就坐了,沾了个椅子边儿,垂首敛容,却是一副拘谨的样子。 “胤禩,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以为我们一起经过那么多事,很多事情不必说。可看你的样子,还是不得不说。你愿意跟着我,是因为我是你二哥,还是因为我是太子?” “太子只能是二哥,二哥也只能是太子,”胤禩有些取巧地答道,“并无差别。” “我多此一问了。”胤礽叹了口气,接着道:“虽然你不信我,我却还是得信你。” 胤禩愣了一下,脸上不免有些微红。他确实是不信太子的,这种不信近乎一种本能,即使与太子十几年交好,太子对他的关心十数年来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胤禩觉得自己也许肝脑涂地都不为过,可一世的失败换来的冷静,让他很难真正对人信任。也许,除了那些前世里过命的兄弟,除了他的额娘,他的福晋,他的孩子们。 胤礽当然捕捉到了胤禩神情的变化,便仿佛毫无芥蒂地说下去:“年初我生了场大病。汗阿玛跟我说,为了怕你担心,当时一直瞒着你,但后来想必你也知道了。” 胤禩不知道这和这次的事儿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怀疑有人下毒,”胤礽丝毫没有隐瞒,“下毒的可能就是你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别人。我相信不是你下的命令,所以告诉你。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只有你我,还有索额图,连太子妃都不知。” 胤禩听到索额图的时候,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索额图知道了,这事儿也不能算知道的人少了。然而他还是担忧地问了一句:“二哥可有证据么?” “当然没有。连太医都看不出来,我能有什么证据。要是有证据,我早就动手了,还能忍到现在?” 胤禩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问道:“索额图怀疑我?” 胤礽颇有些无奈,撇了撇嘴,道:“他谁都怀疑。” 这就是确定了。看来索额图确实是想将这个脏屎盆子扣在胤禩的脑袋上。胤禩心里冷笑,他还没动索额图,索额图倒先自己蹦跶起来了。索额图是个大麻烦,只可惜,胤禩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可弘昶的事儿,不像是索额图做出来的。无论这人是谁,都是要把他从太子那里逼出来,让他也卷进这漩涡中的。这人不可能是大阿哥,因为局势乱对他而言并无好处,那大概不是老三就是老四。看老四还能坦然地到毓庆宫来串门,再加上胤禛当时人在千里之外,一举一动几乎都在胤禩的眼皮底下,最可能的大概就是胤祉了。胤禩不禁想起胤祉刚刚到多伦淖尔的时候,拉着自己一通抱怨,心里难免生出些佩服来。不愧是三哥,装得倒是真像,面上一通和谐,背后捅刀子,却又准又狠。 “二哥是怎么怀疑到下毒上的?”胤禩不禁问道。 “也不算是下毒。这个人手法极高明,不知用的什么东西,只是让我身体虚弱,容易染病。本来病好了,却莫名地又染上,好像怎么也好不了一样。一次比一次重。我让荣保查了,他说这可能是中毒,然后建议我注意饮食、香料、衣物之类。但病情还不见好,直到秘密把毓庆宫里的人几乎全换了,这才有些好转。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物作祟。” “换了的人呢?关在哪里?派人审过了么?汗阿玛那边怎么报的?” “内务府关着,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审是审过了,没有人招认。汗阿玛那里,我还没说。” 胤禩自然知道胤礽为何没有上报。这件事儿不好报,胤礽手里没有证据,只有怀疑,一个不好,便被人说成是存心陷害,太子还是要颜面的,自然不可能自掘坟墓。胤禩将整件事来来回回想了几次,只觉得透着一个怪字。实在不知是何人这般胆大,竟然敢谋害太子,胆子大倒还是其次,关键此人心细到让胤礽几个月查不出端倪来。胤禩想,也不怪索额图怀疑他,这事儿办得滴水不漏的样子,倒还真像是他的风格。这事情就算是捅到康熙那儿,可能康熙心里也要对他存着几分怀疑。 “二哥总要说个怀疑的人,这件事,像是谁做的?” 胤礽犹豫很久,食指拇指一屈,摆出了一个“九”。 第73章 乱局 “不可能。”胤禩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1 章 胤礽也只笑笑,十指交握放在膝上,并没有因为胤禩的反驳而生气:“我就知道。” “二哥为何怀疑小九?他才十四岁,能做什么?这事情做得连二哥都查不出证据,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孩子所为。”胤禩即使没有问过胤禟,也依然不由自主地为他辩解。 “年纪小也算理由?”胤礽不禁失笑,他想过很多种胤禩为胤禟辩解的借口,却没猜到这种,“你十四岁的时候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 “所以二哥该怀疑我。”胤禩手里拨弄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并不看着胤礽。 “害死我对你没有好处,”胤礽直言,“所以无论索额图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你不是急躁的人,就算真有心,也不会这么早就动手。这样慢慢磨人的方式也不像你的风格。要是你想害我,定然先早早排兵布阵,天罗地网布置周全,一旦出手,就直接致命。非但如此,你还会把这件事儿嫁祸给一人,顺带着让一两个也遭到怀疑,最后这事儿连你一点儿边儿都不沾。要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你宁可不做。” 胤禩愣了一下,胤礽说得确实没错。他输不起,所以只能算无遗策。胤禩虽然心里认同,嘴上却说:“我怎么会害二哥?” 胤礽越过两人中间的小桌案,伸手过去敲了一下胤禩的帽子,“你啊,说说闲话都小心翼翼的。”看胤禩缩了脖子,胤礽笑笑,接着分析道:“做这事儿的人胆子大,底气足,心也极细。好在没有像你一样的自信和气魄。我倒不是真的怀疑九弟,只是,若这人得逞,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胤禟。” 胤禩沉吟一会儿,才说:“二哥说得有道理。”然而语气很快的转变:“可我还是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个人神通广大,防住了这次,也不见得能防住下次。不查出这人是谁,迎头痛击一次,只怕以后咱们都只有被动的份。”胤礽淡然地接下去,“要真是胤禟也好,至少,他不会害你。” “不是。”这回胤禩说得斩钉截铁,“小九未必有这个心思,就算以后可能有,此时也未现端倪。他一心想着赚钱,哪里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二哥想的方向没错,可是,有些事儿未见得就要小九亲自动手去安排。据我所知,索额图不也经常自作主张做些为太子好的事儿么?”胤禩说道“为太子好”几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多多少少听起来有些讽刺的味道。 从三十三年拜褥事件开始,胤禩在太子面前就没有过多掩饰过心里对索额图的不满。索额图太心急,他的心急是毫无道理的,甚至曾经胤禩就是利用索额图的心急让太子频频出错,最后失了圣意。太子此时地位极稳,按说只要循规蹈矩,好好活到康熙驾崩,以太子的能力才华,绝不可能被任何人替代。太子本来没有着急,他从未将其他的兄弟们放在眼里过。胤禩了解那样的太子,高傲至极,绝不可能会担心自己被那些“下等”的阿哥们比下去。可索党着急,太子党着急,太子身边的人着急,他们总是一副恨不得康熙这时死,太子下刻就即位的样子,毫不在意实际上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康熙。 太子苦笑了一下,说:“外叔祖就是这个样子,你也得理解他。他老了,不过有个死前的念想罢了。我每每也都是敷衍他,你也多让着他一些。我身边人不多,要是你跟索额图明着不和,我也不好做。”说完,揉揉眉心,又接着道:“你用索额图做比,是怀疑佟国维?” 胤禩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深沉模样:“不像。” 胤礽也觉得不是。佟国维随军出征了,人不在京城里,想做成这事儿也不太容易。就像胤礽不怀疑老大,也没有怀疑老三老四一样,觉得胤禟有可能,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胤禟没走。然而,还有一个人,有高明的手段,有合理的动机,还有掩饰一切端倪的权利——皇贵妃。 胤礽和胤禩同时怀疑上了皇贵妃。胤禩前世对皇贵妃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可这一生,因为胤禟的关系,胤禩和佟佳氏也算是熟稔。对孩子,皇贵妃是个温和的,她可以是个最好的母亲,无论是对胤禟还是对胤禛,抑或是对其他并不叫她额娘的阿哥们,都是极好的。然而,皇贵妃从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她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常年处在后宫最顶端。她不是最受宠的,康熙却从来没有冷落过她。她身体不太好,后宫里的宫务多半是宜妃和德妃共同管着的,可她从没将凤印交出去过,只要她愿意,整个后宫随时在她的掌控之下。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皇贵妃要是开始动手,让胤禟也搅进这夺嫡的斗争之中,只怕局势很快就要乱起来。 “是她么?”胤礽问得很隐晦,但他知道胤禩是能听明白的。 “不管是不是,都要小心。”胤禩接口道,“二哥这事情是派谁去查的?” “柯岱。”胤礽报出一个名字。 胤禩点点头。柯岱此时是二等侍卫,也算是跟胤禩交好的。前世胤禩也认识他,他做过正蓝旗的副都统,胤禩在正蓝旗里颇是经营过一段时日,旗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识得不少。“柯岱也算是心细的,可魄力稍显不足。”胤禩沉吟片刻:“如今圣驾回京,这事情交给侍卫来做太显眼。” “你的意思?” “咱们不查。”胤禩道。 “让汗阿玛派人来查?”胤礽问道。 “二哥没把这件事告诉汗阿玛,就是因为怕查出跟我有什么干系吧?二哥嘴上说信我,心里未见得就是实打实地相信。我便把话挑明了说,这事情与我无关。有人妄图谋害储君,事涉谋反,当然要报给汗阿玛知道。汗阿玛最是圣明,不会任由他人将污水往我身上泼的。”胤禩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却只能暗暗藏住心事,接着道:“若是最后牵扯出来幕后之人,就是咱们不想办法,汗阿玛容不下他。若是只找了个人顶罪,只能说明汗阿玛还不想动他,您再怎么恨,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胤禩这办法简单得很。无非就是事情挑明了报给康熙试探康熙的态度。胤礽自然是希望康熙能给他个交代的,毕竟曾经命悬一线,再拖得久一点儿,可能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他的性命。当时的胤礽是绝望的,身边没有康熙、没有索额图,也没有胤禩,胤礽只有一个人,跟那个强大的隐形的敌人斗争着。所以,他对那个幕后的人,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没有证据不能妄动,在他怀疑胤禟的时候就想直接将胤禟关起来严刑逼供了。 可胤礽也有顾虑。 “这,恐怕不妥。”胤礽犹豫了一下,还是否决:“我一开始就相信你,只是不信你手下的人罢了。没有将这事儿报给汗阿玛,其实是因为……”胤礽低下头摆弄着桌上的茶杯,面色有些微红,倒像是带了几分害羞的意思。 胤禩一瞬间明白了。胤礽在毓庆宫里养了面首,这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胤禩知道,也帮他瞒着。甚至胤礽的面首里,就有胤禩的人。这个人,还是胤礽不知道的。胤礽想必是害怕把事情报给康熙,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胤禩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比起他和胤禛所做的,太子这些根本不值一提。只是康熙似乎对这种事情颇为反感,前世里胤礽早年一直将这些胡闹的端倪藏得很深,后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胤礽身上找错处,这样大的事情,又怎么能瞒过诸位阿哥的眼睛。后来康熙自然知道了,勃然大怒,杀了好几个,才消了火,心里头倒落了个疙瘩。 “纸里包不住火,与其让汗阿玛从别人那里听来,倒不如二哥你自己报上去。大不了请个罪,收敛些时日。”胤禩这样建议胤礽,心里却想着自己和胤禛的事儿决不能露出半点儿风声,不能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二人陷入了沉默。胤礽在犹豫,这本来就不是件容易做决定的事儿。尴尬片刻,胤礽才道:“我再考虑考虑。倒是你,我听老四说,你们在昭莫多遇刺,并不是偶然,是有人针对你。” 胤禩失笑:“四哥倒是个嘴快的,他可说了我怀疑索额图?” 胤礽不禁连连点头:“小八就是料事如神,倒还真被你猜着了。” “四哥真是唯恐我闲着,到处给我找事儿。照着四哥这个卖力法,我跟二哥,还真是拢不起来,迟早要掰。”胤禩叹口气,接着道:“二哥,我们到底是要接着上演兄友弟恭,还是索性给他们呢演出戏,让他们也消停消停?” “演戏?还不是时候。”胤礽道,“咱们现在要是打起来,汗阿玛也会误会的。再等等,他们也闲不住。” 胤禩点点头,只说:“我们现在情势很不好。” 胤礽原本因为跟胤禩攀谈而有些放松的心情也跟着一道低落了:“大概你跟着我,太碍人的眼,此时倒像是所有人都在存心让我们兄弟不和。那个在宫里传谣言的,多半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的确,这是所有针对太子和胤禩的手段里,最简单最低劣的一个。利用毓庆宫的人传播消息让胤禩怀疑此事跟太子有关,而谣言的内容又让太子对胤禩心生忌惮。然而这却也是最高明的,因为这件事,胤禩险些失了镇静,他甚至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事情太子做来有没有好处,就毫不犹豫地怀疑了太子。弘昶就是胤禩的软肋,事情一旦扯上了孩子,胤禩就变得冲动,变得多疑,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了。 胤禩苦笑一下,倒是坦然地低了头:“是弟弟的错,二哥别见怪。” 胤礽拍拍胤禩的肩膀:“我都说了,我是你二哥,原本就该让着你些。回来就好,我还有诸多繁杂事务等你帮忙料理。你可知道,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有多么难。” 胤禩心里暗暗一惊。在胤禩的记忆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太子始终是高傲的。太子一直照顾他,教导他,就算太子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但胤禩在他面前,甚至都很少能占到主动的地位。胤禩一直觉得,除了康熙,太子始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不排斥胤禩,是因为孤独,并不是因为认同。 然而,太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胤禩不禁重新将太子之前的描述在心里重演一遍,到底要多么危险的境况才能将那样的太子逼至如此境地?胤禩给太子一个安慰的眼神,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道:“二哥放心,我回来了。无论旁人怎么挑拨,只要我们心中坚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胤礽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勉强地对胤禩笑笑:“咱们其实不止这些事值得头疼。” “还有什么事?” “对准噶尔一战大胜,噶尔丹死了,该到了叙功的时候。我见过汗阿玛,他也说了这些事,这回跟出去的阿哥都要分封,至少也要封到贝勒。老大、老三、老四都要封郡王,我本以为汗阿玛这次不会亏待你,谁想到竟然也只是个贝勒,和老五老七他们一般。” “郡王和贝勒不过就差了些年俸,也只差了一级,没什么打紧。二哥什么时候眼界竟变窄了?我倒不看重这些,阿哥们就算是封了亲王,也比不过二哥你这个太子,现在不过封郡王,有什么打紧。再说,一次封了三个,这郡王头衔,颇有些廉价了。”胤禩对这个是真不看重,甚至他本身就有此时不出头,在后面藏着的意思,康熙的旨意若真是如此,那也算顺遂了他的心愿。 “你这时倒是敢说话了,”太子听得胤禩的话,不免宽心了不少,“也是,像你之前说的,老三老四都是郡王,也不至于让老大一家独大。” “关键的倒是分府,”胤禩接过了话茬,“一朝分出去,就是要进下五旗了,想必内务府还是要份几家包衣的,这里头,咱们能安插进去多少人,安到什么位置,都至关重要。这样一想,封了王的,内务府分的人就多,也就好下手,这也算个好事儿。” 胤礽失笑,“你还真是巧舌如簧,这都能被你说成好事。这事情既然你提出来了,便交给你办,这可是个精细活,老大、老三、老四府里都要派人进去,分到他们手下的佐领,最好也能暗中联系上。至于老五老七,倒是能放一放。” 胤禩应了,将这诸多头绪理理清楚,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先告辞回去。 第74章 定计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2 章 胤禩回乾西头所的路上,刚好遇上荣保换了岗,要出宫回家去。常赫也进宫来,准备送上荣保一程。两人都是许久未见胤禩。荣保一直在宫里当值,常赫虽然随驾去了蒙古,但行营太大,常赫又在镶白旗,离着胤禩太远,也没机会相见。此时在路上遇见,二人忙过来行礼。 两个人袖子都打得响亮,连请安的声音都透着激动,胤禩连忙上前扶起来,将二人拉在了一旁。 “得有一年没见着了,如今想把你们四个聚齐,可难得很了。怎么样,最近如何?常赫我听说倒是不错,这回叙功,该能得个爵位吧?”胤禩说完笑着拍拍常赫的肩膀,又转向荣保:“在宫里这些日子,辛苦了。” 常赫谦虚了一句,却看荣保直视着胤禩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 荣保这样的状态并不常见,常赫连忙帮着圆场:“主子,荣保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奴才这就是来接他,他在侍卫里也没几个朋友……” 胤禩却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伸手将荣保揽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荣保嘴里说着“不敢”,忙撩了袍子要跪,却被胤禩牢牢拉住。胤禩不知道荣保到底是怎么了,但总有些猜想。荣保拳脚功夫一般,骑射也不是拔尖的,他个字不高,肤色又极白,年纪还小,更是连胡须都没有。在侍卫堆里,一副柔弱的模样,多半是常受欺负的。荣保虽然是胤禩的伴读,可出身实在是太差,这个三等侍卫还是太子想办法帮他弄来的。在不是宗室出身,就是上三旗亲贵子弟的御前侍卫里,荣保想必是极受欺负的。平时有常赫和富尔敦帮忙,大概还好些,这次留在京里,定然艰难得很。 “就是身体不舒服,也没怎么见过你这样,”胤禩安抚似的在荣保后背上轻拍几下,“我回来了,下次要是出去,定然将你带走。” 荣保感激地看胤禩一眼,明显神情安定一些,道:“多谢主子,奴才无碍的。” 胤禩见他神色如常,又看四周没人,叫张祁年走得远些望风,才对常赫说:“正好遇上你们,有些事就直接吩咐了,常赫你这几日不用当值,帮我查件事。” “嗻,主子尽管吩咐。” “四阿哥和我在昭莫多遇刺,是有人故意将蒙古人放进来的。已经查出通敌的人叫程思远,是汉军镶白旗的。这人现在已经死了。当时招认是为财,他也确实收了一大笔钱,为了不牵扯太多人出来,我们也没有追根问底地去揪幕后到底是谁在操控。你去查查这个人,看看到底是谁,做这种顺水推舟的活计。”胤禩交代道。 “嗻,”常赫欢快地应道,“这事儿奴才早听说了,也私下里打听过,主子放心。” 胤禩点点头,“你办事向来是稳妥的,切记暗访,查出来只告诉我就是。”说完胤禩拍拍常赫的肩膀,道:“你先出宫去,在宫门口等着荣保,我有事儿,要单独问问他。” 常赫打了个千告退,弓着身子退了几步,转身之前抬眼看了荣保几眼,眼里满满都是担心。胤禩看在眼里,也只是淡淡一笑,打趣道:“常赫倒挺关心你。” “自小在主子身边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奴才们也都心系着主子。”荣保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过来。胤禩单独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儿,荣保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们四个伴读,两个留在京师,秀平已经进宫来见过了胤禩,此时问到了他头上,不是与太子的事儿相关,就是和弘昶的脱不开干系。 事果然不出荣保所料,胤禩很快接茬问道:“宫里的情况,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太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太子说,最开始就是你在怀疑有人下毒,这件事里头,你究竟涉入多深?事情是早晚瞒不住的,我怕到时候你跟这事扯上关系,有什么要跟我说的,现在赶紧说出来,我也好想办法帮你。” 荣保没想到胤禩不问情况到底如何,反而更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早知道胤禩对他们的好,可此时也不免感动,垂首低声道:“主子多虑了,奴才没事。倒是主子,和这件事离得越远越好。此时宫中各方面的人都在针对太子爷和主子,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护着奴才,容易因小失大。奴才自有奴才的出路。” 胤禩失笑道:“你年纪又不大,何苦这么老成。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既然跟了我,就会保着你们的。太子那里,我倒是想远着,可情势不许,他这时候正焦头烂额,要是我都远着了,汗阿玛那儿我也落不着什么好。”胤禩顿了顿,又问:“常赫说你最近身体不适?有多久了,我怎么不知?” “奴才无碍。”荣保回答倒是简练。 “也别太拼命了,该请假请假。明日你当值的时候我叫张祁年给你送些补身子的药材过去,你还年轻,不能亏了气血。” 荣保没有推脱,感激地应了一声,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小阿哥的事,主子打算如何办?” 胤禩默然不语。他去毓庆宫其实多少有些讨说法的意味,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子不但跟这流言没有关系,反而扯出来另一件麻烦事。胤禩此时看着虽然年轻,但心早就已经老了,人老了护犊子的心理就极重,若是冲着他来,再大的事他都能顶住,也能隐忍不发,蛰伏以待时机。可他的孩子还没过百日,襁褓之中的婴孩,如何能卷入宫里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胤禩此时只想着想办法查出留言的源头,迎头痛击也好,杀鸡儆猴也罢,胤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从根上掐断,最好再也没有人提起。 荣保见胤禩不说话,心里将胤禩的心思猜了个通透,问道:“奴才妄自揣测,觉着主子大概是不想让小阿哥卷进这些争斗里?您要查?” 胤禩点点头,“他还小。做阿玛的,怎么能连儿子都护不住。” “主子,恕奴才直言,您此时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既然有人将小阿哥推上了风口浪尖,不如就让小阿哥乘风破浪。这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主子真把他当个事儿,他就是个事儿了,要是主子置若罔闻,不加动作,流言也就没有继续传下去的价值,稍待时日,自会销声匿迹。”荣保声音很低,言语却犀利得很,让胤禩隐隐心惊。 胤禩眉心紧锁,凝神思索一会儿,才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没有说的,但意思却明显得很。知道归知道,可有些时候,明知是套,还是忍不住要往上撞。他不能不管他的孩子。 荣保却没有放弃:“主子,万岁爷将您送到归化城去,难道不担心您的安危么?西路军西进的时候,您一路遇上多少厄鲁特的人马,昭莫多战役的时候,您亲自上阵杀敌,甚至最后还遇刺了。这样的危险,万岁爷想必都是想过的,可还是让您去了。做父亲的,没有不疼爱儿子的,但让小阿哥长在无争无斗的环境里,对小阿哥,也不见得就好。奴才记得九爷十爷还没上学,您就悉心教他们如何在宫中自保,什么事情都没瞒着。不过是几句流言,就算是传到了万岁爷那儿,也不会伤着小阿哥一根汗毛的。” 荣保说的道理胤禩都懂。可就这样不了了之,胤禩始终有些憋屈。 “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胤禩缓缓问道,没有疾言厉色,却带着难言的威慑力。 “奴才在宫里的时候,出入毓庆宫频繁。消息是毓庆宫里传出去的,又跟主子有关,奴才自然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幕后主使是谁,还不确定。主子此时要是想杀人泄愤,也容易的很,可人明面上还是毓庆宫的人……” 胤禩苦笑一下,接着说:“就算要杀,也得二哥动手。可毓庆宫此时乱作一团,人人都盯着他,想要抓他的把柄。所以,你劝我不管这件事?” 荣保道:“主子的精力,还是多放在大事上。” “大事?” “万岁爷这回得胜归来,准噶尔失了噶尔丹,正是最弱小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虽然是鹰视狼顾之辈,可大清国力强盛,断不可能养出第二个噶尔丹来。漠西,迟早是大清的,主子当务之急,是牢牢握住漠西的利益,让漠西不但是大清的,还是主子的。” 胤禩被看穿了心里的想法,却并不生气,反倒夸赞荣保:“你倒是为我想得深远。” “主子从康熙三十三年就开始筹划,要说深远,也是主子想得深远。”荣保不动声色地将恭维推回给胤禩。 既被看穿了,胤禩便也没瞒着,直说已经向康熙提出自己的构想,可康熙并不完全支持。荣保细问了几处胤禩的想法,才道:“主子这想法极好,万岁爷所以不同意,只怕还是顾及名声。把脏水直接泼在策妄阿拉布坦身上,固然是过河拆桥,可要达到目的,未见得如此。只一个字,拖。” 胤禩目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什么,手抚额头道:“对,我怎么没想到。大清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拖着。也不用长了,把秋天拖过去就行。正好打完仗要议功议罪,皇子要开府,黄河的水患也未根除,千头万绪,也没空管策妄阿拉布坦。只要我能回理藩院,这事都不用过汗阿玛的手,准噶尔有什么要求,一概不理。到了冬天,我就不信漠北的土谢图汗,没有报仇的心思。” “主子说得极是。” “这事情还需要仔细筹划一番。既然决定如此做,就得能承担起后果。策妄阿拉布坦的种种反应都要算准,到时候如何应对,不能临时抱佛脚。”胤禩说着,也渐渐兴奋起来,这事情让康熙立刻同意本来已经希望渺茫,此时竟然被荣保一个字说得柳暗花明,胤禩也不免有些激动。这是他的理想,是他多少年来想在自己手上完成的事,比起被动牵扯进的宫廷斗争,自然是这些更能激起胤禩心中沉睡的激情。 “这样,”胤禩吩咐着,“你回去也好好想想,明日差事一了,就到我那去。千万要隐秘,不可留下字迹。有什么想法,向我直言即可。” 荣保应声“是”,胤禩又加了一句:“太子若是问起,你告诉他也不妨。” 荣保心中苦笑,就是到了此时,八爷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平白加上这一句,大概是觉得只要太子问了,他就一定会说。荣保没有申辩,还是打了个千,道了声:“嗻。” ※※※※※※※※ 荣保和常赫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常赫才问:“主子问你什么?” 荣保应了一句:“太子的事,没什么。” 常赫担心地看了看荣保,犹犹豫豫地,最终还是说:“四阿哥和咱们主子遇刺的事,我其实已经查出些眉目了。可不知该不该说。”常赫一直在军营里随军,胤禩遇刺的事情他一听说就着手去查,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荣保抿抿嘴唇,道:“你既然犹豫,总有犹豫的道理。”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3 章 “你说,主子现在怀疑行刺之事跟谁有关?”常赫不提自己的顾虑,反而问了个别的。 “索额图。”荣保脱口而出。停了片刻,嘴角勾起个笑容,问道:“其实跟他没关系,是吧?” 常赫点点头,“索额图是主子的心腹大患,最好这事情真是他做的,主子也能因此下定决心去对付他。可惜,却不是。” “你既然能查出来,四阿哥也不是易与之辈,自然也知道这程思安是谁的人,”荣保道,“主子和四阿哥虽然面上不对付,可交情却是不错的。你就不怕瞒着主子,却让四阿哥拆穿了?” “主子既然让我查,他就肯定不知道。可四爷却是早就知道的。”常赫皱皱眉,颇有些忌惮地说,“四爷恐怕在程思安死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手里多半还握着幕后之人的证据。他是行刺事件的直接受害人,可比咱们主子上心多了。” “但四爷没告诉主子。”荣保点点头,“四爷的确高明,手上抓着人家把柄,把人捏在手里为他办事。” “说了半天,你都不想问问,到底是谁干的?”常赫不禁有些挫败。 荣保凝神思索一会儿,将当时在西路的所有将领想了个遍,终于说出一个名字:“彭春。” “你怎么猜出来的!”常赫惊讶至极。 “不过随便一猜。明珠不会吩咐手下人干这种糊涂事,他下面的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既然不是索额图,这件事最可疑的就是四阿哥和彭春。你既然说四阿哥知道是谁做的,那就肯定不是四阿哥的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彭春了。” “真是神了。彭春是三福晋的阿玛,听说他的侄女也是皇子福晋的候选之一,皇太后已经相看了几次了。这种事,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手里没有证据,就算告诉主子,也不过多添一个仇人,却整不倒他。再说主子跟费扬古大帅关系不错,他们好歹是连着亲的,这事情费帅后来大概知道了,却也帮着瞒了主子,我看,还是不说的好。”常赫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串,总算找出充足理由说服了自己。 “先瞒着吧,主子要操心的事不少,这边我们帮忙盯着就是。”荣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只希望主子别陷在这烂泥潭里。” “主子是何样人物,你这不是平白担心嘛。”常赫倒是颇为乐观。 “也是,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们舍下身家性命去追随。”荣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常赫,而是掀开马车的帘子远远地向外看着,语调轻缓,好似一声叹息。 第75章 逆子 康熙并没在畅春园住得太久,很快就回宫来了。阿哥们又开始照常上早朝,照常理部务。也没有实行康熙常用的轮换制度,依然是原来的分派。 大阿哥管兵部,战后各部都要调回,多部要换防,战略部署也会有些大变动,兵部正是难得握着权利的时候。三阿哥还是管着修明史的事儿,这差事倒算是清闲,因此康熙又让他管了礼部,虽说事情多,却没什么实权。胤禛做了户部的主事阿哥,马上就要过手大笔的银子——战后封赏,胤禛也不含糊,严阵以待,账本查了三遍,一丝不苟的那个认真劲儿让户部尚书马齐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五阿哥依然在吏部,却并不太在意这差事,并没像胤褆胤禛一样将一部之权牢牢握住,只每日下了朝去晃荡一番,和官员们说说话儿,就出前门外喝茶去了。七阿哥管着工部,倒还忙些,从大阿哥起,至八阿哥止,六位皇子要出宫开府,这建府邸的事儿,虽说是内务府主管,可是图纸工匠都得工部调配,工部衙门里已然连着几日烛火通明了。 胤禩当然也得偿所愿,回了理藩院理事,可并没得到像哥哥们那般的主事阿哥的头衔。唯一领到的,还是《理藩院则例》的主纂官。《理藩院则例》从康熙三十四年开始编纂,事实上已经初具雏形了。胤禩离开一年,回来再看编书的进度,也颇为满意。 事实上,在所有皇子之中,胤禩是在办差的衙门扎根最深的。阿哥们办差时多有不顺遂之处,唯有胤禩,能令行禁止,稳稳占着理藩院的第一把交椅。对此,康熙心知肚明,也就不给他安排什么头衔,反正主事阿哥也不是个官,领不着俸禄,封了也没什么大用,无非是给阿哥们身上再加一道光环,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年龄小,被各部衙门中各种老油条小视了。 关于弘昶的流言,并没有因为康熙的归来而有缓和,反而愈演愈烈,理所当然地传到了康熙的耳中。康熙听到之后,却并没有生气,反而亲自去了启祥宫良嫔处看望了这个小皇孙。启祥宫原本不是康熙常往之处。 虽说良嫔姿容万里挑一,后宫之中无人能比,纵然此时为人祖母,也未见年老色衰之象,可康熙心里始终存着那么些芥蒂。良嫔卫氏出身辛者库,甚至比包衣还要下等,凭着美貌一时得了康熙青眼,一夜临幸,封了个常在。后来生了胤禩,晋为贵人。过了两年,因为要将胤禩抱给太皇太后,又给卫氏晋了位。卫氏晋位的速度,在这宫中也算是平步青云。康熙因此也就愈发疏远着启祥宫,卫氏为主位十几年,也只有一位常在同住。也算是她倒霉,住进启祥宫就如同住进了冷宫一般,康熙极少临幸,自然也没有晋身之途。康熙驾临启祥宫,就成了启祥宫里多少年来都少见的大事。 良嫔虽然性子温和,却并不软弱。在嫔位上坐了十几年,总有些主位娘娘的气魄。启祥宫里因为圣驾即临乱作一团,却还是良嫔几声呵斥镇住了场,人人各司其职,恭候圣驾到来。 康熙一进启祥宫,各处的奴才依次跪下,规矩有序,倒没有想象之中的忙乱。良嫔见了康熙请过安,也只是一副安分的模样,美目低垂,似是有无限言语,让康熙也不免有些动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康熙也是喜爱美貌女子的,这正是康熙不来启祥宫的另一层原因。康熙内心深处,多多少少害怕自己沉迷于美色,不见,就能不想。 呆呆地望了良嫔半刻,这才想到此番来意,让人把弘昶抱出来看看。弘昶已过了百日,快五个月了,比寻常这么大的孩子生得更壮实一些,嬷嬷的奶水充足,弘昶吃得也勤,虽说小孩子多少有些虚胖,可弘昶看着便是个健康至极的孩子。 康熙此时已经有两个孙子,都是太子的儿子,毓庆宫的大阿哥因为身体不好还未赐名,只一个小名。二阿哥弘皙却是康熙喜欢的,此时年已三岁,极是可爱,与太子小时候的颇为相像。可一见弘昶,康熙竟真的就喜欢上了。这孩子是真的长得像他。从眉眼到鼻子、嘴巴、耳朵,简直处处都像。弘昶第一次见康熙,却也不怕生,揪着康熙明黄色的袍子不放,咯咯笑着,眼睛使劲儿睁得大大的,像是要仔细看清楚一样。 良嫔正教着弘昶说话,这时候便在边上指了康熙,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汗、玛、法。”见弘昶没有反应,又多说了几次。 康熙却知道小孩子不可能说这么复杂的词,伸指在弘昶的下巴上轻轻蹭了几下,也和颜悦色地教着:“玛、法,玛、法。” 弘昶呶呶嘴,好奇地看着康熙,又看看良嫔,再“咯咯”笑了几声,才抿了嘴,说出个“玛玛”。说完像是被口水呛住了,“咳咳”地咳了几声。小眉毛一拧,倒跟康熙生气的时候有个六七分像。康熙一看就乐了,逗着弘昶说了好久的话,终于逼得小家伙勉勉强强叫了良嫔一声不标准的“玛嬷”,却始终没有叫出玛法来。康熙也不生气,还直夸弘昶聪明,毕竟弘昶刚开始长牙,法音难以掌握,也是自然。弘昶被折腾了一下午,累得实在不行,也不哭闹,一歪脑袋,就沉沉睡去了。 康熙逗孙子尽兴至极,正要回乾清宫。刚出了启祥宫的门,就看到贴着墙角,站得笔直的胤禩。 胤禩是来请安的。在外头看见康熙的随侍在启祥宫门口站得整齐,也不好此时进去打扰,便在门口站着等候。一见康熙出来,连忙撩袍子跪下请安。康熙难得既没有问功课,也没有问朝政,却是很兴奋地拉起胤禩,低声道:“弘昶会说话了,刚叫你额娘玛嬷呢。” 胤禩一时呆住,准备好的各种应付之语一时都没了作用,心里又是疑惑,又是狂喜,百感交集,深恨自己当时还不如进去得好,这样也不至于错过儿子第一次说话的时候。 “怎么,高兴傻了?”康熙笑道,“你儿子挺聪明,这么小就会说话了,可比你强。” 胤禩这才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算是这辈子,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康熙也是两岁的时候,康熙恐怕连胤禩生下来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竟然就这么确定儿子比他小时候聪明。心里虽然如此想,却只能应下,道:“汗阿玛说的是。” “看你那副心里不服气的样子。”康熙倒是一眼看穿了,数落道。 “儿子哪里敢不服气?汗阿玛说弘昶比胤禩聪明,自然就是聪明的。弘昶聪明,儿子只有高兴的道理。” 康熙点点头,却岔开了话:“这孩子朕喜欢得紧,你额娘也孤单,日后就留在启祥宫里养吧。”康熙之意,便是不想让弘昶随着胤禩分府一起出宫了。留下弘昶在宫里,康熙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一来弘昶真的是得他的欢心,想时常能看到,二来胤禩分府出宫之后,和毓庆宫必然走动得不那么勤,康熙想着胤礽和胤禩关系不错,不如将胤禩的儿子和胤礽的儿子养在一处,自小一起培养。 胤禩心里自然千百个不愿意。虽然他也觉得有弘昶陪着额娘,额娘也能多几分欢笑,可宫中形势复杂,他就只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牺牲在宫廷斗争之中。但康熙如此说了,胤禩却也不得不接旨,心里立时就开始盘算,如何能妥当的保护弘昶,又不被康熙发觉。 康熙对弘昶的格外喜爱,给宫里的流言又添了几把薪火,仿佛再也控制不住了。康熙对种种针对胤礽和胤禩的暗箭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想办法制止,而是冷眼旁观着。这时候,与其说他是相信胤礽和胤禩之间飘渺的兄弟情义,倒不如说他是在考验,考验胤礽能否始终如一地相信胤禩,也考验胤禩能否顶住压力坚定地支持胤礽。 看着下朝之后一起出去的胤礽和胤禩,康熙心里时时会升起一种难言的自豪感。在康熙心里,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他们珠联璧合,不可分割。胤礽高傲,聪慧,完美,虽然稍显稚嫩,却已能窥见帝王气象,是他能培养出的最好的继承人,胤禩谦逊,能干,忠诚,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是他能培养出的最好的辅政王爷。当然,其他的儿子也不错,可总是不如这两个这么契合。 康熙想起自己和哥哥福全,又拿福全和胤禩作比,不禁觉得还是胤禩更好些。小小年纪,便为大清立下赫赫战功,又能想着安定漠西,时时为大清的利益考虑,那小脑袋里头不知装了多少鬼主意。就因为这样,康熙便想着在胤禩年轻的时候多压着他一些。胤禩是当得起王位,但年少得志,虽说意气风发,却难免后劲不足。将来受些挫折,便容易一蹶不振。康熙是看重胤禩的,对胤禩的期待,也不止将来让他凭着和胤礽的亲厚得个亲王爵。康熙登基日久,感觉像是做了一辈子皇帝一样,他深知做皇帝的苦衷和难处,很多重担,只能他一个人独自挑起来。可是胤礽不同,他还有胤禩。 康熙给胤禩建得府邸,是按照贝勒品级盖的。贝勒爵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跟胤禩的功绩相比,却并不相配。这消息康熙已经透给了太子,太子当时神情就有些不平,想来也不会瞒着胤禩。胤禩听说之后却平静得很,一丝不忿也无。甚至暗中派人打听哥哥们为太后千秋节备下的礼物,明显是想着不要重样,也不能过了爵位更高的兄长们去。因而康熙对胤禩十分满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从头看到脚都觉得是好的,康熙连带着对胤禩的额娘和儿子都多了几分看重,连着去了启祥宫很多次,才想起去承乾宫看看表妹皇贵妃佟佳氏。 康熙下了朝,一路去了承乾宫。却在那里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皇太子在秉国期间生病,太子怀疑是遭人下毒,将毓庆宫里的人都换了,换下的人却不知道关在了哪里。 皇贵妃执掌后宫,责无旁贷地将这件事报了上去。虽然太子的毓庆宫不是他的管辖,可调到毓庆宫的奴才却是从后宫抽调的,也算是她职责所在。康熙听后震怒,也不知是气竟敢有人谋害太子,还是气这么大的事儿,胤礽竟然到现在还瞒着他。压着心里的怒意找人来仔细问了一番,康熙才发现原来胤禩早就开始在调查此事。这几天康熙与胤禩胤礽私下里见过不止一次,这两个小子竟然没有一个想起来将这桩大事仔细禀报的。 方才还让他得意不已的两个儿子,顷刻之间成了两个逆子。 “摆驾毓庆宫。”康熙压抑着愤怒从承乾宫之中出来,沉声狠狠命令着:“梁九功,传八阿哥到乾清宫门外跪候,无朕旨意,不得擅离。” 第76章 盛怒 太子是个思虑极周密的人。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养了面首的事情,隐藏得极好。他自小在康熙身边长大,深知康熙是不容许他有任何污点的,胤礽也一直竭尽全力地努力着,从小到大,他的付出,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因此,他也从未让康熙失望过。在康熙心里,胤礽是个完美的太子。可胤礽有个秘密,他喜欢男人,喜欢长相漂亮精致的少年,温顺,体贴,却不似女子一般柔弱呆板,身体富有力量和韧性,在初尝了男子的滋味之后,胤礽便觉得平时最宠爱的李佳氏也不过如此,就是再美貌的女子,也难让他提起兴致。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4 章 胤礽不是苛待自己的人。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要最好的。康熙也宠着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毓庆宫先挑选,乾清宫用的可能都是次一等的。尝到了男人的美妙,胤礽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可他深知这样的事情康熙是容不下的。胤礽是个聪明人,当他想隐瞒一件事情的时候,是能隐藏得极好的。豢养面首,就是胤礽一直着力隐瞒着的,这是毓庆宫最机密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得益于胤禩早年对毓庆宫上上下下的审查清洗,毓庆宫里剩下的,只要有背景,胤礽心里都心知肚明。 胤礽很小心。比如,他的面首,实际上都是有差事的。有毓庆宫里的太监,有花房茶房任职的包衣人,有胤礽的哈哈珠子,有宫里的侍卫,甚至还有詹事府的年轻官员。这些人平时就会出入毓庆宫,因而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每每胤礽总是将碍事的人不动声色地支开,让信任的人四处守好,这才行事。每一个人,胤礽都仔细的调查过,都能确保他们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除了毓庆宫里的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胤禩和索额图。 胤禩安插在毓庆宫里不少人,胤礽都是知道的。当时为了拉拢胤禩,胤礽并没将这些人清除出去。这就让胤礽的隐秘活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想瞒住胤禩几乎不可能,所以胤礽直截了当地将这个秘密告诉他。胤礽相信胤禩不会捅出去,事实上,胤禩也确实很好地保守了秘密。 胤礽发现自己可能中毒之后,疑心到了毓庆宫每一个人身上,他的几个面首就更加可疑。胤礽拖着病体,紧急见了内务府总管海喇孙。 海喇孙能当上内务府总管,与索额图关系甚深,后来工部与内务府相争,奏报修陵浮多银四千一百余两,海喇孙等人难逃干系,本来是要赔偿的,却因索额图为他说了句话,就免了这桩罪责。是以海喇孙在外也以太子的奴才自居,内务府但凡有好物件,都上赶着给毓庆宫送来。 因了海喇孙的帮忙,毓庆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换了个遍。毓庆宫里调派人手倒不是什么秘密,可打着太子生病的名头,却也没引起太多的怀疑。内务府从各宫抽调一些有把柄的熟手和总管,又用了大部分新人,总算凑够了毓庆宫的人员配置。当时康熙不在宫中,年长的阿哥们也都跟着一起出去了,皇太后不管事,妃嫔是不能随意出内功的,手更是伸不到毓庆宫来,胤礽将人全换了,连皇贵妃当时都未察觉。 所有被换掉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胤礽将人趁夜送出宫去关起来,海喇孙找了个保险的地方,由柯岱负责审问。一切都是极为隐秘的。秀平负责胤禩在宫里的情报网,却也只知道胤礽将胤禩的人撤换下来。毓庆宫里没有被换掉的,更是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敢透露。 胤礽花费了太大的精力来隐藏他的秘密。所以,当胤禩提出要把有人下毒的事直接报给康熙的时候,胤礽本能地拒绝。问了索额图,索额图自然也不同意,还顺带着指责胤禩居心叵测云云,胤礽也没听进去,但总归是决定不说,索额图也帮着想办法将这事情埋得更深一些。 胤礽知道,这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只要康熙来一趟毓庆宫,事情就能败露大半。就算是康熙不来,时间长了,总要找他安插在毓庆宫的那些个太监问话。可这些人,都被胤禩关起来好几个月了。好在,康熙回宫以后忙着处理战后的各种琐事,胤礽也在乾清宫里陪了两天,父子之情也算续得差不多了。康熙稍一闲下来,又被弘昶分去了主意,就这样,康熙也就没想起来,问问毓庆宫里的人,太子有没有小秘密。 尽管如此,胤礽还是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康熙发觉了。 ※※※※※※※※ 胤禩接到康熙旨意的时候,正在理藩院办差。几份刚刚修订好的法例摆在案头,胤禩提了笔认真地批阅。有几个誊抄时候的错字,还特意圈出让他们重抄。 胤禩一见到乾清宫来的太监常四,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常四是乾清宫总管顾问行的徒弟,在御前也算是得用的,此时前来,多半事关重大,而且绝不是好事。口谕是常四私下里传的,胤禩听了,也只道声“有劳了”,又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给常四,说道:“常公公稍坐,我把这里的事情交代完了就随你回宫。” 常四心中自然是着急的,哪有皇上传唤不立刻就走的道理。可胤禩平素对宫中的下人都好得很,胤禩对人的好,不是多给了多少银子,也不是让他们少干些活计,只是对下人说话的语气,就让奴才们觉得心里头暖得很。宫里头这么多主子,只有胤禩是真把他们这些太监们当人看的,那话里透着的体贴就让人忍不住要听他的吩咐。 胤禩却是不想急着回去的。康熙口谕说让他跪候,很可能是康熙此时在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人并不在乾清宫。胤禩也不是上赶着要给自己找罪受的人,当然想办法拖延着。看着过了两刻钟,常四已经急得有些坐不住了,胤禩才把案头整理一下,又向理藩院侍郎文达说了情况,这才振振衣袍,随着常四一起往宫中去了。 ※※※※※※※※ 胤禩拖拖拉拉地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康熙在毓庆宫里震怒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遍了。胤礽自记事以来,就少有被康熙骂过,这次倒是罚跪,呵斥,砸东西轮番上阵,就差上脚踹了。胤礽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康熙发怒,可都是对别人的,胤礽还拉过几次。那时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怒火一降临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跪得腿下发软。 胤禩听得两个侍卫在暗暗议论,叫住了问了一番情形,不禁皱起了眉。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皇贵妃将这件事告诉康熙,对她来说可算是百利而无一害。至少在康熙那里,皇贵妃洗清了大部分嫌疑,甚至还落得个关心太子的美名。胤禩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整件事跟胤禛分不开干系。太子那里最近只有胤禛和胤禩去过,胤禛之前因为筹粮的事儿也算和太子走得近,毓庆宫里的人员配置,胤禛定然是熟悉的。胤禛当日定然察觉到了什么,几日时间暗访,恐怕也看出些端倪。皇贵妃那里的窗户纸,十成十是老四捅破的,胤禩心里不禁对老四咒骂一番,然后颇有些怨气地跪了。 “四哥,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胤禩心里暗暗说道。 ※※※※※※※※ 康熙在毓庆宫里发了一通火,将胤礽骂得狗血淋头。也难怪康熙发火,这宫里少有能瞒得过康熙的事,作为皇帝,自然是想事事洞明,无人欺瞒的。可如今他出征几个月,自己最爱的儿子竟然将这天大的事生生瞒了几个月,他竟然丝毫未察觉。这样的事可以瞒着,那其他的大事,只要胤礽和胤禩联起手来要让他变成聋子、瞎子,也未必就做不到。康熙甚至不敢想下去,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儿子,有朝一日若是…… 胤礽始终没有给他将如此大的事情瞒而不报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康熙问了再问,胤礽也只是请罪,只是坚定地说着不想让汗阿玛担心的说辞。康熙是不信的,任是谁都不会相信,虽然是在情理之中,却实在是个无力的接口。康熙办起事情来周密、雷厉风行,半个下午将涉案的内务府总看管海喇孙,御前侍卫柯岱、荣保,太医院的三个院判,全都传到毓庆宫中,仔细查问。虽然大体将事情了解一番,可并没有原谅胤礽的打算,知道当时事情的凶险,就更加觉得胤礽可气得很。 康熙骂得口干,才想起还有个一个人在乾清宫跪着,这才叫人问:“八阿哥在哪儿呢?” 此话一出,胤礽倒是松了口气。老爷子这看着大概是要转移目标了,虽然让胤禩受这不白之冤有些过意不去,可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的。 梁九功忙上前低声禀报:“回万岁爷,八阿哥在乾清宫外头跪着呢。”这时胤禩才刚刚回宫,梁九功也是刚得了常四的禀报,听得康熙询问,也暗道一声幸好。 “太子跟朕一起去乾清宫,尔既不愿意说实话,朕道要听听胤禩有什么话说。”说罢吩咐了一屋子的人:“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只一句话,就让一屋子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荣保也随着众人磕头恭送康熙,心里却暗暗为胤禩捏了一把汗。照这个情势,八爷身上分到的怒火,比之太子,只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77章 陷害 乾清宫的地砖是青石板铺就的,胤禩只跪了一会儿膝上便感觉有丝丝寒意渗上来。四周安静得很,只有秋日里北京城的大风呼呼刮过的声音。胤禩征战一年,夏日才整修过的宫殿,此时殿顶上又长起了几寸的杂草,恢弘之中难免带着几分苍凉。 胤禛早早从户部回到宫里,站得远远得看了一眼在乾清宫外跪着的胤禩的背影。胤禩在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征战一年,又大病一场,胤禛远远望着,那背影因为距离的缘故在视线中只有一个小点,却像是将胤禛的心都占满了。胤禛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承乾宫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看胤禩一眼。 毓庆宫和乾清宫离得极近,康熙和太子二人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在这短短的距离里却也颇为壮观。胤禩听得后面大串的脚步,心里却总算松了口气,哪怕是跪着,有个人在边上说话也就好。 康熙大步经过胤禩,脚步没有片刻停歇,胤禩却恭敬地叩首道:“臣胤禩恭请皇父圣安。” 胤礽经过胤禩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露出个有些抱歉的笑容:“咱们这算不算难兄难弟?” 胤禩跪得不久,起来也并不太困难,略微借了一把力,听得太子所言,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胤礽会意,点点头,抿了抿嘴表示自己会缄口不言。胤禩低声道句“谢太子”,手却在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张开,上面写了两个字——手足。只一瞬间,胤禩便握紧拳头,手指在掌中一搓一抹,字迹立时一片模糊。 胤礽看到只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胤禩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说出将中毒之事隐瞒不报的理由,却不理解这“手足”二字是何意思。但看到胤禩匆忙之间写就,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胤礽却觉得心里颇为安定。似乎之前种种担惊受怕都消于无形。胤礽对于胤禩的能力有种盲目的信任,他甚至不知道这种信任从何而来。譬如此时,胤礽甚至不知道胤禩是如何安排的,便坚信他一定会找一个康熙理解的理由,至于他,大概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惋惜,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危机就能安然度过。 两人来回之间交换了无数信息,却并没被康熙察觉。胤禩进了乾清宫,未等康熙斥骂,便自觉地跪下请罪。请罪之言说得一套一套,丝毫没有给自己撇清的意思,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几乎把自己说得不忠不孝,罪该万死一样,甚至还将太子的罪责一力承担下来,几乎怆然泪下,求康熙将他治罪,不要怪责太子。 康熙知道,胤禩不可能将太子的罪责真的全部承担下来。在胤禩知道此事之前,胤礽就已经将这件事瞒了几个月了,胤禩不过刚刚得知,未报给康熙也算是情有可原。康熙准备了一筐说辞要骂胤禩,却不想就这样被胤禩自己骂出来,心里倒开始不自觉地为胤禩辩护。他的儿子,只有他能骂,就算是胤禩自己骂,也让康熙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朕不愿听你这样的废话,”康熙心里的怒火熄了,却依然装作一副怒意极盛的样子,“尔等将此时隐瞒,是何居心?” 胤禩假作愣了一下,瞥了太子一垂下头跪伏在地,道:“此事起因原本就是三等侍卫荣保捕风捉影之言,太医也没有确定皇太子病症加重是中毒所致。至今也未查出到底是何种药物,何人下毒。臣原本想将事情来龙去脉调查清楚,确定此事非虚,再报给汗阿玛。荣保是臣的哈哈珠子,若是查出此事不实,难免落个妖言惑众之罪。太子如此做,也是顾忌臣,请汗阿玛千万息怒。” “想不到太子竟也有这等仁心,”康熙的语气平淡,并无嘉奖之意,显然是不信的。胤礽心里暗暗捏了把汗,让他为了个奴才欺瞒皇父,也亏得胤禩想得出来。即便是荣保,也绝不可能。虽然隐隐猜到这不是胤禩的最终的绝招,可难免有些忐忑。 胤禩却是神情自若地解释:“汗阿玛仁心泽被苍生,太子宽仁,也是应有之义。” 康熙冷哼一声,却转头问太子:“胤禩所言,可确实?” 胤礽抿了嘴不说话,沉默地跪下。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一副心里有话又说不出的样子,倒是将胤禩的交代做了个十足。 康熙自然心知肚明,这荣保便是胤禩找来的幌子。胤礽不说话,只不过另有原因,又不像胤禩胆敢当面欺君。洞悉一切之后,康熙反而对胤禩这样大胆的举动不以为意,反而坚信胤礽和胤禩将这件天大的事情隐瞒,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康熙不怒反笑,道:“老八,你二哥都不帮衬着你,朕看你这回怎么圆了此事。” 胤禩却说:“臣已然认了罪。”言下之意,便是不想为自己辩驳了。 康熙没了台阶,心里不悦,正要革了胤禩的差事罚他闭门读书,梁九功却在此时进来,低声在康熙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匆匆退出去了。康熙一皱眉,却将这消息告诉二人:“有个叫阎进的太监,方才自杀死了。” 胤礽一瞬间明白了胤禩所写的手足二字是何意思。所有的线索瞬间连在了一起。胤禩此举,高明至极。如果胤礽一开始经过调查,怀疑这件事与其他兄弟有关系,因为顾念手足之情,拼着犯了欺君之罪,为兄弟隐瞒。只有这样的原因,才能让康熙原谅胤礽的瞒而不报,不在心里留下芥蒂。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5 章 阎进是老四的人,胤礽早就知道。之所以留下他,也是胤禩的主意。他此时毫不怀疑阎进自杀定然是胤禩的设计,此时牵扯出老四来,也算是种回敬。毕竟胤礽先是怀疑此事是皇贵妃所为,将这事儿报给康熙的也是皇贵妃,这无疑便是与他宣战了。老四与皇贵妃有母子之谊,这次事情败露,未见得便于老四毫无关系。 胤礽立刻表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惊讶,随即眼神里带着些惋惜和遗憾,和胤禩对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这眼神交换的过程虽短,却落在康熙的眼里。 “这太监有何问题?”康熙问道。 “回汗阿玛,阎进在臣宫中两年有余,起初在畅春园太朴轩当差,后来调到毓庆宫伺候。当差向来机灵谨慎,从无大错。”胤礽深知上眼药的绝招,愈是藏得深,便愈是作用大。康熙是个英明的君主,正是因为这份英明,才愈发不能显出这个太监是老四的人,连一点儿端倪都不能有。唯有如此,康熙才会将所有的注意集中在那个自杀而死的太监身上。胤礽相信以康熙的英明,无论如何都能发现他和老四之间隐隐约约的暧昧。 “你明知道,朕要听的不是这个。”康熙不悦地冷哼一声,转向胤禩,问道:“老八是以你二哥马首是瞻了?”见胤禩依然垂首不语,心里隐隐藏着的忧虑一个不防,便说出了口:“朕看胤礽还未登基,你就等不及为他尽忠了!” 胤禩心里猛地一跳。此等诛心之言,是胤禩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承受的。胤禩咬了咬唇,颤声问道:“汗阿玛这话,是要儿子的命么?” 康熙并没说话,只是冷着脸。虽然是气话,但既然说出口,康熙也想看看,胤禩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要看看,胤礽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胤礽却用力叩首,额头磕在地毯上都是“咚咚”两声。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胤礽早顾不得别的,只是开口哀求着:“汗阿玛!胤禩是一时糊涂,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求求阿玛,阿玛,胤禩对汗阿玛对大清的心天地可鉴,他性子外柔内刚,您这般不言语,胤禩他……” 胤禩却有些凄惨地笑笑,眼中泪光闪烁,却始终未落下:“二哥不必求了。汗阿玛既疑心胤禩,胤禩也只能以死明志。”胤禩咬了咬唇,恭敬地对康熙磕了三个头,才道:“汗阿玛,儿子不孝,不能侍奉汗阿玛了。汗阿玛所问漠西的定策,儿子已然写好了条陈放在阿哥所的书房之中。只可惜……” 胤禩没有说完,康熙便已经开始不忍,但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胤禩这样连命都不要都不愿说,这个阎进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毫无疑问胤礽和胤禩都是心知肚明的。“朕说过让你死么?”康熙语气虽然冷,但明显已经转了意,胤礽连声谢恩,胤禩却没有丝毫喜色。 很快,康熙便道:“你说出阎进是谁的人,为何太子将此事隐瞒不报,朕便信任你。” 胤禩叩首道:“胤禩不说,也是为了汗阿玛。求求汗阿玛,别再问了。阎进虽然自杀了,也不一定就是下毒的人……”这是最高明的陷害,越是如此说,这人在康熙心里埋下的怀疑就越深,就算是死无对证了,康熙也会认为他此时的确是畏罪自杀,到时候老四恐怕只能有口说不清。 “胤礽呢?你也不说?你就眼看着你亲近的弟弟送死?” 胤礽欲言又止,看看胤禩,犹豫再三,刚说出:“儿……”却见胤禩摇了摇头,又将话头收住,恳求道:“儿子求求汗阿玛,胤禩不能死,您便是不看在他是您的儿子的份上,也看在他为大清立下大功的份上吧。胤禩才十六岁,年少有为,您……” “好,好!你们不说,朕自己派人去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朕的八阿哥甘愿以命相护。” 胤禩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局,他又赌赢了。这样一来,老四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 第78章 猜测 康熙看着眼前的一份密报,眉心蹙紧,再也舒展不开。很多事情,不查则已,一旦有个由头,细细去查,得到的发现实在让人震惊不已。虽然阎进一死,死无对证,可追查阎进入宫时的记录,有很多明显被掩盖的痕迹,他的名字和籍贯甚至都不是真的,线索本来已经断了,却因为一个阎进同乡太监的指证接续上。再顺着种种蛛丝马迹追查,康熙竟然发现,就在皇宫之中,有人操纵着一个很大的情报网,这个人手极长,乾清宫、慈宁宫、毓庆宫,阿哥所,甚至东西六宫嫔妃的地方,都很少有他够不着的地方。 这宫里处处都是康熙的人,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能拉起这么大一张网的人才。康熙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老八。的确,胤禩是有前科的,他在太子身边埋了暗线,也派上了用场,可老八的人多半都集中在毓庆宫。而且凡是老八的人,胤礽心里都清楚得很,这就成了他们两兄弟的事儿,康熙是乐意他们自己解决的。况且,如果真是老八,胤礽的反应绝不会是那般。康熙明白地看出,最后胤礽实在是顶不住压力想要说的,可胤禩却摇了摇头。若是老八在明面上被他知晓的暗线钉子之外,还藏着一张这样大的网,甚至和谋刺太子扯上关系,胤礽还决定要护着老八,最后就绝不可能吐露半个字,如此,只能将老八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人,要比老八年长,在这宫里经营,总有个六七年了。老八那时候不过十岁,书读得过得去,骑射也不是拔尖的,日日吊在太子后面,领着宫里几个小霸王玩闹。那时候老八不冒尖,不显眼,请安倒是勤快,嘴也甜得很,却没见有什么过人之处。康熙又将手里的密报看了一遍,仔细斟酌,摇了摇头——不是老八。 这个人藏得很深,虽然布线的时候稍显稚嫩,可隐藏的手段却极为高明。几乎找不到能明确指向他的证据。康熙想过直接抓人来审问,却又怕打草惊蛇。当时康熙派人去关押毓庆宫旧人的地方传旨,只是皇差介入而已,那个阎进几乎回去就嚼舌自尽,决心之大,力道之狠,即便当即就被发现,也没能救得活。这样的决绝,让康熙感到害怕。不查出此人是谁,康熙觉得自己大概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了。 老四? 康熙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到万不得已,康熙绝不想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可是,越细想却越觉得接近事情的真相。让胤礽和胤禩两个皇子联手帮着隐瞒的,绝不可能只是个奴才。最有可能就是兄弟。皇子在紫禁城里长大,最亲近的人,恐怕就是兄弟。老四跟太子关系不错,又救过老八的命,老八愿意拿命保他一次,也是情理之中。有了个怀疑的对象,康熙立刻找人去调查胤禛,很快就有了结果,诸多可疑之处与之前一份密报对上,虽无确凿实证,但阎进却有九成就是老四的人。只是,老八是如何知道的? 康熙传了胤禩。 胤禩看上去精神并不好,像是连着几夜没有睡着,衣着虽然是得体的,却透着一种难言的颓唐。请安的时候也是闷闷的。康熙想起之前胤禩的模样,恍然发现胤禩几乎时时带着的笑意不见了,那种让人觉得贴心和温暖的风度也不见了,整个人像是浸在了冰窖里,不经意透着些死气。 康熙赐了坐,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胤禩只挨个凳子的边儿,背挺得极直,一副紧张的模样。抿抿嘴,垂首答:“臣获罪思过,心中惶恐。” 胤禩没有多说,康熙却明白了。那日一时意气,诛心之言,想必是让这多心的孩子记到了心里。还真是如胤礽所言,不将这话说开了,只怕胤禩就算是缓过来,心里也始终惦记着这事。胤禩原本是个敢想敢做的,大胆设想,小心实施,原本只是想让他磨一磨性子,能受得了挫折,却不愿他因此折了翼。 “朕那日只是为了逼你,如今朕也明白了,你不愿说,有你不愿说的道理。”康熙难得和颜悦色一回。 胤禩心知,康熙说得并非实情。那样的话,若非心中存了疑虑,又怎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胤禩此时并不说破,戏也做得差不多,忙起身要跪下。 康熙却挥挥手,道:“别跪了,快坐吧。朕看你在外面做事的时候大开大合,到了朕跟前却时时提心吊胆的。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胤禩露出个腼腆的笑容,答道:“汗阿玛龙威日盛,儿子这也是不得已。” 康熙被恭维得高兴,抚掌笑言:“这倒有几分往日的意思了。” 寒暄之后,便是正题,康熙面色很快沉下来,并没有防着胤禩,将那第一份关于情报网的密报递给胤禩,道:“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胤禩恭敬地双手接过,小心展开,一看之下,不禁惊愕至极。这是胤禛的情报网。除了胤禛,胤禩大概是整个宫中对这份密报所写情形最了解的人。这里头是胤禛的家底,虽然不完全,却也将胤禛伏在表面上的棋子近乎全部罗列出来。 胤禩心里不禁暗叫一声好。原本只是想将向太子下毒的事情栽赃给老四,就算没有实证,在康熙心里存个芥蒂,也够老四喝一壶的。却没想到康熙不但查出了阎进的来路,还牵连着将老四的人几乎查了的底掉。这份密报之中的名单,胤禩也不是完全知晓,几乎每一个关键所在,都有一明一暗两线,胤禩却深知,即便是这些钉子都被康熙拔了,他还是有最后一层,真正的底牌。这是密报中没有,胤禩虽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从未窥见踪影的,是老四的基石。 胤禩看得很认真,几乎将每一个名字都生生记了下来,康熙自顾自地批了会儿折子,思忖胤禩看得差不多了,才问道:“怎么?到如今,你还为他隐瞒么?”康熙算是在套话,他其实并不能确认,却用这折子来引胤禩的话头。 胤禩皱了皱眉,不确定康熙不把话说透的原因,只是低声说了句:“胤禩有罪。”说是有罪,却并未跪下,依然坐在凳上,将密报合起来放在膝头。 “老四也确实是个有心机的。”康熙叹了口气,又道:“朕看他这一手,也算是做得高明。你也别瞒了,能让你宁可死也要护着的,也就是救过你的老四了。” 胤禩却摇摇头:“兄弟是几世修得的缘法,无论是谁,胤禩都是如此。胤禩相信,太子也是一样。” “若是朕查出老四派人谋害太子的实证呢?你与胤礽自小交好,就不想着为他报仇?” “不是四哥。”胤禩非常肯定地回答,“臣所以不愿告诉汗阿玛,无非便是怕您怀疑四哥。但这件事,臣相信不是四哥做的。”胤禩为胤禛辩驳,倒不是真的发了什么慈悲心。而是他要把维护胤禛的戏一直演下去,演得越逼真,之后胤禛的退路就越少。至少,胤禛是难以将这件事反过来再嫁祸给胤禩的。胤禛要脱罪,要么查清事实的真相,要么便下手栽赃,在将这祸水引出去。 “阎进已经畏罪自杀。”康熙言道。他虽然也觉得事有蹊跷,却想听听胤禩的看法。 “他可能是怕四哥的其他秘密暴露出来,比如,您手里的密报。毕竟原本他面对的只是柯岱,如今却是汗阿玛的人。阎进年纪小,心里头一个秘密藏了太久,遇事害怕,也是有的。” “这未免牵强。” 胤禩头略微抬起一些,故作沉吟一会儿,才说:“单凭四哥一个埋在毓庆宫的钉子自杀,就判定四哥与二哥被害有关,也有些牵强。” 康熙却并没被说动,心中还是没有打消对老四的疑虑,问道:“那你认为,这事情是谁做的?”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6 章 “臣不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臣谁都不想怀疑。”胤禩的回答十分谨慎。 “你手上的密报,上面的情形你也都了解了,都是老四这几年暗中培植的耳目。如此图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康熙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胤禩长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沉默了片刻,才回到:“汗阿玛,这名单上的,未必就是四哥的人。” “你又怎么知道,阎进是老四的人?” “臣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为何不猜别人,偏偏猜是老四?” 胤禩将两年前那夜的情形简单说了,这种时候不宜说谎,毕竟,这事是胤禛也可能提起的。在康熙面前,表现得越坦诚,也就越容易得到信任。 康熙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为何你明知道阎进是老四的人,却依然留他在毓庆宫里?据朕所知,毓庆宫里被你清理得挺干净。” 胤禩一时语塞。的确,当时留下阎进,便是为了这种关键时候,可这样的理由如何能回禀康熙?这话,究竟该如何回才好?一个不小心,恐怕就是前功尽弃。 胤禩只能奉行坦诚的原则,回答道:“臣是想,既然知道阎进是四哥的人,也许能透过他,让四哥知道些太子想要让四哥知道的事情。” 康熙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胤禩会说得这么明白,但很快就笑了,话既然挑明了,便也没什么值得怀疑,康熙甚至说:“大概朕也收到不少你们想要朕知道的消息。”说完又加了句:“鬼灵精。” 胤禩听得康熙难得的玩笑之言,心里却暗生些不安出来。阎进自杀已经有十天了,老四却没有任何动作。如今又被康熙将消息网翻扯出大半,这样沉重的损失,老四绝不可能安坐。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胤禩觉得后心发凉。 老四也该是出招的时候了。 第79章 明悟 太子和胤禩同时被斥责,免了朝闭门思过,朝堂上难免有些波动。太子是一国储副,自然是众人关注的核心,八阿哥最近圣眷正隆,在对噶尔丹一战之中立下汗马功劳,两人都是得宠的皇子,竟然同时被罚,不免有些人开始动了不安分的心思。消息灵通的,知道此事和皇贵妃多少有些关系,话里话外弯弯绕绕的,向佟国维打听,却被一通搪塞,闹不清个究竟。原本热热闹闹议功议罪的朝会,便少了些争锋,多了点儿暗涌。 胤禛却是从那天开始就觉得事情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虽然胤禩和太子都没落到好,得了个闭门思过的处罚,可无非是一个在毓庆宫,一个在阿哥所,休息数日,不必上差而已。 胤禟起先还担心得要命,私下里声讨太子,怪他拖累八哥。可到了阿哥所看过胤禩之后便什么也不说了,连着三日早早从学里回来,拉着老十和十四一起去乾西头所。胤禛对他们都做些什么好奇得很,可他此时却不能妄动——有人在查他的人。 胤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却让他敏锐地感到这与胤禩脱不开干系。无非是你来我往,胤禛也不惧他。本来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胤禛还是小看了胤禩。 一夜之间,胤禛用了七年,极其隐秘和艰难地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几乎被连根拔起。胤禛的心在滴血,这是他多年经营的心血,可他却没有为这心血哀悼的时间。 几乎在同时,胤禛得到阎进畏罪自杀的消息。那一瞬间,胤禛心里的迷雾仿佛一刹那散开,却又倏忽之间乌云密布。胤禛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大网,从一开始就是有人设计好的,太子生病、中毒、将毓庆宫人秘密关押,直到引诱他,作茧自缚。胤禛本觉得自己藏得深,动作又不大,这一招算是妙到了极致,却没想被反咬一口,竟致万劫不复。 胤禛又一次感到了那种临近死亡的恐惧和绝望,如很多年前在那个缓缓下陷的泥潭之中,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从阎进自杀,到胤禛知晓,整整十五天。胤禛仔细回想去乾清宫请安时皇父的神情,越想越是心惊。康熙只怕早就开始怀疑他,疑的还不是他私自窥探帝皇行止,而是妄图下毒谋害太子。 这是天大的罪名,甚至不必有任何证据,只要康熙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便永远都翻不了身。别说自己这么些年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野心,就是想活下去都难。 胤禛只觉得浑身发冷。胤禩,只能是胤禩。他生命之中最难忘的夜晚,胤禩在畅春园罚跪,那时胤禛刚进入朝堂,想着要是他闯了什么祸,自己定然想方设法帮他。那时候,胤禩问过他,阎进是不是他的人。胤禛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回答。 胤禛越不愿往这个方向想,就越不由自主地去推测胤禩到底是怎么阴谋漫算,一步一步将他引上如今这境地的。胤禛冷笑一声,想起那日远远看着胤禩跪在乾清宫外的背影,隐隐生出的愧疚和心痛,不免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胤禛原本以为,他们可以对立,可以相争,可绝不会置对方于死地。无论是谁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他们都会活着。可就在这时,胤禛才明白,自己的天真和可笑。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胤禩根本就是想要他死,可他却想让胤禩活着。权利之争,根本就是用命在搏,一刹那的仁慈和犹豫,便是将脖颈伸向敌人的屠刀。从他决定以胤禩为对手的那天起,他们之间早已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胤禛终于明悟,可惜,太晚了。 他们都是为权利而生的,爱情只是一个偶然之间的意外。胤禛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如同很多年之前,他知道额娘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时那样,双手环抱住自己,他要强大,要更强大,要重新站起来,要斩断毫无意义的情丝。他还是一个人,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寂寞是最磨人的,也是最造就人的。胤禛知悉阎进自杀的那个晚上,将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关了整整一夜。他将手里掌握的所有消息一条一条地在脑中滤过,不停地想着此时的出路。胤禛不知道,绝望之中是否会有一丝转机,可只要有,他都不能放手。 ※※※※※※※※ 康熙在次日传见了胤禛。胤禛见驾的时候,心里已经一片平静。该做的,能做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过是静静等待。也许,一石能激起千层浪,也许,只荡开几道涟漪,就又水平如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胤禛算力再强,也不可能从开局便算到官子,一切都是一场未知的演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能做的,只有豪赌。 胤禛行了礼,却没有起来。康熙也没有多说,甚至连愤怒都没有,看着胤禛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说道:“太子宫里阎进,畏罪自杀了。” 这是胤禛早就知道的,胤禛也只是跪着应了一声“儿子知道”,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是你派到太朴轩的?”康熙看胤禛一派从容,原本一腔怒火,竟熄了一半。 “是。”胤禛的回答,依然简练到极致。胤禛本来不是话少的人,遇到能说心里话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唠叨。可此时胤禛深知自己多说多错,越简单,越真实,日后能够翻身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你可知他为什么自杀?” 胤禛咬咬唇,前一晚咬得太狠,嘴唇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轻轻一碰,便是一阵腥甜。这味道让胤禛感到安宁,心定了定,胤禛才摇头答道:“不知道。” “太子生病之事,可与你有关?”康熙总算问到了正题上。 “儿子那时不在京城。”胤禛倒是多说了一些,这是个很好的理由,这样大的事情,在自己的掌控之外,在变数横生的情况下施为,实不是智者所为。 “太子中毒,你是怎么知道的?”康熙又问得更深了一层。 胤禛却又恢复了简练风格,答道:“猜的。” 康熙皱皱眉表示不屑,他是不信的,可胤禛之前的话太老实,甚至连阎进是他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辩驳。康熙并没有证据,胤禛的干脆和敢作敢当,虽说坐实了此前的怀疑,却让康熙心里生出些欣赏。但这一句话,便立时将胤禛打回原形。 胤禛却不急躁,条分缕析地答道:“启禀汗阿玛,儿子发现毓庆宫里所有的人员都换过,在宫中调查这些人的去处,发现他们都失踪了,只剩下几个头面人物撑场。八弟自回来去过毓庆宫之后,频繁出入太医院,似乎在查一些不常见的毒药。” 康熙却点点头,打开案头的密报,胤禛所说的,似乎真的能和口供对上。 “所以你告诉了皇贵妃?” 胤禛倒是没想到,康熙竟然连这个都要追究。 “没有。儿子只是问了问,承乾宫里的南瑜是不是调到毓庆宫当差了。”这的确是胤禛的原话。胤禛能猜出来的,皇贵妃自然更容易猜出来,没有必要留下话柄。但是,落在康熙心中,这一切多半都是罪名。 “太子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朕要你一个答案。”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7 章 胤禛始终跪得笔直,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他突然想,也许这次之后,他就永远失去了跪在这里的机会,便是这片刻,也显得珍惜得很。胤禛终于开口,却不是否认的话,只是说:“汗阿玛心中,已然认定阎进是畏罪自杀的,儿子就是说没有,只怕也难逃干系。” 康熙闭上眼,缓缓吁出一口气,倏地睁开,问道:“你这是承认了?” 胤禛抬起头,注视着康熙。如此不敬,却并没让康熙感到不适。胤禛的目光之中,带着绝望,他凝视了许久,像是要把康熙面目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图,镌刻在记忆里,再也不能磨灭。他俯身磕了三个头,这才答道:“儿子不愿承认。” 这“不愿”二字之中的深意,是康熙都未能明白的。审问便这样结束,斥责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股脑地倾斜而来。康熙骂得极狠,字字诛心,胤禛却岿然不动,跪在地上如同一尊肖像,似是生长在那里,也终将死在那里。 胤禛甚至不知道那天最后他是怎么回到阿哥所的,但第二天,他就带着家眷离开了皇宫。没有人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在所有皇子还在宫中未开府的时候,胤禛一个人被流放在宫外,甚至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康熙赐了他一个不大的三进院子,一个京郊的皇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不用上朝,没有户部的差事,不能进宫,甚至不能随意出门。胤禛在等,等他埋下的种子,发芽的那一天,可究竟还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只要有命在,就还有希望。胤禛这样想着,望着屋顶,在又一个失眠的夜晚之中煎熬。 第80章 胤禟 胤禛自在小院之中平静,却不知外面已然为他的事情翻了天。 最先闹起来的是胤禟。胤禟对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完全知情,但他却有着一股子狠劲儿,便要在这人人都避之不及事上横插一杠。 胤禟去求康熙,康熙却不见他,只传话让他好好读书,勿管闲事。可胤禟对圣言却有另一番解读:胤禛在他心里就是他的亲哥哥,明面上虽然不如他和八哥亲厚,但心里却是颇占分量的。胤禛对他虽然从没百依百顺过,反而常常板着脸说教,时常唠唠叨叨。可胤禟是心思敏感之人,自然知道胤禛对他的好。此时胤禛遭难,无论怎么算,也不是闲事。 胤禟十四岁,半大的小子,看似什么都不懂,其实懂得也不少。汗阿玛那里大概是求不动的,额娘早就在为四哥想办法了,胤禟看不上太子,自然也不会去求。想来想去,能说上话的,只有八哥。 面对胤禟的恳求,胤禩不禁有些感慨:四哥固然待小九不错,但小九素来最是讲义气,此事怕是有些难办。 胤禟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是苦着一张脸,便让胤禩的心都软了。看着眼前自己多年宠上了天的胤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胤禩甚至有些后悔,也许在胤禟小时候,就该教唆他远离胤禛这个不近人情的四哥。 “四哥不在不也挺好,没人唠叨你要守规矩,也没人罚你多做窗课。”胤禩温柔地笑着将胤禟揽在怀里说。 “八哥这是不想救四哥了?我知道汗阿玛为什么将四哥赶出宫去,不就是怀疑太子中毒的事情跟他有关么?四哥不是这样的人!我打听过了,这事情根本没查出实证来,怎么就能赖到了四哥头上?八哥,算是胤禟求求你,你能见着汗阿玛,你去给四哥说说情吧。” 胤禩苦笑一下,轻叹了一口气,安慰着:“我的好弟弟,你以为我没求过?汗阿玛乾纲独断,岂是我们恳求几句就管用的。你先静一静,事情现在还不算太糟。” 胤禟却静不下来,从胤禩怀中挣脱出来:“还要怎么糟啊!我听七哥说,内务府和工部把四哥的府邸工程都停下来了。难道让四哥一直住在那个小院子里头?” 胤禩无法,也只能拖着,安抚道:“王府就算暂时停下来,还能再接着建。七哥没说汗阿玛把四哥的地方给了别人吧?四哥这事,可大可小。这案子至今还未查清楚,若是找到实证证明是四哥做的,自然就是大罪,恐怕是要圈禁的,若最后查出来是别人,四哥自然就脱身了。” “这案子是谁查的?怎么这么慢!四哥一个人住在那小院子里头,憋也憋死了。” 胤禩安慰地笑笑:“九弟倒是急性子。还好,四哥不是。事情总有查清楚的一天,不是四哥做的,谁也赖不到他的头上。”胤禩虽然如此说,可这时候心里却极盼着有人落井下石踩上胤禛一脚,即便没有实证,也可以伪造实证出来。他自己此时正是敏感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在康熙的掌控之中,只要有一点儿异动,之前的心血便付诸东流。可胤禩看得明白,除了他和太子,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胤禛就这么倒了,虽然不见得有人救他,可也不会有人在此时冒险推胤禛一把。这么拖着,也许康熙就渐渐忘了,有这么个儿子,可纵然如此,胤禩也还是不放心的。 “八哥在想什么?”胤禟晃了晃出神的胤禩,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我求汗阿玛虽然没用,但也许有一个人去求,就管用了呢?” 胤禟立刻又苦了脸:“八哥让我去求太子?”说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八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后面的话胤禟没有说下去,却是胤禩很容易猜到的。 胤禟看不上太子,更受不太子那股子傲气。都是皇子,谁不尊贵,为何太子偏偏高人一等,逢节行礼还要对他二跪六叩?便就是这样也就算了,胤禟内心深处,最受不了的,便是他那一副将八哥当成他的奴才一样胡乱使唤打骂。 胤禟的想法有些夸张,他年纪小,难免掺杂一些臆想。胤禩被罚在太朴轩外跪了一夜的事儿留下了阴影,他便总是不停地问胤禩,太子有没有欺负他。就算胤禩一直否认,胤禟也忍不住去想太子如何利用权势欺压好脾气的八哥。想得多了,便将对太子的不屑刻在骨子里。对太子,胤禟甚至连对兄长的尊敬都欠奉,让他去求太子,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胤禩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出了这么个主意,无非是想暂时压住胤禟,不让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可胤禟竟真的去求胤礽了。胤禟爱做生意,便权且将此事当做一桩买卖,对方是他哥哥,又是未来的皇帝,没什么拉不下脸来的。胤禟想去做桩交易,却发现这纯属是空手套白狼的活计,他自己手里头,还真么什么是胤礽想得到的。 胤礽却大方得很,一派太子风度,直接应了下来。他心里虽然对胤禟存着疑惑,却也被胤禩说动了一些,觉得胤禟不见得有这般周密的心思。这事情虽然明面上老四背了黑锅,却还是要查到底的。康熙的注意力被老四那边吸引过去,胤礽得以将与他有“干系”的人都警告了一遍,只要没人提起,应该还能隐瞒些时日。老九既然来找他给老四求情,不如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在汗阿玛那里有个保全兄弟的好,反正求不求得动,也还不一定。 胤禟虽然没有对胤礽千恩万谢,却也地道地送了不少好东西。又花了不少银子置办了些精细的物件,准备给胤禛送去。 太子的办事效率确实不高,好好的应下来,却并不着紧去求。胤禟心急如焚,又想知道胤禛到底过得怎么样,便去找皇贵妃要了出宫的牌子,提前从书房里溜出来,带了采买好的东西,包了两个大包。坐马车出宫,出了内城还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外面看着也没什么不同,可胤禟刚一下马车,便感觉到暗处不明的视线。这种感觉让他极不舒服。胤禟方一进门,苏培盛便迎出来,一见胤禟的影儿便湿了眼眶,含泪说着:“九爷,还是您惦记着我们爷……”爵位不够,府里是不能用太监的,胤禛在阿哥所的太监也都被收回,康熙忌惮着胤禛,按住了没让内务府把这些太监派往别处。苏培盛却是自小跟在胤禛身边的,求了恩典跟着去照顾,康熙也没把儿子最后这点儿体面也驳了去。 胤禟满心的担忧:“四哥怎么样了?快带我去找他!”说完又回头对他的贴身小太监何玉柱说:“爷带来的东西你跟着苏培盛给安置好了。” 何玉柱打千儿应了一声“嗻”,两个少年侍卫抱着东西进来,听了也应了一声。胤禟说完也不等苏培盛带路,自己大步就往里冲。 “九爷,您等等!”在胤禟推开正屋的门,要进去的一刹那,苏培盛才抢上步子拦住了胤禟。 胤禟不悦地皱皱眉,道:“你胆子倒不小!” 苏培盛忙哈腰行礼,道:“主子他……不愿意见客……”苏培盛说着,底气也有些不足。 “你说得这叫什么话!爷来四哥这儿也叫客?滚一边儿去,别挡着爷见四哥。”胤禟不耐烦地想要拨开苏培盛,苏培盛毕竟年纪长身量高,没被胤禟推开。 “九爷,主子特意交代了,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苏培盛明显有些半推半就地拒绝着,说是要拦着,其实并没有拦的意思。话没说死不说,张开的手臂更是没有半分力气。 胤禟立刻心领神会,嘴角上扬,却做愤怒的语气道:“爷今天就要见到四哥!你有胆子就拦住爷啊?”说完身影虚晃两下假意晃过了苏培盛,用力一推门,便进了屋子。 胤禛在练字。 听得胤禟进来了,也没停下,仍然运笔写着。胤禟冲进来就看到胤禛,嘴一撇,却还是卖力地打千儿行礼:“胤禟给四哥请安。” “得了,来看过了,你就快回去吧。”胤禛依然低头看着字,并没抬头看胤禟一眼。 胤禟却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胤禛,便落下泪来。泪落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胤禟才忍不住抽泣了一声,胤禛抬头一见胤禟哭的伤心的模样,立刻搁下笔,从书案后走出来拉胤禟坐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又是怎么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个格格一般,将来哪家的姑奶奶愿意嫁给你。” 胤禟伸手抹了一把泪,却赌气似的撅起嘴:“九爷我生得俊,到哪儿还愁找不到女人!” 胤禛难得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丝帕,给胤禟擦擦泪,道:“就你这个哭包的样子?” 胤禟不服气地抢过帕子,自己抹了两把,泪眼便干了。深吸几口气,呼吸也匀了。要不是眼圈还红红的,根本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胤禛拍拍胤禟的手,问道:“最近功课如何了?你这时候过来,想来是下午的骑射没去练?”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8 章 胤禟认得倒是干脆利落:“没去,四哥出来已经快十日了,我担心。” 胤禛看他一副坦然的样子,却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心里知道小九来一趟不容易,可还是说:“如今你见过了,我既没少肉,也没掉皮,赶紧回宫去。我这里别人避之不及,怎么就你上赶着来?额娘知道么?” “额娘说我来看看四哥也是好的,汗阿玛不会怪罪的。”胤禟这时候倒是答得飞快。 “额娘还说什么了?”胤禛问道。 “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让我带给四哥的话。额娘心里头担心你,让我带了些她亲手做的饽饽过来,还有些四哥常用的东西。”说着挑挑拣拣地翻着胤禛屋里头的东西,对康熙的吝啬很是感叹了一番,承诺明天就把这次没带来的东西都给带来,让胤禛最起码过得舒心一些。 说着让侍卫将书房用的东西都拿进来,说他要亲自给四哥放好。伴着拆着包裹哗啦啦地声音,胤禟才低声说:“四哥这里有人监视?” 胤禛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我要怎么救你?” 胤禛从写过的废纸之中拉出一个纸条来,上面写着“阎进”两个字。也压低了声音说:“查清他怎么死的。” 胤禟郑重地接过来,扫了一眼纸条,就拉开灯罩,扔进去烧了。将上好的湖笔徽墨摆在胤禛的案头,又将宣纸拿出来亲手裁开纸,低声说了句:“四哥放心。” 胤禛却嘱咐道:“别告诉胤禩。” 胤禟皱了皱眉,虽然心里有个隐约的答案,却不愿去触碰,还是问道:“为什么?” 胤禛却没有将心中的怀疑去全盘托出,只是避重就轻地答道:“免得拖累他。” 胤禟并没在这里耽搁太久,过了宫门落锁便回不去了。胤禛将胤禟送出了大门外,便自觉地回了院子又将自己关在屋里头。 但愿两条路中,有一条能够走通。 第81章 弹劾 宫里胤禛被逐的风波还未完全过去,朝堂上的议罪叙功便开始了。常赫对彭春的事始终耿耿于怀,虽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平白得罪了胤祉给胤禩树敌,但也不想这样简单的放过彭春。常赫的办法是简单而有效的,他甚至没有出面,只请了几个人私下里吃了几顿饭,事情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彭春因为没有及时掩埋战死有功将士的尸体,任由部下暴尸荒野,被康熙降了一级留用。彭春加官进爵的愿望也就化为了泡影。更高明的是,彭春压根便不知道此事是常赫折腾出来的,反而觉得是已经被逐的四阿哥的手笔。成日提心吊胆,以为这是胤禛给他的什么警示。 朝堂上其他的人多有因彼此仇隙互相弹劾战时作战不英勇、临阵怯懦、违反军令之类,康熙均是派人核实,秉公办理。此项任务繁重,多半落在兵部,大阿哥连着一个来月忙得脚不沾地,却乐在其中。有差事办,总比没有差事办好。 明珠虽然没有透口风,但大阿哥看明珠最近对索额图竟不很针对,很可能马上就要有什么大动作。针对索额图就是针对太子,胤褆心里不禁暗求佛祖帮明珠一回,来一道狠的,将索额图拉下马最好。可惜,尽管索额图在战时曾经请求康熙撤兵,但还是和明珠一样升回四级,官复原职了。 一系列的议罪叙功之后,过了冬至,康熙册封皇长子胤褆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俱为多罗贝勒。胤禟和胤礻我原本并不在此次分封之列,可胤禛被冷落,皇贵妃虽然没表现出不悦,但康熙还是看出佟佳氏的担忧。毕竟胤禛是皇贵妃养大的,叫了近二十年的额娘,没有胤禟的早些年,是真将胤禛疼到骨子里。康熙无论如何不可能再给胤禛封王,便只能给胤禟一个贝勒。胤礻我跟胤禟同年,生母出身也高,两人自小做什么都是一起的,康熙也不愿因为这个让儿子们起了嫌隙。索性便给胤礻我也封了贝勒。 这次分封更加刺激了胤禟。 如果说原本将胤禛放逐在宫外,只是康熙一时之气,那此次分封都没有胤禛的份,就是实打实地给胤禛打上了“被厌弃”的标签了。有了爵位,胤禟便将自己当做成人来看,更是把胤禛所托之事放在了心上。冬至大节之后,胤禟胤礻我也都开始上朝,胤禟便顺势向康熙讨彻查阎进死因的差事。康熙早被胤禟隔三差五便想要给胤禛求情的念头搞得不胜其烦,便准了。胤禟若查不出什么,正好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太子也对此次分封颇为不满。胤褆封了王,要有自己的王府也就算了,连老九这个乳臭未干的也封了贝勒。两相比较,胤礽也觉得胤禩这个贝勒做得憋屈得很。他便不是皇子,只是宗室出身,仅凭着战场上的功勋也够封贝勒了。以前上头有老四压着也就算了,如今老四也倒了,胤禩却依然只是个贝勒,胤礽实在是替胤禩感到亏得慌。 然而,康熙的旨意却是无法更改的。老九老十虽然有了爵位,却无正经差事,下了朝依然得回去读书,始终比前面几个哥哥差着一层。老五和老七的婚事也在年节的忙碌之中办起来了,开了春便择日完婚。胤禩的婚期也议定在三十六年五月。虽然有了爵位,可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的婚事还是以皇子之仪,比亲王例,在宫内完婚。几位皇子的府邸已经在监造之中,到了三十六年夏天,便可正式分府了。 一切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胤禛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 康熙三十六年的元旦家宴上,胤禩才时隔三月,又一次见到胤禛。胤禛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清减一些,可胤禩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胤禛的目光不带任何停留地扫过他,再没有从前那种分明的炽烈,冷得如同寒冰淬过,不带任何温度。胤禩一瞬间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他太了解胤禛,所以太想再他还青涩,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就毁掉他。此时的胤禛,已经和那个赐死菀宁、害死九弟的人太接近了,胤禩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太仓促了些,没有来得及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完美。若是让他翻过身来,那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将他真正整倒,反而让他的心更冷更硬,更无所畏惧了。 即使心里如此想着,胤禩还是上前打招呼,甚至比胤禟过去都早。言笑晏晏,似是胤禛身上并无此变故一般,一如旧日时光。对胤禩来说,其实并不如何困难,十几年装模作样恍若无事都这么过来了,此时假装亲近,也不过与从前一样是做做样子,做给康熙看,做给旁人看,也做给胤禛看。 让胤禩感到意外的是,胤禛并没有冷淡处之,虽然笑容欠奉,语气却还透着亲近。亲近之中,却又带着自然疏离。胤禛与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如前世一般,貌合神离。胤禩心里不禁有一丝遗憾,却没有后悔。权利斗争全然容不下半点儿心慈手软,前世胤禛教会了他,这一世他再报偿给胤禛,有来有往,公平至极。 “四哥这些日子清苦了,胤禩本该常去看看的。” “八弟事忙,还是国事要紧。我们兄弟之间,走不走动,都是亲近的。”胤禛有些不咸不淡地说。 胤禩淡笑一下,问道:“四哥的肩伤,可好些了?” 胤禛本能地伸手抚过肩头,那是他们初次相拥的日子里为胤禩受的伤,胤禩以血为他解毒,悉心为他上药,他们赌棋畅谈,共枕而眠。那些情景过去不过数月,两人却落到了这步田地。胤禛将嘲讽压在心里,礼貌地颔首,说道:“最近得闲,养得比未伤时还好。” 年宴上人多,胤禩也只是和胤禛客套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胤禩人缘好,过来说话的人也多,胤禛的位子很快被人占领。入席之后,胤禛也并未坐在胤禩旁边,两人甚至目光都未相接。 但胤禩却知道,胤禛过得不好。很不好。胤禩非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心里却猛然有了一种难言的遗憾。为那个草原上青涩表白的少年遗憾,为他们之间荒唐可笑的感情而遗憾。然而,那只是一闪而逝的叹息。胤禩也知道,胤禛会站起来,几个月的时间里少年飞速的成长让他感到讶异,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的改变,一瞬间褪去青涩和天真,留下伪饰的面具。胤禛不是会一蹶不振的人,也许某一天,胤禛真的能再站起来,再与他一较高下。想到这里,胤禩也释然一些,甚至有些期待了。 一切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初三,初春方至,万物起始。左都御史傅腊塔在朝堂上毫无征兆地弹劾令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八项大罪,结党营私、专权用事赫然其上,其中罪证详实,辅有京城民间歌谣,直说得索额图当朝便有些失了风度,大骂傅腊塔受人挑唆,居心叵测。 康熙并未立刻处理,由心裕暂代索额图内大臣之职,派大理寺与御史台共理此案。 当天,康熙便接到了一份密折,密折上是几份记录详细的口供。其中有前太医院医正、前毓庆宫膳房人、还有与阎进同屋的太监薛玉,供词几乎完整的呈现了当时太子生病的情形,其中太医坚持称,太子体质虚弱,久病不愈,并非遭人下毒所致,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太医诊治出太子有中毒迹象。太子体虚的真正原因乃是房事频繁,可太子并无频繁的房事记录。 太医受到索额图威胁,并不敢上报,此事又被四阿哥发现。太医深恐纸里包不住火,便另寻靠山,先保住性命,再将此时禀报。 膳房人花喇的供词为太子的频繁房事记录做出了十分合理的解释。太子喜好美貌少年,甚至不止是毓庆宫中人,还有几名御前侍卫和蓝翎侍卫疑似与太子有私,另外,索额图之孙也与太子过从甚密,两人曾经不止一次单独在宫中相处超过一个时辰。 ……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康熙将手中的茶碗狠狠一捏,瓷片碎裂,虽未扎破手,温热的茶水却洒了一身。康熙没有功夫顾忌这些,立刻下令将索额图全家锁拏下狱。赫舍里家的荣光,便在此刻,提前画上了句号。 胤禛几个月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第82章 落幕 朝堂忽逢巨变,宫里也带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毓庆宫里一片愁云惨雾。太子又在发脾气,打了几个奴才,却还没见消火,惇本殿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人,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惨淡的表情。没有人知道索额图为何突然失了圣眷,只有胤礽知道,这一次,只怕是倾尽全力也救不了索额图了。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69 章 胤禩一进惇本殿,就看到胤礽拿了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茶碗碎成几片,水溅了一地,湿了一旁扔在地上的公文。胤禩扫一眼噤若寒蝉跪了一地的众人,先未行礼,俯身将地上的公文捡起来拍去了浮在面上的水,招呼一个太监拿去烤干放回,又吩咐人仔细将碎瓷打理好了,别误伤了太子。这才行礼请安,好像一切都未发生一样。 胤礽一直在主位上端坐着,一言不发。看着胤禩派人收拾,也不气他越俎代庖,让胤禩起来,又挥退了惇本殿里的众人。只余下兄弟二人,才说:“这样的时候,还管这样杂事。” 胤禩却很从容:“这是毓庆宫的脸面。” 胤礽却冷冷一哼,道:“汗阿玛都不顾着我的脸面了。” 胤禩轻轻摇摇头:“汗阿玛正是顾着太子的颜面。无论索额图怎样,可有丝毫牵连到太子身上?从早朝上索额图被参,到现在圣旨下了要锁拏其全家,毓庆宫里可曾接到汗阿玛斥责太子之言?这时候万不能自乱阵脚,太子要先稳住,别让别人拿住了痛脚。” “怎么,我打了几个奴才,湿了几本奏折,就有人要参我暴戾成性、不敬君父不成?” 胤禩有些无奈,却并未回答,只问:“太子难道想救索额图?” 胤礽叹了口气,才道:“想又能如何?” 别人不知道内情,胤礽却是知道的。康熙能如此驳他的面子,便是真下了处置索额图的决心的。索额图此时是墙倒众人推,就算是想救,也只怕救不了了。 “二哥就算在这里发脾气,也于事无补。我来只是想跟二哥说一句,只怕这回我也难逃干系。” “他们连你也敢动?”胤礽不悦地皱眉:“真当我软弱可欺么?” “不是他们,是汗阿玛。汗阿玛圣明独照,自然能想到当时太子对中毒一事欺瞒不言的真相。只怕还会觉得,中毒之言都是太子与我商量好了蒙骗汗阿玛的手段。太子不可轻动,便只能处置胤禩了。” 胤礽有些凄凉地闭了眼,用冰冷的手握住胤禩,又缓缓睁开,语气充满歉疚:“原以为我总能护住你,却不想出了事却是人人为我顶罪,一个都难以保全。汗阿玛,不会将你怎样的……”胤礽的话没有说完,他想说最多不过如老四一样,闲住在宫外,却难以说出口。只是松了手,拍拍胤禩的肩膀,目光也不自觉狠戾起来,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放心吧,恣情任性一番,也够了。得拿出个样子给人看看,我绝不是可容人随意欺凌的!” ※※※※※※※※ 次日早朝,风向是难得地一面倒。明珠一党占了绝对的上风,中立派隔岸观火,索党全线崩塌。胤礽如同雕像一样站在自己的位子,面无表情,没有为索额图说一句话。虽说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之风过甚,若下决心整治索、明二党,也算是正风气、振朝纲的好事,可胤禩却没盼着索额图如前世一般落得个“大清第一罪人”的名头。索额图若是这样死了,康熙和太子之间,难免会留下一道裂痕,这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然而,胤禩也没有说话。 下了朝,胤禩没有去理藩院办差,而是一路出了城去了胤禛的院子。春寒料峭,几支梅花静静绽放在墙角,胤禩驻足看了一会儿,一转身,便看到胤禛站在身后。 “你来了。”胤禛的语气很平静,不喜不怒,将所有情绪都深藏起来。 “早就想过来看看。”胤禩却是笑着,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看上去亲和而温柔。 “只是来看看?”胤禛问道。 胤禩展颜一笑,拱手为礼:“我是来恭喜四哥的。索额图被弹劾下狱了,四哥蒙受的不白之冤已经洗清。” 胤禛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说:“我也没想到。” 胤禛虽然住得偏远,消息却并不闭塞。外头市井上都知道的索额图倒了,胤禛自然也知道。他起初只是发现太医院的病案有换过的痕迹,王太医似乎每日战战兢兢,与往日有些不同。仔细叫来问他太子到底所中何毒,他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又说他诊脉时太子并无中毒迹象。这是胤禛早就知道的,可总觉得太医似是隐瞒了什么,又查出索额图的人几次和王太医私下里说过话。后来胤禛的人手调派不动,没有细查,但也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 胤禛知道若要洗清自己的嫌疑,要么查出阎进是被人杀的,要么就釜底抽薪,干脆证明太子根本没有被人下毒。当时的情况他去查阎进的死因自然不可能,就只能冒险利用反对太子的势力,将这条路走通了。 胤禛当时只是派人转告王太医:犯了欺君之罪,就算是索额图也保不了你。王太医到底隐瞒了什么,胤禛并不知道,只是从太医战战兢兢和索额图对此事的关心程度上,猜到不是一件小事。能在太医院全须全尾地过了这么多年的,也不是蠢钝之人,这件案子盯得正紧,索额图想必不敢此时灭口,只要太医能找到一个托身之所,将秘密说出来,也许胤禛便能撇清关系。 这一手,胤禛只是自救,却没想到,发挥了如此之大的作用。 “也许四哥回宫之后,我会住到四哥的院子里来。”胤禩低声说,好似一声叹息。 胤禛一惊,却很快意识到,这是胤禩的示弱之计。便是胤禩真的住进了宫外,胤禛也相信他有办法再翻过身来。毕竟,胤禛自己也做到了。胤禩不死,便永远是心腹大患。 “这里环境清幽,适宜修身养性。”胤禛声音平板地说道。 “四哥不带我转转?” “不必了。” 胤禩一笑,挥手让等在门外的张祁年进来。张祁年托着一个布包,按胤禩的吩咐给了苏培盛,便退了出去“我是来替小九送东西的。他要读书,还要忙着办你交给他的差事,便托我来送一趟。这回东西不多,小九大概也觉得四哥马上就要回去了。” 胤禟查阎进的事,虽然有心瞒着胤禩,但以胤禩对他的关注,不可能瞒得过。胤禩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让胤禟查出什么,此时告诉胤禛,也是让他不要白费心机,平白牵累小九。 胤禛却说:“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的。” “敬候佳音。”胤禩说完,道声告辞,便转身走了。 ※※※※※※※※ 胤禛回宫并没有大张旗鼓,便如同他出去一样,静悄悄地便回来了。胤禟拉了胤禩一起去宫门外迎接,本想热热闹闹在阿哥所一道吃顿饭,但胤禛和胤禩似乎都没什么兴致,只能不了了之。胤禟本能的感到四哥和八哥之间似乎在闹什么别扭,想着让两个哥哥和解,却又没什么好主意。 索额图定罪之后,太子去乾清宫求过一次情。康熙并没有格外开恩免了索额图之罪,索额图还是倒了,倒得迅速而彻底。明珠是聪明人,心知他整倒了索额图,也坚持不了多久,急流勇退,很快也递上了辞官归隐的奏疏。康熙甚至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准了。叱咤朝堂三十年的索额图和明珠,几乎同时走下了政治舞台,却并未带走纠缠康熙一朝近三十年的党争之风。 毓庆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被大肆撤换,连稍有些姣好面容的侍卫也被调走。留下的太监多半年过四十,连毓庆宫的主管太监崔明义都被打了板子发配出去。德柱、花喇等一干查出与太子有过关系的,都一并处死。荣保因为最先提出太子可能是中毒的,也受了牵连,革去侍卫,逐出皇宫,永不叙用。胤禩对荣保被牵连深感遗憾,托了常赫好生安顿荣保,又答应分府的时候将荣保一家要到贝勒府中。 康熙一直没有对胤禩有过任何处理,胤禩猜测大概康熙在等待索额图的风波过去。又或者碍于婚期将近,康熙又要用胤禩来削弱正蓝旗安王府的势力,不好对胤禩严加惩处。胤禩一面办着理藩院的差事,一面筹备着自己的婚礼。内务府拟的婚期在五月初,也渐渐近了,胤禩虽说没有从前的期待,却也算是一团喜气。 胤禛回宫之后也一副隐形的姿态,康熙甚至没有下旨将户部的差事还给他,依然冷落着。胤禛也不着急,虽然他此时洗清了毒害太子的罪名,可那些牵扯出来的各宫线人却也是康熙心里的一根刺。胤禛心知康熙不可能一夕之间原谅他,也就恭谨至极地小心行事。 康熙三十六年四月,喀尔喀土谢图汗放任部下进入准噶尔境内抢掠,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进献噶尔丹之子塞卜腾巴尔珠尔,请求大清庇护调停。同一天,胤禩便将历时两年编纂完成的《理藩院则例》呈上,其中非但整理了漠南漠北各旗的领土、疆域、分封、法令,甚至还编写附本,将漠西情形一并编入。康熙御览之后,亲题《钦定理藩院则例》,着理藩院即行刊印。 下了朝,康熙将胤禩传到乾清宫,开门见山便是一句:“你拟的漠西条陈朕看过,写得不错,颇有见地。朕交给你一件差事,办好了,你之前的过错,朕既往不咎。要是办不好,朕就革了你的爵位,也给你个小院子,在宫外闲住吧。” 胤禩立刻跪下谢恩,问是什么差事,康熙却不回答,只是说:“换身便装,随朕出宫一趟。” 第83章 游说 胤禩随着康熙一路出了城往西。胤禩在车中看不见车外的情形,问了康熙,却没得到回答,只好打着精神和康熙聊着漠西的话题。马车直接进了一座大营,才车行渐缓。下了车,来迎的却是纳兰成德。 朝中明珠和索额图闹得沸沸扬扬,身为明珠长子的成德却连着好几个月音信全无,不是没人怀疑过成德的下落,但是皇上都不问,明显就是派去做什么隐秘之事了,自然也不好胡乱打听。胤禩在这里看到成德,先是有些惊讶,心里猜测究竟是什么差事,到底有多难办。 康熙却没解疑,只对胤禩交代一句:“成德会告诉你情况,朕等你的消息。”说完转身径自走进大帐。 成德温和地对胤禩笑一下,颇有些长辈的风度,解释道:“八阿哥有情,此事事关机密,到里面再说。”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0 章 胤禩随着成德进了一个山洞,似是天然如此,此时另辟他用的。山洞之中守卫森严,每五步便有一个岗哨,山洞之中通风良好,并不让人觉得憋闷难受,胤禩此时心里已然猜出个七八分,不禁暗叹康熙将秘密守得森严。山洞尽头有个铁铸的囚笼,两丈见方,里面一张简易的卧榻,上面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胤禩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声问了一句:“噶尔丹?” 成德笑着点点头,道:“对,他没死。” 走进山洞中隔离开来的一个房间,成德才给胤禩解释了这一切。在会盟上杀掉的噶尔丹是假的,而关在这里的,才是真的噶尔丹。胤禩当时想出用李代桃僵之计,让假的噶尔丹替死,无非是想达成战略上的目的,即使真的噶尔丹抓不住,也能沉重地打击准噶尔的势力,给噶尔丹的残部以震慑。康熙当时采纳了胤禩的计策,让成德接手来办此事。成德为了让抓住噶尔丹的消息逼真,特意不远千里赶到杭爱山做了一场戏,却没想到假戏真做,噶尔丹真的逃到了胤禩设伏的地方。 康熙没有杀噶尔丹,是想利用噶尔丹对漠西的了解和对漠西残余的影响力和平地解决漠西问题。但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噶尔丹自从被俘以来,一切有关政治和军事上的问题,都沉默以对。成德不可谓不用心,却并没将噶尔丹的嘴撬开。此项任务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胤禩因为是此局最初的设计者,便被康熙找来一试。康熙的意思,是让噶尔丹完全与大清合作,这差事何其艰难,胤禩可以想见。 胤禩听得成德说完,才答道:“先生与噶尔丹相处日久,可有什么心得?” 成德只有苦笑:“噶尔丹软硬不吃,奴才倒也不敢给他动刑。前日他的儿子被送进京,也曾威胁过他,并不奏效。” 胤禩揉揉额角,也只能振振衣袖,道:“我去试试。” 噶尔丹正睡着,胤禩看看那个大大的铁笼子,皱皱眉,回身问成德:“先生,我能否和他单独谈谈?” 成德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对守备的人挥挥手,侍卫撤出洞中,成德才道:“八阿哥小心。” 成德告退之后,胤禩才对着噶尔丹的方向,欠身行了个蒙古礼,笑着用蒙语说道:“博硕克图汗,想不到您这样的英雄,也爱装睡。” 噶尔丹哈哈大笑,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洞中灯光昏暗,噶尔丹披散着头发,目露精光,颇有草原上狼王的气度。噶尔丹上下打量胤禩一番,语带讥诮:“想不到康熙皇帝竟然派了个小娃子来。” 胤禩心道只怕我在这世上的年头比你还长,面上却是一副笑模样,低头像是自我打量一番,再看看噶尔丹虬髯蓬乱之间夹杂的银丝,打趣地道:“老英雄有礼了。” 噶尔丹倒被逗乐了,笑得开怀:“你这个小娃子有趣得很,看上去倒和我的小子差不多大,只是瘦弱一些,不晓得能不能骑马杀敌。” 胤禩被小看了,也不以为意,隔了铁栅栏,在外头拉了个凳子坐了,边道:“我看博硕克图汗老迈年高,头发胡子都像落了雪,也不知有几分力气,还能不能骑马杀敌?” 噶尔丹愣了一下,随即抚掌而笑,道:“老夫纵横大漠二十余载,从未见过你这等口出狂言的小子。你是康熙皇帝的哪个儿子?倒是带种的!” “我是胤禩,八皇子。” 噶尔丹沉吟一下,问道:“康熙的西路军,是你协助费扬古指挥的?” 胤禩心中惊喜,成德说噶尔丹闭口不言军政,正让胤禩头疼,却不想噶尔丹竟直接提了出来,沉吟片刻,答道:“是。” “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听说杭爱山的伏兵也是奉八阿哥之命早埋伏在那的?” 胤禩却没直接应下,只说:“我取巧了。” 噶尔丹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子,不禁问道:“你如何能想到在杭爱山设伏?怎么不在去西藏或者哈密的必经之途上埋伏?” “蒙的。”胤禩答得倒是坦然,看噶尔丹一副不信的样子,接着道,“其实也不全是蒙中。我想我若是您,会往哪里逃,想来想去,便只有杭爱山和阿尔泰山的山谷地带最安全。” 噶尔丹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倒是猜得准。真是天要亡我,怪不得他人。” 胤禩却摇摇头:“其实大汗也不是彻底输了。” “怎么?” “胤禩有个主意,于您于大清,都有益处,”胤禩道。 噶尔丹冷笑一声,竟沉默了,不再说话。 胤禩知道,噶尔丹这是缄口不言了,当下也不再勉强,心知不可能这般顺利,便又扯到了别的事情上。问道:“胤禩在昭莫多时,曾有幸见过博硕克图汗哈敦阿奴,真是草原上的明珠。” 噶尔丹听得胤禩又闲聊开,便又开口:“阿奴不但生得美,也极善战。你们大清若不是有枪炮,也破不了阿奴的驼阵。” 胤禩回想起昭莫多一战时阿奴的悍勇,不禁赞叹地点点头:“父母如此,相比王子也是英雄了得。” 噶尔丹笑了笑,倒是有些傲气得说:“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壮实多了。” 胤禩失笑:“大汗倒是极宠爱王子的。” “天下哪里有父母不宠爱儿子的!” “只可惜,准噶尔汗的位置,还是被策妄阿拉布坦占去了,大汗身后,该是给王子才是。” 噶尔丹倒不受激,只说:“汗位是给强者的。” “若大清帮助王子夺回汗位呢?”胤禩站起来,语气颇为真诚。 噶尔丹一刹那之间有些心动。却还是摇摇头,道:“你这小娃子倒是厉害,只可惜你做不了你父亲的主。” 胤禩倒是颇有信心:“我既然敢开口承诺大汗,便有信心能说服汗父。” “你想要什么?” 胤禩心里稍定,噶尔丹已经被他说动三分了,当下说道:“我想要的,正是大汗想要的。蒙古一统,漠西安定。” 噶尔丹沉默了。 胤禩没有停顿,继续说着:“大汗刚即位之初,厄鲁特人生活穷困,五户人家才有一头骆驼,两只羊。二十几年来,虽然连年征战,厄鲁特人的生活却好起来,牛羊马群都多了,几乎家家都有了骆驼,这是大汗的功劳,厄鲁特人永远不会忘记的。” 胤禩话锋一转:“只是,这些东西多是大汗带着军队从哈萨克、喀尔喀,从周边的地方抢来的。当时大汗的军力强大,自然能带领族人四处抢掠,如今大汗败了,准噶尔羸弱不堪,任人欺凌。大汗还想让您的子民再过回三十年前的日子么?” 噶尔丹叹了口气,神情严肃,却依然沉默不语。 “漠西要想安定,只有依附大清。大汗当年既然能依仗俄罗斯,此时为何不能臣服于我大清呢?俄罗斯地处极北,语言不通,信仰不同,甚至人种相异,大清对蒙古却有各种优越政令,通商互市,各取其利,岂非更好?” 噶尔丹轻哼一声,道:“说得倒都是漂亮话,只可惜,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胤禩心知这话一出,便是已经谈成了,笑道:“大汗在世人眼中若是未死,只怕胤禩也不会与您说这些。” 噶尔丹没有继续问细节,而是问道:“我儿子现在怎么样?” 胤禩答道:“在理藩院的会馆里住着,他很好。阿奴哈敦也很好。”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1 章 噶尔丹笑了笑:“也对,你答应了郎步拓要保住阿奴的性命的。” 胤禩猜想,郎步拓便是那代替噶尔丹就死之人,如今想来,那个“噶尔丹”临死之间望向自己的几眼多半是想提醒自己记住当时应允的条件。当下也不禁感叹:“那郎步拓倒也是个英雄,他学您学得很像,骗过了所有人。” “可惜了。他是个汉子。”噶尔丹长吁一口气,道:“你说的,我考虑几日。” 胤禩点头:“好,我会优待您的儿子。” 噶尔丹终于又发出那种爽朗的笑声,道:“好!小娃子,老夫信你!” 胤禩又欠身行了个礼,转身正要出去,却听噶尔丹道:“等等!” 胤禩转身问:“何事?” 噶尔丹才道:“我老了,日后的蓝天,是雏鹰们的喽。” 胤禩淡笑,只说:“胤禩告辞,改日有机会,再向大汗讨教。”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第84章 廷议 胤禩虽然在噶尔丹那里夸下海口,可以说服康熙令其子为准噶尔汗,可真到了向康熙回禀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没底。胤禩说了与噶尔丹交涉的情况,康熙倒没有怪责胤禩擅专,捋一捋胡须,道:“你倒是有办法。朕还以为这是块难啃的骨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胤禩忙道:“噶尔丹还没松口,儿子也不敢说差事办好了。汗阿玛要是还要罚,儿子也心服口服。” 胤禩半撒娇的语气,让康熙心中颇为受用。心情一好,便有心思与胤禩问政,道:“朕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不错。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提出册封色布腾巴尔珠尔为准噶尔汗?” “儿子也是灵机一动,随机应变的,”胤禩道,“噶尔丹既然不吃硬的,那就来软的试试。威逼不成,利诱总可以吧。” “朕要是按你说的,给他封了这个准噶尔汗,那策妄阿拉布坦呢?” 胤禩犹豫了许久,才低声说:“杀了。” “说得倒轻巧,少年意气。” 胤禩颇有些不忿,却没有反驳,只是摇摇头。 康熙看一眼胤禩,不禁笑了,道:“怎么杀,你想好了?” “策妄阿拉布坦请求大清援助,我们就派使者前去,在谈判地设伏。”胤禩几乎想都没想便答道。在他心里,策妄阿拉布坦是比噶尔丹更加可怕的敌人,是养不熟的狼。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让策妄真正臣服。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刺杀,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利益。然而,这确实有些铤而走险了。 “不行。”康熙否定地很坚决。 胤禩咬咬嘴唇,没有说话,但明显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康熙叹了口气,拍拍胤禩的肩膀,道:“你这是匹夫之勇。再说,要是策妄阿拉布坦不亲自去呢?要是刺杀没成功呢?到底还是年轻,虑事还是不够周全。” “如果调停的使者身份尊贵,策妄阿拉布坦就不得不亲自迎接,到时候刺杀若是不成,将罪责全推在使者身上,不会对大清声誉有损的。”胤禩说得很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下面一句:“汗阿玛,胤禩想去。” 康熙先是愣了一下,考虑了许久,皱眉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个策妄阿拉布坦,犯不着为他赌上朕的皇子。你马上就要大婚了,不要总想着往外跑。” “汗阿玛,不止是策妄阿拉布坦,胤禩为的是整个漠西蒙古,是大清西北的安定。”胤禩抬起头,眼神坚决至极。 康熙刹那间仿佛被胤禩目光中的坚定触动,但终究还是没有松口,严厉地说:“不必再说了。” ~ 次日太和门大朝,群臣廷议准噶尔事。噶尔丹之子色布腾巴尔珠尔的处置不仅标志着大清对策妄阿拉布坦和土谢图汗纷争的态度,也标志着大清在与准噶尔的战争之中作为胜者的气度。朝上没了索额图和明珠,也没了立场鲜明分成两派的标志,倒是人人噤声,无人先言了。 康熙坐在龙椅上,扫一眼下面垂首站着的众人,只好先说:“众卿可畅所欲言。” 朝堂上满臣不说话,汉臣是不会先发言的。满臣也是个个垂手肃立,心思百转。此事说到底不过是猜皇上的心思,到底康熙是想杀还是想留,没人猜得准。照着康熙对噶尔丹那个狠劲儿,此时该是将噶尔丹的儿子拉出午门斩首的,可如今却好端端地软禁在理藩院的驿馆里,群臣不禁暗想圣心难测。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佛伦先发了言:“奴才以为,斩草要除根。噶尔丹既死,当杀其子。” 明珠辞官之后,佛伦俨然是明党的魁首,佛伦一言,倒是引起几人复议。康熙端坐在龙椅上不言语,众人也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 胤禩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在朝堂上开口的意思。胤禩抬眼撇向胤禛的方向,见胤禛也只是肃穆地站着,纹丝不动,颇有严谨的气度。 连着几人支持处死噶尔丹之子之后,终于有人唱了反调。大学士伊桑阿言:“启奏皇上,奴才以为,策妄阿拉布坦将噶尔丹之子绞送进京,并不能表示其对大清的诚意。噶尔丹之子留在准噶尔亦是祸患,送往大清,正好借我大清之手除去,此等借刀杀人之举,狡诈非常,断不能令其得逞。”伊桑阿一番话说得顿挫有力,倒是激起了群臣的血气,一片私语,皆以为伊桑阿所言有理。 户部尚书马齐此时兼理理藩院事,虽说实际上胤禩办得事情反倒多些,但朝中与蒙古相关的决议,倒是马齐更有发言权。他这时候才站出来,提了个建议:“噶尔丹之妻现在理藩院拘执,其唯有一子,即色布腾巴尔珠尔。不若将二人养在一处,共聚母子天伦,亦可委任噶尔丹之子一闲职,以昭我大清仁德。” 马齐之言一出,汉臣也开始复议,倒显得比喊杀的呼声更高些。 康熙始终未发表看法,见朝臣说得差不多,开口问胤礽:“皇太子以为呢?” 胤礽道:“启奏皇父,噶尔丹之子,或杀或留,与我大清在策妄阿拉布坦和土谢图汗之间的立场其实毫无关系。杀噶尔丹之子,不一定要保护准噶尔,留噶尔丹之子,也未必要遣使调停。噶尔丹已死,准噶尔对我大清的威胁已除,纵是噶尔丹之子不死,对我大清亦无甚损伤。不妨也册封爵位,为我大清所用。” 康熙微笑一下,又继续问道:“那策妄阿拉布坦和土谢图汗之间,大清该支持谁呢?” 胤礽继续说:“疏不间亲。土谢图汗受我大清册封,漠北蒙古是我大清领土,策妄阿拉布坦虽曾与我大清约为同盟,但并未纳贡称臣,实属外邦。” “噢?”康熙问道,“依你所见,大清该派兵支持土谢图汗?” 胤礽坚定地说:“不必,漠西路途遥远,与京城相隔数千里,劳师远征,弊大于利。不妨就将噶尔丹之子授予大清爵位,再遣送回准噶尔。”胤礽没有说下去,但此计的妙处,却溢于言表。 策妄阿拉布坦若是杀了噶尔丹的儿子,就等于杀了大清的官员,摆明了与大清为敌,一来破了策妄阿拉布坦借刀杀人的计策,二来日后若是真要出兵漠西,也算是师出有名。策妄阿拉布坦若是不杀噶尔丹之子,噶尔丹的残部便有了一面重新汇聚的旗帜,准噶尔内部就又出现了裂痕,只要噶尔丹之子一天活着,策妄就一天不能安枕。 康熙惊讶于胤礽和胤禩的默契,只是胤禩的想法更大胆,但思路却是一致的。康熙并未评价,而是将问题又抛给了群臣:“众卿以为呢?”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算最近因为某些事情打压了一番,明眼人也能看出太子并未失了圣心。大臣们自然不会存心得罪太子,是以多是附和之言,朝会到了这里也提不出什么新东西。康熙看了一眼一直站得规规矩矩地胤禩,心想这个小子自己想了个歪主意,这时候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在朝上提出来的意思。康熙也没特意问他,倒是看到了一旁的胤禛,心念一动,不禁问道:“四阿哥有何看法?” 胤禛没想到康熙会点名问自己,一时也没有绝妙的主意,只说道:“启奏皇父,臣以为色布腾巴尔珠尔不可杀,但依皇太子所言,封爵遣返,也难有效果。策妄阿拉布坦在准噶尔经营日久,噶尔丹之子年幼,未必有与策妄阿拉布坦抗衡之力,反而让大清与策妄阿拉布坦之间少了很多回旋的余地。” 康熙没有想到,胤禛竟然能一语道破太子计策最薄弱的地方。平心而论,胤礽的方法很老练,简单,有效,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前提是色布腾巴尔珠尔有与策妄阿拉布坦抗衡的能力。康熙还未接见噶尔丹之子,但从胤禩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让康熙对这个王子并无信心。康熙微一沉吟,转而问胤礽:“皇太子以为呢?”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2 章 胤礽回头瞥了胤禛一眼,目光甚为凌厉,但开口却是一副虚怀若谷的态度:“回皇父,四阿哥所言在理。” 胤禛本以为胤礽会咄咄逼人,将这难题再抛回给他,却没想到胤礽并未给他机会,而是接着说:“臣并未见过色布腾巴尔珠尔,也不宜早下断言。但若前计不可,臣还有一计。策妄阿拉布坦请求大清庇护,但与其交战的漠北蒙古是我大清部属,大清遣使调停也并非不可,只要策妄阿拉布坦同意与漠北一样,归依大清,纳贡称臣,受我大清册封。” 胤礽之言字字有力,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下面一片交头接耳。胤禩淡笑,依然站得笔直,好像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事实上,理藩院在战后对策妄阿拉布坦的不闻不问是他一手安排的,为的也就是逼策妄阿拉布坦就范,称臣归附。 此事事关重大,朝堂之上开始争执起来,倒并非人人附和了。大学士阿兰泰赞同胤礽的想法,但佟国维却表示反对,两方争执激烈,一时相持不下,各抒己见,倒像是炸开了锅。康熙清咳一声,清清嗓子,看众人安静下来,才道:“此事事关重大,皇太子回去拟个条陈呈上,明日早朝再议。” 散朝之后,胤禩没有跟胤礽走在一起,倒是主动去和胤禛搭了话:“四哥可愿意与我同去理藩院,见见噶尔丹的儿子?” 胤禛这一个多月都是在宫中闲着,没有差事,也没出宫,下了朝请过安就是闭门读书,规矩得很。听到胤禩邀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八弟今日不忙?” 胤禩轻笑:“不忙,理藩院能有多少事。倒不知四哥有没有空?” 胤禛面色一冷,却并没发作,脚下慢了一步,又很快赶上,道:“八弟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日日闲在宫中,八弟既然盛情邀请,岂有不从之理。” 胤禩却不管胤禛的阴晴不定,亲热地拉了胤禛的手往宫外走,边走边与同路的大臣打着招呼。胤禛的手被胤禩拽着,阴冷着脸,也不与人说话。胤禩也不以为意,只当做之前两人之间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胤禩的手很温暖,攥了一会儿,胤禛只觉得掌心之中濡湿一片,滑滑腻腻的,却出奇的舒服。没被胤禩握着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攥紧,指甲嵌进肉里,鲜明地痛。借着这疼痛,胤禛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能相信他,不能靠近他,不能交心,不能…… 回过神,却满眼都是是胤禩的笑容。 “四哥想什么呢?” 胤禛摇摇头,道:“没什么,走吧。”语气依然是冷淡疏离的,没有那种从前与胤禩说话时有些絮叨的亲近。 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宫,上了马车,胤禩才解释道:“小九这段日子跟我说了好几次了,四哥一个人闷在宫里过得无趣,他邀你出来逛逛你又不赏脸,便找上我了。” 胤禛只听着,并不说话。 胤禩突然想起之前两人在一起,总是胤禛说个没完,如今风水轮流转,倒成了他自说自话了。若不是胤禟恳求,胤禩也不会这般自讨没趣。心里虽如此想,却直直看着胤禛,目光之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字一顿地轻声说:“我们说好了,要是有一天,我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我一定不恨你。你记得,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是不得已。” 此话一出,胤禛忽然全身一震。这是他说过的话,他甚至已经忘记,却没想到,胤禩还记在心里。 胤禩苦笑一下:“四哥如今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我……”胤禛想要解释,但心中又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着,不能相信,不能心软。一时语塞,话卡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胤禩叹了口气,道:“四哥变了。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看上去没有那么冷,那么不近人情。” 胤禛却不服气,道:“你没有变么?” 胤禩冷笑,胤禛从无自知之明,仿佛全天下都是欠着他的,当下也不顾着面上的客气,回敬道:“四哥对我出手的时候,不也没有手下留情?难不成因为我容易心软,四哥就认定我可以任人欺凌?” 胤禛一时语塞,事情至此,两败俱伤。胤禩能翻身,那是胤禩棋高一着,绝非自己手下留情。 胤禩看胤禛沉默着,将胤禛的手抓住握在手里,轻声道:“四哥,我们和解吧。” 胤禛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胤禩,胤禩突然一笑,探身在胤禛唇上轻轻一吻,一触即离。 胤禛惊讶地望向胤禩,这是胤禩第一次主动吻他,轻巧如同春燕,却带着一种让人迷醉的甜香。胤禛抿抿唇,想将胤禩的内心看透,却只觉得迷蒙一片。朦胧中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胤禛问道:“你要求我做什么?” “怎么这么问?” “只为老九,你不可能做到如此。”胤禛恢复了冷静,心中却不免失落。 胤禩也没绕弯子:“若是我离开京城,四哥可否帮我照顾九弟十弟?还有十四,他毕竟是四哥的亲弟弟,四哥也该待他好些。” 胤禛皱皱眉:“你要去蒙古?” 胤禩却没有说话,撩起帘子看看外头,对胤禛说道:“到了。” 胤禩甚至没有等胤禛答应,因为他知道,胤禛不会拒绝的。 第85章 挂彩 胤禩每日都要去理藩院见一见色布腾巴尔珠尔。不过几日的功夫,两人便分外熟稔。胤禩天生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和力,让色布腾巴尔珠尔不知不觉之间便觉得分外投契。 胤禩和胤禛二人进来的时候,色布腾巴尔珠尔正在马厩中洗马,赤着上身,长发用带子束住,惬意随性。这里是胤禩的地盘,虽然色布腾巴尔珠尔在此居住,胤禩却也不拿自己当客人。见了色布腾巴尔珠尔,也没什么俗礼,只点点头,道:“色布,这是我四哥。” 色布将手里的马刷扔在水桶里,水花溅了他一身。色布抬头打量胤禛一眼,行了个蒙古礼,用不太标准的满语叫了声:“四阿哥。”然后转向胤禩,便是一个拥抱,也不管身上的水沾湿了胤禩的朝服。 胤禩也不介意,笑得爽朗,还用力拍了怕色布的肩膀。 胤禛皱了眉看一眼色布,只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从他野性十足的肌肉,到他浓密的黑发,再到他那不标准的满语,此人全身上下就无一处合他的眼缘。 带胤禛来理藩院不过是个幌子,两人稍坐片刻,便又上了马车。胤禩看胤禛情绪不高,也不劝他,只故作神秘地道:“四哥跟我去个好地方。” 马车一路向北出了安定门,又折向西走了一会儿,在一个高门大院之前停下。胤禩拉了胤禛下车,早有人交代将门打开。胤禩笑道:“四哥,咱们进去看看。” 胤禛一进去就惊呆了。院子修得精心,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是花了心思的,不算奢华,却清雅幽静,和胤禛曾经设想过的府邸分毫不差。胤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将整个园子看遍,各处亭台木石,都各有特色。一眼望去只觉得的顺眼舒心至极。回头看看后面淡笑的胤禩,胤禛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胤禩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四哥喜欢么?” 胤禛心里已经是喜不自胜,嘴上却还死硬着不承认,只是淡淡一句:“还好。” “这儿是四哥的府邸,”胤禩揭晓了谜底,又问道:“怎么样?我可是花了不少工夫。”这里的一切,都是胤禛想着前世雍王府的格局,又糅合了些圆明园里头的景致,让工部画了图纸,原样建成的。胤禩管过工部,雍正年间,没少做过修园子的差事,对胤禛的品位,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胤禛几乎不敢相信,可细想想,这地方的确是当初内务府选址之处。胤禛又环视一圈,才定定地看着胤禩。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咽了咽口水,又将话憋了回去。 胤禩只是一笑,解释道:“去年四哥这里耽搁了,汗阿玛特意交代了七哥四哥这里也要赶紧建好。四哥最近消沉些,七哥不敢直接问,便让我帮着问问。我想着给你个惊喜,便擅自做主了。” 胤禛点点头,极是欣赏地说:“这里很好。”再往里走走,看得高兴了,也开了话匣子,指着各处细节一一分说其中妙处。胤禩也不多言,便在一旁听着,随着附和几句。 胤禩带着胤禛一路向里,进了府邸后面一处专门开辟出来的小院落,刚看着矮墙,胤禛便听到一声如同呜咽一般的低吠。胤禩满意地看着胤禛惊讶和期待的表情,开了门闩,道:“这小狮子犬大概是饿得叫唤了。它还没满月呢,我昨天刚抱过来的。”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3 章 胤禛一眼便看到那毛茸茸的小狗,在地上滴溜溜一滚,昂起头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胤禛仿佛忽然之间将这世上的一切烦恼都忘了,眼里只剩下这只哀怨地看着他的狮子犬。 “四哥给它起个名字吧。” 胤禛自然知道这是胤禩送给他的。胤禩总是知道他想要什么,就像这精心设计的府邸一样。胤禛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想好了。” 胤禩摇摇头:“这是四哥的狗儿,我怎好越俎代庖。” 胤禛沉吟一会儿,想着名字吉祥就好,随口说:“那就叫百福吧。” 胤禩心中不禁腹诽胤禛毫无创意,果然是百福。前世里胤禛登基之后,便极爱养狗。其中最得宠的便有一只百福狗。老十三当时便干过不少监工内务府赶制雍正亲自设计的爱犬套头的差事。如今胤禩投其所好送他一只,竟然还是得了这么个名儿。 “这名字倒是吉祥。”胤禩只能应和着。其实他昨日就已经命人做好一块绣了百福图的锦被,是给百福狗垫在窝里用的。胤禛既然喜欢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胤禩便将这优势利用到了极致。他知道,曾经的那个雍正也许不会动容,搞不好还会安个罪名。但眼前这个胤禛,就算再冷心冷情,在这样的精心设计之下,却也会有些感动的。 胤禩要的不是胤禛对他手软,只希望他心里能念他一分情义,莫在他离开的时候,对他在乎的人下手。胤禩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前世里将菀宁和胤禟害死的仇敌心存希冀,然而,胤禩已经分不清,他与四哥之间千丝万缕的纠葛,究竟还剩下几分是因为恨了。 园子里很安静,胤禩今日早吩咐人将这里腾空,此时院子里只有胤禛、胤禩二人。胤禛抱着百福逗弄着,胤禩斜倚在门栏上看他。胤禛难得笑得自在,胤禩看着,突然想起他昏迷三日刚刚醒过来时,胤禛的满眼关怀和焦急的泪水,心中不禁模糊了那个昔日仇敌的影子,只余下一个与他交手交心的四哥。 “四哥应该多笑一些。”胤禩情不自禁地说。 “嗯?”胤禛抬头看一眼胤禩,好像没有听清。 “四哥笑起来很好看,”胤禩说,“平时该多笑一笑。” 胤禛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答应他,以后多多笑给他看,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吞下,脸上的笑容僵住,抿着唇看着胤禩。 胤禩看着胤禛有趣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随意地说:“四哥不必介怀,我随口一说而已。” 胤禛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百福,假作亲昵,掩饰自己的心绪。胤禩也不说破,看着胤禛,轻轻地说了句:“有句话我还没跟四哥说过。”胤禩的声音很轻,却出奇地郑重。 胤禛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胤禩的眼睛,那双眸之中从未有过的真挚让胤禛瞬间沉溺。胤禩靠过来,附在胤禛耳边,轻声说:“胤禛,我心里也有你。” 胤禩的呼吸潮湿温暖,吹在胤禛的耳边,麻麻痒痒,却分外舒适。那句话如同一道魔咒,直击在胤禛的心上。胤禛的手一松,百福一下子滚落在地,呜咽一声,跑得远了。 胤禛定定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好像呆了。这话他等了太久,等到自己都以为曾经的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的梦境,所谓的爱都是虚幻的泡影。胤禛回过神,狠狠地瞪了胤禩一眼,说:“你以为现在这样说,我还会相信么?” 胤禩嘴角微微上翘,手忽地搂住胤禛的腰,报复似的,吻上了胤禛抿紧的嘴唇。 “由不得你不信。”胤禩抬起头,笑得霸道,丝毫没了平时的谦敬。 胤禛重夺回呼吸,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拳,正打在胤禩的左脸上。胤禛出手突然,胤禩也没想到,竟没有躲开,突然被打,下意识地回了一记勾拳,正中胤禛的下巴。 “你心里有我?”胤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拧胤禩的手臂,“这样的话傻子才相信!你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四哥说话要讲证据,”胤禩脸上中了一拳,口齿不清,胤禛只勉强能听明白。胤禩却立刻回敬,毫不客气一拳招呼胤禛的鼻梁。 “装傻充愣!我早该防着你。”胤禛捂着鼻子退了一步,矮了身子一个扫堂腿攻向胤禩下盘。 “四哥能仁慈到哪里去?”胤禩冷笑着应对,“我倒不曾记得四哥出手前提醒过我。” “我没想让你死。” “四哥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胤禛一时语塞,只一拳一拳发泄一样地挥向胤禩。胤禩一边招架着,一边说:“咱们不过是各凭本事,四哥一招釜底抽薪,形势逆转,我可曾恨得咬牙切齿,斤斤计较得失?” 胤禛一个错神,便被胤禩制住,胤禩接着说:“倒是四哥,口口声声说将来斗得你死我活,也一定不恨我,转眼便忘得干净。你可以不得已,我就是图痛快么?非但如此,你将小九牵扯进来是什么意思?我倒没想到,四哥竟会用小九来报复我。下一个是谁?小十?额娘?弘昶?” 胤禛本没有利用胤禟报复胤禩的意思,但此时他却没有解释,脚下一个滑步,腰上使了巧劲,一下子脱离了胤禩的控制,抬腿便一脚踢在胤禩的腰间。胤禩吃痛,反身一扑,两人都滚在地上,一时间拳脚都失了章法,只是厮打。帽子掉在地上,朝珠缠在一起,尘土满身,狼狈不堪。 打了一会儿,两人都累了,互相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几乎同时捧腹大笑起来。浑身的伤痛叫嚣起来,他们却都不在意,只笑得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胤禩大口地喘着气,一把将两人的朝珠扯开,躺倒在地,仰头望着天道:“我若是想要你死,当年就不会救你。” 胤禛也顺势躺下,道:“我只是走投无路,只能让胤禟去查阎进。” “我从没后悔过。”胤禩道。 胤禛不知胤禩指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没后悔过救他,也许是没后悔过和他在一起,胤禛没有问到底,他甚至不愿知道真实的答案。胤禛叹口气,说道:“我却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胤禩沉默,伸手揉着身上疼得厉害的地方,咝咝吸气。半晌,胤禛侧过身,手撑着头,看着胤禩,“我答应你,照顾老九老十还有十四他们。你的儿子也不会有事的。我们是对手,不是仇敌。” “谢谢四哥。” 胤禛低头轻轻吻了胤禩的眉角,笑道:“你大婚之日,只怕都要挂彩了。” 第86章 约定 胤禩笑着推了一把胤禛,无奈地撇撇嘴,道:“四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说完顺手在胤禛鼻子下面一抹,血迹蹭着灰尘,在手上落下了暗红的印记。胤禩耸耸肩,道:“还不知怎么跟汗阿玛交代呢。咱们两个老大不小的,还学小九小十他们打架。” 胤禛这才想到还要交代,此时他正是该小心谨慎,不能惹事的时候,竟然就这样一时冲动跟胤禩打了起来。虽然心里痛快了,却闹了个烂摊子。看看胤禩好像并不担心,只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生气得紧,握了拳头又想打过去,反正打得轻了也一样不好交代,不如就再过过瘾。 胤禩这回倒是提前防备,还没等胤禛动手,就伸手握住胤禛的手腕:“哪有把弟弟当成皮人打的。四哥也忒不像话。我陪着你过过瘾也就算了,怎么想着不好交代了,觉得没打够,亏着您老了?” 胤禛最恨胤禩这嘴上不饶人的劲儿。他对着别人都是一副体贴细致,处处考虑周到的样子,偏偏在他面前总是这般。初时未挑明心迹,时时惦念着的时候,还觉得胤禩这模样别有韵味,等吃够了暗亏,也就因爱生恨了。“你为何在别人面前都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偏对我说话这般讨嫌?” 胤禩一笑:“怎么?我碍着四哥的眼了?之前四哥不还说嘛,在你面前,不想笑就别笑,我对着你,就不想委屈自己个儿。四哥不喜欢,便别与我在一起啊。” 胤禛听了那个“在一起”,心中觉得分外愉悦。他与胤禩之间的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见证,没有明明白白的名分,就像是偷情,甚至连偷情都不如。而胤禩亲口承认的在一起,便像是一种安全的契约,有了这个,胤禛便能相信,他们就算是立场对立,也只是不得已,他们的心,始终都是在一处的。就算落得凄惨结局,也不过是命该如此,不是谁的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 胤禩看胤禛愣着,伸手在胤禛眼前晃一晃,道:“四哥愣什么神呢。咱们得找个地方沐浴更衣。身上的伤不打紧,脸上的伤却得赶紧处理。府里头现在也没下人,咱们也不能这样回宫吧?” 胤禛看看胤禩,忍住了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八阿哥这模样的确是见不得人。” 胤禩不满地哼了一声:“四哥倒还真该看看镜子。配上您这呆若木鸡的表情,看上去还真像是地狱里索命的冤魂。”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4 章 “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胤禛左手一拳捶了胤禩的肩膀,“有你这么跟哥哥说话的吗?” 胤禩嘿嘿一笑,双腿一蹬站了起来,“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轻薄弟弟的哥哥。” 胤禛心里倒也不是真气他,只无奈地长吁一口气,道:“既然八弟如此说,不如我趁着此处无人,便轻薄一番?” 胤禩没想到胤禛竟然在这里接了茬,愣了一下,立刻回击道:“不是说好一人一次,按着顺序,该是我先了。四哥真是忘性大,既然你这么说了,弟弟也只好勉为其难轻薄四哥一回。” 胤禩忽然之间攻势全开,主动得很,倒让胤禛难以应对。胤禩看胤禛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忙道:“不过是浑说的,四哥还当真了?这儿太危险,被别人看到了也不好。四哥在这儿等着,我出去叫人买两身成衣回来,咱们将就着在这儿先洗洗,上点儿药,等天色晚了再回宫。” “请安怎么办?这又不是能瞒住的。”胤禛问道。 “谁说要瞒了。汗阿玛那里肯定是要交代的,再说还要上朝,瞒是瞒不过去的,总不能同时病休吧。但今天肯定得瞒住,要是传得宫里人人皆知,丢人就丢大了。太医院那边我去想办法,四哥不必担心。” ※※※※※※※※ 四阿哥府初建好,有些地方清漆都只上过一遍。一应用具都不齐全。两人带的银子也不多,此时出去买也来不及,只好到了灶边,找了一块干净的方巾,烧了水将身上擦一擦。烧水生火的事儿胤禛做不来,两个人又不想让外面等着的人进来伺候,只好胤禩亲为。 “井水不行么?清凉得紧,凑合擦擦也就算了。”胤禛嫌烧水麻烦,不禁皱眉道。 “这才四月份,天还冷着。再说,还是用开水干净一些,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四哥就多担待吧。” 胤禛也只好照着胤禩的吩咐行事,一边看着胤禩添柴架火,一边时不时帮忙拉拉风箱。 “四哥的肩伤不要紧吧?”胤禩是爱为别人考虑的人,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看胤禛蹙着眉有些吃力,便问道。 胤禛这才猛然意识到,方才胤禩打得虽然不留余力,但处处避开了他肩膀上的旧伤,心里一暖,“嗯”了一声,接着说:“不碍事。” 两人折腾了半个来时辰,总算是稍好了一锅开水,胤禩把火埋了,浸透了方巾,拎着晾了晾,才忍着烫攥得半干,展开对折两次,看看胤禛脸上沾的炉灰,扑哧一笑,自然地抬手一抹,在胤禛眼前献宝一样地晃晃:“四哥看看,不过生个炉子,倒像变成炉子了一样。一脸的灰。” 胤禛没有说话,只望着胤禩,抓住胤禩拎着方巾的烫得微红的手,一点一点地挪向自己,两手握着,指尖的温度有些灼人,胤禛细细看一眼,然后轻轻碰了碰,小心翼翼的,颇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唇印在胤禩的手背上。一触即离。 “烫。”胤禛摇摇头,伸手将那方巾夺过来,自己在脸上抹了两把,投进水里,学着胤禩的样儿,提溜了两个角,上下淘了几次,便伸手要攥,却被烫的缩了手,“咝”地吸了口气,才道:“这么烫?” 胤禩笑他一点儿小烫都忍不了,伸手将胤禛拨开,径自去投方巾。胤禛在一旁看着,虽然插不上手,却也分外快活——被喜欢的人伺候着,总是好的。 “四哥宽衣吧,”胤禩一边用方巾抹面,一边说着,“我下手的时候也没顾着轻重,不知四哥身上伤得如何了。打得一身臭汗,也该洗洗。” 二人关门闭户,宽衣解带。水雾弥散在屋子里,荡开一片旖旎。胤禛觉得眼前的胤禩有些朦胧,眼里氤氲着水汽,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胤禛突然有些不敢看他,只怕看得多了,心里坚守的底线就此瓦解,只怕他立时就想不管不顾,将八弟拥进怀里,一生相依,永不分离。 胤禩倒是没理会胤禛故意偏向别处的目光,两人解衣相对,虽不是第一次,却也难免有些尴尬。此时神智清醒着,自然也不会太过逾矩。虽然方才说过些不着边际的话,但胤禩心里是绝没有在此处于胤禛亲热的意思的。见胤禛沉默着,便也不说话,时不时地接过方巾,递给他擦拭。 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屋里便只剩下水声和呼吸声,安静得让人憋闷。 “八弟。” “四哥。” 两人几乎同时叫了对方,同时愕然,又相视一笑,心中的那些不自在便通通烟消云散了。 胤禛自然地将手往胤禩腰上一搭。胤禩身体并不甚健壮,甚至是清瘦的,却矫健有力。胤禛总觉得胤禩吃得太少,想得太多,白白晚生了几年,却总有些未老先衰的迹象。两鬓上的青茬已有些染了霜,夹杂几许灰白,让人心疼。胤禛本能地想吻上去,内心却隐隐觉得不妥,看着胤禩的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狡黠,总觉得不能安心。伸手去按胤禩的胸口,此时,最能抚慰他的,莫过于胤禩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胤禩非但没有推拒,还将自己的手也按在胤禛的胸口上,微笑着道:“四哥还是不信我。便是这样赤诚相对,也难看到我的真心么?”胤禩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理所当然,若要骗人,先要骗己。他虽然不屑自己此时所为,但太多时候,太多不得已。他将心里的一切埋得太深,太彻底。前世太痛,无人愿意日日将悲伤翻扯出来,细细咀嚼一番,再将苦水吞下,装得若无其事,仿佛前尘一梦,真如云烟。十六年相处下来,即便是恨,也只是偶尔一瞬,更多时候,胤禩仿佛已然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不同的。话里有几分真心,连胤禩自己也不知道。 “你该知道,一朝被咬,十年怕井绳。”胤禛说。 “如此,我也不可信四哥。”胤禩笑着将手放下,假装没看到胤禛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双手忽然之间环住胤禛的腰,将胤禛一把拉入怀中,两人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心跳从此起彼伏,到渐渐趋于一致,胤禩始终就那样无言地抱着胤禛。许久,才低声说:“可我能信的,竟只有你。” 胤禛从胤禩的话中听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一瞬间,胤禛几乎失去了控制,昂起头咬上了胤禩的唇,几乎疯狂地接吻,胤禩上前几步,将胤禛抵在墙上,毫不示弱地回应回去。 纠缠之中,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腥甜的血液仿佛是最好的催情之物,让两个人更加卖力的吮吸着,几乎要将对方就这样吸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依依不舍地分开,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吻在一起。一切都在这里发生,一切也都将留在这里。胤禩想:如果真的回不来,有这一回欢愉,也算是占了便宜。 却不想胤禛一把将他推开,恶狠狠地说:“这回让你,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得活着还回来。” 胤禩默然许久,终于温柔地笑了,道了声:“好。” 第87章 惝恍(上) 胤禛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没有点灯,目光之中刚刚燃起的热忱忽然一下子消散无形。恨意仿佛从每一块骨头之中渗透出来,全身的疼痛让他更加坚定了奋力一搏的决心。在那昏暗的厨房之中,胤禩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在胤禛眼前回放,每一点细枝末节的戏谑都被无限放大。他恨胤禩,恨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他从前对胤禩有多爱,此时对他就有多恨。他太会演,太能装,险些将他骗过,可是那微微扬起嘴角,那仿佛得逞的笑容,胤禛太熟悉。刚开始在户部办差的时候,每一次胤禩与他商谈理藩院修书拨款事宜,最后得逞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笑,分毫不差。胤禛觉得自己的真心被无情的践踏在脚下,就像是胤禩赌桌上的筹码,冷冰冰的,只有价值,没有温情。 胤禛想起多年之前胤禩生病时恶狠狠地叫他滚,想起那封短短的信,想起胤禩无数次的针锋相对,一切根本就是他会错了意,胤禩心里的恨根本是那样明显。胤禛感到心痛得不能自已,却将这心痛化成了最坚定的决心。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分明的疼痛让他清醒。胤禛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准噶尔王子的脸,一个念头萌生。那一瞬间,胤禛感到无比兴奋,一张巨大的网一直就在那里,只等着胤禩一头撞进来。胤禛第一次感觉到,这一回,他一定能赢。 暴风雨来得太突然,连片刻异乎寻常的平静都未曾有,仿佛一下子就将人卷进了漩涡之中,逃不开,躲不掉。 胤禩从未想过,阎进的死因竟然会在朝堂之上被御史台的人揭露出来。矛头直指胤禩,证据确凿,不容质疑。如果说这个确实是胤禩指使,那后面的混乱场面就更是胤禩始料未及的。竟然有当时与阎进交好的兆祥所太监供出阎进与八阿哥有私交,根本就是胤禩的人。而阎进自杀的层层迷雾也逐渐“抽丝剥茧”,露出真相。 太子所中的毒是一种海外奇毒,大清国土之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乃是胤禩的哈哈珠子富尔敦在俄罗斯寻到的。此毒无色无味,下在饮食之中,不会被察觉。连试毒的人都不会有任何不适。只是身体虚弱,容易染病。胤禩欲嫁祸胤禛,便找了阎进下手,阎进自以为得手,却因为荣保的猜测而被抓住,并未成功。 整个故事编得极真实。连胤禩之前为了利用阎进,将阎进失散多年的唯一的弟弟掌控在手里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胤禩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如何做,如何说。便是喊着冤枉,也听起来惨白无力。 世事总是如此,火上浇油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只是胤禩没想到,自己这一生混得如此凄凉。太子望向他的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不信任和怀疑,大阿哥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忍住了,连五阿哥胤祺也只是求了一句情,便没再多说,胤禛更是一动不动。 胤禩平素不敢多和大臣们走动,近些的无非便是理藩院和詹事府的官员,可此时人人噤声,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胤禩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此时无人趁此机会踩他几脚。大约只是不能确定他就此死透,怕他日后翻过身来寻机报复。 到了后来,胤禩甚至什么都听不清了。他没有听清康熙都说了些什么,没有听清大臣们的奏对,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了。一切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只有一个词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中,抵死不认。 不是他做的,为何要认呢。他若认了,胤禟怎么办?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九弟牵连进来。胤禩此时只剩下本能,保住胤禟,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胤禟。至于别的,他早已不想听,也不敢听了。皇父的斥责,来回来去,不过就是那几句话,心高阴险,出身低下。胤禩早就已经认清,早就已经淡然,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胤禩跪在太和门前,觉得自己像是跪在阎罗殿中,等待着判官笔落,得到那最后的审判。胤禩被待到宗人府的时候,整个人神智神智都不清醒,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高墙灰瓦的小院子,压抑而逼仄,让人透不过气来。 胤禩静下来,便拼命地想要带消息出去。他害怕胤禟胤礻我和他扯上关系,害怕额娘日后再宫中的生活过不下去,害怕自己的儿子受到牵累生活无计,他关心的太多,恐惧得也太多。但能够托付的人,却太少太少。到了此时,胤禩便是再傻,也知此事与胤禛脱不开干系。只是没想到胤禛会如此沉不住气,跳得越早,便死得越快,这一世,胤禛果然还是经历得风雨太少。 然而,一切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5 章 一系列针对胤禩的弹劾纷至沓来。胤禩在主理编修《理藩院则例》时收受贿赂、在征准噶尔一战中下令残杀俘虏、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竟然是来自户部尚书署理理藩院事马齐所奏。 奏折之中详陈了胤禩在理藩院任事期间,对大小官员俱以利诱之,以权迫之,更有甚者,胤禩与准噶尔所献噶尔丹之子色布腾巴尔珠尔过从甚密,每日皆密谈一个时辰左右。胤禩许诺色布腾巴尔珠尔帮他取得准噶尔汗位,色布腾巴尔珠尔则将准噶尔军借于胤禩,为夺位之臂助。其中种种言语,颇有谋逆之嫌。 胤禩在宗人府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即便笑了。他笑得几乎止不住。他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都已经看透,一切都已经不在乎,生也好,死也罢,无非便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魂归何处,自不可能预料。无所谓恐惧,无所谓忧虑。没有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比寻常人多了几十年记忆,便能改变很多。他的确改变了很多,却终究没有逃出失败的命运,就像是带着诅咒,便是他放下了那些无谓的渴求,一切也终究要降临。或早或晚,并无差别。 胤禩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并非神佛,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却肖想改变历史,改变大清在蒙古的颓势,甚至还在谋划着大清与俄罗斯之间的对决。他想要给大清一个更光明的未来,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事到如今,连当初的承诺,都未见得能守得住。 ※※※※※※※※ 胤禩一个人住在高墙之内,周围时时都有重兵把守。似乎真的会有武林高手来营救他一样。胤禩觉得可笑,一个被泼脏水到如此程度都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的皇子,哪里还会有威胁呢?一道木门,上一道锁,皇父一句话,胤禩便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度过余生,如同前世一样,为人臣、为人子,当守臣节、懂孝道。胤禩做不到将康熙真的当成父亲一样敬爱,但起码的服从,他还是懂的。 胤禩想起前世太子被废,反害大哥之计,不由得觉得三哥实在可惜。这样精明的人,却还是输给了老四的阴狠隐忍。胤禩叹口气,本想着能兄弟和谐,勿要再起昔年祸事,闹得手足相残,不死不休。结果自己反倒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胤禩上书过,却杳无回音。没有人相信他,他也不再执着了。 胤礽来看过他一次。胤禩跪下,行礼,胤礽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他几眼,眼中那种深深的不信任刺痛了胤禩的心。原以为经历了那前世的种种,已经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最深的伤都受过,最难忍受的屈辱都熬了过来,此时竟然也会觉得心痛。 开始追随太子,不过是因为孝庄皇后的遗命。胤禩也看得清楚,太子是康熙的心头宝,一开始便于太子站在一起,摆出一副规矩的人臣姿态,总归是利大于弊的。可兄弟之间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不说别人,便是这一世跟老四都能共枕而眠。原本权利是最冰冷自私的东西,最容不下感情,便是老四那样冷心的人,对他动了情,也一样笑不到最后的。 胤禩跪在地上想着,却不料胤礽已经走了。胤禩想要叫住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张了嘴叫不出声,只能看着那杏黄的背影越走越远。 胤禩揉揉酸痛的膝盖,找人要了纸笔,在桌边坐下,铺纸研磨。一闭眼,出现的竟是胤禛的笑,那时他说,四哥该多笑笑。那笑容如同冷冬时的夕阳,没有温度,却让人温暖。 胤禩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提笔写了他精心算计却尽是真心的一段话。 晾干了信笺,胤禩将信折了几折,写上四哥亲启。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如果能再见见弟弟们,就好了。额娘,就算了吧,徒添愁绪而已。 ※※※※※※※※ 从那天在朝堂上胤禩被弹劾圈禁之后,胤禛再也没见过胤禩。胤禛动过想去看看他的念头,却还是没有去。一切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谋篇布局,皆是他一人所为,他却在整个事件之中,将自己彻底边缘化了。他知道,这不是出头的时候。 然而,他却一天天地想念胤禩。但,他可以等。等到他登基的那天,他要亲自去看胤禩,亲耳听他是多么后悔,听他认输,听他恳求,他要得到属于他的,胜利者的殊荣。 可命运偏偏不给人等待的机会。八阿哥胤禩,于宗人府殁。 第88章 惝恍(下) 胤禛不相信。他不知道要怎样相信,那个时时从容微笑,处变不惊,未雨绸缪,仿佛永远都不会失败的胤禩也会死。胤禛呆呆地愣在那,他听见胤禟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他的心被哭声搅得一团乱,想让胤禟停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也想哭,却双眼干涩,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然后胤禛笑了。 内心被懊悔淹没,仿佛永远无法解脱。他以为自己赢了胤禩,却还是输给了他。胤禩用最决绝的方式,一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何来的输赢,何必去争什么输赢。只有无法解脱的痛苦,撕心裂肺。 痛到了极致,便是麻木。 直到他看到了那封信。信依然不长,像极了曾经胤禩写给他的那封。展信见字,仿佛胤禩就在眼前,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四哥。 胤禛不敢看得太快,他的目光顺着笔画,一点一点挪动,他迫不及待,却又心生胆怯。这是胤禩最后留下的话语,他生怕一眼看过去,便这样没了。目光一寸一寸向下移,心随着那些认真书写的笔划碎成一片,伤心已极,痛悔已极,然而再怎样呼喊,哭泣,痛心,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四哥,昔日一别,世事恍惚,弟处囹圄之中,兄在庙堂之上,棠棣萼华,终成陌路。朝奏夕贬,见弃君父,时也命欤?!近日顽疾缠身,咳血不止,深恐黄泉路近,来日无多,故有此赠。死生挈阔,匆匆廿载,弟以凡才,荷蒙殊遇,引以为知己,比肩抵足,同心戮力,幸甚!已而钻隙相窥,逾墙相从,殒身不恤,虽万千人吾亦往矣!奈祸福不测,修短有命,袍泽情深,骨肉缘浅。况弟之孽也多,非一死无以全君臣之义,孝友之道!弟本佞幸,不足为惜,但愁微陋之躯殁矣,五尺之孤谁依?茕茕稚子,劳兄存抚,此又弟之一大幸矣!盼兄一切安好,珍重勿念。胤禩绝笔。【1】胤禛甚至不忍卒读,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胤禛此时才知道,胤禩不但是他的敌手,是他的兄弟,更是他平生所爱,唯一知己,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胤禩临死,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只有这一封写给他的信。字字泣血,笔笔含泪。胤禛能想象到,胤禩提笔之时,微弯的眉,盈泪的眼,嘴角凄苦的笑容,轻轻颤抖的握笔的手。 字里行间,透着胤禩的拳拳赤诚之心。胤禛伸手轻触那早已干透的墨迹,泪水将字迹晕染开,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真实。胤禩的爱,算得太多,藏得太深,以至于到了临死之前,也不愿明白表露。可胤禛懂了,奈何,他懂得太晚,一切都已发生。他的胤禩,再也回不来了。 再没人在他面前说着讨嫌的话,再没人那样激烈地吻他的唇,再没人懂得他心中的志向和渴望。天大地大,却再没真正能与他交心的人。 心如死灰的感觉,竟然就是这样。 然而胤禩终究是成功了。胤禩的遗书早已呈给康熙御览,二人之间的恩怨,一纸遗言,尽皆道尽。便是胤禛再怎样分辨,他与胤禩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再无法解释清楚。 胤禛之前在宫中的眼线遍布,加上与胤禩非同寻常的私交,让康熙更加怀疑,二人在密谋谋刺太子、图谋不轨意图造反之事上乃是共谋。是以胤禩才冒死掩护。至于解释为胤禩嫁祸胤禛,此时一看,更加不会。两人大概根本就是一同谋划,在昭莫多胤禛可以为胤禩挡箭,在此时,胤禩便也能为了胤禛脱罪甘心就死。 在胤禩死后,胤禛也被厌弃。如同一场同归于尽的战争,没有任何一个是胜利者。 胤禛终于明白胤禩那封信的意思,胤禩爱他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就如同他对胤禩一样。爱恨交织,不留情,不后悔,永远用最激烈的方法置对方于死地,却在心底的最深处惦念着,至死不渝。 但他却后悔了。便是得了皇位,得了天下,得了权柄,是否能耐得住无人理解的寂寞,受得了天下指摘的委屈?胤禛不后悔对胤禩下手,却后悔自己的方式太决绝,不留余地,最终害死了他。从此世上,再无一个真心待他,真心理解他,真心信他,与他相拥相吻,与他针锋相对的人了。 胤禛的王府自始至终没有用过。胤禛并未封王,又回到了那个曾经住过的院子里。他也不愿去那里,那里有胤禩送给他的百福,有胤禩设计的陈设圆景,有太多胤禩的痕迹。 皇位最后传给了十四阿哥胤祯。胤祯圣驾驾临胤禛的小院时,胤禛已经病入膏肓。有人说胤禛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只要身边有人走动,总是会叫胤禩。人人心中猜测,胤禛大概是疯了,疯了二十年。 四福晋身体不好,却始终在胤禛身边照顾着,少年夫妻老来伴,乌拉那拉氏就每日那样陪在床边,听着胤禛一遍一遍叫她,“胤禩,胤禩。”有时候,胤禛也会叫:“小八。”会用低沉的声音,将很多以前胤禛和胤禩的事,讲他们在宫里一起读书,在草原上一道驰马,在雪原上带领军队前行,在战场上背靠背并肩作战。更多的时候,胤禛在诉说心中的深情。 胤祯在四哥身边坐下,四福晋要扶胤禛起来行礼,却被胤祯抬手阻止了。看着四哥苍老的模样和迷离的眼神,胤祯叹了口气,叫了声:“四哥。” 胤禛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点燃了光芒,灰败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红润一些,胤禛一把抓住胤祯的手,叫着:“小八,小八,你总算来了。”一如他们孩提之时,虽然声音不再清脆,可那话语之中的真情雀跃,却分明就是孩子的纯真。 胤祯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顺从地握住胤禛的手,又叫了一声:“四哥。” 胤禛伸手抚过胤祯身上的龙袍,带着欣慰的笑,淡淡地说:“终究还是你赢了。我曾经以为是我的的一切,都被你夺走了。” 胤祯不置可否,只说:“四哥该好好歇着。” “是该好好歇着了。”胤禛点点头,转过身子不再看胤祯,竟自睡去了。 所有人都出去,屋子里只有胤禛一个人。胤禛这才拿出一封早已发黄的信,信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胤禛黯然叹息一声,才说:“胤禩,装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真的痴傻。其实,真的疯了,也就都忘了。你就连这点快活都不肯给我么!” 说完,几声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呕出,正溅在那泛黄的信纸上。胤禛有些凄凉地一笑,看着暗红的血盖上那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顽疾缠身,咳血不止”。拿出手帕将落在纸上的血迹轻轻抹去,又将那信仔细地折好,放入封套,压在枕下。 胤禛深吸几口气,走过去躺在枕头上,露出安心的笑。再也没有醒过来。 屋外,满院子的红梅都开了,红得耀眼,如烟似霞。树下仿佛站着两个少年,相对而笑。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6 章 “你来了。” “早就想过来看看。” 第89章 梦醒 马车上。 “胤禩?醒醒,醒醒!”胤禛推着睡在怀里的人,焦急和担心溢于言表。 胤禩皱皱眉,缓缓睁开眼,梦中的一切似乎还都在继续,又似乎已经消散无形。胤禩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已是满脸的泪水,颇为感伤地苦笑一下,泪眼模糊中看到胤禛的影子,竟猛然间觉得分外亲切。“四哥,”胤禩惊喜地叫了一声,握住胤禛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我……” “做噩梦了?”胤禛用另一只手为胤禩擦擦泪水,“一直在哭,怎么叫都不醒。多大的人了,竟还在梦里掉泪。”胤禛说着伸手点了点胤禩的鼻尖,好像胤禩真的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身为哥哥的优越感,让胤禛感到分外愉悦。 “嗯。”胤禩点点头,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仿佛随时可能发生一样。此时面对着胤禛,他竟有些动容,那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是他想要的。伸手将泪擦干,才往胤禛肩膀上一靠,轻声说:“我梦见我们都死了。” 胤禛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握住胤禩的手,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上。 “四哥,我是真心的。” 胤禩突然之间的表白让胤禛心里暖暖的,当下点点头,说:“我知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胤禩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让胤禩自己都感到惊讶。难道梦中的一切真的让他胆颤心惊到要对胤禛低声下气?然而话已然出口,便容不得人后悔,胤禩叹口气,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胤禛,舒服地靠着,“四哥,要是我死了……” “闭嘴!”胤禛竟然难得地严厉起来,“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 “四哥还是这样霸道。”胤禩笑了,想起了曾经那个当了皇帝的胤禛,心里却觉得遥远得很。眼前的人就算和那人再像,却也不是一个人了。这样想着,握着胤禛的手又攥紧了一些,淡淡道一声:“不说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若你能帮我……”胤禛终于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从很多年前就在心底埋藏的希冀,就这样说了出来。 胤禩惊讶于胤禛的坦白,心中动容。胤禛这样明白地袒露心迹,自然是相信他到了。胤禩当即也回以同样的坦白:“四哥,非我不顾念你我情义,不愿帮你。我曾对孝庄文皇后起誓,力保二哥。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可自毁然诺?” 胤禛惊讶,“对乌库妈妈起誓?那时候你才七岁!乌库妈妈那时候便要防着你?” 胤禩摇摇头,“我也不知。但若四哥还坚持心中所想,胤禩便只能与四哥为敌。四哥知我,自然明白我的苦衷。” 胤禛点点头,“我明白,你也是不得已。”说完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车窗边,轻声道:“我们都是不得已。” 胤禛和胤禩的恩怨就这样放下了,如同一对你死我活的仇敌,一夕之间变为了相知投契的兄弟,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沟壑瞬间填平,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可胤禩心中却始终放心不下。 他深知自己在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败过一次,死过一次,一切从头来过,却比那时更加小心谨慎了。胤禩害怕自己在准噶尔的态度上太积极引起康熙的猜忌,害怕其他人在他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准噶尔和谈上时才从背后捅他一刀,害怕弘昶在宫里成为他的挡箭牌,胤禩甚至担心,若是他真的能去蒙古组织刺杀策妄阿拉布坦,是否能活着回来。 自重生以来,胤禩几乎都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将一切变数算得分毫不差,仿佛一个幕后的舵手,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操控着历史的走向,操控着周围所有人的一切。然而,这一次,一切都是新的。胤禩在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只身一人前往准噶尔,刺杀策妄阿拉布坦,立噶尔丹之子为准噶尔汗。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漠西的利益,如果他不去抢,便会被别人得到,这么多年过去,胤禩早就习惯了将一切布局谋篇之事都提前算准,将所有的变数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他将此事拱手,只怕比登天还难。 但胤禩的策略,却有所改变。 胤禩不能让康熙误会,他对准噶尔的军队和势力有觊觎之心。是以对于西行至准噶尔谈判一事,便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这与当时去归化城是不同的,胤禩早该认清这一点,却始终只是隐隐觉得不妥,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而那个噩梦让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胤禩此时,除了按兵不动,别无他法。 胤禩仔细回想梦中的一切,那是他内心深处恐惧的写照,无意识时发现的危险,往往是最深的隐患。梦里的胤禛不相信他设的局,那此时这个胤禛,便是表现得再真诚,胤禩也不敢完全相信。即使胤禩此时自己都不确定,他对胤禛,到底是故意设局,还是自欺欺人深陷其中。 准噶尔的事到底没有按照胤禩的想法去做。最终还是不冷不热地派了马思哈前往漠北土谢图汗处问明情况。色布还是一直在京中住着,没有处决的意思,却也没有封爵为官,只住在理藩院的驿馆,如同一个客人。 胤禩却觉得此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噶尔丹那里他没有再去过。富尔敦却去理藩院找过胤禩几次,说了些噶尔丹的近况。富尔敦升了二等侍卫之后,便和他阿玛成德一道负责看守噶尔丹之事,每回噶尔丹有什么新的动向,康熙都让富尔敦过来报给胤禩。似是胤禩越表现得和此事疏远,康熙便越要将他牵扯进此事里来一样。 胤禩的婚期一天天临近,差事便也不太多了。虽说有额娘忙活着,一应程序也都有人办好,况且,这都是前世做过一遍的,可却有一样事是前世没有经历过的——胤禛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了。 胤禩原本没想过此事与他大婚有什么关系,可某日下了朝,邀胤禛一道出宫去坐坐,却被冷言冷语地拒绝,还附送了一句:“八弟还是好好准备婚事吧。” 胤禩这才想到四哥的别扭性子,当即也不避嫌,拉了胤禛的手便扯着走,胤禛欲挣脱,却听胤禩低声道:“四哥只管好好跟我走便是,如此在太和门前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胤禛只得随着胤禩出宫,寻了一处可靠之地,却是胤禟出钱,佟家下人出面开得茶楼。胤禟偏爱好东西,因此里面陈设自是别致,价格却是贵得出奇。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里头的背景,也忙不迭地跑来给胤禟送零花钱。 胤禛嗅着茶香,看着怡人精致,心情略好一些,却也没给胤禩什么好脸色。 “四哥何必这般。汗阿玛指的婚,我总不能不娶吧。”胤禩倒是开门见山,直击胤禛的心事。 胤禛却是心口不一,道:“这有什么相干。” 胤禩端起茶抿了一口,“四哥就不能直来直去一些?偏要摆了脸子让人去猜你心里头的事儿。我又不是四哥肚子里的蛔虫,怎能次次看透四哥肠里千般弯弯绕绕。”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四哥倒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不知道您那脸色阴沉得如判官一般了。我看也不该给四哥点着少有的金瓜团茶,此时四哥恐怕喝什么都是酸的。” “我便是吃醋了,又如何?只准你娶亲,倒不准我阴着脸了?” 胤禩看了看胤禛争辩的样子,觉得好笑至极,“噗”地笑出来,连忙捂了嘴,才没将茶水一口喷出。咽了茶,咳嗽几声,才说:“那四哥家的嫂嫂个个身怀六甲,胤禩可不得嫉妒得发疯了?”【1】胤禩看胤禛无话可说,又道:“自我们从昭莫多回来,我可从来没碰过别人。却不知,四哥对我的真心,有几成分给了别人?” “那不一样。”刚说完,胤禛便有些后悔,惊觉自己上了胤禩的当。 “四哥也说了,那不一样。福晋和四哥比不了,也不能比。福晋是汗阿玛选的,四哥却是我自己挑的。”胤禩说完,挑眉看胤禛一眼,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胤禛仿佛被胤禩的话播动了心弦,但却依然不满意,如同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要求:“那,你不许碰她。” 胤禩他从不认为,他需要对胤禛负任何责任,两个男人,被欲驱使,一场欢愉而已。便是交了心,有了情,也不可能抛妻弃子。但胤禛却要在胤禩身上打上专属于他的印记,似乎从此以后,再不许胤禩碰其他女人一样。 胤禩冷冷地抬头望了胤禛一眼,眼中再没有笑意,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胤禛被胤禩冷硬的语气刺痛了,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之中的恨意隐藏起来,却还是被胤禩敏锐地捕捉到。 眼看着胤禛要将胤禟弄来的上好的古瓷摔了撒气,胤禩才补了一句:“我要有个嫡子。”【2】胤禛这才消了火,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他毕生都会后悔的话:“那你要答应我,只要有了嫡子,便不再和她同房。” 胤禩抿一口茶,淡笑道:“这个自然。” 第90章 大婚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7 章 康熙三十六年的五月是喜庆的。 四福晋产下了胤禛的第一个儿子,康熙亲自赐名弘晖,虽然没有足月,孩子却很健康。洗三的时候伯伯叔叔都去了个齐全,各家的命妇也多有来看弘晖的,到底是嫡子,是个有福气的。胤禩看着包在襁褓里小小的脸还皱皱巴巴的弘晖,不禁想起这孩子活不过六岁,心中不免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哀伤,显得与这喜庆的气氛不太融洽。 “武官员都要到场,乾西头所里摆了五十桌。这回太子倒是早早到了,甚至比来宾还早,一样一样地帮胤禩确认各项事宜都没出差错,甚至还要帮忙迎宾。胤禩觉得二哥这个帮忙的像是个添乱的,他往那儿一杵,里里外外许多人都不自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坐着。偏生胤礽心里就认准了这么一个弟弟,像是养儿子一样拉扯大了,要大婚了,他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无处排遣,只好来添乱。 胤禩好说歹说劝住了胤礽,又里里外外忙着迎客敬酒。胤禩酒量虽然好,却也禁不住人人轮番的灌酒。一时喝得仿佛快要晕过去。胃里难受得很,一阵阵翻腾。胤禩不是失礼于人前的人,让他放下满院子的宾客自己回去歇歇他也做不出来,便只能强忍着。老四倒是好歹贴心一回,往胤禩前面一站,面若冰霜,凤眼含怒,一句:“他喝多了。”简单明了,倒是让不少人打了退堂鼓。 “多谢四哥了。”胤禩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下,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饽饽,压一压酒劲儿。 胤禛便那样站着,偏头看着胤禩。胤禩脸上带着酒醉之后的酡红,眼神早已失了清明,换做一片慵懒迷离。胤禛喜欢胤禩醉了的样子,看上去卸下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只余下一颗柔软的心,让人忍不住想搂在怀里。 “什么时辰了?”胤禩回头低声问着一旁的下人。他在注意时间。不能对宾客失礼,却也不愿误了时辰。过了子时,便不能与福晋行阴阳之礼。胤禩是体贴细致的,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倏忽。 胤禛也猜到胤禩心中想法,虽然知道日后难免遇上这等事,心中却仍不高兴。提了酒壶倒上一杯酒,便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四哥别喝多了。”胤禩体贴地按住胤禛倒酒的手,将酒壶放在一边。胤禛身体也并不太好,前世里雍正年间也是日日靠药吊着的,并不硬朗,酒最伤肝,胤禩本能地不想胤禛多喝。 胤禛却摇摇头,苦笑一下:“你忙你的吧,不必管我。平日里怎样都不会喝多,今日便让我痛饮一回。” “四哥……”胤禩皱皱眉,语气有些嗔怪,嘴微微嘟着,让胤禛血气上涌,只想将他揉进怀里好好亲热温存一番。可此时却什么都做不得,甚至什么都说不得,只低头握住胤禩的手,纤长的手指在掌中,有些凉意,在初夏的暖风中握着,只觉得分外舒服。胤禛轻叹一声,“那你要我怎么做?恭喜你?” 胤禩也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四哥想喝,便喝吧,别喝得太急,记着吃些东西垫垫,别太苦着自己。” 胤禛便坐在那儿,自斟自饮,神色是木然的,仿佛带着雕刻的面具。十三阿哥胤祥过来给胤禩敬酒,细心地发现胤禛的心情不好,在他身旁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将杯子凑过去,轻轻碰一下,笑着道:“四哥怎么好像一个人喝闷酒一样。不如弟弟陪你?”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8 章 胤禩交代一番,眼见着时候太晚,拿了一块帕子,包了几样印象里菀宁爱吃的点心,又在袖筒里藏了一壶酒,闪进屋里头。菀宁盖着盖头,胤禩看他的第一眼,便觉得心中安定下来,仿佛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人,无论如何,菀宁是跟他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这是第一个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背叛他的伙伴,离他最近,最贴心的人。虽然知道菀宁看不见,但胤禩还是微笑着,不顾主持仪式的全福太太翻起的白眼,顺手将酒和点心放在桌上。 两人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总算到了掀盖头成就好事了,外头一帮子趴窗户听壁脚地小阿哥们掀开了窗,熙熙攘攘地争着窗口的位置,吵着要看新娘子。胤禩看看带头的老九,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从衣襟里取出几个荷包,都是绣工极漂亮的,提前准备下防着这帮小子的。手里抓了一把,往窗户外头一扔,说着:“好弟弟们就别为难我了,过了时辰可不行。明儿就见着了,何至于这么着急的,好不容易今儿能喝点儿酒,还不如出去多喝几口呢。” “酒什么时候不能喝?我们要看尔雅,永远微笑的男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走进她的心里。然而,直到真正嫁给他,菀宁才发现,胤禩传闻中的他并不完全相同,和活在菀宁幻想之中的少年皇子更是判若两人。 少女的情怀,总是美好的。胤禩初次去安王府的时候,菀宁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他,胤禩那时候身量未足,还没有现在这样高,穿着也不似平常旗下的少年一般艳丽,很是素雅,远望着竟有出尘的气度。那微笑里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像是菩萨一般,仿佛近在眼前,又好像高高在上。 原本胤禩的出身,在诸皇子之中是最低的,菀宁天生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这傲气并非来源于她额娘是和硕格格,或者她郭罗玛法是安亲王岳乐,那是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女的气度。初闻要嫁给八阿哥,菀宁心里其实是百般不乐意的。一个辛者库包衣的儿子,就算是皇子,又能好到哪儿去?但见了胤禩之后,菀宁就再也不提起胤禩的出身,只是在意他。在意他的功课如何,在意他有没有得宠,在意他在宫里纳的新人,在意他还未大婚就出生的儿子,有关胤禩的一切她都放在心上,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男人。 可真正和胤禩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菀宁才发现,一切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胤禩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眉宇之间似有清愁,时时有烦心事。胤禩体贴,细致,没有外露的霸气,却有坚忍的心性,胤禩信她,会对她卸下防备,将府中一切的事都交给她打理,可菀宁并不懂胤禩的心。 分了府之后,胤禩就忙得不着家,每日里在衙门耽到日头落了才回来,匆匆吃些饽饽垫垫肚子,便在书房之中和荣保议事,每每到二更才迟迟回房,轻轻搂过菀宁,却也不睡,只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菀宁亲自去送过几次吃食,隐隐听得二人似是在谈论准噶尔之事,菀宁想到胤禩之前常去看的噶尔丹之子色布,又从谈话之中听了些弦外之音,这天胤禩晚间回来,菀宁也没如往常一样装作睡着,而是起来给胤禩倒了杯水,嗔怪道:“爷日日回来这么晚,可得顾着点儿身体。” 胤禩笑得温柔,却隐隐透出疲惫,自责地说:“打搅你休息了。” “今日特意从隆福记买的桂花糕,爷可尝过?”菀宁问道。那是她找人送进去的糕点,这是她分内之事,以此扯开话头,合情合理又不着痕迹。 “吃了些。倒是香甜。宁儿吃过么?” “爷还想着我呢,倒怪不容易的。我还以为,爷心里头只惦记着那个准噶尔的王子呢。我可听说了,爷日日都去看他,相谈甚欢,每日耽搁个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的。”菀宁语气微带酸意,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她是从小当成皇子福晋来培养的,说话拿捏分寸,自然是分毫不错。 胤禩和菀宁夫妻近三十年,不了解是假的,菀宁话头一带,胤禩立刻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心里不禁感到亲切异常,连话里夹带的酸意,都与以前一般,没有分毫改变。胤禩也不戳破,只当成没完全听懂,问道:“怎么?听着什么闲话了” “也不是。”菀宁笑着摇摇头,又接茬问道:“我听爷和荣保日日谈论蒙古之事,可是与准噶尔有关的?”菀宁试探着接着将话头带过去,此事涉及机要,若是胤禩不愿说,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的。 胤禩自然知道菀宁想问什么,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女诸葛呢。福晋这是有高招赐教呢。” 菀宁一时被臊得面上通红,扑哧一笑,化了尴尬,略一福身,道:“爷休要寒碜我了。我哪里做得了女诸葛,再说,我想要有高见,也得知道爷烦心的是什么事儿不是?” 胤禩见菀宁红了脸,突然之间想起曾经夫妻二人年轻的时候,也是颇有情趣的,后来他被岁月压弯了脊梁,菀宁却始终挺直了腰杆支撑着,胤禩想起过去,回忆最多的都是那些相濡以沫的最后时光,竟想不起二人都年轻的时日了。怔忡一瞬,恍然发现,此时,不就是二人年轻的时候?有机会重来一遭,又何苦沉湎在往日的怅惘之中。胤禩拉了菀宁的手坐在床上,说道:“现下我手里有件难事,我不能亲自去做。有一人可以做,我却担心他做不好。这事情事关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不愿意赌,也不愿放弃,可却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菀宁秀眉轻拧,思索片刻,问道:“爷说得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您不能亲自做,难道是要让荣保去做?” 胤禩摇摇头,又点点头,笑了一下,回答:“是,但也不是。” “爷就存心卖关子吧。”菀宁轻笑一下,伸手捏了捏胤禩的手掌,没怎么使力,却像是惩罚一般,带着些责怪的意味。“既然爷不愿意说透了,那我猜猜?” “我方才说了,您日日去理藩院看那个准噶尔的王子,是也不是?” 胤禩有些意外,轻笑着点头,颇有些无奈:“是。福晋不会因为这个吃飞醋吧。” “非但不会,我还想您有空去替他看看额娘,我听说噶尔丹的王妃阿奴可是个大美人,还是被你捉住的,你没趁机多去看几眼,饱饱眼福?”菀宁似乎话里有话。 胤禩沉吟一会儿,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抱起菀宁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儿,放下来时还在菀宁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我的好福晋,你可真是个女诸葛。这什么难事儿到了你这儿都能迎刃而解!我进宫一趟,晚上回来晚了,可能就在书房睡了。明日送你些好东西。” 菀宁有些无奈得耸耸肩,道:“真是为难呢。不帮你吧,日日看着你彻夜难眠,我心疼得紧。这帮你出了主意,你反倒连家也不回了!” “好宁儿,”胤禩伸手帮菀宁揉着肩膀,“好好休息,明日我回来给你带隆福记的茶点,这几日就别进宫了,我去跟额娘说。要是嫌气闷了,就让你舅母和表姐过来住上几日,你要是有心,叫几位嫂嫂也来看看也使得。咱们这府上,还没接待过客人呢。” 菀宁“扑哧”一笑,道:“知道的这是爷在给我找乐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爷嫌我不够忙呢。” “哪能呢。”胤禩说完轻轻在菀宁秀发上落下一吻,换了补服,匆匆进宫去了。 荣保一路跟着胤禩到了宫门口,两人才将细节商定。一夜未眠,两人却都是异常兴奋,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康熙首肯,说服阿奴与色布一同回准噶尔,一切便能顺着他们设想的方向发展。用最少的流血解决准噶尔问题的梦想,就近在眼前。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79 章 看着胤禩的背影被紫禁城的夜色吞没,荣保一个人缩在车里,裹紧衣服,连打了两个喷嚏。捏捏鼻子,自嘲地一笑,从腰上接下一香囊,轻轻地嗅了嗅,好像舒服了一些,又似乎没什么变化。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得很精细的蒙古地图,又摸出一支狼毫来,用嘴含了笔尖,轻轻润湿了干涸的墨迹,在漠西部分的边缘轻轻勾勒出一道边界线,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隔空在厄鲁特的位置上,划了一撇,一捺。若是落在纸上,刚好是个八字。 第93章 荣保 漠西战局瞬息万变。前一日两方还在议和,后一日土谢图汗便带了兵绕过哈密,直扑策妄阿拉布坦的老巢。策妄提前得了消息跑了,只留下其弟大策凌敦多卜带兵抗敌。策凌倒是打了个胜仗,可却被喀尔喀人抄了底,劫了不少女人奴隶骆驼牛羊回去,来来往往,准噶尔倒还是亏着些。打了几个月,整个蒙古都乱成了一团,戈壁大漠上总是有军队穿梭往来,原本就盐碱干涸地厉害的沙地,如今更是寸草不生。 康熙派去的马思哈到底没有控制住局势,漠南蒙古也暗地里搀和进去,想要分一杯羹。蒙古的王爷们都是打大清入关之前就追随太宗皇帝的,哪里会买马思哈的账,自是各顾各的,都想从准噶尔这头肥羊上割下一块肉来。 胤禩进宫之前,康熙便已经起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回来,康熙刚看了几眼,便扔了折子,气得手抖。马思哈办不成事不说,丢脸都丢到蒙古去了。梁九功在一旁侍候着,吓得忙过来搀扶,康熙这才稳住一些,深吸几口气,叫梁九功将折子捡回来,坐在龙椅上,定了定心神。听得来报胤禩进宫,立刻传了进来。 胤禩虽然没看见康熙脸色不好,但梁九功引他进来时私下嘱咐了胤禩,万岁爷看了马思哈的奏折刚发过脾气,交代胤禩小心。胤禩请了安,又递了几句体己话,康熙看着高兴些,胤禩才将来意说明。 几个月来,胤禩一直在康熙的授意之下暗中与噶尔丹协商准噶尔政变之事。胤禩此时进宫,便是来请旨,令阿奴随色布腾巴尔珠尔一道北上,暗中主持政变。康熙只是凝神听着,时不时停下来问一下细节。此事胤禩筹谋已久,与噶尔丹密谈多次,其中各个关节都曾经反复推敲,对噶尔丹能控制的各路人脉都了如指掌,康熙但有所问,胤禩都一一细致作答。转眼到了上朝时辰,康熙才吩咐:“今日下了朝到乾清宫来,接着议此事。” 胤禩宫里回来,便直奔荣保的住处。荣保见胤禩一脸喜色,匆忙打了个千,便问:“怎么样?” “成了!”胤禩的语气里透着欢快,“蒙古已经乱成一团,汗阿玛不但同意了我的提议,还准我过些日子亲去蒙古与策妄阿拉布坦和谈。” 荣保仿佛不敢置信,愣愣地看了胤禩一会儿,才缓缓跪下,磕了个头,道:“恭喜主子,准噶尔骑兵,已经是主子囊中之物了。” 胤禩一皱眉,略有些不悦,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胤禩心中的隐忧,竟然是被他自己的亲信明目张胆的提出来,那噩梦之中,马齐参他那本,分明直指胤禩觊觎准噶尔兵权。若是康熙和太子都有此疑虑,胤禩离万劫不复也所差不远了。 荣保却没有就此沉默,而是大胆接话:“纵是奴才不说,难道主子心里不想么?” 胤禩坐下,没有让荣保起来,而是淡淡地说道:“你都如此说,那旁人又会怎么揣度我?到了最后,即便我不怀此心,却也迫不得已了。今日其事未成,我便把话说开了,我办漠西之事,并无私心,你此趟随着色布腾巴尔珠尔北上,凡事谨记以大清利益为首要。” “主子不信我?” 胤禩摇摇头,“并非不信你。这事也与信不信你无干。” “主子恕奴才直言,您难道从未想过要争储位么?”荣保一脸不可置信。 胤禩轻哼一声,仿佛嗤之以鼻,道:“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我是什么出身的?太子对我如何?此生就算人人可争,我也没有与太子相争的立场。”胤禩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自嘲的味道,仿佛早就该认清的,却始终没有看透。如今看透了,却已经物是人非。在他心里,那真正活过的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然而,终究怀着的那些希冀又是什么?胤禩此时已经不愿去想,生怕想得透彻了,他曾经执着过的一切,珍视过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一场虚空。 荣保一时语塞,沉吟一会儿,才道:“主子若有心,其实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奴才有上中下三策,无论哪种,主子都有可能……” “不必说了。今日这些话,你给我烂到肚子里,永远也不要说出来。”胤禩语气严厉,斩钉截铁。 荣保却不放弃,“今日主子就算是要杀了我,我也一定要说。奴才不信您一点儿心思也无,若真如主子所说,真的无一点儿私心,您何苦去做这样以身涉险的事?以您与太子的兄弟之谊,就算您一无所成,到时候位封亲王也是应有之义。” “你这么看我?” “不,在奴才心里主子便是旷世圣主,是有大志向的,不可能安心只做贤王的。” 胤禩伸手去扶荣保,荣保连声道不敢,自己站起来。胤禩看到荣保眼睛里带着水汽,也怕寒了他的心,当下也没再说狠话,倒是和颜悦色了些,对他点点头,道:“先坐吧。” 荣保谢了坐,这才端正坐好,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胤禩,目光之中满是期待。胤禩叹口气,问道:“你这想法,有了多久了?” 荣保低了头,咬了咬嘴唇,拳头攥紧,放在膝上,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从主子自请去归化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便猜想主子有心,所以……” “你想错了。”胤禩一笑,站起来,拍了拍荣保的肩膀,荣保也慌忙要站,却被胤禩按回了椅子上。胤禩接着说:“我下面要说一些话,你听过之后,便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明白么?” 荣保点点头。 胤禩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我控制不了,也不能强求。但如果你要跟着我,便记住,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反了太子。只要太子不倒,我绝不会争。听明白了么?” 荣保神色先是黯淡一瞬,突然又仿佛看到了希望,抬头看着胤禩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另外,准噶尔是大清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准噶尔的骑兵据为己有,当成囊中之物。色布是个直爽的人,但并不代表你在他手下做小动作,他无法察觉,更何况,与你们同行的还有阿奴。记住,一切以计划为准,以完成汗阿玛交代的事情为准,此趟差事不能出错,我信任你,才放心你跟着去,你若是辜负了我的信任,不妨便留在漠西,不必回来了。” 胤禩这话说得虽然重,却并没有用严苛的语气。荣保听了立刻跪倒,答道:“奴才都记住了,请主子放心。” “起来吧,”胤禩道,“常赫这回与你同去,你们路上相互照应一些。记得有事即使擅作主张了,也得报给我知道。不可像彭春的事儿一样,一直瞒着我。【1】” “主子?”荣保有些惊讶地抬头,刚触到胤禩的目光,又垂下了脑袋,低声说:“奴才知错了。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胤禩一笑:“你们能查到是彭春做的,我就不能自己查?以后记着,少干这些自作聪明的事儿。” “嗻。” “你私下里还做过什么事?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太子中毒这件事上,你到底涉入有多深?我问过太子,他不直接回答,我也不好往深了问,太子到底是不是中毒,为何你说是中毒,他就信了?” 荣保没想到时隔如此之久,胤禩还会重提此事,但这样的情景在心中预演了千遍万变,荣保几乎没有考虑,便十分痛快地答道:“奴才以为太子的确是中毒了,只不过毒药稀有,不易察觉。如果只是生病,完全不可能,因为……”荣保顿了顿,“因为奴才当时也有与太子相似的症状,只不过不似太子那么严重。可能与太子都中了同一种毒,如果真如太医所说,是房事频繁所致,没道理奴才也有此症状。” 胤禩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那段时间荣保的确体虚一些,甚至到了这时候也并非十分康健。因此而怀疑的确有些道理,却也无法对康熙说明。一旦太医一口咬定是荣保过了病气给太子,荣保便连条活路都没了。 但突然之间,胤禩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个不可能之中的可能,胤禩用凌厉的目光扫过荣保,荣保抬头看他,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些忧虑。 胤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个念头抛却,又问:“如果你也中毒了,是怎么中的毒,你现在仔细想想,你去毓庆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人或事?” 荣保考虑了一下,答道:“奴才觉得有问题的人,已经死了。” 胤禩皱了皱眉,“是太子的……”顿了顿,却还是没有说出面首两个字。 荣保却点点头,答了声:“是。” 胤禩的眉却锁得更紧了,“太子此事瞒得很紧,你既然知道,难道他对你下手了?” 荣保并无心瞒着胤禩,淡淡苦笑一下,才说:“是。” 胤禩这才是真的震惊。荣保容貌生得精致,又自小跟着他,太子多番传唤,甚至在胤禩离开皇宫的时候都经常出入毓庆宫,就算是有他的交代,也实在可疑了。但好在荣保机灵,太子的事情败露之后,几乎所有与太子有染的,全都赐死,荣保能够幸免,也算是大难不死,可期后福了。 “主子可会因为此事,看低了奴才?”荣保试探着问着,身子前倾,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 胤禩想起自己与胤禛之间的荒唐事,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答道:“不会。你也是个可怜人。你放心,此事我不会与他人说的。”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0 章 “谢主子。” “你告诉我也是好事,憋在心里久了,也不好。你如今也进不了宫,太子那里,你若不愿,我去与他说明。他多少还是要给我些面子的。”胤禩轻叹一声,想问常赫的事,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先歇着吧,明日跟着我去见见阿奴和色布。”胤禩最后交代一声,正要去菀宁房里,却看张祁年快步走过来。 张祁年行了礼,便凑过来伏在胤禩耳边,低声说道:“主子,四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彭春的事做个提示。彭春是三阿哥的岳父,当时是他趁职务之便,顺水推舟,将来营救阿奴的刺客放进来,然后刺伤了胤禛。当时这件事情交给常赫去查,常赫查出来了,但是没告诉胤禩。后来自己自作主张把彭春整了一番。这事儿就是荣保和常赫两个搞出来的。 第94章 分手 胤禛与胤禩住得虽然近,却并不常往来。胤禛突然造访,确实难得。胤禩到了书房迎客,因在自己家中,便没有刻意行礼,只是点头叫了声四哥。胤禛倒没揪着规矩,随性地翻着胤禩的案头,盯着一张胤禩的临的碑帖看得出神。 胤禩在一旁坐了,也没叫人进来伺候,亲自给胤禛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浅酌一口,才问道:“四哥何事?” 胤禛放下手里的本子,在胤禩身边坐下:“没什么事,听说今日汗阿玛与你谈了几个时辰,便过来问问,是不是要有大事?” 胤禩笑道:“四哥神通广大,何必到我这里来问。” 胤禛却没在意胤禩的揶揄,毫不脸红地抓住胤禩的手,轻轻握住胤禩的手掌。指节上的细茧相互摩擦着,带着一种奇异而熟悉的触感,淌进胤禛的心里。原本心里想好的句子,便在第一眼看了胤禩的时候,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哪有什么神通,如今我是耳聋眼瞎,废人一个了。” 胤禩仿佛被触动,轻轻回握了一下胤禛,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一件,我若是走了,四哥记得答应我的事。” 胤禛早猜到胤禩要去蒙古。从对准噶尔用兵开始,胤禩就介入极深,理藩院一直是胤禩在管着,别的人就算想插手也插不进。此番和谈,朝野均知并不顺利,也该是胤禩亲去的时候了。 “又是许久不能见面。”胤禛叹口气,“不过,你去了也好。”胤禛心里种种矛盾。又想胤禩留在京城,至少日日得见,又想胤禩就这样远远走了,如此在京中太子便失去臂助,胤禛也少一份牵挂,少一个劲敌。 “嗯,”胤禩点点头,“九弟他们,便拜托给四哥了。” “只惦记着你的弟弟们,你就不会想想我?”胤禛的语气里带着酸意。 “四哥若是连这样的醋都吃,我可真是没法子了。九弟他们还是孩子,我放心不下也是常理,四哥年长于我,自然能照顾好自己。何苦在这样的小事上斤斤计较?难不成四哥还想让我将你托付给九弟照顾?” 胤禛有些促狭地笑笑,摆摆手道:“也不是,我只是要你多想想我。” 胤禩眉眼弯弯,笑得好看,双手将胤禛的左手拿起按在心上,注视着胤禛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直想着四哥。” 胤禛看着胤禩的笑,心好似漏跳了一拍。胤禩的心跳传到胤禛的掌中,好像胤禩的一颗心都被胤禛握在手里。 胤禛突然有些难过,即使胤禩的情是真的,又能如何,注定没有结果的禁忌之恋,从一开始,便是绝路。胤禛反手抓住胤禩的手,将胤禩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只要心中对胤禩有情,胤禛就永远狠不下心来对付他,只要看到那含笑的眉眼,胤禛便觉得整颗心都满了,只能装下一个小八。 动情的时刻,最美好,也最残酷。胤禛以为爱可以埋在心底,情可以无涉政见,可爱情来临的时候,如同飓风席卷了心中每一个角落,让他变得迟疑,变得脆弱。即使曾经恨过,曾经怨过,曾经想要一切在大漠开始,一切也就留在大漠,可胤禛仍是爱着,爱得太深,深得让他感到恐惧。这份爱太危险,让他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自我,失去了那个随时冷静、隐忍、阴狠的胤禛。 而胤禩不会。胤禩无论何时都是淡然镇定,思虑周全,完美无缺。胤禩纵然心里有他,也是保得住本心的。胤禩的立场不会变,不会为了他而变。胤禛知道,一直都知道。 如此下去,胤禛觉得自己迟早会输给胤禩的。他太执着,即使赢了,也难以面对胤禩。如同他经常重复的那个梦境,梦里的胤禩圈禁在宗人府中,甚至不再愿意给他一个真诚的笑容,情若至此,与无情何异呢。 可胤禛不想输,也不想赢得那般不堪。与其等到以后痛苦,倒不如早作决断。毕竟曾经如同陌路,曾经恨入骨髓,曾经针锋相对,若是没有爱,那赢了便是赢了,无涉情爱,输了便是输了,坦坦荡荡。只是,那如陈年醇酒一般的深情,又要托付何处呢? 可是,胤禩已经有了福晋。胤禩与菀宁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相守相携,京城谁人不知。今日还有人来报,胤禩特意去了隆福记去买菀宁爱吃的糕饼。这般记挂着妻子,又将他胤禛置于何地?爱新觉罗·胤禛岂能和一妇人共享爱人。 那一刹那,胤禛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后悔,知道自己也许立时就会痛彻心扉,他的唇还吻在胤禩的手指上,可他还是轻声说了:“我们做回兄弟,好不好?” 胤禛说的很快,声音很小,那好似从喉咙深处泄露出来的句子,轻轻在胤禩耳边打了个圈。 胤禩的眉心不明显地微皱一下,随即便是完美的笑容:“四哥说什么?” 胤禛原本难过至极,心里如同刀割一样的难受,可一眼瞥见胤禩进门时放在一边的隆福记的包裹,又觉得心中猛地一凉,如同报复似的,狠狠地说:“从今以后,你我只是兄弟。除非……”胤禛在这里顿住,怎么也说不出让他从今以后冷落菀宁的话来。仿佛说出口了,便是败了,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胤禩并没有等到胤禛的条件说出口,他苦笑一声,用极淡漠的语气说道:“天家哪来的兄弟。四哥说要断了,便断了吧。”那话语似是一声叹息,含着无限凄苦。胤禩将胤禛握住的手抽回,双手掩面,将脸埋在掌中,深吸几口气,肩膀颤抖着,看得胤禛心如刀绞。 胤禛站起来,走到胤禩身后,弯腰抱紧他,却被胤禩用力地挣开。胤禛明白,这是胤禩的骄傲,他有些落寞的松手,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切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连胤禛也说不清。儿戏般讲出的分手之语,伤人伤己。此时胤禛万分后悔,便是求了胤禩不理会菀宁又怎么样,不过是落了面子,可万一胤禩不允,岂非万劫不复? “我……不是那个意思。”胤禛绝不愿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想要挽回,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胤禩抬头深深看了胤禛一眼。目光中的审视让胤禛感到害怕。那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胤禛觉得胤禩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看穿,过了许久,胤禩才说:“四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胤禛觉得局促,半晌才吐出一句:“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说完去握胤禩的手,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心。 但胤禩不动声色地躲开,依然微笑着,完美到极致,“四哥若没有别的事,不如胤禩送四哥出去?” 胤禛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胤禩,终于还是叹口气,道:“你保重自己。” 胤禩略有些动容,目光中这才带了些暖意,颔首道:“谢四哥。四哥答应我的事,不知还做不做数?” 胤禛点头“嗯”了一声,又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回来。” 胤禛离开八贝勒府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胤禩,心里的刺痛一刻也不曾消散。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抵就是如此吧。原本深切绵长的情义,丝丝缕缕尽皆扯断,只余下一个回眸,一声珍重。 阿奴还是战场上那般模样,并没有因为一年多的拘禁而变得憔悴。目光之中那种灼灼闪耀的光让胤禩想起了雍正年间的菀宁。她们都是真正坚强的女人,不会被逆境打倒,让人由衷地钦佩。 “听闻八阿哥对巴尔珠尔很是照顾,我这里的一切也都是八阿哥打点的,一直没能谢谢你,如今既然来了,便谢你一句。我们蒙古人向来恩怨分明,你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 “哈敦【1】是草原上的明珠,胤禩素来仰慕。”胤禩微笑着坐了,蒙语之中还带着些漠西的口音,让阿奴感到一丝久违地亲切。 “八阿哥贵人事忙,来此定有要事。不妨有事直说,也省的说些没用的话跑马兜圈。”阿奴虽然被软禁,可一副主人气派不失,看荣保站在胤禩身后,便道:“这位小兄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也坐吧,站着做什么。” 荣保笑着点点头,欠身行礼,道了声“谢哈敦”,便在胤禩下首坐下,却并不曾报上姓名。倒是胤禩答了话:“这是荣保,我的哈哈珠子。自小陪我读书的。” 阿奴点点头,胤禩便接着说:“三日之后,荣保会随着哈敦和色布一道回准噶尔去。我皇父已经恩准哈敦和王子回家了。”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1 章 阿奴先是有些诧异,随即目光一冷,问道:“康熙皇帝是想让我们孤儿寡母回去被阿拉布坦囚禁么?在这里关着我们坏了他的名声,又要将我们送还给准噶尔了。” 胤禩笑着摇摇头,“不,我来是跟哈敦谈条件的。哈敦和王子可以接着回到准噶尔,由色布继承博硕克图汗。” 阿奴轻笑:“你想让我答应什么?” “答应色布王子已经答应的,如漠北蒙古一样,归顺大清,受大清册封,进九白之贡。【2】” “如此大事,岂是他一个孩子能够决断的。”阿奴皱眉,一脸不悦。“纵然阿拉布坦不是我亲子,也曾有过母子之谊,【3】为私利而卖故国,我做不出此等亡国之事来。珠尔还小,不懂得这些,你便仗着与他交好,如此诓骗他,算得什么朋友?” “哈敦误会色布,也误会胤禩了。胤禩能敢提出这样的条件,自然也能开出相应的价码。一个博硕克图汗的亲王之位,胤禩也没有信心能换来漠西大片疆土和子民。哈敦恐怕不知,若是此时大清不介入,准噶尔才真是要亡国了。土谢图汗的军队已经打过了哈密,准噶尔战死的厄鲁特勇士不计其数。大清遣使调停未果,为今之计,若是准噶尔死不松口,不皈依大清以救亡图存,便是灭国的下场。” “若是准噶尔归顺大清,则商路尽通,大清可组建经由准噶尔往西方的商队,可在哈密设置一处中转,中途关税抽成,自是有大利的。古有丝绸之路,可如今丝路已经在千年的征战之后掩上一片黄沙,难道哈敦不想让准噶尔的土地恢复昔年遍地是黄金的那种传说中的盛世么?” …… “哈敦仔细想想,归顺大清,有百利而无一害。”胤禩滔滔不绝地说了小半个时辰,阿奴的神色由不屑,道迷茫,最终到了有些动摇的犹豫。胤禩抓住机会,说道:“我们已经拟好了政变的方案,正要请哈敦指教。” 阿奴礼貌地点了点头。胤禩给荣保一个眼神,荣保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得精细的地图来,上面标注着漠西各处险要屯兵之处,还有几个大族惯常放牧的草场。族人多少、首领是谁,各种详细情况一应俱全。荣保拿着地图给阿奴讲解,到了关键时候还会停下来,让胤禩做些适当的补充。这当中大部分情报都是噶尔丹说给胤禩的听的,整个计划大部分也都是胤禩和噶尔丹一道定下的。阿奴一边听着,神色一边从狐疑到确信。胤禩知道,恐怕是瞒不过她了。 阿奴耐心的听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我答应你们。连他都答应了,我又有什么立场拒绝呢?” 荣保愣了一刻,不明白阿奴说得是什么。 阿奴接着问:“他还活着?” 胤禩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噶尔丹。可噶尔丹未死的秘密,在大清尚且无几人知道,如何能说给阿奴?可不说,又会失去阿奴的信任,对日后的形势大大不利。胤禩只是讳莫如深地说:“我说我能说的,哈敦信自己愿意信的,如此而已。” 阿奴展颜一笑,拍了拍胤禩的肩膀,道:“我懂了。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1】哈敦在蒙语里是王妃的意思,这里就是指阿奴。很多文献里提到阿奴都直接阿奴哈敦这么叫的,我已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为啥名字还有长版和短版的,傻爆了OTZ【2】九白之贡指喀尔喀每年上贡给清廷的一头白驼,八匹白马。 【3】阿奴原来是噶尔丹同胞兄弟僧格的妻子,后来僧格在政变中死了。噶尔丹从西藏回来,给哥哥报了仇之后就娶了阿奴。这好像是习俗来着。 第95章 安达 漠西的战局一天比一天乱。战报传回京城,胤禩也时时悬着一颗心。整个蒙古乱成一团,莫说是康熙派去的特使和理藩院的官员,就算是蒙古的那些亲王贝勒们,也难以控制局势。大清的北方,就因为一个准噶尔,彻底陷入了混乱。胤禩有些后悔,此时若是俄罗斯违反《尼布楚条约》趁虚而入,蒙古面临的就是大片土地的沦陷,大清虽然屯兵在西北,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大清方才经历过大战,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万不能擅动刀兵了。 胤禩知道自责无用,却仍是忍不住觉得自己还是考虑不够周全。但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不冒风险,又怎么能够平白得了准噶尔这大片的领土。虽然准噶尔与喀尔喀开战,多多少少有胤禩的责任,可康熙并没有因此而苛责胤禩。康熙懂得胤禩的目的,也想就这样让胤禩大干一场,真的将准噶尔划归大清统治。 阿奴答应胤禩的第三天,色布腾巴尔珠尔、阿奴、荣保、常赫以及康熙精选的十几个侍卫和与阿奴一道被俘的几个厄鲁特侍卫整理好行装,出西直门,踏上了回归准噶尔的征程。 胤禩亲自将他们送出城三十里,一路上色布都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胤禩,说着草原的好,讲着各种风土趣事。色布在准噶尔少有朋友,他身份尊贵,又没有兄弟,人人待他尊敬,却并无真心。难得与胤禩投契,自然不愿分开。 胤禩看得有趣,却故意不告诉他自己过些日子也要去准噶尔,可能还有机会见面,反倒是故意做一副永别的样子出来。笑道:“色布,你若想我,不妨便对荣保他们好些,我若想你了,可就没办法了。” 色布眨眨眼,看了看阿奴,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坠子来,牛皮的绳子上,拴着一颗兽牙。色布递给胤禩,道:“这个,送你!” 胤禩接过来仔细看看,问道:“这是狼牙?” 色布点头:“这是我小时候射杀的第一头狼上拔下来的,我一直带着,送你了。” 胤禩倒也没推辞,斟酌片刻,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千里眼递给色布,道:“这是我曾祖母孝庄皇后赐给我的,我从小一直带在身上,一时情急没什么好东西回赠,便将这个送你吧。” 色布接过千里眼,对着远处看了一眼,惊道:“好清楚。真是好东西!我收下了。”说完在马上探身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又道:“好兄弟,你知道,在我们蒙古,互赠礼物的朋友,叫什么?” 胤禩微微一笑,右手搭上左肩,一躬身,叫了一声“色布安达。” 色布哈哈大笑,抱拳一礼,道:“胤禩安达。” 两人击掌三次,色布认真地说道:“约为兄弟,死生不弃。” 胤禩也跟着说了一句:“约为兄弟,死生不弃。” 说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二人骑得快些,将后面大队人马甩下老远,胤禩回望后面的扬起的沙尘,看看天色,有些黯然地说:“大概只能送到这里了。” 色布握紧了手中的千里眼,道:“好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日后但有所需,我色布腾巴尔珠尔定不惜代价,全力助你。” 胤禩这才对色布说:“安达不必挂怀,胤禩不日就要前往哈密,主持阿拉布坦和土谢图汗两方谈判议和。我说的那个计划,我要亲自去做。” “好!”色布喜形于色,两人并骑,揽了胤禩的肩膀,“咱们兄弟齐上,定将阿拉布坦拉下汗位来。” 胤禩淡笑道:“策妄阿拉布坦不也是你的堂兄?” 色布不屑地说:“大策凌还算是半个兄长,阿拉布坦?哼!” 胤禩不再多说,也没再商量政变的细节,两人都下了马,胤禩和色布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在色布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保重,安达。” 色布用力地拍了拍胤禩的背,也道了声:“保重!” 说完,一行人都上了马,胤禩对过来的荣保和常赫交代几句,安顿他们都上了马。便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马队在扬起的沙尘之中,渐渐远去。 ※※※※※※※※ 大策凌敦卜尔(后面简称策凌)是色布腾巴尔珠尔同母的兄弟,乃是僧格与阿奴之子,策妄阿拉布坦跑了,将大队人马都交给了弟弟策凌。此时策凌身边只剩下三千人马,和土谢图汗与车臣汗的一万五千骑兵周旋了两个月有余,四千人打得还剩下三千,也愣是没让土谢图汗把队伍打散。 策凌的人马机动灵活,仗着熟悉地形,在漠西广袤的草原和山地之间穿梭,打了土谢图汗一个措手不及,土谢图汗倒也没吃亏,趁夜摸到厄鲁特牧民的营地,一个抄底,将没来得及随策妄阿拉布坦一起撤离的部落翻了个底朝天,牛羊骆驼洗劫一空,策凌赶到的时候喀尔喀人已经跑远了,五百精兵追了一天也没追到,气的策凌大骂强盗,却也毫无办法。 策凌的人马失了补给,只能在草原上打猎为生。厄鲁特人与蒙古人一样,不吃天上飞的和水里游的,只食走兽,虽是初秋水草丰美之时,但打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策凌向策妄阿拉布坦要了几回人马,却迟迟没有回音,得来的消息是让大帅再顶上一段,大清调停的特使已经出发,马上就要到了。策凌听闻之后带人亲自去找策妄阿拉布坦,留下大将恩和森在此驻守。 “去他娘的大清。喀尔喀就是大清的,早跟大清穿了一条裤子,大清不是早派人来了?派得什么人?那个马思哈根本就是怂蛋一个,看见喀尔喀那些汗王们,敢说个不字么?大汗难道不明白,大清根本就是想着借喀尔喀的手将我们打垮,走完了远路,就要杀了我们这头骆驼!”策凌手下的大将恩和森在帅帐里肆无忌惮地大骂。手底下的将领也附和着。 恩和森骂得过瘾了,才在地图上指了指,道,“算了,大汗不发东西来,咱们自己去喀尔喀那里抢。这仗只怕是要打过冬天的,我们得把过冬的存粮都抢过来!我自领五百人诱敌,他们不是人在哈密么?我们就到哈密去抢,我们精兵强将,怕他何来?” “莫日根,你那还有多少弓箭?”恩和森问道。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2 章 莫日根的皱眉思索片刻,答道:“没剩多少了,不到一万支。” 恩和森哼了一声,道:“是不太够,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这么干他娘的,大帅回来了也好给咱们记一大功。” 傍晚喀尔喀的营地外数里,厄鲁特的五百人队,正悄无声息的向营地靠近。恩和森弯着腰,压低了声音命令:“都藏好了,头都埋在草里,过了前面那棵歪脖子树,再上马冲杀过去。” 枯黄的草疯长到了一人多高,马裹了穿行在其间,拽紧了缰绳,离得远些,也看得不太清晰。厄鲁特的士兵们队伍虽然松散,却也有序,三人一队,列成一个三角的阵型,彼此默契。不多时便靠近了那棵恩和森命令里提到的歪脖子树。 喀尔喀营寨里升起了炊烟,正到了一日之中防守最松弛的时候,守兵们一个个嗅着饭香,早没了望哨的心情。望哨的喀尔喀士兵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远处的飞鸟,思念着家中的兄弟妻儿,漠西的草高,不比漠北处处荒漠,是片好地方,就是比起漠南丰美的草场,也差不到哪去。绿意之中点缀着初秋时候的鹅黄,一片静谧之中的草海,美得如同望不到边的海子,随风起伏,荡开涟漪。 远处零星地有些野马,三三两两缓慢靠过来,也有些像是吃饱了撒了欢儿。看着马儿欢腾的样子,哨兵觉得自己也饥肠辘辘,要填些饭食过活了。正要转身下岗,倏忽之间再一回头,却发现远处的野马越来越多,冲得越来越近,像是发疯了一般。 还未等哨兵再看清那群“野马”的动向,“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猛地射过来,穿喉而过,将哨兵将要说出的句子扯碎,只余下风中一声戛然而止地呻吟。鲜血汩汩地留着,一片血红之中,哨兵软软地倒下。眼前闪过无数幻象,他仿佛看到一个忽然出现在飞腾地骏马上的神箭手,看到铺天盖地从天而降的神兵。他想高喊一声:“快跑!”可黯哑的句子还没说出口,他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厄鲁特骑兵纷纷从马腹之下翻身上马,撒开缰绳,扬起马鞭,急速向喀尔喀地营地飞驰。早早摸到喀尔喀营地附近的厄鲁特勇士从侧翼蹿出,将营寨口的守兵一刀一个,挑了个七零八落。他们两人一组,如同开山巨人一般举挡在营寨门口的栅栏,口中喊着号子,将栅栏一点一点地挪开,把喀尔喀的营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时,喀尔喀的号角才终于响起,正吃着饭的士兵们放下手中的干粮肉干,匆忙地冲进蒙古包中取出披挂,营地里乱成一团,有动作快的,举起弓箭便射向搬着栅栏的厄鲁特人,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鲜血在草原上飞溅,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助长着人们疯狂地血性。喀尔喀的骑兵三人一组,从勇士们撕开的缝隙中冲进去,马刀一横,如同镰刀一般,收割着喀尔喀人的人头。 几乎同时,背靠营地的山上落下遮天蔽日地箭雨,厄鲁特的弓箭手们弃马翻山,绕到了喀尔喀的营地之后,从山上居高临下,冲杀下来。喀尔喀的营地倏忽之间,变作人间炼狱。惨叫声,哀嚎声,马嘶声,兵刃相交声,响成一片。厄鲁特人沉醉在疯狂的杀戮里,将家园被毁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他们的马刀弓箭上。 甚至连带队的恩和森都没有注意到,在厄鲁特人的外围,二十多里之外,另一队喀尔喀和察哈尔骑兵的联兵,正在向这个圈子收缩。 饵足够肥厚,鱼儿岂会不上钩呢? 第96章 策凌 一鼓作气的勇猛终有耗尽的时候。 熬过了第一波最猛烈的进攻,喀尔喀的守军渐渐开始结成阵型。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草原上最高贵的民族,流淌在们血液里的悍勇在满是血腥的战场上被激发出来。从山上攻下的弓弩手因为缺乏箭支,攻势减弱,渐渐退却,喀尔喀人或依托地势背靠山梁向下冲杀,或掩藏在工事之后暗放冷箭。漠北人是有狼性的,硬碰硬的战斗,他们绝不能示弱。 恩和森却毫不畏惧。他坚信,此时喀尔喀的抵抗,不过是回光返照的余勇,再来一次冲锋,敌人的意志就会土崩瓦解,如同他们的营寨一样,摧枯拉朽一般走向毁灭。恩和森手起刀落,鲜血迸溅,头颅飞起,一名敌将就这样死在恩和森刀下。 他用刀尖挑着人头,举得很高,大喊一声:“弟兄们!杀啊!” “杀!杀!杀!”仿佛响应着恩和森的呼喊,四面八方传来了整齐而浑厚的喊声。喊声在连绵地山峦间回响,大地也仿佛在震颤。恩和森感到眼前的敌人仿佛忽然之间被注入无限力量,他感到自己的刀变得沉重,马变得迟钝,双臂好像再也抬不起来。四周阴寒地杀气让恩和森心中一凛,他茫然地回头,却看见旌旗漫天,荒草起伏之间,喀尔喀的骠骑拥过来,将他团团围住,身边的兄弟不知何时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只余下几人,和他一样,呆呆地回望着。 中计了…… 恩和森甚至来不及喊撤退,他们早已无路可退。他甚至来不及后悔,形势根本不容他后悔。周围到处都是敌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奋力举刀、落下。马倒了,他滚落下来,继续砍杀着,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倒在他身边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山,却越来越多,没有止尽。恩和森远远望着莫日根捂着胸口闭上了眼睛,望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一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敌人的长刀下死去。 刀卷刃了,血流干了,恩和森仰面倒下的时候,天空很蓝,万里无云。他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大帅…… 喀尔喀得胜了。这是出征几个月来的第一场大胜。代价虽然惨重,却依然是振奋人心的。离乡背井的战士们引吭高歌着。唱着草原,唱着戈壁,唱着高大了骆驼,唱着星罗棋布的蒙古包。战死的烈士早已被收殓,血战洗礼后的老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毫无顾忌地割下一颗颗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敌人的人头。 百夫长卓图在恩和森的尸体前停下,颇存敬意地将恩和森的刀举起,用力插在被鲜血浸润的草地上。这是战场上对英雄的敬意,是恩和森英勇的明证和丰碑。 卓图和自己的兄长拖雷一道策马走在回营的路上。大队的人马已经渐渐离开了,他们两个为了回合有些拖后了。拖雷肩膀上受了轻伤,随手扯了块破布包扎起来。卓图手里头拎着恩和森的人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因为头发被拽着,表情僵硬而狰狞。拖雷看了一眼那人头,表情有些黯然,曾经,他们的兄长送回家的尸体便是这样无头的尸身,后来他们远避漠南,归顺大清,直到回到自己的家园。 仗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也许,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这场埋伏打得漂亮,一战歼敌上千,连月以来,被策凌打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喀尔喀军终于扬眉吐气,以几百人的老弱和为代价,将策凌留在哈密附近的主力几乎全歼。喀尔喀的背后毕竟还有大清,还有康熙皇帝。卓图和拖雷都不是简单的兵士,他们深知这场战争与大清的态度是分不开的,有了大清的支持,南北蒙古就算这样一鼓作气吞了漠西也并非不可,想到此,拖雷不禁轻松起来,远眺着前方。希望,永远都是在前面的。 高原上山峦起伏,草场连绵,望不到边。夕阳西下,渲染出一片猩红的天。卓图和拖雷跟着队伍,沐着霞光,随着众人唱起家乡的歌谣。西风席卷而过,旌旗招展,天地都红得刺眼。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快,战士们从激战的疲倦中恢复过来,转而变成了得胜之后的亢奋。卓图也被这气氛感染,放声高歌着,被别在腰上、挂在马上的战利品摇摇晃晃,招来周围同伴艳羡的目光和歌声的称赞。草原是敬重英雄的地方,杀敌最多的人,最值得敬仰。 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到了营地。阿瓦在那里等着他们。卓图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阿瓦,你的小儿子也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了! 袅袅青烟从山后升起,大概是炊烟吧。拖雷感到腹中空虚,饥肠辘辘。探手去拿卓图挂在马鞍上的酒囊,卓图呵呵笑着递给他,拖雷仰头灌了几口,又扔给卓图。腹中暖和一些,却好像更饿了。 “驾!”拖雷一甩马鞭,“蹭”地蹿出老大一截,回头笑话卓图:“快些!慢悠悠的,像个大姑娘!” 卓图也笑着去追,两人在众人之中穿行,渐渐走到队伍的前头。周围的人看着他们,一边加油呐喊着,一边看着热闹。卓图渐渐赶上,与拖雷擦肩而过的时候,马鞭一指山顶,道:“哥,咱们比比,谁先到!” 拖雷纵容地道一声:“好!”也立刻催马向前,追着前面放了马撒欢跑的弟弟。 卓图夹紧马腹,任凭系在腰上的人头丁零桄榔地乱晃,一段猛冲,跃上山顶:“我先……” 戛然而止。 烧焦的气味,冲天的火光,方圆数里,一片焦土。卓图收紧缰绳,愣了一瞬,没有再等追上来的哥哥,马鞭一扬,便急切地冲下山坡。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身后的歌声,不知何时,如同被掐断一般喑哑了。马蹄踏在地上,仿佛被灼伤一样迅速地抬起,飞速向废墟的中心冲过去。 那是他们的营地,中间最高大的蒙古包,是父亲的帅帐,烧焦了的毛毡在西风中无助地撕扯着蒙古包的枯骨,七零八落的焦尸横陈在营地周围。嘴无助地张大,目眦欲裂,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眼泪从合不上的双目之中涌出。卓图仿佛发泄一样,疯狂地从腰上扯下恩和森的头颅,狠狠掷在地上,因为,他看见了那悬挂在一面残破的旌旗之上的父亲的人头。 “啊!”一声长啸,卓图从马上摔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奔向带着焦味的老父亲的尸体。那厚实的手掌再也无法为他拍打征尘,那坚实的臂膀再也无法给他鼓励地拥抱。卓图伏在父亲的没了头颅的身上哀嚎着,他撕扯着头发哭喊,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拖雷的马在卓图跟前停下。他用压抑着情感的嘶哑的声音命令着:“上马!小心敌人埋伏!” ※※※※※※※※ “大帅!为什么不在此伏击?”哲和礼骑马追上策凌,有些愤怒地问道:“不在此全歼敌军,乘胜打击,更待何时?大帅难道不知道这是牺牲了恩和森和我们一半的人马换来的!” 年轻的大帅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冷峻的目光让哲和礼心里一冷。但想起兄弟的惨死,哲和礼不禁也动了真怒:“策凌!别以为你是大汗的弟弟,就能为所欲为。”哲和礼举刀指着策凌,“你哥哥还没给大清当走狗奴才,你就巴不得去舔康熙的鞋了么!” 策凌扬手落鞭,马鞭卷飞了哲和礼的刀,鞭梢毫不客气地抽在哲和礼的脸上。哲和礼一愣,怒目瞪视着策凌,一言不发。策凌冷笑一声,道:“大哥若是要做大清的狗,也不必等到今日。以下犯上,你想找死?” 哲和礼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捂了脸愤愤不平:“那你为何对敌人手软,好不容易劫了营,杀了莫都老贼,如今正是趁势打击的时候。” 策凌有些不屑地偏转马头,也没有再为难哲和礼,说道:“你去点点人数。”说完,便径自策马往前去了。 策凌心中在想着日后的打算。他手中原本只剩下三千人马,如今折损了恩和森的一千来人,只剩下不到两千。虽是精锐,却再也禁不起一场败仗。他的队伍是草原上的苍狼,只要这支队伍还在,准噶尔就还在,厄鲁特就还在,精魂不灭,万世留存。所以他不能冒险,以两千打一万,就算是伏击,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赢了,也只有遁走。若非在大汗处事事牵绊,他再赶回来得早些,恩和森也不必死,如今虽然报了仇,人却还是回不来了。 策凌不怪哲和礼。哲和礼和恩和森亲如兄弟,对他无礼,也是心中悲痛所致。策凌也悲痛,却并未表现在脸上。他手中的是一支铁军,这支铁军需要的,是一个钢铁一般的将领。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3 章 ※※※※※※※※ 色布一行人行至宁夏,便接到了漠西传回来的消息。喀尔喀的大帅扎萨克莫都在哈密设伏,歼灭了策凌的大部分主力,但策凌却将计就计,以陷入敌人包围的恩和森所部牵制住了莫都的大部分兵力,用仅剩的两千人抄了莫都的大营,杀了莫都。两方因此而结下仇隙,喀尔喀誓不罢休,定要让策妄阿拉布坦交出策凌才肯罢休。策妄在战场上占了便宜,也不松口,双方边谈边打,形势急剧恶化。 “哈敦若能说服策凌支持我们政变,形势便乐观多了。”荣保分析着。 “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个儿子,”阿奴有些为难地苦笑,“他若是能被说服,也不必如此为难了。八阿哥定计划的时候早就考虑过了,只要能将其他将领的兵权全部接收,策凌绝不会跟自家人打起来的。他心虽然狠,却绝不会自相残杀,否则阿拉布坦也不会得到他的支持。” “策凌也是您的儿子,他自小僧格大汗便不在了,为何不支持同母的兄弟,反而为阿拉布坦打天下呢?”常赫皱眉问道。 色布却不避讳:“策凌是算是哥哥,比我有本事,何苦支持我?我便是想做大汗,背后哪有阿拉布坦那么多靠山。蒙古的王室斗争,不比你们大清之中平和多少,兄弟之间动辄刀兵相向,哪有什么亲情。” 荣保想起胤禩一心保着太子,不禁觉得若是色布能将这念头灌输到胤禩脑子里就好了,直道:“那策凌大概便是如我们主子一般,一心一意保了长兄了?” 色布叹口气:“胤禩人太好。”叹完便又说:“战局如此其实对我们也算有利。策凌虽然立了大功,将喀尔喀阻住,可毕竟牺牲太大。我们准噶尔上层很多反战的,常年战争,早就把人们打得疲了,策凌又一下子送了这么多人命,人心浮动是必然的。只是,兵权多掌控在他这样的人手里,宁可死也不愿退一步,不亲清不亲俄,只想着打仗打仗的。” 常赫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还得给主子回报一下。他也该从京城出发了,这样的形势,虽然咱们这边有利,却不知主子那边该如何谈法,会不会有危险。” 阿奴却不担心:“你们那个八阿哥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这么点儿小事,岂能难得住他。你们倒不用这般着急了。” “也是,”荣保顿时轻松了些,又道,“明日就要进入战场了,我们主子在这边招募了一些高手,保护哈敦和王子回去。请二位尽管放心。” 色布却道:“哪里用得着高手保护,倒不如派给胤禩吧。保护他要紧,他的事儿干起来更危险。” 荣保含笑摇摇头:“主子那里自有安排,既然备下了,二位便不用客气。也是主子一番心意。” 说完拉了常赫行礼,两人退出去,才将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害怕么?”荣保低声问道。 “怕什么?放心,一切有我。”常赫轻轻揽过荣保,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们,八爷,都会平安的。” 第97章 回家 雍王府里,胤禛抱着百福,一边用特制的梳子梳理百福的长毛,一边听着戴铎回报。 “回主子,西北来了信,有人在口外找了很多江湖上的高手,似是要办一件大事。出得价钱高得几年之中都未曾有人见过,消息传得也极为隐秘,在江湖上虽然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但少有人知道到底要干什么。主子您看,这事情是否跟八爷相关?”戴铎试探着问道。 胤禛手中的动作停了停,百福觉察到,昂头看了胤禛一眼,舔舔胤禛的手指,胤禛看着可爱,眯着眼笑了。一回神看到被晾在一边的戴铎,才道:“你怎么觉得这事儿跟老八沾边儿?” “八爷府里头传出来,八爷前些日子派了人去哈密,九爷那里也听说八爷去借过人。内务府的私账上八爷支走过一大笔银子,圣上都没有过问,蹊跷得很,奴才觉得那些高手,有六七成的可能就是八爷招募的。若真是如此,想必万岁爷也是知道的……” 胤禛颇有些不耐烦,“以后这些事情动作小一点儿,都查到了内务府的私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么。爷不关心你这些腌臜事儿,办好府上的事情就行。现在还不到时候。” 戴铎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胤禛并非真是这个意思,立刻又开口问道:“主子,您看八爷这是要做什么?” 胤禛目光瞬间冷了,又渐渐柔和起来,修长的手指逗弄着百福,在百福的脖子上来回打转,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他要做什么?” “虽说那边如今不太平,但贴身保护也用不了这么多好手……”戴铎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是不敢说吧。这有什么的,胤禩的心思我明白,他无非是要像太子当时说的那样,立了那个色布腾巴尔珠尔做准噶尔汗,只不过,他如今跟这个色布腾巴尔珠尔有了私交,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输给策妄阿拉布坦,胤禩根本不是去主持和谈的,他找的高手,就是去刺杀策妄阿拉布坦的。” 戴铎心中也猜到了这层可能,嘴上还是说着:“主子明鉴。八爷这趟若是做成了,太子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 “你怕他联合蒙古的势力?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太子如今虽不如前几年,却还是稳如泰山的。”胤禛一边逗弄着百福,在小狗儿的肚皮上抓痒,一边对戴铎说着。 “可八爷未见得没有此心。”戴铎执意道,似乎还是不甘心。 “你想怎么做便去做吧。只一条,别露了行迹。大哥在军中挺有势力,也保不准会做什么的。太子的事,还轮不上爷从中作梗。”胤禛顿了顿,又吩咐一句:“你先出去吧。” 戴铎行了礼,自去办事了。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胤禛的意思——嫁祸他人,独善其身。雍王府的势力,虽然还伸不到厄鲁特蒙古去,可查到的事情给那边的人透个信儿,却容易得很。那是人家的地盘,到时候是去杀人还是去送死,还不一定呢。 胤禛用鼻尖蹭蹭百福湿漉漉的鼻头,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而只一瞬,便换了阴冷,吓得百福狠狠抖了个激灵,支楞着身子便要跳下胤禛的膝头。胤禛用力箍住百福的腋间,叹了口气,安抚地抚摸着百福的头顶,轻轻道:“乖,乖,别怕,别怕。” ※※※※※※※※ 入冬之后,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准噶尔和喀尔喀也好像暂时休止了刀兵,真的想要握手言和一般。大清的特使团到了青海,策妄阿拉布坦和土谢图汗、林丹汗也都到了个齐全,恨不得要杀得红眼的两拨人,被大清特使鄂伦岱打了几个哈哈,不但也没闹得眼里喷火,反而算是心平气和。谈是要谈的,和也是要和的,只是,谈什么,怎么和,总要有个计较,一时也不能盖棺定论。当然胤禩心里自有主意,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丁点都不能吐露。 色布一行早早到了准噶尔,但此时厄鲁特人早已经不在哈密附近,逃得远了,还好阿奴知道几个族人可能的藏身之处,领着他们找到了准噶尔的临时放牧地。 进了蒙古的地界,常赫和荣保也都换了行头,一副蒙古人打扮,加上二人马术精湛,蒙语标准,活脱便是两个蒙古富家少年。准噶尔识得阿奴的人颇多,她又不便过早露面,便也乔装打扮成一个放牧妇人,假作给色布他们引路的向导,一行人行在明处,又有胤禩找来的高手在暗处保护,一路上也没出什么风波。 几人在准噶尔安顿下来,便开始秘密联络一些曾经与噶尔丹有过旧交的官员以及那些容易被金钱贿赂的中间人士。到了和谈开始之际,准噶尔留守的官员之中已经有接近三分之一支持将策妄阿拉布坦推翻,并且参与到整个政变过程之中。 一切顺利得几乎超乎想象。 康熙三十六年十月三十日,正是色布与胤禩预定起事的那天。这个早晨如草原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冬日一样。西北风呼呼地吹着营地上厚毡布搭起来的一个个蒙古包,风沙席卷过山谷,碎石头打在行人脸上,会有些生疼。蒙古包里的炉子边围了一家老小,哆哆嗦嗦地在烤着火,炉子上放了一锅热奶茶,奶味茶味都稀薄得紧,却难得还余下些香味。香味溢满了整个狭小的蒙古包,孩子们红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烧开了的锅,好像能将整个炉子都一并吞下似的。 风太大,是以天上没有一丝云翳遮蔽,蓝得通透。太阳亮得刺眼,阳光却是冷的,照在人身上,起不了任何暖意,只有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带走每一丝热气。过了晌午,人们不再窝着,穿着羊皮衣帽,缩着手三三两两从蒙古包里钻出来,在营里的空地上聚集——又是一月末尾,该到了分发粮食干肉的时候了。 这个月送来的东西格外少,但东西总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少一些的,牧民们渐渐也都习惯了,领了东西抱怨几声,正要搭帮结伙地回去暖和一下,却听见有人大声叫着:“王子回来了!王子回来了!巴尔珠尔王子回来了!” 色布满身风尘的样子,没有骑马,身上的衣服破旧了一些,脸上还带着被大风沙卷起的碎石刮破的伤痕。牧民们很快将他围了起来,热络地问候着,色布正发着愣,却被旁边机灵的常赫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常赫常年习武,手劲儿不小,色布直疼得嘶了一声,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色布并非机灵的人,倒有些忠厚,骗人不在行,演戏更不拿手,然而毕竟演练过多遍,倒是被常赫一掐进入了状态,目中含泪,和围过来的牧民们诉起苦来。 噶尔丹所料并没有错,策妄阿拉布坦并没有将色布腾巴尔珠尔被绞送往大清作礼物以求和谈的事大肆宣扬,而是借着色布接他汗父的班去西藏学习佛法的名义将他送走的。噶尔丹在厄鲁特人心目中的地位崇高,既是大汗、又是活佛转世。在人们心中,噶尔丹是活佛的化身,至高无上的尊者。因此色布的名望地位也极高,策妄阿拉布坦如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 知悉色布被送往大清的,除了策妄阿拉布坦本人之外,只有随同色布去大清的使者西林和策妄的贴身侍卫墨脱。这两人一人已经被策妄阿拉布坦灭口,另一人随着策妄去了青海。若是胤禩的那边没有出意外,策妄现在已经是性命不保,更不用提墨脱了。 “我哪里见过什么活佛的影子!兄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奸人蒙蔽,将我绞送到大清去,想求大清的皇帝停止战争。若真能用我一命换我们一族平安,我便是百死又有什么关系,只可惜……”这不是谎话,甚至算是色布的心声,他讲得很动情,配上闪着泪光的双眸,格外让人动容。 色布从头到尾几乎就只说过这一句话,剩下的活便被常赫荣保两人包揽。两人一人一句,将色布在路上的经历讲得绘声绘色,让人颇有身临其境之感,许多围着的群众都不禁落下泪来。 大家很快给色布准备了吃食,热了奶茶,甚至还端出了仅剩的一点儿马奶酒。装着装着,色布便真有些感动了,这些淳朴的牧民、虔诚的信徒们热切的目光,仿佛在这隆冬时节升起的暖阳,照的色布心里暖融融的。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4 章 在离开草原大半年后,他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色布心中萌生,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家的温暖。 凛冽的寒风也阻不住厄鲁特人的热情,他们已经在这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地方呆了太久,几乎整颗心都因为担惊受怕变得麻木。人们太渴望热闹,太渴望过上平静自由的生活,以至于再也压抑不住,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色布一直安静地看着他未来的子民们,那天,他在心里默默立下誓言,哪怕背负卖国的骂名,哪怕受到万世后人的唾骂,他也要让这些他爱的人们过上好日子。 第98章 政变 色布的出现,给准噶尔的营地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危机。 色布虽然回到准噶尔已经有一段时日,但毕竟是隐秘的,除了约定好参加政变的核心官员,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色布的归来。此时的突然出现,便如同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荡起不安分的因子。 策妄阿拉布坦的亲信,营地驻军指挥桑吉接到手下人的禀报,立刻带人赶了过来。留在营地的驻军不多,只有两百来人。多数都是些受了轻伤转移回来的伤兵,战斗力并不甚强。真正的精兵,都在策凌手下,与喀尔喀来犯的部队周旋去了。 桑吉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量不高,却壮实得紧,手臂格外粗壮,拎了一杆长枪,如同提溜一根细木棒子一样轻松。一头浓密的发,只两鬓斑白一些,络腮胡留了满脸都是,显得活像头狮子。下面人叫他狮王,在策妄阿拉布坦跟前,也算数得上号的人物。 桑吉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副官达曼。达曼比桑吉略高一些,瘸了一条腿,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腿上打着夹板,手里拄着一根不太趁手的拐杖,一步一晃地趔趄着缀在后面。 桑吉带了三十几人,三三两两不慎齐整地跟在达曼后面,最小的是个十岁的孩子,瞎了一只眼睛,黑布蒙上了,扁着嘴,面黄肌瘦,一脸菜色,显然是没有吃饱的样子。 桑吉在人群的外围停住,一抬手止住后面跟着的众人,又挥手招呼一个刚刚分发了物资,在人群外围垫着脚尖探头探脑的少年士兵,“那个娃子,你过来。” “我?”少年指指自己,有些惊讶的回头,看见桑吉在叫他,一溜烟小跑过来,在桑吉跟前停下:“狮王?巴尔珠尔王子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好像很受了些苦呢!” “哦?”桑吉眼神一瞟,似是越过人群,看被簇拥在其间的色布。小小的眼睛在虬髯之中转个圈子,目光转回来,倒吓得那少年抖了个激灵,一缩肩膀,向后退了小半步“王子从西藏逃回来了?”桑吉有些不悦的皱皱眉,鼻子吸了吸,目光锐利地将那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之中颇带着不屑。 少年瑟缩着又退了半步,桑吉手一伸,抓着少年的领子扥了回来,道:“哆哆嗦嗦干什么,你的什长是谁?想挨棍子么?” 少年吓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低了头,嘴唇咬得发紫,半晌才勉强凑出个句子:“王……王子……王子不是……从西藏……回……” 桑吉听得不耐烦,正想将他扔开,再换个嘴上利索的,看看周围却也没有其他的兵,抓着少年的领子往达曼的方向一甩,道:“你来问!” 达曼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怕少年的肩膀,嘴冲着色布的方向一努,问道:“怎么回事?” 少年心定了定,偷偷瞟了一眼桑吉,又赶紧将目光转回来,飞快地说:“王子说根本没有去西藏,是大汗把他送给大清的皇帝了,他想方设法才逃回来。” 桑吉将手里的长枪狠狠一砸,向地上啐了一口,道:“抓起来。” 达曼有些疑惑地看了桑吉一眼,不太确定的问道:“把巴尔珠尔王子抓起来?” 桑吉怒道:“废话!难不成要抓老子!” 达曼顿了顿,犹豫片刻,立刻一瘸一拐地走向人群,“让开!都让开!”他拿着拐棍左右拨拉,从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都回帐篷去,大冷的天在外头打饥荒么!别凑热闹,都回帐篷去。” 达曼这样说着,便有些怕事的,揽了孩子往蒙古包里去,更多的却都回头看着达曼。问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又要干什么了?” 达曼还没有回答,人群中便有个清亮的声音,愤怒地道:“他们要把王子抓起来!” 接着便有人附和着:“对!狮王是大汗的亲信,他们还要把王子送回大清去!” “不能抓走王子!”“阿拉布坦那个混蛋才不是大汗!”“对,大汗是噶尔丹,是活佛!”人们一边说着,便推搡着要从外围冲进来的兵士们,妇女们拉着手,背对着达曼的拐杖,宽阔的臀像是山一样堵在达曼一干人的去路上。人们将色布围在中间,手中挥舞着刚刚领到的物资,甩了袖子,打算大打一场。 冲突一触即发。 突然桑吉将长枪翻转,枪头一甩插在地上,枪杆的水曲柳木顺势晃动着:“都闭嘴!”如同狮吼一样的喊声让人群一刹那安静片刻,很快又吵闹起来。 “色布腾巴尔珠尔是叛国的罪人,你们将他交出来,否则视作与他同罪。”桑吉一指长枪,“我数到三十,还在枪前面的,都是我桑吉的敌人,枪不长眼,你们可小心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却有个女人冷笑一声,道:“竟不知策妄阿拉布坦的人如此卑鄙,不去打来犯的喀尔喀人,却在自己人这里武枪弄棒,对老人、女人和孩子出手。”这声音正是化妆成牧民的阿奴。 桑吉听声音有些熟悉,正待发愣,那边一窝蜂涌将上来,拿了手里的家伙事儿便往桑吉身上招呼。桑吉几步后撤,手向前一够,提了枪尾一抖,“蹭蹭”一甩,枪身横扫,鞭在一个挺了肚子的女人身上。女人一声惊呼,倒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之中有人尖声喊着,“桑吉谋反了,胡乱杀人了!快去报给哲布大人!” 桑吉正要往那喊声方向看,却从人群中钻出一个牧民打扮的少年,提了刀挑开桑吉的枪,欺上前来。这少年正是常赫。常赫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在胤禩几个哈哈珠子当中,是最出挑的。此时对上桑吉,虽说兵刃上吃着亏,却也游刃有余。 桑吉枪尖斜刺,往常赫腋下,常赫侧身一避,身子一矮,从枪下钻过,马刀一甩斩向桑吉下盘。桑吉哪见过这等怪招,一时应对不及,只有后撤,却被常赫一个滑步,挺身架开桑吉的长枪,刀刃贴着枪身向前划去削他右手。桑吉急中生智,右手急送,抬手去抓枪杆前段,将将躲过了长刀猛削,肩膀倒是被刀刃划了一道,羊皮的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冷风窜进去,桑吉猛地一抖,枪交左手,抖个枪花,将常赫逼出了三尺开外。 这厢桑吉和常赫打得胶着,色布远远看着,也有些按捺不住。他堂堂七尺男儿,岂可被一群妇孺围住保护。正待冲出去和桑吉斗上几合,却被身旁的荣保拉住。荣保轻轻摇摇头,低声说:“王子看着便是。” 达曼对手下下命令:“什长,你在这儿稳住局势,我回去调兵。这么多人,只怕留守的都调来都不够。”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外头走去。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 达曼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嗖”的一声,接着一支精巧的小弩箭正中达曼的后心。达曼脚步不稳,晃了几晃,终于还是扑倒在地上。 “快!他们要去搬救兵!”“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能走!”“去找哲布大人!”…… 空地上乱成一团,人们拥挤着,推搡着,三十来个兵士自顾不暇,他们并不想执行长官的任务,然而军令如山。那个最小的孩子偷偷瞄了一眼桑吉,又看看倒在地上的达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握紧拳头。趁着周围人都魂不守舍着,那孩子一溜烟跑到倒在地上的达曼身边,用力拔出那插在后心的箭。 箭连皮带肉地抽出来,上边倒刺上勾着些泛黑的肉块。那孩子毫不畏惧,解下背上的小弓,几乎看都没看,抬手就射。弩箭从三个人身边擦过,带着劲风,正插在桑吉的左肩。桑吉低吼一声,左手垂下,枪换到右手,却使不灵便。立刻便被常赫卸了武器,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把他绑了!”常赫命令一声,周围立刻围过来几个女孩子,三下五除二将桑吉绑了个结实。 桑吉与达曼一伤一死,人群之中一片欢呼,当此之时,哲布带着人赶过来,混乱的局势立刻稳定住了。 哲布是准噶尔这一出驻地的总负责人,是个典型的中立派。噶尔丹在位的时候重用他,等到策妄阿拉布坦上台的时候,也对他颇有好感。这人最惯于见风使舵,处处都吃得开。阿奴熟悉她,早早便与他联络上,许了大笔金钱给他,他才同意不干涉色布与阿奴的他们发动政变。 桑吉与常赫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其他营地驻军早就在一个百夫长的带领下,颈上系着白巾,以此为号,将阿奴交代好了的几个策妄的亲信抓了起来。剩余的士兵也没有进行抵抗,纷纷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也带了白巾参与进来。哲布见起事一方势头大好,竟然也改了两不相帮的立场,带着人到了广场上来抓桑吉等人了。 “他们是叛徒!”“杀了他们,哲布大人!”“保护王子!”人群中七嘴八舌有人说着,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王子我会好好款待的,诸位同胞请各自回去,他的安全你们尽管放心。这里的事情由我来处理,明天便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哲布慢条斯理地说着,轻轻一句,便安了众人之心。 色布也对大家行了个礼:“今日大家救我之情,色布腾巴尔珠尔铭感于心,准噶尔惨遭喀尔喀荼毒,众位同胞流离失所,这几人竟然将刀挥向父母兄弟,挥向厄鲁特人,实在不可饶恕!”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5 章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下面的人齐声高喊着。 “但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我们的勇气要留着对付敌人,外敌当前,该同仇敌忾!” “同仇敌忾!同仇敌忾!” 气氛高涨而热烈,哲布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色布的表演,却有一个人急急地跑来,送给哲布一封信。哲布展开一看,脸色一变,思忖一会儿,眼中却突然带了些笑意,但很快消隐不见了。 哲布上前做个安静的手势,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前方情报,声音沉痛地说:“天不佑我准噶尔国,我们的大汗,策妄阿拉布坦在青海遇刺身亡了!”说着便将手上的信交给色布。 色布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会场遭到袭击,无人生还”几个字,像是击在了他的心上。胤禩……胤禩会不会出事了? 第99章 噩耗 十月三十日,正是胤禛的生辰。胤禛这日休沐,请过安、回了府之后也办了个小宴。自家兄弟多有来贺的,不过走走过场。最在意的那个人不在,旁人来了也不过是心里添堵。 难得胤禩有心,走之前提前备下了贺礼,丝毫没有因为上次二人之间的不快亏了礼数。胤禛见了那礼单子上毫无新意的几样物事,先是把单子摔在一边,后来又拿了过来,看出那单子上的字迹是胤禩亲笔,这才心里稍微舒坦一些。末了又怪自己忒多事,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既然已然断了恩义,何苦如此念念不忘,挂肚牵肠。倒显得小女儿态,不够豁达有气量了。 胤禛这般想着,随手便将那礼单两下撕了,扔在地上。想过去再踩上两脚,却又觉得太过刻意,正巧百福跑来,胤禛蹲身抱起,在怀里逗弄着,也就没去理那一地的碎纸。 然而那夜总好像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安稳。夜半起来,却刚好碰上了得了讯息来禀报的戴铎。胤禛心里正烦躁着,看着戴铎步履轻快,更加不悦,一张脸拉了老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戴铎倒是敛了喜色,恭敬地行了礼,起来才回话:“回主子,西北的事成了。” 胤禛听了也怒色稍减,不自觉地便想了胤禩,脱口问道:“老八回来了?”一时情急,连心中的隐隐期待都未藏住。胤禛情不自禁地想胤禩大概办不成事,便会赶回来。这是他开府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他想要看看胤禩,哪怕只是以兄弟的名义。 戴铎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吃不准胤禛对胤禩还有多深的情谊。但有了消息,又不能不说,只得沉声道:“主子,八爷,只怕是回不来了。” 戴铎的声音很轻,轻到只二人听得见,便是旁边再有一人,离得稍远,也不得闻。可胤禛却觉得太吵了,他想伸手捂住耳朵,但终究忍住了。用沙哑的嗓音问出那如同牙缝里挤出来的句子:“他死了么?” 戴铎这才禀报:“子时的时候传来的消息,万岁爷深夜急召了皇太子、佟国维、鄂伦岱长子补熙夜入乾清宫议事,佟家已经备下丧仪了。八阿哥的佩刀也被带回来了,还有呈给皇上的奏折,俱言内书请罪等语,自言身死,有负皇恩……” 后面的话,胤禛已经听不清了。 不知为何,胤禛首先感到的,竟然是轻松。全身仿似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儿力道。如同在云端,使不上力,却快乐至极。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一个强大的对手挡在前面,有座大山压在身上,胤禩走了,他就轻松了,彻底轻松了。 胤禛在笑,平生第一次畅快地笑,比任何一次都笑得真心。他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那似海深情没了,那如烟回忆散了,一切都没了,都没了…… 曾经有个少年在说:“我信四哥,故以实情相告,以要事相托。” 曾经有个少年在说:“四哥真是可爱。” 曾经有个少年在说:“四哥笑起来很好看。” 曾经有个少年再说:“四哥,我心里也有你。” 曾经有个少年在说:“我一直想着四哥。” 曾经他的回忆里充满了那个影子,一声一声,叫着四哥、四哥…… 那少年不见了,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一瞬间,胤禛觉得自己都忘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不用记起来。百转柔肠空托付,情未亡,人已殇。 戴铎不知道胤禛为何在笑,只觉得那笑苍凉得很,不像是愉悦,倒像是哀伤。他静静地退出去,只留下胤禛一人,如同疯癫,一直笑着,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瘆人。 胤禩的死讯瞒得很紧,并没有公之于众。然而却仿佛人人都知道了。坏消息传播的速度总是格外惊人,第二日早朝刚下,胤禛便听说良嫔晕厥过去,康熙早朝时脸色也不大好,皇太子告病,根本没有出现。胤禟去乾清宫闹了一遭,被勒令闭门读书,胤礻我一直沉默地拉着胤禟,却说不出一句劝阻之言,胤祺和胤祐神色都沉痛得很,唯有胤禛,依然如故,仿佛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在乎。 胤禛埋首户部的公事,在户部一坐便是一整晚,他仿佛真的记不起过往,记不起胤禩,只本分地做好自己。每日依然按时早起读书,按时上朝,按时办公务。一连几日,与平时几乎并无差别。只是人迅速地消瘦,下巴削尖,眼眶深陷,看上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后来还是苏培盛大着胆子劝了一句:“主子,您心里难受,就哭一回吧。” 胤禛还是笑了,自从他过了生辰,似乎格外的爱笑。只是,那笑容空洞洞、凄惨惨的,比冷着脸还要吓人。 ※※※※※※※※ 康熙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胤禩的尸体没有回京,便不能发丧。朝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八阿哥去了青海,却死在了那,连尸体都找不到。可没有人能说,没有人敢说,如同一个公开的秘密,却是一块不能触及的禁地。 十一月十五那天,北京城下了雪。正赶上胤禛休沐,没有公事烦扰,便一人独坐在王府之中的亭子里,地龙烧得暖人,胤禛只觉得困倦得很。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他不敢睡,醒着的时候可以不想,睡着了怎么办呢? 强打起精神,默默念着佛经,只片刻,便倚着柱子,睡得沉了。大概是累得狠了,胤禛并没有做梦,一觉沉沉地睡到了夜半,醒来还在亭子里,只是已多了枕头和棉被。 雪晴之后的天如同洗净了尘埃,明澈澈的蓝。亭子周围的雪被地龙烧得化了,在青石板上晕染出大片大片的石花,绽放得热烈。月色如水,照在晶莹的雪上,衬得格外好看。胤禛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伸手一抹,却已然湿了一片。 胤禛苦笑一下,叹了口气,强挺着这半月,也真是累了。 夜里风有些凉,胤禛没有叫人,裹了棉被依然坐在亭子里,缩着身子,蜷在角落。如同小时候一样。那个时候在乾东三所里,他拉着一个孩子,絮絮叨叨得说些额娘如何,弟弟如何,不停地抱怨。旁边的人用小小的手攥着他,嫩声嫩气地说些安慰的话。 那人是谁呢? 胤禛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若是什么都不用想,那就好了。 胤禛呆呆发着愣,突然对面的屋顶上的雪扑扑簌簌地落下,一个人影划过,一支箭上钉着一封信,嗖的一声射到胤禛身后的柱子上。胤禛本能地闪开,正要叫抓刺客,看那人已然不见了。 王府里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有人在喊着抓刺客,灯火渐渐亮了一片,胤禛这里也立刻有人围过来问东问西。胤禛说句没事,都打发走了,拿了个帕子垫着,去看那箭上钉着的信。 信上是胤禩亲笔写的:“四哥亲启。” 一瞬间,回忆拥入,撑得胤禛的脑袋都快要炸开,胤禛用头抵住柱子,艰难地拆开那封信。 四哥: 西北地僻,千百载战乱无宁。汉家驻轮台,动阴山,亦刹那保全。弟不敢自比忠臣良将,绵力为父兄分忧,常恐思虑不周,弄巧反拙,有负皇恩。 一路风沙,星夜兼程,枕上片时,行尽漠北。兄往夜半忽至,再三叮咛,指点谋划。弟涕作难止,泪染鞍鞯。深恐黄泉路近,来日无多,故有此赠。 死生挈阔,匆匆廿载,弟以凡才,荷蒙殊遇,引以为知己,比肩抵足,同心戮力,幸甚!已而钻隙相窥,逾墙相从,殒身不恤,虽万千人吾亦往矣!奈祸福不测,修短有命,袍泽情深,骨肉缘浅。茕茕稚子,劳兄存抚,盼兄安好,珍重勿念。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6 章 胤禩绝笔。【1】 胤禛几乎是一眼扫过,那些字句,像是利剑,一句一句刺在他的心上。胤禛匆匆读完,又仿佛不确定一般,再看了一遍。句句熟记于心,胤禛突然将那一张薄纸揉作一团,抛在雪里,低声咒骂道:“爱新觉罗胤禩,我与你情断义绝,为何偏偏遣人送信于我?你自去黄泉路,不必特意拖拽着我。你不是说天家无兄弟,我不是你哥哥,要托孤,去找你的兄弟,何必找我!” 胤禛只气得浑身发抖。那信落在雪地里,不一会儿晕开了墨迹,再也看不清楚。胤禛站在那里,目光如刀子一样盯着那胤禩最后留下的信,狠狠地说:“你若要死,我便让你死得其所。便是到了阴间,我也不放过你。就要让你看看,让你后悔,为何当初不拼命活着,兑现对我的承诺!” 记忆中的自己在说:“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得活着还回来。” 胤禩是怎么回答的?对了,他温柔地笑着,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1】遗书依然不是我写的……前面两段灯笼大人代笔,后面一段还是抱玉大人捉刀。 第100章 私访 八贝勒府里,依然如故。胤禛走进去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到奴才们脸上有丝毫的悲戚之色。自从胤禩出了事,有不少人过来看过,据说太子妃也特意出宫一趟,来宽慰八福晋。可胤禛完全没有看出,眼前的八福晋,有任何需要宽慰之处。 菀宁盈盈一福,朱唇轻启,叫了声:“四哥。” 胤禛看着她,只想将这女人看到骨子里去,她脸上带笑,满面含春,一丝不错的迎客之礼,规矩得让人觉得贴心至极。胤禛不禁觉得愤怒,她失去的比他要多,胤禛只是少了个弟弟,可菀宁却是死了丈夫,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简直便是塌了天了。为何却丝毫不见悲色! “四哥此来有何事?”菀宁仿佛没有看到胤禛如同吃人一样的目光,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仿佛胤禩没有出事,仿佛胤禩出了事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胤禛不自觉地有些失落。他恨眼前这个女人,恨她的笑容,恨他的不卑不亢,恨她淡然处之、全不在乎的样子。菀宁有些东西,是胤禛永远求不来的:只有这个女人,可以正大光明地为胤禩的死心痛欲绝。可这被胤禛珍之重之的感情,在她这里,恍若分文不值。 胤禛愣了一会儿,并没有质问菀宁为何不伤心痛哭,而是提出了要求:“我想去胤禩的书房看看。” 自从噩耗传来,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来看过菀宁,菀宁应付得早已经劳心劳力,疲惫不堪。可她还要支撑着,她是皇子福晋,是胤禩的女人,别说此时胤禩是否真死了还不确定,就算是胤禩真回不来了,她也要撑起这个家,养大胤禩的儿子。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伤心,因为她身上还有责任。 在来八爷府看过的诸多人当中,有来探虚实的,有来安慰她的,但胤禛是第一个提出如此古怪要求的人。菀宁深深看他一眼,心里似乎悟到了什么,却又好似不那么清晰。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按理不该拒绝四哥,可书房是机要之处,我们爷此时不在,我也做不得主。” 胤禛倒没感到意外,如此厉害的女人,要是能轻易让他进了胤禩的书房,那才是怪事,当下便说了准备好的说辞:“习字之所,胤禩幼时,还常常到我住处去做功课,都是自家兄弟,比邻而居,哪有那么见外。胤禩自小便坚持日日习字,我那日来时看见他写完便随手丢了,实在可惜,如今……”胤禛停了停,并没有把话说完,看看这院子里的模样和菀宁的神色,一时转了话头,“如今想着去将他每日习作收罗起来,装订成册,往后也好拿出来让他看看,自己当时的字是什么样的。” 菀宁没有说话,怔怔发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中闪了泪,却并没落下,转过身去不明显地擦了擦,压住了哽咽,声音还是利落的,道:“既然如此,四哥随我来吧。” 菀宁引着胤禛来到胤禩的房之中日日有人打扫,却还保持着胤禩走时候的样子,东西都没有人动过,胤禩每日写过的字也都留在案子上,摞成一叠,有些墨迹未干就落在上面,显得主人并不如何珍惜。菀宁带着胤禛进来,自己交代道:“东西都在这儿,下人们也不敢动的,白哥是宫里头跟出来的老人了,说爷写过的字都是直接扔了,自己不留的,四哥若是想拿走想来也使得。” 胤禛点点头:“多谢八弟妹。”随手捡起一张,叹道:“听说太子出阁讲学的时候,皇父给大臣们展示过太子从小写过的满满五大筐字,我当时便想,胤禩自小练过的可不比太子少,我记得那时候胤禩才三岁,刚住到慈宁宫去,老祖宗说让他练字静心。你说奇怪不奇怪?三岁的小孩子,静什么心。可当时胤禩每天真的开始练字,开始写得可丑了,我左手写得都比他好看。不过也是,还小嘛,笔都握不稳,能写成什么样?可后来便真的越练越漂亮了。就是老祖宗去了,他也一直坚持练,我就想啊,要是有机会,能把他这些字留下来就好了。可惜那时候没找到说的机会……” 胤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唠叨的对象,他太需要一个人来听他说说胤禩的事,他心中的悲伤和愤怒,太需要一个排遣的出口,因而即便眼前的对象是他一生都无法战胜的情敌,他也没有丝毫闭口不言,默然伤悲的架势。胤禛接着翻检桌上习作,一边接着说:“弟妹可要记得,千万别告诉他。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差。凡事都是顾着别人,亏着自己,你若是告诉了他,他定然想着给九弟十弟他们弄点什么,自己的全然不顾了。” “爷不是还有四哥惦记着。”菀宁说完也笑了,却露出些和年龄并不相称的悲凉。 “胤禩会好好回来的。”胤禛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仿佛是菀宁的镇定和笑容感染了他,仿佛是他也选择了自己更愿意相信的假象,但胤禛在这一刻,真的开始相信,胤禩不会就这么死了。因为,他答应过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那个向来无所不能的胤禩,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四哥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菀宁用帕子掩了嘴,眼中露出些笑意,“他不会有事的,一切自有祖宗庇佑。” 胤禛忽然想起自己年少之时深陷沼泽,也是危险至极,当时幸亏胤禩出现及时,一支救命的箭射过来,才将他拖出泥潭,的确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听了菀宁的话,也不禁颔首,道:“嗯,自有祖宗庇佑。” 说完又低头去看那些胤禩闲暇时候零零星星写的大字。翻到最底下,才看到一张纸上空落落的,只正中间工工整整写了一个“雍”字。胤禛瞬间一愣,回头去看菀宁,却见菀宁暗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显然没看到。胤禛想也没想,将那字折了几折,塞进怀里,心下惴惴一番,生怕被菀宁戳破了。 胤禛又心不在焉地理了理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习作,分成不同类别放好,交代下人过会儿送到雍王府去,这才告辞出来。数九寒冬,额上竟然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回了自己屋子将那字迹从怀中取出,打开来仔细地看着,直到看到泪眼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 若是胤禩没死,便一定将他拥入怀中,再不去想什么禁忌,再不去管什么党争,他有了妻子如何,他便是帮着太子又如何,胤禩始终是他爱的胤禩,只要能抱着他,就足够了。心不够狠,便练得够狠,意志不坚定,便学着坚定。一切都不能成为他放弃胤禩的理由,即使是皇位,也不可能。 人是有贪欲的。胤禛也有。 ~ 胤禛派了很多人去西北寻找胤禩的下落。从那日回过神来,胤禛便不断地试图查清事情的真相。那个来雍王府送信的人是谁,他为何会有胤禩的遗书,胤禩最后的奏折是如何带回来的,当时会场上所有人的尸体都去了什么地方。毕竟只找到胤禩的佩刀,并不一定便是身死的明证。没有确切的消息,胤禛一刻也不能安心。 然而还没等确切的讯息传回来,清廷便先有人等不及了。大阿哥在上朝时主动请战,要求带兵去将准噶尔的叛军剿灭,为胤禩报仇。胤禩的生死问题此时是朝堂上不能触及的伤痛,无论康熙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清无法受这皇子被一群叛军杀死的窝囊气,大阿哥此言一出,朝上响应的人并不在少数。 反对的人,唯有胤禛。胤禛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无非是钱粮不够,不可擅动刀兵之类,听上去倒像是酸腐学究之言。无论朝上大阿哥如何谴责,胤禛始终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是说着民生,谈着钱粮。胤禛害怕,他若将那话说出口了,便会忍不住在朝上落下泪来:胤禩是为了不动刀兵才只身赴险的,若是就这样出兵,岂非将他心血付诸东流? 到底出兵与否,康熙没有给准话,匆匆退了朝,连奏折都没有批,便带着梁九功,微服出宫,去了胤禩府上。 胤禩府上还是那样子,新新的府邸,收拾得利落。胤禩不喜欢繁杂的装饰,府里一应陈设都是简单的。凡是看着像样一些的,多半都是菀宁的陪嫁。阿哥分府给的二十万两银子,这次出去便垫上了不少。胤禩虽然用度简单一些,却也不是会过日子的,这里帮衬一些,那里贴补一点儿,不经意之间便花出去不少。前世里几乎全靠九阿哥帮衬,可此时胤禟还是个孩子,菀宁的嫁妆又不能擅动,胤禩立了规矩不能去借国库的银子,家里头的生活,看着比宫里寒碜不少。 康熙进了府,菀宁已经早早迎在外面,行礼问候,一切如常。 “家里头还好么?” “谢汗阿玛惦记,家中一切都是好的,只等着八阿哥回来。”菀宁答道。 康熙有些失神,突然想起胤禩的好,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做父亲的,不知多想挥军北上,为儿子报仇雪恨。可康熙心中知道,为了这个不出兵,胤禩付出多少心血,耗了多少精力。那最后的奏折里,胤禩不断地说自己一命微贱,若能换西陲安定,虽死无悔。 “等八阿哥回来……”康熙轻轻重复着这句子,“这孩子还会回来么?” “会回来的。”菀宁说得肯定,像是真的知道胤禩的讯息一般。 “父母在,不远游。胤禩这个不孝子,却次次违逆朕的意思,每次不让他走,他便闹上一番,好歹总要他去了,信誓旦旦说着不会有事,要是真的敢不回来,朕,朕……”康熙说道这里停住了,人要是都走了,还能怎么罚呢。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讯息了,若是胤禩未死,总会传回些讯息,如今音讯全无…… “八阿哥虽远游在外,但汗阿玛身边还有别的阿哥,额娘身边还有弘昶,他也是放心的。” “可朕不安心呐。”康熙说完叹了口气,往屋里头走了走,又回头看看,这院子里头装点的牌匾碑石,指了一块上面写了一个“静心”的问道:“这是胤禩的字?” 菀宁点点头,“是八阿哥的字。” “都写得这样好了。”康熙叹道:“他小时候练字,都写小楷,朕看过一次,说要练大字才见功力。没想到他还真练了。” “汗阿玛的话,八阿哥自然是要听的。” “他要是个听话的就好了。他这个孩子,拗着呢,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他要做的事,怎么也得做成了,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的。那会儿要上战场,在乾清宫跪了一天,鄂伦岱看了都心疼了,这才求得朕同意。那回也真是争气,立了功回来。这次朕就放了他出去,不该啊。” “汗阿玛这样忧心,他若是知道了,也会愧疚的。”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7 章 “他哪里知道?他眼里朕就是这大清的皇帝,就该事事想着大清,哪里记得朕还是他阿玛,还要惦记着他们这些孩子们。”康熙叹道。 “汗阿玛言重了。” “你说,若是胤禩回不来了,朕该不该出兵?” 菀宁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了头绞紧了帕子,并不言语。 康熙正待再问,却有个下人忽然冲过来,急忙跪下,行礼都是匆匆忙忙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递上一块玉佩,说道:“皇上,福晋,外头有个蒙古人送来信儿,说是少爷派来的,说我们家少爷一切安好,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福晋,书,又给胤禩添了一支新的千里眼。虽然不及从前那只伸缩自如,精巧方便,却难得看得极远,视物清晰,也算物有所值。可走在路上胤禟一路拉着胤禩的手,似乎做成了一桩生意,也并不太开心。 一直将两人送到阿哥所,胤禩才拉住胤禟,轻声问道:“小九,这又是怎么了。” 胤禟看看胤礻我,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舍不得八哥。” 胤禩笑着伸手拍了怕胤礻我的肩膀,又摸了摸胤禟的脑袋,才道:“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胤禟似是赌气一般,不管不顾地坐在门槛上,抱着腿,垂着头。也不看胤禩,只低声咒骂:“才刚回来一年,还日日忙着政务,如今又要走了。汗阿玛没有别的儿子了么?为何脏活累活都堆给八哥去干,又要去蒙古!蒙古有什么好的。” 胤礻我看看胤禟,又看看胤禩,一耸肩,也沉默地坐在胤禟身边。 “九弟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懂事理了。八哥此去也是要让小九以后有更多的好东西可以卖,有更多商路可以走,西蒙古降服,西域之路一通,日后西洋的东西,也能走陆路过来了。”胤禩在两人中间坐下,一手抱一个,轻声叹道:“你们舍不得八哥,八哥也舍不得你们啊。不如今天我不回府了,便留在宫中陪你们同睡,可好?”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8 章 第102章 送行 漠西的战事还在继续,大清和准噶尔之间的通信也变得越来越艰难。自从大清答应为准噶尔和喀尔喀调停矛盾,已经数月过去,却丝毫没有进展。策妄阿拉布坦不是不知道康熙的心思,却仍然在赌康熙会碍于名声,在冬天开始之前,让喀尔喀的骑兵撤出漠西。 康熙这次派的特使,却是刚刚升任领侍卫内大臣的一等公鄂伦岱。鄂伦岱此人,张狂无礼,素与其父佟国纲不睦。佟国纲甚至还说过要亲杀此子的话来。然而,鄂伦岱的性子却是与佟国纲像得很,为人没有架子又爱胡闹,目无君上却滑不溜手,天生一副赖皮模样。看起来虽然不靠谱得很,关键时刻却很能插科打诨,把事儿办个确认,这才发出信号,鄂伦岱一声令下,两边的骑兵散开成两列,在营前列队整齐,迎接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并没有谦逊地辞谢,而是有些当仁不让地气度,策马带着自己手下的五百轻骑,毫无畏惧地从两边列好的骑兵队中穿过,在鄂伦岱面前停下,却并不下马,右手按住左肩,微一欠身,笑得爽朗:“想必这就是大清的特使,鄂伦岱大人。鄙人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一口标准的汉语,倒让鄂伦岱有些惊讶。 鄂伦岱原本以为谈判还是要以蒙语为主,却不想策妄竟以汉语问候,当下也以汉语答道:“在下早在多年前就听闻大汗的事迹,一直未有机会面见,如今得了这个差事,还真是与大汗相见恨晚。” 胤禩骑在马上,在鄂伦岱身后,听得这话,心中不免失笑,这鄂伦岱也忒能装蒜,策妄说什么,他附和什么,倒很有些意思。 土谢图汗和林丹汗并没有出来,这两人原本是仇家,但经过大清的调解,竟算是不打不相识,莫名地成了利益共同体,如今打上了准噶尔,也是为了一同牟些私利。毕竟漠北蒙古穷苦,从漠西抢些东西回去,也不失为一种找出路的好办法。两人对策妄阿拉布坦颇有些小瞧之意,自不肯从榻上爬起来“迎接大驾”,都各自在帐篷里歇着。 策妄没看到另一方关键人物,却也没太在意,一挥手,身后排成两列的五百骑兵齐齐下马。策妄身后的将领转过去,一声尖利的哨响,五百人同时齐声大喊:“杀!杀!杀!” 仿佛一声惊雷在山间回响,大地都在那一瞬微微震颤,冲天的气势划破夜空的寂静,将高原罩上一层杀气。 大清的马队被突然惊吓,有些骚乱,远处比较靠外围的地方还出现了踩踏,有人被跌下了马,似乎摔伤了。 策妄哼了一声,故作姿态地教训身后的将领:“谁让他们乱喊乱叫的,惊了清朝的军队,你担待得起么?”然后回头抱拳温和笑道:“特使多担待,我这部将不懂规矩,既然到了大清的地界来谈判,便是真诚期待大清调解。我们并非怕了喀尔喀人,只是不想战争伤了两方的和气。”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89 章 鄂伦岱倒是一副嘻嘻哈哈毫不在意的样子,从马上下来走过去,仿佛好友一样对策妄说:“大汗快下来,我带你去看给你们安排的营帐,这些兵士先在会场外头扎营吧,明早再统一安排。” 策妄对鄂伦岱地不在意有些迷茫,但很快下了马。鄂伦岱顺手就将策妄的肩膀搂住,道:“大汗可是来晚了,害得我们好等!今晚设宴,可要罚酒三杯!谈判什么的不着急,咱们先把酒喝够了再说。老实说,我老鄂蒙语一塌糊涂,都得靠翻译,大汗既然会说汉话,就再好也没有了!” 说完将胤禩往前一送,道:“这个就是我的小翻译,别看年纪不大,满蒙汉语都是精通的。” 策妄阿拉布坦扫了胤禩一眼,仿佛并没太在意,但那犀利的目光却让胤禩心中一凛,仿佛被人看透一样的难受。 胤禩只觉得这人实在不好对付。他的眼神中带着防备和自信,就是说,他可能早就想到来此会遭遇什么,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以策妄阿拉布坦之能,绝不可能引颈就戮。等待着胤禩的,也许,就是一场血战。不能自轻,也不可轻敌,胤禩默默地对自己说。手中握紧带在手腕上的一个护身符,宽慰自己说:“四哥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一个恍惚,鄂伦岱已经搂着策妄进了主帐,富尔敦在旁边拉了拉胤禩的衣袖,低声问:“怎么了?” 胤禩和每次失神时一样,用笑容掩饰住自己内心中的不安,回了一句:“没事。” “那方才马惊了的,如何处置?”富尔敦问道。 胤禩摇摇手,笑道:“别来问我,我只是个小翻译。去请示特使大人。” “若是……”富尔敦欲言又止。 “你想让我给他们求情?”胤禩问道。 富尔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并没有再说话。 胤禩心中叹道:“富尔敦到底还是心性弱些。”但面上却没有多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宽慰地说:“他们罪不至死。” ※※※※※※※※ 夜半时分,和谈的营帐里竟然摆开了筵席。席间,鄂伦岱不谈正事,只言风月。一旦说到战事,便被鄂伦岱打个哈哈过去,要么说说京城几处“堂子”里头的趣事,要么讲个荤段子,要么索性装痴卖傻,推杯换盏之间,便足足灌了策妄两坛子酒。 策妄却是好酒量,眼睛越喝越亮,似乎根本不知醉为何物一般。一碗接着一碗地干下去,权当是白水一样,面不改色。鄂伦岱好酒,此时可谓“酒逢知己”,与策妄飚上了劲儿,非要喝赢了他不可。一时仿佛什么都忘了,斟满了酒就是一个干字,两人酒碗遥遥一碰,仰脖子便灌下去,毫不含糊。 “好!大汗果然是硬汉子!” “大人也够爽快!不如给我个痛快话,喀尔喀的兵,能不能撤走?”策妄眯起眼,露出一丝狡黠,看着鄂伦岱半醉的迷离眼神,问道。 鄂伦岱虽然喝得迷糊了,却并没上当,只答道:“诶,我跟大汗是朋友!好朋友!一起喝酒的好朋友!朋友见面只管喝就是了,你干了这碗,我就也干了。回头你去北京,我带你去看最漂亮的姑娘。” 策妄哈哈大笑,却并没接茬说,反而道:“女子我见得多了,倒不如大人你说的那些堂倌儿有趣。” “也行也行,大汗想要什么样的,保管挑好的给你。应有尽有,样式俱全。啧啧,那个滋味可真是……”鄂伦岱没有继续说,闭着眼睛,嘿嘿淫笑几声,那泼皮无赖极色鬼的样子,做了个十足。 策妄道:“我看你那小翻译,倒是一表人才。不知……” 胤禩在帐外听得一个激灵,策妄阿拉布坦该不是怀疑他吧?也不知鄂伦岱是否真醉,会不会说出胡话来。 鄂伦岱才不管那许多,他不知道胤禩在外头听着,嘿嘿傻笑两声,附在策妄耳边,道:“那孩子你可碰不得,大有来头,大有来头。” 策妄见鄂伦岱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反而没了兴致,随手一摆,道:“能有多大来头,难不成是皇帝陛下的人?” 鄂伦岱喝得半醉,脑子里将康熙和胤禩的样子想过一番,各种大不敬之罪都犯过一遍,才哈哈大笑道:“不是不是。大汗想多了。皇上没这等雅趣。”说完又想起前些日子传的风言风语的流言,窃笑一下,低声说:“不过,大汗猜的也所差不多。” 策妄正待再问,鄂伦岱却等不及,低声道:“这位可是太子的人。太子送来立功的。”这话说着没什么问题,可到了策妄耳朵里,却换做了另一层意思。 策妄将方才胤禩的样子回想一番,颇觉得自己也许是多虑了,这才安下心来,再套鄂伦岱的话,他却死活也不松口了。 第104章 拖延 第二日,鄂伦岱便借着前晚酒醉的幌子,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任由两方的汗王三催四请,也只管鼾声如雷,眼睛连条缝都不睁开。 富尔敦有些着急,去问胤禩要不要和鄂伦岱谈谈,这样借醉误事,只怕也不好交代,约定之期在即,若不在十月三十之前解决,只怕策妄闻讯赶回准噶尔去,之前所有的精心设计就全部付诸东流,若是这边的计划失败,只怕不止是色布腾巴尔珠尔,就是荣保常赫他们也会有危险。 “着急什么,特使大人这招用得多妙。”胤禩笑着拍拍富尔敦的肩膀,“稍安勿躁,大事急不来的。” “爷,这……”富尔敦看看胤禩,又看看鄂伦岱主帐的方向,倒还真有些着急上火的意思。 “平时看你也算是沉稳,这回是怎么了?怕了?”胤禩低声问道。 “爷,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怕差事办砸了,对不起您,对不起圣上。” “想这么多做什么。脑子里弯弯绕绕不少,却想不到正经地方去,你不想想,差事要是没办好,鄂伦岱能不吃挂落么?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在这种事情上胡闹。”胤禩笑道。 富尔顿虽然没反驳,却低了头不言语,像是对胤禩说鄂伦岱精明的话并不赞同。 胤禩笑笑,觉得富尔敦到底还是年纪小,心思太纯,想不到深处,便点播道:“你看策妄阿拉布坦,如何?” 胤禩这话问得笼统,但富尔敦却没回避,凝神仔细思索一番,才答道:“策妄很紧张,他在防备着我们,并不信任大清。他此来多半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想着利用了大清,再为自己牟利。” 胤禩看看周围没人,才点点头,低声道:“我们要杀他,土谢图汗他们就更想杀他,他昨晚来时用精骑立威,无非便是让人不敢小觑,以便谈判时不会陷于被动。” 富尔敦受教,仔细听着,点了点头。 胤禩接着说:“其实这一招也不算高明,他唱了这么一出,倒更说明准噶尔剩下的军力不多了,打不了硬仗。他心里头,比我们着急。” “所以特使大人才拖着不谈?可这要拖几日才好。” “放心吧,少则三两日,多则七八日,策妄必然耐不住性子。咱们这时候万万急不得,得压住了场子,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咱们越是着急,便越是显得有阴谋,反而不慌不忙坑他几回,倒像是没事儿的了。这回明白了?” 富尔敦这才笑了,有些惊讶得问道:“爷是想讹策妄的银子?” 胤禩摇摇头:“不是我想,是鄂伦岱。照我说,他想讹的,只怕还不止是银子呢。” ※※※※※※※※ 鄂伦岱接连几日,果真如胤禩所说,日日傍晚饮宴,天明才躺下,一到了白天,便推说晚上没睡,偏要补眠。策妄亲自来请,鄂伦岱反而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强压着策妄与他大被同眠。策妄心里自然不肯,却也不好硬推,一直警醒着躺在边上,累得浑身都不自在。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0 章 鄂伦岱偏偏是个没眼色的,看着策妄累得眼底都青了,连连说着自己照顾不周,却仍是一个劲儿给策妄灌酒,各种话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情谊深,一口闷”啦,什么“公事为轻,喝酒为重”啦,什么“相逢恨晚,共饮千杯”啦,一套又一套地哄着策妄,仿佛二人是再好没有的兄弟一般,却偏偏不着急谈事儿,急得策妄直跺脚,刚开始那一番从容自若的气度,倒是生生被鄂伦岱卸下了七八分。 到了十月十九,策妄才真的忍不住了,派人带了些礼物,去鄂伦岱那里活动活动,这才从胤禩口中得了个准信儿,特使大人出来的时候圣上就没交代什么,他能谈得成也罢,谈不成也罢,回去照样做他优哉游哉的皇亲国戚,大老远跑出来,冷得快冻掉耳朵了,也没什么好处。胤禩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出一小锭银子,上下掂了掂,末了还叹口气,用微带着漠西口气的蒙语道:“只能说你家大汗不够睿智啊。” 策妄回去听了那手下的回报,反而哈哈大笑,一直以来的防备倒是放松了不少。想要别的不好办,最好办的,便是想要钱的。若是鄂伦岱真想要钱,给他个小数目,让他在和谈上偏重漠西一些也未可知。策妄谨慎,知道了此事后,忙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土谢图汗和林丹汗两人那边也得了这样的消息,既然这流氓代表的是大清的态度,要从两方手里都讹上一笔,那给得合这流氓心意的,恐怕谈判上也就多占了许多便宜。 鄂伦岱设的局,胤禩助的力,策妄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防备仍是有的,却不像前几日那样,动辄便神经紧绷,仿佛有人要暗害他一般。 这边策妄打听清楚喀尔喀的老王爷们的盘算,又去派人给胤禩塞了些好东西。胤禩一直跟在鄂伦岱身边,俨然一副亲信模样,策妄又知道胤禩乃是“太子的人”,更加不敢怠慢。胤禩也不推辞,一概笑纳,自然而然地便说起定然承谢大汗心意,日后必不相负云云。胤禩虽然没半点儿真心,却说得动人十足,仿佛自己真是这般得了小利便感激涕零的一般。 倒是鄂伦岱一副大佬模样,仿佛怎么也要不够,先要了不少银子不说,又向策妄要姑娘,要好马,要几个贴心的护卫,总之便是狮子大开口,不把策妄吃穷了决不罢休的势头。 策妄在自己帐篷里急得团团转,将鄂伦岱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还嫌不解气,只觉得对着这等泼皮无赖,实在没什么原则底线可言,要说干脆不谈吧,似乎也不成,这般不上不下吊在那里,让策妄心里仿佛猫抓了一样,难受得很。 这般折腾道了十月廿三,鄂伦岱总算是松了口。策妄阿拉布坦如释重负,三方在主帅帐中齐聚一堂,简单的仪式过后,便开始议事。鄂伦岱懒洋洋地在主座上一歪,看着连点儿人气都不带,倒是夜夜笙歌久了,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胤禩板着脸低声道:“大人好歹注意仪态,怎么说也不能堕了大清的颜面。” 胤禩这话说得得体,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有不少人听见。鄂伦岱听了皱了皱眉,随意挥挥手,只道:“你负责好翻译便是,别管这些闲事。”语气说不上多么不屑,却也少有恭敬,如此一来一回,连疑心胤禩就是八阿哥的土谢图汗【1】都摇了摇头,只觉得全无可能。倒是策妄心想这小孩儿想必真是太子跟前能说得上话的,职位不高地位不低,攀上这条线,以后有什么事情,恐怕也不会太难办。 谈判开始进行,却是效率得很。 策妄要求漠北骑兵撤出准噶尔,言辞之间毫不客气。土谢图汗毫不相让,要求漠西赔钱。漠西没钱?那牛羊女人奴隶,反正就是一个字,赔! 一场战争打下来,胜的要败的赔钱,原本天经地义,可策妄绝不是让人骑在头上欺负的,这厢自然寸步不让,指着喀尔喀无端攻打,并无大清军令,该当死罪。 两边争得热火朝天,鄂伦岱却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仿佛这两边是两只大公鸡,他是那个斗鸡押注的摊主,无论斗得如何,总之他都是赚钱的。 等吵得差不多了,鄂伦岱才懒洋洋伸个懒腰,打了哈欠,道:“我累了,咱今日散了吧,明日接着谈。” 说完自顾自地出了主帐,伸伸胳膊伸伸腿,叹道:“天气大好,适合烤全羊啊!来人,拿只羊来烤了!” 自有人在外头架起篝火,又有人杀了羊送上,鄂伦岱看了半天,两拨人还在里面吵个不可开交,叫了胤禩,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八爷,奴才这戏演得怎样?” 胤禩在众人看不见的方向竖起大拇指,低声称赞道:“表叔实在是高明到极处了。”说罢看看主帐的方向,抿嘴一笑,道:“我去劝劝他们。” 鄂伦岱摇摇手:“不急不急,来,坐下咱们先将这羊羔烤了吃,他们爱打那口水架,便叫他们打去,享不了口福可是他们亏着了。” 胤禩当下也撩了袍子席地而坐,“好,不急,不急。” 胤禩和鄂伦岱不急,可富尔敦却急得上了火。和色布约好的时间在即,若是不赶快将策妄杀了,等策妄得到消息自己逃走,一切便都晚了。富尔敦负责组织暗杀的事宜,每日潜出大营和雇佣好的杀手会面,却被一帮焦躁的武林高手催得心烦意乱。 无奈之下,富尔敦只好先派一人出去探查敌情,安抚一下众人,也是临敌之前谨慎行事的应有之义。富尔敦想想在大营里喝酒烤羊的鄂伦岱和自家主子,叹了口气,对其中一个西藏来的喇嘛吩咐道:“麻烦高僧辛苦一趟,在青海附近方圆百里之地仔细看看,除了大清军队之外,是否还有旁人埋伏在侧。” 却不想,这一探,便探出了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1】土谢图汗在之前杀噶尔丹的时候应该见过八哥的 第105章 穿心 胤禩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一切都是混乱的,他仿佛梦见前世里年幼时稚气胤禛有些生气的嘟着嘴,命令般地对他说:“八阿哥过来。”胤禩走过去,那个小小的四哥便突然之间长大了,阴沉着脸,眼神里带着绝望和恨意,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跟他隔开。胤禩去握他的手,胤禛毫不犹豫地甩开,眼神不屑地从胤禩身上掠过,没有半点停留,对胤禩视若不见。 胤禩想说什么,却被那冷淡的态度堵住了嘴,什么也说不出,倒是胤禛冷哼一声:“你有了可心的弟弟,还来可怜我干什么。”胤禩笑笑转身走了,却又被胤禛从后面抱在怀里,转头一看,周围却是一片雪原,胤禛温热的呼吸让胤禩颈间麻麻痒痒,轻轻一缩脖子,耳边便传来他的声音:“胤禩,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倏忽之间又换了一副样子,总是胤禛,总是那副惹人厌烦的样子,一时是这一世体贴温存,一时是上一世争宠斗狠,胤禛便这样填满了胤禩的梦境,一幕连着一幕,将胤禩推来搡去,赶走拉回。 然后胤禩又看到了那个老得不像样子,痴痴傻傻住在京郊那个小院子里的胤禛。满院子的梅花都开了,胤禛坐在石凳上用枯瘦的手指摸着梅树上的老枝,颤颤巍巍、一声一声叫着:“胤禩,胤禩,快回来吧,四哥想你了。” 不知为何,胤禩想走过去抱住他,想握住那颤抖的手指,想拢住他那披散在肩头的白发,手足半生,忌恨一世,相知数载,相拥几夜,他与这人,牵绊最深,纠葛最深,恨最深,爱……然而胤禩只能呆呆看着,仿佛在天空中俯视着他,胤禩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泪不受控制地流,落在枕上,一片冰凉。 “爷!爷!” 胤禩听见富尔敦的声音,竭力地睁开眼,看到富尔敦焦急的神情。胤禩右眼猛地跳了几下,本能去摸了一下那一直系在胤禩左手手腕上的符纸,心中安定一些,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富尔敦明明看到胤禩满脸泪水,却并不细问,只垂了头避过,低声说:“爷,鲁藏大师前去查探了一番,在青海之北发现了准噶尔铁骑的踪迹……” 胤禩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渍,撑着床榻坐起来,富尔敦忙拿了衣服给胤禩披上。胤禩穿好衣裳,披了斗篷,仔细地听了听周围的声响,才低声在富尔敦耳边说:“消息准确么?” “还不确定。”富尔敦低声回答,“敌军踪迹离此不远,大约百里,约莫两三千人。鲁藏顺着马蹄印找了,但在孔家梁附近就失去了下落。奴才觉得,这些兵必然来者不善,就没等天亮,急着叫主子起来了。” 胤禩点点头,皱眉思索片刻,却又折了回来。点起灯铺开一本空折子,对富尔敦道:“研墨。” 不消片刻,胤禩便写好一道奏章,仔细封好,交到富尔敦手里,吩咐他说:“那骑兵只怕是策凌敦多卜的人,不想竟然放下了他们在准噶尔的战场不远千里来此。你拿着这折子,连夜出营,到湟源县等着,这边若是出了事,你就带着这折子回京去面呈皇父。另外,让陈冰明日天明之前来营中找我一趟,我要派他带封信回去。” 富尔敦有些错愕地看着胤禩,问道:“主子这是?” 胤禩宽慰地笑笑,拍了拍富尔敦的肩膀:“不必太过忧心,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次日清晨胤禩便早早去见了鄂伦岱,一番细说恨不得将种种可能道尽。鄂伦岱倒是没有惊慌,只安慰胤禩道:“八爷别太担心,此时记挂再多也无用,策凌还能剩下多少人马,说破天也不够三千人。咱们外头还有布防,便是他想来攻我们,也得自己先掂量掂量。” 胤禩却还是有些紧张,道:“无论如何,先通知各部密切注意敌军动向吧。总还要防着策妄阿拉布坦带来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斟酌片刻,又说:“若是真的打起来,也好办得很,事情趁乱办了,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鄂伦岱听得胤禩悲观之言,再看胤禩眉间锁紧,神色郁郁,不禁有些不放心,道:“八爷在此太过危险,不若先寻一处安全之所,静候佳音罢。” 胤禩听了倒是一笑,反问道:“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我不过心中有些不安定,不妨事的。” 鄂伦岱郑重地点点头,又道:“我再调拨一队人专门在暗处保护八爷,若是真打起来,也好护着八爷突围出去。” 胤禩没有反对,点点头表示认可,又和鄂伦岱商议,决定将这消息告诉会谈的另外两方,策妄若真的知情,也好看出端倪。打草惊蛇,未必不是条出路。 ※※※※※※※※ 胤禩简单说了发现准噶尔骑兵踪迹的情况,土谢图汗便忍不住开始质问策妄阿拉布坦不守约定,带兵超限,毫无诚意。策妄却毫不让步,一方面要求大清在派斥候调查,一方面申辩自己只带了五百亲卫前来,神色间不见丝毫动摇,反而有点儿隐隐担忧,看上去倒不似是假的。然而胤禩依旧不敢确信,毕竟他自己就是演戏的高手,策妄一部之长,又是心机颇深之人,若存心隐瞒,恐怕几百人盯着他也看不出端倪来。 鄂伦岱出来当了和事老,无非是在两方之间和稀泥,要说偏袒,却也没有,可毕竟和土谢图汗林丹汗提前约好,他们就趁此机会一怒之下,离开会场,整理人马,打算回漠西继续打——策凌的人马到了青海,准噶尔必定空虚,大清没有发话,趁机灭了准噶尔也并非不可能,这样的好事,当然要赶着做,万一错过了时机,岂非追悔莫及。 土谢图汗一走,策妄陷入了沉默,对着鄂伦岱也没好声气,也打算整军回去作战。一场和谈如此不了了之,比之上一次也强不了多少。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1 章 胤禩自然不能让策妄就这样跑了,上前拉了策妄的衣袖,问道:“大汗这样着急落跑,就不怕半路上遭了伏击?” “哼,你们大清说话不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年噶尔丹东去,我受大清皇帝所托,占据噶尔丹辖区,使其不能西归。却不想噶尔丹刚死,大清便如此落井下石。”策妄语气之中带着气愤,丝毫没有顾忌说话的语气。 胤禩却笑了,劝道:“大汗说话还是注意些好。漠北归清不过数载,又与准噶尔世仇,这战争与大清没有丝毫关系,反倒是大汗相请大清调停之后,大清屡屡派特使前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策妄冷笑一声:“谁知你大清的军队是否会在路上伏击,打本大汗一个措手不及?” “大汗说笑了。我说会伏击大汗的,可不是我大清的人马。”胤禩从容一笑,接着说道:“准噶尔内部反对大汗的,可不在少数,大汗至此还未正式继承博硕克图汗位,只怕也是有人从中作梗吧。策凌敦多卜的军队在左近出现,大汗就不怕他们的目标不是喀尔喀人,反倒是大汗您么?” 胤禩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他们反对大汗,也不过是因为大汗亲清而远俄。噶尔丹亲俄之举,由来已久,其势力又盘根错节,观念深入人心,也难免支持者众。再说彼等宵小之辈,自然不知大汗心中宏图,与清联盟不过是一时,争取时间休养生息,再图统一大业。” 策妄的脸色忽然之间格外阴沉。锐利的目光直视着胤禩,似乎要将他刺穿。那眼神仿佛在问:“你到底是谁?” 胤禩抿嘴一笑,没等策妄真的问出,便自答话:“我只是理藩院一员小吏,此等军国大事,也并不甚懂,胡言乱语一番,还望大汗海涵。只是,大清刚收服外蒙古,根基未稳,不会轻动。倒是大汗的弟弟策凌,如此私调兵马,可别是被他人利用了。”说罢随意一礼转身走了,只留下策妄阿拉布坦独自错愕。 “等等!”策妄回过神来,叫住胤禩。 胤禩停步回头,问道:“大汗还有何事?” 策妄几步上前,学着汉人拱手为礼,口中文绉绉说着语调略带怪异的汉语:“足下之才,世所罕见。与其在清为一小吏,抱负不得伸,才华不得展,不若来我准噶尔,与某共图霸业。我策妄阿拉布坦许足下高位兵权,但求屈尊俯就。” 胤禩错愕。这种求贤若渴的说辞,前世里胤禩不知说过多少遍,八爷门下之人众多,和他开门纳贤,唯才用之的态度不无关系,此时竟然变成贤才,被别人求了,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和无奈。无奈之余,胤禩也更加忌惮策妄此人,竟然凭他一言,便断定自己才具过人,可堪大用,又能不计种族国家的差异,实在难得。这样的人,杀了虽然可惜,却是实在不能留的。 策妄看胤禩不说话,错会了意,以为胤禩心中已在犹豫,便又接着说了蒙语:“我们草原上最敬重英雄,我能看出来你眼中的英气,年少有为,定是英雄。清朝再大,又岂会有草原的广阔!” 胤禩右手按在左肩,欠身一礼,道:“大汗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满人,八旗子弟,自然是为大清效力的。” 策妄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放弃,突然想到前几日鄂伦岱所言,问道:“难道足下不肯帮我,是因为皇太子?” 胤禩一头雾水,不知策妄这是哪来的消息,心道定是鄂伦岱又胡说了什么。当下也只有应道:“不错,太子殿下对在下有恩,知恩不报,岂是英雄所为?大汗既然说我是英雄,自然不能负了这称号。” 策妄有些失望的谈了口气,接口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强逼了。清廷朝局复杂,足下日后若是不得见容于大清皇帝,请随时来找我,我的许诺,永不会……” 话音未落,空中便蹿出一人,身形飞快,一柄长剑刺入策妄阿拉布坦后心,从前胸穿过,险些刺到胤禩身上。那人身形一晃,没有丝毫停滞,力贯手臂,将剑猛地抽出,策妄的血溅在胤禩的脸上,温温热热,带着浓浓的腥味。 胤禩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一手揽住策妄,大声喊道:“有刺客!” 第106章 敌袭 鄂伦岱听得胤禩的声音,从帐中出来,此时那刺客已经被几人围住,张开嘴正要说什么。鄂伦岱当机立断,拿出随身带着的火铳,瞄着那刺客的胸口便是一枪。那人中枪之后身子一滞,惨叫一声,神情愤恨地看了一眼胤禩,提了剑要冲过去,却被眼前人缠住,身上多处受伤,只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剑掷出。那剑正向着胤禩脖颈飞去,胤禩向左急退几步,却还是没躲开这最后一击,肩膀上被剑蹭过,划开一道两寸许的口子,衣袖瞬时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鄂伦岱看到胤禩受伤,连忙叫道:“快!军医呢?” 那刺客当场被击杀。他孤身前来,并无同党,要查是谁派来的,确实不易,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只那些跟着策妄来的准噶尔官员随口抱怨几句搞不好是大清监守自盗,要害死大汗。鄂伦岱没有反驳,只不悦地皱皱眉。倒是策妄的贴身侍卫墨脱上前行了礼,说了句请特使海涵。又与鄂伦岱商议,两边要如何协调一起调查此事。 鄂伦岱把这些虚应故事之事推给旁人,自己只专心去看胤禩如何了。反正事情都是他们安排好的,已经死无对证,任是谁也不可能查出,这人到底是谁派来刺杀策妄的。 胤禩只是受了轻伤,鄂伦岱却坚持胤禩受了惊吓,不但看着军医将胤禩的肩膀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还派人炖了各种补品,非要让胤禩全都喝下去。 策妄并没被那一剑直接捅死,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肺上戳了个窟窿,剑是擦着心脏过去的,却也是受了重伤。止了血包扎好了,已经是脸色灰败,出气多,进气少。 待得午夜过后,策妄才幽幽醒转。难得策妄记挂着胤禩,醒来便问胤禩如何了,得知他只受了轻伤,倒还深感安慰,交代了墨脱几句,喝了几口水,就又沉沉睡去。胤禩本以为策妄虽然一时半刻没死,但流了那么多血,定然是醒不过来了,却没想这人如此命大。 晨起的时候胤禩去策妄的帐篷里看他。策妄依然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气息微弱,脸色却是缓过来一些。胤禩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若是废了如此大的周折,最后依旧功亏一篑,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倒是墨脱见着胤禩过来,躬身一礼,道:“大人来了。” 胤禩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大汗怎么样?” 墨脱脸上不禁带了忧色:“不太好。夜半之时醒转过一次,还问了大人的伤情。只是没多久又昏睡过去了……” 胤禩低头看了一眼被吊着的右臂,面上的担心演得天衣无缝:“我倒是无碍,只是大汗的伤情叫人担心。” “我有个不情之请……”墨脱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一眼胤禩道:“我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只是……” 胤禩笑着摆摆左手:“但说无妨。” “大汗心中有事,想是跟大人有关。我也不知到底为何,只是想着,若是大汗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大人在身边,定然是极好的。” 胤禩犹豫片刻,便笑了,“也好,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便和你在此做个伴聊聊天。也许,听我们聊得高兴,大汗也能早些醒过来。” 墨脱点点头,高兴地给胤禩摆了个墩子:“大人快坐,谢过大人了。” 胤禩随和地点头:“不必客气。昨日里大汗遇险,我没能救得了他,心中还颇感歉仄,此时能略尽绵力,也宽慰了不少呢。” 两人坐着说话,墨脱时不时地给策妄换换抹额,又经常沾了水擦在策妄的唇上。策妄还在高烧,人迷迷糊糊的,没有说胡话,却时不时会闷闷哼几声。 胤禩知道墨脱常年在策妄身边,细细地问了很多准噶尔各个额托克之间几年来的变化,策妄平时如何理政,如何协调各个宰桑之间的关系。墨脱虽不是知无不言,却也让胤禩了解到不少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策凌身上。“在青海之北发现的敌人踪迹,也不知是不是策凌带来的人,”胤禩叹了口气,“听说策凌将军很是了不起,可惜我们是盟友,不然倒想与他一战。” “策凌敦多卜台吉可是我们准噶尔的大英雄!”墨脱伸了伸拇指,毫不客气地说,“大人您年纪还小,只怕打不过策凌台吉。” 胤禩闻言倒是笑得爽朗:“墨脱真是直言不讳。便是打不赢也无所谓,只怕那私自调兵的,真是策凌将军,到时候大汗不得不治他的罪,那可就坏了。” 墨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头掖了掖策妄的被角,没有说话。策妄却似乎感到了什么,喘息粗了些,压着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再一次崩裂开来。墨脱看到血透出来,急忙拿了绷带死死按住,大声喊:“叫大夫!”却听策妄又咳了咳,全身剧烈地抽搐一下,长吁一口气,又闷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汗!”墨脱的声音是焦急的。策妄的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扫见胤禩,却微微笑了笑,勉励喘上一口气,道:“我……不行了。” 胤禩在床边坐下,握住策妄的手,微笑着道:“大汗宽心些,没事的,会好的。” 策妄却摇摇头,扯出一丝苦笑,缓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有些事……还放不下。” 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来,墨脱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一块一块透了血的方巾扔下,墨脱已经泣不成声:“大汗,您别说了……别说了……”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2 章 策妄虚握着胤禩的手,那颤抖的手指冰凉凉的,“帮我……”策妄仿佛是从牙缝之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胤禩看着快要咽气的策妄,也不禁有些悲戚。他那临死之时悲戚和绝望的眼神让胤禩看着格外难过。胤禩将策妄的手在手中握得紧一些,点了点头,“放心,大汗,准噶尔的安定和繁荣,一定会实现的。” 策妄还想说什么,却猛地吐了一口血。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勉强地说:“答应我,帮准噶尔,熬过去。” 胤禩沉默着,并不回答。墨脱却哭着大吼:“大人!您答应了吧……大汗……大汗他……” 胤禩叹口气,道:“我答应,留在漠西,直到那里实现繁荣和安定。” 策妄有些欣慰地笑笑,吩咐墨脱:“告诉罗卜蔵索【1】,重用……”策妄终究还是没有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曾经在胤禩的前生叱咤漠西的一代英杰,便如此窝囊地死在了青海之侧,临死之前还握着仇敌的手,托付着自己陷于危难的民族。 胤禩看着已经死去的策妄和哭得脱力的墨脱,默默地说:“策妄阿拉布坦,我不会让你白死。你想要的,终会在我的手中实现的。” 便在此时,清军的联络兵猛跑着冲进了鄂伦岱的主帐,跪下报:“大人,东营来报,被数倍敌军偷袭,请求支援!” 鄂伦岱当机立断:“传令南路即刻前往救援,北路整军待命,中军营帐全体戒备,准备应对敌军来袭!” ※※※※※※※※ 陈怡震惊地看着眼前被杀得片甲不留的大清军队,内心不得不对这个西蒙古的将领心悦诚服。虽说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可仅仅两千人,就将一千大清绿营骑兵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令人心惊不已。陈怡有些敬畏地望一眼正在整军进行调动的策凌,笔挺的身姿,刚毅的线条,年轻的脸上带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和狠辣。陈怡不禁在心中感叹,这策凌与自家主子,还真是有三分相似。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深藏不露,一样的心狠手辣,不同的,却是策凌多一份恣意,胤禛添几分隐忍,只是都还差了些东西啊。 策凌指挥着军队迅速打扫战场,统计伤亡。两千人还剩下一千七百余,因为确切地了解清军的部署,伤亡数字很小。策凌却对这次大胜并不满意,皱着眉对哲和礼道:“只剩下这些了?” 哲和礼有些茫然地看了策凌一眼,再低头看看手上的伤亡名单,仿佛多看一眼,这上面的人便会减少一样。 策凌看着哲和礼的神情,轻叹一声,却又很快恢复了冷峻的模样,命令道:“受了轻伤的跟着我,原地休整,小心大清的哨骑。一个时辰之后开拔,到十里外树林里埋伏,不出三个时辰,清军南路必来救援。哲和礼,你带五百人,即刻前往孔家梁。那里是喀尔喀人的必经之地,你们埋伏在那,务必全歼。带上那个大清来的送信人,要是消息除了岔子,就拿他祭旗。” 陈怡站得不远,策凌下命令的声音又没有刻意压低,他自然是听到了。看策凌的目光扫过来,陈怡倒是没有惊慌,右手按胸,躬身行了个礼。 陈怡是雍王府的奴才。他倒不是内务府分下来的包衣,而是胤禛偶然之间救下的。别看他叫个这样的名字,却生得英武,身手矫健,又会些轻身功夫。胤禛喜欢安静,夏日里最厌烦虫儿鸣叫不止,便专门安排陈怡去捉府上聒噪的蝉儿蛐蛐之类。陈怡也乐得为恩公效力,并不觉得此事有多么微贱不堪。此时受命来做这等大事,却也并未因此自大,在诸多蒙古图什墨尔和宰桑【2】们面前,在策凌面前,都是不卑不亢,将戴铎交代的事情办得一丝不错。 策凌的目光和陈怡对上,只片刻,两人便同时移开了目光。策凌继续吩咐哲和礼:“记住,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要是敢输,你便不用回来见我了。”说完,策凌压低了声音,附在哲和礼耳边又继续道:“记得把土谢图汗给我活捉了送回来,你们换上他们的衣服,退回青海和谈会场。记得装做被打散了逃回去,约好口令三到五人一组,选出伍长,届时响箭为号,分开作战。” 陈怡听策凌压低了声音,也不便再听,自转身去了,倒与边上的宰桑图尔青聊起天来。陈怡幼年时常在蒙古,蒙语说得虽不是极好,却也是能听的,是以才来出这趟差事。此时便是在这营中,也是一应关系复杂至极,陈怡勉强能弄得明白,几个额托克的首领也是因为这次和谈反对策妄降清,才趁着策妄不在,聚在一起来找策凌。跟胤禛有联系的,便是这个叫图尔青的宰桑。 说起来,这些宰桑们谋划好的,便是说服策凌带着兵来搅了这鸟和谈,将这些大清军队和喀尔喀的首领们一起一勺烩了。陈怡夜间偷听他们谈论,发现这群人里头有人有个相熟的俄国远东军中校,已经说好了帮着准噶尔来打退喀尔喀的进攻,只算借兵,送几个美女给他便成交了。这事仿佛跟策妄提了一遭,策妄不准,还革了他的宰桑之位。这人心里怀恨,便召集了一帮同样反清亲俄的旧友,多半都是些其他额托克的首领们,一道来找了策凌。这些人算盘打得精到,到时候打赢了大清,再借着大清的手除了策妄,这准噶尔的大权便落在了他们手里。 策凌也是个硬气人,自然不愿对大清卑躬屈膝,更不愿与结下仇隙的喀尔喀之流为伍。原本他便反对这次和谈,特意去找了策妄,却没个结果,此时有了人支持,却也乐得来打这一场痛快的大仗。不过,陈怡观察,策凌心中想的,大约和几个宰桑们不同,是想活捉了土谢图汗,还有前来谈判的大清特使,这时候再谈,准噶尔便不知道硬气了多少。反过来找大清要赔款,有那位在,只怕大清也不敢不给。说到底,谈判看得是真刀真枪,硬碰硬的实力,绝不是唇枪舌剑,逞口舌之快的玩意儿。 可惜策凌手下那个哲和礼,和策凌不是一条心。早就被那些宰桑们忽悠得飘上天去,心里惦记着把策妄拉下马来,让策凌做这个便宜大汗,他也好混个台吉来当。此时策凌派哲和礼去埋伏,只怕回头他到了谈判之地,不但杀大清的人马,还会把策凌的好哥哥砍翻在地。 陈怡知悉这帮人各自如何想,却也不说破,只是径自看着好戏。他只是个来通知的,搅黄了这谈判,办成了主子的差便成,何苦去蹚这浑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却看着策凌过来了。 策凌没理陈怡,却对图尔青吩咐道:“临走时多带的皮帐,都拆开做成皮筏子,够载五百人的。动作尽量要快,我三日之后要用。” 图尔青心里虽然对策凌的直接感到不满,面上却不显,一撇嘴,道:“将军总要拨给我一些人。我们都不会水,怎么知道皮筏子怎么做。” 策凌解释:“军里有个皮匠出身的,我拨给你,轻伤兵也都过去,宰桑们也别闲着了,我不养没用的人。” 图尔青有些惊讶:“你让宰桑们去干活儿?” 策凌甚至没说话,只冷冷给个眼神,图尔青便不再说什么,只低头啐了一口。策凌冷哼一声,道:“你放心,剩下的我去说。”说着,便走开了。 倒是陈怡心中疑惑,蒙古人都不会水,要这么多皮筏子做什么,要渡青海么? 作者有话要说:【1】罗卜蔵索是策妄阿拉布坦的长子,历史上因为政变失败被杀。 【2】在这里一起解释一下这章里用到的蒙语好了。图什墨尔和宰桑都是漠西蒙古的官名,额托克是漠西蒙古的政权划分单位,就像内外蒙的扎萨克一样,大概类似我们现在一个镇?不过不是以地域为单位的,是以部落为单位的。宰桑就是额托克的首领。 第107章 半章 高忠复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大清下手。三座大营,三千精锐,互成掎角之势,纵使是准噶尔主力悉数来犯,也别想占到便宜。何况,在三方和谈之际妄图袭击,无论其最终目的为何,都无异于同时向三方宣战—— “高将军,东路营危急,我军当急行军火速支援,将军却为何命令全军匀速慢行?将军若是恐着军情中有诈,末将愿率二百轻骑先行!”朱子堪是高忠复器重的副将,对高忠复忠心耿耿,但也历来是大胆直言。因此其言语中虽含有暗指高忠复胆小之意,高忠复也并不怪罪。 “子堪啊,莫急,我并非怀疑东路军危急的情报。不过你看,东路军实力不比我们弱,张诚那小子带兵打仗也颇有一套,我料两日内东路营不至丢失。反倒是我们现在要格外小心防备。” “将军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敌人在以东路营为诱饵,引我军救援,然后半路伏击?” “正是。我们身负保护谈判会场安全重任,凡事都必须小心谨慎啊。” “将军说的是。末将方才失言,望将军恕罪。” 毫不避讳地指出别人的不足,又能毫不犹豫承认自己的错误,高忠复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军中后辈才俊了。也许,这次回师之后,该和夫人商量商量,将这个朱子堪收为义子。这么想着,高忠复竟然不自觉地憨笑起来,这让朱子堪有些摸不着头脑。 “子堪啊,等这次回去,我想和你……” “报——”这一次,高忠复的话被前方疾驰而来的哨骑打断。马背上那名小校手中拿着一卷竹筒,交予高忠复。高忠复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封书信,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中所写。 “哈哈哈!好个张诚!肉太肥太多一个人吃不下,才想起你高哥哥!”高忠复看过信后,仰天大笑,“子堪,你也看看,我所料不错,那帮贼子果然是想打我们的伏击,围攻东路营的只是虚张声势的疑兵,主力都在前方谷口处埋伏,张诚那个小子胃口大,这回可算是被噎住了。”说着将那书信递给朱子堪,“子堪,你也看看!” 朱子堪双手接过,匆匆扫过一眼,低声念着:“约我部速往梆子谷与他一道聚歼贼兵……” “子堪,传我军令,全军全速前进,日落前到达梆子谷。” “将军,昨日还报来军情万急,今日却忽然转守为攻,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经朱子堪这一提醒,高忠复又将书信拿过来,重新审视一遍。沉吟良久,终于道:“字迹确是张诚的。战机不可失,我率八百骑前往歼敌,你率本部两百人于此地扎营固守,等我消息。如有变故,你可便宜行事。” ※※※※※※※※ 形势以胤禩从未想过的速度恶化下去。 鄂伦岱与胤禩前来,一共只带了四千人,这是大清境内,原本就没有存着作战的打算,谁能想到策凌竟然带着两千人千里跋涉到青海,硬碰硬地来打了,竟然还大胜清军。东路一千人全灭,南路救援时被打了伏击,甚至提前离开会场的喀尔喀人也受到了重创,两千敌军,竟然打得他们左支右绌,动弹不得。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3 章 胤禩深恨自己的轻敌。前世里大清远征的六万人都全灭在策凌手上,也是以少胜多,伏击包围。策凌惯常用险,极善谋略,比起打仗来,只怕十个胤禩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虽说此时策凌还年轻稚嫩,然而看这架势,只怕早有名将风度。 胤禩不允许自己出差错,他有一种让一切臻于完美的病态执着。这似乎并非前世里就具有的,仿佛是重生之后才慢慢养成的。因为活过一回,因为知道结果,因为比起其他人,胤禩已经赢在了起点上,所以他更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差错。他不是不会冒险,不是事事都能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想做的,都做成了。 胤禩这才发现,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的精心计算之下,给他以犀利的打击。哪怕是胤禛也做不到。可如今,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即便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即便他有着再世为人的阅历,他也仍是个凡人。说不上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没有扭转乾坤之力,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身上,胤禩第一次将自己放在局中考虑。他布下一盘大棋,自以为俯瞰众生,指挥调度,人人都逃不脱他的掌控,却忘了,自己也身在局中,渐渐成了一个不得已地弃子。 “鄂伦岱,出击吧。”胤禩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胤禩此次跟着鄂伦岱同来,不是没想过可能出危险,但真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还是无法真正坦然。胤禩看看有些惊讶的鄂伦岱,接着解释道:“张诚一部被敌全歼,高忠复一路折损七百余人,我们三部只余其一,若收缩防守,只能陷于被动,不若主动出击。此时敌人的目标不会是别处,只能是这里,是会场。他们会打伏击,莫非我们就打不了么?” “策妄阿拉布坦已死,别人再怎么也没八爷要紧,不如让西路护着八爷一路回京,策凌的叛兵到时候在从长计议。”鄂伦岱沉声道。战局此时已经不利于大清,若是胤禩这回出了什么差错,鄂伦岱想一想便觉得有些心虚。不说康熙对胤禩如何,单看太子对胤禩的亲近,就绝不可能放过罔顾八皇子安全的人,即便他跟皇家沾亲带故,也不不敢如此托大。仗打输了无非是罚俸降级,可若是折了皇子,只怕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胤禩却摇摇头,“不可。虽然策妄死了,但此时我们若是回师,土谢图汗和林丹汗怎么办?喀尔喀归顺大清不久,此时抛下他们不管就算是回京了,我们要怎么向汗阿玛交代?此时不是顾忌我一己之安危的时刻,既然开战,这里就是战场,鄂伦岱,我大清岂有临阵逃脱的皇子?带着残兵逃回北京,我又有什么面目面对汗阿玛,面对列祖列宗?” 土谢图汗和林丹汗二人带了人离开会场,却在半路上被哲和礼的人阻击。不但部属被打得七零八落,连二人也都被活捉,佩刀连带一个信使一起到了会场,说是只要大清放弃在青海西藏一代的控制权,不干涉准噶尔与喀尔喀之间的战争,便放了大清特使回去,否则便将鄂伦岱和那土谢图汗一样,活捉了回去。 鄂伦岱也好,胤禩也好,自然不可能答应等要求。策凌此举,乃是摆明了对大清宣战了。饶是胤禩这精心布好的局,在策凌面前也仿佛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四千人的军队,在策凌的精兵面前,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鄂伦岱看看胤禩,心里各种念头转了千遍百遍。他是打过仗上过战场的,这时候轻重缓急也能拎得清,现在两千人要是跑,首先便输了士气,路上要是再中了埋伏,恐怕更逃不出去。清军有火器,本身便优于准噶尔军,真的正面对决,绝不是准噶尔那些打了一年的疲兵能够扛下来的,虽说已经损兵折将,但这个时候,更不能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痛痛快快打他一仗,也许便将那狂妄自大的小子斩落马下了呢。 可看看胤禩,又觉得这样不妥。皇子带在身边,便是再能出主意,能征善战,也是个麻烦的,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一时间,只是左右为难。 胤禩像是看穿了鄂伦岱的心思,劝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放心吧,我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当得一员大将。如今在你手下,便将我当成部将来使便了,不必这般犹犹豫豫,难以决断。” 鄂伦岱倒是叹了口气,也没瞒着胤禩,坦白地说:“八爷,您别看我平时跟您闹着,心里却总还当您是主子,真使唤主子的事儿,哪儿能干出来啊!” 胤禩被鄂伦岱说得心下也轻松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拍拍鄂伦岱的肩膀,道:“你既然使唤不动主子,主子便来指派你吧。鄂伦岱,你带两百鸟枪骑兵,速赶往西路孙少华处,”说着在铺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面画了一个圈,接着道:“在此处设伏,派人将敌人引进来,封上山口,一网打尽。” 鄂伦岱听了也频频点头,“如此当能歼敌,只是,我带二百人走,八爷怎么办?” “不是还有三百人留守么?”胤禩说完轻轻皱了皱眉,“你放心在前面打仗,不必担心我,我总有办法撑下来的。派一个小队速赶往甘肃提督处求援,你打完了便速速回来,我们赌一把,成败在此一举了。” 鄂伦岱想了想,又问:“若是他们吧土谢图汗抬出来,我们的人投鼠忌器,岂可全力一战?” 胤禩犹豫片刻,平静地说:“不必担心,放手去打,喀尔喀与准噶尔仇隙至深,此时还有没有命在,尚未可知。你便当做,此战是在为两位亲王复仇吧。” 鄂伦岱深深地看了胤禩一眼,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便出去安排人马。胤禩一个人坐在主帐里,兀自发着呆。半晌才喃喃低语道:“便是赢不了,也拼个同归于尽吧。” 第108章 奇兵 十月二十五,青海湖上起了大雾,原本就迷迷蒙蒙的远山,在浓雾之中,便连轮廓也看不着了。秋日里湖上原本有些候鸟,从极北苦寒之地飞来的,在湖上的小岛歇脚,此时却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影子,几声渐远的鸣叫。胤禩早早起来,一个人坐在大营边上的石头上发呆,耳朵冻得通红,手指也有些僵住了,胤禩却兀自不知,只望着远处一篇浓雾中的青海,陷入沉思。 正是清晨时候,天色微明,空气有些浑浊,因了大雾,仿佛天都像是黏住了,阴阴冷冷的,透出彻骨的寒意。胤禩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全身止不住地狠狠抖了几下,这才觉得冷得要命,揉着小腿站起来,又是一阵目眩。缓过一阵来,四处看了没人,胤禩便也不在乎太多,在那大石头边上跳来跳去,不一会儿身子便暖和了些,总算回过些神来。 视线再一次落在远处,浓雾的尽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里召唤着胤禩,只要看穿了,一切的答案,便都有了解释。 不禁有些烦躁地伸手一拂,似乎要将这浓雾拨开一般,自言自语地叹口气:“今儿怎么突然起雾了……” 话说到一半,便突然想到不对。凝神思索片刻,思绪一点一点汇成完整的战略部署,胤禩对着远处的浓雾,轻轻拍了一下大腿,神色突然凝重了,叹道:“原来如此。” 胤禩顾不得腿冻得僵硬,跑进营里,立刻吩咐下去:“全军集结!火器营准备在青海湖边集结,所有人装满箭壶,备好箭支。军备营准备好咱们所有的煤油和黄纸,分发下去,全军准备以火箭迎敌。” 整个大营从沉睡中惊醒。营里余下大清兵力不过三百余,另外还有策妄带来的五百骑兵,却不知此时这五百人到底该如何处置。 胤禩去找了墨脱。他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贴身近侍,即使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的,策妄身故,那五百人也并没有乱了,而是严阵以待,听候墨脱调遣,足见此人并不简单。此时胤禩已经确定,在外围攻击清军的部队,的确为准噶尔台吉策凌的部属,此时墨脱的态度,恰恰是整场战役的关键。 “策凌台吉断不可能背叛大汗。”墨脱一身铠甲,跪守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尸身边上,斩钉截铁地回答胤禩的问题,“但大汗之前并无攻击大清军队的命令。” 胤禩对着策妄的尸身行了个礼,然后在墨脱的身边坐下,又问道:“如果策凌带着军队来了,你是否要听他的命令?” 墨脱摇摇头:“我只奉大汗一个人的命令。” “那么,我是否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你想让我劝说策凌台吉退兵?” 胤禩叹口气:“这事太难,只怕不易做。我也不能如此为难你的。我的要求很容易达到,你带着你的五百人,离开青海,护送大汗的尸身回准噶尔。” “我本就想向您辞行的。”墨脱有些惊讶。 胤禩笑着颔首,“那事不宜迟,不妨一个时辰之后,你就带人出发吧。” “这么急?” “我也不想瞒着你,只怕过不了两个时辰,策凌的军队就要来了。” “可我若走了,会场大营便只剩下三百人守备……”墨脱有些不明白胤禩的意思。只凭三百人,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策凌的进攻的。 “不必担心,就算人少一些,总还能撑个把时辰。若你不走,恐怕我此刻便只能直接缴械投降了。”胤禩语气很轻松,但心情却是无比沉重。 墨脱深深看了胤禩一眼,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站起来道:“我这就派人去准备,只不知,你答应我们大汗的事情……” 胤禩答应了策妄阿拉布坦要为他所用,这自然是难办的。胤禩皇子之身,岂能到他国效力,但看着墨脱的眼睛,胤禩也知道无法直接拒绝,只得道:“这里离不开我。这场仗打完,我若还能活着,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墨脱仿佛也知道胤禩多半是敷衍,叹了口气。随胤禩一起到了帐外,转身走了,却又折回来,劝道:“策凌台吉凡遇胜仗,素来喜好人人斩首,大人留在此处,过于危险。不如跟我一道走吧,这大营托给他人便了。” 胤禩摇摇头:“我是大清遣来的,不能丢下大清的军队不管。将军好意,我心领了。” 墨脱见胤禩不肯,将手中的马鞭交给胤禩,鞭子很精致,熟牛皮编成,柄是黄金与兽骨制的,上面镶了宝石,十分华贵。“大人拿着这个,这是大汗的马鞭,策凌台吉送的。若是有性命之忧,可以用此保下一命。大汗器重大人,必有道理,若为乱军所伤,大汗在天之灵也必不会安息。” 胤禩想要推脱,看到墨脱坚定的样子,便也只好收下。 墨脱带着人走的时候,胤禩一直送到了三里之外,手里拿着的,正是墨脱送的马鞭。墨脱本来想将剩余的五百匹马留给胤禩,胤禩却坚持要他带走,一匹都不留。拒绝的时候,胤禩的眼睛一直看着大雾弥漫的青海,若有所思。 墨脱巳时出发,胤禩回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刻,湖上的大雾散了些,却还是看不了太远。胤禩回营便直奔湖边,这里已经在他的部署下提前筑好了防御工事,虽然简陋,但已经有个雏形。火枪兵在垒好的沙袋后埋着脑袋,检查着自己的枪支。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4 章 胤禩亲自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些火枪兵,都是八旗子弟,是从精于骑射的八旗少年中选拔出来的,多数都亲历过三十五年的那场大战,都是有战功在身的好儿郎。战前的紧张并没有让工事后面的气氛变得凝重,反而带着一种释然一样的轻松。 胤禩跟他们一路过来,其中大部分人都认得了,他带着一种特有的魅力,微笑着问候着每一个人。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也特意仔细问清楚。 “这是高尔瞻家的三小子吧,枪都上好火药了么?”胤禩问道。 少年点点头:“爷记性真好。都装好弹了,就是到时候打出去一发,还得再上一次。” “不碍事,枪膛到时候会发热吧,能打几发?”…… 胤禩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在这一刻,下一刻的血战,永远不要开始,永远不要发生。他经历过死亡,那样的劫数,降临在这些年轻的孩子身上,实在太过残酷了。 然而时间总是不等人的。眼尖的岗哨发现了远处的影子,卫兵跑到胤禩身边,低语几句。胤禩拿了胤禟送的千里眼,对准了方向,仿佛看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影子。敌人,果然从湖上来了! “全军注意,火枪兵准备射击,弓箭兵准备点火,等敌人的筏子放近了,就给我狠狠打!”胤禩没有多说,他下命令的声音很清亮,三百来人排了三排,也都听得清。年轻的指挥官站在战壕边上,没有因为敌人的来临而后退一步。胤禩遥望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敌军,胸臆之中也激荡起杀意,喉咙中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喊声在第一艘皮筏子进入射程的一刹那爆发:“杀——” “杀!杀!杀!”没有任何预兆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喊着,那声音是压抑的,是愤怒的,是沉重的。也许并不震天动地,却仿佛有着将天地万物都撕裂的杀意。 弓箭手将箭封上包上浸透了煤油的黄纸,人人手里都拿着火石,只等胤禩下令。 “点火!” 火石在浓雾之中迸溅出火星,氤氲出一点一点朦胧的火光,星星零零地在半里长的战壕边燃起。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射!” 箭雨破空的“嗖嗖”声,在这一刹那显得格外悦耳。雾霭被箭镝上的火焰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火箭从高空直直地坠入水中,零星有几支落在兵士密集的皮筏子上,燃起一团摇曳的火。胤禩仿佛听见了那远处的喊声:“举盾!举盾!” 胤禩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果然,所料不错。策凌便是想在此时,来一支骑兵,奇袭青海沈家湾会场,大雾遮掩,正好突袭。就算敌军再多,我军再少,料敌于先,也不算亏本了。 不等胤禩下令,一百多弓箭手自动点起了火,胤禩左手高举,用力下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火雨,急促地冲向湖上飘摇的筏子。 敌人的箭支也终于射过来,比大清的箭雨密集数倍,却多半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们每人最多只有十三支箭,不用犹豫,再射!” 胤禩高声地指挥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一场需要全身心投入战斗的生死之战,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刻也松不下来。 不多时,敌人进入了火枪涉及范围。一百多支火铳同时发射,连珠炮一样的枪声将胤禩的耳膜震得生疼。 “打中了!装药,再打!弓箭手,准备!”胤禩的声音又洪亮了许多,却并未传到每个人耳中。枪声太响,清军的听力多少受了影响,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像有了默契一般的,一切按照胤禩的命令有条不紊的进行。 熟练的火枪手们刚好再次装好了火药,胤禩手高高举起,然后落下:“第二发,射!” 密集如雨的弹幕打出去,湖上的人无所凭依,纷纷落入水中。深秋的湖水,彻骨冰寒,胤禩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弹药和箭支用完之前,决不能让敌人踏上岸一步! 第109章 生死 两轮射击之后,敌人逼近了岸边,最初的火势引起的骚动已经被平复,越来越多的敌人跳进冰冷的湖水之中,踩着深深浅浅的步子,一步一步逼近湖边的清军。胤禩知道情况危急,便也不再多说。背上的箭壶早已经装满了箭支,此时正是用得上他从小练就的好箭法的时候。一把抽出三支箭,几乎看也不看,便向湖心射去,大雾之中只凭目测早就不准,但胤禩的箭却像是长了眼睛,一箭必中一敌,“唰唰唰”九支箭射出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最前面的敌人倒了一排,鲜血将湖面染成淡淡的红色。 像是被胤禩的箭法激励了士气,火枪队上膛的速度仿佛又快了一些。弓箭手已经不再点火,如胤禩一般不间断地将手里的箭射出去,射出去。给火枪队第三次火力压制赢得时间。可第三次弹幕打过去的时候,冲锋的敌人距离清军的战壕只有不到二十步。 胤禩仿佛看到了末日的来临。如同很多年前在宗人府的高墙之内,他不停地呕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一样,他要死了,死在这些不起眼的敌人刀下,身上插满敌人的箭,他肩膀上的伤口因为拉弓而开裂,但他几乎感不到痛。 这一次,他尽力了。 若是能在此拖住策凌的精锐,那么色布那边的阻力一定比想象中的少得多,孙思克的部队定能幸不辱命,政变若是成功了,日后再无准噶尔之患,再不用倾举国之力徐徐图之。只是可惜,这一切他看不到了。 就在他抽出箭壶中最后一支箭的时候,就在他打算与冲上岸的敌人短兵交锋的时候,就在他在绝望之下又一次感到死亡逼近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么远,却是那么清晰:活着回来。 胤禛说,你欠我一次,得活着还回来。 胤禩的手指轻轻地划过系在手腕上的护身符,黄色的锦缎,细细包好,里面一张薄薄的符咒,却似乎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那一刹那胤禩的眼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我要活着,活着守好我的额娘,我的弟弟们,我的儿子,活着打败那个可恨的四哥。 胤禩带着些气愤地抽出那最后一支箭,恶狠狠地低声道:“四哥,你放心,你欠我的,我一定要活着讨回来!” 胤禩从内袍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就着侍卫的手包上流血的伤口。胤禩看一眼湖上的敌人,终于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全军死战到底!”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佩刀,带着侍卫掩杀过去。如果要活命,就杀光所有的敌人,一个不留吧! 战火无情的燃起,留守在沈家湾会场的所有人,都战到了最后一刻。所有的抵抗在敌人援军从清军的后方来临的时候都变成可笑的儿戏。将近两百看上去像是喀尔喀装束的败兵直接通过了大营的守卫,进入了营中。大清的军队以为到达了援军,却没想到这些败兵不但不帮着大清打准噶尔,反倒与湖上乘筏子来的准噶尔人两面夹击,将大清的残兵打得七零八落。 所有的人都投入了战斗,包括最后剩在营中的工匠、厨师、杂役,全都拿起了武器,进行了顽强的抵抗。胤禩的刀已经卷刃,他拼命地在砍杀着却觉得敌人无论如何也杀不尽。手上的刀越来越重,肩上的伤疯狂叫嚣,全身都冷得要命,眼皮好像要打架似的,不停地耷拉下来。 胤禩觉得自己已经站立不稳,旁边扶着他的侍卫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胤禩甩开旁人的手,他想自己站住,他要杀敌,杀敌,杀敌!满眼都是红的,血到处都是,脸上,手上,刀上,腥臭的味道让胤禩觉得反胃,他几乎是机械地挥刀砍落,在敌人的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终于,敌人的刀砍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为他挡着,他用力地举起手臂,用刀去格挡,却被人轻巧地震开,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来,再使不出一丝力气。一刀捅在了肚子上,胤禩已经累得感觉不到痛,年轻的身体再承受不住更多的伤害,向后倒下去。 大雾仍然没有散尽,弥散出一片淡红的血霾,天空显得格外遥远,胤禩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摸到了怀中那墨脱交给他的鞭子。想到了什么一样,胤禩紧紧地将鞭子攥在手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没找到策妄大汗,这里只有不到四百人……” 胤禩却并不在意了,只是默默叨念着:“不能死,不能死……” ※※※※※※※※ 陈怡没有跟着哲和礼一道去偷袭大清的青海沈家湾和谈会场。在伏击了高忠复一部之后,哲和礼便派人把他送回了中军策凌所在之处。哲和礼的伏击一战的确是打得漂亮,深得策凌指挥作战的精髓,让高忠复这样老谋深算的将领都中了圈套。陈怡冷眼旁观着,既没有出谋划策,也没有从中作梗——主子交给他的任务,并没有这些。 然而看着哲和礼一部将土谢图汗活捉了回去,又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战甲,拿了他们的武器装备,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要往大营的方向去,陈怡心中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事情若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日后他也没法交代。 陈怡不声不响地跟着押送土谢图汗会营的队伍,还未见到策凌,便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策凌早已派遣五百人趁着湖上大雾偷袭大清沈家湾和谈会场。 陈怡只觉得全身不停地渗出冷汗。如今大雾弥漫,不知大清营中如何了。和谈已经不可能,三方之中一方已经被策凌控制住,之后战局如何,还未可知。只是,纵使那人有通天之能,恐怕也难以在策凌两路夹击之下逃出生天吧。陈怡是亲眼见识过策凌部下的战力的,不说策凌本人智计百出,单是手下骑兵的悍勇,就绝不是八旗子弟能够匹敌的,若是有什么闪失……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只怕陈怡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为今之计,只有让策凌他们内部乱了,才能有一搏之机。陈怡看看远处沈家湾会场的方向,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紧张,他握紧拳头,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策凌的帅帐。 “将军,小人有要事想要禀报。”陈怡的态度是谦逊的。 策凌有些不悦地皱眉看看这个大清来的暗探,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好感,能为了政治利益出卖自己国家的人,想来为策凌所不齿。然而,策凌却并不排斥借助他的消息和能力,策凌看得出来,这个大清人,不简单。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5 章 陈怡知道策凌的态度,便更加谦恭地躬身行了个礼,问道:“将军,此事涉及机密,可否容小人单独禀报?” 策凌看看左右的将领,面上并无应允的意思,只是平板地说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但说无妨。” “我随着哲和礼将军打了一仗,一时不慎,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却不知将军是否知道。”陈怡见策凌不避讳,便不卑不亢地说着,“哲和礼将军打算将策妄阿拉布坦大汗杀死,拥立他人为准噶尔汗。” 一石激起千层浪。策凌“噌”地站起来,身上的战甲发出尖利的摩擦声,他望向陈怡的目光格外锐利,问道:“你说什么?” “哲和礼意图反叛,杀了策妄阿拉布坦。”陈怡看到策凌惊讶的样子,心中倒是安定不少,初时的紧张也渐渐平复下来。此时声音平淡,仿佛说的不过是隔壁的家长里短。 “你可知道,污蔑主将,动摇军心,该是何罪?”策凌身边的一个将领站前来问道。策凌却坐下不说话,只是皱眉思索着。 陈怡哈哈大笑。他一个九尺汉子,笑起来豪气干云,却让几个准噶尔将军面面相觑。几声笑罢,陈怡才道:“想不到策凌台吉手下之人,也不过如此。”说完轻哼一声,又道:“我不过一个外人,听到了消息过来说一声罢了,你们愿意信便信,不愿意信便随他去好了。策妄阿拉布坦又不是我的主子,我何必上赶着去关心他的死活?”说完,对着策凌点了点头,再也不看周围其他人一眼,掀了帘子便大步走了出去。 策凌原本不信,可看陈怡的样子,便又有些动摇,立刻招了宰桑图尔青来问。图尔青先是不说,可怎禁得住策凌惊吓,三言两语便套出了话,他们早就联络好了哲和礼,一群人只把他蒙在鼓里。 策凌很生气。他气自己的部下不听号令贸然行事,气图尔青等人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气策妄阿拉布坦为何偏要亲身赴险来这鬼地方和谈,他更气自己。策凌的火气无处发泄,只能恶狠狠地下了命令:“速派传令兵去前线,立即命令哲和礼,要把大汗活着带回来,若是大汗少了一根头发,便让他提头来见!” 陈怡听了不禁更加着急:坏了,策凌虽然信了,却还是没有自乱阵脚。大清此时,还能怎么办呢? 第110章 重伤 大火将湖边的雾气,炙烤得越来越稀薄,浓黑的烟滚入云霄,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焦糊味道。哲和礼看着起了火的大营,有些愤愤的啐了一口,问道:“马呢?策妄五百骑兵,都是一人两马。” 有人低声回话,哲和礼不耐烦地推开,在死人堆里翻出一块干净的丝巾,拿起来擦了擦自己的带了血的刀。一边擦一边踹了那回话的人一脚:“你不会大点儿声么!老子没给你吃饭怎么的!” “一个时辰之前,墨脱大人都带走了!”那被踹了一脚的人大声又回答了一遍。 哲和礼鼻子哼了一声,将刀收归鞘中,道:“那个指挥的小子还挺有点儿本事,若不是他们在这儿死战,我们走水路去追墨脱,只怕早就追上了。哼,咱们死了多少人?” “四百三十二人。另有三百多人负伤……”边上跟上来的副将声音越来越小,这是从未有过的惨胜,清军只有四百来人,还包括不少非战斗人员,竟然能拖住一千多准噶尔精锐两个时辰之久,让这支所向披靡的铁军遭此重创。 哲和礼眯了眯眼睛,看着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营帐,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道:“他们的主帅在什么地方,剩下的一部主力目前在什么位置?” 副将低了头,“这个末将不知……” 哲和礼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么点儿事情都查不出来,要你何用!你不知道,不会抓个舌头问么?” “人都死了。” “没烧起来的地方给我翻,找到活人就给我揪起来问!埋锅做饭,整军待发,一有清军主力动向,立刻全军扑上,不抓住大清的主帅,我们这一仗,就白打了!”哲和礼暴躁地下着命令,手里的马鞭一甩一甩地打在手上,昭示着主人内心的焦躁。这一战,他虽胜尤败。 原本做了在这里活捉大清主帅的打算,听说那主帅是大清康熙皇帝的表弟,要把这人换回去,得让大清出够了血本才行。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大营之中剩下的不过三四百人,火枪兵大部分都不在,只余下一些简单的守备军,指挥作战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现在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可就是这个孩子,这三四百人,不但杀死了几乎等量的漠西兵,还让他们完美的计划几乎全盘破产。 哲和礼知道自己轻敌了。他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大清部队,前面两仗可以打得如此轻松,可这一战,人明明更少,却赢得这么艰难。大清的主力,现在会不会已经去袭击将军的大营了? 哲和礼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胆寒,若是大清剩下的军力,都如这三百人一般,那策凌岂不是…… 哲和礼看看那剩下的一百来匹马和躺了一地的死伤兄弟,大吼一声:“能骑马的,来一百个跟上我!回师与将军回合!” ※※※※※※※※ 陈怡看着远处沈家湾的方向升起的浓烟,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他牵着马走到正在望着远处的策凌身边,两旁上来两个人拦住了他,却被策凌一挥手,斥退了。 陈怡和策凌一起看着那透过几十里都能看到的大火,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也有个哥哥。” 策凌看了他一眼,年轻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冷淡地回答:“此事与你无关。” 陈怡像是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讲着故事:“我之前是个跑江湖的,我说我有个哥哥,其实并不是我亲哥哥。算是我师兄,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和师兄原本并不很要好,可是后来师父死了,其他的师兄弟也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师兄对我不错,一直照应我,我却不很领情,直到后来我杀了人吃了官司,师兄却替我顶了罪,死在了牢里。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你想说什么?” “我很后悔,当时不应该害怕自己的事情败露,不去见他。”陈怡叹了口气,“你不去看他,也许,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策凌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仿佛并没有听到陈怡的话。 “我听说,你们最后一次见面,闹了个不欢而散。他对你其实挺不错的,你却如此待他,你看那大火,烧得多旺啊,要是策妄阿拉布坦就这么死了,将军日后还能安枕么?”陈怡的语气不自觉地犀利起来,侧头看着策凌年轻的侧脸,眼神里露出些微微的不屑来。 “你的故事编的糟透了。”策凌毫不犹豫地转身,没有再看陈怡一眼。 陈怡对着策凌的背影,喊道:“我会帮你祈求佛祖见到他最后一面的。” 策凌轻声哼了一声,牵过自己的战马,交代了几句,便带了几个人,驰出了隐蔽的大营。 不远的地方,隐蔽在山谷之中的鄂伦岱看着几骑奔驰而过,命令道:“等他们拉开距离,把最后两个人射下来!” 命令一下,便有哨兵过来在鄂伦岱耳边说了句什么,鄂伦岱一惊,从隐蔽之处退出来,随着那个来传信儿的哨兵绕到山后开阔的地方,远处青海湖边,正好看见那冲天的大火。鄂伦岱瞬间握紧了拳头,眉头深深锁起来,深吸了几口气,问道:“有酒么?” 所有的人都被他这样的问题问得呆住,按道理行军途中是严禁饮酒的。鄂伦岱当然也不能违例,别说这荒山野岭埋伏当中没有酒,就是在沈家湾会场,这样战事开始的时候,也是不能喝酒的。 鄂伦岱倒是洒脱,没有酒,便拿了个水囊,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道:“这水甘冽非常,倒是有几分酒意,好喝得紧!” 喝罢了酒,鄂伦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叹了口气道:“我平生最爱酒,可惜,没有合意的酒友。如今找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没了,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倒浑不在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交代孙少华道:“准噶尔的大营方向,看清楚了么?” 原本西路的校尉孙少华点点头,“看清楚了!将军尽管吩咐。” “给我掏了他的鸟窝!我就不信,他有人去打我们的大营,里头还能剩下多少人。”鄂伦岱交代着,“点齐随行所有侍卫,备上最快的马,我要回大营去。” “将军!”孙少华惊讶极了,“大营起火,必是有敌军,将军一军主将,岂可贸然涉险?” “不是有你在呢嘛!”鄂伦岱拍了拍孙少华的肩膀:“好好打,打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老鄂不是那种怂蛋,上了战场就腿软的。我告诉你,八阿哥在大营里头,你给我好好打了这一仗,端了敌人的老窝就挥军接应我们,出了岔子,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八阿哥?”孙少华瞪了眼睛,“您是说,那个八贝勒?怎么可能?”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6 章 备马的此时已经牵过马来,鄂伦岱上了马,查了查兵器箭筒,一边道:“没工夫跟你细细解释,来时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副官,就是,鄂伦岱甚是倚重他。” 策凌点点头:“总之此次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抓住这个鄂伦岱和那个神秘的伤兵,就不愁此次出兵的粮饷了。” 策凌远远的望着,他的眼力好得惊人,遥遥看见鄂伦岱骑在马上,怀中搂着一个小兵,有些虚弱地靠着后面高大的鄂伦岱,策凌猜测,那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伤兵,传说中的副使。 马道上早已设好了路障,伏兵埋伏两侧,安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远处大清的侍卫们毫无知觉,缓辔慢行——胤禩的伤势太重,不能驰马,只能慢慢向前移。鄂伦岱也不着急,前面还有战事,过早回去误入战场,万一再把带伤的胤禩卷进去,就实在不妙了。 鄂伦岱远远的似乎就觉得有些不对,刻意拉了拉缰绳,马的步幅又缩小了一些,旁人看着鄂伦岱如此,也都倍加小心。鄂伦岱久经沙场,远远便嗅到一股子杀气,离着策凌等人埋伏的地方越近,便越是紧张小心,低声吩咐后面的人道:“小心点儿,这儿有点儿不对头,可能有埋伏。” “能撑住么?要不要咱们骑快点儿过了这段?”一旁的额楚问道。 鄂伦岱将怀中的人用力揽了揽,裹紧了那人身上的斗篷,双腿一夹马腹,马朝前窜了一截。鄂伦岱回头道:“还是慢慢来,不急在一时,大家随时保持警惕,小心敌人。” 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从慢慢踱步变成了小跑,只剩下后面一匹马遥遥跟着,还是缓步而行。 眼看着鄂伦岱的马越来越近,策凌一声呼哨,两边准备好的两组士兵忽的将埋在浮土之下的拒马拉出来,鄂伦岱的马驮着两人向后一跃,黑马的胸前被拒马的尖刺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马两前蹄抬起,哀鸣长嘶。鄂伦岱紧紧拉着缰绳,将怀中的人抱紧,生怕摔下马来。 拒马一拉,后面的侍卫来不及勒马,几匹马首尾相撞,惊起一片混乱,埋伏在两侧山头之后的骑兵突然之间都冒出头来,拍马将这二十几人团团围住,弓箭上弦,正指着几人。当先便是策凌,大声说道:“大清的特使,你们已经被我部包围了,放下兵器,做我的俘虏,才能有一条生路。” 鄂伦岱哈哈哈大笑三声,拔出佩刀,指向策凌,道:“我们大清的巴图鲁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你这几个蟊贼,岂能困住我等?” 策凌冷笑一声,却并不在口舌上逞英雄,只是淡淡一笑,左手高举,眼看就要挥下。鄂伦岱眼睛眨也不眨,丝毫不惧,将怀里的人又护得更紧一些。刀支在身前,做了挡箭的姿势。其余侍卫见他如此,也都纷纷效仿,只有堕在最后背很多人遮住的一人大声喊道:“且慢!” 策凌手势不变只是看着那人,问道:“你们不愿投降,唯死一途,不必再多说了。” “放了我和我弟弟,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你们!”那人说的很快,拍马向后撤出一段路程,他的马背上还有一人,也是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虚弱极了。 立刻有人冲上前去,鄂伦岱毫不犹豫地命令:“杀了他们!” 一个侍卫立刻将刀狠狠掷过去,准头分毫不差,眼看就插在那前面病弱的弟弟身上,那哥哥拿刀要去挡,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哲和礼一箭射在刀背的血槽上,弓箭的冲力一击之下,那刀向旁边偏了一些,那个哥哥,用力抱着弟弟往另一边一躲,才堪堪躲过,哥哥的手臂上还被刀蹭了一个血口,好在伤口不深,并没有立时血流如注,只是破了铠甲,深处几缕血红。 但更多的人试图冲上来将这哥哥杀了灭口。 策凌一个眼神,哲和礼立刻挥刀纵马,几个起落便挡在了那哥哥与众侍卫中间,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盾牌,撑在哥哥那边,似乎也不完全信任。哲和礼大喝一声,将前面三个冲上来的侍卫荡开,又回头问道,想说什么,赶紧开口,我保你! 那哥哥呼吸急促了一些,急切地看一眼策凌,策凌回以一个安心的速地说道:“鄂伦岱怀里那个人,是大清的皇子!” 策凌一惊,但反应却极为迅速,立刻说道:“围起来,抓活的!” 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就在一瞬间,鄂伦岱的刀立刻斩向了那身前的少年,温热的鲜血溅了鄂伦岱满脸,让他瞬间变得有些狰狞。策凌大喊一声“不要”却有阻住那佩刀飞快的去势,鄂伦岱有些凄凉地一笑,“大清皇子,就算死在自己奴才手里,也决不能落入尔等宵小手中!”说罢,将那软软倒下的尸身在怀里紧紧搂住,挥舞着佩刀向策凌冲过去。 无数箭雨在一瞬间脱开了弓弦,向同一个方向射去,鄂伦岱在最后一瞬间将手中的佩刀掷出,正向着策凌的方向。然后他用力抱紧怀中的尸身,向前贴在马背上。 十几支箭同时射中了鄂伦岱的背脊,锋利的箭簇射穿了他的铠甲,深深地埋入他年轻的身体之中。但他怀中的尸体,没有中一支箭。 胤禩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的,但他就那样看着,看着鄂伦岱怀中的“八阿哥”被他一刀毙命,看着鄂伦岱那样奋不顾身的冲向敌人,看着他将那假的自己护在怀里,万分珍视的样子,胤禩突然想起前世里的鄂伦岱,那个肆意在乾清门院子里便溺,那个为了他摔了雍正的圣旨的臣子。 那个人,再也不存在了,只是为了自己。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7 章 胤禩是骨子里凉薄的人,早就看破了真情假意,便学会了那仿佛是真情付出的面孔,对着所有人都是一副热忱满腔的样子,但心里放着的,只有那几人罢了。对那么多心甘情愿誓死追随的人,胤禩并无多少真心。大概是爱新觉罗家天生的骄傲,让他觉得理所当然。他是他们的主子,自然握着他们的命,他们的前程,各取所需而已,何必认真执着。 然而这一刻,胤禩真正动摇了。 呆呆望着那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尸体,胤禩心痛得绞在一起。那个意气风发的表叔,那个会大胆为他向汗阿玛求情的表叔,那个肆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叔,再也回不来了…… 第112章 饴糖 戮尸枭首,胤禩就那样愣愣看着鄂伦岱的尸体被策凌的手下糟蹋,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冲上去,他只是看着,逼迫自己记住这一刻。胤禩感到的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甚至比前世里被皇父和胤禛两人折磨还要痛苦。如此没有任何体面地看着自己的人被虐杀在前,却连一个字也不能说的苦痛,胤禩两生都从未经历过。再落魄,他也是阿哥,是皇子,然而此刻,他只是个投降敌军的俘虏。便是如此,他也不能拼尽全力用命一搏,因为他不能死,无论是为了因他而牺牲的鄂伦岱,还是为了在京城里等着他的额娘和弘昶,或是他起誓保护的弟弟们,还有胤禛。 胤禩将那鞭子拿出来握在手里,对着策凌的方向,虚弱地扬了扬。鞭子太显眼,以至于策凌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来,一夹马腹几步过来,问道:“你手里这鞭子哪里来的?” 胤禩皱眉喘了几口粗气,才完整地说出一句:“准噶尔大汗所赐,墨脱可为证。”然后再也没有一点儿力气,虚弱地倒在了观音保怀里。 后来的事情,胤禩都是听说的。朱子堪一部三百人在看到会场起火之后,赶来救援,正好遇上策凌和哲和礼回营的人马,三百清军和一百余策凌带领下的准噶尔骑兵缠斗许久,策凌所部马快一些,原本能跑回去,却不料朱子堪真像个属猪的,咬住了队伍就不松口,缠死了策凌。 这三百人战力不强,自不是能与策凌的精兵相比的,却难得不惧死战。他们的主将死在了哲和礼的刀下,此时的这些兵,见了仇人红了眼,一个个奋不顾身。策凌虽然没有输,却也赢不了,一百多精锐被这三百败兵打得疲敝不堪,连主营也回不了,绊在外头一天一夜。 后来孙少华的部队打赢了挥军向西来迎胤禩,正遇上交战的策凌和朱子堪,策凌在重重围困之下,带着胤禩两人一骑逃了出去。胤禩身上带伤,策凌却没什么大碍,只是疲累得很了,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屋,破旧了些,却没有人住。策凌将胤禩背进屋子,把屋子里剩下的柴草堆了大半在胤禩身上,连铠甲都未曾脱下,合衣便睡了两日。 这边策凌将胤禩掳走,那边孙少华却急得跳脚。鄂伦岱的尸首总算是收殓了,却没找到胤禩的,只说是死了,却不知死在何处。去救胤禩的,一个不落,个个壮烈牺牲,倒没有一个能说得明白,那个“藏头露尾”的八阿哥,究竟是死在哪里了。 甘肃提督的援兵还没到,富尔敦倒是先到了。这么重大的军情自然要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里,连带着回京的,还有火场里找到的胤禩的佩刀和胤禩提前写下的折子,这世上,有些事便在不该错乱的时候,偏偏这样错乱了。 胤禩醒来的时候,策凌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身边。姿势维持着一种僵硬的姿态,手按在刀柄上,却因为沉睡,并没有握紧,只是松松地搭着。胤禩能感受到伤口上不断传来地难忍疼痛,能够感到手脚仿佛冻僵了一般,有些痒痒的刺痛感,他还活着,却和身边这人一起。 旁边是他的仇人。就是这个人的袭击,破坏了他原本不动刀兵收服漠西的完美计划,就是这个人的军队,杀了无数与他并肩作战的袍泽。胤禩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记得他们临死前毅然决然地神情,记得他们挥刀射箭时的英勇。胤禩想着,这时此人不备,也许可以杀了他复仇,即便他是色布的兄弟,即便他是一员虎将,即便他正值盛年,青春逼人,也抵消不掉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年轻生命,这一刻,胤禩恨透了他。 他抽出了依然放在怀里的鞭子,这时他唯一的武器,胤禩想用那鞭子勒死这个人,然后回到大清去,去向皇父请罪,去安慰担惊受怕的额娘,去抱一抱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只要勒死这个人。 策凌似乎感觉到了杀气,一个轱辘爬起来,长刀出鞘,像一只警觉的猎豹,双眼死死地盯着顶上的门板。他用余光看到已经醒来的胤禩,冷冷说道:“你醒了,在这儿别动,我出去看看。” 胤禩在策凌睁眼的一刹那立即隐去了身上的杀气,换做一片冲淡平和。策凌也并没看出破绽,用刀挑开门闩,出去打量了一圈,又伏在地上听了听有没有马蹄声。各处查勘过了,才放心地收了刀进来,道:“你醒了,咱们可以上路了。” 胤禩出口便是标准的蒙语:“去哪里?” 策凌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只道:“跟我回家。” “我哥哥呢?”胤禩想起带着自己投降的观音保,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你哥哥?”策凌先是一愣,然后皱了皱眉,道:“死了。” 胤禩心生悲戚,这并不是他装出来的。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在战场上死了,胤禩还记得那个小心翼翼的怀抱,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昏迷不醒的,却也感受到那人照顾细心体贴。上三旗的少年,还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就这么送了命,任是谁都要动容的。 “将军救了我?”胤禩问道。 “你也不用太难过,生死有命。佛祖自会保佑你哥哥的。我的兄弟们,也都死了。”策凌走过来坐下,拍拍胤禩的肩膀安慰道,“我输了,他们都是为我死的。正像你的哥哥是为你死的,但我们还要活下去,为了死去的兄弟,更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胤禩点点头,眼神却并没看策凌,将脸别过一边。他害怕,他对着这个年轻的将军,会不经意之间露出杀意。 “我叫策凌敦多卜,你叫我策凌吧。你叫什么?”策凌倒是并不与胤禩见外,仿佛不打仗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平常的蒙古少年。 胤禩淡淡一笑,自然不会说出本名:“我叫荣保。” 策凌对胤禩并不防备,可这并不代表,胤禩能有多少下手的机会。实际上,胤禩伤重,多说几句话都会疼得气喘,骑马时更是晕了要比醒着强。策凌也不嫌弃胤禩碍事,一直带在身边,对他多加照顾。策凌是个冷淡性子,平时两人骑在马上,一句话都不说,但难得安排事宜俱是细心。每日赶路不会超过四个时辰;落脚之处也都不是空地上;多半会因为胤禩怕冷生些柴火;吃的东西也是策凌打猎猎到的。 胤禩倒也没有被伺候得心安理得,两人结伴上路,总要互相迁就,胤禩有伤在身,也尽量不麻烦策凌。这时刻在胤禩骨子里的习惯,即便面对仇人,他也无法做到无理取闹。 两人几天相处下来,倒是相安无事,策凌不是好奇的人,并不问东问西,胤禩能不说话的时候,也是喜欢沉默的,两人安安静静,却难得并不尴尬,甚至在磨合之中有了默契,慢慢开始契合起来。 但胤禩的伤始终不能一直拖着。策凌识得路径,便带着胤禩来了一处青海蒙古的市集,市集上多是卖盐卖铁的,也有些蒙古大夫,策凌粗通医理,也知道胤禩伤了肝脏,如此拖下去,纵然救回命来,也活不了几年了。 蒙古人的市集倒是热闹。凛冬将至,这时最后的集市,过了此时,商人们便不再往草原上贩盐贩茶了。毕竟走商的也是要过年的。四周青海蒙古很多部落的人都过来了,胤禩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天。集市上还是熙熙攘攘,没有清货的商人们熟练地用蒙语叫卖着,各种廉价地货品摊在羊皮上,板车上,今年准噶尔打仗,少有商队往那边跑的,倒是耽在青海这边多些,货物多了,自然销路发愁,虽然漠西也有派人过来采购,可带的牛羊骆驼不够,换回去的东西也就自然少得多了。 策凌和胤禩两人在集市边上买了两块厚羊皮袄穿上,又各自顶了一顶狐狸毛的帽子,这才遮住了那违和地一身铠甲,成了两个英俊的蒙古后生。两人相视都觉好笑。胤禩戴着一顶大大的狐皮帽子,盖住了大半个额头,羊皮袄子又围住了脖子,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脸,看着像雪一般白皙,好看得紧,倒像是个女娃子扮的。策凌不苟言笑,冷峻如同刀削一般的五官被软软地羊毛一称,倒是显得和顺了不少,真的像个放羊娃了。 胤禩去看病,策凌也没有一直跟着,反而在周围转转,花了大价钱买了些饴糖。过年了小孩子都爱吃的,卖得尤其快,小贩收了摊子,策凌却硬拉着一个老奶奶说了半天,搭了一块银子才从她那儿抢了一半回来。回去和胤禩会合,倒是献宝一半的将袋子在胤禩眼前摇了摇,道:“你伤了肝,多吃些糖,对肝好的。” 胤禩呆了一样接过来,嗫嚅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谢谢。” 策凌的笑脸倒是灿烂:“怎样?大夫,我弟弟伤势不要紧吧?” 胤禩猛地抬头看他,策凌却恍若不觉,只听着大夫百般嘱咐,一边点头称是,说道一定会照顾好胤禩。 直到走出大夫的摊子好远,胤禩才回过神来,问他:“为何说我是你弟弟。” “不惹人怀疑。”策凌无所谓地说,“你哥哥死了,我正好帮他照顾你。”那话竟然说得那么自然,仿佛理应如此一样。 第113章 疑虑 胤禩看过病之后,知道自己虽然失血过多,可是损伤并不厉害,好在身体年轻,并没留下太大的隐患。只是变天的时候伤口会痛,忌饮酒,忌盛怒,宜多吃甜食。两人身上都带了不少钱,在集市里采购了许多毛皮干肉,又多带了些干粮。胤禩的伤口渐渐愈合,大概过些天就勉强可以自己骑马了。策凌便也为他挑了一匹,却不是烈马,而是性子温顺的骟马。胤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任由策凌自作主张地安排一切。 还未出集市,便有一样东西吸引了胤禩的注意——他的画像。 胤禩这才猛然想起,他自己因为预感凶险,早早在富尔敦那里留着折子,告诉他若是自己身死,便呈给皇上。此时自己久久未出现,孙少华他们若是抓到蒙古俘虏,自然打探出自己已经被鄂伦岱杀了的消息,尸首却是找不到的。若是皇父就这么信了——之后办了他的丧事他不能恢复身份是小,若是因此害了鄂伦岱一家人,才真是当真不妙。 胤禩要找人回去知会一声。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身份,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策凌,这里的集市有送信的人么?” “送信?你要往哪里送?”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8 章 胤禩不能让策凌知道身份,只说:“我家中还有阿玛额娘,往京城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还是安好的,不必忧心。” 策凌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哥哥已经投降了我,我饶了你们性命,你不可再回北京去了。” 胤禩知道策凌不会轻易放人,点点头,道:“我也答应了你们大汗的,就算不走,也要给家里送个信。我家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如今哥哥走了,若是再没有我的消息,额娘她……”说着,胤禩像是极为伤心,眼中擎着泪,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策凌伸手帮胤禩抹了抹,叹了口气,也想到了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兄弟,颇感同情,道:“青海蒙古会有人上京去朝贺,你找他们带个信儿吧,一定能带到的,你家好不好找?” “好找得很。”胤禩破涕为笑,看得策凌一愣,随即也笑了,拉住胤禩的手,放在手心里暖了暖,才说:“放心,以后草原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兄弟,广袤的草海,不比那憋屈的围城强多了?” 胤禩也是热爱着草原的,这时写在游牧民族血液里的热忱,听到策凌如此说,便也点了点头,一时心里没记着那些恩怨仇恨,只想着无垠的草原,会心地笑了。 策凌伸臂将胤禩圈在怀里,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 在和策凌熟稔之后,策凌也问了他为何会有策妄阿拉布坦的鞭子,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胤禩早就在心中编好了答案,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胤禩力气没有恢复,也很难拿策凌怎么样,策凌虽然不防备胤禩,却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让胤禩不得不暂且放下心中的恨意,与他称兄道弟,他甚至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能伺机刺杀呢。胤禩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仇人每晚都躺在他身边,他尚且无力报仇,若是被别人知道,焉能不笑掉大牙。 策凌每日都逼着胤禩吃点儿饴糖,一袋子饴糖被策凌敲成了无数小碎块,胤禩伤重不能吃油腻,只是每天啃两口饼子,再吃甜的会觉得醋心。策凌却硬塞到他嘴里,那眼神总是不容拒绝的,带着隐忍的关心。 胤禩也就隐忍着,伤口每天都会痛,胤禩有时候疼得全身冒冷汗,却也只是咬牙忍着。再大的苦痛,跟眼前的深仇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他将自己逼到极限,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命令自己的身体,快些好起来,好起来便能手刃眼前的仇人,便能回家了。 胤禩觉得策凌的部队肯定是个个愿意为他效死的,只说这几日被他照顾,胤禩的心都有些软了,更不用说那些日日都在他羽翼之下的兄弟们。胤禩佩服策凌这样的将领,他是天生的将才,曾经,他也是准噶尔的刀锋,准噶尔长城。可是,他的存在,却是大清的危机。 “你为何不留在漠西,要带着军队来打大清?要是你不来,也许我哥哥,你的兄弟们,都不会死。”胤禩烤着一只兔子,随口问道。此时草原上已经下了雪,再猎到兔子也不易,策凌一早醒来打了来,还将兔子血放了给胤禩喝了几口。胤禩血亏,要补上便只能多喝些兽血,因此策凌没没都要跑上好远去找些活物回来,胤禩虽然厌恶腥味,却也为了身体勉强喝了,气色已经越来越好了。 “你质疑我?那不妨你来说,我若不来,会怎么样?大汗器重你,你自然能看透的。” “你怀疑大清?” “大汗不是图尔清他们杀的,他们既然已经联系了哲何礼,就不可能再另雇刺客。图尔清穷得很,哪里有那么多闲钱。要不是大汗打压他们,也不至于离开避难区,千里迢迢跟着我的部队来青海。” “那大汗是大清派人杀的?”胤禩皱皱眉,摇摇头道,“不像。大清负责此次会谈安全,若行此举,岂非监守自盗?”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个怪词,但敦布多尔济没有这样的魄力,他们虽然与噶尔丹有仇,却与大汗没什么恩怨,这次交战也是为了利益来的,要想得利益,只能从大汗下手。准噶尔掌权的许多人,甚至包括我,都是不支持和谈的,我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敌人进了我们的草原,不把他们打回去,决不罢休!马上就到了冬天,我的部队一年四季都能作战,他喀尔喀的骑兵行么?大清的骑兵行么?说到底,还是大汗怕了,若是再多拖上三五个月,我不但把喀尔喀人赶回去,还能向西攻下哈萨克斯坦,到时候粮食和牛羊都不愁了。”策凌愤愤不平地拨弄着眼前的柴火,像是在撒着心中的闷气。 胤禩心中一凛,他相信这个人说的,他的军队的确战力太强,如同几十年前的大清八旗军,那是真正的勇士,让敌人望之披靡的。当年也是这个人,赶走了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全灭了大清的六万远征军,进军西藏,吞据青海,这个人,是这个时代的战神,若是他效忠大清…… 胤禩不禁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效忠大清。 “你不相信?”策凌看胤禩摇头,以为他对自己所说的不以为然,当下站起来,用一根长长的木棍,在地上划下几道,又圈了几个圈,俨然便是一幅漠西的地图,他一边画一边介绍着:这里是哈密,这里是伊犁,这里是…… 胤禩对蒙古的地图何其熟悉,当然识得策凌所画,当下也不再坐着,将那烤兔子扔在一边,站起来看策凌在荒原上画出的漠西。 “从这里将喀尔喀的骑兵切断,在这里埋伏……”策凌说着说着,情绪渐渐不复冷静,胤禩能听得出,那语气之中压抑地激昂和愤恨。 “那我从这里攻你后路,”胤禩听得策凌在说,便也情不自禁地拿了另一根长长的木柴,在策凌的图上比划,“大清军力强大,纵然单兵战力不比你的骑兵强,可大清胜在人多。” “人多又何妨?人多粮草供应必然不畅,取粮于敌,方便得很!” …… 两人一边拿着木棍指指画画,一边说着各自心中谋划,仿佛这里就是战场,就是他们彼此交锋的地方。两人说得累了,都坐在地上,用脚在地上的图画上指指点点,还在说着。说得累了,胤禩不禁叹了一声:“若是几天之前那场仗,我们是这么打得,该有多好。” 策凌心中正自畅快,听得胤禩如此说,却也不禁黯然:“叹道,清军的指挥太厉害,我太小看他们了。当时的确不应该分兵。” “你的计策冒险了些,可大清四千人,不是也被你打得七零八落,若是你与大清人数相若,绝对立于不败之地。” “只怪那个八阿哥。”策凌抱着头躺下,靠着火堆很近,脸被火焰照得红润,“他到底是怎么能带着四百人杀了我那么多精兵的!” 胤禩不答,只是笑问:“你的士兵肯为你效死,为什么?” “我关心他们,照顾他们,把他们当成兄弟,每逢作战,都身先士卒,每逢撤退,都亲自殿后。”策凌平静地回答,看着天空,有些伤感,“可我却在最后时刻抛弃了他们,带着你一起逃出来了。他们不该跟着我……” “八阿哥没有。他从将鄂伦岱派出去的那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和营中的所有兄弟共存亡。他早就知道会死,但他不畏死。” “我就畏死么!”策凌“腾”地坐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胤禩:“你以为我愿意丢下兄弟们自己逃出来?我自然不愿!作为将领,最要紧的,你知道是什么?” “赢得胜利。”胤禩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作为将领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兄弟活着带回家!”策凌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两千条人命!我回去如何向他们的父母交代,如何向他们的妻儿交代?!哪怕多带一个人呢,多带一个人也好。若非你手上有大汗的信物,我早就放任你死在战场上,你就是再聪明,再有能力,你也是清人,如何比得上我自己的兄弟?” “可你现在只剩下我了。”胤禩淡淡一笑,对于策凌的贬低并不在意。 策凌一抹脸,眼中的泪痕忽而不见,剩下的只是苍凉。他又躺在地上,看着胤禩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只剩下你了。” 半晌,又觉得不服气,重又坐起,心中又是另一番谋划:“若是我当时这般打,”一边说着,一面在地上画了个大圈,表示青海湖,又在大圈的东南画了个三角,表示沈家湾会场,湖上画了个船,“这队人要是能再冒险一些,趁夜起行,摸上沈家湾,大清的军队绝对在睡梦之中被解决。” “若是八阿哥前晚就已经发现你们要偷袭,依然提前准备好了防御,或者干脆留一座空营给你们,等到你们不防备时,在以主力攻击,你怎么办?” “这好办,”策凌几乎想都不想,“若是提前做好防御,便从水上撤退,不进行猛攻,在湖心让兵士们休息一晚,第二日敌军疲惫,再行攻击。若是留了一座空营,便就地扎营做好防御工事,转攻为守,必要时刻从水上弃营,可进可退。” “倒是打得好主意。”胤禩点了点头,“可一切都回不来了。你没料到八阿哥会不顾性命守在那里,所以你输了。”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他就算赢了这一仗,也不是个合格的将领。”策凌倒不是嘴硬,看着胤禩,目光里闪烁着狡黠,仿佛有什么话并未说出。 “为什么?” “他死了,我还活着。你说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强些?” 胤禩失笑,“你更强些。” “我是认真的。他虽然不畏死,可他把人命看得太轻贱,把自己的命也看得太轻贱。他是大清的皇子,听说还是受宠的皇子,日后未必就没有一争之力,他还有妻儿,还有父母,还有那么多支持他的兄弟,他的命,甚至可以换整个漠西十年安定,可这人是不是傻了,竟然把自己的性命扔在战场上,他根本不是不怕死,而是轻生!那个鄂伦岱,原本不用死的,若不是为了他,如何会离开大军保护亲自来救?在战场上连累主将,他是哪门子的将领,合该他死,这样的人若是不死,还真是阎王爷不长眼了!” 胤禩越听越气,咬着唇愤怒地看着策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他该死。”策凌恍若不觉,依然继续说着,“他既然已经知道留在沈家湾要被我攻击,为何不将所有人都带走?他自己一心求死也就罢了,自己留在大营里等着人来抓就是了,为何偏偏带上四百人和他一起送命?难道那些人不是他的士兵,不是有父母妻儿的活生生人么?他凭什么只因为自己一人一念,就留下那么多人陪他送命?” “他没有!” “哼,你怎么知道?”策凌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些挑衅得看着胤禩,“莫非你就是八阿哥?”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99 章 第114章 赌约 胤禩急火攻心,一口血呕出来,溅了一地。 “你怎么了?荣保?荣保?”策凌几步抢上来,揽住胤禩的肩,轻轻拍了拍胤禩的后背,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胤禩擦一擦嘴角的血。“方才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胤禩却目光涣散地看着策凌,半晌才缓过神来,推开策凌,强忍着腹中的疼痛,蜷缩着躺在地上,摇了摇头,道:“没事儿,我歇会就好了。” 策凌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胤禩,一边说着些宽心的话。 胤禩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瞬间好像伤口裂开一样的疼。他缩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头用力地顶着地面。疼痛瞬间淹没了他,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里的痛,痛到无可附加。 胤禩知道,策凌说得对。自己曾经有一刹那,确实一心求死。那几乎是心底刹那之间的闪念,连自己都未曾抓住,竟然就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看穿。胤禩自诩那些牺牲是为了胜利的,也知道那牺牲的确带来了胜利,可是,什么样的胜利,能值得用这么多条性命去换,什么样的胜利,值得自己为它牺牲所有。 胤禩的确是太轻贱性命了。 也许是重生的缘故,也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胤禩似乎根本不惧怕,下一刻就会死去。死去曾经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和坦然,是离开这个权力斗争漩涡的最好方法。他并不想再重活一世,并不想再争一次,可是命运偏偏不允许,死神偏偏不眷顾。这就是命。 不知道鄂伦岱死后是去了哪里,但胤禩仿佛也知道,不是人人能如他一般好命,可以死后重生,再来一次。他既然已经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原本应该更加珍视的生命,竟然被他弃如草芥……胤禩感到羞愧,因为策凌的话而感到羞愧,他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他像一个赌徒,每每押上的,都是自己的性命。 “荣保,你没事儿了?”策凌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清晰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胤禩的生硬沙哑,却镇定。 策凌一边帮胤禩顺着气,一边回答,“一直在怀疑。不然你说我为何要将你带出来,而不带我的兄弟?”策凌淡然回答,“真正确定,是你要杀我的时候,那种杀气,不是一般人会有的。汉人有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王侯将相,的确是有种的。” “那,我们不妨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胤禩,爱新觉罗·胤禩。是大清贝勒。” “我知道。”策凌点点头,“草原上恐怕少有人不知道八贝勒,心狠手辣,智计百出。准噶尔的先锋是你下令格杀的,昭莫多的伏兵是你提前安排的,噶尔丹也是你设计抓住的,准噶尔人没有不知道八贝勒的,少年英雄么。”策凌说完,轻轻吁了口气,看看胤禩,“你终于承认了。” “你既然一直知道,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不怕我跑了,或者趁你睡着了,杀了你?” “你伤势未愈,跑不远的。”策凌笑着怕怕胤禩的肩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杀不了我的,你没力气。” 胤禩抬头怒视着策凌,谁知策凌却伸出手握住胤禩冰凉的手指:“你恨我么?” “恨。”胤禩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也恨你。”策凌偏过头看着远方准噶尔的方向,“昨天你睡着的时候,我接到消息,准噶尔全境已经全数投降大清。色布腾巴尔珠儿趁大汗东来和谈,在准噶尔的避难区发起民变,夺取了政权。准噶尔大部分的宰桑都支持他。色布利用噶尔丹留下的军事基地,让大部分牧民不至于饿死冻死。大清的军队也参与其中,武力镇压了几起反对势力的暴动,现在准噶尔全境已经被色布控制。色布来年就会受大清册封,成为准噶尔郡王,博硕克图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策凌冷冷地说,“这一开始就是你布下的局,这时候,你还敢说策妄阿拉布坦不是你杀的?” 策凌的目光很冷,与一贯的冷漠不同,是一种仿佛要将人穿透的凛冽,如同化成冰刺,洞穿胤禩的心。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真正的血海深仇。胤禩杀了阿拉布坦,策凌杀了鄂伦岱,两人都无法罔顾彼此犯下的罪孽。胤禩抬头,迎着策凌凛然的目光,用同样的恨逼视回去。胤禩想,前些天那样宁静而契合的日子,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不是。”胤禩还是矢口否认,此事不仅关乎他个人,更关乎大清的脸面,胤禩自然不能真正坦荡,“大汗死于刺杀,究竟是谁刺杀的,我们谁都不知道。” “我不信你。”策凌的语气并不是非常好,但看着胤禩有些灰败的脸色,还是软下来,“就算不是你派人下的手,也一定是你们大清行此卑鄙之事。”策凌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始终不能真正硬起心肠,他似乎总是带着笑容,似乎平平常常的,就带着一种春风化雨的温柔,这个少年,和传说中的,实在不同。 胤禩的手指还握在策凌手里,策凌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可有时候做大事,的确是要卑鄙的。” “你想把我怎么样?”胤禩自陈身份,自然是冒着风险的。可策凌的坦荡却让胤禩感到安心。胤禩看人,虽不至于极准,却也没有太大差池,此时他还是个稚龄少年,策凌自矜身份,绝不可能把他杀了,或者以他为饵,来换取什么利益。 “原本我想用你来做交换,看看你们大清的皇帝眼里,到底是疆土重要,还是儿子重要。”策凌说道。他的语气并不如何坚定,带着些踯躅,试探地看着胤禩,却好像在想着些别的。 “这的确不算磊落。”胤禩目不转睛地看着策凌的眼睛,手指猛地从策凌手中抽出,“可是你做不出的。” “你这是逼我。”策凌的目光瞬间坚定起来,眼神之中带着戏谑地笑意,“你知道,为将者,最受不得激。” “不,你也许是个优秀的将领,比我强得多,但你绝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用我来换你的位高权重,你做不到。你的心,还没有这么硬。”胤禩微笑着,轻轻咳嗽了两声,拿起水囊漱漱口,将口中的血吐出来。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胤禩说着,似乎更有底气了。 “赌什么?”策凌问道。 “赌大清手里的漠西,要比准噶尔历代汗王手里的漠西,更加繁荣昌盛。” “你还真是个赌徒。”策凌轻笑,“从前你赌命,现在呢,你赌什么?”策凌又用手中的帕子擦擦胤禩嘴角的水渍,似乎两人之间的仇隙瞬间消隐不见了,他们只是兄弟,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赌你的忠诚。”胤禩一偏头,手按在了策凌的胸口,“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若是你能忠于大清,我们自可以放下恩仇。” “这是个亏本的买卖。” “你倒是个精明人。为何不先听听我的赌法?”胤禩问道。 “哦?那我便听听,传说中手眼通天的八阿哥,究竟能有多少能耐。” “你放我走,我会留在漠西三年,三年之后,我会让漠西家家有两头骆驼,四只羊,每年有足够的盐,小孩子过年能穿上新衣,老人家能换上棉被。若我实现了,你效忠大清,从此之后,不再有准噶尔汗国,只有漠西蒙古。” 策凌听得眼中一亮,但只是一瞬间,便毫不犹豫地拒绝:“别说你做不到,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不可能做大清的走狗。” “在你心里,民族要比民生还重要么?只要你的族人是独立的,哪怕他们每日过的是风餐露宿的生活,也没有关系?”胤禩的语气里略带了些嘲讽,“没想到,堂堂策凌台吉,倒是个目光狭窄之人。” “民生?民族?”策凌咀嚼着着两个词,半晌,才摇了摇头,“我说不过你。无论如何,我要先回去,找到我的族人们,那里有我的根。也许我是目光狭隘,不比你看得深远,可我却知道,大清想要我们的土地,绝不是毫无所图的。” “的确不是。”胤禩扶着策凌的肩膀坐起来,一手捂住伤口的部分,皱着眉隐忍片刻,才说道:“准噶尔是大清西北屏障,将大清和西方诸国,北方的俄罗斯隔离开来,准噶尔归清,一定西北,二安西藏,三通西域,实是百利。若说是有所图,所图也是和平。和平之利,对清或对准噶尔,都是一般。” “八阿哥真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策凌不理会胤禩这一套,从包中翻出一块饴糖塞给胤禩:“呶,先吃了这个,你吐血了,我再去给你打一只兔子,过两天下雪了,可不一定能有什么好运气。” “你……” “别你你你的,”策凌一句便顶了回去,烤兔子扔给胤禩,命令道:“受伤了就好好休息,话说多了伤气。” 说完,策凌便背上弓,骑了马走远了。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0 章 胤禩望着策凌离开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艰难地撕开裹在伤口上的布,伤口没有裂开,只是疼得厉害。胤禩忍着疼给自己换了药,包扎好伤口,简单收拾下行装,有些犹豫地骑上那匹白骟马,慢慢朝着策凌离开的反方向走去,那是东边,往东就能到大清。 胤禩怀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一直伏在马上慢慢走着,天色有些昏暗,不似正午时分的明亮。阴沉沉的,如同胤禩的心情。马走得很慢,摇摇晃晃,却一点儿也不颠,羊皮袄裹在身上暖暖的,熏出一阵困意。 没到两个时辰,胤禩就被策凌追回来。 “非要走?”策凌仿佛浑身冒火。 “不,我只是想试试,我要是跑了,你是不是能把我找回来。” “哼,”策凌冷哼一声,“别说你只跑了几里地,就是到了天边,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那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 “不怕你跟我赌啊。三年,我要是不能创出一片海晏河清的漠西,你就从天边把我抓回来。你现在能用我的命换来的,到时候也一样可以换来。” 策凌认真地看了胤禩一眼,“我赌!不过,赌注得听我的。” “好。”胤禩毫不犹豫地答应。 “如果我输了,我为大清效忠,如果你输了……你离开大清,跟着我一辈子。”策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说出了这番话。 “你输定了!”胤禩轻笑:“我的一辈子,早已经许给了别人。” 两人安静地上路,良久没有说一句话。突然,策凌拉了缰绳,叫住胤禩:“等等。” 胤禩停了马,回头看着神色凝重的策凌。 “如果被我知道,策妄阿拉布坦确是你设计刺杀,我定会杀你。”策凌的语气坚定而执着,胤禩仿佛又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光芒。 “哦。”胤禩不经意地应了一声,“随便你。”说完便松开缰绳,径自向前去了。 第115章 思念 三年的时光,放在哪里,都是漫长的。 胤禩仿佛扎根漠西一样,赖在这里三年,怎么都不肯回去。先是请罪自罚,康熙赦免了他战败之罪。然后是不放心漠西的发展,康熙准了他再多待三个月。胤禩的折子却不间断地送回去,每每将漠西的见闻,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如何编旗,如何改官制,如何开商路,如何兴水利,事无巨细写在奏折里。康熙批阅也很是认真,将自己的想法细细写给胤禩,还与太子商讨细节之后回复,三年来,每隔半月与胤禩的笔谈,渐渐成为康熙理政时必不可少的部分,有时候康熙还会去启祥宫看看良嫔,把胤禩的近况和她说说,再看看越来越精灵可爱的弘昶,心里头对这个儿子的欣赏,也就愈甚。 似乎儿子就是这样,天天呆在身边的,看不出有什么好,远远的放出去了,倒平白多了几分惦念,每日里总要抽空想想,他吃得好不好,伤势怎么样了,奏折上看着仿佛每日里都忙到很晚,年轻人就算拼命,也要注意身体。 康熙想着胤禩,他人却不见得都想着。太子越来越大了,心思也变得深沉得多,似乎对于这个从小带大的弟弟,也并不如从前那样在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三阿哥便总是频繁出入毓庆宫,和太子走得越来越近。康熙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什么动作——胤禩渐渐有了势力,若是能将太子跟他隔开,最好不过了。十三阿哥还小,看着也是讨喜的,多跟着太子历练,也是好的。 转眼到了康熙四十年万寿节,胤禩的礼单到了,还是那么妥帖细致,即使人没在,也没有分毫缺了礼数。只是康熙看着筵席上原本该是八贝勒的位子,心中不禁有些空落落的。虽说胤禩奏折里数度提到:办差既是尽孝,臣在千里之外,日夜思念皇父云云。可康熙总是从那些认真书写的句子里,体会出一种言不由衷的意味。 哼,臭小子,一个人在外头玩儿得野了,嫌弃在京里头受束缚,这才迟迟不肯回来。说是办差,我看你是连阿玛额娘都不想要了! 康熙心里骂着不肯听话乖乖回京的儿子,全然不管他根本不是玩儿得心野,而是真的走不开。每日里不顾身体累死累活像骆驼一样,却还得受老父这般责备。 漠西战乱多年,在胤禩手里已经换了一副样貌,康熙心里清楚,也得意。这是他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心怀家国,不要京中舒适的生活,扎根在边疆戍卫。有这样的皇子,康熙心里头,当真是得意的。可越是得意的儿子,便越想放在身边向他人炫耀。这不?康熙看着来恭贺万寿节的朝鲜使节,想着要是胤禩在,便把朝鲜这块也交给理藩院,礼部事情太杂,东边的外事,不如都统归理藩院打理。 可胤禩偏偏不想回来。上谕下了好几道过去,就差算他抗旨不尊直接砍了脑袋,胤禩平时在皇宫里规规矩矩的,写起折子却是撒泼耍赖。话里话外恭维不断不说,简直就是找一个理由让他回来,他能回上十条不回来的道理。康熙有时候想,是不是说良嫔病危了,要见儿子最后一面,这儿子才肯放下那个心头宝的漠西,回京来看看阿玛额娘。 万寿节是热闹的。停止筵宴之后,康熙却觉得有些热闹之后的冷清。孩子们都各自回家,宫里头又有些死气沉沉,闷得紧。这时候康熙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胤禩,草原上天地广大,比宫里头舒坦多了,心里头又开始骂,这个不孝子,连阿玛寿辰都不知道回来。这样想着,便转到了乾西头所——这是胤禩从前住过的地方。胤禩从前在的时候,康熙从未来过,这会儿已经搬出宫去了,康熙反倒想起来看一看。 头所的门不是紧闭的,留了一条缝,似乎有人刚刚进去。康熙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却看见自己四儿子站在院子里头出神。见康熙来了,忙行礼请安,免了礼,这才恭敬起来站在一边。康熙看着这个儿子,平日里头不显山不露水的,今日却不知怎么在这里冒了头,“老四到这儿来做什么?” 胤禛倒是答得坦荡:“许久不见八弟了,怪想的。” 康熙闻言也笑了:“朕还记得,你跟胤禩小时候关系可不好,那时候宫里头没有他讨好不了的,偏你不买他的帐。刚开始办差的时候,你做哥哥的还被弟弟压了一头,后来一起去打了一仗,反倒亲近一些了。” “汗阿玛取笑儿子了,”胤禛谦恭地低了头,仿佛有些赧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康熙笑着拍拍胤禛的胳膊,“现在倒是长大了,”说完又不禁想起在远方的胤禩,“也不知道老八长大了没有。” “八弟向来是可人疼的。”胤禛接话。 “可人疼?你是没见他气人的样子!”康熙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跪在乾清宫里头,硬要我派他去归化,真是把朕给气着了。后来还不是随了他。那会儿才十六吧?” 胤禛点点头,“外头都说八贝勒是少年英雄呢。” “朕看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真该把他揪回来狠狠揍一顿。”康熙一掌拍在院子里的梅树上,叶子扑扑簌簌,晃动起来,沙沙作响。 “汗阿玛要是想八弟了,儿子去把他抓回来,让您解解气。”胤禛半开玩笑地说着,身子却弓得很低,做足了谦卑的样子。 “真该把这小子抓回来。马尔汉前次去了一趟漠西,说是八阿哥伤势严重,那边天寒风硬,他一待就是三年,年轻轻的,合该好好调养。” 这是胤禛不知道的,听得康熙此时一说,心里不由得也揪起来。胤禩这是要干什么,这么多阿哥,偏偏要他一个病弱的守在边疆么! 见胤禛不说话,康熙才抬头看看他的脸色,看着也是心疼难忍,心道这也是个有心的,能记挂着兄弟,心里一个盘算,便开了尊口:“四阿哥三日后启程去一趟漠西,看看胤禩这几年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胤禛惊讶地睁大眼睛,“汗阿玛?” “怎么,觉得是苦差事,不想去?” 胤禛立刻撩衣跪了,“臣不敢。谨遵汗阿玛旨意,定把八阿哥带回来。” 胤禛去漠西带的人并不多,虽说康熙有旨意,胤禩要是敢抗旨不尊再找借口推搪,就直接把他捆上押解回京。可胤禛想胤禩就算是骑射功夫没落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捆阿哥的事儿虽然别人不敢做,可他四阿哥有什么事儿不敢的,何况捆得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八弟。 胤禛在路上几乎没耽误什么功夫,清晨起行,入夜扎营。就是这样都平复不了胤禛心中的迫不及待。没有人知道,他想那个人,想得都要发疯了。想他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想他发脾气时吊起的眉角,想他安抚孩子们时眼底那醉人的温柔,最想的,却是他柔软的嘴唇,细腻的肌肤,和那动人的身体。 每想一次,胤禛就忍不住再快一点儿,等不及,似乎从康熙说出让他去漠西开始就等不及,三年了,他终于可以再见到他,用目光追随他的影子,用双臂将他圈起,再和他说一次,我们在一起吧,一辈子。 仿佛曾经的过往都消隐不见,经历过生离死别,胤禛已经不在乎,他是否有妻室,也已经不在乎,他是否站在他的对立面,是否曾经精心算计置他于死地。他只想把胤禩紧紧搂在怀里,永远不松开。无论如何,他都是爱着那个孩子的,即使那个孩子已经长大,已经可以独自在外栉风沐雨,已经是誉满草原的英雄,在他眼里,胤禩还是那个曾经的胤禩,跪在畅春园的甬道上,软软地歪在他的怀里,在睡梦之中被他亲吻唇角。那个孩子,还带着幼时甘甜的味道,若是能一直吻着,该有多好。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1 章 胤禛所求已经很少很少,他只想要一个承诺,无论未来如何,无论生死如何,胤禩能与他一样,一直爱他。他想要确信,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有了这个,什么都够了。 可面对着胤禩的时候,胤禛却说不出来了。 胤禩没有穿马褂常服,而是和当地的青年一样,裹在一层厚厚的翻面羊皮袄里。脑袋上戴了一顶狐狸皮的帽子,还是和策凌一起买的那顶。帽子很大,把耳朵也遮住,看起来脸小小的,好像只剩下一个尖儿。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也还是瘦削的模样,跟身边的蒙古大汗差的远了,更显得瘦弱可怜,仿佛还没长大一般。 胤禛骑在马上,一眼便看到热闹的集市里头那不和谐的身影,纵然穿得再普通,也能再举手投足之间显出无限贵气,他的八弟,无论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胤禛注视许久,不经意间胤禩回首,一眼便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胤禛。一身白铠镶上红边儿,一匹颜色鲜亮的枣红马,在初春灰白的草原上,显得格外耀眼。 胤禛和胤禩目光一触,便飞身下马,胤禩也拨开人群,几步紧着便跑过去。旁人看着八阿哥要过去,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胤禩跑得急了,不自觉用手按住伤口,在胤禛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却是一副笑模样:“四哥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胤禛看着离自己不多不少刚好一臂距离的胤禩,只觉得看得眼睛都要花了,无论梦中多少次看到都不如眼前一笑来得真实。胤禛伸出双臂将胤禩揽在怀里,低头用额头顶住胤禩的帽檐,右手圈住胤禩的脖子,左手在胤禩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兄弟,长大了。” 胤禩伸手回抱住胤禛的肩膀,笑着回答:“四哥也是。” 第116章 共浴 广袤草原,幕天席地。天是高远的,草是无边的,放牧的孩子欢快地呼哨着,让人的心情都不自觉愉悦起来。胤禛和胤禩并肩坐在草地上,侍卫们远远的跟着,并不走近。 两人望着远处的羊群并不说话。忽然,胤禛偷偷埋首在胤禩颈间,唇轻轻蹭过胤禩幼滑的肌肤,舌尖挑逗一般地冒了头,轻轻打了一个圈。胤禩一缩脖子,轻笑着推开胤禛:“四哥干什么呢,痒。” 胤禛仿佛看到,他那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润。胤禛凑过去,轻轻吻上胤禩的脸颊,低声说:“亲你。” “侍卫看见了怎么办?”胤禩蹭着挪开一段距离,正色道:“四哥自重。” “那我们寻个没人看到的地方?”胤禛一副急色的样子,拉了胤禩的手,“我想看看你的伤。” 胤禩仿佛被胤禛的样子逗笑了,眉眼之间铺满层层笑意,看得胤禛心神一荡,伸手握住胤禩的手,轻轻地生怕惊动了他:“你真美。” 胤禩无奈地耸耸肩,任由胤禛说着不知是拳拳真心还是虚情假意的夸赞。两人很有默契地都不提起曾经划清界限,说了连兄弟都不愿做的绝情话,只是安静地拉着手。胤禛往胤禩身边凑一凑,胤禩就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和他说着闲话:“伤早就好了,看不看不打紧。倒是京里的事儿,想听四哥给说说。小九和小十都还好吧,三年不见了,也都该长大了。” 胤禛轻轻拨弄着胤禩的手指,不经意地打着圈儿:“小九现在可不得了,京城开了好几家铺子了,都是记在奴才名下的,每年可不少赚。京官儿们知道是九爷的店,哪个敢不给面子,我看这与民争利的事儿,九贝勒是做定了。” 胤禩听胤禛提起胤禟,心里头也是一阵难言的自豪,“他愿意做什么便让他放手去做便了。我看四哥这是看了九弟家业大,平白眼红起来。” “浑说什么!”胤禛伸手掐一把胤禩腰间,笑着骂他:“哪有哥哥眼红弟弟钱多的道理,他拼命赚钱还不是为了你,谁不知道兄弟几个都有额娘帮衬,就你最穷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禛有口无心,一句话戳了胤禩底线。胤禩旁的都好,只是额娘出身低一些,良嫔晋了主位已经多年,看着也没有再升的意思。康熙心里也是有谱的,辛者库罪籍出身的包衣,已经看在胤禩的面子上抬举过,只怕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说胤禩穷不打紧,可谁要敢在他面前说良嫔的不是,胤禩当面就能翻脸。 胤禩也没有打击胤禛不是皇贵妃亲生,他根本没这个心情,站起来甩了胤禛的手便去牵马,看都不看胤禛一眼。胤禛这才知道说错了话,急忙追过去抱胤禩,却又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好弟弟,哥哥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胤禛一时也管不了太多,从后面紧紧搂住胤禩,没等胤禩发话,就着急着自揭了老底,“若说出身,哥哥差你不多,你命好还能和额娘多亲近,我额娘可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胤禩倒也不是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就气得冒火,只是心里头还记着胤禛旁的不好,胤禛一句话说错,胤禩也就就坡下驴,倒像是真的气性大,动了真火一样。 这边胤禩不理不睬,那边胤禛就急急忙忙找话赔罪:“八弟,你看我一路跑了三千里,澡都顾不上洗,身上都臭了。脑子早就不转了,一时口误,真的真的。” 胤禩飞身上马便往营帐里头走,也不骑快了,胤禛过来堵路胤禩就偏了马头从边上绕过去,冷冷一笑,道:“四哥,草原上可四处都是路,谁都挡不住谁。” “我的好弟弟,四哥真的错了还不行嘛!汗阿玛还说我幼时喜怒不定,我看你都成年了,倒还是一样的小性子。我赶了几千里来看你,你总不能连个笑脸都欠奉吧!” 胤禩冷哼一声,“四哥就是说错了话,倒没旁的什么差池了?” 胤禛一愣,旋即笑开,也没有平时的严肃,完全一副投降的样子,“四哥浑身上下都是差池,我的好弟弟,这样成了吧!” “少用哄女人那套来应付我,四哥来了还没见准噶尔郡王,赶紧去办公务,这么缠着我干什么。”胤禩不耐烦地一夹马腹,窜出去一段。 “八弟慢点儿,当心伤!”胤禛着紧着变身成好哥哥,鞍前马后地围着胤禩绕圈子,“四哥哪里这样屈就哄过女人,也就是对你这样容让。” “雍王让开!我一个小小贝勒,得罪不起四王爷。”胤禩看着胤禛死皮赖脸的缠着,不知怎么就觉得看着膈应,话赶话便撂下一句狠的。 胤禩如此说,胤禛倒也气了,鞭子一甩,卷了胤禩的马首。胤禩见状,简直要拔刀相向了,还好边上的侍卫一看不对,急忙围上来,牵马的牵马,护卫的护卫,各个装作没看见二人之间的别扭。两人到底还是皇子,脸面比天大,怎么也不会当着下人闹气不快来。一时吵得凶,一时又并辔而行,跟在两边的侍卫只能暗叹,到底是王爷贝勒,变脸可真是比变天还快。 两人出去跑马只一会儿工夫,营里头就已经安排好了胤禛休息的王帐,胤禛却不愿住,非要去和胤禩挤。结果到了胤禩的地方,又嫌弃胤禩住的狭小逼仄,偏要胤禩卷了铺盖到他的王帐里头住。一来一去折腾许久,倒让营里头人人都知道大清又来了个阿哥,这回还是个王爷,比先前那个八贝勒官儿还要大,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恨不得进个营都横着走。 胤禩一路走一路笑着听牧民们说闲话,牧民都是淳朴出身,不懂那么多礼数,平日里跟胤禩也随意惯了,自然没那么多忌讳。胤禛听不懂准噶尔蒙语的口音,不知他们说些什么,看胤禩笑起来,连忙凑过去,问他听见什么了。胤禩却也不答话,好似也不太生气了。胤禛把胤禩拉进王帐,立时就屏退了伺候的人,吩咐他们找个大木桶烧上水,却也不叫人进来伺候,看着胤禩眼睛亮晶晶坐在榻上,过去一把拦腰抱起,低头吻了胤禩的唇,嬉笑着道:“八弟别生气了,哥哥伺候你沐浴。” 胤禩怒瞪一眼,胤禛只当做无限深情。在桶边放下胤禩,伸手去为胤禩解衣袍,一层一层,穿的极厚,胤禛却也耐心,一件一件脱下叠好,脱得只剩中衣,才解开自己身上的战甲。胤禩看他笨拙,过去搭了把手,胤禛却就势握住胤禩的手指,凑到嘴边轻轻吻着,“我好想你。” 胤禩不动声色轻轻推开,将胤禛的战甲解下搭在肩上,道:“我也想你。”不知是不是胤禩刚刚动过气,胤禛只觉得怎么听胤禩的话里头都有一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胤禛好似被那话刺激了,伸手一拂,胤禩肩上的战甲哗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胤禛长手一伸,托住胤禩的头狠狠吻了下去,好似掠夺一样吮吸着胤禩,舌尖挑逗着,拨弄着,霸道地用自己的舌填满了他的口腔,卖力地戳着胤禩舌下的敏感之处。胤禩被吻得一软,却毫不示弱,大方地回敬回去,两人唇舌交缠,仿佛要把对方的精气都吸尽了一样。 半晌,胤禩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才一把推开胤禛,两人分开各自喘着粗气,却不约而同地再搂在一起,他们都是掠夺者,却在彼此的掠夺之中得到了加倍的满足。 一吻再吻,胤禩毫不顾忌地咬着胤禛的嘴唇,用更霸道的吻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恨意。胤禛毫不在意,反而被疼痛激起了雄性争强好胜的本能,手忙脚乱地去撕扯胤禩的中衣。两人的衣物都不经意间褪了干净,剥落地内衣自然地摊在地上,也都不去理。 胤禛忽然松开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胤禩的脖子上用红绳儿穿了一个明黄的锦囊,胤禛用指头挑起,要把那锦囊摘下来,道:“这是什么?还贴身带着,我要嫉妒了。” 胤禩顺势低头让胤禛摘下来:“四哥看看不就知道了。” 里头一章薄薄的草纸,早就被血浸透,干了之后有些发黑,胤禛轻轻展开,目光之中露出惊喜:“这是我送你的?” 胤禩点点头,垂首看看自己腹上的伤,轻笑一下:“那时候,多亏了它。” 胤禛心疼地看着胤禩腹部长长的伤疤,窝成一团的伤口揪着边上的肉,透着和肌肤不同的嫩粉色,看上去古怪狰狞。胤禛看着看着甚至不觉有些伤感,伸手轻轻抚过,像是怕惊动了它,低声问:“还疼么?” “四哥不气我,自然就不疼了。” 胤禛听得难过,狠狠攥了一把那沾了血的护身符,嫌弃地扔在地上:“害你伤成这样,要他何用。” 胤禩想说,害我伤成这样的,不是那无辜的护符,也不是无眼的刀剑,正是眼前这个没脸没皮来与我亲热的四哥!可胤禩始终没有说出口,低垂眉眼,看看地上那揉烂的碎纸,轻轻叹了口气:也罢,他也并非有心,不过造化弄人…… 胤禩正出神想着,胤禛猛地又一次将他拦腰抱起,那身体已经不像年少时候那般干瘦,修长匀称,肌理明细,散发着诱人的雄性魅力。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2 章 胤禩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才道:“四哥倒是有力气。”调笑着用食指指尖在胤禛的胸肌上点着,又说:“几年不见,倒是练出些血性来。” “做哥哥的,总不能输给重伤的弟弟。”胤禛抱着胤禩,缓缓放进已经调好了水温的木桶里,看着胤禩的脸被热气熏得红润,俯身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乖乖坐着别动,也让四哥伺候你一回。” 第117章 理政 接连几天,胤禛都拉着胤禩窝在王帐里头,谁也不见,谁也不理,两人有时候会抱在一起。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互相慰藉,发泄着三年里心里压抑许久的情欲。两人是不说话的,安静而默契,有时候会发出一些隐忍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声,但很快又被安静淹没。 两个人都在想事情。这三年里,他们都太忙,忙到甚至没有一段这样漫长而完整的时间,让他们静下心来仔细地思考。胤禩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在他狠狠地与这个眼前这个男人交合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样捅死他。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这样恨的同时,还能让他这样的爱。胤禛却在想别的,怀中的男子无疑是他毕生挚爱,可也是毕生大敌,他本能地感觉出了危险,酝酿在这一场经久不息地盛大情事之中的,不易察觉的危险。 他们专注,却心不在焉,他们爱着,却从未信任,他们相互理解,却无法彼此原谅。王帐之中的禁忌之事,没有旖旎流连的深情,却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彼此的消耗之中,耗尽了对方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两个累得精疲力尽的男人。 三天之后,胤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忘记了发声的方法。他说:“四哥,我累了。” 三天里两人都在干什么,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敢问。但两个阿哥进去的时候剑拔弩张,出来的时候却手足情深了。中间有过什么变故,没有人猜得到。吃的东西,喝得水都是放在门口的,连什么时候有人出来拿都不知道,对外的说法太过简单,两个字堵住了悠悠众口:议事。 胤禩积压了很多事情没有办,胤禛却没什么要做的,便跟在胤禩身边闲逛着。他并非真的无事,事实上,看看胤禩在这个地方有多大的权力多大的威信,只有跟在他身边,从这些细小之处才知道。 胤禩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胤禛从不知道,色布腾巴尔珠尔这个准噶尔郡王、博硕克图汗竟然可以被胤禩不费吹灰之力就架空了。胤禩要查看每十五日由各旗扎萨克送来的简报。当年漠西编旗由胤禩一手包办,所有的扎萨克都是胤禩上折子票拟好的,满都统和蒙都统都是胤禩提拔上来的,虽不是必要,每十五日与扎萨克一样,也都会给胤禩一份简报。漠西各处的详细情况,从军队到民情,胤禩几乎都是牢牢握在手里的。更可怕的是,胤禩对于这些,竟然毫不避讳。 胤禩大方地请胤禛坐在一边,就开始处理每日的事情。简报看过之后会先行批阅,然后摘录一份递送康熙,再由抄事手抄一份满蒙对照文本,留作要事存档。胤禩办理公务的帐篷虽然简陋,但各种档案摆放十分齐整,分类明晰,一看既明。看过简报日头已经过半,胤禩也没有吃饭的意思,接连见了好几个专门前来请示要事的宰桑。宰桑是准噶尔旧官职,胤禩在编旗之后保留下来,几乎全部由之前的宰桑担任,处理大部分征兵、狩猎、以及少部分放牧的事务。 这天是三个旗放牧的草场发生了冲突,这种事在草原上是常见的,若是放在往常,就是两边带人干一架的事儿,就是放在漠南也难以有什么更好的处理办法。可胤禛眼看着胤禩一个一个见了各自有一番说辞的宰桑,拿出地图来把三个人叫进来,在地图上指指画画一番,竟然让三个人都有些而满意地退了出去,胤禩拍拍其中一个年轻的宰桑的肩膀,又留他下来多说了几句。 他们说的是漠西口音,胤禛听不太懂,但大约能分辨出是胤禩劝解那个年轻人,说这件事儿知道不是他的主意,以后不必这样被扎萨克当枪使。年轻人出去以后又吩咐在一边整理文书的荣保给扎萨克写一封信。如何写胤禩并没有交代,但胤禛明明白白看着荣保写出了胤禩的笔迹——只怕扎萨克接到的时候,也会以为是胤禩的亲笔信的。 好容易办完了这些,已经临近日落了,胤禩这才有功夫吃上一餐饭。饭食也简单得很,就是羊肉炖和酥油茶,胤禛自然不好多做要求,倒是胤禩颇关心得问他是否吃得惯。 次日有往西出发的马帮商队,贩卖云南、蜀中运送来的茶叶和丝织品,胤禩说其中还有胤禛喜欢的金瓜团茶。胤禛看那马帮队伍极大,马的草料也是极好的,似乎是胤禩特意安排准备的。前面的几匹马看着高大漂亮,马鞍是纯金的,上头镶了各种宝石,反而比那些平常的粗矮汉子胤禩跟那马帮的头子似乎颇为熟悉,互相之间打趣了一番,说得却是胤禛根本听不懂的话。胤禩看胤禛被晾在了一边儿,也改口说了汉语:“马帮主,这是我四哥。他极爱你们的黑茶【1】。” 那马帮汉子似乎也懂得大清规矩,打了个千:“草民叩见四王爷。” 胤禛想说免了,却又觉得心里膈应。正好胤禩上前扶起,“帮主不必如此,四哥也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虚礼。你们第一次见面,倒不如这回送四哥点儿好茶,他回头定然记着你的好。” “这是自然的!”那汉子倒是极为豪爽,“四王爷想要黑茶,我们马帮多得是。这回带上最好的也不过十年的,不知道四王爷喜欢什么年份的?” 漠西蒙古的茶多是从西藏来,西藏的茶又是经过茶马古道从云南运过去。这马帮主原本是云南人,经过胤禩一番动作,带着商队第一次直接往蒙古运茶锦,马帮的汉子大部分都是从漠西当地招募的,云南的本地人不愿意跑这么远。马队会一直从漠西出发,一直向西,用丝茶换回西方的精铁、海盐、珍稀品种的葡萄籽和大马士革玫瑰花香料。 胤禩回头看一眼胤禛,见他没说话,便直接说道:“我替四哥做了主,帮主也不必给太多,只送一饼五年的吧。这茶到了外头,就是一年的一饼也能换黄金的价格呢。咱们算明帐,到时候银子让荣保给你。” “那怎么行?”汉子倒是直爽,“四王爷喜欢我们的黑茶,自然应该送最好的。拿一饼十年的送了,只当做见面礼,不能收八爷的好处!” 胤禩也不多言,说了过一会儿派人来取,回头又吩咐荣保给商队再添上两匹耐久力的好马,明日跟着一道走。 “我看老九那些经商的本事,多半就是跟你学的。从小带着弟弟,也不知道教点儿好。”胤禛埋怨着。 “这四哥可看走眼了,我这都是跟小九学的,做生意迎来送往,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小九对这些个可是天生门儿精。这摊子事儿要是交给他定然比我办得强多了。”说完胤禩扭了扭脖子,“坐了一天,也没舒活筋骨,走,叫上色布,我们跑跑马去。也让四哥见识见识,我们抹黑狩猎的本事!” “你伤势不要紧?”胤禛本能不想在胤禩面前露怯,他的骑射功夫一向是不提也罢的。胤禩却是从小练得就勤快,虽然身体看着枯瘦,却是一身精肉,力气大着呢。尤其一身好弓马,连带着教导出来的几个小的都不错,哪里是胤禛比得了的。 “今年已经没有大碍了,色布这时候正闲得发慌呢,走走,我们去找他,你来了还没专门见过色布呢。”说着拉了胤禛就往色布的王帐里头走。 胤禩进门是不用通报的,进门就看见色布在和几个人围在一起摔扑,输了的就要罚酒。看见胤禩立刻跑过来:“胤禩,可算来了!”然后偏头看见了胤禛,两人同是郡王,已经属于平级了,色布敬胤禛是皇子,手按左肩,道了声:“四王爷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敬。” 胤禩倒拍拍色布的肩膀,“走,我们带四哥一起跑马去,带上你的卫队,咱们夜里头猎上一头熊回来!” 色布一拳捶上胤禩的肩膀:“你就吹吧!今晚上哪有月亮,熊瞎子不会出来喝水的。” “四哥没见识过嘛。”胤禩回头看看胤禛,道:“我猎的熊皮送了汗阿玛做寿礼。回头四哥要是也打一头,刚好送给佟妃母凑上一对儿呢。” 色布这时也没避讳胤禛,笑道:“你那熊是我帮你猎到的,却让你给做了顺水人情。” 胤禛有些发窘地被晾在一边,反倒注意些有的没的。比如这色布之前说汉话还有些怪声怪气,现在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当然是天天和胤禩混在一起的关系,比如这个色布又没穿上衣,精赤的上身上古铜色的肌肉一块一块分外鲜明,胤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光着脊背,这人是不是时刻都是这样不爱穿衣服…… 胤禛想得出神,没注意到一旁胤禩和色布交代了不少一天之中发生的事儿,色布自顾自喝着马奶酒,又让人给胤禩端来羊奶喝了,这才披上一件袍子,背了劲弓箭壶,一声唿哨,外头号角响起,一支精锐的部队迅速集结起来。 “四哥,咱们走!”胤禩过来拉住胤禛的手,将胤禛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外头可还有熊瞎子等着咱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1]黑茶和金瓜团茶指的都是普洱。普洱是半发酵茶,年份越久的越好 第118章 出猎 漠西的草原和漠南千里无边的草海不同,山多,树多,绿洲散布在沙海之中,那是一个个水洼周围的草场。准噶尔人驻扎在树林边上,在这里放牧方便,跑马也自在,取水就在近处,还有林子可以打柴。胤禩喜欢这个地方。满族是渔猎民族,打猎捕鱼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虽然是皇子,在宫墙之内长大,但骨子里还是爱着草原林海,宽天阔地。 胤禛却不爱。胤禛身子瘦高,兄弟之中不说最高却也差不离了,可仿佛天生少了骑射的天分,骑马时身子重心太高有些晃悠不说,拉弓也拉不开太强劲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只是太过细瘦,便自然少了协调。 胤禩前世里也不是健壮的,骑射只是寻常,尤其康熙四十七年之后添了心病,就更加病弱了。重活一世反倒好得多,小时候不必专心功课,也就着力狠练骑射摔扑。前世里欠着的,他都要在这一生补回来。这回虽然受了伤,但好在身体底子练得结实,并没有太伤本元,拉弓射箭的功夫还是极好的。 色布出去围猎,带上的都是近卫。准噶尔汗是郡王爵,仪仗根据大清会典该有一百五十人,漠西地大,胤禩就亲自给色布选了些年轻的壮士,平日里充作侍卫,若要进京行礼,再充作仪卫。队长只有十七岁,是色布收养的孩子,当时在漠西政变中立过功。骑射步射都是百发百中,功夫了得,为人机警,勇武至极。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可三四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孩子胤禩看着极喜欢,还亲自和他比试过,常说他以后定然是漠西一员虎将。他因为崇拜策凌,便自己改了名字,也叫做策凌敦多卜。色布与策凌从前关系也是不错的,觉得这样也挺好,就叫这个孩子小策凌。据说他祖上也是显赫的,只不过传到他这里,年代久了,难免没落。小策凌常常跟在胤禩身边,缠着胤禩讲那个大策凌的故事。胤禩就挑着讲一些,大多是两人一同在外时的事儿。 胤禩曾经和策凌两人流浪西北三个月之久,后来胤禩接管漠西,策凌则去西方游历,一直没有回来。信倒是带回两三封,都是写给胤禩的,让色布叨念了许久,说他这个做人兄弟的反倒不如胤禩一个萍水相逢的让他记在心上。策凌最后一封信里说他去了哈萨克斯坦,再往西就进俄罗斯了,也许下次再来,脚下踩的,就不再是他乡。 胤禩想,也许这一生,策凌依然能够建立开疆拓土的功业,为他自己,也为大清。这样的豪气,无论如何都是适合他的。他便为策凌打好后方的基础,培养将领,练好精兵——策凌的兄弟们死在了那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之中,他们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军力足以和策凌的铁军匹敌的一支横行草原的骑兵。而这支骑兵,就寄托在色布这一百五十人的亲卫队里。 正当朔日,月色消隐,夜色如水,沉静宁谧。漫天星光洒下,让天幕无限高远。百人的骑兵队伍从营中安静地划出,没有火把,只有几乎听不见的马蹄声和风吹动蔓草的沙沙声。 胤禛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看不见前路,不敢骑得太快,可周围的人都像是在夜能见物,不停地从他身边骑过,如同水流绕过礁石,渐渐地越来越远。胤禛开口去叫胤禩,却发现周围的人没有应声,没有月光,漆黑之中根本看不清身边的人脸。胤禛只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一时间,胤禩在哪儿,色布在哪儿,完全看不清了。 “你这四哥真不讨人喜欢。”色布在远处看着手足无措的胤禛,轻声对同样停在旁边的胤禩说。 “你不喜欢他?”胤禩明知故问。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3 章 “难不成你真喜欢他?”色布在黑暗中撇撇嘴,“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差点儿动起手来。做哥哥的也没个哥哥样子。” “相信我,这个四哥已经讨人喜欢得多了。”胤禩笑道,“他可是个记仇的人,你可别玩儿大了,小心他日后报复你。” 色布耸耸肩,“你倒还挺护着他,我可听说你们两个在帐篷里头一起待了三天呢。” “这就不必挂在嘴边了吧?”胤禩无奈地说,想起两人在那帐中三日,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咱们今日怎么玩儿?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我看这四王爷混没有你们满人的气势,还不一定禁得起我的近卫一玩儿呢。” “好歹是我四哥,安达便悠着一些,也算给我个面子。”胤禩微微一笑。 “你若不是想让我收拾他,何苦大晚上拉我出来跑马,心里指不定多想看他出糗呢。”色布一哼,缰绳一松,向前蹿了一截,“带他到三家洼来,你就在一边儿看戏吧。” “三家洼?”胤禩露出会心笑容,“我派人叫常赫来?” “不必不必,咱们还没干过大的,夜里头来一出,也让儿郎们亮亮胆色。看你那四哥再摆那臭脸!”色布说着骑马走了,身影融进暗夜的洪流之中。胤禩叹口气,摇头笑笑,“四哥脸臭,又不是吓吓就能香了的。” 胤禩心中并非真的想与色布搞这些小打小闹的玩笑折腾胤禛的。他带胤禛来此,却多多少少有些恫吓之意。胤禛目光深远,布局精心,在漠西这里的种子只怕埋得比他还要早。否则,当时胤禛也不可能只凭他只身赴蒙,洞悉他对漠西和策妄阿拉布坦的全盘计划。宫里头的势力虽然经过太子那事儿一闹,胤禛早已经伤了根基,可宫外头的明线暗线,胤禩还真不知道胤禛都埋下了多少。 而漠西,就是胤禩将来的根基。在这里,胤禩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进来,别人不行,胤禛更不行。这是胤禩最初的筹码,是他耗费七八年时间一步步从筹划到实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换来的战果,即使现在他要走了,他也要让胤禛知道,在这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他的权威。 胤禛此次来漠西,说到底不可能是真的只为了带他回去,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谋算,胤禩并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出,胤禛不可能放任胤禩在漠西坐大,上赶着让胤禩回京去,无论是谁想他了,都是个借口,康熙也是眼看着胤禩在漠西势力太大,怕日久之后这里只知有八阿哥,不知有大清皇帝了。排遣胤禛来,无非也是让胤禛借此机会,在漠西活动部署,削弱胤禩的实力,两方抗衡,最终还是皇权至上罢了。 胤禩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要特意带胤禛来打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吓他一吓。让他觉得,在漠西,他不但建立不起从前的势力,就连稍微妄动一下,都可能被胤禩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让他枉死,而不用担上弑兄的责任。胤禩是敢这么做的,只不过,为了胤禛,太不值得。胤禩想,有一天,他会为了那些在青海阵亡的将士们,为了鄂伦岱,为了前世里恩恩怨怨,和胤禛彻彻底底来一次清算,但不是现在。他要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胤禛小心翼翼地拉近缰绳,突然周围的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仿佛一匹黑亮的马,从那劈开的洪流之中冲过来。在胤禛前面一个马身的地方,那匹马前蹄离地,长嘶一声,马蹄几乎踩在了胤禛脸上。 “四哥!” 听了声音,胤禛才知道是胤禩来了,一时惊吓过度,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你作死么!骑这么快干什么!找人点火把过来,这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四哥害怕了?”胤禩笑得得意,仿佛没有听见胤禛惊恐之下的命令,“这天上星星这么耀眼,点了火把多不协调,四哥是在亮堂的地方待惯了,见不惯这漆黑一片之地?”胤禩仿佛话里有话,带着戏谑的语气,“四哥别急,过一会儿眼睛适应一些,便看得清了。四哥若还是怕,我来做四哥的眼睛便了,我看得见的。” “你看得见有什么用!”胤禛还是紧张地抓着缰绳,他一生中少有这样害怕的时候,心中不详的预感让他觉得分外恐惧。仿佛再回到那个陷入泥沼的刹那,死亡离他那样近,近到伸手可及。 “嘘——”胤禩食指放在嘴边,轻轻说,“四哥轻些,别大喊大叫,惊了猎物。这周围可什么都有,像四哥这样招摇,这深更半夜的,指不定招来什么。” “我要回去!”胤禛愤怒地将马头调转回大营的方向,承认害怕,总要比葬身狼腹强些。 “四哥且慢!”胤禩轻巧一带缰绳,便挡住了胤禛去路,“跟我去一个好地方,什么都不用你干,只看着就好了。连打猎都害怕,四哥,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的。” 胤禛逼视着胤禩,漆黑之中胤禛只能看见他一对晶亮的眸子,里面层层笑意荡漾,仿佛带着一种蛊惑的魅力。胤禛明白地知道,胤禩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个,可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还是第一次从胤禩嘴里说出。 “四哥跟我来,这一百五十近卫,可是我给日后漠西的骑军选好的中层将领,个个骁勇,配合默契。四哥就不想看看,我和色布这三年来,花了最大心力打造的尖兵?”胤禩的声音在马蹄声中渐远,可一番话却在胤禛心中激起波澜。胤禛深吸一口气,打马向前追上胤禩:不就是打个猎么?本王便看看你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第119章 威胁 三家洼是准噶尔王帐部之外五十里的一处泥塘。方圆十里的地方,夜里都是牧民避行之处,这是山猪的领地。可色布和胤禩,盯上这里已经很久了。两人早商量了等到棉花播种之前,就带着人把这里一锅端了,免得山猪夜里来拱了地。原本商量野猪凶悍,冲锋速度太快,如果一不小心遇上了大群的,就更加麻烦,要叫上常赫的戍卫军。色布的人少,统共只一百五十人,毕竟不太保险,可色布坚持,胤禩便也由着他。 这样朔日无月的夜里,野猪是定会聚集在一起,趁着夜色在泥塘里头好好打几个滚,拱一身臭泥的。色布一提起这个地方,胤禩便觉得是个好去处,正好清剿了聚集地附近的野猪群,又能将胤禛好好吓一吓。胤禛最怕的,就是泥塘子了,尤其是草原里头的泥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胤禩想起来便觉得一阵阵快意,只恨不得四哥就此埋在烂泥里头,跟野猪一同混迹算了。 虽然如此想,胤禩却也知道,无论怎样只能想想罢了。要彻底解决胤禛,就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也许会反受其累。四年前他对胤禛的打击,就太过急躁了。原本想着能一举将胤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谁想到胤禛竟然翻身不说,还害得他自己惹了一身骚。经此一事,胤禩变得更加谨慎,胤禛不是轻易能打倒的对手,无论如何,都要周密布置,精心设计,不但自己无懈可击,也要让胤禛寻不到翻身的空当,再无崛起之日。 一路骑了很远,胤禛道路不熟,又没有火把,不敢骑得太快,胤禩在前面带路,也没有离他太远。两个人远远坠在大队后面,到了后来,便离得远了。即便是胤禩,也看不到色布他们到底都往哪个方向去了。 胤禛一路憋着闷气,没有说话,只是策马。他的视线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也渐渐能看清楚近处的东西。可能看得清,胤禛便更加害怕。可见范围不过周身二尺余,再远就是一片漆黑,营帐离着越来越远,渐渐地也找不到方向,胤禛根本分辨不清,他在往哪个方向骑。若是这时候胤禩把他扔在这里自己走了,胤禛觉得他大概是找不回去的。 想到这一层,胤禛更加害怕。他想起胤禩有些不冷不热的神情,仿佛在生他的气。这气从何来,连胤禛也觉得奇怪。直觉上胤禛却害怕不已,他相信胤禩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如果换了他,他也依然会做得毫不犹豫,也许事后会伤心痛苦,但绝不会在当下手软。 也许,胤禩是在报复。至于在报复什么,胤禛心里似乎朦胧的有个猜测,但总是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两人毕竟是对立的,即便暂时没有太大的矛盾,日后也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分歧。避免互相伤害的事不是不想,是根本做不出。胤禛理解胤禩,因为他也是如此的。这是他们彼此之间不用明说的默契。也正是因为这个,胤禛也就更加害怕,怕胤禩真的将他抛下,就这样离开他。 然而胤禩没有。他很耐心地为胤禛引路。风声很大,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但西北的夜晚也还是有着浓重的寒气。胤禛带着手套,也感觉手指有些僵硬。在缰绳上松开再攥紧,依然有些麻麻的,像是有小虫子想要钻进去一般。前面胤禩的马不疾不徐,没有跑起来,胤禩像是背后生了眼睛,只要胤禛慢下来,他定然也会慢一些,等胤禛赶上又稍微快了点儿,但他从来不回头,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走着。不知胤禛是否是故意自己吓唬自己,但他总觉得这个场景恐怖至极,似乎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多向前踏一步,便能万劫不复。 胤禛是如此怕死。他甚至不明白胤禩的勇气都是从何而来的,但他依然跟着,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看胤禩口中所说的尖兵——也许回去能参他个拥兵自重呢。至不济,也有个结党外藩,谋私不轨的罪名。想着想着,恐惧之心便也就淡了,也不去时时注意马前蹄下面踩着的是不是坚实的土地,思绪乱飞,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胤禩带着胤禛来到三家洼前的时候,色布带着人早已在周围埋伏好了。胤禩并不经常跟着色布他们出来演练,他总是有事情要忙。但他们的默契是丝毫不欠缺的。胤禩打眼一看,便知道了色布所想,知道胤禛看不清,在黑暗中也不禁微微笑着——色布这是要为他出气了。有这样的安达,还用得着他自己操什么心,色布就算是投降大清了,也是博硕克图汗,如此捉弄一下胤禛,胤禛还真是无力还击。 胤禩见地方到了,回头帮胤禛牵住缰绳,道:“四哥,该是这个地方,怎么没见到他们人?” “到这里来干什么?”胤禛四处望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胤禛眼里还是带着警觉。 “也不是什么大阵仗,这地方有不少野猪,到了春天总要在地里种些什么,野猪夜里头总是去拱了,影响收成。我们便商量着用这头的野猪演练演练,把猪打死,也好保护庄稼。”胤禩据实以告。 “野猪?”胤禛去过围猎,但并没有猎过野猪。野猪一般都在夜里头出没,毛皮不是很好,又长面獠牙,丑陋无比,皇家围场里头并不多。再加上野猪喜欢烂泥塘,就更不多见了。是以虽然猎过熊,猎过鹿,猎过狐狸,猎过兔子,还真是没怎么猎过野猪。 “比老百姓家里头养的小些,不怎么凶悍,但冲锋起来可真是要命的。”胤禩解释道,“我去找找他们,他们可能在周围布了陷阱,四哥不熟悉路径,不如现在这里稍候,我过会儿回来找你。” “别走!”胤禛几乎脱口而出。他的直觉敏锐地感觉似乎有危险即将来临,胤禩说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候,胤禛的心都快要跳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胤禩毫不犹豫地拒绝,“四哥呆在原地别动,我回来就能找到你,不然可就走散了。” 说完胤禩一刻也没停,一夹马腹,便窜出去好远。胤禛随着胤禩的马蹄声离去的方向追过去,又不敢骑得太快,过了一会儿胤禩的声音听不见了,宽阔的旷野里,只留了他一个人。胤禛大声地叫了胤禩几声,却连个回音也听不见,声音扩散出去,越传越远,消失在凛冽的风里。 胤禛的马在原地打着转,他的缰绳时松时紧,渐渐的也掌握不好。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也不知道离方才那个地方有多远,胤禛惊慌失措地心渐渐镇定下来,仔细审视周围的环境。他不知道胤禩这是要干什么,但无论会发生什么是,都是小心为上最好。 胤禛在原地等了很久,或许只是因为周围空旷的关系,时间过得好像格外慢。星星停在原处,似乎都不会动了,胤禛想着,就算胤禩不会来,到了天亮也能走回去。 然后他听见了自远而近的奔跑声,那声音不像马蹄,频率却快得很。胤禛一拉缰绳,想往周围的草丛避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疾驰着撞向了胤禛的坐骑。 胤禛大叫一声,马吃痛往身侧倒下,胤禛连忙松开脚蹬,被摔下马来,连滚了几圈儿,才缓了去势,停下来。周围的草甸子很高,胤禛并没受伤,可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东西便又撤出好远,再加速向胤禛冲过来。 胤禛一着急,眼中也看得清楚一些,那动物圆圆滚滚,不必细想便知道是胤禩说的野猪。胤禛往侧里避开,却还是被那野猪撞到了腿。胤禛大叫一声,从靴子里拔出随身带着的匕首,矮了身子,强忍着疼痛,想要等它再冲过来,就给它致命一击。 野猪没有撞到胤禛,果然大嚎了一声,撤出百十步远,疯狂地直冲着过来。胤禛把匕首架在前面,正想着一刀刺伤那畜生的头颅,却听远处有人吹了一声哨子,倒在地上的战马忽然站起来,几步跑到胤禛身前帮胤禛挡住了一下野猪的攻击。马受不住冲击正要倒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人一马,飞速从胤禛身边骑过去,伸手一抓把胤禛抓起来扛在肩上,野猪撞翻了胤禛的马,冲了过去,却被阻住,一张大网张开绞紧,几人在马上配合默契,毫不费力就将一只野猪网在了网兜里。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4 章 “我四哥没事儿吧?”胤禛听见了胤禩的声音。 “不打紧。没被撞到。怎么跑到咱们布下的陷阱里头去了,你也不叮嘱他。”这是色布的声音。 “我告诉他别乱跑的,”胤禩叹了口气,“算了,也是我不该扔下他一个人。” 胤禛听这口气,似乎自己误入了色布他们事先设好的陷阱,但事情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他不相信胤禩会是无意的,如若不是,这就只能是一次示威,这次没有要他的性命,还会有下次么?胤禩,或许是色布也说不定,是想告诉他强龙不压地头蛇? 胤禛想了几番,这才开口:“八弟!” 胤禩让色布把胤禛放在自己的马上,才轻轻伏在胤禛耳边说:“四哥没受惊吧?” 胤禛心中冷笑,面上不动神色,答道:“小事。”他原本担心这夜月黑风高,自己性命不保,如今发现只不过虚惊一场,自然是小事。 “那就好,”胤禩伸手环住胤禛的腰,手拉着缰绳,将胤禛往远了带了带,“四哥现在能看清了么,他们在用野猪冲锋进行反冲锋演练,我给你讲解?” 胤禛此时却兴趣寥寥了,心知这猎野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只怕已经达到了。自己这几天拖住了胤禩,找人在准噶尔安排的事,只怕已经让胤禩知晓,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不必了,八弟若有兴致,自在一边观看就好,我累了,找人送我回去吧。” 胤禩也不挽留,当下只是叫了人去送胤禛回去,又吩咐他们,交代下人给胤禛准备些压惊的饭食,这才放人。 第120章 效忠 胤禛回到王帐里,什么都没干就埋头开始睡觉。他不愿承认自己当时真的心惊胆战,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就算是躺在床上,胤禛还犹自瑟瑟发抖。胤禛想,还是先睡一觉,睡醒了有了精神,再慢慢跟胤禩斗法。就算在西北斗不赢他,回了京城,那总是自己的地界了。胤禩离开北京三年,京城里、皇宫里的暗线只怕早就已经运转不灵,当然不如自己这个身在京城的强。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胤禛带着这样不服输的心情,进入梦乡,竟然又做了那个多年之中一直困扰着他的梦。这梦真实得让人害怕,让他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分外可怖。这样的梦他做过很多次,有时候那个穿龙袍的人会是他,有时候会是胤禩,但这并不影响那梦的结果——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梦中那样,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若尘埃。原本的平等不再存在的时候,胤禛不知道他们的爱情该如何自处。也许,那个时候,就不再有爱了吧。即使现在爱得如此欲罢不能,如此纠结和深沉,在这样激烈的争斗之中都忍不住要和对方痴缠,可到了那个地步,也依然会变成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同床异梦,不再能够交心。 次日醒来的时候,胤禩在帐外等他。胤禩答应了和他一起回京,手头上的事务便都得交接出去。胤禩只道胤禛此来多半有些监视他的意味,便大大方方地叫上胤禛一起来看着他办交接。 胤禩办得都是准噶尔汗的公务,色布也不是办不来,只不过胤禩愿意帮他,他也就乐得去训练那些儿郎们。现在精兵早就已经练得极好了,也该是色布自己接过这些事务的时候。交接也是理所应当的。 色布不爱这些冗繁的公务,但胤禩讲解得格外耐心,所有需要记得的事情,都让荣保誊抄下来,记在一个本子上,留给色布。胤禛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胤禩对这个色布实在是尽心得很,又有些不是滋味了。看着看着就觉得没趣,自己出了帐篷到外头闲逛。 自从胤禩接管了漠西之后,王帐的部落每日都是有集市的,集市里虽然算不上熙攘,却也绝对热闹。胤禛只是来时在看到胤禩的时候去过一次,此时闲下来,便还想再去逛一逛,顺便与派出去的人商量商量,减缓步调,毕竟没必要因为这天高皇帝远的漠西,跟胤禩结下解不开的梁子,这里说到底还是胤禩的地头,要是真惹急了胤禩,把命送在这里,才真是不值当。 “胤禩,你不能别走么?”色布看着胤禛走了,这才发问。“这三年都靠你在这儿撑着,漠西人也都知道,没有你八阿哥,就没有漠西的今天。这样的繁荣都是你的功劳,若是你走了,还有谁能带着漠西走向光明的未来。”蒙古人说话,多半都会有些夸张的,色布也不吝惜盛赞自己的兄弟,说得胤禩都不禁有些脸红了。 “安达,”胤禩笑着给色布一个拥抱,“我留下来是为了帮你。你才是漠西的支柱!这是你的土地,你的家,你发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记得么?” “我记得,所以我留下了你。我知道你的能力,只要你在,漠西总有一日能再次称霸西北的。”色布有些动情,将胤禩搂得紧紧的。 “安达,你忘了,”胤禩松开色布,“我不是漠西人,我是满人,是大清的皇子。” “那又怎么样,你留在这儿,我们打造一支铁军。到时候策凌回来,我们和你一起杀入关去,也别管什么劳什子太子,你直接做了这大清的皇帝又如何。在我心里,大清没有其他人比你更适合那张龙椅!” 胤禩怒道:“安达,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你不想做皇帝?我不信!胤禩,不要骗自己了,你有能力,有野心,有地位,也有势力,这样的皇子,就是不愿做皇帝,别人相信么?你不想争,别人不会逼你争么?我们蒙古争位,也从来是要有流血牺牲的,像你这样的人,你若不争,也没人能容得下你!”色布越说越激动。 胤禩掀开厚厚的帘子看了一眼,小策凌守在外头。胤禩打发荣保出去,又招招手吩咐小策凌,道:“周围一箭之地,不能有人偷听,记得了么?你也不行。” 小策凌接了吩咐调了人防备起来,胤禩这才回到帐篷里,苦笑一下,淡淡地说:“我知道。” “所以你还打算这样只身回去?你这是自寻死路!你看看你那个四哥,他把你放在眼里么?你经营了三年的地方,他想插手跟你打过招呼么?谁派他来的,他想干什么?你对这里控制得这么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私底下跟几个台吉和扎萨克联系。”色布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将胤禩逼问得很紧。 “难道争位不是自寻死路?我身份低微,皇父瞧不起我,连正眼看只怕都不屑,否则怎么会放任我在这里耽搁这么久?就算是争了,我也什么都争不到。”胤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讨论的,并不是自己的人生。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兄弟是这样的孬种,你不去争怎么知道争不到!出身算个熊,手里头有兵才是硬道理。你写信把策凌叫回来,咱们现在手头上的钱的确不够给你争个皇帝回来,但咱们可能等,可以忍,不用长了,十年,我们再等十年,拿下大清的皇位又有何难?”色布越说越快,心中的话似乎此时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一样。 “我不想争。”胤禩的回答有一些犹豫,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坚定。 “你就算不为自己,你难道不为跟着你的人想想,不为你辛苦改变的漠西想想么?”色布有些急躁地问,“现在天高皇帝远,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不怕被人听见。你就那么想效忠那个不把你当兄弟的太子?你以为,你现在壮大了,手里有了人有了势力,他还能安心让你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你在这个位子,就算你不想争,也一定会有人迫着你争,我现在会逼你,是为了我漠西的将来。我不愿意看着将来别的人上了台,把我们辛苦建立的盛世破坏。将来还会有别的人逼你,不但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你。无论你争还是不争,只要你没当上皇帝,你的家人,你的儿子,就永远不会有太平的一天,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奴才们,也会因为你而受到牵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给你讲么!”色布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胤禩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平时讷于言的人,此时竟然一套一套的讲着大道理。 “二哥不会对付我。”胤禩摇摇头。 “那其他的阿哥呢?太子的儿子呢?你若不争,将来没有人能容得下你。胤禩,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那个位子,比任何人都执着于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面对自己,就这么难么?”色布的语气缓了下来。 “难,就是这么难。”胤禩坐下来,抱着头,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你怕什么?”色布不解地问道,“我眼里的胤禩是无所畏惧的英雄,是敢孤身犯险的勇士,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配。” “是,我不配。”胤禩颓唐地靠着垫子,仰头看着帐篷顶子,“我怕死,怕输,怕牵累我不想牵累的人,我是想手握绝对的权力,可是我是想用这些权力保护我在乎的人的,不是去争皇位。” “笑话。胤禩,我从没想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也会这么天真!”色布毫不客气地骂他:“你在别的事情上都挺精明,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偏偏爱犯傻。” “是啊,天真。其实我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条路。我蒙上双眼不让自己看见,可还是有人不断地提醒我。不去走这条路,难道就必死无疑么?”胤禩的语气很疲惫,但目光之中的神采,却让色布感到一阵振奋。 “胤禩,下定决心吧。只要你争,漠西的军民完全支持你,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方。我们可以为你举刀,可以为你杀人,我们是你的矛,也是你的盾,你是我们唯一认可的君主,除了你,漠西不会效忠于任何人!”这是色布的誓言,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许下的承诺,这誓言一旦许下,便永远不会更改。 “安达,谢谢。谢谢你。”胤禩再一次拥抱了色布。 “我们是好兄弟,真正的兄弟,和你那个四哥不一样的兄弟。”色布捶了捶胸口,满腔豪气地说。 “对,和四哥不一样的兄弟。”胤禩也笑着附和。 “决定要争了么?” “决定了。” “那太子怎么办呢?”色布的笑难得带了些狡猾的意味。 胤禩的眼神有些阴沉,但旋即便笑了:“我不出手,自有别人等不及的。” 第121章 回京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5 章 “安达,什么时候你跟荣保也这么亲近了?”胤禩将手头的案卷放下问道。 “荣保?” “我还以为你跟常赫更合得来,这次我回京去,常赫就给你流下来了,却没想到,安达和荣保也是这样要好的。”胤禩叹了口气,颇有些故作伤感。 色布是直肠子,还真是不明白胤禩这弯儿拐得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地看着胤禩,“我和荣保一直不错啊。” “也是,这小子都敢用你做说客了。”胤禩提醒道。 色布恍然,随即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你生气了?” 胤禩答应下来,一方面是因为漠西的战力的确是他需要的,不管是为了争位,还是为了自保。毕竟周公不是人人能做,也不是人人能做得来的。另一方面,胤禩也是真的想早日下定决心。他与太子之间的兄弟之情,自然是比旁人深厚得多,但保康熙和太子之间父子之情不失,他能不遗余力,可若真的让他为了太子去下手对付其他兄弟,胤禩还真的不愿意做这把送上手的刀。毕竟,太子最大的对手,不是老四,而是大哥还有九弟十弟。 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与其到了京城,在一次次彼此的分歧之中磨尽了那所剩不多的恩情,不妨心狠一些,早早决断,至少,一切早做谋划,早做准备也就更容易成功。以太子的威望,无论是哪个兄弟登基,都容不下,尤其是胤禛,胤禩若要保全,也只能自己坐上那个位子。只有绝对的权力握在手中的时候,才有绝对的资格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胤禩比谁都明白这一点。这么些年的自欺欺人,也该够了。 胤禩笑着摇摇头,“不生你的气,但荣保这小子,竟敢如此大胆,我可没有饶了他的意思。” “这……”色布有些为难,“我答应了他,不让你知道是他指点我说的那些话。” 胤禩冷哼一声,道:“我宠着他们,他们便愈发胆子肥了,连主子都要欺瞒,日后还不翻了天?若这回不发落,日后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安达也不必求情了,我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小子当真欠收拾。” “胤禩,”色布不会求情,只是叫一句胤禩,眼神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胤禩看看色布,叹一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放心吧,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色布这才笑逐颜开,“你也别生气了,他不也是为你好么。” 胤禩点点头,也没在多说什么。 “你还是要回去?”色布有些留恋地看着胤禩,“我不舍得你走。” 胤禩笑一笑,抿抿嘴,“这回是真的得回去了,汗阿玛派了四哥来,我要是不走,四哥还真能把我捆回去。” 色布听到胤禩提起胤禛有些不屑,“那个孬货,肩部能抗,手不能提,他带的人连给咱们塞牙缝都不够,就凭这还想带你走?” 胤禩安抚地拍拍色布的肩膀,“不是凭他,是凭汗阿玛的圣旨。我不回去,不是明摆着拥兵自重,抗旨不尊了嘛。放心,不必太久,我就还会回来的。京城,毕竟不是久居之地。” “也对,我们方定下大计,你也该回去筹谋。只是京中危险,千万小心。”色布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如此嘱咐。 “我能应付得来,不必担心我。” “你再有几日启程?”色布问道。 “十日吧,这边的事多半已经交代给你,我帮你几日,你渐渐熟悉了再走。这是咱们的心血,毕竟马虎不得。等过些时候策凌回来了,练兵的事情交给他,你也好抽身出来。只是不知道,你……”胤禩说到一半,就被色布打断了。 “你放心吧,我信他。也请你信他。”色布顿了顿,“我能奉你为主,是因为只有你能带给漠西繁荣。他对族人的爱只会比我更深厚,看到现在的准噶尔,一定会倾尽全力,做你手中最锋利的长矛。” “毕竟是我杀了策妄阿拉布坦,我和他的心中,只怕一辈子都有芥蒂。”胤禩叹道。 “这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不会透露出去的。你看墨脱这三年,不是心甘情愿为你所用?他可是阿拉布坦的心腹。” “但愿策凌真能效忠于大清吧。” 色布却摇摇头,“让策凌效忠大清,几乎没有可能,但让他效忠你,他倒不会有一点儿犹豫。胤禩,你记得,任何时候,漠西都是你的,草原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兄弟,累的时候,记得回家。” 胤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胤禛在漠西逗留了十五天。十五天足够久,足够让他了解胤禩在此处扎根多深,脉系多广,胤禛惊叹于胤禩在西北的势力,更惊叹于胤禩建立这庞大的根基的速度和手段。胤禩没有给过这些台吉和扎萨克们半点好处,却将他们的心拢得半分都不动摇。他似乎只是在做他分内的事,每一个举动都向康熙汇报,每一次决定都记录在案,每一次和官员的谈话都有有据可查。胤禛调过档案,也见过胤禩与这些人会面商谈一些细则,没有半分逾矩,不掺一点儿私利。可那些人就是死心塌地地认准他,爱戴他,拥护他,非他不可。无论是噶尔丹的旧属,还是策妄阿拉布坦的亲信,抑或是胤禩到了漠西之后提拔起来的年轻亲贵们,没有人不服他,不敬他的。他是完美的,连参他告他,都让人抓不住切实的证据来。 一个人不可能真的有这样完美。胤禛知道胤禩一定有漏洞,只是这漏洞很小,不易察觉。倘若胤禩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懈可击,也就不会有那日在三家洼的意外。那场意外让胤禛不得不谨慎行事,收缩阵线,但也同时提醒了胤禛,胤禩并非无所畏惧的。可惜胤禛苦思多日,也未曾找到胤禩最薄弱的地方。 但胤禛并不气馁。这就像是两个高手对弈,对手的棋艺越精妙,彼此之间的争胜之心也就越强烈。胤禛有一种久违的快意,这种快意是在与其他兄弟的斗法之中不曾有过的。天下之大,堪为敌手者,唯此一人耳。 胤禩离开漠西的场面盛大得不可思议。那一天准噶尔四十二旗所有的台吉、扎萨克、宰桑都策马从各地赶来,帐篷搭得似乎要铺向天边去。马背上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领,错落地聚在一起,并不靠近胤禩,只是在远处行礼。胤禛被这场面镇住,究竟要怎样的威望,才能让他们做到如此?恐怕就是汗阿玛亲临,也未必能有如此胜景。 扎萨克墨脱没跟大队人马在一起,跟已经是伊犁副都统的常赫先聊着。常赫这回并不跟着胤禩回去,他已经从二等侍卫升到的副都统的位子,这是康熙给胤禩的奖励,当然也是常赫在政变之中立下大功的缘故。常赫人随和亲切,最会办事,蒙古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在这里当个副都统,可谓自在逍遥。墨脱在胤禩的大力举荐之下成为扎萨克,因为和胤禩相熟,便也渐渐成为胤禩的嫡系,常赫和他最合得来,也就经常一起喝酒谈天。 墨脱和常赫走近胤禩,才下马拜下,两人齐齐整整,颇有些气势。胤禩连忙扶起来,斜一眼旁边的胤禛,却没说什么,亲热地拉了墨脱的手问着:“这几日怎么样?” “儿郎们都好得很,老人家都念叨着八阿哥呢,现在都有歌谣唱你的嘞。”墨脱笑着哼起调子,却有些走音,周围的人听了有笑的,也有的便接着唱起来,蒙语的歌谣听起来高亢响亮,歌颂英雄的,倒算是曲调恢弘。胤禩笑着听完,也唱了一首漠北蒙古的歌颂康熙的曲子,大家听他唱得调子高,声音好,都又拍掌又跺脚的。胤禩也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笑一笑:“这首歌我喜欢,咱们一起唱起来。”说完,一句一句地,硬是将这首歌教给了每一个来送他的人。 胤禛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自然知道胤禩的顾虑,这样大的场面,只怕就是他不说,也能传到汗阿玛耳朵里。四十几个旗来了这么多人,一起唱歌颂胤禩的歌儿,到时候胤禩只怕永远也来不了西北了,日后塞外出巡,只怕都不可能再带他。只是胤禩这么一唱,反倒成了一片赤诚之心,这样深的机变,也难为胤禩了。 转念一想,却又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只怕这一切都是胤禩早早设计好,人人来送胤禩也许没有想到,但那个墨脱与胤禩关系那么近,怎么会傻到给胤禩出难题。恐怕胤禩心里早已知道漠西传开了咏颂他的歌谣,心里也畏惧会传到汗阿玛耳中,所以专门设计了这一场戏。 胤禛看着马上那噙着笑意的八弟,几乎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多么深的心机,多么周全的思虑,可那个墨脱却成了胤禩最大的败笔。胤禛心中冷笑一声,你能将策妄阿拉布坦的亲卫收归己用,只怕那场精心谋划的刺杀,并未闹到人尽皆知的程度。胤禛看着胤禩的笑脸,在心中将那薄薄的唇吻了千遍,心中默默地想:好弟弟,便等着四哥让你这根基牢固的漠西,彻底翻天吧。 第122章 胤祯 胤禩从准噶尔回京,甘肃提督殷化行,宁夏总兵孙少华,副将朱子堪这些在对战准噶尔以及青海一役中追随胤禩立下功劳的将领,一路将胤禩迎进嘉峪关内。胤禩对着跟过自己的将领,自然倍加亲切,尤其是殷化行。 殷化行原本跟着继父姓王,立功之后升任提督,改回原姓,都是胤禩在背后帮衬着的。两人曾经一同在西北备战,在殷化行还是总兵之时,胤禩就因为赏识他特地调用,在御前留了极好的印象,在昭莫多一战之中又立下大功,后来的升迁也与胤禩不无关系。 原本殷化行叙功升任提督,是要就任广东的,但广东后来闹匪患,胤禩当然不想把自己人调到两广去。一来地方远,二来也不想殷化行被匪患牵连郁郁而终。是以胤禩在当中动了些关系,三十九年振武将军甘肃提督孙思克病故,殷化行便补了甘肃的缺。这当中的缘故虽然殷化行不知,但就任之事胤禩的人脉帮了不少,他也是念着胤禩的情的。 孙少华是胤禩在青海谈判期间的跟随鄂伦岱的副将之一,当时三人只有孙少华活了下来,另外两人都不幸牺牲。按说青海一战不能算是胜仗,可胤禩请旨一个人扛了所有罪过,罚了俸禄戍了边疆,还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战将们都是有功的,因此即便没怎么真正接触过,也都感念胤禩将罪过一人担下。 这几人都是知道胤禩回京,特意在路上迎接,也不为别的,只是见个面,喝杯水酒而已。都是有过交情的,胤禩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因为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胤禩索性连胤禛也不避着,带着荣保一道与将军们吃酒谈天,讲西北风貌。几人都是孙思克带过的兵,甚至胤禩也与孙思克共事过一段,追忆起孙思克,也都是一阵唏嘘。昔年河东四汉将,如今尽皆陨落,谈及先人,不胜感慨。 几场酒吃下来,胤禛心里早就微微泛酸。胤禩到了哪里,哪里就旧部来迎,说来胤禩也没有打过几次仗,可西北处处是他的熟人,这样的势力,只怕太子也是要防备的。胤禛自己也是日夜谋划,十三岁第一次从军的时候就开始想着在军中寻一得力之人,到此却仍未进展。与胤禩在军中的威信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 胤禛心里又偷偷记下一笔,私交边将。胤禩这回回京,应该并无事先准备,并不如胤禛早早筹谋,太子早就远着八贝勒府,私下里和十三亲近。就是汗阿玛信胤禩没有二心,只怕太子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6 章 胤禩心里虽然知道胤禛的小九九,却并不如何在意。他与将军们的交往,多半都是过了明路的,康熙自然知道哪些是与他有交情的,哪些是他提拔上来的。胤禩在军中的声望,此时已经远远高于大阿哥,康熙心里也明白。若说胤禩在军中有多大势力,倒也没有,连军权也是半点儿也无,只不过是些私交罢了,康熙还不会放在眼里。至于太子是否在意,胤禩此时也已经不太关心了。胤禩知道,有些事情不必说明白,明白了了反而不美,便是如此似浅实深的交情,最靠得住。他们说起来不是胤禩的奴才,没有过说过誓死效忠的誓言,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甘愿为了胤禩去打一场必死的战争,胤禩知道,有这个就足够了。 过了甘陕,胤禛胤禩二人也没有走关内,而是走长城之外漠南蒙古。和硕恪靖公主嫁了喀尔喀郡王,如今赐居归化城,胤禩与这个姐姐关系也算亲近,去见一见也是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恪靖公主担负着监国漠北的职责,倒与胤禩在漠西所做的所差不多。康熙也有意让胤禩回京时经过归化城,与恪靖公主见上一面。 胤禛一路上倒也没嘲笑胤禩做的都是公主的活计,先是被康熙当成公主“嫁”到安亲王府里,再是自己自愿当公主“嫁”到漠西。可胤禩两辈子都被阿玛当成女儿一样,不禁和恪靖公主提起,颇有些自嘲的成分。胤禛却在一旁一本正经地分辨,胤禩在漠西不是做公主,更不是嫁过去了——这大约是他的心病,那个色布怎么看怎么像是对胤禩图谋不轨的样子。 胤禩在归化城倒是能算得上半个地主,对城内城外各处都熟悉得很,反倒比嫁过来之后几乎日日都在公主府鲜少出门的恪靖公主要熟悉得多。三人聚了几日,将归化城内外都逛了个遍,胤禩对漠北也颇为了解,如今漠北战事早熄,公主迟早还是要回库伦建府的,胤禩便也顺带说了很多漠北的见闻。有些是他去打仗的时候亲眼所见的,也有些是当年绘制蒙古全图的时候,各地汇集上来的奇闻轶事。公主在归化城住了半年,寂寞难解,虽然性子好,并无郁结,但此时来了一兄一弟陪着他四处游玩,心情也欢愉不少。 在归化城没有待几日,便到了五月,赶上康熙出巡塞外。胤禩和胤禛都受命不必直接回京,到康熙驻扎的西巴尔台地方赶去会合。恪靖公主本不必去,但因三人此时一起,康熙也就顺势降了旨意,准三人一道前往见驾。这是康熙在漠西安定后三年来第一次出巡塞外,准噶尔郡王色布也要赶来朝觐,胤禩自然欣喜二人没过多久就又能见面,可胤禛却因此脸黑了不少。 胤禩前世里也是跟着康熙随驾出巡的,当时并无什么大事,所以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此次出巡带着的皇子甚多,连太子也一道被带来了。 因了是见驾,三人脚程赶得都快,虽然有公主仪仗,但也没几日便到了地方。胤禩有三年未见康熙,心中却并不如何思念,一来每月都有两次奏折往来,二来两世为人,即便多多少少会有些感动,可要说有父子之情有多深厚,却也没有。胤禩倒是极想家里,想额娘,想儿子,想弟弟,想福晋,奈何额娘儿子和福晋都留在京中,弟弟倒是来了不少,可出了十四阿哥,多半都不是他真心想着的。 胤禛对不直接回京的旨意也颇有微词,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叹息千遍。本来可以早早回去,趁着胤禩没有防备部署在漠西的动作,这样一来耽搁在草原上不说,还让胤禩又有了一次见到色布,面授机宜的机会。胤禛不禁心中叹息,似乎老天也帮着胤禩,总是跟他作对一般。 快到了六月里,康熙还没到,反倒是胤祯的马先来了,远远的跟着几个人坠在后面,一骑当先的胤祯骑得飞快。胤禩听见禀报迎出来,刚看见个影子,胤祯就已经冲过来,勒缰、飞身、然后直直撞进胤禩怀里,将胤禩猛地扑倒在地上。 “八哥!你可想死我了!”说完抱着胤禩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压在胤禩身上俯视着他。十四阿哥年岁见长,如今已经是个高大少年,早就不是胤禩离开时一副孩子的样子。 胤禩被撞得蒙了,却没有生气,笑着一抚胤祯额头上的汗珠,欣慰地夸赞着:“十四都这么大了,骑术倒是精湛——” 还没等胤禩说完,胤禛便上来将压在胤禩身上的胤祯拽开,训斥道:“没规矩!你八哥伤还没好利索,被你这傻小子撞坏了怎么办!” 胤祯努着嘴“哦”了一声,恹恹地叫了声四哥,转脸便眉开眼笑去把胤禩扶起来,帮他拍打身上的浮土:“八哥没事儿吧,疼不疼?” 胤禩笑着摇摇头,爱怜地摸摸胤祯的脸颊:“没事儿没事儿,八哥哪有那么娇弱。” “八哥,我可想死你了!每天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九哥和十哥也想得不行,但九哥他们快要办差了,被汗阿玛留在京里不让出来。八哥,你也想我们吧。”胤祯絮絮叨叨,一副小孩子模样。 胤禩看得好笑,“你今年该有十四了吧,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真不知道师傅怎么教的。” “八哥就会笑话我!”胤祯有些愤愤不平,“我的功课汗阿玛都夸赞的,可比十三阿哥强多了。”说完还指指胤禛,“不信你问四哥,汗阿玛还让四哥给十三补习呢,我就不用。” 胤禛与胤祥关系渐近,也是始于此的,只是一路上竟然没有听胤禛提起过,倒真是奇怪。胤禩拍拍胤祯的肩膀:“你这是羡慕你十三哥吧,他有四哥教,你可没有,别不小心被赶上了。” 胤祯倒是浑不在意:“八哥回来了,我有八哥呢,将来他们谁也比不上,我跟八哥一样,去戍卫西北,做我大清屏障。” 胤禛无奈耸耸肩,见胤祯不再胡闹,便也由得他赖在胤禩身边撒娇,自己走去问后来追上的侍卫,皇上的车架到了何处,随行都是些什么人,怎样安排接驾。 “八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十三天天粘着太子,可讨厌了。”说完又附耳胤禩,轻声道:“我看他就是借着死了额娘,攀扯上太子,想借此上位。” 胤禩自然知道这一节,也不如何惊讶,只是轻轻拍了一下胤祯的手,道:“他是你十三哥,怎么能这么说?” 胤祯倒是不以为意,嘟嘟囔囔的:“跟八哥说说,又不是别人。” 胤禩笑笑摸摸胤祯的脑袋,叹息道:“都是大小伙子了,再过几年就能上战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胤祯却挺起胸脯:“八哥别小看我,我现在就能上战场了,不然咱们比试比试?汗阿玛可说我的骑射都是强过了八哥的呢!” 第123章 试探 康熙见着胤禩的第一句话,就是骂:“不孝子,在外头玩儿野了,朕看你是阿玛额娘都不想要了!” 胤禩跪着,利落地叩头请罪。虽说几年在外,这些倒是都没生疏了。康熙见他恭谨守礼,心里却并不如何受用。周围跪着许多迎驾的,在这里发落儿子,就不是父子之间的温情,而是做给旁人看的讯息了。康熙让胤禩和胤禛都免了礼,带着一起进了帐殿。胤禩与胤礽错身而过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圣驾安顿下来,便有许多蒙古王公前来朝见,这是国事,自然要优先。康熙与蒙古亲王台吉们显示了友好,又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几个宝贝儿子——在这当中,太子和胤禩尤为突出。太子自然不用说,那是康熙的宝贝,时时都要显摆的,至于胤禩,也算是极给康熙争气挣面子的。两个人展示的方法倒是大有不同,太子在康熙下首,正襟危坐,气度不凡。胤禩却连个座也没有,端茶送水,被康熙使唤得团团转。 康熙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觉得我家把儿子英雄吧?那是入能执政,出能将兵的英雄,声望响彻蒙古的,在我跟前还不是乖乖的侍立在侧,端茶送水? 胤禩前世里被打磨得早已对康熙没了气性,无非便是做做杂役而已,又不是没有做过。做起来也分外熟练,知冷知热,伺候得康熙极为舒服满意,只觉得胤禩孝顺非常,比那些日日陪在身边什么都不干的儿子强上许多倍。倒忘了方才他还当着诸多人的面斥责胤禩不孝了。 见罢了众人,单独把胤禩留下来,康熙也忍不住有些惆怅:“朕看着,黑瘦了些,原本就几斤骨头,怎么愈发瘦了。” 胤禩说着体己话儿:“是汗阿玛心里头惦记着儿子,把儿子想得胖了。其实比前些年胖了些呢,没瘦。” 康熙温和地笑笑,夸赞了几句:“这些年差事办得不错,漠西现在可是比漠北还要兴盛些。你那些法子都想得不错,回头整理个条陈,着理藩院拟好,朕看过之后发放给蒙古各旗。你怎么办的,就依着你的成例。” “嗻。”胤禩恭谨地低头应声。 康熙对胤禩颇为满意,差办得好,立了大功,还是这样不骄不躁的性子,让他做什么都低头做到最好。这样的儿子,任是哪个父亲,都是欣赏的。只是,宠得厉害了,就怕他心会大。好在这个儿子心里头惦念着太子……却不知,这么些年了,是否还是一般。当下便道:“在外头这些年,也不知道家里头想着你。” 胤禩立即回话:“臣心里一直思念汗阿玛,额娘,太子哥哥,只是想着有诸阿哥在汗阿玛跟前尽孝,额娘身边也有弘昶,臣在边关尽忠为国,汗阿玛和额娘定然能够体谅。” 康熙听得笑了,追问道:“那太子呢,他可是平素只跟你亲近。” 胤禩自然是滴水不漏,“太子平素跟阿哥们不亲近,多少也有胤禩的不是。胤禩远远走开,或许太子就能和其他兄弟走得近些。臣这也是为太子着想,日后阿哥们都是要帮衬太子的,彼此熟悉信任,自然也有好处。” 康熙抚掌大笑:“朕几年没见你,还是一般模样。合着你怎么着都是对的,朕说你一句,你能顶回十句来。” 胤禩垂首,抿嘴偷偷笑了一下,答道:“臣不敢。” 康熙笑着摇头:“天都能让你翻下来,哪有你不敢做的事情!”说完又关切地问起胤禩的伤势:“你伤好得怎么样了?前年九阿哥说你不敢回来,定然是怕伤重惹你额娘伤心。朕也觉着有道理,可多重的伤,三年也该好利索了吧?” 胤禩恭谨地答道:“臣谢汗阿玛体恤。回汗阿玛的话,早就不碍事了。去年秋天里就能正常骑射,只是不能饮酒,需常食甘甜之物。” 康熙倒没有揪着胤禩要看伤,只是点点头:“没有大碍就好,酒是伤身之物,不能喝便不喝。回头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和朕开口,身体要紧,别留下病根儿。” “谢汗阿玛。” “这有什么可谢的?”康熙叹口气,“你年纪轻轻,能征善战,可是我大清的千里驹。朕可不想你就这样折在这伤势上头。这些年在外也辛苦了,回京之后,想做些什么?” 胤禩虽然心中有数,此时却不能表露,只是中规中矩地答道:“全凭汗阿玛做主。” 康熙微微沉吟,“理藩院的事儿虽然你做着顺手,但这些事也不必非要你来做。凡事早已有《则例》在前,全凭成例,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朕看你不妨去吏部历练几年,顺便也在京里头好好休养身子,蒙古的事,以后便不必管了。”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7 章 这是施恩,也是施威。胤禩在理藩院里投注多少精力,只怕没有人比康熙更清楚。从一个不起眼的外藩管理的小部,虽说与六部并立,实际地位却远远不如,没有一个皇子愿意去理藩院的时候,胤禩自请进入。不但捣鼓出一个从大清开国以来至今的理藩院理事法令范本《理藩院则例》,还通过编纂书籍之便,绘制蒙古战略地图,对准噶尔的战争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胤禩虽然在理藩院办差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超过三年,但理藩院上上下下没有不信服他的。借着理藩院,胤禩把手伸到了蒙古,伸到了漠西,一夕之间,权倾戈壁。 在这个时候,康熙忽然不让他办理藩院的差事了,甚至以后所有与蒙古相关事务都不让他再插手。明摆着,便是防着他,削他的权,让他与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王国告别。君主一言,胤禩此后,想与蒙古再有瓜葛,便是难上加难。 可是康熙却让他进了吏部。吏部掌管天下官吏。考评票拟补缺,事事都离不开吏部。这是六部之中重中之重,轻易进不得,康熙却一言就让他进了。以胤禩之能,只怕不让他管,只要让他放手去做,吏部就能成为他的天下。这样的信任,又像是在削权之后的安抚。只是,这安抚之中是否暗藏杀机,还未可知。 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这是管用的手法。只是胤禩知道,这甜枣,未必是甜的。 胤禩从康熙的帐殿里退出来,又是一身的冷汗。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每回单独和康熙见面,都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累身累心,这也是为何胤禩总是想远远躲开,去打仗也好,去戍边也罢,只要远远离开京城,他才能心里稍微安定。 没等休息片刻,胤禩便又被太子叫去,整理一下思绪,深吸几口气,这才让人通报,进了太子的王帐。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再争一次皇位,那太子就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对手。尽管胤禩可以不直接对付太子,但是终究还是要狠下心在他危难之时袖手旁观。胤禩本以为经过两世历练,他的心早已被磨砺得没有太多不必要的情感,可面对着诚心待他的太子,胤禩心中竟然第一次有了歉疚。 “八弟来了?”胤礽微笑着坐在塌上,不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册。 “臣胤禩叩见太子。”胤禩打了个千,单膝跪在下首。 “快起来吧,怎么多年不见,这么多礼。”胤礽没有抬头,还在看着书,翻了一页,道:“自己找地儿坐吧。” 胤禩站起来虚坐在胤礽身旁的一个墩子上,只沾了一个边儿,垂首低眉,一副恭顺的模样。 胤礽又看了一会儿,才把书放在一边,叫人进来倒了茶,才亲切地问候道:“几年不见,八弟愈发英气了。” “太子过奖。” “汗阿玛单独留你,该是想你了吧。”胤礽满脸笑意。胤禩也看不出,太子究竟打着真么主意。 “回太子的话,汗阿玛只是交代了些事情,没说什么旁的。” “让你去吏部了?”胤礽问道。 胤禩听了心里不禁盘算,难道这事情跟太子有关?当下只是点点头,“汗阿玛交代了,回京之后让我去吏部历练历练。” 胤礽笑着伸手拍了一下胤禩的帽子,“你倒是越大越守规矩了。可我还是想念那个小时候敢为了我伪造奏疏的八弟。” 这是胤禩和胤礽之间一道越不过的砍,他们之间极有默契地从不提起。也许有些命数,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种下,有些恨意,即使一辈子都再忘不掉,有些隔阂,即使终他们一生,也无法弥合。 胤禩起身跪下,他不知道为何太子要提起这件事,但这是胤禩亲手交给太子的把柄。曾经,他用这个逼迫自己屈从于太子,现在,他却后悔自己亲手为太子递上了束缚自己的绳索。难道,太子察觉了什么?胤禩在心里摇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荣保?胤禩在心底摇摇头,既然已经试探,既然选择相信,再心存怀疑,便不是智者所为。也许,太子之事借此敲打? 胤禩猜得不错。胤礽见胤禩一副惶恐模样,连忙起身把他扶起来:“八弟不必如此,孤乃是说笑的。并非有意。吏部的事儿,你也不必多心,是我替你向汗阿玛求的。”太子开门见山,并没有藏着掖着,“你在外头这几年,事情办得虽然好,可是未免惹眼。倒不是孤不信你,也不是说汗阿玛不信你,只是树大招风,有时候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这道理,我想你也该明白。” 胤禩点点头:“臣明白,多谢太子指点。” “怎么?进来这么久了,连一声二哥都不愿意叫了?”胤礽伸手去挂胤禩的鼻子。这亲昵的动作是他们小时候常做的,此时却让胤禩鼻子微酸。 呆呆看了一会儿胤礽,才恍然而笑,低头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积年的手足之情化在这一声二哥之中,浓烈,却决绝。 第124章 封王 康熙巡视塞外,诸蒙古王、贝勒、贝子、台吉前来朝见。色布赶上了最后一拨,也是最盛大的一次会面。这是准噶尔归顺大清之后,康熙与准噶尔汗的第一次会面,在两方看来都是盛世。胤禩与色布的关系到底还是没能瞒过康熙。康熙叫了胤禩敲打一番,什么大清皇子岂可与外藩蒙古王结为兄弟,自降身份,什么被有心人知道了觉得他心怀不轨之类说了一通。胤禩也就一边请罪,一边陈情,理由找了好些,胡乱对付过去,倒让康熙也没什么立场责怪,只是让他以后行事不要隐瞒,又说他在漠西的时候就很好,时时留心事事汇报,以后也要如此。胤禩好好应下来,康熙才放人。 康熙对色布倒是满意的。当时色布被策妄阿拉布坦送到北京时,康熙并未见过,一应联系事宜都是胤禩一手包办,此时见了这年轻人,倒觉得很是喜欢。有一股子豪气朝气不说,还是爽利的性格。从胤禩那里知道,色布的骑射摔扑也是好的,心里对噶尔丹这个儿子倒是颇为满意。当下给色布腾巴尔珠尔晋爵为亲王,将五公主封为和硕纯恪公主,下嫁于准噶尔亲王。 这看上去虽然是康熙一时兴起,乱点了鸳鸯谱,但其实这桩婚事早早就已经在筹备之中了。皇室之中合适下嫁的公主只有宜妃所出的五格格,无奈几年之前年纪太小,是以胤禩才能漠西呆上三年,一方面是因为胤禩自己与策凌的赌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室需要有人在新的疆域上巩固统治,公主嫁不出去,便只能委屈王子多呆几年了。 胤禩素来被康熙当成女儿用,自己已经习惯,加上他又有其他的心思,做起来毫不含糊,反倒让康熙这桩两年之前就该指了的婚事拖了又拖,如今色布来朝,公主成年,再拖下去恐怕事情有变,便刚好赶着这时候把公主嫁出去。 这一桩事情办完,康熙也高高兴兴地带着儿子回了京。送嫁的事宜要准备,正好纯恪公主与五阿哥胤祺是一母所生,比旁人亲近,便一股脑都堆给胤祺去办。原本想点了胤禩从旁协理,心思一转却又改了主意,叫了胤禩进宫来,跟着他一起去看孙子。 这边胤禩回了家,和福晋方才见上一面,屁股还没坐热,茶都没喝上几口,那边圣旨就下来了,宣八贝勒进宫议事。好在胤禩虽然在外头待久了,却也没有对京里这种时时提心吊胆的生活不习惯。麻利地叫人更衣,换上朝服备好车,和菀宁匆匆点个头就出门进宫去了。 胤禩直接被带到了启祥宫里。一别三载,胤禩也是分外思念额娘,若不是康熙在侧,只怕刚跪下眼泪就要落了。这会儿碍着康熙在场,声声将泪吞回肚子去,跪下给父母行了大礼,才在一声平身之下起来。 还没等胤禩反应过来,外头跌跌撞撞地就进来一个娃儿,把后面跟着的嬷嬷甩了老远,一蹦一跳地过来,胡乱行了个礼,就往康熙的怀里头钻:“汗玛法回来啦!”胤禩还没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谁,便看那孩子眉开眼笑地揪着康熙的龙袍,一边利落地说着:“玛嬷总说汗玛法快回来啦快回来啦,孙儿还当玛嬷哄我,汗玛法说要给弘昶带礼物的,君无戏言,可不能抵赖!” 良嫔起来行了个礼,笑着把弘昶从康熙怀里头拉出来,责备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你阿玛在边上看着呢。” 胤禩这才知道眼前这鬼精灵一样的小娃娃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一时激动不已,想上去抱,又碍着康熙在前不敢上去,偷偷抬眼看了好几眼,心里的慈父之情早已溢满了,心里头再也没有埋怨康熙心血来潮把他拎进宫里头来。 小弘昶却对胤禩不感兴趣。虽然他在启祥宫里头并不怎么见到外人,可是常常去毓庆宫串门子的小皇孙可对这些穿蓝袍子的官儿们不陌生。穿成这样搞不好是某个伯伯叔叔,反正他叔叔伯伯一大堆,认识的也不多,除了那几个总来看他的,他都不以为意。弘昶听到良嫔说阿玛,略微楞了一下,瞥了一眼胤禩,却毫无这就是自己阿玛的自觉,转过头去看着康熙又叫嚣着要礼物。 胤禩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要不要教导自己儿子不能这么没规矩。按道理说,这是他的儿子,是该他教的,可是他也明白,这样一走几年不见人,孩子恐怕根本不认识他,一见面就训斥毕竟不好,更何况还当着康熙的面。 康熙似乎极为宠着弘昶。从良嫔手里拉过弘昶的小手,使劲儿捏了捏,笑得开怀极了。看着弘昶的小嘴撅起来,小脸憋得红彤彤的,更觉得有趣得很,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一般。玩儿够了,才掐一把弘昶水嫩嫩的小脸蛋儿,指着胤禩说:“这个是汗玛法给你带来的礼物,你的阿玛。怎么样,跟你九叔说得一样么?” 胤禟常常来启祥宫看弘昶,大概是胤禩不在的关系,几个小的对胤禩的儿子都好得很,几乎比照着胤禩小时候照顾他们的法子,一样来了一遍。是以弘昶虽然没跟在阿玛身边长大,却也没有因此就缺了父爱,反倒多出来好几个关爱他的伯伯叔叔。 小弘昶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恭顺地低着头的胤禩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摇摇头:“这个不是我阿玛。我阿玛可比他好看多了。” 这一句话倒让所有人都笑了,胤禩一惊之下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试探着想要过去抱抱孩子。康熙见状便数落:“老八看看,你还呆在外头不想回来,自己的儿子都愿意认你了。” 小弘昶一见胤禩笑了,便也咯咯笑起来:“这回有点儿像啦,九叔说阿玛常常笑,笑起来最好看了,像玛嬷一样。”然后小眼睛眨呀眨的,看看胤禩,又看看良嫔,低声地问:“玛嬷玛嬷,这个叔叔是不是我阿玛呀,笑起来还挺像您的。” 康熙被逗得高兴极了,一把抱起弘昶递给胤禩,“想抱就自己抱抱,都是一家人,拘束什么。弘昶别闹了,叫阿玛。” 弘昶小嘴一扁,不情愿地搂着胤禩的脖子,瞥了一眼胤禩无奈的笑容,赌气叫了一声:“阿玛。” 弘昶当天就被胤禩抱回了家,五岁的孩子,也是懂事的时候。他认得菀宁,叫额娘叫得也亲切。只是对胤禩爱理不理的,好像在生他的气。胤禩最是会哄孩子,各式各样好玩儿的有趣的都尝试了一遍,总算哄得弘昶有个笑脸。菀宁在一旁看着眼热——大婚三年了,丈夫一直在外,福晋们都陆陆续续有了孩子,只她一个,连个有孕的机会都没有。 弘昶自然不知道菀宁心事,这边跟胤禩玩儿得累了,那边就要菀宁抱他。四五岁的男孩子,跑得快,累得却也快,不一会儿便累窝在菀宁怀里头睡着了。胤禩将孩子接过来,交给嬷嬷抱走,这才细细问起菀宁三年来家中的一切。 胤禛一直对胤禩府上颇为照顾。青海一役胤禩引咎,罚了三年俸禄。皇子开府的银子虽然还有剩的,却也不多,还有迎来送往,家里头也只两个庄子,出产的东西也卖不了多少价钱。虽说菀宁能力手腕都是上乘,软硬兼施之下几乎将秀平手里头的人脉接过来大半,可赚钱的事儿还真是难倒了她。嫁到皇子家总不好还靠娘家帮衬,更何况她的娘家还只是舅家,并非自己家中,有什么话也难直说。可每回到了困难的时候,四福晋就会拿着些银票上门来,任凭菀宁怎样拒绝都要留下,只说是借的,等胤禩有了俸禄再还上。 后来胤禟赚了不少钱,也常常往家里头带银子。胤禟倒不像胤禛,会托福晋来送,次次都是隐隐密密,无人知晓的。九阿哥的银子那是成箱成箱地往八爷府里头抬的,招摇过市,毫无顾忌。银子放下撂下句话就走:“这是八哥入股的分红。”那一副少年人硬作出来的霸气模样,惹得菀宁笑了好几回。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8 章 胤禩回京一个月之后,康熙终于在早朝时下旨,册封皇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之后会有很长时间的第二部存稿期,大概一个月左右?大家在等第二部期间有空可以去看看我的新文,也可以暂时把这个故事放下,等到以后有空再回来继续追。当然我心里是希望所有人都去追新文,然后紧跟着来看我的第二部《君临》的。O(∩_∩)O~《如斯》连载八个月,这期间,支持我一直写下去的,除了对八哥、对这个故事的爱,还有和我同样爱着这个故事的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感谢一路陪伴我走过的亲爱的读者们,尤其感谢买V扔雷支持以及在文下留言鼓励我的朋友们,是你们的存在让我感到这个故事的意义。感谢亲爱藤藤在我刚刚开始写文的时候给予的莫大鼓励和支持,感谢亲爱的老婆在我漫长的连载期不断的激励和无言的陪伴,感谢我最爱的星星在我卡文的时候提供的无数奇思妙想和精巧构思,感谢所有给予我灵感和帮助的朋友们,是你们成就了这个故事。 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倾注了我极大的心力,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写好它。尽管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作为我的处女作,私心以为还是不错的XD。希望买V到这里的读者,觉得文有所值。觉得亏了的亲们,不好意思,这个,本人笔力有限,争取下次能让各位满意。 故事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胤禩终于克服了自己重生之后的心魔和障碍,决定放手一搏。下部会继续讲述胤禩此次重生的经历,重点放在胤禩夺嫡的过程、与世界的交流和君临天下之后对大清对这个世界的改变和贡献。是的,我郑重地剧透了,胤禩会是最后的赢家。这原本是我一直想隐藏的一点,但写到现在,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继续保密的必要了。 可能有人感觉,作为一篇耽美文,上部里四八之间的感情戏太少。我只能说,下部里应该还会是一样的少。作为感情戏苦手,我对于感情线的把握真的不是那么在行的。我会努力,但是也请大家对此不要过于期待。我能保证下部会是HE结局,无论如何,不会悲剧收场,但感情线方面,相爱相杀仍然是会继续的主题。这样的故事可能不如相亲相爱的那种来的甜蜜,可是我相信会更加精彩。 我会努力完成这个故事,给我自己和与我一样喜欢这个故事的大家一个交代。谢谢! 最后,戳一下我的专栏包养我吧,这样就能在下部开文的第一时间发现哦。下部已经定名《君临》,届时会一日双更,完结前不会V文,绝对过瘾,尽请期待! 番外集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09 章 第126章 九、十小剧场 chpter 1 没有八哥的小包子们的消遣 这一日包子小十跟着额娘一起去了承乾宫找包子小九,两人都已经有三天没见着八哥了!包子小十终于决定退而求其次,去找小九玩儿,没有八哥,有小九这个守财奴也是不错的。 贵妃娘娘来找皇贵妃娘娘串门子,大老远穿过御花园,一路过来,两个人开始谈起育儿经。 包子小九见着包子小十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很快撅了嘴:“怎么是你啊,你这几天见着八哥没有?” 小十也是一脸惆怅状:“没有,额娘说八哥去上学了。每天上到天黑才能回慈宁宫。还说八哥很辛苦,叫我们别缠着他。” 小九一脸不服气:“八哥明明什么都会,干嘛要上学呀。你这个草包才应该去上学。” 小十一听,立马火了:“你才是草包呢!”然后一圈招呼过去。 小九机灵地闪开了道:“看,还说不是,都打不到人!” 小十追着小九,飞身扑倒,把小九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就要抡拳头。 小九忙道:“十弟你又忘了八哥怎么说的了?怎么能对九哥不敬!” 小十脑子没转过玩儿来,恍惚了一下,小九立时钻了出来,翻身压倒,嘿嘿一笑,语气甚为猥琐,道:“要压也是爷压你!” 一旁的嬷嬷们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八爷啊,您快出现吧!您在的时候,这两个孩子多正常啊,就是打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啊!奴才还要命呢…… 第127章 千年古尸 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夏,随扈出巡的四阿哥胤禛离奇失踪。据说,他是因为九阿哥胤禟天晚未归,出去寻找,此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踪影了。胤禟倒是在第二天早晨回来了,还猎杀了一头大熊。但这也没有改变康熙皇帝的烦躁心情。皇帝大怒:我养个儿子多不容易!好不容易都要指婚了,生娃了,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很多侍卫、官兵在四阿哥胤禛失踪的草原上地毯式搜索,却连个渣儿都没找到。比四阿哥胤禛先一步出去的八阿哥胤禩也受到了极其严厉的盘问,据说他去的方向,与四阿哥驰往的方向乃是一致的。但八阿哥最后被问到哭了都没只是一口咬定没见过四哥。这事儿并没有不了了之,康熙每回出塞,都不停地寻找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在他内心中的形象,因为他的失踪而变得愈发完美起来。连带着八阿哥胤禩后期受到了很多不公正待遇。但这个不是重点,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四阿哥就这么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后来康熙听说人有可能因为撞到头部失忆什么,就一厢情愿地这么相信着,毕竟大清丢了阿哥实在是奇耻大辱。胤禟倒是觉得四哥很可能被狗熊吃了,不过这个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连衣服配饰都丢了的事儿。胤禟除了跟胤禩说说,也不好告诉别人。那个丢了的侍卫,就这么被大家华丽丽的无视了,当然,他也失踪了,找不到了,不过在四阿哥的浓雾之下,他虽然是多铎的孙子,但是个庶出的,没什么人太注意他。 四阿哥就这么一直失踪了三十年,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康熙临终之际,终于还是觉得这个儿子可能真的死了,于是下旨在皇子陵园之中给胤禛修了个衣冠冢。至此,四阿哥胤禛的失踪事件,成为了千古谜团,和太后下嫁、顺治出家并称为满清三大谜团。 四万多年后…… 胤禛自从葬身在了一片连名字都没有沼泽地里,内心充满了怨气,他渴望着被人发现,渴望最后他可爱的八弟最终听到了他的呼喊,渴望着汗阿玛能找到他的尸体,甚至在康熙领了便当之后,继续渴望着自己的尸身能被其他人发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成就了他的极致怨念,于是他的阴魂一直飘荡在沼泽地上空,看着那个泡子慢慢干涸,看着沼泽变成干地,看着这地方盖起了高楼大厦,看着这地方建起来空中城市,看着这土地上的人们都飞到天上再也不回来,这地方又变成了一片荒芜之地。胤禛还在飘着……他的尸身还在地底下埋着,没有人发现他。 终于有一天,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考古学家,拿了一张很古老的地图,带着一个考察队到了这片废墟,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四阿哥挖出来!据说这个考古学家在一个古瓶子里发现了一份古怪的记录,里面画着这附近的详细地图,明明白白写着,大清圣祖四阿哥胤禛埋骨处(这个是八爷干的么?我也不知道)。还好这个年轻的考古学家(那时候寿命长了,四十岁很年轻,嗯),博学多才,竟然认得古汉字!一见之下兴奋无比,拉着考察队就回了地球。 困扰了世间四万多年的谜团,已经被考古学界淡忘的谜团,这一刻终于要解开了,不知道能不能挖出尸骨来,挖出来会不会已经变成化石了?能不能挖到什么与身份有关的连带证据证明这人就是四阿哥胤禛?考古学家兴奋地搓着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在考古学界一炮而红了。 胤禛在空中飘着,一颗经历了万年怨念的心,终于悸动起来,有人要发现他了!胤禛没有注意到自己异乎寻常的激动,甚至没有想起来,他曾经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时候他在空中乱飘着,上下翻着跟头,然后……胤禛撞上了一个人。或者说,装上了一个鬼? “四哥还在这儿飘着呢啊!”胤禩捻了捻那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您这个怨念可真够深的。” “你是谁?”四万年没见,胤禛谁都不记得了,再加上这个眼前鬼一副老头子模样,虽然是个帅老头子,可少年时期的胤禛还是觉得自己帅一点儿。听他说的,八成是哪个兄弟?仔细看眉眼,突然想起那最后出现在视线里的一抹宝蓝色衫子,这个是胤禩? “呵,我就跟九弟说,你肯定不认得我了。他还偏不相信,非得跟我打赌,一下子赌了八百亿冥币。哎,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胤禩摇头叹叹气。 “我认得你,你得把钱给我九弟。你不是胤禩嘛,别以为换了副老头样子,我就不认得你了。你再老也是爷的弟弟!怎么见了我都不行礼?”胤禛鼓着脸,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没错没错,我还怕遇到什么小鬼伪装呢,一看您这个口气,就知道是四哥。咱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行什么礼啊。我此来,是来了却你心中的怨念的。”胤禩说着,变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穿着宝蓝色的绸褂子,手里还拿着马鞭,正是那日模样。 胤禛看到,全身突然腾腾升起一片黑气。直直就朝胤禩扑过去,死死掐住那细细的脖子:“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我!” 胤禩却是一句淡淡的:“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胤禛倒是明白:“哼,知道了你也不会救的。你从小就讨厌我。” 胤禩惊讶地看着胤禛,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你说得对,我不但讨厌你,还厌恶你,鄙视你,痛恨你,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碾成齑粉。我还不怕告诉你,我那天其实听见你在后面了,看见你快死了,我就是故意不救你的。不过你死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前尘已逝,咱们现在还能凑合做做兄弟。” 胤禛颇有怨念:“这分明应该是我跟你计较吧!” 胤禩摇了摇马鞭:“非也,非也,我呢,是从另一个平行宇宙之中,穿越到咱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的。你在我原来的世界,是跟我有深仇大恨的,我不救你,也算是报仇。” 胤禛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平行宇宙是什么?” 胤禩有些不耐烦:“等你修成仙,就明白了,现在我给你解释,也很难说清楚啊。总之呢,我在出生之前,曾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活过一次。你在那里最后当了皇帝,然后杀了我的福晋、害死了九弟、还逼死了我。” 胤禛:“这个世界里,我要是不死,也一定能当上皇帝!不过,你胡说的吧,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了九弟的。” 胤禩鄙夷地扫了胤禛一眼:“那个世界里,九弟是宜妃母的儿子,不是你额娘生的。” 胤禛点点头:“哦,这倒是有可能。看来你的确有意皇位嘛,不然我杀你干嘛。其实我原来心里一直怀疑来着,总是不敢相信罢了。” 胤禩叹了口气:“你是说这个世界里?我还真没有。不过,据说有另外的平行宇宙里,我最后当了皇帝的,貌似还做的不错。” 胤禛好奇状:“平行宇宙到底是什么啊!难道人人都可以做皇帝?” 胤禩摇摇头:“好像也不是,我听说,咱们那些兄弟,就算在平行宇宙里,最后也只有一半当过皇帝,其中还有不少是穿越的。” 胤禛疑惑:“穿越是什么意思?” 胤禩看着胤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知这个四哥已经被他成功转移注意力了。 “先不忙解释穿越,我说四哥,您在这儿飘了好几万年了,不嫌烦么?”胤禩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嗯,我也想换个地方。可是我的身子还困在里面,出不来,我没心情去别处。”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0 章 “四哥可真是有趣。人家都是希望自己的尸身能长埋地下,不被人惊动的。也就是四哥,真乃千古第一奇人也!竟然希望自己的骸骨被人挖出来。挖出来有什么好的?” 胤禛鄙视地看了一眼胤禩,道:“这都是你造的孽,还敢来问我?我要不是因为死在这里无人问津,以至于怨气难以排遣,至于四万多年都阴魂不散么!这里是我的坟墓么?不是!我的坟墓在阿哥陵园里,都已经被盗了好几万年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听说连汗阿玛都给人挖出来了。” “呦呵,我还真小瞧四哥了,您在此处扎根如此之深,竟然还知道汗阿玛的景陵被人盗了?消息果然灵通。”胤禩带着一副研究的神情,仔细打量着胤禛,“难不成您这几万年,其实并不只是做小鬼,还培养势力了?” “我一个皇子阿哥,这么多年了,当然也有些个使唤奴才。这算得了什么?”胤禛嗤之以鼻。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有奴才呢?我胤禩佩服!不愧是在无数平行宇宙里跟我斗得旗鼓相当的对手。我其实都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救你了。”胤禩望着远方说着。 “你不是跟我有仇吗?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要是你,也一定不会救的。”胤禛倒是坦然。 “你死了我过的很无趣嘛,没有对手的日子其实是寂寞如雪的啊!”胤禩叹了口气。 “所以你其实很想念爷?”胤禛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状态。 “鬼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我想念你?等再次宇宙大爆炸吧!”胤禩极为愤慨。 “八弟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鲁啊。其实也不必跳脚啊,说不定在哪个平行宇宙里,你就十分想念我呢?我想过了,咱们两个其实是很互补的性格,要是兄弟同心了,说不定能其利断金呢。”胤禛一脸YY状。 “哈,四爷倒是会活学活用,这么快就对平行宇宙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和妙用。也对,我们本不是天生的敌人,也没什么必要一直纠结于活着时候那些个仇恨。”胤禩摆了摆手,表示浑不在意,低头一看,才发现两人差点错过精彩场景:“四哥快看,他们挖出来了!” “爷居然碎了……”胤禛看着被挖出来的一块一块的尸体残片,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内心不停地重复循环:我怎么碎了我怎么碎了我怎么碎了……无数遍。 “哦,那个不是你,”胤禩偷笑着,“四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认识了?这个先挖出来的,是德昌。” “德昌是谁?”胤禛有些迷惑的地问。 “你沉下去那天跟着你的那个侍卫,为了救你也沉下去了,一样没有被挖出来。不过,他碎了,你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呵呵。” “骨头都没什么分别的啊,我哪里认得出。再说,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胤禩继续高深莫测状:“这个,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四哥只要修行够了,这些都不在话下的。”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四万年了我一个人在这儿飘荡,也没见你这个倒霉的弟弟来看一眼,”胤禛低头指了指挖掘中的考古队,“怎么他们一来,你就突然出现了?” “哦,我之前一直忘了你还在这儿飘着呢。然后小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提醒了我一句。我才想到,原来我还有个四哥啊,”胤禩做恍然大悟状,“咱们毕竟也算是兄弟一场,你既然这么想被挖出来,我又想看你被挖出来,于是就让熟悉的大神动了动手脚。你要是被挖出来了,也能解脱心里的怨念,到上界去修仙,顺便跟兄弟们团聚一下什么的。” “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我内心里一直把你当兄弟的。还有胤禟,我对他不错吧?怎么都不记得来帮帮我!”胤禛顿时觉得自己人缘儿怎么这么差劲,“还有,汗阿玛活着的时候不是总来找我么?都没想过来救救我?” “我们起初道行不够啊,都不知道你在这儿飘着。汗阿玛早因为自己尸体被挖出来还被水淹了气的散了魂儿,哪里知道你的事儿。再说了,我就算死了,也是体面的亲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你是我弄死的,我还要名声呢。小九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胤禩凭空变出一包零食,浮空地坐了,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考古队们挖坑。 “给我一包。”胤禛看着胤禩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索要。 “自己弄去。你一个鬼,吃什么东西啊?”胤禩找了个由头发泄,心里立刻爽了不少。 “我已经好几万年没有吃过东西了,你这个东西,看着像是我能吃的,”胤禛倒是不客气,“你害得我做了孤魂野鬼在这里怨念了几万年,怎么报复也该够了吧,咱们从前关系还不错的,没道理你吃零食不给我吃。你刚不还说我们现在可以做兄弟来着?兄弟应该有福同享啊。” “你怎么做了鬼还这么唠叨……”胤禩深深鄙夷地看了胤禛一眼,却还是伸手一指,一包八哥牌的零食就出现在胤禛手里。 胤禛拿在手里仔细看看,看着包装袋子上一只咧着鸟嘴笑得很灿烂的Q版八哥鸟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是小九搞的?” “四哥还真是明察秋毫,这个是小九的天界大清集团旗下的产品,嗯,等他们把四哥挖出来,你功德圆满了,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小九的各种产业。小九如今可是天界的大亨,集团垄断了天界生活的各行各业,没人敢得罪他。”胤禩说着,语气中涌出强烈的自豪感。 “他们怎么动作这么慢?”胤禛打开零食,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咀嚼的快感让胤禛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这玩意儿还挺好吃的,没想到小九一个堂堂大清阿哥,竟然后来喜欢上卖东西。” “那是四哥眼界浅,经商有什么不好的?你吃人嘴短,少说人家的事儿。”胤禩也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注意看哦,下面人快挖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别少见多怪的,以后你也能看见的。虽然你落后了不少,不过兄弟们会帮你的,”胤禩拍了拍胤禛的肩膀。 “你说,汗阿玛已经不在了?那,咱们兄弟还剩下几个?” “没剩几个了,太子和大哥有一次打起来然后一起没了,三哥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五哥还在,老九、老十,对了,还有十三。剩下的你都不认识,见了我再介绍吧。” 正说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慢慢在考古学家的刷子之下显现出来。 “你看,你还是全尸呢,多不容易啊,四万年了,竟然还是全尸。也不知道他们挖出了你,会不会把那匹马也挖出来。那匹马我前儿个还见来着,现在混的可好了,级别比你还高。” “你说什么?那匹疯马还在!”胤禛的底线又一次受到了挑战。 “要不是那匹马,你怎么可能掉里面死掉,还四万年怨念不散,我死了自然要对它多加照顾的。” “爱新觉罗胤禩,你真的没有觉得自己很过分么!我好歹是你哥哥,就算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我跟你有仇,你要报仇……你……”胤禛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按照这个理论,那匹马就是我的朋友啊,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驷驷,驷马难追的驷,我起的。不错吧?”胤禩微笑着欣赏着胤禛脸部扭曲的表情。 “你是故意气我的?!”胤禛冷静下来,神色突然平静,寒光一样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胤禩。 “唔,是啊,马怎么能魂灵状态修仙呢,马要先成精的嘛。可是看四哥生气很有趣啊,喏,他们找到你的玉佩了。” “我懒得理你,我要下去看看自己,你去不去?”胤禛问道。 “你不是懒得理我么?叫我做什么,你自己飘下去不就成了。”胤禩不依不饶。 “哼!”胤禛不再说话,径自飘了下去。 那具尸体保持着非常平静的直立姿势,这是让胤禛自豪的,他即便到了死,也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扭曲的异状,没有无谓的挣扎。不多时,考古学家就根据各种用机器测出来的数据断定这个人和基因已经记录在案的爱新觉罗胤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应该可以断定这人就是历史上失踪已久的爱新觉罗胤禛。一个上万年的谜题,就这么解开了。 “他们怎么会有你的基因?”胤禛问道。 “因为我的尸体经过一种奇异的地质现象的作用,最后保存下来了,他们后来搞基因什么的搞疯了,把所有能记录的东西都记录了,也没放过我的尸体。”(别问我是什么作用,我YY的) “别人的呢?” “别人当然没这么好运气。” “那我们两个还挺有缘的,”胤禛突然冒了一句,“其实我活着的时候,很喜欢你。”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1 章 胤禩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想起他听说的另一些平行宇宙里发生的故事,他一直以为是假的,选择不相信的故事。胤禩迷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小时候不明白,死了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胤禩,你跟我在一起吧?”胤禛说着,敞开怀抱过来抱胤禩。 胤禩蹭地一下向后退了八丈远,远远地喊:“你这个变态,不要过来!” “哈哈,八弟你当真了?!”胤禛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这都能骗到你?” “你骗我的?”胤禩还是不敢相信,明明胤禛说着那话的时候,仿佛含着几分真情。 “嗯,我骗你的。谁让你故意气我?如今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上辈子跟我有仇,这辈子报了,你故意说气我的话,我也气回去了,咱们仇怨已尽,如今我怨念已解,可以升仙了,咱们还做兄弟吧。” 胤禩心中对于前世的那些怨恨,其实早就淡了,事件是冲淡仇恨的良药,胤禛既然都能这样说,胤禩一个快成为上仙的,自然不能比他更没气度,几步走到胤禛身边,微微一笑,道:“好,还做兄弟。” 那个被挖出来的胤禛最终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常年住在了一个宇宙博物馆里。 END 第128章 太子也八卦 某年西历四月一号,太子殿下得闲,将胤禩叫到毓庆宫里,摒退左右,正要开始说话,想了想却还是觉得不妥,招招手将胤禩叫到跟前来,附在胤禩耳边,轻声说:“我听说,小八你跟老四,XXOO了?(作者按:太子殿下是懂得英文的!)” 胤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二哥卖弟弟个面子,谁告诉您的,您直接给做掉吧。” “这么说是真的?”胤礽好奇极了,“我说,小八,你跟我这么久了,怎么都没透露过一点儿?” “透露过一点儿什么?” “早知道你愿意,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老四那个阎王嘛。我多么风流温存,不比老四强多了?你说说,你究竟看上他哪儿了?” “太子什么意思?臣可听不明白。” “你也不用瞒我,我自己养着这么些个宝贝,怎么可能把你们的事儿往汗阿玛哪儿捅。咱们兄弟俩什么交情,你偷偷跟我说了,咱们也许还能互相研究一下经验。” “二哥,我、真、不、明、白!”胤禩义正词严,一字一顿。 “不明白什么?” “XXOO,到底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明白,为啥要我把消息来源做掉?” “把我跟老四扯在一起乱说的,都应该做掉。”胤禩的眼神突然阴冷起来。 太子仿佛没听见胤禩的话,也没注意到胤禩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要把他也一起做掉。太子这是笑嘻嘻滴解释:“XXOO就是行房。” 胤禩脸色变了几变,脸憋得有些发红,才说,“嗯,做过。” “真的?”胤礽瞪大了八卦的双说,不许放过每一个细节。” “殿下刚才的话,难道是觉得,我是被老四做了那个?”胤禩不悦地瞪了胤礽一眼。 “难道不是?老四他……哈哈哈,小八!你太厉害了!老实说,我听说的时候,还觉得肯定是老四那个家伙强上了你,没想到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你看上他哪点儿了……要我说,你也该跟胤禟。”胤礽遗憾地咂咂嘴,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又道:“老四那个样子,看着就不怎么样,冷冷硬硬的,毫无风情,有什么意思。” “嗯,其实四哥很不错的,太子是不知道四哥的好,四哥承欢之时,滋味可是妙到极处的。”胤禩眉毛一挑,在太子身边坐了,端起茶来润了润嗓子。 “哈哈,我的好小八,这回我可算是捡到宝了,每日里那些小太监们孤都玩儿腻了,说说,老四有何妙处,哪天问问老四愿不愿意跟孤也一起玩玩。” “二哥什么时候沦落到了玩儿别人玩儿剩下的了?”胤禩一句话递过去,胤礽当即噎住了。胤禩又笑了笑,缓缓道:“四哥在床上,可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胤礽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后悔,再接了一句:“老四是你弄到手的,我不抢,成了吧。可你总不能一直吊着我的胃口,我也尝过冷淡型的,只觉得没什么滋味。” “四哥可激烈得很呢,可不是冷淡型的。若是以驯马做比,四哥便是最烈的马,任是谁上了,都要给翻下来,如此滋味,可是二哥尝过的?二哥找来的人,再烈性子的,不过也就是不甘心,最多也就是以死相携。四哥可不是,他是卯足了劲儿要压我的,却被我反压了。” “哈哈!有趣!”胤礽抚掌而笑,“老四真是个妙人,孤都没敢碰自家的亲兄弟。看来孤所料不错嘛,分明就是他想强上你。这么看来,难道他对胤禟也下手了?” “哼,他敢。敢动九弟一根指头,我让他三天起不来床。太子爷,你怎么老抓着小九不放?” 胤礽仔细看看胤禩,笑得更加酣畅,“九弟在咱们兄弟里,长得最好嘛。老四又是近水楼台……” “别说了。跟小九没关系,这只是我跟老四之间的事儿。”胤禩有些生气,语气也激烈一些。 胤礽笑了笑,识趣地换了话题,“具体细节,赶紧说呀。这个才要紧,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至于这么一点儿事儿,还藏私吧。” · · · · · ·(作者按,这里需要刷屏……) · · · · ·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2 章 · · 胤禩白了胤礽一眼,却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作者按:向恋耽美屏蔽词库10000致敬!) 胤礽一时只觉得意犹未尽的,看向胤禩的目光也微微迷离,神情已经不知道飘向何处了(作者按:那个神秘的地方,叫做脑内剧场)。胤禩等了半晌,见胤礽还在发愣,伸手在胤礽眼前晃了晃,胤礽也依然没有反应。 胤禩只得叹口气默默喝茶,约摸一刻钟过后,胤礽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太完美了!” 胤禩只觉得天气突然很热,汗像瀑布一下往下流。(作者按:八爷,这个叫做瀑布汗) 胤礽欣赏完两个他异常熟悉的主演演出的有色电影,一时内心无比满足,问道:“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看上他哪了?” “应激反应而已,二哥要是压我,我也会反压的。”胤禩不以为然地回道。 胤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顿时打消了哪天试试的念头。 雍王府里,胤禛一连打了无数个喷嚏…… END 第129章 苏公公讲故事 我是苏培盛,是个太监,跟着我们家四爷,已经有好些年了。爷平时面上冷,但心里却热,只是其他几位爷不一定看得出来罢了。我们爷平时做事情都很讲究,细致、精确,完事就求个完美。爷心里有一桩事儿,憋了好些年了,他一直觉得没人知道,可却瞒不过我。 我们爷,对八爷,存着不一样的心思。 要说八爷,真是紫禁城里独一份,没有人不夸的,跟我们爷那是截然相反。八爷好说话,人和气,但其实极讲原则,他认定的事儿,无论是谁都拗不过去,我们爷面冷,不讲情面,但其实做事儿没谱,喜欢的人可以对他极好,看不顺眼的就可劲儿折磨。我从没想过,这两个人,竟然能说到一块去。他们俩,简直就像天生不对付一样。 可有些事儿吧,他还就真成了。 我不知道四爷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八爷的心思的,但我觉得,肯定没有我知道的早。四爷刚开始通人事那会儿,就天天往八爷那儿跑,和八爷一起研究个算数题啊,谈论谈论功课啊,摆明了找理由想找八爷说话儿。后来四爷在塞外遇了险回来,那神情就更加明显了,看着八爷的眼神儿啊,都透着不同寻常的亲近。我原本是不敢相信的,但一日四爷在梦里叫了八爷的名儿,次日早晨宫女换床单的时候,我看到了些平时没有的东西。那味道不错,大概是因为我缺了东西,再也没有机会的缘故,对四爷的这些事儿,就格外注意。 我们爷办事效率却不高,几年了,我都没觉得爷跟八爷真有什么。也是,这事儿呢,是不好做,尤其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了,爷跟八爷,都好过不了不是?以我们爷的这个心性,朝堂上处处跟八爷暗里头较劲,明面上也是机锋暗藏,这事情真是不好办。就算是要和八爷亲近,也先得友好不是?像八爷跟九爷,那好得跟一个妈似的,四爷倒正经跟九爷是一个妈,也没有那两位爷的热乎劲儿。您瞧我这又说废话了! 说正题吧。前几日八爷来雍王府,我当班,迎着八爷进了书房。雍王府和八贝勒府比邻,四爷是经常过去的,八爷却不常来。不过,四爷去八爷府,那多半是去找九爷。九爷自打八爷分了府,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出宫一趟,不来四爷府邸,却偏偏往八爷府钻。后来九爷也分了府,就在四八二位爷的边儿上住。每日下了朝也无差事,就直接往八爷府里头钻,逗八贝勒府的小阿哥玩儿。九爷对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上心。他跟十爷,就像住在八爷府一样。九爷做买卖的事儿,都在八爷府上处理,搞得四爷要见弟弟,也得往八爷府上才行。 八爷这回来,却是商量要事的。我被打发出去,不让听。这种事儿,我也不在乎。我总不能背叛四爷,所以,四爷的秘密,还是不知道比知道好。这些年来在四爷身边,我也明白一个道理,让四爷喜欢你,不能让他讨厌你。您看我从宫里一直跟到府里做了总管,这样的做法,想来是讨四爷喜欢的。 八爷和四爷商量了一会儿事儿,却没了动静。我没敢偷听,只是在外面稍微靠近了些,好长时间都听不到什么。再走近些,才听到八爷说了些话,具体是什么,我也听不清。然后四爷也说了一句。我听着语气平和,不像是吵起来了,安心了些,又往远站了站。 听说八爷和四爷前几日在又互相拆台了,我是不懂朝政的,但戴铎先生他们,仿佛对八爷颇有微词。好像还劝说四爷,赶紧把九爷拉回来,别让九爷往八爷府跑得太勤之类。 说起来戴铎他们也挺没见识的,九爷十爷和八爷那真是打不开拆不散的交情,四爷就算是皇贵妃娘的养子,也绝没有八爷跟九爷亲厚,四爷板着脸教训还行,让九爷听他的?基本没戏。九爷打娘胎里,八爷就天天看他,生出来之后,还亲自教说话,九爷十爷开始写字,那都是八爷手把手的教的,这种事儿最是培养感情了,要是有个人教我写字,我定然打心眼儿里一辈子尊敬他。所以说,九爷就算心里可能向着我们爷一些,行为上绝对是常驻八爷家的。 我神游了许久,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样方便我不去注意四爷和八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原先的想法了,就算我们爷心里想着八爷,那样想着八爷,只怕也是年轻时候了,现在斗得这么水深火热的,怎么可能呢?有,也早就断了。 “不行!你不能去!”爷的声音,突然之间穿透书房隔音很好的门窗,让我听到了。 八爷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去?当时我的好奇心有点儿作祟,十分好奇八爷到底想去哪儿,但是我跟了四爷这么多年,首先还是担心四爷为啥发了这么大脾气,书房的隔音啊!居然都能听这么清楚。 我走进了几步,站在门边,轻手轻脚,有些谨慎的将耳朵往门缝边上靠了靠。传入耳的是八爷好听的声音:“跟……没关……” 声音有些听不清楚,不过我猜,是跟四哥没关系。唉,八爷又让我家四爷吃瘪了。这么些年了,八爷就没怎么给我家四爷好日子过。八爷人聪明本事,处处压着我家四爷,这也就算了,偏偏还对我家爷的一片痴心视而不见!对,就是视而不见!如果说除了我,世上还有谁知道我家爷那些隐秘的心思,绝对就是八爷。八爷这个人啊,绝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和,骨子里其实是很冷淡的人,尤其是对四爷,完全是冷到了骨子里了。四爷看他的眼神,八爷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而且,如果说世界上有个人比我还了解四爷,那一定就是八爷了。只是,他用这些了解,来伤害四爷。 我不喜欢八爷,当然,可能因为我是四爷的人。九爷的贴身太监何玉柱就很喜欢八爷,不止因为八爷的赏钱多,大概还因为八爷对我们这些残废人,也都是当人看的,这在主子里头,真是少见了。但我隐约有种感觉,在八爷心里头,我们四爷就是让他随便玩弄的。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八爷,大概,我真是个天生的奴才,时时处处都想着自己主子。 门里的谈话声音不再大了。但突然之间,“哗啦啦”像是一大堆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一时间突然很肉疼,爷的那些茶碗儿笔洗什么的,都是九爷给淘换来的好物,爷就喜欢这些精致物事,砸了可真是可惜。要是九爷下回来了发现,指不定又要闹腾。到时候八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爷也不一定能给哄好了。 里面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我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进去,但是又担心两位爷在里头出什么事儿,于是站得更近了一些,耳朵直接就贴在了门缝上,等着爷一叫我,我就冲进去。 但是,爷没有叫我,而是叫了一声:“胤禩。”声音很沉,不像是一般情况下爷说话的声音,却透着些许祈求和绝望。我心里顿时一疼,八爷到底要做什么,竟然把我们爷折磨成这样了。 “四哥不必说了,我决定的事儿,汗阿玛已经准了。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八爷叹了口气,倒像是劝着四爷。难道,四爷又别扭了? “那,我们……再……”四爷说话声很低,我贴着门都没有听清。 “不成!四哥你疯了,上回是喝醉了酒,这事儿要是让汗阿玛知道,咱们都得死。”八爷的话说的斩钉截铁。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两位爷都得死?我一瞬间有点儿害怕,正待退几步,却听到了四爷的声音。 四爷说:“你若是回不来,我便也想疯狂一回。斗了这么久,还没够么?我对你的心……” 什么?四爷说了?四爷直说了?那他们说上回喝醉了酒的……难道,两位爷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一起了!我不禁起了听下去的冲动。我承认,知道这种皇家秘莘是有性命之忧的,但是我内心之中实在是对爷和八爷的情感带着一种无比奇异的好奇心,这是我多年以来的纠结。做太监的,本来也没什么追求,八卦,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这样惊天秘闻一样的八卦,怎么肯能就这样放过。为了这八卦,就算丢了性命,也不不枉此生了。更何况,四爷如今还喜欢我。 “怎么能够?我还要和四哥斗上一辈子。”八爷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挑衅意味十足。然后便没有说话声了。我听见里面叮叮咣咣一阵响,两位爷似乎真的打了起来。 “八弟,你明明心里有我……”四爷的声音从那激烈打斗声中传来,“你骗不了我的。” “四哥惯会自作聪明,四哥就是四哥,不是什么其他人。如果这样爷也算是心里有你,那无所谓了,就是有吧。”八爷的声音里头还带着一股子嘲讽。这就是我讨厌八爷地方,分明两张脸,对着别人是一张,对着我们爷是一张,他生来就跟是向四爷讨债的一样! “你别去,那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四爷又一次说了这话。八爷到底要去哪儿呢?当时的我根本猜不出,只知道是个危险的地方,若是不小心,可能就回不来了,四爷看样子是不舍得八爷走,然后表露心迹了? “去是一定要去的。大不了,四哥想要,我给你便是。省的你没来由总是惦记。若我死了,也好留个念想。” “你?!你非要气死我才高兴么!”四爷怒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你别死。” “回来继续跟你斗么?”八爷似乎觉得好笑。 “对,回来继续跟我斗。我们之间,还没分出胜负,你不能先逃了。” “四哥放心,我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嗤啦!”这是衣服撕破的声音,四爷好样的!压倒八爷!我心里不自觉地为我家爷欢呼着,我家王爷好歹是个郡王,又是哥哥,就算力气不比八爷,也一定是能吃到八爷的! 然后便是低声的,细碎的吻,粗重的呼吸从门缝之中渗出,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压抑,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一时觉得兴奋至极,仿佛比我自己又长出了那活儿,真的干了一番还爽快。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3 章 我想将门拉开一条缝,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可又真的有些不敢。有时候我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这种事儿上,还是胆小保险一些。 “苏培盛还在外面……”我听见我们爷提到了我,这是担心我听到?我立时离开了门边,站得远了一些。顺便帮两位爷望了望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这可能是我做贼心虚的心理在作祟,我压着步子又走远了一些,脑中不自觉的开始想象,四爷和八爷在里面的样子。 后面的声音,我便听不到了。 大约过了三刻钟,八爷才从里面出来,见了我,笑着道:“苏公公辛苦了。在外面站了这许久。” 我这时看着八爷“伪善”的面具,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他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有多危险,跟着四爷这么些年,其实我对八爷,心里也是比其他几位爷亲近的。我当即低头回话:“哪有的事儿,八爷您走好。” 爷此时也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问道:“八弟不留下吃顿饭么?我让福晋做几个小菜,就当哥哥给你送行了。”看八爷没有答应,又说:“不然让苏培盛去你府里把老九老十一起叫来?” 八爷看看我,又看看四爷,有些意味不明地笑笑,道:“不必了,四哥不是已经践过行了?胤禩告辞,我门路熟,四哥也不必送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然后我们爷也不知怎么了,一整日都坐在屋里头,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像是一个人生闷气一样。下了命令打点了很多貂裘给八爷送去,看来,八爷这是要去北边了。这几日听说二位爷在朝堂上总算是偃旗息鼓,不再暗斗了。我也松了口气,爷,看来您的路还有的走啊!八爷,您就不能行行好,对我们爷稍微好点儿么? 苏培盛于康熙四十一年春 END 第130章 暗探风云 皇宫里最近不太平。到底怎么个不太平法,却也说不清楚。总之就像是闹了鬼。人人走在宫里都好像背后阴风阵阵,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这邪性的事儿,自从索额图死了便出现了,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一直在宫里困扰着人们。尤其是胤禩。 胤禩最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倒是没觉得宫里闹鬼了,虽说也不是不可能闹鬼,他自己就是个陈年老鬼了。可他的直觉很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一直存在着。胤禩不知道是谁在跟着,但总归一定是高手,竟然可以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皇宫。 胤禩自然在请安的时候将此事跟康熙说了。胤禩一般是不瞒着康熙什么事儿的,他知道自家老爹喜欢儿子坦白,便事事都说,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藏着。这事儿一说,康熙自然让他不必在意,紫禁城纯阳之地,岂会有地府之物。胤禩觉得奇怪,他明明说是有人跟着,怎么却被康熙说成了鬼。当下也没争辩。 后来那跟着的人又跟了一两天,那被人跟踪的感觉就没了。胤禩觉得奇怪,又仔细留意了几回,发现真的没有人跟着了,这才放心了些。便将此事忘了。 的确是有人跟着皇子们。 自从太子除了那档子事儿之后,康熙一时担心自己的其他儿子也做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儿,派了人暗中监视观察。其中最受重视的便是胤禩。原因有三,其一,胤禩与太子关系最近,虽说他年纪小,不至于是他教坏了太子,但有可能太子把他带坏了。其二,胤禩不近女色,其他的阿哥都有几个侍妾,唯独胤禩,虽有个儿子,可那个格格却死了,胤禩也没再纳新人。其三,胤禩的哈哈珠子之中有几个长得不错,须知太子就是从德柱下手的,这让康熙对胤禩极为警惕。 当然,监视其实并没什么结果,直到胤禩请安的时候将此时说了,康熙才觉得似乎有些过了,才撤了一半监视的人,又将宫里功夫最好的调过去,却好像还是能被胤禩察觉,不得已,才只好选择相信胤禩。转而去看其他的儿子有没有问题。 这一看,便看出了大问题。虽然没有人跟着胤禩了,可胤禛的尾巴却一直吊在后面。胤禩因为不在皇宫里,也没有觉察,两个跟着四爷的人便一路跟出了城。 未来的四爷府里,厨房上面,两个大内密探扒在瓦片上,透过瓦片的缝隙听里面的谈话。满屋子的春色怡人,让两个密探大哥都红了脸。心道果然爷就是爷,两位爷真是太…… 两位大哥免费围观了大清朝最具重量级的GV之后,心情复杂地回到皇宫,却不知该怎么跟皇上禀报。虽说本来康熙就是为了查这些个腌臜事儿,但却没告诉这些武功高强心思纯粹的密探们。密探们还处于震惊之中,两人面如滴血,颇有些不好意思。 须知这两位密探为了练成独门内功,从小要保持童子之身,虽然听说过阴阳交合之事,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一上来就是至阳的碰撞,激烈热情,让两位“童子”大哥有些承受不住,春心荡漾,彼此相视一眼,险些先找个无人之处两人合体了再回去复命。 闲事休提,话归正剧,话说两位大内密探大哥一合计,决定还是坦白从宽。隐瞒真相可是欺君之罪,项上人头可比什么都金贵。练了三十几年功夫,好不容易神功大成了,就这么被砍了头,也的确太亏了。就算汇报的时候,皇上生气,应该也不会随意杀人。这样来回来去的想了几番,两人终于鼓起勇气去向康熙汇报。 这不汇报还好,一汇报,康熙一口鲜血咳出,震惊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两人赶紧张罗着传太医,他们是见不得人的身份,只能先让圣上保重龙体要紧。康熙却不顾身体,非要让两个人说一遍。两人只好颤颤巍巍,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四阿哥和八阿哥在新修的四王府里头一个屋子里欢好了。” 还没说完,康熙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就这样晕过去了。 两位大哥一时也只有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到太医来了才安心离开。 可是,康熙再也没有醒过来,就连醒来说一句把那两个悖伦的逆子送去见祖宗都没来得及说。 康熙就这样驾崩了,被两个儿子的JQ气的突发脑溢血死亡。太子胤礽自然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康熙三十六年,胤礽登基。 胤礽登基之后,自然接过了康熙的大内密探系统。立时就见了那两个最后跟康熙说过话的密探,从他们嘴里问出了四阿哥和八阿哥之间的情事,也知道了康熙的确就是被这两个小混蛋气死的。 胤礽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当然,他不是怒胤禩为什么自己是弯的还不告诉他,他怒的是这两个蠢货怎么就吧老爹气死了。虽然说老爹死了他当上皇上,可是人要讲孝道,胤礽自然是知道康熙对他不错的,也是个孝顺的儿子。弟弟把老爹害死了,不罚是肯定不行的。 人心都是偏的。胤礽跟胤禩交好,自然就觉得一切都是老四的不对。当然,传来问话的还是胤禩,胤礽此时可不想看到胤禛那张脸。要是看到了,他也许一怒之下便将老四剁了给阿玛陪葬了。 胤禩规规矩矩地见礼,也不叫二哥了,一口一个皇上,胤礽却也挺受用的。毕竟做了很多年太子了,终于登基,从二把手变成了一把手,自然人人都是有些新鲜劲儿的。 胤礽并不直接说事儿,而是七扯八扯地说了很多闲话,好像就是传八贝勒进来聊天的。胤禩也就在一旁跟着附和。加上胤礽,他也算经历过两个皇帝了,做过总理王大臣,这种陪皇上聊天的活自然是干得顺顺当当。却不想胤礽话锋一转,便问到了老四的府邸上:“朕听说,老四的府邸,是你画的图?” 胤禩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当下便承认下来。 “汗阿玛驾崩那天,你跟老四在哪里?” 胤禩一皱眉,却不知胤礽想要问什么。他跟胤禛一道去胤禛建好的府邸,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自然答了实话:“跟四哥去了他新建的王府。” “谁说那里是他的王府的。”胤礽有些阴冷地冒出一句,一时让胤禩觉得大殿里冷飕飕的,疑似有寒风吹过,打了个寒战。 “抖什么抖,就知道你心虚!”胤礽愤怒地骂道:“你那天跟老四做的事儿,汗阿玛都知道了,所以才被你们这两个不孝的畜生气死了。” 胤禩一时也不计较胤礽骂起人来口不择言,将圣祖也一道骂进去了,只得跪下,死硬着不承认:“皇上说的臣不明白。难道是四哥的院子建的太奢靡了?” “你还好意思骗我?胤禩啊胤禩,你欺君上瘾了是不是?小时候就欺瞒汗阿玛,现在欺瞒朕,以后还不知道要瞒着多少事儿,你不说,难道要我把胤禛叫来,再叫上那两个在什么厨房房顶上看了你们一个时辰的侍卫,当面对峙,你才肯承认么!” “臣死罪。”胤禩只得摘了帽子,叩首答道。倒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康熙也气死了。 “朕也想把你杀了,可想一想,觉得汗阿玛现在还在气头上,这么急着把你送过去,他老人家在泉下都不安生。你还是留在朕身边受活罪吧。”紧接着,又说:“但汗阿玛是因为你跟老四才怒极攻心驾崩的,你跟老四以后不许再见面了。” 胤禩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可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道两个人里要有一个回盛京老家去?一时只是沉默,却听胤礽接着说:“朕舍不得你,便让老四那个长相倒霉的滚蛋吧。滚得越远越好。你拟个地方,朕即刻让他出发” “盛京?”胤禩试探着问道。 “胡闹。”正说着胤礽的折子便砸了下来,“你还想让他到祖宗面前丢人么!” 胤禩这才觉得不妥,心中一动,便说道:“不若去西藏吧。西藏一直不稳,听闻五世达、赖病故多时,却并未报给朝廷知晓,此事当派四哥前去,安抚藏民,重立活佛。” “嗯,这个不错,就如此吧。朕即刻拟旨,老四去了,便别再回来了。”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4 章 从此,胤禛去了西藏再也没有回来。胤禩成了总理大臣,每日任劳任怨地被胤礽使唤,时不时还会想起胤禛。时间长了,前世的恩怨渐渐淡忘,今世的深情也慢慢磨平。在胤禩心里,老四便成了一个符号,等同于带着黄帽子,穿着红衣服的黄庙大喇嘛。 胤礽自从知道胤禩和胤禛的二三事之后,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暗示胤禩自荐枕席,却被胤禩灵巧地避开,无奈之下,便只能愈发欲求不满地折腾宫里豢养的美貌少年。日子一天天过去,胤禩终于被繁重的政务累垮了身子,提前去见了老子。胤礽却坚持要将胤禩停灵在崇奉殿,等着跟他一起下葬,倒阴间再做他的左膀右臂。 后来胤礽驾崩了,胤禩也被合葬了,胤禛终于从西藏边陲之地回来,住回了胤禩为他设计的王府。有一天,胤禛走在街上,一个酷似胤禩的少年回眸一笑,一转眼就不见了。胤禛急忙跟上,一路跟到了皇宫。再也找不到了。 END 第131章 葬礼惊魂上 八阿哥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有的踪迹都消失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事实,胤禩真的死了,死在青海湖畔的那场从天而降的大火之中,飞灰湮灭,无影无踪。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准噶尔政变的胜利,然而,在大清皇帝、太子和阿哥们心中,一个准噶尔,又怎能抵得上一个未来的股肱之臣。 年轻的生命过早的逝去,人们还未从噩耗之中解脱,便被麻木地拖进另一个难以置信的惨剧,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却也只能如此。没有尸骨,也不能无一片安息之地,纵然他的身体已经化为灰烬,融进茫茫青海之中,他的魂灵也要引回京城,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回到他的亲人身边,回到他的家中。 八王的葬礼办得盛大,以郡王之礼下葬,一切丧葬之事俱由内务府经办,康熙亲自审批。皇太子早已伤心至极,却执意要亲自为胤禩送葬,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棺木之中并无尸身,只一把胤禩的佩刀,这是唯一能寻回的胤禩遗物了。 哭声从紫禁城一直绵延到八王府。灵堂就设在八贝勒府里,菀宁一身素白,接待着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 太子亲自站在外头,为胤禩守着灵堂。他像是有些失了魂,便是有人过来行礼,也似乎看不见一般,兀自叨念着:“小八,回家了,回家了,二哥想你,你可要早些回来。”一旁伺候着太子的太监都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子亲自守灵,除了胤禛,所有的皇子都已经来了,几个小的都哭得伤心,他们似乎都接受不了,那个常常笑着,对谁都很和善的八哥,再也回不来了。胤禛一直靠着自家的墙壁,他不敢太早过去,那场面让他觉得真实,而胤禛更愿意相信,这其实是梦境,等梦醒了,胤禩就会回来,一切都能回到从前。那时候,他不是郡王,他也不是贝勒,他们只是两个阿哥,在草原的夜空之下相拥。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弟,最知心的情人,胤禛情愿相信,他的胤禩还在那里,永远都在那里。 “王爷,八爷府那边来人催了,说是太子爷问起,您怎么没过去。奴才知道您心里头不好受,也不愿让旁人看见,可怎么着也得去一趟的。”苏培盛在一旁唠叨着,胤禛没有听,只当是蚊虫在身畔作响。外头冷得很,积雪厚得没过了靴子,胤禛裹在貂皮的披风之中,倒也不觉得冻得慌,但腿却站得麻,僵在地上,动弹不得。 苏培盛忙过来给胤禛舒筋活血,按揉了一会儿方能走动。胤禛听得院子外头的哭声,只觉得厌烦至极——他们哭什么,爷还没哭呢! 胤禛不耐烦地吩咐苏培盛:“走吧,别唧唧歪歪惹爷的不快。” 说完便出了府门往胤禩府的方向去。正停在大门口,却看人们让出一条道来,有人飞快往外头跑,也有人像是傻在了当地,更有人尖叫出声:“鬼啊!” 胤禛本是迷信之人,鬼神之说虽然不全信,却也能信上一半。皱了眉,不觉得害怕,倒想过去看看。顺着那人群散开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胤禩! “小八!”胤禛脱口而出。 却见那人回过头来,却不是胤禩模样,脸上凹凸崎岖,青面獠牙,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胤禛愣了一下,上去就是一脚劈面踢过去。那鬼身倒是灵巧至极,脚步一错,便躲了开去,愣是没让胤禛沾着一点儿边儿。胤禛看看周围的人,倒有不少是御前侍卫,当即下令:将这鬼抓住,送到汗阿玛那儿问话! 没有人过来。 只听那鬼轻笑一声,伸手在脸上一抹,清秀的眉眼出现,可不就是胤禩! “鬼!”认识胤禩的一个侍卫脱口而出,接着便有人跪了一片,口称:“王爷饶命,别来缠着奴才。”一边说一边连连叩头,看都不敢看胤禩一眼。 胤禩轻笑,却看胤禛冷着脸,一对小眼睛险些瞪圆了,目光想要将他射穿一般。胤禩几步走上前去,作势打了千儿,半开玩笑地道:“四哥吉祥。” 胤禛想也没想,从怀中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破破烂烂,墨迹模糊的纸团,用力往胤禩脸上丢去。胤禩脑袋一偏,正好避开,问道:“四哥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教训你!你这般好好的,竟然写遗书回来唬人!你知道汗阿玛有多担心,良嫔母有多伤心,没想到你胤禩竟是这等不忠不孝不友不悌之人!” 胤禩身影一晃,飘出半尺远,笑得灿烂,全无半点儿悔过之意,轻声道:“四哥,我已经死了。” “你胡说,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胤禛伸手一抓,却没抓到人,一把捞空,从胤禩的身体中穿过。 胤禛愣了一下,却仿佛不相信一样,拎了拳头便往胤禩身上捶打,丝毫不吝惜力气,像是即便这人还活着,也要生生打死在这里。 可是胤禩却始终淡淡的笑着,轻轻伸出手,停在胤禛的肩上,低声说:“四哥,别生气了。” “八哥,八哥!”胤禟叫着胤禩,从府里冲出来,“八哥,他们说你回来……”胤禟说着张开手去抱胤禩,却抓了个空,呆呆地愣在那里,半晌才挤出一句:“八哥……” 胤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摸摸胤禟的头,那头顶上已经长了一层青茬,好久没有剃过了,胤禩的手指拂过,仿佛能感到一丝丝扎人的麻痒。他轻声笑了,低声说:“小九,哥哥想你了。” 胤禟瞬间哭成了泪人,再也停不下来,话语断断续续,说不清楚,只想将鼻涕眼泪都蹭在胤禩身上。胤礻我跟在胤禟的后面,看看胤禩,咬了咬唇,去抱胤禟的肩膀。胤禟顺势靠在胤礻我的肩上,将鼻涕全蹭在胤礻我白净地孝服上,哩哩啦啦,抹开了一大片。 胤禩欣慰地笑笑,道:“小十长大了。” 胤禟还在哭着,那一腔的委屈,总算有了发泄的出口,从见着胤禩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胤禛却依然怒目瞪着胤禩,问道:“既然死了,还回来做什么?滚啊,有多远滚多远,胤禩已经不在了,你不过是恶鬼所扮的,我爱新觉罗家没有这样的厉鬼!”可胤禛的心却在喊着:你明明答应我要活着回来,为何却弄成了这幅摸样! 胤禩有些悲伤地看了胤禛一眼,那目光之中仿佛含着万般情意,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轻轻说了句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清。只有胤禩自己知道——四哥,我不恨你了,你也莫要恨我。 兄弟几个围成了一团,哭的哭,怒的怒,太子闻讯赶来,也在看到胤禩的一瞬间愣住了。胤禩从兄弟们围成的圈子里出来,跪下行礼,二跪六叩的大礼,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回来了。”太子显得平静得很,似乎并不管眼前这胤禩是死是活,他微笑一下,道:“回来就好。今天给你办丧事,你倒赶得巧了。” “二哥……”胤禩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的悲伤掩藏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仿佛何时都不会卸下的威仪,便那样居高临下高傲地看着他,让胤禩的心绞在一起,不会再痛,却难受得仿佛要裂开一样。 第132章 葬礼惊魂下 “你回来了。”太子显得平静得很,似乎并不管眼前这胤禩是死是活,他微笑一下,道:“回来就好。今天给你办丧事,你倒赶得巧了。” “二哥……”胤禩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的悲伤掩藏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仿佛何时都不会卸下的威仪,便那样居高临下高傲地看着他,让胤禩的心绞在一起,不会再痛,却难受得仿佛要裂开一样。 —————————————这是由沉重转轻松的分割线—————————————— “先起来吧。”胤礽平静地吩咐,“你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死了,我们为何还能看见你,你若没死,又为何连身体都没了?” 提到这个,胤禩不免一脸沮丧,身子一飘,便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议和的时候遇到敌人袭击,会场起了大火,大家都没逃出去。都烧死了。然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半死不活,没有实体,足足飘了好几个月才从关外回来。” “不入轮回?”太子奇怪地问道。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如斯(胤禩重生) 作者:洛寒食 第 115 章 胤禩失落地摇摇头,道:“据说是因为阎王嫌弃我,地府不愿收我的魂魄,便只好让我在这世上飘荡。只因我心中执念太深,只要集中精力,便能幻化成形,世人可见。” 众人听得惊讶,一时都愣了神,却听太子言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已经死了,还住在府中也不合适,不妨告诉汗阿玛,在我哪里给你供个牌位,你便天天住在我那儿,为我办差。”说完似乎心安理得的样子,仿佛弟弟死去的悲痛丝毫不在了一般。 众人皆惊,胤禩更是委屈,问道:“二哥,我都死了,你还不让我安息么……” 胤礽却头头是道:“你既然死了,也就不必吃饭睡觉,正好日日理事。孤从詹事府给你挑个文书,专门负责为你翻折子写字,你负责说话出主意就行了,反正也不会累。对了,你性子好,办完了差事,还可以教弘皙弘昶他们念书,精奇嬷嬷教的两个孩子都不愿意听,总是哭闹。你的儿子你自己教是应该的,孤的儿子便也勉为其难交给你,可别教坏了。不必担心,孤那里的香案供果都是最好的,绝对让你接足香火养足精力办差,从今往后,便别想逃出孤的毓庆宫了。” 胤禩听得傻了。 胤禟止住了哭声,满脸泪痕,怒目望着胤礽,道:“八哥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接着转向胤禩,努起嘴,道:“八哥,你既然回来了,便不许再走了,以后日日要陪在我的身边,陪我看书听曲,陪我下棋聊天,给我念洋文写的故事,帮我做汗阿玛交代下来的差事。四哥骂我的时候八哥要帮忙顶着,小十耍赖不叫我哥哥的时候要替我骂他,弟弟们来闹腾我八哥就帮忙哄着,以后我做了大生意,八哥天天帮我数钱!” 胤禩有些纵容地笑笑,正想答一声好,却看那边胤禛的脸沉下来。 众人目光转过去,胤禛却道:“太子和九弟住在宫里,纯阳之地不宜为冤鬼居所。” 胤禟抢白道:“不住在宫里,难道住在四哥府上?” 却不料胤禛面无表情地答道:“正该住在我处。” 胤礽问:“为何?” 胤禛冰山状:“我家里冷。” 胤禛说完,众人一同打了个寒战。连变了鬼的胤禩都不禁抖了几抖。太子和胤禟一时语塞,却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言来。 正当此时,八福晋菀宁从府中冲出来,有如一阵旋风席卷而过,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胤禩不见了。追着八福晋到了府里,才看胤禩已经好端端地坐在了自家灵堂里的牌位上。灵堂里除了八福晋,便只剩下几个阿哥。看来果然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才不怕胤禩冤魂。 “小八去吃贡品。” “八哥帮我数钱。” “胤禩跟我回家。” 兄弟三个几乎同时出口,互相看看,又同时说了句“凭什么!” 胤禩看得有趣,“咯咯”笑了几声,才道:“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在家里。” “为什么?”又一次三人同时…… 胤禩笑道:“省得你们打起来呀。喏,二哥,你那里的好东西要时不时送过来一些,我要上好的紫檀香,紫金的香炉。小九,你赚了前送到这里来,我帮你数,还有四哥……你夏天记得常常过来,现在是冬天,就不劳大驾了。” …… 从此胤禩过上了幸福而忙碌的鬼魂生活。 后传: 太子日日往祭八王,焚紫檀香。一日,四川贡神物,黑爪白腹,面覆白毛,唯眼、耳黑,唤作熊猫。带于八王观之,八王甚是喜欢,太子遂遣人,训此熊猫叩首烧香。时日一久,熊猫竟真能烧香叩拜,晨昏不辍,众人奇之。太子索性将烧香之事全托于熊猫,熊猫尽忠职守,日夜烧香。却不料,数日之后,京城爆发一种古怪瘟疫,无人知道病因,感染之人都作手捻檀香、伏地叩拜状,药石皆无力,只得眼看患者日渐消瘦,力尽而死。 八王闻之,问其死状。言死者数日不眠不休,眼圈发黑,极似熊猫。八王遂将熊猫素来惯用之嫩笋分与患者食,众人皆愈。 恋耽美.&B&/&B&<>【辜爱顾安】整理【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15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