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小少爷找回来了》 第1节 名称: 公府小少爷找回来了 作者: 凤九幽 文案: 十三年前上元之乱,温国公府丢了两个小少爷,哥哥八年前找了回来,弟弟才找回来。 哥哥虽是庶子,却温雅谦逊,八年间名冠京城,是家里最宠爱的孩子,弟弟虽是嫡出,在乡野养了十五年,宛然是一个小乡巴佬,穿着土,说话土,没规矩,走到哪都被人笑话。 温阮穿成了这个嫡出弟弟,一过来就就被庶出哥哥踩着好好‘教了教’规矩,又被庶出哥哥哄着学享受生活。 “……你看这个六殿下,富贵奢侈随心所欲,天底下所有好东西他都有。” “……你看这个六殿下,颜好腰好爱艺术审美佳懂礼貌不记仇。” “……只要你跟六殿下做朋友,吃穿不愁不操心,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温阮听劝,和六皇子交了朋友,含泪过上为所欲为的富贵日子,因特殊脾性作为,成了大佬们的团宠,不但不被任何人欺负,还让欺负他的人无路可走,最后被六皇子求着收下凤印,一辈子不准跑。 哥哥温瑜再也不想过上辈子那种日子了。六皇子就是个变态,心狠手辣,根本就没有心,害他吃了那么多苦,被轻视欺辱,每天生不如死,夺嫡失败还要陪葬,被骂恶毒愚蠢,反倒是弟弟因勤俭乡土,帮了未来探花两次,被人记在心里,求娶回家,宠上了天,成了人人仰望的权臣夫人。 这辈子,温瑜趁那个皇家婚约未曝出时,迅速把弟弟温阮和六皇子推作堆,自己则卡着时间点,换上粗衣,抢了帮助未来探花的机会。 看着灰头土脸,还未考科举,不敢正眼看人的书生,他一面表现勤俭持家气质,一面安慰自己,再等等,等这人娶他就好了。 半年后弟弟名声大盛,他一边烧火做饭伺候夫君,一边乐观的想,夫君马上就要成探花了,六皇子夺嫡必会失败,他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一等,足足等过了两次恩科,他的夫君还没成探花,六皇子却无量功绩加身,被拥为新帝,四海臣服,他那瞧不上的弟弟,竟然成了皇后!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打脸 爽文 正剧 主角:温阮x邾晏 一句话简介:区区团宠罢了 立意:勇敢面对逆境,成长为自己喜欢的人。 第1章 听说没人欢迎我? “少爷,国公府到了。” 温国公府,作为当年从龙有功,赐世袭罔替爵位的府邸,位于京城最气派的街道,寸土寸金,雍容华贵,屋檐飞角,梁柱雕绘,连门庭都比寻常建筑高阔,抬眼看几欲与日头比肩,叫人不敢直视。 温阮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细瘦腰身站在高阔门庭前,更显荏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折。 南星怔了下,才去收车凳:“……少爷没换。” “我这身怎么不好了?” 温阮含笑而立,眸弯如月,点染春风,对自己形象满意极了:“苎麻柔软吸汗,质轻而薄,这时节穿最舒适不过。” “并无不好,只是……” 看上去没那么高档。 南星看着自家少爷,笑唇笑眼,如风过桃林,携春光之暖,气质舒展,见之可亲,就这极爱皱的苎麻衣料穿在他身上,都衣带缓飘,眷眷柔软,袖袍鼓荡出飘逸之感,似谪仙落入凡俗,不可能有谁会觉得观感不佳。 可这里是京城,不是泗州,风气秉持先敬衣装再敬人,少爷又是回来认亲的,不入乡随俗,恐会叫人小瞧了去。 “别人未必希望我过的好——” 温阮视线掠过高高门庭,慢条斯理:“我这般贴心懂事,自然要关怀满足他们的期待。” 南星就没说话了。 三个月前,县里来了一支特殊队伍,说是采买货物,实则行商极不专业,说是高门大户的下仆,实则穿的比县丞都讲究,遮遮掩掩又明目张胆的到村里周边盯问小半个月,离开没多久,又重新过来,说温阮是京城温国公家走失的小公子,所有细节佐证都有,不可能出错,要接了温阮回家,认祖归宗。 架势摆的挺大,过程却极其敷衍,没任何一个主子过来经办此事,只派了一个老仆,一辆马车来接,说是路远不便,索性予了足够的银两盘缠,缺什么尽可置办,将近京城,老仆还病了,走不得,劝说他们自行过来,反正早已知会过府里,没谁不知道。 如此境况,很难不让人理解为‘下马威’,‘不欢迎’,‘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南星对此非常不满,如果自己不硬跟着来,少爷就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些不友好了…… 所以凭什么要重视? 车厢里衣袍好看是好看,贵气是贵气,可太板正,料子太硬,又不透风,实打实的六层,五月的天,穿上只怕立刻要憋出汗,还得硬生生忍着,凭什么给他们那么大的脸? 少爷说的对,这身苎麻衣裳就挺好,柔软亲肤,吸汗透气,质料做工也并不比那些贵料子差,别人不敬,只能是见识浅了,还得再练练。 温阮手负在身后:“上前叫门。” “是。” 南星上前拍门。 没有人应。 一下下拍,一声声叫,四周越静寂,越显此刻尴尬,仿佛门外是什么不速之客,不识眼色,打搅了主人清静。 这还不是普通人家,是国公府,门楣高阔,尊贵无匹—— 若是旁人,压力立时倍增,甚至催生出胆怯之心,温阮却唇边笑意越来越大,眸底明亮到锐利。 “来了来了——” 在南星拍出火气,眯着眼考虑下一掌拍烂这破门时,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闩拉开,走出一个年轻公子,将近及冠的年纪,气质在少年和成熟之间,长眼细目,五官俊秀,见人就笑:“对不住,天太热,我忍不住跑去喝了口茶,没成想弟弟就回来了,可等久了?” 他身上衣服就讲究多了,跟被温阮嫌弃,扔在车厢的那套风格相似,穿在身上果然华贵非常,极增气质,他应该专门练过体态,步履间闲庭信步,好一派温润谦雅,君子之姿。 “弟弟千万莫怪门房偷懒,是我想亲自接你,这才遣退了他们,”他热情地走过来,“弟弟没生气吧?” 温阮退了一步。 “我是你兄长,名瑜,”温瑜没介意,包容微笑,“咱们大房只有我们两个男丁,去接你的人应该和你说过府里的事?” 老仆当然说过。 温国公温列,是温阮的祖父,早年丧妻后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两子,长子温玮,娶妻周氏,生有两个嫡女一个庶子,这个庶子,就是温瑜;次子温琅,妻阮氏,夫妻俩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温阮。 这一房只有温瑜和温阮两个男丁,不同父不同母,是堂兄弟,年长的温瑜还是庶出,兄弟俩运气也不怎么好,十三年前上元大乱,两兄弟都丢了,温瑜运气好一点,八年前就被找了回来,温阮今日才回来。 而国公府住的并不只温列祖孙三代,温列虽是国公,花甲之年,上面还有继母要奉养,先老国公曾续弦娶小十来岁的王家女,王氏寿长,早年生了两子一女,两子又开枝散叶,如今全都住在国公府,并没有分家…… 遂这少爷,国公府还是有不少的。 只是国公爷温列嫡长一房,最为贵重,最有承袭爵位资格,而庶子,自是比不过嫡子的。 温阮太知道自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恶意摆的这么明显,生怕他看不出来。 “那老仆呢?”温瑜看向温阮身后,除了年轻长随再无别人,微微皱眉,“竟敢偷懒?” 温阮:“他病了,走不了。” 温瑜这才又笑:“那你也不使个人来传话,可是钱不够用,还是近乡情怯害羞了?算了,总归安全到家,那老仆会有人收拾,家里下人多的是,来来,快进来——” 他热情的拉温阮进门。 转过脸,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勾唇,露出‘果然如此’的轻松微笑。 果然还是上辈子那样,这便宜弟弟穿的上不得台面,话也不多,连别人挤兑都看不出来,脑子都在乡下养傻了,一门心思伺候庄稼,除了种地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一个人,运气好以救命之恩嫁给了探花,探花功成名就,权倾朝野,他也跟着水涨船高,连爱种地都是人品贵重,人人夸赞了。 探花…… 想起那个名字,温瑜心中就是一痛。 他不能再过上辈子的日子,让别人坐享其成,他想活得潇洒,过得恣意……有些东西,别人能运气得到,他也可以,他还能比别人做的更好。 看,他安排的国公府今日场景,不比上辈子更好? “祖父年纪大了,添了不少野趣,钓鱼游景踏春赏雪,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最近听说同几位老友有约,要采那第一甜的莺桃……曾祖母天气一热身子就不好,今年苦夏更早,端午一过就去了庙里拜菩萨,家里人一起跟着凑热闹,我母亲也去了,所以今天才都没在家。” 温瑜缓声说着话,像亲切的和温阮聊家常,没任何炫耀排挤意味:“我本也在那边伺候,曾祖母发过话,说今日要回来,迎弟弟回家,可谁成想她前夜突然着了凉风,虽说没有病的起不来,可老人家身子弱,不好奔波,孝道为大,大家也都不敢擅离,我想着弟弟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像话,斗胆去问了一声允准,才连夜奔回……弟弟应该不介意?” 温阮当然不能介意:“曾祖母身体要紧。” “我就知弟弟同我一般,是将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你我都曾在外漂泊,心里最渴盼的,可不就是家?” 温瑜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观察温阮,想看看除了乏善可陈的便宜衣裳,还有没有什么上辈子没注意到的…… 突然,他在长随南星挎着的包袱边,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隐隐有些眼熟。 “弟弟只有这个随身包袱?我来帮忙——” “不用——” 南星当然不想他近身,但对方明显不是想帮忙,只是想弄掉弄散包袱,自家少爷眼神也…… “啪”的一声,意料之中的,包袱落地,掉出一样东西,巴掌大的长方块,润白如脂,细腻如玉,雕花精致,幽香隐隐。 “这……最近京中流行的花皂?” 温瑜立刻认了出来,不仅最近很流行,还非常难买,价格高到离谱:“这可是金贵东西。” 温阮垂眸看着地上花皂,有点不太好解释,既然是金贵东西—— “远道而来,没备什么礼物。” “弟弟有心了,怕是花费了不少……”话到一半,温瑜突然顿住,手指抚过花皂上雕花细腻处,笑了,“只是这东西,怕是送不出手。” 温阮:“为何?” 温瑜:“标记不对,不是京城贵圈流行的样式。” 应该是它处仿造,这个乡下来的弟弟,买到假货了。 没准把老仆带过去的花销用完了,那老仆才气愤‘病倒’,故意上眼药呢。 他说的很含蓄,但他想对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假货,就别拿出来丢人了。 第2节 温阮讶异:“多谢兄长提醒。” “也不是不让你尽孝心……这是做小辈的本分,可府里长辈众多,一块东西,怎么分?国公府规矩大,终不似乡下……”温瑜面露不忍,“府里家风很正,长辈们都很大度,小辈们也友好,你其实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 上辈子就什么都没送,这回怎么突然长心眼了? 温阮嗯了一声,示意南星收起来,很听劝的样子。 温瑜心定下来,带着温阮拐过抄手游廊,指着一个方向:“弟弟住在那里怎么样?” 一路行来,国公府景致不俗,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庭院静美,风格不一而足,温瑜指的那处,尤为出色,处在精美小花园掩映之中,屋檐飞角,门院青葱,甚至有一面蔷薇花墙。 纵使不懂建筑设计,也能看出这个院子分量不同寻常,最起码也是一房主院,主人家钟爱喜欢,甚至经常停留。 温阮状似没看出来的样子:“会不会太奢侈了些?我一个男人,不必住这么精致……” “弟弟说的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二叔二婶当年的院子,你住这里名正言顺,你可是我们房唯一的嫡子,太软弱经不得事,祖父怕也会不高兴,”温瑜劝道,“我母亲虽喜欢这个院子,时不时在这里办宴会友,但弟弟既回来了,此处便该给弟弟,母亲一向大度和善,说了一切交给我安排,定无不允,弟弟不必多想,只管安心住。” 温阮便明白了,这个住处,安心不了一点。 温瑜故意安排了一个和上辈子不一样的院子,带头走过去:“就是千头万绪的,府里顾着老太太那边,我又匆匆回来,事杂又多,暂时没法给你安排下人,得等母亲回来,也就这一两日,弟弟身边有长随,应该可以自行照顾自己?” “嗯。”温阮思考着,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坑。 途中遇到下人路过,排着队,手里拿着洒扫工具,像是才做完活,看到他们,齐齐避站一侧,垂头行礼,规矩十足。 带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青衣妈妈,圆髻银簪,手腕有银镯,双耳佩珠珰,很体面,明显身份不一般。 “这是孙妈妈,二房三婶婶的人,这次府里伺候曾祖母出去,留了她照看家里,”温瑜嘴里介绍着,一边娴熟地打招呼,“孙妈妈怎的在这,洒扫这种小事,何曾需要您镇场子了?” 孙妈妈笑着行礼:“大少爷说的是,有您在家里撑着,谅这些下人也不敢偷奸耍滑,出不了事。” 温瑜笑意更甚:“曾祖母怕还有几日才回来,二叔祖母和三婶婶素有孝心,怕也得几日,妈妈莫要紧张,府中事按部就班就是,没问题的。” 孙妈妈:“还是大少爷心善,我们这起子下人正两眼一抹黑,心里慌呢,有您在,可不就跟有定海神针似的,能出什么问题?” “妈妈谬赞,我也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二人一唱一和,看起来说了一会子话,实则什么重要的事都没聊,只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两个人在府里地位分量都很重,都很体面。 两个体面人似乎都没看到温阮,没问没提一句。 温阮感受到了气氛里的微妙,对自己的排斥。 他也不尴尬,就这么戳在原地,微笑着看他们旁若无人的聊天,直到他们聊不下去。 “瞧我,都忘了正事。”温瑜不想变成那个尴尬的人,适时停下,继续带温阮前行。 孙妈妈目送二人离开,注意到温阮的衣袍,分明是不值钱的苎麻,易皱有纹,可风一吹鼓荡平展,柔软飘逸……怎么有点像霍苎? 那可是极精细的工艺,价格贵的令人咂舌,量还极少,举凡到了夏日,京城往往一匹难求,任你多富贵多有钱都买不到,得有特殊的人脉。 不可能。 孙妈妈摇了摇头,这位新找回的小少爷,看上去不争不抢,也瞧不出心眼,不像有这种通天人脉关系的人,应该就是最普通的贱价苎麻,她看错了。 把温阮送到蔷薇院,温瑜就借口有事先走了,南星开始解包袱。 “先别拆。”温阮制止。 既然都说了,这是伯母周氏喜欢,常来聚宴的地方,他怎好占了?再名正言顺,别人不喜,日子就不好过,那位便宜庶兄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正好他也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温阮道:“略等一等。” 等了挺久,没人送东西,也没有送饭,饭点可是要过了。 “我去问问。” 南星出去一圈,很快回来,脸黑的不行:“府里防卫严格,护院说主人不在,不让乱走,我们这边的饭根本没人安排,说不知道有人!” 这可是国公府,竟然会搞这种下作手段! “少爷等等,我出去买!” 一路上他看的清楚,京城繁华着呢,处处酒楼饭庄,哪里买不到口吃的? 至于不让出府……呵,他有一百种溜出去不叫人知道的法子。 “不必。” 温阮制止南星:“回府了,自该在府里用。” 南星不赞同:“可是……” 温阮微微一笑:“可惜我不擅长烹菜。” 南星:“那我——” “你也不擅长。”温阮笑的越发温柔,唇弯弯眸如月,乖巧又清澈。 南星就懂了,少爷这么一笑,必有人要倒霉! 他瞬间也兴奋起来。 “先弄些柴火吧。” 温阮仰起脸,享受阳光的挥洒,指着院中高大乔木:“我看这上面的树枝就不错。” 第2章 弟弟,你可别玩火 午后闲适,风轻日暖,宜小憩偷闲。 孙妈妈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惬意舒服的时候,突然被锣声炸醒—— “走水了——” 走水?哪走水了? 她腾的坐起,拢好衣衫往窗外一看,豁,好大的烟!正是大房地界,大奶奶周氏最喜欢宴客会宾的蔷薇院! 她眼神一厉,快步冲了出去。 国公府爵位之争虽未摆在台面上,但明眼人都明白,大房没有嫡出少爷,三房也没有,这天大的饼迟早是二房的,二房下面三爷四爷五爷六爷,谁不是能撑家的主,若那长房大爷大奶奶不乐意,也可择他们膝下岁数小的小少爷过继,总之好处都是二房的,谁料大房走丢了十几年的嫡出小少爷找回来了! 这怎么不叫人发愁! 她的主子是二房长子,三爷嫡妻小卢氏,如今掌理中馈的二太太大卢氏是亲姑母,专门为儿子娶了自家侄女的,婆媳可谓是一条心,从没觉得这个家未来有一天不是自己当家做主。 大房大奶奶周氏本是个好哄的,就是要面子,她家主子平时也愿意多捧着些,多花些水磨心思,不动声色的影响,连那个早几年找回来的庶子都愿意抬举几分,分寸拿捏得当,把人都哄傻了,哄飘了,会犯错会知道害怕了,可不就得指着这边平事,依靠? 谁知这庶子胆子养的这么大,都敢玩这种小花招了? 他必然是把那院子给新来的嫡小少爷了! 她做下人的,玩的就是宅子里那些弯弯绕,太能理解这招用意,当哥哥的怕是想给弟弟穿小鞋,安排个周氏喜欢的院子,好让周氏不喜,日后磋磨弟弟,好显的他懂事乖巧人品贵重…… 这一进门的下马威只要立好了,后面就顺了,一处压,处处压,可这庶子办事是一点都没顾及别人啊,周氏最喜欢的院子没了,不但会不喜刚进府的小少爷,也会对掌理中馈的整个二房不满啊! 尤其这还走水了!烧坏了可怎生是好! 温瑜办的这叫什么事! “来人!快,同我一起去灭火!” 孙妈妈一边快速往外走,一边嘴唇紧紧抿起:“把大少爷也请去!” 温瑜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只是想给温阮一个没脸,那院子是母亲最喜欢的,母亲回来,一定会百般刁难,让温阮滚出去,谁知还没等母亲回来,就出了意外? 底下人一报,他就立刻跑过去,鞋子差点跑飞。 到了一看,还好,房子并没怎么烧,烧的是院子里树上折下来的木头,火也不多,就是烟旺。 “你在干什么!”温瑜厉声。 温阮添柴的手顿住,羞愧垂下抹了三道黑灰的脸:“我虽在乡间长大,却并不善烹饪,本不想麻烦府里,可谁知这里的柴不好烧……” 温瑜一噎,看到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树:“这是给你烧的么,你——” 孙妈妈的表情也僵在脸上,这是中午没放饭,准备自己做来吃? 她闭了闭眼,到底是庶子,连手段都这么小气下作。 “是奴婢的不是,没管好府里下人,累少爷受委屈了,”她迅速请罪,“府里日常修缮有例银,只折了几根树枝而已,算不得什么错处,少爷切莫自责,只是烟尘这般厉害,一时半会也理不干净,住不了人,少爷不介意的话,不若去小竹轩住?那边清静景好,离大厨房也近,奴婢现下人使人去报,您到时,饭也能送过去了。” 她看出来了,这大房新找回来的小少爷也不是个没心眼的,至少不会随便让人欺负。 可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她也不愿给面子,小竹轩的确不错,有片小竹林,景好气清,任谁来看,她安排的都不算不好,给足了面子,可那里太偏僻,没什么人气,到了夏天也是蚊虫滋生,比别处要扰人。 “小竹轩?”温阮看向温瑜,似乎没明白。 温瑜:…… 他本可以彰显自己权威,驳了孙妈妈的话,给温阮安排另外的地方,孙妈妈不会不给他面子,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了。 孙妈妈这是在点他,有些事做可以,不能过。 “到底是妈妈更懂内宅事,比我体贴,”温瑜收了脾气,再度看向温阮,抱拳讨饶,“我这忙起来忘了时间,非但自己忘了吃饭,还忘了给弟弟安排,弟弟千万宽恕则个。” 温阮笑容乖巧:“大哥也要注意身体,饭可不能不吃。” 看来这个孙妈妈,便宜大哥惹不起,他在国公府再得脸,再有分量,也有自己的困境。 温瑜被噎了下,按说这种时候,便宜弟弟不该自我检讨一句,说自己也有错么?这句饭不能不吃,再无心温和,也给人阴阳怪气的感觉。 孙妈妈的面子要给,便宜弟弟又没欺负得了,反而自己折了面子,这口气实在…… 温瑜看向温阮身后站着的南星:“让主子做这种危险事,要你等下人何用?进了国公府,便该要守国公府的规矩,外面偷奸耍滑的风气不能带进来,打板子吧。” 他又看向孙妈妈:“我记得府里好像有这规矩,妈妈帮忙想想,是也不是?” 孙妈妈刚刚已经驳了一回温瑜面子,这次自然不会,且一个下人,碍不着什么:“确有此类规矩,十板子二十板子,视过错严重程度判罚。” 二十板子而已。 南星直接往前站,却被温阮挡住了。 温瑜笑容收起:“怎么,弟弟的人不能罚?” “自然不是,便是我,犯了错一样能罚,”温阮微笑,“可我初来乍到,身边暂时也分不来人伺候,他打了板子还要养,既费了钱,又不能干活,别让我再一急又想烧柴……不若罚他点别的?” 温瑜一噎:“弟弟想罚什么?” 第3节 温阮:“我观府里挺忙,像是采买,置办,洒扫整理,各处都缺人的样子……” 温瑜:“你想让他跟着采买置办?” 真是好天真的心思! “他才同我来京城,知道哪家店铺门朝哪开?怎么干得了采办的活,”温阮摇摇头,笑容乖巧极了,“倒是搬搬抬抬,清运垃圾什么的,能帮得上忙,还能顺便认认几个门。” 府里主子不在,下人恨不得扎堆偷懒,谁爱干这些脏活累活? “你倒是乖,”温瑜见孙妈妈迅速变幻的脸色就知道她心动了,这么安排,的确比打板子更符合大家利益,绷着脸应了,“只记住了,别再玩火。” 温阮笑容乖巧极了:“嗯。” 申时初,京郊官道,一辆朱轮漆雕宽敞马车缓缓走着。 “……到底差了些,小娘养的,烂泥扶不上墙。” 温国公府长房长娘周氏挥退附耳报信的妈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倒是那新来的小少爷,这样不行。” 养着玩的庶子,眼皮子浅些,正好掌控,可那温阮,竟敢烧她的院子! “可不是,这样的人可不能做世子,”温茹坐在对面,懒散的剥瓜子磕,“还没见娘的面呢,先把院子烧了,谁给他的胆子?这要是不治住,以后还得了?” 周氏:“闭嘴,谁跟你说的这嚼舌根子的话!” 温茹撇嘴:“娘,我都十六了,不是六岁,咱们大房如今可是有嫡嗣了,爵位承袭如何越得过他去?他怎么就这时候找回来了,怎么就没死在外面……真是晦气! ”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周氏想教训一下女儿嗑瓜子的仪态,闭了闭眼,忍了,总归是私底下:“怎么说家里多了男丁,还是嫡枝,你实打实的兄长,日后……你议亲也更有些底气。” 如今更该在急的是这件事。 “婚嫁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关乎后半生福祉,你便是装,也给我装出淑女亲善样子,记住了么?” 旁的事,自有当娘的为她做。 温茹脸就红了:“娘……” 周氏看着女儿,目光逐渐柔软:“五城兵马司潘家那边透了话,想为幺子求你……” “我不嫁!”温茹脸立刻白了,“他长得那么丑,长吊眼,蒜头鼻,还家风不正,潘大人房里一堆小妾,听说时换时新,当爹的好色,儿子能好到哪去,我不要去他家!” 周氏盯着温茹:“我知道你中意方小侯爷。” 温茹咬唇:“我国公府长房嫡女,怎就配不上他了!” 周氏:…… 其实配不上。 温国公世袭罔替,不能算不金贵,可这几代下来,男丁青黄不接,几乎没在朝堂做权官的,也没跟宫里皇子们联姻,更没有实打实挣来的功绩,还没有善经营会打算的人,早年财富积累也耗的差不多了,外头看着还光鲜,知根知底的人眼里,实不是联姻首选。 方侯爷家爵位不比国公府高,可谁叫老侯爷实打实握着兵权,家里子孙也都争气,个个自己挣功,择媳标准并不求表面光的名声,她这女儿打小养的娇,脾性眼界格局,圈子里都知道。 “可他对你无意,”周氏只得从另一角度劝说,“男人没那意思,父母再使劲,也成不了事。” 温茹嘴唇咬出白边:“反正我不嫁丑八怪!” 周氏:“那薛家呢?” 温茹怔了下:“他家……不是从商?” “从商怎么了,不也有爵位,”周氏缓声道,“二皇子的外家,岂是一般人?我见过那家小辈,相貌还不错,上巳节花宴后,悄悄打听过你……我儿生的娇柔灿颜,贵女百家求,正是年华盛景。” 温茹脸又红了,瓜子都不剥了,轻抬下巴的样子有几分骄傲,亦有几分矜持:“那……我又管不了旁人喜欢……” 周氏语重心长:“你上次不是羡慕薛家姑娘有定制的十二花神花皂?这有贵名,和有实惠,完全是两种日子,你自己想想喜欢什么样的日子,那些透过来的话,娘都没答应,近些日子会慢慢给你相看,你也别害羞,多看看,多想想,知道么?” “知道啦娘,”温茹坐过来,挽住周氏胳膊,贴过去撒娇,“那我现在不能有十二花神,娘给我买块栀子的呗,我喜欢那个味,京城霍家铺子都不放货,说是典藏版新货,哪都买不着呢……” …… 京城,国公府,小竹轩。 “少爷,我回来了。” 夜黑如幕时,南星回来,一推门,就看到架子边打开的栀子花皂:“不是有新的花神皂,少爷怎么用这个?” “被温瑜摔到地上,脏都脏了,顺手就拆用了,”温阮正在净手,搓出柔软细腻的泡沫,“如何,可有所得?” 南星点头:“国公府门户把的很严,不过也只是女子出门不便,少爷进出不碍什么,只是容易被把控行踪,若要安排人进来,粗使什么的容易,往上就难,管事中馈上,二房控制的很牢,这小竹轩没什么不好,就是太偏僻,离正院太远,墙外就是街道,安全上比不过内院,好像有二十来年不怎么住人了,都说阴气重,寻常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少爷父母十年前去世,遗物都托给了大爷夫妻,现钱不用想,估计早被挪用完了,您母亲的嫁妆,大物件也不多了,倒是田产没怎么出,卖田产对国公府名声不好,遂都挂在大爷那里,由大奶奶周氏暂代管理,里面有几个庄子很不错……” “周氏只管大房的事,府里中馈在二房二太太卢氏手里,不过二太太以伺候老太太为由,大部分事让儿媳小卢氏管着,周氏最近只愁一桩紧要事,就是嫡次女温茹的姻缘,温茹今年十六……” 南星将收获一一道来,温阮静静听着,没说话。 说完,南星又道:“其实我被打顿板子也没什么,苦肉计也有好用处……” 温阮却摇了摇头:“南星,你不是我的奴仆。” 应对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吃苦头? 南星嘴唇抿起:“我是。” 温阮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有热水?我想沐浴。” “有。” 南星沉默离开,没多久,拎了热水过来,倒满浴桶,将绣竹的屏风拉上。 “少爷……别太难过,当年您走丢,二爷和二太太找了许久,不肯停下,才积劳成疾……您不是没人惦记,没人喜欢的。” 温阮没说话,走到屏风后,解开衣带,褪去衣衫,没入水里。 在他的左胸,几乎心脏的位置,有一道深长狰狞的伤疤。 看上去有四五个年头了,这么久的岁月消磨,都没能让它平整痊愈,可见当时有多重,多难熬。 ——这是道足以致死的刀伤。 第3章 你苦日子长着呢 温阮是五年前穿来的。 在前身身中刀伤,倒在血泊里的时候。 他对周遭境况一无所知,痛苦却实打实承受了个极致,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一次次在生死线上挣扎,若不是乡邻淳朴,多有照顾,又有南星相依为命,早就又死一遍了。 那时躺在床上,一次次回想,很不理解前身经历,只是一个泗州小村庄的无名之辈,哪里引来的杀机?那一幕实在难忘,他侧躺在地上,满目血色,看着下手之人背影远去,瞳孔刻印最清楚的,是玄青色,暗绣流云纹的衣角,质偏硬但很有型的玄色靴子,以及滴着他的血的,镶有红宝石的匕首。 那不是穷人,游侠,或者普通杀手会穿的东西,下手人必定非富即贵。 当然现在有了猜测的方向,可能一切,都跟他这个国公府大房嫡小少爷的身份有关。 当时却是不知道的,不得不谨慎小心,总察觉到有人暗中监视的视线,可注意去找,又找不到,这份危机感时时压在心头,忽略不了。 小村庄太穷,他受了乡邻们的恩,很想报答,好在来自现代,学的懂的还算可以,用得上,又不敢太出风头,不想高调出事连累别人,只能徐徐图之,钱不多赚,功不多揽,宁可与别人分润大份,也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太好,瞒过外面视线,终于积累到现在,算是有了一小片自己的天地。 国公府的人来找,证据一一列举,哪哪都对得上,他没有不回来的理由,胸口这道疤——也是时候该清算了。 他在外头这些年,国公府真的一无所知么?不知道,怎么突然这般笃定,证据这般确凿,精准的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知道,为什么不早早找回来,而是暗中监视,这些人在等什么?监视了,为什么突然下手杀害,是他无意中犯了什么忌讳?他侥幸活了下来,没死,这些人为什么又不下手了? 更甚者,当年走丢的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温阮没有答案,但他想搞清楚,必须得搞清楚,他不喜欢暗中有眼睛盯着,性命被人拿捏的感觉。 水有些凉了。 “哗啦——” 温阮起身,踏出浴桶,换上霍苎寝衣,走出屏风。 南星进来收拾浴桶,顺便带来了个新消息:“大奶奶周氏回来了,打发了人来,说太晚了,叫少爷好好歇息,不必过去,明早再去请安。” 温阮了然,大概也不是什么太晚了体恤小辈,是另一种下马威。 新归家的小少爷,内心一定激动又忐忑,得知长辈明早召见,这一晚上必定辗转反侧,又是思虑又是期待,可怎么睡得着? 长辈真的体恤,就不会这么晚回来,真的遇事无奈,这么晚回来了,也没必要立刻使人过来传话,明早传话难道不行? 好在他从来不怕什么下马威,庶兄的不怕,伯母的也是。 这一晚,温阮睡得很好,甚至因近日里舟车劳累,睡得非常香。 翌日晨起,还得南星叫。 早饭倒不错,尤其那一屉小笼包,馅调的鲜香醇厚,似是京中特色,他分明没尝过,却隐隐有种熟悉感…… 温阮眼睫微垂,掩住眸底思绪。 “小少爷,小少爷可在?奴婢奉大奶奶命,来接您过去——” 周氏的人很体贴,生怕新来的小少爷路不熟,特意亲至引路,一路聊着家常,对国公府诸位主子如数家珍,各院落分布也门清路熟,态度再和善不过,如果没特意引着绕路,往昨日温阮放火的蔷薇院门前经过就更好了。 这院子温阮分明没破坏什么,只在院中间点了把火,祸祸了那棵树,修葺院子的下人却连那道蔷薇墙都要重新整理。 “唉呀——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瞧我,看着时间有空余,就想带小少爷多走走逛逛,熟悉熟悉自家路,谁知走到这了,小少爷莫怪,都是小人的错!” 那妈妈眼看着要打自己的脸。 温阮并没阻止,等她实打实打几下,才反应过来似的:“怎会?妈妈愿意体贴我,我还要多谢两句。” 那妈妈讪讪的,小少爷笑得太乖,她都有点分不清他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装没看出来:“那咱们就先不逛了,直接过去?” 温阮微笑:“妈妈请——” 待到大房正院,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才叫见。 温阮走进厅堂,看到坐在主位的周氏,身量中等,长脸,下庭略方,眉微吊,皮肤保养的很好,虽不怎么白皙,却没什么皱纹,打眼看上去很显年轻,华贵的衣裙发饰一衬,更显富贵气质。 对方笑盈盈看着他,他按规矩,上前行跪拜礼。 “好孩子快起来,”周氏这才慈爱叫起,招手让他上前,塞给他一个盒子做见面礼,“快叫我好好瞧瞧……当年你还没桌子高,一眨眼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俊,你父母要是看到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怜他们走的早,咽气都咽的不甘心,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说着还落了泪。 温阮垂眸而立,没说话。 温瑜就站在侧首堂下,轻声宽慰:“母亲快收了泪,莫要如此伤心,倒叫弟弟无所适从了。” 第4节 周氏又哭了两声,才拿帕子拭了眼:“昨晚睡得可好?老太太那边身子不好,我晚回来这一日,倒叫你受了不少委屈——” 她盯了温瑜一眼:“连弟弟都照顾不好,你这做哥哥的,可见没尽够心。” 温瑜掀袍就跪下了:“是儿子无用,安排的不够细致,自己忙的忘了时间,累弟弟饿肚子,还烧了母亲的院子,伤了母亲的心……” “院子算什么,重要的是人!只要你弟弟没事,哪怕咱们大房全烧了都不算什么,若你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交代!” 周氏没让温瑜起身,就当面训:“虽说你此前是我大房唯一男丁,府里宠着你,你自己也争气,这两年在京城做的很好,跟圈子里各大世家关系都不错,在府里小辈中说一不二,都听你的,可你弟弟何等金贵的人,来日前程岂会差,你切莫不当回事!” “是。” 温瑜被训成这样,也没上脸,起来还谦逊的朝温阮鞠躬长揖:“都是为兄的错,明明万分期待弟弟到来,却还是经验不足,犯下大错,还请弟弟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谅为兄这一次。” “大伯母都不为我烧了院子生气,我又怎能怪大哥忙的自己都忘了吃饭?小事而已,”温阮微微笑着,“今晨的小笼包不错,可是大哥心里记挂着我?” 温瑜:“小笼包?” 温阮点头:“初时不认识,只觉馅料特殊,该是京城风味,尝了一口,不知为何特别熟悉,莫名就喜欢,怕是小时候吃过这一口。 ” 温瑜便笑:“这倒不能谢我,我若有那么细心,昨日也不至于丢脸,想来是母亲准备的?” 周氏颌首,笑容慈爱地看向温阮:“物是人非,经年口味也不知你是否习惯,就没说,看来就算乡音改了,胃腑仍记乡愁。” 温阮垂了眉:“年幼懵懂,颠沛流离,未能侍奉父母膝下,乃是一生之憾,幸而有伯母在堂,总算得一二宽慰,伯母心细恩慈,不知……不知当年我父母可有遗物,能予我缅怀一二?” 房间陡然安静。 周氏看了温瑜一眼。 温瑜眼底陡转,轻轻叹了口气:“弟弟有所不知,当年我们一同走丢,府里为了寻找,耗费了相当大人力物力,你是叔婶独子,他们花费财物更是不知凡几,为了寻你婶婶嫁妆都掏空了,我父亲母亲都跟着填了不少……咱们大房虽有国公府的名头,底子却比别的房头薄很多的。” “如此,只能灵前多多供奉一二,聊表孝心了,”温阮微垂睫,似有些羞涩,“我在乡野长大,倒是懂伺候粮种,擅养菜蔬。” 温瑜要努力绷紧,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能有什么见识,这么好的机会,也想不起来要点好东西,只想着种地。 周氏却笑了,慈爱又亲切:“既然如此,你娘名下的庄子给你种吧?虽当年嫁妆花光了,更没剩下银钱,可陪嫁的田产庄子卖了不祥,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多,这些年没人愿意管,只我代掌着,正好予了你,不求什么出息,能让你解个闷,得个慰藉,也算有用了。” 温阮愣住了,似乎很意外:“真,真的?” “瞧这傻孩子,一个庄子算什么,”周氏微笑道,“只是疼你归疼你,我们大房的事,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别人插不了手,可国公府规矩不能乱。你初初归家,就在家里放火,虽说有分寸,也是一时情急,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火这种事一点不能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犯了规矩,二房那孙妈妈不敢瞒,必会报上去,你三婶婶和二叔祖母予我大房面子,只怕也不会罚,咱们却不能不知礼数,叫别人看笑话。” 温阮:“大伯母的意思是……” “正好你才回来,没在父母跟前尽过孝,今日便去祠堂跪跪灵吧,国公爷和老太太知道,还能夸你一句有孝心,”周氏一副极为小辈着想的操心神态,“我这就打发人叫管事准备,你跪完了,明日一早就去办过契手续。” “行了不用谢,都是一家人,往后日子长着呢,去吧,叫你爹娘好好看看你。” “是,多谢大伯母。” 周氏罚的利落,庄子给的利落,温阮也应的利落,行了礼就走了。 “娘真给了他?” 温阮走后,温茹从屏风后绕出,之前她一直都在,温阮来时,她刚好不小心茶水湿了衣,去里屋整理,完事出来人已经在了,她不好突兀,就没出来。 温瑜执壶,给她添上茶:“弟弟回来,母亲总要折些东西,给了不值钱的,才不会纠结值钱的。” 旁人还要夸一句周氏慈爱,关怀小辈。 也就是温阮眼皮子浅,一个庄子就打发了,还欢天喜地,若是他…… 温瑜垂了眼。 温茹:“我不喜欢他,起的什么名字,阮,软,一看就不经事,娘提起他父母,他都没哭一下,没良心。” “你懂什么。” 周氏垂睫饮了口茶。 哭不出来,反应倒是快,经由小笼包切入话题,从遗物缅怀角度圆回来了,还顺杆爬,踩着她表达的关心心思,要了东西…… 不管东西好不好,多不多,要到了,就是本事,比当年的温瑜聪明多了。 不过只要了地,也就这格局了,且先相处看看,他要是乖一点…… 周氏放下茶盏:“潘家月末要办寿宴,你衣裳挑好了没有?” 温茹脸立刻拉了下来:“都说了我不喜欢那个丑八怪!他们家名声那般不好,没的连累我,非得像蛾表姐那样,闹得满城风雨,叫人背后议论指点,连带着我们一家子出门都臊的慌才好么!” “闭嘴!”周氏眼神瞬间冷戾,“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我,我又没说什么!”温菇眼圈一红,捂着脸跑了出去。 周氏捏了捏眉心,看向温瑜:“她喜欢栀子花皂,听说很难买,我之前没应她,你这几日看看,有没有门路买到,多少银子我都允。” 温瑜束手端站,很是恭敬:“是,儿子一定办好。” 周氏又呷了几口茶,情绪稳下来,淡淡睨了温瑜一眼:“你竟被一个外来的泥腿子压了,我很失望。” 温瑜:“此次确是我思虑不周,没办好事,让母亲担心了。” “我倒没怪你的意思,院子纵使烧了毁了又如何,再修就是,国公府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顾,可现在大房,可是有两个男丁了。” 周氏定定看着庶子:“你若再不长进,我恐护不住你。” 温瑜明白,周氏这是在点他,大房原本只有他一个庶子,唯一男丁,可现在再来一个嫡小少爷,不但不是唯一男丁,还差了嫡庶出身…… 他同温阮本就是对手,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不会改。 可他已经不是上辈子的他了。 “儿子蠢笨,只知孝顺母亲,其它皆不懂,如今长大,哪还需母亲再护,该守护反哺母亲才是,”温瑜表情恭敬,声音也谦雅,“妹妹这里,母亲也莫催太紧,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亲事一定顺利,嫁与谁都是不错的。” 周氏叹:“是啊,嫁哪个都好,偏她看重的是对她无意的那个。” 温瑜:“母亲宽心,这两日我带妹妹出去散散心,许就想开了。” “我自是放心你的,”周氏目光别有深意,“我方才予了温阮东西,你的,更不会少,这家里主心骨到底是谁……你该懂。” “是。” 温瑜请安离开,于无人处,长长呼了口气。 重活一回,他知道未来发生的事,这次和上次一样,又不一样……是他改变了为难温阮的方法,对方反应不一样,其它便也不一样了么? 不过没关系,总归他知道的,别人不知道,他永远都能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比如现在。 他转过海棠门,果然,温茹在等他,和上辈子一样。 上次他没表现好,温茹小气,记恨了他很久,这次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他走上前去,微笑道:“听闻方小侯爷近日归京了,妹妹知道的,他最喜欢去顺福华喝酒,后日我正好要去那条街,那边铺子那日会上两块栀子花皂,妹妹可要同去?” 温茹很是惊喜:“你怎知道的!我要去!” 其实方小侯爷并不会出现,倒是那块栀子花皂,会被哄抢,若是当时温阮也在,又土又脏又丢脸,坏了温茹的事…… 呵,只跪一跪,算什么罚? 他这个当哥哥的,得教会弟弟眉眼高低,在京城地界,得罪了贵圈,这苦日子,可长着呢。 第4章 你骗人 温阮更衣净手后,来到了小祠堂。 小祠堂只做日常供奉使用,不大,高高摆着几排牌位,除供桌蒲团还算讲究外,并无它物,看起来肃冷又阴森。 南星眉头紧皱:“少爷当真要跪?” “的确应该好好拜见。” 温阮找到温琅和阮氏的牌位,敛衣掀袍,跪在了蒲团上:“你先下去吧。” 他和满腹鬼胎的人无话可说,也没必要,对真正爱着‘温阮’的人,却没有办法敷衍。 “很荣幸认识两位……” 温阮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心音低轻,解释了自己此时此刻,身在此处的缘由。 他不信神佛,却无法解释自己灵魂的穿越,不知前身在何处,有没有和爱他的父母相聚……他不畏和这对夫妻相见,因他没做错任何事,前身也没做错任何事,可有了这段缘分,总归是一段因果,来日人前会以父母相称,不敢相负。 他非卑劣恶人,不会行不端之事,引来骂名,连累父母蒙羞,心疼亲子身体,若有机会,也会尽力调查前身遇害始末,慰生者心,安逝者魂。 不知两位生前有怎样的故事,怎样的抱负,只看过父亲写过的一行诗,昂藏肃正,志向远大,该和我同……希望我此生作为,不会让两位失望。 “……小祠堂门关了,里头跪着的是小少爷?” “可不就是他!一回来又是烧院子,又是罚跪,可见是个没规矩的。” “听说一回来就要了个郊外庄子?大奶奶倒是大方,要就给了……” “你这小蹄子懂什么,心思比盘子还浅,国公府最值钱的难道是几亩地?小少爷什么身份,大房,嫡出!本是一步登天的开局,这要是想左了,以后……啧。” 南星安静贴在屋角墙侧,等这群嚼舌根的下人远去。 ……庸人怎会懂,少爷想要的,才不是什么虚名富贵。 唔,少爷跪灵辛苦,他得去外头弄些好吃的给少爷补补。 周氏倒是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管事就等着温阮,干脆利落的把契书给过了,从此京郊西北,地段很不错,面积也可以的庄子,就是温阮名下产业了。 “走走,快!这芒种都过了,再不种就来不及了!” 温阮契书往怀里一揣,国公府都不回了,拉着南星就要直奔城门。 “少爷莫急,”南星目光在街上扫过,迅速锁定了一家车马行,“出门前府里马车没报备,不能出城,路太远,咱们得租个车。” 至于往哪儿租,租谁家的,他这两天在熟悉京城环境时,已经摸的差不多。 温阮没意见,随南星安排,百无聊赖看街上来往的人,觉得什么都挺有趣,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公子玉面,珠玉生辉,惹的来往百姓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待车租好,上了马车,温阮指着窗外不远,问南星:“置办这么多大宗物件,拴着红彤彤的绸花,应该是要办嫁娶?这不是喜事,为何要加蒙一层灰布?” 这个南星知道:“因为是恶月,有规矩的人家讲究多,不能嫁娶,不能建房,不能砌灶,不能搬家。” 温阮想到大房温茹:“所以大伯母想给女儿说亲,也不能大张旗鼓?” 南星点头:“总归不能明说。” 第5节 温阮又指向街道尽头:“方才那边很多官兵,现在开始搬东西,怎么有点像……抄家?” “是抄家,”这个南星也知道,“户部侍郎谌永安前两日下了狱,说是私贩赈灾粮,贪墨。” 温阮:“赈灾粮……漱州的桃花汛?” 南星:“听说是。” 温阮垂了眉。漱州河道积年淤堵未通,但因其连年气候称不上多雨,从未有过大灾,朝廷无人重视,谁料今年桃花汛凶猛,四月中竟然连下几天暴雨,灾情来的又猛又快…… 南星冷眼看着抄家的队伍蜿蜒:“大官哪里管灾民死活,什么钱不敢下手。” 温阮眉微蹙:“漱州……有灾粮却未至,恐生乱象,那里又是入江南必经之路,漕运怕是会受影响。” “漕运哪年不出点事?年年粮往哪儿走,哪里该多点,哪里该少点,多的给了谁,少的苦了谁,不都用命在争?少爷不是说过——”南星看温阮。 “若想解决,只在民生。” 温阮放下车帘:“粮能种多,产多,人人都吃得饱,便不会有这么多纷争。” 这话有些理想,人的劣根性天生就在,私欲没有尽头,小到家族,大到政权,哪里都有黑暗斗争,粮多了不代表人心就大公无私了,可至少……普通人能不饿肚子,不会到了饥荒年,死亡无数。 南星眼睛灼亮:“所以今年的玉蜀黍,产量能不能翻倍?” 是的,自家少爷没撒谎,真的擅长伺候庄稼,而且很厉害,自四年半前病好了,就开始折腾庄稼种子,从大家都知道的水稻,麦菽,到大家都没见过的玉蜀黍,搞什么‘本地品种杂交’技术,从研究地肥,到防治病虫,一年到头基本没走出过田间地头,接连几年下来,成果显著,信他的,跟着他种的,每家每户亩产至少翻了三倍,不信他的……根本没有人不信,时下少爷在泗州,没有人不尊敬,没有人不维护,外人谁敢说一句不好听的,能让本地人揍的亲爹都认不出,哪像如今在国公府,受这么大委屈。 温阮微笑:“应该可以?我不保证。” 在现代学过相关方面的技术是一回事,到古代真正亲自去做,是另一回事。 比如水稻和玉米,所有农作物都是有一个驯化过程的,单研究肥力不行,它们得在一个地方与本地植物进行足够多的相处和杂交,才能演变进化成生存能力更强,产出更高的作物良种,这时候再用上化肥,则产量更为喜人,如果本身品种还没达到那个级别,给什么肥都没用,增产一倍和增产十倍需要的条件差很多。 他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些基础工作,到现在,勉强算成果喜人,所有问题方法也都整理成册,带出了几个徒弟,泗州的事交给他们,他则来到京城,看有没有更多的机会。 农作物的品种还是有限,他想要寻找驯化更多,就得往消息灵通的地方看。 “真的?”南星眼睛更亮,少爷从不自夸,心里有数能做到十分,也只会往外说五分,现在说应该可以翻倍,那这个翻倍就是最低线,他们带到京城来,马上要试种的这批种子,亩产一定更强! 温阮眼眸弯弯:“那就要看南星一会种地卖不卖力气了。” “卖!要抢种是不是?您就瞧好吧!” 南星当即撸袖子,人也真的肯干,到了地方就热火朝天的安排起来。 先拿出地契,把庄子里的人叫过来,让他们认了主,又指挥大家准备这准备那,最后安排下活,全部拉到田间地头,别的不说,先把玉蜀黍种上! 温阮当然是带头的,不但自己要干,还要各处指挥教学,好在这里的地不少,之前人有些惫懒,地整的可以,还没往下种庄稼,正好方便了他。 这些玉蜀黍种子就是玉米,他在三年前发现,但并不是好良种,产量不大,味道也不好,百姓们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当粮食种,泗州气候温暖,一般粮食一年两三熟不是问题,三年他进行了八次杂交种植,每次分批进行不同实验,到现在终于收获不错,能算得上良种了,北方气候同样适宜生长,他本就想过来试试,再驯化两年,这个玉蜀黍良种应该可以培育的更好,推广全国…… 国公府来的倒正是时候。 “……看着地不少,种起来却感觉还是不够啊。” 温阮中间擦汗,看着远方平坦地面:“要是能把那边的也买下来就好了。” 正好连成片,来来去去也不累。 南星:…… 温阮:“唔,得再赚点钱。” 在泗州,田地置换是经常的事,比如谁家娶妇嫁女,田产变动,就想找些边上挨着的,或换或买,大家一起看看地的大小,肥度,有没有种着庄稼,谈一个合适的价格,并不算难。 但南星说:“恐怕不行,赚多少都悬。” 温阮意外:“不行?” “那是潘家的地,五城兵马司潘家,上头还有个在枢密院做副都承旨的本家家主,和中书令,二皇子三皇子关系都不错,怎会随便变田产?”南星方才安排活时就顺便打听了一嘴,“那边一大片,连绵不绝,都是他一家的,他还曾问过咱们这边庄子,能不能卖。” 温阮:…… 所以周氏给地给的这么干脆?因为有麻烦? “那那边呢?”他指向反方向,同样连绵不绝,更大的一片地。 南星脸色就更不好了:“听说是六皇子的田庄。” 潘家不会卖自家连成片的地,六皇子就更别想了,作为夹在中间,最小的一片,他们这个小庄子简直突兀,南星怀疑,潘家只是来问过,没有尽力促成这个田产交易,可能并不是怕国公府,而是与六皇子有关。 温阮也想到了这点,僵僵一笑:“这不挺好,麻烦变的没那么大了。” 只是大约话题聊到了这里,感觉周遭气氛像也变了,原本的与世无争平坦开阔,变的有些危机四伏处处是坑,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盯着的悚然感。 南星看到远处安排送饭的人来了:“过午了,少爷先吃点东西,歇一下再干?” “行。” 温阮也的确有点干不下去,把玉蜀黍种子往旁边一包一放,走向田埂树边,先净手。 正打着花皂洗着手,突然从小树林里蹿……滚出来一个人。 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衣服脏了,腰带上不知拴过荷包还是玉佩的丝绦断了,人也直接摔了个屁蹲,十分不雅的滚到温阮面前,四目相对。 温阮:…… 低头看看自己搓出泡沫的手,淡淡的栀子花香,再看看对方,眼睛也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花皂搓出的泡沫。 “你……要不要洗洗?” “要!”对方声音干脆,腰身弹翻,跳了过来。 温阮:…… 他让开,接过南星递来的巾帕擦手。 这人立刻脸扎进盆里,双手捧着水撩了好几下,再认真拿起花皂,在手上脸上搓出泡泡,把自己洗干净。 温阮这才看清楚,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环眼高鼻,肤色微深,面部轮廓深邃,眉尾高扬似剑锋,一双眼睛尤为明亮,气势昂扬,身上衣服料子虽有破损,却能看出来不便宜,应该是谁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刚刚淘气干了什么事,才如此狼狈。 “你……” “咕噜……” 温阮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对方肚子鸣叫声,南星打开食盒,饭菜摆到石台上时,这个声音更明显,少年眼睛也不由自主飘了过去。 “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打扰了!” 少年一点不觉得尴尬,过去一屁股坐下了。 南星:…… 少年没让南星帮忙,自己伸手盛了粥,抓过一块饼就要啃:“我叫方锐,一饭之恩,必有厚报,早则今日傍晚,晚则明日午时,请这位——” 温阮坐到他对面:“温阮。” “温兄弟放心,我从不白受别人的好!” 方锐是真的又累又饿,走不动道,六皇子简直不是人,下手这么狠,他有多久没被逼到这份上了!就皇宫里那些皇子妃嫔,谁敢这么对他凶! 本以为厚着脸皮蹭别人一顿饭,谁知一口粥下肚,他眼睛立刻亮了—— “这是什么粥!” 为何如此香甜,如此软糯? 温阮:“玉蜀黍。” 没听说过。 是什么新型的粮食么?边关没吃到过,京城好像也没有?还是他回京城回的太少了? 方锐又尝了一口饼,眼睛更亮:“这个也是玉蜀黍?” 松松软软,有一股特殊的香甜,抿开后化在舌尖,也是从未吃到的味道! 温阮颌首:“喜欢就多用些。” 方锐发现对方不是假客气,这种他没吃过,很香甜很好吃,非常能饱腹的粥饼,这里有很多,完全够他们吃饱,不但他在吃,坐在对面的温公子在吃,旁边脸臭的长随也在吃。 长随不但跟他们吃一样的东西,还用同样的花皂洗手! 不是,他离开京城真的只是三个月,不是三年?哪来的公子哥这么富!不,不仅仅是富,还生的特别好看,眉目如画,笑眼融春风,见之可亲,气度天成。 温阮注意到他的视线,目光扫过花皂:“哦,假的,印签不对,不是京城惯买的奢贵东西。” 方锐:…… 骗人! 作为京城最出名的纨绔子弟,哪怕远去边关,该掌握的一点不少,尤其侈贵玩意,这扬名于江南,渗透到京城,风靡一时,有价无市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品质,这色泽,这留于指尖经久不散的幽香……这要是假货,假货要能做成这个样子,还有真货什么事! 要知道奢侈物也是有潜规则的,贡品是精品,精品却未必是贡品,市面上流行的好东西,最好的,一定是源头掌握者自己用的…… 面前这个少年,不简单啊。 得交个朋友。 第5章 是谁在丢人现眼 傍晚,温国公府。 周氏被告知,温阮没回府,在庄子上种地呢。 “我以为他只是眼皮子浅,没想到竟真喜欢种地?”周氏一口茶好悬喷出来,帕子印了印嘴角,“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上不得台面。” 刘妈妈快手快脚换了盏茶:“可不说呢。” “不回来就不回来,”周氏眼底轻转,“二房来信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刘妈妈:“老太太身子还不怎么好,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可家里小少爷回来了,这么僵着不像话,明日二房卢氏和小卢氏,至少得回来一个……” 周氏:“茹姐儿呢?怎么还不过来吃饭?” 刘妈妈:“说是明日要和大少爷一起出去逛逛,挑衣服呢,不得闲,饭菜叫送到院子里去。” “倒是还行,”周氏满意庶子听话,“还能有点用。” 刘妈妈觑着主子脸色:“要不要叫过来叮嘱几句?” 第6节 “不必了,他该有分寸。” 倒是女儿……真得争点气才行。 周氏垂眸:“摆饭吧。” 温瑜这边,也听到了温阮不回府的消息。 “不回来好啊……” 他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夜幕渐渐的深空。 霍家分铺那两块新到栀子花皂,今晚会被偷一块,明日只能推出一块来卖,只有一个,可就不好抢了,温茹只要去了,必会尽力,其他买家也会竞价,钱不够时,其它手段凑,若这时温阮出来丢脸,温茹也免不了尴尬,温茹不好过,就不会让惹她的人好过…… 温阮今夜不回来,便不会听到任何风声动静,他也不需太小心,正可多多推动,让家里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只有几个人抢花皂,怎么会热闹?看热闹的人少了,丢的脸不就少了? 他得邀大家都过来,共享盛景啊。 别人一夜过得有多忙多精彩,温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累,睡得很沉很踏实,第二天晨起还得继续。 别看南星在他面前乖顺听话好脾气,其实人很聪明,不大好惹,也很有手段,精力旺盛,昨天一边种着地,一边把庄子上的人使唤的团团转,晚上回来又是找茬立威又是平事恩赏,给众人紧弦,晨间起来一看,这里的人已经很知道眉眼高低,很尊敬温阮这个新主子了。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 温阮带着大家一起继续抢种,先把所有种子种下去,之后的事,可以慢慢捋。 好在庄子上的地不错,按时节耕松积肥,刚好又没种庄稼,这个点卡的简直完美,眼下只需要种种子,浇上足够的水,就够了。 只做这点事,速度很快,昨天活儿已干完大半,今天忙不了一个上午,就基本齐活。 昨天过来的仓促,又没回去,属于先斩后奏,不太礼貌,今天怎么都得回去看看,温阮简单清理了自己,就和南星一起,坐上了租来的马车。 “呼——驾!” 不得不说,都是马车,有些人的就是不一样。 别人的马车呼啸而至,掀起风卷,尘土能把这边兜个跟头,这边驾车的马怂的直夹尾巴,头都不敢甩。 温阮:…… “像是从六皇子庄子上出来的……”南星也很难不怂,“贵人骄矜,嚣张跋扈在所难免。” 惹不起。 温阮没想惹,只是羡慕地看着瞬间拉远的距离,有点馋那马车。 “还是得挣钱……” 温阮思考,要不要借一借京城最近流行的风向。 “把我年前试着做烈酒的琉璃套拿过来,还有蔷薇……唔,我记得我们来京城前,霍煦宁说,他有一个巨大的蔷薇园,所有的花都可以摘来予我?” “他还不是想诓哄少爷干活,赶紧给他做新东西,”南星想起那个奸商,心情就很复杂,掏钱分成很大方,就是太吵太缠人,“少爷是想……” 温阮:“一点新东西,比花皂更好闻。” 南星懂了:“借着这股风,传出去?” 温阮:“有点来不及,但可以先准备起来,静待时机。” 京城市场很不错,花皂都能卖出这种价格,味道更清新,更绵长,留香更久的东西,定然也不错。 南星愤愤不甘:“岂不是又便宜了那姓霍的……” 温阮倒是大方:“放心,你家少爷肚子里货多着呢,他掏不空。” 南星不说话了。 少爷本是公府嫡孙,本该过得更富足,更尊贵,而非天天扎根田间地头,被人叫泥腿子乡巴佬,被人瞧不起…… 在泗州,少爷可是宝贝,百姓的救世主,商行的财神爷,粮税官恨不得高高供起的人,国公府短视至此,怕是没什么好未来。 他原本以为,少爷找回了身世,找到了家人,定然锦上添花,少爷就应该被更多人尊敬遥望,有了公府做靠山,未来想做什么都会顺利轻松,哪知竟是来了龙潭虎穴……少爷这个样子回府,想也知道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是得赚点钱,省得来日还要被那起子人骂吃白饭。 “……教你的可记住了?” 南星后背陡然一寒:“少爷说的是?” “除了作业还能是什么呢,”温阮笑眯眯,“乖孩子,来,同我说说,上次布置给你的题,解出来没有?” 南星:……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吩咐到位——” 说着就要跳车回庄子,却被一只手薅住了后脖领。 温阮:“逃课惩罚加倍。” 南星仍然在挣扎:“昨天那个蹭饭的人说要来谢,叫咱们等来着……” 温阮:“作业加倍。” 南星脑袋耷拉下来:“……是,老师。” 巳时末,方锐来到了蹭过饭的地头,人呢? 他一路打听到温国公府的庄子,下人却道温阮回府了? 不是说好了等他来拜谢么!那可不是寻常人吃得起的饭!他方小侯爷的名声竟然不管用了,竟然这回没有故意碰瓷,没有挟恩以报,连一声谢对方都不在意么! 不行,他不允许! 方锐锐利视线看往城门方向,催马奔袭—— “驾!” 城内霍家分铺,店面不大,人头攒动,挤得人心浮气躁。 温茹头疼的紧:“这些都是来买栀子花皂的?” 这么多人,不知道会竞出什么价,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买到。 温瑜站在她身前,替她挡着人群:“不知怎的,这么多人听到了消息,今日这花皂怕是不好买……咱们往西,到了雅厅,就没这么多人挤了,稍后先看看,有机会就买,买不到也别硬撑,别人喜欢妹妹,同妹妹交好,是喜欢妹妹的人,而不是妹妹有的东西。” 温茹敷衍的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意。 要不是她是国公府嫡女,娘亲嫁妆也丰厚,她能被贵圈里长辈们喜欢,小辈们拉着交朋友?也不看看那些往日圈子里风头尽出,却贬官抄家的人家都哪里去了? 所有人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实则都是先敬衣装后敬人,你走的越高,越贵,别人也越尊敬,能平事办事,什么人品,都是虚的。 娘亲同她说过,不是贵人,就得拥有一个贵人,她出身不低,为什么不能更上一步?府里江河日下,不知情的外人面前还能傲一傲,实则用点好东西都得算着,上回出门连那做皇商家的小姐都敢嘲笑她,她才不要随便嫁个男人,她要过得比所有人都好!不叫任何人小看! “这不是茹姐姐,你也来啦?” 到了雅厅,一个黄裙姑娘走过来,语似殷勤:“这花皂连姐姐都想要,我怕是抢不到啦。” “可不是,国公府嫡女呢,要是今日压不过价,可怎生是好?” 有人殷勤,就有人想看笑话,一个粉裙姑娘突然呛声。 都是熟人,黄裙张觅珍,粉裙葛凌春,前者滑头,出身低,最会说漂亮话,谁都巴结,后者伯府嫡女,同温茹打小不对付,见面就掐,但凡抓到一个点,她就能掀风搞雨…… 真是晦气。 “一块花皂而已,怎值如此大惊小怪,”有个执扇子公子横过来,挡在温茹面前,“温二姑娘若不出价,只能是不想买,不是买不了,温二姑娘若不喜出此风头,随便支应一声,我买了送来也是小事一桩。” 是薛恭林。 二皇子舅家的那个薛,也是上巳节后打听过温茹的薛家小辈。 在温瑜开口维护妹妹之前,在温茹自己反击之前,他站在前面这般说话,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问题是他还真有这个底气,薛家做海商生意,最丰的就是家财,今日这花皂,谁敢说他买不不起,那才是真真瞎了眼。 温茹看不上薛家,但被这么维护…… 她面染红霞,骄矜抬下巴:“谁让你帮了!” 薛恭林阖扇拱手,满眼柔情:“是是是,都是小可多事,扰温二姑娘心烦了。” 温茹哼了一声,越过他,坐到窗边雅座。 …… 赶路途中,温阮摸了摸肚子,饿了。他决定不委屈自己,先垫一垫。 南星迅速推荐并找到了一家开在巷子边的馄饨铺,价低味美,当然价格不重要,贵的不是吃不起,只是这家馄饨特别地道,本地人都说好,自家少爷来到京城,还没正经尝过本地风味呢。 温阮没意见,他现在又饿又渴,确实想吃些连汤带水的东西,招招手叫南星坐下一起吃。 主仆俩相处模式很随意,尤其没外人的时候,同席而坐吃个饭再正常不过。 但有人看不顺眼。 “噫……那位公子是叫下人一起坐着吃饭?怎这般没规矩?” “恶,两三分钱一碗的馄饨,在哪吃不行,非得在这恶心人?” “说是公子,裤腿上怎么有泥点子,难道是装的?” “长得倒是还行,气质也正,不像是招摇撞骗的啊……” “咦?这腰带,好像是温国公家的徽记……” “都让让——” 葛凌春闻风挤过来一看,差点笑出声:“哟,还真是温国公府的人,瞧这打扮,这气派,莫不是才找回家的嫡小少爷,温茹的哥哥吧!” 贵圈无秘密,尤其特殊关照收集的方向,来远伯府早就知道温国公府找回嫡小少爷的事,只是还未见过,谁料今日一见,这般大的惊喜。 她当然是故意的,音长声高,整个雅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温茹走到窗边一看,还真是温阮!回来什么好事没干过,到处丢人! 葛凌春啧啧:“坐在小杌子上背着人偷偷吃馄饨,这是得多饿多穷多上不得台面,你们温国公府再不讲究,也不至于这么苛待嫡小少爷吧?我说温茹啊,你哥哥来接你了,你还不过去行礼问安,顺便帮忙结个账?” 温茹气的脸都红了,哪里还记得周氏交待的话,直接冲着窗外叫温阮:“还不快走!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温阮看到侧方店铺窗侧内突然出现的人,再低头看看碗里还有一小半的馄饨—— 怎么,京城地界的小馄饨,竟是不能让吃的么? 见他不动,两眼发直的看着没吃完的馄饨,好像一辈子没吃过饭一样,温茹更气:“你可知道这里在做什么!霍家江南总铺的栀子花皂终于到货,今日要竞拍!是你能参与的么!” 第7节 温阮:“我没想买。” 温茹:“但你碍大家的眼了,还不快滚!” 第6章 谁是大宝贝呀 雅厅陡然寂静。 一众贵圈少爷姑娘聚在霍家商铺,想要竞拍最新的栀子花皂,本以为自己的消息是独一份,没想到人竟这么多,恐此次没什么收获,谁料意兴阑珊之际,竟然有大热闹看! 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嫡小少爷?和嫡长房嫡女不和? 温茹大家都很熟悉,同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总能碰到几次,温阮就着实很新鲜了。 少年郎皮肤白皙,生的很精致,长眉覆目,眸光灵动,笑唇天生,让人见之欣喜,陡生亲近感。 阳光灿烂,风也温柔,少年郎即便衣裳穿的没那么周正,仍不减风采,如风拂竹林,月出云端。 温瑜过来拉了拉温茹袖子,小声提醒:“别这样,这是在外面。” 温茹这才注意到周围视线,脸憋的更红,好烦,丢死人了! 温瑜就体面多了,微笑看向窗外:“不成想弟弟也来了这里,要不要进来一同看看?不懂也没关系,可以学。” 他当然知道温阮今日会在这里吃馄饨,也知道霍家那栀子花皂一直不拿出来,是因为丢了一块,虽然前因后果并不知晓,但……可以混淆不是么? 温阮知道温瑜在点他,初见面‘假皂’的事,今天好像不能善了,他继续低头吃小馄饨:“不了吧,我觉得我那假的也挺好用。” 假的?温国公府怕不是发生过什么?这新接回府的嫡小少爷想表现没表现得了,买了假货? “不好了——铺子迟迟不拿出栀子花皂,是因为丢了一块,先前说的两块,现在只有一块了!”有人从铺子后面进来,慌张喊出新得的消息。 这个节骨点…… 窗外突然出现的人。 人群里不知谁下意识喊了句:“该不是你偷了吧?” 在场人都是买得起的,奔着竞价来的,唯独窗外吃馄饨的那个,知道这金贵东西,却买不起,还贪图便宜用过假货。 …… “还真是大胆!” 温国公府里,周氏手猛的拍向桌面:“我早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就是来克我们的,你数数他一回来干了多少恶心事,丢了多少人!如今连我女儿都跟着遭殃,刘妈妈——你亲自去,给我把那个不孝子押回来! ” 刘妈妈肃容俯首:“是!” 大门口,将将驶进来的马车上,二房三奶奶小卢氏正好跟着听说了这件事:“……哦?不仅买过假花皂,还偷了霍家铺子?有意思……” 她垂眉想了下,道:“大嫂那边必有动作,我既回来了,就不能装不知道,孙妈妈,你过去看一眼吧。” 孙妈妈笑着:“是。” 城门口,小卢氏婆母,二房真正主心骨,掌理中馈的二太太卢氏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看向一同回来,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唉,小辈这么折腾,着实不像话,别生出什么祸事才好,妈妈您看,要不过去看看?” 王妈妈也面露忧心:“是得看着点,孩子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老太太十三年没见过这个曾孙子了,总得像个样子。” 除了国公府,还有其它各种提前被下过功夫的地方,全部伺机而动,生怕赶不上这一波打压教训,不能拿个头彩。 霍家铺子斜侧,茶楼二楼靠窗包厢。 玄衣男子看着下方这一出闹剧,薄唇轻掀:“……熊丁拼出一条命逃出,就为偷一枚花皂?” 师牧云懒懒摇着玉骨描金扇:“这还真不奇怪,如今在京城,花皂可是男子讨好心上人最诚挚的心意,谁不知道——哦,你不知道。” 玄衣男子盯过来,眸底寂冷锐寒。 师牧云清咳一声,扇子掩唇:“大约四个月前,花皂横空出世,先是在江南风靡,后传入京城,色润如玉,细腻如脂,香气花盈,用起来干净舒爽,迅速得有钱人追捧,只是产量有限,商家做生意也有手段,如今不管江南还是京城,得非富即贵才能享受到。” 货确实好,卖货手段也好,才至如今场面。 不过大部分人不会思考这些,只见所有人都追捧,自也想要。 “口碑赞叹,向往嫉妒,赋予了它现在的价值——心上人收到,一定会很开心。” “心上人……” 玄衣男子矜贵腔调哼出讽刺:“他的命都要没了。” 师牧云扇子指向楼下:“你看这些人,不也为了一块花皂抢破头?” 温瑜目光微闪,就着温阮刚刚的话:“我倒是想起来……” “想起什么?”温茹目光突然犀利,意识到这是一个能挽回自己面子的点。 温瑜有些犹豫:“还是不说了……” 似乎顾着温阮的脸面。 温茹哪里干:“让你说你就说!” 温瑜才无奈道:“就是接弟弟回来的第一天,他包袱里面掉出来一块花皂,我还道弟弟太客气,还准备了礼物,谁知细看却觉不对,花雕印刻不一样,想是假货,弟弟也懂事,并未拿出来,留了自用,今日遇到这事大约只是凑巧,大家或许……或许误会了弟弟。 ” “哪来这么巧的事?” “怎么到他这儿就误会了?” “听说你们这小少爷是从乡下接来的,哪来的钱买这金贵东西?怕不就是偷的!” “铺子现在才放出消息,那栀子花皂恐丢失时间不长,没准现在就在小偷身上,既然说是误会,敢不敢让大家搜上一搜!” 便是普通人,也不会愿意随便被搜身,何况国公府小少爷,尊严何在? 真叫他们搜了,以后这位小少爷,怕是没脸在京城走动了。 茶楼上,师牧云扇子遮了半边脸,有些不忍心看:“这小孩要倒霉了。” 玄衣男子眸底霜色依旧,只视线往那被欺负的少年腰身上转了下。 师牧云察觉到了,扇子刷的合上,一脸兴味:“你终于对一个人心生怜……” 玄衣男子:“他很幸运。” 师牧云:“能被你看中,可不就……” 玄衣男子:“腰身细瘦如竹,体质不佳,死起来会很快,痛苦较常人少。” 师牧云:…… “我看谁敢。” 南星一甩袍角,站到温阮身侧。 他此前存在感并不强,现在说话也未刻意扬声,可陡然迸发的气势却很惊人,眸底戾色浮起,肩腰力量感十足,分明瘦削,却让人感觉到了带着血光的肃杀之气—— 这不是寻常下人。 “呵,不过一个下人,怎敢在国公府嫡女面前造次!”薛恭林冷笑,在别人被气势震慑时,站到了温茹身侧。 温茹瞬间昂起了头。 没错,她才是正经温国公嫡长枝,若她生为男子,这温阮算个什么东西! “温二姑娘是不是该替大家做个决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小少爷才回府,怕是不懂那么多规矩,温二姑娘可是知轻重的,替哥哥洗清嫌疑而已,不会连这种决定都不敢下吧?” “今日花皂又不是你温二姑娘一个人要买,大家都要买,出了事,不能不清不白过去吧?” “偷东西,公府的人都不管?” 一人一句,几乎把温茹架了起来。 温茹少有经历这种场面,在家里她被娘亲耳提面命,提醒这事该怎么做,那事哪里做的不好,在二房面前也从没得过什么脸,人人都说她姐姐怎么怎么好,从未有人真心诚意夸她,以她马首是瞻过,换别人被这么推着,或许很难受,她却难得兴奋起来,觉得自己该做这个主,所有人里,自己也是最配最应该做主的人—— “来人!还不给我把他押起来——” “我看谁敢!” 突然一人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勒马挡到温阮面前,锦衣窄袍,玉面金冠,剑眉高扬,环眼生威,手中鞭声清脆,姿态张扬的不得了,可不就是闻名京城,听到名字都得退两步的纨绔公子,小侯爷方锐! 他一出现,现场陡然安静,人们纷纷露出牙疼表情。 温茹怔了下,先是脸红,见到了喜欢的人,怎会不害羞?很快又转白,喜欢的人来了,却不是帮她……帮那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么! 薛恭林就在温茹身侧,自然看到了这个变化,别人怕方锐,他可不怕:“你耍什么威风——” 方锐却理都没理他,直接翻身下马,走到温阮面前:“你没事吧?吓没吓着?” 温阮:…… 帅哥你谁? 虽然昨天见过,但好像并没有这么富贵? 方锐脸有点臭:“不是叫你等我,非得先走,胆敢瞧不上我?” 害他追的吃了一路土,屁股都颠疼了。 温阮:…… “我方小侯罩着的朋友,竟被欺负的说不出话,”方锐冷眼扫了周围一圈,又落回温阮身上,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没用! ” 温阮默默转向南星…… 我们,朋友? 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 南星沉默片刻,倒是很快接受,向方锐行礼,恭敬加一点点热络,替自家少爷圆场:“见过小侯爷。” 别人都给出名头了,不用白不用,人家是小侯爷,折了面子不好,而且一副很好骗……一副浩然正气,直爽磊落的样子,想来交朋友不亏,少爷把握得住。 方锐悄悄朝温阮眨了下眼,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不想认账了?我昨日说我祖母和娘亲都喜欢那花皂,你说过予我的!” 温阮:…… 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方锐无声启唇:给钱的。 然后在别人没反应过来前,瞪圆了眼睛:“可别想骗我说没有!就你那随便用随便扔,随便下人都能用的样子,怎会没门路弄不到?还有你那皂上的雕印,同京城里卖的不一样,明显是江南霍家最正宗的样式,刚出来你就有,你不是有门路……就是自己会做!” 现场陡然安静。 第8节 嘶,下人都随便用! ……所以刚刚,他们是真误会别人了?人有那么大门路,怎会看得上小小栀子花皂,人可能自己就有,没准不止栀子花皂,连十二花神皂人家都有呢! 所以温国公府庶子温瑜,是认错了?总不能方小侯也认错了吧?方小侯爷可是京城著名的纨绔,又有钱,什么没玩过,不可能打眼。 他们刚刚算是丢大人了……不过也没关系,最丢人现眼的不是他们,是国公府这对兄妹啊! 嘶,别的不说,若这找回来的小少爷真会做花皂,那国公府岂不是要发达了?还是泼天的富贵……之前悄悄卖过田产,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缺钱,现在有了这么个金母鸡,可能就真不缺钱了…… 这么个大宝贝不好好护着,还由着人欺负,国公府也是瞎啊。 南星看着气氛变化,退了回去。 温阮其实并不是被欺负的说不出话,他可以应对,可事态龙卷风一样发展,快的他都没发挥空间…… 他看了眼方锐,见过碰瓷的,没见过这么故意碰瓷赖上,抢着做靠山的。 这孩子真实诚。 实诚孩子方锐瞪着人群,还在输出:“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嘴里喷粪欺负人,他得罪你们了?”还凉凉扫了眼温瑜和温茹,“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兄弟姐妹爱怎么闹怎么闹,但谁敢欺负我方锐的朋友——且好好掂量掂量!” 温茹白着脸,看向温阮:“你真的……” 温阮不可能让站出来挺自己的人折面子,况且这是事实:“是,这花皂,我会做。” 方锐胸脯立刻挺的更高:“我说什么来着!多好一个小少爷,才被找回来,就被这么对待,你们温国公府也不管管?” 温国公府的人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 几个妈妈,一堆准备参与或准备看热闹的人才将将赶到,还没来得及争着抢着先训一通‘丢人现场’的小少爷呢,就听到了这样的事…… 这还怎么训?怎么骂得出口? 还得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经事多,脑子快,一头白发都不影响她思考速度,立刻端出一张笑脸,圆圆的喜庆极了,上来就拉温阮的手—— “你说你这孩子,怎的不早说?老太太想你想的心肝都疼了,就等着见你呢,都不知道你叫人欺负了!” 温阮不认识她,但看形势也能推测,这位妈妈一定是老太太心腹,代言人,说话很有分量的那种。 他看了眼温瑜,笑得乖巧极了:“我确想孝顺曾祖母,但大哥提醒我,叫我别拿出来。” 王妈妈温和的看向温瑜。 温瑜脊背陡然发寒:“是我的错,眼力不济,没认出来。” 这么多人在,王妈妈只是下人,自不会言主子过,只道无碍,小误会而已,亲切的看回温阮:“老太太身子已经大好,正在回来途中,叫我来打前战,说是要庆祝小少爷回来,叫府里开宴宾客,介绍小少爷给大家认识呢。” 当然不是,但谁叫小少爷现在出息了呢? 她视线若有似无掠过霍家铺子的招牌—— 有些事,总得盘算盘算。 第7章 我,小少爷,转田 温阮并不觉得办宴是老太太的意思,毕竟在他回来这件事上,老太太表现的并没那么积极,但王妈妈既是老太太心腹,不会误判老太太的心思,看来自己这本事,对国公府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躲躲闪闪,有几分眼熟的温国公府下人,这么多人一起过来,肯定不是来捧他的,那今天这个局…… 他看向大房那对便宜兄妹,是谁促成的呢? 王妈妈放出要办宴的话,还朝四外福了个礼:“国公府不日就会送出拜帖,诸位若有闲暇,届时请一定列席。” 在场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大半也都见过王妈妈,这几年温国公府老太太身体不好,常由她代为走动,传达口信,也都给面子,个个应是。 方锐这才缓了脸色,手里马鞭轻轻碰了下温阮胳膊:“想来你府里还有事,今日不便,改日我来寻你。” 温阮:“好。” 方小侯爷重新骑上马,跶跶跶离开,只是这次不那么风驰电掣,赶的不那么急了。 温瑜温茹脸色非常不好。 王妈妈说的话,代表老太太,基本是国公府不可反驳的指令……他们今天丢大脸了。 尤其温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都要气死了,今日不但没讨到好,还叫人看了这么一大场笑话!她埋怨的往身侧看去—— 姓薛的是哑巴了么,怎的不说话!之前不是一直致力维护她么! 没看到人。 人呢?那么大一个活人呢,跑哪去了? 再一找,好么,那么大一个活人,被匆匆赶过来的自家妹妹拎着耳朵教训呢! 温茹脸色更差,方小侯爷一眼没看过她不说,帮她说话护着她的薛恭林也这么没用! 她实在撑不住,抹着眼泪跑了。 温瑜赶紧追上。 这之后,霍家铺子那块栀子花皂怎么竞价,最后归谁所有,此后这热闹会被议论多久,他们都管不着了。 孙妈妈藏在人群后,拳捶掌心后悔—— 大意了!小少爷那日穿的衣服还真是好料子!不是贱苎,是价高难买的霍苎! 她立刻回府,从角门进,要给自家主子报告,知道主子在二房正院,立刻又跑过去。 “叫进来吧。” 二房正院,掌理中馈的二太太卢氏轻轻揉着额侧,她的侄女兼儿媳小卢氏正在给她捏肩,孙妈妈一进来,行了礼,见小卢氏点头,便束手恭立,将事情说了一遍。 除却刚刚发生的事,还有温阮头一天进府的事,所有她见到的细节,全说了。 说完也不敢多话,恭敬等了片刻,见主子没话问,才再次行礼,退了出去。 “大房啊……” 大卢氏轻嗤一声,“真是会丢人。” 小卢氏也笑了:“还好咱们的人没冲动,这要跟着冲了,就一起丢人了,还是娘看得清楚。” 姑侄俩相貌有些相似,都是圆盘脸,柳叶眉,气质和顺,不过前者感觉更多是和,从容,稳重,连眼梢细纹都是岁月的沉淀,后者感觉更多是顺,顺从,乖顺,孝顺,连棱角分明的唇也是时时勾起,总是在笑着。 “我也不是看得清楚,只是有些事不能太急躁,徐徐图之,方得始终,”大卢氏拍拍小卢氏的手,示意她停下,“大房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庶子养不好,没人指摘你什么,小妇养的,格局本就差了些,嫡女养不好,这婚嫁……可就不好说了。” 小卢氏给婆母侍奉了盏茶,并没有坐下,而是站侍在侧:“怎么都是国公府长房嫡女,我听说有好几家来问过了?” 大卢氏不以为意,呷了口茶:“你当潘家求亲,是真看中了温茹?” 小卢氏:“不是说潘家那幼子中意……” 大卢氏摇了摇头:“还好只是求娶国公府姑娘,不是把女儿嫁到国公府,不然……” 她未细说,房间陡然安静,小卢氏便又道:“王妈妈说要办宴,老太太该是要回来了?” “不回也得回,”大卢氏放下茶盏,“王妈妈的话,就是老太太的话。” 小卢氏:“那咱们……” “办啊,”大卢氏微笑,和善极了,“府里老祖宗说要办,自得好好办,还得大办,咱们主理中馈的,得样样周到,事事经心……那边怕是要回来了,我这做长辈的,不好落小辈面子,你替我走一趟?” 小卢氏也笑着福身:“是,媳妇这就去。” 大卢氏:“等等——头一次见,带点见面礼过去。” 小卢氏:“是。” ……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如此! 大房院里,周氏一边懊悔没看透温阮的心机,一边恨两个小的不经事,女儿失魂落魄跑回家,已经把她膝头都哭湿了,外面王妈妈眼看要带温阮回来,她很难不心浮气躁。 可女儿哭成这个样子,她又不忍心骂,只能眯眼瞥向庶子,从方才起就一直恭恭敬敬站在这里,不发一言的温瑜:“你先带妹妹下去,好好劝劝,稍后再来见我!” 温瑜脊背绷紧:“是。” 刚把女儿哄走,小卢氏就来了。 “还要恭喜大嫂,得了个好侄儿!”小卢氏笑意温柔,“我方才回府,还要侍奉婆母,时下才过来,大嫂可莫要怪我惫懒。” 周氏快速整理裙角,盖住膝上那片湿痕,伸手扶了扶发,从容极了:“也是我们国公府之福,嫡长一房,原也该当此重担,光耀门楣——二婶年纪也大了,路上奔波,身体可好?” 她有意炫耀暗讽,小卢氏也没气,仍然温温柔柔的:“婆母身体还好,只是掌着中馈,免不得为小辈操心,孩子有出息是好事,就是年纪小,难免毛躁,这么大的事……” 她看了一眼窗外,声音微低,意有所指:“总得你这伯母帮忙把着,扶着走一走。” 周氏眸底瞬间犀利。 小卢氏微微笑着,仿佛刚刚那一眼是错觉,道自己幸运:“家里也能沾沾光不是?以后这花皂买得到,用得起,也叫外头那些人羡慕羡慕。” “谁说不是呢?” 一般情况下,周氏听到这种奉承当然很开心,尤其来自二房,可如今不一样,错把珍珠当鱼目,温瑜和温茹把人得罪狠了,她自己也罚过跪,这……要怎么挽回,把人拢过来? 当然,她嘴上是不会输的:“我这当伯娘的,少不得多费点心,你帮二婶打理中馈,也记得多关照关照,孩子刚接回来,还认生呢。” “大嫂说的是。” 小卢氏微微笑着,看起来乖极了,周氏心气仍然不顺,就不信你不嫉妒! “回来了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王妈妈一路陪着温阮回府,所有人都跟着看热闹,气氛那叫一个欢快,至于丢人的那对兄妹,一时间都没人关注,温阮在夸赞和掌声中走到大房,行礼认人,所到之处皆是笑脸。 周氏小卢氏分坐主位侧位,王妈妈说话分量重,到底是下人,陪站一侧。 尽管所有人都好奇温阮的本事,照规矩,还是得先问候长辈,周氏做为大嫂,自然代表开口:“这两日又热了些,老太太身子如何?睡得可好,进的可香? ” 王妈妈满面堆笑:“好好好,都好,老奴被指派回来前,她老人家都要动身了,只是顾及身子,马车大约不会走的太快,具体什么时间到府,老奴也说不清,咱们多派人多迎迎也就是了。” 当然不是,只是她猜着老太太心思,这事得这么办,要开宴的消息送过去,老太太当然会动身,动身的晚了,车行不就慢了,具体什么时间回来不也就不知道了? “她老人家就是担心府里,巴巴支会老奴过来看一眼,小少爷接回来了,这大宴怎么都得办,未料小少爷这般有出息,竟连那花皂都会做,咱们温国公府啊,双喜临门了! ” 周氏笑着招手,叫温阮近前来:“那花皂,你当真会做?” 温阮笑意透过眸底:“是。” 周氏:“那不如先多做些,正好开宴时让宾客们用到……” 第9节 “怕是赶不及,”温阮轻轻摇头,“那皂不易做,耗时又费力,大伯母给的庄子极好,就是没那么宽,我不到两日就种完了,想着再置办些,听说京城地贵,我得找几个牙行多看看多选选,着实没时间。” 其实并不费力,但……谁知道呢? 众人听完这话,只唆牙华子,买田算什么大事,做皂才能挣大钱啊,瞧瞧最近京城风刮的,多大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这算得什么事?”王妈妈率先开口,言笑晏晏,“府里还缺小少爷的地不成?小少爷看中哪些,转到名下不就行了?” 周氏脸一绷。 王妈妈的意思,就是老太太的意思,这么敲打了,她能不给? 小卢氏还没来得及说些场面话,王妈妈又温温柔柔道:“府里中馈如今二房在管,你二叔祖母是个好的,自来慈爱小辈,关照有加,也不会小气。” 小卢氏:…… 周氏帕子掩唇,遮住笑意。 虽然自己倒霉很不爽,可别人也倒了霉……尤其想看她笑话的人倒了霉,就很爽。 “我做大伯母的,自得做个表率,”周氏心内快速盘算,哪些地给出去不那么心疼,哪些要留着给女儿做嫁妆,“保准给我侄儿挑好的。” 周氏也温温柔柔笑着表态:“我方才来前,婆母就叮嘱过,要予小少爷见面礼呢。” 怕是得再厚几成才行。 第8章 不要脸的盘算 天空湛蓝,阳光明耀,有风拂过屋角铜铃,发出清脆撞响。即便被称为恶月,天气仍然生机勃勃,树枝恣意舒展,全然不管他人喜不喜欢。 南星靠在树影斑驳的墙上,静静看着厅堂里的表演,眼底越来越沉。 真不要脸啊。 前倨后恭,不知廉耻,硬生生把自己的有眼无珠说成意外的无奈,之前恨不得人人过来看笑话,踩一脚,啐一口,现在全都亲亲热热的喊少爷,送礼物,想把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之后图谋少爷手里的东西…… 他们主仆还没来得及对京城人性认识多少,倒把国公府看了个通透。 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改变主意,将自身本事露出来了点,少爷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但面对这群人,免不了倒胃口,之前那碗小馄饨不够,他得给少爷找点好吃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到底哪里变了……” 偏院,温瑜哄的温茹心烦,敷衍说了几句话后走出厅堂,也没离开,做出陪伴妹妹的关心样子,顺便在廊下细捋思绪。 上辈子根本没这种事,花皂的确从江南风靡到京城,制造者霍家赚了大钱,但从头到尾没温阮什么事,他也从未见温阮身边有过,用过,在霍家有什么人脉,现在竟然说自己也会做? 若上辈子就是如此,为什么藏着掖着,从不表现?能忍得住? 莫不是……假的? 知道自己不受重视,以后的路不好走,便假装出一副模样,让家里重视?会不会做不重要,买就是了,借口就说不好做拖着,买到了就说做出来了……他怎么敢的!就不怕被拆穿么? 温瑜仔细回想上辈子的事,发现记忆很模糊,也不是记忆模糊,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忙自己的事,对周边关注太少,尤其设计绑住六皇子,同六皇子成亲后,他连国公府都少有回,根本不知道温阮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京城倒是时常大事不断,却没有一桩与温阮有关,直到六皇子夺嫡失败,新君上位,温阮嫁的探花成了权臣,水涨船高坐拥鲜花掌声,他才再一次重新看到这个弟弟…… 是他想岔了?这个弟弟不简单?可不简单的人,怎会低调到所有人看不到? “不能急……不能着急……” 温瑜深呼吸,提醒自己好好思考,根本不用慌张,知道未来的是他,不是别人,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断断错不了,他此前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件事,所以温阮大概率不是他该担心的厉害人物,纵使有一二心计,也不值得多看,他只消照着自己的路走,好事多磨,他会成功的。 温阮的确没想表露会做花皂这件事,事实上他什么本事都不想现于人前,毕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刺杀,真真实实的死过一次,他不知暗里谁在盯着,暗里盯着的人却不会放过他。 这几年来他时有感觉,暗里的视线并不是时时都在,更像偶尔出现一次,确定他的状态,有点像吃饱了的猫逮到老鼠,随时都能摁死,但并没有很想杀,就随便放着玩,但如果老鼠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吸引了它视线…… 他本想低调的,可别人非要往前推——他也不是没有在风口浪尖跳探戈的办法。 隐有隐的玩法,曝有曝的手段,总能有利用的角度,就比如现在,他主动把这个事挑开,有人冲着这个来不也挺好,正好方便他看一看捋一捋,谁在盘算着要他的命,能不能找点什么线索,实在找不着,还能以这个利益做饵,谁想要,谁可不就得保护他? 他的底牌,远远不止这一张,别人看不到的多的是,京城再大又如何,人心叵测又如何,他偏要这些刀锋上趟一趟,看到底鹿死谁手…… 大房正厅,聊天还在继续。 “……我若记得不错,阮哥儿今年十七了?” 小卢氏提到温阮年龄,眉目温柔:“一表人才,又有这等本事,京城里夫人太太得多眼馋,亲事是不是该张罗起来了?” 周氏完全没料到这个话题转变方向,下意识应:“是不小了……” “正好家中要办宴,将阮哥儿介绍给大家认识,”小卢氏想了想,“倒是个机会,不若也留意一下,族中姻亲,朝上官阁,通家之好,谁家没养着几个出色姑娘?” 周氏登时警惕,是你家姻亲里养着出色姑娘吧!二房好阴毒的心思,中馈迟迟不愿交给她不算,如今才回到大房的人她们都惦记上了?指着温阮初来乍到认生,又年少好哄,安排个妻子站到二房那边去?对花皂这么看好? 不不,可能还有关爵位。 长房无子,她只有温瑜一个庶子,未来世子位只有两个选择,立庶子,或者过继二房侄子,二房人丁兴旺,男孩一个个生出来,嫡庶加起来她都数不过来,这些年她没点透,一直不接这茬,就是想让二房先内耗,她好坐收渔利,如今……小卢氏这是急了? 温阮找回来是变数,小卢氏想先把人哄到自己手里,好进可攻,退可守?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周氏之前没想过这个方向,温阮的回归对国公府任何人都是个刺激,如果她能把人彻底拢到手里,未来岂不是…… “倒也不必着急,男孩到底跟姑娘不一样,”周氏笑眯眯,柔柔看着温阮,“你放心,大伯母心里记着呢,必为你好生打算,将来寻个好的。” 温阮笑眼弯弯:“多谢大伯母。” 他每次只要这么笑,就显得特别乖顺,讨人喜欢,周氏笑意更甚:“听说你和方小侯爷交好,他当街护你?方小侯爷性子耿直,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不若你亲自下帖子,请他赴宴?” 温阮:“自是应该。” 小卢氏垂了眼,就算这时候,周氏还是在替女儿着想,不管有没有希望,可见亲的还是不亲的,本就不是一回事。 “正该好好合计合计这次办宴,”她柔柔开口,似询周氏意见,“咱们这种府邸,办这种大事,样样都得讲究,从通家之好到官员政要,再到皇子各公侯府,谁该请谁不该请,谁一定会来谁却未必,怎么估算人数怎么迎客怎么办席,从碟碗选择到现场装饰,都要仔细去办,府里孩子们都大了,这也是个露脸机会,我想着捡些不大的活计,分一分让小辈们做,大嫂觉得呢?” 这个倒是利益一致,既然要办宴,总得让别人知道,这个花皂,国公府能做,且以后应有尽有,面子里子钱财,不都得撑一撑? 周氏:“你说的有理,只是阮哥儿才回来……” 她有些犹豫,人肯定是要笼络的,但这么有心眼,闹出这么大的事,也得压一压,叫他知道点天高地厚,分派什么好呢? “我倒是想到一出,园中各处小装饰,包括席间案上小摆饰,事不大,做的好了出彩,做不好顶多无人在意,出不了什么事,”小卢氏笑盈盈看向温阮,“你应能做?” 温阮微微一笑:“自然,我最擅长这个了。” 周氏差点绷不住笑,这傻少爷不会以为这事像他下地玩泥巴那么简单,随便摆摆就行吧? 漫长的见面结束,回到小竹轩,南星也含蓄点了下这个问题:“……国公府装饰,似自有讲究风格。” “她们在为难我。”温阮当然知道,“我不是玩奢华风的那块料。” 南星倒茶的手顿了下:“那少爷应的那般爽快?” 午后越来越热,小竹轩的风很是凉爽宜人,温阮闭眸享受:“左不过两种应对之法,一,找个稀奇角度,切中当下痛点,做的再烂再不好,别人也不方便挑剔;二,审美是需要培养的,正好可以开启一个方向赛道,方便我之后的事。” 南星立刻就不问了,自家少爷,向来是心里有底的,只不满那几个人姿态:“分明想谋少爷的东西,巴巴来笼络,又别别扭扭的要压一压……” “总得让我这个外来人知道,谁是这里当家作主的不是?到了地头蛇的地盘,是龙不也得盘着,是虎不也得趴着,”温阮看向南星,“我知道你懂,我也不傻,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提醒。” 南星:…… 还不是你总是没心没肺,很多事不愿计较,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他总不能让自家少爷一直吃亏。 见温阮脱了靴,轻轻揉按小腿,他便上前:“我来——” “不用,”温阮呲牙咧嘴移开腿,“你不是我的奴仆,不用做这些事。” 他有点高估自己的身体了,谁高强度干农活都会累,还干的那么赶,他刚刚该早点告辞,回来休息的。 南星却绷了脸:“我是。” 温阮:…… “你不是。” “我是。” 说着话,南星眼眶还润了,比拒绝他伺候的人还可怜。 “好吧,你是,”温阮叹了口气,“就算是,我的奴仆也不用做这些事,除非我不行了……” 南星:“少爷!” “好好好,”温阮垂眸,“除非……下雨。” 前面是玩笑,这两个字,却是真的了。 南星沉默下来:“北方雨少,近日应该不会下雨,少爷……身子会舒适很多。” “可不能不下雨啊,”温阮却摇头,忧心忡忡看向窗外,“不下雨,庄稼怎么办?” “可是……” “我没事,这么多年,不都扛过来了?” 温阮朝南星笑了下,声音低下来:“抱歉啊,本想同你开个玩笑,倒让你难受了。” 第9章 喜欢是什么东西 圆月当空,云海静寂,有人坐在林下,弹一曲琵琶。 似是一首古曲,悠远飘渺,古韵静雅,仿佛寓情于景,又像诉一美人,美人远在天边,又在眼前,如这月光皎皎,令人寤寐思服,心向往之,却不能至。 长夜漫漫,音律醉人,连微风都忍不住调皮,轻盈跃过树梢,拂过男人的手。 男人生的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睫丰唇朱,分明是无边暗夜,只一片月光,他就能顺势生辉,笼珠月之色,罩星辉之芒,修长手指拢过弦时,有一种纯粹强烈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时光停驻,永远珍藏这一刻才好。 “嗷……六殿下……饶了……” 与美男子琵琶做伴的不是雅茶淡香,而是一地血腥。 熊丁被打成了血葫芦,眼肿鼻青,身上衣服被血浸透,在地上拖出长长痕迹,求饶声音都低喘无力。 琵琶曲并未停下,经由修长指尖轻拢慢捻,交弹出意境之美,邾晏眼皮都没撩一下,始终专注,似乎全然没听到旁边有什么声音。 “六殿下……” “节奏错了。” 邾晏这次说话了,说完话,底下打人的动作更狠,更猛。 第10节 “六……” “又错。” “六……” “还是不对。” 熊丁不敢再求,咬牙忍住,直到弦音至低轻处,他以为要弹完了,才小声哀求:“六殿下见……见谅……小人实在不懂琴曲……” 邾晏弦音淳润:“不老实,再打。” 熊丁死死咬了牙,不敢再开口,直到一曲停下。 邾晏修长指节按住弦端:“——专门去毁我的琵琶,还敢说自己不懂?” “六殿下饶命……小人真不懂……”熊丁声音颤抖,又惧又悔,“小人那夜只是经过琴器行,并不知您的琵琶……正在那里订制,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木,什么弦……” 邾晏:“那便用你的琵琶骨换吧。” 熊丁:…… “虽粗了些,线条也不美,总也是你能赔的东西,”邾晏瞥了他一眼,“你辛苦些,长得丑了,就只能活着取,死了会更难看,赏都赏不足一柱香。” 熊丁眼眶渗出血丝:“求六殿下宽恕!!小人实非故意,那夜真就只是想去霍家商铺偷栀子花皂,送与心上人——” “心上人?女人?” 邾晏似起兴味:“那必然生的比你好看,琵琶骨更精致。” 熊丁立刻警惕:“不不六殿下您听我说……那夜,那夜除了我,附近还有别人,他们不是去偷花皂的……我记得我分明很小心,没毁坏任何东西,您的琵琶却坏了……一定是他们,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邾晏眼皮微撩:“哦?” “必,必然是他们!”熊丁舔了舔唇,挣扎着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掩住算计的眼神,“六殿下容禀,小人……小人认得那些人的脸,带头的长脸,六指,鼻侧有颗大痦子……我能找到他们!” “哦,要跟我谈条件啊。” 邾晏抬手:“我最讨厌谈条件。” 又是一顿毒打。 似乎这种画面很令人愉悦,他修长指尖抚在弦上,又开始了一首新曲。 熊丁熬不住了,他感觉今晚会死在这里,六皇子根本不想要什么别的,就是想弄死他。 “呵……呵呵……什么尊贵龙子,天之骄子,残暴无度,视人命如草芥……你这样的人,只会威压别人恐惧害怕,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人喜欢你,真心追随你!” “喜欢?真心?” 邾晏轻抚琵琶弦的手指温柔至极:“那是什么东西,怎如琵琶好?我的琵琶乖巧温婉,风姿绰约,偶尔还很有趣,叛逆反骨,不听话,不成曲,偏又忠贞的很,不侍二主……喜不喜欢我,它都离不了我。” “琵琶怎么和人比……”熊丁眼神发直,这人疯了? “对啊,人怎么能跟琵琶比?” 邾晏看过来:“你毁了我的琵琶,不该付出点什么?” 今夜月圆,月光甚美,贵人沐月辉,更添雅色。 然而熊丁只觉浑身发冷:“疯子是不可能更进一步的,你嗜杀暴虐,全无仁心,这辈子当不了太子,必横死!” “说的好。” 邾晏一曲抚完:“所以我肆无忌惮,全然随心,一生如此,岂不舒爽?” 熊丁一噎:“哪个皇子不想当太子……” 邾晏:“想当太子的人,都得拉拢哄着我这个疯子,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我想杀的人,没有杀不了——岂不更美?” 熊丁抖的不成样子。 他知道,他是真的活不了了,尤其听到了这些话后。 “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杀就杀,不杀泄愤就重刑折磨,可是不杀,又折磨的不到位,只让人身体疼痛,然比这痛更难忍受的是心底的恐惧,他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转开对方注意力,六皇子会不会去找他的心上人…… 这就是六皇子的手段? 邾晏站起来:“你放心,你死之前,我不让别人伤害你。” “别人……为什么伤害我?”熊丁没听懂,并没有人知道他在…… 邾晏微笑:“因为我啊。” “你想让人灭……”熊丁身体剧烈颤抖,眼皮一翻,在惊惧中晕了过去。 侍卫敏捷迅速,很快把人拖了下去,不多时,回来报:“殿下,大夫已至,熊丁伤未及要害,死不了,屋子已经准备好,跨街即是刑部大牢后门,足够显眼。” 邾晏垂眸看着琵琶,没说话。 青衫近侍:“牢里……” 邾晏突然把琵琶扔给他,转身离开:“这个不好,扔掉。” 青衫侍卫似是习惯了,接的稳稳,没问怎么扔,也没继续言说其它。 “找一把独一无二,样样合心意的琵琶,怎么就这么难呢?” 邾宴像是兴起而至,就是想在月下林中弹一曲琵琶,现在兴致已尽,便随兴离开。 夜风成势,林有涛声,月光下宛如浪涌,吞没了太多世人的不开心不满足,便是真心困惑,也难于浮上水面,让他人有机会窥到。 …… 刑部大牢。 最深最暗之处,有一处特殊监牢,牢系钢锁,进出只有一条路,并不需要狱卒看管,里面的人根本跑不了。 里面的人也没想跑,官服被扒去,只余白色里衣,头发微乱,脊骨却挺直,背对狱门而坐,仰脸冲着高处一抹微光——那里有小半扇窗户,非常小,仅能进来微弱的一小抹月光。 “谌永安,有客访!” 外面传来脚步声,狱卒高唱名号,谌永安却没动,像是一块石头,亘古不变的坐在那里,风雨不蚀。 “谌兄。” 来人似乎早习惯了谌永安性子,人没转身,没过来,就顾自放下拎进来的食盒,把小菜酒水一样样端出来,摆成一排:“万家新酒玉壶春,真不尝尝?我可只得了一坛,最多匀你一壶……好粮食实在难得。” “洛林昌?”谌永安回了头。 洛林昌是个瘦巴老头,脸上的褶子笑开:“我谢谢你还记得我。” 谌永安看着他,眉目深沉:“司农寺没地种了?” 洛林昌:…… “不是我说,就你这人,活该没朋友。” 谌永安坐过来,仍没有其它动作,只默默饮了一杯酒。 洛林昌无语:“你就这么认了,不想出去?” 谌永安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来当说客的。” 洛林昌当然不是,他也没那能耐:“可你若想,不拘二皇子三皇子,只要肯低头,就一定能被捞出去……” “我不走。” 谌永安垂眸:“走得出这刑部大牢,走不出天下。” 洛林昌眉头皱成川字,可见说这些话也很挣扎:“走了……才有以后。” “你竟觉得我还有以后?”谌永安话音平静到可怕,“谁能予我以后?” 洛林昌:“不拘哪位皇子……” 谌永安看着他,目光犀利:“他们予的,是以后?” 洛林昌阖眸,叹了句:“宦海仕途,追寻的不过是明主。” “洛兄是么?”谌永安静静看着他,“不是吧。” 洛林昌嘴唇翕动:“你知道,我只会种地,我追寻的,也只有那两个字。” 希望。 因为彼此秉性相似,才能成为好友,纵使唯心话语劝诫,也骗不过对方。 二皇子三皇子并非明主,可纵观宗室,有哪位堪当大任?自太子殇逝,皇家氛围变的乌烟瘴气,多以利争,无有仁治,他们这些臣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历亡国? 他看着好友:“悔么?” 谌永安怔了下,摇头:“不悔,只恨力微,做的不够。” 洛林昌垂手执壶,给他斟满酒。 “去岁江南洪涝,西北蝗灾,粮食减产,今年桃花汛凶猛,误了春耕,又有之前两年大寒大热,气候不和,今岁钦天监也已给出预警,今明两年大约也不会风调雨顺,”谌永安垂眸,“前头还能靠余粮调补,而今整个大历都无以为继……我却行事不慎,不能再斡旋。” 洛林昌抹了把脸:“是我等之过,身在农司,却未能寻到养出更好的粮种。” “洛兄何出此言?”谌永安举了酒杯,敬他,“洛兄自入官场,不朋党,不交际,一腔心血全扑在农耕粮种,友人不会,家门不进,这些年燕赵之地皆因有你,才得一二丰足,不至于被拖垮,兄之功绩,明眼人都懂,我不慎至此,再帮不上忙,日后……便只能靠你了。” “你……” 洛林昌饮了这杯酒:“算了,我有几斤几两,你知道的,种地可以,斡旋做官就算了,你闭口不言,不愿自辩,我大概也能猜到些……” “粮食啊……世间何时能有良才,育出好良种,哺我大历百姓,不受饥饿之苦……” 大历果真气数将尽,皇子们没一个是雄主,江山要断在此处,亡,百姓苦么? 那些在朝堂上算计权势,互相攻讦的阵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稳定安平是一个王朝的基础,百姓无粮,是大乱之源,真到那时,所有权力不过是空中楼阁,早晚会塌。 谌永安手中酒杯映着点碎月光:“我还要庆幸,能早些死。” 不至于亲眼看到那一幕。 月光静美,终究不能照亮九州大地,百姓,粮食……又有谁在乎呢? …… “少爷说,用粟米农耕做装饰主题?”庄子上,南星跟着抢种结束的少爷回院子。 温阮看着皎皎如盘的月亮,虽然挺高兴,又有了新田地,但实在忙累,困的想摆烂:“民以食为天,有什么不对?” 倒是没什么不对,可这似乎不是国公府会满意的方向,那些人推崇富贵,爱摆阔,想来设宴也不会愿意看到这种过于纯朴的元素。 第11节 南星谨慎组织语言:“就怕别人借机生事。” 挑刺嘲笑瞧不起,哪个都不应该对着自家少爷。 “放心,必然不会。” “嗯?” 温阮眉眼弯弯,月光下似有智慧闪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过来庄子,看到的抄家么?我记得好像是户部侍郎,姓谌?” 粮食,现在似乎是个不能随便谈的事。 第10章 他倒是想的美 户部侍郎谌永安的事,经由几日发酵,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 今年漱州桃花汛,灾情来的迅猛又措手不及,谌永安被委派处理赈灾事宜,诸事繁杂,外人难窥细节,可所有人都知道一点——端午节那两日,京郊非常热闹。 赈灾所需的银,粮,竟然在谌永安的操作下,全部离奇消失,只谌永安本人没消失,在众目睽睽下被抓住,当下押入刑部大牢。 他未认罪,也没反驳,怎么看,贪墨都是即定事实,墙倒众人推,朝堂上参折雪花似的飞,百姓们在茶摊上都要口沫横飞骂几句。 温阮未知事实全貌,不予置评,但他知道一点—— “粒粒皆辛苦。” 案件如何不提,灾情是实打实的,百姓们是受了苦的,天子是震怒了的,而今粮食二字谈起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嘴上是要珍惜的,越是有地位富贵的人,越会在乎名声。 他在国公府举宴时以粮食元素入装饰摆设,别人或许心里瞧不上,嘴上一定不会批评。 南星懂了:“会担心被影响?” 温阮微笑:“总不能为了踩我,把自己放风口浪尖吧?” 万一被连累了,打成同党可怎生是好? “不是说要培养新市场?”南星想起霍家刚刚送到的工具,“少爷说要做点新鲜东西……” “你家少爷累啊,”温阮摆烂,“找个人帮忙就好了。” “少爷还能找到人帮忙呐。” 南星有点憋不住笑,初来乍到,京城一个熟人没有,国公府更是防不胜防,怎么让人帮忙:“可是要同人谈笔交易?” 那就得交换点什么。 “想浅了不是?你家少爷怎会白白叫人占便宜。” 温阮一口气喝完一盏茶,舒服了:“世间就是有些人,会喜欢教别人做事,表现欲十足,想叫别人夸厉害啊。” 也不知明日回府,谁会来指点他。 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总之不用担心,你家少爷心里有数。” “是。”南星看时间太晚,不好再拖,才磨磨蹭蹭拿出一封信,“……随少爷工具一起到的,霍家那位写的。” 温阮没接:“……明天再看。” 霍二烦死了。 南星立刻从善如流收起,那人唠叨又黏人,狗皮膏药一样,真有重要的事才不会写这种信,少爷不看也好:“还有个事有点奇怪,漱州那边,说是有粮食早到了。” 温阮立刻正坐:“在咱们的之前?” “嗯,像是仓粮,”南星点头,“先行到的不多,但可缓解一二,漱州灾民死亡人数并不似预期中那么多。” 是有点奇怪。 温阮想了想,低眉轻笑:“咱们这位谌大人,有点意思。” 不是都贪了?怎么贪的东西没被人赃并获,反而灾区得了一二缓解? 南星:“我们在京城着实没人手……要不要安排人过来?” “再等等,”温阮摇头,“春耕和授粉都很重要,再过段时间。” 南星说完该说的话,便要告退离开,看到水盆边架着的花皂,又皱了眉:“国公府举宴是为了少爷的本事,这花皂……真要拿出来替他们赚钱?” 温阮嗤一声:“他们倒是想的美。” 翌日,国公府。 温阮睡足了觉,吃饱了肚子,舒舒服服慢悠悠回来的,到小竹轩时已经过午,但国公府没人嫌弃挑理,还接二连三过来拜访,热情极了。 二房三房爷们奶奶少爷小姐,什么辈份都有,什么态度都有。 有人明晃晃骄傲任性,拿鼻孔看人,有人暗戳戳上眼药,一双眼珠子在眼眶里可劲晃荡,没个定神的时候,有人怯怯弱弱,张嘴都是别人教的话,没一点自己主意…… 回府当日没有的认亲,今天算是补了个齐全。 所有人里,温茹表现最直接,磨磨唧唧不甘不愿,鼻头还带着哭过的红,显是被周氏耳提面命过,带礼物过来,把道歉的话一气说完,瞪了他一眼走了。 反观庶兄温瑜,就很能装了,道貌岸然,优雅谦逊,对于之前街上发生的事,只道误会,不提丢脸,无怨无怼,还对新回来的弟弟关怀备至,不知道的人看了,还觉得他们兄弟情深似海。 “……府里举宴是大事,听闻小件装饰任务予了你,可想好方向了?此事今明两天就得准备得当,你若想不出来,随时可以寻我帮忙。” 关于这件事,他也问过周氏,周氏告诉他没关系,她会多做一份准备,若有不妥立刻换上,不会丢了国公府的脸,反正此举意为打压温阮,让他知道怕,多花一份钱而已,国公府还花的起。 遂温瑜这话说的,并没有那么真心。 温阮:“不知大哥有什么建议?” 温瑜笑容优雅:“其实随心就好,不必考虑太多,咱们国公府有爵位,可保子孙安平,倒是无需像别家一样拼命去争,向来不问世事,不涉党争……” 温阮:…… 难为你把阖府躺平,没人才为继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帖子肯定都要送的,诸位皇子府上都会有,但皇子们估计不会来,”温瑜话音似有所指,“你这一路来京城,可听说过皇子们的事?” 温阮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办了。 温瑜若无其事伸手倒茶:“还是得知道一点的,你我身份,难免会在它处得遇贵人,交际上需注意。” 温阮乖极了:“还请大哥赐教。” “赐教谈不上,”温瑜意味深长,“二皇子三皇子都在御前领了差事,天天都很忙,不怎么看得到国公府……倒是六皇子,很需要注意。” 温阮:“嗯?” 温瑜:“六殿下善音律,好艺术之美,鉴赏品味颇佳。” 与此同时,北山猎场。 邾晏没带琵琶,却搭弓上弦,射穿了一个人的琵琶骨。 “……胆敢跟踪我,又学艺不精,让我很难办啊。” 他龙章凤姿,闲庭信步,姿态间别有一种韵律感,连抬脚踩住伤者的角度都十分精确,让人疼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血吐不到身上。 “装作看不到,显得我很蠢,真这么杀了,我的弓都委屈……别动,要保持这个姿势,血漫开的才漂亮。” 国公府,温瑜见温阮安静不说话,乖乖巧巧,似在思索,又似神往,便温言继续:“六殿下待人亲切,兄弟和睦……” 北山猎场,邾晏很满意脚下这张脸上的血渍,极度恐惧又硬生生忍住不敢吐血的神情,温言问候:“谁派你来的,我的好二哥,还是好三哥?” 亲切极了。 “六弟还真是……” “咻——” 一柄小巧柳刃从邾晏手上翻出,破空射向声音过来的地方,角度刁钻,杀气凌厉。 差点扎入二皇子颈喉。 只差一点。 二皇子身边近卫反应极快,身形迅猛上前,敏捷击飞暗器,重新退回原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早遭遇过八百回,已然习惯。 邾晏慢条斯理回身:“原来是二哥,我这被人跟踪,着实惊吓,神魂不稳兵器脱手……二哥莫要介意啊。” 国公府,温阮第一次听人直白聊皇家事,有些好奇:“六殿下和诸位兄弟关系很好?” 温瑜睁着眼睛说瞎话:“六殿下是最不畏和诸皇子打交道的,也是二皇子三皇子最想争取,最想看顾的弟弟。” 温阮:“那很难得啊。” 温瑜微笑:“六殿下人品贵重,还不喜争抢,不记仇……” 北山猎场,二皇子板着脸:“我若介意呢?” “那就介意吧,”邾晏张弓瞄准,“我这弓也挺好用的。” 二皇子:…… “还是孩子气,说什么你都当真,”二皇子浅浅叹口气,看了眼地上一身血的人,“既是被刺客骚扰,不若将人绑了交到殿前司细问。” 邾晏:“交出去,好让别人捞?” 二皇子语重心长:“这是你三哥的狩猎场子……” 还还没说完,邾晏反手把人杀了。 “咱们兄弟,哪有什么你的我的谁的,不都是要抢?” 杀完人,邾晏潇洒转身,上马往前:“三哥不在自己的狩猎场,不是在抢我的,就是在抢你的,二哥回见!” 的确不记仇,因为当场就报了。 国公府,温瑜还在夸六皇子,一脸教导弟弟的认真:“……六殿下相貌不俗,气质绝佳,待人有礼,你若有机会,当记的好生结交。” 北山猎场,邾晏策马搭弓,衣袂翻飞,眉如山聚峰峦,眸若点漆星灿,俊美是真俊美,矜富也是真矜贵,至于礼貌么…… 青衫随侍见缝插针禀告外事,提到了帖子。 “请宴?国公府?”邾晏话音散在风中,似笑非笑,“京城里,还有姓温的国公呢?” 青衫随侍:…… 第12节 直接说不去他也能懂的,不用嘲讽。 温瑜这边,还在同新回来的弟弟面授机宜:“……六殿下还极喜乖顺之人,似弟弟这般纯真可爱,他当不能拒绝。” 那些过于遥远的记忆里,他似乎听邾晏亲口说过,乖顺纯真之人杀起来,最是有趣。 “似乎说的有点多了,总之你记住,与六殿下交好,于你百利而无一害,日后不管在京城还是府里,你都会有一席之地。” 温瑜说完,才发现温阮眼睛略直的看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了?在想什么?” 温阮:“想外面天气真好,花木扶疏,初夏日长,京城好生繁华,得要好好过,方不辜负。 ” 看样子是听进去了,温瑜笑道:“自然。” 温阮又叹:“皂缺好花,香味难调,可惜我自乡野来,见识有限,不知何时才能赏四季景,见百样花。” “不急,慢慢来便是。” 温瑜嘴上劝着,眼底闪过暗芒。 夏日繁花……倒是个不错的主题,他负责的部分完全可以从这个方向着手,既优雅高贵,又能别出心裁…… 他很快告辞离开。 小竹轩终于恢复安静。 温阮回头看南星:“瞧,这不是有人帮咱们干活了?” 还会尽心尽力,哪怕为了自己前程,也得努力赚一片赞誉口碑。 海棠门外,温瑜也很满意,怎么试探,这个弟弟都只能是个稍微有心眼,却城府不够的少年。 这次的举宴和上辈子不一样,时间不一样,氛围也不一样,上辈子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国公府对内说是要介绍小少爷给人认识,实则根本没叫温阮出来,办成了寻常小宴,这次温阮耍了心眼,不能不出来。 他记得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温阮和未来探花郎第一次见面…… 他得打断这段缘分。 若时机合适,还得给未来探花郎留下个好印象。 那些美好幸福光鲜的日子……都会是他的! 他既重活一次,所有都能改变! 就是有些可惜,温国公府空有国公之名,实无半点权势价值,六皇子邾晏是不会来的,否则他还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便宜弟弟推过去,锁死受苦去。 第11章 求救的姑娘 “少爷真穿这件?” 国公府举宴之日,阳光炽烈,温阮仍然选择舒适性更高的苎麻衣袍,贵雅繁复的六件套华裳挂在架子上,碰都没碰。 “我若真乖了,国公府岂不少了理由拿捏?”温阮浑不在意。 南星:“可今天日子特殊……” 是少爷以真正身份,第一次进入京城贵圈,很重要。 温阮对着铜镜整理袖口:“不在意我的人,我穿什么都不会在意,在意我的人,不会在意我穿了什么。” 南星拿来腰带,替他系上。 十八岁的少年,正在最好的年华,有少年人的青涩,有青年人的成熟,肩正脊直,腰韧如竹,春花秋月,四月暖阳也不过如此了。 南星不得不承认,少爷这样,其实更出尘,他不需要华贵的东西映衬,越简越雅,如珠玉润辉,本身的光芒就已足够亮眼。 “……老太太那边人来过,说让少爷好好忙,不用去特意请安。” 温阮:“想是赶路真累着了。” 本没打算理他这个曾孙,结果曾孙争气,本事不小,不得不回来,消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她往回走的时候,可不就得赶赶路? “唉,年纪一大把的人了,非要吃这苦,你说何必呢。” 处处不满意,还不能直接说,憋不憋屈。 南星:“老太太对少爷的想念……似乎没那么深。” “不必这么委婉,”温阮理好衣服,转身,“你可以直接说,她就是不喜欢,不欢迎我。” 他见过老太太一次。长辈特意‘为他’回了府,他自得去拜见,只见了那一次,时间还很短,老太太姓白,是继妻,跟大房没血缘关系,圆脸,眼慈,满头银丝,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错,神情和善,言辞中听,很有福气的老太太模样。 一次见面,温阮品不出更多,只看出她很倚重自己生的长子媳妇大卢氏,大卢氏现今掌着国公府中馈,管的非常好,上下左右皆无怨言,和儿媳小卢氏相貌有些相似,但眼神更内收,看不透。 国公爷温列并没有回来,似乎家里多没多一个人,是不是长房嫡枝,他都不在意,随便家里怎么折腾。 温阮自进府,就觉得国公府气氛很怪,可观察几日,找不到半点别人投射在他身上的杀机……不喜欢,讨厌,排斥,都是情绪,跟杀意不一样。 也是,能藏那么多年,时不时出现,让他警惕,又从没被他抓个现形,至今毫无头绪的人,怎么可能会表现的明显? 日子还长,大家走着看就是,别人会演,他也会。 “好像已经有客人到了,”南星侧耳,听到前院隐隐约约的热闹声响,“少爷……” 温阮干脆利落转身:“走。” 小竹轩偏远,往外路程很长,国公府今日举宴,花团锦簇,处处沁香,别具一格,某人显然准备的很用力。 南星很难不注意到:“花植的确出色,少爷高瞻远瞩。” 温阮笑眼弯弯:“我就说吧。” 只要方向目标感强,别人会比他努力的多。 二人路过一面蔷薇花墙,南星遥望远处:“蔷薇院今日也是宴客地……” 周氏惯常使用的场子。 “少爷别真舍了吧?” 温阮知南星并不小气,只是意难平,蔷薇院很特殊,纵使他不喜欢,不想住,也不该是周氏的。 “自然。” 只是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件来,不能着急。 …… “娘四下都安排好了,出不了岔子,真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你就把人往蔷薇院领,娘都能安排,”大房正院,周氏正在切切叮嘱温茹,“我儿芳龄娇颜,正是最好年景,今日就美美站在前头,让别人羡慕,今日……很重要,该来的都会来,你要好生表现,知道么?” 温茹颊微红,抿着唇,有羞涩也有不顺心:“娘——” 周氏眼神柔下来:“我知你不喜潘家,可娘也没说非得他们家不是?你今日只消面上不失礼,叫别人瞧着喜欢就好,顺便也多看看,好生思量思量,看谁是真的敬你重你心疼你……你听娘的,便是犯了点小错也没关系,年轻小姑娘哪有一点错不犯的?世人看起来苛刻,说话就‘规矩’两个字摆上,实则对孩子都很包容,都有个改错机会,家人也会描补,等真嫁了人……那才是真苛刻,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容不得一点错,你可听懂了?” 温茹脸色微白:“嗯。” 周氏将女儿鬓边碎发抿到耳后:“行了,再去看一眼你挑的与宴碗碟,出去迎你的小姐妹吧。” “是。”温茹福身行了个礼,裙角旋出涟漪,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女儿走了,周氏也动了,扶了扶发,理了理衣襟:“走,去蔷薇院看看。” 整个温国公府,她最喜欢蔷薇院,倒不单是那一院蔷薇好看,蔷薇并不难寻,想种哪里都能种的上,但要与景致,与庭院氛围搭配得当,就不容易了。 她那个早死的弟媳,不知二弟当年从哪找来的,非要娶,没什么家世,没什么本事,就嫁妆里一些老物件还行,还有这布置院子的品味,原本她挑剩下,一点看不上的院子,几年过去,竟被弟媳收拾的处处雅致舒适,看不出哪里大变,但身处其中,感觉就是不一样,尤其每每举宴时,感觉更清晰。 在府里别处,她与人闲坐聊天,总坐不了太久,不是她情绪没到位,就是对方不热情话少,在蔷薇院就不一样了,不知怎的,就是容易让人放松,聊着天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交了心…… 想办什么事,自也容易一些。 以往她有意博名声,悲天悯人的说蔷薇院是弟妹一手收拾的,要留着给侄子一个念想,实则认定走丢的那个侄儿必然夭折,大房没有别的子嗣,她放不放话要,蔷薇院都会是她的,哪知温阮竟这般命大,活着回来了…… 她现在是真后悔,当年没有立刻把蔷薇院划到名下,也不知将来会不会有人在这点上做文章。 “姨母——姨母——” 斜刺里突然扑过来一个人,抱住了周氏的腿。 是个姑娘,衣裙简素,年轻娇颜,一双眸子尤其清澈干净,可她头发微枯,嘴唇手指都显干裂,显是吃了很多苦,今日这身看上去过于简素,但洗濯很干净的衣裳,大约是她最体面的衣服了。 姑娘跪在地上,泣声哀求:“求您帮帮我,我真没有不守妇道,您知道的,我不敢的,那日去那寺间,还是因为您说……” “还不堵上她的嘴!”周氏眼神一厉,踢开那姑娘,看到裙角被攥出的细褶,更为不悦。 姑娘奋力挣扎,却不敢大声呼喊,只急声低切:“姨母您听我说,我悄悄来的,没人知道,我不会给姨母惹麻烦,只想求一求您,求您看在我早逝娘亲的份上,救救我,您要是不伸手,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到底力气小,再挣扎,也抵不过架住她的婆子,她被挟制住肩膀,堵了嘴,眼泪落下,惶惶不安。 周氏抬起她的下巴:“啧啧,真可怜。” 姑娘泪如泉涌,眼底满是哀求。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都是老天爷写好的,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府里更留不得你,”周氏盯着她的脸,神情似有遗憾,又似不是,“路就在前头,你不好好走一走,怎知不是坦途呢?” 姑娘用力摇头,眼泪流的更凶。 周氏收回手:“扔出去,不许她再进门。” “是!” 姑娘很快被拖了出去。 周氏吩咐底下人注意门户,今日举宴,不能出半点岔子,拿帕子擦手的时候,突然转身,看向不远处花墙—— 没有人。 错觉么? 也是,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这里,温阮对府里不熟悉,四下又没有下人示警,怎么会出现,被她瞧见? 她提醒自己不要太紧张,反倒表现过度,叫二房看了笑话。 她扶了扶发,提气敛神,优雅离开。 四下再没有人,温阮才转过花墙,低眉思索:“南星,咱们要不要……关注一下这个姑娘?” “我去看看,”南星脚步低轻,猫下腰,下一瞬就要跃到墙上,“很快就回,少爷自己当心些。” 温阮目送南星离开。 他不认识那姑娘,进府以来从未听说,可那姑娘能在今日,这种场合这种时间,悄悄来到这里,并成功堵到周氏,显然对国公府非常熟悉,周氏对她的处理,仅只是‘堵了嘴扔出去’,不让再进门,而不是关起来严加看管……周氏可能不是有大智慧的家主,但绝非蠢人,就不怕那姑娘闹起来? 尤其是话里透出的信息,不守妇道,求救……什么意思? 第13节 温阮没在原地等待南星,他知南星本事,自会找到他,转出花墙,继续往前院走,没多久,看到了薛恭林,那个曾经在街上出现,对温茹很有心思的年轻男子。 薛恭林眼神不善,正在瞪……悄悄瞪着侧前方一个人,嘴里牙齿磨出声响:“潘、鹏!” 这么恨,仇人? 温阮看了眼远处行来的人,潘鹏相貌生的……嗯,有些抱歉,长吊眼,蒜头鼻,面生横肉,肚子圆胖,气派倒是挺足,身上衣料华贵,走路昂首阔步,颇有底气,显然家世不错。 他很快想起温茹亲事,今日至少会来几家相看,这是人选之一? 潘鹏距离薛恭林很远,薛恭林没过去打招呼,只是瞪,走过来的方向却经过温阮,温阮走的慢,未及岔道口,又有花木遮掩,不注意很难看到,潘鹏鼻孔朝天,眼睛更是傲气,根本看不到别人,只跟身边长随说话,脸色有些不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人都看不好,废物……” “打草惊了蛇,以后……” “谌永安……” 谌永安? 温阮这几日对这个名字很敏感,下意识就跟了过去。 …… 正厅宾客齐会,对今次国公府举宴赞声不断。 “……牡丹雍容,芍药妖娆,蔷薇可爱,这一路走过来,可是沁人心脾,好生享受!” “……听说都是叫小辈准备的?国公府果然会调教人。” “百花朝拱,榴红茉白,几步一景,今日过后,怕是京城要聊很久你国公府盛景了!” “栀子花也好看,气清香幽,我头一次发现,它竟是这般气质……” 温瑜被夸奖的很愉悦。 他负责庭院摆设,在花植选择布置上花了大心思,力图最大角度展示它们的美,花形,香气,色彩搭配,保证每一个角度绽放的恰到好处,让人能看到,闻到,又不觉得繁杂,呛鼻,他预想过会大获赞声,但凡进府的客人,第一个注意到的,一定是这个——看,现在果然如此。 不枉他安排好四下,注意温阮若过来,好好拦一下。 如此大出风头的瞬间,怎能与人共享? 可听着听着,这些夸赞变了味,大多人夸赞的同时,最后总拐着弯问一句:听闻府里嫡长房小少爷终于找回来了,还会做花皂……现在在何处,怎么还藏着呢,不请出来见见客? 更有心思深的人,已经在玩笑间不经意问到,这门生意国公府是什么打算,准备怎么做,小少爷有没有推出新香型,人霍家铺子可是有神秘新品了,听说是不同颜色,除脂白如玉外,还有梅红樱粉天青…… 温瑜笑容越来越僵。 温阮是不是故意的!这么久都不出现,是不是早知道会有人问这些,等着看他们这些人答不出话的窘迫样子,是不是就站在不远处看笑话呢! 当然也有如他预想,说温阮不好的人,这些人要么和国公府后宅走得很近,猜到这次举宴的手段目的,帮帮腔打压,要么是见不得国公府好的人,国公府搞这一出,她们当然要帮帮忙,国公府感情不好各自为营分崩离析最好了…… 温瑜并不觉得爽快,这不是他想要的场面,而且这个情况……似乎还只是个开始。 第12章 他要娶我怎么办 温阮觉得潘鹏有些奇怪。 此人出现在府里,必是为了亲事相看,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宴会场表现,没去主母们面前拜见,没问温茹这个目标人物,而是避开国公府下人,在外院到处寻找…… 他在找什么呢?找谁? 潘鹏身子圆胖,捧着肚子走了一圈有些受不住,见亭边有石墩,坐下来休息:“姓谌的老东西还真有手段,竟藏的那么深,谁都找不着……” 温阮静立垂眸。 漱州水灾,谌永安作为户部侍郎负责赈灾,人被抓了,押在刑部大牢,灾区却有银粮缓解,虽不多,不够,但至少及时,没造成更大的伤亡。 漕帮消息快,南星认识人,能打听到一些,潘鹏这是还不知道,抑或……说的是另一部分?谌永安在牢里一声未吭,过他手消失的钱粮可不只那一点。 可潘鹏并未在衙署任职,只有个五城兵马司的爹,还有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潘家,怎会要找这么敏感的东西,还找到温国公府来,这里能找到什么? 还是他听错了?潘鹏在这里要找的,和嘴上说并不是一回事?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就不信能藏得住……” 潘鹏和身边长随说着话,音量不太高,怕被发现,温阮不能靠太近,听到的字眼很有限,但并不影响他展开联想。 “……茹姑娘在水榭边。” 主仆俩说到这里,话音停住,水榭离这里不远,往外隐隐能看到,温阮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想走,却发现走不了……他站的位置有些微妙,出去无有掩映,会被看到,遂站在原地,等别人先走。 水榭边是一群姑娘在赏景,温茹做为主家,招待引领大家玩,欣赏停留片刻,自要走往别处,正好是这边的方向。 潘鹏站起来,理了理领口,走到路上,前去与温茹见礼:“多日不见,茹妹妹风姿一如既往。” 年轻男女偶遇打招呼,再寻常不过,且潘鹏给予了足够尊重,不管神态言语站姿,没一点轻浮,未有一处失礼。 可他相貌身材实是不出色,不正经当然令人厌恶,正经……也让人喜欢不起来,甚至因为他的过于正经尊重,传达出一种‘我心悦你,志在必得’的意味,被这样的人喜欢上,有什么可骄傲的? 正是爱面子的年纪,温茹当即脸发红,不是害羞,纯粹是臊的,尤其旁边一群小姑娘早在她死对头葛凌春示意下,齐齐退后给出空间,在远处你拉我扯捂嘴笑,眉眼官司窃窃私语…… 温茹并不觉得她是在被祝福,被羡慕,而是在被调侃,被耻笑。 “潘公子可是迷了路?前庭在那边,”温茹伸手指了个方向,福身一礼,“我就不打扰了。” 潘鹏微微一笑:“实是不熟,茹姑娘带个路可好?” 因相貌身材,他从小到大经历太多,别人什么动作什么情绪,他都不用细品,立能知晓,此刻不可能高兴,别人让他不高兴,他自也不会太给脸。 “听闻茹姑娘喜栀子花皂,正好我那有,只憾十二花神并未集成,正好赠予茹姑娘,茹姑娘切莫嫌弃才好。” 相貌气质不怎么好的男人,轻浮起来不适度加倍。 “谁要你东西了!”温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我说前庭在那边,你听不懂么!” 潘鹏笑容更大:“所以才要予谢礼,感谢茹姑娘送我啊。” 温茹见说不听,咬唇欲走:“我现下不得闲,还请公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今日府上宴客,她们是客,”潘鹏遥遥瞥了眼远处姑娘们,叉手捧着自己胖肚子,“我也是客,茹姑娘怎能厚此薄彼……” “没听见她说不要么!” 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走过来,金冠,玉带,锦缎衫,翡翠扳指,通身富贵,横在温茹前面,目光不善的盯着潘鹏,正是薛恭林。 温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没说,提起裙角跑了。 潘鹏看到,眯了眼:“好狗不挡道。” 薛恭林当然也看到了,想追过去,又忍下了:“狗要乱蹿,人不能忍。” 潘鹏看着温茹背影:“你不会真以为,表现一二,就能娶到她吧?” 薛恭林:“总比没有真心,还非要相看的人强。” 潘鹏:“你的真心又值几个钱,别说你爹娘,你妹妹拎你个耳朵,你都立马得跪,你家的事,你能参与什么,知道什么?废物就好好废着,别肖想能做得了什么主。” 薛恭林:“你不废物,你帮上你爹的忙了么?再不争点气,找到点东西,立点功,当心被你爹一脚踢开……有的人家愿意养着废物,有的人家只会把废物处理掉!” 两个人话说的夹枪带棒,温阮被迫听了个齐整,这两个人不但是情敌,还算是熟人,对对方家里的事都了解一点的那种,潘鹏在干什么,薛恭林知道,或者能猜到?争气立功……指的是什么?谌永安么? 二人热闹的时候,南星回来了。 “少爷,那位姑娘是周氏外甥女,府里称蛾表姑娘……” 南星遗憾时间太短,能打听到的东西不多,出府的人也没办法跟踪。 温阮认真听完:“今日宴后再看此事,而今……”他看了眼潘薛二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 薛恭林今日心情不大美妙,和潘鹏不欢而散,没能和温茹多说两句话,前面又没太多表现机会,和长辈们打了个招呼就退下来,这不是他今天想达到的目的。 循着人声热闹的地方走,随手问了忙碌上茶点小厮几次路,耳朵边听到越来越多的话,似与京城前些日子的大事有关,而这件事,自己知道不少。 茅塞顿开。 亲事议于长辈,长辈看到的越多,越有机会,就算不论亲事,自己本人被看到的越多,在众人眼里越优秀,日后前程可期……该怎么让自己脱颖而出,让所有人看到,这不就是机会! “……你们懂什么,谌永安出逃被抓这事,我最明白,根本不是什么京郊偶然,是早有预谋!” 他寻了个时机,插入话题,姿态昂然,信心十足,别人聊的正好,自有不服的,当下呛声,两边立时有些剑拔弩张,像要吵起来。 温阮见回到身边的南星有些皱眉,微微一笑:“放心,出不了事。” 越神秘的事大家越爱讨论,越知道的多一点,越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越想秀,看热闹的人越多,年轻人的表现欲越会无限催发。 怕什么吵架?吵起来才好,激烈的水火不容时,就是信息憋不住爆发的时候。 温阮静静站在旁侧,看着这群年少气盛的人从隐晦聊起某位大人,到直接点透谌永安姓名,从知道忌讳克制,到后面差点吵起来…… 信息量十分精彩。 大家各执一词,听到的消息有真有假,说出的内容有真有假,有的人相当信奉自己的信息,有的人知道真话也没说,只在侧高深莫测看热闹敲边鼓,大家又为谁的消息来源对这件事,真的要打起来了。 温阮适时站出:“既如此,实景演一下不就好了?” 公子哥们你扣我胳膊,我扯你耳朵的动作戛然而止,齐齐看过来,眼神不愉——你谁? 温阮微笑拱手:“我名温阮,很荣幸认识各位。” 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小少爷? 所有人视线过来,审视,玩味,表情不要太精彩,连架都忘了掐。 温阮指了指桌边花台的装饰:“这些都出自我手。” 碎布头绑成的小野花,秸秆编成的蚂蚱小草帽,麦穗谷子,寓意好的不能再好的五谷丰登小拼盘,全是这次他负责,督促南星编出来摆在各处的装饰。 都很小,胖胖萌萌的很可爱,绝不能说丑,可再可爱,也称不上贵重,尤其为了搭配丰富,还放了几个空酒坛,有钱人家谁这么干?又不是乡下农户。 可也的确不好直接嘲笑,公子哥们噗噗忍笑,觉得这新找回来的少爷挺有趣,估计连嘲笑都看不懂,更加居高临下:“你刚才说什么?实景演?” “我见大家对那日发生的事各执一词,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就推演一下,”温阮笑容有几分羞涩,“我们乡野间玩闹游戏,有理也说不服时,会分开假扮不同的人,谁要偷东西,谁要逃跑,谁要抓贼,路线怎么跑,哪里有埋伏,怎样发展才会走向事实结局……推演一番,一目了然。” 好像有点意思?那我必赢啊,必然是像我听到的消息那样走,才能是谌永安被抓个现行的结果!但—— “你说玩我们就玩?” 岂不是很没面子? 温阮看着这个说话的团花织锦缎衣袍公子:“你方才净过手,用的茉莉花皂?不太适合你。” 第14节 这人还没来得及皱眉,就有消息灵通的友人在旁边悄声提醒:“听说国公府新回来的小少爷会做……” 温阮:“近日正好尝试着做了块牡丹皂,色粉润红,香雅盈鼻,诸位若不嫌弃,今日证明谁说的对,这块花皂便送予谁,如何?” 牡丹花皂?可是闻所未闻!难不成又有新品……不,这就是新品,全天下独一份! 众人神色变幻时,温阮垂睫一笑,有几分羞涩:“京城少年英姿,春风得意,我还未曾见识到,心向往之。” 这是想让我们带你玩? 众少年明白了,什么奖不奖的,不存在,这位主是想送礼,融进小圈子。 人倒是挺乖,长得也顺眼。 “咳,既然如此,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可是不轻易出手的,”团花锦缎袍的公子哥有模有样看了眼四周,“说好了,玩归玩,不许急眼。” 薛恭林慢了一拍,没立刻发言有些懊恼,现在也没想反驳别人显出自己,想着要这么玩的话,自己的机会岂不是很大?在场谁能有他消息广,消息真? 于是游戏,便从善如流,半推半就开始了。 温阮退后两步旁观,笑眼弯弯,看起来清澈纯真,实则心里在想,一群最多高中生年级的小屁孩,收拾你们还不简单? 南星看着眼前场面,了然大悟,原来‘出不了事’的意思是……少爷能搂住。 公子哥们以自己知道的消息方向分了阵营,还在桌上用杯盏干果划出沙盘,嗯,连旁边装饰的蚂蚱草帽五谷丰登一块征用了,继续边玩边吵—— “傻了吧,那边是山路,走不通!” “官道也不行,会被看到,谌永安又不傻!” “往西有处悬崖,不对。” “往东也不行啊,有兵,根本等不到那时候就会被抓了!” “所以得往北,或者往南……” “往北不行,地软浮土金,又是运粮又是运金子的,车辙印能瞧不见?第二天可有类似消息?” 温阮认真听着,直接把环境地图,当时追捕双方,甚至可能有的偷袭势力都跟着一并了解了个透彻…… 但,还不够,信息量还不足以让他盘出整个事实,还需要更多……要是能有人继续出现,被他逮进局就好了。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没人来看一眼,盖因别出动静也很大。 周氏这边,因新找回来的小少爷是嫡亲侄儿,受了颇大关注,不管心里真正怎么想,不管旁边真心还是假意的帮腔,人前她不可能说不好听的话,被声声赞的捧的没边了,连平日来往不多,你想结交的人都主动跟她说话,她怎会不得意? 有客人说抱歉来晚了?来晚了你还敢抱——哦,是自己一直很想认识的杜家人啊,晚什么晚,哪里晚了,你说巧不巧,我站在这不就是为了迎你么! 周氏不但自己立刻上前招待,还叫了温瑜过来作陪,这个庶子虽没什么大用,好在说话好听,看的懂几分眉眼高低,长相也拿得出手。 温瑜自不会吝啬表现,今日也是他想得赞名的社交场,真的很使劲了,奈何贵客总是一脸意兴阑珊,眼神时不时就朝四外望找……找什么呢?找谁? 又是冲着那狗屁花皂来的是么?对他精心布置的园子花卉是一点看不到啊。 得想个法子,不能叫温阮得意下去。 温瑜正眸底转动思索,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现场氛围。 “救救救命——” 一个胖子奔扑到地上,灰尘激荡,一条四肢纤细,身材瘦长,周身黑毛发亮的狗追过来,一爪子踩到他脸上,雪白犬齿正正好抵在他喉颈。 胖子的脸很熟悉,在场人都认识,正是潘鹏,奔跑扑地时还敢大喊救命,现下却是大气不敢吭,汗如雨下。 狗倒是很优雅,刚刚跑动的姿态优雅从容,现下爪子踩脸的动作也优雅贵气,甚至都没叫一声,反倒觉得爪下人大惊小怪,有点嫌弃。 这事得管。 主家得开口主持场面,客人得说句公道,但所有人像冻住了一样,谁都没动。 因为这是六皇子的狗。 而六皇子,京城没人能惹的起。 狗来了,六皇子自也不远,众目睽睽之中,他慢条斯理走近,垂眸看被压出梅花爪印的胖脸:“就是你,毁了我的琵琶啊。” 现场鸦雀无声。 唯有一人出奇震惊,脸色骇然的出奇。 温瑜眼瞳震颤,心脏都吓的不会跳了。 六皇子怎么来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辈子根本没有啊! 眼下可怎么办,他还没诓骗温阮过来,六皇子要娶他可如何是好! 第13章 我要你的琵琶骨 六皇子,名晏,生母是一个宫女,难产而亡,先皇后瞧着可怜,带到自己宫里养,开蒙也是先太子抓着手教的字,前十几年的人生不说顺风顺水,至少没什么烦恼。 他的成长也一如先皇后和先太子期望,聪明调皮,知事明礼,不缺乏旺盛的好奇心,也不少处事的果断机智,偶尔惹出事也着急害怕,先皇后太子帮忙处理了,还会不好意思,知耻而后勇,是个非常好的贤王胚子。 可十三年前那件事后……失去了能管住他的人,他开始露出真性情,残忍,冷漠,视人命如草芥。 他亲手诛杀了叛徒,敢一身血的站到太元帝面前,他设计诱杀害了皇后太子性命,却没有证据的朝臣,还能让朝臣利益团体不敢举报攻击…… 他敢随心所欲杀人,劣迹斑斑行走在殿前朝堂,谁都敢惹,什么事都敢碰,竟还能让皇上容忍,让兄弟们争抢拉拢。 他似乎随时都在爆发边缘,你不去惹,他可能安静,你但凡去惹,那完了,之后别想再消停了。 关键是没人知道哪句话会惹到他,自十三年前,他的脾气渐渐古怪,发展到现在,没人能猜得出,但有一件事全京城都知道—— 六皇子独爱琵琶,触之必死。 潘鹏这是不长眼,碰了他的琵琶? 人群中,温茹忍不住后退两步,满面嫌恶。 她早说了,她不喜欢丑八怪,这门亲事不行,更讨厌潘家像是没听到她拒绝似的死缠烂打,看,惹出事了吧? 周氏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场面,小辈婚嫁都是小事了,可不能让六皇子把国公府给掀了! “二叔呢?”她抓住身边人,低声吩咐,“赶紧叫人请过来,支会老太太一声,问问看二婶那边意思,不拘三爷四爷五爷,小辈能出来几个也行!” 反正他男人不行,不但处理不了,还会丢人。 人派出去,回来的不会这么快,现场总得有个支应的……周氏精准找到庶子,给温瑜使眼色,愣着干什么,上前招待贵客啊! 温瑜哪里敢,眼皮都不敢抬,揣着手往后缩,不行,他不能被六皇子看上! 周氏:…… 还得是父子情深,国公府还没反应过来呢,儿子被踩的潘千天来了,快步走到近前,看看那油光水滑,黑的扎眼的山东细犬,再看看细犬爪底的儿子,行,还没死。 到底是混官场的,潘千天很能装,先骂了句儿子不长眼不成器,又朝六皇子行礼:“……您怎么屈尊来此了?” 邾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现场气氛尴尬凝重。 青衫侍从蓝田只得代自家主子开口:“殿下说,怎么,我不能来?” 潘千天:…… 你们主仆要不别说话了。 邾晏又看了他一眼。 蓝田实时翻译:“殿下说,这国公府,你能做主了?” 潘千天姓潘又不姓温,如何能做得了国公府的主,现在越俎代庖,不是瞧不上温家人,就是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底气这般表现。 人群里有人倒抽口气,想起来了,别说,潘家没准还真能在温国公府便宜行事,人两家在议亲啊!议的好像就是地上这位脸被狗踩着的公子?说的是谁来着?温家大方的姑娘,还是二房三房的? 温茹帕子遮脸,又往后退了两步,不想别人看到她。 她都明白拒绝潘鹏,不想和他说话了,谁知悄悄跑了也没用,潘鹏个大男人还记仇,非要追上她……你死就死,别连累我啊! 蓝田一边说着话,一边搬来把藤椅,放到空地中间。 六皇子掀袍坐下,指尖慵懒轻点椅靠,气度尊贵,地上踩着人脸的狗也似主人形,优雅站在那里,一声没叫,主人不下命令,它就静静守着,眼睛清澈沉静。 它静的了,潘鹏静不了,狗爪子踩的不疼,汗蛰的也痒啊:“爹——救命啊爹——” 潘千天很想过去踹一下,又不想把狗惹急了发疯,眼皮跳了跳,朝邾晏行礼:“我儿无状,给殿下添麻烦了。” 邾晏:“不客气。” 潘千天:……啊? 邾晏:“虽我替你教训了,但不用谢,我正好心情不佳。”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潘千天:“不知犬子如何得罪了殿下?一应损失,我愿……” “他没得罪我,”邾晏道,“只是欺负了一条野狗。” 欺负了一条野狗?所以看不惯? 众人哗然,六皇子竟如此正义? 邾晏:“那本是我要杀的狗。” 众人:…… 邾晏:“那野狗还有个相好,我本想凑一双鸳鸯琵琶骨,结果被你儿子惊扰,鸳鸯没抓到,琵琶骨没凑成……潘大人,野狗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儿子也挺不是东西的。” 这说的似乎并不是狗,而是人。 潘千天沉眸:“如此,便由我潘家寻一双鸳鸯琵琶骨,献给殿下可好?” 邾晏看着他,忽然勾了唇:“你寻的琵琶骨,未必是我想要的琵琶骨,我那时想要的琵琶骨,未必现在看到了还喜欢……我现在倒是觉得,丑点的琵琶骨也挺有趣,你儿子的就不错。” 潘千天:“……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您有任何需求,都可直接吩咐,我潘家上下必不遗余力。” “国,国公府也是!” 二老爷温泰终于到了,他年纪也不小了,跑得太快有点喘:“招待不周,六殿下有任何要求,我温国公府上下没有二话!” “求六殿下网开一面!” “六殿下容情啊。” 第15节 周围也有人帮腔,求邾晏给个面子,放了人,让宴会继续。 邾晏话音缓慢:“国公府如何,脸面值几钱?我今日将你们全杀了,父皇可会将罪于我?” 他看似真心在问,认真在考虑,实则好大一个嘲讽。 他干过那么多坏事,皇上哪里真正罚过他,真的狠心罚,他就不会今时今日站能在这里,何况温国公府哪里还有什么排面?若不是这个爵位撑着,早就泯然众人,没谁认得了。 二老爷温泰臊的老脸都要红了,强撑着说了句:“……到底予六殿下前程有碍。” 邾晏:“前程?你指的是什么,太子么?” 二老爷:…… 他竟真敢说出口! 邾晏似笑非笑:“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想当太子的人?” 温国公府的人要疯了,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讨论的事么!恶客不请自来……也不能说没请,但平时怎么请都没来过,帖子递过去只是礼数,谁知这位真来了呢!六皇子来了,二三皇子甚至连敢和皇子们呛声的方锐方小侯爷都不在,谁能控得了场? 今日只怕不能善了了! 果然,六皇子下一句就是—— “你们不愿我带走这狗东西,”他指的不是身材修长矫健的细犬,而是被细犬踩脸的人,“也行,我今日总归要带一对琵琶骨走,要美,要秀,要质莹玉润,新鲜可爱。” 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可以换,他要一个人,活人,琵琶骨长得好看,人的骨相好,模样就不会差,他要新鲜杀人新鲜取……到底还是嫌弃潘鹏丑了。 现场一片静寂。 没人觉得六皇子是在开玩笑,他每每出现,必会掀腥风血雨,现下怎么办,不然真的找个人替代? 可眼下从哪去找对漂亮的琵琶骨?琵琶骨长得好看,人生的必然差不了,在场都是客人,谁家漂亮儿女不是好好养着宠着的,谁愿意趟这趟浑水? 有人小声道:“……我外祖家曾有会摸骨的前人,年节茶话倒是戏言过几句,道琵琶骨好看,人得秀,骨得灵,腰得瘦,指得纤,若是女子,花信年华最佳,若是男子,少年为宜,其时骨已成,又未粗砺,是为最秀……” “这……要求这么高,往哪找人去?” “我过来的路上倒是看到过一个少年,满座华服,唯他一身苎袍,飘逸秀美,眉目如画,一双笑眼见之可亲,倒是清秀奇珍都占的上……” “今日穿苎袍的,不就是国公府新回来的小少爷,温阮?” 有人叫破名字后,猛然闭嘴,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来者不善。 人小少爷长得的确好,这人也没什么好心思。 “……就是不知温国公府舍不舍得了。” 这人说完,视线缓缓扫过潘千天,落在国公府众人身上。 温家众人:…… 花皂还没弄到手呢!今日办宴本就是为了显摆的!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潘千天看过来,目光盯向周氏:“马上就会是一家人,孰轻孰重,料想国公府应当明白。” 结亲联姻,结成的是利益同盟,一个外面找回来,连真假都不能铁断的人,哪里有自己的女儿重要?即便损失了些银钱,总有让你挣回来的机会,非得眼皮子浅,只看到眼前这一点…… 就换你女儿顶上吧。 周氏听懂了这些弦外之音,额角沁出一片细汗,哪里敢胡乱说话,她对温阮哪有什么亲情,不过是提防着温阮要好处,顺便看能不能从温阮那里捞到好处,如今好处虽然有,但火中取栗,烧的可能是自己…… “唉,今日说要介绍我那侄儿给大家认识,谁知他不懂礼数,好久都不来,我已让瑜哥儿去叫他了。” 温瑜的确不在旁边,不知趁大家不注意跑去哪了,周氏随便抓的借口,人当然也示意下面人去找了。 话说的再好听,什么意思,所有人心知肚明。 瞧,就是温国公府。 多难得的长房嫡嗣,也能这么说放弃就放弃,遥想当年老国公剑指边敌,守护疆土不让敌人越界一步,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府里这些人,连骨头都没了,哪能长出骨气? 第14章 好一个招人疼的小少爷 二皇子府。 “老六到了温国公府?” 邾宾正在更衣,杏黄常服,隐绣蟠龙,贵气逼人,随意抬手,指了指棋盘。 幕僚陈亘坐到棋桌边,顺手捋了下山羊胡,微笑吟吟:“二殿下这般给机会,六皇子安敢不听话?方才下人来报,已然到了,一到就要杀人,国公府上下惊恐万分。” 邾宾云淡风轻:“不过是看准了他的性子,琵琶死物,在他眼里却永远比活人重要,潘鹏自不量力,非要去碰熊丁,坏了他的兴致,他定然要追着报复。” 陈亘:“二殿下胸有丘壑,算无遗策。” 整理半晌,邾宾终于对身上衣服满意了,挥退下人,坐到棋桌边,执黑子,下出今日第一颗棋子:“潘鹏有了麻烦,他身边的人难免跟着着急担心,刑部大牢里不就安生了?先生辛苦一趟,今晚亲自去见见谌永安。” 陈亘指夹白子,落下清脆:“可以是可以,就是怕谌大人不轻易点头。” “大才之人,难免矜傲,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刘备尚可三顾茅庐,我又怎能没耐心?”邾宾自信落子,微笑从容,“还请先生暗示于他,不管他的银和粮是怎么丢的,我都能帮忙填上,也可保证他的妻儿老小不被牵连。” 陈亘:“谌大人固执,似存了死志。” 邾宾:“活人哪有真盼死的?不过是前途无光,自知死局罢了,我给了他面子,允了他机会,他知不必绝望,就会考虑。” “殿下英明,”陈亘似惑于棋盘上气势,出子缓了下去,没那么干脆,“就怕六皇子猜到些东西,坏了殿下的事。” 邾宾笑了:“他能知道什么?真有那份心智,还能给我当刀?” 这个弟弟不能说不聪明,幼年闯的那些祸可见一斑,但十三年前发生了那些事,邾宴不能接受,把自己困在那里,除了发泄无处可放的余愤,再无建树,根本不会去想什么朝局政局,虚度了多少大好年华…… 不过也要谢谢邾晏走不出来,这么多年,他可是利用这个弟弟做了不少局,当了不少回刀,这回自也一样,不会有任何意外。 陈亘抚须:“殿下高瞻远瞩。” 潘家在二殿下这有几分情面,实不好亲自动手。 邾宾:“唉,老六这些年,也是辛苦了,一把年纪亲事都没着落,虽也没人看得上他,但我这个做哥哥的,总得心疼心疼,改日见了父皇,帮他提一句吧。” “殿下胸怀之广,仁爱之心,令人叹服,”陈亘小小拍了句马屁,又道,“只是六皇子个性锋利,不怎么可控,就怕闹大了……” “他当然会闹大。” 邾宾从容执子:“哪一次他出现的地方,不是腥风血雨?这不是还有我?” 啪一声,黑子落在棋盘,势气高昂。 关键时候出场的救世主,舍他其谁? 最后一个入场的,一定是获得利益最大的,他不但能压制住老六,还能叫别人看到他的本事,他的位置。 陈亘怎会不明白?没见二皇子连衣服都换好了? 出了错,所有锅六皇子背,所有功,二殿下独摘。 他摸着山羊须,笑的很有几分怜悯:“温国公府倒是撞大运了,多年无人注意,今朝贵人同临,就是不知能不能把握住了。” …… 国公府内部,已经打了一架了。 六皇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大约见他们推举人吵架看烦了,他们也没敢满院子找,生怕得罪了,这位主再发疯,可今天这宴怎么办? 国公爷不在,二老爷三老爷包括下面的大爷三爷四爷,都撑不住场子,稳不住六皇子,更别说再下一代的小少爷们了,女眷们再有心眼本事,也不方便自己直接上,传出去不好听,功劳是不是自己的另说,错一定不能是自己的,这一互相推诿,可不就得吵起来? 这个说这宴本就不该这么办,那个说为什么不快点把温阮叫过来,过场走完了还能立刻草草结束,这边反问你敢不敢说自己不想跟温阮拉近距离,帮他的手艺‘掌掌眼’,那边就厉声只盯着几个钱,国公府要是倒了,她们这些人还谈什么未来! 越说越气,越气越吵,都有点不顾体面了。 “行了,都别吵了!”座上老太太茶盏重重一放,端着脸,“若是吵能解决问题,我立刻放你们出去丢人。” 她视线扫视厅掌,抬了下手。 站在旁侧的王妈妈走出来,朝主子们行了个礼:“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西南角水榭三十步外的厢房,有人私会。” 房间猛的一静。 “老奴这边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将人暂时制住了,”王妈妈声音稳肃,“之后如何处理,还需夫人们想想办法,而今六殿下在府里大闹,还能顺便遮一遮盖一盖,外面讨论的都是六殿下的不对,可若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咱们府的内宅规矩……” 竟还有这种腌臜事! 不管周氏大卢氏还是小卢氏,都没心思吵架了,纷纷告辞,处理后续去了。 “晦气!” 周氏俨然非常不高兴,今日这宴本就是不情不愿的假装,府里没谁真想介绍温阮给外面认识,只想借他手艺打出‘花皂’这个点,孩子的东西,自然也是国公府的,她们想让外面人看到国公府的厉害,未来可期,有送钱送人脉的赶紧来……现在好了,全砸了! “我就说这是个扫把星,断不该给这么大面子的! ” 给出去送死就送死,就是可惜了那花皂方子,还没拿到呢…… 周氏连裙子上的褶子都顾不上看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六皇子这尊瘟神送走:“都看着我干什么,赶紧去找温阮啊!温瑜呢,跑哪去疯了!用得着的时候一个两个全都看不见!” “去了去了,瑜少爷去寻阮少爷了,”刘妈妈擦着汗,“现下应该找着了,主子别急,人很快就能带回来了!” 周氏:“他最好是!” …… 温瑜还真的去找温阮了,也找到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走!” 温阮差点被他拽倒,快速垫了下脚稳住重心,才没失礼。 “你怎么穿了这一身?”温瑜不认识鼎鼎大名的霍苎,以为只是寻常的苎麻,很是嫌弃,“算了,来不及换了,快……” 温阮没动。 温瑜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缓缓绽出一个微笑,尽量平心静气:“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六皇子?他今日来了国公府,正是大好机会。” “你如今才来京城,没有根基这国公府世子的位置……”他压低声音,语重心长,“我们认识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聊这个,但你我总归是一房亲兄弟,天然就站在一起,我得提醒你,很多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你想坐稳,总得寻人支持,若能得六殿下喜欢,岂不事半功倍?” 温阮:“……多谢兄长提点?” 温瑜一脸你还是不够懂,声音更低轻:“二殿下三殿下不好接近,其他皇子未在局中,六殿下至少真性情,喜恶从来不遮掩,别人会为了名声克制享受,他却从来不,是所有皇子中生活最优渥奢侈,过得最舒心的,只要你能得他喜欢,让他对你青睐有加,那泼天的富贵,不计名声的护短……可都是你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六皇子并没有来温国公府,当然上辈子温国公府也没在这个时候办宴,对温瑜来说太突然,他必须得顺手推舟,把温阮推出去,不然六皇子盯上他怎么办?届时再绑在一起过日子……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而且把温阮推出去,温阮自己不争气,没能把握住,得罪了贵人被处置,同他有什么关系? 总归自己没犯任何错。 温瑜理清思绪,再近一步,替温阮整理衣襟,像最温柔体贴的兄长:“虽说也有风险,但更是机会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经历坎坷,什么都没有,更应该牢牢抓住,你说是不是?” 第16节 温阮微微一笑:“兄长说的是。” 他太了解这样的眼神,也能猜到些对方心思,绝对不是温柔提点这么简单,这位六殿下,一定有问题。 “我知兄长为我着急,但你先别急,”温阮反手拉住温瑜,把人往前一送,扬声道,“大家瞧瞧谁来了?我兄长,才华享誉京城,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聪明睿智,又有舌辩机锋之能,定比你们都厉害!刚才不是说到解不出的问题了,我兄长一定有解! ” 所有人目光灼灼看向温瑜。 这位的确有才名传出,但在座的谁愿意认输?你厉害是不是,来来来斗一斗盘一盘再说! “这不是瑜兄?定然有好见解,来来来,入座入座!” “来茶给你摆上了,盘吧!” “你是做劫匪甲派,劫匪乙派,还是谌永安本人?” 少年们架住温瑜胳膊,直接把人按到桌边,兴致勃勃。 温瑜:…… 虽然他很愿意扬自己的名,但现在不是时候! 可他已经被摁下,想站起来走是绝不可能了,只能加入。 才名什么的,是不是虚,没人知道,但温瑜是活过一世的人,脑子不够格局不够,不知道谌永安一事真相,至少知道点相关信息,高深莫测这么一说,效果可不就有了? 温阮并不在意温瑜怎么发挥,他只是继续听,听温瑜话里的方向,由这个方向引起的,别人加入的信息量,总结归拢…… 有个西城月老庙他很在意,分明跟此事毫无关联,为何总在特殊时间点出现? 原来谌永安的印信丢了,公文存档也出了问题,真伪难辨,自也没办法洗清自己。 温阮没离开,温瑜走一趟,竟也陷在这了,一去不回,周氏怎么能不着急。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听话,是不是故意的!” 她指了一个人:“你去,请二房那边的三少爷四少爷,不拘哪一个,给我过去看看!” 结果去的两个小辈,也一去不回。 温阮倒是挺高兴,国公府够意思啊,看着他这缺人,又送一双?得,来都来了,大家一块热闹热闹,玩玩沙盘推演游戏吧! 他倒是不嫌弃谁格局不够,信息量少,每个人出身不同,圈子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但都有意义,蛛丝马迹收集的越多,他越能接近事实真相。 至于什么六皇子…… 他又不认识,接待有长辈嘛。 公子哥们年轻气盛,各自扮演一方,谁都说不服谁,沙盘推不下去时,看上去真要打起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 周氏苦等无人,只能自己过来抓,见此瞬间气的脑门突突直跳:“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竟然要打架!温阮和温瑜还一起参与了!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都很害怕六皇子算账,自动自发帮忙寻找,见周氏往这边走,也跟着过来,当然就见到了说要介绍给大家认识的,新找回来的小少爷温阮。 模样简直太好,钟灵毓秀,芝兰玉树,一双弯弯笑眼简直揽尽上天偏爱,如月落湖面,如泉眼净澈,光气质就让人过目不忘,就是有点可惜……要被六皇子糟蹋了。 人心总有阴暗之处,喜见洁净之人染尘,高贵的人被拽进污泥。 “原来这就是贵府长房新寻回来的小少爷,实在是不懂事啊。” “不听话……” “丢脸……” 正玩在兴头上的公子哥们:…… 感觉有点不爽,但好像又不应该不爽,还有那么一点想不透的难堪……他们原本就真的很想玩这个游戏么?是不是被算计了? 温阮早知会有这一刻,立刻海豹式鼓掌:“哇——大家可真聪明,沙盘狩猎最有趣的,不就是中间惊险刺激的过程?大家分明看出我年轻,爱玩,还不同我计较,真是好宽厚的胸怀,高尚的情操!” 公子哥们傲然挺起了胸膛,倒也是。 温阮又双眉微蹙,右手抚上左胸,有几分脆弱的样子:“原本初入京城,我有些害怕,大家却如此体谅,如此友善的带我玩,投入狩猎沙盘游戏,是不是在教我……若真想治一个人,不必直接下刀,太落下乘,要让对方自己认识到恐惧,想逃却发现没有方向,环视四顾全是对手的存在,跑不出,逃不掉,知道自己插翅难飞,不知死期何时,但一定会死在对手手上?大家都太聪明,太厉害了!” 公子哥们:…… 原来我们这么厉害的? “……咳,自然,你日后当心些,不许似今日这般胡闹。” 公子哥们发现,这个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小少爷还挺顺眼,眉清目秀,纯真可爱,怪招人疼的。 周氏却怒了,她说话没人听了是不是:“来人,给我把他押——” “汪!汪——” 一只油光水滑的黑毛细犬蹿出来,冲开一条路。 六皇子随之走过来:“又有人要动我的琵琶骨了?” 第15章 哪来的小可怜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微风不惧,轻轻拂过。 邾晏闲庭信步走来:“秀,俊,雅,巧,珍——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琵琶骨,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对狗说的。 黑狗没叫,只耳朵动了下,算是回应。 邾晏:“哦……你喜欢他啊。” 所有人同情的看向温阮。 温阮:…… 他缓缓转过身,迅速被来人……的狗吸引了。 周身黑毛皮光水滑,四肢纤长,身材特别瘦,却并不是没有肌肉,它有一种特殊的矫健感,轻灵,飘逸,俊美,让他瞬间想到了黑豹。 这是什么品种?好生可爱! 想摸。 他看着狗子,狗子也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似乎对他有点好奇,并不拒绝贴贴,可又因主人在场,不方便过来,只轻轻抿了下耳朵。 周氏可不敢当‘毁损琵琶’的罪名,毕竟上一个敢动六皇子琵琶的人,现在刀还架在脖子上呢,她赶紧上前行礼:“妾身只是一时情急,并无它意……” “难道是我理解错了?”邾晏指了指温阮,“他不是你温国公府准备给我的人?” 侍卫蓝田极会办事,已经不知从哪里端了把椅子,放到圈子正中间。 邾晏掀袍坐下,姿态矜贵翩然:“还是,你们后悔了?” 周氏赶紧表态:“殿下可是误会了,我家这孩子虽才找回来,还未教出规矩礼数,好在生的不错,人也乖巧,能得六殿下眼缘是他的福气,我们阖府不知怎么替他高兴呢,哪敢拦他的前程?快,阿阮,过来拜见殿下。” 温阮抬眸,这才看清楚了邾晏。 如谪仙临湖,月出云边,明月皎皎,星芒灿灿…… 此人俊美,贵雅,骄傲,也薄情,危险。 温瑜低声温言鼓励:“去吧,和他交朋友……别看他这样,其实人很直率的,只要不惹到他,他就会很友好……” 温阮很想相信,可谁一打照面就要别人的琵琶骨的? 长得倒是好看,礼貌随和谈不上,有点说不出来的,疯疯的那种感觉。 “去哪?” 邾晏霜冽声音和狗子扑人的动作一同传来,原是潘鹏动了。 自被六皇子逮住,潘鹏大气都不敢喘,憋的难受,六皇子不动,他要乖乖跪在地上,任狗子盯着,六皇子动,他就得站起来跟着走,还得懂礼貌,不能前,也不能太后,不能近,也不能太远,像猪一样被狗赶着,着实没尊严。 他还一丁点都不能动,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被黑狗一扑,锋利牙齿又靠近了! “没,没,不敢……”潘鹏跟黑狗眼睛对视,一动不动,试图表达自己的无害,“殿下已经有了新的琵琶骨,是不是可以放了我……” 温阮这才注意到潘鹏,跟之前意气风发,捧着胖肚子招摇比,可是狼狈多了,他都没认出来。 有了新的琵琶骨……所以原本六皇子要的,是潘鹏? 那为何会落到他身上?六皇子不会认识一个才回京城的无名之辈,所以是谁举荐的?里面有怎样的利益瓜葛? 别人举荐,六皇子就同意了? 而且他这边刚刚笃定一个感觉,户部侍郎谌永安赈灾一事有内情,错押在刑部大牢,种种蛛丝马迹显示,可能和潘鹏有关,潘鹏就犯六皇子手里了? 是意外,还是故意? “别怕,去吧。” 温瑜狠狠推了温阮一把。 六皇子是他最不想打交道,最不能得罪的人,今日虽有意外,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这个苦,让温阮去吃就好了……只要不让六皇子注意到自己,对自己感兴趣,自己就会在危机之外。 温阮未料温瑜直接上手,还这么用力,身体控制不住,直直冲向邾晏,眼看要撞上—— 他自知刹不住,脚尖立刻转向,风一样越过邾晏,冲向旁边的大树。 温瑜:…… 所有人:…… 大树显然比人靠谱,结实的树根,粗壮的树干,巨大的承托力,温阮甚至不用过多担心,手一撑,就能稳住身形,还能顺便理一理衣领,转身从容优雅的走过来,像是刚刚的尴尬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他看到了邾晏手里的匕首……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六皇子掌心多了一把匕首,锋利光寒,正正对着外侧,刚刚那个即将相撞的‘意外’,他不躲不避,却不是没有任何动作,若温阮真撞过去,获得的显然不是什么温暖怀抱…… 唔,可能也会有点温暖,毕竟他的血是热的。 这位六皇子,好像有点疯。 指尖轻弹,匕首在修长指节间危险转动,邾晏慢条斯理:“验货,不必距离这么近。” 温阮:“验货?” 邾晏:“这么着急到我近前,总不能是想交朋友?” 第17节 温阮:…… 这么伟大的一张脸,做变态可惜了。 他没有转身,只微笑道:“贵客莅临,总要招待。” 邾晏看着他:“你胆子很大。” 温阮:“强撑罢了。” 其实并不是,他并没有那么害怕,或许是这个瞬间癫狂的让他没什么代入感,像看小说故事,又或许,单纯是死过一次之后,阈值上升,想让他害怕,这点程度还不够。 邾晏声音里扬起兴味:“哪里来的小可怜?” 不老实的小可怜,并不是真的想招待他,嘴里说着怕,其实并不怕。 “今日我要带一对琵琶骨走,原本是他,”邾晏似乎心情不错,点了点跪在地上的潘鹏,“但大家似乎……更希望是你。” 他盯着温阮:“你可愿做我的琵琶骨?” 温阮有种感觉,六皇子虽这样问,但想听到的回答可能是‘不愿意’,温瑜说六皇子喜欢温顺乖巧的人,他却觉得不像。 “只怕殿下会失望。”他垂了眼。 邾晏:“嗯?” 温阮:“不瞒殿下,我刚刚在这里和新认识的朋友玩游戏,这个游戏教会了我一件事——” 邾晏:“什么事?” “‘得到’的瞬间,索然无味。”温阮抬眸,看着六皇子,“任何很想要的东西,都是在得到的前一瞬,最有吸引力,光芒四射,充满魅力。” 邾晏:“你在求饶。” 温阮微笑,眉眼弯弯:“只是想到殿下定也有这个瞬间,越是品味审美高级,心中欲壑越是难以填补,殿下何不让这个趣味持续的更久一些?” 邾晏静了下,低低笑了:“让你恐惧,让你时时如惊弓之鸟,却判断不了自己的死期,抬眼四望,你的世界全是我,不知我何时来,从哪个方向来,但知道一定会死在我手里——嗯?” 这是刚刚温阮说过的话,为了哄那些公子哥。 “殿下听到了?”他并不意外。 邾晏话锋犀利:“所以,你不介意今日为我献上琵琶骨。” 温阮摇头:“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有很多惊喜,殿下不曾知晓,我的琵琶骨可能不是世间最漂亮,但绝对独一无二,若您不计较此后漫长的空虚,只想要这个瞬间的话——我不反抗。” 邾晏收起匕首:“我不喜欢别人不反抗。” 温阮心知,赌对了。 “不过我对有趣的东西一向有耐心,”邾晏看看左右,“他们都想我杀了你,我现予你一个特权——你可想杀了他们?想杀谁?” 一脸你说,我就听的样子。 众人脸色大变。 这位主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敢杀人的! 怎会如此!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态势的!明明把人交出去,这事就能完,他们还能顺便看个笑话,现在却要牵连到自己身上么! 自己刚刚没有做什么得罪人的事吧?刚刚那些骂温阮的话……他没听到吧? 潘鹏颤抖了一下,但又觉得不会是他,他和温阮又不认识,无仇无怨的,温阮要杀谁也不会杀他不是?多少得是国公府这一家子无情无义的…… 国公府人果然脸色很好看。 温茹下意识往后缩,温瑜也退到后侧,一家人恨不得拿袖子把自己的脸遮住,唯有刚刚站在最前面的周氏,想退都退不开,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尴尬的脸色胀红—— 你敢指我试试看! 又害怕,又难堪,色厉内荏,实在没了什么贵妇风仪。 所有人都看向温阮,神情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幸灾乐祸,总之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吊起,等待温阮的反应。 温阮却看向地上矫健轻灵,威风凛凛的黑狗:“我可以摸摸它么?” 声音低切,指尖蠢蠢欲动,有很柔软的期待,很强烈的渴盼从弯弯眉眼里倾泻而出。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只狗。 如果能有一个特权,他希望能摸摸它,有个贴贴就更好了。 第16章 不可以 这只狗真的很好看,皮毛油光发亮,身材纤细轻灵,可能是品种原因,也可能本身极爱奔跑,浑身透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走路时步态甚至有一种特殊的韵律感。 显然被主人养的很好,连品味体态都透着贵雅。 大约温阮眼神里的贴贴渴望实在难藏,黑狗动了动耳朵,似乎也有点想…… 邾晏:“不可以。” 狗子跃跃欲试的爪收回。 温阮:…… 邾晏:“我不喜欢如别人的意。” 那你问我特权干什么?我要真说想杀谁,你就真的会干? 温阮福至心灵,突然道:“那我可能送殿下礼物?” 邾晏:“你送送看。” 温阮看了眼南星,南星立刻了悟,把刚刚从小竹轩拿过来的,为公子哥们准备的游戏奖品——牡丹花皂,递了过来。 “这是我亲手做……” “可以。” 邾晏抬了下手,侍卫蓝田接过了那块牡丹花皂。 温阮:…… 邾晏:“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想送。” 所以他要了。 在场公子哥们眼巴巴看着那块牡丹花皂……刚刚拿到场的,他们还没来的及多看一眼呢!不是说好了是给他们的么!怎么就落到六皇子手里了! 还有这么会说话,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少爷……连人带皂,他们是一点没占着啊,全被这老六给抢了! 可看看邾晏手里的锋利匕首,再看看地上没叫没闹,却存在感十足的危险黑狗,公子哥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寄希望于温阮—— 好兄弟,你回头再做一个! 再做一个行不行! 过于强烈的眼神暗示,温阮不可能察觉不到,只能快速眼梢滑过他们,传达‘稍安勿躁’的意念。 他从不反悔,说到的事就会做到,今日乃是意外,这块牡丹花皂不能是奖品了,还有下一块。 似乎看出少年人来往的眉眼官司,邾晏慢条斯理:“我近来尤喜竹之苍翠。” 意思是牡丹花皂虽然很漂亮,色脂润红,难得一见,但他偏要作妖,偏要喜欢另一种。 “你身上袍子颜色就不错,做一个来看看。” 果然不喜欢如别人的意。 温阮:“好啊。” 好在他也有两把刷子,不惧这些为难:“只是需要时间,还请殿下莫要着急。” 邾晏满意了,视线掠过一群面如菜色的公子哥,落到潘鹏身上:“你觉得这个人,怎么处置?” 又问他? 温阮快速思考,六皇子这么问的用意。 观这位六皇子说话行事,看似随性,全凭心情,实则有迹可循,他盯上了潘鹏,有杀意,虽应允可换人,但惹了他的人,怎么能随便放过?莫说面子折不折,心情都不会畅然美妙。 可若不放,他已经预定另外一对琵琶骨了,说出来的话,蔫能不算? 温阮多少有点颜控,不大愿意相信,长着这样的脸,这样眼睛的人,会是一个真疯子,这人心里真正想要的,恐怕也不是什么琵琶骨…… 想要,也不会想要不好看的。 或许,六皇子本就是在借题发挥,可能也没那么想杀潘鹏,但身边的人都在求,他偏不想让这些人如意,真动了杀念,但潘鹏可能还有点什么用,就架在这了,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温阮当然不认为六皇子优柔寡断,只是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实在不可控,怪不得在场所有人没人敢说话,这位主,是真的不能惹的。 “不敢言处置,我不喜欢杀人,”达到目的的路有很多条,更有趣的那条,六皇子一定喜欢,想起刚刚自己说过,又被六皇子听到的话,温阮有了想法,“我更喜欢玩游戏。” 既定目标的猎物,杀了,哪如先让他跑一跑?那种插翅难飞,望眼四顾全是要命危机的绝望…… “不错。” 邾晏显然也立刻想到了,唇角微微勾起,看向潘鹏:“我这个月的杀人名额所剩不多,你可尽自己努力逃跑,十日之内,若我寻不到你,是你本事,若被我寻到……看的琵琶骨我不要,你得把命留下。”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恩典!” 潘鹏立刻爬起来,连自己亲爹都没顾得上看一眼,仓皇失措的跑了。 邾晏抬头看了看阳光,似兴致已尽:“天热了,这宴无趣,散了吧。” 所有人:…… 我们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国公府众人面色变化纷呈,我可真是谢谢你! 可这位主发话了,又不能不听…… “我的琵琶弦该保养了,你,”邾晏指了指温阮,“送我出去。” 温阮:“是。” 众人目送二人离开,感觉眼前一刻简直魔幻,你们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小少爷……厉害啊!谁的面子都不吃,偶尔只能二皇子三皇子出面压制一下的六皇子,竟然这么给他脸面! 有这样的人物你们早说啊,非要吊大家胃口,显的就你们能? 国公府众人:…… 第18节 这个真没有。 往外走的路有点长,温阮感觉有点微妙,因为六皇子……不说话了。 刚刚那么能输出,他还以为六皇子单独叫他送,是有别的作弄想法,没想到真的单纯只是送。 阳光下影子拉长,六殿下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线条漂亮的没话说,这么看,一点都不疯了。 温阮其实预想过到京城会遇到的场面,普通外地人来闯荡都不甚容易,何况国公府并不欢迎他,他一定会被排挤,被质疑,被贬低,今日宴上诸多目光,本就是他会遇到的,他并不觉得难堪,这个举宴,国公府也是有意想拿捏他,人际关系中的权力斗争始终不会停歇,这是人性,可突然遇到皇子,接触到朝廷圈子……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看向六皇子的目光很有些好奇。 嗯,走在他腿边的黑狗也真的是很漂亮。 “看什么?” 邾晏踢了黑狗屁股一脚,狗子嘤了一声,似有点委屈,往侧边走,让出更多,本来就很宽敞的路,疼倒是不疼,它的主人并没有用力。 温阮:…… “没什么。”他垂了眼梢,这位主不像会听别人建议的人,他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帮了什么忙而不自知。 邾晏视线掠过牡丹花皂:“我给你当刀,你还不满意了?” 果然,他知道。 温阮就是故意的,他虽放出了自己的本事,却并不想让国公府利用,自然得想点巧法,六皇子如此可怕,谁敢从他手里抢东西? 邾晏:“让别人当刀,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阮:“我不是把琵琶骨献出去了?” “哦?真给了么?” 这个角度,邾晏是看的到温阮的琵琶骨的,眼神可见越来越深……看来是真的很想要。 温阮:…… “殿下的狗真漂亮,我可以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么?” 似乎知道在说自己,黑狗回头看了一眼,喉咙咕噜咕噜响了两声,像在撒娇,进行贴贴申请—— 邾晏面无表情:“不可以。” 可恶的像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狗子嘤一声,委屈的啪嗒啪嗒朝前跑了。 温阮也很遗憾,他真的很想知道这漂亮大狗什么触感,一定软软的,暖暖的…… 邾晏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走去,很快,也不管温阮跟不跟的上。 温阮没跟上,落在后面,一个转角后,都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了,正在他考虑要不要跑起来上去时,海棠门侧转出来一个姑娘。 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巴掌脸,杏眼,气质明媚俏甜,看到他惊讶了一瞬,很快绽出微笑,大大方方走过来,福身行礼:“敢问公子,前庭往哪个方向走?” 少女明眸皓齿,娇俏可爱,又迷了路,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温阮装没看到,伸手替她指方向,温声道:“沿着青石小径一直走,中间不要拐弯,行至空旷处,就能看到了。” “我姓安,今日随母亲过来做客,和国公府二太太卢家有亲……” 少女脸更红,垂了头,声音也更轻了:“原该好生谢过公子,然男女大防,不方便往来……来日若有机会,一定厚报!” 说完就跑了,裙角转开,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温阮有点微妙,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愧是国公府小少爷,艳福不浅。” 不知何时,黑狗又跑回来了,邾晏跟着黑狗走过来,听不出是阴阳怪气,还是在看乐子。 温阮‘啊’了一声,原来是相看啊。 那少女好像认得他,应该是被长辈或其他人指着他提起过,她又主动提起二房的关系,还说来日有机会…… 卢氏是想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为什么?国公府爵位? “殿下回来是——” “别问我,问它。”邾宴指了指黑狗。 “汪!”狗子朝温阮摇了摇尾巴,似乎在跟他道别,摇完才又转身继续朝前走,不再回来,示意自己这回真离开了。 怪有礼貌的,和它的主人一点都不一样。 邾晏哼一声:“记住了,你的琵琶骨是我的。” 黑沉眸子盯了温阮一瞬,终于转身离开。 “我的好兄弟——温阮——阿阮——你在哪——哦在这啊!” 前面的人影刚消失,温阮还来不及回身,一阵旋风刮到眼前,方锐终于找到他了:“我的好兄弟,你这几日过的好么!你都让人把花皂送到我家了,我钱还没给呢,快快算算一共多少,其它的还有么,我娘真的很喜欢那花皂!” 温阮:…… 实不相瞒,新做出来的一块被不给钱的六皇子拿走了,六皇子还预约了他接下来的时间,要求做另一块新香型青竹色,短时间内是没有了。 跟送钱的朋友比,六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第17章 给脸不要脸 方锐终于找到温阮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从大道上离开的人。 “咦,怎么要散场了么?我竟没赶上吃饭!” 小侯爷大惊失色,他竟来的这么晚! 温阮:…… “是六殿下莅临……” “六皇子?我就知道他克我!”方小侯爷立刻撸袖子,“他是不是欺负我兄弟了?看我不去干他——” 温阮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我没事,不必。” “好嘞。” 方小侯爷把袖子重新放好,高高兴兴拽着温阮往里走,好像这府里他是主人,温阮才是客人,相当的自来熟:“六皇子来不来都不影响我,我才不怕他,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二人往里这么走,必然要经过前庭。 六皇子说了天热,这宴得散,国公府不敢不听,此刻正在前庭一一送别客人。 客人们虽然饿着肚子,不得不走,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相反,还得捧点着说,甭管这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小少爷能活几天,能让六皇子中意几日,总归活着一天,就是不能惹的存在,还有那个什么花皂生意……国公府到底准备怎么挣钱,赶紧拿个章程,让大家沾沾光啊。 国公府众人表现就很扭曲了,一边他们不担心温阮死活,但担心温阮伺候不好六皇子,给他们带来麻烦,毕竟血脉相连;一边又忍不住膨胀,国公府可是好些年没这么受人追捧了。 一边谦虚说什么哪里哪里,一边又扬着下巴暗示这都是国公府的面子,只要是国公府的人,推出去谁,六皇子都会给脸面……竟还骄傲起来了。 多少有点不要脸。 潘鹏跑了,他爹潘千天还在现场,为这个丑儿子担忧不已,本来说亲就有点麻烦,而今跟六皇子有了龃龉,谁还愿意嫁过来? 他看向周氏的视线更有深意了。 温茹这个姑娘,不管之前看没看上,现在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国公府虽没什么实权,但有爵位,是朝廷的吉祥物,皇室还要拿温家刷名声呢,不会轻易下手,若是能结成亲……他儿子安危定然跟着无虞。 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温茹吓的身体僵硬,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碗碟。 那是她亲自挑选,为宴会场餐点准备的套碟,十分精美,造价不菲,现在不但没被使用,没被人问起夸奖,还摔碎了…… 就像她惊惶失措的心。 她明明有喜欢的人,那人却不喜欢她,哥哥们不是没用,就是抢她喜欢的人,娘亲还要逼她…… “啧,他们怎么这么不要脸。” 方锐和温阮经过时,差点被国公府做派恶心吐了。 之前发生的事,他并未参与,架不住事闹的太大,一路过来都有人在聊,他都不用谁仔细解说,听这些闲话就能猜个差不离,温家人干的这些事,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丢脸么? 告辞离开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见到温阮都会亲切的打招呼,夸他几句,比如生的好看,性子温驯,实在觉得太敷衍,过意不去的,挑着温阮今日负责的摆设夸,说那些草编竹编小物清新可爱,‘五谷丰登’寓意也实在好极了…… 果然没人挑剔他挑选布置的东西,心里挑,没说出来就是没发生过,谁能想到呢,今日温国公府举宴,宴还没上,该露脸的都没来得及露,也就满庭花饰和他的乡土风朴素布置得了赞誉。 温阮明白,这并不是出自真心的夸奖,当然他也不在乎,他只是冲着国公府众人,周氏小卢氏的方向,微微一笑—— 我说什么来着?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周氏:…… 小卢氏:…… 有人比较心急,直接问温阮,这做花皂的手艺,未来什么打算? 此言一出,满庭静寂。 温阮有些为难:“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我还能不能算国公府的人……”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周氏勉强露出微笑,‘温和’的阻止他,“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你不是国公府的人,还能是谁家的人?府里长辈谁会想贪你的东西,是你这孩子太孝顺,这孝心……” 温阮乖巧点头:“其实我是向着家里的,这么多年漂泊,终于归来,难免依恋,一心想把好东西都给家里,但您非要提点我孝敬六殿下……我只好勉为其难,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都送于六殿下了。” 周氏:…… 她总不能说别给六皇子,都给府里,万一六皇子记恨上她怎么办? 方锐懒得听这些脏耳朵的话,见温阮没吃亏,也没帮忙出头,继续让他往前:“走,去你院子看看。” 小竹轩在府里位置很偏僻,景也单一,想象得到在冬日会是何等冷清,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反而显得安静出尘,风凉心宜了。 南星办事自来贴心,主客二人边走边赏景,进入小竹轩时,他已经将饭菜准备好,摆在花厅了。 方锐也不客气,净了手就上桌。 “你家这宴办的确实不省心,改日我下帖子,你去我家玩,定让你玩个痛快!” “那我便等着了。” 谁都很难拒绝一个热情的朋友,温阮也是,分明没怎么和方锐见过,说起话来竟很轻松,聊到之前少年人们玩的推演游戏,方锐直拍大腿,遗憾错过,温阮便仔细描绘了当时过程,顺口问了一句,小侯爷可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 方锐还真的有,长长叹了口气:“谌大人是好人,我家老爷子在北方戍边,粮草时有不济,有几回遇到大难处,全靠谌大人帮忙周旋……他定然是被冤下狱的,可惜我却没法子救他。” 温阮:“城西好像有个月老庙,小侯爷可知道?” 第19节 “知道,整个京城都知道,那边有个叫冯姑子的,听说说媒很灵,经手的姻缘没有不成的,”方锐捧碗干饭,头都不抬,“你想去?若是不急,等过了这几日,我陪你去。” 温阮:“好。” 方锐:“不是我说,你家的人真不行,我刚刚瞅你大伯母那样子,好像还是要和潘家说亲?你那妹妹……算了,不能说姑娘不好,但潘家真不行。” 温阮很赞同:“的确不太相配。” “今日你怎么也算帮了潘鹏那孙子的忙,他要是敢不来谢你,看我遇到了怎么治他……” 迅速扫光两碗饭,方锐才满足的呼了口气:“饿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路上遇到的那两只小猫有多可怕,毛毛居然那么软,爪子那么粉嫩,还黏人又撒娇,扒着人裤角不让走……没办法,我只得先帮它们买点饭吃。” 小猫? 温阮相当理解:“六殿下的狗也很可怕,优雅高冷又可爱,看到就让人很想摸。” 方锐眼睛一亮:“是不是是不是?你也看到他的狗了是不是!超级好看,还乖,可恨六皇子爱显摆,都不让人摸!” 温阮放下碗,深以为然:“确实。” “就他那臭德性,京城姑娘们竟然还觉得他长的俊,春心荡漾,你……”方锐话说到一半,突然警惕,眼睛直勾勾看向温阮,“你觉得,六皇子长得怎么样?” 温阮:“也就那样吧。” 方锐瞬间心花怒放:“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审美同我一样正常,歪不了!” …… 国公府前庭,跟终于送的差不多,温瑜心里不太舒服,今日并没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温茹也是,不但难受,还对潘千天离开前的眼神耿耿于怀,感觉未来没有了希望。 周氏瞪过去,一个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但凡能帮得上点忙呢? 她看的出来,二房今日叫了娘家那边的姑娘来,像是冲着温阮,已经要下手了!她现在有点烦恼,自己要不要跟上,谁家娘家还没几个适婚姑娘? 可这是机会,也可能是危机,若真能叫温阮上了心,从此跟自己一条心,花皂方子弄到手,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温阮没顶住六皇子压力,这姑娘也会跟着倒霉…… 他到底能不能得六皇子青睐呢? 周氏有些犹豫。 离开的客人们,也在谈论方才的事,有人不明就里,什么都要听一耳朵,有人不看好这位才回来的小少爷,各种发表见解,有人则嗤之以鼻,别人问过去,也高深莫测,一字不言。 这群自恃过高的京城人,哪里会细品别人的优点? 这位小少爷可不只是会做花皂,霍家那么大的生意盘子,这三年疯狂卷走的钱,你们以为哪来的? 还得是他们梁家,打听到了些行业机密,真正恭敬上门,想要结识温阮,讨个机会的,只要这位财神爷愿意看他们一眼,什么江南巨贾,海外船商,他们梁家根本不用惧,不日就会成为京城首富! 可惜了啊……只能后面再找机会了。 也有人真正喜欢温阮做的‘淳朴乡土’风,草编的蚂蚱兔子都很可爱,五谷丰登很别致,连故意滚落一边,做装饰的小酒坛都很可爱,小小一只,圆肚细颈,摸上去很舒服,刚刚好放到掌心,一不小心……就盘了一个,带回了家。 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温阮自己也不会在乎,废物利用的小东西,能博客人一乐,已经超值发挥了,这个公子哥家里却不能不在意,往小了说,这的确是不小心,往大了说这是偷啊,万万不能这么不小心! 公子哥挨了顿打。 到了晚上,当家大伯父回来,看到小酒坛,猛然一愣,把卧床的侄子薅起来—— “这酒坛子哪来的,这酒还有没有,快说!” 公子哥屁股疼的直嚎,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 二皇子府。 邾宾挥手让幕僚下去,沉默的脱去身上尊贵的蟠龙常服。 砸烂了一个棋罐。 什么破宴,给脸不要脸,还去不了了! 老六是什么性子的人,何曾听过别人的建议?潘家是什么门户,竟要承一个外来小少爷的情?谌永安出事内情一直不为人知,今日竟被推了个七七八八,连印信丢了都所有人知道了!温国公府何曾这般光鲜过,今日竟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起伏…… 谁能想到呢,户部刑部,五城兵马司,国公府皇子,京城这么大的风云,竟然被一个外地来的小小少年搅动了! 这个叫温阮的少年是什么人? 不过倒是可以接近一下…… 邾牢手里攥着棋子,看看人怎么样,愿不愿意跟他。 不愿意,就找个办法,让这孩子吃点苦,知道他是谁,权力滋味有多好用后,就得求着他了。 第18章 无事献殷勤 温阮回了庄子。 他才没工夫跟国公府耗,最近天气给力,第一批苗已经长出来了! 刚刚长出来的新苗,特别嫩,一排排向着阳光,努力伸展刚刚长出来的芽芽,随轻拂暖风轻轻颤动,脚下宽广大地是它们的,头顶灿烂阳光是它们的,微风雨露都会是它们的,它们活泼可爱,生机勃勃,未来无限美好。 也有人低声发愁:“这苗苗怎么这么黄啊……” 庄子上的农户没见过玉蜀黍,不知道它的特征,还以为生病了。 南星却不要太熟悉:“这个苗刚长出来的时候就是黄,太阳一照就绿了。” “希望最近能下雨……” 温阮抬头看着天空,殷切极了。 玉米种子种下时是要浇水的,当天胚芽就会膨胀勃发,生长非常快,它是一种耐旱作物,但前面生长期是需要水的,再等个二十天,它们就会拔节,拔节后一个月,会抽花丝,花粉出来…… 不管在哪里,它的生长期都是一百到一百二十天,南方一年三熟根本不是问题,四熟也可以试试,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还是品种杂交,想要加快驯化过程,尽快得到高产良种,他的寻找尝试过程就不能停,授粉期非常关键,他得尽快了。 还得有钱……得买更多的地。 试验不仅消耗人力物力,还需要足够大的场所,样本足够多,才能挑选促成最好的结果。 “完了啊……全完了……”前方突然有个老头坐在田埂上哭。 温阮上前:“这位老伯,这是怎么了?” 老头鬓角霜白,抹了把眼泪,嘴唇翕动:“地里的庄稼……出事了。” 温阮已经看到了前面的靠山边的地:“这是您家的么?” 老头更难过了:“不是我家的,是六殿下的庄子,皇子的田怎么可以出事哟,小老儿一家的性命……” 温阮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庄,算是京城好地段,国公府的庄子在这里,旁边邻居是潘家和六皇子,怎会有普通农户? 与贵人作活,哪有容易的?就算阎王好见,小鬼也难缠。 “别急,我看看。” 温阮往前走,很快发现了端倪。 地里种的是菽,豆类,该是春天种下的,现下过了成长最旺盛时期,将要到成熟收割的阶段,这种时候也极怕发生意外,果实长不好,收成就不可能好,眼下这片庄稼的确发生了意外,老叶叶尖发黄,边缘变褐,枯萎有斑点,茎杆看上去很弱,没风都好似要伏倒,风一吹可不就倒的更厉害了?都倒了这片庄稼岂不是废了? 但温阮看的明白,这是缺钾了。 “得壮杆,”他看向老伯,“寻些草木灰来试试。” 肥料发展需要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去尝试做,这几年光是挣扎让自己活下来,找到合适的种子把田地种起来,新种驯化起来,就已经忙到团团转了…… 不过现在看,是时候想办法搞一搞化肥了,他之前研究过一些资料,不知道能不能做成。 “草木灰?”这东西好找啊,老伯道了声谢,立刻跑开,现在只要有机会救,他都愿意尝试。 “这位少爷……”有人见老头被帮忙了,也试着过来和温阮搭话,“能帮我这也看看么?” 温阮看出对方的小心,友善一笑:“好啊。” 这片地重的是粟,谷物,枝叶细小,花泛绿,这是缺氮了,也好办。 “油渣,酒渣……” 他还没说完,就见那汉子犯了愁,想到受雇于人的佃户怕是经济拮据,酒,油这种东西不易得,便道:“豆渣也是使得的。” 那汉子果然眼前一亮:“我这就去!我媳妇家就有个亲戚是做豆腐的,豆渣有的是!” “少爷也帮我看看!我这片地长虫了!”见这年轻小少爷真懂,有人也着急了,扒拉开人群过来问。 “杀虫啊,”温阮看了看他的田,“砒霜,草木灰,熏烟都可以,不过你下次耕种时可以注意,要深耕,轮作,间种,虫害会少些。” 那汉子挠了挠头:“轮……什么?间种是什么意思?” 温阮微笑:“轮作就是不要在一块地总是种一种庄稼,要根据季节,轮流耕种不同品种,间种是一块地分行,或分垄分带种不同种类的庄稼,高矮品性皆要不同。” 这并不难理解,不一样的植物,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吸引来的东西也不一样,养不出合适的环境,虫子可不就会少些? 这样种还能对土壤肥力有一个调整,提高利用率和亩产。 他不只看了这三家,其它有问题的都帮忙看了,且言之有物,深入浅出,解释的大家都明白。 围观的人最初看热闹的心大,毕竟经年老农都不懂的事,一个半大少年能懂什么?可听着听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越来越认真,聚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恨不得多长几个脑子,把少爷的话全记住。 这位肚子里是真有货的!我的老天爷,谁知下回还没有这近听教的机会! 还有人央到少爷家庄头刘大海这,求他能不能找个机会,让自己给少爷磕个头。 刘大海心里门清,什么磕头,不就是想在少爷跟前过过眼,让少爷认个脸,好图下回的机会?呵,你个癞蛤蟆快滚吧,老子都还没站稳呢! 他起初并不欢迎这位小少爷来,这庄子没有真正的主子,随便混日子,他过的不要太爽,现在归了个刚被找回来,什么都不懂,还不被府里待见的少年郎,日子可以想象的不太合意,他能舒爽才怪。 前几日是慑于南星手段,也不知这小少爷从哪儿请来的人,在小少爷面前一推就倒,那叫一个阳光和善,背过身外头一个笑脸不露,手段狠辣,还喜欢玩阴的,招招冲人肺管子戳,哪有什么阳光? 刘大海偷偷说一句,那感觉,就跟宫里太监头子一样,主子见着,没有不好的,没有不喜欢的,外头见着,呵,甭管你是谁,敢惹一个试试。 这些天接触下来,是真服气了,咱们小少爷钟灵毓秀,什么都懂!好像任何事情到他那都有答案,庄稼怎么种,事情怎么做,为什么会发生,该怎么解决……就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你说人这么聪明吧,他还对下面人温和体恤,能设身处地为下面人着想,是真的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烦恼什么,想要什么,真的去解决,而不是假大空的一通画大饼承诺,少爷这阳光,是真阳光,叫人忍不住喜欢,想要站到他身边。 这是我家亲少爷,我自能伺候好,哪用得着你们这群懒货! 先把那脏手先洗干净去吧! 见南星被少爷打发走,好像做别的事去了,刘大海立刻抄了一竹壶水,插着空子钻进去,低眉顺眼:“少爷,您喝口水。”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没从温阮身边离开过,谁想过来插手,都立刻巧妙赶走—— 这是我家少爷,当然是我来伺候!都给老子滚滚滚! 第20节 温阮倒是意外,庄子上又有能用的人了? 大半天走完田埂,回到院子,他也没歇着,拿着那套准备好的工具,开始尝试做香氛,香皂都能赚钱,香氛定然也能收割一波富人的钱,若是调配给力,酒精浓度也给力,高品质香水也可以想一想…… 夜幕降临很久,他才从工作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回来了?”他看到刚刚回来的南星,“可顺利?” 南星:“少爷提点过,怎会不顺利?” 国公府遭遇六皇子,不知是祸是福,但既然得了这么一座‘靠山’,当然要用一用,他被少爷指示,可适当狐假虎威,只要小心不被六皇子发现就好。 他快手快脚泡了茶,放到少爷手边:“那位表姑娘叫李月蛾,今年十六,三年前来的府里,家中遭灾,六亲全无,只能投靠姨母,据说性子温顺,一手好厨艺,时常做菜食点心孝顺姨母,关爱表妹,不招事也不惹事,不爱出门……” 温阮听懂了:“不是不爱出门,是不被允许吧?” 这位表小姐和温茹差不多大,相貌又更出挑,说亲上……总会有些微妙,周氏并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 “我那大伯母,没有为她说亲?” “原本是有在相看的,但不知为何,突然停了,说是八字不好,婚事不顺,让她去老庙求个签,”南星顿了下,“她去了,却突然找不见,人就这么消失了。” 温阮:“大伯母没找过?” 南星:“只道回老家了,六亲不在,还有族人,人家李家的事,说人李家的事,她一个外姓不好插手。” 温阮:“这事二房的人没管?” 大卢氏小卢氏可是掌着中馈的,不可能不知道。 “许是觉得麻烦,或不值得管?”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或者单纯想看大房笑话。 “但她不是回老家了。” “是,李月蛾曾在大奶奶外出时,跪过她一回,但大奶奶就像昨日那样,不允她回,说她在外头过了夜,败了名节,说不清……” 温阮听完,沉默片刻:“……这么清楚,怎么看起来像故意送出去的?” 这个月老庙,他很在意,在户部侍郎谌永安的事里,存在感很强,这次又和国公府的表姑娘有关…… 南星知道少爷在想什么:“月老庙里有个冯姑子,说是很厉害,方小侯爷那边今天传来话,说是四日后有空,少爷可要去看看?” “也好。” 温阮把装香水的小瓶子递给南星:“你正好做点事。” 南星一闻到味道就明白了,十分惊喜:“少爷做成了?” 温阮颌首:“送到霍家铺子,霍二知道怎么做。” 人不在京城,气也是早就通过的。 南星:“还有酒……” “那个不行,”温阮拒绝,“得等新粮出来。” 说起新粮,他又发愁,时间有点紧,这一次的玉蜀黍成长期,他还有机会得到更多杂交新粮种么? 他看向窗外,眼梢微抬,眸光掩映在夜色里:“说我若是多做件好事,上天会不会给予恩赐?” “我们力微,刑部大牢,实在插不上手,”南星知道少爷在想什么,“我们认识的多是商家,外派小官,京城没有人脉……” 温阮垂了眉,回头看南星:“我这毛病,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虽说有点过于向善,但大多时候,是不能称之为毛病的,”南星微笑,“我的作业题解完了,少爷给我批一批?” 顺手多打听些消息而已,于他而言远远算不上麻烦,少爷舒心,他才开心。 …… 四日后,温阮去了西城,目标月老庙。 他并不知道,他才走,就有人来到了他的庄子。 司农寺洛林昌从侄子那里拿到小酒坛,是他日思夜想的酒,顺着打听到了温国公府,又千辛万苦找来这个庄子,是想舍下老脸,问问那温阮小少爷可还有这种酒,谁料想看到了一大片玉蜀黍! 这种庄稼别人不认识,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可他试种过,不行,苗不行,产量不行,粮食味道也不好,可竟然能有人种,还能出这种苗……这苗苗,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好苗! “我大历朝有救啊……” 洛林昌坐在田埂,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哭完又笑:“谌兄啊——谌兄!你来看看,我大历有救啊!” 你得出来你知道么! …… 温阮没见到方锐,只见到了一个报信的下人,上来就磕头,替主子道歉,说他家小侯爷被事绊住了,得晚一点到,委屈他等一会儿,还给找了最好的茶楼,临窗最好的位置,上了最好的茶。 温阮并不介意,想起上回方锐迟到……猫咪的确可怕,尤其又小又软爪子萌萌会撒娇的,莫不是又遇上了? 总归今日有时间,茶也很好喝。 温瑜今日也出了门,刚好来到月老庙,因他想起来,未来探花郎敬宇青好像今日会在附近,出了点什么事……上辈子温阮似乎是在这里同他认识的? 那他肯定不能错过。 带着目的过来,四处看找,他还真看到了坐在茶楼窗边的温阮。 不行!他必要阻止他们见面! 温阮并不知有人为他而来,只静坐窗边,一心品茶,奈何相貌太招眼,总会吸引人视线。 二皇子府上新收的幕僚于振就看到了他,问身边跟着的书吏:“那是不是国公府那个小少爷,叫温阮的?” 书吏远远看过一眼,认识温阮:“是他。” 于振心思就活泛了。二殿下最喜欢用陈亘,也最信任那老糟头子,他若不争一争,何时才能受器重,而今天赐良机,必须得抓住。 陈亘那老东西嘴太紧,以为只他和二殿下商量,别人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大约也没想到,他于振是个聪明人,有些消息……想知道,总能打探到。 二殿下对这个温阮有点兴趣,他自然得表现一二。 于振直接理衣上前,打招呼:“座上可是国公府长房温小少爷?” 温阮抬头,来人身材很瘦,目泛精光,并没有不善,但傲气十足:“阁下有事?” 于振感觉这小少爷不够热情,不过无妨,继续微笑:“你也来月老庙问姻缘?冯姑子的签不得易,我这里正好有号牌,赠予少爷可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这人虽然笑着,一副交个朋友的和善,下巴却抬得很高,眉眼间傲气更甚,仿若居高临下——我给你面子,你也该识识眼色。 温阮心内叹了口气。 总有人就能把算计表现的这么浅显直白。 “谢谢,不用。” 第19章 要不就死在这里吧 于振不料自己被拒绝的这么干脆。 这可是京城,一块瓦片都能砸到几个官的地方,风气讲究主打一个不得罪人,而且他穿的也不错,气质特殊,这小少爷看不出来? “你应该不认得我是谁?” 于振忍了,没掉头走。 他以为这么提醒,这小少爷至少会懂一点,不想温阮竟然认真点了头:“初入京城,我的确不怎么认识人。” 这么坦然的么! 感觉生气都会显的自己小气,于振又忍了,语重心长暗示:“京城不似别处,天宽地广,风雨也多,多个朋友多条路……” “抱歉,失陪。” 话还没说完,温阮突然站起来,朝楼下走了。 于振:…… 这小子竟然敢!他的礼数呢!他的家教呢!没见这话都没说完么! 温阮也不想那么没礼貌,但往窗外远眺时,他看到了李月蛾……他迅速下楼,和方锐的人说了一声稍后回来,就转出门,跟了上去。 他不是不想直接叫住人,但李月蛾现在看上去不大好,穿着和五天前一样的衣服,状态比五天前更差,面色愁苦,嘴唇干裂,神情惊惶,走路也很明显在躲避人,他随意出声,只怕会把人吓住。 她在躲人……却还是来了人流众多的月老庙,是想做什么? 哦,躲也是躲不了的,温阮很快看到了追着李月蛾过来的人—— 蒜头鼻和圆肚子,过于丑的外貌特征,太容易锁定,正是潘鹏。 温阮恍然大悟,所以那日国公府举宴,潘鹏找的是李月蛾?只是同时也烦恼着刑部大牢谌永安的事,说了几嘴,别人掺杂着听,难免误会。 李月蛾端午前就‘失踪’了,本身又‘不爱’出门,跟外界没什么联系,现在潘鹏找她,那这件事……与潘鹏有关? 那日宴会场,周氏没答应偷偷溜进去的李月蛾给予帮助,甚至劝说她未尝不是好前程,那这好前程,不就是潘家?可周氏正在为她的女儿温茹议亲,潘家就在相看名单上,有成的机会,周氏怎么想的?疯了么? 周氏未生育有儿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出嫁,只温茹在身边,温阮看的出来,周氏对女儿不是没有爱的,为什么……他想不通。 “求求了……让我见见冯姑……就见一面,不会耽误很多时间,求求了……” 李月蛾拉着一个偏门边守着的婆子,苦声哀求,显是认得这婆子,知道她能找到冯姑子,但这婆子明显不愿意传话,还嫌她烦,催她快点走。 李月蛾拉她的手,想要塞过去什么东西,这婆子也没接,更嫌弃了,说再不走要喊人了。 “你若不肯……我就死在这里!”李月蛾指着不远处的柱子,纯色咬的发白,“你们这月老庙也别想好了!” 那婆子看她一眼:“寻死啊,行,你死一个看看,我们冯姑子会不会被溅到半点血。” 李月蛾嘴唇翕翕,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要真想死,今日就不会来这,”那婆子头抬的更高,“你尽管闹,出了事算我的!” 李月蛾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想再说点什么,可眼角余光看到了潘鹏,他朝这个方向来了! 她知道男人的手段,随随便便喊一句抓逃妾,现场这么多人就不会有一个人听她的,她逃不掉,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要不就死在这里吧。 她这条命,本就一直挣扎在漩涡里,每多的一天都是偷来的,现在老天爷不允许,又逃什么呢?往哪儿逃呢? 第21节 天大地大,没有容她停驻的地方,却处处都可以成为她的坟。 李月蛾眼睛直勾勾看着远处柱子,漆了红,描了金,还有不知谁心思巧,画上去的桃花。 桃花很美,粉嫩可爱,宜室宜家,充满对未来的期盼祝愿,可惜这种金贵的东西,她不会有。 她手攥紧,脚尖绷起—— 突然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下:“这边来。” 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她不认识,尽管她已如此邋遢,对方还是很有礼节,人太多,不得已拉她袖子,只是想告诉她方向,眼睛里没有任何不尊重,特殊的怜悯,或算计的恶意,非常干净,像春雪化了的湖面。 她下意识跟着了两步,又担心被潘鹏看到,想要回头…… 温阮:“莫回头,直直往前走,抬起头,从容些,不必很快。” 李月蛾跟着做,发现自己融入了人群。这里人多,大多有伴,潘鹏最先注意的,就是独身,惊慌失措的女人,现在只要自己不是那么倒霉,被一眼看到身上的衣服,就不会被立刻发现。 果然,潘鹏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没看到她。 “谢谢……” 转过一处廊角,李月蛾跟不知名少年道谢,肚子却突然咕咕叫起来,一张脸立刻烧红。 温阮却已经在旁边小摊上买芝麻饼,递过来一只:“一大早出来,我也正好饿了。” 李月蛾不想接,这不礼貌,但少年太考虑她的情绪,不让她难堪,她不接,似乎更不礼貌了,犹豫片刻,她伸出手……又收回,脸更红。 温阮注意到她的手没那么干净,许是这几日过得很不好,他不动声色调整了油纸,再次往前递:“吃吧。” “谢谢……” 李月蛾眼圈红了,接过芝麻饼,很快吃完,细心的掏出帕子擦手,又打开随身小荷包,拿出一片叶子搓了搓。 “这种草植汁水特殊,会去除不好的味道,”发现小公子盯着草叶看,她小声解释。 温阮觉得这草叶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的确很别致,未曾见过,在哪里采的?” “来峰山,顺着朝南的沟往北,见河右拐,有一小片峡谷……” 李月蛾像是很想认真对待,这个唯一认真对待她的人,说的很详细,虽然……别人可能只是客气接话,只是不想她更窘迫尴尬。 温阮感觉这姑娘太没脾气了些,交浅言深许会吓到,斟酌字眼:“你……” “他们又来了,”李月蛾看到了往这边走的潘鹏,和温阮拉开些距离,“我……会连累你,他们家很不好惹的,他父亲在五城兵马司,很有些得力人手,我逃不掉……多谢你好心,我先走了!” “等等,”温阮叫住了她,“你现在没有能住的地方,是么?” 李月蛾微微垂眸,没哼声。 温阮拿下腰间荷包,递给了她:“里面有些碎银,不多,但足够安置。” 李月蛾不肯接。 “那我留下些,剩的予你?”温阮重新分配好了碎银,将荷包收起来,分出的给对方,“我名温阮,是温国公府新回来的少爷……” 李月蛾一怔。 温阮:“不知你遭遇了什么,你放心,此间之事,我不会同别人说,你若需要帮助,就到国公府庄子找我,说来也挺巧,那个庄子,就在来峰山下。” “我——” “我没别的意思,我新进京,初来乍到,实在缺人手,”温阮微笑道,“国公府把庄子给了我,我打理起来也费劲,我见你对草植很有心得,许也懂种庄稼?” 温阮把碎银塞到李月蛾手里,自己收回了荷包:“你可好好考虑这个提议,眼下也不必急,我让我的长随引开那些人,你且缓缓离开,不必有负担。” 李月蛾捏紧碎银,眼圈红透,用力点了点头。 不远处,温瑜尚未‘偶遇’到敬宇青,自然跟着温阮走,如果这两个人是在今天认识的,定然会相遇,不成想没看到温阮勾搭敬宇青,却看到他在安慰一个姑娘? 他不敢跟太近,离得远,看不清姑娘的脸,只觉得身材窈窕,应该是个美人。 温阮喜欢女子? 不能吧?如果真是这样,上辈子怎会和敬宇青那般恩爱? 温瑜有心想过去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突然发现,上天还是眷顾他的,敬宇青真的出现了!正朝这边走来! 上辈子的权臣年轻了很多,修眉长目,俊颜高鼻,有月出皎皎之华,有林海松涛之稳,哪怕袍子洗的发白,也不减其风雅气度,这是真正读书人才会有的东西。 敬宇青今日出门是为了帮寡母拿药,荷包里钱不大够,他手指捏紧,眉头微蹙,思考怎么能快速赚点银钱。 微风拂面,略痒,他微偏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温瑜心都快跳出来了,不行!不能让他看到温阮! 他立刻从梁柱侧绕出来,往二人直线距离的中间一站—— 他在考虑要不要立刻去认识敬宇青,这个人自尊心很强,要帮他的话,不能太直,太强硬,得会说话讨巧,而且……自己在嫡母跟前讨日子并不容易,也没那么多钱。 若是能认识梁家人就好了。 一直低调,马上要在京城起大势的梁家,现在当家的是主母夫人,现在靠过去还来得及,等人真发达了,就不会再容别人轻易认识结交。 他知道一个对梁家很重要的机密,梁夫人一定想知道。 于振也在后头跟着温阮,他就是想看看,什么事什么人能让这小少爷不理他,一路跑出来……原来是个女人。 一个邋遢的女人。 简直可笑,女人天底下不多的是?少了这一个还有一大堆,温阮竟然宁愿找一个低贱女人,都不理会他? 这可真是……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你非要这么不懂事,可就别怪我粗鲁了。 于振朝书吏使了个眼色。 …… 对面茶坊三楼,高坐窗边的六皇子邾晏,看到了这一切。 他倒不是追着温阮过来的,只那日在国公府举宴时说了要玩捕猎游戏,猎物潘鹏动了,他这个猎手不得跟着?他还带了猎犬呢。 猎犬,身材纤细灵巧的黑毛狗狗此刻正站在门边,对他‘汪’了一声。 邾晏:“你想下去?” 狗子:“汪!” “不可以。” 邾晏面无表情,把狗子拽回来:“你又不是姑娘。” 第20章 臊不死你 温阮目送李月蛾离开后,慢悠悠往回走,也不知方小侯爷过来了没,这次是不是被邪恶猫咪打滚扒裤腿讨食了…… 他开始感受气氛,观察这个月老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值得那些沙盘推演的公子哥来回提起。 慢慢走着,他还真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说是月老庙,其实是一个另类的商业街,月老庙本身占地不多,也没在最中间的位置,只是出了名,难免做买卖的都要过来蹭一蹭,人多了,景多了,不可就热闹了? 这里店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巷道也很多,有明有暗,不熟悉的人很可能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是死胡同,或者在认为的死胡同里打转,其实只要多往东或南走两步,就会发现柳暗花明,出口就在那里。 人多,门庭多,暗路多,信众多……会出现什么现象呢? 不熟悉的人会迷路,熟悉的人反而可以利用地形,顺利摆脱什么,或隐藏自己,人海是最方便的保护色,信众更是可以随意使用帮忙的人手。 李月蛾一个内宅姑娘,本身能得到的信息量有限,会找到这里……难道她失踪的事,与此有关? 若这个冯姑子和月老庙会做这样的买卖,那谌永安出事时,钱粮全部不翼而飞,只他被抓到,袭击他的人一个都没落网,莫不是也是利用了这里? 那这个冯姑子,可就不是一般人了,能整合这么多力量,敢做这种事,应该不是凑巧?那她有什么目的呢?沾上官府的事,可不是能那么轻易脱身的。 还有谌永安,官府的人抓他,他就乖乖被抓,一句不辩,情绪这么稳定,是不是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知道了多少,又为什么不开口说? “……我这个啊,是霍家正在研究,还没推出来的新品,叫香氛的,跟咱们的熏香不一样,你闻不闻,清不清雅,干不干净,好不好闻?这个香只要点一点在腕间,能足足香两天!说喷到衣角,只要不洗,能香十来天!” “哇这个厉害……” “那当然,你拿花皂洗手,香味一会儿就没了,这个可不一样,当然洗手还是得用花皂,这个只是香,不能洗手……” 温阮路过一间珠宝铺子时,听到里面女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意识到她们大约在谈论制作的香水。 霍家的确上了心,不错。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抓人,有人在品茶享受,有人在推广带货,这小小的月老庙,还真是包涵了人间百态。 “怎么我和他抽的是一样的签,这不是骗人么!” “姑娘不用担心,签一样,人不同,运不同,解法自也不同……” “可我看她不顺眼,就是不想和他拿一样的签!” 前面突然有人吵架,爱看热闹的人挤过来,有人跑得很快,撞到了温阮。 温阮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也没在意,只是观察体会的心思淡了,迳直走向和方锐约的那间茶楼。 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头突然拦在他面前,递过来一个东西:“少爷,要个果子吧,要一个吧……” 老头白发苍苍,皱纹满面,脸上沟壑手上裂口都写明了生活不易的沧桑,人老力弱,被人群这么挤过来,卖果子也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可能生意不大好,他眼神十分殷切,或者说,渴盼。 温阮看着可怜,伸手接了果子。 可要付钱摸向腰间时,却发现荷包不见了,被偷了? 是刚刚撞他的那个人? “抱歉——” 他刚要把果子送回去,拥挤不固定的人潮又撞到了他,果子掉到了地上,被经过的人踩的稀烂。 “小老儿的果子……三更天就爬山去摘,小孙孙治病吃药钱……” 老头眼直直的看着烂掉的果子,直接蹲在地上,大哭出声。 “怎么回事?欺负老头啊?” “这老头好生可怜,你说你不要果子你别拿啊,拿了又不给钱,还给踩烂了。” 第22节 “百姓生活多不容易,半夜就起来为生计奔波,这还是小孙孙的救命钱……” “这少年看着穿戴不穷啊,就硬生生欺负人呗,寡廉鲜耻,人心不古!” “没钱充什么好心……” 起初骂的还隐晦些,大家都骂,声音就越来越难听,越来越脏了。 于振看到这一刻不知有多舒爽,手把的紫砂小壶挨到嘴边嘬了一口,满意的晃了晃脑袋:“去,再加点钱,让他们大声骂,骂个爽!” 他倒要看看,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有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受着!臊不死你! 你不懂事,我替你家长辈教教你做人,你就知道眉眼高低了…… “让让让让你爷爷来了——” 方锐从人群中蹿过来,像个猴子,好家伙,他就迟到了一小会儿,好兄弟竟然被人欺负了,这怎么能忍! “说谁没钱呢,老子的兄弟会没钱?” 方小侯爷直接甩了一把银票出去,围观人群也顾不上骂人了,全都去抢钱,蹲在地上哭的老头都愣住了。 “不就是一个破果子,老子赔你一篮子,你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走,要是卖不完,就别走了!” 老头吓得一抖:“这位公子爷……” “少来这套,欺软怕硬,专门逮着脸皮薄的小孩欺负是吧?”方锐豹眼环睁,呸了他一口,“哪来的老骗子,鞋底是新的,半点磨痕没有,手上指甲里黑的不是经年辛苦劳作痕迹,就是锅底灰,一洗就掉,怎么着,混哪个场子的,上头是谁,要不要老子送你去官府问一问?” 温阮这才注意到,被骗了?大意了。 大意了。 于振手里紫砂小壶差点摔了:“方小侯怎么会来?怎么认识这温阮,还气急败坏帮忙,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 不能再这样了。 不过国公府小少爷这样就能被骗到,本身也不大聪明。 于振站起来,走向场中,笑吟吟行礼打招呼:“见过方小侯,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打招呼的同时,视线还刮过温阮,说不上是警告还是其它,总之,不怎么友好。 “你又是哪个屁?”方锐看温阮,“认识的?” 温阮摇头:“他之前问我,是不是不认识他。” 方锐哟了一声:“怎么着,不认识你犯法啊,欺负外乡人脸不熟?我打小在京城长大,也不认识你是哪根葱啊!” 于振脸一僵。 他敢直接出来,自是因为见过方小侯爷一面,没料想方小侯也不记得,或者……不想记得。 可这人不能得罪,这人脾性,连六皇子都敢招惹,何况二三皇子,从来没给过面子,就算他亮明身份,说自己是二皇子的人,也落不着好。 于振哪敢有脾气,不但不生气,还笑嘻嘻:“小人是哪个排面的人,能值得小侯爷认识?只是今日之事,有心想劝您一句,”他手掩了唇,凑近些小声道,“莫要和这样的人走太近。” 方锐:“这是什么说法?” 于振眼角光扫过温阮:“此人不懂礼数,不识进退,也不是说他本性就不好,可能从小到大眼界有限,格局也有限,哪怕没坏心思,也可能会给身边的人招祸……” 方锐眼梢一斜:“关你屁事?” 于振:“他都认不出我身上衣服配挂,拿捏不好礼数,和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归——” “你身上什么东西?很贵么?” 旁边一位美妇人似是听不下去,站了出来:“提花缎,苏工绣,的确是好东西,价贵,但只要舍得钱,到处都能买到,腰上配和田玉,也不过是和田青玉,非羊脂非粉绿粉青,认出来很了不起么?你可知这小公子身上穿的是什么?有价无市的霍苎,别人随便做成衣服穿,你却睁着两只眼睛看不出,还敢说别人没见识,没品位?我看你格局也就这样了,这辈子去捡别人淘汰的玩意当宝贝吧!” 美妇人迅速输出完,转向温阮,脸上立刻绽出笑容,别提多温柔多亲切了:“你可是阿阮?我夫家姓梁,外头叫我一声梁夫人,一年半前曾去泗州,在霍家铺子外与你过一面之缘。” 温阮有些歉意,他没想起来。 梁夫人:“我那日戴着幂篱,没同你说话,你自不认得,我每每想起可是大悔,该要上前同你打个招呼的,那时北地遭灾,京城都跟着乱了好一阵,是你想办法让人带了粮到京城,活人无数……” 她话说的很隐晦,大约不确定温阮方不方便公开,总之她知道这些事,且记在心里,很感恩,还后悔没有早点结识他本人。 …… 温瑜并不知道,就在他一心一意追着未来探花敬宇青跑时,他心心念念,想要结识交好,抱大腿的梁夫人,此刻正要结识交好,他那瞧不上的便宜弟弟。 他也没注意到,敬宇青视线其实远远朝这边瞥了一眼。人群中窃窃私语,传着梁夫人刚刚说过的话,他目力好,这一眼,就看到了温阮。 原来当时母亲的救命粮,就是这位小少爷的恩惠。 芝兰玉树,如月出皎皎,华光生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敬宇青垂下了眼睑。 对街茶楼三层,有只大黑狗巴巴看着门,喉咙里呜呜有声。 “你委屈什么,”邾晏踢了下它屁股,“你看看用得着你么?” 狗子冲他汪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责怪主人不给力。 “行了,走吧,干你的活去。” 邾晏站起来,慢条斯理紧袖口。 月老庙乱局已成,他也没开门,直接顺着窗子跳下去,轻盈落在地面,锁定潘鹏的人,在大街上玩起了猫捉老鼠游戏。 捕猎嘛,怎么能不刺激一点? 潘鹏远远看到六皇子就头疼,他不能被抓到,六皇子说过,抓到了,他就是个死字!那怎么办,只能跑,女人也不找了,让所有人聚到他身边保护他。 他试图制造一点小混乱,比如拉路人挡,破坏路边摊,但他发现这种方法不可行,不但对六皇子没有半点影响,还会越咬越紧,如果他只是逃跑,不影响别人,六皇子反而愿意多玩玩,享受捕猎过程…… 也是,这人本就是个变态来着! 被猎人盯着的滋味果然不好受,那种不管怎么跑,往哪个方向,似乎周围都有天罗地网,不知道死神会在哪里降临,何时降临的滋味……太难受了!那国公府小少爷那天提议这个,怕不是想救他,是不想他死的太痛快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狗,狗子也是!它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神出鬼没的驱赶他的人,锋利尖牙危险十足,却也没咬人,只是赶,像是在帮主人围猎…… 意识到时,自己这边的人已经进一个巨大的空屋子,特别安静,没有外人烦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啊!他是六皇子又如何,我是你们的主子,我没命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潘鹏一边指挥着身边人去抵挡六皇子,一边用力奔跑,高声尖叫:“王六——该出手了吧!我若没命,你怎么同我父亲交代!” 一个与所有护卫穿着都不同,手执环刀,太阳穴隆起,气势肃杀的中年人从房梁落下来。 “你们先走。” 他一个人,迎上了邾晏。 邾晏唇角微微掀起,似乎终于觉得有点有趣了:“琵琶骨不错,堪赏一刻钟。” 他抽出腰间佩剑,身形快如光影,迎了上去。 第21章 她喜欢我用双手拥抱她 这是一处空置庙宇,无人会至,无人打扫,一览空旷。 “锵——” 刀剑相撞,火花擦出,激起烟尘一荡。 黑衣王六和六皇子邾晏皆用劲刚猛,前者身材壮硕,肌肉鼓起,掌骨有力,带着中年男人重如山岳的气势,后者竟然也不输,腰身劲韧,肩腿绷出流畅漂亮线条,携着青年人势如破竹的无惧无畏,狠狠撞上去,竟然势均力敌! 一试即退,二人身影旋开,脚尖点地借力,再次攻向对方。 王六招式阴诡,并不光明正大,可见学的就是杀招,不求漂亮,力求一击致敌,邾晏则相反,一个人人经常谈之色变的变态皇子,武学套路竟然大开大合,直来直去,像沙场上将军使用的长枪,似矫健游龙,御万里长风,就是要揍到你低头,让你心服口服。 君子欺之以方,正派人遇到玩阴的,多少会吃点亏。 很快,错身时,邾晏左肩被王六刀锋擦过,溢出一条血线。 “大意了啊。”他视线掠过血色,声音呢喃似叹息,唇角缓缓扬起。 黑狗本来站在旁边盯着主人打架,爪子蠢蠢欲动,像是欲随时加入战斗,帮主人的忙,看到这笑,突然啪嗒啪嗒走到一边,卧下了。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果然,邾晏招式变了。 出手剑招更加刚猛,更加烈性,有一种完全不顾防守,只想把对方弄死的杀性,他似乎很喜欢玩这种拼命游戏—— “锵——” 又一次刀剑狠狠相撞,王六虎口开裂,右手微微颤抖,噗一声,竟吐了口血。 “大意了。”邾晏蹙眉,不怎么满意,“力道该要稍稍偏右,你的血往左边飞,才会好看。” 王六:…… 未占上风,他不再硬刚,而是离开中间宽阔场地,去往边角障碍多处,快速跳跑,敏捷迅疾,准备在狭小环境里腾挪攻防,寻找偷袭机会。 他很擅长这个,但他忘了,别人可能也擅长,且双方的身材相差很大,他过于壮硕结实,空间越是狭小时,反而越利于他的对手发挥。 邾晏简直如鱼得水,身形似龙,似蛇,似电光,似暗影,在狭小空间里蜿蜒游走,最后机会终是被他抓住了,剑光即出,斩断了王六的右臂! 王六呼痛,但没有放弃,重新用不擅长的左手拿起刀,再次扑上—— 一边黑狗打了个哈欠。 “我的狗在催我了。” 邾晏旋腰鞭腿,踢飞对方的剑,力道有点大,王六狠狠撞到墙上,弹落在地,狼狈吐了口血,再也起不来,下一瞬,对方的剑尖已直指喉间。 “说吧,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汪!” 黑狗这时候站起来了,显是看主人赢了,帮忙造个势,呲出尖牙吓唬人。 王六:…… 他没说话。 邾晏:“死士王六,受命潘家,而非潘鹏,甚至不是潘千天,你该忠诚,为何不寻死?嘴里没有毒囊?” 王六刚要咬,邾晏立刻卸了他的下巴,剑尖挑出毒囊,再装回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反应不及。 剑尖重新抵到人喉间,邾晏盯着王六:“杀人兵器,本不该有感情,可你有了,对么?” 第23节 王六眼瞳狠狠一颤。 …… “我知道,谌大人对大历是有感情的。”刑部大牢里,二皇子邾宾亲自看望谌永安。 谌永安并没有给面子,仍然背对着牢门,看着高高墙上那一扇小小的,没什么光亮的窗,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仿佛亘古留存的雕像。 邾宾并没有生气,言语随和:“我手下人擅作主张,冒犯了谌大人,是我驭下不严,已罚过了,谌大人切莫生气。” 他派幕僚陈亘来过,陈亘会办事,该表达的善意,分析的形势,要带的话,都会言说清楚,只是幕僚终归不是主子本人,谈合作时多以利劝,实在不行点名危险之处,威胁的味道大些,一场戏终要有黑脸红脸,那红脸的角色肯定留给主子,黑脸他来唱,遂当时的气氛,定然不是多舒适的。 且以谌永安脾性,他们也提前预想过,不会有结果。 所以第二回 ,邾宾亲自来了,没脾气,不生气,还要落落大方,宽和礼让,示人以诚。 “陈先生谈的东西,皆非我授意,谌大人忘了吧。” 谌永安还是没说话。 邾宾:“外面对谌大人的围杀,可谓天罗地网,不止一处,不只一方,想要反抗,个人力量太单薄,你心怀天下,是好个好官,好官,上位者就该救,我想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天下。” 谌永安坐姿未变,似乎没听到别人说的话。 邾宾却知道,他听到了,怎么可能听不到呢?左不过在考虑,不想这么快决定就是了。 “今日,你丢失的那枚印信会现,我会尽力拿下,以期来日为你洗冤,你‘丢失’的银粮,只要有心,都能找到,牢狱条件艰难,只盼谌大人好生顾念身体,来日方长,莫要因一时之误丧气颓唐。” …… 月老庙街巷。 王六盯着邾晏,声音喑哑:“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邾晏慢条斯理,“你那小情人藏的严实,潘家人不知道,安全的很,以后安不安全……就要看你表现了。” 王六嘴唇蠕嗫片刻,闭了眼,吐出三个字:“来峰山。” “那里啊。” 还挺巧,邾晏正好有庄子在那附近。 王六:“今日会易……你拿不到的。” “多虑了,”邾晏微笑,“你猜,我为什么今日找上你?” 所有人都盯着的东西,当然不容易拿,信息的收集量很重要,收集到的时机也很重要,越是临近,越会出其不意。 王六眼睛睁大:“你早知道……” “死吧。”邾晏举起了剑。 “等下,”王六艰难回头,看向侧方十五步外的断臂,“能不能把断了的胳膊……放回我身边?” 邾晏:“嗯?” 王六话音很轻:“她喜欢我用双手拥抱她。” 周遭很难得的,静了片刻。 “她名字里有个枫字,”邾晏朝黑狗打了个响指,“我便予你一首送葬曲吧。” 黑狗夺门而出,很快回来,背上绑着不知道从哪带来的琵琶。 断臂也已经摆好,邾晏拿过琵琶,在房间找到一处尚算干净,能坐的地方,调了调弦,轮指拨动—— 琵琶弦声似人倾诉,低音时切切,中音时柔润,高音时明亮,时而拨若风雨,时而丝丝缠绵。 王六朦胧视野里,似乎看到了那姑娘。他们在江枫渔火里相识,在人间烟火里相爱,即相知,便盼相守,她最喜欢他的肩臂,说宽厚有力量,非常有安全感,说最喜欢他突然出现,放下刀剑,双手冲她伸出,紧紧拥抱她的样子……或许,她喜欢的其实不是他的肩膀,他的拥抱,是他的出现。 她盼着红尘男女陪伴的每一天,想着日后为他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可杀戮机器,怎配拥有平静的生活? 他总会死在任务的路上,一去不回,留她一人孤单。 枫该是自由的,火热的,美好的,日后不会有人再打扰她的生活,她会痛苦一阵,然后找到一个好男人,拥有她想过的日子……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听懂了六皇子的承诺。 “……谢谢。” 琵琶曲悠扬婉转,切切入耳,温阮也听到了,只是没那么真切。 他不懂乐理,也不会品,只觉这首曲子好生忧伤,丝丝诉情,又弦弦别离,摧人心肝,婉转处有风雨之刚劲,又隐有肃杀气息…… 他突然想,方才若是有幸听到这首曲子,是不是就不会被骗了? 他有时候防备心很差,尤其对着老弱妇孺,上辈子满打满算被骗过四回,回回都栽在这上面,如果能被什么带开吸引力,比如这种肃杀感,他心弦一紧,许就知道防备了。 他盯着老头黑乎乎的手,想起之前李月蛾拿着植物叶子洁净手的样子……突然想起来,原来是这个! 就说怎么会那么眼熟,他曾在研究玉米驯化史时看到过同样的植物画像,因为太偏门,忘了叫什么名字,只记得这种草植非常特殊,本身没什么大用处,后来似乎也跟着时光慢慢灭绝,或进化成另外一种植物,但它和玉米一起杂交的话,会加快玉米的驯化过程,增加亩产! 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温阮迅速回忆李月蛾当时的话,她从哪里得到的来着? 对,来峰山!他庄子的背后! 那还等什么?跟他可爱的庄稼比,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反正事情也已经解决了不是么? “抱歉,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得先走一步,”温阮恳切看向梁夫人,“多谢夫人今日为我说话,日后有任何吩咐,只管寻到霍家铺子,他们会递消息给我。” 梁夫人是想与人结识,又不是结仇,自然满面笑容答应:“你自去忙,来日方长,总有缘分。” 温阮再次谢过,看向方锐:“我先走了?” 方锐:“你都还没求个签——” “下次。”温阮说走就走,摆了摆手离开,看都没看于振一眼。 于振:…… 他转向方锐:“小侯爷——” “闭嘴。” 方锐突然听到风中传来的哨声,融在熙熙攘攘的人声里,并不明显,别人意识不到,他却认得,耳朵动了动,盯准一个方向,招呼也没打,脚尖一点,运着轻功走了。 于振:…… 他今日这是,打压了个寂寞?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人! 二皇子府里,陈亘倒是很满意,捋着山羊胡,看向月老庙的方向—— 小样,想跟我斗,还是嫩了点。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得罪了,面子是别想要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回来承受二殿下的怒气吧! 第22章 六殿下生气了 温阮过家门而不入,急匆匆回来,直接去了来峰山。 山中气候与外界不同,越往山里走,阳光越少,竟是起了雾。 “怕是要下雨了。”南星担忧地看向自家少爷,“不若我去。” 温阮摇头:“不行,你可能认不出那种草植,不知道怎么挖取,只是起雾而已,雨还没下下来不是?北方雨迟,许会酝酿一两日才下,你放心,我没事。” “可是……” “说是顺着朝南的沟往北走,见河右拐,有一小片峡谷……”温阮左右张望,遍寻不见,“哪里有河?南星,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带路?” 南星:…… 他指了个方向:“这边。” 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方位感实在是…… “我就说!”温阮眼睛亮亮的看过来,“南星你可真厉害!” 南星差点呛到咳嗽。 温阮慢悠悠:“所以下一批作业,加倍吧,你一定可以。” 我谢谢你! 南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不敢反抗,一声不吭,跟着自家少爷走,很快,听到了自家少爷惊喜的声音。 “哇——在这里!还真是它们!” 温阮十分惊喜,认出了正是李月蛾随身携带的那种,也是他在厚厚资料中看到,而今仍然不知名的草植,但他知道:“有了它们,我们的玉蜀黍亩产翻两倍不是问题!” “真的?”南星也很激动,自家少爷从来不说大话,他说翻两倍,翻的一定不止两倍,“那我们……少爷莫动。” 他突然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温阮也立刻警惕,莫不是来偷这个草植的?这么厉害的东西,有人惦记也很正常,他立刻小声指挥南星:“你去看看!” 南星:…… 他想说除了自家少爷,没人会惦记这些长在山间,随处可见的‘破草’,真要惦记,早就没了,不会长到现在。 但少爷安危最重要,他的确得去看看。 “少爷就在此处,莫要走动。” 他轻声叮嘱温阮后,就悄无声息转身,奔向远处。 少爷一直在防着什么,以为他不知道,他的确不全知道,但他会猜,会思考,少爷身边一定潜藏有很大的危险,不让他知道,是怕他被连累,越是这样,他才越要注意,只是也没必要和少爷说。 温阮控制着激动心情,不发出太大声音,围着草植转了个圈,有一大片,非常非常多!他还小心摸了摸草植叶子,爱惜极了。 南星很久都没回来。 温阮担心有什么意外,想着必不能殃及这一片小可爱,干脆自己走远一点,在确定环境安不安全前,它们得安全。 他走出来的非常小心,也非常凑巧加倒霉的,看到了蒙面人。 果然按耐不住了么? 温阮感觉以自己的脚力,应该跑不掉,果断蹲在一棵大树后,思考接下来的策略,只要对方不能一个照面把他杀了,他就有谈条件的时间,什么话能立刻震慑到对方,什么条件能让对方往下听呢? 他快速转动大脑,紧紧盯着不远处身影,然后……就看到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架。 第24节 是六皇子邾晏。 他手执短剑,劈头盖脸攻向蒙面人,冲得很凶,很猛,每一招都霸气十足,狠戾肃杀,蒙面人武功显然也不弱,没立刻□□死,而且蒙面人有帮手,学了声夜鸮叫,不多时聚过来五个人,围上了邾晏。 邾晏竟一步未退,就这么拿着那把剑,大杀四方,身形矫如游龙,剑锋寒芒绽露,所过之处血花飞溅,虽用时不短,但他把所有人都杀了,自己没有受伤。 血滴流淌在他的剑尖,杀气侵润在他的眉眼,连他的唇,颜色都艳了许多。 温阮看着邾晏嫌弃的踢开尸体,掏出巾帕,慢条斯理拭去剑锋上的血:“出来。” 两个字,话音不重,但就是带着致命的危险。 这是……说他呢? 温阮不觉得四周还有别人,慢吞吞走了出来。 邾晏看到是他,显然很意外:“你?” 温阮:“……谢谢?” 救大命了! 二人面面相觑,思考着这费解的画面,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林子边又有动静,又过来一群蒙面人,听脚步数量,显然不只一个。 温阮:“我去那边——” 邾晏:“废物滚远点——”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 温阮怀疑危险可能是冲他来的,这次人数多了点,但这几年他身边的确不消停,每隔一段日子总会闹一下,他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便想自己是目标,自己去应对,往前走引开那些人,不让六皇子涉险……但六皇子这话像话么? 怎么说我也有份保护你的心,你竟然一脸莫挨老子,识相点速速去送死,你好歹礼貌点呢? 他突然叛逆上头:“我不走了。” 对方竟然也开口说话:“你藏好。” 再次异口同声。 温阮:…… 你几个意思?到底要怎样?又不嫌别人挨你了? 温阮又有点良心过不去了,总不能害人,但邾晏很强硬,做好的决定不会会再更改,他手里拿着剑,血还没擦干净呢,温阮不敢违抗,在他目光紧盯下,重新躲到了大树背后。 蒙面人很快围过来,这次是八个,温阮看着邾晏再一次大杀四方,而且一边打着架,一边或追打或游移,战圈一点点远离,慢慢的,温阮看不到人影了,再之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一群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你人还怪好的嘞。 温阮蹲在大树后,后知后觉想到,或许,他想岔了,这些人不是冲他,是冲着六皇子来的,不然六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一路被追杀过来的? 那最初毫不客气的对他说废物滚远点,就是想让他先走,别待在危险的地方,不想连累他? 之后突然改变主意,不让他走,是六皇子看出他不高兴,担心情绪上头会多事,反而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好办? 这六皇子是不是傻?遇到危险,被围攻被追杀,不知道往城里闹事的方向走,跑到这深山老林来,求救都无门,交代在这了怎么办? 不是个好性子,但有性格,擅长搞事,作死。 不愧是六皇子。 温阮考虑要不要离开来着,可现在他在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有点担心六皇子,还怕南星回来找不着,就没走,时不时往远处看看,心里越来越急。 等了很久,都快蹲出蘑菇来了,南星没回来,六皇子也没回来。 决定要走时,六皇子回来了。 “你竟然还在?” “……我在这有事。”温阮站好,“不是等你。” 邾晏嗯了一声,但很明显,他没信。 温阮:“我——” 这山估计是跟他八字不合,又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有人来了。 还是个蒙面人,玄衣,束袖,见面就是杀招,根本没容人动的时间。 又来? 温阮很意外,邾晏似也很意外,但还是立刻抬剑,迎了上去。 如果说之前的战斗邾晏有准备,能从容应对处理,这次显然在控制之外,来的蒙面人虽然只有一个,但能顶之前一群,武功非常高,非常难对付,且剑锋目标—— 直直对着温阮。 温阮:…… 完蛋,这才是冲着他来的! 不多,贵精,且难缠。 蒙面人出招非常阴险,且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邾晏要迎敌,还要顾及身后的温阮,难免被动——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杀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要难得多。 杀的人没有顾虑,保护人的却需想得更周到,很快,六皇子受伤了。 邾晏会继续帮自己么? 温阮觉得,这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感觉自己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 不可以坐以待毙,他跑了,但没用,他不会武功,黑衣人目标是他,咬的很紧,还会扔暗器,他不小心脚滑,摔了一跤,滚到小坡边,扒着地上隆起的大树根,才没摔更狠。 “死吧!” 蒙面人纵跃而至,剑锋直冲喉温阮喉间抹来时,温阮眼前有影子划过,迅如雷电,快若风云,不知是邾晏的剑,还是邾晏的人。 有温热液体溅在颊侧,腥甜,是人的血。 罡风激荡,残叶纷飞,谁的发丝轻柔拂过,丝绸般软滑,冰凉。 “要杀我的人,问过我了么!” 邾晏似乎生气了。 …… 国公府对几日前的举宴非常不满意,恶客盈门,戛然而止,饭都没让客人们吃着,满意才怪了。 更可恨的是,所有精心准备的东西都落了下乘,客人们根本没来得及看到,唯一能挂到嘴边的不是摆的花植,就是那些草编的蚂蚱,‘五谷丰登’和喝完没扔的小酒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府里不确定温阮是不是真入了六皇子的眼,但他不想交出花皂方子的态度却是摆在明面上的,到底是外头回来的,一点也不向着家里人,这不得给点颜色看看? 你姓温,还想叫国公府一点光沾不着,这不开玩笑吗? 在试图拿捏温阮,让他明白什么是‘一家人’的方向,温国公府众人利益一致,没人反对,明里暗里拐弯抹角的,嘴上说没说,反正大家都达成了共识,且找到了完美的方向,派出了最合适的人——去搞温阮庄子上的田。 你不是装清高,不爱名不爱钱什么都看不上,只喜欢种地么? 那就拔了你的秧苗,你再敢不听话一个试试! 二皇子府那边,于振因为月老庙时办事不利,的确被二皇子罚了,非常气不过。 有没有真本事不说,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在温阮这折了脸面,必要补回来,二皇子不允,死老头陈亘又在一边看着,他不好明着来,那来暗的不就行了? 也是凑巧了,他刚刚着人出去打听,国公府那边就要动手,这他不得添把火? 拔秧苗烧地,一起来呗!全拔光,哭死那小少爷! 第23章 哭什么 “要杀我的人, 问过我了么!” 邾晏挡到了温阮身前。 蒙面人剑锋非常危险,他只把兵器扔过来不够,人也得过来, 即便如此, 还是受了伤, 血线自他小臂滴落, 砸在地上。 六皇子脾气果然硬, 都这时候了,还冲上前跟人硬刚, 不但刚,还兴奋不已。 温阮觉得自己没看错,邾晏的眼神里,除了被冒犯的怒气,还有想干架的兴奋……这个对手的武功很值得? 邾晏不再说话,小臂上的伤也没管,跟刚刚有意无意护佑温阮一二不同,此刻他的剑招大开大合,直来直往, 与蒙面人哐哐对撞,撞的不只是剑, 还有拳,还有身体。 剑锋相撞,火花四溅,两拳相撞,劲力不足者虎口当场震裂飙血, 身体相撞,过于巨大的‘砰’声, 温阮都有点不敢听,怕仔细听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邾晏此刻疯劲十足,勇往直前,不顾一切,死又何惧……他好像不是为了保护谁,也不是对手武功高值得,只是为了杀戮,只想杀了这个人! 温阮大为震撼,现在的六皇子几乎在验证一句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好像见识到了只有话本故事里会出现的画面,惊鸿剑影,锋利罡气,碎掉的树叶有规律的盘旋飞舞,激荡的灰尘像湖面一样荡起涟漪,再狠狠一碎,邾晏握剑的指节修长有力,血色浸染只会增添他的肃杀,不减分毫美感,他的衣角发丝随他旋身动作飘荡,因风鼓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温阮看的头皮发麻,心脏箍紧,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好厉害! 打斗的两个人都受了伤,不知何时起,邾晏占了上风,在他断对方一臂后,蒙面人已无胜算。 似乎没想着活着离开,蒙面人见拿不下,起了阴招,在又一次双方大开大合剑锋相撞之时,他拍了自己胸口一下,非常狠,足以致命的那种,几乎立刻,他就喷了一口血。 这口血雾状,色黑,乃是剧毒! 邾晏干架时根本没留手,往前冲也是竭尽全力,根本刹不住脚,再躲,也避之不及,鼻前沾到了这血雾。 蒙面人从空中重重跌落,临死前,露出个满意的笑。 “脏死了……” 邾晏也已无力支撑,半跪落在地上,手中剑撑地,噗一声,吐了口血。来不及清理,他迅速从腰间找到一药囊包,挑出一枚棕红色的,仰头吞了。 这枚药丸似乎非常有效,吞完之后,他立刻能站起来了,还能从容擦把脸,走过来,朝温阮伸出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温阮有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蹲坐原地,看着这只手:“我的手……很脏。” 刚刚扒的树根又滑又粘,沾了不少泥土。 邾晏微挑眉,伸出来的手却不见收回。 温阮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手其实也并不很干净,打了那么久的架,手上的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不仅擦不干净,味道也不怎么令人愉悦,但这是只漂亮的手,跟它的主人一样,气质高雅尊贵,让人不敢攀折。 他搭上了这只手。 借对方的力,站了起来。 第25节 这只让人不敢攀折的手干燥温暖温暖,也足够有力,很能给人安全感。 “咦?你怎么了六殿下?六殿下你醒醒!” 温阮万万没料到,就在邾晏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瞬间,像整个人突然没电了似的,闭眼倒地,人事不知。 生活……竟然是这般戏剧化的么! 温阮试过邾晏鼻息,还行,没事,只是昏过去了,看起来像是毒发了,不知道他刚刚吃的小药丸能不能解掉,但明显现在他的身体状态不太行。 温阮蹲下去,试图背邾晏……背不起来。 对方比他高很多,身体也重很多,昏迷状态时又不懂配合,难上加难。 “南星……” 你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家少爷要遭大罪了啊! …… 南星遇到了个玄衣蒙面人,跟这边不一样,他遇到的不是一群,只有一个。 他不知少爷身上有什么秘密,吸引着怎样的潜在危险,只是觉得自己也不能随便曝光,再添麻烦,想了想,也撕下衣角一片,把脸蒙住了,然后两边开始交手。 来人武功非常高,似有无穷无尽的锐气,刚猛有余,沉稳不足,像是个少年人,少年人能练成这样,自是天赋心性都不缺,过了数招,南星有点敬佩这身功夫,太俊了,但仅仅只是武功,他对所有让少爷陷入危险的人都是厌恶的。 对抗数招后,他甩不掉对方,自己也走不开,有点奇怪的是,对方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敌意,更多的,也像是在试探,看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有点棘手了。 南星感觉不对劲,想了想,干脆用上了少爷教过的阵法套路,继续和人纠缠。 至少他这样把人引开,少爷那边就是安全的,如果能拿下这个人,问出点什么,就更不亏! 玄衣蒙面人越打越兴奋,盯着南星的步法,根本不想离开,一个纵跃背后腾挪,不小心面巾滑落,一点都不专业,还立刻扯了扯,重新给戴上。 一边打,一边在心里腹诽邾晏。 六皇子可以啊,这回的对手够硬,这个融阵法身法剑法于一体的武功没见过,很值得研究!莫非六皇子交手过,故意把人甩给他?可六皇子那么精明,真要交手过,怎会不见猎心喜,自己也练一练,拿他试一试? 就是这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专业,没什么杀意,和自己一样,看起来像是半吊子水,充杀手的。 总之就是六皇子也忒没用,就这么点小事,用得着用特殊哨声把他叫过来帮忙?他还担心连累别人,专门蒙了个面巾,谁成想就一个人?就一个! 你六皇子随随便便不就干倒了,非得拽着别人一块吃苦?你在想什么啊! 六皇子现在在想,方锐这个没用的东西,到底怎么做的事? 今日进山,必要遭遇几拨歹人,他安排的是让方锐引流,分开对敌,顺便把水搅得更乱,结果这人一声都没吭,根本就没出现,到底来了没来? 不听话……可就别怪他以后不客气了。 眼睛艰难睁开,邾晏认出来,这是一个山洞,自己的手被清洗过,伤口也包扎好了,该是用了一些止血的草药汁,散发着不怎么好闻,但尚算清爽的味道。 他躺在清理干净,铺了层干草的地上,旁边有一个用树枝草绳编绑,类似滑床的东西,有点丑,但上下有五六个位置打磨的很光滑。 他应该是别人用这个工具拉到山洞里来的,别人为了他安全着想,要绑缚固定,担心他不舒服,特意把跟皮肤接触的地方打磨光滑。 微侧眸,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腰细,肩瘦,琵琶骨一绝。 肩背轻轻颤动,这样的天气,绝不可能是冻的,只能是…… “哭什么。”邾晏未料自己声音喑哑,半点震慑都无。 温阮听到动静回头,很是惊喜:“你醒了?” 看来那药丸子果真是有用的。 他没有哭,只是好像腿坐麻了,在那轻轻搓揉。 邾晏:…… 他安详的闭了眼。 每个人都有社死瞬间,温阮体贴的装没发生过,端了准备好的水过来:“殿下心地善良,武功高强,令人敬佩。” “你觉得……我是好人?” 邾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话。 温阮:“当然。” 至少不是要杀自己的仇人。 “殿下饮些水。” 六皇子中了毒,现在额头发烫,声音也哑,肯定不舒服,温阮去寻水时顺便在河边找了找,倒是挺巧,让他看到一块石头特别像小石碗,虽然碗壁厚了些,碗底浅了些,好歹能装水,就洗过来用了。 邾晏垂眸,看到了温阮的手。 不管编竹床,还是采草药砸汁,寻石碗,都得细心,他看到这双手上有血痕,狰狞微肿,还没涂药草汁。 “我已服下解毒丸,两个时辰内无毒不能解,用不着你,你且自便。” 他饮过水,试图自己撑手站起来……没撑住,身体直直往前扑。 “小心!” 温阮接了个满怀,‘小心轻放’的,将六皇子扶坐靠墙。 邾晏:…… 六皇子再次闭了眼。 温阮:“你还好……” 邾晏:“闭嘴。” 越是骄傲的人,越难度过社死瞬间。 温阮真的很体贴了,他对救命恩人可以给很多的尊重,也闭嘴了,但有的东西偏不给面子,邾晏靠坐到石壁边时,从他的衣襟里,滑下来一枚牌子。 长条状,墨底金漆。 温阮很想假装看不见,但很难,因为这块牌子正正摔在他和邾晏正中间,还面朝上,上面的字清晰的不得了,也没什么看不清的借口—— 户部侍郎,谌永安。 这是谌永安丢失的印信!非常关键的证物,或可有力证明文书往来,谌永安的清白。 这枚印信,在六皇子手里? 不,不对。 只片刻,温阮就发现不对,这枚印信看上去有点脏,像是辗转过好多地方,沾惹的灰尘,气味,质感,都和六皇子身上的不像,显然不是六皇子随身带了很久,该是得到不久。 或者,才得到?所以刚刚那些蒙面人…… 蒙面人有很多,最后一个才是冲着他来的,其他的,应该都和六皇子有关,或者,六皇子想跟他们有关,六皇子在搞事,为的……是这枚印信? 印信与谌永安有关,那六皇子是想救谌永安,还是想拿捏? 不论哪个,六皇子都不是真的疯,随心情在京城大事小事的搞,他心里是有谱的。 但六皇子很骄傲,不大可能随便和人交心,尤其他这个才见过一次面,有意作弄过的国公府小少爷。 他一定不想在他面前这么社死。 怪尴尬的。 温阮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圆了,只能硬生生道:“抱歉,我没看见。” 邾晏:…… “我没瞎。” 他拿起牌子收好,再次闭了眼。 别说说话的欲望,似乎连活的欲望都淡了很多。 温阮:“你饿么?” 邾晏没理他。 “不是说解毒丸要两个时辰才能好?你之前辛苦那么久,身上还有伤,不好饿着,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吃的!” 温阮果断离开了山洞。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很热,山里有雾,并没有带来半点清凉,反而有种憋雨的感觉,闷闷的,他当然也不会在山洞里烧东西吃,卫不卫生打不打扰不说,他猜六皇子不想自己变成烤肉,他也不想。 他野外技能还算可以,不可以,穿来几年乡下生活也可以了,河里有鱼,林里有柴,一顿烤鱼还是可以料理的。 叉鱼剖鱼找料抹上腌制,找柴选地生火开烤…… 没多久,扑鼻香味传来,手艺半点没退,是真的可以! 显然刚回国公府时点的那把火,就是故意的。 温阮跑来跑去在洞口忙碌,一点都不觉得累,虽然没轻松的哼什么歌,但听脚步声都知道,他现在心情十分不错,脚步热闹的很,鱼烤的也很香。 山洞里,邾晏垂了眼。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十三年前倒是常有,母后和太子兄长…… 怎么会想起这些呢?这样一个人—— 邾晏看向山洞外的眼神越发阴沉。 温阮拿着烤好的鱼进来,简直能香飘十里:“好了好了,殿下快尝尝!”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脸颊还有不小心沾到的黑灰,像小花猫的胡子,说话还会跟着动,很难让人忍住不看。 温阮想扶六殿下坐起来,但六殿下是个骄傲的殿下,之前几轮社死已是足够大的创伤,他不好再刺激,见骄傲的殿下自己撑着手坐起来,没轻率上前扶,而是站在一边等着。 殿下终于坐了起来,成功靠墙撑住,没有摔倒,保住了骄傲,但额头都冒汗了,显然很费力,浑身很疼。 从之前摔倒的行为看,温阮了悟,可能是毒,或那颗解毒丸的附带虚弱效果。 既然手脚力气不足…… 温阮坐到邾晏旁边,将鱼递到对方嘴边。 邾晏垂眸看他一眼,嘴唇抿的更紧。 第26节 见他不张嘴,温阮体贴示意:“啊——” 你可是骄傲的皇子啊,难道没被喂过饭? 邾晏沉默。 他张不开嘴,也很知道为什么,可这样坚持下去更尴尬,少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腮边猫咪胡子都微笑鼓励,很期待的样子,如果不吃,这小猫咪好像会很可怜。 他当然可以这般无情,他本就是残忍的人。 但更尴尬的是,他肚子叫了。 这是不能命令闭嘴的存在。 邾晏闭了闭眼,沉默张嘴,咬了一口那烤鱼。 温阮眼睛更亮:“怎么样?好不好吃?合不合殿下口味?” 邾晏:…… 手里的刀子有点送不出去。 骄傲高贵的皇子惜字如金,但没呸一声难吃,应该就是好吃? 温阮也就不问了,拿出照顾小孩子的耐心,一口一口,喂六皇子吃鱼,体贴六皇子中过毒身体虚弱,不知消化功能有没有受影响,有意让他细嚼慢咽,喂一口后,数着他嚼够三十下,才喂下一口。 邾晏:…… “……别太得意。”他说话仍然带着中毒后发热的喑哑,嗓音不仅难听,还很可怕。 得意? 温阮快速反推六皇子的脑回路,六皇子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得意?他有哪里表现的不好,让六皇子不舒服了?应该不会,六皇子吃的挺乖啊…… 大约无关表现,只因身体虚弱,‘强弱’倒错,一向能掌控所有的人,突然脆弱,很容易死,随时处在别人的‘威胁’下,能舒服才怪。 这话是在警告,不要觉得暂时占主导地位,就认为高他一等。 “如果您不是中了毒,我早已经死了,哪敢得意?”温阮看了看山洞外,转过头认真看着邾晏,“其实我现在还有点怕,不敢乱走的。” 邾晏眼神略和缓,吃鱼的动作也更从容,慢条斯理,尽显优雅:“跟谁学的?” 温阮:“什么?” 邾晏:“甜。” 什么甜?鱼么? 温阮:“溪水鱼肉质都不错,这里的鱼——” 邾晏:“不是鱼。” 温阮:“那是什么?” 邾晏:“自己想。” “想不到,”温阮笑,“殿下不说,我只能认为殿下是在夸我甜了。” 邾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胆子很大。” 温阮:“那殿下怕了么?” 邾晏:“你竟觉得我会怕?” 温阮:“我只是感觉,比起别人看到殿下时害羞,殿下似乎更喜欢别人看到您害怕。” 那日在国公府,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邾晏哦了一声,眼神微深:“所以,你不想我如意。” 鱼已经吃完,不怕呛着噎着的意外,温阮便直白道:“不如谈谈我们的事,殿下也想谈的,不是么?” 邾晏:“我们?” “比如我看到了殿下身上掉下来的印信,殿下应也看出来,我身边有人追杀,但不方便与外人言……” 这事迟早要聊的,不是装做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过,不聊开,就是拿捏人的把柄,一旦存了疑虑,很容易被灭口的。 温阮十分诚恳:“我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盼殿下折节下交,论以为友,但或许可以谈个交易,暂时同行?” 邾晏只深深看着他,没说话,或许也是嗓子不舒服,惜字如金。 温阮知道他在听,便又继续:“也不算特殊交易,我的事,殿下莫要同任何人提起,殿下的事,我也全然不知道,之前没见过,以后不去猜,殿下可尽情监督我,若我敢说半个字,立刻杀了我取琵琶骨,如何?” “殿下的游戏这样玩,也会更有趣一些,我会更害怕,更惶恐,时时忧虑您何时来杀我……” 邾晏直直看着他:“你在哄我。” “殿下果然聪慧。”温阮叹了口气,尊贵骄傲的皇子并不好骗,看来得另想个法子了。 邾晏:“你想有个靠山,虽然这个靠山很凶,不知何时会吞吃了你,但你仍然想生活能得一二自如。” 温阮:?? 靠山?想要? 他轻轻眨了眨眼,之后迅速鼓掌:“没错就是这样!我还以为殿下看不出这点,要斥责我呢!” 谁能想到呢,只是想说服六皇子不要轻易杀掉自己而已,竟然多了个靠山? 邾晏哼了一声,似乎在说,这点小心思,还想瞒人? “那我们就说好了?”温阮迫不及待砸实这个交易,主动伸出手掌,要跟六皇子击掌盟约! 邾晏却面无表情拿出一颗小药丸,放到他掌心。 温阮:“嗯?” 他又没中毒,吃什么药丸子? “你同我谈交易,萍水相逢,怎知彼此没有前科,怎么互相保证信任?”邾晏又拿出一颗,放在自己掌心,“采取一二手段,不是正应该?” 啊这…… 温阮万万没想到,签合同的方式是一起磕药丸子,一时怔住。 邾晏眸色逐渐危险:“你不想吃?你根本没想同我交易?知道诓骗我是什么下场?” “没没没,我想吃的!”温阮赶紧拿起药丸,一口吞了,还张开嘴给六皇子看。 邾晏:“你竟真敢吃,不怕我毒死你?” 温阮:…… 这不是你逼着非得吃的么! “殿下会么?”他舔了舔牙尖,“殿下真想杀我,手里匕首往前送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还浪费一颗药丸子?” 邾晏捏着自己那颗药丸:“你该懂,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会越快。” 温阮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希望能托殿下的福,死的慢点。” 招来更多的危险也没关系,他正好借机看看,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微暗光影里,他看到六皇子抬手,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颗药丸子—— 他们的交易契约,达成。 温阮不知道这颗药丸子具体什么作用,但六皇子的解毒药丸似乎很有用,出过一身汗后,他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只是精神不怎么好,似乎浑身很疼,额角的汗就没停过。 短时间激发这么大的药效,人必然很难受,温阮知六皇子性傲,便站起来:“殿下歇歇吧。” “等等。”邾晏叫住了他。 温阮:“殿下有什么吩咐?” “蹲下。” “近前。” 邾晏终于伸手,把碍眼的小猫咪胡子擦掉了。 温阮愣住。 邾晏皱眉:“还不走?” 温阮:…… 骄傲的皇子殿下并没有立刻躺下,直到温阮走出洞口,才慢吞吞挪动,艰难躺下,温阮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才放心。 躺下是躺下了,邾晏并没有睡着,周身太疼,汗出了太多,也脏,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血腥味和着汗味,并不让人愉悦。 半昏半醒的梦里,他好似穿越时光流年,听到有人在唱歌……是谁在唱?唱什么……今日,是谁的生辰? “榴红绽霞,一生灿烂……愿我儿一生安平顺遂,觅得良人相伴,福泽绵长,积福积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是谁在说话? 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牙齿都看到了的小少年,是谁? …… 洛林昌跑到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庄子地头,也不管什么最喜欢的酒坛子最爱的酒了,还在刑部大牢监狱受苦的可怜好友谌永安也扔到脑后了,一个猛子就扎到了田间地头,这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这种栽种习惯,这种出苗率,苗苗的茁壮程度,日后的亩产……他没见过,但越看越觉得眼熟。 司农寺理管天下农事,但天下太大,他不可能走遍,倒是收集来的消息里,有提过泗州还是哪里,似乎有这样的地,且一年多前,北地遭灾,粮食不济,军粮民粮都艰难了一段时间,京城都差点乱,就是因为一笔从泗州来的粮,才缓解了灾情,活人无数…… 他不是没去泗州找过,但怎么打听都找不到,越说的明白仔细,指向性强,越找不到,原来人竟不在泗州,就在京城么! “原来在这里……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看到! 见田外有农人走动,他跑过去,抓住就问:“这是谁家的地,谁种的,姓什么,叫什么,住哪!” 被抓住的汉子有点懵,这老头怕不是有病? 他还真不是偶然路过,小少爷帮了他们的忙,教他们怎么救回生了病的庄稼,他们心中感恩,在附近忙时见有人在小少爷的田里鬼鬼祟祟,怕不是要捣乱,当然要过来帮忙看一眼,结果这做贼的人还敢问主人是谁? 汉子更加警惕,非但不说,还琢磨着得回去叫人:“你又是什么——” 偏巧在这时候,真有人来捣乱了。 第27节 一群不知道哪来的街溜子,扛着锄头拿着柴还有火石,直直往小少爷的田里走,锄头用来挖出刚长出的苗苗,柴和火石,好家伙,是来放火的! “哟,苗苗不错啊,都给我挖出来,教教这小少爷眉眼高低,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这群人哪来的呢? 温国公府的手笔,加上二皇子府于振的煽风点火,加钱买人。 国公府那日丢够了脸,想要皂方子被温阮撅了回去,便想拿捏温阮痛处,好方便日后时常拿捏;于振今日出师不利,不但没捞着好处,压过陈亘,还因为得罪了在京城不能得罪的方锐,二皇子想要的温阮,被二皇子亲自收拾了一顿,说再敢犯错就赶出去,谁的面子都不给,前途无光,单纯就想报复一下。 国公府是为了拿捏人,不是真的结大仇,原本只想吓唬吓唬,没想多大声势,可经于振催发,直接就一发不可收拾,拿钱过来的人多,上来就干事,手也狠,不可能听劝,不会被谁压住。 “干什么干什么!” 洛林昌大急,他才找到的良田,刚出了苗苗,这以后要是大收成的!万万不能被糟蹋! 他急急上前拦,惯常偷鸡摸狗,不干好事的痞子混混会给他面子?老弱病残在他们跟前顶多不推那么狠,但你要非较劲,可就别怪哥们不给面子了—— 洛林昌很快被掀翻,推倒在地头上。 “你们混蛋!这是粮食,是能随便糟蹋的东西么!” 洛林昌不是干架的人,不可能打得过这群年轻人,可他对庄稼的心自来赤诚,容不下任何亵渎,若是别的事,别的时候,他不可能跟人硬来,知道身体遭不住,可这是庄稼啊,这是能活人无数的庄稼! 老头拼了命的去拦。 刚刚被他拦住问话的庄稼汉都懵了,有点惨啊……不不,这么看,虽然这老头不认识小少爷,但也应该不是小少爷的敌人,相反,前面那群混混才是啊! 完蛋,这回是真有搞事的来了! “来人啊——快来人——有人闹事糟蹋庄稼啊——” 对方人多,一个人肯定不够,汉子扔下箩筐就往回跑,大声摇人,还精准的找到一面锣,用力敲响。 很快有人聚了过来。 没人看热闹,都是过来帮忙的。 小少爷庄稼种的好,也不藏私,别人问什么都答,说话办事都极像样,大家受了这样的恩,自得思回报,而且就像前头那位老人家说的,这不是别的东西,这是庄稼,是粮食,怎么允许被糟蹋! 这时也不分什么国公府的庄子六皇子的庄子,你是谁的人我是哪的管事,总之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这群丧良心的狗东西赶出去! 国公府庄头刘大海更是奔跑奋斗在第一线,他听到这个事的当下,气的差点直接升天,这可是小少爷最看重的庄子,最看重的庄稼,他还指着伺候这批庄稼长成立大功,好挤开南星那个心腹自己上位呢,结果来这个?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给我叫人手!小少爷的地,必须得保住!” “还有那个谁——叫你呢愣着干屁啊!把那个烟花给我放起来!” 那是南星交待的,一旦有紧急情况,可放出使用,他见到很快就会来处理。 白日焰火,烟花炸开。 正在山里干架的南星看到,立刻跳出了战圈,认出是庄子的位置,眼梢微微眯起。 “不打了,告辞!” 他并未犹豫多久,狂奔下山跑向庄子,那是自家少爷最在意最心疼的东西,万万不能出错,早在三年前少爷就说过,在他那里,庄稼永远是第一优先级。 他并非不担心少爷,可跟那个蒙面人打了这么久,他感觉对方没有恶意,或许这次是他们认错了,少爷安危应该没多大问题……当然他也会处理完事后迅速转回,少爷你可千万自己扛住,不要有事! 方锐愣了下,这就不打了? 行吧,看上去这么着急的样子,许是真有事,虽然有点遗憾…… 好像也不用遗憾,虽然没看到对方的脸,但人是六殿下招过来的啊,六殿下肯定认识!问六殿下要人不就行了? 摘掉面巾,深呼吸一口气,浑身舒坦,好久没这么干架了,爽! 方锐整理好微乱的衣服,慢悠悠赏着周遭景致,顺着山间不怎么明显的小路,去找六皇子。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外面人少有知道,这天是六皇子生辰。 他没找到六皇子,却在分别不同地方,看到了不同人的尸体,一堆一堆的,全都蒙着脸,衣服穿的也很像。 方锐眉头渐渐皱紧。 说好了搞完事一起喝酒,今天绝对不吵架不动手不生气,结果六皇子潇洒干完事,自己先走了? 也太无情了吧! …… 温阮不好总回山洞,得给六皇子留面子嘛,殿下是个要脸的人,而且好像觉很轻,身体又那么难受,睡也睡不踏实,不好吵到。 他也不敢离太远,谁知道那个毒是怎么回事,万一里面突然有什么需要,总得有个能帮忙的人。 这个破山洞也是,特立独行一个山洞,离河边远,旁边也没太多树,虽山里有雾,但还是热啊,有点树荫遮蔽至少能有点心理安慰。 算了,别呆着了,反正也烦躁,不如干点事。 温阮从里衣扯下一块布料,去河边阴凉处取水回来,浸湿,小心走进山洞,给邾晏擦擦额头,掌心,臂弯……让他能舒服点。 邾晏正在发烧,其实可以帮忙擦更多地方,但他好像不太喜欢陌生人太多接触,只得作罢。 温阮手很轻,拭过邾晏额角,颊边…… 邾晏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看起来很难受,牙齿紧咬,手指也轻轻颤抖,喉间似小兽无力悲吟:“母后……” 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轻轻蹭着脸颊,不让离开。 温阮:…… 梦到了母亲,怎的还这么不开心? 邾晏握住他手的力度非常大,非常紧,好像必须要这么紧紧抓住,才能不让人走,只要松一点,只要一点点,就不会再拥有这只温柔手了。 “这是怎么了……” 有点可怜。 温阮没硬抽出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上前,轻轻拍着邾晏肩侧,轻哄温柔:“睡吧,没事,睡醒就好了……” 邾晏好像很痛苦,嘴唇都开始干裂起皮了,整个人很烫,温阮良心实在过不去,这次跑得更远,找到更上游更干净微凉甘甜的水,回来喂给邾晏喝。 邾晏还是很不舒服,但喝过水后,眉头稍稍舒展一些,唇色也好看了些。 温阮替他把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 不得不说,六殿下的颜值太犯规,剑眉长睫,肤如玉质,如月出云岫,湖映山雪,又有天生贵气优雅加身,显的特别高不可攀,近距离看时,感觉更为震撼。 现在带了些病容,和之前相比少了距离感,反而更加勾着人多看两眼。 “快点好起来吧……” 两个时辰,可是剩下不多了,温阮有点担心。 “汪!” 听到山洞外有声音,温阮走出来看,原来是六皇子养的那只黑狗,这是来寻主人了? 黑狗冲得很猛,远远循着味道奔来,中间停都没停,直奔山洞,热闹的扑向主人,见主人不回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焦躁的上去舔主人的手,主人的脸,似乎想把他叫醒。 温阮:“别担心,他会没事的,一会儿就醒。” 黑狗呜了一声,趴在地上不动,守着主人,哪里也不去,有点没精打采。 温阮不算认识黑狗,不知它脾性,再想,也忍住了没动,退出山洞。 外面还是热的不行,没呆多一会儿,温阮就觉得脸颊发烫,便左右走了走,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发现了一棵石榴树。 比他大腿还粗的石榴树,生命力很旺盛的样子,叶子绿的油亮,一颗一颗的石榴花绽放在叶子掩映中,红的似火,灿若云霞,漂亮极了。 他有些手痒,过去轻轻折了一枝。 “……不许哭。” 耳边传来不真切的声音,似乎是山洞里的邾晏醒了,在教训狗子不许撒娇。 他怎么对谁都是这句。 “殿下醒了?”温阮赶快跑回山洞,发现邾晏还真是在训狗,黑狗很乖,耷拉着头任他训,在他认可表现好后,抓准时机舔了下他的手。 邾晏摁了下狗头,似乎想找帕子擦手,意识到现在浑身已经没个干净地方了,又尴尬作罢,转回头看温阮。 自也看到了他手里的石榴花。 “你……喜欢榴花?” “喜欢啊,”温阮没察觉到对方眼底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往里走:“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殿下知道么?” 邾晏云淡风轻嗯了一声。 温阮:“五月被称作恶月,不详,但我很喜欢,五月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榴月嘛,为什么大家都只记得前面那个,不记得这个呢?榴花绽放,美若烟霞,火红炽热,生机勃勃,有一种夺目灿烂的美,多好啊。” 邾晏:“很好?” 温阮点头:“是啊,它是夏天的使者,每年这个时节来临,开启灿烂繁花序章,粮食也开始长的好,古人的诗里不是经常颂?什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什么尽将枝上色,并做石榴红——多美好,殿下你说是不是? ” 邾晏视线越过火榴花,落到少年脸上。 脸颊很红,但绝非害羞,这人在他面前从不害羞,该是热的,热成这个样子,是在外面呆了多久?不知山洞里能躲,还是……因为他在,不想进来躲? “傻不傻。” “殿下觉得这花很傻?”温阮低头看,“我选的最漂亮的一枝,不好看么?” “汪!” 黑狗突然发声,似乎很支持他。 温阮蹲下去,眉眼弯弯:“你是不是也喜欢这个?” “汪!” “那送你了!” 温阮掐出最小的那枝,放到黑狗耳边,竟然夹住了!油光丝滑的黑色皮毛,配上这灿烂火红的榴花,竟然十分好看! “美的!” 温阮很捧场的夸了又夸,也终于能顺手摸一把肖想了很久的狗子。 果然皮毛柔顺光滑,暖暖的,软软的,非常好摸! 黑狗摇了下尾巴,让他摸,还帮他遮掩,身体迅速转了下,让他在侧边摸,不叫邾晏瞧见。 第28节 邾晏:…… 这狗也太乖太好了吧! 温阮忍不住开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邾晏站起来,状态已然恢复,精神好了很多,不再出汗,力气回来,威严回来,变态感也回来了。 温阮却还是忘不了他发烧出汗睡梦中疼痛的样子,今天外面有大雾,山风渐起,有湿气氤氲,怕是要下雨,刚大病一场的人,不能再折腾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裳,还行,没血没汗,只是有一点点灰尘,还算干净:“我可以把我的外裳脱下来给你披么?” 邾晏看了眼他细瘦腰身:“不可以。” 第24章 跪下 邾晏对着山洞口沉默很久, 没有说话。 温阮怔了会,才意识到自己挡路了,赶紧让开:“殿下是要……” “怎么, 自己走不了?” 恢复状态的六殿下, 简直一张嘴……就想让他闭嘴。 还得黑狗, 悄悄贴了贴温阮的腿, 黑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似乎在问,要不要送? 温阮快速摸了把它的头, 道:“其实我正好在山下有个庄子,很近。 ” 不用你送啦。 邾晏哦了一声:“原是个惯会哄人的小骗子。” 温阮:“嗯?” “是谁不久前说害怕,”邾晏沉黑眼瞳看着他,语速极慢,一字一句,“都不敢走远的?” 温阮:…… 那还不是为了维护你脆弱的骄傲? 所以他现在是该怕……还是不怕? 邾晏转身就走:“人都死完了,无趣的紧。” 所以意思是……这山间不会再有危险了? “等等,”温阮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你身上的毒……” 自己是不用送的, 但六皇子…… 邾晏低眸看着那只手:“你在关心我?” 温阮莫名感觉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像是暗含着类似‘你竟然敢’, ‘你也配’,‘你还记得问’的不满,瞬间缩回手,率先跑出山洞:“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殿下保重!” 不是他说, 这位真不好相处。 他自觉还算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性格,和什么人都愿意聊一聊, 起码从未因说话方面同人结过仇,可这位六殿下……实在是有点不敢惹。 这里毕竟是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对方真气,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邾晏:…… 黑狗:“汪!” 邾晏眼珠斜下看:“想去送?” 黑狗摇尾巴:“汪!” 邾晏冷笑:“你看看别人理你么?” 黑狗呜嘤一声,抿起了耳朵。 邾晏最后看了山洞一眼,抬脚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方锐。 方锐之前看到一堆一堆不同处的蒙面人尸体,觉得不行,还是得往里找找看,没成想还是叫他给找着了——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今天杀了那么多人解不解气爽不爽!咦狗子耳朵边那是榴花?你跑到这里来过生辰?同谁一起,竟然不叫我!” 邾晏看着对面过于活泼,没头没脑,连自家狗都嫌弃的少年,神态很是难言。 方锐话还没说完呢:“不是我说你,也太不讲究了,不是说好了一块干架,结果你自己一个人干?有没有把我方小侯放在眼里?” 邾晏:“跪下。” 方锐难以置信:“你欺负人还有理了?” 邾晏霜冷视线欺来,手似乎也要抬起来—— 方锐扑通一声,麻利跪下:“到底怎么了嘛,我听到信就跑过来还有错了?” 邾晏:“我知你散漫惯了,但我的事,你也敢迟到?” “没啊,天地良心,我这不是在帮你干架么!”方锐详细描述自己遇到了一个怎样的蒙面人,蒙面人武功如何高,如何妙,“……他还会阵法!” 邾晏给了个‘你再编’的眼神。 方锐是真委屈:“我发誓我没撒谎!就那个蒙面人,可厉害了!” 邾晏:“人呢?” 方锐小声:“……走了。” 邾晏转身就走。 方锐:…… 他现在简直百口莫辩,还想说问问六殿下哪招来的人呢,结果还问个屁! “你是想等下雨发芽么?” 良久,背后传来六皇子嫌弃的声音,这是叫他起来别跪了?六皇子似乎心情还不错? 方锐麻利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小跑过来,打量六皇子神情……看不出来,再看黑狗,福至心灵,难道是因为榴花? “这花谁摘的?肯定不是你,你向来讨厌五月榴花,也不是狗,狗随主子性,知你讨厌,它自也不敢,”方锐感觉刚刚一定还有别人在,“是谁?” 邾晏:“聒噪。” 方锐突然闻到很微妙的气味,眉心蹙起:“你吃了百炼丸?你中过毒了?你知不知道那药不能乱吃,两个时辰快速解毒的功效,要用你的身体底子去换的,吃一次半年也未必能养回来!蓝田呢,他去哪了,怎么没跟着你?算了还得是我,我送你回府!我跟你说,你这回必须得好好吃药,不然短时间内可经不起折腾……” 邾晏突然停步,转头看向方锐。 方锐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干,干什么?” 邾晏:“衣服给我。” 方锐眨了眨圆眼睛,不解:“啥?” 邾晏指着他:“你的衣服,给我。” 方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剥了外裳,惯来不怎么爱惜自己身体,总是嫌弃这嫌弃那的六皇子,竟然只是皱了下眉,嫌弃一瞬后,抖了抖外裳上的尘,披上了。 用了百炼丸后,人体虚弱,易被风寒侵染,最需要注意的就是添衣……六皇子这是转性子了? 天爷诶,这是哪位神仙大佬点拨的!这高低得去磕个头啊! 方锐哪敢再说话,怕这位主又嫌弃,再给脱了。 今天的六皇子很不对劲啊,疯劲跟以往不一样,这也没喝酒啊? 方锐偷偷瞧了邾晏好几眼,在对方冷眼看过来时,清咳一声,硬生生拉扯进正题:“那什么,印信拿到了没?” 邾晏给了一个眼神,让他体会—— 不然呢?等着你么?黄花菜都凉了。 方锐:…… 二人下山后直接回城,骑马抄的近道,并没有路过庄子,自也不知道庄子这边出了大事。 温阮还没来得及把惦记的山间草植移栽过来,先直面了自己乱糟糟的田地。 田埂一片混乱,秧苗被扯的到处都是,不知道哪来的干柴,这一片那一片,扔在刚刚长出苗的地里,有的还泛着黑,明显才烧过。 温阮闭了闭眼,话音却极其平静:“怎么回事?” “有贼人,”南星已经过来,“蓄意捣乱。” 庄头刘大海也赶紧跑过来,他从头到尾经历了,便一五一十禀报:“……来的都是偷鸡摸狗的痞子,混不吝,像是拿钱办事的,带着干柴和火石来的,直冲咱们家的田,怎么喊怎么劝都没用,这边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南星回来,那些人才怕了,跑得飞快……” 南星:“捉住了三个,怎么处置,还待少爷示下。” 温阮注意到现场人很多,有几个还有点眼熟。 刘大海立刻道:“都是过来帮忙的,少爷之前不是好心教他们种地?都是庄稼汉,心实,见咱们这有难,哪能干看着不管?里面有不少是旁边六殿下庄子的,还有一个老头,谁都不认识,外面来的,好像是找您。” 温阮:“找我?” “是,”刘大海指了指田埂边的洛林昌,“正坐在那哭呢。” 洛林昌并不是被欺负的,只是心疼庄稼,也没哭,就是眼睛急红了,嘴里还一边嘟囔着‘糟蹋了,糟蹋了’,的确很像在哭。 温阮不认识他,但情绪是相似的,不提这是不是他的心血,只这是庄稼,粮食,就不能被这么糟蹋! 这是物资严重缺乏的时代,科技文明都很有限,仅仅是气候灾害,就能带走一大批人命,很多人死亡的原因,仅仅是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粮食,是民生之本,是每个普通人平安活下去的希望,怎么可以被这样轻而视之! 他双眸燃火,嘴唇紧紧抿起。 南星很少看到少爷这样子,无论什么时候,少爷都很随和,爱笑,别人怎么急他都不会急,会说话,会哄人,会协调大家情绪,总是能在别人真急生气之前就把事给平了,这回……只怕不能这么算了。 温阮话音很慢,有种微妙的静感:“冲着我温阮来,专门毁我的地,应该算是仇人了?南星,我们初来京城,可曾与谁结过怨,在这里有仇人?” “没有,少爷,”南星道,“您只有血脉亲人。” “亲人啊……” 温阮眯了眼:“他们哪怕把庄子给拆了,让我无处落脚,我都不生气,可这是庄稼,是不是应该还回去?” 南星点头:“很应该,何况他们还带走了李月蛾姑娘。” 温阮:“她来了?” 第29节 南星:“非是被追赶,好像只是凑巧跟那群歹人撞上了,当时人手不足,她看不过眼,帮忙来着,但因她没说话,我们的人起先未发现,后来帮忙的汉子们提到她,却又找不到,想来是混乱时不小心……被带走了。 ” 温阮都气笑了:“南星,你今晚别回来了。” 南星半跪听令:“少爷请吩咐!” “你现在进城,跟霍家商行打个招呼,请他们帮忙,几个方向的货要压一压;跟漕帮在京城里的兄弟们去喝个酒,看能不能给个面子,透点消息;再给今天认识的梁夫人那里捎个信,就说我送她一笔大富贵……” 温阮凝眉思索,指令一个个接着发出,桩桩件件,仔仔细细。 在他看来,国公府这点招数简直低级,真正想打一个人,当然是往疼处打,冲着最要紧之处下手,一下子让对方知道痛,再不敢来犯,国公府最在意什么,什么最不能失去? 他认识不久,也能看出来,不过两样东西,一,钱,二,脸面。 他没想到国公府的人这么不讲究,敢动他的田,既如此,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仇得报,敢对他伸手的人,爪子给打烂,恩也得报,庄子附近的农户汉子,得记得回馈,李月蛾姑娘,也得找回来! …… 国公府这边,正等着后续呢,今天干了那么大的事,别人一定会有点反应吧? 他们不知道温阮今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但等到天黑都没回复……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办完事给回馈的?该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吧? 那可是好笑了,这位才回府的小少爷瞧着性烈的很,有心眼不吃亏,却原来是个好欺负的?一团棉花,谁打都认,谁来都怂?那之前那些狠话,心眼……只是虚张声势,来真格的就怕了? 这可真是…… 周氏无聊的帕子掩口:“茹姐儿正被我拘着练女红,我得回去看看。” 拘着也不管用,娘俩对婚事意见不同,正在闹别扭,但潘家……女儿想岔了,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是拒不拒绝的了。 大卢氏微点头:“夜了,茶饮太多了也不好,今天散了吧。” 她也要好好想想,要不要给温阮做这个媒,安家那小姑娘倒是没意见,可怎么让温阮娶是个问题,温阮自己配不配也是个问题。 小卢氏起身,同伯母告辞:“夫君不惯别人伺候,姑母,媳妇也先走啦。” 其他人也都从善如流,一一离开。 一场大家都别有心思的茶话会,就这么散了,没有人再操心温阮那边,也没有人觉得温阮在憋大招。 温瑜也是。 他今天跟了敬宇青一天,很累。知道这未来探花手紧,他很巧妙的送了钱过去,想要留一个神秘影子,以期它日,并没有立时相见,他看的出来,敬宇青很感激,四外搜找他的身影…… 他没出现,敬宇青竟然没用那个钱,而是收起来,去了山里,准备亲手挖些药材。 温瑜能怎么办,只能跟,敬宇青进的山,正好挨着温阮的庄子! 山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听到了些动静,却并没有动,一心一意只盯着敬宇青,敬宇青一心一意的挖药材,或是野菜,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不过未来探花郎显然不适合做这种粗活,不小心伤了自己。 温瑜赶紧过去帮忙,二人算是就此相识。 这本不在温瑜计划中,但……好像也可以。 敬宇青不愧是未来探花郎,温文尔雅,谦逊有礼,都不敢抬头认真看他一眼,迭声道谢,当时气氛很不错,有他想象中的朦胧感,期待感,至少这个人对他是好感的。 第二天上午,国公府侧门被敲响,主子们一个个被惊动,悬着的心终于摔到了地面—— 出大事了,府里名下产业,各个铺子都出了问题! 温国公府做为大族,公中肯定有置产,田庄商钱,菜米油粮,民生各物,都有经营,只是不能形成网络,产能有限,府里的夫人们也都有嫁妆,嫁妆里都有些铺子,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没一个特别擅经营,能致大富的,但日常运转,维持手头花销不是问题,生意规模小,平时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谁知今日竟齐齐出事了! 这家货源卡住了,供货商没按时间送,还说之后半个月的货都没了,你要告,行啊,不就点违约银子么,到时候官府判了我予你就是;那家订了货的买家大规模退货说不要了,你说定银?那你自己收着呗,我不要了,就按契书上规矩来;要不就是买家非常急,说好了今天提货,结果供货商没按时送,卡这了,买家又不认识供货商,可不就在你国公府的店铺闹? 好嘛,之前总嫌各个铺子掌柜不行,不会做生意,门可罗雀,没什么人气,现在倒是有人气了,都开始砸场子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所有人一起面临同一种场面,怎么就这么凑巧,难道是温阮? 国公府众人非常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力量? 温瑜感觉不对劲:“我去铺子里看看。” 我感觉有什么事超出了掌控。 温茹也腾的站了起来:“我也去!” 这些被闹事的铺子里,有刚刚拨给她的嫁妆铺子,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嫁,嫁给谁都不知道,但一经她手,铺子就出事,将来别人打听出来,没脸的是她! 周氏拍桌子:“来人!打发人去庄子上看看,咱们那位小少爷到底在干什么!” 温阮当然是在忙田里的活。 新长出不久的苗苗,别人毁坏很容易,想要重新栽植好,却很难。幸而时间尚短,苗苗才被拔出来,只要根系没坏,芽芽也没全部损坏,就可以救一救,重新栽植,培土沥水,便能重新生发。 但这个时候的栽植给水,就不像种时那么简单了,种时可以简单一点,坑挖好了,种子扔进去,埋好,浇水,就不用管,这时就得特别注意,力度也不能大,挖坑也有讲究,水更不能直接往根上浇,得沥,非常耗心思。 而对于哪种苗苗状态还好,尚能恢复,哪种苗苗救不回来,种地的庄稼汉总是会心疼,想多试试,死马活马医嘛,基本说都行,其实苗苗的状态对之后的生长很重要,有些哪怕能养活,也会影响产量,能把这道关,敢言舍弃的,也就只有温阮自己,和洛林昌。 两个人至今都没正经聊过天。 田地的主人没出现时,洛林昌各种问,出现了,盯着温阮的脸记住人了,他反而不再着急,整个人沉默下来,一声不吭,就默默在做事。 自己做事的时候,时不时也会搂温阮一眼,看他在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眼神越来越亮。 听这的庄头刘大海吹牛,说他家小少爷说了,这些玉蜀黍,别说别人会不会种,秋后亩产至少是正常的三倍!打出来的粮食还非常好吃,又甜又糯还饱肚子! 他看得出这些苗苗,与他见的都不一样,该是进行过什么特殊技术。 “差点忘了,”温阮叫来刘大海,“山里有种草植,正好能一齐种下,许有上好良种收获,你点些人,随我一起上山!” “是!” 一群人又夤夜去了山中,挖出另一种草植,间种田里,与重新栽植的苗苗相映成趣,看起来漂亮极了。 并不是所有苗苗都能救回来,那空余的地怎么办?只能补种,时节还不算完全过去,补种的种子仍然能好好长,只是到时候收获,可能比其它晚几天。 你问为什么不全部进行补种,还少折腾,当然是带的种子不够啊! 温阮辛辛苦苦折腾了三年,才得了这一批好种子,分别在泗州不同土地上进行试验种植,这次进京城,又不知道面临的环境怎么样,万一不顺,岂不糟蹋,他就没多带。 这样一忙,直接忙到了第二天傍晚。 虽然中间安排了轮流休息,所有人都没怎么休息,都很累,但莫名安心,看着宽敞地里重新精神抖擞的苗苗们,大家眼睛里充满希望。 “多吓人呐,那么惨的地,拔成那样的苗苗,小少爷说能救,还真就救了过来!你瞧瞧现在,多好啊……” “这苗苗长的壮,今年收成肯定好!” “不知小少爷用的是什么种,我都没见过,你说秋后问小少爷买点,他给卖么?” “听刘大海说,这叫玉蜀黍,亩产至少是咱们的三倍……” “真的?世间竟然有这么好的粮种么!” “说真的,我想去给小少爷磕头。” “我也想去。” “我也……” 小少爷这么好的人,不知道谁舍得欺负,还玩这种下三滥的心眼,日后可千万别后悔! 深夜。 一天忙下来,没丝毫向好收获的国公府快疯了。 怎么这么麻烦,找人出面托人情,花钱办事全不管用,这是有人明摆着要搞他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行的那种! 到底是不是温阮,他们现在赶紧圆个场能不能行? 然而接下来的连番打击告诉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开胃小菜而已,千万别大惊小怪,否则以后……可怎么活啊。 第25章 少爷砸场子来了 所有活忙完, 温阮吩咐厨房招待了大家一顿不怎么丰盛,但足够管饱的饭。 没办法,条件有限, 所有的人手都在忙田里的事, 厨房都没人了, 好在提前安排好了, 炖几大锅骨头肉, 拌几个凉菜野菜,再来点玉米粥玉米饼玉米馒头, 大家不但能吃饱,还能吃个新鲜,吃个舒坦。 把人招呼好了,温阮又来找洛林昌,老爷子跟着累了一天一夜,明显很有疲态,眼睛再亮也是。 “您该休息了,”他温声道,“稍后我让人带您去房间休息, 您先安心睡一觉,多的话, 咱们爷俩有的是时间聊,您说是不是?” 洛林昌可是好些年没这么兴奋过了,干架不算,他年轻时也是脾气暴的,干过不少架, 现在和谌永安那个性子冷的他都能干架,主要是这个种庄稼的乐趣, 终于有人懂了,终于可以和人好好分享了! 这是个好孩子啊,会种地不算什么,难得有天赋,懂这么多的同时,还能给别人带来希望,希望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你不用招呼我,乖乖睡你的觉去,有什么麻烦老头帮你撑着,等你歇好了,你不聊老头也找你聊!” 洛林昌已经单方面把温阮当子侄看了。 至于什么国公府身份,姓什么谁的种,他全然不在乎:“有谁欺负你,或者你想做什么,只管招呼一声,知道么?” 说完一抹嘴,背着手离开,自己招手叫人带回房间休息,完全不用谁照顾。 粥不错,饼子也不错,软糯甘香,饱腹可口,如果这就是用今天地里的玉蜀黍做的……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温阮目送老爷子离开,回了自己房间,也并没有睡下,一一过目南星送回来的信。 南星昨夜没回来,今晚也没回来,消息倒没断。 温阮一一看过,了然于心,闭眸歪在榻间,似在休息,又似在思考。 万籁俱静,虫鸣于夜,连风都变得轻柔,不肯惊扰人们睡梦。 温阮并没有睡多久,闭了闭眼也就起来了,方才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也整理的差不多,灌下一盏浓茶:“来人。” 进来的是刘大海。 温阮有些意外:“你还有精神?” “我的少爷诶,您叫别人三班倒,轮着休息的,忘了?”刘大海拍拍胸脯,“我这刚睡醒,正精神呢,倒是少爷你连轴转了两天没歇着,真该好好睡一觉,您要什么,随意吩咐我就是——” 温阮:“如此,你便去点十来个人,随我出门。” 刘大海愣住:“啊?” 温阮:“你手下没人?” “有,有的!”十几个人,刘大海还是能叫出来的,只是,“少爷您不歇着?这大半夜的,咱去哪儿啊?” 温阮已经起身披衣服:“回城!” 第30节 瞧瞧咱们少爷这气势,他不厉害谁厉害,他不叫人折服,谁还能叫人折服? 刘大海一连串马屁即将出口,还没说完,发现眼前已经没有少爷的身影了,少爷走得好快! 不是,不对,这黑更半夜回什么城啊,他们走过去,城门还不到开的点呢! 但已经没有了单独问的机会,下面人眼前,他又不好掉自己的面子,跌少爷的份,就一直没问,不吭声和下面人一起护着少爷走,直到快到城门,才发现根本不用等城门开,因为少爷就没有现在进城的意思! 少爷七拐八弯,顺着城口往东,找到了一家客栈,然后抬脚—— 踹门进去了! 我的天老爷,我的少爷诶,这可是一夕客栈,这能是随便踹的地方么! 刘大海就慢了一拍没跟上,就再也来不及阻止了,客栈里的茬子已经扛着刀出来了:“哟,来砸场子的了!” 天底下所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再漂亮繁华的地方,也有黑色地带,专门玩脏的,接脏活的,人家这客栈选址,城门外不远,独栋,周遭没邻居,还起名叫一夕,已经很明显很张扬了,白天进来尚且要小心些,更何况晚上,你还串门? 这位置并不在大道上,算是有些偏,据点也不大,是专门负责城外的部分,毕竟有些事城内不方便做,这个客栈有背景,并不好惹的。 少爷可真敢啊!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刘大海咬了咬牙,行吧,今天这条命就折在这了,自家少爷,自己得护着! 他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 温阮根本不怕那扛着刀的壮汉,劈头盖脸来了一句:“脏了赤江龙扛把子的船,想好怎么赔罪了么?” 一句话,拿死了对方,那肌肉彪悍的男人一愣,竟然客客气气的放下了肩上扛着的刀:“我名华五,敢问尊驾哪一位?” 温阮盯着华五,迳直往里走,逼的华五连连往后退,最后腰背抵到了桌子上:“听好了,我只问一句,昨天晚上从这送出去的羊,现在在何处?” 我滴个乖乖! 刘大海脚后跟都撑力了,哪成想会有这么一出! 他都想为少爷尽忠,拼出这条命去,这一眨眼发生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也就这一个愣神,自家少爷已经开始耍刀子了,直接掀袍,把人华五的手踩到凳子上,手中匕首寒光一闪,狠狠扎进桌面:“说!” “嗷——” 华五惨叫出声,也不顾客气了:“哪儿来的小崽子,张口就敢问别人家机密,我怎知你不是骗人——” 温阮欺近,目光灼亮如刃逼视:“看来赤江龙扛把子的名号不好使,那昂爷的面子,你给不给?嗯?” 华五额头森森冷汗冒出,不敢说话了。 温阮:“你这一夕客栈昨晚收了一只‘羊’,卖家要求不能在本地,然今晨漕行停摆,车马行也懒散接单,你手里这只‘羊’,必还没来的及转出去,是也不是?她现在在哪里?你不说,我就只有找你们头聊聊了,想来会有人愿意给昂爷面子,你这不愿意给的,这条命……” 华五:“我说!我说!” 刘大海:…… 天爷,这哪里是少爷啊,这是祖宗! 所以叫他点人出来,单纯只是壮声势的? 那他可得扮演好了,绝不能让少爷跌份! 刘大海快速眼神暗示几下手下,都给我腰板挺直点,眼神凶点,胸背绷紧,要像山中恶狼一样,像我这样! …… 今夜烦躁,没睡觉的有何止一个人。 二皇子府,邾宾正在生气。 “什么?找不着?这都又一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看着,那谌永安的印信去哪里了?之前不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几股人都想抢这个,这交易转手的,咱们正好能卡个时机,现在你们告诉我不知道?” “让你们去查查那些尸体,有谁去过那里,你们又有话说,因为人全都死掉了,又都是死士,查不出源头,谁下的手也看不出来,更追踪不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我在谌永安面前可是放出话去了,你们现在让我这张脸往哪搁!” 邾宾气的摔了茶盏。 房间内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 唯有陈亘,顶着众人压力催促,缓缓开了口:“但潘鹏的护卫死了,死士。” 邾宾:“嗯?” 陈亘:“殿下可能还不知道,潘鹏的这个死士王六,说是他父亲潘千天给的,其实是潘家培养的,只听其家主命令,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他只负责保护潘鹏安全,在其命悬一刻时出现,其它事一概不管。” 这样的死士很特殊,他受的指令来自潘家,而谌永安的事,蛛丝马迹各种体现,正是与潘家有关。 邾宾了悟:“你的意思是——” 陈亘直截了当:“六皇子。” 邾宾眯眼:“他杀人再正常不过,潘鹏也的的确确惹了他,可若只以此,就推断他知道了机密,偷走了印信,有些武断。” “是,”陈亘道,“属下只是在思考这个可能性,是否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麻烦不了,”邾宾笑了,“若这印信真叫六弟拿了,还是好事,至少三弟也没得到不是?六弟又不涉朝政,更不会拿出去用,影响不了什么,就是入了他手的东西,不太好要出来……” 他凝眸思索。 越想这个可能性越高,老六虽不涉政事,但性子不好,睚眦必报,潘鹏惹了他,他应了个捕猎游戏,就会认真玩,半路被死士拦,一定很恼火,很不甘心,那这个死士的东西,不管遗物还是秘密,都得是他的,他很可能拿到了这枚关键印信,别的外人觉得重要,他却不一定,但直剌剌上门要,他一定不会给,越想要,他越不会给…… 得想个别的法子。 这事不能急。 还有,银粮方面,他承诺谌永安只要问他求救,他就会补上银粮,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能找到谌永安丢失的那批,自己不就能少出点血? “老三那里,还没动静么?” 他的人查到,这事跟三皇子有关,奇怪的是,往常有什么事,老三都跟他跟的很紧,咬的很死,这回却很有定力,不怎么着急,颇有种坐山观虎斗,等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态势。 陈亘摇头:“只是听闻,他去福隆钱庄约了个时间,要兑票,取一大笔现银。” 邾宾:“一大笔?具体多长?” 陈亘伸出手:“一万五千两。” “多少?”邾宾以为自己听错了,老三一个皇子,突然朝银庄里取一万五千两现银?这算什么事? 不对。 邾宾收了笑,慢慢坐直身:“你说哪里藏的银子,最不容易发现?” 当然是银庄。 银庄每日流通量巨大,有自己的银库,代客存些银两也很正常,老三说要兑票取现银,这银子真是他的?这兑票,已经到他手上了?还是……用来钓鱼的? 众兄弟之中,老三最阴损,大概知道他盯着,总是往外边扔假消息,这回……是云淡风轻的假装,不想让他发现,还有意痕迹轻些,让他发现? 不管哪一个,都说明了一件事,老三才不是无动于衷,谌永安,他也想争取! 邾宾又从容了,微微一笑:“那咱们就看看呗,老三这兑票要怎么玩。” 陈亘:“总不能真如了别人的意……” “自然,”邾宾想了想,道,“你将印信在老六那里的事,透给老三知晓,先让他去碰钉子,正好磨完老六的脾气,到我时局面便能稍稍容易一些,粮,咱们继续找,现在有银庄这个提示点,粮也很明显了,你去查一查京城各处粮仓,尤其与潘家人有关的……” 陈亘一一听完,认真点头,又担忧:“就怕六皇子这边绷不住,把东西予了三皇子。” 这个邾宾就自信多了:“不可能。我这个弟弟最难搞,想从他手里拿东西,难如登天。” 邾宾突然想起,昨日好像是老六的生辰?老六不过生辰很久,他都忘记了,不过怎么这次这么平静,竟然没有发疯? 接下来,主仆几个对之后计划安排进行了深入会谈,从大方向和具体细节上寻找抓手,制定完备方案,直到天色将明,茶话会终于要散了,又有新消息递了过来。 邾宾没听清:“你说谁?温国公府的小少爷温阮?” “正是,这位小少爷单挑了城外一夕客栈,又一早进城了,因城门阻隔,咱们的人也是才知道……” “我说什么来着?”邾宾看着陈亘,“此人绝非池中物。” 陈亘捋了捋山羊胡:“可惜未能拔得头筹,为殿下得了此人青眼。” “那个废物,别提他了,”邾宾想到于振就生气,这事还得他这个主子将来帮忙擦屁股,“不过我也没想到,温阮竟敢单枪匹马杀到黑渠子去……” 这样的人,怎会没有倚仗?没到京城来之前,他到底同谁一起过日子,结交了什么人脉,又以什么本事,留下了这些人脉,小小花皂么?怎么可能! 陈亘:“那一夕客栈可是和月老庙……” 邾宾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 陈亘不说话了。 …… 六皇子府。 邾晏看着黑狗追着扔出去的花花玩,不亦乐乎。 花是温阮在山里摘的榴花,折腾这两天,娇嫩花瓣脆弱花蕊早就玩没了,只剩榴花独有的略坚硬的花萼,不过再坚硬也有限,想来不用多久就会玩的渣都不剩,狗子仍然不亦乐乎,他只要扔,它就乐颠颠飞跑着去捡。 “殿下,查到了。” 蓝田近前回话:“谌永安被劫的赈灾银就在福隆钱庄,赈灾粮亦在城内或城郊粮仓,具体何处尚需时间线索,谌大人在牢里不肯吃饭……” “他吃不吃饭,同我有什么关系?”邾晏看着狗子,终于把榴花全部玩残报废,没的玩了。 狗子还敢嘤嘤委屈,不是你玩坏的么? 蓝田:…… “福隆钱庄的兑票,似在三皇子手里。” 邾晏:“他没有,他在虚张声势。” 想钓那位好二哥上钩。 蓝田:“福隆钱庄正好在闹市,周遭有各势力拱卫,不管是谁,想要悄悄取走这批银都不大可能,若殿下想往,需得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邾晏随意抛接着,从山里抢过来的印信:“你说……我将这东西送予三皇子,如何?” 蓝田:…… 这么辛苦,暗计绸缪,兵分几路夺下的东西,轻易就送人? “三皇子一定立时激动,会马上推动进行自己的计划也不一定。” “我那猎物潘鹏,”邾晏指节轻动,小小印信牌子在他指间灵活转动,“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有事就尽着人一个薅羊毛…… 第31节 蓝田觉得非常应该:“既是殿下的猎物,自该随时随地为殿下奉献,死不足惜。” 不动,就想办法让他动。 “还有件事……”见殿下良久没说话,似在思考什么难题,蓝田小声道,“温国公府那位小少爷……他的长随,借咱们的名头,搞了些事,小少爷本人,昨夜挑了城外的暗渠子一夕客栈,今天也进城了,像是被国公府欺负了要还手……” “哦?”邾晏修长指节捏着那枚印信,“那这不就是,非常好的时机?” …… 一个不眠之夜后,紧接着一个让人不安稳的清晨,国公府又热闹了。 “不好了——小少爷挑了城外一夕客栈,一早进城,又打上了乐丰酒楼!” 这会子大家正在老太太跟前请安,顿时齐齐噤声,眼前一黑。 天爷,这哪儿来的愣头青,他怎么敢的啊! 乐丰酒楼什么地方,听着像个吃饭的地方,也做吃饭的生意,但这里更擅长的,是各种暗茬子单子,周遭赌坊青楼钱庄各种生意都掺和,什么放印子钱,私卖人丁,催债收账,拿钱办事,活干的爽快利落,又有人脉懂分寸,一直在京城经营的很好,城外那一夕客栈就是他们发展的下线,国公府找人去温阮田里搞事,就是去那下的单子。 至于为什么不用自己人……当然是好推脱,不承认是自己干的啊! 可这温阮连暗渠子都敢挑,必然是知道了,这单子曝出来怎么办,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房间里众人几乎立刻推诿起来。 “你去看看吧,毕竟是你房嫡亲侄儿。”掌理中馈的二太太卢氏温和看向周氏。 周氏微笑:“瞧二婶说的,我又不当家,哪里做得了咱们国公府的主,即便我想扛,别人许也不会认啊。” 小卢氏自然帮腔自己婆母:“大嫂到底是长房嫡亲,名正言顺呢。” 周氏看小卢氏:“若真什么都讲究名正言顺,那的确事事我该扛,三弟妹说是不是?” 她是国公府长房长媳,论理该是掌家宗妇,但这中馈,可没交到她手上,不管无子还是年轻还是任何其它理由……别人敢提这茬,她就敢闹。 座上老太太听了半天,到现在才微撩眼皮,看了眼王妈妈。 王妈妈会意,站出来:“可事总得平,都不去,任由家中小辈在外面造次丢脸么?且小少爷到底是不是被什么人带坏了……这么有底气,总得看看。” 言下之意,得知道温阮是不是巴上了什么人,清楚了,接下来做事心里才能有个谱。 是得想个法子…… 家里爷们们不争气,争气府里也不是这个样子,放出去还不够坏事的呢,事是大家一起做的,平,就大家一起出力。 周氏和小卢氏快速对了个眼色,非常难得的在这里达成一致意见—— “什么乐丰酒楼接单,我们内宅女眷可没那么大胆子。” “也没那份本事,这里头保不齐有别人使坏呢。” 反正这事不能是府里干的,拉人背锅嘛,内宅斗争传统技能,国公府对小辈那是疼爱有加,事事为先的,小辈对长辈也该是孺慕尊敬的,如果这中间有误会—— 那必然是有见不得国公府好的人,在挑拨离间呐。 “走吧三弟妹,咱们去看看。”周氏款款起身。 小卢氏尊敬有加,侧站伸手:“大嫂,请——” 第26章 给我砸 今日阴天, 风大,乌云漫卷。 温阮袍角迎风鼓动,裹出细瘦腰身, 修长, 韧直, 似挺拔的竹, 不惧风侵, 不畏雨扰,不管世情如何, 必要茁壮成长,永不言败。 刘大海看着自家少爷,叹为观止。 少爷好生厉害! 挑了暗渠子的场子,吓唬的别人不敢动手,问出了想要的消息,虽然那消息他不大懂,但少爷竟然全身而退,一点事没有!还一丁点没用上他们,别说上前干架, 连充场面都不用,好像带他们出来单纯是见世面的! 这可是京城!能在这里做那种生意的, 能是好惹的? 天爷,这是从哪来的神仙少爷,还不得狠狠抱大腿,他决定了,他刘大海以后生是少爷的人, 死是少爷的鬼! 刚熊心壮志燃起来,就走路不小心, 被人狠狠撞了下。 “干——嗯?” “怎么了?”温阮听到动静回头。 刘大海疑惑的递出手上纸条:“刚有人塞到我手里……” 定神回头找时,已然分不清是谁撞了他。 温阮接过纸条,展开,是南星的字。 他们多年相处,行动默契,很多时候不用言语沟通,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比如温阮这次行动高调,南星自动就隐在暗处,好好利用他开创的场面,悄无声息做成他们想做的事,如果有话必须要说,还要避开别人视线,就会用这种方式传递。 他前半夜在一夕客栈问出的消息,南星已经知晓。所谓的‘羊’,是不走相对正规的人牙子渠道,私卖人口时,对货物的称呼,他问的是李月蛾下落,这姑娘倒霉,被掳去卖了,既然得到线索,南星自要去追救,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也没有办法在他跟前伺候,为了不打草惊蛇,方便南星行事,他这边还得继续高调搞事,吸引别人注意力,让别人以为他就是借个由头找茬…… 另外,南星还提醒他,国公府似乎要行动了,让他小心。 就等着他们动呢,他们不来,反倒不美。 温阮唇角微扬,搭配弯如月牙的笑眼,看上去可乖巧,好看的让人心头一软。 刘海却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现在……有点怕自家少爷这么笑,之前不懂事的时候,还以为少爷这么笑是满意,被狠狠治过两回,现在彻底明白了,每当少爷这么笑,就是有人要倒霉了,笑的越乖越让人心软,下手越重。 他谨慎开口:“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温阮撕碎纸条,扔掉:“乐丰酒楼。” “啊?那里啊……可这一大早的……” 刘大海又咽了口口水,少爷怎么净整这些危险的,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乐丰酒楼是干什么的……少爷该不会不知道,以为那里是个单纯吃饭的地方? 温阮微笑看他:“怎么,他们不做早饭生意?” 刘大海被这笑吓的手心冒汗:“倒是没直言说过不做……” 但根本没有人会去那里吃早饭啊! 他也怕少爷再硬来,直接过去踹门什么的,这乐丰酒楼和城外一夕客栈可不一样,不是好得罪的…… 好在少爷还是很礼貌的,或者因为别人半开着门,根本不需要踹,可人只是刚开门,还没开始做生意,你非要坐在那要小笼包芝麻饼小馄饨……人这根本没有啊! 跑堂的‘友好微笑’说没有,少爷眼皮一撩:“没有,就去买。” 再说话,少爷就一句:“叫你们管事的过来。” 刘大海都麻了。 自家少爷过于气定神闲,气场强大,跑堂的拿不准,即便有他们这一群演也不像的‘水货’拉胯,跑堂的仍然觉得这可能另有用意,真的就去帮少爷买早饭,找管事的去了。 该说不说,少爷是真的牛,刘大海以前总想,活到这岁数,什么没见过,现在发现,还是见的太少了。 温阮正在乐丰酒楼,享受乐丰酒楼从外面买回来的早饭时,侧门打帘子,过来一个中年男人。 高个,浓眉,眼底蕴精光。 “温小少爷?我是这里的堂主,名秦刀,夫人姓华。”他走过来,坐到温阮对面。 温阮放下筷子:“华五是?” 秦刀微笑:“正是我那不争气的小舅子,听说他惹了您生气?” 温阮也吃的差不多了,优雅擦嘴:“原还有这一遭,倒是我失礼了,刘大海——” 刘大海立刻站出来,声音洪亮:“在!” 终于到他表现的机会了! 从离开庄子那一刻起,他就在想少爷让他带的东西什么时候拿出来,一直背着怪累的,原来是现在! 他立刻在少爷眼色示意下,解开布包,打开那个漂亮精致,个头还不小的檀木盒子—— 刷一声,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温阮:“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盼尊夫人展颜,谅我不察之失。” 这是十二花神皂,哪里是什么一点小东西,现在京城里根本买不到!想要集齐还得有人脉,往江南方向找! 秦刀并不知这是温阮自身本事,就算知道了,也不影响这礼的贵重,起码现在,这个节骨点,这就是大礼,贵礼,有排面,不是谁都能送得出的,有钱也不行。 秦刀笑眯眯:“少爷还是手轻了,我那小舅子不担事,胆子小,正该多吓吓,好促他成长,您这连手都没动,一点油皮没蹭着,我都不好意思拿。” 说是不好意思,挥手让下人接过的速度不要太快。 温阮:“无碍,反正今日你这楼也得砸。” 秦刀顿了下,笑意更大,意味深长:“我们乐丰酒楼,人多事多脾气多,本就经常打架,每回重装都不敢装的太结实,少爷若愿花这银子玩,我们啊,是最不怕事多事乱的。” “行,”温阮吃完早饭,让人把桌子收了,仪态优雅,笑容乖巧,可有礼貌了,“日前侵我来峰山下田地,拔我秧苗的单子,是谁下的?” 秦刀:“这我可不能说,行内规矩,说了还怎么接单。” 温阮:“行吧,砸。” 刘大海还愣着呢,就见少爷笑吟吟的,一个眼刀过来—— 哪里还敢愣,立刻举手,先把面前凳子举起来砸了! 少爷不怕,人坐在这秦堂主也不怕,反倒自己干事的怂,抖什么,少爷说咱就砸! 后面十来个人有样学样,附近有什么,下意识上手干。 一大早这么大动静,立刻吸引了一堆过来看热闹的人,很快,人群中就开始窃窃私语眉飞色舞…… “有人认出来了,是温国公府新找回来的小少爷……” “哇窝里斗?” “你没听说么?国公府似乎对这小少爷不待见,人回来时也没接,说要举宴介绍,饭都没让客人吃就散了……” “真待见也不会走丢十三年才往回找啊,不过这少爷这么敢的,在乐丰酒楼闹事?” “听说国公府这两天产业铺子都出了问题,怕不是有内情啊……” “闹得这么凶,也不知国公府要不要来人?” 周氏和小卢氏已经在路上,很快要到了。 第32节 她们打算的也好,首先,女眷出面,低调,不用上纲上线,就似寻常出外,找个酒楼订席面的由头,不能是家里男人不得力,不得力也不能承认,这是面子的事;其次,她们也不是随便过来的,昨天一天,足够她们打探到不少消息,比如去来峰山庄子上搞事拔秧苗的人,数量就不对,她们只想给个教训,没想真把人惹急了,这回还真有人从中作梗。 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单子,乐丰酒楼敢说出她们,她们就能咬住,逼酒楼吐出别人。 实在不行,还可以拉个仇人挡枪,那天设宴,虽然没让客人们吃上饭,但故意说不好听话,看不惯国公府的,不是有几个?还有人跟着骂过温阮呢,有很多方向大有可为。 总之过去先看看,少年人脸皮薄不经逗,她们可以说点好听软话,把人稳住…… 到了发现,稳不了一点。 里面已经打起来了!厅堂都砸了一大半了! 周氏和小卢氏对了个眼色,率先往里走:“哟,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吵成这样?掌柜的消消火气,”她陪着笑脸过来套近乎,翻手一个荷包,熟练塞给了秦刀,“我家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卢氏也过来关心,走向温阮:“乖孩子,这是怎么了,同谁闹别扭了,值当在外面发脾气?有什么委屈回家说,家里都给你做主。” “正是有委屈。” 温阮根本不吃这套:“不知道谁,在这乐丰酒楼谈了见不得人的单子,毁我田地,拔我秧苗,我哪敢不计较,别人看我好欺负,以后日日来捣乱怎么办?这人是谁,我总得揪出来。” 秦刀脸色立刻冷下去,收了周氏的钱,也没帮忙圆缓的意思,慢条斯理:“方才我就说了,楼里规矩,破不了,你觉得这里有成交见不得人的单子,从哪觉得的,你往哪找去。” 温阮:“砸!” 刘大海等人立刻卖力气。 “别——” “等等——” 周氏和和小卢氏一起,都没拦住。 刘大海换了主子,只听少爷话。 “啪——” 秦刀用力放下茶盏,刀口舔血的人,只要不刻意收敛,随便说话都带着杀戾之气:“我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 周氏:…… 小卢氏:…… 总不能刚刚说了爱孩子,疼孩子,现在就反口,门口还一堆人看着呢。 “赔,我们赔。”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心疼,乐丰酒楼收钱多黑,她们最明白。 心头滴着血,还得咬牙去哄温阮:“孩子别冲动,你是怎么确定的这事?谁同你说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怎会有这样的事?会不会是有人诓你?” “你年纪小,怕是不懂,这世间就是有有见不得别人好,自己阴阴干了坏事,不敢冒头,看哪名头大就借用哪,你信了,跑去报仇,反倒招惹了个新仇家……” 二人暗示他看秦刀:“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敞亮人,可千万莫要中了别人的计啊。” “唉,要不是我们想找个铺子定席面,顺便瞧见这里出了事,都碰不着你,来,乖孩子,跟我们回家慢慢说。” 两个人一唱一和,很快顾自就将事情定了性,还满含歉意的对秦刀说:“我家孩子还小呢,走丢了这么多年,在外头过得苦,没有教,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温阮笑了一声。 周氏和小卢氏心内一喜—— 温阮微笑道:“砸。” 刘大海继续卖力气。 周氏:…… 小卢氏:…… 温阮抬手指:“把那个砸了。” 刘大海看都不看就上手—— “咦?” 哗啦啦,掉下来一堆纸,像是契纸,每张上面都是字,按了手印签了名,有一张刚刚好飞飘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落在地上,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就是双方达成协议,去来峰山搞事拔秧苗,点名整的就是温阮,签押是国公府一个采买的小管事。 哦豁。 刘大海眼睛都睁大了。 温阮:“这怎么说?” 周氏:…… 小卢氏:…… 那个蠢货!不是仔细交待过,别用自己名字么,是觉得这事太好办,必然出不了问题,便随便来不在乎了么! “这……不清楚啊,可能是同名同姓?”周氏心里快速思量。 小卢氏温温柔柔:“这个张管事,我是知道的,家里担心你,派人出去庄子上看过,好像派的就是他,他崴了脚,没及时回来,我们得到消息也慢了些,后来才知道有人要欺负你……同血同源,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我们断不会容人那般欺负你,若能早知道,还能护你周全。” 言下之意,还是给府里行事找借口,但也暗示,府里做事不会这么不留余地,还有别人从中作梗。 温阮看向秦刀—— 秦刀就一句话:“行里规矩,秦某不便多言。” 周氏与小卢对视一眼:“秦掌柜这就不太厚道了吧?” 秦刀面不改色,一脸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的样子:“意外之事,非秦某所能辖。” 别人意外看到你们干的脏事,我管不了,但问我,我就是不说。 小卢氏叹了口气:“既如此,大嫂,我们就别想都留面子,替别人遮掩了吧?” 周氏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知道怎么接茬还是旁的原因,没说话。 小卢氏便继续道:“阿阮,好孩子,方才你大伯母顾及旁人面子,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看,倒没必要替别人瞒了,那个张管事,的确犯下了错事,而今已押在国公府柴房——” 当然没有,但可以立刻押。 “他言看你不惯,又被你那长随南星欺负过,经他人指使,犯下错事,指使他的人是谁,目前我们还没问全,只知那些捣乱的人里,叫什么毛三的,是这个人的人,问这种小混子话,秦管事该不会也不允吧?” 小卢氏声音温温柔柔,眼神却很有力度:“我们国公府在京城,还是有些姻亲故旧的,总不能什么面子都不给。” 周氏颌首:“是这个理。” 她视线滑过温阮,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你非要闹大,也不是不可以,国公府会教你,这是谁的京城,你纵有点本事心眼又如何,国公府偌大的关系网,只要舍得砸钱出去,收拾你个小孩还不容易? 她们出门前就已经安排下去,帮忙的人很快会到,恐怕那时就算温阮怕了,想退,也容不得他退了。 也是时间太短,她们只知道有人从中作梗,搅了她们的局,却不知道是谁,逼着秦刀给这个面子,秦刀其实也不怕国公府,给不给面子无所谓,但似乎他今天很闲,很乐意挣这个砸楼钱,说了句你们可别后悔,还真叫人去帮忙查了—— 很快查出,是于振,二皇子的人。 周氏和小卢氏当场就眼前一黑,怎么又牵连到了二皇子! 这叫她们怎么不后悔!她们真的只是想教训一下小辈,又没干什么丧良心的事,怎么就…… 再看秦刀现在的神情,就更明白了,这人坏着呢,就等着看这个笑话呢,看她们怎么下台!真的确定,要得罪二殿下么? 这……想要找人背锅,却发现踢到铁板了?? 乐丰楼热闹整这么大,很快达成人传人现象,不但大家里三层外三层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很快传到了外面。 话题中心的二皇子在干什么呢?在准备和三皇子战斗。 他得了个消息,三皇子竟然拿到了谌永安丢失的印信! 老六怎么回事,这般靠不住!是嫌他没送礼物么?可往年老六从来不过生辰,甚至忌讳别人说起恶月的最后一天,怎么这回老三提了一嘴,他就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随便舍了? 事态急转而下,老三顺水推舟计划提前,说是今天就要去福隆钱庄兑票! 邾宾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绝不可坐以待毙,只能迅速应对,就算仓促之下自己得不到好处,也绝不能让老三得了好! 正盯着好弟弟呢,听到下面人来报,说了这事,邾宾好悬众人面前骂脏话:“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于振那没用的东西,就现在,马上! 可他走不开,温阮他想要,这里的正事更重要,不能不顾—— 只能委屈一下小少爷了,事后在想办法描补。 “你找个人去那边应付一下,”邾宾吩咐陈亘,“找个会说话的。” 一旁边临街茶楼里,靠窗雅座,蓝田也低声和六皇子说了乐丰楼的事。 邾晏这才知道,那日从山里出来后,温阮并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被扯进这些脏事烂事里,可能到现在,也没好好闭过眼。 “竟这般被人欺负……” 还有他的好二哥一份。 邾晏起身:“走。” 蓝田:“殿下决定了?” 邾晏随便丢了枚铜钱接住,根本没看是正是反:“天意说,帮帮好三哥。” “汪!” 黑狗追上去,被邾晏踢了屁股,委屈的嘤呜。 “你找师牧云去,他爱看热闹。” “呜汪汪汪!”狗子骂骂咧咧走了。 蓝田怔了一瞬,看热闹的意思是……让师公子帮忙? “那边不是还有方小侯?” “等他?”邾晏眼皮微撩,“看他迟到么?” 蓝田:…… 倒也是。 “我我去——” “你不必了,”邾晏凉凉瞥他一眼,“太蠢。” 第33节 蓝田:…… 终归消息送慢,让主子记恨了。 记住了,稍后正事完了,得记得去领罚。 还有,国公府小少爷的消息优先级调整,放到第一级—— 这条必须狠狠记住! 乐丰楼里,二皇子的人到了,陈亘派去的是自己的徒弟,这人果然非常会说话,过来直接和国公府的人对骂,用词又阴又损,对女眷这么不礼貌,愣是让人挑不出大错,还丁点不波及温阮,顺便择清楚二皇子,总之所有事里,二皇子仁爱有礼,小少爷温阮无辜可怜,最坏的就是国公府,做长辈的不但护不住小辈,让孩子受欺负了,还去攀咬别人,纵观京城上下,没谁家会这样转着圈丢人的! 周氏和小卢氏只恨踢到了铁板,二皇子不好得罪,真要豁出脸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总得能到点好处,可跟二皇子,谁敢来这套?这不纯纯交恶了,以后还想不想在京城贵圈混了? 锅甩不出去一点,还得让人记恨,面子里子钱……哪哪都落不着好! 周氏牙都要咬碎了,恨恨瞪向温阮,这哪里是什么血亲嫡少爷,这是讨债鬼吧,这么能折腾! 温阮本没想说话,见她瞪,就必须得说了,慢条斯理:“我本以为是外面谁做坏事,有意欺生,前些日子回府,长辈们说过,不会允许自家孩子在外面被欺负……这话说的挺对,我人微言轻,外面认都不认识,自不会欺负。” 会欺负的,都是自家人。 “呀,好热闹啊。” 师牧云摇着玉骨描金扇,带着大黑狗懒洋洋走过来,扇子刷一收,扇柄轻敲掌心,“我最喜欢看吵架了,好玩,爱看,别停。” “汪!” 黑狗凶巴巴吼着,冲进乐丰酒楼,围着温阮转了几圈,贴着他的腿,朝外面呲牙。 师牧云大家都熟,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混迹鸿胪寺,最喜欢挑战难度,比如人人不喜的六皇子,他偏要靠近,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快就死,大约他长得还不错,琵琶骨可以,还有对护短的爹娘,现在还没被六皇子弄死。 黑狗,大家就更熟了,那是六皇子养的狗,通人性,也傲气,等闲不搭理旁人,不离开六皇子左右,今天竟然站到了国公府小少爷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六皇子—— 师牧云:“继续吵啊,怎么停了?” 温阮感觉有些微妙,他不认识师牧云,但带着六皇子的狗来,想必是六皇子的熟人,狗子就更别说了,是条好狗,对自己很好,这般鼓励莫非是—— 六皇子那边有什么事,需要利用他造出来的声势,拖一拖? 他还真就慢条斯理开口了,节奏拉慢:“总之今日这事,我必是要究个结果的……” 师牧云一怔,旋即笑开。 这位小少爷,是个妙人啊。 怪不得六殿下喜欢。 “让我看看是谁在为难温国公府!” “当我们不存在是吧!” “小辈不孝,就该直接拉了关祠堂,惯子如杀子,疼爱不是这么疼的!” “要我说,跪祠堂还是轻了,不若直接报官,关了下狱!” 周氏和小卢氏出门之前安排的人终于到了,但……晚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没人会想得罪二皇子,现在再加个六皇子,拽着别人一起丢脸……因为这一出,又得大出血。 更难的是,不止如此,她们出门前通知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没到,想必是在路上…… 关键现在还没法派人出去通知,人们都看着呢。 除非…… 二人眼珠微颤,反正她们是尽力了,看后面人怎么出手吧。 第27章 我的事,你也配问 乐丰酒楼热闹的不行, 什么报官坐牢的话都吵出来了,越聚越热闹,吸引了全京城的人视线, 另一边, 角逐也正在进行中。 福隆钱庄前后门, 左右两边的暗巷, 二皇子三皇子的人早已经杠上了,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这边警告你别搞什么小动作, 我盯着你呢,另一边讥讽我就是有本事搞,你能奈我何。 三皇子邾甫低调走小门,进了钱庄贵宾茶室:“……听说我的兑票有问题?” 他个子很高,长眉细目,嘴唇很薄,脸颊也薄,内眼角下勾,搭配上鹰钩鼻, 长的再好看,再面带笑意, 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精明感,很锐利,让你不敢招惹。 钱庄掌事金明汗都要下来了:“这……三殿下,我们钱庄出去的兑票,都是做了特殊防伪的。” 意思是, 您带过来的那些没有,没有, 就是假的。 邾甫掀袍,坐在茶桌边:“那是你们的问题,日前说有票就可以,现在又不行了?” “怎么能说是别人的问题呢,”有人打帘子,二皇子邾宾也懒洋洋进了茶室,“分明没拿到真东西,过来明抢,却怪别人看的太清楚,不兑你这假票?” 邾甫别说行礼,屁股都没抬一下,薄凉眼神扫过去:“二哥倒是清闲,今日不在你那群党羽幕僚前装仁善宽和了?” 邾宾微微一笑,坐到他对面:“没法子,这不是忙着要管弟弟,有人不懂事,不讲理,坏皇家名声,我这做哥哥的,总得教化一二。” 邾甫似乎早料到邾宾会来,每逢有事,他在意之处,这位好二哥必要堵截,早习惯了,不再理会,只看着钱庄掌事金明:“你我皆知这批银打哪来……你不必吓成这个样子。” 他直接往桌上拍了一样东西:“兑票不行,这个,总可以吧?” 长方形细条,黑底金字,上面的字清晰明显——户部,谌永安。 这是谌永安的印信! 金明汗噌一下就下来了。 邾甫盯着他:“你敢说你那寅字库库银,不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没追究你钱庄责任,查抄这笔银,已算恩义,你还敢推三阻四?” 金明出了身白毛汗,咽了口口水,才道:“虽然……可这白银不是谌大人本人存的啊,这印信也不能算信物。” 邾甫:“你尽可对外面放出话去,就说是我拿的,你看看那存银之人敢不敢说话。” 金明:…… “三殿□□谅则个,您是皇子,天潢贵胄,高高在上,整个天下都是您家的,您想做什么都可以,谁敢疑您?可我们小小钱庄,日后还要长久做生意,这规矩一旦破了,没了信誉,以后可怎么活?” 总之银庄自己不能这么干,哪怕被明抢,也得组织力量扛一扛。 金明眼底转了一圈,又道:“再说这么多现银,您也不好运不是,不若来日……” 邾甫:“我有车队,备好了。” 金明便看向二皇子,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这……就算有车,也不一定能顺利?” “说的好,”邾宾便颌首,“正好我也备了车队,反正都没有正经兑票,管事非要将这些银子予一个人的话,不若予我?我可应允对今日之事保密,且有后招,不但能让福隆钱庄信誉无失,还可以帮忙拉一大批存银客户过来,助你福隆钱庄摆开架势,更上一层楼——你知道的,我在海商那边,有几分脸面。” 他母妃珍妃,娘家海商出身,巨富,这个饼画的,不可谓不香。 邾甫薄唇轻掀,话音嘲讽:“好像谁没有似的。” 他母妃柔妇,娘家有西域商队,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全都有参与,财富一点不少。 “你可想清楚了,”他看向金明,眉眼肃戾,“不亏待自己人这方面,我一向比二哥做的好,他顾全大义,仁义礼智信全都要,很多时候需要苦一苦自己人,我呢,比较护短,不讲理,只看是不是自己人——你应该听过我名声?” 金明:…… 汗流浃背,快要绷不住了。 两个皇子都想要他,都在争取他,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他并不是什么香饽饽,只是皇子们用来戏耍玩弄的工具,心情一个不好,立刻就能杀了啊! 今日好像……不管怎么做,这批银子都留不住了。 邾宾笑眯眯:“三弟莫要吓唬人嘛,今日兄长在这里,你怕是没法达成所愿了。” 邾甫:“只要二哥不能达成所愿,我能不能达成,也并没什么所谓。” 反正你搞我,我就搞你,我拿不到好处,你也别想! …… 今日大热闹在乐丰酒楼,小热闹在离乐丰酒楼不远的福隆钱庄,前者百姓扎堆,人越来越多,围的水泄不通,后者二三皇子角力,各自手下暗潜较劲,没正面碰上,但只要点火就着,牵扯着不知多少人的注意力,其它地方么,就难得清静了。 方锐大摇大摆走在外侧街巷,大路小路跑了个彻底,根本没被人瞧见。 果然是天赐良机,今日要在附近转运银车,可是大大的方便! 不过也只是在这个区域内,出了圈子,不可能不被人看到,这可是大白天!要想做得了无痕迹,就得找一个完美的藏点……可惜他的主要任务不是这个,六皇子只让他顺便检查一下,有异样报,没异样安静闭嘴离开,干自己正事去。 说起他的正事,那可就了不得了,谌永安当时丢的东西,除了赈灾银,还有赈灾粮呢! 抢劫谌永安的人本事大,既然活干的水过无痕,把赈灾银操作放在钱庄,那这赈灾粮,会不会也操作放到哪个粮仓了? 周边该排查的早已排查完,现在只剩一个,就在这城中,往日不方便过来查看,很容易被发现,今日这情况,要是还摸不到底,他就不姓方! 行至目标粮仓附近,方小侯掏出巾帕把脸蒙上,根本不用注意空无一人的街巷,只消避开仓前巡逻班值人员……就是现在! 他灵猫一样蹿上墙头,手撑墙砖一荡,安静落地,左拐右行,悄无声息绕过梁柱,没多久就进到了粮仓最中心的位置。 这是城内最重要的粮仓,往里挖的非常深,往下一看黑洞洞,根本看不到底,但方锐知道,这里往下起码有个六七层,以中心为原点,往外辐射成圆,每一层都有巨大空间,一间一间粮仓紧靠,以斜坡相连,可以走横车,地底开始做特殊封层,吸湿防潮防虫都到位…… 手上没灯,也不能点,他不能大意,小心跃下地面,一层一层,开始探索。 谌永安当初调的是仓粮,仓粮有自己的标识特点,而且这种不走正规渠道,‘非法入库’替人暂存的粮,必然要给上记号标示清楚,不然之后分不清怎么办? 方锐找的,就是这种记号。 然而一间一间仓摸过去,他没找到,神情也越绷越紧。 “这么空……” 得是缺粮缺了多少年了? 这还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管按规矩先例,还是官员们私欲利益,粮仓都是要保证储备量的,这里都这么空,那外地,地方上,得是什么样子? 方锐心情逐渐沉重。 “谁?那边有人么?” 例行巡值人员从上一层下来,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冲着这边喊了声。 方锐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不发一声。 “看差了么……” 巡值人员自言自语,渐渐走远。 方锐也不敢再大意,手脚更轻,行动更敏捷,身形更飘逸…… 第34节 找到了!还真是在这里! 怪不得外面一群人掀破天也没找着,这群贼可真能藏……很明显,还和官府勾结了。 潘家,呵。 …… 潘鹏很不想走出家门,又不会武功,肚子又太胖跑不快,万一遇到六皇子如何是好?他最得用的保命武器,死士王六,已经被六皇子弄死了! 他打算的很好,外面事有族里,有亲爹,自己把杂事安排好,闭门不出不就行了?反正手里不差钱,想玩什么乐什么弄到府里来就行,可他忘了,熊丁现在在六皇子手里呢! 那个废物点心,竟然被六皇子抓到了,被抓还敢不尽忠,立刻自杀,到现在还活着,谁知他有没有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亲自策划去救他一回,想的是不管救不救的回来,也仁至义尽,也提醒他懂点事,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六皇子盯上报复,到了如今局面! 潘鹏悔的肠子都青了,何苦来哉! 好嘛,刚刚仰在榻上睡着,就听到信,这倒霉玩意为了个女人,又朝六皇子说不应该说的了! 家里有些事太机密,不方便叫人知道…… 没法子,只能起来,亲自跑一趟。 潘鹏准备了一堆保命需要,明着跟着的护卫,暗里保护的死士,当然,自己花钱买来的死士,远不如族里培养分配给他的,可没办法,他的死士死了,族里资源有限,暂时给不了新的,除了人,还有武器,短刀匕首迷药毒药……他还戴了帽子拿了扇子挡了脸,总之就是非常小心,走在路上时也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千辛万苦,浑身飙汗的到了月老庙。 “冯姑子呢?我有急事见她!” 冯姑子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梳道姑头,手戴檀香木手串,秀眉长眼,唇丰颊润,相貌不算明艳,却很温柔,加之说话习惯,节奏很慢,莫名能给人一种稳当,想信任她的感觉:“什么急事?” 潘鹏:“熊丁那废物见没人捞他出来,李月蛾那女人又下落不明,没让他安心,他要把咱们都交待出来……” “就这点事?”冯姑子淡淡一笑,“放心,潘家倒不了,你就不会出一点事……” 潘鹏从月老庙出来,感觉自己被说服了,好像没有必要跑这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急事,真要遇到解决不了的,急也没用,能解决的,也不用急。 大概能放心……放不了一点! “潘鹏?前头的是潘鹏么?别跑!” 潘鹏不想跑,他真的不怎么跑得动,可那是方锐啊,这尊佛从哪蹦出来的!还咋咋呼呼那么大声,把六皇子招来怎么办! 方锐从粮仓出来,正想着要不要制造点动静避嫌,不让人怀疑他去粮仓呢,正好看到潘鹏,那不得热闹热闹? “你站住,别跑!你还没给我兄弟道谢呢!”方小侯上蹿下跳,追着潘鹏,“你说你要不要脸,感谢的字一个没有,谢礼一点不给,你是真抠啊,原来风月楼头牌说的没错,连嫖资你都能欠,你爹都教了你什么!” “你给我站住,我现在就押你去给我兄弟道歉!” “滚啊啊啊啊别追我——” 潘鹏又急又怕,喘的呼吸都不够用了,比起性命来说,礼貌算什么东西,宁可得罪小侯爷,也不能被六皇子发现追来啊!这群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非要逮着他玩各种游戏! 天杀的温阮,一切都是从这人身上起的头,还道谢道歉,待他有机会见着,一定把这人狠狠揍一顿! “你别跑!”方锐追着人不放,在狭窄街巷制造出各种动静,“不准跑了!我还有约呢,再跑我又要迟到了!” …… 六皇子邾宴显而易见没等到方锐。 这很合理。 只要没有异样坏信号就行,他根本就没把这人放到接下来的动作里。 趁着所有地方都吵闹吵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他直接带着人,会到了三皇子邾甫的人,一个简单的金蝉脱壳,甩开二皇子邾宾的人,迳直来到了福隆钱庄的寅字号银库前。 “砸开。” 三皇子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啊?” “砰——” 蓝田已经把银库上制作精密的大锁砸开了。 所有人:…… 茫然不知所措,风中凌乱的跟着进入银库,还没来得及被巨大数量白银闪瞎眼,六皇子一个眼风,蓝田已经皱眉开口:“这不是你们要转运的白银?赶紧装啊,愣着干什么!” “哦哦对!” 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这个,虽然三皇子还没发信号……可能是因为直接命令了弟弟六皇子,所以信号不用发了? 总之自己的工作能完成就行! 大家热火朝天的装箱白银,一箱箱扛出来往外转移,放到准备好的车上……因为街头闹市的热点注意力全被转移,二皇子的人也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制,他们这一趟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破门,装银,车辆转移,一点阻碍都碰到!六皇子还非常知趣,见事办成就离开了,根本没多问多管! 真得要谢谢六皇子!来的太及时了,控场控的太稳了! 不过什么时候六皇子站到自家三皇子这边了?三殿下厉害啊,这以后往上走……岂不是稳了? 一群人乐呵呵的走,照计划路线走,左拐右拐,时间也卡的正好,在二皇子的人再次出现前,到达原本计划指定位置,迅速与在那里准备好的自己人点头换车,自己这边则带着空车走,顺便带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另一队带着银车,悄无声息撤退…… 他们还跟二皇子的人对撞上了,直接开干,好一番酣畅淋漓的打斗! 所有事情办好后,领队过来三皇子邾甫面前请功:“启禀殿下,事成了!计划圆满完成,银车也顺利转好了!我们还和二皇子那边的人杠上,打了一架,没输!” “很好。” 邾甫眼角舒展,眉毛扬高,回看他的好二哥还怎么得意:“银车交给陶冠了?他没耽误时间吧?” “陶……冠?” 领队感觉到不对了:“没,没有他啊……” “没有他?”邾甫眉目陡然阴森,鹰钩鼻一衬更瘆人了,“那你们把银车交给了谁,嗯?” …… 六皇子府侧空宅,邾晏看着悄无声息运来的银车,面无表情。 他名声在外,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做邻居,哪怕因为皇子府邸很大,邻居等闲见不着面,府侧这座宅子,三年前主家转手后,就再没住进过人,他本不在意这种事,可现在有需要……自然要物尽其用。 这里离那条热闹的街市不远,平日又没有人进出,门前门后的路还都是石板路,连车辙都留不下,悄无声息将银车藏到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想到。 今天二皇子邾宾不怎么高兴,带着目的出的门,想要阻止三皇子,却莫名受了很多干扰,没搞成三皇子,听闻银子被三皇子的人暴力破锁劫走,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心说自己就不该情面讲规矩,让别人占了多大便宜! 结果放在三皇子那边的钉子传回消息,说三皇子的银车半路丢了…… 他当场就笑出了声! 哈哈哈让你得瑟!觉得全天底下就你最牛是不是?翻车了吧! 还拿老门给的印信去钱庄搞事,老六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呃……不对,老六……这银子莫非被老六得了? 不能吧,为什么啊!老六对朝廷的事又不感兴趣…… 也对,老六对朝廷的事不感兴趣,但钱,谁能不感兴趣?老六爱享受,花销是所有皇子中最大的,偏本身又没有母族支撑,钱往哪来,不都得用抢的? 京城连番热闹,城外也有人飞速狂奔。 越来越妖的大风里,南星追上一辆避开密道,行在山野村庄小路的马车,勒马旋身,跳到了车辕上,长剑一横:“停车!” 赶车的小伙子吁马叫停,人吓的直接翻下车去,没敢再上来。 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满面风霜的脸,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连声咳嗽着,好不可怜:“出了什么事么……这位小哥可是手里短了?我这有个荷包,还望笑纳……我孙女病了,难挨的很,我得尽快带她去邻村看黄大夫,晚了怕命就没了……” 她略让开,露出一个年轻姑娘的脸,姑娘脸上都是疮,几乎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似乎病的太重,昏昏沉沉的,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嘴唇轻轻翕动颤抖,说不出话,看上去的确可怜。 老女人声音微颤:“小哥可怜可怜我们,行个方便……” 南星却勾了唇:“老太婆说笑了,她是我妹妹,怎么成你孙女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个祖母。” 老女人愣了一下,眼底瞬间锐利,冲出车门:“来人啊——有山匪抢大姑娘——” 南星一个窝心脚,把人踹的躺在地上起不来,惶论喊人。 他平时跟着少爷,学着心善,学着阳光,对老弱妇孺要体贴照顾,少爷心太好,什么都往好处想,在他这里,得就事论事,老人怎么了,坏人老了,就可怜了?人只要底子坏了,在他这里就没有特例,男女一样,老少也一样,踹死活该。 “李姑娘?” 南星没管地上老太婆,撩牢子走进马车,发现李月蛾被子底下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不了,脸上的疮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暗药调化的,粘乎乎的恶心,他赶紧给人把绳子解开,看到车上有水,拿帕子浸了,给她擦了把脸,喂了些水。 “你别害怕,是少爷让我来救你的,我家少爷,温阮,记得么?” “温……阮……” 李月蛾意识清楚了一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了南星。 南星:“我家少爷说谢谢你帮忙,庄子上的秧苗保住了,今年收成一定不错……” 李月蛾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温……” “姑娘身子不好,切莫激动,”南星道,“此处离京城尚不太远,我先送你去少爷的庄子上暂住,可以么?” 李月蛾眼泪根本停不住:“谢……” 但她被用了药,昏昏沉沉,根本清醒不过来,南星干脆驾车离开,心里想着,还得给她找个大夫。 回程路上,他还不忘发出信号,告诉少爷搞定,这边任务完成。 就是…… 风也太大了,这么大,怕是得下雨,少爷的身子……他得快点,再快点。 所有人都没有浪费温阮大闹提供的机会,温阮收到南星信号,终于放了心,神态完全舒缓。 乐丰酒楼的争吵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都没温阮什么事了,起初是他和国公府纷争,后来往里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从皇子到商家,从国公府搬来助阵的姻亲人脉,到自动自发维护温阮站队这边的,吵的不亦乐乎,甚至都能从针头线脑,吵到边关大义。 所有人里,梁夫人是战斗力最强的,当家主母,理一方中馈,对上周氏小卢氏不要太碾压,又打理了二十多年铺子,掌理自己嫁妆,夫家产业,当家作主她说了算,什么事不懂,什么暗语听不出来? 她直接把周氏骂晕过去一回! “……要我说,自家小辈自家疼,你国公府说疼小少爷,零花钱给了么?我瞧着三五千两不算多,万八千两不嫌多,丢了这么多年了,不会连这点都没给补上吧?” “……要报官是不是?好啊,我梁家奉陪!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当我梁家没人了么!” 她严严实实把温阮护在背后,温阮简直没半点发挥空间。 还有狗子。 但凡有人敢冲温阮喊,或手指头指向温阮,黑狗就呲出锋利白牙,冲着人低吼,身体紧贴温阮腿站着,保护意味不要太明显。 温阮第一次能肆无忌惮和狗子贴贴,时不时就要摸一把毛毛,好软好暖好舒服…… 第35节 六殿下可真会享受。 外侧师牧云瞧着稀奇,这狗不算亲人,他同它认识这么久了,也只能在它高兴时被允许贴一贴,摸一把,这位少爷竟然这么快? 六殿下要是知道了…… “我那不争气的狗东西呢?”六殿下来了,他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过来了,视线往里面一扫,“你让它给自己认了新主子了?” 师牧云刷一声扇子合上:“可是冤枉我了,我能做得了它的主?” 同时使了个眼色,告诉他小孩没事,人本事大着呢,根本用不着他出场。 大风忽起,乌云渐黑,所有人都看到了邾晏,他身高腿长,相貌太俊,哪怕挂着一身不好的名声,眉眼里满是凉薄厌世,都没减少放到他身上的目光。 此前国公府举宴之事,满京城都传遍了。 所以这位主过来……是给温阮撑腰,还是单纯惦记着人家的琵琶骨? 他的出现太有压力,周氏和小卢氏是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认真考虑要不要服个软,可她们是长辈,长辈怎么可以跟小辈认错呢? 温阮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随着外面大风狂卷乌云,他的头开始疼,眼前开始昏,最重要心脏的位置,那处伤疤所在,酸酸胀胀的跳动,压迫着呼吸,他有些喘不过气。 得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能这么结束。 “你们怎么说?”他走到周氏和小卢氏面前,眼角微红,“国公府,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邾晏感觉这小孩不大对劲,抬脚往里走。 自他出现开始,楼里就没人再敢出声,温阮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和周氏小卢氏说话,他以为自己的话掷地有声,震耳欲聋,实则声音越来越小,根本听不到,很快整个人往侧摔倒,没了意识。 “汪!” 邾晏早黑狗一步,接住了温阮。 少年浑身发烫,眼角绯红,气息微弱。 他眉微皱,打横抱起人就往外走。 “等等,殿下何必为了一对琵琶骨至——” “我的事,你也配问?” 邾晏眼锋刮过周氏,头也没回的离开。 “汪!” 黑狗急急追上。 “卧槽我又晚了么!” 方锐急急冲过来,还没到跟前,又硬生生刹住,拐了方向:“我去叫太医!” 第28章 我可以,不愿意吗 雨已经下了下来, 很大,狂风为伍,助其声势, 噼里啪啦砸在屋顶树枝, 雨线连绵成瀑布, 冲刷在青石小径上, 让人躲都猝不及防。 六皇子府里, 气氛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没人敢说话, 走路都踮着脚尖,所有人一声不吭,直到姜太医被方锐背过来,大家才精神一振。 着急拿帕子给老太医擦雨水的,拿干爽衣服给老御医换的,还有给老太医泡茶润口的,生生没看着老太医旁边还站着个方小侯呢。 方小侯自己也顾不上这些,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衣服上的水在脚边滴成小河, 连声催:“你们倒是快点的!里头人病着呢!” “莫急,莫急……”姜太医舌尖抵齿, 咽了口水,深呼吸,“让老夫缓口气。” 也只缓了一口气,就被送进了屋。 房间里,浅青色床帐垂着, 六殿下邾晏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还好, 只是神情不好,气色看上去没什么大病的样子。 姜太医上前行礼,面色肃然:“请殿下伸手。” “不是看我,”邾晏撩开床帐,“看他。” 姜太医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个少年,很漂亮的少年,长眉秀鼻,骨相很好,就是这面色……再一按脉,惊讶地咦了一声。 邾晏:“怎么了?” 姜太医:“有点不对啊。” 邾晏:“如何不对?” “年纪轻轻,心脉衰减成这样,恐寿数不长……”姜太医认真把着脉,“怎会如此?” 邾晏眼神阴沉:“你可看准了?” 姜太医被这话里杀气吓的顿了下。 方锐也急的不行,他根本没在外面换衣服,湿着就进来了,衣角滴落的小河跟着他移动:“不可能!我这兄弟平日健康的很,不虚弱不吃药,还很精神会气人,怎么会病弱心衰!” 姜太医按着脉,抚须:“若老夫没猜错,这孩子在五年之内,必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伤在心脉,命悬一线,卧床半年都不一定有生还机会,得很难很苦的熬,还得很坚强,很不怕疼,才能活至如今……这么重的伤,他左胸必还留有疤痕。 ” 方锐过来就要伸手:“我看——” 被拍掉了。 邾晏不但打掉他湿乎乎的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放下床帐阻隔视线,才去解温阮衣襟。 少年皮肤很白,因失了血色,有种剔透的脆弱感,锁骨很精致,往里凹出两个漂亮的窝窝,再往下看,美好戛然而止,他的左胸有一道狰狞疤痕,细肉隆起,淡淡的粉色,并不好看,写满曾经承受过的伤痛。 这么多年仍然没养好,显然当初有人下了死手,他差一点就…… 邾晏想起山间刺客,那个猝不及防突然入局,单枪匹马杀入的,最后一个蒙面人,武功心智决心明显不同,他应付起来多费些力气——那个人,是冲温阮去的。 不过一个走丢了十三年,幼年就在外颠沛流离,吃够了苦的孩子,能与什么人结下这么大的仇? 再看温阮的脸,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唇色灰败,泛着淡淡的青紫,呼吸也细弱,全然不似那日笑吟吟的活泼模样,会哄人,会逗人,还会嘴硬气人。 “怎么治?”邾晏垂眼合好衣襟,看向姜御医。 姜太医:“治不了。” 邾晏眼神逐渐危险:“嗯?” “这个病,靠养。” 姜太医拿出针灸包,开始挑选备针:“他的脉象显示,平日心血消耗过多,太累,小小年纪,正该是受尽世间宠爱,活泼开怀的最好年华,哪来那么多的破耗,到底在忧虑什么,殚精竭虑什么?” 方锐叉着胳膊,冷笑一声:“还能愁什么?小小年纪被拐走,在外面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吃了这顿没下顿,日夜忧愁怎么养活自己,回到家还要被欺负,没人欢迎,没人真心喜欢,所谓亲人都是面甜心苦,好不容易种点秧苗,想着好好养庄稼,不能为百姓谋福利,也能惠及身边人,谁曾想,就这么小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做不成,刚长出的苗苗叫人给拔了!” 他不久前才听说这件事,听到就气的不得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他愤愤看向邾晏:“你没跟温阮吃过饭不知道,他不仅会做花皂,还会种地,那什么玉蜀黍,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没人觉得会丰产的东西,他愣是种出来了,还种的特别好,亩产比京城最会种的老农都要高两倍,打出来的粮食做粥使得,做饼也使得,又香又甜又软软糯糯,可好吃了!温阮可宝贝那些田了,这次种了好多,说是今年收成肯定很厉害,可竟然被人给拔了!这么阴损缺德的事,那些人也能干得出来!你看给孩子急成什么样了,病都犯了!” 邾晏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似的,看着姜太医下针:“怎么养?” 方锐:…… 看来告状不管用。 早就知道六皇子靠不住,还得是看他自己,温国公府是吧,稍后等着的! 姜太医:“汤药肯定是要吃的,我稍后会开个方子,但养病养病,药靠三分,自己占七分,这孩子以后得少生气,少动心火,不能过于劳累,保持情绪安平,每日配合吃药,养个两三年先看看,体质好,好个四五成,体质不好,换个方子再养……” “能好就是能好,好不了就是好不了,四五成是个什么意思?”方锐挠头。 姜太医:“他现在已经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平日跟常人无异,病发才会如此,心脉何其重要,不重视,他怕是一辈子都得跟这个遗症对抗,病发一次,就历一次险,重视了,跟着养,别怕药苦,好好养上个八九年十来年,把病根去了,不就能长寿了?” 方锐懂了:“也就是说,能好。” 那就不怕了,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吃药算什么,有他呢,他的兄弟什么名贵药材都吃得起!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状态还行,”姜太医似乎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看了眼六皇子,“就是……” 邾晏:“什么?” 姜太医:“他这个病,最忌休息不好,我观他眼皮一直在颤动,眉头很紧,手指似乎想抓到点什么……他在殿下这里睡得不太踏实,是不是以前没来过,不熟悉这里的气味,环境,或者声音?” 方锐嘴快:“就是没来过啊,他能熟悉的了才怪。” 邾晏:…… 姜太医:“有些人比较敏感,尤其经历过巨大危险后,如果周边环境不能给予安全感,是不敢睡实的,晕了也一样。” “他熟悉的地方?那岂不是不能在六殿下这里多呆了?”方锐皱眉,“好像也不能回国公府,他进京没几天,那边都不是什么好人,能觉得安全才怪……” 邾晏已经扬声:“备车。” 方锐已经想到他会送人去哪里:“可是外面在下雨……” 路有些长,不好走,又快晚上了,这城门…… “我的琵琶骨,自会妥善保管,外人闭嘴。”邾晏已经叫来蓝田,一一吩咐,他话不多,但蓝田在他身边伺候多年,默契十足,机灵能干,很快领会要点,迅速安排。 马车肯定得是最大最好的那辆,要车行快些也不会颠,要保证雨水不会溅流往内,车内要保暖,软褥多垫几层,人躺进去得舒服,小少爷喝的药最好随车能煎,煎好了能立刻服下,所以最好再加一辆马车随侍…… 外边安排好,这边针灸也已经结束,邾晏让人送姜太医离开,自己把温阮包了个严严实实,亲自抱起来,护在怀里,冲进了雨幕。 当然有打伞的,但打伞的不如他轻功快,马车就停在廊前不远,他飞跃过去,自己湿的都不多,何况温阮?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少年睡的无知无觉,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几乎他一进去安置好,马车就动了,蓝田亲自驾车,又快又稳。 “不是,等等,这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们没看见?” 方锐追出来,马车并没有等他。 他抹了把脸,冲廊下喊:“蓑衣——我的蓑衣呢!” 没有人理。 下人们忙乱一通,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准备随侍车驾,还得立刻找药材,又得收拾准备送老太医离开,实在没人闲着了。 而且方小侯从进府就浑身湿透,也不听劝不更衣,现在还是这样子,加个蓑衣有什么用?这边的建议是先更换干爽衣裳呢。 “不是吧六殿下,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蓑衣也不给?” 方锐看了眼天上的雨,觉得就这声势,穿蓑衣也没用,还是得湿,十分光棍的骑上马,跟过来了。 “你跟去?”车窗没开,邾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混着雨声,有些闷。 方锐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跟?这是我兄弟,我最好的朋友!” 邾晏:“你不该去国公府?” 第36节 方锐:“嗯?” “你的好兄弟,最好的朋友……” “哦哦对啊,我得为我好兄弟撑腰去!”方锐陡然大悟。 车窗迅速打开,又阖上,飞出来一块牌子,龙爪张扬,龙口生威,是六皇子的通令牌。 邾晏:“告诉他们,我的琵琶,容不得半点磕碰。” 方锐瞬间提起声势,这就更好办了! 原来他之前告状,六殿下不是没听到啊! …… 温阮意识回笼时,心脏酸胀难受,钝钝的疼,呼吸略轻松了一点,也不算那么没力气……雨停了? 并没有。 他听到了窗外雨声,有湿气盈鼻,睁开眼,一室昏暗,侧头去看,窗子只开了个小缝,隐见雨线如瀑,银光闪闪,声势浩大。 他听到了枝叶迎雨的清脆声响,像夜间竹节拔高的声音,活泼欢畅,要快快生长;听到了屋檐落下雨线,敲打在廊前青石上,亲切的打招呼;听到水流在地上欢快流动,四处交织,植物花草,小动物的脚脚,什么都想碰碰,它们想和全世界交朋友。 温阮能在脑海里描绘出这些画面,必然是漂亮美好,令人心情愉悦的。 他以前很喜欢雨,夏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每逢有雨,必要赏一赏,邀友也好,独处也好,饮茶也好,美食小说也好,好似雨天做任何事,都会变的浪漫而静美,可这几年,他很怕雨来。 雨越大,心脏越痛,也越醒不过来。 可庄稼需要,没有哪一种植物是不用一滴雨水,就能长大成熟的。 温阮撑着手,慢吞吞坐起来,这是在自己的庄子上,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些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感……谁来过? “是六殿下。” 南星听到动静,端着药碗进来,跪在床前:“少爷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雨来的急,我回来晚了些,未能及时接您,是六殿下恰逢此事,给您请了太医,送您回来庄子……少爷罚我吧。” 六殿下?晕倒之前,的确看到了他的脸来着,那样疏冷淡漠的人,竟有耐心照顾病人? 温阮叫南星起来:“你谢过没有?” “谢了,但六殿下不收礼,待少爷好了,还需亲自去一趟,”南星端起碗,“少爷先吃药吧。” 温阮盯着黑乎乎的药汤,没动。 南星垂眸:“这是六殿下请宫中太医开的方子,老太医一把年纪,被方小侯扛到府里去给您把的脉,那么大的雨……” 温阮:…… “好了好了,我喝。” 他伸手端过药碗,力气不是很大,手背细瘦,有青筋隐现,唇色也并不康健,似乎想一口饮尽,又受不了汤药味道,喝一半,闭眼缓了缓。 窗外有惊雷闪过,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欢畅有力。 他抚着左胸伤疤痛处,唇角微微勾起:“玉蜀黍……今年想必会长得很好。” 南星:…… 正常人第一个顾念的,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体?身体不能受雨,那便期待永远别下雨才好,哪像自家少爷…… “少爷教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遇到任何事,第一该顾念保全的,就是自己,人在,所有谋事都有希望。少爷聪慧,尤擅观察,日前那么明显的天气变化,定然早就看出来了,为何不早早结束归家,偏要——” “抱歉。”温阮认错十分干脆,“让你担心了。” 南星:…… “少爷每回都是这样。” 错会认,但下次还敢。 温阮一口干了汤药,迅速转换话题:“李姑娘呢?” 南星接过碗:“已然救回,就在庄子上,这汤药就是她帮忙熬的。” 一样的生病,人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大夫一剂药下去,睡了一觉就好了,活蹦乱跳,精神满满,少爷就…… 温阮:“你去问问,她可愿见我?” 这个根本不必问,南星皱眉:“少爷才醒……” 温阮:“就是因为才醒,一时半会再睡不着,才可以和人说会儿话啊。” 南星端着药碗离开,没多久,房门被敲响,李月蛾来了。 她看到温阮,眼圈微红,进来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这是她真正的恩人,不跟旁人一样,哄她诓她给她画饼,或图她颜色要她以身为报,这位小少爷内心澄澈,眼神干净,就只是想帮她而已,不图任何回报。 哪知她陷入泥潭久矣,为了救出,要付出巨大心力,人还晕了,病了,不知未来面临着怎样的麻烦事。 她想说自己会好好报答,可又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心里又酸又涩又难安。 “不必如此,”温阮叫她起来,微微笑道,“是不是有点害怕,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李月蛾点点头,手指绞在一起,很是局促。 温阮:“我听南星说,你厨艺很好?可是喜欢研究菜品?” “嗯,”李月蛾不知少爷为什么问这个,放松了些,照实说,“我娘亲有一手好厨艺,小时候总看她做菜,觉得她那时的样子最好,虽然忙忙碌碌,脚不停歇,我却不知怎的,有一种很安静的感觉,会想日子一直这样过也不错,每每烦躁难受的时候,就会想进厨房。” 温阮问:“只有嫁人,才能拥有这份确定的安静么?” 李月蛾怔了瞬,缓缓摇头:“不是。” 温阮看的出,这姑娘有些难言的经历。 李月蛾垂眼看着地面,话音很轻:“有人抢强于我,有权有势有钱,只要我不怕疼,不求脸面,可予我优渥生活,我不愿,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逃了,却逃不掉,另一个男人救了我,但他救我,也是想要我,说愿结为夫妻,我原本该感谢他,可不知为何,感谢不上来……” 温阮:“你不愿委身,你不喜欢他。” “我可以……不愿意么?”李月蛾咬着唇,抬头看向温阮,“我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是不是应该乖顺一点,我这样的女人有人要就不错了,过日子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温阮:“正是要过日子,才要喜欢才好。” 李月蛾一怔,她正在后悔怎么就说了真心话,交浅言深,少爷怕是不喜,没想到…… 温阮看着她:“都是人,为什么别人可以追逼,你却不能不愿意?” 李月蛾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对啊,为什么不能不愿意?就是因为这股子执拗,她走到了今天。 房间静了片刻,温阮慢声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可以有另一种生活?” “另一种生活?”李月蛾没懂。 温阮其实之前就在想问题解决思路,今日正好想到了:“你厨艺不错,我这里正好缺人,你若不嫌弃,可同我签个契,在我这里做工,顺便学习。” 李月蛾:“学习?” 温阮:“我观你眼神澄澈,也敏锐多思,喜欢钻研,我这里正好有些菜点方子……其它方向也有,你若愿学,我便可教,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看着李月蛾:“若同我签契,三年之内,不准嫁人。” 三年后,这姑娘该十九了,在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了。 温阮便又放宽了些:“若你工作完成非常出色,超出我惊喜完成我给予的任务,或立下大功,又遇到了良人,条件可以放宽,准予你嫁人成亲。” 李月蛾并不介意嫁不嫁人,她根本就不想找男人,只小心问:“不用……签身契么?” 雇佣契约和身契不同,一般人这样,定是要签身契,收为下人,入奴籍的,可她听少爷的意思是,不用做下人? 温阮颌首:“当然不用,我不缺下人……” 李月蛾当即点头:“我可以!少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什么三年两年,她可以一辈子在少爷身边! 未来如何,她现在不敢去想,只想紧紧握住眼前这道光,再不用担惊受怕! 说了会儿话,温阮精力渐渐不继:“你莫要着急,好好想一想,出去找南星聊聊,想好了,他会安排,等我好些,再细表将来……” “少爷好好休息,我先告辞。” 李月蛾见温阮累了,帮他放下床帐,去找了南星。 南星说了很多少爷的事,比如沉迷种庄稼,总有很多新奇想法,不太关心自己,却总喜欢关心身边的人,不太像个主子,相处起来反而更像朋友,心特别软,很容易被老弱妇孺骗钱…… 李月蛾很快签了契。 夜里,睡在温暖干燥的床上,不必担忧危险,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其实知道,自己有点卑鄙,别人不知道她身上的事,她自己知道,后续一定有很大的麻烦,国公府本来就待小少爷不好,她这里再拖累…… 南星说的对,少爷就是心太善,会被她这样的女人骗。 她决定做些事。 不能牵连别人,只要有个时机,只要…… 很快,时机就来了。 第二天中午,雨渐渐停了,有小道消息传到桌子上,城内谌永安谌大人的案子开审了! 这个案子牵扯巨大,每桩事都说不清,不好定罪,二皇子三皇子为什么那么急,就是因为拖了这些天,怎么也该有个结果了。 缺少证据……她不就是证据? 李月蛾咬了唇,根本没和任何人说,直接进城,去了府衙。 府衙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了,包括二皇子三皇子。 当然两位身份特殊,不方便跟百姓挤,要的是街边茶楼临窗雅座,还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互相看不顺眼。 要粮粮没有,要银银没拿到,我没脸过去,你不也一样?有本事今天玩个大的,直接收服谌永安! 二人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坏事,一边阴阴看向对方包厢——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谌永安被带上堂,手上戴着镣铐,不发一言,堂上主官根据证据,一样样审,从谌永安被抓了个现行,银粮飞走了一般没个下落,到现场有疑问,似有几股势力参与,再到未知势力的武力值,逃跑路线,尤其月老庙的方向很可疑,只是没有证据。 “我便是证据!” 李月蛾突然走出来,眼神灼灼:“我可证明月老庙与此事有关,月老庙还做尽见不得人的勾当,将女人献出去勾连利益团伙!” 第37节 “大胆!”堂上主官拍了惊堂木,“你是何人,安敢堂上喧哗!” 李月蛾往堂前一跪,深深拜下去:“大人容禀,因民女便是受害人,就曾这样被献出去过!民女深知其内勾连脉络,行事方法,还请大人为谌大人洗冤,为民女做主!” 国公府。 听到李月蛾竟然跑到堂上,自陈其事,周氏直接摔了佛盘——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啊!潘家竟都是一群废物么,连个女人都按不住!” 蛾姐儿往常多乖顺的一个人,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反骨! 周氏揉着跪疼的膝盖,难道还要她出头帮忙?她已经丢够人了,现在被禁足罚跪,又怎么出的去? 六皇子太狠了,方小侯也是…… 她已经吃到教训,足够惨了,如今出不去,也无法顾及更多,应该不会更惨了……吧? 第29章 阮阮宝贝,你还好吗 京城人人都知, 月老庙冯姑子,那是天上月老的侍童下凡,慧眼独具, 没有她看不好的姻缘, 说不成的亲事。 可这世间事, 哪有处处皆好皆完美, 没有一丝错的?若有, 必有内情。 今日,李月蛾的出现, 便揭开了这层遮羞布。 没什么慧眼独具,不过是手段肮脏。 她想说的‘良缘’,姑娘愿意当然最好,姑娘不愿意,那就设个局,先骗出来,或直接找机会掳走,让她跟男方有了肌肤之亲,名节尽失, 再不愿意……还能嫁给谁? “放肆!” 今日公审户部侍郎谌永安的案子,堂上主官是刑部尚书邬复, 因谌永安被抓当日动用了五城兵马司,遂潘千天今日也在堂上,听到这大胆发言立刻喝声。 他眉目阴戾,威压倍增:“如此匪夷所思之言,如何能信口开河, 如你所言这般隐秘,你又如何知晓!” 李月蛾却没有害怕, 抬头直直看着他:“我如何知晓,潘大人不是最清楚?” 潘千天眼刀如锋:“你竟然敢对我不敬?” “为什么不可以?” 李月蛾颤抖的指尖握成拳,不避不退,胸腔勇气涌动澎湃,眼神越来越坚定。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为什么不可以说不?少爷救她出火海,不是让她随波逐流,安于软弱的,少爷让她看到了勇气,看到了希望,她的人生是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指点和安排! “因为我就是这样,被送给了潘大人你!” 堂上一片哗然。 有人惊诧于李月蛾的大胆,一个女子,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于名节是怎样的损失,以后可怎么办,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有多么决绝的信念,才敢当堂指证朝官的! 有人想到了潘千天后院那一群小妾,潘千天好色,京城尽知,男人贪花好色在这个时代并不算污点,只要男人有钱养得起,女人自己也愿意,别人说不出什么,但潘千天后面的小妾时换时新,经常进,也经常悄无声息没了影踪,新人怎么来的,救人去了哪里,外界早有猜测…… 原来是跟月老庙冯姑子有勾结么! 如此就说得通了,潘千天管五城兵马司,可以暗里给冯姑子很多方便,作为回馈,冯姑子则给他源源不断的新鲜女色,后续处理么……妾通买卖。 提及往事,李月蛾眉目净澈,声音尽量静稳:“我乃是国公府长房周大奶奶的外甥女,家中遭逢变故,过来投亲,几年下来,姨母对我照顾有佳,未有龃龉,而今到了年纪,姨母欲为我相看良人,可一个月前,周遭时常有声音隐晦向我提起,说做妾没什么不好,姨母也问过我,我不愿,直接拒绝了,连男方是谁都不想问,姨母言我婚事不顺,让我去月老庙里求个签,看能不能好,月老庙在京城名气昭昭,也人多热闹,我并没觉得不对,晕倒时也迷迷糊糊,不知为何,只知被人流挤到了墙边,闻到一股异香,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潘大人的脸了。” “我未料到会在京城繁华之地这样被掳,潘大人亦不愿与国公府生龃龉,频频同国公府长房提及儿女婚事,也并非真想结成亲事,是为要挟之举,想让我姨母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要往外声张,只要姨母愿意配合,将来自会补偿好处……” 李月蛾言谈间只批判指责月老庙行为,潘千天不干人事,有意模糊了周氏在这件事里的影子,总归国公府庇佑她几年,虽然日子并不尽如人意,她也算有过能遮风避雨的住处,如此一遭,算是还了这恩债。 “……潘大人手重,并不怜惜女子,却似乎很青睐我这张脸,同我言说,只要我不怕疼,不要那些虚妄的名声,可予我衣食无忧,富贵加身,我不愿,见他正好被外事缠身,想办法逃了出来……” “然才离狼窝,又见虎穴,当天晚上是五月初四,京郊附近有大事,我慌不择路,遭遇险境,被一人救下,此人名熊丁,原也是潘家在外面办事的人,他正在参与对谌大人的陷害行动。” 李月蛾眼睛直直看向堂官邬复:“熊丁倾心于我,除了关着我不让我逃走,做什么都不瞒我,我知道他参与了多少行动,潘家是怎么打算的,冯姑子在筹谋着什么,谌大人那些用来赈灾的钱粮,他们都想要……我知道哪里有证据,熊丁为了保自己和我的性命,偷藏了东西,我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堂上刑部尚书邬复都沉默了片刻,万万没想到今日断案,方向竟如此发展,堂前既有新证,就要按流程提过来:“熊丁现在何处?”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当即喊出声:“那是六皇子前些日子新抓的琵琶骨,不知道死没死呢!” 邬复:…… “如此,便去六皇子府问一声,能不能提供认证,”他面色威严,指了人去办事,重新转向李月蛾,“将你所有知道的细节,一一言明,不可狡言谎诓。” 李月蛾深深叩头:“是。” 谌永安身为户部侍郎,公务能力出色,尤擅计算,调配,为人却刚直迂直,不同任何人讲情面,于朝于民自是好官,但对很多利益集团来说,是个软不得,拔不掉,时不时就硌脚刺手的钉子,针对他的陷害,其实一直都在进行中,总会事发,或早或晚罢了。 或许谌永安自己也知道,遂这次赈灾,他尤其谨慎,钱粮调配不与外人言,且分批次出城,不在同一时间。 五月初四晚上,粮车银车都出来了一批,分别去往不同方向,潘千天和冯姑子也都行动了,但明显两边侧重不一样,比如冯姑子,只为银车,看都不看粮车一眼,潘家哪个都不想放过,两边似有谈不拢的地方,中间追逐过程也有龃龉,奈何谌永安棋高一招,安排的方向路线皆有门道,还放出了很多空车,当晚的确有银粮损失,但更多的一大半,冯姑子和潘家并没有得到,下落不明。 也是在这一日,李月蛾逃跑,遇到了正在行动中的熊丁,被他带了回去。 谌大人的银粮并不是一次性出城的,他似乎也料到了这些损耗,并不畏惧,第二天,五月初五晚上,计划继续,另一批银车粮车出了城,冯姑子和潘家得到了消息,也故伎重施,继续行抢掠之事…… 过程和前一晚相似,却也没那么相似,相似的是结果,大家都抢到了点,但仍有一批不知去向,没那么相似的是过程,空车仍然有,行迹更迷惑,虚虚实实交替,让人看不清,尤其谌永安本人,当晚就随在各种车之间。 那是最后一次押运,银粮有谌永安知道守不住,故意舍出去予狼的,也有他机智操作,走往小道转向漕运码头的,总之现场很乱,冯姑子和潘家的人因为熟悉各种道路,且安排了各种便利之处,消失隐匿的非常快,独留谌永安一人在郊外荒野,无处遁逃,无有暗道人脉,孤零零的被抓到,因所有银粮不翼而飞,全都找不见,他又一字未辩,直接下了狱。 …… 六皇子府。 邾晏看了眼小心翼翼的刑部差吏:“你在怕什么?怕我不给?” “这个……”那差吏腰弯的都快与地面齐平了,“因是案情人证,极为重要,还请六殿下割爱……” “你看他配么?” 邾晏已经让人把熊丁带上来,身上有伤,精神萎靡,但虎背熊腰的粗糙感仍然醒目:“又丑又蠢的琵琶骨,怎配谈割爱。” 刑部差吏:“小人这就把人带走……” 邾晏:“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的琵琶骨,不管脏还是美,总不能随意就舍了。” 刑部差吏:…… 邾晏:“走吧,我亲自去堂审看看。” 他们到时,李月蛾已经把事实说的差不多,还真把熊丁私藏的证据翻出来了,是一摞账册,上面记录着月老庙冯姑子和潘家来往,接收‘银货’的细节,潘家,要完了。 熊丁愣住,保命的东西不在,还跟潘家结了死仇,这下,他必死了。 “我是为了你……我想从潘大人手里保下你,留下了这些东西,我想让你开心,去坊间霍家铺子偷花皂,我想让你安定,予你白首盟约,许诺会娶你,哪怕日后逃亡一生……我都是为了你!你安敢恩将仇报!” “没有让你为我偷为我抢为我作恶多端!” 李月蛾不惧熊丁戾眼,直视他的眼睛:“你救我性命,我感谢你,愿倾我所能报答,做牛做马都可以,我可以用所有给得了的方式谢你,但绝对不是我的人,我的身子!我不喜欢你,不想被强迫,你说你对我好,真心喜欢,没打没骂,可你仍然关着我,逼迫我,把话说的好听些,就不算恶行了么?你与潘千天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来硬的,你来软的罢了,我告诉你,我不愿!” 熊丁:“你……” 李月蛾别过脸:“你也别说都是为了我这种话,有没有我,你都会私藏那些证据,这是你用来保命,得财的东西。” “你如此胡说八道,不怕亲人被连累?”潘千天换了个话术,“温国公府周氏于你有恩,过往几年与你休戚相关,她最疼你,你连她都不顾了么?” 李月蛾听得出,这话是威胁:“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只能说,我不悔。” 她不再那么卑微,也不再那么天真,她不再是任何人的负累,不必苦苦哀求别人的施舍眼色,她已然有了一份活下去的契纸工作,也会努力活出个样子,想来别人比她年长,只会比她看的更透。 潘千天眯眼:“你已经把自己给卖了?卖给了谁?” 李月蛾笑了:“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动辄提买卖,我同你无话可说。” “启禀大人,那冯姑子没抓到,跑了!” 邬复在命人找六皇子要熊丁时,也同时派了人去月老庙,很明显,冯姑子比潘家可机灵多了。 “立刻发下海捕文书,必须捕获此人!” “是!” 堂审还在继续,但事实已经很明了,有多少人想陷害谌永安不提,潘家和冯姑子勾结,图谋这些赈灾银粮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两边勾结,合作,又有细节没谈拢,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要粮,中间的龌龊肮脏事可想而知有多少…… 可所有人情绪都很高涨,或怒或哀或悲或怜,唯有谌永安始终一言不发,双手带着镣铐站在堂上,波澜不惊,风雨不动,仿佛不管污名还是清白,于他而言,都没那么重要。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知道别人会针对陷害他,所以才安排了这么多细节……还真是说不清,被人专门盯上整治,不管说什么,想来都会有更多的污言往他身上泼。 冯姑子……潘家……怎么这般大胆?那可是赈灾的银粮,救百姓性命的东西,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抢了劫了,只因想咬这块肥肉,只因想陷害一个无辜的清官! “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事……” 街外茶楼,二皇子邾宾走出雅间包厢,在楼道里‘偶遇’了三皇子邾甫,怜悯的看了眼这位三弟:“还真是可怜哪。” 陎甫狭长眼梢微眯,鹰钩鼻在光线里的侧影尤其醒目:“二哥装什么?你敢说没在这件事里兴风作浪,搅风搅雨?” 邾宾双手交叉,笑眯眯:“我再努力,也不过知道些细枝末节,哪里比得上三弟——潘家,可是你的人。” 邾甫眸色更戾:“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朝堂百官,都是父皇的人,二哥该要戒戒酒了,当知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哪。” 邾宾:“我不过提醒三弟一句,三弟急什么?” 二人短暂交汇,不欢而散。 没谁下楼的脚步比对方轻松。 完蛋。 二皇子邾宾想,事闹的这么大,这回怕是沾不到任何光了,还得立刻回去想想,怎么把自己在这里面的痕迹摘出来…… 完蛋。 三皇子邾甫想,这回不但得不了好,还亏大了,潘家明显是要折进去,怎么善后是个问题…… 那些糟心的银粮,因为冯姑子和潘家的‘谨慎操作’,并没有在当时转移出京城,牌子印信该保存好的一样没保存好,全都丢了,两个最应该合作的人内斗最凶,互相暗抢,现在好了,捉鸡不成蚀把米,全部都丢了,现在在哪儿没有人知道! 这事不算他授意,毕竟谌永安这个人才他也想要,可下面人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冲动之下做出了这种事,他已然不能制止,现在……还是果断壮士断腕,别连累自己的好。 完了。 温国公府里,周氏跌坐在地,浑身丢失了力气,很久都站不起来。 果然不仅仅是禁足这么简单……温阮那个扫把星欺到她头上了,李月蛾也是个白眼狼,之前小侯爷那么一闹,现在堂审这么一压,哪里还能有她的好?她刚刚被告知,因为这些丢人的事,影响了国公府声誉,孩子们嫁娶都成了问题,她这个拎不清,不会办事的嫡长房夫人,除了跪祠堂,禁足,女儿温茹的亲事,也不能插手了! 她不能亲自帮女儿相看良人,也管不了嫁妆单子,如果表现的不好,甚至没法和亲家见面,所有一切都由二房大卢氏代劳了! 她是真怕了,叫刘妈妈帮她重新梳了头,悄悄去找了大卢氏,跪求,哭的涕泪齐流,真情实感:“……不能这样啊,二婶知道的,我身子没用,生不出儿子,膝下就阿茹这一个女儿了……” 大卢氏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轻描淡写:“就因为只剩这么一个女儿,才更要经心积德,不求其它,只求她日后顺遂,你放心,我做叔祖母的,对她的疼爱不比你少半分,该怎么来规矩都有,必不会亏待了她。” 第38节 周氏咬牙,不会亏待是不会亏待,茹姐儿毕竟是国公府嫡小姐,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二婶主理中馈,最懂名声不能丢,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面子好还是里子好,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办?她可怜的女儿啊…… “我竟不知,她原来这般可怜。” 庄子上,南星正在和温阮说京城堂审细节,他派了人在那边,所有细节一应不漏,实时传回。 李月蛾是他亲自救回来的,他猜到这姑娘可能有些不方便与外人言的过往,没想到是这种遭遇。 “竟然是潘千天……” 温阮也没想过非要问出一个小姑娘的悲伤经历,只是觉得这世道女子过活不易,愿意提供些帮助,助她自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他原想差了,还以为是潘鹏,因潘鹏在国公府办宴时曾寻找过李月蛾,月老庙时也追过,原来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亲爹遮掩。 南星:“不是少爷安排的?” 温阮摇头:“我只希望她能想开,以后好好过日子。” 漂亮温柔心正手巧的小姑娘,不该那样被践踏。 “少爷总是这样,”南星想起了自己,“从不会要求别人必须做什么,怎样才是对的,可同少爷呆一会儿,说说话,就会豁然开朗,知道怎么做了。” 少爷就像阳光,会帮人驱散雾霾,照亮前方的路,人都有趋光性,想要做对的选择,想要变得更好,想要让自己更喜欢自己。 世间皆苦,他们何其有幸,能遇到少爷。 “少爷吃药。”南星将药碗端了起来。 温阮一僵:“如果我没看错,刚刚你应该是在感恩我们的互相陪伴?” “正是因为感恩少爷,更想少爷身子康健,福泽绵长,”南星面不改色,“我已经将汤药晾凉,温度适口。” 温阮挣扎:“你看雨都下完了,我就快好了,这药就……不必了吧?” 南星:“六皇子说了,少爷日后天天都要吃药,吃个三五年,病就好了。” 温阮眼睛倏的睁大。 这是人话么!什么叫吃个三五年,吃个三五年人都腌成药味了!六皇子该不会是在报复他在山洞里的不敬! 南星十分狠心,药碗端到温阮嘴边:“六皇子请的是太医,跟咱们找过的大夫不一样,说好,一定能好,这药少爷想不想吃都得吃,少爷不会想六殿下亲自来劝您吧?他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温阮倒吸一口气。 “很好,你出师了。” 从我这学到的话术本事,全用到我身上了是吧! “少爷教导有方,”南星丝毫不谦虚,微笑温柔,“少爷喝药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温阮吞了口口水:“南星啊。” “嗯?” “天还没黑,别急着说鬼故事。” “少爷教训的是,我记下了,下次少爷不肯喝药,我便去六皇子府,同六皇子说,您骂他是鬼。” 温阮:…… 他端过药碗,一口气干了。 别说,这药还真是……太苦了啊! 因案子发生巨大转折,各种证物流程都需要梳理,谌永安并未当堂释放,而是重新带回了牢里,不过显然,他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谌永安不用狱卒驱赶,自己走向熟悉的牢房,看到牢门前的身影,一时怔住。 六皇子邾晏站在壁烛之下,面润珠玉之辉,似月出皎皎,华光盖彩,端的是君子谦雅,让人一时忘了他的脾性,只觉眼神若能再暖点就完美了,但他一看过来,一开口,霜冷危险气氛便又回来了。 “谌大人似乎很意外?” “确未想到在此得遇六殿下。”谌永安拱手,行了臣礼。 他在这里见过二皇子,见过三皇子,二人话术不同,想法却类似,他不觉得会在这里看到六皇子,六皇子以往也从未有过争夺天下,笼络人心的行为。 “谁说我要笼络你?”邾晏目光挑剔,“又老又丑,肩背挺直不弯又有何用,琵琶骨又不好看。” 谌永安:…… 邾晏:“谌大人到现在还不自辩,又是为何?是问题没解决,还是解决了,也无用?” 谌永安沉默,看不出是被说中了,还是无话可说。 邾晏似乎也没非要听他说话,顾自道:“你丢的粮,银,都在我那里——数目几何,你当清楚。” 谌永安眸色微变。 邾宴:“你若不愿再管世事,不出来处理这批银粮,我便将它们全倒了,花了。” 谌永安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皇子,用这些东西威胁我?” “可世间也唯有谌大人,一身正气凛然,心怀天下,会受这样的威胁,不是么?”邾晏薄唇微掀,“我倒是希望谌大人别应这激将法,毕竟人性本恶,这天底下,哪里有好人。” 谌永安认真看着六皇子,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邾晏:“我还知道更多的粮可以从哪里来,更多的银往哪里挣,最近京城出了一个不世之才,谌大人应该还不知晓,如若应了我这局,真心跪我一跪,求我一求,我也可善心引荐你认识,看谌大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谌永安:…… 这位六皇子到底是在侮辱人,还是给人机会? 但有一点应该不会错,六皇子不会骗他。 没有人用这种方法骗人,图什么呢? 谌永安掀袍下跪,面色板正,言辞认真:“求六殿下引荐。” “谌大人果然是妙人,”邾晏眯了眼,“日后千万保持住,别让我觉得无趣。” 谌永安没去仔细思量六殿下在威胁什么,他只知道他还是他,日后行走于阳光下,仍然不受任何人桎梏,不是任何派系的人,继续认真做官,好好做好每一桩事,为国忧,为民思。 大才现世,国运之光,他如何还能颓废下去! 从牢里出来,邾晏没回六皇子府,准备去‘不世之才’的庄子。 蓝田回头看了眼刑部大牢:“殿下睿智。” 贤才大都心高气傲,脾气秉性怪异,想折服为己用,就得用特殊方法。 “呵。” 回应他的,是六皇子一声冷笑:“我只是想看笑话而已,人性多有趣,你说是不是?” 蓝田:…… 殿下继续这么别扭下去,早晚会碰到坎的。 果然,坎很快来了。 六殿下往城外冲的速度很快,越近来峰山,速度越慢,走近庄子的时候,马都快停了。 蓝田懂事,立刻建议:“也不知国公府小少爷好点没有,殿下去看看?” 六殿下没说话,依旧往前走,慢悠悠的,路过了温阮的庄子。 蓝田:…… “汪!” 黑狗还冲着他叫,比他还维护主人的面子,仿佛在说,主子的事少插嘴! 蓝田:…… 行,我的规矩都没你这条狗熟。 以前这庄子想都想不起来,现在总想过来,总不能是庄子突然变的美变的好,吸引人了,心里想嘴上不说,也不知殿下憋不憋的慌。 进了自家庄子,他看到六殿下的衣服:“去过公堂牢狱,血杀之气太冲,殿下不妨换身衣裳?” 这次六殿下听了,不但换了身衣服,还顺便洗了个澡。 蓝田:…… 这想干什么,还用说? 见六殿下一副出门遛弯的样子,他懂眼色的没跟,咳嗽一声,看了看黑狗,示意它跟上。 黑狗根本不用他示意,自己颠颠就跟上了。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不大方便不算熟的访客上门。 一人一狗在山间小路漫步,先前是人带路,很快变成了狗带路,人跟在后面,也不知狗怎么走的,慢悠悠就走到了温阮庄子的墙外,还十分精准,墙内就是温阮的院子。 黑狗先是四下望了望,闻了闻,才回头看主人,冲着墙头轻轻‘汪’了一声,声音非常小,跟做贼似的,生怕别人听到,那意思——快点翻墙进去啊,还等什么? 邾晏:…… 见他不动,狗子急了,过来叼他的衣角,喉咙里发出低低催促声音,那意思,有它把风还不放心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可能实在盛情难却,邾宴默了下,掀起袍角,一个纵跃,跳进了墙内。 他来的不巧,温阮吃完药,又睡着了,周遭非常安静,除了温阮的呼吸声,什么人都没有,什么都听不到。 邾晏坐到床边,静静看了温阮一会,见他微微出汗,实在看不顺眼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替他抿到了耳后。 不知坐了多久,他到温阮梦中呓语,是在叫谁的名字? “……南……星……” 邾晏低眸,收回了手。 却在半路被捉住。 少年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到脸侧,蹭了蹭,不知梦到了什么,轻轻唤了声:“哥哥……” 邾晏像被他颈侧的温度烫到,迅速抽回了手。 少年头发汗湿,被子已经全部踢开,这才将将六月,夏日还长。 “这么怕热,夏天你可怎么过。” 邾晏没给人盖上被子,冷酷的离开了。 这一觉温阮睡得很好,可能出了一身汗,病情也大为好转,精神的很,就是床边…… “这是什么?” 第39节 “不知道,”南星也很奇怪,“六殿下突然送了这套衣服过来,说是叫响云纱,夏日穿来极好,凉爽透气,他知道少爷怕热?少爷跟他聊这个了?” 温阮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跟六殿下聊这个?多不知好歹交浅言深啊。 不过这衣料,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他叫霍二做的? “嘿嘿嘿我来了我来了,里面有没有人!阿阮在哪,南星呢,茶给我泡上了没?你霍二哥终于来了,快给我开门开开门,我知道你们都在!” 霍家二少霍煦宁,像一阵龙卷风,卷进了院子,又瞬间卷进房间,门被他推的,砰一声撞到墙上再弹回,要不是本身质木料尚佳,这一下就得坏。 “我的小阿阮,阮阮宝贝,你还好么!还记得你去年给我的方子,提点我做的响云纱么?当当当当——它做出来了,还被我狠狠割了一波大户韭菜,超大笔进账,你准备好收钱了么!” 温阮看了眼床头的响云纱衣服,沉默了。 第30章 心头肉肉小相好 霍煦宁, 出身江南巨贾霍家,嫡房嫡次子,年二十二, 尚未娶妻, 身量中等, 相貌周正, 肤色不算白, 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狐狸眼, 细细长长,看上去很机灵的那种,不是女子媚态,当然你非要要求,霍二少也不是不可以。 常年经商,混迹各种地方,霍二少神态气质可以随意切换,正直和善,谦谦君子可以, 憨厚可亲,看上去很好占便宜可以, 花心风流,狡诈滑不溜手也可以,外人很难摸清他真实的性子。 这是温阮在泗州认识的朋友,确切说,是他套路来的朋友。 五年前初来乍到, 他对周遭一无所知,想要活下去, 想要活得好,何其艰难,他对未来做了详细规划,自身本领的显露,也需要一个合作伙伴,而当时的霍二少,少年人初出茅庐,声明远扬,以胆大眼光奇特著称,自然要试一试…… 这一试,结果不能说不好,双方也算投契,理念相合,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就是这位合作伙伴的嘴…… “你看你看你快看!这是不是你说的响云纱!看看这垂感,这飘逸度,再听听它的声音——是不是有呜呜呜的声音!” 霍煦宁抖了抖手里那方布料,又甩了甩,让温阮看样子,听声音:“就是照你说的流程,我亲自下闽南那边,找到的叫薯莨的草植,熬煮提取汁液,三蒸九煮十八晒,二十一天过河泥,试了不下百遍,千辛万苦顺好的流程,这布成品果然就有那么好,有蚕丝布料所有优点,垂坠度,亲肤度,光泽度,却比绵软追身的丝绸多了筋骨,耐穿易干不渗水,还不会贴身,夏天穿了它和没穿一样,特别干爽舒适,我感动的都要哭了!” “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他眼睛亮亮的揭开布包,拿出做好的衣服:“这可是头一批,第一匹,先给你做了,一共六套,不同颜色,你换着穿,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怕热了!开不开心感不感动!” 温阮很开心,料子是好料子,这种衣料叫香云纱,因穿上走动间因衣料摩擦会发出沙沙的轻响,也叫响云纱,在他生活的时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内女□□穿,国外贵圈更是追捧,被称为软黄金,是最适合夏天的衣料,因过薯莨过河泥,颜色大都暗些,可以说,除了颜色选择稍稍受限,其它没毛病。 这料子似乎在明清就有了,但他穿过来发现,这里没有,他又实在怕热,夏天难熬,正好有合作伙伴可以‘使唤’,就鼓励霍煦宁去试,而今试出来了,他当然很感动。 就是这合作伙伴太吵了,吵的他头疼。 “第一匹?”温阮看了眼床头六皇子送来的衣服。 霍二少:“咳,你看看你,分明不是计较第一第二的性子,又拿话挤兑我是不是?我能忘了你的好?这好东西做出来,就是得卖,不先卖个好价钱,我哪里有脸见你?我同你讲,这料子我在江南还真没卖过,这回进京带了些,刚刚放出风,就被贵人买走了,听说连夜做了衣裳,这贵人八成有个心头肉肉小相好,见不得心肝宝贝怕热受委屈……” 心头肉肉小相好,心肝宝贝…… 温阮艰难抬手:“停,别说了,我知道了。” 他借着拿小几上茶水的动作,将床头那套衣服坐到了屁股底下,不让霍煦宁瞧见。 “喏,这是贵人为心肝宝贝小相好花的金子,全给你!” 霍二少说着话,推了个小匣子过来,一打开,里面金光灿灿,能闪瞎人的眼睛。 温阮:…… 不是说了,让你别说了! 霍二少眼色使的快抽出去了,示意南星帮少爷接下,再不接他要急了:“你知道的,我对外那是一厘不让,对你可以一厘都不要,咱们什么交情,你再不接,就见外了啊!” 南星啪一声关了匣子,接了过来:“还不是图我们少爷的本事。” 霍二少:……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嘿嘿,大家都是朋友嘛,都是朋友……” 阿阮可是祖宗,谁能比,谁比得了!祖宗么,还不得勤快伺候着,盼着祖宗哪日高兴,手指头漏个缝,给个点子,就够他折腾的了! 说到这,霍二少板起了脸,数落温阮:“我说你怎么回事,来京城前,我是不是叮嘱过你,以自己身体为上,以过得舒心为上,最重要不能叫人欺负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立刻告诉我,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 霍二少眼角微红,真心实意难受憋屈,又气又心疼:“我一到京城就听到你遭遇的那起子烂事,国公府对你不好是不是?你还晕了,还犯病了?” 温阮呷了口茶:“我一到雨天就犯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大惊小怪,现在我不是好好的?” 霍二少鼓起脸:“要我说,南星不行,还得找别人,我送几个人来……” 南星凉凉看过来:“二少当真以为,是人多就能行的事?” 霍二少一噎:“行行,送几个人来帮你行了吧?我知道你厉害,你最能干,阿阮也最信你,可只你一个人,事情多忙不过来时怎么办?” 南星不说话了,少爷现在,的确该添置人手了。 霍二少低声:“你向来不喜托人情,都动用漕帮的关系了,定是碰到了很难的事,还不肯告诉我?” “真没事,救个人而已,不是我出了事。” 温阮视线落到窗外,还未到饭点,李月蛾并没有在厨房,而是在外面跟着庄子下人熟悉环境,看看自己能做什么,之前满目凄惋,看起来快要碎了的小姑娘,现在活力满满,阳光在她身上跳跃,青春的美好一览无余。 他救人时并没想过,这小姑娘身上能迸发那么大的生命力,她敢勇敢往下走,他就敢护。 “倒是需要你帮忙,帮我去送份礼了。”他看向霍煦宁。 霍二少:“哪用得着我帮忙?赤江龙能运的粮,还需要你的情面调,他敢不给你面子,以后还想不想要漕粮,还想不想手底下兄弟跟他混了?昂爷那边更是,你当年救了老太太,老太太要不是嫌自家儿子买卖不干净,怕连累你,早收你当干儿子了,他敢不护着你,老太太打不死他!老太太今年才五十,身子硬朗着呢,早年杀过猪,那一巴掌扇过去,猪都得晕,何况是人?” 温阮低眉:“我就是一个种粮食的农户,可没那么大面子,别瞎说。” 霍二少知道他不居功,可以付出很多,却不愿别人记得他,就是这样的人,才让他又惦念,又舍不得骂。 “算了,外头的事你都不用管,你只消记得,你虽是一个人进了京,四面不是没有朋友,”霍二少语重心长,“朝堂上大事,咱们不懂,也插不上手,但江湖上到处都是路子,哪哪都是朋友,用得着的时候,什么都别客气,知道么?” 霍二少怕他不听,握住了他的手:“别瞧不上江湖,上头的人权力再大,也得底下人帮忙办事不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咱们能做到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多的多。” 温阮低眸,看着那只肤色比他深很多的手。 霍二少默默收回:“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心里明镜似的,定然知晓,我便不多废话,只一件事——不是我说,你为什么和梁家合作?那个香氛,那么厉害的东西,怎么就给了她们家,我一个人伺候你不行么!” 温阮:“不行。” 霍二少:…… 温阮看着他:“一个人,做不了天底下所有生意。” 京城水深,霍家再厉害,地盘也只在江南,到了京城,总得予人些好处,拜拜码头。 “行,知道你聪明。” 霍二少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也拿捏不了他们。 也算不上拿捏,温阮根本没想过要拿捏任何人,他只是不慕名,不惜利,愿意给出很多东西,方子,点子,头脑方向的策略,自身给予的帮助,只要到他面前的人人品尚可,他都愿意合作,各个方向,且不在意分润,所需只是对方给予他种田方向的方便,他不想理俗事,只想安安心心的种田,养育良种,为此需要的金钱,他可以用自己的脑子,给出的方子,点子这些东西来换,粮食种出来也并不给自己,大多捐出来,流向更需要它们的灾民。 少爷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只要三餐有济,夜里有床睡,自身从不追求任何享受,这样的人,怎么让外人舍得算计? 他们还很想把自己送到少爷手里拿捏,毕竟自己不努力不勤快,就有别的人自愿送过来了……少爷安然自在,他们这群商人却卷成了花,守着这个大宝贝,像守着财宝的巨龙,没人愿意离开。 他们都不敢给少爷送钱,少爷不会要,该有的分红全部投入了田里,他们看不过去,才送衣食住行等等,有关的一切。 商人重利,最擅占别人便宜,最怕自己被占了便宜,可如温阮这般的人,他们最为佩服。 这梁家,估计是下一个想过来卷的。 可也有不老实的。 霍二少眼底转了下:“阿阮知不知道,温国公府打你花皂方子的主意?” 温阮不知道,但猜得到。 霍二少:“他们找到了一个孙家,你不需要知道这姓孙的孙子是谁,知道他们算是梁家在京城的对手就行,那姓孙的孙子想请我喝酒,想也知道没憋着什么好屁,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到我要来京城,书信拐弯抹角递了好几回,我没理,这回我到了京城,免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阿阮有没有什么指示?” “商者争利,你最在行,”温阮没任何指示,“生意场上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霍二少笑了:“利必须得争啊,商人不争利,还做什么买卖,但生意是生意,情分是情分,这回我在京城了,你可不能什么事都不同我说。” 还不忘顺便上个眼药。 温阮:…… 南星:“你还不走?” “饭点都还没到,我走什么走?”霍二少嗓门大起来,“你是阿阮学生,我也是,凭什么他只教你不教我?我好容易来一趟,阿阮必得费费心,给我来点干货!快快,上回说的那个商战案例,还没讲完呢!” 声音大的墙外都能听到,李月蛾看了过来,她好像该做饭了? 南星走到窗边:“没事,不用管,别做他的饭。” 李月蛾噗的笑了。 还是一群少年啊。 她做了一桌好菜,色香味美,且量大管饱,吃完都用不着吃饭了,毕竟……南星只说她不必做客人的饭,又没说不做客人的菜。 她手艺的确非常好,又因自己本身就喜欢,做出来的菜好吃的不得了,霍二少吃的很是满足,不忘吹阿阮大宝贝:“还是得托阿阮的福,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南星已经忍了一顿饭,实在忍不了了:“这话你敢当着你家老爷子说一遍?” 霍家可是巨贾,又在江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好菜没吃过? “南星啊,我做哥哥的,少不得说你一句,”霍二少语重心长,“出来混,什么都较真,可就没趣儿了。” 南星:“嗯,我尚记得三年前你骗我家少爷玩捉迷藏,大晚上的,你站对面少爷愣是没瞧见你,输的那叫一个冤枉,还真挺有趣的。” 霍二少拍桌子:“好你个南星,骂我长的黑是不是!长得黑怎么了,健康,帅气,男人味!少爷说过就因为我是黑皮,才同我交朋友的,一眼看过来就憨厚踏实,你不懂别瞎说! ” “要打架是不是?”南星也站起来,整理袖口,“我奉陪!” 温阮放下碗:“好了,饭也吃饱了,天时也不早,霍二,你该下山,做你的生意去了。” “好嘞——” 霍二少朝南星挥了个空拳,立刻收起浑身气势:“那我就先走了,阿阮好生将养身体,切不可不听大夫的话,我这回上京,给你拉来了一车药材,路不好走,估计明天下午才能到,还有你那玉蜀黍种子,上回写信不是遗憾种子太少了?我顺路给你带了些,以后记住了,有事得说话,京城又如何,谁敢欺负你,看我不把它掀个底朝天! ” 他也是真的忙,该说的话匆匆交代完,就离开了庄子,跑马回京时,脑子都还在转,梁家是吧,想跟他抢阿阮……是时候给这些人一个小小的震撼了! 一连串指令发下去,跟在他身边的长随都震惊了:“这……这么狠,少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霍二少瞪了他一眼,狐狸眼一眯,精明又狡黠:“你说,是我同阿阮情分深,还是梁家这新来的?” “自然是少爷您。” 霍二少哼了声,年长又如何,经验手段都不缺又如何,阿阮就是容易受这些女人的骗,他不得看着点?有些女人可不是弱者! 第40节 南星也在和温阮说霍家二少:“……他来京城,定不会消停,梁夫人那边……” 温阮:“不用管,他心里有数。” 霍煦宁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有胆气,有手段,看上去不管不顾,实则有义气,有底线,霍家老爷子早年当过兵,自有一套规矩,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子,错不了。 “京城市井最近都在聊边关互市之事,朝廷能放出风声到这种程度,想来会推动事成,早则盛夏,最晚金秋,北边使团一定会来……” 温阮低眸,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但知道了,免不了多想想:“届时京城商户若乱成一锅粥,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现在理好了秩序,到时拧成一股绳,争最大的利,就是我们看别人笑话了。” 他倒是没想到,霍煦宁给他带来了玉蜀黍种子,这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我得再搞点钱……” 有种无地,实在是让人心焦。 十日之内吧,再晚就不行了,玉蜀黍耐旱不耐寒,温度急剧下降的季节会死,会影响产量,还会影响最终的种子。 南星面无表情提醒:“少爷病还没好,须得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不了一点。 洛林昌来了。 那天一起抢救秧苗,又抢种种子后,他再没见过温阮,听到人说生了病,急得抓心挠肝,现在听说好很多了,立刻过来探望,他本不是要马上聊农事,他不是不体贴人的老头,奈何温阮兴致高,身体一好,立刻坐不住,拉着老头就下了田,一聊就聊到了天黑。 天黑了,田里不方便,回到院子,一老一小仍然话没说够,就着灯烛继续,从庄稼种类到良种育成,从田间工具到改进方向,从天时气候到灾厄解救……两人兴趣相投,聊的不亦乐乎。 “……这个种子不能直接下,得先育苗。” “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不对,你这个说的不对,这个种子下下去,必须得先浇水,否则不出苗,还得天气暖一点……” “这个种子你竟然有?” “你育不出来,敢不敢交给我试试?” “那个我也要试!你敢不敢同我比个赛,看谁的苗先出来,谁的苗又壮又好,产量更高!” 国公府庄子上的灯烛亮了一宿,一老一少声音不高,但夜间传得远,这里又偏僻,隔壁六皇子庄子都跟着发出很大动静,在这边都听到了。 洛林昌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温阮声音压低些:“呃,可能咱们太吵了,六殿下脾气有些大?” 六殿下的确脾气很大,都不在庄子上住了,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听说离开时骑着马,脸拉的可长,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三皇子邾甫也很不高兴,潘家已然是保不住了,他花了很大心思想把自己摘干净,还是被言官蒙韦仪参了一本,被父皇好一通罚,近日必须得低调行事了。 可朝堂内外这么多事,他低调了,别人就得高调抢了先,怎么不叫他头疼? “色欲熏心,胆大包天,高门大户的女人也敢下手,潘千天怎么不去死!” “殿下息怒,也是那李月蛾挑事,可要小人将她……” “暂时别动。”邾甫知道这女人被温阮护下了,一个新认回来的温国公府小公子,于他而言并不紧要,可六弟似乎对这少年正感兴趣,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潘家产业的处理,我被父皇罚了,不好明目张胆去收,但也不能叫我那好二哥占了便宜,你去看着点,咱们这样……” 母妃娘家给力,他并不缺钱,但想想这么多的钱财不能沾手,还是有点心痛,他拿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好! 二皇子府里,邾宾畅快大笑:“我说什么来着?吃亏是福啊,我们只是丢失了一个小小的,与温阮结识的机会,我那好三弟失去的,可是潘家这根粗壮臂膀!” 老三不但受潘家事牵连,没得到任何好处,这件事还牵连出了一堆派系龃龉,朝堂上这两日可是吵翻了天,蒙韦仪那老东西参人都参不过来了,什么犄角旮旯的往事都翻出来骂一遍,看的人好生痛快! 不过也是时间歇一歇了,再往里翻旧账,他也得不了什么好。 “你说,咱们这皇家,是不是缺点喜事?” 父皇心思重,没给他们兄弟任何一个封王,到现在大家都还是光头皇子,他站在朝堂上都觉得有点丢人,是不是得想办法谋一谋,激一激?比如来点喜事…… 六弟可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成亲呐。 父皇不喜他和三弟势力日益壮大,六弟可是个乖孩子,除了在外面发疯,对朝堂并没有任何野心,只要不招惹他,他还是一柄挺好用的刀,他用过,三弟用过,父皇更是用过不知道多少回,给这样一个人封王,父皇应该不会那么反感? 他并不担心只会发疯的六弟能怎样,只要开了这个头,他不就有机会了?他能做的,只会比老六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是经谁提醒,怎么冒出这个想法的,只琢磨了又琢磨,认为此计可行,当然不能自己来,还得点一点好三弟,让他一起使使劲…… 三皇子邾甫很快听到了口风,他当然知道,老二没安什么好心,可是……这法子似乎还不错?至少在这个方向上,他和老二目标是一致的,至于事成之后,谁第二个封王,大家就各凭本事了! 他立刻开始动作,随着二皇子的行动,配合的敲边鼓,让宫里悄悄提起六皇子邾晏的婚事。 在这皇城里头,没一天是消停的,今日风拂浪涌,明日风云再起,站在风口浪尖是的,只能是他三皇子邾甫! “婚事?” 六皇子邾晏本人,对这件事兴趣不大,依旧垂眸理他的琵琶弦:“随便,娶进来杀了就是。” 蓝田:…… “那小少爷那边,殿下不去看看?” “为什么要去看?”邾晏手顿住,面无表情,唇抿的很深,“不过一对琵琶骨,很重要?” 蓝田:…… 那你别因为小少爷待客,您见不着生气啊!还一大早憋着火离开了庄子! …… “婚事?” 温国公府里,大卢氏提起温阮亲事,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此次乐丰酒楼一行,府里可是里子面子一起赔了个干净,钱撒出去的……都肉疼,眼下终于能回点本了么? 办亲事,远的近的,谁不得随点礼?而且现在温阮比较特殊,手里有花皂方子,还得六皇子青睐,金贵着呢,礼给少了都拿不出手,等这时机过了,可没这么旺的,来财机会了。 大卢氏话说的漂亮:“正好茹姐儿的亲事,也该相看,一起也方便。” 还叫外人说不出什么。 就是六皇子那边……算是个隐患,不知他对小少爷的这份青睐,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怒发冲冠为蓝颜。 小卢氏声音温婉,意有所指:“阿阮住在庄子上,离六皇子庄子那么近,听闻都未曾去探望过呢。” 不过是被人当成琵琶骨的物件,能有什么脸面?六皇子脾性所有人都清楚,大多时候都是兴致起来,就随便玩一玩,过了也就算了,再不会想起。 都没去看过人,显然并不怎么在意。 牙齿都有磕到舌头的时候,谁家没个小误会小口角?总归顶着同一个温姓,都是国公府的人,温阮这亲事,她们要管,外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第31章 有人不乖 夜幕降临, 灯火阑珊,京城西北角的青玉街尤其热闹,红色粉色灯笼连成线, 漫舞轻纱, 将夜色都妆点的妖娆起来, 催的人心浮动。 霍煦宁应孙家约, 在这里喝酒。 酒是好酒, 孙文成下了血本,自带从江南买来的玉壶春, 这酒兴起自江南,味道醇厚,劲冽回甘,乃是一等一的好酒,就是这两年才冒出来,产量极少,京城地界根本买不到,他想着霍二少喝到的机会也不多,故意以此彰显自己实力。 菜也是好菜, 冷热拼盘羹汤都有,七七四十九道, 将桌子铺了个满满,色香味俱佳,盘碟使用各有讲究说头,生生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演绎到了极致,不可谓不盛情, 这一桌别说两个人,十个人都够。 可并没有下去多少。 并非菜不好吃, 而是再好的东西,直接摆这么一桌,闻味都腻了,何况对面坐着的,并不是一个开胃的人。 国人的食欲总是和心情有关,心情,则和周遭气氛,身边陪伴的人有关。 “……哈哈哈二少,别只顾着喝酒,吃点菜啊,”孙文成替霍煦宁斟酒,笑眯眯打趣,“别是饮了我这酒,勾的你想家了吧!” 霍煦宁唇角勾起,意味深长:“……还真有点想了。” 玉壶春,是阿阮缺钱,想倒腾那个什么香水时,说得先做出酒精,把酒提纯做基底,酒提纯,可不就有新酒了?这玉壶春就是阿阮亲自兑出来的,酿造时用的是新粮种,因新粮有限,阿阮又极小器不多用,这份手艺又只他一人会,旁人学了也摸不准,自不会有什么产量,霍家当时便也没打卖这酒的主意。 祖父和他尝的都不多,外面市面上能见的,都是用来走关系或送礼流出来的,门道硬的人,的确能得一两壶真的,大多都是兑了水或其它酒的假货—— 就比如眼前这些。 孙文成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招是使对劲了,这酒过三巡,也是时候‘交点心’了。 “二少此次来京,可是霍家真正想进驻京城了?” 做生意的,南来北往,京城繁华,在这里有个铺子很正常,可当家少爷过来,意思就不一样了,这是要扩大盘子,真正扎根。 孙文成不想对方误会,笑道:“我可没瞎打探,就您家那花皂卖的,京城独一份,此时还不抓住机会进场,傻不傻?” 霍煦宁没说话,只轻轻晃着酒杯,狐狸眼眯着,露出似是而非的笑。 “别怪兄弟交浅言深,”孙文成凑近些,压低声音,“这温国公府新寻回来的小少爷,似乎就会做这花皂,您家这……” 霍煦宁看他一眼:“正是同他买的方子。” 孙文成哎呀一声:“这不就坏事了!这小少爷要是懂事,一直跟二少你合作,咱们商家守信重誉,自不会为难他,可他心野了啊,回了国公府,自以为有靠,我听说他要把这方子卖出去呢!这可是你霍家的生意,以后可怎么办!” 他十分忧心的看着霍二少,似乎在真心实意为霍家难受憋屈,才有此提醒。 霍煦宁就叹了口气,有模有样煞有其事:“是啊,我这不也正愁着呢?” 孙文成:“外行人到底不懂,影响的不单单是你霍家的生意口碑,还有他自己的利益啊!” 霍煦宁好悬憋不住,狠狠翻一个大白眼,心道你才是懂个屁! 不管花皂玉壶春酒香水响云纱,还是阿阮脑子里那一堆将来必定源源不断扔出来的奇思妙想,阿阮怀揣的都不是挣大钱争利的心思,所有得来的分润全部洒出去用来寻找新良种,培养能跟着干活的新人才,要么就是赈灾救济百姓,每天九成心思全用在田地上,恨不得直接住田里,根本不稀的转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眼。 阿阮心里装的,是民生,是百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他们幸运,在阿阮缺钱缺人时正好在身边,被阿阮抓过去‘使唤’而已。 他们才是利欲熏心的,阿阮反而是最大方最博爱,纯善到不顾惜自己身子,让他们恨的牙痒痒,也最舍不得欺负的那个。 不过这话大概没人信,也没必要跟蠢人说太多。 他意兴阑珊道:“孙兄可有什么好建议?”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孙文成眸底泛起精光,“这人不知道害怕,可见是欠教训了……” 霍煦宁:“哦?怎么教训?” “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我先姑且说之,你先姑且听之,”孙文成碰下了他的酒杯,饮了一口,压低声音:“我听说最近这位小少爷和梁家那位夫人走的很近……” “二少家远在江南,大约不知晓,这梁夫人,可是京城作风最霸道的商户,往前数三十年,谁知道梁家,我孙家才是京城商界的龙头,这两代女人当家,就是心狠,蛇蝎手段,少有的人能顶的住,这梁夫人看上那小少爷了,前些日子小少爷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挑了京城的暗渠子,梁夫人亲自去帮忙撑的腰!” 孙文成将那天的事仔仔细细说与霍二少听:“……这小少爷怎会不感念恩德,我听到的是,这花皂方子,他想吃两家,除了二少你,还会卖给梁夫人呢,二少家会做生意,盘子碰,奈何这京城,梁夫人手段多,真要硬刚上,怕是得吃亏……” 霍煦宁狐狸眼看过来,极深极寒:“是么?” 第41节 孙文成心里一突,当然不是,是他自己和国公府大房周氏搭上了线,要夺这花皂方子,可事成需得婉转,不能硬来,而且让别人打起来,他才好顺利得利不是? 遂他硬着头皮点头,意味深长:“自然,我怎会骗二少?” 他以为对方会看出点什么,硬生生控制着表情气息,不想对方就只是看了了一眼,道—— “的确该会会。我霍家传承至今,从未怕过商战,”霍煦宁轻描淡写,却气势万千,“这京城的天,也该变变了。” 孙文成更来劲了:“我孙家愿助二少一臂之力!只要有需要,你随时招呼一声!” 霍煦宁看着他,忽的笑了:“好啊。” 孙文成:“那二少可想好了,从哪里下手?” 霍煦宁狐狸眼狡黠:“自然是我霍家的老本行,布,纱,做女人的生意。” 孙文成鼓掌:“就是!霍家几代人打的底子,自然□□!那梁夫人是女人又如何,最近推卖什么香氛又如何,这女人生意门道,二少只会比她更会!来来来我给二少满上,我敬你一杯!” 嘴上说着敬,心里则在呸,什么二少,霍家未来家主,如此年轻气盛不稳当,别人一激就上当,这霍家怕也是到头了。 这样再好不过,霍梁两家去斗,他□□好作壁上观,得渔翁之利,什么花皂香氛,到时都得是他的!那小少爷配合才好,不配合,他也有不配合的法子! 商家对战,外人看觉得热闹,实则十分残酷,他想着,接下来这一波,必定会有很多人倒霉受责,没了生计,不管梁家还是霍家,手底下掌柜伙计都是出了名的好苗子,他是不是想想怎么接一波?尤其梁家有个掌柜,他馋了几年了都没挖到手,这回…… 人才难得,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要允人位置,自己这边就得先腾出来,到时候直接裁人显得不仁义,要怎么挑底下人的错呢? 孙文成一边喝着酒,一边脑子里不停转。 另外,这温国公府小少爷什么路数,他也算试探出来一点,倒还算个不错的人物? 霍二还想瞒,真以为他那么蠢,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舔一个不清楚本事的未来家主?他的深意与考量,岂是毛头小子能懂的? 霍梁两家可是得快点打起来,最好凶一点,伤了小少爷的感情,他才好捡漏,听周氏说,国公府有意要为小少爷说亲,他是不是也可以……有点什么打算? “未想我与二少这般投契,五日后,聚日楼,我再订桌席,二少可一定要赏脸!” …… 月华流照,不偏袒世界任何一人,夜色里很多人休息了,也有人没有。 梁家。 梁夫人挥退报信的下人:“霍二不一定想和孙家交朋友,却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她的儿媳江氏替她换了盏热茶:“不是正好?娘也顺便看一看,这位是个什么路数。” 梁夫人微笑接了茶:“怎么说?” “娘还要考我?”江氏长了双极有灵气的眼神,笑起来更是漂亮,“娘对霍家老爷子更熟,也算信的过霍家家风,这位二少并未打过交道,外面风声倒是不少,却也有真有假,咱们不知其秉性,总得会上一会,未来生意场上难免相遇,现在划下道道,以后做事才更方便不是?” 梁夫人呷了口茶,思忖片刻:“也好,京城一堆混吃等死的赖子,仗着有点祖产就敢说会做生意,是时候收拾一下了,也让霍家看看咱们的底气和实力。” 江氏:“那小少爷那里……” “无碍,”梁夫人想起温阮,笑容里多了柔软,“那是个难得通透纯善之人,不会计较这些。” 光看他对李月蛾的态度就可见一斑,陌生女子,没有情分,只萍水相逢,他也愿花那么大力气去救。 见儿媳没了声音,她看过来,叹了口气:“还在担心你表妹?” 江氏垂了眸:“她性子倔,不肯受我过多帮助,她擅织锦,性子也硬气,我见她有自立本事,才由着她去,没关爱太多,如今……她下落不明,我又怪自己,又怪她,竟无法释怀,叫娘担心了。” 梁夫人轻轻握住儿媳的手:“我已托了关系,让人去寻,确切传回来的是,她挣脱恶徒后跳了河,至今下落不明。我们的人会继续找,你也当知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她运气不好,着了道。很多时候没有消息,许就是好消息,我们要不放弃希望才好。” 江氏咬了唇,眼圈微红:“这世道,女子总是艰难……” 梁夫人:“谁又不难呢?谁的日子都是日子,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 也得谢谢小少爷,若非他挑了暗渠子,闹出那么大动静,暗渠子也不会担心官府盯上,有所收敛,拐子也不敢那般招摇,下死手了。 听说这几日,朝堂上都有了相关参议的折子,未来一段时间,就算没那么长久,也会狠抓这一方面。 “打起精神来,嗯?你表妹回来,一定更想看到好好的你,才不会更愧疚。” “是,娘。” 第二日一早,霍煦宁的第一招,不负众望的来了。 他从有进京打算开始,就已经着手新铺面的地段选择,大小几何,装修风格,今日正好开张,大搞宣传活动,卖的就是京城从未见过的响云纱。 样品拿出来随便看,随便试,亲肤性,垂坠感,不追身和隔水性,透光透气就是不透肉,当真谁穿谁舒服,夏日首选! 当然这样的好东西价格也高,产量也有限,虽开张有折减活动,也是限量发售的,您想要,得订,工期么,照订单排。 越是买高价,会花钱的人,眼睛越毒辣,能认出什么是好东西,当即就有很多人抢,就算不认识,也识得霍家招牌,往年夏日首选,有市无价的好料子是什么?霍苎啊!以霍姓冠名,这织布,本就是霍家传统手艺,如今推出的新面料怎么可能是不好的东西? 买!再不下主意排订单,轮到自己时猴年马月了! 霍家新开铺子的对面,就是梁铺子,还就这么巧,这个梁家铺子,也是个布行,做衣裳的,两家一对比,霍家满堂彩,顾客如织,热闹的紧,梁家门可罗雀,被挤兑的都没生意了,连看门的伙计都不想面对这一幕,直接躲里面了…… 可是叫人瞧了热闹。 梁夫人却并不着急,甚至有些意外:“这位二少瞧着跳脱,实则很稳健啊。” 霍煦宁并未跳出框架,就是实实在在的,在做生意。要知道干死成衣铺的,不是另一家实力雄厚成衣铺,而是其它的运作方式,就比如梁夫人开的这家布行,虽然卖布,却并不需要顾客上门买,运营靠的是服务,门脸小小一个,往里可有纵深,除了料子,还有各种下人,比如特别会测量尺寸的人,甚至不需要尺子,拿眼一看,就能看个□□成,比如打板师傅,裁剪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别人利落,制成衣服就是比别人好看,比如上佳绣娘,不操心别的,只需要绣,比如懂料子有审美会交际会说话的,只管上门同顾客夫人们聊接单…… 梁夫人将制衣流程进行了细分,每个部分都有准而精的人负责,每个过程都规定了时间,分工细,速度快,一件衣裳做下来又快又好,什么都不耽误。 是的,这家店做的是接单上门的定制生意,有人愿意外面逛铺子,有人不愿,手头宽的人家足不出户,就能享受这份又快又好的服务,从选什么料子做什么花样都能迅速决定,整个购物过程情绪价值还给的极足,让人满意,生意怎会不好? 江氏点点头,知道婆母在说什么:“不过二少有底气,倒是正合适这般做。” 这料子是真的好,若是能有合作…… 梁夫人笑道:“虽说咱们家的基本盘不在这块,可别人下了战帖,铺子里的伙计都吓着了,咱们不礼尚往来,岂非不美?” “娘的意思是……” “香氛,拿出来吧,小少爷的货,也需要这种大场面叫人知晓,”梁夫人说着话,看到外侧的熟面孔,眉头微蹙,“你去关注一下孙家,我怎么听说,他家要裁人?” 江氏也看到了,笑道:“哪里是想裁人,根本是想挖咱家墙角,这么盯,恐怕连霍二少的墙角都盯上了呢。” 接下来几天,两边各自出招,斗的那叫一个你来我往,如火如荼,市井内外现在都不聊别的八卦了,就盯着这个大热闹看,看霍梁两家到底鹿死谁手,看谁家新鲜玩意更多,给出的优惠更大—— 得抓紧时间囤货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买买买,快点买起来! 庄子上,南星听到都惊讶了,沉默很久,才问温阮:“少爷,霍二少和梁夫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拿出的东西,其实都是你给的?” 什么响云纱香氛,花皂新酒,都是从少爷手里出去的,这哪里是两个商家打擂台,这不就是少爷自己……打自己? 温阮:“我做什么,霍二都知道,梁夫人认识的浅,倒未必了。” 不过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商家的经营方式,你来我往出招里,各自对彼此人品的观察和试探,真正的商业侵吞可不是这个样子,这两家斗的很有涵养了。 “二少还是听话的,很乖,收着了。” “梁夫人也很大气。” 朝堂上就不一样了,京城地界商家斗了五天,吵了五天,言官在朝会上骂了三天,口锋如刀,刀刀见血。 “商者争利,乌烟瘴气,长此以往,国不将国!” “没有正经商会牵头管辖,正如一盘散沙,微臣以为,边关互市还是不开的好,出去全被人拎个拆了!” “国之大计,怎可任由这些商户影响,微臣请下圣旨,责令整改!” “一点点小事就上圣旨,你把皇上当成了什么,朝堂当成了什么,又把你我当成了什么!” “呵,小事,以往这种‘小事’谁都能发言,现在倒好,那些平日自己说厉害的,怎么一个个都插不进去?” 朝臣口水仗之中,唯御史中丞蒙韦仪战斗力最强,他甚至不稀的和朝臣对骂,三天,骂了三位皇子。 第一天骂二皇子邾宾,骂他枉以仁贤之风自居,何以如此胆小畏缩,外家做海商生意,财源滚滚,就对陆上生意不屑一顾,看都不看了?商者串联四海,如此重要,你视若无物,不尽半分心,如何以仁治让人心服? 就差说他伪君子了。 邾宾还得出来认错:“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这个老头简在帝心,不管有没有夹带私货,他都不能撅回去,且言官干的就是骂人的活儿,没什么实权,想坐到最高位置,就得尊敬,就得包容。 第二天,蒙韦仪又骂三皇子邾甫。 “……什么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往日说的那般热闹,边关要开互市,正该你等效力之时,怎么别的时候争了,这次反倒让了?” 该低调时你不低调,高调争宠,现在用着你了,你反而低调了,怎么着,是等着大家伙一起跪求你,好显得你重要? 陎甫也得出来认错。 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先前犯了事,得低调表现,不好再招父皇的眼,只能请罪是自己的错:“……只要父皇准允,儿子必督促四方,为君分忧,万死不辞!” 父皇当然是不允的:“你的孝心朕知道,不过近日天气陡变,柔妃染了风寒,你还是多去后宫请安,陪陪你母妃。” 邾甫袖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头磕在地上:“父皇教的是,儿臣下了朝就去侍疾。” 父皇还是不信他啊。 蒙韦仪才不管那么多,第三天,大骂六皇子邾晏—— 北有强兵,南有匪患,举国上下都在担忧,都在努力,就这个东西见天瞎疯,天天偷懒不干活,把座上天子放在哪里,把皇子身份放在哪里,就该立刻绑过来逼着干活,有功则是朝廷之喜,无功也多了个人历练,岂非好事! 这个太元帝说好,立刻叫人召了六儿子进来。 是的,六皇子这个年纪,仍然没派公务,也不上朝议政。 邾晏应旨参见,听了蒙韦仪的骂,反应全然不似二哥三哥,对这言官一点好脸色没有,亦不见半分尊敬,只冷冷道:“天下是父皇的,关我什么事?” “那未来——” “未来也不是我的,关我什么事?” 所有人:…… 六皇子那叫一个酷,见被召见只是为了这事,说完话片刻未留,朝太元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散朝后,二皇子三皇子目送蒙韦仪气呼呼背着手离开的背影,默默收回眼,不小心四目相对。 三皇子邾甫浅笑阴诡:“二哥不会是……想要他吧?” 可真是敢异想天开,这老头连父皇都驯不服,岂会真站谁的队? 当然,要是真能站,的确很有用,或许连这老头都不知道自己的分量。 邾宾:“哦,原来三弟不想要啊。” 邾甫:“二哥放宽心,只管去争取,蒙大人不会跟我,也绝跟不了六。” 第42节 都骂成这样子了,老六那脾气,能收才怪。 兄弟做了这么久,邾宾不要太懂好三弟为什么这么说:“你以为我不插手,刑部尚书邬复你就能保下了?” 邾甫:“那是我的事。” 总之意思很明显,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插手你的事,你也别插手我的事,这一把能不能成,全看自己本事。 “好啊。”邾宾笑了下,“倒是六弟这边,别怪我没提醒你,边关互市在即,得给他找点事做。” 老六忙起来,不找麻烦,他们才好做事。 这一点上,邾甫利益相同:“二哥说的是?” 邾宾直接点明:“六弟也到了适婚年龄了。” 邾捕眸底微闪:“可惜京城闺秀无人愿意嫁他。” “闺秀们不愿,不是还有公子少爷?” 娶个男妻多好啊,省大事了,不会有后嗣,也不会往上走的一丁点可能,戏台已经搭好,他们这些做哥哥的,怎能不帮衬着选一选劝一劝? “要不要去约一下,明日中午,聚日楼?” “三弟都愿意,做哥哥的又有什么不可以,这局我攒了,请帖,我亲自去下。” …… 六皇子府,师牧云跑的一点风度都无,找到邾晏:“我听说你应了二皇子三皇子的约,明日中午,聚日楼?你知不知道那是为你设的相亲饭,藏着脏心思呢!我就晚来了一步啊,你傻不傻!” 邾晏眼皮撩都没撩一下:“我娶妃成亲,你着什么急?” “汪!” 连狗子都冲着师牧云叫,整个庭院里,大惊小怪的就他一个。 师牧云深吸一口气,好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呸,他才不是太监! “你在做什么?” 怎么冲着一块花皂发呆?不过这花皂还挺好看,不是外面的货,颜色青翠,香味沁鼻,竹子的味道? 邾晏满面严肃的盯着这块翠色花皂。 这是他的琵琶骨……温阮答应做予他的东西,也兑现了,着人送了过来,他不想白贪别人的东西,送回礼过去,人确已经离开了庄子? 不乖,不肯吃药,辜负他,不过来拜见,现在连走都不说一声? “人带来没有?” “来了。” 南星将麻袋扛过来,松开,是蒙韦仪。 邾晏将花皂扔过去:“顶在头上。” 蒙韦仪被绑着,说不了话,只能用神色骂人,活灵活现,特别精神。 “哦?不喜欢?”邾晏已经拉开弓,对着他瞄准,“给他换颗枣。” 蓝田:…… “殿下,现在才六月,枣还没怎么长出来呢。” 师牧云明白了,这是……又叫谁给惹着了? “您说您也是,招他干什么,”他怜悯的看向蒙韦仪,“别怕,六殿下射箭很准的,定不会真伤了您。” 邾晏继续下令:“你,来弹一曲。” 师牧云:…… “琵琶?” “你会?”邾晏话音讽刺。 师牧云:“蓝田,去拿张琴来。” 蓝田动作很快,立刻布置好了。 师牧云坐下,试了试调,还真开始准备弹:“我弹可以,但是下个月使团来谈,你得出——” “咻——” 箭矢破空,射中了蒙大人头顶上的翠色花皂。 射了个稀巴烂。 第32章 轻浮 温阮的确没在庄子上, 周氏叫人过来传话,他从善如流,回国公府去了。 “少爷真要住回去?”回去理解, 直接回府住, 南星不理解。 “不然?”温阮抬手掀开车帘, 看着车窗外嫩绿可爱, 经雨水浇灌后更加生机勃勃, 挺拔生长的秧苗,“雨下完了, 我心口也不疼了,该抢救抢种的玉蜀黍也种完了,接下来起码十日不用惦记,无事悠闲,不回去做甚?” 再说得了霍二未来的新种子,他还得抓紧时间找机会,弄到点钱,搞到田。 南星怎会不懂少爷在想什么,眼神更加幽怨:“少爷若真上心, 早就成了田产大户。” 别人买田是为了产业,田越多, 人越富,少爷可不是,少爷只想有更多的地种,至于地契在哪,是谁的, 他并不在意,比起买, 少爷更多的是租用,哪怕买到手里的,也因为可怜那些贫穷农户,或培养人才需要,与他们签契,只要按照少爷的说法尽心尽力去种,认真记录每一个细节过程,接受少爷监督,那几年后这片地就是他们的…… 少爷说,试验研发是最耗钱最耗时间的活,一个人做不成所有事,他再懂,精力体力也有限,这样带动起来,才能达到最快最佳的良种养育效果。 马车晃动温柔,温阮慵懒托着下巴,逗南星:“南星莫委屈,你家少爷没田也养的起你。” 南星:…… “少爷总说,我不是下人,那少爷也没义务养我。” 温阮:…… 回旋镖早晚会来。 南星肃着脸:“庄子清静,住着舒服,对少爷身子好!” “我不是为了舒服来京城,”温阮垂了眸,声音微轻,“南星,你知道的。” …… 国公府。 周氏端坐花厅,跪了几天祠堂出来,人明显清瘦了几分,皮肤光泽也不如往日,但一双眼睛更黑更沉了,存在感十足,见人开门进来,眼睛直勾勾看过去:“可问到了?” 刘妈妈额上还带着汗:“问到了,午时前后,聚日楼。” 周氏眯了眼,看向窗外,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女儿就是她的命,二房大卢氏说要给温阮议亲,她没意见,但说顺便给温茹相看,她直觉不对劲,没人会真心对温茹好,只有她这个娘亲才会。 李月蛾那个贱皮子怎么敢的,她养她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么回报的么! 周氏丁点不顾念李月蛾没在公堂卖了她的情分,只恨没法收拾这白眼狼,还给自己找好了下家,去贴温阮那没用的东西了!男盗女娼的玩意,全都该死! 刘妈妈:“大奶奶要不要换盏茶?” 换什么换,手边的茶本就是新沏的,周氏听出来了,刘妈妈这是在提醒她,注意表情,再恨,也不能叫人瞧出来。 她闭眸深呼吸,努力调整情绪表情。 月老庙的事不能再提,毕竟她身涉其中,当日国公府举宴,后院厢房男女私会的脏事似也与此有关,冯姑子逃了,至今官府都没抓到,她不能再往里卷。 潘家倒了,她只能小小松一口气,她的茹姐儿已然受了牵连,再经不起更多折腾,大卢氏想糊弄,囫囵过去,她偏不,她就要鼓动别人搞出点事,让大卢氏不得不正视,不得不上心! “我今日要低头求一个小辈,你们一个两个,倒是能看笑话了。” “奶奶说的哪里话,”刘妈妈垂着眼,盯着地面,“这骨血至亲,哪里有隔夜仇?左不过是误会没说开,您是长辈,对小辈吩咐叮嘱几句,也是小辈的福气……” 周氏并没有舒服多少,想想接下来的事,她就很难展颜。 不过刘妈妈说的也对,反正是在自家,丢人也丢不到外头,面子再好看,也不如里子重要,茹姐儿的嫁妆,除了她这个当娘的没人操心,温阮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手里的方子确实……孙家可是悄悄找了她好几趟了。 他再横,也是国公府的人,也得回来不是? “来了。”刘妈妈听到廊外声音,站到到周氏身侧,快速替周氏理了理衣裙。 周氏尽量端出一张笑脸,等门被推开,看到温阮进来,声音温柔:“可算回来了,你病这一场,连贵人都惊动了,府里所有人都为你担心,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一路过来累不累渴不渴?瞧你瘦的……” 温阮一双眼睛看过来,清凌干净,净澈无波,通透坦荡的像秋日高远,看不到边际的湛蓝天空。 没有惊讶,没有惶恐,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嘲笑,轻蔑……什么都没有,似乎这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意外。 周氏指尖掐进掌心,收了笑,也不想再装了:“你姓温,是我国公府的人,死活都不会更改,总归要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过的惨,你也好不了——你可懂?” 温阮看着她,没说话。 周氏直接道:“你那花皂方子,交出来吧。” 竟然直接生要? 温阮眉心微蹙。 “你在京城没有靠山,”周氏想到六皇子,顿了下,“现在有,也保不住,总得为未来多想想。你人头不熟,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方子卖出去与人分成,日后总归有细水长流的收益,你能清静过日子,府里内外也不会再有麻烦事,我呢,要的也不多,就得这个中人的收益,日后与你也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你意下如何?” 温阮:“互不干扰?” 周氏:“我只承诺我自己,你若愿舍出一二利益,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不是不能帮你挡所有,府里内宅各有阴私,我膝下无子还能安平至今,自也有几分手段——你若一点都不多付出,还想要好日子,那是异想天开。” 温阮挑眉。 周氏见他似有思考,又道:“人长本事,不就是为了赚钱?你敝帚自珍,囤积居奇,别人却在挖墙脚算计,你可知府里这几日在准备什么?” 温阮:“什么?” “你的亲事。”周氏话一点也不委婉,“你再不喜欢,不想要,你姓温是事实,你的亲事一定会被府里拿捏,若有人助你,尚能一二周旋的机会,若没有,直接被定个歪瓜劣枣,懒馋丑的女人,甚至直接给你安排个男人……你这后半辈子,可要怎么坚持下去?” “我可同你直言,你若应了我,我自有各种安排助你,你若不应,于我而言无所谓,反正倒霉的不是我。” “我需要想一想。”温阮道。 周氏微笑:“当然,我不是白吓唬你,你也不用立刻应我,我再予你一个消息,就今日,现在,聚日楼有个局等着你,你今日不同我去请你的人回来见我,别人也会有办法把你从庄子里调回京,去这聚日楼,你不妨换身衣服过去看看,看明白了,再来寻我。” 温阮看明白了,周氏这是不想跟他演,直接撕破脸了,他也能基本确定,周氏并不是那个想要他命的人,他身边的危险潜伏,并不是周氏安排。 第43节 她有点小聪明,也有些能力,看不惯他,主要是立场上的差异,或者不怎么喜欢他父母,连带着不喜欢他,但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布这个潜藏局,也没必要这么做。 至于周氏怎么坏了二房的事,先派人找到了自己,他也并不想深究,都是算计,还能谁比谁的算计更亲切不成? 不过,府里正要给他说亲?这稍稍有点难办…… 南星跟着少爷回小竹轩换衣服,因大病初愈,有点怕冷,少爷没选透气凉快的霍苎或响云纱,选了没那么透气,有一定保暖效果的两件套衣袍。 因这并不是少爷寻常习惯,置办的时候也随意,风格全是华丽那一挂的。 温阮生的好看,笑唇笑眼气质亲和,腰细肩直宛如修竹,眉眼又很是精致秀雅,穿着风格随意时,尽显洒脱,换上华服,贵气拉起来,更见华光溢彩,珠玉映辉,如皎月烂霞般美好。 南星觉得:“少爷这般,倒是能多骗点嫁妆。” 温阮很知道自己卖相:“南星很懂嘛。” 南星:…… “少爷真的从了?真去相亲?” “怎么可能,”温阮对镜整理衣角,慢条斯理,“这可是人生大事。” 这种事怎么能轻率决定,他不想被人骗婚,也不想骗婚别人。 “你放心,今天不管谁来同我相亲,求亲,我都不可能应。” “是!”南星对自家少爷充满信心。 温阮离开国公府的时候,温瑜看到了。 这辈子发生的事,跟他上辈子知道的,产生了一些偏差,一切都从温阮刚回府那日开始,他插手了院子分配,温阮露了心机本事,他未曾预料到,一步错,步步错,自己没捞到好处,反而让温阮的存在大放异彩,二房那边竟然想给温阮保媒,真心实意! 这怎么可以!府里该引导是让温阮嫁出去,和一个男人成亲啊!温阮出身毕竟特殊,真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万一哪日获封世子,承袭国公爵位,自己该怎么办,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二叔祖母她们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和未来探花…… 想到敬宇青的名字,温瑜心里就是一阵酸涩,他真的太想太想得到这个人了,这几乎是他重生以来唯一的执念,他期待敬宇青几年后大放异彩的样子,能给他带来的优渥生活和地位,根本不必自己多做任何努力,只要同他成亲,以后什么都会有,他实在不想放过。 不理解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他只能告诉自己,是某些人太会装了,上辈子他根本没怎么关注温阮这个人,很多时候温阮的存在感都很低,很淡,是敬宇青的飞黄腾达,连带着温阮出现在了大众视线,原来温阮一直这么有心机,藏的这么深么? 成亲是所有问题的转折点,他不能装作没看见,静待事情发生,虽然现在没有温阮和敬宇青认识的迹象出来,但谁知这种重大命运是不是注定的,万一这两个人又遇到了可怎么办? 上辈子温阮定亲的时间,就在这附近! 皇室那边的婚约也是,具体时间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国公爷在这几日回来,不只怎的去了趟皇宫,这个婚约就提出来了,因为皇家那边也是各有想法,府里看懂了,不会给姑娘过去,适龄的,府里舍得往外推的少爷,就剩下他了! 他才不要再过一次上辈子那种日子!六皇子那种变态,谁爱伺候谁伺候去,他不可能再入火坑! 所以这一次,他得静下心,看看中间有没有什么机会,温阮出去了,要是六皇子也出来,能和温阮会上多好…… 还有梁家和霍家的商战。 这个没有变,果然还是来了。 上辈子他对商事没什么关注,不太了解,不知道为什么两家突然动手,战的如火如荼,不近情面,也不知道怎么就戛然而止,突然停手,之后的关系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有仇,就淡淡的,井水不犯河水,连合作都很隐晦,不欲外人知晓,好像对方沾边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可以顺便有些作为。 他知道梁家一个秘密…… 今天这聚日楼,他得过去看看。 …… 雨后的晴天,阳光非常美妙,温暖不晒,风也温柔,温阮不满足于车窗撩开,风过指尖的舒适,很想下去走走。 就在认真考虑的时候,他看到街对角有一辆马车,马车车轴似乎出了问题,轮子斜掉,不能再走,一位鬓边微霜的妇人满面焦急,担忧的和身边下人说了什么,下人回话,只是摇头。 温阮便下了车,过去问:“小辈唐突了,敢问这位夫人,可是马车出了问题,办不了事?” 妇人急的眼角纹路都带着担忧:“唉,可不就是运气不济,车坏这了,我急着出城接我外孙呢,我那小孙孙才三岁,一路随母亲奔波来看望外祖母,来信说人小不懂雨的寒凉,踩了会儿水就染了风寒,也不知道烧没烧,这不得赶紧接回来看大夫,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哟……” “都怪我那不争气的老伴,家里什么事都解决不了,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成天在外头跟人吵架,昨天还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外孙孙好不容易来一趟,都不能给找辆好点的车来,今日要接不到我外孙孙,我回去也得把他揍一顿……” 妇人眉目和善,穿着仪态有股清贵之气,显然不是狡傲刁难之人,现在说话又快又急,甚至失了些条理,可见是真的急了。 “夫人若不嫌弃,我这马车借你可好?” 温阮指了指身后马车,肃容道:“我名温阮,住温国公府,夫人今日用完马车,着人送过去就行。” 妇人有些惊讶:“你不用?” 温阮笑唇微扬,眉目弯弯,乖巧极了:“我去的地方就在前面,走两步就到,不影响。”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小伙子……” 妇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怔住:“你说你叫……阿阮?” 温阮有些意外她唤的这么亲切,但也不打紧,他一向招长者喜欢:“是,熟悉的人都唤我阿阮。” 妇人眼神略复杂,掠过他肩侧,看向跟着的长随:“他是不是……叫南星?” 温阮这次是真意外了:“您认识他?” 妇人闭了闭眼,掩住眸底水光,再睁开时,一片温暖慈爱:“方才听到你们聊天啦,年纪大了耳朵背,没怎么听清,是以有此一问,行,阿阮,这回我老婆子就沾你个光,借你这马车用了,回头再好好谢你!” 她是真的着急,有了马车,并未多做停留,立刻安排人换车,很快离开了。 南星看着马车渐渐变小的影子,并不担心遇到骗子,别人不还车,少爷心善,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任何后续他都能处理好,他只是感觉有点奇怪:“这位夫人好像哭了。” 还认得他。 确切的说,是认识少爷。 温阮也觉得有些意外,但他感觉的到,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恶意,那就无碍:“许是最难最急的事终于解决了?世间万千态,唯亲情最可贵。” 下来走走果然更舒服,往日觉得热的阳光,今日却是正好,穿过树枝留下的光影斑驳,掠过屋檐落在地上的规则形状,都很漂亮,轻轻转动手腕,都感觉阳光在指尖跳跃,很是活泼可爱。 就是接下来偶遇的人,没那么活泼可爱。 温阮遇到了六皇子邾晏。 这是去往聚日楼的路,六殿下从斜边巷子插过来,肩宽腿长,华服尊贵,一如既往气质疏冷,又艳光四射……呃,艳光四射这个词语有些不恰当,但六殿下相貌俊美,如垆边月,似夏花灿,呈皎皎月芒,润珠玉之辉,有五分独特的禁欲感,又有五分难以捉摸的放肆野感,让你看得到,摸不着,想亲近,又不敢,的确是最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那种类型。 让人一见倾心的六殿下目不斜视,分明看到了温阮,却当没看到一样,步履缓慢的擦肩走过。 温阮:…… 今日心情不佳么? 对方身份尊贵,可以看到像没看到,他却不能,急走两步上前:“见过六殿下。” 六殿下没说话,只眼梢往下往侧,睨了他一眼。 主子没说话的意思,蓝田只能硬着头皮翻译:“殿下说,你是何人,缘何拦路?” 温阮:…… 确定了,不但生气了心情不好,生的还是他的气! “可是我做的竹皂殿下不满意,生我气了?”温阮笑眼弯弯,乖极了。 说起这竹皂,六殿下更不说话了,还拿眼梢扫蓝田。 蓝田:…… 这您催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能说殿下把它射碎了么! “殿下说,尚算满意。” 满意的不得了,满意的都弄碎了。 “那殿下随便用,用完了我再给殿下做新的,”温阮唇角扬起,看着六殿下超级衬托气质的华服,有些羡慕,“殿下这样穿可真好看。” 身高腿长肩宽腰直,简直是衣裳架子,随便披块抹布都好看,这样精心搭配,简直能闪瞎人眼了! “咳,我是说,殿下这般气质尊贵,优雅谦华,相亲都够用了。” “我相亲,你很不满意?”邾晏终于转过脸看他。 温阮立刻摆手:“岂敢岂敢,人生大事,怎能轻忽?我今日也是府里有安排,才过来的。” 他想表示自己的同理心,非但不敢指点皇子的婚恋观,也非常理解,大家都是男人么,要面子,又羞于承认这点,他以为这样表达气氛会缓和,不想六殿下眸底霜色更甚,方才那一瞬间的松动仿佛是错觉。 “要去见那日的小姑娘?嗯?” 什么小姑娘,哪里有小姑娘…… 温阮蓦的想起,还真有一个,那日国公府举宴,的确有个小姑娘迷了路,他给指了下,还被六殿下看到了,好像姓安来着? 小姑娘当时见他脸很红,说话也意有所指,似乎是二房那边的人,那今日二房安排的局……或许还真可能会遇到。 “可能?”温阮并不确定。 邾晏眯了眼:“身子没大好,汤药敢不吃,倒是来敢出来风流放肆,你若保护不了我的琵琶骨,不如趁早死在我手上。” 他大手突然伸过来,掐住了温阮脖颈。 “抱……抱歉……”温阮握住他的手腕,呼吸有些困难,“但我真的没事,它们好好的……你要不摸一下?” 摸? 邾晏修长指节更为有力:“轻浮。” 温阮:…… “竹皂是不是很香?”他只能另辟蹊径,“我还会薄荷,金银花,香根草……我若死了,就不能再献给殿下了……” 他曾和邾晏近距离接触,意识到邾晏喜欢植物类香气,清爽清淡为佳。 邾晏拇指拂过温阮喉结,非常轻,非常慢,似乎很留恋这片皮肤的触感,又似享受这种掌控感:“你觉得,我会沉迷世俗之物?” 温阮闭了眼:“原是该登门谢过殿下救命之恩……但殿下今日不在庄子上,我府中又有事,才准备明日登门拜谢……我这条命左右都是殿下救下的,殿下若不想留,便取了吧。” “明日可以。”邾晏松开了手。 温阮捂着脖子,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邾晏:“明日我有空。” 温阮:…… “你最好乖一点,汤药按时吃,好好养我的琵琶骨,”邾晏修长手指拂过温柔颈间,“自此刻开始,我不会再护你——” “你可以试着死死看。” 第44节 第33章 相亲局 六殿下像一阵风, 突然就撞到了身边,又突然离开,快的踪迹全无, 只留一抹气息萦绕, 让人猝不及防, 陷入迷惘。 这……刚刚发生了什么? 温阮仔细回忆, 发现每一个瞬间都那么令他费解, 每一句对话似乎都不合逻辑,他和六殿下, 好像是在鸡同鸭讲,根本不在一个频率。 可气氛走向竟然平静和谐,没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刚刚其实,也并没有很害怕。 南星欲言又止:“少爷……” 温阮抬手,阻了他的话:“没事,不必担心。” 因为六皇子脾气的不确定性,几日前山洞里的事,他并没有同南星说,南星自也会觉得面对六皇子很危险, 但其实他和六皇子已有盟约在先,六皇子情绪再不佳, 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六皇子性格里可能有疯野的一面,但并不是精神病,随时都会犯,是可以正常沟通的……吧? 温阮摇摇头,把这些东西晃出脑子, 重新享受阳光。 今天果然很舒适,走在路上很享受, 就是今日运气似乎也非常有偏向,他今天注定安静不了,一路都在和人偶遇。 他遇到了方锐。 “吁——” 方锐正在策马往前跑,看到温阮立刻勒停,翻身跳下来,将缰绳抛给后面追上来的小厮:“你怎么在这里?身体好了么?我正要去城外庄子看你,怎么进城来也不说一声?” 他绕着温阮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放松下来,眼睛亮晶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温阮微微笑着,任他看:“才回来,回府就有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派人同你讲,你寻我可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喝酒呗,”方锐轻轻撞了他一下,“上回咱们不是约过?你现在能喝么?不能就看着我喝,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们找个能登高望远的地方,小酌两杯?我瞧着前头聚日楼就不错,就是时间有点早……要不咱们先过去喝个茶?” 温阮:“行啊。” 国公府那些乱七八糟的安排算不上正事,正经说,他的午饭还没着落呢。 “走走走——” 方锐拉着温阮往前,突然顿住,走不了一点:“那什么,要不你先过去,等我一会儿?” 温阮已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街角的三只猫咪,一大两小,大的圆胖胖,小的毛茸茸,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路上行人,时不时歪个头,喵一声,声音可奶可嗲,娇极了。 “你看它们多可怕!”方锐严肃的指过去,“眼睛大大的,鼻头圆圆的,爪爪那么嫩,后脑勺简直是绝对领域!好乖好漂亮,它们冲着我喵喵叫诶,好可爱!” 初时还能保持严肃,说着话眼神越来越柔软,神情越来越荡漾。 温阮清咳一声:“方小侯说真话了啊。” 方锐立刻也咳嗽两声,重新绷起脸,板正腰身:“我堂堂侯府世子,武将传承,不大会喜欢这些软软暖暖的小东西,刚刚是学别人,就那么一说。” 温阮:“小侯爷说的是,我方才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兄弟上道,稍后咱们开坛好酒!”方锐让温阮先走,“饭点前,我必到!” 温阮怀疑:“你确定会到?” 方锐掷地有声:“确定一定必定!” 行,温阮明白了,确定不了一点。 “好好玩吧,准不准时都行。” 他其实也想跟着撸会猫,小可爱们真的很萌,但今天实在不是好时机,只能狠心不去看小可爱们,快步离开。 聚日楼是个集吃饭休闲娱乐与一体的消费场所,划分出吃饭的区域,喝茶的区域,看中间台子说书唱乐的区域,有包厢有雅座,包厢雅座不仅有临窗,还有中空对着大堂中央圆台的,整体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从上到下一共三层,确保客人无论哪个时间来,无论坐在哪里,都能有极好的享受。 温阮今天稍稍有点危机感,第一关注的是门,楼梯口,这种易于规划离开路线的地方,并没有坐在窗边,选了二楼临中间看台的地方,能将一楼全部看清,又离窗子不远,因客人稀少,还能顺便看个景。 时间尚早,台子上不是聚人气的说书,伶人的小调,只坐了一位琴师,懒懒抚着琴,曲调飘渺,时有时无,倒别有一番意境。 温阮坐定,叫了壶茶,尚未等到国公府手段,不经意抬头时,看到了三楼也未选临窗位置的六皇子。 这位怎么今天也在这里? 所以方才算不上偶遇,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同一个地方?六殿下今日在这里有约?品茗,还是吃饭? 邾晏当然不是来喝茶吃饭的,二皇子三皇子联袂邀约,他多少得给点面子。 “六弟看,这是什么?” “仔细看哟。” 二皇子三皇子对了个眼色,都神神秘秘的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颇有仪式感的慢慢翻开—— 是个画册,内里翻开全是美人,有男有女,风华正茂,气质风格从明艳夺目,婉约秀致,温柔娇憨,到谦雅如玉,气派堂堂……不一而足。 邾晏:“倒不曾听闻,二哥三哥开了人牙子生意。” “六弟慎言,什么人牙子!” “这都是京城闺秀贵公子!”二皇子邾宾磨着牙,还得保持笑容,“你可还记得自己多大了?二十六了!谁家男儿到这个年纪还不成亲,我在你这年纪,你侄子都会上房揭瓦,拿箭射人见天给我找事了!你还不娶妃,是想满京城责皇室不关心皇子,还是想叫天下人疑心你雄风不振?” 三皇子邾甫憋住笑:“不喜欢女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往前数几代,还是文人清士争相要做的雅事,六弟不必害羞,我同三哥只是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成家了,懂事了,许就没这么暴躁了,还能叫父皇安心。” 邾晏掀了掀眼皮:“二位皇兄果然这么想?我若叫父皇更加安心喜欢……你们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他好狂! 好敢说! 二皇子三皇子嗤之以鼻。 你以为你是谁,野心放出来就能干事了?当朝堂那么好混呢?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谁不是花费了相当大的心力,损耗了巨量财力物力,才能有足够的分量立足,你上下嘴皮子那么一碰,就能成事?简直异想天开! 二皇子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很亲善很疼弟弟的样子:“六弟不如先看看,喜欢哪个?这些闺秀你都曾嫌弃过,可能不大好说,公子少爷们可都别具风格,你来挑个顺眼的?” 三皇子:“那本不够,这本还有,都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你想通了,愿意开口,喜欢什么样的,我同二哥都能帮你寻到!” 喜欢什么样的…… 邾晏眼梢瞥开,对画册上男男女女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经意间侧眸,看到了二楼对面坐着的温阮。 少年身子骨太弱,明明将要及冠的年纪,却没太多青壮男人的气势骨量感,腰窄,肩瘦,眉眼也秀,好在脊正骨也直,有修竹之韧,减轻了些许少年青涩感,有风拂山岗的稳,却仍让人担心易碎。 手腕子太细,腰也太细,怕是经不起他一握。 “人有什么好的。” 邾晏指骨轻轻搭在桌边,慢条斯理敲动:“哪如琵琶坚固耐用,你们把这些人的琵琶骨挖来予我,我倒可以赏一赏,的确美,也不是不能赐个牌位。” 二皇子:…… 三皇子:…… 楼上的谈话,温阮耳力没那么足,听不清,隐约好像是亲事?据他所知,皇室成年皇子中没成亲的,好像只有六皇子一个,所以六皇子要成亲了?他在选妃? 怪不得之前脾气那么大,是对人选不满意? 他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任何痕迹。他的皮肤比较敏感,也白,是很容易留痕迹的那种,没有,应该是六皇子力道并不重,他也的确没感觉到疼,那当时觉得不能呼吸……是六皇子技巧足够,还是威慑过大? “少爷,霍家梁家的铺子,就在楼下。”南星看完了周遭地形,面色有些古怪的过来禀报。 “两家布行么?竟是在这里?” 温阮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意外是因为地理方位感知能力不佳,有时候说了地点方向脑子里也没印象,南星可是从不会迷路,知道地址立刻能联想到,神情怎么这个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算不得大事,让他们自己闹去吧,少爷不用管,”南星更担心的是楼里,“也不知二房今天是什么招式……” “光天化日,应该不敢闹太大。” 温阮倒是没那么担心,还跑去窗边往下看了一眼,看看两家铺子怎么回事—— 看不到。 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的人太多,说话的人也多,嘈嘈杂杂,哪个都听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街道的另一头…… “那是孙家的铺子?”温阮指着孙字打头的招牌,问南星。 南星点头:“是,孙家祖上在京城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光是吃祖荫,都有不少好东西。” 孙家铺子这么安静,是真的一点没掺和么? 温阮谢谢坐回桌边,正在思考这个局,没想到孙家人就过来了。 “敢问可是温国公府小少爷温阮?”来者而立之年,眸蕴精光,表情纵然是笑着,也并不觉得很亲切,只能是客气,“在下孙文成,手里有几个铺子,经营的还算可以,这是小女桃娘。” “见过温少爷。”小姑娘从善如流过来福身行礼,双目含羞,颊畔飞粉,眼波流转中,好一个明艳妩媚。 温阮立时明白他们是谁,是大伯母周氏的安排,和周氏有过默契,图的是他手里的花皂方子。 可周氏只说可以同孙家合作,并没说孙家的女儿……这个女儿,真的是孙文成的女儿? 两个人长得一点不像不说,这个叫桃娘的小姑娘看直去十五六岁,很年轻,模样生的也很好,衣服配饰很是得体,但她的眉眼气质…… 温阮并不想说别人坏话,相反,他对走到面前的陌生人,一向是以善意来看的,但这个小姑娘眉眼间的妩媚太过明显,看向他的眼神露骨大胆,福身的动作也是,刻意强调身体曲线和娇嫩肌肤。 他又不是这里的愣头青小伙子,没见过女孩,他看得出这份明晃晃的勾引暗示,这姑娘并不羞涩,相反,她非常大胆,也一点不避讳男女情事,在这个时代,一般良家父母很难养出这样的女儿。 温阮熟悉江南,是知道一些收养‘干女儿’风气的。 这孙文成什么意思?是真的想结交他,还是欺他年小不懂,随便糊弄? 也就是这个时候,楼下又有新客到,引到二楼喝茶,也是个熟人,不久前六皇子还以此调侃过。 曾有一面之缘,在国公府举宴时迷路,让他帮忙指过方向的小姑娘,姓安,是个气质娇憨又娇俏的小姑娘。 “呀,小少爷,又见面啦。” 安姑娘是真羞涩,脸红成了小苹果,眼睛也不敢看温阮,半个身子都躲在兄长背后:“上次……还未谢过,阿兄,小少爷帮过我,我不能没有礼数,你帮我过去谢谢呀。” 温阮懂了,这是二房大卢氏的安排。 相看这种事,见个两次,双方就都懂了,大卢氏没有给他安排不三不四的人,也相信安家小姑娘的相貌气质,足够吸引安抚他,都不用例外用什么力,这事就能成。 这是一出阳谋。 府里这位二房掌家太太大卢氏,大概非常擅长先礼后兵那一套,就看他会不会咬这个钩了,非得一意孤行,自认清高,不吃这杯敬酒,后面自有罚酒等着。 第45节 这本没什么,相亲么,谁都会经历,可温阮这一下来了俩,还撞上了……就微妙了。 桃娘拿眼风扫了一下安姑娘,嗤了一声,神情里嘲讽意味十足,安姑娘脸刷的由红转白,意识到了什么,震惊的看向温阮。 带着安姑娘来的兄长更是蹙了眉,将妹妹严严实实藏到身后:“原来这就是温国公府的规矩。” 孙文成比任何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微微一笑:“国公府门楣尊贵,自有容人雅量,年轻人,莫要以蝼蚁之心,看天外神佛啊。” 两边眼看要杠上。 然而这还不够,又有人过来了,是两位年轻公子,一个温阮见过,是喜欢温茹的那个薛恭林,父辈是皇商,似乎与二皇子颇有渊源,另一个不认识,相貌还算说得过去,有股文儒雅气,薛恭林姿态间对他又是让又是敬,显然身份不错。 “你就是温阮?”不知名公子哥把温阮从头打量到脚,满是审视挑剔,“长得还行。” 温阮微微蹙眉。 南星脸已经沉下来了。 如果说两位姑娘不管善意恶意,至少带着诚意,是想争取,这个文弱公子哥就不一样了,就用鼻孔看人的姿态,好像温阮去争取他,他都得考虑考虑。 这是国公府不同人基于不同目的,悄悄安排过来的,还是故意这般衬托,以示意给了他选择空间? 比起歪瓜裂枣,姑娘身上再有什么缺点,是不是也可以干脆接受了? 那文弱公子哥才不理这些,顾自掀袍,坐到桌边,两眼直直盯着温阮:“我这人呢,喜雅致,好品味,你都会什么?琴棋书画,都会哪些,师从哪位大家?骑马射术熟不熟,狩猎技术可好,皮鞭用的熟不熟?梅兰竹菊四君子,你最爱哪种?时下四大窑器,玉石翡翠,可都会赏?若都有涉猎,本事娴熟,我或可予你多些脸面。” 温阮:…… 那人似乎看不懂别人脸色,顾自继续:“你也不能管我,我爱在外边玩,文人的事,那叫雅事,风花雪月,你不可以庸俗论,需得大度,不妒,你是男人,自也懂的,逢场作戏而已,该给正室的尊重,我不会少,唔,我这人还爱干净,不喜见污脏之态,你现在这模样不错,以后在我面前,最好时时保持,我不想清晨一睁眼,就看到乱糟糟的胡茬,恶心的眼屎,你需得在我睁眼前收拾好……” 说到最后,他还笑了,细细看了温阮腰身一眼,笑的别有深意,傲慢至极:“你应该知道的吧?你我这类人,雌伏者易找,上位者难寻,南风馆里多少小倌想找个猛哥哥找不到,还得自己委屈自己去做这硬来的生意,今日你错过我,可未必再能找得到合适的人,我予你这个机会,你当珍惜——可懂?” 桃娘脸色立刻变了,这种过于大胆的浑话,可能对面的安姑娘听不懂,她却是听的懂的,这什么意思,国公府小少爷竟然好男风么?好男见娶什么妻,她还不要守活寡! 她狠狠瞪了下孙文成。 孙文成:…… 安姑娘的确是没听懂,懵懂的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明白,小少爷莫非不喜欢女子,想要成亲的人是男子? “晦气!”安姑娘兄长则直接拉住妹妹的手,把人带走了。 这不是骗婚么!国公府二房主母做的什么事,还掌理中馈呢,就是这么坑害姻亲的? 南星都气笑了,还国公府呢,玩的就是这么低级的手段? “放肆!我家少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哟,放出风声的时候倒是积极,托别人给你国公府小少爷找人,现在找到了,你还倒不愿意说了,”薛恭林阴阳怪气,“觉得丢人,就别走这条路啊,我看方才安家那公子的话不错,这就是你国公府的规矩,国公府的格局啊。” 这个时候,聚日楼里客少,不是没有客。 有个老头就在角落哼了一声:“温国公府乌烟瘴气,礼义不存,老夫必要参一本!” 因这突然爆发的声音,三皇子邾甫看过来,眉梢一挑。 蒙韦仪?可惜了。 在朝堂上被这老头指着鼻子骂,他咽不下那口气,允诺老二不去管收拢此人的事,却没应允过不收拾这个人,朝堂内外都知道,他三皇子邾甫睚眦必报,会做点什么也很正常,父皇顶多斥他一顿,可昨日这老头刚被老六收拾过…… 他反而不方便下手了。 老头嘴贱,被收拾羞辱一顿,大家没太大意见,连着被皇子们羞辱,怕百官对他会印象不好。 六皇子邾晏则看着温阮。 出息,被欺负成这样,一言不发?跟谁学的乌龟本事,谌永安么? 他说过不会再管,就不会管,让这天真小少爷知道怕。 二皇子看到二楼场面,倒是突发奇想,有了另外的灵感:“这不是国公府那个新找回来的小少爷?有点可怜呐。” 没人说话,三皇子正直勾勾瞪蒙韦仪,想干坏事又不能,气得牙痒痒。 六皇子抿着唇,似乎天塌了跟他没关系。 二皇子只得点明:“六弟不是很喜欢那小少爷?要不要考虑英雄救——” 邾晏看过来,眼珠幽黑:“我以为你们知道我的脾气。” 二皇子:…… 懂,不会如别人的意么。 他就不该这么说。 三皇子终于回神,再次打量温阮:“不过这小少爷生的可真俊,身纤骨润,眉目乖巧,潇洒风流,若是真被配了猥琐男人,当真可惜。” 邾晏想起了温阮‘要不要摸一下’的话。 他的琵琶骨是真的很好看,越看越奇,越看越秀,勾的人爱不释手,不想放过。 “是挺好,”邾晏话音淡淡,“三哥若喜欢,我寻一个差不多的,送给三嫂。” 邾甫:…… 今天的老六怎么回事,怎么攻击性这么强? 邾宾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老六出门前喝了酒? 邾晏没喝酒,却‘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洒了一身酒液:“我去更衣。” 他起身往外走。 温瑜就在门外不远。 他不可能让六皇子看到他,但今日之事,他不可能不参与,说服薛恭林带人过来,自然有他的用意,但发现六皇子在这里,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么好的时机,不送作堆还等什么! 六皇子对琵琶两个字有执念,越是没得到时,越会挂念,与人无关,现在这个场景,情绪必然已有波动,只要再给点适当刺激,就会…… 别人不知道,他最知道,什么东西能让六皇子发疯。 他躲在包厢侧,在六皇子经过时,将准备好的屠苏酒往外一泼—— 邾晏顿了一步,撑着额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沉黑墨色。 他眼瞳下移,扫过温瑜,他知道有人躲在那里,有人暗算,但并没理会,直接踩了木栏杆飞路下楼,精准落到温阮身侧,大手扣住他腰身,脚尖轻点,飞跃掠过,将他带走。 惊鸿掠影,风雷倾荡,速度快的所有人反应不及,连来人的脸都没看清。 没看到脸,不认识,当然要追了! 孙文成带头,一群看热闹的跟在身后,瞧这两个人飞到了对面包厢,啪一声关了门,全部过来了—— “开门开门,躲什么躲,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敢抢人不敢露面吱声么,信不信我叫官府过来抓了你!” 门里的温阮深呼吸,你们可消停些吧,当心人冲出去把你们全杀了! “六,六殿下也在这里啊。”他贴在门边,笑容可大,可乖,试着安抚这个明显暴躁了的人。 邾晏手按在他腰间,并没有离开,眸色很是危险:“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琵琶骨的?嗯?” 他不但眸色危险,手也很危险,慢慢往上,摸向温阮的琵琶骨:“我的琵琶骨,漂亮娇贵,干净圣美,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你可懂? ” 手上摸的是骨头,眼瞳直勾勾看的,却是人。 第34章 我愿为他赴死 外面人声嘈杂, 拍门喊叫催促,屋里静谧无声,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有阳光淘气, 悄悄顺着窗子探进触角, 伪装成一块金箔, 好奇的看三千红尘。 温阮难得有些窘迫, 别开脸,不去看邾晏的脸:“你……都听到了?” 薛恭林带来的那个公子哥实在不像话, 满口污言秽语,听着实在是脏。 邾晏没说话,只修长手指在他琵琶骨上游移,夏日衣料单薄,温阮能清晰感知到他指尖的温度,很轻,很慢,不疼,甚至因为足够克制, 并不会让自己有被狎玩的难堪感觉,就是有些痒, 无法忽略。 这人什么毛病?对琵琶骨这么执着? “谢谢你。”总归又是帮了他。 邾晏:“不是为你。” 温阮:…… 他懂,是因为琵琶骨。 “结果都一样,问归是我受了殿下的恩。” 邾晏低眸看着被他困在墙边的少年,眉目低垂,唇瓣柔软, 眼角漫出一点不算明显的绯红,很乖, 也很委屈:“穿这么好看,就是为见这种人?嗯?” 好看? 温阮低头看了眼身上衣裳:“我并不知会遇到这种脏东西。” 邾晏:“那就是为了那个小姑娘?我听说……姓安?” “我也不知会遇到她!人好好的姑娘家,殿下别总瞎说,坏人名声,”温阮瞪了邾晏一眼,“殿下今天还不是过来看画册选人相看的,分明什么都明白,何故为难我?” “你都看到了。”邾晏唇角微微勾起。 温阮别开头:“殿下也不知道要个私密包厢,就那么敞着说话,是个人都看的到听的到。” 邾晏:“你觉得我选哪个好?” 温阮怔住:“什么?” “听那么清楚,心中定有思量,你说我该选闺秀,还是选公子?”邾晏欺近,气息落在温阮耳畔,“明艳张扬的好,还是笑眼弯弯,乖巧可爱,有对完美琵琶骨的好?” 温阮:…… 能不能别提琵琶骨了……你这辈子要跟琵琶骨过是么,能不能把放在我骨头上的手拿开? “余生日子漫漫,殿下还是择一个喜欢的好。” 温阮什么都不敢说,他可是听到六殿下说过‘娶回来杀了’这样的话。 “别动。”邾晏大手扣住蠢蠢欲动,想要逃离掌控的小少爷,“你建议过,我让摸摸它们。” 温阮后悔死了,他哪知道随口一句,就让六殿下记到现在,还非得好好摸一摸,检查检查他这对琵琶骨是否完好? 第46节 好在六殿下很绅士,只把他困在墙边,不让他动,动作没有更多不礼貌,哪怕距离过近,气息相闻,两人的身体也没有碰触到。 六殿下没有欺贴过来,摸他骨头的动作也很克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矜傲的很,君子的很,和传言中非常不一样。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温阮感觉有些违和,既然是君子,矜傲有讲究,那连这个触摸动作都不该有,再抬头仔细看,发现对方眼瞳极暗极沉,还直勾勾的,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亢奋。 邾晏直勾勾盯着他:“怕了?” 温阮摇头,知道事出有因,他反而不害怕了,鼻子轻动:“殿下饮酒了?” …… 楼上很热闹,楼下也很热闹,看热闹的百姓都忙不过来了,见楼上关着门,半天没动静,干脆注意力放到楼下,霍梁两家打擂台可太刺激了,还有人铺子被砸了!好大的声响! “……这这这,不是说霍梁两家打擂台么,怎么边上孙家铺子遭了殃,这是被砸了?” “那这你得问我,说来就话长了,孙家这代家主那是相当不做人啊。” “快说说说说!” 一连蹲这条街茶五六天,没挪过窝的老茶客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跟说书讲话本似的,把这几日的事讲了个齐整。 说这霍家二少亲自来京城开拓地盘,新铺子卖布卖纱,确实是新工艺,好东西,拿出整个家底整的活,京城最不缺识货人,卖的非常不错,业绩节节升高,声势浩大。 梁夫人呢,核心主业不是干这个的,接了招,也不怕输,霍家需要开发新客户,而她不缺的就是老客户,哪哪都有面子情,随便招呼一声,订单集中下来,业绩也非常不错。 梁夫人更专注做不喜出门的夫人小姐生意,几年生意做下来,情分信任度可比新客户多的多,她趁此时机大推新品香氛,新产品路线不就这么铺开了? 哦,你问这香氛是什么?熏香知道么?举凡大户人家,谁不研究香道,谁家不合几个家传方子?传统的香熏好是好,静远,幽深,气派周正又稳当,但香料这东西多少刺鼻,加之越求雅求高级,香料选择就越有个性,都个性了,必然不会那么大众化,所有人都喜欢,这香氛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梁家怎么做出来的,味道之纯粹清雅,留香之绵长静美,没人闻到会说不喜欢! 就比如推出的这一款栀夏,就是非常纯粹的栀子花香,让你仿佛在夏日烈阳之下,置身栀子花丛,指甲掐过新鲜盛开的栀子花,鼻尖萦绕全是它花汁的味道,就是那么纯粹,新鲜的仿佛还顶着露珠,不带任何一点让人不喜欢的气味! 它好闻,留香还长,晨起洗漱后随便点一滴在腕间,到晚上还很清晰,若是晚上沐浴后点一点,那更不得了,睡梦都是愉悦氛围,叫你恨不得一梦悠长,不要醒过来,若是小心洒在衣襟……三五天内,你什么时候洗,什么时候这味道消失,你要是七日不洗,它能这么清清淡淡的伴你七日,就是不消散,你说气不气人! 梁家还说了,这只是打头阵,如果后续条件充足,会有一系列香型上新,比如花香向牡丹芍药茉莉,比如植物类茶香竹叶薄荷,都会有。 这女人们还不为它疯狂?因产量有限,限量发售,价格都炒疯了! 这一下,风头就压过了霍家铺子。 霍二少呢,几代前就是做女人生意发的家,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方向,他是没有香氛,也没推出类似竞品,而是来了个妆面换新,全线产品折减活动。 说这都六月了,入夏了啊姑娘太太们!咱们衣料得买,新衣服得做,妆面是不是也得配合一下?冬日厚重,春日娇媚都得换一换啦,夏天咱们要主打清新自然不脱妆,脱妆了也看不出来,甚至反而更美啊!霍家全线妆品要不要带一套?我们专门培养了妆娘,为您策划定制专属妆面效果,您想要的风格类型全能达到效果,还能配合您新买的香氛哦,这个香味这么好闻,你不想自己也变的和香氛一样淡雅好闻,气质出挑么? 他甚至不嫌弃对家打他没有的牌,反而还要利用这张牌垫上脚,往上飞一飞。 于是除了布行响云纱生意,霍家铺子妆行生意更上一层楼,俯视京城所有! 梁夫人手里也有护肤生意,即刻跟上,她没有霍家铺子那么多产品,但她在京城夫人太太圈子混了几十年,这太太姑娘小媳妇,谁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她最明白不过,有些东西美是美,但是并不适合所有人,京派杭派苏派,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有的要端庄大气,有的要精致婉约,她不会拿自己的短处硬去碰别人的长处,怎么更贴近顾客本身想法,让对方感知到美的同时,又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定位,是她专精的点,她更为细分,更为细致。 她也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酒。梁家的酒经营了几十年,非常有特点,从粗犷辣喉,到绵绵回甘,品种多样,足够各个人群挑选,如今夫人太太们有了新衣裳,新香氛,新妆面,还差什么?自然是聚会显摆的机会,那聚会里最不能少什么,必然是酒啊!夫人饮宴择酒,可是比男人们更讲究,什么香型,什么口感,是辣还是甜,用的是陶罐装还是瓷瓶装,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梁夫人本人正是各种翘楚,她亲自推荐的,最不会出差错。 总之两边斗得如火如荼,互相接招,又互相拆招,短短五六日,在京城掀起好大一波风潮,谁没顺便买点东西,都是赶不上趟了! 因为品种确实齐全,价格确实比平日有优惠,顾客们一边眼花缭乱,一边捧场挑买东西,商行交易金额可谓欣欣向荣。 他们生意好了,别人可就不行了,拿不出相似竞品,想不出整合方案,不论底蕴背景,还是脑子灵活程度,全都赶不上,可不就门庭冷落,看着别人挣钱? 大部分商家明白,这是一时的,风头过去之后,大家还是会各自经营各自的盘子,各自挣各自的钱,左不过酸几句,合适的时候再过去问问,看能不能谈点合作。 孙家,孙文成可就不一样了,他在这个局里有自己的打算,眼看霍梁两家斗的厉害,外面看欣欣向荣,实则多的是底下人跟不上速度思路犯错的,光他打听到的,就知道有几个挨了罚。 他想挖点墙角嘛,当机立断,以生意不好为由,要辞退几个底下人,因为腾出坑是用来给将来人才的,这辞退的人里,自也有位置比较高的。 他比较不当人,心思手段比较脏,不但随意罗织罪名把人清出去,一文安家费都不给,还克扣本身未付的工钱。 这事叫霍二少和梁夫人知道了,两家打擂台干架,也不耽误日常工作心思不是?想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出手,分别接手了这些被赶出门的,孙文成不喜的,所谓‘庸才’。 当然,他们很精明,好用的,当然要重用,内部捧起来,立为典型,真的能力不怎么样的,就往下放,心思不正的那些,一个都没往回捞。 于是孙家铺子这边就发现不好了。 东家辞退了一个年轻账房,这账房平日里话少,总是空闲,看起来像不做事,实则人非常厉害,看起来空,是因为短短时间内就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对算账税务不要太精通,非常不愤这么被对待,被霍二少亲自请到霍家做事,契约签了,又受尊重受庇护,无需怕外头的人,心气激上来,反手就朝府衙举报了点东西,孙家铺子必须得补税六千三百两! 还有一个东家辞退的跑生意的年轻人,年轻人出身不好,就是普通百姓,家里有年迈父母要孝敬,有妻子儿女要养,一份稳定活计对他也很重要,他很努力,也长了一张巧嘴,爱笑会聊能拼酒会说话,可谓八面玲珑,每月业绩都不少,很多大客户都喜欢找他,孙文成倒不是觉得他不能干,主要是看上了更能干的人,这种没家世没资源人脉浅的就看不上眼,直接辞了。 孙文成不喜欢,梁夫人倒是个爱才的,尤其她这女人多,能顶用的跑商的男人少,立刻把人找回来,给出了极大的尊重和诚意,签定契约,成了新东家。 这年轻人原本还发愁天塌了,下个月的银子不知道往哪儿挣,结果好大一个馅饼掉头上,契约签的公道,新东家也大方,尤其跑单诚意的分润,比孙家给的多多了!而且梁夫人在京城经商,谁不知她脾性,是个极靠谱的人,虽是女子,也不必怕别的商家…… 这年轻人觉得得交个投名状,顺便出口气。 他把原本孙家铺子的订单全部拉到了梁家。那些大客户还真就喜欢他,再说在京城,梁家口碑又不错,在哪儿订货不是订,跟这个小年轻还可以继续约酒呢! 于是本来该起势的六月,孙家铺子账面上,一单生意都没有。 还有一个孙文成辞退的人就更了不得了,人看着老实巴交不爱说话,非常好欺负,被辞退了也一声不吭,乖乖就走了,谁知竟是好几个街道商铺的房主儿子,转身到家就把几个铺面租金全涨了,涨的就是孙家扣掉的他的工钱,以及接下来每个月的工钱。 孙家商铺掌柜看着亏空的账面,人都懵了,这真的是霍梁两家打擂台干架么?怎么瞧着这两家生意越来越红火,全部都在赚大钱,反倒孙家丢人损财,亏的底掉? 孙文成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楼上拍门叫温阮开门呢,拍了半天手都疼了,里面一点动静没有,他冷嗤一声,阴阳怪气放话:“不过是个外头找回来的小乡巴佬,到底是不是国公府的种都不一定呢,也敢跟我玩这派头?小子,我教你个乖,赶紧出来认个错,这人情世故,我给你个脸,你别觉得是自己多有本事,真当能在这京城混的多么好?我想整你,你立时就得跪!” 里面仍然没动静。 孙文成眯眼,压低了声音:“可见霍家对你也没多重视,瞧没瞧见楼下动静?知道那霍二少为什么和梁家干起来?我促成的!是我布局妙计,驱虎吞狼,此后他们两败俱伤,这京城地界,唯我独大!你那花皂方子,早晚要予我,现在交出来,我还可保你无虞,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孙家铺子伙计跑上楼唤他:“东家出事了!咱们的铺子叫人给砸了!” 孙文成:“你说什么?” 他不信,但报信的的确是自己人,只能朝门里放了句狠话,匆匆下楼,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看,也傻眼了,那个瞬间,他的想法跟自家掌柜一样,不是驱虎吞狼,让霍梁两家大斗,两败俱伤,他好渔翁得利么,怎么别人生意做的挺好,偏他这出了大问题! 温瑜围观了这么久,瞧着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跟别人的担心不一样,他非常满意,他那便宜弟弟一直和六皇子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才好,最好被所有人逮个实在的,就在这生米煮成熟饭才更好! 他眼珠转了下,也跟着下了楼,不过他并不关注孙家,也不参与街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悄悄背着人绕了路,去求见梁夫人。 梁夫人现在就在自家铺子里,这几日霍二少来势汹汹,她每天都在这里坐镇,不漏过任何一个消息细节,斟酌是否跟着改变策略,若是往日,有陌生人求见,她可能不会随便应,但这几天…… 她想了想,叫人进来了。 温瑜也干脆,机会难得,他争取到的时间不会很多,便直接了当开口:“我知道梁夫人家一个秘密。” 梁夫人很难不谨慎,微微一笑:“哦?我的?” “确切的说,是你家的,”温瑜直直看着她,不躲不避,“你儿媳的表妹,是不是失踪了?” 梁夫人收了笑:“你如何知晓?” 自家事一直很低调,儿媳也谨慎,不可能同外人说,尤其事关表妹清誉。 温瑜:“她死了。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无法挽回,可你们若继续在此事上纠缠,不愿放弃,只会折财折人,造成更大的损失。” 梁夫人庆幸儿媳此刻不在这里,关心则乱,恐生更多是非,她淡淡看温瑜:“敢问阁下哪位?消息从何处得来,怎么就能确定我梁家丢了人,还笃定人没了?若能详细告知,让我梁家活能见人,死能见尸,梁家必奉为上宾,自此以恩人视之。” 温瑜:“我姓温,名瑜,温国公府长房出身。” 梁夫人立时想到温阮,面前这位,恐就是小少爷那个庶出堂兄,同小少爷都有龃龉为难。 既如此,这人便不可信。 温瑜并不知道梁夫人在想什么,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具体细节,只知道梁夫人儿媳江氏,的确有这么个表妹,什么时候失踪的不知道,为什么失踪都不知道,但这个人死了,这辈子也找不回来了,女人重情,梁夫人和儿媳在这件事上投入了过多的人力财力,还为此得罪了人,丢了好大一笔生意,大失元气。 他只能神神秘秘说:“如何知晓的,我不能说,总之这就是事实,我已告知梁夫人,也做出了提醒,信与不信在你,总归财不会是我花出去的,日后得罪人也与我无关,我此次出来只是顺便,我那弟弟就在对街聚日楼上……” “你说什么?小少爷在对面楼上?”梁夫人忽的站起来,“我听说对面在闹事?” 温瑜:“他出来是为相看,至于闹事——他出现的地方,什么时候不出事过?” 梁夫人刚要往外走,还没来得及说话送客,门就被踹开了。 “当”的一块,门狠狠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来回颤动,好不可怜。 随着这阵风卷进来的,是霍二少那张愤怒的脸。 “梁夫人好厉害的待客往来之道,”霍煦宁锋利狐狸眼刮过温瑜,冷笑出声,话音似从齿缝挤出,“我给梁夫人留几分情面,梁夫人当我太好欺了是不是?您的机会从哪来的,您自己心里明白,您在京城数十年,国公府什么情形,更不会不清楚,竟然偷偷摸摸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他是谁你知道么!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梁夫人是做内宅主母,掌理中馈的,会不清楚?我本想好好替——” “二少且稍安勿躁!” 梁夫人招人进来,把温瑜送出去,才重新转向霍煦宁,“不瞒二少,此人,今日是我头一次见,他大概想在我这里谋些什么,但与此次之事无关。” 霍煦宁狐狸眼眯起:“是么?” 梁夫人坦然回视,不闪不避:“是,但与我家事有关,要考虑女眷名节,恕不能同二少直言。” 霍煦宁不可能插手别人的家事,但他非常不信任温瑜:“我为何对夫人这般客气,夫人心中该懂。” 梁夫人点头,自是因为温阮。 霍煦宁面色冷肃:“少爷聪敏,慧智天成,但心思过于纯善,每个走到他面前的人,他都觉得是好人,除非这个人伤了他。人心鬼蜮,世间多磨难,少爷一时看不清谁是人是狗,我便要替他多看多思量,他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但——” “好叫梁夫人知晓,少爷虽无亲无友,却不是没有依靠的,我霍家,我霍二少,愿为他赴死!” 空气陡然一静。 梁夫人掠眸看面前少年,英气勃发,气势万千。 霍煦宁咧出一口白牙:“梁夫人若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想取财,哪怕贪一点,都随便你玩,任何手段,讨好少爷使得,哄少爷给你更多稀罕东西也使得,少爷高兴,我就高兴,他的东西爱给谁给谁,只要能对少爷有点用,但你若想害他……哪怕只有一次恶念,我也会叫你梁家覆灭,不惜任何代价!” 梁夫人默了下,笑了:“原来二少也不是冲着我来的。” 这场商战,是为人亮底气,警告来的。 她同霍家老爷子有过几面之缘,想来二少也打听过她,并不以恶意为先,才手段这么……温柔。 “我从不事前狂言,赌咒发誓,向来以我之行,我之义,让别人知我为人,”梁夫人也很认真,眉目坦诚,“二少的话我记住了,也请你相信,美好的东西总有人愿意保护,人心越恶,越喜见纯善,不欲这份干净被人玷污,虽眼下缘分尚浅,我待小少爷的心,并不比二少浅,日后,二少拭目以待吧。” 霍煦宁眯了眼:“你最好是。” “不过眼下没时间细说这些,我们先去接对面,上聚日楼看看?” “嗯?” “小少爷被堵在楼上了!刚才外头那些腌臜话,二少难道不曾听闻?” “你的意思是……狗东西,看我不揍死他!” 二人立刻抬脚往外走,急匆匆朝聚日楼走,直接上楼,看到一群人堵在门边,也不细问怎么回事了,直接往上冲。 “都给我住手!” “我看谁敢造次!” 第47节 “拍拍拍拍屁啊拍!你家老头死了么这么丧气!我们小少爷同谁相看关你们什么事,哪来那么大的脸堵这,我们小少爷是要娶名门淑女的,你们一个个撒泡尿照照自己德性,少来沾边!” 霍二少上去就是一顿输出,直接骂街,镇场降温。 门口一静。 一时间就没一个人敢跟霍二少杠,无它,现在京城最流行的是什么,响云纱,夏妆面,你出头,怕不怕别人把你名字记住,以后再也买不了这些东西了? 更何况还有梁夫人……香氛…… 梁夫人就比霍二少就客气多了,面带微笑,优雅从容:“我倒认识不少温柔淑女,可与小少爷保媒,诸位还是别惦记了。” 他们二人同时站台,可以说是气场十足,门口瞬间就安静了。 可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没来得及过来的短暂的时间里,国公府的人比他们早一步到来……带来了赐婚圣旨。 还没来得及念。 甚至因为这通意外,都挤不到前面来。 第35章 你好,未婚夫 国公府这道圣旨, 是国公爷亲自带回府的,没人知道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了京,怎么就穿了大衣裳, 直接从皇宫回来的, 只知道他带回了圣旨, 温阮的婚事定了, 被皇家定下的, 谁都别想再打主意。 国公爷出现的非常突然,在他回府之前, 国公府里的人还在为温阮表现愤怒,尤其大卢氏,本以为是招揽温阮的机会,手段真的很温柔了,谁知蹦出来那么多跟着蹭机会的,孙家,呵,她便不多说,给周氏留点面子, 那薛恭林带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那么一通话, 是在羞辱温阮,还是在羞辱整个国公府! 再不甘心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啊,国公府名声不好,国公府的人能得得了好? 再有最后出现的男人怎么回事,谁把温阮截走了, 温阮到底在外头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非要在相看亲事的时候闹这种事? 还有那霍家梁家怎么回事, 瞧着是在对抗,实则一起赚了大钱,似乎对温阮的态度都有些暧昧…… 国公爷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带着皇宫下发的圣旨,说给温阮赐了婚,大卢氏看到上面的名字,差点没撑住晕过去。 她这回……怕是没做对,得罪贵人了! 国公爷不大满意府里的乌烟瘴气,叫主理中馈的大卢氏回去反省,二房的人一个不敢露头,周氏这边刚刚受过罚,也扶不起来,国公爷自己年纪也大了,一通劳累奔波下来,根本走不动,便指了一个老太太身边的人,过去聚日楼,宣告温阮这道圣旨。 这人跑到聚日楼,看前头闹得那么凶,都不敢往前挤,愣神几息,霍二少和梁夫人过来,直接震开众人,他更是被连累的退后了好几步,挤不到前面。 围观的人不认识他,没一个给他让路,个个扬着脑袋往前看,生怕是错觉,看岔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你们小少爷?里面不是温国公府小少爷温阮么?人家姓温,没说姓霍姓梁啊! 而且你们两家不是正在干架么?那外头的擂台战,又是推新品,又是打折降价的,双方铺子的掌柜不是恨不得把对方吃了么,怎么你们两个东家竟然和好了?? 这国公府小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霍煦宁已经知道是谁对小少爷污言秽语了,见这弱不啦几的男人竟然还没走,敢在旁边围观,直接一个飞踹过去把人弄倒,骑在人胸前,巴掌就扇了过去。 “你是哪个粪坑养出来的玩意,也敢到这儿来撒野?吃着蛆长大的吧,除了喷粪不会干别的,我家少爷你也配提!” “我……不……” 那个公子哥讲究文人雅派,肚子里有没有货不知道,反正表面是清瘦类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碰上霍二这种上来就蛮干的,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直接被揍了个脸开花,眼泪鼻涕一起流,眼眶是青的,嘴角是有血线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还有傲气,谈什么风雅? “二少息怒,莫要伤了自己的手,伤个好歹,不好同人交待。”梁夫人在侧温温柔柔提醒,揍人可以,别把人打死了,叫小少爷不高兴。 人是薛恭林带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被揍,这要真打死了……他没法同人家里交代! 他后背一激灵,感觉今天这事不对劲,不大敢继续,一个猛力把人从霍二手里拽出来:“二少饶了他吧,他今天知道错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按着那公子哥跪下冲门内磕了个头,他拽着人就往外跑,血呼啦冲出来,吓了路人一大跳。 霍煦宁也没想打死人,就是这口气憋的难受,想着跑了也好,看老子后头怎么收拾你!众目睽睽揍人,哪有背后阴人来的疼…… 没人拍门了,他自己上—— “阿阮开门,是我二少,我知道你在里面!”他一边拍门,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磨牙,“别人欺负你,你就干坐着?我那铺子不就在楼下,你为何不喊一声,哑巴了么! ” 房间里,温阮还没有推开六皇子,声音弱弱的:“你最近不是忙着么……” “少跟我贫!屋里那野男人是谁,有没有欺负你?”霍二少眯着狐狸眼,放声道,“屋里的听着,敢对我家小少爷不敬,我定杀了你!” 邾晏垂眸,看温阮,低沉声息落在他耳畔:“你姓霍?嗯?” 温阮有些痒,别开脸:“霍二少脾气冲,却没什么坏心,他同我结识多年,总担心我被欺负,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邾晏:“求我。” 温阮:…… 霍二也是因为担心他,才冒犯了六皇子,骂人野男人的。 “我……再为殿下做块竹皂?” 邾晏:…… 还是别提那皂了。 “你总是这般好欺负? ”邾晏意有所指,“不怕我,却听我的话?” 温阮知道,这话除了说彼此之间,还有方在外面发生的事,他面对刁难时的态度:“觉得不是欺负的时候,就不觉得被欺负么。” 邾晏:“你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温阮情绪倒真的没太大波动,“事情来了,解决掉就好,没谁的生活永远顺风顺水,什么意外都不出,偶尔来点事,也是人生乐趣之一么。” 邾晏想起少年挑暗渠子时的气派,有点凶,有点疯,像来劲的小豹子。 可见这人也不是没脾气,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欺负的,他生过气,别人毁他田地,拔他秧苗的时候。 温阮反问邾晏:“殿下不是也没生气?” 邾晏:“我都离席而去,又掳了你,还没生气?” 温阮摇了摇头。 他总觉得今天的六皇子有点不对劲,有点之前没有的疯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到了情绪,但说生气,好像也谈不上,他似乎有点别样的亢奋,或者说,愉悦……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殿下现在可还难受?”温阮感觉沾在对方衣服上的酒气蒸腾出来,味道更为绵长,但不再是辣辣的那种熏的难受,反而醇厚回甘,温柔了许多。 邾晏没说话。 温阮:“那殿下可不可以放开我的骨头?” 邾晏:“不可以。” 温阮:…… “殿下好像很擅长说不可以。” 邾晏:“你也可以说。” 温阮深吸一口气:“殿下不可以再摸我的骨头了。” 邾晏:“哦。” 听到了,但不听,不认错,不改。 温阮:…… 你是狗么? 说到狗,黑狗来了,蓝田根本牵不住,它直接嗅着主人的味道来了,一路冲到三楼,蹲在门口叫。 “汪——汪!呜汪汪汪!” 周遭一片安静,门口众人再次愣住。 不对,这黑狗……不是六皇子的狗么?莫非里头的野男人……莫非六皇子在里面?是六皇子抢了人? 那他们敢堵在门口拍门,是有多大勇气?该不会到明天,连累的全家人一块跟着凉了吧? 但是里头没有人应。 黑狗叫了好多声,里面连个制止的声音都没有。 众人又迷茫了,到底是不是? 楼下,师牧云也很迷惑,问蓝田:“他怎么这般气定神闲?就不怕出事?” 蓝田:“殿下的局,不会有意外。” 他看了眼天色,时间差不多,也该来了。 “我我有圣旨——” 国公府管事终于冲到前面去了:“皇上给温国公府小少爷温阮赐婚,择日与六殿下完婚!” 圣旨是国公爷在宫里接的,带回了国公府,他一个出来报信的小管事,自然不能随便带在身上,但他拿出国公府牌子亮明身份,经常在京城走动,周围也有认识他的人,这事从他嘴里说出,自做不得假。 不看热闹的二皇子三皇子懵了一瞬。 懵完狂喜,这事成了啊! 二皇子心想,父皇果然是最爱我的,这是听了我的建议啊!我在父皇那里最有面子,父皇如此宠爱我,心属于我,这将来的太子位……舍我其谁! 三皇子心想,果然我母妃最有面子!父皇一时对我不满又如何,后宫有母妃助我,但凡我提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母妃竟如此给力,让父皇直接给老六赐婚了! 老六如此‘清新脱俗’,什么都看不上,正好,你别娶妃了,娶个男人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夙愿已成,惊喜之下忘了关注其它,比如事情为何这般顺利,一个丢了十几年,才找回来,甚至才回京的小少爷,怎么就被父皇知晓了?还正好在这个当口赐婚六皇子? 当然,天子富有四海,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但他没想起时,是谁提醒他的?他又是怎么认为,温阮和邾晏很合适的? 温瑜也非常惊喜,嘴角高高翘起,恨不得围着这楼跑一圈! 竟然成了啊!怎么做到的,谁出的力?枉他还在这里瞎费力气,各种担心!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皇家婚约不可能退,他那便宜弟弟要跟变态皇子绑定一辈子,自己也可以终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温瑜觉得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重回一世,并没有想让他吃苦,未来锦绣享福之路,他定会好好珍惜。 正想着,忽见街角有熟悉的人影经过,修长,温润,风度翩翩,正是未来探花敬宇青! 温阮对便宜弟弟的热闹不再感兴趣,立刻离开聚日楼门口,走向那个街角。 走了很远,都没有遇到人。 今日无缘么? 他皱了眉,刚要转向另一条街巷时,突然听到一个盼了很久的声音—— 第48节 “这位公子,请留步。” 温瑜回头,看到了敬宇青。 彼时阳光正好,微风徐徐,青年右手抱着一摞书,左手修长指尖拎了一只小巧荷包,气质温润,眼神柔和:“这可是你掉的荷包?” 温瑜往腰间一摸,果然掉了。 原来不是没缘分,这人就在这条街上,只是方才进了旁边的书铺,一时失去了视野,他没看到,人一抱着书出来,就捡到了他的荷包。 虽然此刻没有灯火阑珊,温瑜还是想起了那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本就该是属于他的缘分。 或许上辈子,温阮就是这日和敬宇青遇到的? 上辈子没有温阮相亲这一出,但好像温阮也在这几日,来了聚日楼。 敬宇青也看到了温瑜的脸,讶异一声:“原来是你。那日多谢了。” 温瑜笑着接过了荷包,大方从容:“令堂身体可好?近日天气反复,可要好生照顾,莫要再染了风寒。” “母亲很好,多谢你挂念,”敬宇青多看了温瑜一眼,“公子如此孝顺知礼,育子如你,亦是长辈福分。” 温瑜自谦了两句,看到他抱着的书名:“你也喜欢游记?我前些日子看过此书,内里词藻华丽,描写精妙,颇为引人入胜,尤其对雁荡山的游览观摩……” 敬宇青听他说完,眸底微亮:“我之感悟,竟与公子相同。” 当然会相同,温瑜心道,这就是上辈子探花和温阮回门时,聊的内容,不过温阮看法与探花不同,说小看怡情,能放松心神,看多了也不合适,劝探花莫要太过沉迷执着。 他就不一样了,他会理解敬宇青的一切,包容敬宇青的一切,永远不会同他有隔阂,也不会吵架。 温瑜笑着提议:“相逢有缘,若兄台无事,不如去饮一杯?” 敬宇青今天还真没什么事,母亲的病好了,自己的课业告一段落,正好能休息:“敢不从命。” 二人相携离开。 温瑜这时并没有想到,游记这类的书,纵然能让人放松,消磨时间,但这人是探花之才啊,现在还没考中,怎么能放松课业,专门研究这些?若心思全过来,心志散了,怎么科考中举? 他不但没想到,只顾和人聊得开心,还引为知己,饮了很多酒,有上辈子记忆,知道敬宇青为什么事担忧,还隐隐点到了这个点,暗示自己可以帮忙,越聊越说,气氛越氤氲,朝暧昧方向走了。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不需要,他是国公府公子,纵然庶出,身份也并不低,且也一门心思研究过书本,在京城很有才名。 他其实好好做自己,就能有路走的。 …… 聚日楼,三楼,房间里。 温阮听到门外声音,惊的不轻:“赐……婚?我和你?” 邾晏闭眸:“我听到了。” 温阮:“怎么可能呢?我和你……” 邾晏睁眼:“你果然喜欢那个姑娘。” 温阮:“我没有!” “既没有,”邾晏眯眼,“因何排斥?” 温阮解释:“不是排斥,是惊讶,你我分明没怎么……” 邾晏:“那就是答应了?” 温阮:…… 他突然浑身力气消失,懒懒靠着墙,看邾晏:“我不答应,有用么?” 邾晏:“显然没用。” 温阮明白,没有人可以抗旨,在这个世界,这是不被允许的事。 不过脑子一动,他也反应过来了,皇上根本不认识他,纵然有意为六儿子择亲,也不会想到他,若非有人故意为之,提前布局,根本不可能出现这道圣旨。 而一般人,布不了这种皇室高端局。 他心中跳出一个离谱的猜想,直直看着邾晏:“你做的?你喜欢我?” 邾晏挑眉:“你总是这般自恋?” 温阮:…… 所以还是琵琶骨的事。 邾晏:“我的琵琶骨,你养不好,我只能亲自来养。” 温阮无力:“殿下莫要开这种玩笑。” 邾晏:“我从不开玩笑。” 温阮却觉得不可能,虽然六皇子的确有点疯,对琵琶两个字有特别的执念,但也不至于如此,他见过山里杀敌的六皇子,那样的招式,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君子风范,不会是这样的人。 想起之前那一幕,他突然有了灵感:“你是不是在躲避?” 邾晏:“嗯?” “二皇子和三皇子似乎都很想让你成亲,还带了画册,你没有意中人,又不想随便被安插个钉子,无法确定谁是安全的,不如……找个知道底细的。” 温阮越说越觉得是这样:“我同殿下认识时间虽短,但莫名其妙有了些牵绊,来峰山上……我们还曾订过契约,殿下若把我放到身边,能随时看管,还不怕秘密泄露。” 山洞里发生的事尤其微妙,有些纸已经被戳破,那些让六殿下丢面子的社死场面不必再提,但很明显,他们算是绑到了一条船上。 邾晏:“敢么?” 温阮:“嗯?” 邾晏眼眸很深:“同我成亲。”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另外一份契约。”皇上圣旨都下了,改又改不了,温阮直接冲邾晏伸手。 邾晏:“嗯?” 温阮抬头看他,眼睛清凌凌的,干净极了:“不是要一起嗑药丸子?” 你自己的规矩,忘了? 邾晏:…… “这次不用。” 温阮也不在意,大概上回的药性还没过。 邾晏扣住他的手:“所以别想着逃,知道么?我的猎物不允许死于他人之手,我杀人什么样子,你见过……” “不跑,反正我现在也没喜欢的人,”温阮乖巧点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婚约,应该是有期限的?” 邾晏眼梢疏冷:“你想喜欢谁?” 温阮:“未来的事,谁知道?” 邾晏低眸看他:“所以这是你答应成亲的关窍?” “肯定要考虑啊,”温阮看着他,“殿下既然计划周全,应该也想到了?” 邾晏:“可以谈。” 温阮一脸果然:“既然是权宜之计,总得多考虑考虑,未来要一起生活……呃,我同殿下,是要一起生活吧? ” 邾晏:“你会搬到我府邸。” “那一些习惯规矩都得说出来对一对了解了解了,”温阮很认真,“殿下的忌讳我都知道了,就会记得避开,互相留有隐私,也不会矛盾吵架,将来离开的时候也就……” 邾晏突然咬了一口温阮肩膀:“还没成亲就一口一个走,你倒是想的很周全。” 温阮嘶了一声:“殿下别气,来,深呼吸,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邾晏:…… 温阮:“我好像有点放肆,我以后……能这样同殿下说话么?” 邾晏:“我说有用?你不怕我。” 温阮:“也……怕的,偶尔怕。” 邾晏:…… 温阮:“明日……我还去你府上么?” 邾晏扣着他的手发紧:“你要反悔?” 温阮:“只是在想,有没有必要。” “不是一回事,”邾晏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巴,抬高他的脸,“就如同我现在跟你说,药,还敢停么?” 温阮:…… “我不……” 邾晏:“不,你想。” 温阮一个发力,终于挣开他的手:“不,我只是想提醒殿下,你的衣服……开了。” 邾晏低头,这才发现一阵厮磨,衣襟扣子开了,这一退,衣料滑下,露出大片胸膛。 温阮适时低头,唯恐尊贵骄傲的六殿下难以面对此时的社死,但出乎意料的,这回六殿下似乎并没有很介意,唇角还勾起来了。 “你看到了?” 温阮用力摇头:“我没看到。” 邾晏:“你看到了。” …… 方小侯以顽强意志抵御了小猫咪的软萌攻击,终于披荆斩棘抵达聚日楼,又是生龙活虎,猛汉一条,上来就准备踹门:“阿阮我来了!到底是谁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我干死他!” 他脚抬起来的同时,门被打开,邾晏走出来,将温阮护在身后:“你要干谁?” 温阮抚额,简直没眼看。 方锐一路跑来风风火火,还没顾上听说圣旨赐婚的事,但他有种动物般的敏锐,直觉这时候不大对,立刻转身往楼下跑:“那什么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六皇子他是不敢干,有六皇子在,阿阮必不会受了委屈,但别人他敢干啊,听说今天有人对阿污言秽语来着?这孙子是真的敢啊…… 于是被霍二少揍了一顿,包成猪头脸的猥琐公子哥,又被方锐暴打一顿。 第49节 方小侯可是武将世家出身,力气大,直接把人给打骨折了,乱说脏话的下颌骨,让人能走能动,问题也不大能好,就是接下来小半年别想好好吃饭。 你不是嘴臭么,吃粪就好了啊,吃什么饭! 聚日楼里,六皇子指了指身后温阮:“他今日同我相看,父皇旨意已下,诸位这是不满意?” 那肯定是不敢的,之前不是太快了,没看清人么? 所有人齐齐后退。 一楼厅堂,师牧云看着这一幕,想起最近几日种种,倒抽一口凉气:“旁的不说,你们六殿下,是真的狗啊。” 今日之事对别人来说很突然,对邾晏来说一定不是,他早在皇宫内外,从内侍到后宫,全部都布好局了,别人以为是为了自己在努力,其实全是为他搭桥铺路…… 这人只是表面上不急不躁,没干任何事而已,其实心里转的全是脏心思! “原是早想好了,要拐人小少爷是不是!” 蓝田沉默半晌,没好意思反驳。 第36章 才定亲的男人好可怕 皇上赐婚温六皇子和国公府小少爷的消息一传开, 果不其然,国公府炸了。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窃窃私语, 眉飞色舞, 谈新找回来的小少爷是什么命, 怎么这般厉害, 谈六皇子那般危险, 竟然要和府里成为亲家,谈国公爷一回来就把掌家二太太给罚了, 是不是就因为她在这里边做了点什么事…… 二房主院,大卢氏阖眸,还真是失算了。 侄女兼儿媳小卢氏给她换了盏热茶:“本以为是无人撑腰的小可怜,娘好心,愿意照顾他,给他铺了条光明路,谁知人不稀罕,竟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皇家哪里那么好混,又是男妃, 旁的不说,子嗣就是个问题, 六皇子尊贵是尊贵,脾性可不好说,未必是什么好枝,能栖的安稳,娘不必太过忧心。” 大卢氏看了儿媳一眼, 叹:“我忧心的哪里是这个,国公府……总归还是要争的, 我们不想死,必得别人亡。” 她的公公,上一代国公爷,前头有个嫡妻,生了嫡长子,就是现在的国公爷,可这又如何,前婆母死的早,还不是她现在的婆母王氏续弦上位了?王氏一个儿子一个儿子的生,上拴得住老国公爷的心,下治家有手段,前头嫡妻留下了个世子又如何,到现在,还不是没站的地了? 如今这位国公爷真的是没本事么?未必,他也是幼承庭训,慢慢成长起来的,可他一个人,没有办法抵挡后宅前院,王氏和王氏儿子们的洪流,所以他就算能顺利承爵,是大房嫡脉,后嗣也单薄,儿子死的死蠢的蠢,孙子更是一个没有,长媳生不出男丁,房里得了孙子,也会都失去…… 大卢氏嫁的男人是二房长子,王氏生的第一个儿子,立场天然站这边,王氏几十年经营,战场已经打成这样,她怎能不努力,把这个国公爵位抢过来,落袋为安? 如果她没抢过来,二房不能立住,真让温瑜或温阮上位,那未来,国公府不可能是她们的,这里不会有她们站的位置,扫地出门还是轻的,身死财消都有可能。 富贵安稳的日子从来不靠运气,是要用谋的。 温瑜她不算担心,这么多年她捧着哄着,各种话术洗脑,早已根深蒂固的认定这个位置不可能是他的,再有心眼,也只会往旁的方向努力,可是温阮…… 这孩子太聪明,太通透,明显不会。 若能在娶妻一事上使点劲,软化他,笼络他,是个很好的方向,若不能,也可直接毁掉,可现在……人背后真的站了一位皇子,还怎么毁? 她现在并不确定温阮有没有承爵的心思,可于他而言,只要他想,机会就比其他人丰富的多。 若如此,她们二房…… 也幸好,婚约对象是个男人,不会有子嗣。 “走一步看一步吧,府里不是还有茹姐儿?她还没嫁呢。” 大卢氏眸底掠过暗芒,周氏到底是个蠢的,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让亲女儿多亲近信任,反倒对二房颇为亲近,小恩小惠捧杀哄夸,果然是拿捏小女孩的利器……若能利用一把她的婚事,未必不能为助力。 见小卢氏不忍,她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巨大声响:“你别忘了,我这都是为了谁。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狠,你十岁那年的苦日子,还没过够是不是!” 小卢氏眼眶一红,提裙跪了下去:“儿媳不敢,姑母大恩,此生难报,断不会忘了谁亲谁疏!” 大房院里,周氏也呆滞了,完全没明白,怎么就前脚她还‘放低身段’拉拢温阮算是成功,后脚温阮就定了亲,定给了六皇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想孙家竟然是个蠢的,不能成事,她就不该找孙文成,该找梁夫人的,一时想温阮有这个苗头,她怎么没看不出来,这人到底哪里得了六皇子青眼? 总之无论如何,她的计划破灭了。 她好像……失去了拿捏温阮的机会?花皂方子什么的,也打算不了了? “我可怜的茹姐儿哟……” 周氏后悔年轻的时候太单纯,如果早一点学聪明了多好?早年年轻气盛,经不住二房挑拨,同是长房的二弟媳又太美太出挑,她一心想压过去,见天和人别苗头,怎么就没看透二房的面甜心苦?若早知道…… 人生,哪里有什么早知道。 她已经这个岁数,绝不会后悔过往,否定自己,自怨自艾的悲惨过活,她要重新找到方向,寻找胜利的可能……庶子温瑜,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可以指望一下? 温阮被六皇子送回府的时候,国公爷温列亲自在门口迎接。 虽已是花甲之年,老爷子身材却从保持的不错,相貌纵是老了,也能看出年轻时一二风姿,曾经必也是美男子过,只是如今鬓角斑白,眸底略有浑浊,已没什么气势,看起来圆融没脾气。 “多谢六殿下送我这不成器的孙子回来……” 寒暄几句,他又对着温阮训诫:“如今婚事既定,往后便收了心,少在外面惹事,不许忤逆六殿下,要温善端良,体贴包容,可知道?稍后你随我来,我有东西予你。” 见邾晏没有进门做客的意思,寒暄两句就言告辞,温阮便同他告别,随温列走进院子。 这是第一次,温阮走进温国公府最大的正院,国公爷的起居之处。 这里很大,很繁华,温列日常起居只占了很小一部分,这里的摆设风格,也与外面繁华富贵风向完全不一样。 温阮看到了一幅画,是教子图,上坐父亲慈爱,看着还是孩童的儿子调皮;看到了小巧精致的核桃雕,成年人手把玩略显小,但是孩子一定会喜欢;看到了一叠旧书,书名并不深刻难读,但都随处可见,哪里都能买到,这一叠却放了很多年。 自己起居空间摆放之物,一定是很喜欢,或者有纪念意义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位祖父,有过一段还不错的童年,父慈子孝,备受宠爱,或许也曾心怀壮志,但却被抛弃了,母亲早亡,继母进门,有了后娘,自然也就有了后爹。 成年之后,他可能与妻子感情甚笃,插不进第三个人,奈何夫妻缘浅,妻子留下两个儿子,也与他分离,也可能婚姻并不那么满意,但无法再选择其他人…… 他在外人眼里,人生是不那么顺利的,到老了发现无力回天,干脆就摆烂了,或者豁然了,接受了,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阿阮。” 温阮回头,正正对上温列的眼睛,在房间里,阳光暗影里,这双眼睛似乎又没那么浑浊,让他看不太清了。 温列递过来一本小册子,似乎是他整理出来的一个私库:“与皇家的婚约,是我父亲还活着时,酒话为晚辈赖来的,当时并没有言定是谁,皇上也没有表态,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会再提起,不曾想宫中有老人还记着,机缘巧合最近几日重新传了起来,便有了你与六皇子这桩婚事。” “圣旨既下,无可更改,我这里没什么叮嘱的,只送你一句话:人生要自己顺意才好。” “若你只贪求享受,就莫怪六皇子性子不好伺候,若你求恩爱不疑,就莫要向六皇子讨要过的恩赏,以心待之,若……总之谁的人生都是一样,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难所求都能得到,不若想开些,畅快自如。” 温阮恭敬将小册子接过:“孙儿受教。” 这是他第一次见国公爷,对方出乎意料的……坦诚。他愿意住到国公府,与国公府多接触,是为了找出仇人,到底是谁那么想杀了他,却又好似存在什么顾虑,现在看没什么结果,国公爷也让人怀疑不起来。 这个国公府,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之前几次他在泗州,除了穿来那一次,对方杀意似乎并不强烈,上次在来峰山就很不一样,六皇子那般身手,都为了护他中了毒。 对方可能快要等不及了,他得努点力,早些把人抓出来才是。 温列:“行了,你自去忙你的事吧,我有老友相约,不日外出,归期不定,你之一应婚仪准备,自有长辈帮你操办,即婚嫁与皇子,该有的不会少了你的,安心去吧。” 温阮:…… 虽然他住回国公府,的确打着找机会赚点钱的主意,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机会。 国公爷说的,是嫁妆的意思么? “是。” 他安静告退,回了小竹轩,南星来报,之前借出去的马车,现在也还回来了,对方备了一份礼。 问过礼不算重,但心意十足后,温阮就暂时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准备明日和六皇子的见面。 婚约定下,婚礼一应操办筹备需要时间,但见面的约定,自己就得立刻履行。 温阮围着房间转了几圈,发现又没什么好准备的,毕竟他与六殿下只是协议成婚,又不是真的情之所至,两心相印,结白首盟约,太正式了反而会给对方压力,何必呢? 他没再过多纠结,寻常心待之,第二天一早,见天气很热,响云纱衣服又忘在庄子上没带回来,随便挑了套苎袍就出门了。 抵达六皇子府邸,瞬间有些愧疚,自己这不修边幅的样子是不是过于简陋了。 六皇子府开了正门,铺了红毯,是别人娶亲时用的那种大红色,宽宽长长的红毯,一路往里。 寻常高门大户出入一般都是走侧门,正门非大事不开,六皇子这个,温阮迅速扫一下,通过拆掉门槛留下的痕迹就知道,起码一两年没怎么开了…… 走进庭院,一路繁花似锦,精心侍弄挑选的各色花卉,粉白黄红单瓣重瓣交错,精致小巧的红灯笼错落挂在枝条各处,轻灵飘荡的水红纱旖旎温柔,小桥流水,慵懒锦鲤,自青石小径到悠长庑廊,可以说是十步一景,无处不美。 温阮觉得自己的脚都有点踩不下去。 他和六殿下,好像只是圣旨赐婚,还没成亲?他是来错了什么旁的地方么? 可周围景致实在是好,他一个没经住诱惑,脚就踩了下去,一步一步,走上了长长的抄手游廊,还没怎么欣赏,就看到转角处一抹身影,六殿下来了。 穿的……也是一套水红袍子。 邾晏相貌俊美,往日不苟言笑,眸底疏冷淡漠,似天边月,山巅雪,让人只能遥望,不敢碰触,今日这一身水红衣袍,给他气质里添了暖色,变得不那么远,玉树琼枝,丰神俊朗,他似乎适合一切的衣服风格,尤其华丽绚烂的这种。 特别好看。 很配他。 邾晏大踏步走近:“看来你很着急见我。” 温阮再一次后悔自己过于随意的衣服,都没特意装扮一下,怎么看都有些敷衍,就像是睡过头了,随便抹把脸,套身衣服就来……这么解读的话,那确实挺着急的。 “殿下……日安?” 邾晏随意打量了他一眼,倒也算满意:“看来你很适应同我相处。” 很放松。 温阮:…… 邾晏:“随我来。” 今日有些热,他并没有带温阮去正院正厅,一路带着他去了水榭凉亭,皇子府的湖景很好,亭子搭的古朴雅致,极有韵味,最难得没有蚊子,浅青纱遮帘,内里长几方桌小榻都有,可坐可卧,大小软垫不一而足,前面长几小方桌都有,茶酒瓜果,兽足薰香,雅致插花,应有尽有。 “殿下的府邸很漂亮,这水榭尤为舒适。”尤其湖风吹过来,温阮惬意的想要闭上眼。 邾晏:“想搬过来住?” 温阮:…… “并没有。”他机灵地转换话题,“殿下寻常在府里,喜欢做什么?” 邾晏:“弹琵琶。” 温阮这才看到,长亭角落大剌剌摆着的,不就是一把琵琶? 第50节 ……他就多余问。 邾晏:“想听?” 温阮摇头:“也没有……” “同你夫君承认心中所想,并不丢脸。” 邾晏顾自将琵琶取过来,指覆弦上,弹了一曲。 温阮:…… 他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很好听,悠扬婉转,丝丝入扣,六殿下指法技巧似乎也很不错,修长指节在琵琶弦上拨动,时快时慢,时而慢捻轻抹,似怀了满身柔情,时而挑拢勾弹,拨若风雨,弦音铿锵,一首曲子在他的手里,似乎弹的不是琴,是心声,在同一个人倾诉着什么。 一曲毕。 邾晏大掌抚停琵琶弦:“听出是哪首曲子了?” 温阮:…… 他就知道很好听,哪里知道什么曲。 “我其实……”他微垂眸,长睫鸦羽般落下,“此前从未听过琵琶曲。” 邾晏忽然想起,他扒拉到爪子下的这个少年,幼年走丢,长于乡野,不知吃过怎样的苦,磨练成现在如修竹般坚韧,智慧本领无一不出色的样子。 步履坎坷,耽于忧患,怎会有闲情雅致听曲,习曲,又哪来的机会? “有向学之心也是好的,我可教你。” “真的不必,殿下,”温阮婉拒,“我于此道并没什么天赋。” 邾晏视线不经意略过亭外,对温阮道:“这把琵琶不适合你,稍等,我拿另一把予你。” 温阮:“真不……” 必还没说出来,六殿下人已经消失了。 ……就这日子,能过好? 温阮十分怀疑。 邾晏并没有亲自去拿琵琶,吩咐蓝田后,自己转去前边侧院,推开门时,还非常小心的脱下水红色外裳,挂在屏风边:“问出来了?” 师牧云摇头:“虽邬复在刑部任职多年,手下冤案不止一个,但他眼光精准,手段颇高,经手过的案子难见人敢站出来,这次闹大的织女失踪案,我们只找到了这一个知情者,但他嘴紧,什么都不说。” 邾晏看到地上的血:“上了鞭?” “不上刑他不招啊,”师牧云有点得意,“我现在已经知晓,邬复这回捅了大篓子,此次失踪案苦主与梁家有关,以梁夫人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 “只这些?”邾晏蹙眉,很有些嫌弃。 师牧云:“你不是说很重要,任何进展都要知会你?” 邾晏转身就走:“没有大突破不要喊我。” 他取下屏风上水红色外袍,小心抖开,重新穿上,出门接过蓝田拿过来的琵琶,回到凉亭。 温阮正在逗狗子。 黑狗过来找他玩,不知道从哪叼出一颗薄木做的飞盘,他十分配合的玩了起来,他扔,狗子追出去接,扔一回,接一回,凉亭挨着水,虽他没往水里扔,但狗子跑动起来仍然看着惊险万分,十分刺激,温阮又是鼓掌,又是加油打气,十分欢乐,狗子更是,同它玩的人正向情绪那么明亮炽热,它不疯才怪。 见邾晏回来,温阮眼睛亮晶晶:“它好聪明,好像我说什么它都懂!” 邾晏嫌弃的推开靠过来的狗子,话音淡淡:“嗯。” 温阮:“我现在可以知道它的名字了么?” 邾晏:“……叼神。” 吊……什么神?六殿下你再说一遍!人家本是条好狗,为何要给人家起这么和谐的名字!你哪怕倒过来呢…… 温阮想了想,神吊,好像也不太合适的样子。 邾晏指了指他手里的飞盘:“它很会叼东西,只要看到,必不走空,乃是打猎好手。” 温阮:…… 原来是这个叼啊。 “是不是有点太霸气了?”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邾晏:“所以日常都喊它小名,刀刀。” 刀刀啊。 这就可爱多了么。 温阮揉了把狗头:“好刀刀,很高兴认识你呀。” “汪!”刀刀回了个极热情的贴贴舔舔。 邾晏无法打败少年和狗子玩的热情,新拿过来的琵琶也被人弃若敝履,完全无用武之地。 他只能加入。 二人一狗玩了好一会儿,气氛正酣时,邾晏又瞥到了凉亭外的人…… “它喜欢吃什么,你可知道?” 温阮当然摇头:“不知,它现在该进食了么?” 邾晏:“我去拿予你。” 他再次离开,再次吩咐蓝田做事,再次去往前边侧院,推开门,再次将外袍脱下,小心挂起,才往里走。 师牧云:…… “你今天什么毛病?” 邾晏淡淡扫了他一眼,有杀气,也有旁日不怎么见到的,类似于炫耀的东西。 “小少爷过来了?他在府里?我去打个——” 师牧云反应过来往就外走,被邾宴伸手拦住。 “又不是来见你的。” “不是吧你,这么小气?” “说吧,问出了什么?”邾晏以行动证明,就是这么小气。 师牧云:…… 算了,放过才定亲的男人。 “还真是同你家小少爷有关了,霍煦宁你应该知道?你家那位的好友,生意上有合作分润,”师牧云道,“霍家今次在京城上的那种布料,响云纱,又好又贵,据说为了研发它,霍家从两年前起,就改良了织布机,新的织布机速度又快,织出来的布又好,以前一个织女三五天才能织得的布,换了这台织布机,用不了半天就能好,他家生意做的大,这织布机在今年也传进了京城,机子织的快,织的好,没机子的织女……可不就接不活了?有业界对手以此为由,攻击霍家害人,夺织女生计,又逢屡有织女失踪,疑似活不下去了自杀事件,这事就闹大了,押到了刑部案前。” 霍家,织布机。 邾晏想起温阮似在遮掩,却并没有藏的本事,是他做的? “继续,没大进展不要叫我。” 邾晏转身离开,小心取下没沾到血的水红外袍,认真穿上,转出来找蓝田,要狗子的口粮。 刚走几步,又想起一件事—— “若温阮问起竹皂,你就说是你摔碎的。” 蓝田:…… 想起那匣子被六皇子勒令好好收起来的皂沫子,他感觉那么碎,很少人看不出来不是摔的。 “小少爷……很聪明的。” 虽然不一定问,但如果问了,被这么敷衍,一定能听出来。 邾晏唇微抿:“他不会问。若真问了,你便道意外。” 六殿下再次回到凉亭,表面从容自如,暗地里鸡飞狗跳,越近温阮,还能似闲庭信步,水外外袍翻滚出云纹,芝兰玉树。 “喏,喂吧。” 他将刀刀的特制狗食递过去。 “多谢殿下。” 温阮和狗子主人一起喂狗,狗开心极了,啪嗒啪嗒吃的很香。 “殿下……是不是很忙?” 邾晏拿骨头饼棒的动作顿了一瞬,非常短,不注意看不出来:“不是同你说了,我今日无事,很有空闲。” 温阮很不想折六殿下面子,但是—— “可刚刚那个亭外叫殿下的人,又来了。” 他细白手指指过去。 邾晏:…… 第37章 你觉得我要亲你? 再次返回前方侧院的邾晏, 慢条斯理脱下水红纱袍,慢条斯理挂到屏风上后,拿起边上鞭子, ‘啪’一声—— 空中甩出清脆响声, 凌厉抽向师牧云。 师牧云反应奇快, 像是经常遇到类似的事, 早有预判, 飞跳着躲开,只袍角没躲过, 被无情的鞭子卷去了一角。 “你怎么……呃,我打扰到你们了?小少爷生气了?我这就亲去道歉——” “啪——” 鞭子再次落下,就抽在他脚前的地板,若不及时停下,非要往前,这脚就别想要了。 师牧云:…… 他盯着自己脚尖,猛的一拍脑门:“嗐!我去干什么,你的小少爷,得你自己哄嘛!” 他转过头, 狐疑地看向六皇子:“你会么?” 邾晏:“闭嘴。” 第51节 师牧云:“殿下别讳疾忌医啊,什么事不懂同我说, 我好歹有几个红颜知己,看透世间情爱之事——” 邾晏闭了闭眼:“到、底、又、怎、么、了?” 师牧云不要太懂分寸,立刻指了指里面小房间:“吐口了,但要求见你,只同你说, 我不够格。” 邾晏淡漠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嫌弃:要你有什么用。 也没放开手里鞭子, 皇子带着武器就进去了。 不多时,出来了。 鞭子尖上滴着血。 师牧云:“没招?” 邾晏:“招了。” 师牧云:“人呢?” 邾晏:“死了。” 师牧云:…… “行吧。” 这个人他们得到的很偶然,身份也非常微妙,本身就是阵营里要处理的对象,绝不可能日后帮他们作证,且已经重病在身,还中了毒,本就活不了几日。 “那我把里边收拾一下就……离开?” 邾晏:“不然?等着我请你吃饭?” 师牧云:…… 所以没有是吧? “我也不能和小少爷打招呼?” 邾晏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这么喜欢他啊,占有欲十足,都不愿意让别人看一眼。”师牧云大怀欣慰,这位六皇子,终于沾点人气了。 邾晏:“你总是这般自负?” 师牧云:“嗯?” “喜欢人,怎么可能?”邾晏微抬眸,看向天边,“我走到今日,不是为了喜欢谁的。也不需要。” 师牧云:“小少爷聪敏慧丰……” 邾晏:“不错,世间无人能配得上他,但我,配得上一切。” 师牧云:…… 你到底要别扭多少年?很好,我等着你将来被打脸! 你一定会吃爱情的苦!小少爷虐他! 温阮此刻正搂着黑狗刀刀,靠在软垫上看信。 今晨他出门的时候接到的信,当时没来得及看,急匆匆揣到怀里,没想到正好有时间,便展开细看。 是霍二少的信。 信上说这次到京城本是想多和少爷聚聚,怎么吃怎么玩都计划好了,奈何突发事故,他最近很忙,怕是没时间来看少爷……究其原因,还是商战。 温阮在两年前为夏日衣衫烦恼,发现响云纱市场空白,努力回想与之相关的生产流程,讲给霍煦宁的同时,也顺便下了大心思,改造了织布机。 他当时的目的很简单,改善布匹生产速度,研发出更好更适合季节的布料,让所有人受惠的同时,也方便了自己的生活,百利而无一害。霍家从商仁义,又诚信为本,大家理念相合,合作也一直不错,江南商路欣欣向荣不说是他们的原因,至少有他们的一份贡献。 好东西发展出来,自然是要向四外推广的,纺织机的变革,也一定程度上对产业造成了影响,算是一次小小的升级,变革的方向从长远看利好所有人,短期看肯定也是有人利益受损的,比如一部分信息没那么灵通,立场不一样,不愿意接受新东西的织女,硬抱着家里老旧织布机干活,速度质量跟不上,所能挣得的钱财可不就少了? 霍家不是不能解决这些事,类似困难他们经历处理过不知多少,这个时期多砸点钱不算什么,前期投资而已,产业成熟了,后面都可以赚回来,他们有很多应对方法,比如免费‘租’织布机给织女,免费教学,约定一个合理的时间数量,如果织女能提供足量合格的产品,他们不但照原本商量好公道的价格购买,还会免了这个租金,只要质量保证,甚至可以再签一份契,霍家可定向收购她们所有产出,从原料蚕丝线,到布匹样式怎么选择,到布匹织成后的销路,霍家全部给予保障,让她们后顾无忧。 在江南道,这个产业铺开的又快又好,织女们没有不合作的,甚至赚的钱更多了,天天盼着这些新布卖出去,产业生机勃勃。 可现在来到京城,就不一样了。 京城地面有京城的商家,各自有利益牵扯,市场就这么大,都被霍家吃了,他们吃什么?他们找不到良策应对,自己又无法拿出好的竞品,可不就使歪心思了? 他们开始各种给霍家找茬,商路渠道没办法,就从官衙这方向来,比如你少了哪道手续,哪个证签没有办,你做到的,他们卡你,你没有那么全面的,他们更卡你,总之别人办事差不多就能行的,到了霍家这一准不可以。 还有织女这事,他们以‘灭人生计’为由,攻击霍家为商不仁,戕害人命,是煽动民间流言,还告了官。 京城因位置特殊,氛围与州县不大一样,商官有利益勾连并不鲜见,他们玩这一招比别处更擅长。 霍家铺子前些日子生意的确好,的确赚了很多钱,把商界气氛带的热热闹闹,可这又怎样,霍煦宁现在仍然要打起精神应对这些,麻烦一波接一波,到处都是。 温阮看完信,微低了眸,长睫如鸦羽落下,久久没有动。 他不相信这些京城商人看不到产业升级的好处,层次越高,站的地方越高,越明白这件事的长远利好所在,可就因为他们吃不到这独一份,或者舍不得失去眼前利益,便要欺负生人,将人赶出去,宁愿保持现在,也不想发展。 比起霍二和梁夫人点到为止,很有礼貌的友谊赛,这才是真正会见血的商战。 “汪!” 狗子见他久久不动,贴过来蹭他。 “没事,好刀刀,”温阮揉了揉狗子脖子,“咱们都这么厉害,会搞定的,不是么?” 霍二不是任人欺凌的性子,做为霍家下代家主,他走到今天并非一帆风顺,左不过又一次历练罢了,他相信朋友的实力。 六皇子回来了。 与之前两次不同,他这次的脚步尤其轻松,更像闲庭漫步,身上的水红纱袍也是,跟着走路的动作飘逸翻滚,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温阮若有所悟:“殿下忙完了?” 邾晏:…… 他犀利的眼神看向狗子,黑狗刀刀正卧在温阮身旁,整个身体和温阮贴贴,下巴甚至过分的枕在温阮大腿。 温阮还温柔的摸了摸狗子的头:“它很乖,一点都没闹。” 都这待遇了,它还敢闹? 邾晏面无表情伸腿,踢了下狗子屁股。 不重,但驱赶意味很明显。 “汪——汪呜呜汪!” 狗子明显不怎么愿意,骂骂咧咧的站起来,留恋的和温阮贴贴,才委委屈屈,骂骂咧咧的离开。 温阮:…… “它在说什么?”感觉情感很丰富的样子。 邾晏:“它最近上进心很强,每天都会围着院子多跑几圈,以期下次狩猎能更快更精准的围追猎物。” “哇哦——”温阮眼睛亮晶晶,“刀刀可真厉害!” 邾晏:…… “你在怕我。” 温阮:“……殿下何出此言?” 邾晏双眸深静:“你连狗都会夸。” 却不敢夸他。 明明他那么厉害。 温阮:…… “真没有。” “但是?” “但是我同殿下才认识不久,不怎么熟悉,就定下亲事,”温阮道,“之前在山洞时甚至谈了个合约,磕了药丸子,现在想想……” 邾晏:“做对了?” 温阮:“亏了。” 不该磕那药丸子的。 邾晏突然笑了,唇角扬起,胸膛震动,是笑意达眼底,真正的那种笑。 “你果然胆子很大。” 温阮却觉得这个未婚夫卖相是真的帅,笑起来尤其帅,像山巅上冰雪融化,暖阳照进心房,雪后初晴,怎会不美? “殿下该多笑笑的。” 邾晏却收了笑,递过来一样东西:“这个予你。” 温阮接过来一看,眼睛都睁大了,竟然是一份地契,还不在别处,就在来峰山,他的那片庄子附近! “这是……潘家的庄子?” 岂不是能和他的庄子连成一片了! 潘家犯了那么大的事,六殿下故意替他抢来的好处? 邾晏又递过来一样东西:“这个也给你。” 温阮一看,眼睛更大:“你,你的庄子?” 也是来山峰山,他的庄子附近,加上潘家的,现在再加上六皇子的,那整个来峰山岂不是都归他了? “但我还会去住,”邾晏强调,“宅子里永远保留我的住处,我要永远来去自如。” 温阮:“当然!殿下随便住!庄子里一切都不用改,只要把田给我种就好了!” 他只要能有地来种庄稼,只要能不受他人干扰,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就可以,他要把来峰山变成他的实验基地! 邾晏:“现在高兴了?” “嗯嗯!” 温阮点完头,美滋滋把地契收起来,才顿了下,转头看向邾晏:“那什么,其实我并不是物欲特别重的人,没想惦记殿下的好东西……” 还没说完,人更泄气,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岂不是更像占便宜的小白脸了? “这算什么好东西,”邾晏却似嫌弃他眼皮子浅,都不会要好东西,“起来,我带你逛逛。” 第52节 “好啊。”温阮站起来,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六皇子来的太快,他都还没好好欣赏呢。 身边六殿下气息平和,情绪安稳,像巨兽被喂饱食物,好生安抚过,没什么攻击性,温阮也就更自在,看到新奇的就问,比如这个好好看,谁想出来的主意?那个好别致,谁花的心思?哇那个更厉害,越看越有味道,设计的人必定品味极佳! 邾晏回答也很简单,不是‘小道罢了’,就是‘算不得什么’,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应该应当做到的,他甚至挑剔不够出彩。 温阮一边赏着景聊着天,慢慢的,能感知到六殿下细微表情里的变化,有些是真嫌弃,真看不上,有些是自谦……是他自己花心思准备的? 还有这份陪着慢慢逛的耐心。六殿下对这桩婚事,大约也是在意的,哪怕阴差阳错,并非所念之人,六殿下也愿意给予心思尊重。 有风吹来,拂落花瓣飘洒。 人在花中,暗香浮动,笑颜似春风多情。 邾晏突然问:“要不要过来住?” 温阮:“嗯?”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里,”邾晏慢条斯理,“明天搬过来?” 温阮:…… “殿下,我们还没成亲。” “真不过来住?” “不好的。” 温阮摇着头,忽见邾晏突然靠近,大手伸向自己发间—— 他下意识往后连退两步:“殿下做什么?” 邾晏看了眼手指间拈下的花瓣,忽的抬眉,重新欺近:“你在期待什么?” 原来只是帮他拿走头发上的花瓣…… 温阮耳根通红:“没,没什么。” 邾晏却堵住他,把他困在墙边:“你觉得我会亲你?嗯?” 气息相闻,衣角纠缠,氛围氤氲起层层暧昧。 温阮硬着头皮:“我们谈的合作里,应该不包括亲密?” 邾晏修长手指抚过他柔软发丝:“你觉得,我会想同你亲密?” 温阮:“也,也没……” “阿阮,”邾晏指尖抚过他的背,唇瓣似远还近,“若不是这对琵琶骨……” 温阮闭上眼:“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了么!是我不该误会殿下,殿下乃是正人君子,品位高绝,气度无双,怎会想与渺小普通的我亲密!殿下这辈子都不会想亲我的!” 邾晏:…… “阿阮。” “嗯?”温阮睁开眼。 邾晏:“肖想一个人没有错,这是对方的魅力……” 所以? 温阮睁大眼。 邾晏:“我允许你想这些。” 温阮:…… “殿下放心,我也不会想的!殿下龙章凤姿,气度天成,怎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我绝不会想同殿下亲近,以后也会恪守本分,这辈子不会想亲殿下的!” 邾晏:…… 就不该放这张嘴说气人的话,就该用什么东西给它堵上。 六殿下舌尖舔过犬齿,盯着温阮看了许久,才把人放开。 “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 温阮感觉六皇子府一日游的体验还不错,除却一两句不明就里的威胁话,都挺好,回府后一觉睡得也不错,梦里除了有六殿下对于吓人威胁话的不合理解释,就是白日思考的事,霍家面临的危险,京城织女的事怎么解决…… 他最讨厌官商勾结了,尤其贪官,恶心透顶。 早上起床,他就改了先前计划,钱已到手,地也有了,还不立刻回庄子上抢种起来! 快速洗漱更衣,收拾好自己,刚想往外奔,就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六殿下?” 对方正抬手,是一个欲要敲门的姿势,显是刚来,温阮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邾晏:“你不愿同我住皇子府,我只好亲自过来。” 温阮感觉自己没正确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殿下是……要住国公府?” 邾晏:“不可以?” 温阮:…… 倒不是可不可以的事,这也不是他能决定应允的问题。 “为防某人偷偷倒药,我得亲自监督,”邾晏慢条斯理,“我可不想落个克妻的坏名声。” 温阮:…… 你坏名声还少?往常怎么不见你注意过? “我想起洗脸水没洒……殿下稍等。” 温阮啪一声把门关上,迅速跑回里屋,将藏起来的药碗一饮而尽,苦的整张脸皱起来,咬着牙根抹了把脸,拍了拍,笑一下,才又安然的走向门边,推开门:“殿下——” 邾晏:“出来,带我走走。” 温阮:“嗯?” 邾晏视线掠过少年清澈的眼,柔软的唇:“你希望我住在你这里?” 那肯定不,温阮立刻出来:“我陪殿下四处逛逛。” 邾晏看着少年越过他,走到前面,也看到了少年颈侧红包:“你这里不好,有蚊子。” 温阮:“殿下这么快发现了?蚊子的确讨厌,咬个包又痒又疼……” 邾晏:“不若你搬到我府——” 温阮立刻道:“克服就好了,殿下这边请!” 他带着六皇子在国公府逛了起来,内院肯定不能进,二房的地界他也不会去,只在前院外侧公共区域逛,越逛越发现,当真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皇子府,甚至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来称赞的东西。 “那里是何处?”邾晏突然指向蔷薇院。 温阮看过去,果然还是那里出色,算得的上是大房这边唯一拿得出手的院子了。 “蔷薇院,曾经是我父母的院子,除蔷薇花墙外,里面环境也很不错。” “你为何没住那里?”邾晏话音别有深意。 当然是因为初来乍到,暂时还没想法子拿回来,大伯母周氏占了,定不会随随便便还他。 不过这话不好说,温阮得组织组织语言,结果不等他说话,邾晏就道:“我要住这个蔷薇院。” 愿望……就这么达成了? 温阮其实心里明白,六皇子说要过来住,也不会日日都来,只是要有个随时过来,不受束缚的借口,但他身份尊贵,他要蔷薇院,周氏不可能不给,给了,之后还能好意思要回去? 且这地方,本就不属于周氏。 “好啊,不过此事须得知会二叔祖母,她掌府里中馈,一应安排都得她来做。” 六皇子身份尊贵,即便是一个暂住的地方,安排也不会少,各种用物,各种人手…… 温阮想,正好还能借机会,把霍二准备给他的人安插进来。 “见过六殿下。” 拐弯时不期然遇到一个人,是温瑜。 温瑜并不知今日六皇子会来,如果知道,定会更加小心不靠近,上辈子他故意接近,是想要好日子,这次真没有,真就是偶然撞见,发现时已不能避,只能行礼。 邾晏随意哼了声。 温瑜起身,发现六皇子并没有看他,很正常,这位上辈子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温阮介绍:“这是我堂兄,名瑜。” 邾晏似乎这才看过来,眼神深沉,专注玩味:“哦?” 温瑜大骇,别是又看上他了吧!若六皇子为他悔婚可如何是好! 邾晏:“我见过你。” “是,”温瑜硬着头皮,“上次府中举宴,我曾与家中众人一起,拜见过殿下。” 他故意模糊时间,邾晏却却不会认错,这个温瑜,就是昨日往他身上泼屠苏酒的那个。 而今看,眼珠晃动,心眼不少,但手抖背颤,胆子不大,这样一个人,竟然知道他的秘密?为什么? 邾晏做事,很少心急,摸准了才会下手,这次也只是看了温瑜一眼,并未多言,温瑜告辞,他也没什么反应。 走出去很远,温瑜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六皇子没发现。 他和敬宇青约好了手谈品茗,时间差不多了,可不能迟到! 选好了院子,温阮继续带邾晏逛,逛着逛着,突然发现逛到了门口?门口还停这辆出行的马车,车夫都准备好了? 邾晏看他:“不是想出门?” 大清早推门,就穿了外出的衣裳。 温阮猛的反应过来:“你看出来了?你要陪我?” 邾晏挑眉:“你不想我陪?” “没有没有,可我要做自己做的事,殿下可能会有点无聊。” 第53节 “我也有自己的事。” “那殿下可不要后悔!” 温阮就不管了,上了车就直冲城外庄子。 想想那么宽阔的地,即将种下的种子,他就很兴奋,到了地方更兴奋,根本没心思管邾晏,直接捞起裤管下地,招呼庄子上的人准备。 “那是小少爷?小少爷回来了!快快,叫大家过来,小少爷回来了!” “少爷!您帮我看过的那块地,庄稼倒伏好了很多!你说的法子果然管用!” “还有我!我地里的庄稼叶子边缘也不见红褐色了,枝叶也壮了!” “我的也好了很多!” “少爷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做?您只管吩咐,老少爷们们都在!” 温阮也乐呵呵回应,谁说话都回,什么问题都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公府少爷,可他气质里的高贵一点都不减,甚至更多。 少年眉眼弯弯,笑唇可亲,像阳光一样普照大地,给人们方向和希望,就算穿着最普通的苎麻,衣袖裤管都捞起来,谁敢轻看,又谁敢不尊重? 邾晏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少年,唯一不满的是,手腕子脚腕子太白,也太细。 得好好养。 喂胖一点最好。 第38章 你媳妇你倒是管管 温阮快速整合手里的田地资源。 自己的庄子不必说, 早已经完成栽种工作,不必更改什么,新得的潘家和六皇子的庄子, 已经种了庄稼的, 他不会动, 但空余没种东西的地, 必然要大展身手, 甚至旁边方便开垦的地界,他都一挥手, 干了。 整合完毕发现,他现在能种的地不要太宽阔,从山底往半山腰蔓延,甚至还要往里伸走的一大片! 如此的话……我的果树,我的嫁接是不是也可以玩起来了? 想到就干。 若是别人,突然要这么多树苗很难立刻拿到,尤其到时间挂果的,可温阮有霍二梁夫人的商路路子,有个未婚夫六皇子, 人情足够,钱足够, 想要什么立刻能到。 这种感觉不要太爽,温阮在田间地头和农人打成一片,根本没时间搭理未婚夫六殿下。 六殿下竟然很适应,在旁边挑选了一棵足够丰壮茂密的树,指挥蓝田放好桌凳茶香, 随意坐过去,懒洋洋调琵琶弦。 香茶, 清欢,无别事。 等风来,亦等人归。 蓝田见准皇子妃在田里那么忙,自家殿下悠闲看着,总觉得良心有点痛:“殿下……要不要过去帮忙?” “我是做这种活的人?”邾晏仍然闲闲撩琵琶弦,“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总得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蓝田:…… 行,我知道了,你就是不会。 邾晏好琵琶,也擅长此道,曲子弹的很有个人审美特点,悠扬婉转,锐利通达中融进丝丝柔情,或许你听不懂,但一定觉得很好听。 “哇那是六殿下么!小少爷的未婚夫?” “原我还有点担心,皇子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尤其六殿下……唔,六殿下好像很喜欢小少爷啊!” “小少爷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小少爷要和六殿下白头偕老,恩爱一辈子啊!” “承诸位吉言,我努力。” 温阮听到曲子也很享受,谁说地里干活与雅致高山流水不搭边?他就听着非常愉悦,干活速度都快了! 六殿下…… 大概很希望跟他合作愉快吧。 “……我方才说的嫁接,不是随便能做的,不同植物有不同适合嫁接的时间,春夏秋都有,最紧要选择合适的砧木和接穗……” 温阮注意力只离开一瞬,又回来:“届时果子结出来可能会结合双方优点,变得更多汁更甜更好吃,也有可能变差,遂需要试验……你问花朵?倒是也可以试试,唔你说的这个品种不错,味道纯粹,有一种奶味的清新甘冽,倒是适合做香水……” 不期然回头时,他看到了李月蛾。 李月蛾是听到信后,快速煮了一大锅解暑凉茶,带着人抬过来的,见小少爷讲授各种知识,没舍得走,凑过来听,听到各种花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见温阮回头,发现了她,她有些局促:“我这就回……” 温阮却微笑问她:“你擅厨事,做菜时对佐料的把握该有心得?” 李月蛾:“算……是?” 再详细的菜谱,对于菜品佐料的用量都是含糊的,适量两个字,就足够拿捏新人,可有天赋的厨娘,总是能用眼用手丈量出合适份量,做出来菜品的味道次次一样,那这双手这双眼的本事便越发了得。 温阮:“那一会儿你要不要试试我那套蒸馏酒具?” 李月蛾睁大眼睛:“我可以么?” 她来庄子上不算久,但这里的事都没有背着她,少爷坦荡率真,连做酒做香氛都不惧人看,她自知分寸,不小心看到,意识到是在做什么时,很快退下了,没想到少爷竟然……要教她? 她真的可以么? “不必多顾虑,”温阮看着她,眸色认真,“我从不怕人学,只怕人学不会,天赋没在这个方向,很努力或许都达不到标准,你若想试一试,稍后忙完了就去寻我,不必担忧其它,只要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想学。” 只要她想……就可以么?是这样么? 李月蛾眼圈微红:“少爷……” 温阮微笑:“好了,去干活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洛林昌也来了,之前和温阮交换心得,颇有些不一样的感受,那日后马不停蹄就去安排自己的事了,一应新种培育事宜全部重新规划,甚至连自己的试验田,都想办法搬到了来峰山附近,就为靠温阮近一点,有什么动静能立刻过来。 这时可不就来了? 一听好家伙,除了种田,小少爷还会嫁接呢?又要冲果树动手了?今日有果树,明日就会有其它品种,那还等什么,必须加入啊! 温阮对别人,都是单方面传授知识,可对着洛林昌,那就是有来有回的讨论了,他有学习到的海量信息,洛林昌有比他更丰富更长的种地经验,以及对这个世界环境地理的熟悉,双方信息一交换,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只有更顺利的。 六皇子的琵琶猛地停下。 他的少年很乖,很好,就是太好了,总让别人觊觎。 可恨不能藏起来,好东西是藏不住的,只能抢,只能占有,以绝对姿态拥有,外人撼动不得。 温阮注意到曲子停,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偏头一看,也没见到六殿下,人这是走了? 南星:“似乎突然有急事,我看到有报信人骑马而来,在六殿下耳边说了几句话,六殿下就走了,那边蓝田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言道不必打扰少爷,少爷若问起,只道没什么大事。” 温阮唔了一声:“那咱们继续。” 南星:“真不去问问?” “南星啊,”温阮眉眼弯弯,“我同六殿下,还不是一家人呢。” 南星:…… 城门口,方锐等到了六皇子:“真的要悄悄的……潜进邬家?” 这般……呃,低调,是不是有点像鸡鸣狗盗之辈? 邾晏瞥了他一眼:“我像好人?” 方锐斩钉截铁:“不像。” 邾晏:“你像好人?” “那我肯定……” “那还不动?”邾晏截断方锐的话,锐利眼神刮过去。 方锐:…… 虽然君子做事不拘小节,别人都干了那么多阴损事,凭什么他们不能灵活一点,但六殿下这般理直气壮,稍微有点…… “刑部邬复,什么时候得罪殿下了么?” 邾晏:“我从不报私仇。” 方锐:…… 你敢不敢大声点,让大家评评理? 邾晏:“但他不该动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阿阮? 方锐猛然想起,对啊,温阮上次大病晕倒,就是因为这刑部邬复!要不是这个邬复扣押谌永安在先,磨磨蹭蹭拖拖延延,试图官官相护维护潘家,温阮怎么会被拖那么长时间,心力耗尽,最终累病? “没错,对付烂人还讲究什么手段!” 方锐瞬间气势汹汹。 邾晏微垂眸,意外发现了一桩成亲的附带好处——爱意,总是各种事发的理由。 方锐雄赳赳气昂昂往前走:“这邬家我去过,跟寻常文官不一样,邬复多年前穷困,买的宅子不够大,中间加盖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纵使后来有了钱,把邻居宅子买下来做了扩建,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也没拆,怪烦的,要是懂阵法就好了……六殿下!” “你不是认识懂阵法的人?就上回在来峰上跟我干架的那个?快,介绍给我认识!” 邾晏眼皮微掀,睨了他一眼:“你想让我跟你算账?” 方锐:…… “都说了我没撒谎,也没迟到,那天真的帮你挡了蒙面人……算了,我干活!这什么朝廷命官,一个个的净知道贪污,没出息!” 温阮前半天还算忙,要安排很多事,后半天么…… 统筹计划已经完成,分门别类的安排下去,虽然田地很多,人手也有这么多,倒也不必他事必躬亲,实时跟进进度,认真仔细了解近况及问题就可以,就像调理好的泗州一样。 成熟的分工机制,会自己运转做事,他非要挤进去,反而会让所有人都跟着他,又是说话又是问问题,效率降低。 所以在他收到新的口信,说霍二少那边出了点问题后,决定亲自回城看看。 霍家铺子今天尤其热闹,但不是生意做的红火的那种,外面围着一大圈人,是被官衙堵了门,差吏们威严列站,百姓们凑过来看热闹,敲门声加窃窃私语眉飞色舞,真是好一出戏。 霍煦宁现在就在自己的铺子里,倒霉催的,没注意四下动静,被堵在了这里,出不去。 第54节 看到温阮从后门绕进来,他豁的一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温阮慢悠悠坐到桌边:“铺子难道没我的分润?我为何不能来?” 霍二少:…… “我的事我自己能搞定!” 他担心阿阮被牵连,外面那么多人,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挤了踩了怎么办,他有的是办法解决眼前困境,只不过任何回应都需要时间,他得先在这里磨一磨。 温阮:“我不也有靠山?” 他指的是六殿下,有皇子身份,又有别人惹不得的脾气,能用为什么不用? “你那叫靠山——” 霍二少磨着牙:“我还没问过你,你认真的?真心实意喜欢六殿下?婚姻大事,可想清楚了?” 温阮:“我的事,我自己能搞定。” 霍二少:…… 温阮其实并不是仓促决定或被逼迫,他认真考虑过,他不喜欢女人,不想连累任何姑娘,国公府却必会放过他,必定会用亲事拿捏他,他纵然可以挡,但一次两次三次……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只要一次疏漏,没防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并不讨厌六皇子,几次接触下来,他感觉这个人性子的确有些古怪,却绝非外人描述里那样恶劣,六皇子对他并没有恶意,他也不应做太多无畏的预想。 且他身上还有个刺杀危机,或许有了六皇子这棵大树,别人能有些忌讳…… 他的目的并不纯粹。 不过好在,这本就是一段不纯粹的婚约,会有结束的时间。 如果婚姻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又有什么损失呢? 钱?他并无多少存款。自由?在这个时代,自由本就是相对的。性命?他已经死过一次,一回生,两回熟了。想做的事?这个倒的确想倾己所有试一试,但不去做,有损失的只是这里的人,而不是他自己。 所以怕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谁的人生都会有不顺的意外,遇到了,想办法解决就是了,人与人之间关系亦是如此,谁都有在乎的事,六皇子必然也有,只要他看出来,领悟了……也不是没有谈条件的资本。 温阮认真看着霍二少:“我以为相识多年,你该懂我。” 霍二少:…… 他的确懂。 温阮若真是心无城府的傻白甜,脑子里那么多奇思妙想,手里攥着那么多无人知道的赚钱方子,早就被不良商人骗走关起来,日□□迫割血了……他们霍家,也不是个个都是好人的。 可阿阮现在好好的,反而所有想赚钱的商人主动跑过来,哭着喊着抱大腿要跟他交朋友,甚至私下形成了别人不懂的潜规则——自己圈子里内斗是一回事,谁都不许到少爷面前瞎说,让少爷不高兴! 不爱钱,对赚钱不上心,对田产也没那么在意,一心扑在庄稼粮食上,只想种出更多粮食,培养出更好的良种,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吃上饭…… 温阮用清风拂山岗般的温软手段折服了所有人,让所有人对他尊敬,对他仰望,不敢怠慢。 他愿意拥抱生活中的所有,好的,坏的,也有勇气面对解决所有意外。 霍二少不再问,只憋屈的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六皇子?” 温阮:“他长得好看啊。” 霍二少:…… 温阮:“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弹琵琶的样子很好看,还养了一只漂亮的黑狗。” 霍二少:…… “所以你对六皇子……” “信我,嗯?”温阮没正面回答,只微笑看着霍二少,“相识这么多年,我可曾出过让你担心的事?” 霍二少幽幽看了他一眼:“还少么?” 温阮:…… “大不了真出了什么事,我给你递信,你带我逃跑?呃,我找你,你不会不来吧?” “那怎么可能!”霍二少瞪他。 温阮摊手:“所以喽,江湖那么大,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不会救不出我,也不会找不到地方让我藏。” 霍二少:“这倒是。” 他看了温阮一会儿,突然就有点放心了,少爷喜欢什么就去玩呗,皇子怎么了,又不是玩不起……咳,也不能这么说。 温阮看外面:“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霍二少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形象的往椅子里一瘫:“被人搞了呗,要不还得说是京城,做生意的人脉广,刑部那个邬复,今天亲自过来拍门了,说什么我坏了织女生计,让这群可怜的姑娘投河自尽了,要封我的店,砸我的织机……放他姥姥的屁,贪官玩意,眼界胸襟都没有,懂什么!” 他蔫蔫的喝了口茶:“就那批织机,还记得么?你当时费多大心思改进的,愣是小一个月没出门,饭不怎么吃,觉不怎么睡,最后织机弄出来,你还病了一场……你和我家老爷子一块叮嘱我,说这是民生大计,不能只顾自己家赚头,得替百姓,替织娘好生想想,才有了后来我霍家那一条条利好织娘,细水长流的契约,我霍家对得起你阿阮这份心思,对得起江南织娘,今次来京也是怀揣热情来的,所有问题都会好好解决,他们这群人分明懂,却一个两个丧良心,好大一口锅扣我头上,想让我退,想吞我利,他们倒是想的美!” “——本官刑部邬复,今特来宣召霍家铺子东家应告,民生大计事关国本,不可动摇,尔等需好生给予解释,若无罪,本官不会追究,若拿不出证据,一味避逃,就别怪本官依律办事了!” 邬复扬声高喝,让铺子里的人听到,也让周围百姓明白,今日是为什么了。 “织女虽贱,粗鄙无知,易受人诱,也不该这般被践踏——” 邬复本是官员,又捏着所谓的证据,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话没人敢反对,但那是普通人,有个偶然经过的人不干了。 “你说织女怎么了?织女怎么就贱了,怎么就粗鄙无知,被害了就是受了诱惑?你不是女人生的,这么瞧不起女人?” 正是御史大夫蒙韦仪。 小老头寒门出生,幼年失怙,是做织娘的母亲起早贪黑一匹布一匹布的织,供养他长大,读书,成才,熬到老,孩子有出息了,自己也因早年落下的一身病根离世,没想过半点福。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蒙韦仪一辈子的伤痛,最不能戳的点。 他是个孤臣,朝堂上谁都敢喷,皇子照骂,怎会怕一个刑部官员? 他当场就冲上去了—— “织女只是织布换钱为生,非奴籍,也并不比任何人低一等,怎么就贱了?堂堂朝官信口雌黄,是想踩谁,误导谁!” 蒙韦仪手指头都快戳到邬复脸上了:“男耕女织,古来如此,织布乃是大大的正道,怎么在你嘴里,成了不入流的行当?也是,我怕高看邬大人了,许连耕地种田的苦,你都不知道,没看清过吧?身未亲至,眼未亲观,又怎知织女苦处,三言两语,定人罪状?” “我看你不仅不懂名声,不懂商事,亦连朝廷大计都不懂,你且等着,我这就参你一本!” 邬复也是心高气傲的主,怎会站在原地让人骂,当然要还回去,蒙韦仪同人吵架就没输过,就怕别人不敢应战呢,自然更来劲…… 于是两个朝廷命官,当街吵了起来。 在霍家铺子前面,这所有百姓的面。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二皇子府,邾宾腾的站起来:“怎么又闹起来了!” 虽然蒙韦仪脾气暴,邬复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这还没来得及出招笼络前者,后者就这么跳了?老三到底在干什么能不能管管手底下人! 不,不对,这是在霍家铺子门口,他的人回信说,温国公府那小少爷也到了…… 莫非又是这个人在搅弄风云! 老六在哪里,还不快过来管管你媳妇! 三皇子府,邾甫也摔了茶杯:“怎么就那么巧,邬复办事,蒙韦仪就恰巧经过呢?他一个老头,家中就只有一位老妻,还没什么钱,怎么会逛到那么繁华价贵的街市,刚好听到邬复的话?” 他很难不阴谋论,可排除了他的好哥哥,又想不到其它方向,再一听细节,好么,温阮又在。 这莫非是老六办的事? 老六记恨温阮在邬复公堂生病晕过去的事? 老六这人无情,十二年前先太子坟前他都没哭,现在更不可能对一个男人生出什么情爱,可他的东西,一向不喜别人染指…… 那他倒是去管管自家媳妇啊! “这个,有用么?” 邬复宅子里,方锐翻东西也很激烈,一边翻一边骂骂咧咧:“我堂堂小侯爷,你就让我做贼,你良心不会痛么!” 邾晏慢条斯理:“你做贼的事还少?” 方锐:…… 他瞬间想起年少时的淘气事,偷祖父的酒,偷父亲给娘雕的木娃娃,偷偷往娘亲妆匣子里放毛毛虫…… 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六皇子都知道! 邾晏:“上次的粮仓——” 方锐:“还不是你让干的!” 邾晏:“我可予送戍边。” 方锐:…… “好好好,我替我祖父给您磕一个行么六爷!”他一边干活儿,一边碎碎念,“分明是你戏弄我,把我揍的嗷嗷叫,我到边关跑一趟,祖父见我被收拾的那么惨,随意一问,脸色就变了,逼问我殿下怎么揍我的……结果第二天抄起家伙,大败北狄,我分明立了功,祖父却嫌我闹腾,还把我赶了回来,北狄大败,才递了风声出来,要开启互市,眼看着又要忙……” “嘶,不对啊……殿下,我祖父是不是知道你的本事,故意的?可我祖父并没有老见你,对你并不——” 邾晏:“他不是老见你?” 而方锐,又执着于和打不过的六皇子干架,回回被坑,回回不放弃…… “你可以不接近我。”邾晏善意提醒。 “你终于怕输了吧!”方锐怎么可能不挑战他,只要一日未赢,就一直不放弃,“看招!” 他又开始了屡败屡战的循环。 邾晏也不生气,随他闹腾,方锐分明家学渊源,本事不低,在他手里却跟轻松拿捏,还能顺便指点方锐短处,促他进步。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方锐气疯。 蓝田适时进来,面色凝重。 邾晏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准备离开:“怎么了?” 蓝田:“小少爷那边出事了。” “什么?谁又欺负阿阮了!拔了他的秧苗还是欺负他没人撑腰?把我方小侯当什么了!” 方锐劲头立刻来了,抄着家伙就要跳墙往外冲。 蓝田:…… 您要不等等呢? 第55节 殿下眼神都要杀人了。 第39章 宝贝你喜欢什么 方锐刚跳起来往墙头翻, 就被邾晏拎着后脖领拽了下来—— 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你干什——” 方锐愤怒回头,对上六皇子凌厉霜冷的眼睛,才想起来:“好吧, 是你的小少爷, 正该你管。” 邾晏犀利视线转向蓝田。 蓝田立刻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想来是霍家生意做的太好, 被人使了阴招, 现在被刑部邬复堵了门, 因少爷担心过去看,同样也被堵在了门里。” 方锐狐疑看六皇子:“你们两口子怎么老被堵门, 跟门犯冲?” 邾晏:…… 只是堵门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方锐不再担心,拍拍屁股上的土站好,还多长了个心眼,建议六皇子:“少爷今天肯定委屈了,你要不要哄一下?” 邾晏:“嗯?” 方锐:“我听那谁,就师牧云说,家里那口子得经常哄, 越是委屈的时候越得哄,委屈的时候不哄, 以后想哄就没有机会了,我家中我爹娘也是,我爹久在边关回不来,你回来必定天天哄我娘,我娘越不开心越骂他轰他他越哄, 哄着哄着,感情就好了……” 邾晏:“哄?” 方锐:“对啊, 就是哄!说点甜言蜜语,拉拉手黏黏糊糊,再送个礼物——我爹就给我送过不少蛐蛐罐,你要不也试试?” 邾晏:“有用?” 方锐拳砸掌心:“必然啊!我娘那些钗啊环啊的不合适,小少爷年纪和我差不多,喜欢的应该也类似,我每次收到蛐蛐罐都可开心了,现在卧房里都摆了一整排!” 蓝田:…… 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小侯爷说的是,得往少爷喜欢的方向考虑。” 温阮喜欢什么…… 邾晏:“我怎么知道?” …… 霍家铺子门口,仍然一堆人在看热闹。 越来越刺激了朋友们!竟然是言官蒙韦仪! 这小老头谁不知道,最是刚正不阿,敢言天下所有不平之事,天子敢参,皇子们敢刚,猛起来他连自己都参,对周边人无差别攻击! 也是今天邬复说话正好戳在他肺管子上,邬复本人不知忌讳,想不到这一点,仍然在继续说,那他能放过才怪! “……你可知世间女子何其艰难!女子无私产,不可立户,从生下来开始就要依附当家男人,成长难,学习难,小时候所有资源要让给兄弟,长大了嫁人,婆媳姑嫂,妯娌关系,和夫君的感情,哪一个都不好处,需得用尽心思,便是有了儿女,仍然难,儿女孝顺还好,只要忧女儿婚嫁,愁儿子前程,儿女不孝,除了这些,还得想尽办法替儿女周旋……” “占尽了便宜的男人们不但不理解,不允许她们开创事业,还对她们加以多重规矩束缚,到头来自己不争气,不能光耀门楣,开创一番事业,便怪女子红颜祸水,妻子不贤,女儿不懂事,脸是有多大!” “更多民间女子,如同贱物,通买卖,前一刻还高高兴兴挖到了野菜,想着回家给爹娘做顿好吃的,后一刻就被烂赌的亲爹卖了抵赌债;家里粮食不够吃,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可是家里的根怎么能动,当然是要卖女儿啊……这些姑娘的苦命,又有谁去关爱了?” “……好你说有钱人不一样,有钱人家的姑娘是不会随便卖,可每一桩联姻,长辈考量的方向难道完完全全为姑娘好,不是为了家族,为了男丁们的未来?富贵人家的漠视,捧杀,哪一种不更恶劣?这些姑娘从没有过选择,也很多没有获得过真正的爱与包容,你说她们过的好?能穿金戴银,每顿都有饭吃,就算该感恩的好日子了?” “我呸!最大的贫穷是不被关爱,不被看见!” “日月分阴阳,天地分乾坤,男女本是一体,共荣辱,同贫贱,你这般贬低女子,你就能过得好了?百姓们对家里妻子女儿呼来喝去,自己日子就过得顺当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人之不易,民之不易,聚水成河,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多少亡国教训,多少兴国改革,皆从点滴小事起,旁人不懂,不可苛责,可你邬复是谁,刑部主官,连民生小处都不懂体察,如何殿前奏对,如何为君分忧,如何理政,为万民治!” 蒙韦仪好一番输出,从织女不易展开到了女子不易,再展开到天下百姓不易,治国不易,天子不易,你邬复今天的失言,不是你自己言行有失,是你本身心就偏了,心智不对,看不到远处,不懂得反思,朝堂要你何用! 围观百姓鸦雀无声。 从先前的看热闹,变成了目露思索,觉得蒙大人说的太有道理了。 女子不易,是摆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事,蒙大人说的其实还轻了,有更多黑暗之事掩在阳光下的阴影里,不能为外人道。 男人作为既得利益者,其实很少反思这方面,能够不对女人剥削的那么厉害,已经算是个好人了,比如民间女子婚嫁,只要男人不打妻子,都已经是好男人了…… 何其可悲。 蒙韦仪把邬复喷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一锤定音:“而今织女失踪事已比比皆是,一群利益熏心者却在以此做筏子铲除异己,你邬大人不但不加以惩罚,还壮其声势,口口声声为了织女命运,却没半点动作,去真正寻找这些可怜的姑娘!这不正该是你邬大人的公务么!” “她们到底是苦于新织机带来的财富机会,还是有人躲在暗处专门狩猎苦命人,邬大人可查了?就如江南织机现已成规模,织女们没一个对此事抗拒,反而主动签契租下新机,创造了更多的财富,事情如何演变的,邬大人又可知晓!” 蒙韦仪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参人,除了脾气硬,人也是很灵活聪明的,消息灵通,因他名声在外,相信他的人很多,有什么不方便与外人道的消息都敢告诉他,因为一定不会被出卖,遂他对织机一事也算有些耳闻,只是查案不是他本职,在这方面敏锐度也不够,遂同样不知真相,无法解决京城织女失踪之事。 但有一个点被他点破了—— 织女并没有被夺走生计,而是赚的钱更多了! 邬复阴着脸:“有人举报,有证据,便该拿人,我依刑部例处事,有何不对?人人都要学着蒙大人信口开河,随便猜,就能平事治国了?程序不对,事便不对,天底下日日那么多事同时发生,一个主官如何能顾的过来,程序旧例给你划分出轻重缓急,就是让你不像个没头苍蝇乱撞,捋清脉络的,整个朝堂都是这样运转,蒙大人敢说一声不对?” 蒙韦仪冷笑:“枉你还是饱读诗书,心慕圣贤之人,这耍无赖的本事同那潘家有什么两样!” 邬复:“蒙大人慎言!我堂堂朝官,忠心天地可鉴,为人做事决不行奸道!” 蒙韦仪:“是么?那邬大人怎么一听我说要参你,就急了呢?哦,我懂了,潘家倒了,连累了家主,朝堂上眼看要空出一个位置,邬大人这般积极跑动筹谋,是想再进一步,自己顶上?” 邬复:“你信口雌黄!不知所谓!” 蒙韦仪撸袖子就要上去干:“我蒙韦仪骂人不挑时间,不选地点,是人是狗一样骂,可这辈子没扯过谎,骗过人,你才满嘴谎话,你敢说和潘家——” “两位,两位,蒙兄——蒙兄!别这么大火气嘛。” 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个高,面白,圆脸,带着和气的酒窝,没什么攻击性,倒有着不惑之年男人的包容感,是参知政事经吉。 经吉拉住要上手的蒙韦仪,笑呵呵劝他:“你看你,分明是在做好事,为百姓说话,可事没顺完,先自己急赤白脸,凶巴巴的,把旁边小孩都吓着了,谁还会觉得你是在替他们说话,替他们撑腰?” “而且有话好好说嘛,你说的有道理,又让人们都听明白了,效果不也好?又不是在朝堂上,何必非要立时扯个对错?” 蒙韦仪皱眉,好像也是。 经吉又转向邬复:“你说你,惹他做什么?蒙兄脾气急 ,朝堂上谁不知道,你不好好同他说话,认真同他分析,还直接就杠上,他能不骂你?当街吵架就算赢了,难道就有面子了?这事情源自何处,如何发展,怎么解决,有罪没罪,在这里辩驳也没有,不若递个折子上去,皇上自有分晓,又不是不让你自辩,怎么就这么着急?这么卡着别人家门吵,多难看。” 邬复眼皮一跳,四下环视,发现都是看热闹的,没谁关注他赢没赢清不清白……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再说话。 门内,正悄悄偷看的温阮看向霍二少:“这是谁?” 霍二少更意外:“难道不是你请来镇场子的?” 温阮:“……我都不认识,怎么请?” “我倒是能认出来,”霍二少早在来京城之前,就收集过京城官场资料,认过画像,“好像是参知政事经吉经大人,看上去位高权重,实则所有权力都在上官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手里把着呢,他没什么实权,练就了一身和稀泥的本事,任何场面到他面前,都能平息下来,遂皇上也算看重……” 温阮懂了:“那还不快开门?” 不管巧合还是有意,和事佬都来了,还不借坡下驴,把这坎迈过去! 霍二少也机会,伸手就推开了门,大踏步走出去。 邬复一看到他,立刻道:“来人,给我抓——” “邬大人且慢,”霍二少抬手,“大人今日上门捕我,敢问可有文书?” 邬复:“自然有。” 霍二少:“证据?” 邬复:“有举报者供状,手印。” 霍二少:“证人呢?” “都死了,”邬复盯着他,“本官无处查对,只能拘了你去,还望配合,若查出无罪,自会放你归来。” 温阮走在霍二少身后:“我记得上次户部谌大人的案子,邬大人当堂审的那么清楚,都没有立刻还谌大人清白,当堂释放,反而将人押回了牢房,道所有应尽程序都走完,才能释放,怎么今日连人证都没有,算不得铁证凿凿,就敢上门抓人,还说查出无罪就能释放这样的话——难道不应该是确认人有罪,才可以抓?” 霍二少冷笑:“邬大人这规矩突然改了,因我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受欺负了也说不出话,还是这‘证人’来头太大,连邬大人这样的官都惹不起,只能先抓了再说?” “官府做事自有规矩,就算你——”邬复眯了眼,看向温阮,“就算你是温国公府小少爷,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温阮:“邬大人何出此言?我等区区小民,怎敢置喙刑部规矩?只是曾听闻,京城地界,第一个失踪的织女已有一年之久,之后其他织女陆陆续续失踪,尤其到了最近,一年下来竟失踪了三十多人,失踪的姑娘都是家里氛围不好,或因一些难以言说的理由独居偏僻之处……为何当时不管,偏到现在,才突然查了?” 邬复:“失踪之事无人报官,官府不会知晓,此次乃是有人实名举报——” 温阮:“程序走完,这个实名举报的证人就死了?” “放肆!”邬复今天处处碰壁,气的不轻,“我乃朝廷命官,岂能由你随意质疑轻视,来人——” 就要喊人扣押温阮。 霍二少看到这个场面都迷糊了,轻轻撞了撞温阮肩膀:“他怕不是……还不知道你身份?” 阿阮可是要和六皇子成亲的人,是未来六皇子府的主人之一,整个京城谈六皇子色变,没人敢招惹,同样,六皇子的枕边人,谁敢动? 温阮:…… 他虽没有想仗人势,但这个人势,还真偏偏就在他手边,偏偏…… 人竟这个时候到了。 邾晏突然骑马冲过来,由远而近,人群流水般让出来一条道路,他直直冲到了圈子最中心,勒马停住,随意扔了件东西到温阮怀里:“拿着。” 温阮下意识伸手去接,发现是……一个小罐子?长条的圆柱形,不大,精致小巧,竹子削的,雕刻了图案,看上去……不知道做什么的。 霍二少小时候招猫逗狗,淘气事干的多,一眼就瞧出来了:“蛐蛐罐?” 温阮:…… 虽然不知道六殿下为什么送这个,但,收起来吧。 一看就知道没那么喜欢。 蓝田实在没眼看,就说吧,放心不了一点。 果然不行。 邾晏决定回去就把方锐绑起来倒吊在树上,再给他布一个六象杀阵,好好磨练磨练他的杀敌心志。 “怎么回事?”他下马,走到温阮前侧,遮挡了邬复视线。 邬复只好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看不到温阮,就直接点了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名讳:“……此子出言不逊,藐视官威,照律例,该要下狱治罪!” 第56节 “我呸——” 蒙韦仪先啐了他一口:“分明是你不懂民生,不懂吏治,身为朝廷命官,不理解百姓生活,身为刑部主事,思想僵化顾自抓人,任谁劝你都不听,还责敢说话的人出言不逊!” 邬复:“我有文书流程,如何不对——” “诶两位两位,别又吵起来嘛,”经吉又端着圆圆笑脸过来劝架,意有所指,“六殿下还在呢。” “我又没骂人,如何出言不逊藐视官威了?”温阮绕过邾晏,就想继续和邬复杠,这是造谣!当官的还说谎造谣,颠倒是非黑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邾晏伸手去拉,没拉住,人走的太快,只能往前一步,继续拉。 温阮皱眉回头:“嗯?” 邾晏轻轻摸了下他后颈:“莫急,我不听他们说,听你说。” 这是一句很寻常的话,温阮却不知为何,心头一暖。 他其实很少有冲动的时候,今日这种程度,不应该到他的临界点,可他似乎有点冲动了,是因为身边站着这个人么? 以往,他很少,却冲动起来干的事,一向很难,要费尽心思,苦口婆心,因为别人不一定会信他,他需要说服,需要智慧和策略,可这个男人轻而易举站到他身边,轻而易举说了这样的话…… 非常偏心,眼神专注,好像其它一切都不重要,眼前此刻,自己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哪怕说出来的是什么稀奇古怪,有违常理的话,这人都会无理由相信一样。 “也没什么可说的……”温阮低眸,意识到,六殿下能在这个时间赶到,定然是收到了消息,“你应该都知道了。” 邾晏嗯了一声:“所以你觉得,此刻该怎么解决?” 温阮早想过了:“案子肯定是要好好查的,不追出源头,姑娘们失踪的事就会一直存在,得从根上解决,官府既有程序存在,就该严格按照办,就如手续不齐,没走完,就不能放清白之人离开牢狱,证据不齐,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抓人,开了这个头,后面便会出现更多层出不穷的潜规则,届时全部都先抓人,再找证据查案,官府公信力何在?” 查案靠的是真实的行动,不是嘴架,遂接下来的努力得落到实处,眼前乱象得快快过去才好。 可怎么过去? 邾晏:“很简单,阿阮只需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人。” 温阮:……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 “有用?” “阿阮试试?” 温阮闭了闭眼,算了,就当玩游戏:“邬大人要抓就抓,反正我不日要同六殿下成婚,丢人的是六殿下!” 邬复一愣。 “滚!”邾晏手一挥,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过来,一人架住他一只胳膊,愣生生给他架走了。 正主不在,还吵什么?有什么热闹可看? 温阮:…… 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其实你早就看邬复不顺眼了吧?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温阮还真没想到,感觉确实……有一丢丢爽。 霍二少很懂眼色,朝邾晏行了个礼,悄悄瞟了眼温阮,给了一个彼此才懂得挑眉坏笑,正色道:“此事既牵涉到织女,我霍家义不容辞,这就帮忙去查。” 方锐也在外围给了好兄弟一个鼓励眼神,这次他没迟到,看了个全部,瞧着好兄弟还有点面嫩,耳根都红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男人你为什么不用?要大用特用,物尽其用嘛! 蒙韦仪是个横脾气,刚才架吵的畅快淋漓,很爽,现在情绪十分稳定,没跟谁别苗条的心,过来规规矩矩给六皇子行礼告辞,慢悠悠走了。 经吉也跟着行礼告退,不过眼神微微一扫,不经意掠过了温阮。 竟然能驯服这位殿下……他应该没看错?身量偏瘦,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身上衣服穿的随意,并不富贵,鞋子上更是,还沾了泥灰,这种泥可不是城里哪都能踩到的,这是田泥,这位小少爷竟是个朴素实诚的,已经同皇子有了婚约,还愿意下地作活?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立刻散了,没谁敢再吱声。 被送回去的路上,温阮领悟了一点:“殿下喜欢别人怕你……是因为,害怕是一种力量,对么?” 约束的力量。 邾晏:“你喜欢么?” 温阮摇摇头:“还是没那么喜欢。” 邾晏:…… 所以,你喜欢什么? 一路走回去非常安静,六殿下不说话,温阮也不说话,两人就是单纯结伴走路,没有任何沟通…… 六殿下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小少爷喜欢什么,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 第二日,温阮去了庄子,没回国公府,第三日起床,推门出来时,收到了一份大惊喜,自己未婚夫送的礼物—— 一个死人。 邾晏把潘鹏杀了,尸体放在他门口。 温阮:…… 所有人为之震惊。 方锐第一个憋不住,跑去质问六皇子:“你怎么回事,我好兄弟人还没嫁过来,你就先欺负威胁了?” 邾晏老神在在,觉得自己的礼物非常好非常合适:“阿阮上次所有受的委屈,皆由潘鹏起,潘鹏这几日从牢中越狱,暗搓搓要蹲阿阮,想报复,阿阮已经有两次差点遭遇,阿阮明辨是非,嫉恶如仇,一定很想让他死。” 方锐吞了口口水:“所以你就把人杀了,放到阿阮门口?” 邾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放到他门口,让他亲眼确定,他怎会放心?” 方锐差点就被说服,晃了晃脑袋:“不行,这不对,应该关照他喜好习惯,照顾他衣食住行——” “那不是下人的事?”邾晏慢条斯理,“若连这都做不好,他用着不顺手,下人也该杀。” 不远处侍立的蓝田:…… 方锐同情的看过来一眼:“也不是这么……” 邾晏:“阿阮想做一件事,我替他清道,让他事做的顺利,才是如他的意。” 方锐:“那阿阮要是不知道潘鹏要害他呢?要是不知道殿下这份苦心呢?” “为什么非要让他知道?”邾晏淡定,“这难道不是我的事?” 方锐:…… “那不管怎么着,殿下也得让他知道,你看重他,喜欢他,他才会以同样心意回过来……” “我这般优秀,怎须如此?” 邾晏嫌弃的瞥了不优秀的方锐一眼,信心十足:“在此世间,不会有人更比我适合阿阮,阿阮必会钟情于我。” 第40章 你可珍惜吧 清晨阳光挥洒, 不那么炽热,却足够明亮,有风拂过树林, 树叶沙沙轻响, 拥抱新一天新鲜的空气和养分, 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欢欣跳跃, 庆祝自己今天吃到了肥美新鲜的虫子。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天青日朗,没有阴云, 推开门,必然会是一个令人愉悦惬意的早……早上。 温阮的笑容,在看到门前尸体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南星:…… 诡异的沉默片刻后,他大怒:“这谁干的!光天化日这般威胁羞辱——少爷退后!来人!”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夜里宅子里进来外人,他一点都没察觉,庄子里下人也没一个发现!哪个没长眼睛的宵小,竟敢犯到他家少爷跟前, 是一点都不把六皇子放在眼里是吧! “等等。” 温阮却推开他,往前走下台阶。 南星:“少爷——” “无碍。” 温阮清楚尸体的脸, 才问南星:“你也该认识。” 南星以警戒姿态紧跟着少爷过来,自然也看到了:“潘鹏。” 此人不应该在大牢里?怎会在这,又死了……他脑子迅速转动,猛的一震,看向少爷:“该不会是……” 温阮抚额:“……埋了吧。” “可为何如此?”南星不理解, “六殿下对少爷以往虽并不体贴,却也没什么恶意, 这次怎会……这是警告么?警告什么?” 他完全站自家少爷立场,对这桩婚事之所以没有任何不满情绪,一是少爷并没有反感反抗,二是六皇子的态度,对比别人来说,对少爷已经算是友好,阴错阳差帮过少爷的忙,还护过少爷,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人伴侣会干出来的事么! 温阮:“来深呼吸——放松——南星,我知道你为我着急,但别担心,他没有这个意思。” 南星额头青筋忍不住跳:“把尸体放在别人门口,还能是什么意思?” 温阮:“两日前辰时二刻,四日前申前三刻。” 南星怔了一下,这些时间,他都不在少爷身边,出去办事了。 温阮叹了口气,指向地上尸体:“你看他头发胡子乱成这样,根本没打理过,衣服也皱皱巴巴很脏,定然是在牢里关了很久,出来也不是按照程序准予出来,大概率是越狱,担心被抓仍然要藏匿,遂没时间整理。” “鞋底痕迹复杂,我认不清,却能瞧出沾的泥属于哪里——” “是我们地里的!”南星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庄子里这些田,最近几日少爷加了不同的肥,遂田地里泥的颜色与众不同,很好认,他疑心起,再仔细看,“他肩头蹭过的粉紫色,是花汁,国公府往东巷子深处就有这么一丛花,若抄小道,必会从此过!” 跟少爷的行踪路径一样,必不可能是巧合。 “他跟踪少爷?” “可能不只是跟踪。”温阮垂眸。 “难道他还想杀——” 南星磨牙,可恨这两个时间他刚好没在! 温阮:“或许潘鹏以为一切恶果源自我的揭发,想寻我报仇。” 而他为什么无事,现在也很清楚了,因为有人保护了他,帮他隔绝掉了危险。 这具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尸体,好像是那个人在说,不管你知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只管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这是送你的礼物,开心么? 第57节 南星仍然不理解这个脑回路,于他而言,这个行为与其说友好表达,更像是威胁。 不止他,别人也不理解。 这件事太诡异,根本瞒不住,扩散速度非常快,大家立刻改变了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有人嘲讽,有人看热闹,有人担心,不过敢惹温阮的人,基本没有了。 那么一具尸体摆在那里,就好像六皇子在放话,说惹到少爷就是这个下场,谁敢动? 而且不止这个潘鹏,那日在聚日楼的事也传了出来,对小少爷出言不逊的那个猥琐男,被霍二少方锐轮流揍了一遍后,又被人收拾了,只是这次收拾针对的不是他个人,是他的一整个家族,本来他家有个没落伯府爵位,这下直接作没了,还舍了很多财,连累了很多姻亲,家族里所有人对那猥琐公子哥恨之入骨,有空就要打骂一顿出气。 这事做的低调,却意味深远,没杀了那公子哥,却让那公子哥此后余生都过不舒坦,还能是谁的手笔,只能是六皇子! 一边把温国公府小少爷扒拉到窝里,好好看着,不准别人觊觎,一边对小少爷也奇奇怪怪,尸体都堵门口了,果然还是那个疯疯的六皇子,好生吓人啊! 温国公府对这件事也各有想法,尤其温瑜。 他感觉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而且六皇子说要来国公府住,直接把蔷薇院占了,并没有日日过来,就过来住了一晚上,之后没有音信,温阮一回没问过,似乎半点不关心。 温阮对田里那些庄稼的在意,都比六皇子多很多。 这样下去怎么行? 圣旨已下,二人婚事不容有误,两边已经开始走流程,什么三书六礼,都得办起来,皇家这边,由礼部全权跟进,国公府这边,自有长辈对接操办,这些大婚前期事宜,在所有人家都一样,跟当事人反倒没什么关系,不需要出面。 可出不出面是一回事,该有的情绪氛围都会有,比如面有喜色,时常害羞,还会担心旁人打趣,不太爱往外跑,一边烦恼,一边享受着这个过程,但温阮完全不一样,该往外跑往外跑,该下地整治庄稼整治庄稼,生活好似没任何变化,半点不害臊,半点不担心,也就是……不怎么在意这桩亲事。 难道是……不喜欢?想毁婚?还是想逃婚! 温瑜急的不行。 他已见识到温阮的心机手段,温阮要真不愿意配合,的确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不能这样,这亲事还没成呢! 于是在各种流程礼仪走动,需要温阮回一趟国公府时,温瑜迅速掐准时机,抓住了这个便宜。 美其名曰好久不见,不如一起饮个茶,实则要规劝温阮识大体,别太拿乔。 “……这茶味道当真不错,香远馥郁,入口回甘,又是六殿下送过来的吧?”温瑜品茶的样子十分陶醉,仿佛很喜欢这特殊又高雅的茶,“六殿下对你真好,别人都没发现小竹轩蚊子多,他又不同住你的小竹轩,还在搬来的第一天就特地送了特制蚊香过来,不欲你被蚊子欺负,现在还有这茶……” 温阮急着回庄子,着实没什么和他聊天的心思:“你喜欢?便送于你——” 他说的是茶,但温瑜自己心思偏,可不就听左了,感觉对方在阴阳怪气,要把六殿下送给他…… 还当真是不喜欢六殿下,不想成这个婚的! 这很正常,谁会喜欢变态心狠的六殿下?又不是傻子。 “别别别,”温瑜觉得得好好劝,“六殿下是龙子,本就比咱们这些人气运旺,纵使有一二缺点……这天底下的人,谁又没缺点呢?能走到一起是缘分,六殿下对你也大方客气,听闻六皇子府是所有皇子里最气派最华贵的,想必跟着他,日子也能过的富贵知足,你……还是珍惜吧。” 温阮心不在焉:“哦,你也珍惜。” 温瑜:…… “我的缘分,还不知在哪里呢。” “该是不远了?”温阮这几日虽没怎么在府里住,没见过温瑜,南星却没少顾着这边消息,同他说过几嘴,说这温瑜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往外跑,“听闻兄长时常在外与人有约,归来面色薄红,可是有心上人了?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温瑜听到这话更害怕了,怎么能让你参谋,这万万参谋不得啊,这一参谋敬宇青不得成为你的人?你要成就上辈子那样的姻缘,私自逃婚同敬宇青在一起了怎么办! 他感觉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劝也劝不动,不若上报府里,让府里多派眼线盯着,理由也好找,皇家赐婚万万不能出差错! “总之你好好的,同六殿下好好想处,别让家人跟着担心知道么!皇子府你也亲眼瞧过了,应该都是好东西,你这日常吃用六殿下都看在眼里,一样一样给你安排了,未婚夫能做到这样真的不容易了,好好珍惜!” 语速奇快,连珠带炮说完,温瑜就跑了,不给温阮留一点反馈发言的机会。 温阮:…… 这人到底干什么来的? 不过六殿下私底下花了这么多心思,他还真不知道。 而且这些‘心思’都是皇子府下人办的事,南星许也未知晓,这是六殿下本人的吩咐,或许还叹皇子府下人就是细心,办事体贴。 但温阮记得,六殿下说要住过来的那天早上,看到了他脖子上被蚊子咬出的包…… 温阮觉得这些事,得当面道谢,可他实在没有时间。 虽然前些日子京城下过一场大雨,可并不够,他问过当地老农,也让南星想办法打听过钦天监消息,呃,还用了点六殿下的身份,方小侯说的对,当用则用,物尽其用么……总之就是,得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说今年京城地域怕是要有旱情。 玉蜀黍耐旱,下种时浇过的水能让它撑非常久,过了成长期没有水甚至也不会出事,可促苗期有点关键,而且京城周边这么多田地,只有他种的是耐旱的玉蜀黍,别人种的是别的庄稼,总不能一直得不到水,到时都旱死吧? 他打听过了,京城乃天子脚下,防灾预案至于比别处多,大的水库是有两三个的,但距离远,拉车运不方便,而且地势高高低低问题不同,他想帮忙做些事,比如……改良个水车,会有用的吧? 在关键部位放几个,至少能减少损耗,更快更精准的达到灌溉目的。 还有他今年干了好几次抢种的事,到时庄稼成熟,又逢新苗需要栽种的时候,他又得抢收,也不知道这次旱情会有多久,会不会影响收获时节,如果所有粮食扎堆抢收,还得处理收完晒完的运输问题,慢一日两日,对周遭没什么影响,可对远处,比如边关,比如偏远州县,漕运不方便之处,一层层关卡流程过去,影响的可不就是一两日了,届时没有粮吃,军队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所以不能慢,更不能慢太多。 得把水泥路搞出来。 温阮这般想。 想了,就去干,不趁着现在有点空闲做这些事,待之后旱情来了,该抢收了再干,什么都晚了。 好在他手边有人使唤,霍二少在京城,梁夫人也好沟通,缺钱直接抖点方子出来,比如酒,比如新型香水……这两家谁都不会拒绝,李月蛾他试过一次,的确手稳眼准,能帮他干这类活,他每日盯一盯,带一带,她很快就能上手自主作业。 他还有六皇子这个靠山可以用。 蓝田那边竟然很好说话,只要南星过去一找,不管什么理由,哪怕听上去很离谱,只要说是小少爷吩咐,皇子府就会照办……甚至不需要以‘修路是民生大事’这种理由去劝。 方小侯就更好使唤了,他现在闲在家里没事,天天招猫逗狗,被他娘轰出门好几回,听闻温阮带他玩,连他娘都很开心,让下仆带了礼物上门,说随便用。 最后还有敲定下来,说是八月会来的北狄使团。 双方决定开边关互市,都是想占对方便宜,不想被对方占便宜,温阮想着,这边有霍二有梁夫人,怎么能不争利呢,必须得疯狂割北狄一刀啊,这互市不一定能持续多久,能割一波是一波,所以也得有新东西,北边大爷们没见过的东西…… 丝绸茶叶酒,或者再加上糖,盐? 温阮眼睛发直,得好好掏铁脑子,想想这些方子了…… 小少爷一时扎根田间地头,一时关在房间埋头苦干,冥思苦想,要统筹规划,要一件件事安排明确,方子精不精准,都得先经过试验,从原料到过程,他哪方面都得操心。 这一忙,就是半个月过去,眼看要进七月了。 他和六皇子的婚期,订在八月十三,中秋节前,而北狄使团到来的日子,据说是在中秋节后。 偶尔想起时,他会有些懊恼,很久没见到六殿下了,忘了问候一下,回点什么礼物过去……对方也没过来,该不会以为他生气了,不愿意理他了吧? 其实还真没有。 他就是忙,什么都忙忘了。 温阮不知道,他很久没见过六殿下,六殿下却并非没见过他,好几次夜黑人静,他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时,都是邾晏把他抱到床上去的,还没有立刻走,暗夜里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也不知道,就这段深入浅出,跟外界事务没什么联系的时间里,他还被参了。 被蒙韦仪一个折子参到了朝会上。 说他堂堂国公府长房嫡出少爷,出门不照礼仪,不乘朱轮车也就算了,他得同六皇子成亲,六皇子可是龙子,礼部在过礼过程中发现,他这个准皇子妃竟然没多少嫁妆,这像话么! 还有遇到麻烦,竟然不是家里长辈出来安排,要自己孤身上前对抗,就算赢了,也丢面子不是! 此类言语源源不断,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折子。 看上去是参小少爷不懂规矩,可你细品,婚嫁是能自己决定的么?不能,全部须得长辈操持,‘嫁妆’没有,那必然是长辈的错啊! 遇到麻烦不请长辈出面,需得自己对抗,为什么?因为长辈不慈啊,还跟着别人一起欺负新找回来的小少爷! 这哪里是温阮规矩不够,分明是温国公府不懂规矩,怠慢皇室! 又是一场畅快淋漓的嘴架打下来,蒙韦仪得意回家,推开门,让老妻给他上茶:“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得参!越行得正的人,越不怕参,只有那恶人,才天天害怕我参他们!小少爷是好人,竟没多少人知道,多可惜,回头时间长了,再让温国公府那群女眷一洗一黑,没准还得被误会成坏人,我参他一把,才能把事闹大,我看谁敢再替温国公府那群恶心人说话!” 老妻气的拧他耳朵:“可你也把人放到风口浪尖了!以后被人欺负怎么办!咱们家受了人多少恩,别说小孙孙,咱们女儿女婿当年要不是他……” 妇人两鬓霜白,眉目慈祥,可不就是之前马车坏了,被温阮借了马车用的人? 蒙韦仪不敢推老妻,怕她站不稳跌倒,只能受着,斜着半边身子任老妻揪着耳朵,苦着脸喊疼:“行行行,记住了,你说了那么多遍,我忘不了!” “那你还上折子参!” “恩义是恩义,朝议是朝议,不是一回事!” “行你说恩义是吧,”黄氏咬牙切齿,“那怎么没见你备礼上门去谢过!你妻女小孙孙受的恩,同你没关系是吧!” “这不年不节的,没个由头,我怎么去,国公府的人又不行,叫人误会了可……嘶老婆子你轻点!”蒙韦仪还真琢磨了,“要不,叫女婿给他送点螃蟹?” 女婿这几年官做的还行,去年才去江南上任,若不是太忙,也会随女儿回京探亲。 黄氏愤愤松开手:“螃蟹要吃活的才好,那么远送过来,都死完了,你个死老头认识漕运的人么!” 蒙韦仪理直气壮摇头:“不认识!” 黄氏:…… 蒙韦仪:“要不然,送几坛酒?” 黄氏恨铁不成钢:“我今早才从梁夫人那打听到,人小少爷自己就会造酒,那什么声名鹊起江南的玉壶春,就是他酿的,你还送几坛子酒,我看你就是酒坛子!” “玉壶春?你确定?” 蒙韦仪腾的站起来,背着手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八月了……高低得随份婚仪。” 最近不行,至少这半个月,不行。 不知道哪个皇子挑起的,宫里又出了大事,连累到了后宫,宫人死了一片,前朝气氛也跟着不对劲,皇上每日上朝脸色都不好,朝臣们更是得懂低调,别撞枪口上。 终于一切安排的差不离,各处试验有人专门跟进,温阮才闲下来,有时间应约,和霍二少小酌几杯。 “难得的风平浪静啊……” 霍二少感叹着,懒洋洋靠在摇椅上,双手搭着小腹,吹着午后经过树荫庑廊微有凉意的小风:“正好可以好好筹备你的婚仪了。” 好兄弟大婚,他总得送点好东西,虽说这好兄弟胆子有点大,连皇子都敢玩……咳,连皇子都敢成亲,离经叛道,说不准有没有下一回,但成亲总是人生大事,又是头一回,轻忽不得,总觉得时间有点紧,准备的太匆忙了,有点拿不出手。 二人一句一句聊着,温阮问了问霍二少近况,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新料子好不好卖,还有那些暗潮涌动的商战,有没有解决掉,尤其京城走失的织女,可有下落。 霍二少向来对温阮毫无保留,知道什么全说了。商战他在行,不但不会被欺负,还会反向掠杀,更争几分利,可织女们失踪这事,这有点奇怪,他查不到,动用了‘暗地里’的朋友,也只得到了一个消息,失踪的,并不仅仅是织女。 更多的,别人暗行有暗行的规矩,不方便说,只隐隐给他连了几个点,算是告诉他姑娘们经过的痕迹,其它的就没有了。 霍二少拿出自己用那几个点勾出的路线图,给温阮看:“着实看不出什么……” 温阮接过那张图,看着看着,腰身直了起来。 霍二少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怎么了?” 第58节 “这种路线规划……有点眼熟。” 温阮想到一件事:“之前谌永安谌大人的案子,你应该听说过?” 霍二少:“你参与了么,我详细问过,大都知道。” “那这个案子里有一个人消失了,到现在还没下落,”温阮看他,“可记得是谁?” 霍二少眯了眼:“冯姑?” 现在庄子上还住着个姑娘李月蛾,就是冯姑月老庙的受害人,莫非这冯姑不仅仅用这种手段算计小姑娘,还有直接掳走的? 温阮看着那条画的弯弯曲曲的线,无数思绪在脑海中划过,最后归于一点。 他看向身边人:“二少敢不敢,同我回泗州一趟?” “回家?”霍二少跳了起来,“这有什么不敢的,走,现在就走!” 温阮之所以有这个提议,也是因为捏算捏算手里的时间,能挤出来的基本没有,最多的空闲就在这几日,如果不去看清楚这件事,那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霍二少不必准备什么,发令下去,立刻就能成行,船只都是现成的,他只担心一件事—— “你不用同六殿下说一声,好好跟他告个别么?” “皇宫里消息不好传进去,他成熟强大,想来应该能够理解。” 而且他们又不是真的两情相悦,不分彼此,粘乎乎离不开的情侣,他们是君子协定,契约婚姻啊。 温阮淡定道:“我留一封书信予他便是。” 第41章 好阿阮,当真狠心 皇城, 翠微宫。 窗边粉彩花觚插着几朵牡丹,屋角三足兽鼎燃着龙脑香,微风拂过织锦淡香水红纱, 泛起层层涟漪。 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拂过腕间点翠金镯, 珍妃话音淡淡:“我儿可还记得, 二十多年前, 这翠微殿是个什么模样?” 二皇子邾宾当然知道。 牡丹国色, 贵少难养,不可能由着后宫女人乱掐插瓶, 宫中龙脑香都是特制,因料足,价格十分高昂,需得皇上恩宠才能得赐,更莫说这红,宫中女人不可随意穿红,因那是正室,皇后的象征,但凡沾一点, 就是僭越。 可他的母妃喜欢红色。 母妃相貌明艳,极配金红之色, 偏偏这两种,都不能随意享受,早年得的份例无法呈现她的优势,从穿衣打扮,到饮食住行, 没一处合意,她脾气又烈性, 时常郁结于心,好几次生病都是憋出来的。 “儿子记得,都极朴素。” “可皇后娘娘那里,什么都有。” 珍妃看着窗边花觚里的牡丹:“和本宫同一时间进宫的姐妹,有的家世很好,有的相貌很好,有的手里从不短银子,可如今站在本宫身边的,一个都没有,不是填了井,就是死在了冷宫。” 邾宾掀袍跪下:“儿子有今日,全靠母妃,母妃生我养我护我助我,恩重于天,儿子永不敢忘——” 珍妃并没叫起,而是盯着自己儿子:“在这皇城,权,即一切,我以为你记住了,不想你记住的只有心慈手软,嗯?” 邾宾这下不仅是跪着,额头都磕到了地面。 珍妃:“本宫只生了你一个儿子,你不争气,是想让本宫跟着你一起死么!” 邾宾:“儿子不敢!” 他知道母妃在敲打他什么。 都说皇权富贵,可皇宫里争斗的残酷,是它处想象不到的,这里宛如一个斗兽场,对后妃是,对皇子是,甚至对宫女太监都是,成者王,败者寇,你能挣扎着走出来,爬到最高位置,便掌握生杀大权,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可如果你败了,没有任何婉转的余地,只有死路一条。 权力,那个最高的位置,于他而言除了是尝到过点滴滋味的野心,午夜梦回缠绕在心头的欲望,还是不想死的恐惧,不甘心的挣扎。 脚下往前的每一步路,都要走的扎实,锐利,威慑,绝不可有游戏之心,可这段时间,他着实放松了太多,想办的事一件没成,连蒙韦仪都妄想以怀柔之策收入囊中…… 现在回头想,他后背冷汗涔涔,怎会如此掉以轻心,是觉得老三的手段太低级,不配起戒心,还是认为外部环境没有威胁,可以享受一二了? 珍妃:“正如本宫永远不会忘了十三年前,皇后和太子是怎么没的,你也不该忘了——皇上的儿子不只你和三皇子两个。” 邾宾闭了闭眼睛:“……是。” “你早已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主意,本宫从未想左右,只是提醒,行了,你起来,去前面同你父皇请个安,回府去吧。” 邾宾拍衣躬身:“儿子告退。” 他身影消失在翠微殿门口,摒退的宫人还没回来,只心腹老嬷嬷轻手轻脚上前,替珍妃换了盏热茶。 “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皇上。” 珍妃凤眼凌厉,长眉挑起:“不杀伐果断,锋芒凌厉,怎么叫别人怕你?好的不学,偏要去学棠梨宫假惺惺,满口仁义道德的样子,她自己儿子都嫌弃不要的东西!” 棠梨宫。 水晶帘摇曳,珍珠生辉,香炉里燃着温柔的零陵香,甜白瓷圆瓶插着从御湖新鲜折来的菡萏,氛围温暖而放松。 柔妃眉目温柔,皮肤极白,穿着浅藕粉的纱袍,更显气质柔软堪怜,皓腕羊脂玉手镯一衬,让你看到,都舍不得对她说句重话。 “我儿这般辛苦绸缪,殚精竭虑,都是为了大历朝的百姓,天下的安平,可笑那些外人不懂,乱参乱上折……唉,天下愚民多矣,甫儿莫要置气,就是因为有这些愚民,才更需要如我甫儿这般的睿智掌权人。” 邾甫坐在左侧下首圈椅,握紧的拳头仍未松开,锐利眼角戾气不减,鹰钩鼻更显强势:“可父皇不信我。” 柔妃:“惯子如杀子,抱以厚望才会苛责要求许多,市井小贩都对挑剔货品毛病的人最热情最话多,讲价撕扯几番都拉着不肯让人走,因他知道,嫌货,才是买货人。” 邾甫眉头渐渐松开:“母妃说的也是。” 柔妃微笑:“月有阴晴,潮有起落,若是一直完美才吓人,没个戒心,未来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就像十三年前的夏妃……” 邾甫薄唇轻掀,微笑出声:“再怎么张狂,嘴架不输,都是表面,皇宠才是基础,皇权才是一切,就如同现在的翠微宫,眼睛长在头顶上,再能争宠又如何,父皇最钟意的,永远是让他舒服的地方。” 比如母妃的棠梨殿。 柔妃浅笑柔婉:“我儿慧敏,大善。” 一时输赢不必计较,走到最后的,才是走的最好的。 邾甫站起,展袖提袍,深揖跪拜:“以后的路,亦要母妃多助我。” “起来吧,”柔妃眸底滑过微芒,“好孩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不为你想,为谁?” 走出殿门,邾甫反思过往,觉得自己着相了,为什么非要同二哥争鸡毛蒜皮的事,二哥要争甲,他便也去追,二哥不喜乙,他更弃如敝履,何必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他的好二哥格局也就那样了,站不到更高处,想不到更远处,而今形势更是,好二哥非要争取蒙韦仪,他搞什么对等约定,非要去护差不多水平的邬复,他该争的,难道不是更往上走,参知政事的经吉,计相公羊博,谏议大夫丰溢,中书令袁魏昂? 谌永安是个好人才,奈何他没得到,反倒因为这件事,失了关系还行的潘家,潘千天在家族只能算嫡系,更大的权力还没有从长辈那里撤下,但此次受牵连不少,潘千天一脉连根拔起,潘家长辈,朝中最高官职的人不得已请辞,朝堂上也只空出了一个位置而已。 他想保住邬复这样的小虾米,不过是为了顶上这个位置,让朝堂站的自己人更多一个,若他能得到更高位者…… 中书令和谏议大夫不大可能会表露倾向,除非到了父皇身体出问题,最惊险的时候,现在肯定是打动不了的,可经吉和公孙羊,只要能得到一个,便是如虎添翼! 清华殿侧,被罚面壁思过的六殿下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跑了,百无聊赖的和师牧云下棋。 师牧云一边摸棋子,一边憋不住,噗噗直笑。 邾晏抬眼:“就这点出息,这就满意了?” “哪里是‘就这’,殿下这般厉害,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怜外头那群傻子,到现在只怕还以为是巧合呢!” 师牧云是真服气,就这些天,六皇子可是干足了大事。 首先是御史中丞蒙韦仪那里,小老头都参人了,参的还是自己的未婚妻,六皇子再疯再颠,也是个龙子,能不要脸面么?稍微来点行动,温国公府就得上折子请罪,顺便把温阮的‘嫁妆单子’重新整理,放出来给大家看……增加的不是一两倍。 可再有弥补,弥补的再多,总归是丢了回面子,大家伙不能装看不见,就真没看到过吧? 于是六皇子再次发疯,要丢人大家一起丢,反正我一个人丢不行,他明目张胆的去揭了二皇子三皇子两家的短。 从娶的媳妇到嫁出去的女儿,从联姻的世家,到宫里生母的娘家……他是一个不漏,所有马蜂窝全捅了一遍。 这事二皇子三皇子虽然恨,但也知道老六疯起来向来不分敌我,而且这些年过来,二皇子三皇子互相攻讦早习惯了,对方身上的短不知道揭过多少回,小辫子捏了一大把,危机应对套路都练熟了,总之先把焦点转移到别处,再淡化存在感,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可这回不一样,风越吹越大,火越烧越旺,连后宫妃嫔都卷进去了,有和前朝勾连迹象……皇上最讨厌这个点,十三年前就吃过教训,会造成危机的,干脆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人都给罚了。 于是就有了翠微宫珍妃禁足一个月,棠梨宫柔妃扣半年月例,二皇子被严苛要求处理好家事,被天子警告手不要伸的太长,三皇子被勒令抄书十卷静心,被天子骂怎么就不能学学你母妃温顺听话…… 一时间整个皇宫乌烟瘴气,所有人都吃了瘪,连六皇子都被叫进来面壁思过两日,让他好好理解兄友弟恭四个字。 可能皇上觉得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于他前期的放纵有很大关系,他怎会不知二皇子三皇子的争锋较量,只是儿子们争的凶,才更需要他这个老子镇场子,他的存在才是至高无上,最有威慑,但现在看,撕的都太低级,一点皇室风度都没有,他决定填把炸药进去,催发一下儿子们的心气。 他封了六皇子为简王。 是的,以前一直憋着不给,谁都不封的王爵,现在轻而易举,在对方寸功未立的情况下,给邾晏了。 你说二皇子三皇子心情能好得了? 师牧云也是借着这股贺喜东风,才能顺利请见简王殿下,来这清华殿同六殿下下棋的。 “我得到的消息里,二皇子和三皇子对殿下封王一事虽然酸的很,私底下眼神很可怕,但并没有把殿下视为竞争对手,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彼此,最想踩下去的仍然是彼此……简王殿下手段高竿啊。” 简王殿下没说话,只随意拈起一枚棋子,落到了棋盘。 师牧云:“这次二皇子损失尤为惨烈,我说……你该不会是记恨二皇子的谋士欺负过小少爷,故意下手整治这么狠的吧?” 邾晏还是没说话,只是落子后,连吃六颗师牧云的子。 “诶诶别这么凶嘛,小心眼!”师牧云抢不回来,气的磨牙,“我就说了一句,还没说你家小可爱坏话,怎么就忍心吃我这么多子!这步不算!” 邾晏:“我家小可爱?” 师牧云:“不可爱么?” 邾晏面无表情:“可爱,但你不能说。” 说话间又下一子,又连吃了对方六子。 师牧云:…… 这破棋,不下了行么! “厉害啊简王殿下,”师牧云阴阳怪气,“本朝现在唯一的王爷,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禁足到今天下钥前结束,想见见你家小可……小少爷,都得等到天黑!” 邾晏眉目淡淡,优雅极了:“嗯,晚上就能见到。” 师牧云:…… “你就憋着吧,我就不信看到小少爷,还能憋着!” “那是我的事。” “可小少爷肯定会很高兴,到时——” 第59节 “必然,他会笑。” 新出炉的简王殿下已经预料到了那一幕,为了忙这些破事,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阿阮,今晚回去大约是个惊喜,阿阮会不会高兴的扑过来…… 邾晏长眉斜飞,警告师牧云:“你不准胡说八道。” 师牧云:…… 行行,你的惊喜你亲口告诉你的小可爱行了吧! 他气的棋都下下不去了,反正事也已经说完,干脆告辞,不再理这个内心过于闷骚荡漾的男人。 夕阳照晚,余晖朦胧时,邾晏离开了皇城,翻身上马,问蓝田:“人在何处?” 他没细说,但蓝田知道说的是谁:“小少爷今日似有闲暇,进城来了,同霍二少吃了顿饭,午后闲坐没多久离开,并未回温国公府,而是又出了城。” 那就是回庄子了。 邾晏长腿一夹马腹,转了方向,直冲城外,庄子方向。 黄昏的时光很短暂,往庄子走的路又略长,跑马没多久,天色便渐渐黑下去,周遭风劲马蹄疾,应着过于明显的心跳,许是夏日过于火热,马背上人的心也激烈跳动,难以平息。 终于到了庄子。 邾晏直接纵马跨过矮栏,一路奔向温阮的院子……却见灯黑着,睡了? 再一听,内里没有人的呼吸声。 人不在? “殿下——六殿下——”庄头刘大海一路追着狂奔过来,奈何两条腿干不过四条腿,六殿下太快了,直到追到少爷院子,他才跟狗似的,双手搭在膝盖喘气,颤颤巍巍抬手,递出一个信封,“少,少爷说,给,给殿下。” 他感觉气氛很有些不对,送了信就贴到一边廊柱下,大气不敢出,喘气也尽量憋着。 六殿下太可怕了,尤其看到信之后的脸色,简直要杀人!娘喂,还是离远点好……可这是少爷交代下来的任务,没法子,他得干,要不说他刘大海地位高呢,终于闯到少爷心里了吧,不然为什么重要信件让他转交,没交待给国公府呢?还是他最亲! “好阿阮,当真狠心。” 六殿下的声音融在夜风里,尾音绵长,似叹息。 蓝田:“……王爷,要追么?” 刘大海眼睛瞪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什么王爷,谁是王爷?六殿下封王了?那自家少爷岂不是要当王妃了?那他刘大海岂不就是王妃心腹,未来王府一把手,外务话事人? 他脚底都飘了,下意识要往外走,道声恭喜讨个口彩,也混几个赏钱,可看到六殿下的脸……他往前迈的脚生生止住,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要追?”邾晏话音冰冷,眼神也冰冷,“自然是冷一冷,教他个乖,告诉他有些事不能做。” 今日学会不辞而别,改日会不会离家出走?再过些日子,恐怕连他这个夫君都敢忘! 娘喂,这眼神,这语态,哪里是要冷淡警告,看起来像要杀人了! 少爷……我的好少爷,您惹到的到底是怎样一尊佛!可千万要保重啊! …… 午夜,温阮突然梦中惊醒,心跳半天平息不下来,干脆披衣坐起,拉开舱门。 外面水波摇曳,映着星月之辉,可纵目远望,四周全是一样的水面,没有河岸,没有树木,再好看的浩淼水面,在暗夜里都会显得有些阴森。 他现在是在一艘船上,霍家自己的快船,造的足够大,也足够稳,哪怕这两日风向不佳,不利前路,三日之内,也能到达泗州。 “阿阮?可是睡不着?” 旁边舱房壁轻轻敲了下,是霍煦宁,他也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便问了。 温阮:“没事,就是心里装着事,睡不踏实。” “我也有点……好像黄昏前睡的久了点,走了困,夜里总觉得睡不着。” 霍二少干脆抱着薄被过来找温阮,也不点亮灯烛,就这么就着外面轻摇波浪,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怎么了,突然惊醒,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梦见被怪物抓了,说要生啃着吃,都不打算弄熟,实在太不讲究了。” 霍二少:…… 还得是好兄弟,点评噩梦都这么清奇。 “想好先到哪儿了么?咱们的信息量实在不够,虽然出发前放了飞鸽出去,可如今咱们在船上,回音收不到,只能到了再归拢总结,这没头没绪的,船在哪停?” 温阮已有打算:“不若,去会会老朋友?” 去哪对霍二少来说不方便,手里有船嘛,不过:“那里是泗州边缘,不是热闹地方,还很穷,吃住大约都没那么方便。” 他说的不方便,不是没地方,搞不到饭,而是条件有限,享受不了。 温阮思忖:“先看看,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没用就立刻走。” 霍二少觑了眼他:“六殿下那边……真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温阮不在意的摇摇头,“你饿不饿,要不要听点宵夜?” 霍二少摇头:“别了,再积了食不舒服,不过……酒倒是可以来点,好睡。” …… 两人下船时,是个安静的早晨。 泗州边缘小县,边缘村庄的小码头,停船倒是很方便,反正周围没有船,也没有人,随便停。 走进村子,非常安静,过于安静了。 灿烂阳光洒在地上,村子里却家家闭户,空房子尤其多,路上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很少看到挑贩做生意的人,也没有小孩子顽皮哭闹,走的久了,才能看到一二村民,但这些村民似乎很专注自己的世界,要忙自己的事,不怎么理会别人的招呼。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过于安静了?” 安静到有点奇怪。 霍二少碎碎念:“我三四年前来过这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阿阮,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走了这么久,遇到几个男人,老人,小孩也碰到一个,可一个年轻姑娘都没有!” “嗯。” 温阮还注意到,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用石头搭了一个很小的供奉台,有的更简略,挂了一小方布,或画了一个图像,莲座,纱簪帽,柳枝玉瓶,很像佛教里的净瓶观音。 霍二少慢慢的,也看到了:“这这这……这什么意思,这里所有人都信佛?” 并不是。 二人逛了一圈,发现附近不是没有佛塔寺庙,但那里并没有香火,且已破败,一个和尚都没有。 真的信奉佛教,怎会对佛寺的不管不顾? 温阮沉吟:“菩萨和佛,也可以是两码事。” 霍二少想仔细看看那些供奉的画像,认一认是哪位菩萨,佛教里菩萨很多的,可村子里村民画风独特粗犷,他愣是认不出来是哪位,想临摹自己画都很难,实在是看不清线条。 温阮:“总归是个女人。” 坐莲姿势,头发样式,裙子和手,再粗糙,性别也能看出来。 “就说啊,”霍二少十分不理解,“他们拜菩萨,应该对女人尤其有好感啊,为什么村子里一个姑娘都看不见?” 温阮抿唇:“走吧,先去赤江龙的盘子。” 霍二少凭着不怎么清晰的记忆,以及随手地图的帮忙,带着温阮找到了大门—— “去传话,说有人找你们老大。” “知道我们老大是谁么就信口胡说?”看门的明显不愿意配合,手里比划了个姿势,“哪来的阿猫阿狗,我们老大什么人物,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温阮:…… 他有点不太懂这个手势,一般讨好处赏钱,就是拇指食指轻轻搓一搓,可这人不但搓,还捏了个兰花指。 霍二少也不懂,他才离开泗州几天,这是又有新鲜东西玩了? “看个屁!规矩懂么规矩!娘娘米都没有,还妄想让老子传话,老子看你们就是过来骗钱的!” 娘娘米?什么玩意儿? 霍二少和温阮对视一眼,还真不懂。 “没错,你爹就是过来骗钱的!” 不懂也不耽误事,霍二少脚一抬,把这拦门的狗踹开,顺便把门也拆了,气沉丹田:“赤江龙!你找死是吧,谁都敢怠慢!” 第42章 本王要惩罚他 “快来人啊, 杀人了——” 随着看门小弟撕心裂肺的喊声,霍煦宁带着温阮,大踏步连踹几道门, 走进正厅。 江大龙正仰瘫在春凳上睡觉, 宿醉没醒呢, 听到动静堵上耳朵, 背过身—— 忘了前一晚喝大酒醉的不肯回房, 非要蹭在长宽几乎都盛不下他的春凳,长宽都盛不下了, 这一翻身,不妥妥掉下去? “操!” 脑门磕的生疼,江大龙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抹了把脸,阴森森往外看:“哪个不长眼的大早上瞎闹?叫爷爷逮住你——” 霍二少精准踩住他胸膛:“你祖宗!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谁来了,给我端着点!” “操姓霍的你个狗东西竟敢踩老——” 看到霍二少身后的人,江大龙腾的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把睡一晚上散开大敞的衣襟裹上,胡乱往腰带里塞, 顺手捋了一把鬓发,试图让狗啃似的乱糟糟发束没那么乱, 一整个彪形大汉突然局促起来:“少爷怎么这么快到了?我昨天中午才接到的信,以为你们最快也得明天晚上到呢,我这乱糟糟的你看……” 他一边嘻嘻陪笑,一边眼锋凌厉,招呼手下小弟进来收拾, 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走擦了,地上零零碎碎捡开抱走, 窗子打开通风…… 小弟们也伶俐,没几息,厅堂就干净了。 至于那个瞎喊的看门小弟,现在已然听不到动静。 “来,少爷,坐!”厅堂干净了,江大龙腰板也挺直了,整个人俨然不拘小节的粗犷行船汉子,膀大腰圆,雄性气势十足,“早饭用了没?这破地方想是不方便,来人——给我们少爷上一桌!” 至于霍二,他屁股一顶,直接把人撞开,想坐哪自己找地方,这种狗东西还用得着招呼? 温阮:…… “谢龙哥。” “叫什么龙哥,见外,叫我小江就行!” 第60节 霍二少抚额:“狗龙你收敛点,别吓着少爷。” 江大龙咧开一嘴白牙,瞪了他一眼,才又看向温阮:“少爷别理他,他嫉妒咱哥俩感情好呢。” 温阮:…… 江大龙说一桌,还真的是一桌,整治的很快,可能因为时间问题,都不是那么精致,有炖菜有凉菜有辣卤有包子粥饼,炒菜只两盘,但是量大管饱,且闻着很香。 凉菜好拌,炖菜辣卤大约是昨天就备好的,今天中午或晚上的菜单,包子粥饼更好理解了,早饭么,总得准备这些,虽然现在看时间将近中午…… 谁让头儿宿醉未醒,还没来得及吃呢。 “少爷别嫌弃,”江大龙不敢拿自己筷子给少爷夹菜,只热情的把菜盘往温阮跟前推,“这穷乡僻壤的没啥好东西,有点乱,但保准好吃!我那厨子可是我从州府抢——” 霍二少啪一声,放下盛好粥的碗:“是挺乱的,这段漕河,你就是这么守的?外头放的什么小弟,都敢怠慢少爷了?” “不可能!” 江大龙勾手指叫下面人过来,那人笑嘻嘻冲温阮和霍二少行了个礼,才轻轻掩唇,在江大龙耳边说了几句话。 “嗐,原来是才招进来的嫩瓜子,还没调教好呢,先放门口看看人怎么样,他连霍二都不认识,何谈少爷您,不过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头儿没管好,少爷您别介意,小江给您赔礼道歉了!” 江大龙说话就要自罚三杯。 温阮赶紧拦了:“龙哥不必如此,我并未介意,今日得见龙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说都是人,怎么少爷说话就这么让人舒服呢,”江大龙便没举杯,“少爷放心,那人不会办事,今儿个就让他滚回去。” 温阮则是注意到了另一个点:“龙哥最近招人,可是很难招?” 漕运帮派有自己的特殊性,绝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刚才那个守门的简直把愚蠢两个字顶在脑门上,一般来说,管事不会犯这种错误。 “要不说少爷呢,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江大龙叹了口气:“可不就是难招呗,跑船虽然能得还算丰厚的养家钱,但又苦又累,还叫人嫌弃,哪如那些轻轻松松享福的活儿?人都入了娘娘教了!” 温阮眯眼:“娘娘教?” “我忘了少爷才来,肯定不知道,”江大龙便凑近了,眉飞色舞细说,“说是东莲圣母,也不知道风从哪刮来的,突然就起来了,别的地方尚不明显,咱们泗州,府城没怎么见,就是偏远村镇,总能见着,附近村镇尤其多,把那位东莲圣母吹的可神了,说能懂百姓苦,可解煞厄,可予饭乌饱衣足,能满足你一切愿望,总之只要你肯信,圣母娘娘什么都能给你!” 霍二少哼了一声:“越说的神,我越不信,还什么都能给,若是一个赌汉过去信了,说要供奉,这位圣母娘娘还能把赌债也给他抹了不成?” 江大龙:“你还别说,人真能!圣母娘娘跟前有供奉的净坛尊使,本事大着呢,只要你真的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同他们签份契约,接下来听他们安排,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真就能保证你之后有吃有穿,让你活得开心,过的顺意,还能保证那些赌债从此以后与你无关了!” 霍二少:…… “这么舍得下本,钱打哪来?别是压榨这些签了契的人赚来的吧!” “过得开心,保证有吃有穿……是把人送去赌场干活了?”温阮想的更多,“把前头的人‘卖’了,得了钱,可不就能养后头新进教的了?” 江大龙抚掌:“少爷聪明啊!真就是这样!像赌棍这样的烂人,走投无路跑过去说信教,以为能占点便宜,结果被人敲碎骨髓吸血,这辈子再也得不到工钱了,全都是教里的,干的好,就是你给教里挣钱,干不好,死了活该,谁叫你本身就是个烂赌鬼呢?想要告官,呵,你以为你签的契是什么?” 霍二少:“你既知道,不站出来告诫?” 江大龙:“我倒是想,可人不听啊,老百姓眼里,比起慈眉善目的东莲教圣母娘娘,咱们这些跑船的更像恶汉,没人信,还会怪咱们拦了他们的好前程。” 他直言,什么赌汉街流子这样的教众,在教里是极少数,娘娘教吸纳更多的是普通百姓,良善百姓,话说的也好听,哄的人们一愣一愣的,什么善人必有善报,恶人被磨死是活该,教里也是层级分明,从上到下十几个阶层,高阶管低阶…… 温阮听了一会儿,蹙眉:“听这感觉……莫不是进教也得经人介绍?” 江大龙:“可不就是!所有人都没法自己主动求进,圣母娘娘根本就没开收众渠道,都是教众自己发展带进来,你带进来的,就是你的手下,手下有十个人了,你就能升阶,你手下的人又带了新人进来,带进来多少,全算你的人,人头越多,你的阶层越高……” 霍二少懂了:“所以是以新养旧,只要新人发展足够快,那么旧的成本全部能覆盖?” 或者反过来?这不就是少爷曾经说过的,传销?还勒令他不准这么做,因为收益虽大,但底盘很脆弱,只要资金链断裂,立刻如雪崩山塌,根本救不回来。 温阮:“如此做,不怕官府查处?” “人又没做什么坏事,做的都是善事,哪里算犯法了?”江大龙道,“百姓们甚至会自发保护,管不了的。” 霍二少:“他们都给了什么,让百姓这么……呃,上头?” “普通百姓最愁的是什么?”江大龙叹了口气,“尤其这类偏僻村镇,左不过一口饭吃,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入教的百姓们求,教里就会给,米,面,衣裳,甚至可以帮忙安排住处,糊口的活计,如果家里有姑娘……” 对啊,姑娘。 霍二少眯了眼:“要献出来?” 江大龙:“说是圣母娘娘因自己就是女人,遂对女人尤为怜惜,言道可以代为教授姑娘,封她们为圣女,让她们能明明白白长大,不受任何人欺负,甚至得道成仙……” 温阮:“不是强制性的?那这些姑娘都去了哪里,家人知不知道?” “不是强制的,但圣母娘娘这么厉害,做父母的真心为女儿好,总会想着这个前程,哪怕前期不愿意,入教久了,也愿意了,”江大龙道,“教里说,圣女们为求大道,课业安排非常多,很忙,想要三五年就回来不可能,若心志清明,许就直接成仙了,更不会回来,人在哪里,别说家人不知道,其它教众也不知道,只有圣母娘娘和净坛尊使知道。” 温阮:“没有回来的?” 江大龙:“也有,曾经出现过那么一两个,回来的确变美了,好看了,气质也清贵,说话做事都跟普通人不一样了,不过在教里没多久就会再离开,因为‘仙法’广袤,她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霍二少看向温阮:“故意调教出来的?” 温阮:“大概。” 居移气,养移体,姑娘生在贫穷人家,没有系统教过装扮礼仪,自会显的淳朴土气,若精心引导教养数年,培养出个‘大家闺秀’又有何难? 哪怕是样子上像。 普通百姓有几个真正见过大家闺秀的,可不就唬了过去?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教,恐怕也没存着好心思。或者说,仅只是这么教么? 温阮对比当时了解到的月老庙信息,冯姑子此人,很难不让他怀疑,她就是东莲教的人,甚至是个地位不低的上线,她的手段方向是什么呢?月老庙,姻缘签,以逼诱,□□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姑娘们就范,成就她‘所促姻缘皆成’的佳话,很多姑娘得到的甚至不是正经婚事,而是悄悄被送到类似潘千天的大人物手里做妾,任人欺辱折磨…… 这些娘娘教要去的‘圣女’,或许并不是养成‘大家闺秀’,最终成仙,大约会经由不同教导方向,送去不同的,可以为教里挣取更多钱财利益的地方。 至于可以回来‘探亲’的圣女,想必付出了极高的代价,以及被拿捏住,绝不想暴露的短处。 或许这些方向发展出来的分支,才是所谓娘娘教的主要财路。 霍二啧了一声:“他们这么搞,岂不是抢你们生意?” “滚蛋,这话可不兴乱说,”江大龙正色,“我们是正经漕运分支,跑的是船路活儿,一个汗滴摔八瓣挣的血汗钱,要防贼驱盗,还得给官府老爷纳税,正经着呢,这群狗东西才是搞暗渠子买卖,玩人命的!不过么…… ” 他看向温阮:“咱们干这行当,上到官员师爷,下到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也算消息灵通,少爷若想知道什么,尽可开口,我手底下机灵得用的人多着呢。” 温阮思忖,这次恐怕真得这些朋友帮帮忙:“那我先谢过龙哥。” “别别不用不用,就是,”江大龙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就我那漕粮,少爷关照关照呗?” 霍二少呸了他一声:“你们漕帮是漕帮的事,少叫少爷为难!” 江大龙叫冤:“我哪里敢,这不就是尊敬少爷,打四五年前起,少爷就是咱们整个曹帮的恩人,谁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叫少爷忘了我小江!” 温阮:…… “龙哥放心,我记下了。” “这话说的,您瞧瞧,”江大龙又不好意思了,“那什么,我这算越界了,少爷可千万别跟昂爷说啊,昂爷下过死令,不叫我们拿这些事问少爷的。” 温阮:“说起昂爷,他现在人在何处?我记得这里坐镇的好像也不是龙哥来着。” 江大龙:“昂爷在州府,说是出了点事,不就是那狗屁娘娘教闹的,手伸的太长,府衙闹了点动静,要整个鸿门宴,昂爷得亲自盯一盯,要不是我犯了错被罚,发配到这,也得跟着过去。” 霍二少:“你现在动不了?” 江大龙磨牙:“昂爷说了,这片水域极为关键,不能离人,勒令我不准懈怠,发现异动立刻上去压制,绝不容有失,就算接到什么信说他在府衙出了事,也不能走,必须守死了这里!” 温阮:“你方才说……鸿门宴?” 看来漕帮与娘娘教有龃龉,且非一日两日的事。 江大龙:“漕帮生意依托于官府,官家腾不出那么多军队运粮,才有了漕帮的生息,可漕帮接了这泼天富贵,自也一同接了隐患,那些匪盗不敢冲着官府使劲,可不就冲着漕帮,漕帮运每一批粮都在官府背了书的,若有损失,不仅仅是翻倍赔偿那么简单,想要把这个生意做圆满,自己人就得卖力气,有想劫漕粮的,兄弟们就得抄家伙拼出命去上,昂爷有本事,这些年带着咱们,越来越好,少有人敢欺负,可最近这一两年,总是有不长眼的撞上来,咱们的粮被抢过,银也被抢过,我也不懂昂爷为什么那么给面子,可能是数目小,不值当,但显然这回不想留面子了,那边借着府衙杨大人的手,想要整治,昂爷这回怕要玩个大的。” 霍二少:“多大?” 江大龙在他们面前,也没虚话:“虽说过要低调,最好不要闹大,可别人一而再欺负,杀个狗官也不是不行……” 温阮垂眸:“狗官啊。” 江大龙又忍不住告状了:“少爷您是不知道,这个杨大人,真是鱼肉乡里的一把好手,什么正事不干,搞钱他倒是擅长,到了州府两年,豪绅富商都被割了不知道几茬,百姓们也是民不聊生,您要不信去问问霍家老爷子,这个黑皮二狗子不行,净在外头瞎折腾,都不管家里的事……” 霍二:“你骂谁呢!” 江大龙按下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去年来了个新官叫益松雪的,还不错,俩当官的斗法,咱们都替这益大人捏一把汗,果不其然,正经路子哪斗得过邪门歪道,最近这位益大人遇到难处了,这官怕不是得丢,听说他媳妇孩子去京城探亲了,估计也不是什么探亲,就是怕被连累出事,出去避一避……” 温阮感觉,这顿饭吃的真值。 打听事,江大龙是真上心,还附赠了许多他没想到的方向。 “娘娘教的事,龙哥还知道多少?” “少爷想问什么?” “半个多月前,京城有个女人叫冯姑子的,我怀疑她是娘娘教的人,很可能逃到了南边,能找到么?” “这个就不一定了,我打听打听。” 一顿饭吃完,江大龙出去巡查河道了,温阮和霍煦宁则有了新想法。 “这事儿似乎不简单,”霍二少凝眉,“邪教信众,姑娘遭殃,又是抢粮又是掠财,连漕帮都敢招惹,哪来那么大的底气?还有那些姑娘的下落,现在都在哪里,总得找出来……” 温阮:“正该即刻启程,去府城。” 他们落脚在此,本也是想先探点消息,再做决定,现在看别耽误了。 霍二少笑了:“少爷想怎么去?” 温阮:“自然是悄悄的去,不要打草惊蛇,最好借一二这里兄弟们的身份。” 先看看是什么戏,再决定怎么演。 “为何要悄悄的?自然要大张旗鼓。”京城里,新出炉的简王殿下看着舆图,漫不经心,“我的好哥哥们都嫌我烦,我这般懂事,自然得敲锣打鼓离京,好叫他们放心。” 蓝田:…… 您敢不敢直接说一句,是想出去逮小少爷? 邾晏修长指尖在舆图上轻点,连成不同的线:“此前谌永安的案子里,仍有一人逍遥法外,你可还记得是谁?” 蓝田想了一瞬:“月老庙,冯姑子?” 主子的意思是,小少爷去找这冯姑子了? “少爷纯善悲悯,有天人之心,实属难得。” 比那起子假仁假义,嘴里说着忧国忧民,回家便山珍海味各种享受的所谓高官好不知多少倍。 邾晏慢条斯理:“胆子也大。” 第61节 蓝田:“可少爷乘船出行,消息难探,我们去哪里寻他?” 邾晏指尖滑过舆图,笃定落在一处:“当然是这里,泗州。” 小孩年纪不大,涉世未深,纵然不少心眼,全都用在了种田上,对外界其实并没那么了解,最熟悉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多年成长的地方,泗州。冯姑子逃跑时机很微妙,路线也很微妙,似有规律……并不难猜,他能轻易看出来,阿阮必也不会忽略,遂他会去的地方,只能是这里。 而且,他记得春节前后,听到过来自泗州的消息,好像有个贪官。 他最喜欢贪官了。 “走吧,去泗州府衙看看。”邾晏大长腿往外迈,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蓝田:…… “不是说,要冷一冷……” “放肆!记上二十鞭,回来罚!” 邾晏翻身上马,想着已经两天了,阿阮真害怕了怎么办?当然不能再冷了。 蓝田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叫你快!少爷性子温和,你怎么能忘了规矩,王妃岂是一个下人随意放在嘴边调侃的? …… 泗州府衙内院,今日摒退所有下人,接待了一个特殊客人。 温柔面,窈窕身,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妇人,不是冯姑子是谁? 她似乎和杨肃聊了很久,不怕对方,亦笃定对方不会不答应她:“……杨大人可莫要忘了,头上乌纱打哪来的,我东莲圣母为什么能干下这么大盘子,别人不懂,杨大人是知道的。” 杨肃坐的端正,眼睛精光简直藏不住:“姑姑只叫人搭台子帮忙,却不言好处,是不是太小气了?” “放心,我教的人脉你还不放心?这京城中书令袁大人——” “你能让我巴上袁大人?” “袁大人本人当然不行,但袁大人姻亲家可以,”冯姑子浅浅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剩下的你自己努努力,不就能成了?” 杨肃:“只是姻亲啊……” 冯姑子:“我还可附赠你一个京城的大消息,你今年底似乎该进京述职了?这京城地界,有位贵人,才回去的,本身没什么根基,却接连认识了不少贵人,连皇室皇子都为他抢了起来……只要你这次帮忙,我便把这条人脉送你。” …… 两日后。 温阮和霍二少信息搜集告一段落,有的顺利得到了,有的阻碍重重,需得施以巧技,才能辛苦得到,他们需要时机。 而明日,就是府衙杨肃大人请宴的日子了。 温阮从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这身怎么样?” “妙,太妙了!必能行的通!” 霍二少一点都不担心少爷事办不好,少爷的聪慧,除了他,少有人真正见识到,他只担心一点:“明晚我不在你身边,你千万要事事小心,知道么?” 温阮:“不过是赴个宴,还能有生命危险怎的?倒是你,娘娘教既然要明日借杨肃的人压制昂爷,必然注意力都在这边,人手也会调过来,你要趁此时机,把我们方差画好的线,该摸清楚的全部摸清楚,知道么?” 霍二少笑出一口白牙:“保准全部到手!” 二人离开铺子时,灯火阑珊,也并未注意到,远处有一个人,直直盯着他们,确切的说,直直盯着温阮的方向。 邾晏并未选择水路,因一上船,信息便不方便,他走的是陆路,一路都有驿站,传信方便,一路骑马换马不换人,速度也并不慢,到达这里,可不就第一时间看到了温阮? 蓝田看着自家主子青黑的眼底:“不去和少爷……打个招呼么?” 简王殿下傲慢极了:“本王要惩罚他。” 蓝田:……什么? 简王殿下:“本王见到他了,他却见不到本王,一定很难受。” 蓝田:…… 您要不仔细想想呢?这到底是在罚少爷,还是罚您自己? 第43章 少爷杀人 府尹杨肃的请宴, 在傍晚时分。 他在府城拥有一个五进的大宅子,专门在侧打造的待客园子更是精巧华美,亭台楼阁, 假山流水太湖石, 无一不有, 夜色初上时挂上华灯, 轻纱漫舞, 气氛顿时朦胧灿美,叫人心向往之。 江南景盛, 近一两年尤为流行夜游,杨肃的这次举宴,不可谓不用心。 与宴宾客不少,但大都只能在园子四下游玩,各自结伴小酌,却入不了正席,见不到杨肃这个主人的面,尽管如此,得了帖子能进来的人都足够兴奋, 聊着各种你不知道我知道或者大家都知道的新鲜事。 温阮是在第一束烟火炸开时,进的园子。 今日风格与以往大为不同, 穿着灿若烟霞的软云缎,搭配飘逸清爽的莨纱,腰身束玉带,坠碧玉玦,头簪金冠, 冠镶东珠,华贵气派, 人生的又极好看,唇红齿白,笑眼弯弯,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仿若万千星海落入他的眸子,漂亮极了。 很像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不知凡间疾苦,天真又灿烂。 想进这个宴会场,找个帖子并不难,霍二少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软的不行来硬的,小事尔,出门前还趴在温阮耳朵各种叮嘱,旁的事能不能完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命,千万不能太过胡闹的! 温阮并非锦绣堆里长大的天真少年,奈何在京城实在开了很多眼界,见了太多世面,想谦虚说声不会都谦虚不了,进来就开始表演。 他皱着眉,随意指了指各个亭角都挂着的飞花灯:“那是什么?” 南星毕恭毕敬答道:“回少爷,一种特殊的花灯,娇贵又易坏,但极其漂亮,很受女眷和小孩子欢迎。” “买两车带回去。” 温阮说完,又看到一样东西,这里客人们似乎很喜欢佩戴,十个里至少有五个会戴在手上的白色手串:“那是什么?白却不润,似玉非玉,重量感也不足。” 南星:“回少爷,那是白玉菩提子,并不贵重,也就不怕损坏,一般富户采购都无压力,搭配上不同颜色的珠子或绳线,也能搭衣服衬气质。” 温阮:“买两车回去赏下人。” 往前几步,又看到了新鲜玩意,温阮又问:“那是什么?” 南星:“回少爷,似乎是一种溏心玛瑙,内颜色被封在珠内,表面朦胧,实则透彩,但玛瑙就是玛瑙,算不得好东西,只是瞧个新鲜。” 温阮沉吟:“绿色……” 周围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少爷,心想莫非又买两车,却听小少爷道:“绿色不要,其它的各买两车,回去弹珠子玩。” 所有人:…… 这位谁啊,什么人啊,敢在富庶江南炫富?长得……是好看了点,穿的……也的确富贵了点,气场不算咄咄逼人,就是有点没礼貌,这哪来的纨绔? 纨绔温阮已经插手两个公子哥的嘴架了。 “……都是小爷玩剩下的东西,这还能争起来?去,一人给个两百两,叫他们去云烟楼跟姐姐们玩,长长见识,别在这丢人现眼。” 所有人:…… 这哪儿来的小纨绔,如此理直气壮,还当场洒钱!一出手就是四百两!江南虽富庶,也不是不拿钱当钱的……那长随还真给了,这俩丢人的公子哥还真拿了,转头出去,真去找楼里姐姐玩了! 你那么有钱给这种废物玩意干什么,你给我啊,我也想去楼里找小姐姐玩…… 阁楼之上,足以俯瞰整个庭院的高处,蓝田有点不敢认:“主子,底下那位……是少爷?” 邾晏浅浅颌首,拎在手里的茶盏半晌未动:“他竟然不是纨绔。” 这话当然不是看不出来温阮在扮什么,是很遗憾为什么这些竟然是演出来的,而不是真的。 虽说少爷现在的样子的确很好看,很耀眼,可纨绔哪里好,让主子这么喜欢? 不过蓝田不得不承认,少爷就是砸钱的样子也很赏心悦目,实话说不怎么像纨绔,太纯太干净了,乖横乖横的,再不讲理也透着可爱……所以主子是喜欢这个? 五十步外,苍昂也认出来了。 漕帮扛把子,江湖人称昂爷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和其他将入而立之年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他身材健壮,腰腿蕴劲,气势昂藏,眉脚有道刀疤,男性荷尔蒙爆棚,很像黑渠子老大的样子,且正当壮年,可你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觉得不一样,他的眼神是内收的,将所有杀气锋芒,心机城府,全部敛于眸底,外人很难窥见他半分情绪,不会猜到他想什么,但一定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这个不好惹的男人,看到温阮的瞬间,眸底柔软了一瞬,唇角似也轻轻勾起。 长随阿七自也认得:“头儿,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苍昂敛了眸:“今日不宜,避远些,别连累了他。” “那我稍后悄悄去磕个头……糟糕,”阿七想挡,没挡住,“头儿,少爷看到你了!” “无碍。”苍昂并未往前,也没再看温阮,折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温阮大为遗憾,只能停下走过去的脚。 他现在是外地来的愣头青,高傲纨绔,自然是不能追,也不能同昂爷认识。 他继续摆谱,下巴高高抬起来,学着最熟悉,最有杀伤力,未婚夫六殿下的睥睨眼神:“你们杨大人呢,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我可是京城来的少爷,和朝廷内外,宫里皇子们都关系甚好,交情匪浅,岂是一般人能比的,这招待不好的罪过,他一个小小地方府尹能担得起?” 他之所以整这一出,目的有三。 其一,霍二少此前撒出去的钱是管用的,漕帮兄弟们也给力,已然查到些痕迹,那冯姑子,果然就在州府出现过,只是行踪成迷,无法确定其居住,但她去见过杨肃,具体谈的内容,外人很难全部知晓,可有一条漏了出来,二人必达成了什么协议,冯姑子应允会介绍人脉给杨肃,期间语焉不详的提到一位少爷,说是本事了得,和宫里关系都很好…… 哪儿哪儿都不说清楚,稀里糊涂,这不纯纯画饼么?温阮和冯姑子没见过面,没任何交情,这个少爷说的必然不是他,可能暗示的是诸如方锐这种只要你打听,就会觉得沾边的少爷,但你不能确定是谁。 可之于杨肃来说,不确定是谁的人,也是机会。 既然不能确定,当然要借来用一用,温阮决定假装自己就是这个人,看能不能反套路一把,套出冯姑子的下落。 其二,既然装扮成了不谙世事的纨绔少爷,行事做风自也得靠拢,还得物尽其用,比如方才,他并不只砸钱,一边砸钱,还一边尝试着往不同方向前进,顺便给南星机会,让他快速探查周遭环境,哪里能去,哪里去不了,哪里被保护的很严实…… 提举常平司益松雪,就是那个江大龙说的好官,这几天失踪了,他怀疑是被杨肃这个府尹给抓了。 提举常平司是仓司,管茶,盐,钱谷事宜,再往上一步就是转运使,这里的转运使也叫漕司,漕帮漕粮也归转运使管,泗州转运使一职空缺已有两年,这两年都由杨肃代为管理,想也知道捞了多少油水,益松雪的上任,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益松雪多年辗转在外地做官,每次政绩都很好,从小小县令走到江南这种富庶之地,还做了提举常平司,未来前程很是可期,偏偏人还很不好糊弄,是个耿直的清官,手段也有,一年间已经和杨肃发生不少冲突,他在这里待的越久,知道的越多,杨肃越不能安生,这一场终极对抗始终会来。 既然要来这一趟,干脆一并打听了,若真发现了什么,想办法救出来,也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最后,就是那东莲圣母,娘娘教了。 杨肃明显和这个组织有牵扯,以往对待漕帮不说公平,至少拿了银子,是会行方便的,行方面的程度,看银子给的力度,但最近两年,明显有些不大管用了,他更愿意松松手的,是娘娘教那边。 今日是杨肃早就准备好的鸿门宴,针对的是苍昂,温阮虽信苍昂本事,但万一呢,他既来了,定不会让苍昂陷在这里,若是能打探到更多关于娘娘教的信息就更好了,最好能捉了那冯姑子。 他这这么高调,杨肃还真不大敢怠慢,竟然迎了出来:“这是哪儿的风把京城少爷都吹来了,我杨家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阮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杨肃身材微胖,眼聚精光,嘴形偏小,他笑的越热情,越让人感觉看的别扭,整张脸并不舒展,但他自己大约是没察觉的:“不知这位少爷贵——” “放肆!”南星站出来,“我家少爷名讳,是你能问的么!” 杨肃可是府尹,三品官,虽说外地官员比不上京城,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小官,这位少爷竟然上来就能这般狂妄,想来家世十分厉害。 第62节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即便如此,也是失礼的,这位少爷怕是给家里闯祸了啊,如此天真不谙世事,家里也敢放出来?怕不是贪玩,自己悄悄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杨肃也如此想。他觉得在他的地盘上,没人敢假装贵族糊弄他,除非不想活了,不想说名字,恐怕除了家世横,也是不想被人知道来了这里,怕被抓回家去? 不谙世事好啊,不谙世事才好哄,若这位真是个天掉的馅饼,他这招待好了,年前回京述职的时候…… 但为防万一,也得试一试。 “倒也是,今日我杨家举宴,园林开放,外间公子少年都准允夜游玩耍,这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交朋友本就无需问名姓,少爷来的正好,今日我在花厅备了小宴,恰逢其会,来的就是朋友,少爷请这边请!” 杨肃还怪能自己圆场面的,圆完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路上给温阮讲解了好些江南风情,最后轻描淡写点了一句:“今日也是巧了,大喜临门,府里稍后会迎简王殿下入宴,既然都是京城来的,少爷便帮我应酬一二,也省的我这心里虚的慌,怕招待不好,落了罪责。” 什么简王殿下,哪来的简王殿下,京城什么时候多了位王爷?新封的?二皇子还是三皇子?可这两位皇子这个时间点,不可能离开京城…… 温阮内心惊了一瞬,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担心被发现异样,还随便从怀里摸了个东西扔过来:“先赏你了。” 这是方小侯送给他的礼物,方锐很喜欢跑到他那去玩,还很客气,每回都带东西,一箱一箱的带,也不怎么在意贵还是便宜,总之自己喜欢,看得入眼的,都会分享给他,东西攒多了,免不了有一些宫里赐下来的贵重之物,方锐自己本身不在意,说随他玩,他便也没客气,左不过回好朋友些对方喜欢的回礼。 这是一枚鎏金玲珑球,坠在腰间的饰物,适合年轻人佩戴,男女皆可,不过比起它本身的价值,更贵重的是它的工艺,上面烙下的标识,非常好认,乃是宫造。 且东西很新,款式很新,做工很新,一看就是今年,才做成不久赏下来的。 杨肃脸色果然立刻变了,笑意更加深切,微弯的腰更弓,带着温阮一路走向花厅。 阁楼之上,邾晏饮了口茶,眸色舒缓:“他果然舍不得把我的礼物赏与他人。” 蓝田:…… 您的什么礼物,那个蛐蛐罐么? 不过自打订婚之后,王爷确实往小少爷的庄子上送过许多东西,其贵重价值,随便一件,都能把这鎏金玲珑球比到天边,少爷不拿出来,许也是不想便宜了杨肃? 不过比这更重要的是—— “王爷离京前特意威少爷造的势,果然起作用了。” 温阮突然离京,没做任何布置,邾晏大概率猜到他要做什么,便帮忙安排了些,似是而非的传言,造势少爷出行,本意是希望温阮哪怕遇到意外,也能迅速响应,让各处的人都怀疑不了,不想歪打正着,竟然正正好为温阮铺了路。 杨肃再怎么着,也是个三品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温阮这么出来骗,风险其实很大,但如果杨肃之前听到过一二类似消息……自不敢轻举妄动。 蓝田认为,这事自家主子得表表功,叫少爷知晓,比在角落开心自己送的东西没被扔出去赏人重要的多。 杨肃是个贪官,贪官最会认识好东西,把鎏金玲珑球收起来,又看了一眼温阮身上衣服,立刻招待上菜,且还叫了人来陪客。 叫了谁呢,也是很巧,他叫了苍昂。 温阮:…… 苍昂:…… 温阮眨眨眼,才看杨肃,做讶异状:“这位是——” “容我为小少爷介绍,这位呢,是漕帮的帮主,苍昂,外面人不懂,称一声昂爷,少爷不是打京城来的,那回去时,不防让苍昂安排船,他们漕帮的船最稳最好,行的最快,还不耽误事,”杨肃说完,又看向苍昂,语气可就没那么热情了,讳莫如深,带着警告,“这位是京城来的小少爷,今日你运气好,碰着了,来见个礼吧。” 他此举当然是有用意的。 一来少爷年纪小,涉世未深,不懂这官商漕帮的弯弯绕,不可能觉得江湖泥腿子是助力,但一定会对江湖事好奇,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一块吃饭,如果回京城时能照他安排……这条人脉不就稳了? 二来苍昂太傲,分明只是江湖上混,刀尖舔血卖命的人,竟然有那么多坚持,那么多规矩道道,比他这个当官的还有骨气,那不得折一折你的傲骨? 你跟我能对着杠,行,你对京城里来的人杠一下试试,你敢么?只要这回跪了,下回你有什么理由不跪?弯下去的腰,还直的起来么! 他想羞辱苍昂。 苍昂一向悲喜不形于色,叫人看不出情绪,但这回他弯了腰了!他果然朝人小少爷行礼问安了! “在下苍昂,见过少爷,少爷一路行至此,可还安顺,可有愉悦享受?” 果然还是识时务的,之前是嫌他这个府尹不够看? 杨肃眯了眼。 温阮:“昂爷若是能带我水上见识见识,我会更愉悦更享受。” 苍昂:“水道凶险,少爷还是只在缓处看看的好。” 温阮:“凶不凶险不险,有你昂爷,不就不凶险了?” 果然,小少爷就是个不谙世事的。 杨肃拍拍手:“来,都愣着做什么,上酒啊!奏乐!” 温阮于是看到了贪官的排场。 乐姬数,舞娘数,每一个走出来都貌美如花,风情万种,更难得的是,几乎所有人个头都差不多,身材都差不多,当姑娘们同一个动作,同一个频率摆动时,美感风情加倍,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温阮端着酒盅,随着曲子轻轻晃动,一双眸子似阖似睁,笑唇勾起漂亮弧度:“杨大人会享受啊。” 杨肃:“少爷觉得这曲子如何?” 温阮哪里会这个,他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乐理,什么曲子什么舞,一概不懂,就挑了个方向点评:“这琵琶听着不好。虽技巧不错,听不出不和谐之处,但毫无感情啊,尤其这挑弦,撩弦,指法欠些美感也就算了,一把琵琶,没有情感注入,听不出诉说感,不能寓情于景,不能如泣如诉,没有缠绵感,也无法催人泪下……这也能叫琵琶曲?” 阁楼上,邾晏唇角微微勾起。 蓝田:“少爷……这么懂琵琶?” “他不懂,只是听过我的琵琶曲——” 邾晏垂眸看着花团锦簇里的小少爷:“自然全天下的琵琶曲,都看不上了。” 杨肃深受震撼,果然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对乐理这般通达,这么好的曲还能挑出毛病嫌弃! 温阮懒懒道:“我可是听说杨大人这里有好东西,才来玩的,结果就这?” 杨肃笑得颇有深意:“少爷这么说,苍昂该要不高兴了。” 温阮看出来,这狗东西对他仍然有怀疑,注意趁机会试他呢:“哦?为什么?” “这位琵琶手,就是为苍帮主来的啊,”杨肃目光掠过苍昂,似笑非笑,“莫看苍帮主将进而立之年,实则还没娶妻,外界心慕他的姑娘……男子也是,不计其数,我还听闻过一段艳事……” 温阮啧了一声,看向苍昂:“昂爷这品位,有待提升啊。” 苍昂似有不悦:“杨大人说的也算不错,但我自有择妻标准,不敢耽误别人。” 温阮:“哦?” 苍昂慢条斯理:“我家中有个弟弟,对未来嫂嫂有些要求,言我吃的糙,干活糙,担心我饿死,说嫂嫂至少得擅厨艺,管的住我,才好结夫妻缘分。” 温阮:…… 杨肃:“这岂不是要找个胭脂虎?可不怕苍帮主的,世间能有几个?” 就这一张充满杀气的脸,这副过于彪悍的身材,别人谁敢管? 阁楼上,蓝田道:“杨肃在为难少爷。” 邾晏眼神微戾:“显然。” 他过来的匆忙,猜不到阿阮到这里怎么展开想做的事,但很显然,他认识这个叫苍昂的,而且很熟,那些走丢的过往里,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昂爷身边的人不行啊,”温阮调侃苍昂,“既然不喜,别人还能追着你到这里,哪来的消息?我身边反正不能有这样的人,有就杀了。” 他感觉,他猜到苍昂想干什么了。 果然,苍昂脸色暗下去,慢慢回身,看向后面跟着的人:“是谁流出的消息呢?” 温阮立刻注意到一个神色不对的:“南星——” 南星立刻过去,把人揪了出来:“就是你,背主卖消息么?”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 这人惊的眼珠子乱颤,但他下意识,看了杨肃一眼。 南星的刀已经架到了这人脖子上,隐有血线沁出。 这人扑通跪下去:“我没有,昂爷饶命啊……我可是你的人,你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 苍昂不动声色:“这位可是府衙贵客,京城来的小少爷,我又能如何?” 这人挣扎,南星的刀可没动过,他自己这么撞,可不就血流了出来?他牙齿磨得咯咯响:“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苍昂一副无奈的样子。 这人突然冷笑:“你果然早知道了吧,那批货是因为我丢的!你不喜欢我,不想重用我,反而重用功劳没我高的兄弟,我便不跟你了,有什么错!你活该失了那船粮食,你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一个船上生下来的贱种,真以为——” 温阮抬手,南星刀落,这人扑倒在地,抽搐两下,断了气。 “抱歉啊,手太快,”温阮微笑,先朝杨肃点点头,才又看向苍昂,“我最讨厌背主的人了,性子又急,竟然直接帮昂也解决了,昂爷不会怪我吧?” 他不喜欢杀人,但并不是不会。 穿过来太久,早已抛却了最初那份天真,他若不学着适应规则,早死了。 第44章 本王要他 一阵微凉夜风袭来, 烛盏爆出一个灯花,花厅气氛瞬间变得肃杀。 没人能想到,这位言笑晏晏, 精致如玉的小少爷, 竟然轻描淡写, 就杀了一个人。 尽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背叛者自己也知道, 终会迎来审判处决,尽管这些都是底层人, 上位者本身就拥有生杀大权,可小少爷这般温软,竟然也…… 杨肃有点可惜死的这个人,埋进漕帮的钉子,替他办事已近两年,贪财好色且没有底线,只要钱给够,什么都肯干,他还是给苍昂留了面子的, 此前并没有借此掀翻了漕帮,不过今天死了也就死了—— 毕竟今夜之后, 这人也不再有用武之地。 他只意外了一瞬,双眼就亮了,不不,这没什么好意外的,这才是真正京城大少爷会做的事! 若是这点场面就怕了, 惶惶不敢动,怎么可能是京城呼风唤雨, 谁都愿意给面子,连皇子们都能交好来往的少爷呢? 杀人不可能舒服,温阮觉得这辈子都不会习惯这种事,在这种社会制度讲什么人人平等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天才,可以推动社会文明进展,他只能尽己所能的做一件事,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种地,搞一些小发明,让普通百姓能过得稍稍好一点,其它的,是掌权者该做的,愁也没用。 他有点想吐,但他表现的很稳,在南星把尸体挡住后,也能扯出笑容,懒洋洋看杨肃:“府尹大人还在这里呢,昂爷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杨肃同样微笑看向苍昂,同时挺起了腰。 毕竟是‘手下自己人’被别人处决,怎么圆都丢面子,苍昂只能做憋屈状,桌子底下的手什么动作,没人能看见,但指骨捏的咔吧咔吧响的声音,没人能错过。 “背主求荣,他死的不冤枉。” “这就对了么,”温阮看向杨肃,“咱们吃点菜?” “对对,吃菜!”随着杨肃招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添了份螃蟹,“少爷尝尝这个。” 第63节 温阮:…… 你不是说有什么王爷要款待?这一桌都三人了,酒菜都上了,连螃蟹都端上来了,王爷呢?你怕不是在骗人? 杨肃当然没骗人,简王殿下的确在这里,突然来的,行踪无人知晓,什么都不说,不接受他的招待,不接受他的逢迎,礼物更是一个不要全看不上,他说什么都没用,一整个就是冷酷,直接征用了园子里最高的阁楼…… 他悄悄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再看小少爷,脸色就更和蔼了。 他的确有点指望这位小少爷,如果他目前所得的消息都是真的,那么只要把这位少爷伺候好了,那边简王殿下兴许愿意给个面子,只要能和简王殿下搭上话,他还需要什么冯姑子牵线人脉? 但这话不能说,他不可能在少爷面前露怯,而且也要试一试这位少爷的深浅,别帮不上事,反倒拖累了他。 “……这螃蟹呢,是本地特产,还没到最肥美的时候,我挑的是初批成熟里最好的,少爷若是喜欢,便多尝尝,这东西娇贵,运输不易,哪怕是苍昂的漕船,也不能保证运到京城还是活的,少爷平日该少有尝到……” 温阮看不出杨肃用意,在侍女端过的盆里净过手,就开始拆螃蟹。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有力量感,使用工具拆螃蟹时,尤其显得优雅,赏心悦目。 阁楼上。 蓝田看明白了:“少爷方才杀的,是杨肃的人?” 邾晏:“他和那个苍昂,在打配合。” 这颗钉子大约埋在身边时间不短,苍昂早就知道,但不方便下手处理,今夜正好是机会,温阮伸手就帮了…… 不曾想他们竟如此默契。 蓝田:“少爷看上去很果断。” 一点都不怕杀人,那将来进了简王府,也会适应很多。 “不,他并非无动于衷。” 他不开心。 邾晏不喜欢温阮现在脸上的笑,以后也不想看到,一点都不好看。 师牧云说,人娶回来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要让对方过得好,自己就得懂得疼人,万事不能总较真,婚姻里,没必要什么都争个高低。 方锐说,不管他爹他娘为什么吵起来的,吵成什么样子,道歉认错的都是他爹,他爹说跟媳妇低个头,不丢人,相反,没媳妇疼,才丢人。 邾晏决定,不再惩罚温阮了。 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 蓝田:“主子是要……见少爷?” 不是说之前要惩罚少爷,不让少爷见着么? 邾晏:“他此刻一定非常思念我,哭了可怎生是好?我总不能传出坏名声,叫别人以为我无情冷淡,对发妻不好。” 蓝田:…… 醒醒王爷,您有过好名声么! 您到底怎么看出来少爷很想你,还会想你想到哭的? “不过在此之前,”邾晏眯眼,“去查查苍昂,他说家中有个弟弟是怎么回事?” 他总感觉有些微妙,不太喜欢这种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觉。 而且不管这个苍昂是什么人,都不太行,若他在下面,必不会叫阿阮难受。 …… “这什么破邪教,狡兔三窟,故布疑阵,邪门歪道让他们研究透了是吧!” 河边,霍二少正在发脾气,今日这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少爷在杨肃那里舍生忘死,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他竟然到现在一无所获,一个娘娘教据点都没找着! 分明之前得到的线索显示,就在这附近啊,怎么会没有! 霍二少紧紧皱了眉:“再找!” 结果再往前走,竟然碰到了熟人,京城梁家铺子的掌柜?梁夫人目前以中培养的心腹。 那人还袖子遮脸想要跑,霍二少立刻把人拽住:“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三更半夜不可能过来做生意,“你们也有人丢了?” 那掌柜讪讪放下袖子,陪笑:“这……” 霍二少摆摆手:“商是商,事是事,我虽同你打过擂台,互相坑的挺惨,可该办的事得办,需要帮忙也不用客气,我就问你一句准话,可是过来找人的?” “二少仗义,”那掌柜拱手行礼,“确是如此,我们东家的事……二少大约听过两嘴,此地不宜细言,我等几人顺着消息寻过来,找到这里却卡住了,有个地方过不去……” 也就是说,有线索? 霍二少立刻道:“你若信我,咱们把消息整合一下,你过不去的坎,许我能过去,你可敢放手一搏?” 那掌柜当即表态:“我们东家都信二少,我小小掌柜怎敢不信?” 立刻就把自己得到的信息说了。 霍二少整合自己这边,还真锁定了一个地方,十分不起眼,且鱼龙混杂,可如果那些被拐走的姑娘被囚在这里…… “咱们这样……”他脑子迅速转动,很快有了大致计划,同梁家掌柜和盘托出,以他的力量为主,梁家掌柜带着人帮忙围边收口,内外呼应,一起把这破据点击穿! 今夜目标一,顺利找到娘娘教藏人据点,把被哄骗囚禁的姑娘救出来,目标二,抓获或杀掉冯姑子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如果事情不顺利,完不成目标二,至少完成目标一,救人比杀人更为关键! 一行人后分两路,悄悄前进,还没到地点时,霍二少这边发现前头有人在打架。 打架好啊……今夜不知杨肃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不方便用漕帮的人,得自己上,他有段日子没亲自动过手了! “……二少,不对劲,似乎有官路子。” 霍二少打个手势,带着所有人潜藏下来,静默观察。 好像不是帮娘娘教的,是帮他们的?不知道是他们潜藏不够专业,还是之前就漏了痕迹,这些官路子似乎发现他们了,但并没有驱逐,甚至有意放了口子,鼓励纵容他们过去? “操!”霍二少眯了眼,看了好久,骂了声脏话。 他就说有个东西那么眼熟呢,就那招数列阵习惯非常像官路子的几个人,衣角上都绣着一个标志,他在京城见过到,是少爷那未婚夫,六皇子身边人才会绣的玩意儿! 莫非是担心少爷安危,过来帮忙了? 那还不借一波东风!少爷说过,当用则用,物尽其用啊! 霍二少大笑几声:“走,都跟我上!” 杨肃那边不用愁了,六殿下的人来了,他还能跑得了?少爷一准没事!还有那什么破娘娘教也是,今晚上不给你一锅端了,你爹就不姓霍! 不过…… 阿阮啊,我就说你不辞而别太不讲究了吧,六殿下过来抓人了,你可千万长点心! 阁楼这里,邾晏很快得到了消息,手指按在舆图上:“霍二在这里?” “是,这几个地方,我们也都在盯着。”蓝田又指了几个点。 邾晏看着这几个方向,眸底快速闪过思索,回头看着花厅里的少年,唇角微微勾起:“叫人把杨家围起来,悄悄的。” 蓝田:“嗯?” 他们来的仓促,很多消息是一边打听着,一边立刻做决定,王爷对泗州了解并不多,未知全貌时,不会轻易下令,可现在……是有谱了?这么快? 邾晏:“府外花园,外围无关人员,立刻进行疏散,所有确定身份的人,都赶出去,女子一个不放,若有男人看起来身量不足,偏瘦偏秀气的,给我验明正身——” 蓝田:“啊?” 自家主子薄薄一眼瞥来,他不敢置疑,行了个礼,立刻下去办事了。 阁楼下花厅,温阮吃了两个螃蟹,桌上气氛又回来了,仿佛之前杀人的事是错觉。 “这螃蟹当真不错,我两个月前还说想吃来着,可惜你们这的官,叫什么来着,姓益好像,”温阮状似不经意提起,“不愿意给,说送不了。” 杨肃听到姓益就懂是谁了:“益松雪吧,那可是为不同情理的主,少爷可别理他,再叫自己生气。” 温阮慢条斯理:“哦,原来叫益松雪,我这人呢,记仇,叫我生过气,我就得敲打敲打。” 杨肃放下酒盏,叹了一声:“可是不巧了,这事我还帮不上忙,这个益松雪玩忽职守,失踪好几日了,我这有事想叫人来商量,都找不着人呢。” 玩忽职守失踪,还是叫人掳走关起来,你心里能没数? 这是不肯放人,温阮不要太懂:“那算了,”他看起来意兴阑珊,“你这园子不小,我能到处逛逛么?” “这……恐怕不大方便,”杨肃一来不想放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到处跑,二来虽是他的家,他也有很大一片地方做不了主,简王殿下在呢,“各处都在准备,必须得先接待王爷。” 温阮:…… 又是王爷,到底哪儿冒出来的王爷! 苍昂此时不在。早在刚刚吃螃蟹时,他就以‘不胜酒力’为由,说要出去透透气,当然,并不是不胜酒力。 杨肃认为,他是受不了羞辱,要去静一静,缓一缓,正好方便自己推动某些事,也就没说话拦,温阮则更懂,就方才短短的聊天时间,他们已经打足了暗号,双方都交换了信息。 比如关心确认彼此安全,娘娘教是否与这里有勾结,有没有发现冯姑子,以及——确定益松雪就在这里,被藏起来了,至于藏在哪里,现下还不知道,但不管在哪,他们都得救。 之所以表现的互相针对,是为了取信杨肃,好让杨肃放心施为。 方才入席之前,他们已经分别试探了几个方向,剩下的似乎是…… 苍昂装作内心愤懑,漫无目的的四处逛,却发现虽然没人明面上跟着,但暗里脚步声有点多,亦有黑影时不时闪现,是杨肃的人。 不管他去往哪里,有意还是无意,都有人跟着他。 他突然想起方才席间,杨肃利用阿阮,是为了打击他…… 若杨肃今日目的在他身上,他没必要去碰去撞,不若让机会自己找上来。 “拿酒来。” 他堂而皇之在廊前叫酒,豪气饮了一坛,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摔,装作不胜酒力:“来人,回花厅。” 在他暗示下,他的长随被‘引开’,没及时回来,搀住他的,是另一双不熟悉的手,那小厮轻声哄着他,带他走了很久,送到一个房间,关了门。 这是通往内宅的路。 怪不得他和阿阮都没发现,他们还是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这大约是一个不常用的厢房,布置有点旧,有奇怪的香味,苍昂屏住呼吸,从袖间取了枚药丸服下,再往里走,发现床上有一个人,被子掀开,是一个中年男人,被绑缚的很严实,嘴里塞着布团。 苍昂认识:“益大人?” 益松雪在装睡,听到声音,立刻睁开眼,焦急用喉咙发出声音。 苍昂拿走他嘴里布团:“大人认得我?” “是,”益松雪有些难堪,但他克制住了,“在漕司办事时,有幸遥遥见过苍帮主一次,私下亦打听过苍帮主名声……实不相瞒,今日杨肃绑我在这里,是为害我,也是为害你,我二人名声尽毁于此,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除掉我,此处官场再无阻力,也能轻而易举以犯官之由除掉你,在漕帮扶植一个新帮主,自此漕帮为他所用,再无掣肘。” 第64节 益检雪明显被下了药,力气有限,话说的断断续续,但眼底很亮:“杨肃与娘娘教有勾结,在我这里,你的漕帮,都渗透有人……我如今拿不出切实证据与你,苍帮主可愿信我?” 苍昂:“去岁元月,益大人一介文人,敢于闹市惊马之下抢夺半岁婴儿;去岁端午,大人怜农耕之累,亲自去往田间地头,以凉茶慰农,一送就是三个月,整个夏日,无论抢种还是抢收,无一百姓中暑;去岁小年,泗州罕见大雪,不少贫农房屋倒塌,大人亲管赈灾,暖房粮食粥食调配无一不亲问,除灾情首日外,百姓无一死亡,大人却因数日不休,除夕万家团圆夜,叫了大夫……” “大人所行所为,令人敬佩,昂怎敢不信?大人放心,今夜便是粉身碎骨,漕帮也必救您出去。” 益松雪:“……多谢。” 苍昂:“大人可能起身?” “不能,”益松雪有些尴尬,“虽我知他们不安好心,并没怎么动他们给的食饮,还是中了招,如今虽能保持理智,四肢却酸软,动不了,若太麻烦……苍帮主只需顾自己安全即可,我们中间只要有一人能避开此险,也尽足够了。” 杨肃故意设这么一个局,定然看管甚严,到了时机好立刻曝出,他们想不动声色离开,并不容易,需要外面有人配合。 苍昂便道:“大人放心,我弟弟现在就在外面,他向来机敏,鬼点子多,有他配合,此次定然无虞。” “弟弟?” 益松雪不知苍昂说的是谁,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苍昂身上的沾着的,螃蟹的味道。还有一种若有似无,镌刻在记忆深处,带着绿意的淡淡香气。 他迟疑了一瞬,问:“你们方才,是否在吃螃蟹?” 苍昂不料他有此问:“是。” 益松雪看着苍昂眼睛:“你的这个弟弟……可是叫阿阮?” 苍昂意外:“嗯?” “没什么,”益松雪已然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闭上已泛起湿意的眼睛,“只是没想到,经年过去,我竟又要受少爷大恩……” 苍昂也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他这个不愿意认干亲的干弟弟做过不少好事,却没料到他还救过益松雪,或许他自己都忘了。 “大人稍待,我才获知大人在这里,需得观察四周路线,制定计划,方能万无一失,”苍昂将益松雪身上的绳子全解了,塞过去两个小瓶子,“危机之时,大人记得使用,红瓶洒出去是毒,触者皆死,蓝瓶救命圣药,只要服下,不管大人身体如何危急,都能救回来。” 说罢不再逗留,顺着窗子缝隙观察外面片刻后,果断破窗而出,在看管之人惊喊出声之前,扭断了他的脖子。 之后无声纵跃起落,至高处观察四周,大脑快速转动,几息后,他取出一枚特殊骨哨,在唇边吹响。 温阮认出了哨声。 他微微一笑,看着杨肃:“都这么久了,杨大人还不让我逛逛园子?你们这里最时兴的,不就是夜游,不游一游,我来你这做甚?” 杨肃突然感觉不大对劲,这位少爷提逛园子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而且,若这位少爷果真在京城那么厉害,阁楼上那位……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久了不是么?不可能没看到啊。 莫非他判断错了? 他眼底浮出锐利,忽的笑了:“好啊,管家——来,陪小少爷逛逛。” 他这个管家可不单单是管家,看看这少爷想看什么……想来能摸清少爷的底。 他自己则准备回内院看看,事成没成,苍昂可是离开有一会儿了,正好今日简王殿下在,若这丑事叫简王看到了……看他们还怎么翻身! 快速行事内院,四周一片寂静,杨肃脸阴了下去,再一推门,床上只有一个人,益松雪。 “人都死了么!苍昂呢,为何不在!”他眯了眼,“都给我去找,给我杀了他!” 见益松雪醒着,肮脏心思也瞒不住了,他忽尔有了另一个主意—— 苍昂都快三十了没娶亲,他故意设这么一局不但能同时恶心这两个人,还能编造一定的说服力,但那位简王殿下……可是确确实实喜欢男人的,听闻京城定下的王妃就是男子,好像是什么国公府的少爷。 益松雪虽长的不错,但这年纪,想来简王殿下是看不上眼的,但他可以让他恶心简王殿下啊,甚至都不用近身,只要往前这么一扑—— 简王殿下恶心了,不就直接能治益松雪一个大不敬之罪,要杀要剐岂非顺理成章? 让人把益松雪扶起来,堵上嘴,杨肃拍了拍他的脸:“益大人啊,你可别怪我,这水至清则无鱼,谁叫你偏要独清,还看见了那么多事呢?待会黄泉路上,可记得发个誓,下辈子千万别做好人!” 杨肃叫人把益松雪搀上,小心调整了表情,去往阁楼,专门捡光线不好的暗处走,不能露馅么。 “王爷……简王殿下?” 他已眼色示意下人,准备一敲开门,就拔开益松雪嘴里的布,制造一个益松雪主动往前扑的假象,众所周知,这位六殿下是京城里脾气最不好的人,届时定很难无动于衷,大概率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把益松雪杀了,益松雪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人死了,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亦有了理由赔罪,这礼物一送进简王府…… 怎么认识这位王爷的不重要,产生联系,以便以后巴上去才重要。 富贵险中求,这么大机会,他万万不能错过了! 房间里有人过来开门了,简王殿下也的确如他期盼的那样,在阁楼里坐久有点腻了,且天色渐深,肚子总会饿,走到了门口:“何事?” 杨肃一看眼睛都亮了,上天助他! “这夜渐深浓,下官已备下酒菜,请王爷赏脸——” 同时下发指令,让下面人行动。 可益松雪分明在暗处,阁楼里光线通明,这位简王殿下从里面走出来,忽临暗色,本该视野模糊才是,谁知他好像头侧长了眼睛,人还没扑到眼前,已经退到一侧了。 别说益松雪,谁都沾不了他的身。 杨肃:…… 邾晏:“怎么,杨大人想送人给本王?” “这……”杨肃擦汗。 邾晏:“倒不是不可以。” 杨肃眼睛瞬间睁大。 邾晏突然抬手,指向不远处拐角:“——本王要他。” 杨肃看到人,突然沉默了。 温阮也沉默了。 他吓了一跳,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六殿下在这里?点名要自己是什么意思?杨肃在干什么?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 他好像耳朵也聋了,有点幻听,六殿下方才自称什么? 本王? 他的未婚夫六殿下,不是单纯的皇子么? 第45章 陪我吃饭 内宅, 为女眷居处,外男不入。 江湖道上的规矩,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事不涉老幼女眷, 苍昂没想到, 杨肃一个当官的, 还不如漕帮汉子们讲究, 竟然把娘娘教一部分被拐掳的女人,藏在了他的内宅! 而他真正的内眷, 显然不知此事,方寸大乱。 “这杨大人够意思啊,拿自己妻女来伺候老大!” 阿七话说的脏,内心更气愤,他一直跟着老大,最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和着杨肃准备了好几手,要栽赃老大,怎么着, 益松雪益大人不够,又用内宅为饵, 就赌老大查不到,查到了也不敢进去,只要一个‘辱人妻女’帽子扣下来,老大就别想脱身! 苍昂:“别废话,救人!” 他一马当先, 冲了上去! 搜寻到这里是意外,他通过骨哨和温阮联系过, 也得到了回应,温阮大胆承接益松雪大人的事,让他专心这边不要犹豫,他相信温阮,自一往无前,毫不退缩。 有些局是需要衡量利弊,计算得失的,有些局不用。他根本没去考虑之后被诬陷,加罪滔天,无法抵抗的乱局,救人最重要! 阿七着急:“可那狗官若是死咬住老大——” 今夜过去,若他们的事不顺利,狗官继续好好的当官,那必要治老大的罪,没跑;若他们的事顺利,狗官落马,自知无法挽回时日无多,不甘心之下,定会想拉个垫背的,老大仍然会是众矢之的! 这道垂花门只要进了,老大就会里外不是人,江湖道上的名声是小事,官家律法的杀刑怎么躲! “那我便去死。” “没什么好可惜。” 苍昂高大背影未有停顿:“若有意外,我老娘和弟弟就靠你们照顾了,我信得过!” 阿七牙齿磨的咯咯响:“是!” 为数不多,一路跟着苍昂进园子的汉子们也咬紧了牙关:“是!” 杨肃既然在这里布了局,就会有准备,打扮成家丁护院的府兵冲出来,跟他们交上了手。 阿七脚上功夫好,趁着苍昂挡住巨大攻势时,率先冲进了前面的厢房—— “老大,在这里!” 这只是一间厢房,府尹五进的宅子多大,单个偏僻厢房的空间都大不了,里面没什么摆设,有二三十个姑娘倒在里面,似是被喂过什么药,有的醒了,有的还在睡着,意识大多不太清醒,连害怕尖叫的反应都没有,有些木愣愣的。 苍昂等漕帮汉子是为救人,招式间保护意味浓重,这里的人不会,他们得了府尹命令,根本没把姑娘们的命当做命,双方刀光剑影,冲突更为激烈。 有姑娘慢慢清醒,眼底从木然变到惊醒,眼角泪滴还未流下时,就看到万分凶险之时,有一个漕帮汉子扑过来,为她挡住了杨家护卫冲她捅过的刀。 那把刀,本来应该扎进她胸口,现在却扎在汉子的后心。 本来该死的,是她。 “小姑娘,哭什么。”那汉子应该不常哄人,脸上有道刀疤,看上去并不好看,刻意不想吓人的语气,反而更吓人了。 姑娘眼泪掉的更凶:“为什么……” “为什么,”那汉子有点疼,额头沁出汗滴,仍然咧开嘴在笑,“当然因为你是姑娘啊,就该漂漂亮亮,舒舒展展,花儿似的过活,不应该在这里被狗官祸害……挺好看的姑娘,待会出去了,好好过日子吧。” 姑娘声音都抖了:“你……” “你勇哥怕什……”汉子闭了闭眼,“算了,不必记我名字。” 老大说的对,这世道,女人过活不易,外头干坏事的都是男人,倒霉的却都是女人,女人不能反抗,也反抗不了,这不是女人的错,他们身为男儿,当要明事理。 护不住人时,不要随便结下羁绊,不然哪天死了,受苦的还是别人。 “抱歉,我有点重,但我现在动不了,你使使劲,推我一把,”汉子安慰小姑娘,“不要害怕相信别人,你看,这世上也有好人的,对不对?” 那姑娘感受到汉子越来越弱的呼吸声,已经泣不成声:“你别死……我害怕。” “大勇——” 阿七看着汉子后背淋漓鲜血,目眦欲裂,直直冲过去—— 第65节 在他视角盲区,有个杨家护卫斜插过来,刀锋直冲他要害。 苍昂瞬间抬手,扔出一把刀,正中那护卫胸口,自己也因为这个动作,防卫有了空子,被人一刀砍伤了左臂! “莫要冲动!” 他嘴里命令所有人不要冲动,积极列阵对抗护卫,自己则负着伤,也纵跃至大勇身侧,将他身边护得密不透风。 没人知道大勇是伤重还是死了,可他,不会退。 “醒了的姑娘都不要害怕,能站起来的扶着站不起来的,慢慢挪动到南墙,今日我漕帮会救大家出去,一个都不会少!” 姑娘们眼神从麻木,到有了光彩,聚到墙边时,看着眼前男儿刚猛,激战惨烈,又咬紧了唇。 她们中间,并不都是被掳拐的人,还有娘娘教发展的新教众,进来才发现被诓了,是她们天真,她们信错了人,她们有错,却连累了这么多…… 可这些汉子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们,她们没错,是诓骗她们的人错了,她们只是年纪还小,再长大些,再经些事,许会不一样,不要失去对未来的希望,不要因此丢了相信人的能力…… 原来天底下,是有好人的。 原来有时候并不需要自己额外付出什么,就能得到世间的善意,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赴汤蹈火,只为世间公道。 可她们怎么能平白接受这些恩惠,怎么可以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呢? “那里……”有个姑娘大胆指了个方向,“那边,有冯姑子的人……” 苍昂回首,左臂草草绑住的伤口仍在流血,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郑重冲她点头:“多谢。” …… 霍二少和梁家那个机灵的掌柜配合,加上六殿下的助力,已经精准快速锁定一小片临河院落群,且顺利把里边的人包了饺子。 “给我搜!挖地三尺的搜!我就不信娘娘教的据点里,没点有排面的东西!” 一场硬仗打完,里面仍然有负隅顽抗的邪教分子,隐在暗影里扬高声音喊话—— “做人留一线,我劝霍二少还是别逼太紧的好,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带了你那结义哥们,宝贝少爷来泗州?府尹夜宴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想必你还不知内情,若再敢上前,莫要怪我们心太狠,下手不客气了!” 霍二少咧出一口白牙:“哎呀我好怕,来来来,你们现在就发信号让那边动手,快,我都等不及了!” 他先前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娘娘教感觉越摸越深,深不见底,拿不准对方多大能耐,可他和温阮一路悄悄到了泗州,这些人现在才放出口风说知道,委实是晚了点。 不管娘娘教多深,在别的地方有没有,至少在这里,是没预想中那么厉害的。 而且少爷是谁,少爷的未婚夫是谁,六殿下都到了,能让少爷受委屈?要是连少爷都护不住,这皇子干脆也别干了! 那头见他这么狂,直接沉默了,似不知道怎么反应。 霍二少就给了个反应:“我告诉你们,今晚你们全死在这里,我们少爷都全须全尾,头发丝掉不了一根!别以为你们厉害,外面比你们厉害的多了去了!你们乖乖的,现在扔掉手里的刀,走出来,把知道的事都说了,我可还能努力保你们一条性命,否则——都别活!” 他一介商人,没有逐梦政界的野望,也从没想过任何为国为民的大事,做什么英雄,争利才是他人生唯一目标,可这么多年下来,在少爷身边,耳濡目染,水滴石穿,竟然再也不能看着无辜人受罪了。 “少爷啊少爷,你可真是……” 在你身边呆久了,小爷都成圣人了! “给我上!谁活捉的人最多,问到的口供最丰富,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证据更多,通通有大赏!” 小爷今晚高兴,没有利争,没有外财,也愿意撒钱! 江湖人怎么了,天下需要江湖人!商人怎么了,商人也不个个都奸诈坑人,世间离不了商人! 而且多可笑不是?所谓的娘娘教,说是为了女子所建,祸害的却都是女子,真正决定组织方向的是男人,出来打架的,也是男人。 …… 京城,同一轮残月下。 “……娘娘教,洛兄可听说过?”谌永安给好友洛林昌斟了杯酒。 洛林昌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放空,躺在天井摆烂:“别跟我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这几天地里忙的,感觉一辈子的农活都忙完了……我的脑子和我的手脚,都已经不会动了。” 谌永安:…… “你不是最喜欢种庄稼?” “你懂什么。”洛林昌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喜欢是一回事,摁着你非得干是一回事,就比如你爱吃红烧肉,让你天天吃顿顿吃别的什么都不准吃,你不会吃到吐? “小少爷真不是人啊……明明长的那么乖巧可爱,竟然好意思逮着我这个老头子这么使唤……好意思一下子教那么多东西,让我忍不住挨个试挨个看……” 老头眼里都快没光了。 谌永安:…… 他出狱后很忙,升了官,案前一堆事,洛林昌也很忙,根本没时间见面喝个小酒吃个饭,可洛林昌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事,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你开心了。” “开心个屁!”洛林昌腾一下坐起来,双目炯炯,“那小少爷就是个黑肚皮!总是用最乖巧的笑容说着最吓人的话,偏偏你还不知道他在套路你!你反应过来要骂他吧,他总能摸准你是渴了还是饿了,适时送上来,让你张不开嘴;你吃完喝完想骂他偷懒吧,人比你下地还快;你想摆个谱倚老卖老指点小辈几句,豁,他比你懂的还多;你终于想到法子整治他了,他反倒跑没影了,也不知去哪里了,危不危险,你说气不气人!” 谌永安看好友骂一句精神一点,再骂一句再精神一点,骂完气势如虹,还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不是很好?田里充满希望,未来越来越好,百姓们有了盼头,就不会出现娘娘教的事了。” 百姓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他们要的真的不多,只要日子能安顺平和,只要能吃到饭,累一点苦一点都没关系。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希望’二字,能好好活着的希望。 洛林昌:“什么娘娘教,你这说了半天,娘娘教到底是什么?” 谌永安:“一个邪教,打着予人希望的招牌,实则培植人心的贪婪,以善良皮相包藏祸心恶行,各地财粮受其祸害良多……不知何时自民间生发,如今在外地泛滥成灾,因侵入京城时间太短,遂很多人尚不知晓。” 不对劲。 洛林昌审视好友:“你这么晚不睡觉,非要拉着我喝酒,怕不是担心自己困顿睡着,以此举让自己保持清醒?” 谌永安:…… 洛林昌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一个刚调入三司的人能做什么?”谌永安垂眸,看着尚未动过一口的酒盏,酒液映着月亮,虽残,但足够光亮,“自然是等着消息进京。” 那必将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倾覆某些力量。 …… 温阮万万没想到,会在泗州,杨肃府邸遇到邾晏。 他听到苍昂哨音,知道苍昂又有新发现,欲往某方向一探,他便开始配合,说逛园子,其实是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让苍昂那边行事顺利。那个杨肃派来给他‘指路’,实则观察试探使绊子的管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奈何他本身也没想做什么坏事,真就是胡乱瞎逛,遂这管家也没招。 苍昂效率极快,没等他逛多久,就有新的哨声传来,他略作思索,随手扯了枚叶子给南星,装作一时兴起,要为难下人的样子,让南星吹叶子做出回应,告诉苍昂只顾那头就可以,益松雪这边,他来想办法。 解决管家也简单,直接让南星打晕藏到一边就行了,至于后半夜或明天被发现……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还要问,为什么说好的引路管家,突然跟他们玩捉迷藏失踪了?有这么待客的么? 他带着南星,迅速去往内院方向,奈何晚了一步,杨肃安排好下面的事,开始整活,已经架着益松雪离开,去往阁楼了。 温阮当然立刻跟上,想看看杨肃要干什么,也要准备好,伺机营救益松雪。 暗夜是杨肃的保护色,同样是他和南星的保护色,杨肃故意走烛光看不到的地方,让人不会留意到益松雪的异常,他和南星自也隐藏在暗影里,不会被他发现。 至于益松雪为什么那般配合……真就乖顺安静被架着走,不慌张,不挣扎,也不试图说话,自然是闻到了不太熟悉,但记忆里非常深刻的淡淡香气,转角不动声色回头时,认出了温阮。 他尽量避开身边人的视线,悄悄用手对温阮打了手势,告诉温阮不要担心他,他有保命手段。 是以温阮也并不着急,谁知那道门敲开—— 竟然是他的未婚夫? 王爷?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非六殿下封王了,就在他离京这些时日? 这是好事啊! 温阮离开京城之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现在姿态自也舒展,微笑着走过来,十分惊喜:“殿下!” 邾晏淡淡瞥了蓝田一眼。 很快,也没说话。 蓝田却能从这隐晦的优越眼神里领会到,自家主子在说——看,我就说他想我了。 温阮是真的挺高兴,围着邾晏转了一圈:“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方才一直在这里么?” 看到桌上空空,除了茶具什么都没有,再看看邾晏衣服上的褶子,鞋底的微灰,明显在这里坐了非常久,甚至急匆匆来的。 “您饿不饿?要不要我陪您吃点东西?” 话刚出口,想起在来峰山山洞里六殿下的社死包袱,极度要脸,温阮又立刻改了口风:“呃,其实我方才……只吃了两个螃蟹,还没吃饱,这里的螃蟹真的很好吃,您也尝尝? ” 少年显而易见的开心,弯弯笑眼里满是他的影子,不知怎的,仿佛日夜兼程积累的疲惫瞬间被抚平,邾晏看着温阮,竟然说不出别的话:“好,本王也饿了。” 这本是非常寻常的对话,随时随地,任何人家都会发生,这么正常,才不正常。 蓝田心内震惊良久。 不会有人懂他这一刻的心情。 自十三年前开始,主子就再也没有正面表达过自己的诉求,所有想要的,不管渴饿,美丑,任何东西,只要是主子很想要的,他都不会自己说出来,他认为那是一种脆弱,想要什么何需言说,自己去取就好了,如今竟然…… 竟然能如此坦诚的说饿了。 蓝田深呼吸平复心情,感激的看向温阮。 温阮得到确切答复,见邾晏没再说话的意思,已经开始愉快安排:“南星,扶益大人下去,请大夫来,好生照顾……蓝田?” 蓝田超大声:“在!” 温阮:…… 你们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声音都这般洪亮的? 可眼下也没有能用的人,而且邾晏身边的事,还是他的人最合适,温阮微笑道:“可否劳烦你亲去厨下看看菜?哪些菜色殿下喜欢,你当最了解。” “少爷放心,我马上就去!” 蓝田适时回了自家主子一个眼神,王爷放心,小少爷爱吃的属下早就打听过了,一定备好! 他一点都不担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点本事用不上场,这可是富庶的江南,巨贪杨肃的宅子!这都玩夜游了,厨下能食材不足,做不出菜? 必不可能么。 杨肃:…… 第66节 我呢?在我的家,用着我的阁楼,马上要吃我家厨子做的菜,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杨大人作陪吧。” 温阮客气了一句,邾晏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那杨肃哪敢上桌,只能低眉顺眼陪站在一侧。 酒菜很快备好,摆了一桌,不算满满当当,但足够两个人吃,色香味俱佳,尤其温阮说的螃蟹,一下子上了八只,分量只有多的,没有不够的。 杨肃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怕不是……看走了眼,小看了这位至今没告诉他名姓的少爷? 这哪里是不受重视,这是重视的不得了好么! 王爷都亲自给他布菜了……还不满这边伺候净手的人节奏不对,伺候的不好,亲自拿湿帕帮少爷擦了手! 这哪里是交情匪浅! 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吃饭气氛安静圆融,平静安和的好像是寻常人家,可又有点不一样,互相看的眼神……尤其王爷看向少爷的眼神,看上去好像很平静,跟看别人没什么区别,可你就是觉得有区别,不对劲。 杨肃解读不出来,他虽然有妻妾儿女,但他并没有谈过恋爱…… 不是,你们就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么!外头打起来了啊,那么大动静,你们耳朵都聋了么,还岁月静好的吃饭呢! 邾晏给温阮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个。” 温阮乖乖接了,吃了,眼睛一亮:“唔,好吃!这是泗州的鱼么,怎么这么好吃!” 他在泗州多年,可泗州很大,他所在之地只是一个小山村,这么多年过来,不是不想享受口腹之欲,只是没那么好的条件,也没那么多的时间,重心注意力全在庄稼良种上,真的第一次吃到这种鱼,这种味道绝不是普通鱼,该是品种贵重,寻常难得一见的鱼! 他顺手就剃了个螃蟹,剥开分解的又快又好:“王爷快尝尝,这个螃蟹真的非常好吃!” 邾晏看的出来,少年是真心分享,尽管以往不怎么对螃蟹有偏爱,这一口,却觉有意外之喜:“的确好吃。” 杨肃:…… 不是,你们还吃什么螃蟹啊,没听见外头兵器格挡的声音么,被击飞的流剑都扎窗户上了! 温阮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备大惊小怪什么,没见正吃饭呢么? 邾晏见温阮注意离开,更为凌厉的视线刮过来,直刮的杨肃头皮发麻,好像在说:不想活,现在就可以死。 杨肃:…… 他感觉下一刻小命就要交待在这。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正在吃饭,怕影响胃口,没准现在就把他弄死了! 可难道就他一个人急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又一把剑飞插到窗户上了啊啊! 第46章 王爷你做个人吧 外面有人激烈交手, 刀光剑影,动静那么大,温阮不可能没听到。 他当然关心是怎么回事, 这个距离太近了, 必不可能是苍昂, 想来是邾晏的安排, 殿下既然来了这里, 不管是为什么,总有要做的事, 总有相应准备,他那点心思,都不够看的。 反正益松雪已经救下来了,苍昂那边没有新信号传来,便是一切顺利,宅子外还有霍二少在努力,他若再过于担心,才是侮辱这些人的本事。 多思无用,还不如好好吃饭。 他又不会武功, 到这个干架阶段,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 但不会干架, 可以告状啊!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吃饭速度就慢下来了,温阮有意为邾晏的信息量查漏补缺:“杨大人这园子真好,三步一景,五步一画, 夜色下竟不掩精致,更添风采, 刚才在外面听那些文人雅士公子点出一样样讲究,我都没听说过呢。” “菜色也是,颜色搭配,食材选择,不仅要好看,好吃,还得是看起来不起眼,实则价高的金贵东西,枉我在泗州这么多年,虽然连瞧都没瞧见过。” “还有方才外头燃过的烟火,厅堂随处可见的窑彩摆设,翡翠玉石,我看的眼睛都花啦。” 就这样的做派,谁敢说这官不贪? 温阮不确定这是不是邾晏突然过来的原因,他对这个未婚夫实在知之甚少,可邾晏为人,在那次来峰山上,他便已有了不同的感受,跟外界传闻不符,邾晏有自己的规划道路,要做的事。 “……就是这偌大的院子,竟没有一间墨香纸雅的书房,实在有些可惜。” 温阮浅浅点了一下,提醒邾晏不要忘了搜寻证据。 邾晏却莫名想起,温阮走丢的这些年。 明明是京城国公府长房小少爷,明明应该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受尽宠爱,却流落泗州,吃了那么多苦,不知道荣华富贵是个什么滋味,还要在这种破宅子里见世面—— “莫说阿阮,本王都没见过。” 杨肃通一声跪了下去,简王殿下这是在点他呢,黄子王爷都没享受到的东西,他全享受了? 果然,小少爷对他不满意,怕是要进谗言整他! “下官不敢,”杨肃斟酌着话语,“这各处风俗不一……王爷见惯了京城的,自对江南眼生,这边的园子布局都讲究雅致,摆设也是,旁人的宅子也是如此……” 温阮放下筷子,抿起了唇。 蓝田速度更快,直接过去赏了两个耳光:“王爷驾前,安敢放肆!让你说话了么!” 杨肃多少年没受过这份屈辱了,可他一点都不敢反抗,忍着嘴角剧痛,连抽气都不敢。 邾晏给温阮夹了一筷子菜:“阿阮继续。” 他喜欢现在少年的样子,想笑就笑,想不高兴就不高兴,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满满盛着他的影子,不高兴就抿嘴,眼神也不看别处,就直直盯着他,像是在告状。 像眼睛圆圆气鼓鼓的猫咪,威胁主人你敢断个冤假错案,不哄我,去偏心外头那些坏猫试试看! 没有畏惧,没有小心,更没有各种犹犹豫豫,乱七八糟的斟酌试探,同他相处很是坦诚,胆子大的不行。 殿下这态度,温阮当然就跟着顺杆爬了,擦擦嘴,坐端正:“这里还有个娘娘教,可会祸害人了……杨大人就同这个组织有勾结!” 他条理清楚,语速略快,小嘴叭叭的,三下五除二,把知道的信息全说了。 说的太急,让人看着就觉得口渴,邾晏亲手执壶,倒了盏茶,递给他喝。 “谢谢殿下。”因对方这盏茶递过来的高度太高,都到嘴边了,温阮也没客气,就这么就着邾晏的手,把这盏茶喝了,继续说。 杨肃:……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两个人有一腿! 这简王殿下在京城不是有未婚妻么?听说是国公府的人,国公府啊,那是什么身份,富贵窝里养出的人,能差得了?这都快成婚了竟然还在外头偷吃!这个叫什么阿阮的小少爷不知道么,要不要脸啊勾引别人丈夫! 虽然看着温阮的脸,杨肃不得不承认是有点子气质的,怪不得王爷会迷上,可这事不对啊!就不能对! 而且外面动静越来越大了,他心惊肉跳,心急如焚,实在是憋不住。 “王爷千万莫听小人谗言!有些人接近王爷别有用心,就想挑拨关系,中间谋利,下官绝不允许如此被污蔑,什么娘娘教,下官全不知晓,倒是漕帮今日来我府赴宴,看似乖顺,实则包藏祸心,外面动静定然是他们搞出来的!” 这次他没有迎来巴掌,根本没有人理他。 邾晏指了指脸:“这里。” 温阮没懂:“嗯?” 邾晏:“吃到脸上了。” 温阮:…… 赶紧伸手擦。 擦完感觉邾晏眼神仍然有点奇怪,迟疑了片刻:“没擦掉?” 邾晏眼神微深:“还要上面一点。” 温阮又擦,仍然没擦掉。 邾晏:“过了,下面一点。” 温阮:…… 他看看左右,这是个用来观景的阁楼,房间里没有放镜子,他任命挪过去,坐到邾晏旁边,身体微微前倾:“殿下帮个忙?” “嗯。”邾晏勉为其难伸手。 拇指轻轻碰到少年脸颊,温热,柔软,触感和预想中相似,又没那么相似。 少年乖乖的没动,呼吸轻轻拂在他的指骨,让他想起了欲停在猫咪鼻子上的蝴蝶。 他只碰了一下,并没有多久,就收回了手:“好了。” 指腹还留存着温暖触感,桌子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方才他就在想,少年的脸那么乖,那么甜,摸一下定然会觉得很满足,试过果然很满足,一如他想象,可现在发现,更不满足了。 该要久点的。 蓝田:…… 主子你做个人吧! 少爷分明没有吃到脸上,你跟那演呢? 还好他机智,早早占了关键方位,以避免突发意外,南星就晚了一步,站的略偏,至少看不到没对着他的少爷这边半边脸,并没有沾到任何东西…… 不然他都没办法为自家主子兜底。 一个堂堂王爷干出这种事,丢不丢人! 显然王爷是不知道丢人的,一分随心所欲,一点都不替属下着想,诸如此类的手段,不要脸的使了好几回。 竟然还哄小少爷:“阿阮要不要饮些酒?” 蓝田:…… 他感觉自家王爷没救了。 温阮有些意外:“殿下……能饮酒?” 显然是想起了聚日楼意外,邾晏带着莫大酒气发疯,非要摸他的琵琶骨。 邾晏:“为何不能?” 只是有些特殊的不可以,但没必要说。 温阮懂了,这场合也不方便说,既然不妨碍什么,也不会耽误事,小酌能怡情么:“那我真要了?” 有螃蟹怎么可以没酒呢,方才他就遗憾来着! 邾晏颌首:“可。” 第67节 杨肃宅子这么讲究,席面这么讲究,怎会没好酒?很快就端上了桌。 温阮相当殷勤,给邾晏倒上,再给自己倒上:“那这第一杯,我敬殿下!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我替娘娘教里的苦主谢过殿下!” 一饮而尽。 邾晏垂眸:“好。” 今日似乎并不只温阮想要酒配螃蟹,王爷似乎也很想饮,没多久,也拎起酒盅:“阿阮大功,该要庆贺。” 温阮眼睛亮亮,立刻伸手举杯去撞了一下:“谢殿下!” 一来二去,酒下去了不少。 这酒后劲长,现在倒没什么反应,温阮饮的开心,又……不知不觉被占了点便宜。 蓝田:…… 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自家主子实在是…… 有点禽兽啊! 南星倒还好,自家少爷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少爷真心没有拒绝,决定做,想做的事,他拦什么?就是……王爷是不是太好钓了……咳,不能这么说,既然不久就要结成夫妻,夫妻恩爱,自然是好的。 温阮是真的放心,情绪舒缓,他能做的已经做到,后面的事管不了,仍然絮絮叨叨告状,娘娘教祸害的人太多,他都说不完。 直到外动静渐小,邾晏才道:“娘娘教的事,阿阮不必担心,本王已经知晓,府尹杨肃与其勾结,罄竹难书,证据凿凿,必会依法治办。” 杨肃:…… 他有些恍惚,原来简王也是冲他来的?那他还能有好下场? 温阮:“可冯姑子还没抓到……” 娘娘教存在,扩大到此规模,绝非一日之功,他在想,没准别的地方也有据点,把这边全掀了,也未必能够立刻让娘娘教倾覆,可这个冯姑子,必须得逮住,这个据点的查办,必须给予重击,敲山震虎也好,让对方知道顾忌,收敛行为,如果能停止一段时间,就更好了,受害者总归会少一点。 官府再继续在底下努力,总会揪出幕后黑手,掀翻整个娘娘教的。 邾晏:“你以为我在这里,是做什么?” 温阮顿了下,目光灼灼:“冯姑子……竟然在这里么!” 为什么!他完全没猜到! 邾晏:“你觉得冯姑子从京城逃出,想做什么?” “首先是保命?她应该是嗅到危险气息,认为有巨大风险,离开了京城,但离开了并不代表安全,她的行踪一定会被关注,她不能露……” 温阮快速思考:“唔,还得有功。她是娘娘教的人,在京城行事,必然是为了娘娘教发展,且观她行事本事,似在教里品级不低,这么灰头土脸的逃离京城,京城的盘子,必然是丢了,官府不可能不查,那她在娘娘教,可就有罪责了,就算顺利找到了上级,也得受罚,遂她最好再立个功,届时功过相抵,总不会太惨。” 邾晏嗯了一声:“继续。” “她要在泗州,做成这个‘功’?那必少不了和府尹杨肃打交道,二者利益之营,想来会谈很多交换条件,杨府尹可是个精明人,不‘趁她病要她命’才怪,必然狮子大开口,可她现在身处危局,不能再失去什么,所以要确保万无一失……” 温阮继续思考那个场面:“二人或许谈判拉扯,但冯姑子早已料到占不着便宜,筹码会给的很干脆,可她身上筹码着实已经不多,不能再失去……遂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情愿给出去的,可能会回来取。” 卸磨杀驴,黑吃黑嘛,事办完,我掀桌不认了,你又能如何? 遂她今晚有很大可能会在这宅子里! 且杨肃可能也并未料到,冯姑子会杀回来,以自身行为,完完全全书写‘富贵险中求’五个字。 “冯姑子给了杨大人什么信物?” 杨肃:…… 他还真不知道!难道冯姑子还真在这里? 邾晏:“搜。” 蓝田立刻按住杨肃,将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杨肃:…… “有个印章!”蓝田拿过来,呈给邾晏。 温阮凑近,见这印章小巧精致,有一个莲花浮雕造型……没跑了,这必然是娘娘教的东西!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杨肃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蓝田喝问:“这章子哪来的,做什么用,冯姑子都同你谈了什么,还不肯招么!” 杨肃冷汗涔涔:“一笔钱……一份政绩。” 泗州很大,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富庶,往北往西与其它州府相接的地方总是不算太平,都向往江南富庶么,日子过不去的百姓,总爱往这边跑,流民多了,府尹治理不好,引起民怨,民怨再变成山匪……政绩受影响可就大了。 本来娘娘教吸纳人,形势是很低调的,毕竟某个地方一下子丢那么多百姓,在官家那里不好交代,但这一次,冯姑子跟他说,可以帮他解决流民这件事,她全部弄走或全部杀了,不就没有流民了?没有流民,哪来的民怨,府尹政绩不就有了? 而冯姑子想要的,则是府尹这个保护伞,给予的各处通行特权,她有笔东西要截,保证处理好后路,不给杨肃添麻烦,只要杨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之后所得,还可与他分润。 为了取信杨肃,她还自己身份牌子——也就是这枚印章,给了杨肃。 这是教里专门为各出头领打造的东西,只要拿着它,就能联络所有教里打通的人脉,让对方给予方便。 温阮听着这些话,细思极恐:“冯姑子要截的那笔东西……是什么?” 他和霍二少这些天悄悄探访,查了很多,可就是没有冯姑子的消息,霍二少通商路,这又是泗州,算得上大本营了,怎么可能有查不出的事,可真就是没有,怎么想怎么怪异,到现在,他突然有了个方向…… 霍家做生意算得上本分,不是自家所涉,基本不插手,也不多问,可霍家这么多生意,早已深入民间各行各业,真正一点不涉足,沾不到边的,只有…… 杨肃:“盐。她要截官盐。” 果然。 温阮手都要抖了:“她好大的胆子!” 盐都敢碰?娘娘教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少爷莫生气,”蓝田见自家主子不动,赶紧给端了盏茶,“她得逞不了,王爷盯着呢。” 邾晏这才颌首:“她自以为计划详备,各处关节打通,最快退路也已经安排好,只要到这里,把杨肃身上的印章取走,最后一步要完成了——实则哪一个,她都办不到。” “原来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温阮松了口气,微笑出声:“我就知道殿下厉害的!” 原来这里还有盐的事……当真是惊险。 杨肃汗如雨下,他到现在才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所有一切,早就被简王殿下知道了……这到底怎么做到的,他跟冯姑子见面都没两天,短短时间,简王殿下从京城来,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又哪来的人手,又是查又是控制? 这一刻,他对座上人充满了敬畏。 也在这一刻,他知道这回逃不过了,他必死无疑。 “王爷既然已经铺开了天罗地网,何苦要演这一出?”杨肃眼神愤恨,“非要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丢人现眼么,为何不早早告知,干脆把我拿了!” 温阮噗的笑出声:“你这人可真好笑,我们想抓你,还提前布了局,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警惕当心,好反抗么?” 杨肃:…… “呵呵……哈哈哈哈……”杨肃突然发笑,笑的挺吓人。 温阮:…… 吓疯了? “王爷以为这样就完了么?”杨肃眼底泛出红色血丝,抬头看向邾晏,“我或许是行事不密,终叫人给害了,可万事得给自己留退路,我是知道的,王爷要不要猜一猜,方才在楼下花厅里,我给这位小少爷吃了什么茶?” 温阮一怔。 他今天带着目的来的,当然不会随便吃这里的东西,是确认过同一壶倒出来的茶水,杨肃自己喝了,没事,他才也喝了两口的,难道里面有毒! 邾晏却老神在在,锐利视线盯回杨肃:“那杨大人要不要猜一猜,你这壶茶,本王换过没有?” 杨肃:…… 他惊恐的看向温阮,这位小少爷一如进园子的最初,眉目纯澈干净,不见半分迷蒙,精气神还在,只是脸颊因方才饮了酒,被激起一小片绯色,整个人看上去并无不适,也没有哪里难受。 哪里像中毒的样子! 简王竟然连这步都算到了? 他闭了闭眼,认命了,只咬着牙道:“你们抓不住冯姑子的,她很厉害——”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禀王爷,人抓住了!” 杨肃:…… “确实同杨大人不可同日而语,耽误了本王这么久。”邾晏平静话音里充满讽刺。 杨肃已经闭上眼睛,不想面对这一幕。 蓝田已经过去开门,一个舞娘被推进来,跪在了地上。 温阮:“原来她扮成了舞娘啊。” 怪不得他认不出来。 他没见过冯姑子,只从霍二少那里看到过画像,可女人妆一浓,可以直接变成另一个,他能认出来才有鬼。 今日府中有宴,杨肃喜欢排场,琴曲歌舞都有准备,他之前就被迫看过一段舞,跳舞的姑娘们都身材婀娜,舞姿优美,个头还差不多,冯姑子能成功混进这里面,大约本身也是有点技能加身的。 莫非也曾经是教中圣女?就是用来安抚人心的那种圣女,只有一个名头,实则秘密被收往不同方向调教,冯姑子学过跳舞? 那她的经历…… 温阮不敢往好方向想。 冯姑子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双手被绳子反绑在背后,头发微乱,钗掉了一根,脸上的妆也有点花,呼吸急促,看得出疲惫感,但她似乎并没有害怕,还笑了:“京城新封的简王爷,不受人待见的六皇子……你以为你现在,就算赢了?不,我告诉你,还差得远!” 温阮拿起那枚小印章,晃了晃:“好像差不多?” 冯姑子眼神瞬间凶戾,想往前扑,拿回自己的东西,却被摁的死死的,动不了,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你不是很得意?别以为他跟你有婚约,就是真的喜欢你,那都是装的,演给你看,也演给所有人看!他十三年前就敢在皇上面前杀人,四年前在后宫皇子所有人围追刺杀的局面下还能脱身,这样的人怎会没势力,没野心?” 她满心怨毒似要从眼睛里射出来:“你被骗了,你只是他利用的工具,呵,世间男人都一样!” “没关系。” 温阮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我也是男人。” 冯姑子:…… 温阮:“王爷既然没要你性命,你就有活下去的机会,立了功,许会考虑特赦,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说点合适的?” 第68节 冯姑子静了一会儿。 “天地熔炉,世间皆苦,三千红尘,都为孽障,何必贪恋?” 她突然微微一笑,齿间用力,一抹血线从唇角溢出。 “不好,她服毒了!南星,快!” 温阮着急,所有人都着急,但已经来不及,冯姑子身体开始抽搐,眼神开始涣散,是很剧烈的毒,救不回来的。 “唯……唯我圣母……莲绽……”她双手颤抖着,努力伸往身前,似要合十,最终还没碰到,就滑了下去,“泽……泽世……” 温阮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邪教,这么大劲的么! 押她进来那人立刻跪下请罪:“属下已检查过,她齿间并无毒囊……” “是血。”邾晏眸底深黑,“她的血,有毒。” 有些用药养出来的血,是不能吃的,关键时刻咬了舌,疼不死噎不死,也得毒死。 第47章 可爱,想亲 泗州边缘河道, 赤江龙蹲的脚都麻了。 “……什么嘛,说让我好好盯着,结果什么都没有?那老子还蹲个蛋!” “老大, 要不要来点酒?”跟着值夜的小弟悄悄凑过来, 试图表点心意。 “酒你奶奶!”赤江龙一脚过去, 精准踹到小弟屁股, “干事是干事, 休息是休息,规矩都忘到你姥姥家了?都听你们的, 帮派还混不混了,功劳还抢不抢了!” “嘿嘿……要不说您是老大呢,就是通透。” “嘿个屁!给我精神点!” “是是,老大放心,我就那么一说,没带酒,”小弟挺直腰板,展现自己非常良好的精神状态,“要不是跟着老大, 我们这群瞎混,没准脑袋早掉了, 那天还在少爷跟前丢那么大人,少爷大度,才没有——” “少爷是大度,所以咱们才更得懂点事……” 话没说完,赤江龙突然站了起来。 小弟也跟着紧张了:“怎, 怎么了?” 赤江龙摸出刀,咧开一嘴白牙:“还真叫昂爷说着了!你去, 后头招呼兄弟们过来,蒙上脸,悄悄的,咱们拉几条船过去!” 有人要在这河道过,那不得给点买路钱! 赤江龙决定截他娘的。 这一刻,他不是漕帮人,只是江湖上的正义之士,这几条船偷偷摸摸小心翼翼,还挑这种时候行船过道,一准没憋着什么好屁,不能叫下游的百姓们遭殃,兄弟们操心不是? 他斩钉截铁果断出击,带着兄弟们上了。 然后发现,对方虽然只有五条船,但战斗力不弱,今天怕是得有恶战! 操!昂爷只说可能有意外,没说过这是个硬茬子啊,还是运货的,几个扒上去准备干架的兄弟不小心被砸到了水里,竟然呸呸喊咸,这是河水又不是海水,怎么会咸! 赤江龙觉得不对劲。 再然后,他就看到披挂着官府旗子的船了。 船来的不多,不只是低调行事,还是没准备的那么充足,有点着急,但很明显,官差是冲着这些‘有点咸’的船来的。 心下快速转了几个弯,赤江龙咧嘴一笑—— “兄弟们,把面巾摘了,咱们来帮官船的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有些东西不能沾手,有些功确是可以顺便抢的! 小少爷啊小少爷,又叫您给教着了! 他这边的战斗正在继续,其他地方的战斗已经结束,苍昂忙完手里的事,带着兄弟们和被救的姑娘出来,就发现气氛不对,过来与他们沟通,接手掌控杨府局面的,不是杨肃,不是杨肃的管家,不是之前看到的任何一个眼熟的人,而是气势整肃,有纪有律的……官兵? “昂爷——” 南星就在外面等着呢,赶紧过去跟他解说当前局面,言简意赅,总之就是府尹杨肃的事不必再担心,他如今被简王殿下抓了个正着,证据确凿,来日抄家下狱板上钉钉,娘娘教的事,简王殿下也接手了,于此事上有过的必罚,有功的当赏,苍昂做为漕帮大当家,没有同流合污,一直在尽力斡旋,让他放心,必不会无故蒙冤,被人指责,还会得到应得的…… “我呢我呢?” 苍昂还没来得及说话,霍二少也打完架回来了,笑嘻嘻的也站到南星旁边。 南星笑了:“二少当然也是有功,要不我先替少爷夸夸你?” 霍二少立刻抱臂扬头,下巴高高抬起:“既然你如此诚心,小爷我便勉为其难听一听,夸的好了小爷有赏——” 一把就被苍昂推开了,还未摆好的姿势瞬间变得狼狈难堪。 “苍昂你干什么!别以为少爷敬你,我就——” “你就如何?”苍昂眯眼,现在是玩乐的时候么,他盯着南星,“阿阮呢?” 南星:“饮了些酒,睡了。” 苍昂眼底不满之色更甚:“他睡了,你为何在这里?” 酒醉之人多会不适,要茶要水怎么办,如厕怎么办,吐了怎么办? 南星并不是会偷懒的人,对阿阮的忠心从未变过,是以他对现下局面很难理解。 南星:“少爷叮嘱我,将话同昂爷说明白,不叫昂爷误会难做。” “胡闹!”苍昂紧紧皱眉,“我又不是傻子,晚一时半刻知道又能如何,他的安全——” 霍二少懒洋洋插话:“昂爷莫急,阿阮那边有知心人照顾了呗。”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飞了个眼给南星。 南星微笑。 二少也是想浅了一层,还有一点,是他不能坏少爷的事。 谁知道少爷要不要借酒意干点什么,他不在,少爷才好施展嘛。 就苍昂未知全貌,眉尾狠狠一抖:“知心人?” “唉呀呀,昂爷莫非还不知道,”霍二少拉长的声音,幸灾乐祸,“咱们少爷定亲了啊,再过一个月,就要同求婚夫简王殿下大婚啦!” 苍昂:…… “你说什么?” “成婚啊,”霍二少无辜的眨眨眼,“阿阮没专程写信同昂爷说过此事?” 苍昂:…… 他料霍二少不敢撒谎,用这种大事骗他。 “许是不好意思。” “是见外吧?”霍二少看热闹不嫌事大,“叫你当年不肯放话说认干弟弟,阿阮现在也不肯认你当哥,才不会告诉你!” 苍昂眼神逐渐危险。 霍二少感觉不对,撒丫子就跑:“我错了错了,昂爷别打——别别,别打脸,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苍昂没留下死手,但也没留多少面子,把霍二少教训了一顿,火气才消了点。 “真狠啊……” 霍二少嘶嘶抽着凉气,还得收拾烂摊子,把苍昂叫到一边,把这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他敢这么做,自也知道苍昂对温阮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当年就是真的想对温阮好,才没摆酒认干亲,怕自己干的事拖累温阮,但对温阮,他是没二话的,真有什么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点不好的心思没有。 他也知道温阮挺在意苍昂这个不能叫大哥的大哥,才愿意替二人周旋这么一下。 “……或许,阿阮是真的不好意思。” 国公府那一堆不算家人,他霍二少顶多算是玩伴,好友,知己,没什么好瞒,一起闯祸都行,但苍昂不一样,事是事,情分是情分,温阮或许真有点害臊—— 为他那有点脏的心思。 苍昂:…… 自己的弟弟,干了坏事闯祸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 要怪只能怪简王长的太好看,勾的弟弟把持不住! “分明在我这里,不用吃那么多苦的。”苍昂皱着眉,还是对温阮在京城的精力很不满意。 霍二少摊手:“在我这里也不用啊,可谁叫他是少爷呢?” 那么多的本事,那么高的心气,总是要出去闯的,这泗州,留不住他的。 苍昂:“他真是自愿?” “关心则乱了不是?”霍二少懒洋洋,“昂爷可见过他非自愿,被逼迫做过什么事?” 他们尊称温阮一声少爷,可去国公府前,温阮一直都是阶级最底层的农人,无父无母无家无世,哪来的少爷?他们这么叫,是因为温阮配的上,无有父母家世,无有权势大财又如何,温阮就是能靠自己的本事,脑子里的机灵聪慧,心底的澄净明亮,任何时候都能自如处事,什么麻烦都不怕,难题越多越好,人心越乱越是机会,任何事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转化为助力,仇人都能变成朋友。 任世间风云变幻,少爷永远能自如处之。 苍昂敛眉,这倒是。 霍二少勾了勾手指,示意苍昂低下头。 “嗯?”苍昂低下头。 霍二少小小声,用气音说悄悄话:“少爷说了,要是哪天他改了主意,不想和……过了,就通知咱们,让咱们一块努力,把他捞出来……我可是答应了,到时你可别说不去啊!” 苍昂:“你才不去!” 他本来还想着,不管对象是谁,还没成亲,就厮混在一起不合适,得把温阮叫回来,现在……还是别叫了。 不能坏了弟弟的好事。 今夜过后,泗州格局必会大变,江南……怕是要紧张起来了,京城恐也不惶多让。 霍二少说完正事,拍拍屁股就要走:“不行,这回来一趟,还没跟家里老爷子打招呼呢,怕是得挨揍,我得摸着黑回去,假装早就到了,明天一早断叫他揍不下手!昂爷我先走了,南星回见!” 苍昂:“我也回去了。” 弟弟回来,肯定会去看看他娘,他得告诉老太太一声。 刚转身,他又转回来,皱眉盯着南星:“你别在这了,回去看着阿阮。” 第69节 南星微笑:“是,昂爷放心。” …… 霍二少偷偷摸摸回家,连门房都不敢打扰,是翻墙进的,你还别说,挺顺利—— 个毛线! 前院突然烛光大亮,一把太师椅摆在中间,老爷子就坐在那等他呢! 还有他那哥哥,宁愿加件厚披风,都陪着等! “……真是不让人省心,都这么夜了还不睡,一把老骨头不怕熬出个好歹,”霍二少抢走老爷子的浓茶,又把自己外袍脱下来,披在哥哥身上,“夜风这么大,还敢站风口,也不怕明天把自己咳死,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回事!” 霍大少爷没说话,只微笑着看他。 老爷子也没说话,只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 霍二少扑通一声跪下了:“祖父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老爷子却根本没管他,只问:“少爷来泗州了?” “来是来了,但我们有正事,而且这么晚了,”霍二少吞了口口水,“谁不睡觉,没礼数的上门拜访……明天啊,明天!” 老爷子一拐杖就敲在了他背上:“你个兔崽子,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带着少爷一块在外头受罪,出了事怎么办?咱们家的门路是空摆着的么,叫你过家门而不入!” 霍大少爷轻轻拍了拍老爷子的背:“祖父莫要生气。” 霍二少:“大哥你这是……有话要说?” 霍大少爷看着他:“盐的事,你可知晓了?” “算……算是?”霍二少把今天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可这盐跟咱家没关系,我才没想到。” 霍大少爷却垂了眸:“有关系。” “嗯?” “我记得两三年前,少爷曾提过一个制盐法子,只是当初条件不足,咱们家也未涉这桩生意,便暂时做罢,”霍大少爷修眉微蹙,“如今盐价居高不下,私盐泛滥成灾,民间贫农被逼贩私者屡见不鲜,盐和粮食一样是民众生活最不可缺的东西,少爷当时考虑的便是这件事,如今已经不能再等,下一步可能会想布棋于此……你可有打算了?” 霍二少:…… “这都什么还没提,我怎么打算?” “等提出来再打算就晚了!” 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旁的事,咱们霍家都没争过,只要对少爷有利,少爷想用谁,就给谁,西边的绣艺,东边的制服作坊……咱们霍家不会贪,也不是靠贪走到今日的,可盐这个东西,太容易惹祸了,咱们就是不想沾,也得替少爷看着点,不能叫少爷伤在里面!” 霍二少倒是觉得没事:“少爷有简王殿下呢,这孙猴子再能蹦哒,也跳不出五指山不是,简王作为未婚夫,怎么也得护着少爷……” “什么?” “你说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老爷子和大哥惊喊出声,霍二甚至听到了门内扑通扑通摔倒惊叹的声音,这是多少人在偷听,少爷不过来,你们就都睡不着觉是么! “呃……我忘记回信说了?”霍二少挠挠头,“少爷订婚了啊,在京城定的,下的圣旨,定是六皇子,六皇子现已被封简王,是皇子里唯一一个王爷……” 老爷子的拐杖又下来了:“你成天嘴上叭叭叭,遇到正事就掉链子!快快,都给我准备起来! ” 行,这下全别睡了,整个府都醒了。 霍大少爷勾唇:“少爷要回来了,既未婚夫也在,必会携同上门来访——咱们总得让简王殿下瞧瞧,娘家人的态度。” “那什么国公府算个屁!”老爷子早听说过京城里的事,苦无于处发泄,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了,声如洪钟,“开我的库房,把我的宝贝家什全拿出来,传给孙孙的传家宝也拿出来,都给阿阮!” 霍二少:…… 祖父,您要不要正眼瞧一瞧地上跪着的这个,您宝贝乖孙在这儿呢? 他想到那一幕就头疼:“祖父,咱们还别太过……若是得罪了简王殿下怎么办?” “得罪了就得罪了!”老爷子竟然倚老卖老,准备摆烂碰瓷,“大不了我老头子这条命舍予他!我们阿阮苦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以后一直苦的,他若对我阿阮好,治我个大不敬就治,我本也是土埋脖子的人,死就死,他若是对阿阮不好,我能让这门亲事成才怪!我阿阮受不得半点委屈!他能受,我也不准他受——”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阿阮有家,有亲人,走到哪,都有人撑腰!” 霍二少被老爷子的掷地有声吓一跳,缓缓看向亲大哥:“大哥也……” 霍大少微笑:“怎么,二弟不这么想?” 霍二少吓得一哆嗦,想起被亲哥血脉压制的恐惧:“不,不敢!阿阮就是我亲弟弟!咱们家的东西和该有他一份——” 抬眼看到霍大少似乎不怎么满意的挑眉,立刻改了:“都是他的!都是他的行了吧!” “……可惜阿阮一点都不贪心,必不会愿意要,”霍大少一脸遗憾,“得想个法子。” 霍二:…… 亲哥,我最亲最好的大哥,你要不要低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我呢,我才是你一母同胞,最亲最可爱的弟弟啊! 霍大少低眸看弟弟:“原本有件事想同你说,但今天看来,不大合适,我还是同阿阮说吧。” 霍二:…… 啊?你什么意思?我是不是亲弟弟,你信不过我,只信少爷了是不是! 霍大少:“阿宁。” 霍二身子一抖,每次大哥这么温柔说话的时候,就是……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示意自己闭嘴了,不说了,不说了,不敢再说了! …… 温阮是被邾晏抱回房间的。 不是杨家的宅子,邾晏嫌这里太脏,太乱,早早有过命令,在他们各种搞事的时候,蓝田派的人已经重新准备了一座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精致舒爽,尤其主院最好的房间,主人卧房,从景观到摆设,从床椅到被褥,全部都是最舒服的。 邾晏把温阮放到床上,温阮就醒了。 “咦……床?不是在马车上么?” 他记得冯姑子被抓住,又死了,没来得及问出更多东西,但她身上,周围的人,仍然有可以收集的线索,杨肃也被押下去了,其它后续都得先做整理再安排,他就和邾晏先走了,坐的马车,马车一晃一晃的,他就迷糊了…… 头有点晕。好像还坐在车上一样,视野一晃一晃的。 可他没喝醉啊,那个酒不太辣,酒劲似乎不大啊…… 邾晏告知:“今晚就在这里睡。” 温阮反应慢半拍:“那殿下呢?” 邾晏:“我也在。” “哦。”温阮抬手,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爪子。 邾晏:“怎么了?” 温阮迷迷糊糊抬头,眼睛里盛着他的影子:“可是我还没擦手。” “嗯。” 邾晏取来帕子,沾了水,握住他的手,细细给他擦。 擦完,见温阮抬起头,闭了眼,乖乖的:“脸也要。” 邾晏重新浸了帕子,给他擦脸。 “唔……你好慢,”温阮嘟囔着,“但擦的比南星还舒服,你给很多人擦过脸么?” 邾晏:“……没有。” 擦了手,擦了脸,温阮舒服了,把鞋子蹬掉,但还是没上床,怔怔看着自己的脚。 邾晏:“要洗?” 温阮点点头,又脚心踩脚背,把两只脚往裤脚里藏,眼睛找着南星:“南星打水……” 邾晏:“南星出去办事了,现在回不来。” “那我自己……” 温阮晃晃悠悠站起来,还没走出两步,就踩到自己的裤脚,直直往前摔—— 被邾晏接了个满怀。 他把少年重新抱到床上,揉了下少年头顶:“乖一点,嗯?” 温阮脸红了个透。 邾晏走到门边:“打水来。温水。” 蓝田一直在门边等着伺候,速度很快,但门边愣是只开了一条缝,没让他进去,简王殿下自己伸手接的,还用脚啪一声把门勾上……没让他看到一点。 他倒不是想看什么,存心僭越,只是这种事……王爷要自己做么? 邾晏本没多想,就是之前少年留存在他指腹的触感挥之不去,他想要更多,这些事顺手就做了,意识到时也没放手,继续往下进行,他能放肆的时间不多,阿阮不是总会醉,若清醒着,不会允许他这么亲近。 他知道蓝田猜到了,今日的酒,就是他故意让上的,想让温阮饮些。 但他本意并不是这么肮脏,是阿阮之前命令南星杀人,令下得很果断,人杀的也没错,可他能感受到阿阮不开心,少年还是太善良了,不愿意看到人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见了这么多血,怕不好眠,酒能助眠,他才有意安排,未料到…… 竟有意外之喜。 简王殿下从来不是君子,有机会,自然不会推开。 水盆放好,人……不见了? 邾晏环视房间,一眼就看到纱帘后映出微晃人影。 他未立刻上前,只道:“不穿鞋,脚踩在地上,肯定更脏了。” 帘后人影一顿。 “到时洗了,水也更脏。” 帘后人影脚心踩在脚背上,试图缩小与地面接触的范围。 “会更难为情。” 帘后人从头脸到脚趾,整个人都变成红彤彤的了。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南星不在…… 温阮声音低低的,像气音:“你是谁?” 第70节 “你要不要出来亲自认认?” 邾晏掀开纱帘,大手直接勾住了温阮的腰。 这腰太细,也太软。 邾晏不可能放开,看着少年眼睛:“我是谁?” 温阮微偏头,似乎认出来了:“六,六殿下?” 邾晏:“六殿下是谁?” 温阮似乎有些羞涩,眼帘微微垂下:“未婚夫。” 邾晏:“那让洗了么?” 温阮乖乖点头:“让的。”他还怪客气,“这次麻烦你,我以后也帮你洗一次。” 邾晏:…… “你乖一点就好。” 一双脚被摁在水里,白皙柔软,指甲圆圆,脚趾润粉,很好看。 “痒……” 温阮躲开,又被重新摁住。 邾晏注意到,少年大脚趾,指甲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一点红肿,看上去像是走路走的急,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有点肿,他轻轻碰了一下—— “嘶——疼疼——”温阮疼的眼泪汪汪。 邾晏心道该:“受伤了不知道叫人涂药?” 看到少年蒙上泪雾的眼,又舍不得骂,亲去取了药来,擦干少年的脚,认真给他上药。 上完药,还拿来小剪,要给他剪去多余的指甲。 温阮脸胀的通红,把脚往后缩:“我自己来……” “醉成这个样子,再把脚趾头戳个洞?”邾晏摁住他的脚,“放心,我擅兵器。” 温阮似乎觉得没脸见人,干脆躺倒,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邾晏也没说话,就认真在帮少年剪指甲。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竟不觉得对方的脚脏,不觉得这个行为不合适,反而觉得人可爱,脚也可爱,这样的人,这样的脚,就该只给他看,只给他这么做,他甚至停不下来,一口气把少年十个脚趾的指甲全部修剪了一遍。 剪完后发现…… 人睡着了,仰躺在床上,保持着捂脸的姿势。 邾晏垂眼,丢开小剪刀,重新把温阮抱起,头放在枕头上。 少年很乖,给枕头就枕好,给被子就立刻抱住,让松手就松手……他要很克制,才能忍住不一块睡下去。 把床纱放下,准备离开时,邾晏发现,温阮在抖。 很害怕的那种颤抖,眼睛闭得紧紧,身体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势,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之前有人在身边,却没有开口不让人走…… 邾晏皱眉,拉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温阮立刻缠了过来,双手双脚一起,整个人抱在了他身上,蹭蹭他的肩,蹭蹭他的脸,终于不抖了。 “不怕不怕……不怕的……” 少年过于眷恋这份陪伴,蹭的太近,太紧,眼看嘴唇要挨过来—— 邾晏立刻伸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掌心一暖,是少年的唇。 软软的,柔柔的,润润的,如春日的风,轻轻吹绽了桃花。 邾晏闭了闭眼。 他不该留下来的。 “我是谁?嗯?” “六……六殿下……”少年梦中呓语,很乖,很好欺负的样子。 邾晏抱紧他,轻柔的吻落在少年发顶。 “我在,睡吧。” 第48章 我幼时也很可爱 天光大亮。 灿烂阳光悄悄爬进窗槅, 透过床纱,落到脸上,有一点点痒。四下悄静无声, 没有人走动, 没有人说话, 连清晨活泼的唱歌小鸟都没有, 好像周围特别空…… 空? 温阮下意识摸了下身边, 没有人,也没有温度, 整个房间气息干净,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睡过。 昨晚……是做了什么梦? 他睁开眼睛,很有些迷茫。 他真的喝醉了,有点断片,上马车时还记得,那时只是有点晕,努力控制着自己别醉别醉,和邾晏相处也记得分寸,只头沉的不行时, 有点无赖的靠了邾晏肩膀…… 之后呢?都干了什么?是回来就直接睡着了么?邾晏什么反应,有没有生气, 有没有跟着睡,有没有……自己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温阮赶紧下床洗漱,收拾更衣,问南星:“昨晚……我在简王殿下那里,可曾有失礼?” 南星摇了头。 温阮松了口气。 南星说:“我不知道。” “咳咳——”温阮差点用一口茶呛死自己, “你……不在?” 南星:“少爷让我去和昂爷通个气……” 温阮:“对,是得去告知。” 不然以昂爷那脾气, 不得亲手拆了杨家那宅子。 “那你有没有替我转达,我要去家里看看老太太?” “因尚未确定时间,”南星当时想说来着,但一来少爷有点醉了,二来简王在,他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成行,也不能替少爷约定,“便没说。” 温阮理解南星为难处:“还是得去的,待会儿就去。” “怕是不行,”南星道,“昂爷那边派人传了信来,说是今日有点事,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 温阮:“那就明日再去,今天先去霍家,看看老爷子。” 都在府城,倒也方便。 南星提醒:“王爷那边……要问一下意思么?” 温阮静了下,才道:“不问一下……似乎不合适?” “问什么?” 邾晏正好来了,穿着滚了金边的王爷常服,玉带金冠,丰神俊朗,缓缓绕过廊柱时,淡淡看来一眼,眸底似藏有千山万水,又似什么都没有。 “同本王有关?” 温阮被那一眼看得心慌,他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啊! “难得回来泗州,有些旧故要拜见,今日我想去霍家看望霍老爷子,”他干脆直说,“殿下可要同去?” 邾晏视线掠过少年柔软的唇:“可是霍二的祖父,曾经照顾你良多的那位老人家?” 温阮:“正是。” 邾晏:“也罢,既然你求我了,那就陪你走一趟。” 温阮:…… 他默默看向南星:我求了? 南星眸底很有些深意:少爷要不要想想昨天晚上?或许是那个时候? 温阮:…… “王爷要不要更……” “不必。” “我还有礼物未备……” “蓝田会处理。” 温阮发现未婚夫比他准备的还要充分,衣服不用换了,身上这件就很合适,礼物也不用备,已经提前备好了?这是指导他要做什么,全部都提前做好了……还是他真的在昨晚求过这件事! 总之,简王殿下比他还积极,速度比他还快,快的有点……让他跟不上。 完全不像很迁就,很亲近他的样子,倒像是要保持距离,果然昨天夜里……都是梦吧。 全部都是错觉,他没有对简王殿下挨挨蹭蹭,简王殿下也没有对他……疑似亲吻的动作,他怎么就做了那样的梦! 在马车上也是,他和简王殿下一人一边,不但坐的毫不沾边,一点碰不着,还都不愿意说话,简王殿下甚至把眼睛都闭上了,眼不见为净么这是! 造孽啊,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等到了霍家,发现不对劲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怎么这么安静?这可是霍家,霍二那张嘴家学渊源,霍家做生意,没有不爱聊天凑热闹的,他已经叫南星提前过来打过招呼,怎么这是一个人都没有么? 没人是不可能的,霍家甚至开了大门,恭恭敬敬迎简王和他进府,可这不对劲,这么安静,一定藏着什么幺蛾子。 果然,他和邾晏刚下车,由门房引领走到庑廊,扑棱蛾子就过来了—— 霍二少今日盛装打扮,穿的五颜六色华美至极,温阮头一次见他穿的这么花哨,跟个扎着翅膀要飞起来的锦鸡似的,锦鸡直愣愣往这边滑冲,停都停不下来:“啊啊啊啊阿阮快躲开,王爷恕罪,我刹不住脚啊啊啊啊——” 不大像自己跑出来迎人的,倒像是被扔出来的,还直直冲着这边扔,往温阮身上撞。 他冲出来的太突然,角度太刁钻,邾晏和温阮并肩而站,邾晏是很轻易能躲掉的,但温阮不行,他就站在霍二少冲锋的路上,躲闪不及,很快就要撞上! 邾晏现在要是闪开,以霍二少和温阮的交情,勉力转个角度,与温阮擦肩而过是可能的,前提是他在这个冲速上依然有控制身体的本事…… 第71节 邾晏显然不相信,他拉开了温阮。 把人拉开,他仍不放心,担心霍二少这只锦鸡撞上廊柱再回弹,二次伤害温阮,干脆自己迎上去—— 简王殿下自是没被撞倒的,反倒是霍二少,像撞到一堵铁墙,直接被弹开,重重跌倒在地,好一个结实的屁蹲。 “疼疼疼疼疼——” 霍二少被这一下撞的眼泪汪汪,感觉尾巴骨都不是自己的了:“王爷你好狠……” 邾晏:“你该庆幸,本王的狗不在这里。” 霍二少:…… 他艰难的,揉着自己的尾巴骨站起来:“抱歉,我刚刚脚滑了一下……”回头就骂开了,“哪个不长眼的扔的瓜皮,今天王爷莅临都敢偷懒不打扫,是想被提脚卖出去么!” 温阮:……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踩着瓜皮脚滑过来的?瓜皮呢?被你吃了? 下人们竟然还配合,一群五六七八个,乌泱泱过来了,手里拿着打扫的工具,恭恭敬敬行礼,认认真真的干活,什么都没打扫闹哄哄的走了。 邾晏:…… “还好都没伤着,要不说我们霍家风水好呢,连简王殿下都给盼来啦!”霍二少脸皮厚,就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被看出来似的,笑嘻嘻往前引路,“来来来王爷,里面请,我们老爷子正等着给您行礼问安呢——” 然而还没看到老爷子,就先看到了一个小孩。 小孩两三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白白嫩嫩,不怎么能跑稳当,从天井廊台下爬上来,刚跑两步,啪叽一下倒在地上,他倒是没哭,但抱住一边柱子,不抬头也不肯起来了。 “我们小幺怎么了?”霍二少蹲过去,用很可怕的夹子音和小孩交流。 但小幺没理他,问久了,还鼻子哼哼,跺起了小脚,分明很急,却说不出一句话,可爱死了。 霍二少哄不好,赶紧回来解释:“王爷勿怪,这是本家叔叔的孙儿,今天家里有贵客,祖父叫了大家同乐,孩子就跟着长辈一起来了,小幺还小,正是不懂事不怕人的年纪,有点调皮……” 温阮发现小孩偷偷看他,便走过去:“小幺?” 小幺这孩子可能有点颜控,看到温阮过来笑出米粒牙,羞涩又可爱,软软叫了声:“漂亮哥哥……” 温阮看到小孩脸上的泪,伸手过去帮他抹了:“我们小幺怎么啦?叫谁欺负了?” 小幺乖乖任他抱,模模糊糊又委委屈屈说了一句:“糖糖……掉了。” “这么可怜呀,”小孩实在可爱,温阮蹭了蹭他的脸,“那哥哥给你几颗好不好?” 他今天过府拜访,知道这边少不了孩子,刚好备着呢。 小幺却背过手,不接:“可是这样哥哥就没有了,小幺不能要。” 小孩太乖了,温阮直接把糖塞过去:“没事,哥哥长大了,不喜欢糖了,都给小幺吃。” 小幺想了想,收下了,但从小兜兜里掏出颗草编扣子:“这个给哥哥,”又掏出一只布缝的小兔子,“这个也给哥哥,”又掏出两枚果果,犹豫了一下,狠了狠心,全部推过来,“都,都给哥哥!” 可见这是他全部的宝贝了。 温阮一颗心都要化了,谁家养的孩子这么乖!他都想偷走了! 小孩得了糖,送出了礼物,悄悄看向漂亮哥哥身边的男人—— 邾晏面无表情看着他。 “哇——”小孩都没坚持超过一息,立刻哭了。 “没事没事,那位哥哥只是长的凶,没想凶小幺,小幺的糖都是他准备的呢!”温阮赶紧哄。 但小幺明显哄不好了,哇哇哭的超级委屈,跑向照顾他的下人,嘴里喊着爹爹,催促下人快走,连冲人道别挥手再见都忘了。 温阮:…… “多可爱的孩子,殿下不喜欢?” “没你可爱。”邾晏面无波澜。 温阮:…… 他昨天晚上一定得罪殿下了! 他话音委婉:“他还是个孩子,殿下何不温柔一些?” “他这招本王两岁时就会了,”邾晏慢条斯理,“必然是馋了,娘亲又不让吃糖,担心坏牙齿,就想办法找人诓,周边人骗一圈骗不到了,上门的客人自然不能错过。” 说完还语重心长教导温阮:“学会了?小孩子也并不都天真,总有使歪招的地方。” 温阮:…… “但是他很可爱。” 邾晏:“本王幼时也很可爱。” 霍二少:…… 王爷您要不要瞧一眼,旁边还有人在呢?这就开始打情骂俏了么! 温阮:“你不喜欢小孩子?” 邾晏:“不喜欢。” 温阮:“当真?” 邾晏:“本王值当在这种事上撒谎?” 倒是不必。 温阮只是觉得很意外,香香软软萌到没边的人类幼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啊! 再往里走,霍家老爷子携全家人行礼跪迎—— “参见简王殿下!” 老爷子礼数周全,还招手叫霍二少过来,一起跪下,该有的场面做足,该给的恭敬给足,该说的话滴水不漏,甚至连礼物都准备好了,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没起,行过全礼后,才在邾晏叫起的声音里起来。 之后,才是温阮过来见礼。 按理说,温阮现在身份不同,是京城温国公府的小少爷,霍老爷子若是个讲礼数的老古板,这时也不应该少,应该把先前那一套再拿出来,礼行一遍再说,但温阮说行家礼,霍老爷子真就没推脱,并未向温阮行礼,温阮朝他拱手长揖时,他也没避,就这么受了。 显然没把温阮当外人,就像自家小辈那样疼爱对待。 对比面对邾晏时的严肃排场……有些东西就很明了了。 邾晏坐在主位,漫不经心的垂眸饮茶。 “听说你即将成婚……”霍老爷子目光慈爱的递过来一份东西。 温阮接了,还以为是本书,随手翻开,这书哗啦啦往下滚,竟然是一张折好的礼单子,相当相当长,滚了很久才停,铺开在地上长长一条。 温阮一下子就看到单子前面写的几样东西,他都认得,是老爷子的宝贝,祖产上留下来的,收藏了很多年,如今价值早已难测,早先说过是要传给后代子孙的,现在竟然给了他? 而且这么长的单子,红纸金字,怎么看上去那么像嫁妆单子啊! 温阮立刻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赶紧推回去:“老爷子对晚辈拳拳爱护之心,晚辈都知道,只是这东西,晚辈不能收。” 霍老爷子急了:“为何不能,你刚刚说见家礼,不用别的礼,现在是逼着老头子行礼么?” 温阮:…… 他就知道。多年前见老爷子老爷子如此,到现在还如此,是真的对他很喜欢很爱护,但…… 他看了眼霍二少。 你亲祖父,你倒是劝劝啊! 霍二少别开眼,不敢,劝不了,而且也没多少东西,给你你就拿着呗。 温阮:…… 邾晏:“收下吧。” 温阮疑惑偏头,嗯? “老人家一番心意,何必辜负?”邾晏面无波澜,“本王自会给他们更好的回报。” 一个王爷的承诺,一个皇子说更好的回报,分量显而易见。 瞬间把送礼物变成了利益交易,只要霍家受了,日后将有了不得的巨大收益。 霍老爷子立刻回绝:“王爷厚爱,霍家不敢受,这些只是贺阿阮大婚的礼物而已,谈不上什么回报不回报。” 邾晏:“不要回报?” 言下之意象在问,不要交换? 霍老爷子斩钉截铁:“不要,这些本就是我为阿阮攒的。” 邾晏:“那不能收。” 温阮:“对对对,不能要。” 霍老爷子脸黑了。 温阮看看下首一句话不说的霍二少,再看看一直面带微笑的霍大少爷,悟了。 正如他对霍家感情很深,数年来往里认可彼此的脾气秉性,家风行事,霍家对他亦如此,他与霍家荣辱与共,霍家也想保护他,为他做点什么,平日里大家都有自己的赛道,要不要互相帮衬都没关系,反正自己都挺厉害,可成亲大事,怎能不重视?老爷子恐是瞧出来他在京城国公府那个家不像样,十分替他操心,怕他在钱财上吃了亏,又怕未婚夫品性不端,与他不配。 遂有了这几次试探。 霍二少在门口的那一滑,直直冲着他来,霍家是想看邾晏反应,危急之时独善其身,还是会顾念他的安危,拉他一把……他不知邾晏对他是否有‘情’,毕竟这是一场契约婚姻,但邾晏心正,行事自来有分寸,有能力时必不会看着无辜人受伤。 那个叫小幺的孩子,则会勾起子嗣问题。 小孩虎头虎脑,粉妆玉琢,可爱又不失机灵,是个人都会喜欢,在这样的小孩面前,少有人会绷的住,然而邾晏是真的没什么偏爱,他对小孩子谈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该是对子嗣没那么看重的人,如此的话,婚后应该不会想要女人? 对方毕竟是皇子,霍家不敢打探更多,只希望用自己的一点点办法,看清一二,如果不好怎么应对,如果还好,至少会放一点心。 再就是这红纸金字的‘嫁妆单子’。 当着邾晏的面拿出来,是不想这位王爷轻看,是想告诉他阿阮是有娘家人的,这么多代代传承的东西,霍家都敢分,就是把阿阮放到了子孙相同的位置上,未来阿阮好了,他们看着高兴,未必会想沾光,可阿阮不好,只要霍家在一日,阿阮就永远有归处。 温阮心间似有暖泉流过,软软胀胀,鼻子都跟着酸了一下。 “老爷子……当真不必如此。” 他有些后悔没和老爷子商量,就同意了这桩亲事,他该要来说一声的。 他早该明白,他在这世间,并非是一个人,早有很多人走在了他的身边,陪他一同经历,温暖阳光也好,狂风骤雨也罢,大家其实都在一起。 第72节 霍老爷子还在生气:“这单子你不要,就别同我说话!” 放完狠话,又舍不得凶温阮,疯狂朝一边孙子使眼色——茶啊!给续上!眼睛都瞎了么! 霍二少赶紧给续茶。 霍大少爷呢,则取出一方棋盘,邀请邾晏:“闲来无事,王爷可愿手谈一局?” 邾晏修长指节搭在茶盏沿:“你胆子很大。” 霍大少微笑:“王爷要同阿阮成亲,亦是厉害人物。” 两人也不废话,直接就执了黑白子,杀将起来。 温阮:…… 若是他猜的不错,这也是一轮试探?以棋路观人,想看看邾晏人品风骨,心机城府? 熟悉的人都知道,霍家世代从商,盘子很大,财富更是积累了不知多少,下一代家主已定,就是霍二少霍煦宁,可很少人知道为何如此。霍煦宁排行为二,上面自然是有一位大哥的,这位大少爷名霍煦方,与二少乃是一母同胞,自小聪明伶俐,才华横溢,天分奇高,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友朋皆知,至今霍家很多商路布设,商品营销策划,人际关系筹谋斡旋,挑事平事,都是出自他手,至于为什么他不是未来家主…… 乃是因为他少时落入寒潭,肺腑落下病根,经常缠绵病榻,不能远行。行商要天分,也要经验,哪里都不能走,怎么谈买卖,怎么开新商路,怎么撑起家主之位? 这一方棋局,在静寂里厮杀,在棋格间布局,无声的接近,诱捕,格挡,有人力拔山河,有人以退为进,有人暗棋藏凶险,有人布局千里之外…… 迷雾揭开时,酣畅淋漓! “妙啊!”霍二少拉着温阮,“简王殿下好生厉害!我哥没事干时就会研究棋路,能把他逼成这样的,可是多少年没有了!” 温阮见过霍煦方下棋,却是第一次见邾晏下棋,原来他这么厉害的? 棋局见心性,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可见这么多年,他吃过不少苦。 所有人都说,六殿下幼时养在先皇后名下,太子亲自给开的蒙,养在身边教导,他聪明伶俐,对皇后孝顺,对太子孺慕,兄弟感情很好,纵有一二调皮干坏事,也很知道分寸,从不给皇后太子添麻烦,朝中内外都赞他懂事,说未来是不可多得的贤王人选,可十三年前,所有都变了,皇后和太子先后离世,六殿下当着皇上的面,杀了好几个导致这些事发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疯,行事没有顾忌…… 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吧?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温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也是在这一年走丢,上元夜,他和温瑜一起,不知道怎么走丢了,温瑜早早被找了回去,他则今年才被‘找到’,分明一直有人暗里盯着他,为何…… 他轻轻把这些念头晃出脑后,不再多想,而是专注眼前棋局。 霍老爷子盯上了南星,准备趁他不注意,暗搓搓将礼单子塞到他衣裳,或腰封里。 南星是阿阮的长随,他拿走了,便等同于阿阮拿走了,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看阿阮敢退回来! 退回来他也不会认的! 他这么大年纪了,受了惊吓可是会晕过去的,他就不信阿阮有那么狠的心! 第49章 本王的荣幸 这一局棋, 终究是没下完。 胜负未分时,突然有人来找霍煦方,说出事了, 人走了! 温阮没听清楚人名, 不知道谁走了, 过来报告的人明显是霍大少心腹, 脑门还渗着汗, 他不是不机灵的人,不是不知道今日气氛特殊, 非大事急事不可打扰,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来禀报了…… 遂这件事对霍煦方来说,很重要。 霍家大少身体不好,这个天气还披着披风,他最知自己不宜焦虑,不宜行动过速,平时做什么都慢悠悠,很有一种自得悠然的静感,韵律感, 可今日不同,他瘦削的背影几乎走出残影, 步伐非常急,很快转出了庑廊。 温阮疑惑看向霍二少:“谁……走了?” 霍二少迷茫的摇了摇头,比他还疑惑:“不知道啊,大哥心里难道还有比我这个可爱弟弟更重要的人?” 温阮:…… “咳!” 霍老爷子已经成功利用刚刚的震惊瞬间,把‘嫁妆单子’悄悄塞到了南星衣服里, 很是满意,他现在巴不得家里有个大热闹, 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别让南星有机会发现这件事,卖孙子也在所不惜。 “一起过去看看?” 他甚至不遗余力邀请简王殿下,说招待不周,乡野人家没什么规矩,殿下看个趣,了解了解民生百态也是好的。 邾晏觉得此间发展很有些玩味:“你确定,邀请本王去?” 霍老爷子:“你不是阿阮夫君?” 这个倒—— 邾晏斩钉截铁:“是。” 同时非常满意老爷子说的这几个字,不愧是年老成精,就是会说话。 “我家没什么事要瞒着阿阮,他定也想邀王爷同去……”霍老爷子扭头,发现人已经和二孙子一块跑了,把未婚夫都忘在这了,清咳一声,替小辈圆缓,“孩子还小,性格跳脱,一回家就忘形,王爷莫怪,这边请——” 霍家大少爷的院子,因养病需要,离主院稍微有些远,很安静,但不乏舒适,挨着一个很大的园子,湖景尤其好,让人看一眼就觉心境开阔,养眼养心。 霍煦方没回自己院子,而是绕着湖走了一段,进了一个更小,但挺耐看的院子,进门快速转了一圈,看了几眼,尤其对墙头草被踩过,痕迹特别明显的那面墙,着重看了两息,突然不着急了,也不去别处了,叫下人把庑廊角的桌椅移过来,掀袍坐下,喘匀了气,平静呼吸,才慢条斯理问:“人走了?” 长随:“是,到处找不见,还给大少爷留了书信,就在这——” 霍煦方却没打开那封信,只静静放到了桌上。 “大少爷不去追?” “为何要追?”霍煦方垂眸,“我说过予她选择,她并未选择我,人之常情,想来……没有哪个女子不愿意要我这样的夫君。” 温阮倏的睁圆了眼! 夫君怎么回事?什么夫君?霍家大哥要成亲了么? 他转头看了眼霍二少,霍二少……比他还惊讶,比他还猝不及防,一脸‘我要有嫂嫂了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的懵圈。 再往后看,唯有霍老爷子一脸意味深长。 霍二少已经就近逮住了老管家,问是怎么回事,老管家看看老爷子,看看一同围观的简王殿下,才压低声音,说了句:“大少爷两个多月前,于江边采莲时,救下了一位姑娘……” 霍家生意盘子大,尤其在泗州,涉及行行业业,霍二少在外跑的时候多,家中大本营,则是大少爷在守,大少爷身体原因,少有外出,但并不是不外出,也是时常要巡查自家产业的,两个多月前,并非莲子成熟时节,他只为先期查看,预估今年形势,从莲子莲蓬莲花到池鱼,甚至江面环境,都要了解。 他在自家庄子外的河道上,救下一位姑娘,那姑娘可惨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可瘦可瘦,肚子上好大一个刀伤,尽管被她勉力裹上了,可泡在水里能有个好? 大少爷发现她时,她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人也昏迷不醒,呼吸非常微弱,立刻请了大夫来看,三五天仍是不醒,斟酌考虑下了猛药,才激回生命力……这些天一直养在这个院子里。 那姑娘是个倔强的,受人恩惠,她并不扭捏,坦言必报,近些天一直在同大少爷说织艺布匹,已经聊出新花样,她竟是个织娘,但听口音,似是京城那边的人,显是受了很多苦,可她对自身经历一语不发,不诉苦,也不说委屈,是个极坚韧顽强的姑娘。 京城来的,织娘,落水…… 温阮很难不猜想,这姑娘恐就是京城织女失踪的一员,又是娘娘教造的孽。 霍煦方是和这姑娘日久生情,互相倾心了? 他是个很知礼,很懂分寸的人,比起商人,更多的是君子儒雅的气质,不会玩强娶豪夺那一套,真要玩,也不至于二十好几了还单身不娶,如今光天化日,当着众人面,也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显然求爱之路异常辛苦,逼的架子不能摆,脸也不要了。 长随是个机灵的,听弦闻雅意:“可大少爷对关姑娘这么好,这些时日亲力亲为照顾,又不欲关姑娘为名声所累,都没让她知晓,也铺好了后路,不叫任何人有说闲话的机会……” 霍煦方阖眸:“深情已赋,无怨无悔。” 长随:“您就不觉得后悔,不会怪关姑娘么?” 霍煦方:“为何?情之所系,心不由己,这是我自己的事,同她无关。” 长随:“如此说来,关姑娘离开,是她的损失。” “不,是我。”霍煦方苦涩,“此后余生,我大约会活在追忆里,踽踽独行,惨淡寥落,但我仍不想耽误她,只盼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四季如花,畅快欢颜。” 好一个情伤忧郁,芝兰玉树,让人心软的翩翩佳公子! 温阮:…… 察觉到邾宴走到身边,他才意识到刚刚看热闹太心急,没等他一起:“抱歉,我刚刚……” 邾晏却示意他压低声音,看前面:“霍家人……都这么爱演么?” 从跳脱吵闹的霍二少,到小小年纪为了骗糖吃撒娇卖萌手段用尽的小幺,到虽然礼数周全但试图碰瓷悄悄塞钱的老爷子,再到眼前这个之前分明举止风度皆有分寸的大少爷…… 都有种与俗世普通人不一样的特别气质。 “其实也不……”温阮痛苦抚额,轻轻点了点头,“但他们都是好人。” “嗯。” 邾晏也看出来了,真要想扣住一个人,以霍家的财力也好,手段也好,人脉也有,有的是法子,非要用这种舍下脸面的求法,不过是因为…… 想求的,是一颗真心。 是那人的情愿。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劝,霍大少爷就是不走,好像伤透了心,动不了了。 关之玉终于憋不住了,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来:“你知道我还没走是不是?” 她果然很瘦,不知吃了多少苦,手腕细的仿佛一折就能断,但她长眉微扬,杏眸静稳,眉眼间有股通透的英慧之气,美的很独特。 “当然不知……”见姑娘面色不对,霍大少立刻转了口风,“你身子还未大好,若这般匆忙离开,我的人再追上去,跑动间对你的身体消耗很大,若我是你,必先制做已然走了的假象,等霍家的人追出去,这边没人了,再静静离开,有了这个时间差,不必跑也不必累,对身体好。” 关之玉:“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她目光滑过院子里的两个陌生人,邾晏和温阮,她都没有见过,但光看衣衫气度,她也能看出来是贵客。 “……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才会后悔。”霍煦方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出很想靠近,手却握成拳负到了背后,一动未动。 关之玉闭了闭眼:“大夫说,我伤到的地方不对,江水又寒,恐这世无子女缘份。” 她被掳出京城,船行至江南,她听到了那群押着她们的人聊天,她不愿成为为这些人赚钱的工具,奋力反抗,脱离了那些人,但也被那些人一刀戳进肚子,九死一生。虽侥幸活了下来,已然伤及小腹宫体,大夫说的委婉,但她心里明白,这辈子恐怕很难同人孕育孩子。 霍煦方苦笑:“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表露心迹叫你知道。” “我幼时落水,伤及肺腑,一年中有三个季节缠绵病榻,大夫早说过,恐会影响寿数,”也是因此,他才从未想过婚嫁之事,不想耽误任何姑娘,可这次,他不想错过,“我最近积极治病,也请数位大夫帮忙把过脉,大家都言,只要我日后认真吃药,努力过活,可能身子还是会比寻常人虚,常有生病,但……也是有机会陪你到老的。” 他看着面前姑娘:“你没子女缘,我病秧子,还挺配的,不是么?谁都不用嫌弃谁。” 关之玉:…… 霍煦方往前几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这辈子同我凑合过?” 关之玉垂眸:“我不想嫁人。” 霍煦方:“那我入赘。” 第73节 四个字可谓掷地有声,速度奇快,生怕慢一点表达的不清楚,影响对方判断。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霍二少不干了,撸起袖子马上要往里冲—— 被温阮拦住了,还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关键时刻呢,别吭声! 关之玉抿唇,认真看着霍煦方:“你是霍家长孙,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霍煦方:“你就是最好的。若你不愿,我只能此生不娶。” 关之玉有些着急:“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志并不在贤妻良母,你不想嫁个男人,自此活在后院,操持一日三餐,举案齐眉,侍奉夫君安好,我也不需要,”霍煦方道,“你想继续织布,想在布匹间呈现你的奇思妙想,想让这个行当不一样,你不觉得织布低人一等,同样,我也不觉得,我霍家最初起家,靠的就是布匹,就是当初我霍家第一批织娘,我有能力提供给你这个平台,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有一辈子追求的事业要做,你为何不可以?” 关之玉眼角有些红:“可你是——” 霍煦方:“我是长孙,但并不是家主,家族的事不归我管,那是二弟要奋斗的事业,他若不听话,自有祖父叔伯管教,你不必替我增加压力,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你也可以。阿玉,你可以尽情成长,长成自己喜欢的人。 ” 关之玉怔住。 她真的,可以么? 霍煦方微笑:“你郑重考虑一下——我们,嗯?” 一整个猝不及防,好甜好甜的爱情故事从天而降,温阮得努力控制,才能不把‘答应他’三个字喊出声。 邾晏见他看的目不转睛,哼了一声:“笑什么?” 温阮眉眼弯弯,笑的眼里水光化开,柔软极了:“就是没想到,一个清冷的人陷入爱河,这么有趣……” 他来过霍家很多次,对霍煦方这个大少爷非常熟悉,这人很温柔,很君子,待人接物从未失礼,脸上永远挂着微笑,虽身有痼疾,常年与汤药为伍,但各位大少爷从未害怕,从不畏惧,可今日显然不同,霍煦方脸上的笑不稳了,还有点傻傻的,也有些失礼,走的离人家姑娘很近,怕被拒绝,又退了一步,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不君子,可又舍不得退太多,怕姑娘一时太生气要走阻拦不及…… 还有手上的小动作,到处都彰显着紧张,像个毛头小伙子,哪里还有以前的稳重安静,慢条斯理? 邾晏皱眉:“你喜欢这种?” 这种蠢样子,有什么好欣赏的? 温阮:“呃,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还挺可爱。” 邾晏紧紧抿起了唇。 关之玉明显还有些犹豫:“可我的家世不太……” “都是普通人家,谁又比谁高贵了?我霍家不是比寻常百姓多几个钱而已。” 霍老爷子站了出来:“我家的长孙媳,我这个老头子料想还算说得上话,玉丫头,你遇人不淑,落难江中,救你本就是应尽之事,我家孩子若在外面,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不配姓霍!但他对你无状,不要脸的话张口就来,唐突于你,是他的错,我是该打他板子的!你若无意,直管放心,我霍家容不得子孙坏人名声,必会好好治他,你若能看得上我这孙儿,愿意下嫁,是我霍家的福分!” “老爷子……” 关之玉眼底一片湿润,提裙跪了下来:“晚辈不敢隐瞒,晚辈没有福分,幼时失怙失恃,族人全无,有一个表姐嫁在京城,与梁夫人做儿媳,女子过活不易,梁夫人和表姐纵有善心,时常照顾于我,我却也不敢受,不愿轻扰,多年来一直独自在外过活,织布为生。此次被拐,实是自己不慎,轻信了一位大娘,时至如今,虽有受伤,却也无愧天地,无愧本心,贵府大公子芝兰玉树,人品贵重,我……” 她想说自己配不上,想说不能成亲,但霍煦方对她有情,她又如何不是,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宽厚,包容,温柔…… 不是真的不想,是怕耽误对方。 霍煦方说凑合过,和他一起,怎能是凑合? 霍老爷子眼毒,早看出来了,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担心什么,便道:“玉丫头不必想太多,我这大孙子说的话,等同于我的话,我霍家子嗣丰隆,枝繁叶茂,有的是人传宗接代,早就没想过指着他,你好生将养身子,不必多想,这未来家主也是早早订好了的,我老头子同族人,和大孙子一起认真商量决定的,没有人有二话,家里的事以后都是二孙子管,你们愿意帮忙,家族兴旺,是你们的功劳,你们不帮忙,家道中落,是老二的责任,是他不行,同你们无关,可记住了?” 霍煦宁:…… 老爷子别啊!您不能偏心大孙子,就把二孙子扔到火坑里踩啊! 嘶,不对,他昨天晚上干大事还碰到了京城梁夫人的掌柜呢,这些人到江南,想必是一路寻着打听着,想找回关之玉,谁曾想昨天晚上还各种烦恼找不着,没在被拐的姑娘堆里的人,竟然在自己家? 大哥昨夜等他,其实也是想同他说这件事的? 老爷子话还没完:“你若忧心子嗣之事,很想要个孩子,可在各房头中挑选嗣子过继,若不想,老二和他的子孙自会奉养兄嫂,他敢不干,我打不死他!” 霍二少赶紧跳出来,拍胸脯表忠心:“愿意愿意!嫂子你放心,我还能帮着您看着大哥,不叫他干坏事!就是……就是嫂子啊,您也关照关照小叔子,别扎我大哥的心了行么?就他那破身子,哪遭得住……” 说到这又觉得不对,眉头一跳,赶紧往回找补:“不过您放心,我大哥虽然是个病秧子,一年到头都在喝汤药,但当年落水只伤了肺腑,没伤到别的地儿,影响不了夫妻过日子的!” 温阮:…… 这什么跟什么,你让一个大姑娘听这话合适么! 霍老爷子也是,拐杖直接就举起来了,往二孙子身上敲:“不会说话你就闭嘴,没人嫌你是哑巴!” 接下来没人关注老大婚事了,都去看老爷子揍二孙子,温阮还带头鼓掌叫好:“祖父打他屁股!那块肉多,不怕疼,还能叫他在您跟前站站规矩,给您添个茶布个菜!” 霍二少怒目相视:“好你个阿阮,你给我等着的!”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等着什么等着?好啊,我瞧不见的地方,你还欺负阿阮了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没有啊祖父……亲祖父,我的亲爷爷,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嗷疼疼疼您还真打啊!” 霍二少鬼哭狼嚎的声音里,霍大少想伸手扶关之玉,又生生顿住了,柔声道:“你莫怕,婚事……祖父会安排好,去京城梁家为我提亲。” 关之玉站起来,这次没再拒绝了,垂着头轻轻道:“嗯。” 温阮看着觉得十分有趣,分明那么喜欢,那么想要靠近,却时时克制,甚至距离疏远,是……怕忍不住么? 眼角余光偶尔掠过邾晏,他突然想起,今天打见了面,邾晏就十分和他保持距离,恨不得离三尺远…… 他笑了下,轻轻摇头,定然不是什么情之所致,怕忍不住要亲近,肯定是昨天晚上喝醉说了什么话得罪他了。 他和六殿下,哪里有这么深重的情分? 邾晏看得出来,这一出并非是事先安排,该是正好赶上了,倒也不虚此行,见证了一份良缘,且霍家家风,还算不错。 老爷子教训完二孙子,视线滑过这边,也算瞧出来了,简王殿下看温阮的眼神算不单纯,这一路以来似有似无的维护更是,显是有了心思的,相反,温阮才是没心没肺,没看懂的那个。 这段赐婚算不算是好姻缘……他不知道,总归是有的磨了。 他现在反正挺开心,温阮算是有个伴了,以后行事也会多思量,不那么拼,遇到危险也多了一个人护着,就算是去闯京城险境,他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既然都被简王看出来了,他干脆破罐破摔。 让现场人散了,他对着邾晏道:“王爷恐已经瞧出来了,我霍家小门小户,不敢攀附,这辈子,只认阿阮。” 言下之意,你是阿阮未婚夫,我霍家就顺带认一下你,若你来日不是,管你身份如何,我们阿阮不认你,那我霍家自也不认了。 温阮:“老爷子……” 这话很大胆,也很不敬,但霍家就是说了,相当坦诚,从老爷子到下面两个孙子,目光如一,谁都没有二话。 邾晏缓缓勾唇:“钱财于本王,还是挺重要的,恕本王直言,老爷子,本王怕是不会轻易放你霍家走。” 这话看似威胁,实则在表达,他不会离开温阮,此心不易,霍家也就没必要思考未来割席。 他很满意霍家氛围,也很喜欢在这里的温阮,远比在京城时鲜活可爱,连跋扈闹腾都格外生气勃勃,弯弯眉眼更好看了。 霍老爷子人老成精,哪能分不清王爷是威胁还是许诺,笑的都快看到两年前掉的牙窟窿了,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这才哪儿到哪儿,王爷稍后可随阿阮去田间地头看看,那里,才是他的天下。” 邾晏看着温阮,手负在背后:“本王的荣幸。” 第50章 人见人爱小少爷 温阮和邾晏在霍家吃了中饭。 霍家气氛一如既往, 热闹的有些喧嚣,除了简王殿下初至时摸不清路数,绷得有点紧, 后来或是被看透或是摊牌, 直接放飞了,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全部没有, 有的是饭桌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大人们互坑,小孩骗糖,酒令都换着花样行了好几轮,若不是体贴温阮刚回来肯定有事要办,根本不会放他们走。 走出霍家所在街道时,邾晏仍然觉得耳边炸的慌,他从小到大,还真是从未经受过这种‘洗礼’,民间普通人家的热闹, 都是这样子的?倒是身边少年…… 他看了眼温阮。 这人倒是如鱼得水,像是一条孤单的小鱼游过江河湖海, 终于回到了窝,家里一群鱼冲出来围着他转,每条鱼都过来亲昵的打招呼,一条两条是温情,能让人感动的想流泪, 可千条万条一块挤着过来打招呼亲亲贴贴,阿阮竟然受得了, 还跟每条鱼都说得上话,记得所有鱼的长相性格,一起做过的事…… 何其恐怖! 恐怖的温阮问了南星,得知苍昂那边还没回来,决定穿过街巷,去附近田里看一看。 简王殿下于是见识到,没有最恐怖,只有更恐怖,太热情了,这边的人见到温阮简直疯了! “少爷——少爷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大家伙在外头走商的多,这个点好多人不在呢!我这酱肉铺子的配方改良过了,配折耳根酱汁,少爷尝尝?” “去去去,你一个做吃食的凑什么热闹,少爷快瞧瞧我这个新设计!大摆裙,束腰收肩斜襟盘扣,完美呈现女孩子的身材之美,又矜持端庄……少爷能看上眼不?觉得我这个能火不?” “能不能火你找几个夫人娘子穿一穿不就知道了,值当问少爷?少爷您快来看看我这,我可愁死了,上回您指点过的那个扎染计时法可好,就是那工具叫我给使坏了,您快看看怎么修,虽说您家那儿有弟子会,可我的心里老是不着落,您给看一眼!” “这都能修着什么急啊,我的好少爷!如今可是七月了,下个月就八月,入秋了啊!今年秋冬的妆面该定个调了,您快帮着看看!” 打温阮出现的那一瞬间起,整条街突然热闹起来,风起云涌,所有人都朝这边来,所有人都在搭话,行业吃穿住行无一不有,甚至连吃药看大夫的事都要问一嘴,仿佛在这群人眼里,温阮是全能的,什么都会,找他准没错! 温阮竟然还真的句句有应答,什么事到跟前都能说的头头是道,现场无人不折服,个个目露敬佩,心满意足。 邾晏:…… “你在这条街上——” “没错,最靓的崽!”温阮挺起胸膛。 他在前两年最缺钱的时候,的确频繁光顾这条各商业龙头盘踞的街道,给出了很多点子和建议,有些的确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商业形态……但大家对他还是太捧了些。 是以他更加谦逊,更加温和的回应大家的热情。 邾晏注意到,这条街道十分特殊,与其它不同。江南繁华,各行各业尤其繁荣,这条街该是泗州最惹眼的商业街,但它的‘惹眼’,除了人多繁荣,百业俱兴外,还有就是,风格尤为清奇,很多大胆创新的东西,让这条街的气质感觉有点怪异,有极大的视觉冲击感。 “这也是……你的主意?”他指着那些用色风格极为大胆的东西。 温阮微笑:“我一个人哪做得了那么多,大家一起努力,大胆创新而已。” 业界需要活力,活力就是新的东西,新的东西可能不对,需要调整,但不敢放出来,总想保守,不就成了一滩死水?商业上的东西尤其如此,这里的人行商,其实不怕投资失败,方向失败,错了重整旗鼓再来就是,错二十次,对一次,那这一次的收益完全可以覆盖所有损失! 他很多时候乐于帮助大家,一起走出困境,但商者的赌性写在骨子里,可不是他能左右的东西。 “殿下别愣着了,快走,一会人都来了就跑不了了!” 温阮见前边路越来越堵,干脆拉住邾晏的手,带着他奔跑,穿越小巷。 这里他路熟,太知道怎么拐怎么绕能穿过人群,巷道又多路又窄,还就得用两条腿跑的,坐车骑马都不行。 七月夏风掠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少年鬓边调皮发丝微荡,周遭是一道又一道的墙路,却困不住他们的脚,安静巷道里只有彼此的心跳,远处街市嘈杂已然听不清,抬头是越过树梢的斑驳阳光…… 这种经历,邾晏还是第一次。 但好像,还不错。 第74节 “想快些?”他勾了唇,低沉声音落在温阮耳畔。 温阮:“当然,被追上就惨了……” 话音未落,腰间一紧,有大手伸来,箍住他的腰,瞬间视野陡转,失重感传来,他下意识伸手,搂住了邾晏肩膀—— 竟然飞了起来!邾晏用轻功带着他纵跃墙头,甚至踩着树枝,往高往远荡去…… “哇……” “这样更快。”邾晏面无波澜,看都不看怀里人一眼,似乎这只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没什么好惊讶。 可温阮看不到的地方,他唇角勾起,很久很久,都没压下去。 穿越长长街巷,前方无人后,邾晏放开了温阮,温阮看距离不算太远,也没叫马车,就这么步行到了田间。 这里不是他的地,他的地还要往远走,更远的小县城的小山村里,这是霍家的地,说是给了他,他没要,地契什么的都没改,但他享有种地权,一年四季这里种什么,怎么种,粮食出来怎么放,怎么处理,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是他的试验田。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少爷您怎么才回来,老奴等您好久了!” “师父——少爷来检查试验田啦!大家快出来!” “少爷快来看,这是您走前种下的,您看看,长的可还行!” 又是一群人,乌泱乌泱迎过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每一张都是兴奋期待的脸,都拉着温阮看田,像等待检验的军队。 邾晏在京城,来峰山的庄子里,见识过温阮的受欢迎程度,那边的农人很喜欢他,因为帮忙解决了很多问题,比如育种成长,比如病虫害,他的少年很擅长这些,可见到眼前场景—— 他的阿阮擅长的,显然不止病虫害这么简单,而是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培育良种,杂交,抽穗,灌浆…… 一大堆的实验记录和资料。 这些田地划分出很多区域,进行不同的培植方向,这个构想温阮显然已经策划了很久,持续了多年,到今天已经不仅仅是构想,而是往前迈出了很大一步,这里的田地规规整整,每一种粮食都茁壮成长,不管花叶还是果实,比邾晏在别的地方见识到的都要大,要饱满,且没有任何病虫害,可想而知收获时会是怎样的收成。 邾晏感觉,他仍是小看了阿阮,直至今日,才看到了阿阮在田间地头的统治地位。 不仅这里的田地庄稼比别处种的好,这里的农人也懂得更多,温阮说话时,从不会有人随便插问,那些在京城老农眼里是疑惑的问题,在这里根本不是问题,连十来岁的孩子都懂,他们全部用期待敬仰的眼神看着温阮,可想而知,所有这些都是温阮教的,温阮在此一道从不藏私,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追随,这么多热切目光…… “少爷您看!您年初制的‘化肥样品’方向没错,这片田长势尤其好,亩产会是其它的三倍!” “还有这个,少爷您看!您改良过的点种工具没毛病,今年磨合下来,除两个地方有小更改,其它没问题,可大为增加播种速度,减少人力畜力消耗!” “少爷您看,还有这个!商队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新粮种,大家都不认识,您给认认看是不是能种的好东西!” 所有人都很兴奋,温阮也很兴奋,完全忘记了未婚夫的存在,直接扎进了田地里。 邾晏突然想起在霍家,霍老父子意味深长的话,原来老爷子的未尽之语…… 是天下所有农人,都会是温阮的娘家人。 他何其荣幸,能够得到这个耀眼的少年。 一整个下午,温阮泡在田地里,乐不思蜀,邾晏也见识到了与京城全然不一样的风景,一直到傍晚,南星来报‘昂爷回了漕帮’,温阮才恋恋不舍的告别农人,去了漕帮。 这一行于邾晏而言,又是一次很新鲜的体验。 他换了衣服,没穿亲王常服,当然也不寒酸,不管气质气派,看上去仍然很是个大人物,但未露身份,漕帮汉子们是不知道的。 “哟小少爷来啦!正好今儿个有新鲜的鱼,给您蒸一条吃!” “去去没规矩,小少爷这年纪,还唇红齿白小孩似的,吃什么蒸鱼,得吃咱们这野生野长的王八,入了酒用了味炖的那种,是时候长大啦,再不经点事,会点活儿,要叫京城姑娘笑话了!” “滚你的蛋,敢跟少爷开这种玩笑,少爷您瞧好了,我帮您揍他一顿,您叫昂爷免了我的罚,怎样?” 汉子们眼力不及霍家老爷子,也或许常年走漕船,官府大人物也看惯了,虽觉得邾晏气质特殊,但也并没怎么怕,一个个笑着跟小少爷打招呼,皮肤黝黑,咧出一口白牙,看起来个个不好惹,实则一个比一个憨。 温阮笑眯眯跟他们打招呼,任他们逗趣,什么调侃都不往心里去,最多骂个一两句,汉子们也不生气,不过心,甚至还觉得挺荣幸,嘲笑对方‘看我被少爷骂滚了你不行,少爷都不理你’…… 最后还闹哄哄的要给少爷添菜,马上下水捉个王八立刻现做的那种,最后被老太太一个个敲了一顿,才消停。 老太太姓金,是苍昂的娘亲,先前有过一儿一女,没留住,生苍昂生的晚,遂现在年纪有点大,鬓边都白了,但她心态非常好,精气神十足,一点都不显老,手里拎的拐棍根本不是用来拄的,而是教训身边这群猴子的,谁不听话教训谁,亲儿子不听话一样揍,唯独没打过的,就只有温阮了。 今晚这一桌菜,甚至是她亲手张罗的,全部都是温阮爱吃的菜,亲儿子都忘了,是真把温阮心肝肉似的疼,饭桌上更是,恨不得把所有菜都夹温阮碗里,生怕他饿着了,吃不饱。 苍昂想拦拦不住,还被老娘的拐杖敲了下手,最后只得肃着脸,斟酒举杯和邾晏赔罪。 邾晏其实并不介意。京城里,所有人都懂礼数,所有人都长袖善舞巧舌如簧,反而让这红尘俗世的直白坦诚更为珍贵,他喜欢看少年眉目张扬,如鱼得水的鲜活模样,也喜欢看少年招架不住长辈慈爱,羞涩红润的脸。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这一老一少发生的故事。 温阮救过老太太。 三四年前,泗州有一场大雨。雨在江南并不鲜见,只要不是那种连接几日,河堤决山洪发的大灾,都没什么大问题,百姓们早已习惯,护好自己不受伤,雨过了就好,可那一次老太太有点倒霉,苍昂出船去了不在,她一个去庙里进香回来,不小心扭了脚,动不了,周遭一个人都没有,求助无门,眼看被冲到了河里…… 正好被同时下山的温阮看到了,山间河流与外面不同,来势险峻,温阮找了块浮木,让老太太趴在上面,一路游着扶着护着老太太到下游,老太太除了湿了衣裳,一点事没有,回去大夫开剂防风寒的方子,好好治脚,就没什么事了,反倒是温阮,一路在不怎么好的河道里游动穿行,衣服被刮破了,身上全是细细碎碎,大大小小的伤,有树枝划出来的,有锋利石头划出来的,失血也不少,病了好些日子才养好。 若不是有他在,老太太凶多吉少。 救命之恩,老太太怎能忘,遂一直想照顾他,报答他,奈何他自己有本事,不需要老太太帮什么,是以老太太一直很遗憾,索性把他当自己孩子看,能怎么疼爱就怎么疼爱。 因为温阮,苍昂才有亲有奉,自也十分感激,不但不会制止母亲行为,反而觉得还不够,待温阮自己亲弟弟一样。 苍昂了解温阮,私下问明白结亲内情后,并不反对这桩婚事,反而很愿意让邾晏多了解温阮,只要自家弟弟喜欢,自家弟弟愿意,那他没什么好说,全力促成,左不过这个‘弟媳妇’来路太大,为防万一,他这个哥哥得更努力,打下更大更结实的地盘才行。 他从不觉得自己身在江湖是劣势,朝廷纵然掌权,拿捏着江湖人性命,但朝廷也需要江湖,恰好他很擅长在江湖搅动,江面有起伏,权力有更迭,然水面之下的利益勾连,自古都有,从不会变。 于是邾晏听到了很多温阮过去的事,调皮,善良,难处,遇到的灾厄……不一而足。 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温阮的善良。 温阮救的人,可不止老太太一个,他总是对出现在周围的苦命人充满怜悯,任何无辜人受难,只要他看到了,都会想去搭把手,可并不是所有‘无辜受难的人’都是无辜的,就是有人看准了别人会怜惜‘老弱妇孺’的点,故意制造事端,讹钱讹人,温阮在这上面也吃过不少亏,可他从来不记恨,他一直觉得坏人是少数,如果因为这些少数人,就记恨所有,那真正无辜受难的人怎么办,谁都装做看不见,让她们去死么? “哼!你们这些男娃子,平时厉害的没边,节骨眼上一个比一个眼瞎,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太桌子拍的啪啪响,“就上回那非说脚脖子被阿阮看到了,赖着要嫁给阿阮的姑娘,你们一个两个谁说话硬气了,还不是要我来把人骂走!” “这世道,姑娘们不容易,我怎会不知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有些人就是心坏,根子上就坏了,你不防着点,真被赖上了就是你吃亏!越是好心人,才越要学着长心眼,懂不懂啊你!” 老太太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在担心自己,温阮怎会不懂,过来握住老太太的手,靠在老太太肩上撒娇:“那是他们没人疼,才要多长心眼呢,我有您看着,长那么多心眼做甚?左右有您护着我,我才不怕。” 老太太笑了,笑的那叫一个满足,眼角纹路都舒展了,笑完,才点了点他额头:“回回拿这话哄我,这下跑到京城,老婆子老了,又不能日日看着你陪着你,以后不知道……唉。” 她拿眼角觑亲儿子。 苍昂放下酒盅:“您看我也没用,留不住。” “还不是你没用!我生你还不如生个丫头!”老太太狠狠瞪他一眼,才看向邾晏,“家里闹哄哄的,让您见笑了。” 邾晏亲自斟酒,给老太太倒了一盏:“您放心,日后有我看着阿阮,没人欺负得了他。” 老太太愣了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敬她,垂眸笑了下,大大方方端起酒盏,和邾晏遥遥碰了下:“殿下是君子,倒让我老婆子这小人都不好做了。” 这之后,她再没提类似的事,话渐渐少了,笑眯眯看着三个男人聊天。 这一夜酒,仍然有点闹哄哄,同样的,温阮得了老太太塞过来的红纸金字长单子,一连串的宝贝,里头有几样是温阮早先看到过,老太太说给儿子攒着娶媳妇用的,现在都给了他。 温阮不要,老太太就说,就苍昂那倒霉脾气,等他找女人成婚不知什么时候呢,好东西她再攒,这些不准温阮拒绝。 她还倚老卖老,用你敢推拒我就敢倒地碰瓷的姿态威胁,连简王殿下都不敢冒着伤害老人家的风险,替温阮拒绝,最后只能说…… 是我和阿阮的荣幸。 温阮并没有喝醉,他怕酒后失仪,再惹简王殿下不快,一而再再而三,别人是会恼的嘛。 他还非常有礼貌,非常有时间观念,和邾晏一起回了暂住的宅子后,见时间差不多,主动走往客院。 邾晏:…… 这夜星光很好,银河灿烂,风也温柔,有夜虫鸣叫。希望脚下的路久久长长,最好不要停歇,它却很短,还没来得及准备,就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邾晏非常遗憾,并且别有暗意的看向房间内茶具:“你要不要——” 温阮又没醉,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转过头,也看到了桌上那套茶具:“殿下口渴了?酒饮多了是会渴……” 邾晏刚要说是,就听到温阮又言—— “可我这里没有泡茶,南星随我长在乡间,手艺也比不上蓝田,”温阮真诚建议,“不若再忍一忍,让蓝田泡?今日陪我忙碌到现在,殿下委实辛苦,殿下早些回去休息?我也该洗洗上床睡了。” 邾晏:…… 是要……洗脚的吧? 奈何门被关上了,简王殿下只得遗憾回去。 同时对蓝田怒目而视——你为何泡茶技术那般好,若是不如南星,不就有借口留下了! 蓝田:…… 这,主子,要是属下连这个都做不了,早被你砍死了,哪能留到现在? 转天中午,温阮被邾晏邀请,一起见益松雪。 益大人前日被救出来,经大夫诊过脉,吃了汤药,狠狠休息两日,束过发修过须更过衣出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谦逊儒雅,年过中年仍然有十足的书生气,给人感觉十分特别。 温阮这时才觉得有些眼熟:“你是……” 是不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见过来着? “益松雪,谢过少爷救命之恩,”益松雪眼底有些湿润,“两次受恩,未能相报,益某惭愧!” “益大人请起!”温阮不停朝他使眼色,谢他做什么,旁边有简王殿下呢,你们混官场的,倒是有点眼色啊! 不过他也想起来了,益松雪……好像也是一次大雨,他救过的一对夫妻? 同样也不是什么数日大雨,但益松雪当时似乎正在经历仇敌追杀,非常危险,他留了这对夫妻一段时间……如此想来,益松雪果然是个好官,在当时就表现出对田粮之事非常感兴趣,与他交流颇多,还聊出了一套新政策。 温阮记得,这对夫妻离开时,好像提了一嘴,说妻子有孕,当时并未显怀…… “你的妻子如何?孩子可好?” “好,都好,”提起妻儿,益松雪忍不住笑了,“我妻生产顺利,儿子也顺顺当当,没病没灾,就是最近我这不太顺,娘俩就去京城岳父那里探亲了,也能躲一躲。” “益松雪。” 邾晏修长指尖滑过茶盏沿:“本王记得,你岳父在京做御史中丞,遇到难处,为何不求救?” “这……” 益松雪笑的腼腆:“些许小事,怎可给岳父大人添麻烦。” 第51章 本王不会做那种蠢样子 京城。 “你说什么?女婿跟杨肃那不是人的东西杠上了, 还失踪了?” 第75节 蒙韦仪端茶的手都抖了,想啪一声摔桌子上,又怕吓到小外孙, 只能轻轻放下, 憋的这叫一个难受:“那你回来, 为何不同我说实话!但凡你早些开口, 我现在都不知道参了姓杨的多少本, 女婿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蒙氏垂眸, 掩住眼底泪意:“父亲刚正,铁骨铮铮,忠义为本,行走朝堂多年,说话做事从来有凭证,腰身未曾弯过,得皇上信重,同僚敬重,夫君说……他尚未抓到确凿证据, 理清事实脉络,不能冲动寻父亲帮忙, 让父亲关心则乱,坏了父亲名声。” “夫君他……在外做官,从未同别人提起过,有岳父在京城为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他若死了,是要你守寡么!我的小外孙哟……” 蒙韦仪从女儿怀里抱过外孙, 心疼的不行。 “外公……”小孩胆子倒是大,一点都不怕吹胡子瞪眼的外公, 还笑出小米粒牙,抓外公的胡子,“不气气哦,气气就吃不下饭饭啦。” 蒙韦仪心里一暖,把小孩亲的咯咯咯笑:“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女婿的事,我立刻叫人去打听!” “爹,真不用,”女儿比他还稳,“若真出了事,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若出不了事,急也没用,夫君不是蠢傻不知变通的人,这些年下来,遇事也总有些运道,想来应有足够安排,爹静下心,同女儿一起等消息吧。” 要不是消息送到了家门口,眼看瞒不住,他也不会同父亲说。 “我说你这次回来怎么有点怪,你娘还说我想了。” 蒙韦仪快速思索,眼睛渐渐眯起:“那也得寻人去打听打听……江南出了这么大贪官,隐约同京城近事有牵连,我得好好查一查。” 掀翻了天又如何,国法规矩,不容践踏! …… 温国公府。 温瑜在八角飞亭下,请温茹饮茶。 小亭子精巧安静,柱子上缠绕着翠绿的爬山虎,下人们刻意修剪过,有荫凉爽,又不阻挡视线,风一吹味道也清新,无一不好,只是它正对的方向……是蔷薇院。 最早是温阮父母住处,后被周氏强行侵占,又被邾晏蛮横霸占说要住,但也没来两晚的院子。 它并不是国公府最大最华丽的院子,却是最舒适,最叫人放不下,长房最喜欢的院子。 “咱们的好弟弟应该快回来了,”温瑜话音幽幽,“二房那边帮你挑选的婚事,你可考虑好了?” 温茹当然没考虑好,她一个都不满意:“不是讲家世背景,就是讲家财万贯,或是某某贵人的姻亲,真正要与我成亲,未来一起过日子的人怎么样,全然不顾,是不是丑陋淫邪脾气暴戾,在她们那里竟然都不是缺点,不过就是想让我为家里联姻,哪里管我以后幸不幸福,开不开心。” 二房有自己的打算,平时再亲,这时候定也不会全心全意为她打算,而最该在这个时候帮忙的亲娘……呵,本来好好的牌面,竟然插不上手,当真是没用! 你说你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去惹温阮干什么! 温瑜见她面色阴郁,唇角勾了下,又平了回去,周氏被罚,插手不了亲生女儿的婚事,倒是能算计他,最近频频动作,似乎改变了什么主意,想要通过婚事控制他,继尔争取些东西。 可真是天真。 周氏当真以为自己表演的天衣无缝,真心还是假意,别人看不出来? 嫡母和庶子,本就是天生的仇人,怎么可能关系好,周氏多年‘善待’他,是想通过此举,让别人觉得她是好人,同时让他背负‘恩情’,不敬不孝会被万人唾骂,他多年做‘听话’的儿子,狗一样舔嫡母,维护嫡母,也是要让别人觉得他是好人,谋什么事都有退路,可做狗那么多年,难道是为了以后一辈子都要这般做狗? 不可能。 这个府里,他不会是世子,二房不允许,连周氏自己都没这么想过,她更想的是过继二房的人,以此选择权为筹码,和二房争长短,但凡她真的考虑过庶子也可以是人选,他们之间如今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重来一世,他想过的是好日子,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向上的日子,而不是在国公府这潭死水里,跟一群眼皮子浅的人争抢日暮西山的东西,他已经和敬宇青认识,相知……未来大好生活已经向他招手,他怎么允许被破坏? 遂他得想个法子,制止周氏可笑的自信拿捏。 他问温茹:“你是什么想法?” 温茹恨恨摇了摇头。 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内宅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什么都于名声有碍,她根本冲不出未来。 温瑜:“你可还记得葛凌春?” 温茹怎么可能忘了这个‘手帕交’,区区来远伯府出身,就敢事事别她苗头,什么都要同她比,踩她比谁都狠:“好好一个嫡女,竟然与人做了妾!” “可她能肆无忌惮嘲讽你,踩你的脸,落你面子,且再无需顾虑,”温瑜道,“我听说因她出身来远伯府,毕竟是贵女,三皇子很抬举他,除了需得敬重府里正妃,旁事几乎没有顾虑,过几日她便要在皇子府办宴,请相熟的人做耍,还给你递了帖子……” 说起这个,温茹更烦恼了,如今那贱人身份不同,她若不去,便是不敬,她若去了,定然会被踩脸欺负! 温瑜:“如此受宠,若将来有孕产子,皇室血脉,母凭子贵,她就更……” 温茹贝齿咬住下唇,眼珠子都要红了:“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她踩,永远出不了头了,你满意了么! ” “妹妹怎么这么说?”温瑜讶异,“这才哪儿到哪儿,也不是不能啊。” 温茹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皇子又不只三皇子一个。”温瑜慢声道,“我知你不愿嫁给薛家那个,他虽喜欢你,会说话,知道讨你开心,总归身份低了些,还更顾家,看妹妹比你还重要——” 温茹想起这事就烦:“大哥快别说了,我想起他妹妹就想吐,还不喜欢我,当我喜欢她家了!” 温瑜唇角微扬:“薛家是不行,但薛家追随的人……” 温茹眼睛倏的睁大:“你说二皇子?你想让我与人做妾?” “皇子的女眷,怎么能是妾呢?”温瑜循循善诱,“若有朝一日能往上走一步,府里女眷……那个位置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温茹心脏剧烈跳动。 对啊,一般人家的妾,一辈子都是妾,永远不可能扶起来,但若入了皇家,丈夫成了皇帝,皇上后宫妃嫔,争的都是皇宠,哪有什么妾不妾的,历史上的皇后,难道都是原配嫡妻?被给了脸面身份扶起来的多的是,若能一举得男,生几个皇子,皇子再有出息,那自己岂不是—— 温茹激动的都不敢再想。 温瑜:“就算暂时不想将来,只谈眼下,长者为尊,妹妹是不是还压在别人头上?” 对啊,那贱女人只是三皇子的妾,她若进了二皇子府,三皇子见了都得称声小嫂子,那贱女人敢对她不敬,叫外人瞧到了,三皇子都得治她! 还有府里,若她真的入了皇家,谁敢不尊敬,谁敢不帮扶…… 温茹呼吸越来越急促:“哪有这么好的事,便是我不介意为妾,二皇子也未必会青睐于我,他都没怎么见过我,二房还拿捏着我的婚事——” “这不是还有兄长?”温瑜一脸温柔的看过来,“阿茹,你我陪伴多年,你不该忘了,你有哥哥的。” 温茹怔住:“你……要帮我?” 温瑜:“总不能看着你自苦。” 温茹:“那……你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么?” “倒也没什么,你的事,若你点了头,为兄自会一切都帮你料理好,”温瑜道,“只是此事不能叫母亲知道,她定是不同意,最近管我也管的严,若妹妹能周旋一二,让她别再那么关注我,我做起事来,会更加便宜。” 夏日燥热的风里,兄妹俩很快达成了协议。 …… 温阮却并没有很快回来,本来是打算找到冯姑子,事情处理好就走,但娘娘教的事牵扯很多,且真就如他预想到最坏的结果,泗州不过是一个分支据点,捣毁了也不能彻底打击,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长的路要走,杨肃贪官的案子,总也得把证据线索收集齐全再办,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益松雪忙的脚打后脑勺,邾晏也好几日不见人影。 暂时回不去……可太好了!温阮本就牵挂泗州的事,从商铺到农田,天天很多事要忙,要归纳,要整理,他恨不得不走了,中间因为下雨,心脏疼了两天,他都没叫邾晏知道。反正他这病犯起来虽有规律,也没规律,有时重一点,有时轻一点,这回就没怎么遭罪。 后来邾晏回来了,不忙了,他仍然不想走,因为七月十五都过了,第一波抢收开始了啊!他既然在这,总得看一看粮食产量吧! 总之各种事耽误,行程一直没确定好,直到七月将完,京城里来信催,说婚期将至,新人不在怎么行,温阮才不得不和邾晏一起回京。 安排的仍然是快船,行水路,两三天就能到京城。 “殿下似乎晒不黑?” 船行水上,温阮看着邾晏,感觉有一点陌生,好像很久没见了……自那夜酒后,他们就很少有时间独处。 他太忙,地里,商行,漕帮,还有霍家将要办喜事,他总在到处跑,时常上午在一处,中午就去了别处,下午再去找定然找不着人,晚上在哪里睡就更不一定了,这里是泗州,他简直可以四海为家,在哪儿忙完直接在哪儿睡,很少回邾晏置的那个宅子。 回了,邾晏也不一定在。 哪怕能碰到,说几句话,又会匆匆离开,分别去做自己的事。 两个人是真的都在忙,并非假装不想见面,先前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细碎的泡沫,风一吹就没了。 温阮开始懂礼貌,讲规矩,保持距离,连玩笑都开得很有分寸。 “是么?” 邾晏慢条斯理拿过钓鱼竿,分给温阮一个,他并不觉得自己耐晒,是江南连烈日都带着别样柔情,且他也没怎么晒过太阳,反而身边的少年,天天在外面跑,不是下地就是去商行,或是跟着漕船转悠,这样竟然也没晒黑,露出的皮肤粉粉白白,更招人了。 之前天天逮不到人,现在倒是乖乖巧巧,还笑。 “收心了?” 温阮接过鱼竿,小心抛到河里:“殿下吃醋啦?” 邾晏:“大——” “大胆是不是?”温阮看着浩渺江面,突然觉得,也不用那么守规矩,“好好好是我僭越了,殿下怎会吃醋,殿下又没有喜欢我,只是协议婚约而……哇,殿下快看,这必然是条大鱼!” 刚抛钩就有鱼来,好兆头啊! 温阮紧紧盯着江面:“看我钓它上来,今晚的饭有着落了!” 邾晏:…… 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蓝天高远,有白鸟轻掠水面,清风拂过面颊,带着湿润的水汽,微凉。 这一餐饭因是鱼,二人吃的很慢,从夕阳余晖,吃到天色沉寂。 今夜晴朗,没有月亮,星子却很好看,颗颗闪烁,铺挂在夜空,像情人的眼睛。 “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温阮放下筷子,摸像自己的脸:“又沾到东西了?” 邾晏抬手,指腹掠过他唇边。 “……可能吧。” 温阮低头,看到邾晏摸过他的那根手指,指腹上没有任何东西……邾晏是故意的?想碰碰他? 好坏! 温阮耳根有些烫,没理邾晏,重新拿起筷子吃鱼,吃着吃着,又忘了这点点尴尬,重新眉开眼笑起来,这鱼也太好吃了吧!鲜甜,细嫩,一点腥味都没有,果然真汉子就是得在江面上钓鱼吃! 颊侧突然又被手指碰了下。 邾晏:“以后都这样笑。” 温阮:…… “你……”是不是有毛病?别人怎么笑你也要管? 邾晏看着他,眼底深邃静谧,有一种深情的错觉:“会让我觉得有成就感。” 他能养好这个少年,能让他过得开心。 温阮善意提醒:“殿下,这鱼……好像是我钓的?” 第76节 邾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行吧。”温阮笑出了声,他养未婚夫也不是不可以。 本来一切顺利,连夜风都温柔多情,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状况—— “王爷!” “少爷!” 蓝田和南星同时冲过来,面有急色:“有刺客!” 他们话音还未落下,同时有数十黑影从水面中旋出,对大船形成包围之势,直直冲了过来,瞬间和船上护卫遭遇,缠斗起来! 所有人都手持利刃,穿着鲨鱼皮的裹身衣服,腰间挂着水肺,显是一直在水面下,跟了很久,因一直悄无声息,没任何动静,船上护卫才未察觉到,这群人故意挑选这种时候动手,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他们武功还很高,蓝田和南星扑上去,都未能立刻阻止拦下……现场立刻血肉横飞,多了很多残肢断臂。 温阮眉心蹙起,这是冲谁来的?冲他?还是——冲着邾晏? “阿阮莫怕,到我身后。” 邾晏站到前方,遮住温阮视野,也隔绝了那一大片血色。 他手中长剑出鞘,如蛟龙入水,冲向最前方,也最险的漩涡之中! 温阮知道自己斤两,这种时候不可能随便上前,不能帮大家的忙,至少别拖后腿。他很听话,慢慢的,一点点往后缩,趁着夜色,挪到对船不熟悉的人绝对发现不了的角落。 外面刀光剑影,惊起夜鸟无数,血色将江面染透,白日安静的鱼群竟也躁动起来,似乎在游走逃跑,又似乎在啃噬这顿天上掉下来的血肉盛宴。 温阮看到了蓝田。他对这个侍卫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他是邾晏的左膀右臂,非常能干,好像多比别人长了两个脑袋四只手,能同时办很多事,不管邾晏怎么离谱的要求,都能完成,人很机灵,圆融通达,也很谨慎,偶尔看上去很有君子之风,可他却是使刀的,刀身比一般的刀要宽,开刃非常锋利,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往前冲,杀气四溢,狠辣暴戾。 温阮也看到了南星。无论任何时候,南星总会在他身边,从不会离太远,南星的剑锋也很锋利,灼灼映光,可他很少会一往无前往前冲,因为他最先考虑的,总是少爷,他也会杀人,但更多的,是用密不透风的剑招构建出一片安全天地,叫人伤不了他的少爷。 前者是杀人的刀,后者是守护的剑,但都锋利无比,无惧无畏。 温阮又看向邾晏。 他不止一次见过邾晏打架,他打架的感觉同本人在外面的印象差很多,外面所有人都怕他,觉得他阴郁,疯狂,可他的剑招却是最光明正大的,大开大合,不惧阴诡,黑夜为他增色,江面为他澎湃,如果这是在战场,那他就是最前方的将军,勇武刚猛,振三军士气! 温阮本想悄无声息苟到危机结束,不被任何人看到,他也的确做到了,这群杀进来的黑衣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相反,他看到了黑衣人隐藏的后招—— 有个人游到船尾,似要凿船! 他看得非常清楚,只有一个人,所有的黑衣人在和船上护卫交手,刺杀邾晏,船上所有人也在反制牵制,黑衣人能腾出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手,动作还非常慢,非常缓,生怕被人发现。 温阮很想提醒船上人,又不敢出声,危险就在左右,他怕他的冲动会让自己受伤,让别人担心,反而影响局势,遂他悄悄的,慢慢的,也朝船尾移动。 他还路过了自己的房间,摸出了藏的东西…… 若照平时,他一定会被发现。会武功的人五感很强,会察觉到,但今日不同,船在晃,江水在荡,刀光剑影人声嘈杂,做坏事的人还得关注战圈,调整身形不被发现,他故意跟随波浪节奏的脚步声,并不会听到。 终于近了……就是现在! 温阮兜头冲着那人撒了一堆药粉,同时把提前拔开的剑戳过去—— 那人的确没了意识,身边也漫出了血色,死没死不知道,但肯定失去行为能力,不能再凿船了! 可那人晕过去前喊了一声。 温阮被发现了,立刻有飞刃朝他射来! “铿铿——砰——” 一把剑飞过来,击飞了那两把飞刃,插入船舷,剑柄轻轻颤动。 邾晏眼睁睁看着那两把飞刃冲着温阮要害,差点来不及,双目沉凝:“不是说让你躲好!” 温阮:“可下面有人要凿船……” 邾晏却没听到,因为有黑衣人追着他打,他只分神了那一瞬,就得集中精力继续应对。 这群黑衣人似乎没打算活着回去,没能立时击杀邾晏,只趁机会伤了他,非常不满足,出声嘲笑:“哟,我们的六殿下怎么还犯这种顾此失彼的毛病?二十年前被罚跪罚抄书多少次,怎么还没改呢?” “放肆!” 邾晏一剑斩断口出狂言之人的脖子:“你、也、配!” 他衣上溅满别人的鲜血,眼角也是,眸底杀戾之气似无法压抑,出手数招,招招直击要害,了结人命! 刺客伏诛,船上安静下来时,他转过身,满目戾色,肩背都是血。 看起来不大对劲的样子。至少情绪不对。 温阮:“殿下……你怎么了?” 邾晏面无表情:“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温阮往前走的脚顿住,眼眸慢慢垂下去:“是,殿下保重。” 确定危险已然解决,也有人给邾晏看伤后,他回了船舱,自己的房间。 睡肯定是睡不着的,他看着河面,突然察觉到了他和邾晏的距离。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只是第一次,内心有了触碰感。 那个草率的结婚契约……他其实并不知道邾晏是怎么想的,他们没有认真谈过这件事,他只知道自己,是有点被蛊惑了。 面前的男人好看么?是。是不是有点神秘?是。有没有对他造成吸引?有。 温阮直觉想做这件事,就答应了,他不觉得那一刻发生了爱情,但他觉得自己被吸引,觉得这份吸引有意思,想要探索。 可现在看,冲动的决定还是不要做才好,他和邾晏其实有很多隔阂,他有不太想说出口的秘密,不想邾晏知道,邾晏显然也有隔绝出来的空间,不想让他闯入,大家心里都有堡垒……这样成亲,真的可以么? 真的能享受当下,及时行乐? 温阮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点失落,至亲至疏夫妻……说的就是如此么? 船上经历了刺杀事件,气氛沉凝,温阮又经一夜思考,感觉自己之前的言语过于轻浮,没再找邾晏,船上遇到,问候也很礼貌,什么玩笑都不再开了。 邾晏似乎察觉到了,又似乎不太明白,在一次温阮例行公事的打交道后,说:“你还是喝醉比较可爱。” 温阮:…… “此前若有失礼,是我的错,还请殿下莫怪。” 仍然一副冷冷淡淡,乖乖巧巧的样子,但实际并不乖,笑意未达眼底,眼里也有防备。 邾晏眯了眼:“本王不会做那种蠢样子,你这辈子都别想。” 霍家大少爷很会哄人,但他不可能会。 温阮不知道邾晏在说什么,又想到了哪里,但这种语气很让人上脾气。 “明日船就能抵京,短期之内,我与殿下就不要见面了吧。” 温阮面带微笑,话音平淡:“殿下忙,我也很忙。” 第52章 你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 温阮忙什么呢?当然是抢收! 这都进八月份了, 距离他初次来京城差不多三个月,玉蜀黍成长期平均一百天,按照种植地气候情况提前或延后, 京城这个夏天明显很给力, 他种的第一批种子必然已经有成熟的了, 且从现在开始, 每一天成熟的数量都会增加, 现在不准备好去收,等到一起全部成熟的时候再忙不要累死! 温阮并不想把所有事都交给下面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试种,每个数据他都要亲自掌握,了然于心,才能对之后的种植有针对性调整,知道怎样最好…… 别说关心未婚夫的‘皮外伤’,他连温国公府都没回,直接去了来峰山庄子上。 至于婚礼需要配合的工作,比如试穿婚服,特殊风俗规矩教导, 诸如此类,他通通安排到庄子里, 在吃饭或睡前,卡着时间进行,反正他没时间两头跑,要跑国公府的人跑,人来问回不回府, 就一句话:没空。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婚礼出事,也并不是摆烂不配合, 是真的太忙,而且希望婚礼顺利的并不止他一个,起码国公府不敢搞幺蛾子,除非想在朝堂丢人现眼,想被皇上收拾……那他为何不物尽其用,让别人努努力,再上心点? 国公府还真没办法,管家二太太卢氏真是事无巨细,操碎了心,比亲儿子成亲还卖力气,只重点提醒,无论如何,大婚仪式得在府里,不可能挪到庄子上。 温阮答应的十分干脆,行,那就提前一天回去。 国公府人什么心情,温阮完全不理会,比起乱七八糟的琐碎事,田地收成显然让人开心很多。 尤为茁壮的玉米苞,黄澄澄的玉米粒,肉眼可见的硕大丰满,他的玉蜀黍改良杂交计划圆满成功,亩产令人震惊! 一天比一天憋不住,早早蹲守在地头的洛林昌都要疯了,小少爷如今就是他的神! “……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为什么产量这般不俗,分明都是你种的,怎么这一片和那一片竟然有那么大的区别……嗯?杂交是什么?哦这样……别说了我听不懂,重要的是这批种子以后不用再杂交,留下来好好种,来年还是这样的收成对不对!” “……那南星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化肥’呢?若是施上去——嘶,我年纪大了你不要吓我,你说……还能翻几倍?” 小老头骂了句字正腔圆的脏话,看向温阮的视线充满崇敬:“我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没回来之前我是天天想,夜夜思,寻思你再不回来,这庄稼熟了我能不能帮你收?早一天晚一天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天天都睡不着觉,好么,你这一回来,我更睡不着了!我现在就想接着种新一季!” “什么?京城冬天太冷,玉蜀黍种不了了?那我怎么办!哦哦,这个化肥其他庄稼也能用啊……什么?如果不是好粮种,用了也不会有这么惊人的效果,顶多翻个倍?” 洛林昌的心情随着温阮的话,那叫一个高低起伏,心跳加速。 南星也很高兴:“恭喜少爷,辛苦多年,终于有了成果,进度并不比咱们在江南的水稻慢。” 温阮:“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还有更多的是要做啊。” 大历朝物产并不算丰富,粮食蔬菜水果,他还有巨大的空间可以去探索发展,很多种子都还没找到呢。 “水车用上了?”他看到田间地头摆的圆形巨大木头架子。 “那可不是?”庄头刘大海挺起胸脯,与有荣焉,“少爷不是托了简王殿下那边帮忙?那边送来的木匠都惊了,心叹这么绝妙又这么简单的环节,他们怎么就没想到,日夜忙碌做出来……果然效果拔群!上个月初没怎么下雨,正是庄稼拔节关键时候,就咱们这片地,包括附近几个山头,甚至整个京城全都受了益!” “不止这个,还有那个水泥……梁家那边也帮忙做出来啦,小人照少爷吩咐,在后山那儿试着铺了一小段路,娘喂,我就没瞧见过这么平整这么结实,这么经折腾的路,这要是四周围都铺了,咱们京城得变成什么样!正好离得不远,少爷一会儿去看看?” 刘大海急急忙忙汇报这一个多月的事,也没忘了替别人请功:“……梁夫人那边大气,跟咱们合作研究少爷说的水泥的事,出人出力出钱找材料,经心的很,少爷先前留下过预算资金,可我怎么往那边给,那边都推了不要,那边主事的是婆媳俩,咱们庄子上的人不太方便,还是李姑娘,就少爷带回来签契做活的李月蛾姑娘,帮忙承担了很多沟通事宜,来来往往做的很好,叫人挑不出错,少爷给她留的活儿她也做得很好,像是兑出了少爷指示的一种酒,还有一种香氛……” “嗯,你也做得很好。” 温阮这一个多月在外面,京里的消息也没全忘,来来往往的信件里大都知道了,李月蛾完全超乎他想象,已经能独当一面,能做个女管事了,所有他教过的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有灵气,有悟性,长此以往,会是个人物。 这也是……他很少见死不救的原因。 我们都是普通人,但每个普通人其实都不普通,有时候只要你愿意搭把手,给点助力,让对方找到了自己不普通的点,人生就会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他做不到对整个世界温柔以待,能惠及身边人几分,就已经很有幸福感。 包括面前的庄头,刘大海,之前懒散混日子,现在比谁都积极,哪里是个骨子里就懒的人?找对了路子方向,根本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就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瞧少爷说的,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么,”刘大海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花,少爷夸了,那南星肯定也很满意,那这逢年过节的赏金……他嘿嘿笑了两声,尽职尽责提醒,“可咱们这水泥研究的不算特别机密,只怕外头打探到……” 温阮:“造福百姓的东西,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本就没打算自己留着发财。” 第77节 刘大海瞅了瞅四外,小声道:“我听梁家那边说,简王府好像给补钱了。” 温阮微笑:“好事啊,此事有皇子来担当,最好不过。” 不过梁夫人这般辛苦,他也得回点人情,梁家以酒起家……酒方子,他倒也拿得出手。 北狄使团不是快要来了?正好也可以给一点点小震撼。 那光酒就不够了,粮食自家还不够,不可能露,那盐糖这种东西,倒是可以试一试。 温阮心下快速思索。 “梁夫人前日才亲自来过,说要谢谢少爷呢,”刘大海凑近些,低下声音,“就那位关姑娘的事……这不该是我知道的哈,我也没敢瞎打听,梁夫人自己露了点,应该是说给您听的,说她们娘俩,就她和儿媳江氏,一直把关姑娘当自家亲人处的,外面看着疏远,实则私下亲的很,这次的事她们都很着急,说全靠少爷帮忙,谢礼拉了好几车,但这事似乎有点不对劲,和梁家在外的私仇有关,梁夫人说要悄悄查,不好走漏风声,才低调处理,说想看看谁上钩……” 温阮就明白了,梁夫人想顺势钓鱼,不管是暗里的仇人,梁家江家还是关家,她都要查个明白,姑娘走丢的事又事关娘娘教,动静太大了怕会被察觉,只能悄悄来,既然悄悄来,明面上和他的交往,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行,我知道了,这事你烂在肚子里,同谁也别说。” “是,少爷!” 刘大海说完外头的事,又说国公府:“那个……长房嫡女,少爷的堂妹,已经嫁出去了。” 温阮一顿:“温茹?这么快?” 婚仪流程何其复杂,他与邾晏因是皇上赐婚,择定了吉时,才这这么赶,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温茹突然定亲成亲,全部完成了? “这……”刘大海声音微低,“做妾嘛,大办不了,过点礼抬个轿子,就低调过去了。” 温阮眉梢挑起来:“妾?” 温茹竟然愿意与人做妾? 刘大海:“不是一般人家,是二皇子。” 温阮:“即便是二皇子,亲事就这么好成?” 皇家的门不好进,二皇子也不是那种随意乱来的人,他看似温切和善,实则眼睛里盯上的东西或人,必然得有用,国公府的空架子,温茹的脑子,恕温阮毒舌,他并不觉得这事会是二皇子主动。 “这个……” 刘大海有点不好意思说,凑近了,低声快速朝温阮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个意外……不小心滚做团,还是在外面,叫人知道了,脸丢完了,不认也得认? 温阮感觉这个‘不小心’也很微妙,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国公府是不是反应很大?” “可不是么,”刘大海啧了一声,“掌家二太太那边还在相看人,因自家是女方,金贵,处处拿捏呢,突然好大一个巴掌扇过来,长房大奶奶那更是哭天抹泪好些日子,不愿意让女儿做妾,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说是这两天才缓过点劲来。” “温瑜呢?”温阮突然想到这个庶堂兄,总感觉他得在里边干点什么事。 说起这个,刘大海就笑了:“说是跟着受了连累,为了帮忙转移焦点,亲事也定下了,定了个男人,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叫敬宇青。” 你说可笑不可笑,温阮和简王殿下的亲事,是天子圣旨赐婚,中间必有各种考量,简王殿下不反对,温阮也同意,显是有感情基础,最近一段时日二人的‘情爱小事’已经传遍京城市井,尤其聚日楼那日,好多人看到了,虽男子与男子成亲,的确与大多数普通人选择不同,可自古以来这种事就没少过,历朝历代哪个年月没点分桃断袖的事?可你温瑜跟着学什么? 你挑的是什么人中龙凤,还是有什么感情基础?你觉得做出这种事,别人是会祝福还是会嘲笑?而且还是在那种场合突然许下的…… 这不管跟谁成亲,都得是长辈之意,媒妁之合,你私底下这么干,很好看? 温阮也感觉很怪异,温瑜可不是没心眼的,不大会受别人这样的陷害,大抵是他自己情愿……为什么要找一个穷书生,这个穷书生有什么特殊? 刘大海:“府里大房二房为这两桩亲事,不知来来回回撕扯了多少次,总之现在呢,二房那边开始‘名正言顺’活动,让大房挑选过继收嗣子的事了……” 温阮:“可真是热闹啊。” 真是离开京城太久了,都忘了这里是什么脏东西都有的地方。 …… 简王府。 邾晏正被方锐师牧云堵在墙角质问。 是的,只能在墙角。简王府为大婚做准备,到处都在收拾,从里到外翻检一新,连庑廊边的小树都得装饰,何况正厅偏花厅这些待客之地?下人们忙的很,根本没地方给他们聊天,他们只能可怜兮兮缩到墙角。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我好兄弟都不愿意理我了!”方小侯十分暴躁,“阿阮分明和我感情好的很,直到知道我跟你走的近,立刻不跟我亲了,这回回来一次都没见我,我过去找他他只说忙,连饭都不跟我吃一顿!” “就是!我也递了好几回帖子了,少爷根本不见!”师牧云恨铁不成钢,“打着婚仪相关事宜的旗号都不行,那边说直接找国公府,我可是为王爷操碎了心!” 邾晏被堵在墙角,也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见半点心虚:“难道你们不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人品?” “那你也没进得了门啊,少爷还不是连你都没见!”方小侯戳破他的不心虚,“你还在这装!” 师牧云扇子摇啊摇,啧啧两声:“这可是马上要迎亲了,大婚不顺,可不是好兆头,王爷真得行动了。” 邾晏沉默不语。 师牧云其实已经从蓝田那里打听到一些事:“王爷是不是太强势,惹少爷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解释清楚,不告诉他?与其让他生气,不如让他怜惜,王爷这个时候要什么脸?” 脸能比媳妇重要? 邾晏抿唇:“为什么要让他怜惜?他不会开心,对他身体不好,对我也不好。” 师牧云恨不得用扇柄俏王爷的头:“可他会对你产生情感波动啊!他会担心你!” 卖惨啊懂不懂!什么叫战损美感,美人最愿意给予柔情的,就是受伤的将军,她会想治愈你啊!只要起了心思,以后的事不就顺顺利利了! “那就不让他担心。” 邾晏全无所动:“看到我强大,永远不会败,永远都能护住他不就行了。” 所以他连真实伤情,都不会透露给温阮。 方小侯叹为观止,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王爷您可真是个人才。” 邾晏矜持颌首:“低调些。” 师牧云:…… “那不说这个,你们大婚,你做人夫君的,是不是得送点人家喜欢的东西过去?这是礼数吧!” 这个邾晏倒是不反对,转头问蓝田:“阿阮这两日在为什么事烦恼?可有人欺负他?” 蓝田瞬间想起自家主子送过的礼物:尸体。 “没没没,”他赶紧摆手,“将要大婚,见血不吉,王爷要不然算了?照顾主子的事,下人们都懂,我们底下人发挥就好,定能把少爷照顾的舒舒服服。” 这本是邾晏自己说过的话,可现在,他突然不太认同。 怎么能事事让下人们去料理呢?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不懂怎么给阿阮洗脚。 “不行,还是本王亲自来。”邾晏慢条斯理挽了挽袖子,“你们不配。” 蓝田:…… 方锐:…… 只有师牧云合起扇子,若有所思,这话音改了啊……改了,就是进步,是好事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为成亲的事着急,唯有当事人温阮不急。很快到了八月十二,明日就是婚期,温阮也忙完了一波,按照约定,收拾东西回国公府。 南星都有些迷茫了:“少爷……真的决定好了,要成亲?” “为什么不成?” 温阮眉目舒展,情绪稳定,答应过的事,不会随意更改,他是个守诺的人。 至亲至疏夫妻么,他想了数日,也明白了,谁不得有点隐私空间,哪怕是夫妻,他就有些事永远不会让邾晏知道,怎么就不能允许邾晏有点小秘密?而且他们还不是那种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的真夫妻,只是契约协议的塑料夫妻。 既然相比退掉婚事,与邾晏再无瓜葛再不相见,他更想能更靠近,有探索这个男人的机会……那就继续往前走,直到他兴趣完全消失的那一天。 反正结了还能离嘛。 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次也一样,不过今天最重要的事么…… 果然,回到小竹轩没多久,二太太卢氏来了。 她是来交待明日婚礼部分事项的。 “……只有这些,是你明日自己要带的,其他的已经送往简王府了,”卢氏言笑晏晏,把该叮嘱的叮嘱到位,“简王府我亲自去看过了,府里很上心,处处都准备的很好。” 温阮听着听着,有几分意外,话里话外不像敷衍,也真的干了不少事,卢氏竟然……是真心为他操办? 卢氏什么人,多年的掌家太太,察言观色一把手,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外,叹道:“你我也算认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了解,你能这么轻易答应与简王的婚事,没闹腾,不是闹不了,是自己情愿……你竟真不把国公府看在眼里。” 她其实也很意外。 温阮:“很重要?” 卢氏顿了下,才又笑:“得是多大底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 “富贵圈子,阶层姻亲,父夫子孙,一生荣辱全系于此,如何不重要?哪怕他人嘲我温国公府落魄,谁敢明面上轻看?只一条,咱们祖上是从龙之臣,有大功,世袭罔替,随时递牌子可面见天子,满京城有几个有这份脸面?” 未必要真用上,只要这个资格在,别人就得掂量掂量。 温阮不敢苟同:“可您也未盯着子孙出息。” 国公府的老爷少爷们,一个比一个怂,才华不济,圆滑没有,他来京这么长日子,竟没哪个男丁给他留下特殊印象,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明显是教育没跟上,一个个都被养废了。 “又能怎样呢?” 卢氏叹了口气:“你当为何我们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皇上没有降爵?若子弟个个出息,都能自己出外面争,那这个爵位,就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皇上要彰显仁贤名声,要找个人捧,容易的很,为什么非得是温国公府?他对于吉祥物,和实干能臣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世袭往替,对我们来说是尊荣,于上位者,却是损失。” 皇上能给出来的东西是有限的,他们占着坑,别人就不能封,温国公府得非常小心,不触动皇上任何不高兴的点,才能保永世地位。 她其实很通透,想明白的事很多。 温阮却很不理解:“为了求一个世代安稳,就不让孩子们出息?” 卢氏:“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从龙之功的,爵位丢失容易,再拿回来却很难,出息子弟也是,哪那么容易有?三五代有个惊才绝艳的,已是幸事,寻常平庸最多,与其赌那一个数十年才会有的机会,不如代代平安,永远富贵。” 温阮:…… 他不理解这样的理念,但也看得出来,这是卢氏的真心话,她是掌家太太,那国公府的风气,必然跟着她的理念走,所以就更奇怪了,那个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之前以为是周氏,后来发现不大可能,又怀疑二房,现在二房对他也没那么大的恨,一直以来的矛盾,都是因为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现在他表现出不在乎,不想要,而且做实了,二房态度就能亲善起来…… 若说十三年前他走丢的事,二房有参与很可能,但杀流落在外,不一定找得着,更不一定回得来的他,可能性就低了。 那到底隐在暗处的那个人是谁,又为了什么想杀他? 最近身边并没有那种窥探感,不知是不是因为邾晏在侧,不方便挑战皇子的护卫力量,但他不会忘记这个危险,必在暗中,如影随形,只要他不小心落单…… 第78节 送卢氏离开时,夜幕已至,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红纱在夜色里随风摆动,到处喜气盈盈。 他明日……要成婚了啊。 关上院门,走过庑廊,回到房间…… “谁!” 他突然感觉不对劲,房间有人!而外面南星没有任何反应,没发现! “……阿阮。” 来人叹息融在夜色里,炙热呼吸近在咫尺。 第53章 成亲 邾晏没想吓温阮, 指尖紧了紧,也没靠太近,就随意扔了样东西, ‘啪’一声落在桌面。 温阮:“给我的?” 邾晏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或者说, 深暗眸色掩于夜色中, 让人看不到情绪, 就觉得很冷淡,很随意:“不是说想试制盐新法?” 温阮打开那个盒子一看, 都是跟盐田相关的文书,位置在哪,多大区域,靠海还是临井,从契约文书,到简单人员架构安排,以及官府印签,全部都有。 他眼睛倏的就睁大了。 制盐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但盐铁乃是命脉,不允许民间私造, 都由官方抓着,温阮本意没任何坏心思,但官方不可能谁说没坏心思就给面子,遂这种事很难成,如今……如今有了这些, 他岂不是随便就能试验了! 少年脸上的惊喜一点不掺假,邾晏压下微勾的唇角:“只管去做, 不会有人拦。” 温阮懂,邾晏既然能弄到,就有底气这般保证,果然他选这个夫君没错,就算感情上无法圆满,起码能助他的事业,能让他的理想蓝图有全部实现的可能! 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来之不易,绝非邾晏表现的这么不痛不痒,轻易随便。 “可朝廷百官,二皇子三皇子那里……”他想提醒一下。 邾晏鼻腔轻蔑的哼了一声:“他们也配管本王?” 温阮:…… 行,你牛。 他给邾晏倒了一杯茶。带着这一盒子东西来的邾晏,非常配得上这杯茶。 邾晏却没动,只直勾勾盯着他:“过来。” 温阮:“嗯?” 邾晏可能觉得也自己配得上更多,毕竟自己的准王妃很满意:“我翻墙时扣子开了,你帮我系一下。” 温阮感觉自己耳朵好像不对劲,他听到了什么?什么叫翻墙时,你一个王爷翻墙扣子开了还挺骄傲? “自己系。” “在喉结处,我看不到。” 邾晏声音平静,没有卖惨,但就是……有点可怜。人一个高傲王爷,纡尊降贵爬墙给未婚王妃送东西,没干过这种事,有几分笨拙,也怪……怪可爱的。 总不能叫他这么出去,衣衫不整,扣子都没洗好,回头再被别人编排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温阮就走过来,伸手:“头抬起来。” 邾晏下巴微抬,双眸却垂下来,静静看着面前人。 温阮被他目光烫的有点不自在,他的喉结也是,怎么这么凸,线条这么锋利,手指不小心碰触到时,还动了! 这颗扣子系的着实费力,温阮手心都出汗了,终于:“好了!” 他立刻退开,却没能退的了。 邾晏突然微微躬身,把头靠在他肩膀:“刚翻墙时崴了脚,站不住,阿阮……让我靠一下。” 温阮:…… 我信你个鬼! 但邾晏只是头靠着他,身体并没有欺过来,两只手也乖乖的垂在身侧,并没有抱过来,一副脆弱又绅士的样子,温阮感觉自己要是推开他,好像有点过分。 可不推开,对自己又很过分,这人的呼吸落在他颈侧,又轻又痒,还有种缠绵的错觉,他耳朵都要热起来了! 他感觉邾晏是故意的,又不知道这种故意下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坏心思,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还是不理解这个人的脑子比较好,谁知道都装了什么脏东西。 邾晏伏在温阮肩膀上,声音有点闷:“为什么生气?” 温阮:“我没生气。” 邾晏:“我学不来别人的蠢样子……” 温阮:…… 所以说,到底什么样的蠢样子。 邾晏:“但我好像不怎么要脸。” 温阮:“嗯?” 邾晏:“我很擅长这件事。” 温阮:…… 看来简王殿下充分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了,骂名那么多,嫌弃那么多的人,哪还有脸?所以这是要耍无赖了么?从头埋在别人肩头不走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殿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邾晏:“道歉。” 温阮:“为什么道歉?” 邾晏:“这得问你。” 简王殿下理直气壮的很。 温阮:……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错,就是觉得道过歉了,我便不能不依不侥,否则就是不讲理,无理取闹?” 邾晏感觉气氛不对劲,立刻卖队友:“是师牧云和方锐!他们说都得这样……我是觉得不对的。” 温阮:…… “你还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别人?” 邾晏反应很快:“他们也配!但师牧云红颜知己颇多,你我夫妻似有不和,他察觉到了。” 温阮:“我同殿下还不是夫妻。” 邾晏:…… “阿阮若再气,我只能把刀刀送走了。” 温阮十分不可思议:“跟狗有什么关系?” 狗子那么可爱! 邾晏:“本王日子都过不好了,哪有闲心养它,与其在府里饿死,不如在山间捕猎养活自己,日晒雨淋,虎狼环伺,吃不好睡不着……” “停。” 温阮不敢想象皮毛油光水滑,威武俊美的刀刀在山间惨死,这男人是真的会,竟然用自己的宠物威胁他! “我真没生气。” 邾晏不信,抬头看温阮的脸,好像的确没那么大怒火:“可你没寻我。” 温阮叹气:“不是同你说了,要忙?” 邾晏:“真忙?” 温阮好悬翻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是假的?” 邾晏:…… “他们说你会逃婚。” “你怕这个?”温阮觉得不可思议。 邾晏:“你若逃,我定能追得上,只恐追过去,你又生气。” “殿下坐。”温阮把茶往前推了推。 邾晏谨慎的看着那盏茶:“嗯?” 温阮微微笑着,又推了推:“聊聊?” 邾晏更谨慎了:“你莫这般笑。” “为何?”温阮笑的更乖,更温柔,“殿下不是喜欢我这般笑?” 邾晏:…… 心跳有点快,危险预警的那种。 温阮:“殿下先饮些茶?” 邾晏:“不了。” 感觉喝了会更危险。 温阮也不介意:“我们先确定一点,殿下是想同我成亲,没想过悔婚,对么?” 你果然还是想悔婚。 邾晏话音铿锵:“圣旨赐婚,岂能更改?” “正好,我也没想过要逃,”温阮微笑,“所以我们之前聊过的还算数,对么?我们可以互相帮忙,互相掩护,殿下可以随时要求我行踪配合,我的一些事,也可求殿下些许庇护?” 邾晏颌首:“我对身边人一向大方,我的王妃尤是,你可以大胆一些。” 那就好。 温阮放了心:“我与殿下本不算特别熟悉,以后……慢慢认识,可以么?” 邾晏不喜欢慢慢这两个字,可缱绻夜色里,氤氲烛光下,这两个字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眷永感,很让人期待:“可以。” 第79节 一辈子很长,慢一点没什么不好。 可万一对方又忙起来,忙得不见人影呢? “但你得听我的琵琶。” “嗯?”温阮不太懂。 邾晏:“你是我的琵琶骨,也得懂我的琵琶。” 温阮:…… 不就是听曲子? “我……尽量。” “那我……” “殿下快走吧。” 明日就是婚期,二人本不该见面,国公府又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温阮直接赶人,甚至还非常有先见之明的靠在了墙侧,离邾晏远远的。 邾晏:…… 明日就要大婚,他能忍。 他走出了房门。 温阮关上门,走过桌边时,突然窗子被打开,邾宴跳了回来,长手一揽,取走了他发间玉簪。 头发少了束缚,瀑布一样滑下来,温阮手立刻扶都没能挽住:“邾、晏!” 他来到古代最讨厌的就是长头发,到现在都没学会怎么梳呢! 邾晏已经顺着窗子又跳了出去,步子慢条斯理,拿着玉簪的手在空中摇了摇:“信物。” 温阮咬牙切齿:“我从不会说话不算数!” 因顾及别处,不敢大声,话音融在夜色里,反而有几分情人间的愠怒氛围。 背光处,邾晏唇角微勾,小心将玉簪放进了怀里。 翌日大婚,温阮四更天就被喊醒,各种准备,今天有数不清的礼仪规矩等着他,一条一条都要过。 国公府很热闹,但只是表面热闹,锣鼓喧天红纱飘摇处处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也挂着笑,可这些都是礼节性的,是因为办喜事,大家都需要喜气洋洋,可实际上心情么,不一定那么好。 比如周氏,早已经从漫长的禁足被罚中出来,能参与亲侄儿的婚礼:“我早说阿阮是有大福气的人,果然吧,小小国公府哪里留得住你,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出息了,也莫要忘记根在哪里,有的人烂泥扶不上墙,有的人可是梧桐树上的金凤凰,你可一定要瞧准了,好好过日子啊。” 她笑的阴阳怪气,话说的阴阳怪气,温阮有点分不清她在含沙射影旁边的温瑜,还是提点他虽然都是皇子府,二皇子比六皇子在外面名声可是强多了,她的茹姐儿那边,他得记在心上,该帮衬就帮衬,哪儿的前程最好,他得心里有个数。 温瑜就直白多了:“是啊,简王府这么好的亲事,阿阮千万要惜福。” 笑得那叫一个殷勤,好像府里没谁比他更期盼这桩婚事顺利走完,这件事太重要,以至于他都没心思理会别人的阴阳怪气。 温阮:…… 原来他在温瑜心里这么重要? 还是,重要的是,他的婚事?为什么? 二太太卢氏忙到今日,总算能松快点,尤其看到简王府送来的礼,终于笑的有几分真意:“好在都在京城里,距离并不远,阿阮是男子,不比女儿家,以后一定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大家都很惦念你。” 如果她微笑说话时眼神看的不是外面绑着红绸的礼箱,而是温阮本人,会显得更真心。 换了别人家,‘出嫁’这种氛围,大抵要不舍落泪的,温阮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塑料亲人,真是装都装不出来暖心感,他也真的很难伤心。 而且在泗州……他已经得到最深最重的祝福。 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快点去简王府,繁文缛节的规矩太多,好累人。 吉时到,门口,简王殿下竟然亲自来迎亲了! 他是皇子,天潢贵胄,又获封简王,身份非同一般,按照户部礼仪,他是不需要亲迎王妃的,但他说了,他自来没怎么守过规矩,别人嘴里的脸面,他不觉得算什么脸面,骑着马就来了。 邾晏以古怪阴戾脾气闻名京城,也以俊美容貌让京城女子叹息,他今日穿着大红喜服,骑在额顶绑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仿佛昔日山巅白雪融化,朝阳彩霞相映,不但芝兰玉树,更为姝色,尤其今日做新郎官,唇角噙了浅浅笑意,颊侧飞红,眉梢飞扬,墨眸生辉,看起来竟有了几分亲切,更招人眼了! 大着胆子凑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随行礼官们自然做的到位,喜钱一筐一筐往外撒,一点不吝啬,方小侯上蹿下跳跟着忙,一会儿盯着放喜钱,一会盯着队伍排列整齐,尤其是马,一会儿又操心吹奏喜乐的劲不足,忙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师牧云则带着文人朋友们,在喜乐伴衬下吟诵长诗,字句古朴又饱含深意,于天地之间缭绕,悠远绵长。 至于什么催妆诗,更是不在话下,之前准备好的,当场即兴发挥的,要什么有什么,全部都有! 可能是他们礼仪做的太到位,又可能是温国公府太过谦逊,今天的大门特别容易被敲开,新郎官一众都没怎么被为难,好像有点迫不及待把准王妃送出去似的。 迎亲方当然非常乐意看到这场面,大家起着哄,把邾晏推进门里,去亲迎他的王妃。 温阮也一点都没磨叽,他早说过,做过的决定不会后悔,当即按照礼仪拜别亲人,朝邾晏转过身。 他是男人,没加红盖头,喜服虽也是红色,却不是女子那种裙子,只衣摆略宽些,束出的腰身显得更细,他皮肤白,红色更为衬他,尤其织了金钱镶边的红色,添了尊贵,更加耀眼,让人少看一眼都觉得舍不得。 这一刻,邾晏有点后悔,该要给他加个盖头的。 原本温阮应该是由亲族兄弟送他出门,且新人脚不能沾实地,一路要踩在红毯上,也不知国公府哪个下人干活不仔细,本该齐整的红毯上有个缺口。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那个缺口并不大,红毯宽度足够,温阮不可能会踩出去,但邾晏就是看着那个缺口不顺眼,直接把温阮捞起来,抱在怀里,一路走过红毯,抱出大门,亲自放在了他的婚车上! 温阮猝不及防,感觉有一点点丢脸,这种时候又不好推开邾晏,只悄悄伸手掐了下他的腰。 邾晏不为所动,低声在他耳畔:“本王说了,不要脸的事,本王干过很多。” 也不差这一回。 “哇——简王殿下竟然亲自抱王妃出门!” “他们还说悄悄话了!是不是在咬耳朵!王妃脸都红了!” “娘喂他好会!他还不骑马,直接赖在王妃婚车上了,好恩爱!” “王妃怎么能那么好看!这样的小少爷谁不想娶……” 围观百姓叽叽喳喳,见简王今日尤其为大度,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调侃,还有人用力往里挤,手里鲜花跃跃欲试:“不行,今日我高低得把东西扔到婚车上去,祝福两位白头偕老!” 掷果盈车,古来就是人们对尤为喜爱人的表达,没人说婚礼上不行,百姓们看见这一对就喜欢,关键今天大喜日子,简王还方便生气,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别的时候了! 而且夏秋之交,什么花都有啊,你不方便没准备,顺着街坊薅都能薅到点,那还等什么! 于是漫天花雨,就在喜乐伴鸣,长诗吟诵中落了下来,直接把新人车驾变成了花车! 温阮发间衣角沾到了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花瓣,很多认都认不出来,馥郁花香盈袖,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 “别摘。” 邾晏拉下温阮伸向发间的手,眸色微暗:“就这样,很好看。” 温阮其实也觉得邾晏这个样子很好看,满身花瓣,花间有,额角有,衣袖里有,气质与旁人不同,还挺特别的。 百姓们很懂事,不会扔重东西,那就是砸人,不是祝福了,但有的人不懂事,竟然直接往婚车上扔金元宝! 蓝田吓的赶紧把人拦开,这可不兴扔! “干什么干什么,我是给小少爷的,又不是给你家王爷,少自作多情了!” 竟然是御史中丞蒙韦仪。 他只知几年前,女儿受过一个名为‘阿阮’的人大恩,奈何别人施恩不求报,又离的远,想报都无门,哪知这个阿阮就是温国公府找回来的小少爷,这回又在泗州救了女婿,他们这恩是报不完了! 几次生死大危啊,小外孙也是托少爷的福,才能成功降世,他之前送的那份礼太轻了啊! 可礼早已送出,又不好再加,找不到由头,这给他急的,现下看到人们自动自发的撒花行为……天大的好时机,怎能错过! 老头偷偷摸摸混在人群里,悄悄往里边扔金元宝,而且他看准了的,肯定不会砸到人! “我自祝福小少爷,跟你们王爷有什么关系!”他理直气壮。 蓝田:…… “总之,金元宝不能再扔了。” 蒙韦仪一脸遗憾。 他这个头开了,其它的就防不住了,大家纷纷觉得鲜花太轻,表达不了自己的祝福之心,纷纷表示要给小少爷‘添妆’,也开始往里扔银豆子,金瓜子,连玉坠子如意锁都往里扔! 一边扔还一边和周围人说:“别担心别担心,和田玉很硬的,没那么容易碎,我那玉坠子比手指头都粗,结实着呢!” 蓝田拦都拦不过来。 方锐起先还帮着拦拦,后来感觉拦不住,干脆加入,那婚车多了金银玉鲜花,端的是一个金玉满堂,漂亮极了,他也要添光加彩! 手边没带不要紧,让人去拿啊!婚车走的这么慢,离王府还有好远呢! “让让让让我来啦!” 霍二少忙完家里的事,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终于赶到,见这驾势,当然要凑一波热闹,霍家最不差的就是钱啊,既然今日这婚车这么玩,他就要让阿阮玩成独一份! 他都来了,梁夫人自也不会隐在暗处,有人到一起凑,有小金锁一起扔! 这么明显的钱财,自然也招眼,难保没有那心思歪的,想趁乱哄抢。 在场成婚的当事人,以及周边好友属下们,其实并不在意这点钱,简王府今日发喜钱都发了几十筐了,这一路下去还会继续,有人悄悄捡点地上的没什么,可不能破坏婚礼,你非要往婚车边上凑,想伸手扒拉,那哪能行? 简王府的人顾不过来,没这种应对市井小人们的经验,可漕帮汉子有啊! 就在前两日,漕帮帮主昂爷低调来了京城,京城不是漕运地盘,设分点在这里,只为打点朝中关系,可昂爷在意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婚事,在这的兄弟们当然也跟着过来了,为防对小少爷不好,所有人都换了装扮,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混在人群里,现在见人想捣乱,当然立刻摁住,还悄悄架住胳膊捂了嘴,从人群中退出来…… 不能叫别人察觉,不能叫少爷知道,不能坏了婚事气氛,但你这种心思坏的,不兜头揍你一顿,你下回还能祸害别人! 温阮并不知道四外有这么多事,只是震惊人也太多了吧!这都哪儿来的人!往婚车上扔东西的,他大都不认识! 邾晏却很享受这样的意外,这么多人祝福,他和阿阮必然长长久久。 “阿阮。”他握住温阮的手,“人心在我,你跑不了了。” 温阮:…… 他只觉得,邾晏掌心太烫,和他的眼神一样。 都是一连串的仪式,颂词,坐帐,结发,合卺…… 终于在床上坐下来时,温阮觉得浑身力气都用尽了。 他本打算和邾晏一起去外面打个招呼,见见宾客的,但最近又是田里抢收,又是各种操心,今晨还四更天就起来,到现在都没歇过,就想先坐一坐,休息片刻,把邾晏打发出去自己先撑着。 可能简王殿下也累了,不想干体力活,明显有点舍不得出去,脚底那叫一个沉,磨蹭半天没动,到最后别人敲门催了,才慢悠悠站起来:“我去去就来,阿阮莫怕。” 温阮什么好怕的,简王府,他又不是没来过,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殿下快去吧。” 第80节 等人走后,他才觉得肚子有点饿,又腿太酸,懒的起来,后悔死了,该要叫邾晏顺手给他拿点吃的再走的。 “汪!” 温阮偏头,看到了一身黑毛,油光水滑的细犬。 “刀刀!” 刀刀嘴里叼着个精致的小篮子,小篮子里面有方帕子,包着热乎乎的糕点,还是暖甜暖甜的红豆馅,温阮取下来,不要太惊喜:“哇——谢谢刀刀!” “汪!” 狗子也不客气,后爪一蹬就跳到了床上,趴在温阮身边,看他吃东西。 温阮揉揉狗子的头,递了块糕点过去:“你要么?” “汪!”狗子不要,偏开了头。 温阮就自己吃了。 吃完满足极了,抱住狗子贴贴揉揉,狗子这一身毛暖暖软软的,手感不要太好! 摸着摸着,眼皮就有点沉,慢慢的,就睡着了。 狗子很乖,见他睡着了,也不动了,就窝在他身边守着,头搁在前爪上,慢慢的,也闭上了眼睛。 红色烛火轻轻跳动,芬芳气息在新房中弥漫氤氲,在寂静里,等待另一个主人回来。 第54章 我可有这个荣幸 简王府今日为了主人婚礼, 处处张灯结彩,装扮一新,鲜花盆景水红纱, 红灯笼红喜字红绸挽成的花, 到处都是, 色彩还不单纯是红, 有的描了金边, 有的绣了金线,金红相映, 金玉满堂,端的是一个华贵气派又喜气。 温阮的婚车从正门进来,一路随仪式迎到正房,并没有看到其他地方,宾客们可不是,一路走一路叹,到了桌边都说不出话了,简王殿下当真丧心病狂,连桌上碗碟都特意烧了一窑红喜字的来用! ……看来不管脾气怎么样, 成亲还是高兴的。 或者,这位国公府小少爷十分得简王殿下的心。 等等, 好像不久前,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来着?简王见面就闹着要杀这小少爷,说看上人家的琵琶骨了……原来不是看上琵琶骨,是看上人了,都是情趣。 若真如此, 那以后对简王殿下有什么不好说的事,能不能寻小少爷帮忙圆缓? 宾客们个个心思活泛, 眼神却讳莫如深,拱手微笑跟旁边人打招呼寒暄,却半分不提此事。 到底是朝廷官员,八卦都八卦的谨慎有腔调,不似市井百姓,端上一盏茶就什么都敢吹牛。 二皇子三皇子却不一样。 “哟,六弟终于舍得出来了?” “叫什么六弟,要叫简王殿下,人是本朝独一个的王爷呢。” 尽管这桩婚事是他们花大力气‘促成’的,尽管娶了个男妻,不会有子嗣,那个至尊之位就不用想了,他们两个仍然难掩心中酸意,老六都是王爷了,他们这两个哥哥还是光头皇子呢! 邾晏给自己斟上酒,抬手敬两位,真诚极了:“还要多谢两位皇兄。” 二皇子:…… 三皇子:…… 可不得谢他们么,不是他们,老六怎么娶到媳妇,怎么被封的王爷! 你要是不承认,咱们还能唇枪舌剑打个嘴架,你真这么坦诚谢了……真的很像嘲讽!谁愿意给你搭台子让你过好日子了! 邾宾觉得这杯酒难喝极了,往日和善风度都要绷不住:“洞房花烛夜,六弟很开心吧?” 邾晏一口饮尽杯中酒,看上去都要笑出声了:“是,很开心。” 邾宾:…… 他就多余问! 邾甫就直白多了,一点也没装,挑着眉阴阳怪气:“这点开心算什么,只怕婚假后上朝,六弟会更开心。” 一般皇子不会上超,除非二皇子三皇子这种身上领着实差的,邾晏以前也不会上朝,但现在他身份不一样了,他是本朝唯一一位王爷,分量加倍,怎能不参与朝政?估计皇上很快就会派活给他了。 “竟还有此事……” 邾晏一脸被提点到的惊讶:“多谢三哥提醒,不然我都忘了准备了。” 邾甫:…… 谁要提醒你!你该不会……真被我提醒到了吧! 今天的老六怎么回事,当了新郎官,脾气都变了,不冷不傲不怼人了? 二皇子三皇子难得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老六玩心眼了,不想坏了大婚之日气氛,真轴起来怕是难以收场,谁要继续阴阳怪气,让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才是蠢! “不过六弟近来颇为上进,在江南惩治贪官,肃清吏制,京城御史台弹劾疯了,蒙韦仪老当益壮冲锋陷阵,刑部邬复跟着罪证确凿,剥了官服下了狱……你还和你的王妃一起搞什么水车,水泥,短短时间大事全让你干了,说父皇很自豪呢。” 邾宾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宫里母妃的话。 时至如今,已经不能把六弟当成光头皇子看了,阴差阳错促成了六弟大放异彩又如何,以他的脾气秉性,未来不可能有的前程,他仍然注定了还是一把刀,只是这把刀会更锋利,更尖锐,以前无所谓,谁用都行,现在……最好能拢到自己这边,别成为别人的武器砍向自己。 他看着邾晏,亲善笑容重新浮现:“阿阮的姐姐温茹,如今入了我府里,他们是一家人,我们也是一家人,总要多多走动才是。” 他本极为厌恶这桩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丑事,温茹入府后一眼都没去看过,现在看,那女人倒还有些用。 邾晏当然知道温阮和温茹是堂兄妹,但温阮一次都没提过这位堂妹,可见感情一般:“还是别了,我的王妃到二哥府上,见的自然是二嫂,见一个妾算怎么回事?” 邾宾:…… 邾甫听到二皇子的话,立刻明白了这位好二哥是怎么打算的,正好他也有此意,非常遗憾自己没什么东西能跟老六沾上边,结果一听邾晏回复,差点笑出声。 还想拿捏老六,老六不怼死你就算他脾气好!而且温茹算什么东西,温阮回温国公府,她给过一点支持一点善意么,多少人见她挑剔踩骂过温阮,邾晏哪怕不是对温阮多喜欢,就是为了他自己的脸面,都不可能对这点‘亲戚关系’看重。 他便叹了口气:“听闻回京的船上,六弟被人刺杀……” 刺客还未提起先皇后,只起了个口风,老六就直接暴起,把人给剁了,想来始终意难平的,还是这些故人。 “中元节时,六弟不在京城,我经由母妃提醒,在寺里为母后点了盏长明灯,想着六弟未归,也替六弟点了一盏,六弟有空时,莫忘了亲去拜一拜,母后见你成家,在天上也会很欣慰的。” 邾晏平直视线掠过他:“是该去一趟。” 邾宾大喊卑鄙!老三果然不是什么省心玩意,也想拉拢老六! 他心间快速思索,立刻想到了一个点:“听闻六弟买了几个盐田?若是想玩这方面,我倒是有门路可以为六弟介绍。” 邾晏:“成了家,总不能让王妃跟着我过苦日子,多谢二哥。” 邾甫一个呸字都顶到嗓子眼了,你个老六竟然哭穷!所有皇子里,属你最会花钱就会享受!他和二皇子捏着外祖家那么大财富,愣是要低调简朴,眼睁睁看着贡品里的好东西往六皇子府送,他们还只能大度表示兄友弟恭,给弟弟最合适! 可现在不但不能呸出来,还得心疼这个老六,因为要拉拢! 他磨着牙,微笑道:“明日六弟该要带王妃进宫拜见?我母妃那里已有准备,你且放心,必不会叫阿阮受委屈。” 如果这个微笑没那么僵硬,鹰钩鼻没那么阴鸷,就更像真心的了。 邾宾立刻道:“我母妃亦是,六弟明日尽可放心!” 邾晏满意的放下酒杯:“如此便好,两位兄长费心了。” 然后就拎起酒壶,去其他桌敬酒了。 二皇子:…… 三皇子:…… 怎么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老六……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邾晏的身份,只有二皇子三皇子这桌需要花点心思应对,其它的,谁敢招惹他?哪怕是利益集团小团体,二皇子三皇子都没发话,下面人又怎么敢蹦哒? 他随随便便敬圈酒就行了。 有人起哄劝酒,方锐和霍二少干什么吃的?方锐今天是男傧相,干的就是帮衬新郎的活,霍二少经商的嘴,今天既然进了这名利场,怎么可能不好好发挥,要是能一战成名,以后这京城商场他岂不是能横着走了! 师牧云更是,一边长袖善舞满场子转,一边趁着没人发现,悄悄把邾晏拽到廊下,低声快速:“还不趁这会赶紧走?春宵苦短,快去抱你的王妃!” 抱? “粗鲁。” 邾晏把酒杯甩给他,抬脚往正房的方向走。 一身酒气,怎好唐突,他怎么舍得靠近阿阮,总得先更个衣…… 然后他就发现,他舍不得,他的狗舍得。 阿阮睡着了,在他的床上,脸颊绯粉,墨发如瀑,日后阿阮都会这样,每天睡在这里……狗就不必了吧!它怎么好意思跳上床,被阿阮搂在怀里,下巴还敢搭阿阮腰的! 这新床新被,他都没上去过! 简王殿下一个眼刀刮过去,狗子嘤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乖乖往床下跳。 当然,为了不打扰床上睡着的人,它动作很轻,也因为舍不得,它迅速回头,舔了一下温阮脚踝。 邾晏:…… 要不是担心打扰到阿阮,你这屁股今晚少不了一顿揍! 也许房间气氛过于怪异,也许睡的差不多了,温阮睁开了眼睛,没看到狗,看到邾晏,心说完蛋,他睡过去了?睡了这么久的么,连邾晏都回来了? “外面……散了?”刚睡醒的声音有些迷糊,软软的。 邾晏不欲他去外面见人,眼睛都不眨的撒谎:“嗯。” 错过了……就算了吧。 温阮也没执着,准备起来把衣服换了—— 没能起来,他直直坐了下去。 邾晏:“怎么了?” 温阮揉着自己的腿:“好像刚刚姿势不对,腿麻了。” 邾晏直接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走到屏风后,放到凳子上。 温阮都没反应过来。 邾晏还十分贴心:“自己能行么?要不要我帮你换?” 第81节 温阮:“殿下可真是……” 邾晏:“我说过,不要脸的事,我很擅长。” “行行,全天下就你最不要脸行了吧,”温阮推他,“我自己能换,不需要殿下帮忙!” 邾晏:“倒也不必,我的王妃,不需要对我客气。” 温阮眯了眼:“你走不走?” 邾晏一脸遗憾的转出了屏风。 温阮出来时,看到了一桌子菜:“这……” “忙了一天,你不饿?”邾晏替他摆好碗筷。 温阮立刻坐好,享受这顿来的晚些,却足够美味的饭菜,不过—— “殿下今晚睡哪?” 邾晏手一滞:“不能……睡这里?” 不一起睡么? “当然可以,那我换个地方,”温阮一脸理所当然,塑料契约夫妻么,避免对方嫌弃,肯定不能一起睡,“我刚刚过来时瞧见了,旁边东厢房不错,靠的近,也好遮掩,外面人不知道。” 邾晏垂眸,看到蓝田之前准备,被他放到一边的酒……现在看,不需要放到一边。 他起身拿了酒壶来,给温阮和自己斟上:“今日特殊,饮一杯?” 温阮闻到了酒的味道,泛着甜香,不像度数很高,痛快地举起了杯:“好啊!” 很快酒足饭饱,温阮的眼神也跟着飘了,有点木,有点呆。 邾晏拿走他手里酒杯:“要睡了么?” 温阮乖乖点头,但是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可我还没有洗手……” 这活儿邾晏干过,不要太熟,已经准备好热水和帕子:“我帮你。” “脸要不要擦?” “要!”温阮重重点头。 手脸擦完,温阮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缩了回来。 “南星不在,”邾晏已经换了一盆水,扶着他的膝盖,轻声哄,“大不了下次你帮我?” 下回帮你…… “那行。”温阮很快答应。 邾晏:“要不要顺便把衣服脱了?这种料子,睡觉会不舒服的。” 既然已经达成了下次帮回去的协议,温阮理直气壮:“你帮我脱!” 邾晏成功把自己的王妃抱上床,自己也上去了。 开玩笑,洞房花烛夜,他会睡外面? 阿阮也不可以。 但也仅止于此了。 邾晏小心抱着重新睡着的温阮,叹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温阮对他的好奇,对他的靠近,以及微不可查的一点点依恋感……他不能吓着他。 阿阮想慢慢来,就慢慢来。 今夜月色很美,风也温柔,新房内龙凤烛一直燃到天亮。 温阮醒来时看到邾晏,懵了一瞬。 怎么他又喝醉了?那酒到底是什么酒,连邾晏都放倒了!而且他到底干了什么事,竟然压着邾晏睡,手脚缠在人身上,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好好一个王爷,竟然委委屈屈只睡了一个床边,还放任他瞎折腾! 他睡觉原来这么不老实的么! 不过邾晏长得真的很好看,眉有峰,鼻有势,下巴线条很漂亮,还有喉结……也太让人想摸一下了! 温阮的手蠢蠢欲动。 手指刚刚碰过去,他就发现邾晏喉头动了一下,再往上看,眼皮也在轻颤,好像是要醒了! 温阮立刻放下手闭上眼,装睡。 邾晏睁开眼,笑容无声。 很好,总算自己身上,有阿阮想探索的地方。 只是喉结过于敏感,他不确定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希望到时阿阮不会慌。 他也没动,没起床,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直直的看着温阮,一想到未来每一天醒来都会看到这种美景,他心跳就忍不住失衡。 温阮实在装不下去了,对方的眼神太烫,都快把他耳根烫红了,他只能睁开眼‘醒来’,并且先发制人:“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邾晏:“阿阮昨夜不是说,允许我睡在这?” 温阮喝醉了会断片,没喝酒之前的记忆可还是有的,他的确说了邾晏睡新房,他去旁边东厢房…… “那我喝醉了,你就不能把我送出去!”温阮理直气壮。 “阿阮,”邾晏声音有些哑,“你确定要此时此刻,同我讨论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 大清早的…… 温阮立刻松开手脚,拉着被子滚到一边:“……对不起嘛。” 他不敢看邾晏了,自也不知道,他这一翻身,露出侧边的脸,脸上的压痕……正是邾晏袖子上的花纹。 邾晏下床披衣,看到这片小小花纹,眼神微深。 “阿阮不必如此,以后……总会看到,拥有我其它东西。” 什么其它东西,你在说什么!温阮觉得这话有点污污的,尤其在床边这么说,邾晏故意的?调戏他? 床前没了人,他拉开被子,赶紧下床更衣洗漱,头发随意挽了下,勉强搞了个松松的结。 刚要转身,发间一动,邾晏的手掠过—— 温阮看向镜子间,发现松松垮垮的头发结上,多了一只簪子,白玉长簪,细腻温润,微芒盈盈。 邾晏:“不是说了?你以后会拥有我的其他东西。” 温阮:…… 所以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那是他心脏,看到听到什么都觉得脏。 ……好像冤枉好人了。 邾晏伸手扶着他的肩:“我可有这个荣幸,替阿阮绾发?” 手指修长,指骨有力,有调皮阳光溜进来,跳跃在他指尖。 温阮觉得这个男人太会了,他有点顶不住。 “呃……嗯,你帮我吧。” 毕竟他不会梳头。 他悄悄看着映在镜子上的人,垂眼执梳,替他通发的姿势也很好看啊…… “今日要去宫里,”邾晏提醒,“阿阮可见过礼部的流程册子?” 温阮知道,天子赐婚已经完成,他们肯定要进宫谢恩,何况邾晏还是皇子,本就有这个流程,他们甚至还要去拜会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个嫔妃,二皇子的母妃珍妃,三皇子的母妃柔妃:“我知道的,已经准备好了。” 邾晏:“莫怕,我会护着你。” 竟然没提昨晚他又喝醉酒,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的细节…… 温阮觉得这位新任夫君还行,能处。 用完早饭,时间已经不太早,二人换了衣服,坐马车去皇宫。 这是温阮第一次来皇宫,金碧辉煌,雕梁画柱,屋顶有威风凛凛的脊兽,屋角有特制的悬铃,宽阔恢宏,高大肃正。 太元帝大约平日不爱笑,唇角两侧有深深的法令纹,眼神也并不亲切,很锐利,叫起后,皱眉看着邾晏:“之前总是任性,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只凭着性子胡闹,如今成家立业,也该为朕做点事了吧?” 调侃表示父子慈爱的话,也能被他说的像在冷漠威胁。 不过邾晏比他还冷漠,一点也不激动,肃正拱手,话音全无起伏:“全凭父皇吩咐。” 太元帝:…… 大殿静了片刻,他才又道:“使团很快会来,北边的人,众所周知,彪悍粗鲁,不讲礼仪,老二老三不管谁去,只怕都会吃亏,别的皇子又不够资格,倒是你个没规矩的,许能出奇效,此事便交由你来做。” 邾晏应是。 不推诿,也不拿乔,不要好处。 太元帝:“这可是露脸的机会,不怕老二老三对你发脾气?” 使团过来,是为边关互市一事,既要开边贸,就会涉及巨大财富,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皆有经商,却没捞着这机会,便宜了老六,他们能干? 邾晏:“为何发脾气?二哥三哥又不是赚不到钱。” 下意识的,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意思便是,愿意将机会分享给大家? 不知太元帝满没满意,总之,他没再和邾晏说话,而是转向温阮:“朕听闻,你幼年走失,今年才被温国公府找回来,可对国公府有怨言?” 温阮:“命中注定的波澜而已,虽未能在国公府长大,却也因缘际会,见到了别处山川,体会了红尘百味,很是知足,不敢生怨。” 太元帝:“朕还听闻,你擅农事?” 温阮谦逊:“不敢说擅长,道阻且长,唯有努力奋进。” “不错,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难得有如此心性,”太元帝叫了声赏,又问他,“朕这六儿子脾气古怪,名声似有不佳,赐婚于你,你可有怨怼?” 温阮:“天子赐婚,乃是大福,晚辈岂敢生怨?且简王殿下只是性子直了些,平日相处并不骄横,亦多包容照顾。” 太元帝:“知足常乐,你是有福之人,日后勤勉积极,同简王好生过日子吧。” 带着一堆赏赐从大殿出来,温阮才品到了太元帝的重视和敲打。 重视是因为他对农事的专擅,太元帝早已知晓,且希望他继续出力,敲打或许是因为他来京后和温国公府的各种不合,让太元帝觉得他有用,但不好用……遂才有了这桩和六殿下的赐婚。 第82节 太元帝想把他掌握在手里用,又不想他过得太舒服,最好他能意识到,到处都是危机,只有忠心天子,才能真正顺心如意…… 至于赐婚六皇子,太元帝大约也是不想这个儿子过得舒服的。 帝王心啊…… 阳光下,温阮快速收敛思绪,突然看到一个太监,在远处频频望向这边,似面有急色:“殿下,他是不是要找你?” 邾晏也看到了:“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嗯。” 天气有些热,温阮退了半步,站在廊柱后。 这个角度荫凉很大,舒适很多,但暴露出的视野有限,比如邾晏走远了,就有点看不到他。 不是温阮心大,而是他并不觉得在皇宫中他能有什么危险,他不曾与人结仇,相反,比起仇怨,他进京以来显示出的本事,很多人都想要,比起杀,会更想笼络,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危机也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手插进皇宫,来找一个对付他的机会不是? 可偏偏这一回,他想错了。 一行抱着各样盒盘的太监缓缓路过,像是得了令,去哪个宫殿送东西,大家都极懂规矩,头脸微垂,步轻无声,没人注意到,最后那个抱着圆盒子的太监,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第55章 不开心 温阮正在眺望高远天空。 秋日的京城很美, 皇宫更是,天空是净澈通透的蓝,宫殿是肃穆悠远的静, 不同颜色的对撞, 构建出的每一个视角都出奇瑰丽, 全部是他以往没有见到过的样子。 景好, 气候好, 时节也好。 六皇子府……现在是简王府了,他去过, 景致自不如皇宫雍容,但风格很相似,闲时逛逛,定也能有不错收获。 可惜明日就是中秋节,照规矩,他得回温国公府。 他融不入那边的氛围,那边也并不欢迎他,奈何该走的流程就是得走,还不如去来峰山庄子上, 跟大家一起吃月饼饮桂花酒,山里景色也不错的, 他还可以邀上方锐霍二少同往…… 温阮看到了那一队捧着器物,不知往哪个宫殿送东西的太监。 外人进宫,依礼该避嫌,但他身份不同,来的又是一队太监, 没必要太过重视,互不相扰就好。 遂他站在廊柱之下, 并没有动。 也是凑巧,他低头确定自己站的位置不影响时,看到衣角缠到了鞋子上。 今天是成亲后的第一日,衣服仍然有些隆重,虽不是正红色,以皇家黄色为主,外面仍然加了件水红色纱袍,纱袍很轻,又长,随风吹摆时,很容易贴近鞋面,邾晏又非得给他选这双鞋子,坠了一对小玉扣,好看是好看了,贵也贵气了,可……你看,缠上了吧? 此许小事,又不大方便叫人过来,他就蹲下去,自己解开。 蹲下时视野角度不一样,他倒是没看到什么,就是眼睛突然被闪了一下,像是哪里反光。 反光? 皇宫又没有玻璃…… 他好奇循着视线找过去,就看到了太监队伍最后面一个人,捧着的匣子底,手里握着出鞘的匕首! 而且这个人离他很近了! 温阮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太监的目标就是他,因为这太监正狠狠盯着他,大约被提前发现,非常愤怒,直接扔了手上匣子就冲了过来,刀刃直直冲他而来! 他根本来不及跑,连站起来都来不及,只能就势往前一滚—— 很狼狈,但至少成功躲过了。 “有刺客!” 皇宫守卫不是吃素的,立刻有脚步声伴着哨音跑过来,弓箭手也动了。 但那个太监只追着温阮,不要命的那种追法,箭都要射身上了都不躲,红了眼的满目戾气直冲着他而来,不死不休! 一切发生的太快,护卫再近,也不及温阮离危险近,他又不会武功,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就要扎到面前…… 一阵破空声响,不是武器,是布料与风,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因速度太快,如风驰电掣。 温阮看到一只修长的腿伸来,踹翻了那太监,太监再无继力,整个人飞到空中,重重后仰落下,手中匕首也很不巧的,扎进了他的脖子。 而这只腿的主人在空中旋身,袍角一抖,站到他身前,高大昂藏,无可比拟。 “阿阮,莫怕。”邾晏转身,逆着光,冲他伸出手。 温阮把手搭过去,借力站起来,觉得眼前一切超过了逻辑范畴。 他不觉得邾晏想立刻杀了那个太监,诚然,那太监敢在宫里对他动手,是挑战了邾晏这个简王的尊严,可比起灭杀,找到根由才最为紧要,邾晏不是冲动的人,比起杀了那太监,他会更想控制住那太监。 所以那匕首扎进太监脖子……是巧合? 可能么?这种时候会有巧合? 温阮不觉得是,可刚刚交锋又没第三个人参与,他只能想到一个方向——这太监故意的,知道不能成事,干脆自杀,起码不会暴露身后的人。 是,温阮觉得一定有幕后的人。因为他越看那个匕首越觉得眼熟,尤其扎进太监脖子里,只剩匕首柄的时候……他五年前左胸重伤频死,不也是一个风格差不多的匕首! 同样的匕首柄设计,差不多的纹路,相似的红宝石镶嵌,他非常肯定这并不是当年重伤他的那个,但两个匕首风格如此相似,必定出自同源! 难道这几年来,附骨之疽一般潜藏在他身边的杀机,竟然不来自温国公府,而是来自皇宫? 可是为什么,他凭什么,他非皇家人,与皇室更无关联…… 不,不对。 温阮大脑迅速转动,猛然想起一件事,十三年前! 他走丢是在这一年,先皇后薨是在这一年,包括后来的太子去世,根源仍然是在这一年! 可十三年前上元夜之变,民间出事的也不只他一个,他了解过,当时正值灯会,拐子也多,街市上突然乱了,走丢的孩子也多,并不止他一个,温瑜当年不也走丢了?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种危机,起码他看温瑜挺正常的,除了脑子不太正常,身边起码没有类似危险…… 所以为什么,他到底哪里特殊,凭什么被这么揪住不放? 皇宫大内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四周自然立刻响应,虽则危险不是冲着天子,但也不能这么算了,皇上那边的贴身大太监管公公匆匆过来,宣布皇上意思—— 查!必须狠狠的查! 立刻隔离现场,彻查搞事太监身份,这一队送东西的太监不用说,直接全部扣下,手上的东西也是,全部要检查,至于简王夫妻,则先就近请到旁边偏殿休息…… 邾晏握着温阮的手,一直没松开:“莫怕,我在。” 温阮也不想害怕,但他真的觉得这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邾晏眸色微沉。他是亲自踹人的人,打小学的武,多年来常与人交手,出手自来有分寸,什么样的力道角度能杀死人最熟悉不过,刚刚那一幕,怎会是意外?为什么遭遇‘意外’的,是他的阿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亲眼看着阿阮陷入危机了。 可这是在皇宫,太多话不方便说…… 无人看到的角度,他低头轻吻温阮发顶:“不怕,阿阮,你不会有事。” 宫中反应自来迅速,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偏殿就来了人。 珍妃,二皇子邾宾的生母。 “怎么回事,出事了就说是本宫的人?本宫只是为新人准备礼物,突然想起有件东西忘了,又不想麻烦别人,特意用自己份例去调派,让尚宝监的人送来……东西是尚宝监收了份例条子,自库里调出来的,非本宫管得了的,送东西的人是尚宝监太监,本宫见都没见过,怎么就扯本宫头上了!” 珍妃一路走得飞快,夹枪带棒的话音与本人身影一起,走进了偏殿。 温阮看到了她的怒气,也看到了她明艳张扬的美,眼睛大而明亮,眉长有锋,眉眼很有势气,因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显的身材有些丰腴,但实际一点都不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受,眼底燃烧的怒火丁点未损她的美,反而将人衬得更加锐艳。 “你就是阿阮?” 珍妃目光锁定温阮,明显心里气不顺,又不方便发泄这份不满,还得压下去,就显的说话气氛没那么圆融:“你倒是个不错的,眉眼讨喜,也没吓软了脚,今儿个受委屈了,回头本宫给你备的礼再加一份,别吓得下回不敢进宫了。” 温阮:“晚辈愧受。” “这有什么愧不愧的?” 不愧是宫妃,专业素质出色,珍妃已经能调整出笑容,看上去真诚极了:“之前二皇子与你有些误会,你这孩子倒是实诚,没被外人牵着鼻子走,不想到现在,竟又有了别样缘分,他府里新近了一个妾,叫温茹,听说是你姐姐?” 温阮垂眸:“正是同枝堂妹。” 珍妃笑的意味深长:“那本宫这份礼,就得更厚三分了。” 温阮感觉这礼烫手,若收下,好像就跟二皇子绑到一条船上,是合作关系了,不收,就是拒绝嫔妃面子,不给嫔妃面子,皇上又放在了哪里呢? 左右都不合适。 邾晏:“长辈赐,不敢辞,本王就替王妃收下了。” 他倒是脸皮厚,什么都敢要。 不过温阮也很快想明白了,一码是一码,这种语焉不详的暗示,其实完全可以当做没听懂。 殿外又是一阵响动,宫人簇拥之下,进来了一个人。 如果说珍妃不胖,算是瘦的范畴,这位宫妃就更瘦了,肩削骨瘦,腰身被裙带束的快没有了,风格也与珍妃完全不同,珍妃是明艳的张扬,这位则是清冷到了极点,如空谷幽兰,孤芳独赏。 她眉眼笼着一股清愁,眉细长,眼生波,樱唇一点,五官哪个都不大,哪个都不见得多处挑,可凑到一起,莫名生了我见犹怜的气质,哪怕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仍然让人不敢轻扰,不愿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温阮听到邾晏在他耳边轻道:“是柔妃。” 三皇子的母妃。 柔妃有些急,可她的急并不是想和人吵架的那种心火,而是说不清楚,又替人操心的可怜样,眸底甚至有泪意:“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平时没事,一进宫就出了事,在皇上殿中好好的,出来遇到给姐姐搬东西的人就……” 珍妃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哪都有你。” “姐姐怎的这么说?”柔妃眸底湿意更甚,“宫中自有规矩,我怎敢故意同姐姐作对?是管公公那边使人唤……” 珍妃哦了一声:“所以那杀人的小太监,是你的人喽?你看不惯简王还是简王妃,非得在这种时候下杀手?” “姐姐慎言!” 柔妃咬了唇:“我并不认识那小太监,是昨夜想着简王夫妻今日会来,提前准备了一些赏赐,因殿里器物不足,才拿了份例去换,尚宝监的太监送过来,东西放下人就走了,我连那些小太监的脸都没记住,何谈利用杀人?” 竟然这么巧的么?两宫妃都是为了邾晏温阮今日进宫准备礼物,又都礼物准备不充足,拿了份例去换,都用的尚宝监,尚宝监也那么巧,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值班的正好是同一批人? 温阮觉得很荒谬,但目光不期然掠过邾晏毫无波澜的脸时,突然灵光一闪,这在宫里……似乎并不荒谬? 比如邾晏这个简王,目前是朝堂那以外第一位封了王的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有大志气,想要拉拢非常可能,比如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国公府小少爷,皇上都特意点名了他的‘农事’才华,二皇子三皇子向来懂得体察上意,怎会不懂,也会想争取。 他们两个想争取,他们的母妃又怎会不帮忙?宫斗了半辈子的女人,思维也都在斗上,邾晏和他今日会进宫谢恩,这两位娘娘都会想表示一二,且也会想压过对方一二,那么就很容易打听出对方都准备了什么,自己在哪一方面欠缺了点……时间上来不及筹备时,还真非常有可能临时用份例调动来加。 这来来去去的临时决定,不就都成了机会? 珍妃看着柔妃这张清汤寡水的脸就来气,皇上面前装柔弱也就罢了,到这还来这一套? “连脸都不认识,就想好怎么在今日栽赃本宫了?妹妹可真是思虑周全。” 第83节 柔妃似是说不清了,急的眼眶红:“我真没有,姐姐怎么这么说……” “珍妃娘娘才是要栽赃我们吧?” 随着门外一道洪亮声音,三皇子身影走来,鹰钩鼻高耸,目光更加阴鸷,只放在柔妃身上时缓和了片刻,低声道:“母妃身子不好,又不懂这些弯弯绕,不必与人纠缠,反倒掉入陷阱,不若安坐在旁边休息。” 柔妃倒也很给面子,一句话不说,坐到后面椅子上了。 珍妃看着邾甫:“怎么着,这么快就认定本宫欺负人了?三皇子这罪定的,未免也太主观了些。” 邾甫:“珍妃娘娘言我母妃之过,何尝不主观?外面的小太监分明是为珍妃娘娘做事时突然暴起——” “怎么着,别人疑你不行,你疑别人就对了?” 二皇子也匆匆赶到,直接护在珍妃面前,呼吸还急促呢,就瞪着三皇子吼:“证据呢?人证物证事件发生的经过,你都查过了?” 珍妃瞧自己儿子过来,也不多口舌,款款走向身后,就在柔妃上首,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柔妃:…… 温阮觉得这一刻才叫荒谬,真是好令人感动的母子情深,谁都有靠山,谁都能胡搅蛮缠,他这条人命的事不重要是不是? 邾晏已经出声:“这就是两位兄长说的,宫中母妃已准备好,阿阮头一回进宫,必不叫他受委屈?” 二皇子:…… 三皇子:…… 完蛋,常年斗都习惯了,忘了今天日子特殊。 “六弟莫急,二哥也是气着了,事肯定得问,得细问。” “若不是别人张扬,非要欺负人,怎会有此刻窘境,六弟放心,那小太监已经死了,尸体跑不了,今日必要问一个水落石出!”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对方咬死,昨日在简王府喝喜酒的默契安和是一点没剩,着实短暂了些。 不过邾晏并不在意,他的婚礼已经完成,这俩人接下去怎么杠,谁死了都没关系,只是他的王妃,今日不能白白在宫里受了委屈。 二皇子先戳破了窗户纸,盯着三皇子:“北狄使团不日抵京,边关互市将开,你敢说你不想要这个机会,不会听说父皇把此事交给六弟心生不满?” 边贸互市,使团将来的事,两国来回沟通很久,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虽然皇上今日才将此事交给邾晏,但在此之前,就有了蛛丝马迹,两个人日日在朝中听政,怎会连这点意思都猜度不出来? 他们太懂彼此了,想赚钱的机会突然没了,嫉妒酸涩难堪,二皇子有,三皇子也必有! “你敢说你不想?”三皇子目光阴鸷,“可我没有杀人,也不会想做这种事!” 温阮:…… 原来还与邾晏的差事有关? 双方正对峙,管公公带了个人过来,尚宝监的总管太监石公公,底下人的事,他最清楚。 二皇子立刻上前逼问:“那死了的小太监姓甚名谁,在你手里做了多久,平日都和什么人来往,可曾差事上出过什么错?” 石公公吓出一脑门汗,跪在地上用力回想,一句话不敢说错:“叫……叫小栓子,七岁就进了宫,调教好了先做洒扫,学会眉眼高低,六年前进了尚宝监,平日瞧着人不甚机灵,做活儿却仔细谨慎,从没犯过错啊……” 三皇子厉声:“他手里匕首哪来的?宫人不准私藏利器,违者格杀勿论,你怎么管的人!” 石公公都哆嗦了:“老奴惭愧,实是不知啊……” 邾晏突然道:“有印记。” 温阮心下一凛,莫非邾晏认识! “什么印记?”二皇子三皇子都一脸迷茫。 直到那柄匕首被呈上来,他们才看到了匕首柄上的纹路和宝石,的确非同一般,不是便宜货,可……也仅止于此? 二皇子有些为难:“宫中之物都贵重……” 这匕首若是在外面,来源会好查些,一般人消费不起,可这是在宫里,且这小太监是在尚宝监做活,尚宝监既然叫这个名字,库里自然什么宝贝都有,贵重的匕首偷一个用…… 三皇子虽也这么想,但不可能跟二皇子站在同一立场:“怎么就不能查了?将作监做东西全部都有记录,宫中上次也都有存档,一个个对不就行了?” 是贡品还是外来的,都能查,除非…… 邾晏目光凌厉:“我记得,十三年前……正好有几把类似的匕首不见了。” 温阮心下一跳,竟还真是与十三年前的事有关! 他只听说当年皇上外出,宫内似有变故,除了皇后薨逝,好像还死了宫妃和很多宫人,但因为什么,后来如何,全不知晓,想来有匕首丢失这种事都很细微,不是特别关注,后续也察觉不到。 他震惊于邾晏对这件事的在意,也震惊于这份杀机竟然延续到了他身上,他当年还是个孩子,也没进过宫,为什么? “好了!” 太元帝突然出现:“什么事都往十三年前扯,你是在对朕不满么!” 这火气很明显,是冲邾晏来的。 邾晏似乎也习惯了,直接跪下:“儿臣不敢。” 太元帝看都不看他,直接吩咐管公公:“宫中有人行刺,必须彻查,着殿前司提人问供,务必给你们简王殿下一个交代,行了,都散了!” 皇上发了话,这事只能这么过去,二皇子三皇子分别侍奉自己的母妃珍妃柔妃,回了各自宫殿,邾晏只能带温阮离开皇宫,一言不发。 温阮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邾晏不愿同他谈及的事。 他很早前就听说过,邾晏年少时与现在不同,全无阴森暴戾别扭,是一个活泼大方,不失才华,被期许未来是贤王的人。 生母难产而亡,邾晏没什么记忆,他是在皇后跟前长大的,长他许多的太子将他抱在膝上,拉着他的小手给他开的蒙,还专门寻了师父让他学武,那个皇宫随他玩,整个京城任他闯祸,边关也不是去不得…… 可那些美好在十三年前全部消失,事发时邾晏不在皇宫,皇上甚至以这些是为耻辱,不让人再提,没有人管邾晏当时什么心情,又是怎样的无力。 所以他才变了,将书上教的那些美好品质全部抛开,他开始任性妄为,杀人,暴戾,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心生恐惧。 但温阮没有问,他知道,邾晏并不想说。 可出了殿门,上到马车,邾晏突然把他抵在车壁,咬牙沉声:“到底怎么回事!想杀你的人,竟与宫中有关!” 温阮看得出来,邾晏并不觉得十三年的事与他有关,他那时太小,怀疑这个就太蠢了,邾晏只是关心他的安全,或许正是因为当时的事留下了太痛的记忆,太可怕,才更忍不住这种情绪,显得尤为急躁。 “我也不知道。”温阮声音有些涩。 邾晏手掌抵着他胸口,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这么痛的伤疤……你这般不在乎?” 温阮不是不在乎,是自己力量太薄弱,根本对抗不了,在今日之前,他竟还以为危险来自国公府…… 邾晏捏着他肩膀的手劲越来越大:“到底怎么受伤的!” 温阮垂着眼,没说话。 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具身体濒死之时,他才过来,不知前因,只知这处伤很痛很痛,痛的差点再死一回。 他不说话,邾晏以为他不想说。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懂了在回程船上时,阿阮的不开心。 就像他现在,非常非常不开心。 第56章 这不是我想要的 皇宫的反馈, 竟然很快就来了,未及黄昏,晚饭都没摆上桌, 温阮和邾晏就一起见了宫里来的传话太监, 管公公, 皇上亲派的人, 分量足够。 说这一切就是个误会, 死的那个小太监把温阮认成别人了。 那小太监胆子不大,也没什么本事, 平日里是有些呆的,最不爱凑热闹,自打进宫以来,没犯过大错,小错被罚,大抵都是被别的机灵太监坑的,属实是个可怜人。 他不会武功,以他本身胆量,也不会敢杀人, 这次猪油蒙了心非要动手,乃是想左了。两年前他大病一场, 差点死掉,受了一个宫女的大恩才得以活过来,那宫女大他几岁,他在心里认了干姐姐,没叫任何人知道, 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总会默默照顾这个干姐姐几分, 半年前,这个宫女年纪到了,被放出宫,按照家里的意思成亲嫁人。 这事到这里,本该就这么结束,遗憾就遗憾在,这宫女死了,所嫁非人,被折磨死的。 消息婉转传到小太监耳朵里,他当然受不了,宫里环境压抑,一点点心思也能磨成执念,如果有机会,他当然会想报仇…… 那宫女嫁的男人是一个公府少爷,小时候走丢过,性格有些偏执,宫人打听消息不易,传话人中间有个错漏,就很容易误会,这小太监就误会了,以为那人是温阮,正好今日邾晏带着温阮进宫,这小太监受了刺激,就……出手了。 管公公将事情娓娓道来,大约因为这不单是什么‘干姐姐’的事,事涉太监不被允许的情爱之思,有些话他说的讳莫如深,反而越发显的真实。 温阮却一个字都不信。 传错话误会,心中执念难平,奋起杀人……他可是没忘了,在宫里问这事时,尚宝监掌事太监对这小栓子的印象是,细心谨慎,一个细心谨慎的人,会犯这种错误? 京城公侯伯爵很多,国公府不只温姓一家,可也走丢过找回来的,温阮没听说过。他知道十三年那场乱事,走丢的孩子不少,也很可能出现与他遭遇相似的人,可如果京城某个国公府有同样类似之事,他回京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听说过。 但高门大户么,比较注重隐私,说没有就可以没有,要说有,也立刻也可以有……圆谎圆场的事,细节都敢给你造到位。 还有匕首的来源,路线的安排,消息的通达,怎么就那么巧,这小太监想杀人,就能撞到从大殿出来的当事人温阮,怎么着,什么时候送东西,珍妃宫里是没要求的,皇上也得照这小太监的意思,把控召见邾晏和温阮的时间长短? 这中间的时间控制就是大学问,只这一点,只要顺着往下查,一定能得到点东西。 “原是如此啊。”邾晏盯着管公公,面无表情,“辛、苦、公、公、走、这、一、趟。” 看来他也一个字都不信,但有些是有的人想要掩埋,只能这么过去。 送走管公公,这顿晚饭吃得没滋没味。 温阮意识到,不仅仅是邾晏这里,十三年前皇宫发生的事,在宫里也是个禁忌,太元帝很忌讳提起,遂别人提不得,说不了。 而那小太监背后的人,之所以敢故意就在宫里对他下手,大约也是利用了这一点,知道没法细查,查不下去,能完美隐身…… 这一次没得手,下一次只会更谨慎,更锋利,更追求一击即中。 是谁呢? 他不认为是皇上,如果皇上真想杀他,随便在外面就解决了,何必弄到宫里?珍妃和柔妃……表现的都不太像,但宫妃不同一般女子,不可凭表面接触就轻信,她们有几分是演的,有几分真实,恐怕皇上都不一定看得清。 看来日后,要更加当心了。 温阮是真的想不通,过往的事到底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是小时候的他看到了什么么?小孩天真,真看到了很容易说漏嘴,小孩忘性也大,过段日子恐怕就忘到了脑后,怎么可能现在还记得,还有影响? 那就是……不小心碰触,或拿到了什么东西? 可身边所有东西他都翻过,他相信幕后人私底下也翻过,没有半点异常,才会一直忍着,允许他活着,受到什么刺激,疑心加重时才会想了结他…… 盯得这么紧,那个东西一定很重要,偏偏又不直接下死手,是不是……也不大确定,真的在他这里? 那为什么不来直接问?亲近诱供也好,私囚逼迫也罢,为什么不这样做? 可能问不得,一问,就会暴露。 温阮本来有点烦,想到这里,突然有点恶趣味的爽感,幕后那人想来也是有点烦的,对他轻不得,重不得,杀了吧,怕遗憾,最重要的东西可能再也找不着,不杀吧,看着他在京城上蹿下跳到处招摇,估计恨的牙痒痒。 那他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不小心落入别的危机,快要死了时,这个人救还是不救? 第84节 行,反正未来漫长,他现在身边朋友也不少,就慢慢耗,看最后是他揪出那幕后人,还是幕后人有本事,能杀了他。 温阮想开了,心情放松很多,但是邾晏……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惦记的是什么,一个字都没说。 温阮也没问,吃过饭就回房了。 奇怪的是,邾晏竟然也没离开,跟着他一路回了正房,洗漱更衣后随便拽了本书,就倚在床上看了起来,半点没走的意思。 今日这种气氛……六殿下多少显露出了些破碎感,尤为让人怜爱,而且白天还救了他,温阮不好意思赶人,就默认了一起睡的模式。 本以为同床异梦,两个人都很难安寝,没想到睡着的很快。 大约意识里有足够的安全感,温阮还很快缠过来,手脚放到邾晏身上,任他抱个满怀。 邾晏轻吻落在温阮发顶,想抱紧些,又不敢太紧。 情爱……果真磨人。 可若能拥有,乃是世间幸事,当要珍惜。 母后说的很对,太子哥哥就不行,他根本没长嘴。 往昔如烟,逝去的人就像四季的风,淹没在一年一年渐长的岁月里,人们渐渐忘记,不愿想起,因为他们还拥有很多东西会填补,会慰藉。 可他不同,那是他最珍贵,最鲜活的时光,是世间仅有的两个亲人,他会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当年如果没有查透,有漏网之鱼,那就把人揪出来,用他们的鲜血祭奠亡魂! 翌日,温阮和邾晏备了礼物,一同去温国公府。 掌家二太太卢氏活儿干得漂亮,带着儿媳小卢氏,一应招待办的很看得过去,热情又不失分寸,力求表现一个宾至如归。 都宾了,自然算不得自家人。 大房周氏因为女儿温茹也回来了,难得有几分笑脸,不再对温阮阴阳怪气,表现的慈爱又温柔,一如长辈该有的样子:“终于回来了,这阵子叫我惦记的……你们兄妹俩啊,根出同源,和该一条心,互相扶持,千万别像别人似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温瑜。 改阴阳怪气这个庶子了,显然温瑜的婚事让她非常非常不满意。 温瑜像是听惯了,竟也不红脸不生气,还十分殷勤的给嫡母端上热茶:“母亲莫要这般说,这么多人都在,好歹留些脸面。” 乍一听好像是在说自己,想要点面子,但看他眼神就知道了,轻飘飘往邾晏那边一转,迅速又回来,很明显,他这是在提醒周氏—— 简王殿下在呢,你叮嘱温阮帮温茹,帮二皇子? 周氏脸色一僵,又剜了他一眼,重新温柔看向温阮,拍了拍他的手:“都是一家人么,长幼有序,阿阮心里明白的,日后茹姐儿有了皇孙……自有你的好处。” 呵,还长幼有序,心里明白,连能不能怀孕,生不生得出的儿子都能拿来做筹码,温瑜差点笑出声,你且看温阮听不听话吧。 果然,温阮把手从周氏手里抽出来,脸上只挂着客气微笑,一个字都没说。 不过…… 温瑜眼瞳微动,屡屡掠过这对新婚夫夫,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有点看不懂。 他记得上辈子,他百般努力达成这桩婚约,邾晏从始至终冷漠至极,从未主动,大婚当晚也没进洞房,他想去求一求,希望这位夫君能给些脸面,邾晏却张开弓箭对着他,微笑说好啊,只要他能顶住这一箭,不死过去,就答应。 距离那么近,箭头那么锋利,还直直冲着他的心脏位置,怎么可能顶得住! 他当场落荒而逃,之后再也没求过六皇子,所有努力自己做在私底下,希望能助六皇子成事,六皇子却一点不当回事,除了浑身的疯劲外,没有野心,不想上位,所有他做的事引来的后果,全部自己承担,在宫中受后妃斥骂耳光也罢,在外受刁难欺辱也罢,就连别人调戏言语污秽,六皇子都能全当没看见,更不会有任何安慰心疼,甚至还会怪他多事。 这位根本就是一个冷心冷肺,偏执变态的疯子。0 可这两日他听到了什么,外面竟然传出夫妻情深,简王殿下宠妻若宝的离谱流言! 又是大婚亲迎,亲自抱向婚车,又是洞房花烛顺利,未有离开的迹象,甚至昨日皇宫里,温阮不知怎么招惹了刺客,还是邾晏力挽狂澜,亲自护住了他! 温瑜一早等在这里,就想看看是不是如此,结果……没看出来。 二人距离始终很近,从未超过尺远,看起来像是有感情,可二人没什么眼神交流,也没什么亲密举止,怎么都不觉得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的样子……莫非是装的? 如果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 温瑜眼底有异光滑过,必然是有什么交易吧?他这个便宜弟弟一向心眼多,从上次举宴就看得出来,很会玩游戏,正好邾晏疯的有点不正经,正常的道理他听不懂,若是玩乐……想来会感些兴趣。 可是与虎谋皮,怎知未来就是光明的? 温瑜觉得太蠢,同时心里有点爽。 爽过片刻,又没那么爽,因为这样的话……温阮势必得不到真爱,没有感情滋养,家里得不到,就必然会想在外面寻找,那他岂不是还会有危机!他的探花郎敬宇青,千万不要被温阮看到! 温茹也别扭,非常别扭,尤其看到自己娘亲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拉拢之后,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从不知道,与人为妾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哪怕夫君是皇子,身份尊贵,她也沾不上多少光,反而府里各种规矩,都是在制约妾,她的确因国公府嫡女出身,有些例外,与普通的妾不同,但那也得是在她花巨大心思把人哄高兴后,才能得到的好处和脸面,一旦哪里没做到位,或有僭越,正室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叫她有口说不出。 她连见二皇子这个夫君,都是有规矩的,不是想见就能见,宫中珍妃那里,也只会见正室,根本不会有她献殷勤的机会。 倒是有一点,她的确能压住来远伯府那个死对头葛凌春,葛凌春是三皇子的妾,三皇子在外面再嚣张,也不会在礼法纲常上让人挑错,或者说,他自己可以,女眷不允许,遂她这个‘小嫂子’,如里有和葛凌春见面的机会,的确可以踩一踩压一压,让葛凌春脸面丢尽,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报了之前葛凌春刚入三皇子府,对她的嘲笑欺辱。 可也仅止如此了,其它的,之前她拥有的东西,全部没有了。 比如她的自由,出去游玩的机会,和人来往的场合,操持小宴招待亲朋,出风头让人认识称赞的优点,全部都没有了! 那是正经姑娘,当家主母做的事,她现在既不是姑娘,也不是正头夫人,她只是个妾,只能在后院看着那一小片天空,夫君和主母不发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没有回门,以后更不可能随便回,今次竟还要靠沾温阮的光,宫里珍妃特意发下话提点,才能得二皇子和主母一句叮嘱,回来看一眼,若是他们期待的事她没办好……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都不敢想。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这一辈子,难道是为葛凌春那个贱人活的么? 可木已成舟,人生没有后悔药,她又能怎么办? 她瞪了温瑜一眼,可又觉得,不能怪温瑜,当时的确是自己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往这条道上走,温瑜只是理解她,帮助她想办法,甚至还为了她,不得不也和一个男人订亲,大好前程算是毁了。 温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也不想在别人胁迫下做不愿意做的事,可若不做,以后怎么办…… 她非常迷茫,木木呆呆的,不知何去何从。 周氏狠狠掐了她一把:“不是之前总念叨么,现在你哥哥都回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温茹眼泪流了下来。 “前番种种……都是我的错,兄长若怪,便怪吧,我再不敢了。” 周氏:…… 让你和温阮说几句软话,不是让你跪的!你这样伤自己的面子,把二皇子放在哪里了,以后又怎么理直气壮让温阮帮你! 温茹却已经抹着泪,朝外面跑了。 周氏讪讪:“你看这……” 温阮:“妹妹只是出嫁日短,恋家罢了,以后会好的。” “对对,恋家,这孩子打小就重感情……”周氏也不敢说别的了,这要叫温阮不高兴了,回头再告一状,女儿在二皇子府怕是得吃苦。 邾晏看着温阮三两句把人怼的哑口无言,一点都不觉得不对,甚至亲自给他端了茶,怕他口渴。 食不言,寝不语,中午这一顿家宴吃的,可谓没滋没味。 宴后,温瑜刚走出来,听到角门上有人来找,心念微转,赶紧过去,发现是敬宇青。 他怀里抱着一本书,手里拎着两块月饼,潇洒落拓的站在阳光下,哪怕衣着并不光鲜,也眉目俊雅,一如君子。 “那日你说想看这本游记,刚好我寻到了……”敬宇青微微笑着,把书递过来,还有月饼,“今日中秋,贺你福泽绵长,心想事成。” 温瑜心间一暖,伸手去接时,却发现敬宇青没动,像是愣了神,再抬头看,心头猛然震颤—— 温阮来了,敬宇青竟然在看他! 他怎么来了!是这么快要走了么!今日中秋,既然回门,就得礼数做全,这是不打算在府里吃晚饭了? “谢谢你。”温瑜咬着牙,悄悄动了动脚,想要挡住敬宇青的视线,可他不得不承认,温阮长的太好,皓月之光,如何能挡得住? 温阮起初并没有看到温瑜二人。他的确不想继续在府里浪费时间了,奈何走到半路,才想起有样东西没拿,南星和蓝田派出去做别的事了,邾晏不欲他多走,亲自折回去他拿,他不好不领别人心意,便慢悠悠走到这里等人。 可站的久了,视线总会看到点什么……他感觉温瑜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有什么话说,便走了过来。 温瑜瞬间警惕,站到敬宇青面前,护住人,不让温阮看到:“你干什么!” 他感觉自己太倒霉了,事事不顺,明明一切已经按照自己想法发生了不是么?明明已经成功了不是么?为什么心里还这么虚,没半点底气,梁夫人那边也是,明明他做了努力,对方还是没给半点反馈,偏偏温阮总是走狗屎运,脚踩在哪里哪里就能顺。 温阮:…… 反应这么大? “你方才那么看着我,我以为你有话说。” “没有!”温瑜立刻反驳。 敬宇青:“这位是……” 左挡右挡还是没挡住。 温瑜唇角抽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快速朝敬宇青眨了下眼:“简王妃,我们高攀不上的人。” 敬宇青怔了一瞬:“明白了。” 温阮:…… 你明白什么了? 这种表情,他很难不猜想,温瑜怕不是和这位……说过自己什么坏话? 他还真猜对了,温瑜就是担心有一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直在敬宇青耳边潜移默化影响,国公府的不好,温阮这个被找回来少爷的不好…… 敬宇青那句明白了,是隐晦的默契:哦,是那个很不好的亲戚。 温阮感觉现在的气氛非常微妙,视线缓缓移向敬宇青……这个人很重要?温瑜为何这般着急,好像他要抢人似的? 虽然长得还可以,但眼神呆了些,不够灵动。 他交朋友一向不拘小节,也不管人是贫是富,但总得先接触,温瑜是因为什么觉得,他会很看重这个人? 温瑜心里七上八下:“青哥,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寻你。” 敬宇青眉心微蹙,似有担忧:“你一个人可以?” 温瑜点头:“放心吧,我马上就来。” 敬宇青转身走了。 温瑜这才长呼一口气,转过身,直直看着温阮眼睛:“简王殿下他,曾有个心上人,你可知道?” 温阮不知道,他知道温瑜故意在气他,但本身今日就气不顺,正愁没人吵架,直接嗤了一声:“那你呢?你其实可以有不一样的日子,就一点没想过?” 他看了看国公府的门楣,又看了眼温瑜手上的书。 第85节 国公府的爵位,长房可谋,温瑜虽也走丢过,但很多年前就被找回来了,当真没有运作的能力?庶子怎么了,庶子就一定不能承爵? 若看不上这爵位,还有手里的书。 他可是一回来,就听到了温瑜享誉京城的才名,有才华,有能力,长袖善舞,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厉害,你为何只传名,不科考,不进朝堂做事?当官的日子不好,还是没有人掣肘的日子不爽? 温阮点到即止,说完就走了。 温瑜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是……这样么?他其实是可以想的么?上辈子他没这么做,是因为能力不够,这辈子重来,知道那么多事,不管国公府还是官场,好像的确都是可以争取一下的,为什么放弃了? 哦,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 有敬宇青这个未来探花,未来权臣,何必要自己来那么累? 对,他没有选错,他不会选错的…… 温瑜回房放好那两块月饼,就去了敬宇青的家。 逼仄的房屋,灰尘怎么都打扫不干净的灶间,一个下人都没有的门房,处处都写着贫穷两个字。 往里走,他看到放在堂桌上的两块月饼,跟敬宇青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想来是一下买了四块,两斤,拆出一半给了他,剩下的在这里,准备晚上和母亲一起用…… 竟然寒酸至此。 温瑜想起温阮回门,简王府备的节礼,再想想今日中秋,何等重要的节日,举凡定了亲的男方,都会给女方送节礼,敬宇青只给他送了两块月饼,还单独给他,没有知会家中长辈,没有请安问侯…… 敬宇青在换衣服,家中寡母出来迎人,虽是笑着的,问候关心,实则眼神飘来飘去,写满算计,只想看他又带来了什么,是钱还是东西,钱的话有多少,东西的话有没有用,要不要去换钱,能换多少钱…… 这位寡母,并不满意儿子娶男妻,温瑜听到过她在街巷骂人,极为难听。 这就是他苦心筹谋,想要的日子? 温瑜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安慰自己,只是几天苦日子而已,只要敬宇青高中,走上权臣之路,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同样的日子,温阮上辈子也一定经历过,温阮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他还可以比温阮做的更好! 温阮一时冲动出了门,没有等人,又不想转回去,便漫悠悠在街上走。 突然背后响亮马蹄声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腰间一暖,被一只有力大手抄起,放到了马背上。 邾晏拥着人,低沉声音落在他耳畔:“为何不等我?嗯?” 有风迎面吹来,因速度快,显的有些烈,心跳也是。 温阮:“不想等。” “好,阿阮以后都不必等。” 邾晏紧紧拥住他,快马加鞭,奔向城门:“我自会向你走来。” 第57章 你懂我 秋日的风明朗干燥, 吹到脸上并不锋利,有一种柔软的暖,空气中有很多粮食的气味糅杂, 还有一点泥土的味道, 在快马掠过街巷人家时, 卷来丝丝缕缕桂花的甜香。 今日是中秋节, 月圆人圆, 想来入了夜,会是万家灯火, 千丈红尘。 温阮见马跑出了城门:“我们……去哪?” “不是想去庄子上?”邾晏声音融在风里,有一点不真切。 温阮:“你……知道?” 知道他想去庄子上? 邾晏:“你因何认为,我不会知道?” 温阮:…… 难道他说梦话了?不会吧,南星没跟他说他有这毛病啊? 邾晏:“阿阮,我是你夫君。” 温阮莫名有些脸热,你是夫君又怎么了,成亲了就能为所欲为,什么话都敢说了? “驾——” 后面有急促的马蹄声追来,伴随着气急败坏的高声大吼:“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 说好了的竟然先跑了,谁都不等我!” 是方小侯。 两口子……说好了的? 温阮讶异, 前面三个字倒也算对,说好了,同谁说好了?邾晏? 邾晏拥着温阮,本来骑马速度并不算太快,怕他不适应, 结果方锐追上来,他双腿夹了夹马腹, 立刻提速,方锐还没追到齐平,就又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方锐气的够呛:“简王你不要脸!你竟然骑你家那匹最快的马!” 邾晏慢条斯理:“有本事就追上!” “好你等着的,今天我必得追上你,把我好兄弟抢过来我带!”方锐哪经得起这激,立刻朝温阮喊话,“阿阮别怕!简王不敢不顾及你!今儿个我要是追上了,你就从头到尾跟我坐,不准和简王同席,夜里不准同他睡,跟我一醉方休!” 温阮:…… 这哪跟哪儿啊? 方锐话还没喊完:“你别不敢回话,简王应了的!” 温阮算是明白了,回头看邾晏:“……你打赌?” 到底和方锐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邾晏挑眉:“不可以?” 这眼神…… 马的速度方向还掌握在对方手里,温阮有点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可以可以,您是王爷,您随意。” “乖了。” 邾晏十分满意,策马奔腾,跑得更快。 温阮:…… 不过男人心里大抵还是喜欢这种刺激感的,极速的向前,心灵的释放,天地宽阔,任我驰骋,好像不仅视野,连心境都开阔了,前方再没什么可桎梏,没什么不可以打破,人生从来是自由的,只要自己能勇往直前! 他们很快把方锐甩在了身后,猎猎风中再听不到方的声音。 但……他们看到了马车。 一列六辆,同样的青轴玄布,同样的霍家家徽,这是霍家标准制式的运货车,一行六辆,最小的一个组织运行单位,霍煦宁霍二少并没有安坐车内,而是坐在首辆上,亲自驾车,慢慢悠悠,时不时往后面看一眼,像是在等人…… “哟,王爷,阿阮来啦?” 温阮:…… 得,等的就是他们。 “你怎么也——”温阮想打个招呼,奈何马匹不受自己控制,风驰电掣掠过,他只能一边说话一边往后扭头,话还没来的及说完。 “阿阮你可别输哦,”霍二少懒洋洋的挥挥手,闲适极了,不加入追逐赌局,但看热闹不嫌事大,打完招呼就冲着后面远方喊话,“方小侯努努力!我这几车好酒,可都是从我嫂子嫁妆里分出来的,上好的酒,错不了!” 温阮难以置信,扭着头大喊:“你要不要脸,关姑娘嫁妆你也敢坑!” 霍二少手揣在袖子里,无奈叹息:“那没办法,谁叫我嫂子疼我呢,我大哥都插不了手!” 温阮:…… 你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你那一脸狐狸笑,还能像点真的! 霍二少见二人越跑越远,怕听不到,干脆双手做喇叭状拢在嘴边,气沉丹田:“阿阮别输哦——输了要给我试新妆面的!” 温阮无语回头:“这个,你也赌了?” 简王殿下沉默是金,没有说话。 温阮有点炸毛:“你知不知道霍家试新妆面是什么意思,怎么试的?” 霍家两样看家底的生意,一为衣,二为妆,对于妆面打造,妆品配合,霍家态度是非常认真,极致追求的,若要为新品新策划试妆面,那必然是一整套,从头发到脚趾,衣着配饰,全部要搭配,脸上的妆更是重中之重,美不美的先不说,要硬生生坐在那里整整半天任其上下动手的! 对方沉默的时间过于久了,不太像读不懂现下气氛…… 温阮眯眼:“你是不是觉得……输了也没关系?你想看?” 邾晏:…… “是他们非要拉着我赌。”简王殿下很懂得避重就轻。 温阮气结,我信你个狗! “汪——汪呜汪汪!” 说到狗,狗就来了。 细犬刀刀身形瘦长,四肢伶俐,跑的那叫一个快,直直冲着温阮邾晏骑的马奔来,眼睛黑亮,毛皮黑的发光,比起城内街巷,这种类似山林的路反而更适合它发挥,它踩这跃那,简直要飞起来了! “刀刀!”温阮立刻忘了妆面的事,满脸惊喜,“你也来啦!” “汪汪!”刀刀欢快的跟他打招呼。 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这样跑,也很享受,但温阮还是有点担心,狗毕竟不是马:“别再给它累着了……” 邾晏气定神闲:“不会。” “王妃放心吧!”后面蓝田也在策马狂奔,手里还抱着琵琶,“刀刀跑累了属下会陪着的!” 邾晏腿夹马腹,狗和人都很快被抛下。 温阮还在看着蓝田怀里那把琵琶:“你之前让蓝田回府取东西,就是为了拿你的琵琶?” “不然?”邾晏一脸理所当然,“你答应过我,要听我的琵琶曲,今日中秋,月圆人圆,天气也不错,堪抚一曲。” 温阮:…… 行,行吧。 一路疯疯闹闹跑到了庄子里,正是下午天光,厨房却已经早早忙碌了起来,炊烟不断,烧的骨头肉,炖的浓鸡汤,拌凉菜的油辣子,特殊的椒麻香,一闻就是李月蛾的手艺。 这么快就准备晚饭了? 连庄头刘大海都带着一群汉子过来凑热闹,送东西的,搭烤架的,在院子里收拾桌椅的……一大堆人,自己这边庄子的,简王那边庄子的,全部都有。 第86节 见温阮到了,个个都来拜,吉祥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贺少爷和简王殿下新婚大喜!” “感谢少爷赐五谷丰登,未来有继!” “有少爷在,来年必风调雨顺,庄稼好收成!” “月圆人圆,愿少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温阮也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南星,没人比邾晏的马快,他能在这,必然是提前一步先来了,这里的一切,是他在盯着管着干事的。 “这也是殿下吩咐的?” 怪不得他到温国公府没一会儿,南星就消失不见了,他落下的东西,还得邾晏这个王爷帮忙折回取。 邾晏:“今日,你会想这样过。” 热闹的人,活泼的气氛,真挚的笑容…… 温阮眼眶有些热,他的确想这样过。 中秋于他,本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他从到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就没有家人,不存在团圆,往年也从未觉得孤寂,可今年……经历的稍稍有些多,成亲,皇宫危机,有令人不安的东西跳出来,让他多了两分脆弱,很想看到点真实存在的温暖,他能碰触到,属于他的温暖。 门口有马车驶来,还没停稳,洛林昌就撑着车辕跳了下来:“听说今天有好酒,竟然不通知老头子我?” “你也知道你是老头子了。”跟随他的脚步,好友谌永安也从车里出来,不过他的姿势就斯文多了,优雅富有书生气。 洛林昌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酒桌无大小,反正小阿阮这里房间够多,醉了就睡,明日正好休沐! ” 温阮早就听洛林昌提起过好友谌永安,也早知谌大人品性,虽未见过,神交已久,如今见面,果然好人才。 二人过来行礼,跟简王打招呼。 谌永安看到温阮,笑问洛林昌:“这就是你常提的忘年交?果然好人品。” “不只,”邾晏道,“本王曾答应过引荐你大才——” 谌永安微怔:“竟也是小少爷?” 他惊讶片刻,面露欣慰,若是如此,乃是大历朝的幸事。 正如温阮听到过他的名字,也算私下帮了他,他更听说过温阮,这位小少爷自回京以来做的所有事……简王殿下说的不错,实为大才。 这两位是朝堂之上没有站队的人,行动自由,且来的是温阮的庄子,不是冲着简王,他们很喜欢庄子上的气氛,是和官场饮宴完全不同的风格。 寒暄了一会儿,方锐已经追了过来,胳膊里抱着一坛酒,瞪邾晏—— “告诉你简王,刚才我不是赢不了,我是怕你冲的太快太危险,再把我好兄弟给摔着了!” 简王殿下面无波澜:“哦,是么,方小侯自洽便好。” 方锐说话就要往上冲:“你——” 霍二少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好你个方小侯,竟然敢抢我的酒,还敢不等我!” 温阮看着他脏了的花脸:“你这是……” “看什么看,你没摔过狗啃屎啊!”霍二少面子挂不住,哼了一声,“别以为你们赢了,妆面的事就作罢了,简王殿下答应我了,只要我今日带这些酒来,必把你抵给我一天,让我从上到下给你试一轮妆!” 温阮挑眉看邾晏。 简王殿下早已别开头,好像没听到这边在说什么,朝远处扔了颗花生—— “呜汪!” 这是黑狗刀刀最爱玩的游戏,打老远就看见了,立刻狂奔过去,飞跳起来接,接是接住了,但也直接‘呸’了出来。 什么破花生,硬度太低,抵不住它的犬牙,一咬就碎,里面还没有仁,全是沙土,这是颗残疾花生!不能吃的! 刀刀不高兴,歪着脑袋,黑眼睛直直瞪向主人——这是该扔给狗爷的东西么! 鸡飞狗跳,闹哄哄的气氛里,天色渐晚,夕阳余晖落下,不多久,便是月出东方,月轮皎皎。 一道道菜已经上了桌,李月蛾向来心有巧思,几乎每道菜都取了个与月亮有关的名字,从凉菜到热菜,从汤品到点心,每样都很值得赏一赏,尤其那月饼,连模子选择都是漂亮的刻花,印出圆圆的月亮,简单的桂树,和活灵活现仰头望月的小兔子。 大家都没进屋,就这么在庭院里摆开架势,就着月色桂香,一句句祝酒词,畅快欢宴。 不知谁起头,在院中燃起一堆篝火,李月蛾竟然还提前腌制了鸡兔乳猪羊排,搭上架子就可以直接烤! 方锐最喜欢这一出,立刻嚷嚷着要亲手来,霍二少见不得他糟蹋东西,说这事自己最擅长,撸起袖子就抢着要上…… 温阮没过过这么热闹嘈杂的中秋节,但感觉还不错。 琵琶曲,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邾晏在弹。 温阮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他在这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可不影响他欣赏,美,都是共通的么。 他看到邾晏月下盘坐的身影,墨发如瀑,肩正腰直,眉目微垂,睫羽静长,人坐在月下,呈着清辉,竟不比月光逊色,有玉之谦润,有光之刚芒。 再往下看,喉结仍然招眼,线条锋利,存在感十足,抚在琵琶上的手指也很漂亮,修长有力,尤其指骨按在弦上重重一抹——竟让人有几分战栗感。 这不是什么简王殿下,这是个男妖精吧……也太会了! 琵琶曲悠扬切切,萦绕在院子里,大家一时忘了饮酒,全部侧耳在听。 “好美的风景……”谌永安闭了眼,“未曾亲至,心向往之。” 洛林昌也手指一下一下,在小腿打着拍子,声音轻轻的:“可不是么,蒙韦仪那老头终是错过了,要不是家中老妻女儿外孙都在,他怕是忍不了,这酒,这曲……明日我非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方锐和霍二少不干架了,连黑狗刀刀都乖乖趴在火堆前,不闹不动了。 一曲毕。 邾晏按住琵琶弦,看向温阮:“阿阮可知,这是什么曲?” 温阮:…… 你怕不是在为难我。 “我……不懂乐理,半点天赋都无。” 邾晏微笑:“那就学着懂。” 温阮:“可是……” 不想学,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看看四周,都是邾晏为他准备的热闹气氛,怎好不领情,便按下去没说。 是真的很热闹,没什么规矩束缚,所有人都在玩,李月蛾做完菜,也没事了,带着庄子上的小丫头们拜月点香打络子说小话笑话男人们,不亦乐乎,庄头带着汉子们划拳喝酒,还带小赌彩玩当场跳舞的,有什么都不玩直接就拼酒的,还有扣骰子猜大小的…… 南星玩的比较高级,除了猜骰子点数,还加上了卧底游戏规则。 邾晏看着蓝田从不熟悉被坑,到一点点融入,全神贯注的玩,连主子都忘了伺候—— “这是你教的?” “算是,”温阮笑了,“村里没什么娱乐,农闲无聊时,会逗逗南星。” 当然,他教的不仅仅是这些。 “南星算是我的学生。” “学生?”邾晏看向李月蛾,“她也是?” 温阮点点头:“也算,只是认识她稍微晚了点,可能要多教几年。” 他做的事,他教的东西,并未有意瞒着邾晏,或者说,从未有意瞒着任何人,邾晏自然知道:“你的东西,不怕别人学。” 温阮:“我只怕别人学不会。” 邾晏:“就没想过,若被恶人学了去——” “那学会的好人不是更多?”温阮从不在意这个,知识就是知识,不可能传播前先分个好人坏人,岁月在长,人心易变,现在的好人不一定永远都是好人,坏人亦然,“若防着这个,很难有好的未来。” “我的兄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邾晏垂眸,话音和着月光,有几分伤感。 兄长? 温阮并不觉得这个兄长指的是二皇子或三皇子,那就应该是……早已不在的人? “太子殿下?”他试着开口。 邾晏却并没有回避,嗯了一声:“我似乎学不会他的豁达。” 温阮有点明白,邾晏这是在为自己的不长嘴道歉? 没有办法那么坦荡,有些事,就是很难说出口。 温阮侧脸融在月光里,笑容很乖,很暖:“这样没什么不好。” 邾晏:“会让人害怕。” “害怕也是一种力量,极具束缚感的力量,”温阮道,“挺好的,只是可能要让你遗憾,我不怎么害怕。” 皎皎月光下,二人不再聊过去,只言当下。 邾晏:“师牧云和方锐都认为,我的礼物不会让你满意,但我觉得你不会。 ” “你指那具尸体?”温阮笑,“倒没什么不满意,我说过,殿下待我很好,我呈您的情。” 邾晏颌首:“阿阮向来大度。” 温阮:“殿下也是,护过我那么多次,我记得的。” 邾晏嗯了一声:“以后还会护着你。” “哇——南星打他!”温阮突然坐直,看着不远处南星和方锐的武力切磋,好像是游戏玩到了什么关卡,需得肉博分个胜负。 邾晏想起方锐总是念念不忘会阵法的蒙面人,现下有几分了悟:“这些是你教的?” 温阮无奈:“殿下看我,像是会武功的人?” 邾晏摇头。 “我们住的村子里,有两个退役的老兵,身有残疾,做活不方便,我同南星商量过,有空就去帮忙做做活,两个老兵不好意思,就指点南星武功,”温阮手撑着下巴,懒懒倚在桌子上,“但他的步法策略,我有参与建议。” 他知道方锐会武功,但很少见他打架,现在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有点眼熟…… “小侯爷的武功,你教的?” 第87节 “谈不上教,”邾晏用词谨慎,“大约算一种影响?” 温阮知道方锐家世代武将,如今老爷子就在镇守边关,便问邾晏:“你去过边关,随军打过仗?” 邾晏:“不太算,做过几次先锋,胜过几场。” 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几分聊兴,邾晏问温阮:“你可知,我们与北狄交战,什么时节容易赢?” 温阮摇头,除了音乐,他还非常不擅长军事:“我只知,秋季是他们最为富足的时候。” 牛羊已然长肥,草植仍然兴旺,是最不缺吃穿的时候。 “他们很喜欢这时节南下劫掠,”邾晏道,“除了为冬季储备外,还有一点,军备富足,他们的士气会很高昂,若我们此时准备大征,往往不胜。” 这样的话…… 温阮了悟:“春天会好些?” 邾晏:“春季反攻,大半会胜。” 那时丰富的食物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女人和牛羊都开始怀孕,表面装的再硬气,心里其实是虚的,只要大庆军队敢,就能胜。 温阮想起早早就说要来,却一直在拖的北狄使团:“你的意思是……使团有意拖延,是想给我们施加些压力,握些筹码?” 那就是要打一架了…… 邾晏:“是。” 不知何时,他又开始抚弄手中琵琶,刚劲明亮,拨若风雨,仿佛在谱写一幕大漠落日,长河孤烟。 所以得给他们个教训……告诉他们,大历不会由着他们来,对么? 温阮心有所悟:“你要亲去?你要离开京城?” 邾晏按停琵琶弦,眸底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你猜到了。” “你的曲子,”温阮指了指他的琵琶,“虽不知是你抚的是什么曲,但感觉曲子里有向往,有怀念,有一往无前的野心……你好像不会停。” 说完,才发现邾晏眼神直剌剌,黑沉沉,像有什么东西闪动…… 温阮:“我,我想错了?” “是我想错了。你不懂曲子,也挺好,”邾晏盯着温阮的眼睛,视线滚烫灼热,“这辈子都不用去学,去懂。” 只要懂他就可以。 温阮有点不明白:“嗯?” 邾晏垂眸,放下手里琵琶:“此前我一直想找一把完美的琵琶,现在想,我该找的不应该是琵琶,是人。” 琵琶再好,能音弦通达,传递曲中所有,遇到不懂的人,仍然什么都听不出来,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听不懂任何曲子,却能听懂他任意时候拨弦的心情…… 最好只懂他,只懂他就可以,不用懂任何其他人,其他琴。 对方的眼神太烫,太亮,温阮有些受不住:“别,你还是找琵琶吧,我不懂乐理,是真不会品评,听不出指法技艺如何高绝。” “好,阿阮说什么,便是什么。” 又一曲新起,没有长河落日,沙场点兵的肃杀,反而有窃窃私语,像是在道别了。 温阮便笑:“殿下只管放心去,我这边很安全的,很多人都会照顾我。” 他果然听得懂。 邾晏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干脆停了琵琶:“药丸也不能忘了吃。” 因为温阮实在厌恶喝药,总是想倒掉,邾晏专门去请老太医换了方子,给捏成了药丸子,一天一枚,省事又不太苦,温阮勉强接受了。 “不会。” “我这两日会调九个暗卫到你身边,你可能看不到他们,切记不可驱赶,随时让他们跟着,明面上仍然以南星为主,”邾晏垂眸,“也不用管他们,他们吃住都会自己安排。” 温阮怔了片刻:“你其实……也猜到了我会离开,是么?” 邾晏没说话,但再次响起了琵琶音,回答了他。 微风拂过,带来桂花的香气。 月圆人圆,团聚欢畅,没人不喜欢相聚,没人很喜欢离别,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正如邾晏会决定亲去北地,不愿自己家国被使团挟制一点,温阮也因此次要开边贸,早早和霍二少梁夫人聊过对策,酒方子制糖法全部都在紧锣密鼓的试验,他也得亲去海边一趟,把新盐制出来。 邾晏要挫败使团的锐气,他便盯着使团的钱袋子,这一波,必不会叫对方得了好! 别人可能只会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可他们,不是别人。 温阮很想问邾晏,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可又觉得,这话似乎没必要问,一切都太明显了。 他察觉到了邾晏的靠近,他的眉眼,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可他没躲。 邾晏却停了下来,用炽热视线烧着他的唇:“等我们回来,嗯?” 这男妖精太会勾人,连声音都又低又哑,配合着凸起的喉结,充满诱惑,温阮都不知自己怎么答应的,莫名其妙说了一个字。 “……好。” 第58章 单纯无害小少爷 既然决定了, 就没必要再拖延。 短时间高效率,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天后,邾晏就走了, 没刻意再打招呼, 早上留给温阮的, 是一个凉透了的被窝, 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温阮醒来后, 抱着被子,不愿起床。 短短几天, 他竟然习惯了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原本打算好的分房,保持隐私空间,慢慢认识和熟悉,因为一次次的意外,从未实现过。 他知道邾晏是什么意思,没必要送别,因为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离别,邾晏非常狂妄自信不会出任何问题, 很快就能相聚,所以没必要镌刻痕迹怀念。 他们之间, 永远在进行时,一起往前看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就如同……中秋夜那个暧昧的约定。 懒洋洋起床,没人帮忙绾发,温阮便叫了南星,这活儿以前, 都是南星帮他。 “方小侯一早送了几箱东西过来,说是临别赠礼, 请少爷费心,千万别忘了给他留几十坛好酒,说要过年与宴,一醉方休的。” 邾晏把方锐带走了,温阮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方家老爷子都镇在边关呢,在那边搞事,多少要跟老爷子商量,且方锐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但—— “几十坛酒?他也不怕撑死。” 他现在与梁家合作尝试的,是高度数的粮食酒,可不是市面上的水酒,别说几十坛,一坛,估计方小侯都受不住。 南星手脚麻利的帮少爷绾好发,用玉簪固定:“霍二少来了,带着商行的车,咱们……真的今天就走?” “不然?” 温阮起身,意气风发往外走。 他本来也打算今天离开,如果不是邾晏快了一步,今晚独守空房的会是简王殿下。 “哟,少爷——帅的!” 霍二少和温阮在一块,从来没正形,不管对方是乡下孤苦伶仃的少年,还是国公府小少爷,亦或今天的简王妃,都是他的拜把子好兄弟,耍赖卖乖痴缠发脾气,二少什么都敢! “你倒是一般,穿的跟个酱茄子似的。”温阮提袍上车。 霍二少大惊失色:“真的很丑么!我原本想秋冬主推这个色系的!” 温阮:“劝你别。或让别人来。” 皮肤黑成这样,再穿这种紫色,委实有点伤眼。 霍二少委屈:“都说了让你来,你非不帮忙!” 少爷这冷白肤色,穿紫最好看,浅紫浓紫全都可以驾驭,最近他刚制出了一批纱,是略浓,但很纯粹,幽静的紫,别人谁都穿不出味道,少爷绝对可以,穿上必定会有那种断情绝爱,死了男人一样的寡之美感,清冷禁欲,又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温阮没理他,看着车辆驶出街道,走向城门。 他并不是非要插手盐铁这样的大事,国家管控的东西,他从没想过从中发财,只是现在市面上的盐实在太少,这个时代制盐方法比较落后,出盐产量不高,质量也不好,可分明海水广袤,国民不应该受这样的苦。 人没粮会饿死,摄取不到足够盐分,身体同样遭不住。 市面上流通的盐不够,盐价一涨再涨,私盐泛滥,朝廷对这件事早就很重视,只是苦无办法解决,现在邾晏为他争取的机会,他当然得努把力。 若是能顺利制出足够多……分出一点来,和现在的盐混一混,卖给即将到来的使团,岂不一举两得? 没人不愿意挣钱,大历的商人是,大历也是,朝廷这两年赈灾都花出去不少,若能有巨大盈余,来年各出预算也会好一些。 温阮猜上位者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他这行动,没人插手,处处顺利? 不但不插手,还来送了。 二皇子于城外十里凉亭处等候,还带了温茹。 “此行路远,你奔波辛苦,”二皇子还带了酒,给温阮倒了一盏,以做别情,“若有任何需要,尽可打招呼,我虽没有老六的王爵,海事倒是略知一二,能解阿阮燃眉之急。” 他外祖家主涉海上生意,海船,海路,域外奇珍异宝,包罗万象,为大历奉献了不少税收,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既然涉海事,海上的盗匪,自也略知一二,但这不能说。 温阮能猜到,海边并非风平浪静,但若想让他和盘托出,全部倚仗二皇子,那二皇子是在做梦:“多谢殿下。” 二皇子面对微笑,眼神则暗示温茹。 温茹抿着嘴,装作没看见。 二皇子微笑转头:“你家兄长来了,都不打招呼,如此惫懒,怕要被你兄长笑话。” 温茹只好下来,垂眸朝温阮行礼:“山高路长,妾想叮嘱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左右有二殿下帮忙,兄长若有需要,尽管联络便是。” “二哥就莫要为难阿阮了吧!” 远处有声音高高扬起,是三皇子,果然这两个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从不会让对方痛快。 “阿阮放心,虽海上是二哥地盘,我也不是没有关系,”三皇子目光鼓励,“莫要怕人掣肘,只管大胆去办事,谁敢对此事不利,就是对朝廷不利,我等你的好消息!” 温阮:…… 他还没开始干事呢,两边都掐起来了,可见这海边,也不是好闯的。 “好啊,那就多谢两位好意了。” 第88节 他眉眼弯弯,笑的很乖,二皇子三皇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温阮表现的谦逊温朗,落落大方,一丁点坏心眼都没有。 看来是错觉了。 温阮从没觉得即将要做的事很容易,盐之一字,光看它举足轻重的位置,就能猜到必有利益关系网的存在,他过去,真的只是想搞技术,提高制盐产出,别人却未必这么想,坏了别人的蛋糕,可是要被针对的。 于是这一路上,他和霍二少反复商量过应对策略,或明或暗,或黑或白,兵分两路,互为底牌和帮衬,遇到事该怎么办,遇到意外怎么处理,从哪分开…… 霍二少:“我倒没什么,行商嘛,低调不了,可这样的话,别人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全冲着你去了,你可别撑不住。” “你确定?”温阮毫不留情戳好友痛处,“当初是谁被大少手段折腾的叫苦不迭?” 霍家对未来家主的选择可不是随便的,培养更是,霍二少得经受老爷子到叔伯兄弟的各种‘关爱’,尤其霍家大少,原本的担子担不了了,他一直觉得对家族有愧,对打造弟弟这件事更为上心,务必要打造的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霍二少哇哇叫:“你还说呢!你当时一点都不帮忙,就戳在旁边看笑话!大哥压榨我那么狠,你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温阮:“狠么?我怎么觉得还不够?” “好你个小少——咦,那是什么?”霍二少突然指着远方。 穿着丧服跪在路边的少女,鬓边颤巍巍的小白花,破席子覆着的尸体……卖身葬父? 正好是在他们的目的地城镇,正好是他们行进的方向。 早在之前,霍二少和温阮的车就分开了,也分别往外放出了风声,原本霍二少也不应该在这辆车里,但他不放心,易了容整了妆陪到此刻,现在看…… “你的活儿,我走了!” 霍二少趁着四周人多,悄悄下了车,滑溜的鱼一样钻进人潮,转瞬不见。 温阮就跟着车,继续往前,直到再也走不动,南星打帘子,说前面堵了。 他这才下了车,随人群一起看路边卖身葬父的姑娘。 只一眼,他就瞧出了端倪。 路边人说话很大声,全部都在叹这姑娘可怜,早年死了娘,和爹相依为命,结果盐田活重,上面小头领不好相与,爹也没扛住,挨了顿打没了,只剩她一个姑娘,将来可怎么过哟…… 可这姑娘,手指纤纤,皮肤细嫩,一点都不像干粗活的手,脸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怯生生的眸子透着少女独有的羞涩,看人时的角度,跪姿时肩腰的角度,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没有被规矩教导的寻常姑娘。 “唉,可怜是真可怜,可又有谁敢买呢?这姑娘生的好看,怕是要被那些大人物糟蹋了。” “可不是?寻常人谁敢救?除了待不久就走的外地人,在此地没有因果,大人物也不愿多生事,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咱们这种地方,哪来那么多外地人……” 外地人,现场不就有一个? 温阮垂眸,你们能点的再明显点吗? 除了有两个说话引导非常明显的,其他围观人大多不明就里,但也这样说,可见这里的势力氛围,的确被人把持。 这地上跪着的姑娘绝不可能是盐田的,就是针对他的局,做的这么浅显……或许是因为,他一路上放出的消息,并没有说是简王妃,而是一个简王信重的少年,技术是有的,就是年纪还小,可能容易被骗。 温阮注意到面前让开了一条路,本地人自动让开的,似乎看到了他这个面生的外地人,有意促成。 他本没打算立刻进局,可看着地上跪着的姑娘,那朵鬓边小白花……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娘娘教里的‘圣女’。 没什么道理,没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娘娘教在泗州只是一个小分支,在京城甚至还没来得及铺出巨大网络,他们尚不知道在哪里根除,没想到这里有。 既然如此……那就一勺烩吧。 温阮直接皱眉上前,给了银子,把那姑娘给买了。 因为他做决定很快,不说话,眼里也没半分淫邪,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少爷,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直接就给办了。 待那姑娘好生安葬完‘父亲’,过来跪谢,说自己叫含烟,愿做个丫鬟,侍奉左右时,温阮真就收下了,让她做丫鬟,指挥她端茶倒水,还非常轻易的被套完了话。 比如姓甚名谁,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的,都会什么……全都说了。 含烟:…… 竟然是这样一位单纯无害的小少爷? 那些什么制盐技法,她听不懂,但其它的她明白,既然少爷信了她,对她不设防,她就可以…… “本地盐田都为栾家把持,外人难进,哪怕拿着官府的文书,也很容易被排挤,正好我爹曾包了片盐田,现在还未到期,如果少爷信得过,我愿带少爷过去。” 她说了个地方,竟然紧紧挨着邾晏给温阮的盐田。 温阮笑唇轻扬:“好啊。” 他敢随便说自己的技术,就是因为这方法别人学不会,也听不懂,可你既然说了要给我当丫鬟,就得尽心尽力,该办的事都要办好,否则不就可疑了? 至于女色,他扮演的是一个不开窍的愣头青少爷嘛,没一点这方面心思,一心沉浸技术,才是他该做的事。 要是这姑娘有什么坏心思,南星是什么吃的?还有那几个隐在暗处,几天下来他看都没看到过的暗卫。 不管这姑娘和她背后的人,想在他身上达到点什么目的,是不是都得有点耐心,培养培养信任,交点投名状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你看,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立刻就能到盐田做事,没一点掣肘? 端茶倒水的活儿被抢,南星被挤到了一边,尤其大晚上跟着少爷随含烟到盐田……多少有点担心,感觉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受到了挑战,得提起十二分心思防备,同时也得私下会会那几个暗卫,别什么事都往外瞎说。 暗卫们当然不可能瞎说,他们不但会赌上性命护好王妃,事情也不敢瞒,该报的都得报。 边关甚远,邾晏隔了几日才得消息,只有暗卫的消息。 他那没良心的王妃,非但一封信都没给他写过,还拈花惹草,被女人缠上了! “无妨……无妨。” 简王殿下气的吃了三大碗饭,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写信。 王妃不给他写,他可以给王妃写! 边关朔风凛冽,未及九月,已沁寒意,但没关系,掠过他的这阵风飘往远方,总会有那个瞬间,缠绕包裹住他的王妃。 书房墙壁上,也从这夜开始,挂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第59章 得加码 栾家正院。 夜幕渐染, 四外静寂,烛火随风跳动,家主栾丰林眸底随之明明暗暗, 叫人瞧不真切。 海边盐田都是有数量的, 不管地契归谁, 租给谁, 都受朝廷监管, 本地一小半盐田都在栾家手里,小部分盐田换了主人, 也不需要大惊小怪,外人不懂盐事,最后不还是得把盐田赁给栾家,栾家照谈好的分润回馈……四舍五入,这边的盐田,都是栾家的。 外面官场常有变动,商界龙头时有更迭,栾家就是靠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灵活取舍的果断, 舍得砸钱的雄心,才屹立至今, 可这一回,似乎有点不一样。 简王殿下派来的这位少爷,丁点心机没有,单纯无害,于人情世故上不懂, 与男欢女爱上没开窍,倒是有点真本事的, 技术一等一的强,制出的盐果真不同寻常,一一解释完了,别人却听不懂……这要怎么攻略? 还乖乖的,被人套话什么都说,没一点隐藏,说出来前简王殿下没有任何交代……为什么没有交代,是不需要,还是别有隐意? “简王亲派,插手盐田,是不是要抢这块肥肉?”有一紫衫女子无声走近,柔软双臂勾上了了栾丰林的肩,吐气如兰,“二皇子那边——” “嘘。” 栾丰林捂住她红唇,将她搂到大腿上:“我可从来没跟二皇子见过。” 有些事都是默契,别人没挑明了说,自己也没必要暴露,左右都是合作,只是以往都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斗法,二皇子因外祖家的海商生意,海上往来,多多少少要打点交道,没办法避,合作难免,三皇子这方面的路子在陆路,才稍逊一些,可这回有封了简王的六皇子加入,局势瞬间复杂了。 “素娘,你家爷难办啊。”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紫素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杀了,不就行了?爷先把想要的技术抢到手,人嘛……外头盯着咱们这盐行,眼红的都要滴出血了,这争风吃醋抢抢夺夺的,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又怎么能怪到爷身上?” 栾丰林摩挲着美人腰,叹道:“想浅了不是?你也知这制盐技术重要,简王殿下既亲派人来,想必十分经心,有要达成的野心,这位小少爷本身不重要,可若出了事,人财两空,蔫知简王不会过问?” “这位王爷风评一向不好,听说喜怒无常,杀人无数,最不怕别人挑衅,谁挑衅就杀了谁,万一惹恼了他,别说你家爷我,就是这偌大栾家,估计都跟那风干的盐山一样,一掰,就碎完了。” 紫素纤手掠过男人喉结:“爷竟然还会怕啊……我的人说这少爷单纯又听话,乖的很,哄好了,未必会坏事。” 栾丰林摇头:“未必。” 虽然几经试探,这少爷是真的不谙世事,可有时候,就是这种倔强执着,听不懂人劝的不谙世事,越是会坏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爷叫奴家来做甚?”美人目幽怨含波,妩媚又委屈,“我的美人计何时出过错?” 栾丰林笑了,大手探入美人衣襟:“是是是,美人何曾有错,是爷的错,怎么可以轻看素娘?” 紫素贴过去,声音更为勾人:“爷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另一个,您那好弟弟前些日子还想勾搭奴家,胃口越来越大,听闻最近四处找合作人,怕要掀了你的窝呢……” 栾丰林已然没心思谈正事,将美人拉到了榻上:“连你都心仪爷,不愿意跑,何谈其他?放心,爷应付得了……” 同样的夜色,距栾家大宅不远的三层酒肆里,霍二少正在和栾家老爷子最宠爱的庶子,家主栾丰林的幼弟栾丰羽见面。 “……谁说我想搞私盐?羽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栾丰羽有着和家主哥哥相似的长相,不一样的心机眼神:“二少就别低调了吧,这漕运的路子您都有人脉,在我这地盘也走了不少天了,继续装就没什么意思了。” 霍二少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既然羽兄聊到这,我就大言不惭的说一句,船这方面,往外面走,你有门路,往里面走,那我可是内行,以往不是没想到过这头的生意,怎奈家族生意太红火,钱赚的太多,一直分不开身,现在么,也就是顺路,随便过来看看,若是有机会玩玩,不怕什么,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合伙人,那就过两年再说。” 栾丰羽就有点着急:“谁嫌钱多咬手?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二少行商该懂的,这现在和过两年,未必是同一个形势,未必能抓住风口……” 他看了看左右,凑近低声:“我家盐田近来,可是得了一位天选人才,新制出的盐色白如雪,细腻味正,乃是一等一的上品,市面上从未见过。” “羽兄少拿这些事诓我,我们外行人不懂,也不想懂,今日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便直言了——”霍二少收起散漫,目光如炬,“私盐分润,我要七成。” 栾丰羽都气笑了:“二少都是这般做生意的?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怕被揍么?” 霍二少淡定的很:“我没要八成,就已经是给羽兄面子了——你同我谈的,可是私盐。 ” 栾丰羽眯了眼:“不错,我是私,你也是私。” 意思你可以威胁我,我不是同样可以威胁你?谁都不干净,少拿架子。 霍二少已经站起身:“你可考虑考虑,你能弄出来多少,我就能吞多少,风险我独担,不影响你一分一毫,天底下,哪里找我这么好合作的伙伴?但是呢,我要量——你可懂?凑不够数,别到小爷面前丢人!” 他潇洒利落的走酒肆,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怎样呆若木鸡的脸。 还想跟小爷谈生意,套小爷的消息,占小爷的便宜?哼!小爷在家里被叔伯兄弟连带祖父一起,坑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浪荡呢! 霍二少短暂回顾了自己的做事轨迹,没有漏洞,想起同在一个地方,却不能过去见温阮,心里不舒服的很。 不知少爷那边玩的怎么样了? 大策略是先顺利进场,抓紧时间把盐法试出来,等待的时间里顺便摸清所有盐场路子,人脉网络,以效率为先……少爷果然做得非常好,他有理由相信,少爷是想着远在边关的夫君,想早点回去。 奈何还没到他们约定的时机,为了计划完美实施,他们现在还不能见面,也不能沟通往来,希望能卖身葬父的姑娘没给少爷添太多麻烦。 第89节 霍二少本来心情还不错,可他突然注意到了街角,有个不怎么让他喜欢的符号。 不行。 霍二少觉得,他和温阮似乎把危险想的浅了些,得加码。 …… 温阮最近这些天还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制盐。 自从被含烟领进盐田,他就扎根于此,根本不出门,潜心研究实验的样子根本不用装,就是一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搞技术的少爷。 这里除了含烟每日都在,伺候衣食,只有南星这个长随偶尔进出,像是呆烦了,去外面看看热闹,顺便给自家少爷带点新鲜玩意儿回来吃或玩,看起来也再正常不过。 一点都不出去,或者频繁出去,才像是更有心思。 但别人并不知道,南星这也都是装的,他夜里频繁出去的次数不要太多……要顾着自家盐田嘛。 旁边盐田地契在成亲前,邾晏就塞给了温阮,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就着手安排,换掉了这边的人,现在在那里的,都是自己人。 温阮只管在这边,在含烟的‘监视’下好好制盐,同样的步骤用料,流程调整,都由南星,或暗卫轮流带过去,那边同时照做,且不用担心有人察觉。 一来都已经换上了自己人,二来温阮这个目标这么大,还这么奇怪,早就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就算那边有什么失误,也能遮掩过去。 可在含烟眼里,就是这位小少爷专心致志搞技术,一点防心都没有,非常信任她,身边仅跟着一位长随,就这一位,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糊弄又好拿捏……传出去的消息也是如此。 半个多月过去,第一批盐初成,效果非常好,接下来的四五天,每天都有新的盐成,用料步骤经过简单调整,得出的盐越来越洁白晶莹,无瑕纯粹,且没有一点涩味。 温阮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这天夜半,他睡得没那么踏实,醒来后皱眉,问南星:“来了几波?” 南星伸手,露出四根手指。 四波? 温阮拥被坐起,稍稍有点想不通,这些时日,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消息打听收拢来的不少,这里栾家独大,盐非小事,丝丝缕缕与朝局相关,笼统算来,二皇子定然得了利,三皇子一直在攻略,收获多少暂不确定,但一定不比二皇子多,也怪不得他出城时,这两位皇子表现各异。 这第三波,温阮感觉有娘娘教的人,偏远地方,官府难查,娘娘教最喜欢发展,但南星和暗卫们都没发现类似泗州那种拐卖女性,收教众的行为,大约是……这里是他们的重点财路来源,需要盐田上的人做事,才没那么祸祸? 盐田周边实在是很苦,在这里甘心做活的人没那么多。 但这第四波,是什么人? 南星受少爷叮嘱,只听着动静,并不能打扰,没跟来的人交过手,遂也不知是什么底细:“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温阮:“当然是等。” 南星:“等什么?” 温阮微笑:“等他们来抓我啊。” 他制出的盐洁白如新雪,味纯咸正,没半分苦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定然有人跟着试,试不出来,就知道只他会,外人学不来,巨大的财富吸引,不来寻他才是傻。 南星:…… “少爷总是这样行险。” 之前在泗州就总用这招,把商人们戏弄的一愣一愣,最后不得不降服,甚至霍二少当初能和少爷成为好友,也是因为这招。 “谁有时间同他们慢慢周旋,”温阮眸底静寂,“这盐能成,我快速做几批,把方子详详细细交代给下面,同样的盐就能源源不断产出,只要把面前阻碍,这座大山搬开就行了。” 不管谁的势力,正好一锅烩了就是。 南星:“少爷想简王殿下了?” 温阮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谁想他了,我只是讨厌这里的天气!” 南星倒了杯热茶过来:“盐田上老人说,明日恐会下雨,少爷要多顾惜身体。” 见他担心,温阮无奈叹气:“我这不是没事?又有殿下给的药,莫要杞人忧天。” 这边的气候与京城江南都不同,不是简单的少雨或多雨,而是间歇性海风很多,裹挟了水汽带来,就会下雨,但是持续时间不长,云什么时候走,雨就什么时候停,除非很厚很厚的云。 他最近时日左胸疼过几次,但情况不是很严重,吃了药就顶过去了。 但也不能完全说是药好,他这个病,算不上什么伤后后遗症,当时的刀疤早已经痊愈,除了摸上去不平整不光滑,早已经不疼,他的雨天胸口疼痛,更像是一种心理创伤,因这道伤,就是下雨天来的。 既然是心理,那就跟情绪非常有关系,雨天来临的时候,他的情绪越紧绷,心理负担越重,思虑越多,就会越疼越痛苦越难熬,反之,如果心情还不错,日子闲适,也没什么想七想八,那就没那么痛,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最近他没怎么愁,只一心制盐,就还好。 南星:“若少爷被人劫掠……” “那就让他们掠,”温阮盯着南星,一字一句叮嘱,“你和那几个暗卫都记清楚,莫要坏了我的计划,我这次是要一口气把这座盐田大山搬开的,你们全部要给我助力,所有出现的人一个个盯着去查,顺藤摸瓜,不允许错漏——” “想来简王殿下不会没胆子,不敢收拾这群蛀虫。” “是!” 温阮都没有等多久,第一个来的,是家主栾丰林。 栾丰林‘请’他请的还算客气,只派人拿了刀,没架到脖子上,栾丰林本人也算礼貌,让座看茶,还面带微笑:“这简王府亲派的少爷来盐田这么久,栾某事忙,竟一直未找到时间拜会,实是失礼。” 温阮:“栾当家客气。” 栾丰林:“这盐的事,没法绕过我,少爷莫怪我失礼——这两日制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还不是你故意弄出的麻烦。 温阮装出几分不满:“突然要什么没什么,连干活的人都懈怠,还怎么制盐?耽误了简王殿下的事,谁负责?” 他还把简王抬出来吓唬人。 栾丰林要的就是这个,对方越没心机越好:“少爷可冤枉我了,我们这行,都得听盐司的,这怎么做,做多少,哪边分多少往哪运……都是门道,大家都是皇子,是不是得给个面子?” “什么叫都是皇子,”温阮不满,装听不出来,“我可是简王殿下亲派——” 栾丰林就笑:“这简王殿下,也有兄长不是?” 他不想说太透,但不说明白点,这种傻白甜明白不了,至于秘密……成了自己人,不就没有秘密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字:“上面都没为敌,你我更不必,只要温少愿意给个面子,对这盐的产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栾某有个圆缓的余地,此事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没有人知,栾某还愿为此付出诚意……” 温阮睁圆眼:“你都给了二皇——” “温少慎言,”栾丰林赶紧拦住,“这盐事都要经转运司报于计相,上呈朝廷,可不敢循私。” 也就是说,他只能悄悄闷一部分。 但这一部分是有多少,两成三成,还是七成八成,差的可就多了。 温阮心下快速思忖。 突然外面起了声响,栾丰林脸色一变:“温少稍候,我出去看看。” 这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可能也回来了,但温阮并没有看到,因为他又被另外一个人‘请’走了。 这次的人有点粗鲁,用袋子罩住了他的头,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没什么光亮的房间,很是幽暗。 头上袋子被摘下来的同时,温阮听到了一个略阴森的声音,不怎么正派—— “我那好哥哥是怎么同你说的?二皇子的生意,简王殿下非要插手,分赃可就不均了?” 第60章 套话 房间昏暗, 烛光如豆,只能照亮眼前方寸,坐在对面的人眉目阴阴, 唇边长着一颗大痦子, 笑的不怀好意。 温阮知道这男人是谁, 但——不能知道。 “谁说简王殿下想要谋财了!”他义正言辞, 眉目肃凛, “殿下同我说,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 “呵……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栾丰羽笑的眼泪差点出来:“什么年月了,竟还有人信这种话!少爷,简王殿下是不是还同你说,为了百姓,自己可以苦一苦,没多少盘缠预算予你,你得自己想办法克服?” 温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栾丰羽:…… “傻孩子,他骗你呢,皇家的人最不好相与, 就没个缺心眼的,你这只单纯无害小羊羔陷进去, 跑不了的,死路一条,与其傻乎乎被骗被吸血,不如留一手,跟着我干。” 温阮警惕:“你是谁?” 栾丰羽咧出一嘴白牙:“你觉得谁有那个本事, 在这里,栾家, 把你从家主那里弄出来?” 他眉目飞扬,双臂环在胸前,志得意满,以为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对方肯定能猜到。 温阮却眨眨眼:“谁?” 栾丰羽:…… “我是栾丰林的弟弟!他这个家主位置原本是我的!我的!” “哦。”温阮表情没什么起伏,“你们是一家人。” “谁跟他是一家人了!” 这少年长得挺好看,怎么一张嘴净会气人! 栾丰羽原本想和温阮好好聊聊,准备好了耐心,哄诓话术,结果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简单粗暴拍桌子:“栾丰林抢走了我的家主位置,栾家上自老头子,下到掌柜伙计下人,没一个喜欢他,他还沉溺于女色,祖上基业败了不知道多少,还在那沾沾自喜自以为多厉害呢,早晚我会架空他,把我失去的一切抢回来!你被他骗去合伙,也得不了好!” 温阮向后紧紧靠着椅子,像是吓着了,眼睫微颤:“女,女色?” 栾丰羽见他终于知道怕了,哼了一声:“你怕是没见过他身边那女人,叫紫素的,那可是个厉害角色,面若桃李,蛇蝎心肠,豁得出脸面,拢得住男人,与其说栾丰林风流,宠爱此女花钱不眨眼,不如说这女人利用他敛财通门路,真以为是真爱?贱人哪来真爱,简直蠢死了!” 又是女人…… 温阮微垂眸,掩住眸底思绪。 栾丰羽:“他刚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哄骗你,说你现在很危险,跟着他干,才能避开这些风险,还能分润与二皇子的私财让利?我告诉你别信,他都没见过二皇子,哪有那么大的脸面?他只是想哄住你为他做事,安抚住简王那边,不生事端,顺便盐制的多多,他赚的钱也就多了,允诺你的那一星半点分润,根本抵不上你万分之一的辛苦!” 温阮反应慢半拍,哦了一声:“所以根本没有二皇子的事?” 栾丰羽磨牙:“怎么可能没有!” 温阮:…… “你把我都说懵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默契,懂么?”栾丰羽啧一声,是真的有点服气了,“你家怎么把你养大的,这点东西都不知道,还敢一头往皇子圈子里扎?盐之一事,兹事体大,生意不好做,你总知道吧?” 温阮眨眨眼:“好像……是?” 第90节 栾丰羽语重心长:“这门生意想做好,到处都得打点,盐隶属三司,每年计相那边账要平,不能出错吧?从下到上,官员没那么贪就已经是烧高香了!盐事这么大块肥肉,谁不眼红,谁不想来咬一口,有钱的,有权的,全在这上面打主意,下面的人挖到点好处,会往上面送,各处钻营,上面拿了足够多的好处,一边舍不得往外吐,一边觉得不安心,就继续往上找靠山,这一层一层,找到最后……你猜会到哪?” 那当然是权力巅峰—— 温阮眨眨眼:“皇上么?” 栾丰羽:……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上富有四海,早就不需要争,他现在是要防着别人占他便宜,坏他根基!要拉帮结派去争,要往上爬的人才会谋算这些,是皇子们,皇子们懂了么!” 温阮点头如啄米:“懂了懂了,所以你说有二皇子的事!” 栾丰羽:“栾丰林虽未亲自见过二皇子,但跟二皇子外家一直有往来……” 他说了个名字。 温阮暗自记下,等他说完,动了动,似乎憋不住,又问:“那三皇子呢……京城里人都说,他和二皇子不和,素有争斗。” “何止是素有争斗,”栾丰羽哼了一声,“那你猜猜,他在这插没插手?” 温阮老实摇头:“不知。” “笨死你算了!”栾丰羽恨铁不成钢,“既然事要办的敞亮,就得见者有份,不然哪个环节都能闹起来,这底下办事跑腿的小官都有,三皇子堂堂一个皇子能没有?他没有他能不闹?” 二皇子和三皇子固然针锋相对,不想叫对方得了好,但总有一些地方是都沾了手的,既然‘同流合污’,‘在一条船上’了,就不好撕破脸,玩的太过,否则对方脸上的血,是会溅到自己身上的。 栾丰羽道:“……只是三皇子不如二皇子在此得到的好处多,有些不甘心,偶尔会有点小手段罢了。” 这里也算是两位皇子争斗的缓冲区,三皇子要是在别的地方输了,心情不顺,就会在这方向捏一捏,在外面闹点事,二皇子心情好,心疼这份基业,舍一点分润也没什么,若是哪日心情不好了,比如某个地方没搞赢三皇子,就把这里的分润都吞了,一文不给,让三皇子肉疼。 但双方比较默契,这么多年下来,从没把这些事上升到皇上面前,告状裁决。 当然底下嘴架该打还是要打的。 温阮似乎被说通了:“这似乎……同朝堂政斗有什么区别?” 栾丰羽讳莫如深:“所以啊,你这样的小白兔莫要轻易入局,否则怎么被剥皮拆骨吃了都不知道。” 温阮正色:“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栾丰羽:…… 这到底哪来的傻白甜? “对啊,我就是心太好,不愿看到无辜人被牵连,”栾丰羽笑道,“我观你性子虽轴了点,也不是真的爱吃苦,听闻你胃口不佳,每餐食的都不多,可是不习惯这里的吃食?” 温阮没否认。 总得适当‘暴露’些缺点让外面知道,当然他也的确是太忙,没什么心思吃饭,有时饿过了顿,就更不想吃了。 栾丰羽自以为找到了突破点,循循善诱:“那你可知这世间最好吃的是什么?” 温阮:“什么?” “海底岩石缝隙的大乌参,海鲨的鱼明骨,鲜鲍,狗鱼……” 每一样说出来,栾丰羽都会用夸张词语形容其模样,味道,做法,尤其难得程度,即便是达官贵人,一辈子也吃不到一次,最后点出—— “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一点两点可不够。 可这钱,打哪来? 栾丰羽图穷匕见:“栾丰林的许诺算什么,须知这盐田,私盐的收益还是最巨大的,不入账,不走明,外人不知,源源不断……我近来认识了一个朋友,家世手段极为厉害,可以操作吃下这里所有私盐,他还骗我姓王,其实我早查到了是假名,江南霍家知道么?那可是大商贾,各地人脉盘根错节,京城亦有门路,听闻就跟你们简王的王妃有旧!” 温阮:…… 霍二少好样的。 “你们一起……贩私盐?” 栾丰羽:“说多了你也不懂,只要记得大家合伙就是了,你跟我一起做盐,霍家少爷整合人脉资源往外卖,这滚滚财源,大家共享,岂不美哉?” 温阮:…… 想的是真美,我做盐,霍二卖,里外的事全干完了,要你干什么,我俩是嫌钱赚太多,非得挑个幸运儿往外送? 栾丰羽自诩毫无破绽,已经和傻白甜小白兔建立了足够信任:“……届时你喜欢美人还是美食,想要什么,都有。” 温阮:“我不喜欢。” “……你会喜欢的。”栾丰羽邪魅一笑,打了个响指,“来人——” 的确来人了,却不是他安排好的下人,进来兜头撒了把药粉,栾丰羽就昏了。 温阮也晕了,醒来时头有些痛,不大舒服,身边环境也换了,这次的请客人更不礼貌了。 “抱歉,它处不方便,只有请少爷到此处叙话。” 是一个女人,着紫衫,披紫纱,赤着脚斜倚在榻上,脚腕上银铃作响,身姿柔美慵懒,眉目妖娆如画。 温阮:“紫素?” 紫素似有意外:“你认识我?” 温阮:“不,猜的。” “看来少爷也不是外面说的那么笨,”紫素眯了眼梢,笑容妩媚,“说说,怎么猜的?” 温阮老实道:“面若梨花,蛇蝎心肠……” 长得好看,又心狠,大晚上的把他掳走,还明显是关了起来,房间看不到窗子,门口把的很严。 “豁得出脸面,拢得住男人,穿的还少……”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半点不设防。 温阮别开眼,像害羞到了极致,不敢抬头看。 紫素顿时了然:“栾丰羽那狗东西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温阮:“说并不是栾丰林宠爱你,是你利用他敛财扩人脉,逢场作戏罢了,根本没什么真爱,是个厉害角色。” 卖栾丰羽,他没半点心理负担,还能顺便强化自己傻乎乎的人设。 紫素:…… “你觉得我是么?” “我有点好奇,”温阮看着她,“你是么?” 少年双眸净澈,眼睛里一点脏东西都没有,连好奇都坦率真诚,乖的可爱。 紫素款步走来,微微倾身,笑容蛊惑:“那少爷可喜欢我?嗯?” 温阮一个大喘气,直直往后仰,避开她的气息,好像她不是什么诱人美女,而是可怕的牛鬼蛇神。 不等对方有表情,温阮已经快速摆手:“你,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脂粉味,有点呛呛的。” 哪里是什么讨厌脂粉味,分明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女人,不想和她离的很近,说话却留了情面,尽量不让她反感,礼数很足…… 还真是个难得纯真的小少爷。 “小少爷是个君子啊……那我们就用君子的方式说话。” 紫素突然拔剑,搭到温阮颈侧:“跟我走,好好制你的盐,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温阮啊了一声,左右看看:“去哪?” 紫素看着少年灵动清澈,神采内蕴的眼睛,实在不觉得他是个傻白甜,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又确实单纯,没什么心机…… “当然不是这里,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岛,有坚固的房子,丰富的鱼虾,住着很多温柔漂亮的小姐姐,她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小姐姐?”温阮看着紫素,“像你的小姐姐?” 紫素:“当然不是,我是个异类,一辈子都回不了岛的,岛上只能祝温柔善良的人,供奉最慈爱伟大的圣母娘娘。” 果然,她是娘娘教的人。 “在水上啊,”温阮抿了唇,“我不喜欢水。” 紫素:“只是过渡一段时间,你不喜欢水,陆地上也行,我们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比如这里往南的小县城,靠海近又不在水里,若是住烦了,做事累了,想往内陆休息也不是不行,烟雨江南,水墨徽州,甚至京城……郊外,都可以随你游玩。” 温阮便知,这些都是娘娘教的据点。 江南除了泗州,别的地方也有么?京城邾晏待人捋过一遍,没有发现,所以并不是在城内,而是需要往外找? 紫素点到为止,不可能说太多,就算这些,也是看在温阮傻白甜的份上,不点明白怕他听不懂,她手中剑锋冰寒,抵近几分:“你若应了,今晚就随我走,不应,我也有叫你应下的法子,姐姐其实还挺喜欢可爱少年,不想伤你,懂?” 温阮懂,前面那兄弟俩还能商量合作共赢,这人一出手就是逼迫,要么跟她合作,成为娘娘教的人,要么,死。 他并不担心眼前境地,这本就是他所求,他以身为饵,就是想看看这盐田背后都有什么牛鬼蛇神,好一勺烩了,反正南星和暗卫们都会跟着,走就走,没什么好怕。 他不怕,暗里有别的人怕。 突然一阵破空声响,有暗器逼近。 “谁!” 紫素瞬间警惕,然而并没什么用,房间中的灯噗的一声灭了,电光火石间间,有人劫走了温阮,悄无声息,毫无痕迹。 竟然在她头上动土! “给我追!” 温阮同样非常意外,这个蒙面人并不是他安排的,带着他走的样子,也和之前三位不是一个路子,更意外的是,他们两个遭受了惨绝人寰的追杀! 不只来自紫素,还有一直潜藏在他身侧,很长时间没出现,突然出现的杀机! 又是一个蒙面人,熟悉的阴诡招数,狠辣出手,但这次很奇怪,这人混水摸鱼,目标竟然不是自己,而是瑕挟持他的这个蒙面人! 突然不杀他了?还是挟持他的人,这一刻更重要?为什么,这个人到底哪里特殊!是之前早就发现了,还是现在才认出来! 今夜看样子是去不了娘娘教的岛了,温阮当机立断—— “南星!把这个人给我留下!” “是!”夜色中,南星身形出现,长剑早已出鞘! 一时间刀光剑影,动静极大,迅速吸引了周边视线,更多的人往这边关注,心思浮动者,不一而足。 …… 北地。 “放心,他们今晚必动。” 第91节 简王殿下声色淡淡,几句话,安抚住周边所有人:“天气越来越冷,等不了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方锐着急:“可他们摆明了不想往这过……” “他们当然不想,因为这里地势对我们最有利。” 邾晏修长手指落在舆图上,顺势把所有军队部署清楚:“……可明白了?只要在这里进行引诱,他们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他最后盯紧方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抗,胜了,立刻能回京,绝不能出错,尤其方锐你,不可冲动,不可上去诱敌,给我记住了!” 方锐哪敢不听话:“是!” 然而简王殿下表面上说别人说的再狠,回房还是没忍住,又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挂在床头。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的王妃了! 他的王妃也从不给他写信,一、封、都、没、有! 是他的脸失去魅力了?还是他的王妃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掉了! 月下琵琶,缠绵缱绻,诉尽相思,不解相思。 月亮已经钻进云里,你什么时候钻进我怀里。 第61章 我不愿再见真心蒙尘 乌云遮月, 静寂无声,血色隐在暗夜里,海风吹来咸咸的潮湿。 温阮感受到了左胸伤疤的提醒, 来自心脏的, 钝钝的痛。 雨, 很可能就在不远了。 但他没办法释怀, 放松不了一点, 现在境况十分凶险! 挟持他的这个蒙面人有点本事,带他逃离了紫素的包围圈, 将人远远甩在背后,可新出现的这个黑衣蒙面人,他甩不开。 这个人武功很高,武器精良,独自行动,如暗夜魅影,招式习惯眼熟的不得了,这个人原本是冲着温阮来的,应该是终于找到机会缝隙, 想要对他动手,但不知为何, 突然改变了目标方向,开始对挟持他的蒙面人穷追不舍,且目标鲜明,就是想杀了这个人,且不死不休! “南星!” 温阮大声召唤下, 南星和几个暗卫早已经出现,他们不可能让温阮出事。 但这两个蒙面人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紧追不放,不死不休,一个并不知这么多暗卫是温阮的人,一时间所有人交手,刀光剑影,形势有点难言…… 来杀温阮的人向来武力值很高,上次来峰山上,邾晏对上都吃了点小亏,用了不知有什么副作用的解毒丸,今次也一样,暗卫们又顾忌被挟持的温阮,招式不敢太刚猛,自然会吃亏,一时难以攻下,打的难分难解…… 直到一个暗卫拼着受了伤,直到挟持温阮的这个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调整出手方向,大家才合力杀死了这个来追杀的黑衣蒙面人。 之前经验早已表明,这种人是死士,留下性命没有任何意义,问他什么都不可能有结果,而且只要不杀死他,后续就会一直有巨大风险,这种为了杀人训练出来的武器,你不知道他的阴招有多少。 纵使如此,这人仍然重伤了挟持温阮的人。 “你到底是谁?”四下静寂,温阮衣袍被大风鼓荡,眉目肃凛。 这人垂眸,摘下面巾:“盐农,庆三山。” 温阮仔细看着这个人,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看上去没什么记忆点,明显已过而立之年,或者说,将近不惑?他身上岁月侵蚀痕迹很重,比如鬓边已有白发,比如脸上特别深的纹路,手上的皲裂…… 看起来的确很像在贫困生活里挣扎的苦命人。 而且,温阮记起来,他在制盐过程中,见过这个人,好像让下面人上去吃饭休息,自己犯轴非要把材料比例搭配到最佳时,有人默默过来,给他递了一碗水……他后来还想找来着,却根本没记得问人家名字,原来是这个人,庆三山。 可尽管如此,这一身武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会有的。 温阮:“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普通盐农。” “少爷慧眼。”庆三山声音有些涩,“我曾是个兵,逃兵。” 逃兵? 温阮非常意外。 “我曾在北地从军,是个斥侯,因要办的事大多隐秘,不方便宣扬,就算立过大功,也不被他人知晓,可一旦被敌军掳获……就会说不清。” 庆三山显然不愿说起过往的事,可面前少爷不是蠢人,谎言很容易被拆穿,不真诚些,无法取信。 他说他当时执行任务,遭遇了一个叫碧鲁浑的北狄人,此人奸狡性劣,从消息渠道发现有大历斥侯,又不确定是谁,演出戏码让他‘打探’到消息传回,甚至亲自把这个消息做实,让他不再那么警惕,之后继续演出让他‘打探到’新的消息传回……如此三五次,确定了他是谁,捉到了他,然后以他的名义给大历边将投了封信,说是战机现,实则布好了埋伏,可想而知,大历败,他也就顺利被打上了背叛的标志。 碧鲁浑甚至囚禁了他很长时间,就为把这件事做实,而在他被囚禁的时间里,大历重要边将竟然死了好几个…… 庆三山并没有透露自己国家任何信息,什么难堪的大刑都受住了,咬死没松过口,但正如大历会往敌方徘斥侯,对方也会往大历派探子,他不说没有用,那些碧鲁浑的人传了情报回来,碧鲁浑集中利用这些情报做了不少恶事,为保己方人员安全,他对外说都是庆三山招的,边军能不恨他这个背叛者? 三五个月过去,他已百口莫辩,不会有任何人信他。 “……我不想死在这么卑劣的人手里,边军也已是回不去,装疯卖傻,挣扎着逃出来,竟也不知去哪里,接下来做什么,只一腔不甘无处倾泄,苟延残喘罢了。” 庆三山说的很多,本该是秘密的事,竟然毫不遮掩,温阮竟然也能理解,可能在过往那么多年里,太多情绪压在心头无法释放,越积越膨胀,随时都在爆发的临界点,有个契机就会喷薄而出—— 他只是不理解,这个契机为什么是他,庆三山为什么信他。 温阮:“为什么救我?” 庆三山抬眼看他,目光肃正:“因为少爷是简王妃。” “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庆三山长着一双很亮的眼睛,非常明亮,赤诚如火。 “属下受过简王殿下大恩!” 庆三山突然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属下未曾移志,未曾对不起家国,未曾背叛兄弟,问心无愧,唯昔年曾受六皇子救命之恩,未有机会能报……” 早年京城谁都知道六皇子贪玩,还胆大,又被皇后太子拎着读书习武,整个京城都胡闹遍了,十岁上听闻北狄来犯,就敢偷偷跑去边关…… 第一次去自然有点胡闹,但受到震撼是巨大的,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消息曾被皇后太子压下,把六皇子捉回去后好好教训,可那些一次次‘胡闹’里,并不都是胡闹,边关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了一个银面小将,智勇双全,不管行险还是有计划,他做的事从没有不成过! 庆三山那时还年轻,经验不足,有两次差点死在外头,都被当时的六皇子顺手救了回来。 “……简王殿下可能没把这事放心上,早不记得了,我却不能当做没发生过,我心中敬佩简王殿下品行,绝不能让他的王妃在我眼睛看到的地方出事!” 温阮:“你为何知道……” “您身上的东西。”庆三山指了指发顶。 玉簪? 温阮下意识扶了扶:“你见过?” 庆三山:“应是先皇后赠赐给殿下的,殿下有一年去边关,头上突然多了这枚玉簪,天天戴着,说是娘亲担心他安危,供在佛前数日保平安的。” 温阮心弦颤动,他以为是邾晏随手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如此…… 庆三山:“少爷放心,此时无人知晓,我会认得,也是机缘巧合见过。” 他并不认识温阮,但六殿下少年时就展露过傲然脾气,不是很亲近的人,定不会送这种具有纪念意义的私密之物。 温阮:“只是因为报恩?” “还有少爷作为,”庆三山轻轻摇了摇头,“我说我是盐农,也并非欺瞒,我祖籍就是这里,幼年在此长大,最知盐农的苦,少爷是真心做事,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我……我经历过那些挣扎,曾发过誓,不愿再见任何真心蒙尘。” 话刚说完,他就手撑在地上,忍不住咳了口血。 “你怎么了?” 温阮想扶起他,却发现扶不起,他受了伤,很重,胸口一大片全是血,之前洇在衣服里,夜色下看不清,现在汩汩渗出,已经是止不住了。 “南星!” 温阮赶紧叫南星上药止血,但伤及要害,已然不行。 他感觉更不对劲了,杀招这么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冲着他来的人,屠刀会突然转向庆三山! “十三年前,你在哪?”温阮突然想到这里。 庆三山身子一震,突然低低笑了:“觉得少爷傻的人,才是傻子。” 果然,他也曾经历过! 温阮视线掠过不远处的死人:“那年你在京城,对么?你知道些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庆三山摇了摇头,“我当时正隐姓埋名逃亡,不能叫别人打听到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头打听任何事,信息很闭塞,我只发现街上突然乱起来,到处抓人,说是有贼,城门也禁严了,我因形迹可疑,被人叫住询问,我自知身上有事,不能被按下,曾同人交过手……之后很久才知道,宫里出了事,皇后薨逝,很多宫人包括几个嫔妃,也都殒了命。” 温阮心下迅速转动:“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贼子,偷了什么东西,但你交过手……” “嗯……” 庆三山伸出自己总是握成拳的左手,大拇指侧,宛然生有第六根手指:“可能我这个特别好记,被人记住了,当时没能杀掉,过后偶然遇到,定要除的。” 温阮:“所以你在这里一直安然无事,直到刚刚。” 庆三山没说话,但很明显,就是这样。 温阮心下发酸,是因为他。 庆三山什么都没问,他看得出来,方才那人是冲着王妃来的:“您千万要注意安全,我是早就该死的人,现下好歹报了些恩,很是心满意足。” 他很通透,也很从容。 温阮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但有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要问:“当时那些人抓的贼子,宫里可能丢的东西,你……” 庆三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好,你的后事,我会帮你操办。” 温阮深呼吸几口,情绪恢复,定定盯着他:“你本事不俗,能孤身救我,时机卡的这么精准,想来能做到的也不止这些,可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少爷。” 庆三山竟然笑了,满口的血,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笑的轻松又愉悦,好像到这个时候,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遇到了懂他的知己,这辈子值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本想回到这祖地,苟延残喘了却此生,却还是不想白瞎了我这份本事,遂我去栾家盐场,做了个三方间谍……栾家家主和那个不省心的庶弟,娘娘教的紫素,他们狗咬狗,打的一地鸡毛,竟然都很信任我,遂他们之间,以及和外面的来往通信,我知道的不少,也藏起了不少证据,如今就在我家中暗格……” “然盐务不明,吏治不清,我这身份又实在不怎么好,想来当官的不会轻易信我,我亦信不过任何人,原本只固执的去做,起码证明我是个好人,终没被这世道染黑,那些东西若不能见于天日,就跟我的死一起消失,若上天垂帘,我便还能为大历做最后一桩事……” 温阮问了暗格的位置,握住庆三山的手,眉目认真:“此事我应下,必会如你所愿。” 庆三山终于放心,身体也放松下来,声音更弱,唇边笑容却更大:“您千万要好好的,王爷他不容易的……我虽不懂内廷事,却也知先皇后和太子仁善,不该那么死的,左不过是宫妃陷害,储位争端,皇上偏袒,殿下一人争不过,才突然转了性子……想来这么多年,王爷遇到的杀机从未少过,两年半前,王爷还为此受大伤若非得一少年相救,恐都没有今天……” 温阮:“少年?” “我亦不知是谁,”庆三山喘着气,“那是我这十几年,第一次见到王爷,也是最后一次,当时王爷正在遭受追杀,受了伤意识不清,应该没看到我,我也不想被王爷看到,露出失望神色,只默默将那些歹人引开……” “王,王妃快走……栾家和紫素……都不会善罢甘休,您若不抓紧时间……恐走不了了……” 庆三山本就性命垂危,说不了太多话,可能当时的事也的确不知道,只急声催促温阮离开,催也没催几句,被温阮握着的手就滑了下来。 第92节 他走了。 温阮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柔的抚过他的眼睛。 果然,如庆三山所说,短暂的逃离并不能规避风险,就在此时,栾家和紫素的人,重新在夜色中围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掳走威逼利诱,而是围杀。 他们好像回过味来了,发现纯真无害的小少爷是装的,他们全都被耍了,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给我杀了他!” “碎尸万段喂狗!” “给我打成残疾断手断脚关起来!竟敢骗我,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南星着急:“少爷……” 温阮却一点都不着急,轻轻扶着庆三山躺好,嘴唇抿的紧紧:“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要战便战,南星,便叫他们瞧瞧咱们的本事!” 逆境又如何,势弱又如何,普通人尚且敢抛却性命守护心中道义,他这个王妃,受百姓供养,又岂敢后退半步! …… 数里之外,霍二少正带着召唤来的人疯狂前行。 这倒霉催的,怎么就叫他看到了娘娘叫的标志,他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阿阮你千万要撑住!我就来了,马上就到! …… 北地,第一场雪袭来的悄无声息,肃冷席卷整片大地,滴水成冰。 “不是很好?碧鲁浑定然等不及了。” 邾晏手执长矛,直接带兵冲锋,左抄右袭后埋伏,所有战术早已定好:“同本王冲,一战定胜负!今晚过后,叫这群孙子乖乖去京城!” “是!” 众人回应如雷。 北狄比较阴,没一个穿军装的,都扮成北边百姓,大历不好无故‘屠民’么,也就没穿战甲,更不讲什么规矩了,双方看起来像野路子对撞,实则心里门清,胜负分出来再说。 北边如果赢了,就会立刻造势,官方身份打出来,以势逼人,先声夺势,立刻讨点什么好处也不一定,如果输了,就假装百姓,乖乖的不做声,一个屁不放,另一边使团立刻出现,客客气气的随大历的迎军去京城。 大历如果输了,气势上低人一等,谈互市时也会被拿捏,如果赢了,左不过让事情进展的顺利,并没有多大功绩,谁叫你们没穿战甲?自然算不了战功。 外面百姓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官方甚至也不会有任何记录。 可谁说站在黑暗里的不是英雄?有些事总需要人去做!站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问他们会不会不想做,所有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怎么可能! 邾晏本人更是,这么多天迂回周旋,他已经够烦了,他的王妃还在等他! 他不会让跟着他的士兵白做工,有的是方法帮他们争功,自也不能亏待了枕边人。 他记得温阮说过,比起雨,更喜欢雪。 京城的雪不久后也会到,怎能不共赏? 房间里的忍字……写多少都不够撕的,他已经忍不了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王妃被别人救,哪怕自己的安排也一样! “随我杀!” 阿阮,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第62章 情书 “我看谁敢动我兄弟!” “哪来的贼子, 我们的少爷你也敢动!” “简王妃在此,谁敢造次!” “府兵办事,前方所有人停下, 违者格杀勿论!” 霍二少终于带人赶到。 有自己人脉调来的帮手, 有紧急联络, 能找到的漕帮兄弟, 还有接了简王令, 紧急情况下能调用的府兵,帮手山海一般呼啸赶到, 现场气氛陡然调转。 栾家兄弟和娘娘教都懵了。 分明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胜券在握,突然就跟耳朵聋了似的,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少爷,什么王妃,谁的王妃?什么王? 面前这人不就是简王随便派过来的人,装出傻白甜欺骗了他们,让他们看走了眼,却原来连办事的都不是, 竟然是王妃本人? “看什么看,移开你们的狗眼!”霍二少怒不可遏, 催马奋力上前,“再敢笑眯眯乱看,小爷挖了你们的狗眼!” 栾丰羽率先暴怒,手指指了指温阮,又指霍二少, 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 你,你们——就来钓鱼的!从头到尾,你们就没想过谈合作!” “对啊,怎么了?” 霍二少呲出小尖牙,上上下下轻佻的看了他一遍:“就你这姿色,坐在小爷面前都伤眼,那配半份真心?” 栾丰羽眼睛赤红:“我要杀了你——” “诶,莫着急嘛,看在你请我吃过饭的份上,我友情赠送你一条消息,”霍二少眼梢弯弯,笑得像个狐狸,“我不仅钓了你,还有你的家主哥哥哟,你猜为什么,你同我的见面那般顺利?” 栾丰羽难以置信:“你还和他——和他勾——” 栾丰林同样愤怒,只是他居上位惯了,情绪不会像栾丰羽那么外放:“两面三刀,盐行不容,今日你必死于我栾家刀下!” “栾家主也莫着急么,这良辰美景,怎能忘记你的相好?” 霍二少掏出一个布包,扔到栾丰林脚前,布包随风掀开,露出里面一张精致帕子,淡的烟紫色,绣着一株素兰:“哟,脸色这么快变了,想来这帕子,栾家主是认识的,要不要猜一猜,我打哪得到的?” 栾丰林双手顿时握成了拳。 他怎能认不出,这是紫素的东西,非常私密,言道只会送予贴心人,连他都只有那么四五方,还是好求歹求求来的,为什么这个外地人竟然也有! “紫、素!” “栾当家莫要恼羞成怒嘛,”霍二少继续火上浇油,语重心长道,“上了年纪,到底不是好时候了,哪如我这等年轻人让女人受用?服老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啊,紫素姑娘?” 紫素都要气笑了,她干这种事这么多年,早已把名声什么的抛到脑后,从来没这般急切,想和某个男人澄清关系过。 霍二少扬声:“紫素姑娘可莫要否定,毕竟这帕子,可是你亲手塞给我的。” 当他想接呢,要不是为了少爷的计划,他怎么可能忍辱负重,都用上了美男计! 好在只用接触那么一回,他演技还不错,连手都不用摸,这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臭死了,连好点的香料都舍不得用! 栾家兄弟,包括紫素,三个人脸都气紫了,不但恨眼前人的揭发,更恨彼此的不忠背叛! 原本他们围上来,一起对付温阮的时候,难得的齐心,现在么,刚刚有多齐的心,现在就有多散,连一刻钟都没有维持到。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尤其多,不但霍二少,还有不知道哪来的野路子汉子,个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还有府兵,朝廷的人,甚至一些他们此前接触过的零散商客…… “怎么你们也……”他们是真的不明白。 为首的客商从自己的人马里走出,朝温阮拱了拱手,嫌弃的呸了栾家兄弟和紫素一声:“好叫你们知晓,这位是我们小少爷!这些年我们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怎么做在哪做都赚钱,你猜是为什么?” 三人齐齐沉默。 他们听过这些客商在酒桌上吹牛,说得了个点石成金的财神爷,指哪儿哪儿发财,做什么有什么,只要心正,不做亏心买卖,不刻意坑别人钱,大家就一直是朋友,一直有发财机会…… 莫非这位财神爷就是这少爷! “有眼不识金镶玉,狗眼见人低的东西,呸!都给我退开,不退就死!” 三人脸色更黑了,他们哪里知道……这少年是个宝?还有这么大能量?如果早知道,如果……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形势到此,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早先他们是人多势众,现在人多势众的是别人,只能守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想想的,也就是怎么为自己脱身,不连累后面的主子们了。 “少爷没事吧?怎么瞧着脸色不对?” 一堆人过来问候,霍二少皱眉伸手,探了探温阮额头:“你发烧了?靠这破雨!” 方才就乌云密布,微腥带着水汽,现在可倒好,直接下下来了,还一下就急,一下就大! “南星!南星在哪!快,带阿阮回去休息——不,先拿药,把药拿过来!” 温阮扣住霍二少胳膊,牙齿打颤强撑:“他还有事做……” “现在还做什么事!这里没人了么就指着他一个!”霍二少已经看到南星,跺着脚让他过来。 南星飞快过来,扶住温阮,低声快速道:“少爷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庆三山会好好安葬,他藏的东西,暗卫也去找了,稍后就送过来,如今这里有霍二少,还有王爷派来的府兵,事情一定能办好。” 温阮静静看向霍二少。 霍二少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我你还不放心么!必定都给你办成了!若有一丁点办不好,你醒来揍死我!” “你多费心。” 温阮终于放心的昏睡过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很久都没醒。 这次的云有点多,雨也久久未停。 温阮意识沉浮,将醒未醒时,会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怕打扰他,什么话都有。 比如对天气的担忧,连天下雨影响的不仅仅是温阮的病,还有盐,长此以往,盐怎么办?有人就答,少爷搞了烘干技术,就是应对连天阴雨,确保盐的产量,只是这种天气保存要非常注意,切莫再沾到水…… 比如抱怨这盐田还真是事多,各种各样的钉子,都快把这块扎成筛子了,甭管栾家兄弟,还是娘娘教,各处都有不同眼线,地方官的,朝廷官的,皇子的,简直一团乱麻,理起来不要太费劲,不过庆三山倒真是个汉子,所有的证据链里,他给出的最为详实,最为切中要害,想来为了搞到这些,也吃了不少苦,很不容易…… 比如意外含烟的出现—— “啧,怎么这女人还没解决?她还敢来?”霍二少难以置信。 南星沉默:“……忘了她了,这段时间太忙,都在搞外头的事,含烟应该是还没得到消息,毕竟她的层级不够。” 霍二少:“……行吧,正好扣下去问,别叫她再出现了,省的简王殿下吃醋。” 南星:“殿下也会吃醋?” “怎么不会,殿下也是人,”霍二少眯了狐狸眼,瞧了床上少爷一眼,“我瞅着上回在我家,他瞧我大哥的眼神就不对,定然是瞧见我大哥会哄媳妇,羡慕嫉妒了,这要是知道外头有人想哄阿阮,呵呵……” 温阮眼睛睁不开,胸口一片酸涩。 第93节 邾晏……会么?为他吃醋? 他有点想不出那画面。 可能生病的人尤其脆弱,往日未能察觉体会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弥漫,莫名就觉得很委屈。 他这个亲,成的跟没成一样,邾晏真的对他有好感么,中秋那晚的缱绻,真的不是错觉? 他不想被别人挑拨,可温瑜这个人有点邪门,似乎总能知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温瑜说邾晏曾经有个心上人,白月光,庆三山虽并不知道太多,但清楚的知道两年半前,邾晏曾被一少年所救…… 是这个人么? 还好这次的事差不多了,等雨停了,他醒过来,立刻就能回京。 不知分开这么久,邾晏有没有想到过他? 温阮突然后知后觉想起,这个时代虽然没发展出什么科技文明,但也是有联络方法的,比如信件,过去这么久,他都没收到过邾晏的信……那应该是没想到吧。 真正醒来,是几日之后。 温阮乖乖吃药,乖乖吃饭,但没什么精神,意兴阑珊的。 南星端了个盒子进来,不足尺长,也就巴掌宽。 温阮:“什么?” “简王殿下的信,”南星盒子放到床头,“因此次特殊计划,预料到进场就会被监视,少爷提前吩咐过,各处联络暂断,连霍二少那边都不来往,殿下的信也就一直隔在外面,没法进来,正好少爷醒了,看看信打发打发时间,再多休息两天,我们就可以安排回程了。” 原来不是没写,是他没收到。 南星很懂眼色,收了药碗就下去了,温阮赶紧打开盒子,看着看着,耳根就红了。 一封一封,邾晏写了很多信,他怎么什么都敢写啊!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吾念卿卿……卿什么卿,他一个王爷,真好意思这么写,就不怕信被拆开看么! 邾晏在信里明显比本人唠叨,跟个话唠似的,说了每一天做的事,到了哪里,在做什么,可能太多机密不能细写于纸上,但不紧要的小事,尤其情绪,全都写了。 嫌弃路上的土太厚,人都灰扑扑的太丑,树也丑,狗也丑,就没一点能看的。 嫌弃边军太糙,没一个懂琵琶的,方小狗不懂,方家的老爷子也不懂。 嫌弃伙头军竟然这么多年过去,手艺丝毫没长进…… 但他还是吃了三大碗饭,说被气的,质问温阮那个叫含烟的姑娘怎么回事,卖身葬父那么假你也收?伤了你怎么办! 也有没那么嫌弃的,比如边关虽天气干燥,不美,落日倒是很圆,余辉在天边似能绘出大历山河,雪也还算行…… 可他分明记得,昔年更美,比现在的好看多了,他问温阮,为何同样的景,他竟无心细赏,看不到美了? 温阮心说不知道。 可邾晏下一句已经自己答了:可能是阿阮不在身畔,不能共赏。 温阮指尖一顿。 邾晏说,天气最晴朗,月亮最圆的那晚,他午夜醒来,竟唤了一声阿阮,想让他起来共赏这轮难见白月盘,发现并不是在府里,阿阮也不在身边,突然意兴阑珊,连这柔和月光都刺眼了起来,可蒙上被子,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说母后和太子兄长在时,总想往外跑,见识天地广阔,山河壮美,从未觉得孤独,只是觉得被管的有点烦,现在突然不喜欢这种自由了,想要被管一管—— 阿阮,你能管管我么? 他说今日看到了在雪地开的花,干净纯美,想着送你,又恐路途漫长,小花失了鲜活气,反倒不美;说今天吃了一种饼,边关食材特色,想着给你送一盒,又怕你吃不惯,其实不太好吃,只是味道很奇特,觉得你会想尝尝;说今日我看到了路边有姑娘,立刻避开了,你…… 后面的字划掉,换了新墨,非常大力的写:不许看乱七八糟的姑娘! 可能觉得自己过于霸道了,会引人不喜,邾晏又端端正正写字,笔锋尽量婉约,也尽量不那么像恳求,说我又习了新的琵琶曲,回去弹给你听可好? 前面的信还好,都在说自己,后面开始催回信,且越来越暴躁—— 回信回信回信!你再不回信我生气了! 还不回信,看本王怎么罚你! 只两句,后面又软了语气,似是没办法:好阿阮,你回我封信好不好? 最后,是一封厚厚的信,打开,是一堆被撕碎了的忍字。 温阮看着这些碎纸,突然笑出了声。 他走下床,打开窗子—— 满室阳光,海风温柔。 “北地……竟然下雪了啊。” 南星听到动静,知道少爷看完信了,进来送茶,听到这感叹,顺口也就答了:“嗯,那边冷的早。” 温阮回头看他:“京城也会下雪吧?” “应该?”南星道,“每年都会下几场的,只是得再冷一些,少爷恢复了?” 红光满面,精神也好,简王殿下的信是什么灵药!早知道该早点送进来的! 温阮:“启程吧。” 南星:“嗯?” 温阮微笑:“我们回京。” 停留这么久,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后续事宜也有邾晏的人去处理,温阮这病耽误了点时间,好在现下也没什么事,耽误的起,只是到底要顾异身体,回城速度有点慢,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二十了。 温阮并不知道,他回京的这天,使团正好也到了,不比他的悠闲,使团氛围可不怎么好。 “……我们得加快点进程,已经下了两场大雪了,今冬必大寒,我们若是回去太晚,怕会大雪封路,走不了……” 果然,如邾晏所料,之前是北狄使团抻着大历,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自己了。 “噤声。”马车里坐的男人身材高大,毛发旺盛,早已过不惑之年,眼神仍然锐利,正是此次的使团首领,碧鲁浑。 属官仍然在着急:“可届时风雪难走,我们怎么办?这回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碧鲁浑却阴着眼:“怕什么?虽这次我们轻敌,没能胜了邾晏,可也知道他的短处了不是么?” 属官:“什么?” “简王妃。”碧鲁浑眼底泛起诡异亮色,“你可知邾晏来北边的这些日子,给他的王妃写了多少封信?” 属官浑浑噩噩:“这……属下怎么知道?” 碧鲁浑:“足足六十九封!一天都不止一封!” “头领如何知道……” “邾晏的信都有特殊的鸽子送,他早年的习惯了,除了熟悉他的人,不会有人知道!” “那头领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拦下?” “我若拦下,他不就知道了?届时改了路子或不写了怎么办,我如何还能知道他的王妃对他这般重要!” “也是哦。” 碧鲁浑眼底转着精光:“等到了京城,咱们就跟这位王妃会会!” 邾晏简直是他的心头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敢到边境线上撒野,叫他吃了不少亏,他不知派出多少杀手行刺,邾晏就是命大,回回都能躲过,致命大伤也能救回来,比如两年半前那一次…… 上次是我信息不足,棋失一招,这一回—— 邾晏,你猜我能不能弄死你? 连你那好王妃一起。 第63章 王妃果然闭月羞花 温阮是回到王府, 收拾整理清楚,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吃午饭的时候, 才知道北狄使团进京了。 就在今天, 现在, 刚刚进的城门。 “那殿下……” “王爷此次离京就是因为使团, 使团来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南星刚刚就问好了,“使团此次来京意义非凡,整理下便要面圣,王爷得奉陪,也不知道中午饭有没有着落,整个下午估计都得在殿前陪着,回来的话……估计晚上了?” “不行!” 霍二少正在这儿蹭饭,突然拍下筷子,摩拳擦掌:“这是来活儿了啊, 阿阮你歇着,我得回去检查检查咱们的准备, 还有梁夫人那得去一趟,京城各大商户也得走几个来回,饭就不吃了,我先走了,有事就给你通消息!” “诶——” 温阮一声没叫住, 霍二少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跑的人影都不见了。 南星小声建议:“少爷要不要回国公府一趟?” 温阮快速干了一碗饭:“你提醒的很对。” 出去这么久回来, 出于礼数,他也得回去一趟,最好带上伴手礼,毕竟他现在是王妃,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简王殿下的名声着想……虽然简王殿下早已经没什么好名声。 早晚都得去一趟,今日午后正好没什么事,去了刚刚好,使团来京,没准明天开始事情就多起来了,都堆在一块,还不够烦的。 饭吃完了就出发,南星办事周全,车辆礼物都安排好了,连给少爷的毛皮大氅都准备好了。 温阮看着这件厚实柔软,一看就‘我很贵’的大氅:“嗯?” “王爷让给做的,少爷成亲时不是来量过尺寸?”南星庆幸,“这些日子回程一天比一天冷,还好府里有用得上的东西。” 他们出去这么久,哪有功夫做冬衣?还好有人想的周到。 温阮本来觉得有点夸张,冷是冷了点,也算入了冬,可刚刚他回来的路上,见别人都没穿这么厚,有必要这么如临…… 忽然一阵寒风过来,吹得他打了个冷战。 “穿吧。” 大氅上身,柔软又温暖,非常贴合他的身材,非但不显臃肿,还极添气质,贵气又好看。 南星看着自家少爷,有点良心过意不去:“少爷……真不给王爷回个信?” “他不是都知道了?” 温阮拢了拢衣襟:“我不回,有的是人回,我哪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不是都有人打小报告?” 邾晏定然已经知道他在京城了。 他那笔拿不出手的字,也别丢人现眼了。 第94节 温国公府今日非常不一样,繁花锦簇,红绸未撤,一眼看得到的喜气。 温阮怔了下,才想起来,哦,温瑜成亲了,就是和上次见过的那个读书人,叫什么来着?敬宇青?算日子,今天刚好是第三天,照习俗,应该回门。 这事原本早早通知过他,奈何他在外地制盐,一应筹备全没参与,算日子,他该能赶回回来观礼的,奈何中途生病,回程慢了很多,也就错过了。 南星:“少爷放心,礼备的够。” 温阮就放心往里走了。 中饭用毕,一家人都在,饮茶闲聊。 二房掌家太太卢氏热情极了:“哟,阿阮回来了,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此行如何,是否顺利?有没有被人欺负?听说你又生病了,还耽误了回程,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的长媳小卢氏也微笑有礼:“娘,知道您惦记阿阮,可也得先叫人坐下呀,这显是一回京就家来了,也不知用没用过饭,大嫂被您挤到后头,一句话都没捞上说呢。” 大卢氏言笑晏晏:“瞧我这脑子,来来阿阮,快坐!” 比起这对婆媳,大房周氏就阴郁多了,盯了小卢氏一眼,像是一点都不领情,不觉得小卢氏是在提醒她,反而阴阳怪气道:“瞧见没,你可得跟王妃好好学学,争气上进,否则这家里,哪还有我站的地方?” 她眼神斜了温瑜一眼,很明显,这话是冲着他说的。 “母亲莫要如此,”温瑜似是习惯了类似刁难,不但不生气上脸,还能温柔微笑,“我同阿阮虽不能再侍奉母亲左右,可嗣子的事,府里不是商量好了,从二房推选出的三个小弟弟里面选?只要您选定了,收到身边好好教养,母慈子孝,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嘲笑! 周氏阴着眼,直接把手边茶盏扔了过去—— 温瑜不察,没来得及躲,到时陪他回门的敬宇青看到了,直接站到他身前,替他挡了这个茶盏。 茶盏不大,周氏扔出去的力道再重,也弄不出什么大伤,最多会淤青一块,倒是茶盏落地的声音,清脆极了,摔碎溅起的瓷末都预示着气氛不平常。 “青哥……”温瑜握着敬宇青的手,眼睛都红了。 敬宇青替他擦泪:“没事,不疼。” 温阮:…… 果然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宅斗。 看起来二房终于把大房两个男丁送出去,志得意满,开始铺路以后,已经定了调了,大卢氏的开心显而易见,不管周氏选谁,都是她孙子,她赢了,这爵位不会又跑了。 小卢氏想的显然跟婆母不同,婆母生了好几个儿子,自己的夫君只是其中长子,若这爵位落到别的侄子那里,待上面长辈们走了,她日子同样没那么好过,可为自己这一支抢过来……她大约不想便宜了庶子,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终归靠不住,可若让她把亲儿子舍出去过继,又有点舍不得…… 遂她情绪还是有些收着,有些摇摆,但对待周氏这个爵位继承人的‘嗣母’,明显很客气,她还在思考。 周氏情绪则有点低迷了,或者说,迷茫。 她在国公府一向很要强,哪怕连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被家里被外面挑剔,仍然战斗力很强悍,和妯娌掐,和长辈倔,原本以为人生尽在掌控,没想到突然一切都变了,没人听她的意见,全部都在自己做自己的安排,顺便把她安排了,她好像突然人微言轻,变得不重要,声音再大也没有用,没有人听她的话,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人帮她,她也拿捏不了任何人,以往的雄心壮志,变成了挫败失落,再慢慢变成尖酸刻薄。 温阮有时候很不理解这些宅斗,殚精竭力去抢一个不确定的东西,今天可能东风压倒西风,是你的,明天就西风压倒东风,成了别人的,抢到了也惶惶不可终日,危机永远在潜伏,有这点心力时间,为何不去做点别的事?若能在其他行业也能倾注这份心力智慧,所得不一定比抢虚无飘渺的东西差。 最紧要的是,为了抢这个东西,还要考虑上面人的意思,把子孙教成了平庸之辈……何必呢? 还有温瑜,也很奇怪,分明手上牌不差,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喜欢这个穷书生? 温阮不否认,敬宇青长得还不错,读书人气质也还行,未有交往,不知本性,可到这个年纪这般穷……能力和性格,一定有一方面出了问题,而温瑜不像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为什么这两个人的亲事能成,还看起来黏黏糊糊,蜜里调油? 是真的感情很好么? 温阮不否认真爱的存在,他只是不大信温瑜。 温瑜还似乎非常防备他,自他进房间以来,一直若有似无阻挡他视线,不让他看敬宇青? 这究竟是在防什么? 敬宇青也察觉到了,被温瑜拉出去更衣的时候,问:“你好像对你那堂弟很在意。” “我就是不想叫他看到你,”温瑜拉着他的手,似是吃醋了,“他同简王成亲了么,定然喜欢俊美男人。” 敬宇青将人拢到怀里,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别不自信,你也很好看,嗯?” 像是在表白自己绝不会看上别人。 温瑜心里肯定是不信的,上辈子权相和温阮的爱情佳话,别说京城,全天下都知道,虽然这段婚姻他顺利抢了过来,牢牢攥在手心,但还是得提防,绝不可以节外生枝! 北风微寒,他看到远处游廊上有个影子拐了过来,上好的雪狐毛,寻常人一辈子见不到的好东西,贵圈偶尔也只能做条脖领,竟然集一堆,给这人做了大氅! 温瑜心内愤愤,上辈子他在六皇子府那么久,也没得过六皇子半分好东西,温阮倒是运气好! 他怎么可能不爱富贵,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以后的大富贵! 他心下一转,双手揽住敬宇青脖子,送上自己的唇:“明年就是春闱,我这不是担心青哥分心?” “你这样,我才更分心。”敬宇青呼吸分明有些乱,急切低头,受用了这个吻。 温瑜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心中有些得意,想必温阮从未享受过这种亲密吧?邾晏那个人,不但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还是个性冷淡,定然不会给他这种关爱。 温阮:…… 他远远的瞧见了二人亲密,神色没什么变化,只立刻避开了。 温瑜想岔了,诚然,温阮和邾晏并没有过真正夫妻间的亲密,可温阮也没喜欢别人啊,温瑜和成了亲的夫君敬宇青亲热,他为什么会不高兴?顶多不喜他们不好好选地方,随地都能啃,打扰别人。 温阮过来一趟,又话不投机,迅速离开,亲情表演任务完成,直到过年都不必来了。 就在他回府的路上,突然有人拦车:“圣上口谕,宣简王妃进宫!” 温阮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应该是使团的事。 南星下车问了句,很快过来低声:“说是使团朝臣俱在,闲聊时提到了少爷,说不如一同晚宴,皇上允了。” 使团知道他? 温阮迅速思考,正如他们对使团的到来各种分析,各种收集资料,准备应对之法,使团想来也一样,这次大历这边的负责人是邾晏,使团肯定也做了不少功课,会知道他是谁,并不奇怪,但突然就这么提起共宴,就不一定了…… “同内监说,我回府更个衣,立刻进宫。” 皇宫,今日晚宴安排的尤其早,天色还没暗,就已准备齐整,酒菜皆有。 碧鲁浑一壶酒下肚,和身边副官说话:“这酒水也还行,却不如我们的酒烈,大约是卖不了多少的。” 他看似只和身边副官说话,实则声量那么大,谁能听不到? 这次简王迎使团进京,全权操办,事办的不错,二皇子怎能容弟弟专美于前,自然是要表现一二的,笑眯眯道:“我们大历的商人常说,嫌货才是买货人,贵使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压价吧?” 不好喝你还连喝一壶,招手再要,骗谁呢? 三皇子在这件事上,利益是一致的,便也跟着道:“二哥莫急,或许北狄人性子都直,没那么多弯弯绕,就是说实话呢,我大历物华天宝,什么都有,既然使团不喜欢这酒,这酒不做交易了,留给我们自己慢慢喝么。” 二皇子:…… 叫你说话了么!这是你的功劳么你就随便说,这分明是温阮新方子酿出来的酒! 说到这里他就难受,温阮啊,多好一个苗子,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整出花来,怎么就成老六的人了,这要是自己的多好,他可比老六会谋划多了,往前一步,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都是那不懂事的幕僚,坏我大事! 就因为这件事,他最近连幕僚都不怎么召了,看着伤眼。 碧鲁浑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震惊的看向邾晏:“这样真的可以?你的王妃为你的事辛苦这么多,就这么否了?” 邾晏撩了撩眼皮:“关你屁事。” 所有人:…… 多日不见,简王殿下还是那硬脾气啊。 师牧云作为鸿胪寺属官,就在殿上作陪,摁着额头,装作头疼,小声提醒邾晏:“皇上叫了阿阮来,所有人都知道,外面怕是会有什么安排……” 你就不准备准备? 邾晏还真就不准备,淡淡看了师牧云一眼——别瞎操心,管好你自己。 他的阿阮就是一个小狐狸,在他已经把安全问题解决掉的情况下,怎会吃亏? 真有人敢欺负……他自也会不干看着。 温阮进宫门时,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正在那等着,见到他跟见到救星似的:“您可来了!” 小太监擦了汗行了礼,就往前带路,看起来也颇愿意说话的样子:“您虽然进过宫,但宫里路多人杂,恐有不熟,您受累,这一路跟着小人走……” 温阮打量了这小太监一眼:“听说使团到了?” “可不是?小人离得远,别的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只听说那使团首领叫碧鲁浑,脾气可大了,见谁都要杠,实是欠收拾,殿中一屋子大人看他都不顺眼,可有什么法子呢,人毕竟是使团首领,既然边贸的事双方递过国书,咱们就不能让人在咱们这出事,否则边关不就乱了套了?” “您是不知道,他上来就挑剔您那酒,分明喜欢的紧,这都叫第三壶了,却说这酒不行,二皇子三皇子看不过去说两句,他就刁难简王殿下,简王殿下这一路把他们护送到京容易么,他竟然敢!” “听说殿上所有人都想骂这碧鲁浑一顿,可大家自恃身份,不好跟他对骂,唉,这要是春闱刚过就好了,有几个愣头青新官,还能打个来回,可惜现在才冬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温阮不知这小太监是谁的人,竟然说话提点这么直白,他连个银锭都没赏,就能真诚到这种地步…… 反正不是邾晏的人。如果是他,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温阮感觉有些微妙,这小太监似乎是善意,又不大像,更像是拐着弯的受人指使,想要利用他,可说这些话,能利用他什么呢,只是刺激点情绪? 这点轻微的不愉快,或者上升到怒气,他能当场杀了那碧鲁浑? 不可能。 那这一出,有什么意义?难道是真的情绪上头,同仇敌忾,这时候不分你我了,就过来提醒他了? 温阮不确定,不过现在看不透也没什么,以后总会看透。 而且有这个指向,那他今天一定性命无忧,他这么有用,不会有人想他死的。 很快到了大殿,温阮依礼进殿参拜。 殿上人很多,他甚至没看清龙椅上皇上的脸,目光不着痕迹,精准在人群中找到了邾晏。 好像瘦了点,脸上却没什么风霜侵蚀的痕迹,人仍然很帅,分明从边关回来,眸底还带着杀气,衣服一换,立刻是尊贵无比,潇洒优雅的皇家贵族,如崖上月,如天边雪,让人一眼难忘。 尤其他看过来的眼神,突然滚烫,似崖上月有了柔情,天边雪有了温度,更为撩人,一眼万年。 温阮别开眼不看,按制入席,坐到邾晏身边。 “哟,这位就是简王妃?” 温阮一出现,碧鲁浑的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现下见他要入席,立刻不正经调侃:“果然是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啊。” 第64章 吻你理直气壮 闭月羞花, 国色天香。 都是形容人好看的成语,但并不适用于男子。 第95节 温阮相貌是人都得夸一声好看,普通人都能连夸几句不重样, 文人更别说, 能够洋洋洒洒写一篇华丽胼文了, 外族人不懂本土文化博大精深, 学了个四不像就来显摆, 说错话有情可原,可眼下明显不是。 碧鲁浑眼神轻佻, 饶有兴致打量他,打量四周,分明就是故意挑事。 若温阮是个女子,殿上立刻就能拔竿而起,群起攻之,当堂面斥碧鲁浑,绝不可能丢了男人颜面,尤其这种场合,可温阮自己就是个男人…… 大殿一片安静。 太元帝表情波澜不惊, 没说话,因为碧鲁浑配, 这点小事就需要皇上自己找场子,底下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殿上陪宴大臣们也没立刻表现,倒不是胆小不敢,而是……总得先看看上面人脸色,倘若有需要, 自然得站出来争个功,如果上面人想自己表现, 倒叫自己抢了先……也不美不是? 二皇子手中酒盏重重落在桌上,脸上的笑第一次收起来,定定看向碧鲁浑:“贵使是不是太放肆了点?皇子内眷,也是你能随意调侃的?” 三皇子难得同仇敌忾,阴沉目光配着鹰钩鼻,就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有一种别样的锋利威胁:“使团此行心不诚啊,故意挑衅,蓄意破坏边贸互市,看来是不把你们的国书当回事了?听闻北边到了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事办不好,不怕回去受王庭责难? ” “咦,两位皇子为何生气?”碧鲁浑一脸无辜,“我以为你们皇家抛却传统,皇子都能和男子成婚了,定然早已不在意外界眼光,何以只是善意调侃,就这么大反应,上升到不认国书的地步了?” 他还遗憾的看向邾晏:“简王,这可不像你,你当年可是敢作敢当,从不惧外人说的,现在竟然有怕的了。” 邾晏:“哦?本王怕什么?” 碧鲁浑眸底恶意闪烁:“怕你的王妃被夸啊!” “这有什么好怕,”邾晏正襟端坐,波澜不兴,“本王王妃就是芝兰玉树聪慧无双钟灵毓秀,受尽上天宠爱,能亲万民,能立不世之功,让你看一眼,你家祖坟都冒青烟,待你明日回了神,怕是得跪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你不夸,本王才觉得你没眼色。” 碧鲁浑:…… 不是,你跟你媳妇感情不是很好么,不在一块信都发出去那么多封,竟然忍得住别人调戏他?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怕脑袋上长出一片大草原么! 邾晏话还没说完,盯着碧鲁浑:“听说你和隔壁部落小头领打了场架后,回去越看儿子长的越不像自己,一年找了隔壁部落好几回茬,打的两败俱伤,双方差点灭族,才被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拎回去,教育你要以和为贵,以家族为先,不可鲁莽冲动,你那儿子不是别人的种,是他的?” 大殿好大一片抽气声,这这这,也太劲爆了吧! 邾晏慢条斯理:“你都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堂堂正正做人,只是长得好看了点,为什么怕被称赞?不过,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该好好学点正经东西了,字认不全,夸人的话都学不会——你要不再回去仔细查一查?听说你有四个儿子呢。” 碧鲁浑气的拍桌:“你堂堂王爷造这种谣,你要脸么!” 邾晏淡笑不语。 四周围已经在窃窃私语聊这个事,虽仍然没有人大声说话,气氛可是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碧鲁浑气得发抖:“我儿子都是我生的!我的种!外面都是流言!” “哦——自然自然,是您的是您的。” “贵使莫气,肯定就是您的。” “长得不像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谁养的,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像的。” 所有人都顺着碧鲁浑说,但很明显都是敷衍,没一个人信。 碧鲁浑指着邾晏鼻子:“你要不要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 邾宴摊手。 本也没想揭你的短,奈何你非要这么玩,我也没办法。 碧鲁浑看出他的意思,冷哼一声,老子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六皇子何曾话这么多过!分明就是护着你那小王妃,别人说一句就戳别人肺管子!这哪里是感情不好,是好的很,非常好! 他阴着脸,斟满杯中酒,转向温阮:“我方才说错话了,给简王刀赔罪,自罚一杯!” 温阮微笑着,坐着受了,这意思拦一下都没有,还语重心长建议:“我观贵使底子还是有一两分的,若修修仪容,理须净面,饮食少肉少酒,多多学习中原文化,坚持几年大成了,必能得家中妻妾真心喜爱。” 碧鲁浑:…… 要爱干净减肥学中原诗文,才能讨女人欢心? 建议的很好,下次别建议了。 胆子这么大,怪不得和简王是一家。 碧鲁浑皮笑肉不笑:“你同简王倒是感情好的很。” “是啊,”温阮一点都没犹豫,张口认下,还看了邾晏一眼,“殿下一向很照顾我。” 可这一眼,就平平淡淡寻常无奇,不拉丝不腻歪,这么久没见也没点思念火热,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坐的很近…… 碧鲁浑又有了新猜测,某些人装的那么厉害,该不会是一头热吧? 他视线在二人中间快速转动:“别是装的吧?简王昔年何等英姿脾性,我可是见识过的,何曾照顾过人?王妃当着这么多人说谎不好吧,不证明一二,我是不会信的。” 温阮:“可笑,我们夫妻感情,为何要证明给外人看?哦,你因为你儿子的事,特别介意这个?那我劝你,不如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家里人都可以这么骗你,商客岂不是胆子更大,看来我大历,得好好检查检查你们要交易的毛皮,别是以次充好啊。” 碧鲁浑:“你竟敢质疑我?” “我质疑也没什么用啊,此事又不归我管,只是提醒你罢了,”温阮微笑道,“我朝天子仁善,恩济万民,不愿百姓无辜受难,哪怕是你北地的百姓,既然签了国书,就不会毁约,你们非不接,我们也没办法。” 碧鲁浑:“我何曾说过毁约!” “咦?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贵使为何这么生气?”温阮叹气,“我朝二皇子待下温和,从来面带微笑,以柔善心肠化万物罡气,三皇子恩威并重,以雷霆手段解难料之局,我夫君简王殿下性刚骨正,不惧难事,不惧危局,自来一往直前从不迂回——我往日见惯了这样的君子行迳,请贵使原谅我眼界不够。” 委实没见过你这样的玩意。 大殿内一阵紧急捂嘴,也没堵住的噗噗声,大约都是忍不住笑。 碧鲁浑阴着眼:“王妃还是谨言慎行,别这么夸所以人吧,须知大家立场不同,你夸的不一定友,可能为敌啊。” 温阮浑不在意:“哦,原来你们王庭不是这样,大家各自派系为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以和为贵,以民为先,所有作为,不过是为了黎民百姓” “少跟我在这装蒜,”碧鲁浑干脆挑明了,“你朝储位,难道这些皇子们就没争?” 当然也是争的,但不会有人这么说。 温阮心叹,可见到哪都是人与人的争斗,家宅里是,朝堂上是,国与国之间更是,只不过大家路数不同,表现出来的形势也就不一样,北狄人手段野蛮粗暴,连点留白都没有…… 故意盯上他这么挑事,是柿子挑软的捏?觉得的他好欺负? 或者…… 温阮敛眸,心间闪过思索,他只是一个内眷,事情出来程度可大可小,若使团欺负了他,是大历没面子,欺负不了,也可以粉饰是北狄给大历面子,没过分。 呵,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脸上了,可真是好打算! “贵使怕了?”温阮慢腾腾道,“我们二皇子仁善有佳,三皇子素有威严,简王殿下勇武刚猛,更莫提还未长成的皇子,个个聪慧有才,皆是麒麟儿,你们看不惯我们这边这么优秀,不嫌弃不挑拨不行是吧?” “恕我直言,贵使怕的有点早了!你以后怕的日子长着呢!” 温阮直接起身,目露嘲讽:“如此愚蠢,实不堪看,我得出去洗洗眼睛了!” 他甩袖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殿上也没留,没人敢留,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早前就听说过这位国公府小少爷闹出的事,现在看,那算什么,这位是真的有点胆色的! 说话也有水平,半点没让对方讨了好处,还极壮自家声势,北狄使团不是牛么,不是见没人跟他一般见识,趁机撒泼耍赖么,现在有治你的了吧! 座上太元帝也没管,表现的大度极了,小辈的事,跟糟心的客人顶几句嘴而已,有什么好怪的,他甚至给了旁边老太监一个眼色,让他照看着点。 老六的王妃这才是第二回 进宫,路不熟,可别被欺负了。 老太监还没走,邾晏就站起来了—— “父皇,儿臣去劝劝。” 太元帝自然颌首:“去吧。” 碧鲁浑阴阳怪气:“简王殿下惧内啊。” 邾晏:“父皇爱子,为我亲赐,不敢不敬。” 碧鲁浑眯眼:“敬是敬,惧是惧,简王别说你不认识这两个字。” 邾晏竟也不怕承认:“没办法,你这桌上的酒都是他酿的,本王与你不同,还是盼着互市成的,总得去解释解释,你这样的其实也少见,北狄王庭并没有羞辱人的意思——告辞!” 他也甩袖走了,碧鲁浑眸色阴阴:“他如此大胆,皇上竟也能容?” 二皇子微笑:“都说了,我父皇仁善为治,对皇子们也都慈爱有加,从来不拘小节。” 三皇子则阴阳怪气:“不会吧,难道你到你们王庭,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跟个木偶似的跪着跪着不动,上面问一句,你才能答一句?” 二皇子立刻叫父皇:“这个果子好吃,我要再来一份!” 太元帝无奈笑笑:“准。” 像是纵容儿子的胡闹。 三皇子也跟着叫父皇:“我也要一份!” “准。”太元帝不但也允了这个儿子,还叫来太监,“既然果子好吃,就给下面朝臣全都加一份。” 连大臣们一起恩赏了。 大臣们起身谢恩高呼,皇上万岁,其乐融融。 这对比,简直是叫人看了牙齿发酸的地步。 温阮其实并没有真生气,为别人值不当,只是别人这么挑衅了,戏就得这么唱,左右都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官房一趟,解决解决肚子里的水。 他并不为自己跑出来后悔,料想殿内那么多聪明人,定能圆上气氛,也没想太早回去,可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人拽到廊侧,捂住了嘴。 他没有喊,因为这只手的大小,温度,身后人的气息,都很熟悉。 衣料摩挲,位置交换,身后的人来到了面前,四目相对,按在唇前的手还未离开。 天早就黑了,此时没什么月光,只廊侧宫灯照过来些许,看到对方模糊的眉眼,依旧俊美无双,是让人看一眼就心跳的程度。 温阮拉开邾晏的手:“我没真生气。” 邾晏反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我知道。” “我……” 温阮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亲了。 柔软的唇覆过来,让人的心跟着柔软,像被定住了不会动,也不会思考,只被动承受这一刻,震惊这一刻。 心跳的很快,握着手的掌心很烫,天地一片寂静。 时间很短,只一瞬,邾晏就离开了,定定看着温阮眼睛:“你答应过的。” 温阮知道,他说的是中秋月夜那个,并没有说的很直白的约定。 他很坦然,回视对方的眼睛:“是。” 邾晏掌心更烫,握着他手腕,舍不得放开,身体也欺的更近,不似以前那般君子,只是头靠近,而是整个人欺了过来,几乎把温阮拥在了怀里,声音也低低的,有点哑:“信,都看过了?” 温阮不看他:“嗯。” 第96节 “一封都不给我回?”邾晏眼神很烫,“嗯?” 温阮:“我看你写的挺开心,我文笔不如你,不想坏你心情。” 邾晏气息也很烫人:“阿阮好狠心。” 温阮伸手推:“我们该回去了。” 邾晏放开了他:“好。” 温阮松了口气过,先行一步,越过邾晏—— 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被邾晏拉回去,摁在墙上亲吻。 这一次没那么温柔,压过来的很重,手掌扣的也很紧,像圈定地盘的猛兽,不允许猎物逃离。 气息的掠夺和交换,呼吸的急促和体温的升高…… 温阮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没想过是这样的感受。 最初对方在试探,他自己也有些抗拒,没想到唇齿开启后,是这样一片新天地,对方越来越不知足的掠夺,自己也越来越沉迷…… 当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声音时,温阮意识回归,推了推邾晏,不想再继续。 邾晏却死死扣住他:“……好阿阮,你也心疼心疼我。” 第65章 你懂 远处的脚步声拉回了温阮思绪, 他猛的推开邾晏…… 发现也不是那么猛,他脚软手软,要靠邾晏拢着才能站住, 自以为用足了力气, 表现出来的却很小, 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邾晏却放开了他, 不亲了, 但仍然抱着他,耳鬓厮磨, 不肯离开。 “有人……” 温阮这一张嘴说话,发现更完蛋,舌根发麻,声音也哑软,直接别开头,更不会让邾晏碰了。 邾晏轻抚他的背安慰:“放心,不会有人看到。” 脚步声到一定距离后,就没有再靠近,静了片刻, 又有一阵脚步声响,也是到了差不多距离, 没再靠近,随即是低低的说话声音。 像是之前约好,于此时此地见面,商讨些事。 温阮手搭在邾晏肩膀上,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放轻了,别人离的有点远, 声音也太低,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声音略尖细,该是两个太监。 二人来的快,话说的也快,几息过后就离开了,四下恢复寂静,再无声响。 温阮终于放松了下来。 邾晏低眸,看着温阮的目光仍然滚烫,但没再继续,只是一直抱着,不肯松手,更不肯走。 温阮无奈,轻轻推他:“殿下……” 邾晏不说话,也不松手:“方才在大殿里,是不是故意的?” 发现他声音也不怎么正经,哑哑的,带着缱绻缠绵的柔软,温阮瞬间舒服了,也不是他一个人沉沦么。 既然别人说正事,自己也不好再抻着,温阮轻轻点头:“嗯。” 他把进攻时遇到小太监的事,告诉了邾晏。 “……既然气氛不对劲,别人非要找茬,我就觉得可以顺水推舟,别耍个无赖,看能不能瞧出点什么。” 邾晏听完,轻笑:“阿阮做的好,那小太监的确不是我的人。” 温阮:“所以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提醒我?” 他这孤身进宫,都不知道前面有没有什么坑呢! “我的阿阮,不需要提醒,”邾晏手指穿过温阮发丝,“这不是玩的很开心?” 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就可以了。 倒也是。 温阮检讨了一下自己,喜欢刺激这件事,以后可以稍微注意一下了。 邾晏:“阿阮应该看出了些什么?” “使团别有目的,”温阮却看出来了,“那碧鲁浑故意不客气,是想让人觉得不好糊弄,压我们的价?” 邾晏:“还有呢?” 温阮心下微转:“想看看我们的朝堂氛围,从天子到百官,从皇子到储位,他想看看我们这里谁说了算,将来有望谁说了算,谁和谁有矛盾,哪里有派系之争,有没有机会从中挑拨得利……” 玩政治的没蠢人,碧鲁浑就是故意的! 此人心眼不如当官的,他都能想到,想来殿上刚刚那些大臣全都心知肚明,包括座上天子……所以才都没怎么说话,允许他‘胡闹’发挥。 温阮若有所思:“所以今天这第一次见面,没那么重要,什么都定不了?” 也不是完全没必要,肯定得安排,哪怕是礼数需要,可想要谈出点什么,不大可能……么? “是。” 邾晏给出了肯定答案:“互市安排在边关,谈好了,那边就开启,货物交易都会在那里进行,持续时间看两国关系来往的程度,今次使团进京,主要是把这个事定下,交换国书,顺便在京城达成第一桩交易,回程的时候顺便带回去,至于交易什么,价格几何,都得慢慢谈。” 温阮:“他们在这里待几天?” 就知道他能想到。 邾晏声音含笑:“七日,至多十日,天气越来越冷,北地大雪年年封山,冰厚难行,他们等不了。” 所以时间对大历有利。 温阮:“那我这嘴架,可得慢慢打,打出精彩,打出水平,好好看看对方想玩什么牌。” 邾晏:“怎么狂都没关系,我给阿阮撑着。” 温阮笑:“那我先谢过简王殿下?” 邾晏:“谢礼?” 温阮不满:“我跟殿下是夫妻,还需要谢礼?” 邾晏再次欺近,眸底灼热滚烫:“正是夫妻,才更需要。” 温阮力气恢复,这次顺利推开了他:“我们该回去了。” 邾晏:…… “你先回。” “那你?” “我去趟官房。” 邾晏转身飞快,离开的也很快,很久都没回来。 上个厕所要这么久? 温阮起先有点惊讶,慢慢的,想到了什么,耳根一点点红透。 邾晏回来时,手上脸上犹有水痕,看到温阮:“你没走?” “自然要等你一起,你都说出来找我了,我却一个人回去,怎么解释?”温阮率先抬脚往前走,没正视邾晏一眼。 邾晏微勾了唇,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手上未干的水痕:“我果然不该离你太近。” 温阮:“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邾晏握住他的手:“你懂。” …… 二人回到大殿时,气氛仍然很热闹,仍然是碧鲁浑在吵。 这次不是和二皇子三皇子,他和一个蓄着美须的长者杠起来了。 “皇子都不装了,你也别装了吧?我观你面相似曾相识,看来不管到哪都有这类人,倚老卖老,指点江山,你指点你大历的官就算了,竟还想指点我?抱歉,我们王庭跟你们不一样呢,真想让我服气,不如亲自下场,同我干一架?” 蓄须长者阖眸感叹:“年轻人,不敬规矩,不尊长者,是会吃亏的。” “哦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威胁我?”碧鲁浑立刻扬声道,“诸位可都看见了啊,我要是出了事,就是他做的!” 蓄须长者脸都黑了。 这……似乎打的有来有回,水深火热? 温阮小声问邾晏:“这位是……” 邾晏:“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 “哦……” 温阮早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见过人,今日才把名字和脸对上,中书令,在这个朝代相当于一国宰辅,权力很大,不管碧鲁浑真傻还是假傻,这个人一定不傻,跟个蠢货打的有来有回……几个意思? “你刚刚说碧鲁浑儿子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真假有什么要紧,说出来,就是真的了。”邾晏拉着温阮,到自己位置坐下。 温阮:…… 心可真脏啊,什么法子都用? 不过无风不起浪,想来北狄那边应该是有类似的流言,邾晏才煽风点火。 八卦向来是人类共同的属性,能让对方乱阵脚的事,何乐而不为? 温阮又看了会儿:“经吉大人很厉害嘛。” 参知政事,算是中书令下属官,日常不显眼,之前接触,他只觉得这位大人面相和善,时常带笑,和稀泥本事了得,今日一看,能在这种场子和稀泥,也是挺厉害的,口才了得,是有大智慧的人…… 像是宰辅这样的位置,其实很需要人和,他感觉经吉哪里都不差,也能胜任,可惜朝廷上的关一个萝卜一个坑,前头还有领导,他就不可能上位,还尽量做事做人低调,不被上官猜忌。 有中书令,就有门下省,温阮还看到了一个人,年纪不小,也算位高权重,众人对他的尊敬和袁魏昂差不多,但很明显他脾气有点软,或者说,有点怂,不往前凑,让袁魏昂一个人撑着,外人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似的。 “他叫丰溢,十几年前,势头比袁魏昂还胜,十三年前突然变得胆小怕事,遇事总是往后缩,总想谁都不得罪……” 邾晏见温阮感兴趣,趁着今天来的人齐,干脆把朝臣全部指了一遍,介绍给温阮认识。 也不是没人干正事,比如师牧云,作为鸿胪寺属官,他本就负责对接使团事宜,在场没谁比他忙,跟个花蝴蝶似的,哪场嘴架都能跟上劝两句,顺便见缝插针迅速商定几笔订单…… 第97节 比如药材黄金绸缎毛皮。 但也只是一小部分,最大头的,比如粮盐,战马都没谈。 碧鲁浑今天就没想谈成订单,就想把水搅浑了闹一闹,看看这边的底线,摸准了,才方便踩线乱舞不是? 他看到温阮回来,突然有了个主意。 “想让我多卖些马匹,也不是不行。” 他扬声这么一宣布,殿上瞬间安静。 这才是所有大历人的目的。 北狄骑兵有多厉害,在场人都知道,如果有了足够良驹,大历也能训练出属于自己的骑兵!要不是中原的马实在对不上,怎会有这种烦恼! 碧鲁浑很满意现场效果,拱手朝座上太元帝行了个礼:“我们北地人性子直,还请皇上莫要介意,今次既有机会同乐,干坐无趣,不如打个赌如何?” 太元帝不置可否。 碧鲁浑年向温阮:“好马,我们多的是,我泱泱草原,最不缺的就是良驹,真交了朋友,随意送都行,可不让我们服气的人,想买,我们再缺钱都不给——简王妃,我就同你赌一局如何?” 温阮一看,就知道来活了,太元帝没说不允,满朝文武也没人表态,别人点名找他,他不应也不行了。 “哦?贵使想赌什么?” “天寒地冻,得动一动才好,全当暖身子了,”碧鲁浑眼底泛着诡异的光,“ 我们便比一比打猎,如何?使团停留时间有限,就明天吧,想来你们大历物化天宝,什么都有,京城这么大,找片场子也不难,虽然时间紧了点,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事,当然要是安排不了——” “也没办法,只能遗憾了,我们的马,不卖。” 现场朝臣倒抽一口凉气。 你要不要脸,比打猎?你们北狄人马背上长大,最擅长的就是打猎,我们简王妃可是个全无经验的小公子!你但凡挑个习武的呢,比如我们简王爷,打不死你的! 这样的赌注就算赢了又如何,对手不光彩,你不也是自取其辱? 还一口气说完,以不卖马威胁…… “不会吧,”碧鲁浑阴阳怪气,“简王我可是认识,身经百战,武功不俗,该不会他选的人,连打猎都不会吧?这样,我予你一个特权如何?举凡你打中的,野鸡鸽子,兔子还是老鼠,都跟你算猎物,听说你们这里的耗子极为能生,你要是能成功掀守一个耗子窝,没准就能赢了我呢。” 这嘲讽意味,简直了。 温阮:“我说能赢你,你此次便卖三千战马予我大历,如何?” 三千…… 大臣们又开始抽冷气,好大的手笔,还是简王的人,当真敢要! 碧鲁浑也觉得肉疼,但更以为,是温阮故意激他,想让他放弃,这怎么可能! “可以!”反正可以定一个大历买不起的价格,届时就不是他们不卖,是大历舍不得花钱。 “半价。”温阮微笑。 碧鲁浑:…… “你怎么敢——” “三千战马里,至少要五十匹母马。”温阮加码。 这下碧鲁浑怒了:“你莫要欺人太甚!” 温阮慢条斯理:“哦,贵使这是怕输了?既然这么害怕,逼着你赌也没意思,便作罢吧。” “你才怕输!”碧鲁浑阴着眼盯着温阮,“赌就赌,你若赢了,就照你说的来,若是我赢了,你们那盐,我要多少,你们便要卖我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近做了什么,不许以次充好!” 温阮微笑:“好啊,但是这赌约细责,我们可得当场商定,过后不得更改。” 碧鲁浑咧出一口森森白牙:“放心,我绝不战你便宜!” 他踢了一脚身旁属官,让他去干活。 大历这边官员也是,立刻组织商量,简王妃已经在为大历负重前行,总不能让自家人太吃亏! 于是,一堆细则很快出来。 比如可以,明日就开始,可以,但鉴于双方都不熟悉地形,又是难得围猎,第一日就轻松些,所有人一起玩一玩,双方也熟悉熟悉,具体比赛赌约,第二日进行,持续两日,第三日酉时截止,清点数量,谁的猎物多,谁胜。 比如比试双方不能有帮手,双方各派出三人跟随对方队伍,以便监视公平公正性,自己队伍除比赛当事人外,最多可带四人,除比赛当事人可持弓箭,带的这四个皆不可以随身佩戴武器,作用只能是保护当事人,或者为当事人驱赶猎物,也就是说,赌约进行的时候,每边一共只能有八个人,带着弓箭的当事人自己,作用保护驱赶猎物的保护者四位,对方派来的监视人员三个…… 诸如此类,很多。 有些条款对方坚持,有些自己这边则据理力争。 温阮并没有参与讨论,在场所有大历人与他同一立场,不会害他,而这些玩心眼子的细则,他觉得还是人多力量大,会比他自己想的更周全。 他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观察使团表现,慢慢的,感觉不止这场赌局很刻意,连这些规则似乎都有意引导……使团想做什么?是想利用这场赌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那吸引之后呢,他们想干什么? 温阮敏锐的察觉到碧鲁浑的视线,此人看向邾晏时尤为阴戾,似存了杀机,不死不休的那种。 就像在表达,你是皇子又怎样,封了王了又怎样,边贸互市是两国邦交大事,不会因一个皇子的死停止,你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局,既然有机会杀了你这个宿敌,我为何不努力?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嚣张……呵,我可是使团首领,你们大历没了邾晏照样能转,使团没了我,这互市就谈不成,两国也就谈不上什么邦交了! 别说你大历不怕来犯,如今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我真要同你硬磕,你照样得怕! 温阮眯了眼。 …… 与此同时,温瑜正在夫家,给敬宇青收拾东西。 “青哥,这次可是你的大机会,你千万不可错过!” 没人知道未来坐上龙椅的是谁,可他知道。 他还知道那位会在这次的围猎里受伤,很需要一个救命之恩,待那位登基后,对这个曾予以他救命之恩的人尤为优待,恩宠有加,纵使那人只是个无名小卒,也因皇宠过的很好。 而青哥以后会中探花,会和将来那位君臣相得,感情深厚,既然如此,何不合二为一? 敬宇青若能得了这个功,只会更快更好的平步青云! 第66章 大晚上的不睡觉 夜深星暗, 万籁俱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轻易被放大,显得尤为刺耳。 温瑜看到了敬宇青眼底浮沉的情绪, 晦暗不明。 他吹了灯, 躺到床上:“我虽觉得是机会, 可若青哥不想去, 也没什么关系, 明年春闱才是重中之重,咱们听娘的话, 好好努力读书也是对的,未来那么长,想要机会,总会有的。” 认识这么久,他也算了解敬宇青,才华是有的,长相也是俊的,可读书人的清高傲气,也是样样都有, 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劣,不堪。 敬宇青对身处环境有无力感, 可这些不是他的错,他又不能怪娘亲管的多,毕竟寡母拉扯他长大,不管是感恩还是孝道,都得敬着捧着, 他叹怀才不遇,又不能很明显的说出来, 这样会显得自己更落魄低级,不若温雅谦逊些,将心机谋算藏在暗里,他其实很渴望机会,若能遇伯乐更好,他坚信自己有未来…… 什么都没有时,便是什么都不想错过时。 温瑜料到,敬宇青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没多久,敬宇青也脱衣上床,将他拢到怀里:“外面还没消息,你如何得知?” 温瑜当然不能说他活过一回,知道很多将来发生的事,只道:“虽不知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国公府那边已经在悄悄动起来,老爷少爷们各有行动,习惯准备与以往不同,想来是皇家的事,场面很大。” 他认真看着敬宇青:“这事我既知道了,就不能瞒着青哥,我也不是随便就撺掇青哥跟去,只是我们如今有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 “以青哥才华,年后春闱必定能中,可中了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准备做官了?做官,可与寻常百姓过活不一样,这官场来往,人情人脉,不多接触怎知关窍,怎么熟练通达?被别人派系坑了怎么办,被同僚欺负怎么办?青哥自有本事,我不怕青哥闯不出来,只怕面对的境况不公平,青哥发挥不出自己的才华,让所有人看到。” “我能帮青哥的不多,所思所想,不过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机会,青哥若觉得终日读书心累,想要换口气,顺便历练一下,去去也无妨,若不想,一心只愿读书,那就不必去……” 敬宇青:“没有不想。” “嗯?”温瑜眼神柔软下来,“青哥愿同我一起去?” 敬宇青:“你惯来怕冷,我不陪着你,担心你不顾惜自己,再染了风寒。” “就知道,青哥对我最好了……” 温瑜靠过去,柔情蜜意:“只是此次有使团来访,兹事体大,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青哥切切记得,同人结交可以,莫要万事强出头,尤其……尤其简王殿下和他的王妃那里……” 说到后面,话音稍稍滞涩,没那么有底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敬宇青捏了下温瑜的脸,“什么都醋,嗯?我早说过,我们同他们不是一路人,别人未曾想折节下交,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 温瑜这才放了些心。 “我倒也不是没有兄弟情分,我同阿阮怎么说也是同一房的人,血脉连着呢,可他惯爱出风头,今次闹出那么大动静,往前顶的那么厉害,谁知往后走是好是坏呢?我自认没那么大本事折腾,也不想被牵连,总要考虑自己的小家……” 他往敬宇青怀里蹭了蹭:“总之这次我不会去找他,你也不要,简王府……不是那么好沾的,简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我们就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我相信青哥你可以的,嗯?” 敬宇青:“好。” 他轻轻拍了拍温瑜,眸底思绪化开。 皇室大动作,百官相陪,必然有文官派系,中书令等定然在侧,明年春闱礼部主办,中书令袁魏昂亲自出山督监,听说是近年人才不济,此次春闱准备重点取士,若能结交……不,若能说两句话,让大人认个脸,最好不过。 “我们又不会打猎,不必往前,在后方坐观就好。” 文官派系,定然也是不会打猎,在后面看的。 敬宇青垂眸,掩下思绪,手指抬起温瑜下巴:“阿瑜记得穿暖和些,嗯?” 温瑜被撩到了,眼神里带着春色:“好……” 外面突然“梆梆”几声,是木棒敲击石阶的声音,随后,一道严厉老年女声传了过来。 “三更半夜闹什么闹!读了一天书不累么?大晚上的少折腾,都给我好好睡觉,别叫我知道又搞什么幺蛾子! ” 温瑜登时气的牙痒痒。 这不要脸的老太婆!生怕他勾了她儿子的魂,每天晚上都要听墙根,一旦发现他们干那事,必起动静,说是什么儿子还年轻,不能坏了身子…… 我呸! 你要是想要孙子,做什么同意儿子娶个男妻?看上自己出身国公府,背靠贵圈资源人脉,捏着鼻子娶进了门,那你倒是好好哄着啊,非要使婆婆威风,妄图拿捏,要不要照镜子看看,是不是那块料! 温瑜转过身,不再吭声。 敬宇青低低笑,搂着他,把他翻过来,递过被角给他咬着:“阿瑜小声些,嗯?” 温瑜还要做样子反抗反抗,敬宇青手已经伸进了他亵衣:“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走,千万不要被娘亲抓到……” …… 第98节 简王府。 温阮和邾晏回来,夜已经很深了。 “时间不多,可来得及?” 不管是订围猎场地,还是路程规划,防卫配置,都是需要各方协调的工作,温阮有点担心,毕竟皇上也是要跟着去的,万一有个错漏,谁都承担不起。 “放心。” 邾晏倒不担心这个,他只好奇一点:“阿阮会打猎?” 终究还是认识的不够久,不知道自己的小王妃还藏着怎样的惊喜。 温阮很光棍的摇头:“不会。” 邾晏:…… 温阮:“我长于乡野,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幼时也不是没调皮的时候,下河捉鱼,上树摸鸟蛋,山里祸祸小动物,这些事我都干过,猎物这种东西,不至于什么都捉不到?” “南星要练武,没人给他喂招,闲时我便陪他练习步法,山里玩个捉迷藏什么的,野鸡兔子青蛙……我反正都吃过。” 至于骑射打猎,那就是真没有了。 邾晏:“这样也敢同人打赌?” 温阮理直气壮:“这不是有你么?” 摇曳烛光下,他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邾晏,一点不带避的:“不是说了每个人身边可以有四个人陪,怎么,简王殿下不想陪我?” 邾晏慢条斯理倒茶,推给温阮一杯:“王妃有令,本王岂敢不从?” 看他肃着脸,还真以为他不答应,差点上当! 温阮磨牙:“殿下要帮我?” 邾晏:“自然。” “不只是帮哦,”温阮笑容乖巧,“要赢。” 邾晏唇角微扬:“本王要做的事,何曾输过?” 包括拿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小狐狸。 他目光定在温阮唇上,不久前滋味涌上心头,很难忍住不把人抱到膝上,再次品尝。 因是在房间里,自己地盘,感觉更加不一样,邾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收着,像是有瘾似的,抱着人不放,不知什么时候二人滚到了床上。 温阮有点迷糊,感觉对方像在试探,又像在仔细感受,随时都在开辟新战场,新感觉,就像猫科动物吸了猫薄荷,一发不可收拾,兴奋的停不下来。 不急着往下,只是在探索,探索对方,也在探索自己。 慢慢的,温阮有点明白了,邾晏这种人多少有点别人不懂的高傲,听闻之前不近女色,可能也不是不近,是嫌弃,不是不懂这种事要怎么干,是觉得这种事脏,恶心,不想尝试……就像所有没长成的纯洁少男少女一样。 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有点想尝试的人,他忍了忍没忍住,尝试着靠近了一把,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猛然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快乐的事,当然也就不嫌弃了。 反正两个人一起脏,谁也别说谁,就像纯洁少男少女初尝禁果一样。 可有些事,是经不起这样尝试的,也很难浅尝辄止。 邾晏身体越来越不对劲,怀里人太可口,软软的糯糯的,每一个反应都那么可爱,他很难不失控,手臂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贲张,叫嚣着还要更多,更更多…… 他难耐的轻轻啃了下温阮耳朵,克制的推开他:“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寒地冻,路上难行,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阮:…… 他有点不好受,但他更乐意看到这个折磨自己的简王爷。 你说你何必呢?把自己弄成这样好玩不好玩?该! “那你呢?”他眼睛柔柔看过来,眼角还染着绯色,声音慵懒糯甜。 邾晏感觉又不行了,浑身血液滚烫根本压不下去,狼狈转身,大步往外走:“你先睡,我去洗个澡就来。” 尽管简王殿下装的很平静,可大冬天洗冷水澡实在是…… 温阮背着身,见邾晏没立刻靠过来,而是先盖被子暖好自己再动,略有些满意。 还挺有趣的……果然得慢慢来。 今夜无月,星子黯淡,不知什么时候,京城下第一场雪? …… 翌日一早起来就得赶路,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召集,根本不可能打时间差错过,况且天子出行围猎,本就有仪仗队伍要求,所有人不但要跟本朝官员相遇,也势必同北狄使团相会。 碧鲁浑一点都不怕冷,别人越冻的跟个鹌鹑似的,他越生龙活虎,骑着马,显得自己多厉害,认出简王府车驾,还跑过来挑衅。 “啧啧,这点冷算什么,连雪都下不下来,你竟然要坐马车?不是要跟我比打猎么,都不出来热个身,怎么,怕了?觉得会露怯?” “汪——汪汪汪!” 黑狗刀刀冲着来人呲牙,别看它个子小,马在它面前的就是庞然大物,可它动作灵巧敏捷,牙齿锋利,如果来者不善,它看上去真能抽冷子咬人一口,看你还敢得瑟。 果然,碧鲁浑的马没再靠近。 不过倒也是不怕的,这匹马是战马,身经百战,顶多是暂退两步,如果主人非要前进,它也是会动的。 显然,碧鲁浑自己舍不得。 “哟,这狗不错,”他眯了眼梢,“还是王妃你会玩啊,明日若打不了几个猎物,把它当猎物也行,放心,我不挑你这个,狗肉还挺好吃的。” “汪!呜汪汪汪!” 黑狗的眼神凶悍极了,似想现在就撕了这个人。 “习武之人,少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跟我比比跑马?”方锐骑着自己爱马冲了过来,围着碧鲁浑转了一圈,啧啧嫌弃,“有点老了,怕是不敢跟我比,算了,我先前头跑,你若不敢,就别跟来!” 碧鲁浑在骑射上就没输过,哪里受的了这个激,光天化日,谅大历人也不敢闹幺蛾子,他真就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温阮:…… 他看了眼给他倒茶的邾晏:“这样,没关系么?” 邾晏:“放心,他精着呢。” 方锐也的确不是愣头青,他就是有点坏,出不出风头惊不惊艳的没关系,他方小侯在京城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谁不知他武功厉害,脾气厉害,骑射也厉害,早就不需要证明了! 他就是临时起义说一嘴,别人上钩,就玩一把,输了赢了都不算正经,反正规则也没说齐全嘛,可这路况他熟,这围猎场方向他都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哪有坑哪有洼他最清楚,这回跑马么,专挑不好的路走。 他熟了好走,御好马就是了,可别人不熟,路可不就越走越窄了? 慢慢的,二人方向开始偏离大部队,别人走下面山路,他们则跑着跑着,往山腰上去了! “糟糕,此路不通,我走岔了!” 方锐突然一个漂亮的勒停,身下马方向都转,错身经过碧鲁浑:“兄弟,咱们得往回走啦!” 他原本往前冲的就不急,拐弯也及时,往下跑的就很顺,碧鲁浑就不一样了。 前面是死路,来不来得及,他都得突然急刹,他的战马速度快,冲劲也大,根本没办法在这样的速度下转身,得他辅助,他这一辅助,就不能骑着马回身,不想受伤,只能人马分离。 碧鲁浑不会是使团首领,北狄擅骑射的大将,这么紧急的动作安排都能做好,一个呼哨命令,战马已经转身,从容不迫往下坡方向跑,他自己则想办法借力,运轻功垂直往下翻。 因角度不好,不怎么方便,他得连续进行空翻,同时头朝下时,手掌往下按山石借力,最后成功和自己的马会合,跃至马上,不得不说,动作还算帅。 就是这过程和姿势吧…… 人群里,师牧云笑出声,和身边人‘轻声’讨论:“你看,这位使团首领,像不像磕了三个响头?” 接连三次空翻,头朝下,双掌借山石力,而且当当正正,正好对着简王府马车的方向。 简王府马车坐的谁?当然是简王妃! 昨日简王刚在大殿里说过,碧鲁浑看王妃一眼,出门回过神,就得磕三个响头,今天真磕了! 虽然不是真磕,但…… 朝臣们左右看看,眼底兴味十足,每一个小动作小神情都意味深长。 他们当然不会挑开了明说,并不会告知碧鲁浑自己,可这,是个好兆头啊! 不同的心思飞转,不同的小话往后传,人们表现也各有不同。 有兴奋激动的,会说咱家王妃就是好,有福气,有大运,此行必成;也有担心的,毕竟没听说过简王妃会骑射,这兆头再好,也得亲身上阵比硬工夫的,万一赢不了怎么办;也有无法上前,画面看不到,连传话都不知道是第几手,天花乱附哪条都不敢信的…… “青哥,你莫要管我,只管自去外面同人交流,看有没有所得的。 ”队伍后面的马车里,温瑜脸色苍白,身体都要散架了,还得硬着头皮撑着。 敬宇青微笑握住他的手:“昨晚累到你了,是我孟浪,还害你今晨还被娘斥责……阿瑜放心,你我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的。” 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前几品的文臣都不在附近,就算有,也大都在自己车内,不会出来骑马,能结交什么? 温瑜闭了闭眼:“我知道青哥疼我……” 别握手了,真的,你哪怕给我倒杯热水喂我喝呢! 队伍最末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车,看不出是谁的家眷,马车很朴素,一点都不招眼,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外面越来越热闹,终于,这马车也耐不住寂寞,一只手轻轻掀开了车帘。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完全不似女子柔软纤美,但直接修长,掌骨有力,皮肤白皙细润,看上去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车帘并没有全部掀开,只露出一点男人下巴,线条非常漂亮,似乎还是个少年。 少年怀里拢着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 第67章 人不如狗 围猎第一天。 纵使时间不充裕, 礼部准备的也很到位,仪仗,流程, 气氛样样不缺, 该庄肃的时候庄肃, 该热闹的时候热闹。天子很是平易近人, 开明随和, 鼓励年轻人下场试试,将近年节, 讨个好彩头,周边氛围闲适轻松,好像忘了这次围猎是和北狄使团的赌约。 上位者做平常态,下面的人也就没那么紧绷,要展示我泱泱大国的气度,不过往林子里冲时,所有人都憋着股劲,绝不能叫使团比下去! 碧鲁浑稳坐帐中,根本就没出手, 只派了副官带着下面人去玩玩,北狄人人擅骑射, 就这些人,都给大历年轻人带来了足够的压力,要不是方小侯能顶住,他们都不知道找谁,就这, 还不止一拨人去请了邾晏。 现在的简王殿下,早前的六皇子, 不管脾气如何不好,风评如何让人不敢靠近,武力值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管跟谁比,比什么,鲜有败绩。 很快,第一批猎物被带回了营地,满目的血腥,令人不愉快的气味,不怎么美好的画面,习武之人见惯了还好,很多年轻文人有点受不住,少有敢上前的。 温阮知道,使团这是故意的,吓的是他。 碧鲁浑故意在大殿挑衅,又是阴阳怪气又是赌局,想来不是随便挑的人,该是早已打听过他的身份,甚至性格爱好,习惯作为。 第99节 他自来京城,从未展示过与骑射相关的特长,相反,又是下田种地,又是生病晕倒,身材偏瘦,外面人提起他,不是弱不经风经不起事,就是年纪还小身量不足让人怜惜…… 感谢之前温国公府长房二房的宅斗戏码,他现在在外面的形象,就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也就只能种种庄稼,聊以慰藉。 碧鲁浑应该是确认他不懂打猎,不会,没玩过。 几乎是一场必赢的仗,使团个个轻松的很,不管笑不笑,目光都透着笃定,大历这边的朝臣就很难不担心了。 方锐耐不住,直接过来找温阮:“外头都吵翻天了,到底要怎么办,阿阮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我打听过了,碧鲁浑那狗东西打猎很厉害,他手底下那几个人我试了试,有两个勉强算我对手,但听说那几个人加起来都顶不住他一个,他今天故意不出手,就是想明天整个大的,一鸣惊人,好击溃你的心房!” 他进了帐也坐不住,围着桌子转圈,愁的差点薅头发,心都要操碎了。 温阮给他倒了盏茶:“所以你还急什么?” “这怎么能不急?”方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么卑鄙,你怎么赢?” 温阮:“跟他比打猎,我必然会输。” 方锐:…… 他声音都抖了:“那你还敢接这个赌约?” 温阮但顶级了:“他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嘘——”方锐吓的赶紧蹿到门口,四下望望,又急急跑回来,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说!他是使团首领,关系重大,这节骨眼不能死的!别人想暗杀,咱们遇到了都得被迫保一保……要不然哪轮得到你动手?我就解决了!” 就是因为这,使团才有恃无恐,他们这边干着急!他都能看出来,就不信温阮不懂! “你好好求一求简王,”方锐清咳两声,低声劝道,“让他想法子帮你作个弊?他心眼子可多了,必定能带你逢凶化……” 温阮正色:“这怎么行?不公平,也不公正。” 方锐都愣住了,这时候了你讲这个?往日你也不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啊…… “那难道,难道我们看着你输?” “就不能是碧鲁浑有正确的审美,修正的人生观价值观,看我可爱,让我赢?”温阮唇角微扬。 方锐:…… 好兄弟相貌的确一骑绝尘,没人见到能不夸的,也很有人格魅力,所有人都愿意同他靠近,同他做朋友,可双方现在是敌对立场啊,这么想是不是太天真……太不要脸了点? 怎么着,把那碧鲁浑可爱死,一整个使团灭团? 好兄弟肯定是不能骂的,方锐狠狠憋回去,看向温阮的眼神极其复杂。 “行了,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担心,”温阮看着方锐,“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出去替我瞧瞧,没往林子里冲去打猎,坐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在干什么?” 方锐脑子有点迷糊:“什,什么?” 温阮话音意味深长:“你不是说,他不能死?” “你的意思是——” 方锐嘶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阮:“一进京就挑起这么多事,也不是单我倒霉,被人报复实属活该,可我总不能——叫人把这种事栽到我头上。” 方锐闷了片刻,呸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啊,和着咱们还真得保护他了!” “他也不一定会死,咱们这边的人都有分寸,”温阮语重心长,“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有恃无恐了,可能会想干点事,咱们不也得防备防备?” 方锐拳砸掌心:“我就知道!那碧鲁浑早就想害简王来着!十几年前仇在边关就结下了!不行我得去盯着!” 一溜烟跑出营帐,迅速投入行动时,他心里都还在琢磨,这回到底谁会动手,谁会被算计暗害……烦死了,都盯一盯吧! 二皇子面带微笑,温厚从容的离开使团营帐,转到没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 他可是大历最尊贵,最有储位机会的皇子,都亲自过来了,那碧鲁浑竟然敢拿乔! 老六办事粗枝大叶,并没有尽揽和北狄的生意路子,还往外放消息,让京城各处商户竞争,没防着任何人,他当然不能浪费机会,本以为亲自来,定然是坐上宾,没想到碧鲁浑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油盐不进,还根本不往生意上提! 哦,倒也不是,人家看上盐了,话里话外就想套点机密,他是蠢人么,别人捧两句就真能往外倒? 而且温阮身边的人可有心眼了,虽这新盐制出来了,也多多少少让外面开了眼界,见过真东西,可这制法,材料成品多少,成品品级,全部瞒的死死的,没人知道! 这个说他看到的是好的,另一个说他看到的才是最好的,后面再来一个,说你们看到的都是低劣品,他看到的最好的,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最好的是什么样,反正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自己见过的盐就已经前所未见了! “哟,这不是二哥么,从使团那回来?”三皇子慢悠悠走过来,“怎么好像心气儿不太顺的样子,该不会吃瘪了吧?” 二皇子手抄在袖子里:“别跟我说,这回边关互市,你没想法。” “有也不能这么谈啊,”三皇子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二哥,天天挂着的仁善脸不能这么用,你跟这种人温善,他能懂什么,能回馈你什么?咱们得硬气些。” 二皇子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皇子:“二哥敢不敢同我合作一把?” 二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弟弟,怪不得能这样找上门,原本是有想法:“你想压制他?” “总不能钱都让老六赚去,”三皇子神情再恳切,有鹰钩鼻的加持,也显的充满算计,“二哥当真相信,老六的心不会养大?” 二皇子勾唇:“哦?原来到现在,你还在忌惮他。” 三皇子:“就算他不会,我们也得齐心协力应对北狄人不是?这可是国之大事……” 这边两个皇子在交谈,远处朝这边过来的路上,人少拐角处,敬宇青很抗拒:“阿瑜为何非要带我去这个方向?” 再走就是皇亲国戚的营帐了,还是外围方向,不受宠的皇子或国亲,真正权力中心的二皇子三皇子还离的很远,他们总不能就这么穿过去? 很显然,温瑜的目标不是这两位皇子,可外围这些不受宠的……就算真的靠近了,熟络了,又能为他带来什么? 翻年就是春闱,他最该走动认识的,该是中书令,袁魏昂文官派系。 温瑜有口难言。 他当然知道敬宇青在想什么,可他要怎么说,袁魏昂这个中书令,很快就要被办了?袁魏昂可不是什么好官,带头贪污受贿,搞派系斗争,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完全是手段太狠,绑到船上的人足够多,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是一时间奈何他不得,一般手段无法动他根基,搞也没用,可他的好运气,也很快会到头…… 温瑜当年对朝事敏感度不够,很多东西没关注到,如今只知结果,不知根由,到底是谁办的,怎么办的,因何而起,怎么结束,全部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邾晏被卷了进去,他的脾气,当然要大闹特闹,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连带着他这个皇子妃跟着受了不少罪,别人不敢对付六皇子,敢对付他啊,他不知受了多少指点谩骂,甚至都没人愿意与他同路走…… 所以这一回,温阮一定也得不了什么好! 跟邾晏那种人做夫妻,还卷进使团的事,跟碧鲁浑比打猎,这简直是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 当年就有围猎之事,有刺客,也死了人,目标到底冲着谁,他不知道,皇家遮得很严实,但不管是谁,这回一定还会下手,温阮得不了好,他和敬宇青不去猪场,安稳在外观战就行。 总之无论如何,某些大方向不可能变,袁魏昂这个人,完全没有接近的必要,讨好他还不如讨好经吉,袁魏昂被办后,是参知政事经吉上了位,可惜经吉看着老好人一个,没脾气似的,实则是个笑面虎,你就算用尽浑身解数,不一定能入了他的眼,反倒自己存了希望,觉得大有可为……看不透,也不划算。 可所有这些,温瑜不敢和敬宇青说,说了,敬宇青也不会信,只能用有苦衷又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对方:“青哥信我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我好歹出身温国公府,知道的总多些。” 然而他苍白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认可。 敬宇青收了笑,垂眸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朝事,没必要通过解释。” 怀才不遇的文人总是敏感,不小心触碰到伤处,总是会尖锐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青哥,你知道的——青哥等等我!” 越近傍晚,四周气氛越紧绷,蠢蠢欲动,也就各处官员们安安静静,寂凉无声。 但,真的安静么? 温阮散完步回到营帐,耳边似仍能听到冷风吹来的窃窃私语。 民间流言尚不好压,文官们声势一旦形成……将会是摧枯拉朽,无可制止。 “少爷,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外面传来南星的声音。 温阮叫进来:“什么?” 南星心说这叫什么事,可也得硬着头皮送进来。 精致漂亮的布袋,粉天青的颜色,雅致的竹纹,解开难断绑带,里面更美,是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 温阮不懂琵琶,却也能看出来,这么精致的做工,这种一眼看得到的好质地,加之他指抚其上,不符乐律也能动听的弦声,绝对是把好琵琶,许是世间难觅的珍品。 这个营帐里,谁懂琵琶呢? 巴巴送过来,显然不是送给他。 温阮垂眸:“人呢?” “放下就走了……”南星指向窗外。 夜色虽已漫上,光线不佳,温阮还是透过窗子,看到了那个人。 身材颀长,从肩到腰的线条很好看,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难得的少年感未减,清清冷冷的,像冬夜的月光,皎皎无尘,很瘦,披着白色毛皮大氅也不显半点臃肿的那种瘦,手指很好看,纤细修长。 “本不想放他走,总得问一问,可饭点未过,外面人来人往,他若扬声说话,更惹人注意……” 南星头皮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查查他,看是什么来历!” 温阮垂眸看着琵琶:“不止送了琵琶来吧,说吧,他还说了什么?” 南星:…… “说简王殿下……缺一把好琵琶,毕生都在找寻,他将这把献上,希望能令王爷满意。” “有人这么惦记王爷啊,”温阮勾唇,“我很满意。” 南星:…… 少爷您别这样笑了行么,我有点害怕。 温阮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南星下去,也不必查这个年轻男人。 待到夜间,邾晏回来,感觉气氛无比微妙,好像自己被王妃嫌弃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他的阿阮看起来不像有脾气,看他时总是面带微笑,说话也很配合,甚至主动关心他的衣食……就像很多情深义重的夫妻那样。 邾晏面上不显,心里却提的比往常都紧—— 果然,他的枕头被扔了出来,阿阮不许他上床,说说好的契约婚姻,不好不遵守。 他们都一个床上睡多少回了,这点是不是已经默契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提? 必然是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把人惹恼了! 不愧是简王殿下,心机深重,没把事情搞清楚前,没有妄动,寻了对方拒绝不了的话题,挑开床帐:“我有事同你商量。” 为防对方不答应,他还加了一句:“有关明日围猎,非常重要。” 温阮却不为所动,拉上被子,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明天进林子再商量吧。” 邾晏:…… 第100节 然而进了林子,也没时间立刻商量,因为气氛更紧绷了。 “殿下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那个方向,碧鲁浑不久前才经过过。” 做为被温阮挑选的随行人员,按照规矩,邾晏不能携带弓箭等武器,但可以帮温阮寻找驱赶猎物,他很积极,奈何温阮不大满意,总有挑理的地方。 “……这么大的熊,殿下确定我能射中,一箭射死?您觉得它的皮毛厚,还是我的箭力道足?即便我能射中,您现在给扛回去么?” “让我离这么远射麋鹿,殿下要求是不是高了点?什么,再走近点?它那么机灵,能不跑?” 温阮慢条斯理骑马逛林子,就是不干活,看狗的眼神比看夫君的眼神深情多了。 “汪!呜汪汪汪!” 细犬刀刀又追着一只野鸡跑了过来,野鸡被撵的脑子懵了,迷迷糊糊就往人群里扎,直直冲着温阮跑过来,温阮根本不用力气,也不会费力瞄准,箭搭弦上一松手—— 随随便便就射中了。 “好刀刀,真乖!” “汪!汪汪!” 黑狗眼睛亮的不行,神采奕奕,感觉被主人夸了,更加表现欲十足,叫了两声就继续往林子里跑了,它要为主人追更多的鸡! 邾晏:…… 他沉默的改变方向,尝试寻找小一点的猎物。 温阮:“去那边做什么?这都快中午了,不找个地方生堆火,把野鸡烧了吃?” 邾晏:…… 温阮转向从一开始就陷入诡异沉默的三个人,方锐,南星和蓝田。 “你们也是,怎么还不动?” 三人:…… 他们哪敢说话。 方锐胆子算大的,毕竟这是他好兄弟:“我说……你们两口子吵架,能不能别带上我?这都小半天了,你就猎了几只鸡,满打满算就今明两天时间,你怎么一点都不发愁,也不知道碧鲁浑那边猎了多少了,啊啊啊急死我了!” 他越说越快,越说声量越大,是真的替好兄弟愁死了。 温阮:“我努力猎,就能赢碧鲁浑?” 这…… 方锐老实摇头:“怕是很难。” 温阮:“那我还努力什么?” 方锐:…… 那也不能摆烂啊!还这么理直气壮! 不对,等等,昨天阿阮好像跟他说什么来着……山人自有妙计? 莫非这就是妙计? 第68章 我最讨厌琵琶了 山人自有妙计…… 两口子吵架, 就能赢? 不能吧,顶多是削减碧鲁浑那边的戒心,总之打不到猎物, 必输, 打到了, 估计也是输, 他们再能帮忙, 主将不给力,也比不过碧鲁浑那狗东西啊! 温阮:“你太吵了, 走吧。” 方锐:…… 他方才不由自主,把刚才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温阮等了片刻,略歪头:“怎么还不走?” 方锐眨眨眼:“你说真的?” 温阮:“不然?” 方锐难以置信:“你选了我帮你,现在就不要我了?” “怎么能是不要呢,分明是方小侯才华惊世,武力奇高,智勇双全,能担起更重的责任,更重要的事, ”温阮驱马靠近,压低声音, 语重心长,“你要做的事才最紧要,万不可掉以轻心。” 方锐都被他说懵了:“我,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温阮示意他低头,再次靠近低声, 说了几句话。 方锐:…… 他神情一言难尽,目光复杂的看向好兄弟:“阿阮你同我说实话, 真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推走?” 温阮一脸正气:“堂堂小侯爷,怎么能这般不自信?我这次能不能赢,可全靠你了!” 方锐抹了把脸:“行吧。”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阿阮生的好看,尤其笑起来,乖巧温善,像四月暖阳,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这家伙其实是个黑肚皮,心眼多着呢,那些他安排的,看起来完全不搭边的事,直到最后才发现是决胜负的妙手,现在想来应该也是。 虽然他看不懂,但听阿阮的准不错! 在这吃这对夫夫的狗粮,还不如离远点跑马,他最喜欢跑马了!大不了给霍二少点面子……这可没多久就要过年了,他那一车好酒啊! “那我走了!南星蓝田,你们保护好少爷!”方锐意气风发就要往外冲。 “等等。” 温阮一把把他拽回来:“要悄悄的,和我们分开时,绕过使□□来的那三个监视的,不要让他们知道。” 方锐:…… 你把习武之人当成什么了!怎么不早点提醒,他们这说了这么半天,没准都叫人听去了! 温阮却微笑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和简王殿下正在吵架不是么?” 吵架的时候,当然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越是故意,才越不可疑,最紧要的那句话,他可是贴着方锐耳朵小小声说的,连南星都不一定听的到,戳那么远的监督人怎么可能听的到? 方锐懂了,还得演戏是吧! 他瞬间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咬牙切齿:“故意把我支开,叫我一边凉快去,还不是不想我耽误你们二人世界!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干追鸡撵狗的活儿,还不能带弓箭,哼,小爷我自己玩还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 “驾!” 他催马就跑了,很快不见踪影。 使□□来远远监督的那三个人也没管,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看着温阮,并且不让温阮身边的人帮忙射箭打猎,别人众叛亲离内讧离散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为什么要拦? 管方锐干什么去,只要不拿弓箭帮温阮作弊,就都行。 温阮这边,不怎么安静的吃了顿烤野鸡。 南星比较乖觉,知道怎么避风头,蓝田就有点可怜了,主子被嫌弃,多少也会连累他,如果是正常做事,温阮也容他,可要想找机会为主子说好话……那你也别在跟前了。 邾晏:…… 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晚上回营帐太晚,阿阮又没半点异样,也没说什么话,他还以为阿阮心疼他辛苦,不想让他操心呢。 下午未时,正戏就来了。 不管邾晏还是温阮,都没想这么快跟碧鲁浑撞上,但碧鲁浑想啊,现在很明显优势在他,他当然想搞个碾压局,彻底击溃这对夫夫,邾晏温阮不想干架,就得找方向避同,于是他们逃他追……上演了一出极具戏剧性的可笑戏码。 “找什么猎物,追什么追赶什么赶,这活儿狗就能干,尊贵的简王殿下,您就别划水了,干点其它有用的呗?” 温阮体力不行又怕冷,连打猎都想摆烂,怎么可能会想一直跑,直接把邾晏派了出去,让他吸引碧鲁浑注意,引到其他地方。 就是话说的,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邾晏有什么办法,自己的王妃,只能宠着,骑马冲出去干活去了。 他的武力值没的说,再加上之前积累的仇恨值,他完全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人之力牵制整个使团,让他的王妃随心所欲的休息玩耍。 没进林子,但全部在关注观望的大历朝臣:…… 同样没进林子,但也在关注观望的使团其它成员,就得瑟多了。 “这狭路相逢,谁不得切磋一番,怎么就简王一个人上,简王妃跑了?该不会是……吓坏了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妃一看就没正经围过猎,大猎物不敢射,小猎物到眼前才敢射,到现在为止就得了几只野鸡,还被他烤着吃了,他怎么敢跟首领对撞?” “啧啧,也是可怜,根本没本事,还得答应这个赌局,瞧瞧咱们首领,都有多少猎物了,他怎么能不怕?就算有简王做夫君帮忙又怎样,还不是不行,要输了啊!” 大历这边官员哪怕心里虚,也不可能气势弱了,立刻有年轻朝官怼了回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记性这么差,不记得明天傍晚比赛才结束吧?让我想想,某些人在简王手里吃了多少回类似的亏来着?自以为手握优势,一力冲杀,结果被诱进战略陷阱里不得脱身?” “猎物多又有什么用,为了显摆也不往回送,那么多,快要拿不动了吧?这不得耽误接下来的狩猎,我家下仆的傻儿子都知道怎么做更划算。” “轻敌好啊,别人越轻视,我们就能赢的越轻易嘛……” 两边嘴架倒是打得如火如荼,比林子里狩猎比赛的当事人刺激多了,可人们心里到底是没底,尤其大历这边的年轻人,都快要愁死了,简王殿下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这么有君子风范,怎么一到场上比赛就讲究起来了,不但不耍无赖不要脸,竟然连作弊的意思都没有? 那可是你的王妃,枕边人啊!少爷那么可爱,笑起来那么乖,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输么! 这可怎么办哟……就简王妃那手射箭本事,他们这些人都不敢睁眼看,怎么赢? 不对……这条新消息是什么意思,有刺客? 林子里的确发生了意外。 原本是一只被吵到的猛虎,冲到碧鲁浑和邾晏战圈中,搅了一通乱,紧接着是蒙面刺客,同样杀进战圈,和碧鲁浑邾晏交上了手。 攻击了碧鲁浑,也攻击了邾晏,顺序不分先后,战场也不切割,一时眼花缭乱,让人看不清这些刺客的出现,目标要杀的到底是谁。 温阮并没有离太远,骑马抱臂远观:“刚好两波刺客,刚好两个目标……有意思。” 南星蓝田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蓝田唇动无声:王妃故意的?猜到了? 南星深呼吸:不然?难道是真吵架,扰乱王爷心绪,好让别人趁虚而入杀了王爷? 蓝田:…… 第101节 所以王妃并不是看王爷不顺眼,而是想顺势给出机会,看看谁往这边‘趁虚而入’?莫非王爷也瞧出来了,在故意配合? 要说会玩,还是得你俩。 蓝田整肃表情,准备多加强这方面的敏锐度,不能被南星比下去! 刺客出现的很突然,想要一击必胜的杀招也很凌厉,但只要这一波没得逞,接下来的势气就大打折扣,邾晏心里本就早有准备,怎么可能在这里翻车,没多久就掀翻刺客,冲出战圈,回到了温阮身边。 他勒马停在温阮身边,倾身靠近,声音低轻:“阿阮好狠的心,这么把你夫君推出去,一点都不心疼。” 温阮骑马往前走了几步,清凌凌的眼睛回看他,面无波澜:“不,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邾晏:…… 温阮哼了一声:“你反正也不需要我,毕生所求,就是一把完美的好琵琶。” 什么玩意儿? 邾晏:“阿阮不是……不喜欢琵琶?” 温阮瞪他:“对,我讨厌琵琶,最讨厌了!” 说完转头就走。 邾晏:…… 蓝田见那边刺客追过来了:“主子,还要打么?” 邾晏不可能让刺客越过他,去追温阮,举起那把从刺客手里抢来的剑,骑马上前,再战刺客。 这一次,不是想跳开战圈,而是直接将刺客诛杀怠尽! 他就是要切割站圈,对碧鲁浑那边不帮一点,不让这群狗东西吃点苦头,怎么知道疼? 琵琶…… 邾晏一边打,一边琢磨这两个字,他昨天晚上,错过了什么? 今天的刺客多少有点不太给力,邾晏这边应对的从容,碧鲁浑那边竟也无伤大雅,也就手臂割了道口子,包扎上就没问题了。 他还哈哈大笑着朝远处温阮喊话—— “简王妃!跑那么快干什么,几个毛贼就吓破胆了?哦——你那猎物也没多少啊,因为知道输定了,干脆摆烂?其实你求求我,我也不是一点面子都不能给,毕竟你算有本事,那新盐是你制出来的嘛,要不要我让让你,让你输的好看点?我没别的要求,只一样——扎简王一刀,如何? ” “你做梦!”温阮冷笑。 碧鲁浑眯了眼,骑马朝前追了一段,保证自己声音温阮能听到:“我可是听说了,你家这位简王爷,可是不老实啊,在外头有小情人呢——不对,人家认识比你早,怎么能是小情人呢,分明是你温阮抢了别人的姻缘,逼着简王同你成亲了!怪不得不想扎简王一刀,温阮,你听我劝,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就是狗,跟着他没前途的,不若试试另一个活法!” 温阮冷笑,他现在可算知道,送琵琶的人人是哪个傻逼派来的了。 还有这个狗男人—— 他回头,冷冷瞪了邾晏一眼,到底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都叫外面知道了? 邾晏:……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手中长剑一掷,正正扎在碧鲁浑马蹄前—— “敢这么给我做局,该是想过后果?” “怎么着,简王殿下这是想杀了我?你敢么?”碧鲁浑笑得张狂极了,“我搞你又怎么样,我派人杀过你不止一次两次,你心里明白,你也不是没给我设过套,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手段脏!我好歹让你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有了丰富经验,如今才能哄得涉世未深的少爷给你做王妃,你还得谢谢我呢!” 他大声说完,再次看向温阮:“我说少爷诶,你现在应该看清楚人了?你身边的男人可不是什么正直纯情的好男人,人家心眼子多着呢,骗的就是你这种又乖又纯的少年郎!” “要我说,你别跟他过了,没什么意思,不如随我去北狄,我们那里天高地阔,自由自在,有些特质的确匮乏了些,可你有造物的奇迹本领,怕什么匮乏,随心所欲过日子,想宠幸谁宠幸谁,多爽不是? ” 碧鲁浑是想搅浑水,但并没想把人逼得太紧,说完就骑马要走:“少爷你考虑考虑,我回头再来找你!” 邾晏:…… 与此同时,有两个人从后方营帐里走了出来,是温瑜和敬宇青。 温瑜说要带敬宇青去一个地方,敬宇青不怎么愿意:“为何要往林子里走?我们并不是参与今日赌猎的人…… ” “我们又没带弓箭,也没想捕杀猎物,也不深入,只是在林子边缘,有什么关系?”温瑜并不是想得罪敬宇青,让敬宇青不高兴,天地良心,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可他还是得轻声哄着,还得面带微笑:“我知青哥往日受束缚颇多,君子礼节刻进了骨子里,等闲不越雷池一步,可青哥本身是个自由的灵魂,爱游记,向往天地壮阔……青哥这么好的才华,这么好的人品,不该被世人忽略。” 敬宇青面色微缓。 “青哥未来一定不会怀才不遇,你会春闱高中,飞黄腾达,现在只是时机未到,万勿被世情所困,我……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在这段挫折的岁月里,仍能有记忆的亮色,值得回忆的东西……” 温瑜伸手,解开了衣襟上盘扣:“青哥不想么?” 不得不说,温瑜有一副好相貌,也正是好年华,故意要引诱人时,眉眼里流露出的春情,足以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把持不住。 敬宇青眼神微深,看了看左右,没有人,很安静:“可是很冷,你也怕冷。” 温瑜也不想这样,可他此前已经让敬宇青不愉快,他得尽快,最大效率发挥,让敬宇青重新听他的话,而且时机差不多了,稍后他不方便再把敬宇青叫出来,提前这么久,总是干等着,敬宇青一定很快再次不愉离开,他当然要想点法子…… 他咬咬牙,微笑温柔轻媚:“青哥让我热起来就行了。” 第69章 一定是哪里错了 围猎林子外, 未参与比赛的营帐里,大历朝官们气的脸都青了。 “碧鲁浑这狗东西在说什么狗话!这是离间计么,故意破坏简王和简王妃的关系, 是想胜之不武么!” “何止, 他都已经把事给干了, 你们听听那意思, 像是把人都送过去了, 早早叫简王妃气上了!兴许简王都还不知道!” “怪不得故意在大殿挑衅,口出狂言, 要玩这么一个围猎赌局……原来目的是这个。” “不搞这么一出,紧急准备下的防卫怎么能松一点,露出不起眼的破绽口子,让他抓住,把不三不四的人塞进来,好闹简王妃的心?” “他并不是想欺负羞辱简王妃 ,而是想抢走简王妃!他非常清楚简王妃的重要之处!” 边关互市非常重要,关系着邦交大事,战争和平, 百姓安乐,可人才也重要, 温阮来京才多久,也就半年的时间,已经搞出多少大事,多少功绩? 普通人在街头巷尾只听了些有趣八卦,大宅子里的争斗, 可稍微有点消息门路,有点远见眼光的人, 都能琢磨到点东西。 霍家商行这几年势如破竹的气势,展现出来的各种新玩意,新行当,新业务方向,梁夫人短短时间内的再次崛起,在京城大跨步前进,一家独大,哪家少了这位少爷的影子? 也不知人家的脑子怎么长的,随便一想,就是各种新奇点子,随便一个点子拿出来,都是发大财的机会! 什么花皂香氛衣料新酒,这些且都不提,只说最近的制新盐,盐乃国之要务,多少年来多少人都试图突破发展,可那么多人研究,愣是没弄出什么名堂,倒是温阮一来,又快又好的制出了新盐,品质一骑绝尘! 再加上地里的庄稼……听人说,那才是温阮最擅长的事,同样一种庄稼,他种的就是比别人壮,产量比别人高,还能培养出新良种,亩产翻五六七倍不是问题! 民以食为天啊,百姓富足,人丁兴旺,是盛世根本! 这样的人才,万万不能丢,怎么可以被北狄拐了去! 有人已经开始在心里骂脏话:“简王殿下到底干过什么荒唐事,不知道婚前要干净么,竟敢做对不起少爷的事!” 有人小声说服别人,也试图说服自己:“不慌不慌,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肯定早断了,逢场作戏露水姻缘而已,哪个男人没遇到过,只要不栽进去,再叫人给算计了,就能过去,大不了放低身段,容少爷发发脾气……少爷生的那么好看,笑起来那么乖,还那么有本事,简王只要眼没瞎,都知道怎么选! ” “而且这里面最重要的信息,难道不是这个么,碧鲁浑曾派人杀过简王!” “对对,我方才也想到了这点,简王虽年少时期去过边关几次,和北狄交过手,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京城,或跑出去游山玩水,在我大历中原逛,什么时候北狄的人,能往中原插手,布下杀阵暗害皇子了? ” “怕不是有什么内奸埋在这边了吧!” “还有那个让简王殿下犯错的‘露水情缘’,得查,现在就去查,尽快料理了!” “不,不能杀,得先把人控制起来,问问是不是那颗钉子……” 所有人都在讨论,二皇子三皇子却意外的不合群,神思不属,一句都不参与讨论。 他们今日也难得默契,悄悄的,众人看不到的方向,对视了一眼,眼底全是怀疑和不解。 他们只私底下派了一支小队出去,想给碧鲁浑点颜色看看,伤一伤吓一吓,让他知道怕,后面的生意就好谈了,可天地良心,他们没想着要杀人,碧鲁浑不能死在这里!他们也不可能要动老六,真想搞老六什么时候不能搞,非得这个节骨眼搞,搞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上他们利益一致,不可能互相背刺,更没必要下手这么狠,可为何现场变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会有两支刺杀队伍,另一支冲着邾晏去的是哪来的,手段还一点都不温柔,直接就是拼死杀招! 他们很难不怀疑碧鲁浑,这狗东西看着鲁莽,实则阴的狠,怕不是发现了点什么苗头,故意顺水推舟,加了点料……想混水摸鱼! 只有碧鲁浑,是早些年在边关和邾晏结下大仇的,只有他想杀了他! 可他们不能揭发出来,因为他们派了刺客,一查就会查到他们身上,这事不能查! 二皇子三皇子相当憋屈,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竟然要给碧鲁浑这狗东西打掩护! 脑子里正想着怎么补救呢,外面的新消息又来了说是刺杀碧鲁浑的人又增加了,这一波比上一波还厉害!不但见面就是杀招,立刻伤了碧鲁浑,还将他逼向了林子深处,照这架势,今晚肯定回不来营地了! 碧鲁浑本身本领不弱,能让他受伤逼走,这一波刺客实力可想而知,还逼向了林子深处……围猎场安全起见,圈起来的范围都在林子边,往里走,想也知道是什么危险地方,再加上这种寒冷天气,到了夜里滴水成冰,耽误在林深处,没准第二天人都凉了! 那要是人凉了,这里里外外的事别说,都得往死里查,他们能不暴露? 二皇子三皇子心里那个苦,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现在人在外面,再往里插手不太方便,甚至已经开始祈祷老六能干点,帮他们保护一把碧鲁浑,别真这时候死在里头啊! 别叫他们知道是谁浑水摸鱼,竟然把他们用成了刀,借刀杀人! “什么?林子边也有人受伤了?谁!” 这是要把他们的脸扔地上踩吗! …… 林子边伤到的,是十皇子。 皇上早年后宫斗争频繁,夭折的皇子很多,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宫妃怀孕就流产,没有新的小皇子诞生,遂十皇子比起成年皇子们,年纪要小很多,今年才十二,身量不足,也很瘦,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也没听说诗文出色资质高,显的有些弱气。 他生母原是宫女,七年前就已经过世,更谈不上为他经营什么羽翼势力。 可能也是因为这些,十皇子才没被二皇子三皇子盯上,偶尔为了刷一刷自己的名声,还会把这个弟弟提到眼前,兄友弟恭的夸几句,照顾一下。 十皇子今日会去林子里,是找人的。 他这几日病了,染了风寒,身体很不舒服,可使团来京是大事,皇上摆出架式要振国威,皇亲国戚都叫上了,他这个皇子怎好缺席?于是带着药跟着来了。 他也没想过出风头,这种念头从来没有过,反正在宫里也是呆着,换个地方而已,于他而言只是路上辛苦些,其它的并无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会有什么烦恼。 可他低估了这次病情,路逢寒风,病情加重了,药当然还是照常吃,只是吃饭的胃口么……一点都没有,还吐了。 照顾他的老太监心疼他的身体,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天寒地冻的,又吃不下东西,病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就想给他找点能入口的东西。 十皇子的生母是南方人,爱吃笋,带的十皇子也好这一口,可笋这种菜是时鲜,宫里哪能时时吃到,真到了季节,宠妃们份例就占完了,十皇子很难得一口吃。 但现在他们来了围场。这一片地势特殊,有一小片竹林,而有些竹子在冬天是能生冬笋的,老太监就想着出去找一找,要是有幸能寻到些,主子能吃下点,病也能好得快点。 第102节 十皇子并不知道老太监离开,睡醒后问了一嘴,才知道这回事,在营帐里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回来,外面天寒地冻,又有野兽,他有点担心,又不想闹的太大,叫别人看到,再被父皇罚了,他就悄悄的出来,准备在林子边看一眼,找不找得到,都立刻回去。 结果显然,他今天运气不怎么好,遇到了追杀别人的刺客。 刺客目标不是他,只是路过,他本来也机灵,找了棵大树背后的土坡趴着,本来躲的很好,只等别人走过去就行,结果不知怎的,斜刺里突然横插过来两个人,大惊小怪的说要救他,直直冲着他这边跑,还动静那么大…… 刺客不是瞎子聋子,不杀过来才怪! 十皇子不会武功,躲的仓皇,又因发烧头重脚轻的,直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头皮都蹭破了,疼的眼泪汪汪。 那个人是谁呢,正是‘做完运动’,‘刚巧’看到意外的温瑜和敬宇青。 温瑜认出十皇子,眼泪差点下来,当真是苍天不负,终于叫他抓住机会了!没人知道他为了这个机会牺牲了多少…… 接下来当然立刻表现,各种嘘寒问暖,体贴照顾,大张旗鼓……好像十皇子不是摔了个跟头,而是命要没了,而他和敬宇青救了十皇子的命,是大大的功德,天地都要感激的那种,了不得的大事! 十皇子:…… 敬宇青倒是和温瑜不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虽然有了这‘救命之恩’,仍然一副不卑不亢,冷冷清清,风骨高洁的样子,并没有想靠近攀附的意思。 十皇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子常服,觉得别人不可能认不出这衣服的分量。 他虽年轻,但也是皇子,权力巅峰处的风云斗争,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他打小吃了很多苦,见惯人情冷暖,逢高踩低,怎会看不懂一二眼色? 呵,有些人既想碰瓷救命之恩,又瞧不上他是吧? 当谁稀罕? 十皇子自有一套生存技巧,遇到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鲜有明确厌恶表现,话不多,但客客气气,不见多亲切,也没有特别疏离。 直到有人听到动静靠近,解决了刺客。 “六哥!” 十皇子远远就认出了人,眼泪汪汪跑过来,就要往前扑,邾晏似乎嫌弃他脏,往旁边避开了一步。 这要刹不住脚,不得再摔一个! 温阮心有点软,虽然不认识这孩子,但见小孩傻乎乎往这边撞,似乎满腔信任,根本想不到邾晏会躲,或者躲了也没事,他再磕一下也没关系……额头肿的包都渗着血丝呢! 他往前一步,接住了小孩。 这一接一抱,他感觉这孩子有点不对劲,重量偏向感好像有点严重…… 眼睛往下看,立刻发现了问题,他伸手轻轻掀开十皇子衣角,小心捏了下他脚踝。 “疼……” 十皇子乖乖任他捏,眼泪花可怜极了。 “不行,你不能再动,你脚崴了。” 仔细看脸色也有点不对,温阮伸手探了探孩子额头,好么,还在发烧!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随便谁都信,是个哥哥就敢扑,还让人捏让摸,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在意? 要换在别处,温阮得发火了,但这是个皇子,自己好像不太够格发脾气,而且小孩已经这么可怜了…… 他招手叫南星过来:“你把他背出去,帮他请个太医,盯着看了病再回来。” 南星有些犹豫:“可我走了,少爷这边没人用……” “你又不是不回来 ,一会儿的时间,”温阮横眼,“还能耽误了我什么事不成?” 十皇子擦了擦眼睛:“不,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不许逞强,”温阮指了指身边邾晏,“你看我身边还有他不是?我不缺人用,送你一下而已,的确耽误不了我的事。” 十皇子很懂看人,对方眼神干净清澈,很真诚,也很坚持,是真的担心他,眼泪花又要出来了:“我不是要给自己找麻烦,是我身边的老太监见我吃不下东西,在我睡着的时候出来了,说是想给我找点笋,我等不到他回来,有点担心,才……” 温阮转向蓝田:“要不你也受个累,帮忙找找人?” 蓝田应的那叫一个干脆:“是!” 现在在他这里,王妃的话比王爷的话好使。 十皇子眼圈红红的看向邾晏:“六哥……” “不是都解决了,还怕什么?”邾晏仍然嫌弃他滚了一身的土,并不靠近,只曲指弹了下他没受伤的另一侧额头,“爱哭鬼,给我乖乖回去看病,要是叫我知道你不听话,或是到了痊愈时间还好不了,便捉你去练武场打一顿。” 邾晏很凶,十皇子却不怕,乖乖的应了声,让南星背起他。 他在宫里不是没受过委屈,不是没不小心,卷进别人的局,面临生死危机,不是没经历过背叛,巧言令色的诓骗,口蜜腹剑的哄诱…… 可只有一个人,会救他。 这个人脾气别扭极了,有时说话难听,有时会骗他玩,会吓唬他,有时看不过眼拎他到练武场教训,有时还逼着先生给他加功课,让他做不过来。 反正从没哄过他,在外人眼里,也是时常欺负他的。 可这人对他做的事,无一例外,结果都是为他好。 他记得娘亲临死前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娘亲说,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六哥脾气不好,但最心软,他每次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求谁都没有用的那种,求六哥,六哥一定会伸手。 但所有这些事,六哥没张扬过,他也就不想告诉别人知道。 “等等,”邾晏仿佛到这时,才看到了温瑜和敬宇青,“这两个怎么回事?” 这下十皇子可理直气壮了,扒着南星肩头:“我不小心看到了刺客经过,原本在那边土包后面藏得好好的,他们非要来救我!” 这哪里像要感谢救命之恩,分别就是要告状! 十皇子告完状,就轻轻扯了扯南星的衣服,示意他快走,根本不敢看邾晏,只悄悄的,在邾晏看不到的角度,冲温阮摆了摆手。 他一直担心六哥这狗脾气娶不到媳妇,现在……六嫂可真好,便宜六哥了。 温瑜震惊无比。 在他知道的未来里,十皇子和敬宇青君臣相得,一个仁君,一个权臣,互不猜忌,政见和谐,两个人应该非常合拍,性格也很合得来才是,可结果并不是?这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有了相看两相厌的苗头,以后可怎么办,不应该这样啊! 还有为什么,十皇子似乎和邾晏感情很好?他上辈子可从未听到有类似传闻,也不知邾晏和十皇子任何交集,他当年想替邾晏奔走谋划,笼络人心扩展人脉拉拢各种关系时,不是没想过拉拢宫中皇子,可这个十皇子似乎很不喜欢他,连正眼都没瞧过……竟然第一次见面,就对温阮这么信任? 这不对……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该是这样子的! 第70章 还得是我 温瑜震惊非常,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推翻了他所有的固有认知。 他也非常不理解,如果邾宴和十皇子感情很好, 为什么上辈子十皇子从未想过帮助邾晏, 邾晏也从来在外面提起过这个弟弟? 二皇子三皇子因身边人所累, 害了自己坑了对方, 也拉下了邾晏, 皇上急病驾崩,邾晏跟着发疯, 搞的两个皇子一死一伤,他自己也死在了城外,他并不傻,如果这一切是可以预见的,那岂不是故意把这个皇位便宜了十皇子?为什么? 上辈子的夺嫡大戏,真的是十皇子捡漏么? 还是在所有人里,其实十皇子才是那个最阴险的存在?那和敬宇青的君臣相得呢,也是演的?那他今天做的这一切,岂不是…… 温瑜想不通, 也不想再想了,他只知道眼下, 他又办砸一件事。 他已经不敢看敬宇青的眼睛了。 敬宇青也很不理解。 今日之前,他对温瑜的印象,除了身世不错,也算得上有才华,最难得不像一般高门大户的公子倨傲狂悖, 善解人意又体贴,愿意照顾他娘, 也尊重他,偶尔有些小情趣,也算聊得来。 他其实并不止向往自由,更向往书里的灵魂伴侣,他认为那是一种最高层次的夫妻模式,也尝试往这个方向走……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温瑜跟他,步调并不一致,方向也不一致,甚至脑子里的想法都大相径庭。 敬宇青垂眸,也是,书本里的理想状态,现实怎么可能存在呢?都是妄想罢了。 未来的道路,怎么能任由别人把持,还是得自己走…… 他并没有什么过分举止,只是朝温瑜的反方向,行了一步。 短短一步,并不能拉开多少距离,但这个举动带来的意味,震耳欲聋。 温瑜震惊看着身边男人,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温阮看着这两个人,默了片刻,大概明白了。 他并没有打听过这对夫夫的事,也不感兴趣,但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救下一个皇子……明年春闱,但凡读书人都会想试一试,敬宇青大概也不例外,今次过来围猎场,应该是想扩展人脉,混个脸熟? 这两个人应该是很想抓住这个‘救命之恩’,但很明显,被他们‘救下’的十皇子并不认同,甚至觉得被连累了,一整个白玩。 再看看温瑜身上的痕迹…… 温瑜皱了眉,同邾晏说:“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好。”邾晏正好安排蓝田,虽然刚刚答应了要帮十皇子找老太监,但主子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遂他还没有动,邾晏正好将计划的事全交代下去,整个办完了蓝田再回来。 温阮走了过来,敬宇青不敢不给面子,退到了远处。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温阮看向温瑜。 温瑜眼神微微闪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阮:“你听的懂。” 他总觉得温瑜身上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总是会莫名其妙在某个关键点出现,他不知为何,却从没想过要查。 因为温瑜总是一副要影响他的样子,最后却什么都没影响到,对于这种没用的威胁,他不想自寻烦恼,可今天既然遇上了…… 温瑜察觉到温阮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很轻,并不锐利,也没带什么审视意味,就只是发现了,顺便看两眼这样,可他心底还是涌上了巨大的羞耻。 那是他用身体取悦敬宇青,留下的痕迹,尤其脖颈衣襟附近,青青紫紫,还很新鲜。 他伸手抓紧自己衣襟,声音忍不住尖锐:“你还不是为了男人!” 放着京城大好的日子不过,跑去海边制盐,回来又在大殿上猖狂,应下与使团的赌约,分明不会打猎,还跑进林子里受冻难熬……做这么多事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紧紧抓住简王! “当然不是,”温阮挑眉,“我所行所为,做的每一件事,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成长的更优秀,让自己理想的实现更顺利,至于会不会有同行人,同行人是不是在追求,我要不要答应——都是顺便考虑的事。” “我想做的事,从不会因谁放弃,同样,我不想做的事,也不会为了谁而勉强,双赢于我而言,是非常好的进展方向,但是单纯的为谁牺牲,抱歉,我做不到,可是你呢?” 温瑜咬紧下唇。 温阮是真的不理解:“费心费力为别人付出这么多,值得么?” “你懂什么……”温瑜的话从齿缝中挤出,“你懂什么!” 第103节 温阮不懂,但能猜:“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 温瑜心尖一紧。 温阮于是看得更明白了:“你很看好敬宇青,笃定跟着他,有你想象中的好日子过,或许……你认为现在过得苦一点,牺牲一些东西也没关系,终会否极泰来,以后是一望无际的顺遂日子,平安且没有烦恼?” 温瑜大骇。 他分明试探过,温阮并非重生之人,没有对未来的预知,可为什么知道了!难道……难道想跟他抢敬宇青! 温阮无语。 对方的表情变化太激烈,他都很难装作看不懂。 “你放心,我从来不跟人抢垃圾废物。” 就他现在看来,敬宇青身上的确有难得的文人书生气,或许也有脑子,但眼神没那么清明,本人一定是有什么困惑不解在身上的,想要成才,很需要一套系统的教导点拨。 但敬宇青身上有很明显的傲气和固执,自尊心很强,看上去很要面子,想要硬生生教导点拨很难,这人不一定听,很需要技巧和心思。 温阮觉得,或许有贵人相助,好好把敬宇青打磨打磨,此人许会达到别人想象不到的高度,若只如此发展,恐难有建树。 温瑜难以置信,你上辈子那么维护他,现在竟然说他是废物? 温阮怎么看,都觉得温瑜眼神蠢的太过清奇:“我只问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开心么,轻松么?” 温瑜一怔。 并没有,他烦透了敬宇青既要又要,又不开口,等着他主动送上的样子,讨厌死了敬宇青寡母毫无礼仪羞耻的拿捏儿媳手法,这些日子他每一天过得都无比煎熬…… 温阮:“你确定很快就能迎来曙光,开心又轻松的过日子么?” 好像也不能。 温瑜太知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敬宇青春闱高中,家里也不是一下子发达起来的,权臣也不是立刻能做上的,起码得经营数年…… 可是他现在,就已经过得很艰难很艰难了。 温阮叹了口气:“所以不要总想靠别人,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才能永远靠得住,捷径并不是那么好走的,有时候你以为的捷径,其实是绝路。” 温瑜一点都不想被温阮批评,尤其对方才是上辈子的胜者,他什么都拥有过,怎会知道不如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少对我说教!你不也是故意耐着性子,各种展现,好让男人喜欢你!” “这个啊,我从不强求。”温阮视线滑过远处邾晏。 温瑜眯了眼:“可他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温瑜锋利视线盯住温瑜,“据我所知,你好像从未和简王接近过,为什么对他的事好像都很熟悉?” 当然是上辈子他曾和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温瑜胸膛起伏,但不能说。 温阮靠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会知道点……别人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 比如邾晏‘白月光’的存在,比如梁夫人的家事,比如很多跟他有关,但还未发生的事。 “听,听说的!” 温瑜眼神闪烁:“你别斗不过别人,就扯上我,我告诉你,邾晏这个人心狠手辣,是个无情无心之人,很难搞的,那位……那一位少年人,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们才是真爱,你擅自闯入,横刀夺爱,你才是那个意外,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用!” 他越说越自信,越说声音越大:“是,我要过好日子,的确需要很艰难的牺牲和努力,但你没有这种机会,你和邾晏永远不可能有感情,你和他只会同床异梦,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温阮敏锐捉住了关键词:“他死的那一天?” 温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别跟我在这扮好人,说什么好心劝说我,我告诉你我不信!” “当然不是,我虽没那么记仇,却也没那么大方,你坑我那么多回,我没设计害你已是不错,”温阮眯眼,“只是看你这可怜样子,好像活不了多久似的,你我一房血亲,我不想被连累。” 温瑜:“你放心,我死了也不会连累你!” 他吼完就跑,一句话都不想和温阮多说。 敬宇青把人拽住,朝温阮这边遥遥揖手,似在为妻子不礼貌的行为道歉。 温阮本就是遇到了,顺便说几句话,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温瑜很明显不会再说,他追上去也没用。 邾晏走过来:“他说了什么?” 温阮静静看着他的眉眼,很久,才漫不经心的转开:“说殿下的风流韵事……你看,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邾晏:…… “真没有。” “好,”温阮下巴微抬,“那殿下同我说说,琵琶的事?” 邾晏看着温阮,因为天气冷,脸颊冻得有些红,尽管很想抬起下巴做倨傲状,仍然离不了脖领毛茸茸的围脖,雪白雪白的狐狸皮,柔软极了,精致下巴埋在里面,一看就很暖和。 也很可爱。 他的阿阮就该是这个样子,让人一看就心生柔软,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知道,阿阮是醋了。 可不管心里怎么爽,脸上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过于温柔的声音暴露了一二:“我跟你说过,我曾经很想要一把完美的琵琶,但现在,不想要了。” 温阮知道,因为有了自己。 邾晏其实想要的并不是一把能演奏出完美情绪的琵琶,而是一个懂他情绪的人。 温阮什么都知道,也知道邾晏在哄他,但还是不爽。 他干脆他明白了说:“昨天傍晚,有人给你送了把琵琶过来,你不在,我接的,送琵琶的是个少年,相貌精致气质婉约芝兰玉树,从琵琶到包琵琶的袋子都很讲究,粉嫩天青,竹纹雅致,可好看了。” 他还剜了邾晏一眼:“他还说,殿下一直在找一把好琵琶,这把奉上,希望你如愿。” 邾晏委屈:“我喜欢琵琶,全天下都知道,这些年想讨好我,送琵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凭什么这个人就觉得他的琵琶合适?我也从未同任何人有露水情缘,这人故意碰瓷,毁我清白,影响你我夫妻感情,当斩立决,阿阮可不能不信我,就这么判了我的罪!” 温阮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白白被别人利用,就算真有这么个事,他也得问问邾晏,双方沟通好再做决定,昨晚没提,当然是因为那个人不重要,至少,不如邾晏的休息重要。 邾晏怎会不懂,很难控制住情绪,抱住了温阮,头往下低—— 温阮嫌弃的推开他:“我还在生气!” 邾晏磨牙:“我这就出去杀了那人——” “你回来!”温阮拽住他,“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乱,你就非得成全他们?” 邾晏脚根本就没动:“他们倒是想得美。” 他和温阮想的一样,别人非得这么认为,他们不如就顺势演一演,看看到底是谁该敲打,真把人杀了,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温阮也发现了,邾晏还是在哄他,装的倒是挺像! 他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没真生气的?” “你使唤我干活的时候,”邾晏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眼睛里有恼,有烦,但没有恨,若我真做错了什么事叫你发现,你可能连这种表情都不会让我看到。” 温阮甩开他的手,顾自往前走:“所以你记住了,日后做事小心些,再叫我抓着了把柄……” 邾晏抱住他,架住他的胳膊,把他送到了马上:“是,全听王妃的。” 温阮:…… “我会骑马,自己能上去!” 邾晏一个呼哨,将自己的马叫到面前,翻身上去,率先往前:“我们走?” 温阮瞪了他一眼,只能跟上。 二人行至林中,无人之处,邾晏才又开口:“不过我确曾被一个少年救过。” 温阮猝不及防:“嗯?” “三年前……确切的说,是两年半前,我遭遇过一场刺杀,身受重伤,本已至绝境,却有莫名其妙的人乱入,调走了一部分刺客,我亦撑不住昏倒,昏迷时被人救下,上了药,才活了下来……” 邾晏回头,认真看着温阮,眼底情绪复杂:“我的确受了那少年大恩,至今未报。” …… 与此同时,方锐照着温阮说的方向,一路扫巡,没什么所得,都差点跑到来峰山,温阮的庄子了,都没有任何发现! 所以为什么,温阮要他做这种事,终于对事件有误判了么? 方锐正想着,回去好好笑话笑话少爷,转个身的功夫,发现不对劲了—— 哦豁,北狄人! 尽管那人做了伪装,穿衣打扮和京城人一样,可身材相貌特征不同啊,粗腰壮,头骨嶙峋,长得也太糙了,方小侯一眼就看穿了好么! 这北狄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直接潜进了温阮的庄子,庄子里的人竟然没发现! 庄头干什么吃的! 方锐捡了颗石子,扔到了刘大海身上。 “哪家的调皮娃子屁股痒了——” 刘大海气势万千转身,准备揍小孩,猛然发现四外多了一个人:“你,干什么的!” 庄子里每一个人他都认得,这个生脸没声没息走到了这里,刘大海登时就觉得不对劲,吹了哨子召集人过来。 “我不是什么可疑人,也没恶意,”这人举起手,脸上陪笑,“就是不小心走到附近,迷路了。” 迷路了? 迷路能从猎场一路迷到这里,精准的找到温阮的庄子,还往后院走? 方锐一个字都不信。 刘大海更是冷笑出声:“少跟我来这套!” 自家少爷太有本事,随便一出手就是大财路,什么香氛新酒新盐水泥,外头的人都要馋哭了,全部卯足了劲往这派人打听机密,有明路子来的,好拒绝,有野路子来的,想偷想摸,这能忍?当然是打出去! “又是偷咱们少爷宝贝的,老少爷们们,给我上!别让人跑了,绑好了叫少爷发落!” “是!” 汉子们说话就要上。 方锐一看不好,这可不兴上啊…… 这北狄人一看就武功不俗,可不能这么送人头! 第104节 “都退开,莫上前,我来!” 方锐挥着刀就冲过来了。 阿阮那人人如其名,心软的很,可宝贝他这个庄子上的下人了,好兄弟的下人就是他的下人,他得罩着! 再说都是普通老百姓,可不能这么受伤。 唉,要说这关键时候,别人谁都指不上,还得是他,无敌骁勇善战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方小锐! 第71章 阿阮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林子越来越深, 天色也慢慢暗下,冬日山林似盘踞潜伏的凶兽,静诡, 冷戾, 又充满危险。 温阮没怎么害怕, 毕竟邾晏在身边, 他只是很意外邾晏这个继续带他往林深处走的行为:“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觉得危险么? 邾晏慢条斯理:“偷偷关起来, 卖掉。” 温阮:…… 那确实够危险的。 “你要不再想想?” 他委婉的暗示,是谁理亏没底气, 刚刚还在认错呢?而且话也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没交代呢! 邾晏唔了一声,偏头看温阮,眼神浓烈又大胆:“那就关起来……为所欲为?” 温阮瞪他:“邾晏!” 堂堂一朝王爷,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邾晏笑出了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很喜欢这种瞬间,把温阮惹急了瞬间。 过去这十三年,他很厌恶别人叫他的名字,所有人提起这两个字的时候, 表情语气都是差不多的,嫌恶, 惧怕,像是什么不想沾的脏东西,当然,他身为皇子,还是脾气最不好的那个, 没人敢光天化日大喊他的名字,顶多私下小话各种骂, 他出现的地方,已经很少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他有时很满意,有时又没那么满意,脾气反复时,会把撞到他手里的人折腾的苦不堪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种反复的不满足是怎么回事。 温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是被他欺负的受不住的时候,被亲的喘不过气,眼角绯红,又浑身无力,推不开他,什么谨慎礼貌规矩全不管了,生气吼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停下。 温阮还是没经验,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那个瞬间他心脏一下子被填的满满,好像这么多年,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声音,不是高高在上地敬着捧着,不是嫌弃厌恶的躲着怕着,就是理直气壮叫他的名字,好像他与这天底下寻常的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他倒不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是想被一个人当做普通人相处,想要那些直来直去,不被任何礼仪规矩裹挟的嬉笑怒骂,烟火红尘。 何其有幸,温阮给了他。 “再叫一声。”邾晏马也不骑了,飞身过去搂住温阮腰身,就把人抱了起来,脚踩密林树枝,运轻功在林中飞掠。 视野陡转,温阮吓的双手搂紧了邾晏脖子:“你发什么疯!” 邾晏:“我的名字,再叫一声,嗯?” 他这么重点提醒,温阮怎么可能想不起之前被亲迷糊的事?是有点丢脸,但更丢脸的难道不是邾晏么,他都那样子了! 还为所欲为…… 想起之前看到的温瑜,在这里为所欲为,能是什么好事。 温阮眯了眼,掐紧邾晏肩膀:“殿下想什么美事呢?嗯?” “错了,我说错了,”简王殿下主打一个能屈能伸,“是寻个地方,让阿阮对我为所欲为。” 温阮:…… “谁稀罕!” 邾晏轻笑出声。 温阮耳根瞬间发烫,嘴硬有什么用,根据之前不多的经验判断,他的确还算稀罕,邾晏竟然笑话他! “那什么,真不回营地了?”他瞬间转移话题,“马也不管了?” 邾晏:“你不是也觉得,碧鲁浑回不了营地?” 至于马,就更不用操心,他会唿哨指示方向,马丢不了。 温阮唇角扬起:“他那边应该在水深火热,悔不当初。” 邾晏干掉冲他来的那一波刺客后,就带着他在外侧游走,也没打猎,数次擦边掠过碧鲁浑,看到这个人被刺客追杀……要不是想看看清楚刺客路线由来,也不会去林子边,遇到温瑜几人。 这一波刺客明显跟之前不一样,冷辣狠戾,完全没收手,和先前那次不痛不痒的撩拨吓唬没法比,宛然是另一个人手笔。 温阮以往只是懒得理朝事的勾心斗角,不是不懂,他进宫里带路的小太监不知是谁的人,但话里话外的引导,大殿气氛的推动,都说明了一点—— 有人看碧鲁浑不顺眼,想要搞事。 当然大部分大历人看北狄使团都是不顺眼的,但这样推动,一定有更深的目的,只要有人被这种气氛煽动起来,觉得动动手吓唬吓唬这种小事无伤大雅,那这个拨动风雨的人就会‘顺势’下场,借刀杀人。 温阮不确定第一波刺客是谁安排的,二皇子还是三皇子,还是其他人,但这些人一定想不到后面还有人跟进,碧鲁浑的性命,很危险。 这些刺客,不会想让他走出林子。 碧鲁浑大殿挑衅,跟他定赌约,大概也是有什么底气的,比如大历有钉子,自认为情报无忧,危险不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后悔? 但人还是不能就这么死了,最关键的互市细则还没商定呢。 “不必担心,”邾晏一边抱着人在林中飞掠,一边说话,气息平稳,毫不费力,仿佛怀里抱着的重量不叫重量,就是一团软乎乎的羽毛,“碧鲁浑还是有点本事的,也耐寒,林子深,障碍物多,他躲一躲苟一苟还是可以的,没那么容易死,蓝田稍后也会去盯着。” 温阮:“所以你早就想到了,也有预案应对,根本没想过帮我打练,之前还装的那么卖力。” 邾晏:…… “阿阮生气,定然是我的错,不伏低做小,阿阮不要我了怎么办?” 温阮:“……殿下什么时候学的这嘴皮子?” 以前不是傲着呢么! 邾晏:“无师自通。” 没办法,得学会霍家大少那种没脸皮,才能夫妻恩爱和谐。 温阮唇角微微扬起:“那殿下可以继续努力,我不似殿下武艺在身,威武不惧寒,我可是很怕冷的,这种天气可熬不住,若是——” “我怎会让你冷到?”邾晏轻轻扣住温阮后脑,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省得被树枝刮到,“这林子是深,山也高,有野兽,有危险,但——” “不是没有好地方。” 温阮落到地面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很蓬勃,带着湿气的暖意,从鞋底浮上来,很快头脸也不觉得冷了,他被邾晏松开时,把脖子上的毛围领都取了。 “温,温泉?” 温阮睁大了眼睛,叹为观止。 像是茂密的山林突然空出来一个小圈,小圈里无有树木,无有杂草,一个小小的山谷,有怪石嶙峋,有温泉汩汩,地方并不是很大,只是一个小圈,往里走慢慢察觉到温暖,往外一步,就仍然是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邾晏:“我年少轻狂时曾误闯过,地势隐秘,外人难察,且过来的路十分危险,常有猛兽盘踞,此处便不为人知,阿阮可喜欢?” 温阮连连点头,太喜欢了好么:“这个地方好生奇妙!” “此处虽好玩,危险也是有的,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稍后就回来。” 邾晏运着轻功来去几趟,竟然很快收拾过来一堆东西,比如干柴,灌满的水囊,烤肉的材料,包括新鲜猎的肉,甚至还有大量干草。 这里没有山洞,却有一处凹进去很深的石壁,有温泉地热,一点都不冷,铺上干草,再找几根树枝,用两件外裳随便搭一下,就是个舒服的小的帐篷。 温阮不冷了,满血复活,跟着跑来跑去:“你好厉害,竟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邾晏回眸看他,目光很深:“你夫君厉害的地方多了,以后切记好生感受。” 温阮:…… 怎么觉得这话很不正经的样子。 邾晏视线变得很快,好像刚刚的别有深意是错觉,他拿走温阮臂上搭着的大氅:“不穿真的能行?不冷?” “一点不也,”温阮摇头,巴巴看着不远处温泉,“我能泡么?” 邾晏:“可以。但得我陪着。” 温阮眼神怀疑。 “想什么呢?”邾晏随意把他的大氅放到干草上,转身,“毕竟是野泉眼,未有整理过,下面难免有锋利石头,或者小蛇?我不在,你会有受伤风险。” 温阮:…… 锋利小石片他理解,但小蛇是什么东西?温泉环境特殊,鱼都不一定有,蛇……等等,你说的哪种蛇,别是又想到什么脏脏的东西了吧! 但是邾晏神态自若,没半分不对劲,还一脸正气肃然,好像谁但凡想到点脏东西,都是侮辱了他的干净。 “先吃饭,嗯?” “……好。” 温阮乖乖被拉到一边,看着邾晏升火,展示自己的烤肉技术。 升火不难,但要把火生成好看又温暖的篝火,这有点难了,简王殿下竟然是个中翘楚,这项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还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肌肉,很有种靠谱的强壮男人感觉,外面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了怕不得立刻脸红心跳。 烤肉也是,简王殿下是个讲究人,不是随随便便架在火上就烤,火堆还没燃起时,他就率先做了腌制工作,也不知在林里子找的什么野葱野蒜,还是不知名的调味香辛植物,腌制时尚未察觉,等真正上了火烤,才发现异香扑鼻,都有点等不及想尝一口,熟不熟都无所谓。 当然还是得熟了再吃。 温阮知道邾晏在刻意表现,唇角翘的老高,还非常给面子,夸了又夸,顺便吃了个肚圆。 别说,简王殿下这一手技术着实不错,是可以出去开店的水平。 可是……怎么还有? 温阮借着火光,看到了远处被拴在树上的傻狍子。 邾晏:“那是给你明天吃的。” “明天早上?”温阮怀疑,“不会觉得腻么?” 邾晏:“我精心挑选的猎物,保证肉质鲜嫩,冬日寒冷,你现在饱了觉得腻,明早就不一样了。” 野外条件有限,温阮也不是那么挑,就是随便找个话头而已,等了一会儿,见邾晏也吃的差不多了:“快快,泡温泉去!” 他专门选到离篝火堆比较远,光线不足的地方,脱衣下水,但也没全脱了,亵衣是好好穿着的,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他怕有人冲动。 第105节 但他明显低估了邾晏。 邾晏的确很意动,很煎熬,看他的眼神里有压抑不住的情潮,手臂青筋都鼓起来了,但并没有靠他,甚至都不敢过来抱一下,更别说亲吻了。 他似乎也很担心控制不住,他不想在这里不尊重他。 有些事说起来的确很刺激,可也有一点危险…… 邾晏并不希望温阮在这种地方受伤,更不希望他受了伤,不能及时看大夫,也没有药来用。 天气这么冷,林子里外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舍不得温阮咬牙扛着身体的不舒服,还要陪他战斗。 他们已经成亲,日子还长,不必急于现在,他能等。 温阮看懂了,心里一暖,就像现在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舒展,满足,被温柔拥抱。 他也不想邾晏太难受,笑眯眯看了邾晏一会儿,顾自开启话题:“说说吧,怎么回事?现在总有时间了,你那救命之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邾晏才靠近些许,垂了眼眸:“我从小到大经历过不少刺杀,每年都会有几回,两年半前那一次,是最凶险的一次,我那时有点事要忙,错估了一点东西,在找琵琶……骨的时候,一时不查,落入了刺客陷阱。” 温阮:…… 什么找琵琶骨,是想杀人吧,每回都用这种理由,也不怕翻车。 邾晏:“我因早年边关之事,与北狄人有很多宿怨,他们很想杀了我,我也时不时就过去杀他们一通,彼此路数算得上熟悉,我确定当时是他们的手笔,但也很奇怪,为何他们能在中原腹地对我下手,他们的手竟然能伸这么深……” “但当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追我的刺客是死士,我当时不在京城,是去往江南的路上,道路选的比较偏僻,也很不熟悉,虽然没让对方杀了我,我也没能彻底甩掉他们,还不小心中了蛇毒,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本能寻找着可以脱困的方向,跌跌撞撞奔进一座被浓厚云雾罩着的山,隐隐约约察觉有旁人被卷进来了,吸引了刺客注意,我便悄悄绕进山里,甩开了所有刺客,确信安全后,放心的晕了过去。” 温阮想起在盐田碰到的人,庆三山,他说曾经遇到过邾晏危机,恰好经过,没出声,只悄悄帮邾晏引开了刺客……对得上,大约就是这一次。 一回来就被事情绊住,他还没找到时间,好好和邾晏聊这件事。 “你行动不便,意识全无,又被毒蛇咬到,身上还有伤……被一个少年救了?” “是。” 邾晏垂眸,看着热气升腾的水面,声音有些慢:“那少年帮我处理了伤口,上药包扎,手很轻,触感不似一般人皮肤细腻,不是长出茧子的那种,有点像做活儿多了,稍稍留存的粗糙感,声音也不怎么好听,很哑,他自己说刚刚染了一场很厉害的风寒,还未痊愈,嗓子没好。” “他似乎对当地环境很熟悉,知道我是中了蛇毒,刚好他知道怎么解,让我放心,说已经用了药,只是需要时间清余毒,过个五六日我的眼睛就能慢慢好起来,但又好像没那么熟悉……他会遇到我,是因为迷了路,责怪大雾来的不是时候,方向辨认不清不说,连之前做好的标识都找不到,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庆幸说还好随身带着药,不然只能看着我干瞪眼,什么都救不了。” “他进山好像是要找什么植物,性格有些跳脱,爱逗人说话,我很感激他。” 邾晏侧眸,定定看着温阮:“为什么不说话?” 温阮:…… 星辉洒下,温泉被风吹过,荡起涟漪,水面氤氲,似看不清对方的眼。 他声音有几分幽怨:“那少年该不会没等治好你,外面山雾散了,就十分欢快的扔下你跑掉了吧?” “是。” 邾晏颌首,看向温阮的眼神越发炙热,幽深无边:“可是,阿阮怎么知道?” 第72章 你有没有害怕 温阮听邾晏说起这段救命之恩, 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表情越微妙。 什么大病一场未愈,嗓子哑, 懂蛇毒, 看样子对环境熟悉, 但迷了路被困在山洞, 又好像不那么熟悉, 喜欢叭叭,救了人, 却并没有怎么上心,人还没好呢,就拍拍屁股率先跑路,连彼此名字都没留…… 这难以言说的情景再现感,莫名的心虚,在记忆里扒拉扒拉,可不就是自己干过的事? 还有邾晏这看向自己的眼神…… 温阮闭了闭眼:“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其实不久,”邾晏低轻,“就这几天。” 温阮错愕歪头:“嗯?” 漫天星光, 风也温柔,氤氲水气微散, 少年因为惊讶略略起身,水珠沿着下巴,修长脖颈,滑过精致锁骨,‘啪嗒’一声滴在水面, 宛如滴在人心田。 邾晏别开眼:“那少年离开时,我仿佛看到, 他腰间有颗痣,不大,颜色类似朱砂的红,很少见。” 温阮知道自己后腰上的确有这么一颗痣,可是:“你那时候不是眼瞎了看不到?” 邾晏:“你说用过药,我的眼睛五到七天就会慢慢恢复,视野从模糊变清晰——你走的那一天,是第四天午后,我有一瞬间能看到。” 温阮:“就看到了我的腰?” “是你背对我,我看不到别处,”邾晏道,“你那时衣衫有些狼狈,可能山路难行,野蛮生长的树枝破了你的衣角,以及后腰衣料,衣角你不在意,后腰的位置……你大约没看到,也在意不了。” 说完,邾晏看向温阮:“为什么走的那么快?” 温阮瞪他一眼:“你觉得呢?” “只是随手施为,并不图报,也就没必要太过重视?或者你当时有要事在身,时间有些赶,怕来不及?”邾晏声音微慢,“还是瞧出了我的一二身份,觉得麻烦,一点也不想要这份救命之恩?” “其实都不是。” 温阮有些心虚的开口,眼睛看别处:“你既想起了在哪里,应该记得,那里不是泗州?” 邾晏:“嗯。” “我对那里不熟啊!只是听说那边有一种特殊植物,我感觉很适合玉蜀黍杂交,便寻过去找,当地人告诉我山里见过,我便进了山,因离泗州不太远,大概地理环境差不多,我也算熟悉,认识咬你的那种毒蛇,但这座山我从没进过,当然会迷路!” 温阮试图把这件事说的理直气壮,迷路不是因为自己方向感差,就是环境气候问题,谁来了都得栽:“当地人是说过那座山雨后必有雾,我注意了的,还是在外面看着早上雾散了才进的,谁知山里跟山外完全不一样,当时不显,进去了才发现不对劲,雾越来越大,都能把人给埋了,哪哪认不清!” “被困住出不去,我能不着急么?救你那几天,我每天跑出去不知道多少回,就想看雾散没散,每回都失望,那山成精了似的,就是要为难我!” “到了第四天午后,雾终于散了,我哪敢还留!反正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水和干粮我也留给你了,你摸瞎一两天就能自理离开,那我还不赶紧跑?山雾虽散了,天却没晴,一点阳光都看不到,谁知道是不是很快回来,我得抓紧时间!” 邾晏:…… 不过,雨后必有雾? 他迅速抓住关键词,视线下移,看向水面下,温阮心脏的位置:“所以你说的生病未愈,是因为下雨。” 温阮别开视线,清咳两下,声音低下去:“所以说,时间有限,我不能再耽误么,好不容易把南星支走,要是他回来发现我偷偷自己跑进山……” 邾晏神情肃正:“你不该调开南星。” “是是是,我错了,南星也学精了,这两年越来越不好骗……” 温阮正心虚,突然觉得不对:“等等,”他陡然回头,“你是怎么看到我后腰有痣的?” 邾晏装作没听出来:“不是说了,你走的那天——” “我说的是,你认出我的那天,”温阮眯眼,声音逐渐危险,“你脱我衣服了?” 邾晏:…… “真没有,”邾晏摸了摸鼻子,“前天晚上,你睡觉不老实,一时手脚缠在我身上,一时嫌热又将我踢开,被子都不盖,你自来喜欢宽松的寝衣,这么翻来覆去的折腾,上衣很难不往上卷,露出一小片皮肤。” 白皙可爱,腹肌不怎么明显的小肚子,他看到了,隐露腰窝,线条引人犯罪的后腰,他也看到了,那后腰上的痣就…… 那颗痣实在可爱,米粒大小,色殷如血,在白皙如脂的皮肤上,漂亮极了。 他当时没忍住,还偷偷亲了一下。 邾晏清咳一声,拉回思绪:“两年半前的事,个中细节,我早不记得了,可看到这颗痣,不知怎的,像是无色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一幕幕在眼前重叠,印证,补全了所有空缺。” “我当年试图找过你的,”邾晏看着温阮,“并非喜欢或触动,我那时没有那种心情,也不会随便对一个陌生人不设防,我只是有我的自尊和傲气,不想占别人便宜,可我并没有找到你。” 温阮微笑,很有些得意:“你当然找不到我,我是什么人,聪慧无双小少爷,泗州农田扛把子!当地农人商者,我都帮过不少,他们也愿意护着我,我等闲不求人办事,偶尔提出一点小小要求,诸如‘不想被人发现行踪’这种事,他们当然会配合,甚至主动帮我清扫痕迹,生怕我惹到什么仇人。” “百姓们力量很强大的,简王殿下,可莫要茫然自负,不相信啊。” 从穿过来的那一天起,他其实就对一切充满警惕,会忍不住心软救人,却也有意识隐藏自己,除非隐藏不了。 邾晏有一点说对了,他怕麻烦上身。邾晏那时又病又瞎,状态堪忧,但不管身上衣服配饰,说话或动作间的习惯,都明显不是一般人,优雅尊贵,来头必然很大,大人物孤身受伤倒在荒野,怎么看怎么想,都透露着诡异危险的气息。 他完全不想问邾晏名字,一点都不想试探身世,自己名字自然也守的牢牢,只等雾散天晴,就一拍两散,全当没见过! “没有不信。”邾晏靠近,看向温阮的眼睛柔的都能淌出水了。 温阮还在扒拉自己的记忆:“可你当时跟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纵使受伤严重,脸摔的青紫肿胀,至少也该有三分相似,再见到你时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邾晏:“我当时易容暗行,连蓝田寻到我都很难。” 温阮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我还是找到你了,”邾晏拥他入怀,“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兜兜转转,我们总会走到一起。” 温阮难得没推,乖乖让他抱,几息后才反应过来:“所以这被别人利用的救命之恩,露水情缘……竟然是我自己?” 邾晏声音微哑:“嗯。” “瞎说什么!”温阮猛的拍水,泼了邾晏一脸,也泼了自己一身,“我只是救了你,哪有什么露水情缘!” “可以有,”邾晏手臂更紧,青筋鼓起,“现在补上也可以。” 温阮:…… “你控制点。” “抱歉,有点控制不住。”邾晏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温阮。 温阮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瞪他:“你那时可没同我说,你喜欢琵琶。” “你恨不得我立刻忘掉所有,不记得你,我又怎么好交浅言深?”邾晏咬牙,“我予了你信物,让你来找我,为何不来?” 温阮又心虚了:“我要说丢了,你信么?” 邾晏:…… “我就说不要你的东西么,正常人看到你那种情况谁会不救,我又不是图什么,但你非说是谢礼,自尊心看着又好强的样子,我只能收下,那山雾那么大,路又那么难走,你知道的……” 温阮闭眼摆烂:“真丢了,没骗你。” 但就算没丢,他也不会去找邾晏就是了。 邾晏:…… 他能把这段缘分修成正果,全靠老天保佑。 温阮赶紧转移话题:“那寻到营帐的少年怎么回事?结合你过往经历,现今形势,怎么看着像碧鲁浑一手安排?他手伸的这么深这么长?” 邾晏颌首:“他一个人做不了这所有事,必有内应。” 大历有一颗北狄打下的钉子,埋藏了很多年,至今无人知晓。 第106节 “他既然知道当年的事,应该也知道我的存在,他们的人看到我了?” 温阮想了想,又摇头:“不大可能。我那么机灵,跑得那么快,你都找不到,他们肯定更找不到!真要知道是我,这回计划也不会这么安排,会找个似是而非的少年来,就是因为当年侧面打听,或者因为你找我的这个动作,猜到了点真相,可怎么费劲都找不到我本人,当然得另做安排。” “他们就是想坏我的心情,离间你我本就不多的感情,吵起来内讧闹翻才好,哪知缘分这么奇妙……” “什么叫感情不多,”邾晏不喜欢这话,捏住了温阮的嘴,“我们很有感情,且坚定坚韧,谁都破坏不了。” 温阮咬了下邾晏手指,迫对方松开。 松是松了,但眼神更不对劲了,像烧着熊熊火焰。 “正好我这还有个事,你得知道。” 温阮赶紧拉回正题,把盐田庆三山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很明显,在这段救命之恩里,有他的帮助,他就是偶然撞到这个局,帮邾晏引开刺客的那个人。 温阮不能将当时易了容的邾晏和后来进京见到的邾晏联系到一起,庆三山却未必,他是一个优秀的斥候,能力本事敏锐度都不缺,认出一个内心敬佩尊重的人,不难。 只是当时时间有限,他可能看到温阮照顾邾晏,但离得太远没看清,所以再见时也没认出来,只是记得有这一件事。 邾晏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记得他。” “斥候是军中最难训练,也是折损率最高,最容易牺牲的人,擅长此道的人才非常难得,我的确见才心喜,帮过他几次,但我非戍边将领,边关只是去了几次,大部分时间在京城,对发生的事并不了解,之后再也没遇到他,我以为他早就……” 没想到,竟是经历了这些。 “他是一个有理想抱负,心存热血的汉子,只是工作不同寻常,运气又不好,才身陷泥潭,纵使如此,也守照本心,所作所为,皆是本念,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温阮声音融在风里,有些轻:“吏治不清,官场浑浊,到哪里都有好官坏官,到哪里都有好人恶人,我们遗憾失去这样的人,但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他立了坟,以后若有空,去坟前祭一杯酒吧。” 邾晏:“……好。” 山林幽深,温泉不大,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星空,但很明亮。哪怕只是一小片,星子也在努力闪耀,想要照亮方寸,给人以方向,给人以温暖。 “你在照顾我的那几天,有没有害怕?”邾晏问。 温阮:“嗯?” 邾晏:“你当时的话很多,总是东拉西扯不消停,是不是心里不安,很害怕?” “难道不是你害怕?”温阮叹了口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看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再没个消遣,心里岂不是只剩害怕,我其实也没那么多话,只是想告诉你,我在。” 我在,不走,不打听你,不靠近你,所以别担心,别害怕。 “以后不会了……” 邾晏心里一片柔软,胸膛鼓荡起伏,再忍不住,倾身吻住温阮:“……我不会再让你身涉险地。” 他很注意收着了,但有些东西收不住,情潮翻滚,瞬间汹涌。 温阮并未拒绝对方的热情,他也很感慨这段过去的缘分,想要亲近对方再正常不过,可太烫了,邾晏太烫,自己太烫,温泉也太烫了! 他感觉所有气息被掠夺,呼吸不过来了。 “邾晏!”他一边推,一边吼对方。 邾晏终于放开了他,头埋在他肩膀,低低的笑。 温阮:“笑屁笑,快把我抱出去,我要晕过去了!” 邾晏抱好他:“遵命,我的王妃。” 温阮:…… 怎么又说这种话,你羞不羞耻啊! “温泉不能久泡,你若还想,”邾晏见温阮浑身发软,想顺便帮他换衣服,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明天离开前再泡一次。” 温阮直接看破,将他手中干爽里衣抢了过来,跑到石壁后去换。 一走出温泉,脚着地,他立刻满血复活,呼吸顺畅,力气归来,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换衣服好么! 还好这时代的衣服讲究,又是冬天,所有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亵衣湿了,里衣穿着睡觉也舒服的! 邾晏也迅速换了之前脱下的干爽里衣,接过温阮的湿衣,搭在篝火边的木架子上:“明早就干了。” 温阮:“不早了,睡觉!” 邾晏慢吞吞走过来:“夜里太冷,抱着睡?” 虽然他手巧,搭起了一个小帐篷,虽然垫上了柔软大氅,一看就很温暖,但地方还是很狭小,邾晏个子那么高,挤出去不太好…… “嗯。” 温阮答应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睡不着,没想到睡得很快,不知是白天累着了,还是温泉不太舒服,或者是现在心境平稳,安全感十足,很快乖乖窝在邾晏怀里,呼吸均匀,气息绵长。 他睡着了,邾晏就算再心猿意马,也不敢动。 “我的阿阮……” 时间一长,内心只有满足。 温阮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第二天做着噩梦醒来的—— “糟糕,我们的狗什么时候跑丢了!” 刀刀呢!不是陪他打猎来着么! 邾晏拦腰抱住马上要窜出去的少年:“放心,没丢,蓝田带着呢。” “啊?”温阮还没清醒,有点迷糊,蓝田什么时候带走刀刀了? 不对,蓝田在哪,怎么没回来,好像很久没看到了…… 蓝田当然在跟踪碧鲁浑,细犬刀刀因为有出色的嗅觉和打猎本事,在一侧帮忙。 比起悠闲泡温泉,聊往事叙心声,暖暖和和肚子饱饱的温阮邾晏,碧鲁浑可是狼狈多了,头发蓬乱,衣裳染血,眼底青黑,跟刺客鏖战一天一夜……这会儿天又亮了,马上两天一夜了! 出发围猎时他还意气风发,遇到刺客也不惊不惧,狂笑来的正好,看老子怎么打死你,打猎都暂时扔到了一边,晚点干也来的及么,反正不可能输给温阮这种箭都射不准的废物,可谁知这刺客一波一波愣是不停,后面的本事都不低,还死死咬着他,吃没法吃,睡没法睡,停都停不下来,从体力到意志,全部遭到了强烈打击! 这林子竟然这么冷!不是说大历绿树成荫,冬天都不黄,根本都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么,这破林子里滚一天,他都要生病了! 再这样下去不是输不输的问题,是会死!他会死啊!他带进林子的人已经全死了!只剩下他了! 将近力竭,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温阮和邾晏! 这两个人竟然跟昨天一样,溜溜哒哒,不务正业,新猎物是一只都没有,温阮弓都懒的拿,样子都不装了,夫夫俩说说笑笑,好像不是在危险山林里打猎,而是在华美园林中闲庭信步,悠然赏景……气死人了! 碧鲁浑气的直喘粗气:“你,你们——” “咦,这不是碧鲁浑大人,使团首领?”温阮一脸夸张的惊讶,“怎么一夜不见,您变的这般沧桑?这都去哪儿玩了啊,还是被人欺负了?可需要我帮忙?” 碧鲁浑一噎,嗓子卡住,没法立刻说话。 温阮拉长声音:“哦,不用啊,那您慢慢玩,回见!” 竟然拉着邾晏,潇洒离开! 第73章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了 碧鲁浑怒不可遏, 几欲吐血。 老子这是在玩么! 老子为什么一夜变沧桑,你们眼瞎了看不到么!老子身边这么多刺客是自动对你们隐身了么!好不要脸,竟敢装看不见!是不是就是你俩派的!想用这个方法赢得赌局是不是, 卑鄙! 碧鲁浑当然知道, 刺客肯定不是温阮和邾晏派的, 这不是邾晏风格, 邾晏要真想在这里对他动手, 他根本活不过昨天晚上,他知道邾晏需要他活着, 起码互市谈成,使团平安回到北狄这段时间,邾晏不可能杀他,甚至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有些人就是这样,私仇国恨,无论心里怎么不舒服,仍然会排一个优先级。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进京城开始就大胆妄为。 他不觉得邾晏此时经过就纯粹是经过,一定是来保护他的, 遂他咬紧了牙关,一句都不说。 竟敢取笑他, 妄想敲诈勒索,他才不会向温阮低头! 可邾晏竟然很听温阮的话,温阮说走,他就跟着走了! 那老子这边的刺客怎么办! 他武力强,刺客们折损也不少, 眼看时间越来越少,还有别人出现, 自然再提一把心劲,出招越发狠辣,想要迅速解决战斗,碧鲁浑实在扛不住,逼的没办法:“等等!” 邾晏和温阮停住。 “怎么?” “可是想好了?需要帮忙么?” 二人一前一后开口,表情都类似,同情关心的那叫一个假,那叫一个默契。 碧鲁浑磨牙:“就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多谢贵使看的起,”温阮笑眯眯,客气极了,“只是这忙,也不能随便帮,贵使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碧鲁浑暴怒:“邾晏你管管你媳妇!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竟然还敢问我要东西交换,我要是死在这了,互市不成,你们全都要倒霉!” 邾晏慢条斯理:“那可不行,我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闲散王爷,国家大事同我有什么干系?互市不成,边关乱了,就再打几架,又不是没打过,我大历又不是不能赢,于我而言,我的王妃才重要。” 他说着话,还伸手替温阮整理大氅,把人裹得更严实:“或许你在你北狄的地位,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 温阮仰脸看他,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自下巴往下皮肤没露出来一点,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那种健康活泼,充满生命力的美,好像一点都不冷,一点都不难受,天寒地冻于林中穿梭,似乎对他来说并不是件辛苦的事:“既然这救命之恩碧鲁浑不想要,我们继续朝前走吧,之前不是看到了一只梅花鹿,那么可爱,我想跟它玩!” 邾晏从善如流:“也好,我正愁怎么帮你赢,他自己死了,岂不正好。” 二人说话就又要走。 碧鲁浑气的伤口崩开,鲜血渗透绷带,凭什么他这么狼狈,温阮这种没用的东西那么舒展自在,还玩,你来林子里是来玩的么! “换!我换行了吧!” “哦,拿什么换?”温阮回头,有些意兴阑珊。 碧鲁浑咬咬牙:“猎物!我的猎物分你一半!归你计数行了吧!” 他当然舍不得,那都是他辛辛苦苦打的!分出去一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赌约结束时间是今天傍晚,他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虽然会累点,但仍然能碾压这个废物点心温阮! “我吃不了那么多,”温阮却摇了摇头,重新看向邾晏,“碧鲁浑大人没什么诚意,看来笃定能解决一切,不用我们帮忙,算了,咱们走吧。” 邾晏:“好。” 第107节 碧鲁浑:…… 谁让你吃了! 情绪过于涌动,一时不察,胳膊又挨了一下,他这胳膊都快被刺成血窟窿了! 他咬牙切齿:“都、给、你!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温阮慢条斯理:“那我也不一定赢啊。” 赢赢赢,你就知道赢! 碧鲁浑也想赢,但没办法,还是命重要:“我接下来半天弓不开弦不拉,一只猎物都不打,让你赢总行了吧!”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温阮装模作样和邾晏商量:“怎么办,好像有点心动啊。” 邾晏:“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有些人赖账怎么办?他们那边的人,经常说话不算数的。” 碧鲁浑眼前一黑,你怎么那么多屁话! “我不赖账,要是赖账,让你们杀我八百遍总行——” “他若是敢赖账,我帮阿阮揍他。”邾晏看着温阮,话音一片柔情。 “可我担心你受伤,就算不受伤,揍人也会手疼,不划算,”温阮笑容很乖,“还是别管了,让他死吧,我稳赢。” 两个人手拉手,情深蜜意的互相关怀,根本没在听碧鲁浑说什么。 碧鲁浑:…… 你们大历人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温阮还在人伤口上撒盐:“虽说使团首领很重要,可使团来的人又不只他一个,他死了,咱们帮点忙,把下面的副首领扶正不就行了,互市照样能顺利进行,我瞧着那个副首领挺好说话的。” 邾晏:“阿阮看的真准,就这么办。” 碧鲁浑快气炸了,那副首领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蛋,要不是有个贵族的身份,怎么可能跟他平起平坐,利害关系都搞不懂,谁哄都听,可不是好说话么! “你们这对狗——” “汪!呜汪汪汪!” 他一骂狗,狗就来了,细犬刀刀身形矫健,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滑,在林子里浪了一天半,竟然越浪越精神,一点都不累,冲过来就对着胆敢骂主人的碧鲁浑一顿狂吠,龇牙咧嘴的凶。 “刀刀!”温阮惊喜的不行,直接下马,把黑狗抱到怀里揉搓了一顿,“你来啦!” 黑狗使劲往温阮身上蹭,嘴里嘤嘤呜呜不停,像在说这一天一夜的经历。 碧鲁浑:…… 这人怎么回事,对狗都比对他热情! 邾晏看向蓝田,蓝田点了下头—— 任务已完成。 邾晏看着蹦蹦哒哒忙的不行,把温阮大氅都蹭开了的狗子,也下了马,把狗子拉到一边,不让它再蹭温阮。 “我瞧着碧鲁浑好像没演,真的有点撑不住,不若阿阮大方点,饶他一回,答应他的条件,立刻结束这场赌局?” “我倒是没关系,”温阮淡淡瞥了碧鲁浑一眼,“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愿意。” 碧鲁浑刚受了刺客一掌,结结实实的吐了口血:“我愿意,愿意!” 温阮:“说好的马?” 碧鲁浑:“都给你!一匹不少!” 温阮:“说好的母马?” 碧鲁浑:“也都给你!” 温阮:“可贵使这么输了,好像有点没面子。” 碧鲁浑:“只要互市成功,我带着几笔大单回去,仍然是大功一件,在我王庭自有面子!” 他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做事讲究实惠,面子不面子的,哪有里子重要?而且在大历的面子,丢不丢有什么关系,他以后又不在大历过活! 至于损失…… 他眼底迅速转动,他总有办法补回来。 只是眼下这波刺客,必须得扛过去,这才是以后所有一切的根本! “邾晏你还不上等什么!我说了,你们的条件,我都答应!” 他快死了啊!他带进林子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只剩他一个,他必须得走出去,才有以后! “好吧,”温阮垂眸,浅浅一叹,“既然贵使这般诚心诚意相求,我们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好。” 邾晏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圈。 密林外营地,所有人沉默不语。 大历这边官员眼色抛的眼角都要抽筋了,心思各种转。 王爷王妃干的好啊,解气!就该这么气北狄人!看他们还敢狂! 不对,等等,简王妃该不会是早想到了这一刻……才一直摸鱼?早早打算好了,就这么赢?在大殿时就想到了? 可是不应该啊,这刺客不是简王这边派出来的,太明显了,不是他们派的,他们怎么能预料到?而且简王妃那日刚刚从盐田回京,还没跟简王见过面,根本没时间商量啊!怎么就能从头到尾这么从容,料的准准? 还有这刺客,到底是谁派去的,目的是什么,想搅坏互市?可这样对这个人有什么好处?只要是大历人,在这方向的利益是一致的,没一个人有必要这么做,而且看碧鲁浑的样子,似乎也没想出来后把事闹大,很配合简王王妃的意思……这闷亏就这么吃了?他这么大方的么? 还有人想,昨天一整晚,简王和王妃去哪里了?别说护卫南星蓝田和狗,所有随行监视的人都被他们甩掉了,这森冷密林,滴水成冰的,就算简王不怕冷,王妃也会怕啊,他们都跟着操心急了,生怕时间越久,等到的约会是坏消息,没想到王妃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到底是怎么过的,在哪儿过的的,为什么不冷!难道是天佑我大历? 二皇子三皇子也正懵着呢,这是又顺便叫温阮和邾晏救了?他们的确冲着碧鲁浑派过一波刺客,第一波就是他们干的,可后来的全然不知情,明显有人故意顺势点旺这把火,借刀杀人,若碧鲁浑死在这里,必会严查,他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现在正好,温阮给个救命之恩,顺便把这个局平了,这么丢脸的事,看来碧鲁浑也没太过分闹事的意思……那岂不是能顺利过去了? 好啊,太好了!他们倒是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要坑他们! 北狄使团一句话都不敢说,首领都被人这么追杀,他们要敢闹事,还能活?不都说大历是礼仪之邦,很好欺负的么,怎么到头来被欺负的成了自己? 副首领尤其如坐针毡,大冷的天,额头汗如雨下。 你们斗归斗,别拽上我行么!我就是出来见识见识,镶个金边,回去好作威作福的,没想过要搞什么事! 这都死了好几个了,他可不想被连累,真要死在这他跟谁说理去?互市也不能不搞,这是北狄今年的大事,搞不了明年日子都会过不下去,他们要是无功而返,也是被治罪的份! 碧鲁浑到底在干什么!他都已经伏低做小,由着碧鲁浑嚣张了,碧鲁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真以为这里是北狄地盘么! 林子里。 邾晏虽然过去帮忙了,也慢条斯理,划水划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温阮都看出来了,碧鲁浑能看不出来? 他直接骂了句脏话:“姓邾的你怎么回事!答应了竟然不尽力,是想跟我一起死,还是不想帮你媳妇赢?你媳妇知道你这么中看不中用么!” “没办法,谁叫别人非得坑我,诬陷我对不起王妃,有什么‘露水情缘’呢?”邾晏淡淡看了碧鲁浑一眼。 碧鲁浑:…… 他现在后悔又心虚,早知道肯定不玩这些花花肠子! “哪找的人?嗯?”邾晏随手帮他挡了一记冷箭,动作慢下来,“不,是你怎么知道有这个人,谁帮的你?” 在外侧围观的温阮了悟,怪不得昨晚没细说这件事,是等着今天套话呢? 也对,别人敢利用这个,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抓住机会,甚至可以顺藤摸瓜,把埋的最深的人揪出来! 碧鲁浑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面对,邾晏就束手在侧,你说帮什么忙?哦,不是不干活,就不兴人累了歇会儿? “哪有那么复杂,我就是不小心听说的……”碧鲁浑是真受不住那些刺客了,低声认怂。 邾晏:“不小心啊,那在哪里不小心的,谁不小心说于你听的?” 碧鲁浑讷讷不语。 邾晏冷笑:“求人心都不诚,没必要玩了,走了。” 说罢就要走。 “别别,我说予你听!”碧鲁浑没办法,“你近前些!” 邾晏倒是不怕碧鲁浑伤他,别说有没有那个本事,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碧鲁浑嘴唇快速开翕,说了个名字。 邾晏认真听了,但也没漏过对方眼底的算计:“哦,这个人啊,肯定不是他。” 碧鲁浑:…… 邾晏眼眸锐利:“想在我这玩栽赃花样可不简单,你要不要想想,是你对这里的人熟,还是我对这里的人熟,你随便栽赃的名字,或许是我的人呢?” 眼看着刺客们发疯,拼着命的危险攻击又来了,碧鲁浑没办法:“我说,我说行了吧!” 这一次他没撒谎,低声快速跟邾晏说了一个名字。 邾晏抬眉:“卖的这么痛快?” 碧鲁浑咬牙:“他这不是都派人杀我了,我为何不能卖的干净!” 这条线维系了很久,北狄也很难再找一个这样的人笼络,他并不是对眼前局势没有猜测,本想扛过去,再反威胁利用,可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扛什么? 别人都掀桌子了,他也可以鱼死网破,你不让我好,我当然也不让你好过! 第74章 谁绿了 “不只吧。” 邾晏声音慢条斯理, 充满压力。 碧鲁浑心里咯噔一声,他已经够快够机灵了,这些人不可能知道更多吧……绝对不可能! “对啊不只!” 消失很久, 都快被忘了的方锐方小侯终于出现了, 骑着马, 马后拉着一个人, 双手被绳子捆着, 他骑马往前走,那人就得在地上跑, 还得避开荆棘树枝什么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第108节 “碧什么浑什么来着?你来瞧瞧,认不认得这个人!” 碧鲁浑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他的心腹,被他派出去执行特殊任务来着,料想忠心不二,细心谨慎,武力值高,一定能完成这种艰巨隐密的工作, 竟然被抓住了么! 他都没心思计较方锐忘了他名字的不礼貌行为,心间快速转动。 方锐可不会对他客气:“老浑啊, 我们对你礼遇有加,又是递国书又是立互市,我们简王都亲去边关招待你了,你却没安好心,竟然想窃取我朝机密?故意在大殿挑起赌局, 昨天又上蹿下跳的折腾,就是方便你这属下在外面偷东西是吧!” 他说着话, 快速朝温阮的方向眨了下眼—— 对不起我又鸽了,晚了点,我本来想风雨兼程披荆斩棘赶回来,帮你对付这狗东西的! 温阮懂,又遇到萌的可怕,让人放心不下,非得喂一喂摸一摸的小猫咪了是吧? 呃,不对,在这种地方,遇到的应该是大猫咪?大猫咪你也敢撸? 只要任务完成的好,人也没受伤,鸽点就鸽点,方锐得亏是鸽了,要是昨晚半夜回来,兴许都找不到他们,要是直愣愣闯过来,没准还会被邾晏揍一顿,这样正好。 瞧碧鲁浑的表情,眼角都快抽搐了,不是挺好?若早些来,还没这效果。 与此同时,南星也回来了,手里也拎着两个人,跟扔沙包似的扔过来,砰砰两声,砸到碧鲁浑面前。 “汪!汪汪!” 狗子跑过去凶了两声,再跑回来温阮身边,骄傲抬头——我帮忙找的! 温阮揉了揉狗子头,夸了句乖。 短短时间,这么多人从林子里‘长’出来,碧鲁浑汗都要下来了,怎,怎么连这都找到了! “很奇怪?” 温阮看着碧鲁浑,微微一笑:“你的行事逻辑,其实很好猜,你既率使团前来大历,自然要好好完成这个任务,互市谈判上,你希望大历让利更多,那第一笔买卖就至关重要,要确定基调,必须得狠狠压价。你在边关不敌简王气势,团队士气削减,那到了京城,必得加大力度,想办法找到自己有恃无恐的点,大殿上就开始高调,挑我定下赌局——你认为必胜。” “但你当然不仅只有一个目的,来都来了,总得顺便做点什么,比如探一探大历实力?从朝堂气氛到百官表现,从民生发展到商业机密,从城区到庄子……你早就打听到我是谁,都做了什么事,对么?你现在都知道了什么,花皂香氛还是盐酒,抑或更重要的——水泥?” “结果如何,我可还让你满意?” “呵,还迷路,迷路你大爷!”方锐不客气的抽了下马后拴着的人。 还好阿阮缜密,早早猜到了,还求了他这个骁勇善战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的好友去办事,不然没准这盘就叫人得逞了! 当面这么被揭开,碧鲁浑脸上有点挂不住,黑红黑红的,也怕温阮问的更多更深,比如从那打听到的这些机密,这都是近半年来发生的事,京城圈子都不一定尽皆知晓,何况外地人? 他阴着眼瞪温阮,凶悍极了:“我这样做有错?你们自己心思卑劣,把各种商品吹得天花乱坠,想要收很高的价,卖很低劣的东西给我们,我只是不想被坑更多,才不得不行动!” “你这夫君,”他愤怒的指向邾晏,“堂堂一国王爷,竟然亲去边关,扮做山匪同我们打架,打压使团士气,以武力逼迫我们不能大声说话,不觉得很无耻么!” 邾晏被指着鼻子骂,表情无半分波澜:“所以,你可决定好了?明年要不要开打?” 碧鲁浑背后一凉。 邾晏:“纷争多年,两国都需要休养生息,互市互利互惠,只要不蠢,就不会想错过,但之后呢?你我都知道,这个互市不可能长久维持,我倒没想到,你们这般心急,连明年都不想过完。” “所以这第三个目标,是要打探我朝兵力,”他声音嘲讽,“悄悄看过我朝兵器铠甲质量了?觉得如何?可还满意?” 碧鲁浑眼瞳剧颤。 他们怎么连这个都猜到了,分明做的很隐蔽! 再多再深的话,邾晏没说,给彼此留有余地,但碧鲁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比如打探太元帝的身体情况,有无病痛,能撑多久;打探后宫嫔妃情况,都有怎样的纷争,跟皇子夺嫡是否对的上;帝衰子健,每个国家都会有储位争夺问题,大历自然也有,他得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所有这些,邾晏大概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继续再说,再说,真就走不了了。 他狠狠咬牙,忍气吞声,走到温阮面前,结结实实行了个礼:“是我狂妄,前有大殿挑衅,后有目中无人,特此给王妃道歉!” “如今我也遭遇了危机,狼狈不堪,总归是我行事不慎的后果,如今正事在前,时间紧张,我不想浪费时间追究,你们也消消气,给个面子,咱们接下来正式进入互市细则如何?我不跟你们玩虚的,你们也别想坑我们太狠,双方快点交接完,早些回家过年!” 温阮手抄在袖子里,微微一笑:“好啊。” 密林疏冷静寂,有的地方乱,有的枝叶丑,有人浑身狼狈,发衣皆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连狗子浑身都透着矫健野性的狂,唯独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大氅都是白狐皮,眉梢眼角净澈乖巧,笑起来如沐春风,如遇暖阳…… 怎不让人心折? 邾晏走过去,紧了紧他的大氅,同时用自己背影挡住了别人视线。 既然双方达成协议,没有拖后腿的,接下来的互市进程就可以迅速推进。 大历这边的官员当然一边忙碌,一边幸福,狠狠竖起大拇指,夸自家简王妃。 “厉害啊……早先怎么没看出来,简王妃还有这等纵横本事!” “何止这个本事,这进了商品单子,价格高到离谱的花皂香氛酒盐糖……都是他搞出来的!还有您往那边看,霍家梁家京城商会到齐了,各样商品合同全都准备好了!” “啧啧,了不得啊,要是愿意当场签下更多单子,连送货到边关的路程安排都能顺妥了,只要北狄人愿意出个路费,能送到家门口!” 至于这商品里重中之重的盐,更是玩出了花样。 盐田新制的,最上等的盐,只有少数亲历者见过,北狄人根本别想,听说分出了一二三四五五个等级,品质从粗到细,颜色从暗黄到白,口味从夹着涩,到纯粹的咸,层层递增,这回大历这边提供给北狄的盐,基本就是一二三等级,别说五级,连四级盐都没给,你想要点最好的,行,三四级混一混,价格翻两倍,要不要随你,想要再好的?没有。 产量就那么一点,自家人还不够分呢,你想要,你是想得美! 盐卖出了高价,梁家的新酒也是,梁夫人带着儿媳和掌柜们一起,亲自谈烈酒生意,既然使团在大殿与宴时就尝出了酒是好东西,就不能说我们卖你次品吧,既然不是次品,你们总得给个高价吧,数量上想要更多?行,得加钱。别说做买卖都是量越多价越低,这好不容易酿成了好酒能一样?人工要不要成本,粮食要不要钱,至于技术……呵,你们北狄根本没有,一句话,要不要吧,要就加钱,不要正好,我们大历也快春节,正好是酒水旺季,我们不愁卖。 梁家生意做得如火如荼,霍二少当然也不遑多让,带着商会一起,除了自家的丝绸妆品,还有民生百态各种各样的商品,甚至大历卖不出去的东西,都能变着花样谈成订单…… 接下来这一阵,京城热闹多的都看不过来。 别说百姓们,方锐都不着家了,天天蹲在市井茶楼,跟个纨绔公子哥似的到处浪荡,一边看热闹,撸着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猫,一边瞅着哪边有麻烦,抱着猫就过去帮忙了。 二皇子三皇子也都催促手下没忙起来,什么夺嫡政斗,先都放一边,这一波挣钱为上! 这些后续的事情,温阮和邾晏就没管了,他们只管把大方向搞定,不让别人闹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剩下的事,就是别人来,术业有专攻,这做营销的活儿,他们自认,比不上霍二少这种常年混生意场的。 现在,他们有别的事处理,比如—— 那个送琵琶的‘白月光’。 当年的事,邾晏已经说开了,这个冒充的人他见都不想见,感觉重视半分,都是对温阮的侮辱,还有那把过于花哨的琵琶,他看着就伤眼,想直接扔出去。 温阮阻了。 东西有什么错,造出来又不知道自己被用到什么道上,错的是人心,你不想看到,随意送了人赏了人不就行了,干什么直接毁了? 至于那个年轻男人,邾晏不想见,他一个人去见。 总得试试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当然,南星得带着,虽然已经私下确认过此人不会武功,但万一是个潜藏很深的刺客呢? 黑狗刀刀似乎不大放心,咬住温阮衣角,表示也要跟,不让跟就闹,没办法,温阮只能带着一人一狗上了。 邾晏还是担心的,眼角瞥了下蓝田,示意快点过去偷听。 他想不想见是一回事,别人会不会算计他是另一回事,万一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坏话怎么办? 蓝田领命,还没怎么费力气,刚运上轻功倒挂到房间外的屋檐,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人一照顾,就朝温阮跪下了:“求小少爷怜我!” 温阮一杯茶差点没拿动:“嗯?” “我名宫融雪,早年就知晓少爷名姓,纯善温良,亲躬农桑,福及百姓,有天赐头脑,能赚大钱,却并不追名逐利,一心扎根农事,凡所到之处,所见之事,都与人为善,尤喜帮扶赈济穷人,一度引得商者叹憾……我心中敬佩无比,奈何总无缘一见,此前听闻少爷大病,恨不能以身代之!” 宫融雪人如其名,看上去已经及冠,但气质非常特殊,如雪般清冷,如月般华彩,眼睛清润明亮,有很明显的少年感,说话时也很真挚,不似作伪,“或许在你听来,这些话匪夷所思,但这都是萦绕我很多年的情绪,我对少爷的敬仰早有数年,真心崇拜,愿做奴仆,侍少爷左右,愿为鞍马,替少爷看路执鞭,愿此后余生,为君赴死!” “噗——” 温阮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是耳朵背,幻觉么? 别说他,南星也惊呆了,狗子都悄悄退后了两步。 老天爷,他们听到了什么! 此时正值狩猎结束,使团终于不像个刺头似的闹腾,一场和平烧烤晚宴后,气氛最轻松闲适,所有人难得放松的时候。 大事解决了,后续细则得回京城再慢慢解决,围猎场的事么,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桩,就是这个突然出现在队伍里的,邾晏的‘露水情缘白月光’,不知道的,也被人拉着窃窃私语悄悄话,都知道了。 八卦谁不爱?尤其这种皇室情情爱爱的八卦。 所有人都装的云淡风轻,尤其在简王夫夫面前,殊不知一转身,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在心里催,你俩倒是快点啊!也当然,这边一有动作,大家就都知道了,表面装矜持,催的底下人快点过来打探。 简王还是逊了点,竟然不敢亲自去见人?是心虚么?还得是简王妃,一力扛鼎,瘦弱肩膀担起了所有! 噗—— 他们听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个叫宫融雪的,不是简王的露水情缘白月光么,怎么会心仪温阮,还哭着喊着为奴为仆伺候? 二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免俗,齐齐喷了茶。 这乐子大了,不是外头养的小玩意找上门逼迫正室么,怎么突然变成老六头上绿了? 对这件事反应最大,最最意外震惊的,是温瑜。 又是超出他认知的事!这宫融雪不就是邾晏的白月光,当年的救命恩人么!他上辈子因这件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邾晏还从不帮他,只偏心宫融雪! 为什么人变成温阮,就不一样了? 第75章 胆敢觊觎王妃 这种事最震惊的, 当然是当事人。 什么礼仪傲骨,修养脾气,邾宴全忘了, 他本也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手里把玩的木头珠子都捏碎了, 叫什么蓝田, 冷着脸自己就上了。 “砰——” 他抬脚踹开门, 迅速横到温阮面前,挡住宫融雪的视线, 目光霜戾:“你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叫求少爷怜你,什么叫崇拜多年,心向往之,愿为奴仆,愿为鞍马,愿为君赴死? 轮得到你!本王是干什么吃的? 宫融雪蹙了眉,蹭着膝盖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自己失去温阮的视野。 邾晏哪能容他, 他挪,他就跟着挪, 反正就是挡着,不让他瞧见温阮!要不是温阮不喜欢见血,他进来就一掌拍死他了! 宫融雪不愉:“阁下哪位?” 第109节 邾晏:…… 别说他了,房间里的人,房间外听着消息的人, 全都懵了。你不是来碰瓷救命之恩,暗示是简王的白月光, 有过露水情缘?这都露水情缘过了,认不出和你露水情缘的脸? 房间气氛诡异,面前人脸色铁青,似乎有点气的说不出话,宫融雪短暂的意识回归,把注意力从温阮那里拉回来,端端正正朝邾晏行叩拜礼,认真道歉:“抱歉,先前只看过王爷画像,一时没认准。” 只、看、过、画、像! 只看过画像就敢污蔑他,只看过画像就敢跑到阿阮面前刺激,认本王马马虎虎敷衍至极,认阿阮倒是一认一个准,见面就表心意求怜惜! 邾晏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这么把人杀了又觉得很不划算,还显得自己器量很小,跟这糟心玩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跌份,尤其边上温阮还看着,心机叵测,手段狠辣的简王殿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动作,最后绷着脸气愤看向温阮—— 简直跟他欺负挤兑狗子时,狗子朝温阮的告状的眼神一模一样:你看他! 温阮:…… “殿下过来坐。” 邾晏这才面沉如水走过来。 营帐房间不如王府房间正式,正北正座其实是一个短榻,中间放了只小方桌隔开,左右分正侧位,可以坐人,中间小方桌放茶水,温阮坐在右侧,邾晏分明可以坐在坐侧尊位,却偏偏不,就挤到温阮身边,和他并肩坐。 说是短榻,实则足够长,别说一侧坐两个人,并肩坐三个人也绰绰有余,可这不合规矩,而且你要喝茶怎么办,离的是不是有点远? 哪知邾晏竟然伸手越过温阮,还毫不客气的端起温阮的茶,喝了。 温阮:…… 你要不要这么幼稚。 邾晏还伸脚,搭在狗子肚子下,把整条狗抬起,扔到了一边。 嫌狗子窝的离温阮太近,挨挨贴贴的,影响他心情。 “汪!”狗子气的,干脆蹿上了短榻,窝到温阮腰后,就挨就挨就挨!我还蹭蹭蹭了!怎么着吧! 邾晏眯了眼,很有再次伸手的意思。 温阮却因为很暖和,伸手到背后护住了狗子,微笑提醒邾晏:“殿下不是有事忙?” 不是说很忙不来,让我全权处理,正好避嫌? “做完了。” 邾晏眼睛都不眨的撒谎,他能不来么,再不来家都要被偷了!谁能想到呢,这事该避嫌的竟然不是他! 温阮:“殿下倒是效率快。” 邾晏:“没办法,有人催。” 温阮也只能效率快些,看向跪着的宫融雪:“先起来,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求我帮忙?” 他并不认识宫融雪,但对方的表现有点明显。 “是……”宫融雪脸微红,“但我刚才的话也是真的,我对少爷早有敬仰,并无二心!” 温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宫融雪眼神柔下来:“少爷可记得一个叫牛角沟的地方?” 温阮搜索记忆,想不起来。 南星适时微微躬身提醒:“一个小村庄,同属泗州,少爷没去过,却收留过那边的灾民……四年前。” “哦,”温阮想起来了,但也能确定,“我并未见过你。” 宫融雪点了点头:“是我妹妹,她受了少爷大恩,若不是少爷,她四年前就死了,现在活得很好,去年顺顺利利的嫁了人,今年八月生了对龙凤胎,可爱极了……” 他微微咬了唇:“如果不是少爷,她会死,会和我娘一起,死在那场天灾里……贫穷,是能吃人的。” 温阮看着宫融雪,过于精致的相貌,保养得宜的皮肤,手指有些细茧,但看上去是苦练琵琶,日常抚弄留下的,并不是吃了什么苦:“你看起来不像农户。” “是,”宫融雪垂眸,“他们本来要的是我妹妹。” 他们?本来要的?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似乎饱含了深意。 但温阮没说话,让他接着说。 宫融雪:“他们要的是女孩子,我当时重病,家里穷,买不起药,大夫说活不了了,我娘只生了我们兄妹两个,我不想我没了,妹妹也走了,只剩娘一个人,妹妹也胆小,吓的直哭,我便把妹妹藏了起来,让他们带我走。” “他们本不怎么愿意,但我因病重,身量不如一般男子,要矮些瘦些,倒是脸随了我娘,还算能看,那些人反正也得不了我妹妹,商量了商量,就把我带走了。” “我本以为很快就能病死,一了百了,谁知没那种好运气,竟然被他们灌了药,活了下来。” 活着竟然不是幸运,是不幸。 原本要的是年轻女孩子…… 宫融雪原本的确是农人,现在气质脱胎换骨,完全不一样了。 温阮心头陡然浮起三个字:“你说的‘他们’,可是娘娘教?” 宫融雪苦笑:“东莲圣母教,少爷说的娘娘教,正是它们在民间的另一个名字。” “你来求我,”温阮已经猜到了,“是因为我挑过他们的场子?” 京城的冯姑子,泗州的分部,整个是被他起头,邾晏帮忙灭的,在盐田,他还硬刚过当地娘娘教的紫素,不管之前有没有仇,现在,他和娘娘教都是仇人了。 宫融雪并没否认,再次郑重的行了个礼:“是,知道少爷敢,也愿在此事上,祝少爷一臂之力。” 温阮:“所以你这次来,是接了任务?” 宫融雪点头:“净坛尊使点的我,说是需要我做一个任务,冒充两三年前曾救过简王殿下的少年,接近简王殿下,勾引简王殿下——但我不想这么做。” 这句话同样信息量丰富。 娘娘叫并不只收年轻女子,还收男人,仍然是用特殊方法引导教授,培养成各种各样的模样,用来完成各项任务。 宫融雪能接触到净坛尊使,得其亲点,应该是个业务技术很不错的人。 温阮并不觉得宫融雪在撒谎。 交易好谈,利益好换,但真挚很难演,谎言编织的越多,越靠近,越容易拆穿,如果宫融雪想骗他,最不应该的,就是说出自己的家人。 在收到琵琶的一瞬间,温阮已经让人把宫融雪控制了起来,不管外面环境如何变化,局势如何演变,任何消息都不可能送到宫融雪眼前,宫融雪也必然不会知晓事情已经败露,此时的做法,就是本来想好的行动,不存在中间更改。 他是由心而发这样做,不想破坏温阮和邾晏的婚姻。 至于送那把琵琶,大概是有人监视,不得不那样做,如果连这个事都不干,他根本不会有面见温阮或邾晏的机会。 温阮:“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出任务。” “是,”宫融雪不避不退,直面温阮目光,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卑劣,“我做过很多类似的事,他们培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做这些,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活,害过别人,可少爷不是别人。” 他看着温阮:“若换了别人救过我妹妹和娘亲,我这般行为,别人许会疑我要恩将仇报,但我知道,少爷一定不会,少年心中所想所念,太多人不懂。” 温阮微怔,这个人……素未谋面,竟然有点懂他。 宫融雪看了眼邾晏,声音小了些,但仍然执着:“我此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想要为奴为仆,侍奉少爷左右,若少爷不喜,事毕之后,我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保证不会打扰少爷……” 怎么保证不会打扰,你要自杀么! 温阮清咳一声:“还是要好好考虑的。” 他看向邾晏,眼色示意:放心了? 邾晏:…… 放心什么?更不放心了好么!这是要一辈子缠上来的节奏! “你说你是因任务接近我,而此次你的任务,与北狄使团作为息息相关,”邾晏看着宫融雪,十分不客气,“你们娘娘教,是跟北狄勾连,还是在朝堂上发展了教众?” 宫融雪:“我不认识北狄人。” “那就是朝官了,”邾晏问,“谁?” 宫融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净坛尊使才能掌握的机密,但我今日如此行为,只要少爷传扬出去,定然会有人来灭我这个叛徒的口,我如今在简王府左右,不是在民间,想杀我,必得调动更多更特别的力量,届时王爷和少爷自可顺藤摸瓜,” 也就是说—— 邾晏:“你知道的机密也不少。” 温阮:“你想牺牲自己做饵。” 宫融雪没有大义凛然的豪情,甚至微微红了脸:“我没别的本事,若能对少爷有一点点助力,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盼少爷能如愿。” 邾晏:……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人赶走! 温阮没有赶走宫融雪,而是听他继续,详细说说这些年过往,在娘娘教经历的,听到的事。 将近一个时辰后,才道:“南星,你亲自送宫融雪回去,给他换个屋子,好好照顾,用我们的人。” 南星:“是。” 温阮:“今日之后,就让他跟在我身边。” 南星看了邾晏一眼:“是。” “汪!” 房间里就剩两人,狗子瞧着气氛不对,跟着南星跑了出去,等等我! 正好一盏茶喝完,温阮提壶添水:“没想到娘娘这样存在了这么久……宫融雪刚刚提到了十三年前,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半晌没有回音,他回头看邾晏,发现邾晏一直怔怔看着他,没有表情,他这一回头,邾晏有反应了,伸手抱住他,一个吻就压了下来。 温阮推开他:“说正事呢……” “这也是正事。” 邾晏狠狠亲了温阮一顿,直到温阮气息不继,呼吸不过来,才放过,也只是放过一息,很快低头想要继续。 温阮伸手捂住他的嘴,眼角还湿润着:“邾晏!” 邾晏这才叹息一声,拉下他的手,亲了下掌心:“那一年你走丢,我不在京城,”他声音有些幽怨,“直到现在,你都不愿和我说身边杀机之事。” “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温阮哄他,“南星都不如你知道的多。” 邾晏面色微缓。 温阮拉他坐好:“说说看,都知道了什么?正好今日无事,我们好好聊一聊。” “好,换个地方。” 第110节 邾晏拉着温阮回到自己的房间,炭盆烧旺,烤肉腌制好,水果小菜也备上:“饮些酒?” 温阮看着一眨眼,房间里多出来的东西,怔怔点头:“好?” 邾晏:“听曲么?” 温阮:…… “不了吧。我真听不懂。” 分明是之前那把琵琶的劲还没过去。 邾晏也不强求,准备好一切后,坐到温阮旁边:“我查过你当年走丢的事,收获不多。那年上元夜,宫中有乱,正逢市井灯节,乱象忽起时,周遭百姓都跟着倒了霉,你不是唯一走丢的小孩,这些年来,京中丢了孩子的人家无一不为这件事烦恼执着,找回来了很多,比如你堂兄温瑜,但你的这条线索,被故意隐去了——有国公府的手笔。” 温阮并不伤心:“猜到了,府里没有希望我回来的人。” 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为什么能捏着鼻子认呢?那些有关他的身份证明,哪来的?难道是—— “很可能与宫里有关。包括要杀你的人。”邾晏磨牙,“我却查不出根底,似是而非的信息,指向的都是宫中老人——死了的那种。” 温阮讶异:“可我那时还小,从未进过宫……” 更不可能得罪什么老人。 他看着邾晏:“那一夜,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告诉我?” “那一夜,不仅皇后薨逝,还有两个妃嫔,烧死走失的宫人更是不计其数。” 邾晏微微垂眸,声音尽管在努力控制,想要平静,仍然透出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因不是什么‘好事’,宫中禁止消息外传,父皇也不喜别人提起。” 那一夜,血染宫城,全城哀痛。 第76章 十三年前 一听到血洗两个字, 温阮就有点想跑,秘密知道的太多似乎也没那么好:“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没……” “不,你要听。” 邾晏果断拉住了他, 并喂了一口酒。 温阮:…… 倒也不必这么壮胆。 他其实不是害怕危险, 是感觉自己未来命运到了转折点, 听了, 很多事就会不一样。可对上邾晏的眼神, 不知为何,那点犹豫很快就消失了。 “好吧。” 他想他可以, 拥抱和处理这些不一样。 邾晏眸底似有柔软流淌,很快消失不见,扶温阮坐好:“你来京城未足一年,可知京城上元节特殊习俗,天子会在这晚登临城楼,与民同乐?” 温阮点头:“听说过。” 邾晏:“上元节花灯如昼,月明皎皎,人潮如织,天子乘象辂缓穿街道, 百姓皆不必跪,以示亲民招抚, 是所有天子仪驾里最不凸显严肃的仪式,百姓们历来很喜欢这一天,也愿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遂每次上元节,天子象辂周边都有百姓自动自发围绕护行。” “整个仪式持续时间很长, 城楼也有有给天子及随行人员准备的特殊房间,一直到亥时, 大家都会在那里,这个习惯坚持了几十年,从未出过意外。” 也不可以出意外。 可还是,出了意外。 邾晏垂眸:“那一年,父皇携太子一同游街,火树银花,星月失色,周围来去都是百星的笑脸,有小孩大着胆子把自己的花灯塞到太子手里……” “你看到了?”温阮想起,自己听到的是,六皇子当年并未在京城。 “我若在就好了。” 他若在,母后和太子哥哥都不会是那种结局。 邾晏饮尽杯中酒:“太子一向招小孩喜欢,陪父皇上元巡游也不是第一次。” 温阮懂了,他见过不止一次,也能准确想象到当时是何情境。 “仪式很长,纵使登了城楼,也要时不时出现,因有太子在前,一应任务都能完成的很好,父皇便一直在房间里休息,不再露面,”邾晏话音微淡,“这样的事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所有人都已习惯,没人觉得太子故意揽权,也没人觉得父皇在偷懒。” 冬日的夜很静,很长,好像什么都不用赶,可以慢慢聊。 温阮执壶,给邾晏斟酒:“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听说聪慧无双,仁善贤治,才华人品令人敬佩。” “一国太子,怎是庸才?” 邾晏似乎有些骄傲:“三岁开蒙,四岁能诗,五六岁已经读了寻常少年十三四都不懂的书,不仅才华惊世,也有治世之能,初入朝堂微绽锋芒就折服了朝臣,之后的所有皇子站在他身边,都如同黯淡的星星,无一能媲美。” “君子六艺,诗书辩才,太子无一不精,无人出其右,我是他日日拎着管着带大的,至今一笔字,仍是当年他手把手教的,外面人骂我脾气,恨我手狠,从未有人说过我字不好,朝臣到现在见我仍然叹我一笔好字奈何心不正,唯有太子当年总是责我练习不够,性子该打磨,气韵还是不足;我弹过的琵琶曲,外面人没人说不好,连乐礼大家都不敢轻易挑毛病,却已经没人知道,太子琴技华章飞彩,我这点本事,到他面前,只有被他逼着练习进益的份……” 温阮从邾晏讲述里,看到了一个君子,日月华彩在身,却从不张扬,从不举功,只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把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视为自己的责任,温和的推动修理每一个小小齿轮,想让大历这辆巨大的车从容行驶在路上,枝繁叶茂,年年昌隆。 这样的人没了,是大历的损失。 邾晏没什么表情,但温阮看的出来,他很难过。 “那天晚上,太子是不是出了事?受了重伤?” 温阮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皇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慢慢的没人提,他听到的只是一些传于市井的流言,唯一确定的,是皇后死在这一天,太子也死在这一年,不是同一天,但肯定有影响。 “是,那一夜,是所有肮脏揭开的起点。” 邾晏饮了一口酒:“城楼和皇宫有很长一段距离,上元夜花灯市,百姓很多,会让这段距离显得更长,消息更难以通达,若有人要利用这个时间差——” 温阮轻吸一口气:“利用好了,自然无往不利。” “你随我进过宫,可还记得珍妃柔妃的样子?”邾晏偏头看他。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 温阮点点头:“一明艳一嘉柔,不怯懦不畏缩,不管招揽别人还是互相拆台,都理直气壮,看得出是宠妃样子。” 他说的已经很委婉,如今这两位在皇上后宫独大,斗过的法拆过的台,很多外面人都不好说。 邾晏:“她们都是后来人,父皇年轻时给女人的宠爱,更为隆盛,当年后宫有一位夏妃,国色天香,一顾倾城,她受宠的时候,珍柔两妃只是嫔位,一年见不到父皇两回。” “哦?”温阮懂了,十三年的事,看来是同这位夏妃有关。 “夏妃当时怀有身孕,才五个多月,肚子就大的像要临盆,”邾晏面无表情,“她自己似乎也很害怕,一直藏着肚子,甚至试图用布条勒,但这种事岂是好藏的?” 温阮:“被看到了?” 邾晏:“被她的死对头穆妃发现,且就在上元夜揭发出来,说那个肚子怎么也不只五个月,而从那时起往前数,七个月前,父皇正在南巡,还未回京。” 二皇子营帐里,嘲笑邾晏头被绿还没笑完,就收到了一张宫里递出来的纸条,二皇子腾的变了脸。 “柔妃是越来越有手段了,竟然趁父皇不在宫里,恃病逼迫我母妃,索要宫内外行走便宜之权,求医问药!” 这是求医问药的事么,这是要抢一份特殊权力,今天抢到手,明天就会成为惯例,狠狠压我母妃和我一头! 而且宫里没有御医么,没有药典么,什么样的病,得让你往宫外找‘生死机会’?真病的那种地步,恐怕你连闹幺蛾子的心都没了,醒都醒不过来! 他的幕僚,半老爷子陈亘摸了把山羊胡:“柔妃一向体弱多病,倒也不能全不在乎,否则待皇上后日回宫,小事也成了大事。” “那女人最擅长利用这个达到目的!母妃傲气,多少回闷亏都吃在这里!要不是我还能帮她撑着,早被那女人坑死了!”二皇子咬牙,“什么体弱多病,还不是装的,天天都体弱多病,十三年前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扛住的?整整一夜奔走,皇后走了多久,她就走了多久,皇后都死了,她怎么就没死在那晚呢!” 陈亘小心递茶:“听说当年……夏妃与人私通?” “在我跟前,先生不必这么小心,当年的事,父皇讳莫如深,不愿人提起,但你是我心腹,知道点当然没关系,”二皇子接了茶,眉目阴郁,“这皇宫里的女人,不也是女人?会争风吃醋,会嫉妒暗害,也会空虚寂寞……” “父皇南巡,从四月底到八月初,快四个月不在京城,夏妃却有了身孕,还骗人说是皇上中秋回京后有的,过完年正月才五个月,五个月那么大肚子,看起来快生了,骗谁呢?谁不怀疑?她同穆妃打对台争宠数年,别人忌讳龙种不敢动,穆妃怎会不敢?早早收集了证据,知道夏妃的玉芙宫进过外男,什么时候进的,行的什么路线,中间是否遇到过宫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全都掌握在手了!” 二皇子轻嗤:“正好那夜是上元节,那野男人耐不住相思,又进了宫,穆妃早早让人守着,发现了端倪,她忍到那时为了什么,还不是捉奸要捉双,自然立刻揣好了证据去报皇后,皇后不仅被告知龙种有异,还被告知野男人就在宫里,你说她能不查?” 这边营帐里,温阮叹了口气:“不查说不过去。” “若是以往,母后不可能处理不了,她做了那么多年皇后,并非温软可欺,”邾晏垂眸,“可那年腊月到春节,不知怎的,事情特别多,特别忙,过完年母后就累病了,上元时还未好,撑了一天,到送父皇太子出宫,实是撑不住,用了药,准备先歇下,可药劲才上来,穆妃就来叫门,证据一一摆出,与宫妃私通的‘野男人’还在宫里呢,怎能不封查?” 温阮:“可即便是皇后,掌凤印,料理后宫,权责……是不是也有限?” 邾晏颌首:“是,母后管不了父皇的人。且当夜上元,与民同庆,宫里同样要一应准备,父皇和太子还未归来,不管御林军还是殿前司,母后都无权插手,根本不可能做到所有宫门全封,所有地方都能彻查,有些地方动不了,不能及时给回馈,母后不欲下面人为难,便强撑着自己走去看,自己去走。” 温阮:“可皇宫那么大……” “对啊,那么那么大。” 拖着病体,一步步踏遍。 邾晏目光微沉:“穆妃告发夏妃,宫中很快乱成一团,珍妃柔妃,也就是当时的珍嫔柔嫔,哪都没去,全部跑到母后身边,一来安全,二来避嫌,她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害怕自己被卷进乱局,成了别人的垫脚石,一路战战兢兢寸步不离,母后向来自傲至尊,遇到事就会想办法解决,从来没想过躲,也不愿迁怒旁人,遂她并没有赶这两个人走……” “未料到,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到夏妃的玉芙宫,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男人。” 邾晏眯了眼:“当时那男人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夏妃双手执着匕首,手上都是血,脸上,衣裙也被溅了血。” 温阮震惊:“夏妃……杀了这个男人?” “她说不是她,她当时状若疯癫,看上去很不对,语无伦次解释说不是她,她不会杀他——” 邾晏顿了下,才道:“那男人,曾经是夏妃的青梅竹马,世代居于京城,并不算生脸,夏妃进宫后,并不承认同他有什么感情,后续也的确没什么来往。” 可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皇宫,还是夏妃的玉芙宫,十分微妙,加之竞争对手穆妃亲手整理了证据举报,一个个下面宫人出来证明…… “母后觉得有异,但那个时候,她的‘感觉’说服不了所有人,身体又实在撑不住,便说暂时将玉芙宫封住,等父皇回来再说。可尽管如此,尽管母后觉得不对劲,以自己身体为先了,仍然没能走回去……她晕倒了,被抬回去的。” 温阮心里不怎么好受:“是累的?” 邾晏摇了摇头:“她先前用的汤药被换了,她早已中了毒,却不知晓。” 温阮:“谁干的?” 邾晏闭了眼:“母后身边事,很少假手他人,都有一心腹嬷嬷负责。” 温阮:“这个嬷嬷,背叛了?” “或者背叛了,也或许是疏忽了,只疏忽了这么一次,”邾晏摇头,“我不知道,那一夜,她也死了,真相难寻。” 温阮蹙眉:“皇后晕倒,宫里乱了?” “大乱。”邾晏指尖搭在酒盅上,“母后突然晕倒,所有人都冲上去照顾,抬送离开,夏妃本来就受足了惊吓,突然小产,她的玉芙宫着了火,而穆妃,因为被夏妃死死扯着,没能及时离开,也葬身火海…… ” 所以这就是上元夜宫中大火的真相? 温阮思忖,这中间定然更多细节,更多转折,无法一一说清楚,邾晏大概也是当时一件件事查下来,拼凑出来的事实。 邾晏:“最后烧焦的玉芙宫里,除了来不及跑掉的宫人们,还有两个宫妃的尸体,以及两具小小的,未成行胎儿的骨骼。” 温阮:…… 第111节 “所以并不是什么私通,是怀了双胎。” 可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孕妇肚子比寻常怀一胎的肚子大些很正常,夏妃自己肯定知道自己有没有和人私通,为什么那么心虚,还藏藏掖掖的,都不敢理直气壮反对别人的谣言? 还有太医。 “太医难道没请过脉,把不出来?” …… “宫里的太医怎么能信!” 如二皇子接到了宫中珍妃带出来的信,三皇子也接到了柔妃的信,气的直接拍了桌子:“那些太医都有派系,都得听自己主子的话,脉象把不把得出来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母妃病重如此,珍妃竟然不允往外求医问药,还说什么规矩不允,说可以把自己的份例,存的好药材让出来,宫中留守太医随母妃挑,她都安排好了……你让她问问自己这话能信么,我母妃敢挑么!” “还好心,当年夏妃怎么死的!筹谋一切,去除掉所有不安全成分,怀胎后不让宫中太医把一次脉,就信自己娘家送进宫的郎中,防备穆妃跟防备什么似的,还不是着了道!她万分信重依赖的那个郎中,早早被买通了!” 双胎之脉,可能有些民间大夫把不出来,但医术精湛到一定地步,比如能到太医院的,能进宫伺候后妃的,不可能把不出来,就是故意的! 那大夫够厉害,先取得了夏妃信任,之后帮穆妃搞了夏妃,顺便还坑了皇后,最后一后两妃共赴黄泉……这里头的阴私事,你猜有多少? 三皇子越想越难受:“如今我母妃一个人在宫中,我与父皇都在外面,如果当年的事再上演怎么办!” 宫斗争宠,与皇子夺嫡没什么两样,有时候一点点小事,就很容易燃成漫天大火,马失前蹄,把命搭进去…… “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得回去!”三皇子说话就往外冲。 “可皇上下过令,围猎明日结束,后日拔营……”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悄悄回去一趟,明晨回来,你们看好老二那边的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又来不及归来——” 三皇子眼睛眯起:“就想办法把老六的人卷进来,让他去跟好二哥对上!” 第77章 他们曾经很恩爱 温阮听着邾晏的讲述, 十三年前的点滴在眼前汇成画面,一幕幕闪现,慢慢明白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太出色……皇上并不喜, 是么?” 邾晏眸色陡然深暗, 犀利地看了眼窗外, 却并未阻止温阮:“你一向聪慧。” 他饮尽了杯中酒。 光跳跃在他眼里, 明亮, 锋利,他没有更多的话, 温阮却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温阮少有看到邾晏这种表情,这个男人一向骄傲,从不对他敞开这些,他以往嫌弃不让他知道,现在…… 他执壶,替邾晏把酒杯满上。 “民间话本子里,很多太子并不是皇帝心属之人,而是提防之人, 皇帝越是自身能力不够,越是年纪大, 对太子越会猜忌,太子平庸被质疑能力,太子能干更是威胁,这个位置的人,很难受宠。” 史书上也是, 皇帝初为人父,喜得麟儿的兴奋是真的, 封太子也是真心实意,期待未来的,可太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才华横溢,朝政处理纯熟,皇帝却在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失去掌控…… 无尽的权力欲望,最终催生出畸形关系,多少父子反目成仇,兵戎相见,生死相隔。 邾晏:“我曾一度很不理解父皇和母后的关系,为什么父皇对母后的感情变了,变的那么彻底。” 温阮了悟:“他们原本,很恩爱?” “母后是父皇费尽心思手段,跟皇祖父求来的。” 邾晏其实也未生活在那个时代,可他追查这件事时,顺便了解了很多过往,再加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和记忆,已然能拼凑出许多。 “母后少女时是京城明珠,她明艳,勇敢,灵慧,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没有她不能处理的意外,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能直面,不惧不退。她是世家孤女,身上有世家风骨留,哪怕没有族人教养,仍然落落大方,与众不同,那时她并不能进皇子妃备选,是父皇钟情于她,求得她芳心,又历百般辛苦,才让皇祖父允了这桩婚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是天赐良缘,京城佳偶,大婚后数年,仍然恩爱如昔,是所有京城男女都向往的存在。父皇独宠母后,登基也不曾移志,跟朝臣角力不收后宫,没办法敷衍收几个后,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到后宫看不到的角落,若有人敢在母后面前出现,母后还没什么情绪,父皇就先把人处置了,甚至到太子长到八岁,父皇才允许后宫有女人侍寝有孕……这在很多人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不管是皇后从少女时期一直走过来的路,还有保证太子的绝对地位,竟然是皇上一力主导,可见其深情厚谊。 对太子的宠爱也很极端,要知道这个时代,多子才是多福,毕竟从民间到皇室,幼儿夭折率一向很高,一般皇帝为了有后,最多做的就是,开枝散叶,生多多的皇子出来,他的权力时代才能得以延续。 温阮拍了拍邾晏的手:“不怪你不理解。” 若是他,他也不理解,一直延续的偏好和习惯,怎么能突然变了,变得那么迅速,果断,背道而驰? “是一次南巡回来,父皇忽然收了很多女子,大开后宫,朝事一应皆未有变,只后宫莺歌燕舞,争宠暗害,怀孕流产,越来越精彩,朝臣们却无一上表谏言,像是害怕父皇变成以前那样,独宠皇后。” 邾晏话音淡淡:“不仅冷落皇后,还疏远,或者说,严苛教育太子,努力生更多儿子,偏宠偏信,允许嫔妃争斗,挑战皇后地位…… ” 温阮冷笑:“后悔了,但不能说,就怂恿别人暗里打压欺负是吧?” 邾晏:“他是皇上,自可随性。” 沉默两息,温阮垂了眸:“皇后那时,一定过得很苦。” 原本笃定的生活,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变了,恩爱的夫君,一定范围内舒适的皇宫环境,儿子备受期待的成长,眨眼间全变了,她是经历风暴的本人,内心的痛苦,精神的折磨,会远比别人想到的多得多。 能咬牙撑过去,能顶住逆境压力,旁人的嘲笑与蔑视,顽强处理身边所有事,没有被人捏到半点把柄,到死都是皇后职位没被拉下去,可见她的韧性和手腕。 这是一个顽强,很有心劲的女人。 邾晏:“可这些,我在十三年前,全都不知道。” “不是你不够聪明,是皇后娘娘把你保护的太好。” 温阮握住邾晏的手,替他一根一根,松开握紧的手指:“你在她膝下长大,她养你到十三岁,让你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允你热烈淘气的少年韶华,并不是要用你做武器,养你做工具,她是把你当亲儿子教养,不希望你看到一丁点脏污,她只是希望一个孩子,在不知事的少年时光,能拥有应该有的灿烂活泼。” 邾晏知道,只是后悔。 为什么越是好人,越不被人珍惜。 他拢住温阮的手,将头抵在温阮肩膀,不让对方看到他的眼睛:“我此生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后悔,唯独悔一桩,当初为何淘气,离家出走去往边关闯荡,又因大雪封路误了行程,没能赶回来……” “怎么能就那么淘气。” “不是你的错。”温阮伸手,轻轻拍他的背。 窗外夜幕沉沉,星子静寂,隐有衣角摩挲声起,似有人夜奔。 帐外警戒的南星很快看到了蓝田回来。 蓝田在帐外八步远,陡然刹住了脚,似乎有点犹豫,看了南星一眼。 南星很懂,谨慎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特别紧急,不立刻处理就有意外的事,还是最好不要轻易打扰主子们。 蓝田犹豫了一瞬,果断靠近南星,低声开口:“三皇子——” “别跟我说!”南星迅速捂上了耳朵。 但是没用,蓝田早有准备,立刻拉下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三皇子悄悄出营夜奔,应该是私下回宫了……好兄弟,有事一起扛。” “谁是你好兄弟!” 南星狠狠瞪了蓝田一眼。 这下完蛋了,成共犯了! 他本来只是好心提醒,并不想打探什么机密,虽然少爷跟王爷现在是一家,但少爷并没有管王爷的意思,他何必呢……现在倒好了,他已经知道了,那要不要禀报,就是他和蓝田共同商量的结果了,如果出了事被罚,这两个人一起! 卑鄙!心脏! 蓝田摸了下鼻子:“但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晚些再禀报也无碍,只是我担心这之间会发生什么意外,冲着王妃去,总得提醒你小心些。” 南星抱臂:“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这倒不用,”蓝田笑眯眯,“你把那宫融雪的事跟我说说就行。” 脸皮可真厚,还真当自己有功了? 不过南星也知道,蓝田这是在为王爷操心,少爷和王爷眼看着感情越来越好,他当然不会拆自家少爷的台:“少爷不认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人暂时没什么不对。” 蓝田:“这要不是你拦着,他都能跪着爬着去抱王妃大腿,还没什么不对?” 他目光审视,你们这对主仆怎么回事! 南星:“所以你可得注意,下次好拦好了,不然最生气的,还得是王爷。” 蓝田:…… 你能别这么记仇? 南星看到对方瞬间青黑的脸,满意了,又道:“我给宫融雪安排了个房间,他回去倒头就睡,呼噜打的震天响,我试过了,是真的睡觉了,睡得毫无防备。” 显然是心中大事了结,得偿所愿,什么都不再怕了,也没有任何防备心…… 他对温阮的尊敬与推崇是真心实意的,不带任何歪心思的那种。 蓝田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接下来再看看就是。 “那这里面……”他朝房间努了努嘴。 南星微微一笑:“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会儿,晚点来接我的班。” 意思就是,没事,气氛很好,但不建议打扰。 蓝田也不客气,扔了一小壶酒过去:“行,那我先去,一会儿早点来替你。” 南星接住,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壶,酒不多,只够暖身,不会醉。 他也没客气,往侧几步,在帐后压石上坐下,仰望头顶星空,饮了一口酒。 夜很深,很暗。 但总会迎来天明。 “所以宫中大乱,是因为那场大火?”营帐里,温阮问邾晏。 邾晏颌首:“火自夏妃的玉芙宫开始燃烧,彼时皇后晕倒,人们乱了方寸,珍妃和柔妃聪明,不想染事,就收拢了所有皇后的人一起,送皇后回坤宁宫,没人主事,这场大火越烧越凶,救火的越来越敷衍,宫人们四下逃窜奔跑,怕被牵连也好,平日背了事在身上也好,所有心虚或感觉微妙的人,都趁着大乱四散,逃出宫的都很多。” 温阮:“所以这消息,必然会传到城楼……太子殿下得知母后遇险,一定有所行动。” 邾晏:“因为上元节灯市热闹,消息传的本来就会慢些,太子知晓后心急如焚,后面的仪式都中断不做了,立刻打马回宫。” 温阮:“没请示皇上?” “他在不,”邾晏声音讽刺,“说是在后面休息,成全太子的孝心,把所有露脸的机会全都给太子,实则并没有在城楼的那个房间,他出去了,微服,柳枝巷。” 柳枝巷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温阮来京城晚,也听到过这三个字,明面不会被提起,私下如雷贯耳。 邾晏:“那一年,京城有个名妓,人称杨柳腰。” 第112节 温阮:…… 果然。 “可太子一人回去,能调动的力量是不是很有限?” “太子而已,又不是天子,连朝政都是听政,哪有掌控军兵之权?”邾晏话音讽刺,“没有父皇的令牌,他连五城兵马司都调不了,只能自己亲卫开道,不走百姓聚集的闹市,溜边巷艰难回宫,刚到城门,就遇到了刺客。” 温阮:“有人伏击?” 邾晏:“别人要的是母后和太子性命,局已布好,怎会手软?” 温阮:“可你之前似乎提过,太子会武?” “他当然会,我这一身武艺,也是经由他指导开的筋骨,后来请了专门的师父教,”温阮微微阖眸,“他本不该被算计,也不会死,可有人在这时告诉他,母后去了。” 温阮:…… 这也太狠了。 “他心魂震颤,关心则乱,冲杀进宫,杀了人,自己也受了伤,冲到坤宁宫,母后……”邾晏声音微颤,“母后已经没了呼吸,他当场吐了口血,又一波刺客涌上,他纵是练武奇才,也很难扛住。” 温阮:“这哪里是针对夏妃的宫斗局,分明是……” 邾晏颌首:“是,权势力量不够,安排不了。” 温阮再不想信,也只有这个解释:“皇上默许?” 不单单是不喜欢,看不惯这么出色的皇后和太子,还想杀了她们,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如你,当时没有猜到。 ” 他自边关风尘仆仆赶回,只看到血已被擦干的宫殿,和两具先后停在殿里的棺椁。 满目素白,天地哀泣。 他那时还以为是后宫争宠,连累到了母后和太子。 温阮懂了:“所以你那时杀了很多人……” 邾晏:“是。” 温阮:“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邾晏:“我当着父皇的面,杀了他曾从中作梗,在中间偷偷做了很多事的宠妃,他的心腹太监,而他表示大度忍耐的时候。” 他并不是受宠的皇子,皇上对他向来没什么青眼,为何会忍耐他的无礼,难道不是心里有愧疚?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或许不是认定的模样,也没那么容易查清,得慢慢来。 所以他沉寂下来,变了性子,想办法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慢慢打探清查过往。 母后和太子不在了,他还有很多时间,什么时候把仇报了,都不算晚。 温阮声音有点低,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所以你很厌恶别人提起皇后和太子……那么好的人,在岁月里淹没,在别人的引导和操作下,甚至被忘记了曾经的好,还被责备不体贴天子,不孝父亲……” “是,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是被害的,就什么都别再提起,”邾晏嘴唇绷紧,“也不配怀念她们,她们的好,只我一人记得就好。” 温阮握住邾晏的手:“我现在也知道了,会记得她们的好。” “我本该早早回来的。” 邾晏轻轻吻了下温阮的手:“母后答应我,会为我补上屠苏酒,陪我一起饮一杯。 ” “她知道大雪封路,我回来的不会那么快,但还是期待着,自初八起,每日都吩咐下面人备好屠苏酒,我回来那日,那酒甚至就在她棺边。” 屠苏酒,又名岁酒,是每年大年初一,举家团圆时饮的酒,代表着对新年的期盼和祝福。 那一年,他失去了所有对新年的期盼。 那一年后,他再不饮屠苏酒。 第78章 我可以让阿阮更开心 代表一年美好期盼和祝福的酒, 成了邾晏的恶梦,情绪大变的引子。 他没直接说,但温阮听懂了。 温阮还想起圣旨赐婚那日, 他和邾晏被堵在聚日楼, 当时邾晏表现有些奇怪, 情绪似乎过于饱满冲动, 控制不住, 当时身上就有酒味,口鼻间又没有, 显然不是饮的,是衣服上沾到了,他当时感觉那酒的味道不太寻常,但有些熟悉,场面又太乱,一时间没想起来,现在想想,可不正是屠苏酒? “你沾了屠苏酒,好像有点疯。” “现在仍然是, ”邾晏低眸看着温阮,温柔又危险, “所以千万不要让我沾,过年也不要。” 温阮点点头:“那你之前在聚日楼……” 邾晏:“是温瑜。” 温阮意外:“他怎么会知道?” “我亦不知。”邾晏摇头,“但很明显,他不但知道,还敢大着胆子用酒泼我, 似乎想促成你我之事…… ” 所以当日,他才没追究太多。 而且这个弱点, 是他有意放出去,让一些人知道的,他的情绪的确因十三年前的事,能被屠苏酒引动,但引动多少,是能控制的,但他每一次都做出不能控制的样子,这样别人算计他,他才能尽在掌握。 这一点,他没跟温阮说……以后再说。 烛光跳跃,映着人低垂眉眼,温阮总觉得,现在的邾晏很脆弱,尤其坦诚心迹,连深埋的秘密都说出来之后。 “你……” “阿阮现在知道我所有缺点了,”邾晏轻抚他额发,“若想杀我,轻而易举。” 温阮抱住了他:“我们简王殿下好可怜。” 邾晏瞳眸微扩,伸手紧紧反抱:“嗯,所以以后要多心疼我一点。” 丝毫不觉得自己卖惨有多不要脸。 这个拥抱很温暖,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在想什么?嗯?”邾晏声音有些哑。 温阮:“在想我在这个局里……哪个位置?” 宠妃,宫斗,毒杀皇后,伏杀太子……中间很多人谋划,比如打对台的夏妃穆妃,比如被买通的大夫,比如背叛的嬷嬷。 他不认为穆妃能掌控所有,如果真的能掌控,她就不会和夏妃一起葬身火海,也不认为夏妃真就全然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遮遮掩掩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些刺客,宫门的伏杀,必然得有一个拥有绝对分量的人压制控场,这个人权力之大,不做它想。 那一夜,皇上真的去寻花问柳了? 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完美隐身,不管是利用来做刀的穆妃,还是立出来当靶子的夏妃,挡路的皇后太子,甚至大部分暴露在明面上的人,全部都死了,此举万无一失,且只对他一个人有利。 心机之缜密,设计之精巧,布局之耐心,可见一斑。 “……可我在这里,有什么用呢?”他推开撑,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查过,宫里当时丢了什么东西?” 邾晏颌首:“查过,宫人们有失踪,难免携些私财,但并不算多重要。” 温阮:“可上元夜的乱象,不像不重要。” “所以只是借口,”邾晏道,“在市井街道追找,引发混乱,并非此局本意。” “那重要的其实不是东西,是人?”温阮瞬间了悟,“皇宫并不是丢了了不得的贵重东西,要找小贼,而是丢了人,非蹿逃的不重要的宫人,而是有指向性的,某一个人?” 所以他也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知道什么东西在哪里,而是某个巧合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人? 温阮越说越觉得像:“而那个人自己,是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的!当时没处理我,是因为来不及,正在被人追找,实在没时间没精力做别的事,但事后想起来,觉得我的存在是一个巨大风险,得处理?但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忘性比记性大,过几天自己就忘了,体必呢!” “大概是,”邾晏浅浅叹了口气,“你是温国公府嫡孙。” 别的小孩子或许不重要,但国公府的嫡孙就难说了,如果没有忘记,如果随便乱说,那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温阮无语:“所以只是让我走丢,没有仓促杀了,是担心被追找的意外?好不容易躲过,好不容易能得安全,若再被国公府咬住,岂不是功亏一篑?” 所以那个人的行事很谨慎,很矛盾,看起来随时随地想杀他,却又没下手。 或许,是有过试探的,如果他忘记了这件事,那他这个人根本没必要杀,不会留存任何痕迹,不会被任何人追找,反而更安全。 “但这个人不知道,我虽是国公府嫡孙,却并没有那么受欢迎,很多人不喜欢我活着,喜闻乐见我走丢……” 温阮很无语。 “而且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变态啊,我小时候那样做也就算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直试探,一直揪着不放,暗中监视,时而隐忍,绝对不能杀了我,时而又要动手,觉得必须得杀了我,这人疯了么?” “也可能,与所处环境相关,”邾晏道,“当周边环境特别危险时,会很不想看到你自在。” 温阮:“……有道理。” 他不爽时,也不想别人好过的,尤其有对照对象类比时。 现在想想,他日子过得特别惨特别累特别难时,反而不会有这种暗里杀机,大多数面前困难被克服,问题解决,放松下来想惬意生活时,就会遇到这种恶心事。 “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与皇宫有关,皇上大约知道是谁,也想抓来着,明显现在还没落网。” “还要对十三年前这件事的各种布局,都知道的很清楚,”邾晏声音淡漠,“可能也亲自参与了,一般人可拿不到父皇令牌,指挥不动宫禁力量。” 温阮:“可当夜走丢的都是宫人,能有什么势力?” 邾晏:“有势力的,不是都死了?” 温阮陡然想到一个不可能的方向,眼睛睁圆,看向邾晏。 邾晏显然也想到了,但表情不露声色,只浅浅颌首:“我会查。” “嗯……好好查。” 温阮伸手拿起桌上酒杯,一口饮尽,辣的眉头都皱了:“可为什么多此一举,非要‘好心’让我认祖归宗?” 国公府很显然,根本没关注他的任何事,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接回去,很明显是给出的证据太硬,反驳不了,这证据能是谁给的? “难道是觉得我回了京,更容易掌控?” “可能是发现了你身上的本事,”邾晏握住温阮的手,浅浅叹气,“阿阮,你好像总是忘了这一点,闪闪发光的人永远不会被忽视,见到你的人,会很想得到你。” 不管他的本事,还是他的人,都是那么独一无二,璀璨生辉。 “只是这个人可能也比较矛盾,还在考虑。” 毕竟曾和温阮‘见过面’,不确定温阮记不记得,万一呢? 第113节 温阮:…… “我们算是有仇吧,这样还想跟我做朋友?” 邾晏:“嗯,想的美。” “不对,还有个事,碧鲁浑在林子里跟你说的名字,”温阮提醒,“还没告诉我呢,呃……我可以知道么?” 说的是跟娘娘教勾结的,身涉朝局的人,可能是个品级不低的朝官,宫融雪之前说了点,但他知道的并不太深,这种机密得是净坛尊使层级才能接触到的,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是谁,在哪里做什么,叫什么名字。 邾晏:“嗯,是中书令袁魏昂。” 温阮知道可能会有点惊讶,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震惊:“中,中书令?” 这位的层级可媲美一朝宰辅啊,这要真是腐败到这种程度,国家可怎么办! 邾晏很淡定:“不排除碧鲁浑骗我,对北狄来说,我们越乱,他们越开心,但那个时候,碧鲁浑在生死边缘,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遂袁魏昂就算不是那个人,也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温阮喃喃:“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娘娘教在京城的点这么容易被转移,现在还没特别出色的重建,因为有更大的消息渠道在这里……” 他们怎么那么厉害? “行,咱们一起努力吧,你对十三年前的事仍有遗憾,我也必须要揪出这些人,才能保证人身安全,我们一起努力看看,能不能让彼此有一个满意舒适的未来?” “好。”邾晏看着温阮眼睛,眸底柔软下来:“只是抱歉,今年这个年,恐怕没办法好好过了。” 因为……要努力? 温阮想了想:“虽然可能会有点忙,但你我一起过,大约不算不太好?” 他们已然成亲,又没有必须出京城办的事…… “没比这更好的了。” 邾晏抱住温阮,深深呼吸:“我想和你一起过,想每天都能看到你,之前天各一方的日子,我再也不想体验了。” 他手臂忍不住用力,心脏怦怦跳动,呼吸慢慢急促,有些东西在夜色里,压不住了。 “阿阮……”他哑着嗓子,不停叫温阮名字,“可以么?” 温阮也有些热,声音低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邾晏鼻子不停轻蹭他脖颈:“好,你问。” 温阮吞了口口水,控制住呼吸:“你在山洞里,让我嗑的药丸子……还记得么?我一直很在意,是毒丸么?” 邾晏一顿,笑了:“你觉得我会舍得?” 原来那时候纯粹在逗他!他怎么这么坏!还吓唬人吓唬的一本正经! 温阮磨牙:“所以是什么?” “养气丸,”邾晏道,“我平时脾气不好,又太容易被引动,蓝田就寻信得过的大夫开了养气丸,让我随身带着,时不时吃一颗。” 温阮闭眼:“那成亲契约……” 邾晏:“骗你的。我本就没想和你弄什么契约,你偏要那么积极……我们圣旨赐婚,三书六礼,本就是真夫妻。” 温阮:“那你不说实话……” “是我错了。我想对你好,又不想你见到我的不好,外面各种流言已经够多,我不想吓到你。” 邾晏声音低暗,唯眼底灼灼,热烫惊人:“我不想亲口同你说,那些流言,比如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当着我父皇面杀人这些,都是真的。” “我不想坦诚,却发现离你越来越远,我是在跟自己较劲,跟自己发脾气。我内心真正想的,是不顾一切跟你见面,看着你微笑同我说话,接受我给你倒的茶,还有我的拥抱。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但与我一以惯之的习惯相悖……” 他亲吻温阮的手:“太子哥哥告诫过我,人不能太骄傲,尤其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果然,当我承认了自己的卑劣,不介意你也知道这些卑劣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我发现让你开心,我自己会更会开心。” “让我开心,是不是没有那么难?”温阮笑着承接他的吻,“我其实很坚强的,少有事能难到,简王殿下要不要试试敞开更多?” 邾晏呼吸乱了,声音更喑哑:“我可以让阿阮更开心,试试,嗯?” 温阮伸手搂住他脖子:“那你可要努力点。” 简王殿下很努力,温阮这晚的开心…… 前所未有,难以详述。 第79章 都是你没用 温阮睡得很好, 醒来时身体并没有太多不适,某些人显然早有准备,连一应药物都备的十足, 随身携带, 明显蓄谋已久。 如果不是昨晚畅谈交心, 气氛酣然, 温阮都有点怀疑邾晏是故意的了。 呃……怎么就不能是故意? 坦诚心扉是真的, 剖析境遇是真的,过往不幸惹人怜惜也是真的, 但这里面就不能顺便干点别的,比如……哄他? 那么多过往向谁倾诉,惹谁怜惜?还不是他!他心软了,怜惜了,爱意爆棚,怎么能拒绝一个美惨强,早就让他惦记的男人? 有些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呵,男人。 温阮移开搭在眼睛上的手背, 再次被灿烂阳光刺到。 阳光! 温阮猛地坐起,一看阳光角度就知道不对, 很晚了! 皇家做事,不说别的,礼仪姿态一定摆的足足,按照本次围猎流程,昨天所有活动就全部结束了, 今天会是一个简短的结束仪式,如果天气好, 就下午拔营离开,如果不好,就明早离开,但不管是下午还是明早,结束仪式一定是上午进行,且所有人都要求参加,为什么没人叫他? “南星——南星——” 温阮披衣下床,喊了两声,南星竟然没过来,邾晏很明显不在,蓝田也不在? “少爷!” 最后跑过来的,竟然是宫融雪。 今天的他看起来状态好极了,脸色红润,情绪稳定,因为脸长得好看,显得很乖,很顺眼,除了看向温阮时仍然眼睛闪着光,其它的类似于激动兴奋,全都消失不见,像是睡了饱饱的一觉起来,发现生活一如期待,整个人沉淀了下来,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穿着和南星蓝田差不多款式的衣服,整洁,干净,一丝不苟,臂弯搭着洁白帕子,将装了热水的水盆架上,微微一笑:“少爷先洗漱,再更衣?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整理完正好摆上桌。” 这个距离,他分明看到了温阮颈间,衣服遮不住的痕迹,但他像没看到一样,极具专业素养,姿态讲究的,王府专门训练出来的下人也不过如此……可能还比不过。 温阮:“你……” 宫融雪:“昨日初次见面,吓着少爷了,我本意并非如此,也已深深自省过,日后必不再犯,少爷放心。” 你这哪里是简单的自省,简直判若两人,太吓人了好么! 温阮沉默片刻,在要不要赶人走的选择里挣扎了两息:“……我自己来。” “是,少爷。”宫融雪把洁白帕子递上。 他很懂分寸,很尊重温阮,收起昨日视线里的热烈,照顾人照顾的不动声色,不得不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少爷这个称呼,一般简王府的人,与邾晏认识的人,会称呼温阮王妃,但宫融雪竟然也叫他少爷,心里偏向谁,不言而喻。 “今日一大早,皇上接到了宫中来信,说是柔妃有恙,病情严重,皇上心里一急,头晕眼花,叫了太医……” 宫融雪还温声细语说着外面的事,知道温阮在意,说得又清楚又快,同时还能不急不躁,气场稳定:“皇上那边已经决定了,今日回京,中午吃完饭就出发,出发前补上一个简短围猎结束仪式就好,是以现在大家都不必着急准备。” 温阮洗漱完,去屏风后更衣:“只是这些?” “当然不只,”宫融雪亲自把水盆送出去,将早饭摆上桌,摆碗筷的动作姿势优雅极了,“三皇子不见了人影,三皇子的人本来神神秘秘不肯告知,二皇子那边非说皇上需要侍疾,亲子怎能不在,便要闯找,三皇子的人就道林中有异,三皇子似乎看到简王殿下进去了,追了进去,一时找不着……咱们简王殿下,可不就被请去对质了?蓝田跟去随侍,南星值了夜,才换班没多久,我便打断了下面人叫他,自作主张到少爷跟前来了。” 温阮看着宫融雪,机会挑的这么精准,卡入这般丝滑,倒是极有本事。 三皇子营帐外不远。 “本王今早有没有进过林子,跟三皇兄有何关系?父皇有说过围猎结束,不准人进林子?”邾晏气压很低,眉眼融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不想被人猜测同温阮的夫妻生活,宫融雪的事,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够多了。 二皇子已经在这好话歹话说半天了,老六仍然油盐不进,他也耐心告罄:“六弟这是要偏袒他?” 邾晏:“难道不是二皇兄你,非要针对我?” 二皇子:“只是问句实话,怎么就针对你了!” 邾晏:“二皇兄和三皇兄的事,我从未参与,也不想参与。” 皇子眯了眼:“若有朝一日,不需要你站队呢,你站谁?” 这‘有朝一日’可不远了,大家心知肚明! 邾晏听懂了。 二皇子未必不知道他是无辜被拉下水的,三皇子就是在他这找个借口,对抗二皇子,同样的事,二皇子以前也干过不少,这两个人还挺像,利用他,还要怀疑他,甚至试探不断。 这不是第一次,第十次,甚至第一百次了,邾晏烦了:“二皇兄若觉得我会站队,随便你,但你的人若再敢靠近骚扰——休怪我不客气。” 二皇子磨牙:“果然是要帮老三是吧!” 邾晏面无波澜:“随你怎么想。” 二皇子:“你真敢同我作对!别怪我以后不客气!” “你这回不也没客气?互市商路,重中之重,本不能因私忘公,你非要插手,还想狮子大开口独吞——” 邾晏话音淡淡:“经商便经商,政斗便政斗,你偏要二者掺杂,什么都想要,我不能允。此次互市,你正常与北狄人做买卖,没关系,但你若再想插手商路,盐单——别怪我这个做弟弟的不客气。” 这,这么快就知道了? 二皇子有些心虚,他这边才敲定计划,部署下去,单子还没来得及签成呢。 “原来我还是看错你了,”他眯了眼,盯着邾晏,“微末小事都能立刻反应,老六,你不是没野心,你是野心不小啊。” 邾晏:“二皇兄客气,父皇把使团之事交给我,我不敢不殚精竭虑,你那只爪子再不收,我会亲手给你剁了。” 二皇子怒:“你还说你没站老三!” 邾晏懒的理他:“我还有事,二皇子随意。” 他走过拐角,没多远,看到了中书令袁魏昂。 “王爷。”袁魏昂站定行礼。 看似偶遇,实则是专门找来的。 第114节 邾晏:“袁大人寻本王有事?” “是,”袁魏昂倒是直白,“是林中刺客之事,死尸之中,似有两人同我有关。” 邾晏看着他,有些意味深长:“父皇都说不追究了,北狄使团也没脸多问,袁大人何必如此在意?” “追不追究,什么时候追究,都是小事,我乃百官之首,引领群臣,万不能当做没看见,没发生过,”袁魏昂摸着胡须,浅浅叹了口气,“经吉发现的这个事,起初还不肯同我说,我亦知晓王爷大义,不拘小节,但男儿心向明月,志不染尘,不说明白,我心下难安。” 心向明月,志不染尘,还真是敢说。 邾晏淡笑:“袁大人不必影射,经吉不是我的人。” 袁魏昂微笑:“王爷莫要误会,下官何曾出此言?” “爱信不信,同本王无关之事,本王懒的理,也不想给自己加活,大人身为主考官,还是好生准备春闱吧。” 邾晏一点情面都不买,直接转身走人。 走出去很远,蓝田小声:“袁大人还在那站着呢。” 邾晏眼神霜冷。 蓝田:“他这是心虚?” 邾晏:“或许是有底气,太知道怎么应对。” 二人回来,正好看到宫融雪给温阮献殷勤,笑的那叫一个不着痕迹的谄媚,话说的那叫一个不经意的温柔,蓝田眼睁睁看着,被王爷哄了很久,都不肯好好吃药的王妃,笑眯眯就把药吃了! 邾晏的脸色可想而知,瞬间青黑,好像在考虑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杀了,现在杀立刻杀! 蓝田心中骂暗,南星的狗东西去哪了,是睡死了么现在还没起来,让外人伺候王妃? 谁让这人进帐的,谁让他站王妃身边伺候的!他才离开多大一会儿,竟然被人占了位置? 温阮见邾晏回来,还立刻冲他招手:“你快过来,尝尝融雪泡的新茶,竟然跟蓝田不相上下!” 蓝田:…… 被比过去了?我那一手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竟然能被比过去? 还有融雪是什么东西,王妃您把人家姓忘了! 再看宫融雪,侧站一旁,姿态温柔小意,笑容如沐春风, 不争功,不抢位置,似乎还试图和‘前辈们’打好关系,朝他微微一笑。 蓝田瞬间感觉后背汗毛竖了起来。 是劲敌! 果然,之后的一切证明了他的猜测。这宫融雪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水磨功夫,仿佛一心一意要做王妃的贴心小跟班,王妃身边有人时,只要他和南星在,宫融雪保准安静,看着不显山露水,不抢风头,实则哪哪都细致到位,但凡他和南星有哪一个细微的点没做到,宫融雪一准查漏补缺,做的的圆圆满满,他还不说话,不表现自己做了这个事…… 可他不说,别人就看不到么? 王妃什么样的人,聪慧通透,人情练达,对手下又自来体恤,哪能看不到?宫融雪若是表了功,才是下策,就是不表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才是更大的功! 不但有厉害的揣摩心思,水磨功夫,会伺候人,宫融雪还特别会传话。 如果接下来的京城,因为使团互市大大的热闹,王妃把事捋顺了,确定闹不了幺蛾子,就撒手不管,由着干这事的人折腾,可他不管,会有人找过来啊,每当这时候,就十分考验下面传话人的嘴皮子功夫了。 比如碧鲁浑派人来,宫霜雪能怼,霍家梁家等各商家过来,宫霜雪能微笑忽悠,连宫里派人过来传话,宫融雪都能接得住,并反手套了一堆消息回来…… 竟然还很得体,谁都挑不出毛病,还夸简王府又进了个不错的手下! 蓝田感觉自己就像狗子捕猎,遇到河里王八时,不知道怎么下嘴。 南星这个没出息的,竟然都不想搞宫融雪,就不怕被踩着上位么! 连狗子都叛变了,天天跟着王妃,跟宫融雪越来越亲近! 王爷也是,就不管一管么…… 王爷当然想管。 邾晏气压一天比一天低,把温阮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仍然逃不过宫融雪的见缝插针,而且这人还不是什么有脏心思,暗中肖想,他就是很崇拜,很尊敬,很喜欢温阮,很喜欢待在温阮身边,仅此而已。 宫融雪本就是一个经过严苛训练的人,第一次见到温阮时,之所以那么夸张,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本能在熊熊燃烧,之后沉淀下来,自然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用尽心力照顾温阮,不愿离开……只是太珍惜。 在苦海里久了,好不容易遇到甜,他舍不得放手。 温阮看明白了,所以纵容,南星看明白了,所以不抢,唯独蓝田看不明白。 邾晏能看明白,但他不爽,于是某个滴水成冰,天边刚刚泛白的清晨,他把蓝田叫到较场,揍了一顿。 蓝田:…… 他一瘸一拐的回来,看到南星,狠狠瞪过去:“都是你!” 南星正抱着厨房刚出锅,热腾腾的包子啃:“嗯?” 蓝田恨铁不成钢:“你还有闲工夫吃包子!要不是你没用,怎么被人抢了位置!” 南星:…… “你有用,怎么被比下去了?” 也许蓝田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可怜,物伤其类,南星比了比,把手里小一点的包子递过去:“挺好吃的,肉馅韭菜加了虾皮,你也尝尝?” 蓝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种傻子做同僚!王妃你到底看上这东西哪里了! 蓝田仍然没放弃监视宫融雪。 他不认可这个人的忠心,担心王妃被骗,被伤害。 当然,他也有一手厉害本事,宫廷大内学来的好东西,还没叫王妃看过呢! 外来的和尚怎么能本地和尚还会念经,看他怎么整活! 于是接下来,王爷那边他都顾不上了,天天守着王妃,将那些大内学来的本事一一展现,茶道只是些许牛毛,他还会香道,琴技,精巧木工,手雕,首饰设计及品鉴…… 的确惊艳了王妃,但也便宜了宫融雪,这东西竟然很有天赋,触类旁通,要把他的手艺全学会了! 蓝田惊怒。 然后发现,宫融雪似乎真的没什么坏心思,好像真的是归顺了,真就是想做个下人,一心一意侍奉王妃。 不仅仅是忠心,他还愿意以命相护。 腊月二十,王妃遇到了一次刺杀。 刺客挑的时机不要太好,已进腊月,每年最忙碌,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偏偏王爷外出不在。 宫融雪一下子就把温阮推开了,甚至抢走了车上最显眼的东西,披在自己身上,用己身钓鱼,引走所有刺客…… 也是这一次之后,蓝田才明白了,原来宫融雪就是想这么钓鱼,他知道温阮想要什么,早就打算好了配合,温阮这些日子同意他日日跟随在侧,也是默许,最初并不是全部信任,但很明显,人与人的相处,能说明很多东西。 南星扔过来一个肉包子:“行了,还不当自己人?” 蓝田这回接了,狠狠咬了一口:“反正还得盯一盯。” 他觉得他们现在这么配合挺好,总要有人保持警惕,宫融雪如果真没坏心思,不怕他盯,还会欢迎他盯,如果有,正好他立个头功! 他只是有点没想到,原来自家主子,王也也早早参与了这个局。 虽然王妃遇刺的时候,王爷不在,但他回来的很快,且赶上了亲自救王妃,抱王妃下车。 但之后就抱着王妃没影了,显然也不是不吃醋。 “好了好了,我真没事,”温阮坐在邾晏膝上,轻拍他胸口哄他,“我知道分寸的,宫融雪自己也愿意,说这样成功率更高。” 邾晏:“他可以做诱饵,但你不可以再涉险局。” 温阮:“你看我危险么?” 明显危险的是宫融雪。 “算了。” 跟一个下面人吃什么醋。 邾晏板着脸:“若你听话,他又安分,我不是不能允他一条生路。” “殿下胸怀宽广,最厉害了!”温阮抬头,亲了邾晏一下。 邾晏更满意了:“你乖一点。” 温阮:“你那边怎么样,可有进展?” “感谢你们的高调,”邾晏也很满意,“抓住了不少娘娘教的人,但大多是底层,知道的有限,宫融雪说的那个净坛尊使很机灵,听着风就跑了,暂时找不到,整个教众高层似乎都沉寂了下去,不过我已有眉目,只是需要时间。” 温阮思忖:“是不是快过年了,他们都低调了?” 谁都要过年么,百姓要,当官的要,宫里贵人要,做坏事的也要。 邾晏颌首:“或许要开年,才能有进展了。” 温阮:“袁魏昂那边呢?” 邾晏:“暂未发现与娘娘教的特殊关联,可疑点倒是有,配合别处证据,倒是能处置他。” 温阮听出不对:“但是?” “不划算,”邾晏道,“快要春闱了,他是主考官,若不想影响,只能春闱后动手。” 春闱后么? 温阮想了想,倒也不算晚,估计那个时候,娘娘教也过完年,开始出来活动了,两方接触,才好抓现形。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打探更多消息还是可以的,”邾晏看着怀中人,“宫中守岁,可愿同我一起去?” 第80章 当爹的真不是东西 其实从围猎回来, 到守岁前这段时间,其实所有人都很忙。 邾晏在查中书令袁魏昂。 娘娘教暂时蜇伏,揪不出来, 朝官可没地方跑, 愿不愿意, 都得在京城。袁魏昂为官近四十载, 中书令做了多年, 本就手段厉害,能贪污受贿的人尽皆知, 概因绑在身边的利益团体太庞大,牵一发动全身,这才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轻动,但邾晏不管,身边连接的利益链条太多,都斩开不就行了?而且本朝又不是不能将功折罪,他现在挑明态度要干事,旁人总会有考虑, 能看清楚的,舍些财, 跳到明路,损失还不算多,看不清楚,那就跟这艘破船一起完蛋吧! 简王殿下早出晚归,王妃温阮这边, 也很忙。 霍二少谈生意从来不客气,把北狄使团折腾的不轻, 对方越担心天气冷,越着急走,他越能拖延,越能谈价格拿捏,争利到最后,价码好处实在谈不了更多的了,也得顺走点搭头,比如这一回,就给温阮要来两箱据说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粮食。 第115节 他不认识,但他一向知道温阮喜欢什么,顺便要来的,温阮可是认识,这是红薯和土豆啊! 温阮不太清楚这两样东西产地是哪里,什么时候从哪传到中原的,但他见着了,不可能错过!他恨不得抓住霍二少亲两口,霍二少哪里敢,扔下几大车年礼,就逃之夭夭,回江南老家过年了。 温阮再次扎根庄子,准备新一轮育苗,根本没时间回王府,并且来回抓人帮忙。 方锐这个整天闲的没事的小侯爷小侯爷首当其冲,连撸猫的功夫都没有;农寺的洛林昌更不用提,温阮一声招呼,老头就自己扛着包袱搬来了,赶都赶不走;连洛林昌的好友谌永安温阮都抓了两天…… 算了,不抓了,谌永安强在治理民生的本事,为人又极刚正,眼里容不得贪污,遂水泥这块的事,交给他了,不管修路还是修城墙还是修别的,总归,温阮把东西搞出来后就不管了。 因京城天气寒冷,地面冻上了,不利于水泥的再研究,最近这件事移往南方了,谌永安都不准备在京城过年了,带着家人短暂外放南方。 温阮没想到,宫融雪竟然这么能干,懂眉眼高低,伺候人的活他能干,琴棋书画品香制艺,高雅的事他懂,这下地干农活的事,竟然也接的住! 这怎么能不惊喜? 至于那一场刺杀,也是因为从庄子里回城遇到的。 总之这段日子,他过的忙碌又充实,不怎么见得到邾晏,连第一场雪都没看着。 初雪来时是半夜,他睡的死死,早上醒来是邾晏的脸,邾晏说喊了他,他没听见,没办法,为了弥补遗憾,他们在清晨肃冷的薄薄积雪时光里,发起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深入交流。 这样的忙碌,一直维持到除夕,他们早早腾出时间准备,进宫守岁。 除夕团圆,就算是皇室摆宴,也是家宴,没有外人。 既然是家宴,席上自然是有女眷的,比如皇上的妃子们,珍妃柔妃打头,有份位,在宫里有脸面的,能在她们后面落座露个脸,当然,话是不会多的,没份位的没脸面的,根本就没有在这里面圣的机会。 二皇子三皇子也带了女眷,但只能带正室及子女,他们的妾,是不可以和皇上的妾一样,过来露面的。 温阮自然也没看到温茹。 年前他去过温国公府一趟,意外偶遇了温茹,温茹和出嫁前变化非常大,早年的尖酸刻薄锋利不饶人全都不见了,变的温婉小意,身段软了下来,似乎全然接受了命运,和温瑜大吵了一架,私底下朝温阮道歉时诚挚又悔恨,倒是那位位庶堂兄温瑜,一如既往,笃定自己的路是最对的,以后一定牢牢压在所有人头上。 年纪小的公主皇子,以及皇孙皇孙女们,都被宫人好好照顾着,没往前凑。 比如十皇子,即便已经是个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仍然没坐到前面来,不过他倒是挺享受这个状态,巴不得别人看不到他,在角落里安安静静,还准备一会儿悄悄溜走,只在温阮看过去时,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冲温阮扮了个鬼脸。 皇室家宴,一如既往派头十足,礼仪讲究,光皇上讲话就讲了很久,举杯三次邀庆,二皇子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尤为相似,抢着热闹气氛,抢着表现,加上珍妃柔妃的适时凑趣,一时间笑声四起,将热闹团圆的年节气氛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邾晏在这个阶段,一直存在感不高,谁叫没个做宠妃的娘,替他圆融打理,在皇上面前争宠呢? 温阮也没什么意见,御膳房里的蒸菜一般般,但见缝插针上的这几道小炒都很好吃,大殿虽有地龙,室温尚可,但菜放久了也是要凉的啊,现在不吃还等什么! 他直接闷头干饭,甚至不忘给邾晏夹菜,眼色示意这个笨蛋快吃,不然该凉了! 邾晏怔了一瞬,他很久没有被这么简单直白,不带有其它目的的关心了。 这种环境,这种气氛,阿阮不觉得跟着他无人问津丢人,也不想魏巍皇权的诱人……只关心他肚子饿不饿,能不能吃到一口可口饭菜。 邾晏提箸,吃的很认真。 温阮当然也不是纯粹在吃,偶尔也会看一看殿上的乐子。 他发现今天皇上气色不错,这好像是他们第三回 见? 不管第一次随邾晏进宫,还是第二次在围猎场,皇上的面色都不算太好,脸色偏苍白,眼底浮肿,眼球混浊,听说围猎结束听到柔妃大病,还跟着生了一场病来着? 总之温阮对太元帝的印象,是一个经年身着龙袍,有天子威严气场,但感觉总是透着点虚的老年天子,怪不得北狄使团一来,就暗戳戳要打探皇上身体情况,换他他估计也…… 但今天不一样,皇上气色红润,神采奕奕,看上去不但不虚,还龙精虎猛,能再战二十年的样子。 这是吃了什么药? 桌子底下,温阮悄悄拽邾晏袖子,示意他仔细看一看,能不能解他的惑。 邾晏反后,扣住了他的手。 温阮拽不回来,无语的挠了下对方掌心,叫你看皇上,不是叫你耍流氓! 手却被邾晏攥的更紧。 “……要我说,还是柔妹妹有福气,瞧这身体好的多快?前段时间病的都要撒手人寰了,吵着闹着要见皇上最后一面,这才过了多久,就好的跟个没事人似的了? ” 珍妃慢条斯理开口,不再演合家欢戏份了。 备受期待的宫斗剧终于来了! 温阮正好吃完小炒,立刻放下筷子,兴奋静听。 “还得是皇回来的快,否则我呀,恐真是见不着了,”柔妃含情脉脉看了太元帝一眼,“天子龙气护体,妾只沾一点,就鸿福在身,阎王爷都请不走呢,就是可惜,害我得病的那个宫人死了,也不知是谁的人,怎么就发生了意外,不慎脚滑走到了井里。” 珍妃酒盅放到桌上,眼神犀利:“妹妹这是什么意思,皇上面前,这话最好说清楚,别留什么误会才是。” 柔妃越发柔婉,甚至有些为难:“哪里有什么误会?我也没说是姐姐的人,姐姐才是,不要误会了。” 话未说完,她又看向二皇子:“今日我过来的路上,忽遇北风狂卷,二皇子正好经过,避嫌不敢靠前,仍然以身伫立,挡了这阵风,可见仁善之心,人品贵重,姐姐是二皇子生母,怎会是坏人?” 暗示二皇子这么懂事,她得给点面子,同时也在暗示,二皇子温柔善良,以仁立身,一点都不像珍妃,反倒像她。 温阮几乎瞬间了悟这些弦外之音,一双明亮的眼睛刷的转向珍妃。 当娘的听到了这种话,得炸吧! 他可是听说过的,宫中这两对母子,感觉有点错位,明艳张扬,脾气倔强锋利的珍妃,儿子却惯爱以大义示人,讲究仁善之治,还喜欢时不时装大度装小白花,谋取利益,性子与柔妃像了十足十,而柔妃的儿子三皇子,一点也不像柔妃,反倒性格尖锐暴戾,有几分珍妃的影子。 对此,珍妃一直不太满意,不知对身边人发过多少脾气,柔妃就还好,反正没听说过她对此很难过。 珍妃果然拍了桌子:“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若不是当年借口我生病,抢了我儿去你那养了小半年,他能学成你那个样子?” 柔妃收了笑:“我这个样子怎么了?都是生过孩子的人,都想对孩子好好照顾,我自认问心无愧,没对孩子动过半点恶念,而姐姐你——若不是你从中挑拨,三皇子也不会安全感全无,棱角锋利。” 哦…… 温阮懂了,原来不是不在乎,是少有说。 二皇子三皇子脸色不怎么好看。 谁也不想被自己娘亲嫌弃,尤其大庭广众面前。 太元帝稳坐龙椅,叫老太监添了酒,慢慢品着,似乎对这个场面见惯不怪,随适纵容。 温阮:…… 这当爹的真不是东西啊。 不说话不表态,默许形势升级,你是养老婆儿子,还是养蛊呢? 温阮想了想,如果这里的气氛永远是这样暗潮涌动,针锋相对,没架吵也要挑个刺出来吵,他大概永远习惯不了。 就在这时,手指被捏了捏。 温阮看邾晏,发现小太监正在上酒,屠苏酒! 他立刻明白了,眼神坚定的,回挠了下邾晏手心:你放心,我保护你,绝不让你喝屠苏酒! 大概吵架局的人太少,又都是老调重弹,有点不新鲜,不过瘾,珍妃看了眼这边,笑着举杯:“难得简王成了亲,今年有人共度,这杯屠苏酒,预祝你新年顺遂,万事如心。” 温阮立刻接话:“今天才三十,还不到初一,不过子时就饮此酒,未免不吉利,不若我敬娘娘一杯,祝娘娘花容永在,得偿所愿?” 邾晏换了酒,与温阮一起:“敬珍妃娘娘。” 珍妃看了眼二皇子,很清楚现在的敌人到底是谁,并没有继续僵持。 这波算过去了。 二妃总要做对,没过多久,柔妃也举杯,劝酒邾晏,当然,也是屠苏酒,她的理由就走心了点:“先为人子,又为人夫,简王殿下现在肩上担子越来越重了,新的一年,要更加努力,给你珍视的人幸福。” 温阮觉得邾晏表情不对,好像要喝的样子,直接摁住了他,微笑看柔妃:“娘娘此话有理,如此慈母之心,我瞧着三皇子都有些吃醋了,不若我们先跟三皇子喝一杯?” 柔妃:…… “不错。” 皇上终于说话了,却不是柔妃或三皇子,而是对温阮:“懂的心疼老六,看来朕选人眼光不错,听说你最近又育了新粮种?” 温阮放下酒杯:“是,产量大又快,能为粮,解民饥,也能做菜,饭桌上添一二口味。 ” “很不错,老六得了个贤内助啊,”皇上感叹,“早年朕就说过,此子类朕,未来不可限量,现下看,果然没让朕失望,来,你饮一杯朕的酒,看看好不好喝?” 老太监也很懂事,立刻颠颠过去,给温阮斟了一杯御酒。 温阮当即就觉得不对。 今日家宴,皇上根本不怎么说话,像是天生不喜欢说话,两妃嘴皮子都打成那样了,也没见他给谁撑腰站台,这时候反倒点了他,面带微笑,姿态慈爱,还很有维护之意——这是要把邾晏抬起来,架到火上去烤? 这宫斗夺嫡,你不想沾,也必须得掺一脚? 可没办法,皇上御赐,酒都到嘴边了,不能不饮。 皇上不仅赐了他一杯酒,他喝完,立刻赐了邾晏一杯,各种言辞溢美,夸的人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好孩子,果然不愧朕为你封王!” 独一份的哟,别人没有的哟,朕可是最喜欢,最中意你了! 温阮:…… 他心中忍不住暗骂句老东西,竟然真是这样! 之前坐看二皇子三皇子相争,偶尔斗的狠了,便用邾晏来牵制他们两个,现在觉得味道不对了,觉得邾晏这个儿子不太好用,还有点深不见底,干脆直接立起来当靶子,让二三两个皇子一块针对! 邾晏倒是一脸淡漠,有赏就接着,有罚也不惧,脸上看不出悲喜。 可温阮知道,大概今天晚上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宴散前,温阮去了趟官房,邾晏在廊角等他,并没有用多久,回来时,发现不知何时三皇子来了,正在和邾晏说话。 “我不是老二,说话不会遮遮掩掩藏,父皇身体……别人不懂,你我应当明白,”三皇子声音很低,夜色里,眼底映着宫灯,微微闪烁,“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我要你一句准话。” 邾晏:“谢三皇兄抬爱,但你确定在这里说这种事?你要准话,我就必须得说?” 三皇子眸底阴鸷:“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帮我,选了二哥是吧?” 邾晏:“我没这么说。” 三皇子却似乎已经认定:“很好,老六,咱们走着瞧,你可别后悔!” 温阮感觉三皇子状态不对劲,有点疯魔,是被之前殿中气氛刺激到了?还是……真的风雨雨来? 邾晏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冲他伸出手:“走吧,回家。” 温阮快走两步,握住这只手,小声问:“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把二皇子也给得罪了?” “阿阮看出来了?”邾晏叹气,“怎么办,两个手掌实权的皇兄,本王都得罪了。” 温阮才不信他在发愁:“怕不是他们蠢吧,才发现你一直在演他们?” 邾晏:“若我的兄弟是阿阮,我现在只怕已经输了。” 第116节 温阮:…… 别,别这么捧我。 宫巷悠长,两人一起走过,四周静寂,久久没有声音。 邾晏:“在想什么?” 温阮:“我在想,果然是风雨欲来了吧……” “不是风雨,是雪。”邾晏示意他抬头看。 温阮抬头,发现下雪了,雪花不大,小小一片,应该是刚刚开始,也没什么气势,不多,散漫悠闲的从空中飘落,伸出手,落到掌心就化了,甚至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但温阮还是很惊喜,虽然入了夜,视野看不到太远,但昏黄宫灯下的雪花就已经足够漂亮了! “哇——好好看,今晚我要看个痛快!”温阮大发豪言。 邾晏却道:“不一定。” 温阮:“嗯?” 邾晏:“你如果不困的话。” 温阮没听懂邾晏的话,困什么困,他才不困,他精神着呢!他还催蓝田驾车快点,他要早点回府赏雪! 王府的雪,自也好赏的,刚一进门,温阮就觉得自己这两天让下面人做的过年准备一点也没浪费,走廊,树下,假山,屋檐,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映着红色喜庆的剪纸,愣是把四周映的明明亮亮,雪花落到庭院,简直美极了! 他回到屋子就冲进去更衣,准备穿的舒服点,推开窗子赏雪,惬意还不冷。 邾晏则没那么急,拿起桌上杯盏,连喝了三杯。 温阮换完衣服出来,就发现不对劲,邾晏眼神很深,看他时尤为热烈,且外放。 不仅仅眼神不对,邾晏还直接走过来,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抱住了他,上来就亲,汹涌,炙热,手背青筋鼓起,仿佛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你喝了什么……” 温阮闻到酒味,有点绝望。 邾晏倒是答了:“口渴,喝了桌上的茶。” “那哪里是茶,是屠苏酒!” 是温阮出门前备好,放在桌上的,想着明早看到就喝,讨个好兆头,是给他自己的,不是让邾晏喝的! 他好好看了一晚上啊,盯着邾晏不被宫里的暗算,没让邾晏喝屠苏酒,万万没想到宫里没事,回到家里功亏一篑! “阿阮……阿阮……” 又是连声呼唤,带着忍不住的克制和冲动,爱意和渴望,叫的人心软。 温阮沉沦在邾晏怀里,到最后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在窗边冷,在床上热,果然,这一场雪没能看痛快。 不是困不困的问题,是没有时间。 第二日醒来,雪早已经停了。 温阮是在吃早饭时,觉得不对的,桌上那屠苏酒,怎么能被误饮呢?邾晏难道连味道都闻不出来?如果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在外面早被暗算八百回了! 他目光幽怨的看着邾晏。 邾晏垂眸,一脸肃正:“这事不能怪我,我真不知道。” 可惜被蓝田卖了。 蓝田自己也不知道,他正和南星一块,蹲在厨房吃新出笼的包子,哪能料到王妃一大早能亲自过来找东西,还在和南星说小话:“就王妃昨天放在桌上的屠苏酒,王爷亲自选的,可好喝了,我偷了点出来,你也尝尝?” 温阮:…… “邾、晏!” 第81章 你在怪我 大历本年春闱, 在二月二十。 街巷上早早出现了科举元素,文曲笔,文昌塔, 平安符, 状元酒, 各种蟾宫折桂兆头的小玩意儿, 最近都卖的非常好, 家里没读书人的人家都爱凑个热闹,何况家里有读书人的人家? 天气再冷, 冻不住那颗期待雀跃的心。 “……儿啊,你这回好好考,别惦记家里。” 敬家,敬母拍着儿子敬宇青肩膀,浑浊的眼睛淌着泪水,佝偻的身体仿佛也有了无穷的生气,看着儿子越发挺拔出色的脸,粗糙苍老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舍不得碰:“辛辛苦苦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啊……” “夏天热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层层泛白沁了盐似的,碰书却小心翼翼,生怕洇湿一点,那蝉声多噪啊,你愣是静得下心, 看书一天没落过;冬天冻的脚上都是疮,牙齿打颤, 还要硬撑着练字,费柴火烧的那一点热水,宁愿研墨也不肯喝,肚子饿了也忍着,从不叫苦;阴天暗夜,家里灯油不够,你悄悄去人楼子前借亮,那楼子是什么地方,多有辱斯文,你却说只有那种地方门口整夜都挂亮灯,为了读书,什么辱都能受……” “你爹死的早,娘没本事,替人缝补做活,供不了你像别的读书人一样体面过活,但娘信你,你一定能高中! ” 随着母亲的话,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敬宇青眼睛也有些潮湿:“娘放心,儿一定考中,侍奉娘过好日子。” 母子间气氛融融,令人感怀,温瑜觉得自己站在一边很多余,插不上话。 说什么呢?敬宇青的过往他未曾参与,再真心的安慰勉励,也显的轻描淡写,居高临下。 敬母替儿子拢了拢衣裳,还是有点不放心:“再过四天,你就要进考场了,这身体最重要,切记保持精力,不许胡闹,知道么?” “娘,”敬宇青笑,“正事上,我何曾让娘担心过?自不会胡闹。” 敬母哼了一声,斜了温瑜一眼。 温瑜很懂她在暗示什么,胀红了脸。 “也不知最近这天气怎么回事,过完年立了春,反倒冷了,”敬母盯着温瑜,“青哥儿进考场,你好生准备知道么?” 温瑜当然听出来了,这意思让他补贴敬宇青,各样东西准备齐全,尤其别冻着,其实不用谁说,他也会准备,他对敬宇青考科举的事,比任何人都上心。 “是,我知道。” 敬母却担心他不上心,意有所指:“听说那简王妃给温国公府的年礼很是丰厚……” 温瑜有点恶心了:“是啊,他从夫家,给娘家带了很多东西。” 敬母立刻炸了:“你这什么意思,怪我没东西给你带回娘家,没给你长脸?嫌我儿子穷,你别嫁过来啊!” 敬宇青无奈,转脸看向温瑜:“阿瑜,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受穷的。” “我没这个意思……” 温瑜只是讨厌敬母随时挑剔打压他的态度,他从不觉得敬宇青会一直穷,相比别人,他对此,才是最坚定的那一个,他相信敬宇青懂,正如敬母说的,他如果真的嫌他穷,就不会成这个亲。 可敬宇青不想他和母亲吵。 “我会好好准备,襄助夫君,娘放心。” 温瑜垂了眼,无知妇孺,目光短浅,懂什么,温阮的确是拉了几车年礼送到温国公府,但温阮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温国公府对他不好,他怎么可能善意亲近,送去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外人看着花团锦簇,面子十足,实则温国公府委屈着呢,又不敢说,否则不是得罪了简王? 不过眼前这件事,再次提醒了他,敬母能光明正大的挑剔他,他却不能明面上杠,得忍,多忍。 别人母子间的羁绊过往,他插不进去,那些情感很难被磨灭,不想被边缘化,就得想办法融入,他已经和敬宇青成亲,要是的和敬宇青亲近,更亲近,而不是背道相驰,越走越远。 可是真的好难啊…… 温阮上辈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回到房间,温瑜习惯性伸手,替敬宇青脱衣。 敬宇青却按住他解自己领口襟扣的手:“早些睡吧。”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并非痴缠欲重之人,知道孰轻孰重! 温瑜不满被误会,咬了唇:“你可是在怪我?怪我对母亲不敬。” “没有,她对你没多好,我知道。” 敬宇青顾自净手擦脸,斯斯文文:“她见识不足,目光短浅,对你多有挑剔,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她的生存环境,认知学识限制了她,是我早亡的父亲和我的错,没能影响到她,让她成为一个好的主母,可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从未对你下过什么狠手,有过实质性的伤害。” “你出身高门,前院男丁谋权,后院女子宅斗,多少明枪暗箭,刀光剑影,我以为你对某些方面的认知炉火纯青,应该很懂——” “若我娘真是那种坏人,你我之间,会是如此?” 温瑜登时闭嘴。 是的,比起府里二房的花活儿,敬母这点根本称不上段数,差的十万八千里,因此他也一直很轻视,瞧不上……敬宇青大约是看出来了。 敬宇青:“我没要求你必须孝顺礼让我娘,你屡屡同她回嘴,我也从未说过你,是也不是?” “是,”温瑜咬唇,“世人眼里,我已是不孝。” 敬宇青:“她是我娘,你是我妻,你和她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利益冲突,你真的有必要牙尖嘴利,所有地方,都要占到上风?” “她见识不足的说你两句,对你没有任何伤害,你的话,却能气死她。” “我没有!”温瑜有点急。 敬宇青阻了他:“你一向聪明,我的心思,你懂,我娘并没什么手段,你也知道。我不会要求你像别人妻子一样侍奉母亲,站规矩,毕竟她只是我娘,不是你娘,可我也说了——她是我娘,我不会允许她在我的家里,被我的妻子气死,你可明白?” 温瑜手指攥紧:“我真没有……” 敬宇青垂眸:“我知你是会哄人的,你只是不愿意。” 温瑜指尖有些颤抖。 他想说他会改,会去哄敬母,亲近起来,可他真的瞧不上敬母,看到她那邋遢市井泼妇的样子就恶心,这么说自己心里都不信,如何骗得过敬宇青?敬宇青知道他会哄人,也知道他会敷衍,他在敬宇青面前,好像越来越撒不了谎了。 可他不改,以后怎么和这对母子相处? “我……” “睡吧。” 这一夜,温瑜彻夜难眠。 越接近春闱日,学习气氛越紧张,有的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苦读,争取再记住多一点知识,整天关在房门里;有的人认为科举考的是经年积累,现在再读已然没什么必要,调整情绪最重要,不能临场紧张,就往外面街上走走;也有人早就扬名,深厚功底在身,势在必得,开始提前走门道…… 每个人家世背景不同,走的门道也不同,但有一条是几乎所有赴考学子都知道的,就是中书令袁魏昂袁大人这条路子。 袁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打下了惜才之名。 他自己贪污受贿,要打造一艘利益网错综复杂的大船,当然得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进来,科举是学子入仕的基本盘,也是年轻人最简单纯粹的时候,只要被诓上他的船,以后怎么调教都方便,怎么培养不行? 当然,他的私欲,别人并不知道,只知他特别爱才,尤其对科考举子,最是体贴有加。 袁魏昂很聪明,从来不会搞作弊,春闱舞弊事太大,查起来没人能好过,可谁说不搞作弊,就没法子了?收买人心的路子,多了去了。 第117节 他会令人详查这一届考生素质如何,各地各处有名的,才学极好,有望中举的,没出名,但埋头学业,定能一鸣惊人的,各种各样的人名资料,他都会掌握在手。 这点消息收集,对于当朝中书令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地方官员还不会有异议,只以为他爱才。 资料收集比对,对考生信息了然于心后,他当然也不是全都要,而是要择合适的。 什么样的合适呢? 性格肯定不能太刚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能太木讷,不通人情世故,怎么上下圆融?得有本事,又不能太有本事,还得有一定的缺陷,易掌控,好拿捏,比如胆子小点,爱财爱色,他这里都不是缺点,而是优点。 把这些选好的人名资料分出来,之后怎么办呢? 也简单,人之为人,肯定都是有烦恼的,与恰当的时间雪中送炭,给予解决,别人能不感激? 穷的最容易,花些钱就行,适当时间给予暖衣暖食,备考之物,一应干干净净,一眼看得到的不会夹带作弊,足矣;家里条件不错,不缺钱但缺人脉的,让门下请一顿酒,给予和人结识的机会,默许便利;条件更好,不缺人脉的,也有办法,比如迅速定下姻亲……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了的。 袁魏昂只是在全国各地,有望中举的学子里,选出品性普通的普通人,学子里真正刚直真正木讷的都是少数,他选的这些,反倒是大多数,这些人只是有望中举,并不是一定能中举,但袁魏昂并不介意成本,就在考前一视同仁,春风化雨的对待,换谁谁不说一声有魄力? 若被他关心厚待的人中了举,此人会觉得袁大人眼光独到,看中了自己,怎会不亲近?若没中举,甚至会觉得愧疚,有负关爱,自己就走远了不说,下一回再战春闱时,仍然会记得袁大人的好。 袁魏昂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纪之事,只是关爱学子,谁能说他错了呢? 多少故事在学子中间流传,这一届学子自也不能免俗,有些得了袁大人关照的,私底下难免自得,这意味着自己中举会很大嘛,袁大人都青眼有加了! 说的多了,就开始攀比,谁得了关照,谁没有,有些人早些天就被关照,有些人这两天才被关照,有些人到现在还没有,难免落寞,甚至见了面都会互相问一句,你有没有? “没有。”敬宇青也被问到了,“在下家穷,不敢高攀。” 不似别人被问到没有时,多少有一点点心虚和落魄,他在回答这句话时腰背笔直,很是磊落,一点都不像自嘲,很有些不同风骨。 可转身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了。 袁大人的家仆,说话做事都极熨贴,非常考虑他的颜面,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偏远巷道,而是在一人流不怎么多的路口,拦住他,没给金,没给银,送上了几副好药材,说知道天气冷,他的娘亲犯了咳疾总不好,这些药乃是宫中御医开的方子,必定有助,让他放心备考。 奉上的东西也不多,好笔好墨,最贵重的,是一件大氅,给他保暖用的,足够新,毛皮足够厚,当暖被都够用。 敬宇青很难推辞,道谢接下,不卑不亢。 回到家,他把药材给了娘亲,道明来处。 敬母开心的不行:“我就知道我儿有出息!满京城谁不知道,袁大人看上的学子,能差的了?哪里需要看别人眼色求别人帮忙!” 这最后一句,是点温瑜呢,她至今不满温瑜,一来是个男妻,不能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二来太装,嫁到她们家来,又瞧不上她们家,要点东西都得看他脸色。 “娘这下放心了?”敬宇青指了指大氅。 这么厚,这么暖和,敬母能不放心,笑的满意极了:“娘放心,你也放心家里,好好考,知道么?” 敬宇青笑着应了声,带着大氅,回了房。 温瑜看到大氅:“哪来的?” “袁大人给的。” 敬宇青在外面不动声色,到了家里,难免露出一二得意,袁大人贵为中书令,被他瞧上,的确是一份殊荣,娘都替他开心,阿瑜定也会替他开心。 哪知温瑜突然变了脸:“这不能要!” 袁魏昂要被办了啊!他的东西怎么能要?会被连累的! 他不但直言不能要,还立刻卷巴卷巴,扔到了外面。 敬宇青面色瞬间霜冷。 温瑜却没注意到,他只在烦恼这个麻烦不能沾! 等扔完东西回来,敬宇青仍坐在原处,他这才觉得不对劲。 “也罢,你是我的妻,我房中事宜,你皆有权处理。” 他转身拿了本书,去窗前读了。 温瑜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这是在救他啊!他会明白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懂的…… 一阵北风吹过,树枝啸响,温瑜隐约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掠过……是谁!难道是袁魏昂的人?现在就开始监视了么! 温瑜大怒,‘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敬宇青听到这巨大的关门声,眉头跳了下,似乎忍了很久,才压下去。 …… 南星回到王府,把温瑜这边的事和温阮说了一遍。 宫融雪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玩意儿,还想和少爷比呢?他凭什么?比浆糊还糊涂的脑子,还是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 他多机灵通透,过来没多久,已经把温阮身边的事都摸清楚了,那天杀的温国公府里,这个温瑜是最奇葩的一个,不是说之前在京城颇有才名么,宣扬了好些年了,怎么这么有才的公子哥,长了个狗脑子? “他现在最应该的,难道不是自己去考功名?” 不然扬那才名干什么?有什么用?只为嫁人镶个花边? 温阮也这么想,若温瑜专心科考,许会打拼出另外一份天地,奈何人家不愿意。 他并不是好奇温瑜的婚姻状况,对敬宇青家事也没任何关心,让南星时不时去盯一盯,是感觉这个人很不对劲,旁的事也就算了,温瑜竟然知道邾晏的弱点,让他有点在意,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就慢慢看,温瑜只要动作,他就能看清。 “袁魏昂那里,的确没有任何舞弊动作?” “没有。”南星摇头。 “娘娘教呢,这都过完年,马上三月了,还没动静?” “我们这里没发现,王爷那里,或许有收获,”南星有些担心,“这次科考,不会出事吧?” 学子们寒窗苦读,大冷天的赶考,真的很无辜。 “不会,咱们好好盯着,好好保护,出不了事。”温阮看向窗外,“只是天气这么冷,怕是要下雪,那些没厚衣服的,可就不好过了。” 可这也没办法解决,贡院为防走水,蜡烛都给的谨慎,何况炭盆?是坚决不允许增加的。 只盼这届考生,身体素质好点,多带点厚衣服吧。 温阮突然想起来:“邾晏在哪?” 南星:“不是说今日出城,不会回来?” “也不知他冷不冷,若方便,”温阮垂眸,“你去送几件厚衣服吧。” 邾晏好像不怎么怕,可今天这么冷…… 总不能让他冻着。 第82章 莫要误入歧途 春闱这日, 果然下雪了。 寻常年头少有的二月雪,初时不显,陡然声势浩大, 寒意浸骨, 街上人都少了, 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贡院的考生们却躲不了, 也加不了炭盆, 一个个冻得手指僵硬,瑟瑟发抖, 这才是开考第一日,才到下午,就有人被抬了下去。 抬人的吏员不敢打扰考试气氛,来的静悄悄,走的也静悄悄,可考场少了人,考生们能不知道? 可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物伤其类,心生感叹, 同时哈着手指,裹紧自己的大衣裳, 暗道一定要熬过去。 被抬走的考生离敬宇青不远,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吏员抬人时很注意规避角度,他还是看到了那个考生紧闭的眼睛,冻得青白的脸。 拢紧身上大氅, 敬宇青叹了口气。 袁大人送的大氅被温瑜扔了,温瑜也没想亏待他, 给他准备了另一件,东西很好,精心保存了很久,皮料光滑厚实,很暖和,也很合身。 温瑜在温国公府境遇远远算不上好,他是庶子,前有嫡母周氏拿捏,后有二房想利用做炮灰,想过的舒心何其艰难,哪怕仗着重回一世,知道些未来,脑子却没太大长进,表面上看长袖善舞,很有脸面,实则并没得很多实惠,也就是说,他财产有限,好东西也不多。 敬宇青知道温瑜攒出来的所有‘嫁妆’,钱财并不丰厚,冬日能用的好皮料……这件大氅,已经是温瑜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还精心按照他的尺寸细致做好,不能说不用心。 但毕竟皮料存了很多年头,哪怕从未用过,也不比新的,更厚更大的,寻常冷天便罢,像今日这般寒冷的天气,自然还是袁大人送的那件更好。 “阿嚏——” 鼻子有些痒,敬宇青狠狠揉了揉,只是个喷嚏而已,应该没事…… 袁魏昂在场外,巡视过考场环境后,很满意,出来上了车,低声问心腹:“简王的人还在?” “回主子,在的。” 自己的马车里,不必遮掩,袁魏昂笑出了声:“到底还是太年轻,藏不住。” 围猎场上,他主动找过去试探,邾晏说没怀疑他,其实还不是在悄悄查他?没怀疑,呵。 不过简王比他两个哥哥聪明多了,二皇子三皇子看起来精明,各出手段力争上游,好像有无数种局,其实好躲,也好骗,只要拿捏点东西,他们就很识时务,不敢太过分,简王不一样,他想做的事,不管前面挡着任何困难,他都会去做,你拿捏着他什么弱点都没关系,你尽管往外放,他退一点他就不姓邾。 个性非常刚,好像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邾晏还知道迷惑对手,甚至帮助对手做想做的事,创造各种方便条件,再暗里挖坑…… 比如这次对付他。 袁魏昂都有点意外了,邾宴竟能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在他身边清出安全合宜的空间,诱他去见什么人……或者,诱他泄考题? 当然还是他技高一筹,及时发现,并未轻易行动,也绝不会泄露考题,制造科举舞弊。 不然岂不是等着被抓现形? 他可不想被跟踪,被发现藏着的东西。 朝堂上的坑更是明目张胆同,不管参他的折子,还是想谄媚捧杀……邾晏觉得,他经历的还少?到这种年纪还能被这点手段骗了?把他当什么人了? 只凭这点东西就想扳倒他,还嫩了点! 简王府。 邾晏偷得半日闲暇,抱着温阮在暖阁轩窗下看雪:“他以为我只会这些小打小闹。” 温阮靠在他胸前:“他哪知殿下厉害,必然只是用这些零零碎碎的事牵扯他注意力啊,殿下更多的力量重点放在它处。” 邾晏查的并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有所得了?”温阮回头。 邾晏轻吻他额头:“有了,很多。” 第118节 春天的雪和冬天的雪不一样,再来势汹汹,也多了温柔缠绵的味道,大雪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变成细雪,簌簌而落,翩翩起舞,想来停后积雪也不会厚,只刻骨寒意幽幽凛凛绵绵不绝。 温阮把凑到窗口的上半身缩回来,瞬间感觉到了屋中地龙的暖和:“雪还是隔着窗赏最惬意。” 可怜参加春闱的学子们了,今年运气着实不好。 邾晏:“我不在的这两日,有没有谁为难你?嗯?” 温阮便明白,邾晏知道他派人盯温瑜的事了:“你觉得谁敢?”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邾晏手指抚过温阮得意微笑的脸,“只是得记住了,你不仅仅是温阮,也是我邾晏的王妃,任何委屈都不能受。” 温阮:“那你能受?” 邾晏知道他在说什么:“没人能给得了我委屈,顶多暗里说上两嘴,不会少块肉。” “不行,”温阮肃容,“你全天底下最好,谁都不准说你,也不准算计你。” 邾晏眸底微暖:“那我们两个,都不受委屈。” “这就对了嘛。” 温阮满意完,想起敬宇青的母亲,温瑜的婆母,把南星看到的事和邾晏说了一遍:“若是你有这样的娘亲——” “我不会有。” 邾晏挑眉:“如若真有,没必要一起过日子。” 合则聚,不合则散,每对夫妻有每对夫妻的生活,不要强融。 温阮勾起唇角:“温瑜也是傻,说句不敬的话,这种小老太太最好哄了,如果真想要敬宇青,把老太太哄住,敬宇青都不敢变心。” 邾晏不喜欢自己的王妃嘴里说别的男人,把人狠狠亲了一顿:“不想看那些肮脏事,就不用多管,把事交给蓝田,他会处理。” 温阮点点头,又问袁魏昂的事:“查到了很多,是指什么?” 邾晏:“娘娘教的人,宫融雪给的信息很准确,虽然据点撤离,但我抓到了那个净坛尊使的身份信息,此人掌握着所有京中联络人名单,要把人抓住,这个教便可随便收拾,他和袁魏昂的关系,我仍然有疑问,有些细节还待查证,但袁魏昂过往几十年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我的人已经整理的差不多,随时都可以发作他。” 温阮:“要处置他么?” “不然?”邾晏挑眉,“留着这种蛀虫,继续作恶,把大历啃空?” 温阮:“那倒是。” 邾晏:“他不走,经吉怎么上位?” 温阮:…… “所以经吉果然是你的人,你还骗别人说不是。” “朝廷百官,都是大历的人,同本王有什么关系?”邾晏微笑,“春闱马上结束,朝廷是该有一番新的生机了。” 温阮:“我前几日去庄子上看棚苗情况,遇到了洛林昌,他一心事农种地,人缘却很好,交游天下,也认识经吉大人,他同我说,经吉经大人最为惫懒,为人又圆滑,只要他不愿意,什么事都能推开?” 邾晏勾唇:“他会愿意的。” 温阮:“哇你这个表情好可怕,有点凶。” 邾晏低眸看他,目光微深:“我还会更有趣的,想不想回房间看看?” 温阮:…… 什么更有趣的,还非得回房间看,难不成你还会变脸绝活? 邾晏表示,他还真的有绝活,最新学的。 温阮被抱到床上就感觉不对劲,这大白天的,他试图把话题往回拽:“那什么,到时候我能看个热闹么?” “可以,”邾晏扯下他外裳,“放榜那日,你会看到点不一样的。” 温阮紧紧护住自己里衣,没护住:“那要不要我到时候,帮你吸引一波火力?” “倒也不是不可以。” 邾晏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慢慢往下滑:“阿阮今天,先让我瞧瞧勾火本事?” 温阮:…… 不是你说你有有趣的东西给我看吗!怎么变成要我表演了! 这种事他是真不擅长。 “我不会……” “怎么不会呢?”邾晏呼吸急促火热起来,“阿阮分明很擅长。” …… 春闱考完,几乎八成考生是被抬出来的,天气太冷,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冻病了,敬宇青也不例外。 “儿啊……我可怜的儿,”敬母扒在他肩头,上上下下捏了好几遍,心疼的不行,“考的怎么样?” 敬宇青喉头肿胀,双止赤痛,病的说不出话,深深看了她和侧立的温瑜一眼,晕了过去。 温瑜倒是比谁都有信心,甚至脸上光彩焕发:“一定没问题!娘,夫君这般难受,显是累狠了,咱们先回家再说。” 敬母:“是该回家,回家……” 转眼,就是放榜日。 大街小巷打扫的干干净净,早早就有人等待张贴皇榜的广场,人头攒动,气氛紧张又喜庆。 袁魏昂做为处理敦促春闱的人,到这个时间,反倒不紧张了,放松又惬意的坐在茶楼靠窗位置品茶,顺便看一看张榜热闹。 不过今日他倒不是独自一人,对面还坐着一个,也不是特意邀请的,是在附近碰到,客套寒暄,顺便坐一坐的。 丰溢丰大人,与袁魏昂官位差不多,十几年来却没什么存在感,话不多,人前人后都不爱出风头,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样子。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春闱会很顺利。”袁魏昂志得意满。 丰溢拱手道贺:“恭喜,今日之后,袁大人又是大功一件。” “啧,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包厢雅座,私密性很强,袁魏昂横眉,没什么不敢说,“十三年前的事就那么可怕,让你吓破了胆,至今不敢他退一步?你早年的心机手段呢?” 丰溢苦笑:“不是谁都能如你这般,功成名就,又能畅快恣意的。” 袁魏昂:“所以不能胆子太小啊……他果然来了!” “谁?”丰溢话刚出口,就见袁魏昂已经离开,迅速下了楼,找到了一个人…… 简王妃? 丰溢垂眸,指尖搭在茶杯沿,静了片刻,没考虑多久,也下了楼。 袁魏昂走到温阮身前:“简王妃?” 温阮客气点头打招呼:“袁大人。” 袁魏昂:“王妃怎么今天到这里来看春闱张榜?可是家中有考生?” 他表情没什么不对,说出的话却相当意味深长。 最近邾晏悄悄查他,想要对付他,他当然也会关注简王府动静,尤其这位很受简王宠爱的新王妃,正好最近因为考生的事,他偶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敬宇青的男妻温瑜,很防备温阮。 二人都姓温,是堂兄弟,一个庶出,一个嫡出,身份有差异,各有各的利益争夺,温国公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对立争抢很正常,可现在两个人都成了亲,不同家庭情况,不存在利益冲突,还防着……定然是有原因的。 温瑜很介意温阮看到敬宇青,凡有接触机会,必会如临大敌,所以这两个人有私情? 敬宇青和温阮? 温阮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穷书生?偷来的更香? 袁魏昂还未来得及查实这件事,但温瑜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他直觉这个点可以利用,他不想一直被邾晏盯着,如果温阮能为他所用,吹个枕头风什么的……他会便利很多。 他本打算在这两日查实这件事,再找机会寻温阮,可今天既然遇到了,何不试探一番? 人家都追着来看春闱放榜了,是想看到谁的名字,还用说? 温阮直觉这话别有深意,对方怕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可又不知道是哪个方向,随意看了看左右:“今日凑热闹的,好像不只我一个?” 难道所有来看热闹的,家里都有考生? “有些热闹能凑,有些不太合适,”袁魏昂做高深状,语重心长,“王妃当要注意安全,莫要误入歧途啊。” 注意安全?误入歧途? 温阮看到了离他不远,隐在人群里的宫融雪,他们今天有正事,要帮邾晏逮那个什么尊使,袁魏昂竟然觉得一点风险都没有? “袁大人才是,”他微笑轻叹,颇有深意,“当要注意安全,莫要误入歧途啊。” 袁魏昂以为他没听懂,想了想,继续往深里点拨:“其实年轻人,犯点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保护措施做到位……有人与你扛事,帮你遮掩,你不就没事了?有些遗憾的事,也可以变的不再遗憾。” 温阮:…… 你云山雾罩的在说什么? 袁魏昂见他真不懂,干脆凑近低声,点透了:“敬宇青……你放心,我可替你周旋。” 温阮一整个大无语。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会恶心人,他是那么没品的人么? “袁大人慎言。” “唉,王妃还是不愿信任我,”袁魏昂浅浅叹气,“不若就在此处,把这事挑出来,让你瞧瞧我的本事如何?” 看你还敢嘴硬! 第83章 被骗了 袁魏昂在威胁温阮, 你要不怕丢人,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掰扯掰扯。 做了坏事心虚的人,最怕的就是大庭广众下揭开遮羞布, 可温阮不怕, 因为他不心虚啊, 他反倒好奇, 袁魏昂到底捏了什么东西, 会以为对他有绝对杀伤性? 他也有点想看看,袁魏昂发现不对后, 那难堪的,裂开的脸色。 一个想扯大旗吓唬人,一个想看看这个大旗是什么,没有谁后退,场面就尬住了。 最后竟然是丰溢解的围。 他走过来,拉住袁魏昂,示意他看看左右周围,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压低声音:“别闹出事, 对谁都不好。” 第119节 针尖大的胆子,难怪成不了大事。 袁魏昂声色低沉:“丰大人确定要拦我?” 丰溢淡笑:“岂敢。” 二人短暂的对话交锋, 并没有太多信息,温阮却察觉到了基间隐晦的嘲讽,袁魏昂好像很瞧不上丰溢,丰溢似乎也知道,但并不反驳, 且不吝自嘲。 隐在人群里的南星急了,欲要上前, 被宫融雪给拦住了。 “出不了事。” “感情不是你家少爷,你不着——” “怎么不是?”宫融雪看着远处清瘦落拓,秀如修竹的身影,“他现在就是我的少爷。” 南星:…… 宫融雪转回头看南星,神色肃正:“王爷既然允了我们如此行事,就不会让少爷有危险。” 南星横眉:“我会不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担不担心,是另一回事。 宫融雪怔了一下,笑了:“我还以为你跟蓝田不一样,一点都不介意少爷身边有新人。” “有没有新人,和安不安全是两回事,”南星看着宫融雪,眉目郑重,“我并不介意少爷手底下多来人,越多人喜欢少爷,为少爷尽忠,我越高兴,要是有人能顶替我的位置,能替少爷处理所有的事就最好了,我和这个人一起,必能辅助少爷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少爷的志向,不应该被埋没,寻常人也真的跟不上,可这太难太难。” “你不知少爷过往经历过多少危险……不管是我这样的下人,还是天下百姓,甚至大历朝堂,都不能失去少爷。” “我会懂的。”宫融雪看着远处温阮侧影,话音喃喃。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是他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不用寡廉鲜耻出卖色相勾引别人,不用胆战心惊害怕随时被发现,不用一边恶心身处环境一边又抗拒回去更恶心的地方……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救赎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今日一直在保持警惕,视线从未放松过一刻,现下习惯性扫视,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南星,你去那里看看,”他立刻发出建议,“我去另一边。” 南星:“嗯?” 宫融雪凑近南星,指了两个人,低声:“那是娘娘教的人,认识我。” 南星立刻明白了,王爷和少爷最近在忙什么,不就是这破教的事?今日有机会,他当然要帮忙抓两个! 看着他摩拳擦掌离开的背影,宫融雪浅浅叹了口气。 “还真不担心我背叛,不担心我跑啊……” 少爷不一样,少爷的人也不一样。 这要是换了娘娘教,呵,想要信任?想的美。 他说忠心,是认真的,今生今世都不会改,敢欺负少爷……死吧! 宫融雪看向娘娘教成员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人群里,一个男人正在缓慢,看似周旋,实则坚定的朝一个方向移动着。 他身量普通,相貌普通,穿着也普通,只一双眼睛精明无比,不注意很难发现,今天的热闹是别人的狂欢,也是他的保护色,他要找一个人接头,方向……正好是温阮三人站的方向。 丰溢在劝袁魏昂,好像就算胆子小,怂,也鼓足了勇气:“今日春闱放榜,人越来越多,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丰大人在担心什么?”袁魏昂慢条斯理,“我只是和简王妃聊几句天,能出什么事?你不在楼上好好喝茶,特意跑下来说这些话,是真的在劝我,还是激我,亦或——煽风点火?” 丰溢瞬间闭嘴。 袁魏昂便又微笑看向温阮:“如何,王妃可考虑好了,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温阮:…… 袁魏昂再次‘好心’提醒:“玩的花可以,但是别太疏忽……王妃见谅,我是真的,没想吓唬你的。” 温阮皱眉,看向丰溢。 袁魏昂:“王妃放心,他没听到,就算知道了——也不敢乱说,他什么都不敢的。” 言语间轻视明显。 温阮摇头:“相比怀疑丰大人,我更怀疑袁大人的话,你真的有证据?没有发生的事,也能捏造? ” “看来王妃很聪明,很懂得做扫尾工作,”袁魏昂看出他的自信,仍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可还是太年轻,竟不知晓,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就可以有证据。” 所以还真是能捏造,一旦心虚,就会被拿捏。 温阮并不心虚,但他想知道:“袁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 袁魏昂微微笑着,更靠近些许,压低声音:“原本只想请王妃帮忙吹枕头风,你家简王实在太烦了,不过我现在发现,王妃之能,似有更大的作用——要不要考虑,上我的船?” “你的船?”温阮横眉,“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就对了么,这才是正确的谈判方式。” 袁魏昂话音别有深意:“这人啊,有时候最该做的,是不要在意失去了什么,而是要思考,会得到什么——或许你认为会失去的,根本不会失去,还会得到更多呢?” 他在暗示那份‘私情’,你若喜欢,没必要因此斩断,你还可以继续,甚至更大胆,因为作为合作伙伴,他会帮忙圆场。 温阮眼神掠过丰溢,未见此人有表情变化,似乎早习惯了各种被冷落的气氛,也从未想过反抗:“袁大人,我这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 袁魏昂就想,是不是筹码不太够,别人不心动,便道:“宫融雪,你最近得了这么一个下人,想为他报仇,对么?” 温阮眼神变了。 袁魏昂心道终于:“你们这些人,要做好人,要弘大义,钱财酒色都不慕,自身顾不上享受,偏要保护别人。宫融雪会演,让你怜惜了,你便想救,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过往很不可说,以色侍人,雌伏算计,对事对人从未有过一丝真心,上一刻甜言蜜语哄的人,下一刻就能毫不留情持刀杀掉,这样的人,真的值得?” 温阮:“我的人,不劳袁大人操心。” 还说不在意,就脸上这种表情,能骗得过谁? 袁魏昂笑容满怀深意:“捏着宫融雪身家性命的人,我可以给你……” 他凑近些许,微微低头,轻声说了五个字,前两个字是名字,后三个字是地址。 “如何,我的诚意,王妃可满意?若答应和我合作,王妃以后任何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忙。” 温阮只觉得很微妙,袁魏昂态度不似作伪,可只说了人名,半点不提娘娘教,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个邪教的存在一样,而且……这么机密的事,竟然也不忌讳丰溢? 怎么丰溢是认过他当干爹么,这么信任? 他心内撇了撇嘴,还是邾晏技高一筹,他赌输了。 心情不太美妙,他也不想演了,正好视野里看到某些人动作…… “好了袁大人,我知道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娘娘教有联系。”他干脆挑明。 袁魏昂瞬间眯眼:“嗯?王妃在说什么,我竟然听不懂?” “不懂,本王给袁大要解释解释,如何?” 邾晏陡然出现,大踏步从人群中走来,且稳准狠插到温阮身前,隔开袁魏昂过于靠近的距离,还往前两步,逼的袁魏昂连连后退,差点稳不住摔倒。 袁魏昂:“解释什……” 随着他的话,一个中年男人被蓝田在人群人掳获,并押了过来,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穿着普通,只一双眼精明无比。 宫融雪适时跑过来:“少爷就是他!他就是娘娘教的净坛尊使昆右!” 温阮:“怪不得袁大人敢跟我说名字,原来是马上就要见到了,地址不地址的,稍后立刻改了不就行了,回头我找不到,就是我自己无能了。 ” 他和邾晏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天会有收获。 和袁魏昂这种级别官员接头并非小事,双方都要考虑风险,必会进行的机密低调,娘娘教不可能随便派一个人来,必得是组织里较为上层的人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昆右看到邾晏,非常震惊。 邾晏慢条斯理:“哦?本王现在应该在哪里?在城外是么?” 昆右:…… 邾晏最近一直在暗查娘娘教的事,过年前后,娘娘教蜇伏不出,他也调整策略,并未逼得太紧,直至最近,才又拾起进程,但显然,娘娘教消息很是灵通,尽管他尽力低调,还是发现了,有意避让,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京城各处,尤其邾晏盯查的朝廷高官那里,都没有与娘娘教联系的迹象。 可娘娘教又不能不联系人,他们已然不方便进联络人的家,只能寻其它机会,而今日春闱放榜,街上人来人往,很容易被混淆,便专门做了个局,放出一点小甜头,引邾晏去外城,街头人昆右迅速趁乱接近联络人…… 不用太久,也不必多留,擦肩说句话就行,谁知道别人居然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迅速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场面,昆右闭了嘴,狠狠瞪了宫融雪一眼,不再说话。 邾晏视线从袁魏昂滑到丰溢,问昆右:“你来,是要联络谁的?” 昆右不说话。 “真是条忠心的狗,”邾晏低眸,“你想替他瞒着,是觉得他会救你?” 昆右还是不说话。 袁魏昂眯眼:“这是怎么回事?简王不解释解释?” 邾晏:“袁大人不是同本王说过,围猎林行刺的刺客里,有袁大人的人?你且好好看看此人,是也不是?” 袁魏昂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袁大人还给了我他的名字?”温阮叹气,“袁大人这是在轻视我的记忆力?还是想说,刚刚一切都是瞎编的?” 袁魏昂:…… “或许有人冒名顶替也不一定?我只知道这个名字,知其作恶多端,早晚有报应,却从未见过人。” 邾晏理都没理他,指了指站在温阮身边的宫融雪,问昆右:“你该认识他?” 昆右这回说话了,他狠狠啐了一口:“呸!叛徒!” 宫融雪眉眼弯弯,笑的那叫一个明媚:“多谢夸奖。” 袁魏昂感觉有些不好:“若没其他的事,我先……” “袁大人急什么?”邾晏随意勾了勾手指,蓝星上前,捧着几个本子,他伸手拿一下,再拿一个,“这份证据,指向你和昆布曾在同一茶楼相处半个时辰以上;这份,指向你产业资金流向娘娘教;这份,指向你的心腹手下,与娘娘教来往过密……” 一份一份,竟然全指向他! 袁魏昂感觉更不好了,怎么可能呢? “如何,袁大人不会还没发现,被人骗了吧?” 邾晏又拿出一堆证据:“还是你以为本王一直不抓你,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袁魏昂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通,今天本来是想羞辱温阮,让温阮给他吹枕头风,继而影响简王,哪想被羞辱的竟然是自己! 第120节 他拿起被邾晏扔到地上的本子,急急翻看,竟然还真不是冤枉他,所有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可问题是这些‘证据’,他并没有干过! “这是构陷!” “所以是谁构陷你?”邾晏慢条斯理,“如果找不出这个人,那你就是诬告,只是有意脱罪而已,本王只能带你走了。” 袁魏昂慢慢回头,目光难以置信的,放到丰溢身上。 是这个……他一直瞧不上的人么? 这个昆右绝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来跟人接头,跟谁?现场还有谁有可能跟娘娘教有关?只有这一位了! 这个脸变的精彩,温阮很欣慰,总算看到了想看的好戏。 “是不是没想到自己被人耍了?还是一向瞧不起的人?” 袁魏昂是没想到,竟然,竟然…… “不过本王也没想到,十三年前跟宫妃通奸的,不是那个死在玉芙宫的男人,是你啊,丰溢丰大人。” 邾晏盯住丰溢:“通奸的也不是怀有身孕的夏妃,而是一直同她作对,当晚有意揭发陷害她的穆妃。” “你这些年这般心虚害怕,是因为自责,愧疚,好好的一场戏没演好,把自己的心上人也给害死了,对么?” 周遭气氛陡然变得寂静,有肃杀的可怕。 只片刻,这点气氛就被嘈杂淹没。 “张榜了张榜了!春闱高中榜来了!” “啊啊啊啊我看到我家少爷名字了!” “我家公子高中了!” 第84章 你怎么没高中 春闱张榜的热闹盖过了一切, 人挤人,人推人,把贴榜的告示牌围了个水泄不通。 家中有参考学子的, 早早在人前排队, 占好了位置, 第一时间就寻找自家公子少爷的名字, 看到名字当然大喜, 扬声报着名字往外跑出去报信,一时找不到的, 嘴里嘟囔着提醒自己别慌,名单那么长,下面还有,得看仔细些…… 也有那些家中亲朋皆未参与科考,就是想过来凑个热闹的,抢到了好位置,还自动自发帮忙报名字,从第一个往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往外扬声喊。 中榜的学子当然惊喜, 听不到自己名字的一遍遍听,一遍遍找, 直到好几遍发现没有,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 所有这些名字里,没敬宇青。 “没有?怎么会没有?”温瑜又怒又慌,他早早就拿钱请了个人, 专门在这天报信,“你看清楚没有!” 报信的还以为今天能拿到赏钱, 结果这家公子竟然是个没本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对了五遍,没有敬宇青的名字!你要是不信我,尽管请别人去看!” “不可能啊……” 温瑜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可能呢? 敬宇青文采章华,一鸣惊人,一入考场即刻绽放光芒,高中一甲,放榜当天就门庭若市,跟着袁魏昂就下马被抄家…… 他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谁主理搞的事,只知袁魏昂当朝宰辅,那么大一棵参天大树,突然在春闱后瞬间倒塌,身边派系被清算,就因为袁魏昂的倒塌,朝堂一下子空出了很多位置,往年一般每届春闱之后,所有得中之人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历练,哪怕状元出身,也得先去翰林院磨练心性手眼,可因为朝廷实在缺人,学子们立刻得到了重用,尤其能力不俗的敬宇青,很快立足朝堂,迅速展开自己的华彩,一步一步,开启以后的权臣之路…… 他之所以没有去理会袁魏昂这件事,没去查,没去好奇没去管,就是担心因为他的碰触带来另外的效果,他不希望敬宇青的前程出现任何意外,可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事情也不一样了? 可要是去做,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又没嫁皇子,只嫁了一个穷书生,能做什么? “为什么……” 相比于他的失魂落魄,惨白脸色,敬母表现就坚毅多了,她当然也遗憾,做母亲的,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但她没打没骂,没责备儿子,连往日极为刻薄,每天都得骂上几遍的儿媳温瑜,这次都没有借题发挥,一句重话没有,而是第一时间去安慰了儿子,说这次没考中没关系,只是运气不好,下次再努力,一定能高中。 她甚至没有打扰儿子儿媳的二人世界,还亲去灶间烧火做饭,给儿子做他最喜欢,但做法很复杂,平时少有做的吃食。 敬宇青这次风寒有点厉害,缠绵病榻好几天,至今仍然起不来床,听到自己没上榜的消息,一直闭着眼,脸色郁郁。 温瑜替他倒了碗热水,还是没忍住:“青哥……怎么就……” “还有脸问我?”敬宇青睁开眼,眸底一片阴郁,“那两日你穿的那么厚,分明就知道天寒,却还是扔了我的大氅,我在考场高热难退,几欲病死,题答都答不完,怎么可能考得上?” 他盯着温瑜,一字一句:“我倒想问你,你嫁我,是真心想助我,还是想灭我前程!” “我不是,我没有……”温瑜脸色苍白,“我只是……” 敬宇青:“那为何我想做的事,你都要拦着!” 温瑜:“我真没有,只是那袁大人的事……” 实在不能沾啊,会被治罪的! 敬宇青:“滚出去!” 温瑜再也忍不住眼酸,双手捂脸,跑了出去。 另一边,邾晏已经迅速带着所有人转移,避开了看榜的汹涌人群。 这是一个僻静小院,离张榜地并不远,很快就走到了,门口有人把守,四方有护卫,能不被人事侵扰,进去的人也别想跑掉。 袁魏昂脸色变幻,冷冷一哼:“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简王还真是周全。” “所以现在想说了么?”邾晏拉着温阮坐到正位,并没有给袁魏昂和丰溢看座,还单点了袁魏昂的名,“如果只是贪污受贿,按大历律,抄没家产,你一人死,家人最多流放,可若替别人扛了罪,染指宫中后妃,和邪教串联……那可得诛九族了,袁大人好好考虑下? ” 袁魏昂眯眼:“简王不会这么做的,我手里东西太多,身边的人也太多,要是这么没了,滔天海啸能把朝堂淹没——皇上政令由上而下,总是需要人办事的,朝堂没了一多半人,事情谁办,怎么办?”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搅弄多大风云的。 邾晏却半点不惧:“哦?你说的是张王李赵哪位大人?” 袁魏昂眸色晦暗,不发一言。 邾晏叫来蓝田,又是一本本小册子扔过来:“张大人,王大人,李大人,赵大人……你在朝堂上最重要的同僚,都再实名举报你,证据确凿,不容诡辩,袁大人若嫌这些不够,本王还有。” 袁魏昂震惊看着地上的小册子:“……不可能。” “虽然马无夜草不肥,但夜草出了事,弃卒保帅,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理,”邾晏话音一点都不委婉,“这几位大人呢,都同本王主动聊过了,吃过的夜草会全部吐出来,之后也会寻求外放,不涉朝事大事,本王一向仁善大度,实不忍看着人寻死,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也得给个机会。” 袁魏昂:…… 所以他一个堂堂宰辅,竟然成了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而且什么叫你一向仁善大度,不忍看着别人寻死,你邾晏是善良的人么,要不要出门去听听,别人怎么骂你阴毒暴戾的! 邾晏:“至于站在你身边的其他人,问题没有这几位大人那么严重的,只要吐出赃款,戴罪立功,改过向善,是不是一定要外放,也可以考虑,而且刚刚春闱放榜……袁大人可听到了?那么多新人,你觉得我父皇会没有人用?” 袁魏昂:“原来你这些天没动,一直在等这一天!” 所有明面里让他注意到的那些跟踪,查探,都是小打小闹,实则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盟友那边,早早准备好了这些东西,春闱放榜后才做,就是想要这一届学子补充朝堂! “简王好厉害的手段!” “袁大人客气,”邾晏慢条斯理,“本王也劝袁大人一句,船大,的确好装人,势成后让人望而生畏,难以挑战,可船大了,目标也大,很容易被看到,船上的人多了,也不是每个都想的一样,人的欲望各种各样,无穷无尽,越多,越难聚,慢慢的……可就散了,本王就是不尽心努力,也有被排挤的人主动跑过来找本王,袁大人应该懂?” 袁魏昂磨牙:“皇上不会允许的。” “那你可猜错了,父皇允我便宜行事。” 邾晏顺手扔出来一道圣旨。 圣旨落到地上,顺势卷开,上书字迹清楚,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袁魏昂一看,脚都软了,指尖颤抖着,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吞的那些东西,原本可都该属于大历,属于我父皇,”邾晏身体微微前倾,眸底满是压力,“你竟觉得,我父皇还最信任你,舍不得动你?” 袁魏昂:…… 不是舍不得动,而是动不了,就一如他刚刚所言,他的船太大,利益网络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太大……没想到邾晏给他拆了,全拆了! 邾晏下巴朝丰溢指了指:“你就不想想这位丰大人?” 袁魏昂怎么可能没想,只是自己身上的事太严重,他没来得及立刻反应而已! 而且他到现在,仍然不愿意被邾晏牵着鼻子走,愤愤指向温阮:“王爷就不问一问你这位好王妃么?你可知道他背着你干了什么?你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疼他宠他,给他好日子,他却背叛了你!” “哦,我的宝贝开心就好,”邾晏竟然不为所动,还巴巴给温阮倒了杯茶递过去,“袁大人只想说这个?” 袁魏昂一噎,气急败坏:“我说他背叛了你!他对你不忠,外头养了野汉! ” 邾晏仍然波澜不惊:“感谢你对我夫妻生活的关心,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没什么好谈了,来人,押下去——” 蓝田立刻行动。 袁魏昂磨牙:“你不能押我!外面春闱刚放榜,你这样会引起大乱的!” 邾晏:“怎么会?你都说了,春闱已经放榜了,所有人接下来的重点都是之后殿试,派官,袁大人,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邾晏你个混唔——” 袁魏昂被布塞了嘴,再也说不出话,且迅速被带了下去。 邾晏这才看向丰溢:“丰大人此番,观感可好?接下来,咱们聊聊你的事?” 丰溢拱手:“王爷之前的话,下官并未忘记,若有证据,尽管将下官下狱带走,若没有,家中事忙,下官这便告辞了。” 邾晏:“看来丰大人很笃定,本王治不了你。” 丰溢:“本没这么笃定,有王爷提醒,下官感念。” 此刻站在房间里的丰大人,肩背笔挺,目光锐利,脸上有岁月风霜的痕迹,也有年轻时俊雅气质,非常稳,非常静,哪里还有之前的畏畏缩缩,唯唯诺诺? 邾晏指尖搭在椅背轻敲,并没有继续提丰溢与皇上后妃有染之事,而是问:“你与跟娘娘叫联系,于京中隐秘布局,是想灭了大历?” 丰溢垂眸,没说话。 “你恨我父皇,恨我们所有的皇室成员,”邾晏盯着丰溢,“本王是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你当年曾与穆妃私通,此乃本王根据现有证据推测,至于铁证,你怕在早些年就处理了差不多了,可与娘娘教的联系痕迹,你无可辩驳。” 丰溢还是没说话。 邾晏:“本王今日,放不了你,你今日不说,来日也会说——来人,把他关起来!” 蓝田再次行动。 房间里很快没了别人。 温阮:“你这样……皇上怕是要罚你吧?” 邾晏淡笑:“阿阮怕不怕?” “最好罚久一点,”温阮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忙这么久,你都沧桑了,该要休息调整一下。” 宫里。 第121节 太元帝听到消息,当然震怒,十分不满邾晏此次行为。 拉下袁魏昂,他同意,因为这些年他的确被挟制了很多,袁魏昂太有野心,胆子也太大,满朝文武官员,竟挑不出来另一个胆子大的,敢拉袁魏昂下马,连老二老三都没想过要搞,老六摆出架势要干,他当然支持,只要把袁魏昂抄了,国库立刻能丰盈起来! 他给老六便宜行事之权,给了圣旨,的确是想助老六成事,可他并未料到,老六个不省心的东西,竟然不止搞掉了袁魏昂,还要搞丰溢!用的还是和他后宫女人有染的由头! 这种事是可以明着说出来的么!当年的事已经够丢人,他一直压制着不让别人讨论,为的是什么?他甚至忍着恶心,没有动丰溢,担心丰溢被压的狠了,来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好在丰溢这些年来很识相,从不招他的眼。 现在他儿子竟然要翻出来,要用这个理由发落人? 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不孝顺,不省心,从来没有替他考虑过! “来人——给朕传圣旨,卸了简王的差事!” 第85章 你怪我 “哇哦。” 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 温阮看邾晏:“你猜的好准,圣旨下的还真就这么快。” 邾晏按住他蠢蠢欲动去掀车帘的手:“坐好。” 温阮:“这么被卸了差事,你不难过?” 马车外, 宫中内监手持杏黄圣旨, 小院中所有一切都在被交接, 包括但不限于被绑起来的袁魏昂, 还没来得及绑的丰溢, 以及整个院子的护卫。 一切迅速且安静。 从现在开始,谁抓的人, 谁立的功,抓到的人如何处理,事情稍后查不查,怎么查,都不是抓人的人能管的事了,皇上这边全权接手。 “习惯了。”邾晏面无波澜。 最多是温阮不乖,非要掀帘吹冷风,他才微挑眉,很是操心的按住了这只不老实的手。 他在朝中一向没什么令人惊惧的势力, 在皇上面前也没什么脸面,还是去年封了王, 和温阮成了亲,成功处理了使团之事,在外面才算是有一点点偏好口碑。 今日之事,未预料到也能猜到,早已习惯, 并不觉得失落。 温阮见他没不开心,没失落, 甚至比平时还稳,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像,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是悄悄藏了点……” 猛然被捂住嘴。 邾晏眼色示意外面还有人,捂着温阮嘴的手没移开,头倾过来,覆在他耳边:“阿阮最明白,不是什么事……都要父皇下旨才能做的。” 温阮眉目肃正。 的确,比如这次借圣旨便利,查袁魏昂顺便查丰溢的‘阳奉阴违’,比如围猎林里对使团遇刺的顺水推舟,借机行事,再比如他还不认识邾晏时,邾晏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名声。 如果没借机搞事,怎么会有那样的名声? 不入朝堂,不领差事又有什么要紧,他的皇子身份足矣他做很多事,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皇子,而是有了爵位的王爷。 温阮拉下覆在唇上的手:“你……早就有计划安排?” 早就料到了? 邾晏:“差不多。” 他并不需要亲力亲为此后所有的事,大部分目的至此,已经达到。 袁魏昂的事已经捅出去了,该凑的证据已经凑齐,该处理的官员也已经有相对的处理方法,不管皇上怎么想,此人必办,他的位置会空出来,朝堂上风气也会涤荡一清。 至于丰溢,他现在仍然存有疑点,他从不会在信息未展露全貌时急切下手,哪怕这个人一定有罪,信息不精准,意味着会遇到变数,而变数,是不安全的基点,不如顺势看看。 他猜,皇上大概不会立刻惩治丰溢,真要惩治,十多年前就会办了,至今未办,一定有什么原因,丰溢自己识眼色,伏低做小是一回事,拿不出确切合适的理由,也是回事。 丰溢明显不是个傻子,当年能躲过,苟这么多年不被皇上猜忌,定然准备了后手,且卧薪尝胆……总要有个目的吧?只是和娘娘教勾联?娘娘教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魅力,或者说,实力,让他一个站在朝堂数一数二的朝官认为,能颠覆皇权? 他得把这些找出来。 皇上冷情,他也一直都知道,后妃的宠爱跟宫斗,是皇上偶然领悟,觉得非常好用,后乐此不疲的棋路,十三年前的两个宠妃,夏妃和穆妃,皇上都并非真心宠爱,没那么喜欢,所以夏妃死在大火之中,身边有一对双胞胎子嗣,皇上并不怜惜,穆妃跟着一块烧死,皇上也没什么悲色,当年不伤心,现在更不会,甚至对丰溢可能都没有那么记恨,只是觉得失了一点点面子而已,遂对丰溢的处理,大概率只是困,囚起来不让动,不让别人看。 只要丰溢别不识相,拿当年的事威胁,甚至沾沾自喜,鱼死网破,那皇上就能勉强好吃好喝养着。 他也正好顺便看看,丰溢的底牌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有多大能量。 温阮听完邾晏的话:“那娘娘教呢?你这么辛苦去查了,皇上若不关注,也不管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人……” 说着话,他感觉邾晏神情不大对劲,猛然了悟:“所以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看看皇上关不关注?” 可这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有些东西我心中有疑,很荒谬,很微妙,尚未得到证实,不大好讲,过几日,我再仔细讲给你听,可好?” 邾晏拢了人,坐到自己腿上:“接下来我们会危险一段时间,怕么?” 温阮很懂:“娘娘教的反杀?” 这个组织一直很神秘,一直很低调,他们针对了这么多次,毁了不少小窝点,娘娘教竟然都忍了下来,没让事态扩大,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他们一直紧逼,娘娘教能不恨?如今邾晏这个简王为皇上所弃,不喜,岂不正是机会? “不怕,”温阮是真的不怕,还头贴到了邾晏胸口,“这不是还有你?” 邾晏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今年大概很漫长,很不容易过……但本王的王妃娇气体弱,断不能吃苦。” 温阮打掉他的手:“说谁娇气体弱呢!” “我,”邾晏将人扣在怀里,寻到了唇,“我娇气,需要阿阮好生疼爱安抚……” 马车走过巷口,有点颠,温阮舌尖被对方牙齿磕到,眼泪差点冒出来,把人推开:“少耍无赖!” “是谁今日打赌输了?”邾晏不放人,眸底深深,满是情浓,“我说的,袁魏昂对丰溢轻视……” 对所有人都轻视,只高看他自己。 温阮:…… 他来之前,又不知道袁魏昂是这样的人,分明是邾晏故意打信息差,没让他知道! 所以你打赌就是为了玩这个?低俗! 邾晏声音微哑:“阿阮,愿赌服输。” 温阮磨牙:“你收敛一点,现在在外面!” 邾晏伸手,敲了敲车壁:“即刻回府。” 车夫对简王的信号指令不要太熟悉,下一刻,马车风驰电掣,像要飞起来似的,直直冲向简王府。 温阮:…… 没过几日,传出皇上亲查袁魏昂的事,袁魏昂贪污受贿,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令皇上很是遗憾心痛,气结之下,不但袁魏昂判了斩刑,他身边的利益团体也被重罚,袁家这艘大船轰然瓦解,再不成势。 树倒猢狲散,往日门庭若市的袁家现在贴上封条,不说门可罗雀,至少所有人都要避着走,之前各种搭关系,拐着弯都要说一句与袁大人有缘的,现在提都不提,更别说春闱前受其恩的学子们。 所有人都低调起来,悄悄扔了袁魏昂给过的东西不说,还极力否认与他有交集,之前春风得意,恨不得和所有人说自己得了袁大人青眼,现在没一个吭声的。 敬宇青家。 温瑜已经接受了敬宇青没考中的事实。 上辈子没有这个意外,但,这也仅仅是个意外,敬宇青是因为生病了才没考上,并非是学识不够,才华不佳,那下回只要没生病,不就一定能考上了? 他平静下来,熟练的去灶间烧火做饭,告诉自己要挺过去,他的夫君是状元之才,因相貌过于出色,又太年轻,殿试被点做探花,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一定也会是这样,邾晏虽然被封了王爷,可他不管有没有夺嫡之心,都会下场凄惨,他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弟弟,一定会被连累,同样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只要能挺过去,一切就会柳暗花明,朝他预想的方向走去! 他端着做好的汤面,放到敬宇青的书案。 他知道敬宇青还在生气,伏低做小:“青哥莫要同我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你看,袁大人也出事了……” 敬宇青放下手中书卷:“你早知道他要出事?” “我……” “知道是吧,”敬宇青眸色微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温瑜声音苦涩:“我怕青哥不信我……毕竟袁大人那种大人物,位高权重,怎么可能突然一下了倒了,当时也没有任何迹象,我自己瞎琢磨推测的东西,说出来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我只是太在意青哥,不想青哥卷进去。” 敬宇青微叹:“你不是对我不好,你只是不信任我。” 温瑜:“我没有……” 敬宇青抬手,阻了温瑜的话:“你也太过自负,认为猜到一些东西,自己就能处理了?你的好意,于我而言,可有得到任何好处?” 并没有,还害他落第。 他盯着温瑜:“那些日子收到袁魏昂东西的学子并不少,他们都被卷进去了,都没有派官,失去好前程了?” 温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没有。 袁魏昂出事,真正受牵连的是他的利益团体,关系最紧密的那几个,其它涉事官员无非就是罚了点俸禄,或者外派,走走关系甚至可以在原位置不动,何况学子们? 一点事没有,没考中的学子继续之前的生活,无有波澜,考中的学子则一如既往春风得意,该入仕入仕,该派官派官。 敬宇青难掩怨忿:“你若没扔掉袁大人给的那件大氅,我穿进考场,足够暖和,不会染了风寒,那么今次春闱上榜必有我一个,我也同样不会受任何影响,前程不误。” 温瑜:“我也不想这样的,的确是好心,没想到你会落榜……” 敬宇青:“是,你的确没想到,你只想到了你自己而已。” 温瑜:“青哥……在怪我?” “难道该怪我?”敬宇青盯着他,“怪我学的太努力,还是怪我学识不够?” “不不你肯定是努力的,周遭所有人都在夸你,怎会学识不够……” “滚出去。” 温瑜再一次被赶出了房间,那碗汤面,估计坨了也不会被吃掉。 不仅敬宇青跟他闹,不原谅他,敬母更是得理不饶人,处处给他脸色看,他已经够伏低做小,但还是忍不住了。 眼下境况让他无法理解,憋屈情绪让他无法消解,他走出家门,想出去透透气。 可能最近运气真是糟糕透了,他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眼睛被蒙了黑布,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坐着的椅子好像是被固定住的,任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怎么回事,被绑架了?可别人为什么绑架他?他好像没什么仇人…… “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 第122节 有人声音低沉沙哑的问话,不像活人,像是阴间索命的厉鬼。 温瑜愣了一下。 那人又遍了一遍:“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还知道什么?” 温瑜心中大骇,立刻摇头:“不不,我不知道,朝廷大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哦,不肯说实话啊……打。” 这人声音一停,立刻有人把他架了起来,不让他坐着,而是吊着,迅速找被子裹住他的身体,用粗长木棍隔着被子打。 声音很沉闷,身上大概看不到伤疤,但疼……很疼,很容易有内伤。 温瑜怕不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大声呼救,但喊不来人,分屏那么大声音了,好像没有人听到一样,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小声求饶,也好像这些人听不到一样,根本不理,他疼晕了过去。 被泼了一盆冷水,很快醒了过来。 “你早知道袁魏昂会倒?还知道什么?”还是那道低沉沙哑,宛如厉鬼的声音,还是同样的问话。 温瑜:“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你看起来好像不怕疼,”那道声音笑了,更加低沉沙哑,难掩诡异的兴奋,“我最喜欢不怕疼的了,正好可以试验我的新活儿,来人——上针。” 视野丢失时,其它感官放大,尤其嗅觉和触觉,温瑜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能感觉到剪映针尖扎入指甲的森冷锐痛,这不是人能受得住的东西,谁都受不住! “我说!我说!” 温瑜大口喘着气:“这是我自己的分析,我出身温国公府,朝廷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算敏锐,所以……推,我推测出来的!” “是么?那你不只推测出这个了吧,应该还有别的?”那道沙哑声音提醒,他不会被轻易骗到的,“为何和敬宇青成亲,是喜欢他么?” 温瑜额头沁出冷汗:“……中。” “拿针——” “不,不是!”温瑜吓的脸都白了。 “乖了,”那人没用针扎他,而是轻轻滑过他的脸,“不想死,就给我好好交代,否则么……你自己心里当最清楚,外面没有人心疼你,记挂你,你死在这里,也是白死。” 温瑜:…… 他很害怕,对于重活一辈子这种事,对于知悉未来的杀手锏,他不可能想告诉别人,也害怕因为此举引来的杀机和意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是对的,这世间的确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心疼他记挂他,如果他死了,就真是死了…… 他不甘心。 重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门外不远,院中,蓝田迅速过来,跟邾晏报告:“……这人不太配合。” 邾晏淡定饮茶:“继续,他会配合的。” 第86章 哪里错了 邾晏从去年聚日楼, 和温阮定婚时,就已经注意到温瑜。 这个人有点奇怪,似乎知道很多事, 关于他, 关于温阮, 总是能把握时机, 做出一些自认为对自己有用的事, 可再细观试探,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聪明, 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他想搞清楚这个边界在哪里。 可惜一直以来太忙,没时间立刻处理,就让下面的人先观察评估着,最近没什么事,才拿起了这件事。 温瑜很自我,很愚昧,自以为将秘密保护的很好,不信任任何人,没有伙伴, 没有盟友,连最亲密的人都要瞒着, 也没有任何危机应对的手段……所以还犹豫什么?直接抓过来问就是了。 邾晏放下茶盏:“三天,我要知道所有。” 蓝田懂,还得保密,从审问到这院子里的护卫,都得是自己人, 心腹:“可他这么消失几日,回去怎么说?” 他们的人自始至终都不会露面, 连声音都用了技巧,温瑜不会知道被谁抓过,必定心内惶惶。 “那是他自己的事,”邾晏薄唇微掀,“他还挺擅长说谎的,不是么?” 至于心内惶惶,不能安生度日,那不是温瑜应得的? 以为他不知道此人怎么欺负过他的阿阮? 阿阮心大,只要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有仇当场报了回去,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再介意,他不行,他很介意。 胆敢利用,威胁,算计……谁给温瑜的胆子? 不过既然阿阮没深究,他也愿意给个面子,不要此人的命,只要配合,完事了扔出去就是,可若不识好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天后。 温瑜再次看到阳光,眼泪直接出来了。 他现在是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偏僻街巷,昏昏睡着时被扔过来的,睁开眼时惊慌了一瞬,很快发现认识这个地方,离自己家不远,才有了些许安全感,抱住自己,宣泄的哭了出来。 春天的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就过了那段寒冷难熬的日子,春日阳光温暖灿烂,抚在人衣裳发间,很是温柔,可温瑜并不觉得暖,仍然觉得有入骨森寒。 谁把他抓了去?为什么问那些问题?问到了有什么用?以后会怎么处置他?会不会遇到点事,就把他抓去问问? 所有心中疑虑,他都没有答案,连抓问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被针扎过的地方连小坑都看不到,仿佛这几日的经历是个错觉,可能如同蚂蚁爬过的麻痒感觉遍布全身……怎么可能是错觉呢? 他已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却无人知晓。 温瑜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现在脑子也不怎么清楚,浑浑噩噩惊惶不定,回家的路上看到谁都觉得似乎对方不怀好意,是别人派来监视他的人。 回到家,也没有得到多少慰藉。 说是出门透透气,却整整三夜未归,敬母能不质疑?敬宇青也很难站到温瑜一边,劝说母亲,不发一语,等着温瑜解释。 温瑜没法说,只能撒谎:“我回家住了几天。” “家?”敬宇青很是失望,“所以现在在你心里的家,仍然是温国公府,我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个做夫君的很没用,是么?” 温瑜难以置信。 他和敬宇青成亲,放弃了温国公府的高贵地位,甚至远离了那个圈子,为了敬宇青,都要围着锅台转了,敬宇青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有春闱的事在前,他们之间已经出现隔阂,他若想好好过下去,就不能再刺激敬宇青…… 只好顶着难受的身体和情绪,小心哄敬宇青。 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一切只是暂时的,所有负面情绪不过是因为春闱失利,只要再来一次,考好了,敬宇青就会信他,就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今年下半年,皇上会加一次恩科! 那时还没有那么冷,时节不错,环境也不错,敬宇青一定能中! 但是他不能说,怕说了,会引来更多麻烦,只能一复一日的照顾敬宇青,督促敬宇青,敬宇青烦他气他也在所不惜。 可转眼大半年过去…… 敬宇青的心有没有挽回来,信不信任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皇上果然加了恩科,敬宇青又没考上! 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又没考上! 温瑜咬着指甲,想不明白。 上辈子的这次恩科,他记得很清楚,还是因为袁魏昂的下马,派系清算,朝堂缺人,在夏天的时候就传出消息要加恩科,十月底的正日子,在京城的学子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准备的时间不可谓不长,他给敬宇青准备的东西也足够,吃穿用物无一不足,能保暖,也没有生病,顺利答完了所有卷子,为什么还是没中! 上一次这个时间,敬宇青没参加,因为根本不必参加,他早已高中,入朝堂得用,一步步走得很稳,甚至可以在这次恩科尽协理之责,又立一功,之后朝廷提拔的很多人才甚至都与他交往颇深,现在别说人才了,他自己都去不到朝堂! 怎么可能呢?敬宇青难道不是状元之才,探花之貌,权臣之势么! “到底哪里错了……” 温瑜喃喃,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对未来的预知并没有错,很多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有关自己的事,做出了别的选择,其后会有相应的变化,有关敬宇青,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只是成亲的人换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 温瑜大怒,温阮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跟他接近的人,好像都特别顺利,越来越好,跟自己靠近纠缠的人,反而越来越不行!分明重活一辈子,知道事情更多的是自己不是么! 自己才应该是敬宇青的助力,为什么敬宇青就是眼瞎了,看不到! 敬宇青竟然还敢怪他,说什么这次的题不对,上次春闱的题才最对他的学识,如果还是上次那样的题,他一定能中,都怪他悟了他当时的人生大运! 温瑜深深呼吸。 他现在十分犹豫,觉得自己被骗了,敬宇青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是不是应该早点抽身离开,可他之前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感情,身体,不容易存下的银钱……就这么走了,又感觉很亏。 他决定最后再给敬宇青一个机会。 明年,明年还会有一次恩科,如果这次敬宇青还不能中…… 温阮这一年很忙,非常忙。 首先是自己的种植大业,南边的稻粟,北边的玉蜀黍,新得的红薯土豆,全部丰产,获得大成功,偏偏今年秋汛很厉害,数十年不遇,灾民很多,正好他种的粮食派上了用场,四处赈灾,赢得不少好名声。 朝廷当个人,付钱买粮,他就收着,拖欠一阵也没关系,总之先办事,连正在四处风生水起谈生意的霍二少,都被他拽去帮忙,漕帮更不用说,四处支持给予最大的助力。 至于好名声,他并不怎么需要,反倒借机传出话去,所有农人若有条件,都可以过来同他学习种地知识,今年秋收未得者也不必慌,他可以帮忙提供来年的种子,但不白给,得帮他做事种地,要立契约的。 农闲之时,他就折腾更多的东西,水泥路京城大街都已经铺上了,水泥墙都叫方小侯磨着蹭着,到边关修成城墙了,香氛新酒生意都不错,是时候搞点新玩意儿了…… 于是制糖,香醋,酱油,水晶玻璃,大棚技术……一点一点,开始如火如荼发展了。 这一年,简王妃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名声比简王本人,可是大了太多。 邾晏这一年,被太元帝打压的很厉害,谁让他当初不听话,节外生枝呢? 当然,在朝堂做不了太多事,正好方便他低调去四处查娘娘教,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可他这样的处境,京城贵圈的人看着,谁能不叹一句遗憾?本朝唯一一个封了王的皇子,还没风光几天呢。 二皇子三皇子自然跟着落井下石。他们之前朝邾晏放的话,好像都当了真,二皇子觉得邾晏站了三皇子,跟自己作对,三皇子觉得邾晏站了二皇子,跟自己作对,怎么能不教训一二? 你说很可能是误会?是误会就更该教训了,如此拎不清,怎配做本朝唯一封了王的皇子? 说到底,还是嫉妒了,觉得邾晏之前有平步青云的势头,必须得给打压下去。 老六明显是失了父皇的心啊,现在不摁下去,什么时候动? 而且袁魏昂一倒,朝堂空出这么一大片位置,是不是得抢?越少一个人竞争,自己越能得到更多的机会不是? 二皇子三皇子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关注其它小事,什么赈灾平事,都跟他们没关系,现在最关键是势力!朝堂势力!这关系着谁能往上一步! 太元帝倒是老当益壮,如鱼得水,现在的朝堂气氛很乱,他的存在越发重要了起来,他时而给二皇子撑腰,时而给三皇子站台,一会儿帮着哥哥,一会儿帮着弟弟,最后妃的宠爱也是,一会儿抬珍妃,一会儿抬柔妃,平衡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前朝后宫,可算是叫他拿捏的明明白白。 第123节 就是可惜他年纪大了,再享受这种状态,再喜欢玩,精力仍然有限,大病好几次,还在寝宫吐了血,只是悄悄瞒了起来,没让人知道。 这几乎一整年过去,袁魏昂的事算是全部处理妥当,他的势力,他的财产,他的后人,都有归处,被关押在天牢的丰溢倒是没什么动静,先时还被人注意,现在几乎已经被遗忘,连太元帝不会隔三差五派人去看看他,他的衣食住行,自然也降了档次,慢慢粗糙了起来。 又一次将要过年,京城人们等着看的笑话不在别处,正是简王府。 这一年过去,大家对简王妃越来越熟悉。温阮实在没什么架子,笑眼笑唇,气质又乖又喜庆,跟谁都能聊几句,而且也实在没什么野心,什么朝堂权谋,他沾都不想沾,别人垂涎的王妃位置,他也丁点不在意,最喜欢的竟然是种地,而且对各种庄稼如数家珍,心还善,种地时别人踩一下他的庄稼他都要骂人的,抠的不行,真正有大灾来时,他却施粮赈灾比朝廷还快还迅速还多,慷慨的不行…… 这样的人,谁讨厌的起来? 更别说温阮还擅长搞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经他手的东西,没有不有趣不好玩的,京城百姓偶尔街上看到温阮,都会顺嘴问一句最近有没有好玩的东西推出来,家里小孙子淘的都管不了了,得想个法子治治! 这样不慕名利,慷慨大方,视银钱如粪土的王妃,跟任何人都成不了敌人,不管形势如何变幻,他的生活都很平稳。 除了庄稼种地,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执着的,他对温国公府没多好,因为温国公府对他本就不好,温国公府还因此事,被皇上罚了,皇上对简王失望,见都不见,对简王妃倒是一直礼遇,温国公还是和以前一样,屁事不管,像是已经认命躺平,随便以后怎么样了。 唯有一点—— 温阮和邾晏会吵架! 简王简直太不像话了,这都被皇上不喜了,还不乖乖守着媳妇守着家,竟然到处乱跑,很多时候见不着人影,把王妃气的住到庄子上去,每回回来王府,两个人都要吵架,这次又是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了,但快过年了,应该快了? “回来了,回来了!走快,快去看看!” “等等我,我也去!” 有人说看到简王打马冲向王府,一群人就悄悄眯眯跟过去守着…… 简王府防卫严格,他们自然是进不去的,可若是王妃同王爷闹的动静大,也是能听到一二的! 温阮和邾晏还真吵了。 因为邾晏又又又受伤了! “你回来……” 温阮听到外面报信,惊喜地打开门迎接,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脸上的笑立刻收了起来,盯着邾晏看了两遍:“胳膊,伸出来。” “阿阮……” 邾晏左臂负在身后,声音有淡淡的恳求。 温阮“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阮……” 邾晏叹了口气,伸手敲门,动作急切又克制。 温阮不开门:“上次答应我什么来着?” 邾晏声音低哑:“不受伤。” 温阮:“所以你胳膊上是什么?” 邾晏沉默了瞬间:“不小心蹭了一下,不算伤。” “我都闻到血腥味和金创药包扎的味道了,”温阮气的吼出声,“你还敢说不是伤!” 邾晏无法,声音更低了些许:“阿阮……我有点疼。” “该!”温阮咬牙,“你是要赶着投胎,以后都没时间了么,非要这么着急!” 他知道,娘娘教不好对付,不是势力有多么大,多么厉害,而是它选择发展的方式,都是从底层百姓,最偏僻的村庄开始,洗脑成功后,百姓们会自发自助保护教众,他们投鼠忌器,反倒不能硬来,若想彻底剔除,连根刨起,就几乎得全国各地跑尽,手段倒是其次,非常需要时间和耐心。 他和邾晏又不是没时间,一年两年又如何,需要很赶么? 外面没了声音。 但温阮知道,邾晏没走:“疼了就去换药!” 邾晏还是没说话,只是突然‘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温阮心怦怦的跳,该不会是邾晏晕倒,摔倒在地上了吧! 他赶紧打开门—— 迎面就是一个拥抱,很紧,很暖。 “阿阮……你帮我换药,好不好?” 温阮看到了门口倒着的东西,是摆在门外不远的花盆,花盆很大,种着金桔,倒挺结实,这么被邾晏糟蹋也没坏。 又骗他! 温阮气的踩了邾晏一脚,挣扎不让抱。 “嘶……” 邾晏一抽冷气,温阮就不敢动了,愤愤瞪他一眼:“疼?” 邾晏点头:“嗯。” 温阮这时才看清了对方,满身的风尘,来不及刮的胡茬,熬青了的眼底,深邃瞳眸,一如既往的俊颜…… 很有种让人恋爱的破碎感。 行,美人计,苦肉计,某些人还真是纯熟。 把人拽进来,按到椅子上坐下:“袖子拉起来,我给你换药!” 谁知他转头拿个药的功夫,回来一看,邾晏手臂上是没有袖子遮挡,身上也没有,他直接把上衣都脱光了。 邾晏:“这样方便。” 温阮:…… 邾晏:“也不冷,房间里很暖和。” 行,美人计的高阶模式。 然而王妃今日十分冷酷,不管骂人打人还是亲人的欲望,都压抑住了,换完药包扎好,就连衣服带人,把邾晏推出了门。 “殿下这几日就在书房睡吧,谁让您受伤了呢,”温阮背抵着眼,眼梢眯着,“我睡觉不老实,就不妨碍王爷养伤了。” 邾晏:…… 简王府墙外,有艺高人胆大的百姓偷看。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这回谁赢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王妃,简王什么时候赢过?” “这倒是……会不会有点太掉面子了?” “你懂什么,媳妇面前不要面子,才是面子——你这种没娶亲的人不懂。” “怎么就没罚个跪搓衣板!王妃还是太温柔了!” “可王爷现在就是个空头王爷,都没差事,是不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都说了你不懂……” 邾晏当然注意到了墙外的放肆:“怎么回事?”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外面人就是这么欺负阿阮的? “王妃说,人家只是‘路过’王府外墙,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想进来,就没让咱们管过,”蓝田解释,“大家的确都挺懂分寸的。” 邾晏勾勾手,示意蓝田近些:“……稍后,你将这些话,说与南星。” 蓝田立刻懂了,但他有点担心:“这些信息并不多,万一王妃猜不出怎么办?” 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有些蔑视:“你以为王妃是你?” 蓝田:…… 于是温阮很快知道了邾晏此次回来的收获。 娘娘教查的差不多了,可以抄底了,宫融雪很有用,这次立了不少功,今天有一个针对邾晏的刺杀局,被他发现了,他没去…… 估计有人要倒霉了。 …… 倒霉的二皇子发现最近诸事不顺,到底怎么回事,谁在搞他! 他今日只是平平无奇出来吃个饭,为什么会遇到刺客! 刺客哪来的消息,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这般精准闯入! 他备的这一桌好菜啊! “来人——” 第87章 都该死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这么巧,二皇子遇刺,三皇子也未能免俗, 同样遭遇了刺客。 二皇子是与人私下聚宴, 为自己势力添砖加瓦, 三皇子也差不多, 同样在为自己的‘大事’忙碌。 短时间朝堂气氛不对, 一大批官员下马,新的官员上任, 还有新科高中的新人入仕,局面瞬间变得复杂多变,身为皇子,想要抓住一定的权势,肯定要殚精竭虑,大费周章,为拉拢夯实自己势力奋斗,本就存在的竞争比以前更激烈,互相拆台的花活儿更加手段百出…… 三皇子知道二皇子心里在想什么, 大约会怎么做,因为他也是如此,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刺杀! 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他竟然敢这么干了么! 三皇子奋力奔跑,跳开战圈,看着自己的护卫防挡刺客,目光阴鸷。 他和二皇子的争斗, 满朝内外都知道,一向不怎么客气, 彼此都不允许被对方落下太多,但未有特别大的差距时,他们都很谨慎,比如杀掉对方这种事—— 他们不会干。 倒不是什么特殊的默契约定,是这种事一旦事发,波及面会非常广,只要有一点失误,或被抓到一点把柄,最终得到好处的,就不一定是自己了……父皇可不只他们两个皇子。 前番没冒头,一个个乖的跟鹌鹑似的,是因为他和二皇子势力太大,一旦他们俩有一个被杀,而另一个嫌疑最大时,这些人不可能不跳出来。 所以他和二皇子争斗尚未分出高下,实力并没有那么悬殊时,不会轻易下黑手暗杀,谁动了,都一定会被对方的人抓到小辫子。 所以,真的是老二出了昏招么? 三皇子疯狂跳动的心稳下来,开始觉得这件事不对,会不会是他想错了…… 而且这群刺客路数有点奇怪,一水的黑衣黑袍带蒙面,招式手法有点阴,透着股邪性,不像是好二哥能养出来的死士,他带出来的护卫不少,明里暗里都有,可好像抵不住这群不要命的阴邪打法。 第124节 意识到自己不能拖后腿,三皇子撩起袍子就跑。 然后发现,今天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 途中经过一个非常眼熟的宅子——邾晏的简王府。 简王府作为本朝唯一一个封了王的皇子府,自然是气势恢宏,富贵无双,尤其成了亲之后,别的讲究也上来了,除了邾晏本人的肃杀之气外,多了繁华装饰,看起来柔美了些许。 邾晏是皇子中唯一一个武艺不俗的人。 他的护卫也个个都是高手。 也就是说,如果朝他求救,他又伸手了的话……安全一定无虞。 要出声呼救么? 三皇子头一甩,直直越过了简王府。 怎么可能! 老六这东西一直看不透,说他有野心吧,都已经是兄弟们之间唯一一个封王的了,仍然一点都不争气不上进,进宫次数少的可怜,也不怎么关心朝事,这一年人们争的都要打出狗脑子了,老六看都没看两眼;说没野心吧,老六也是会揽事的,比如之前的北狄使团,比如懒懒散散一直没放手,拽着查的什么娘娘教,拢的全都是麻烦事,还胆子比天大,什么都不怕! 这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图,图的东西……可能他暂时没看到。 看不懂的,当然不能随便沾。 到时候被溅了一身血怎么办? 这种随心所欲的疯子,可以偶尔拿来当刀使,却没必要亲近。 三皇子使尽浑身力气,哪怕一路跑到京城最偏僻无人的巷角,也没能逃离蒙面人的追杀,这些人已经又追了上来,而他的护卫却折损太多,难以护住他了。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在劫难逃了? 三皇子不想认命,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背后紧紧贴着墙,手里握住冰冷匕首柄时,发现上天还是怜他的。 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但这个人和蒙面刺客群不太一样,衣料更高级,也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暗纹,年纪略大些,气场非常强,武功看不出来如何…… 因为他一出手,那群蒙面刺客感觉突然变了,阴招使不下去了,凌厉气势被卸了,像是突然遇到了天敌,竟然几招之下就败退,一个个全跑了! “三殿下……”这人朝三皇子的方向走。 三皇子往侧边退了两步。 这人才收起了长刀,微颌首:“我没有恶意,三殿下不必担忧。” 三皇子面色冷肃,手中匕首仍然没放。 你说没恶意就没恶意?连脸都不露,想骗我? “此后类似之事不会再有。”这人似乎也没想多说话,面巾未摘,未再靠近,再次点点头后,转身运着轻功飞走了,很快消失不见。 三皇子:…… 这人对他还算恭敬,当然他是皇子,别人恭敬理所应当,可眼下境况好像有些奇怪,对方的眼睛他不熟悉,声音他不熟悉,派头他更不熟悉,应该是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为何要救他?难道是看好他,想要投效? 可人前不能露。 尤其幸存护卫们心气不足,过来询问时。 “走吧。”他早早收起了匕首,长身立玉,懒懒拂了拂衣襟,一脸的随适镇定。 二皇子那边也很刺激,他同样也怀疑了三皇子,但感觉也不对劲,总之情况很是危急,他一路冲撞,想在护卫掩护下闯出条生路。 他的方向选择与三皇子刚好相反,不但没有遇到,他也没有途经邾晏的简王府,反而经过了另一处偏僻所在——天牢。 路过这里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衣黑袍的蒙面人,但因为他跑的太快,视角卡的太死,他只看到了一瞬,再眨眼已经不见,好像一切都是错觉。 天牢外一片死寂,没有声音。 二皇子恍惚记得,这里好像被父皇关着一个人来着?叫什么名字……哦对,好像是丰大人,丰溢。 不过他显然没时间管旁人的事,自己都自顾不暇,马上要死了! 他疯狂往前跑,眼看不敌,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却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好心人,而是他自己早早藏在暗处的暗部力量,这是他精心筹谋,好不容易藏下的私人力量,今日出现,虽然救了他的命,但也彻底暴露了。 二皇子磨牙:“谁通知你们来的?” 暗部首领:“不是殿下的手令?” 二皇子:…… 行,他这暗部看来不是今天要暴露,早就暴露了。 可问了几句,又问不出什么名堂,暗部因要隐秘,他平时都不怎么主动接触,只以秘令信号传达,现在这个信号显然被人截取获知,且利用了,他现在的应对只有是改变信号密令,防备以后,但利用过的人是谁,全无头绪,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雨欲来啊……” 二皇子感觉,有点糟糕了,得好好准备。 两个皇子同日遇刺,第二日自然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各党派团体上折子打嘴架抬大杠,互相怀疑攻击,好不热闹,最后连打算好稳坐钓鱼台,低调不出来的二皇子三皇子本人,竟也没忍住,互相怼了几句。 “是你吧,就是你要杀我吧,除了你,谁还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分明是你心狠手辣,竟还敢指责别人?怎么,声音大就有理了是么!你看看我身上的伤!” “怎么,看着哥哥近来态势越来越好,得人崇敬尊敬,受不了了?着急了是吧!” “笑话,就你那点东西,我会嫉妒?少在这给我装大头蒜,我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别想活!” 朝堂一片乌烟瘴气,文臣都大打出手,皇上反倒特别祥和宽容,很是坐得住,安抚了这边又体恤另一边,两碗水没谁比他端的更平。 邾晏这边,一直盯着各处消息,已经很控制了,还是没忍住从牙齿缝蹦出两个字:“蠢货。” 温阮因为好奇邾晏做过的事,已经让他进屋睡觉,闻言笑出声:“所以简王殿下要不要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某些人?” “再等等,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邾晏将温阮抱到膝上:“我若出手太早,会被发现的。” 温阮挣扎着要下去。 邾晏没让,抱的更紧:“嗯?” 温阮:“……你先把你自己按下去再说!” 邾晏低眸看了一眼,笑了:“只要阿阮乖乖的,别乱动——” 温阮信他个狗,还是不让抱。 邾晏只得抱紧了,提起别的话题:“有人见了丰溢。” 温阮注意力果然被调开:“谁?” 邾晏:“阿阮猜猜?” “这还用猜?”温阮抬眸,“必然是娘娘教的人!救他出去了?” “还没有,”邾晏摇了摇头,“可能还不是时候。” 温阮:“那说了什么,交接了什么事?” 邾晏:“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温阮:“嗯?” 邾晏:“你的夫君受了伤,需要王妃好生抚慰才能好起来。” 温阮:…… 你要不要脸? “阿阮若是疼疼我,我不但告诉你他们说了什么,还告诉你——” 邾晏唇角微勾:“这次的刺杀是谁干的。” 温阮意外:“难道不是娘娘教?” 是你以自己为诱饵,勾来了刺客,又甩了出去,不是娘娘教是谁? “一部分是,”邾晏声音微低,“比如三皇子那边,他是我提前得知他行动,并顺势准备好的脱钩陷阱。” 温阮眨眨眼:“所以二皇子不是?” 邾晏:“不是。” 温阮:“那是谁?” 邾晏倾身,唇覆过去:“阿阮努努力,再猜一猜?” 温阮呼吸被夺去,大脑一片混沌,良久良久,终于有新鲜空气得以进来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难道是……是……” 声音绵软,失去力度,气息弱的不像话,他只能勉强抬起手指,往上指了指。 邾晏眸色微深,再次倾身过去—— “阿阮怎么这么聪明。” 皇宫,太元帝寝宫。 药碗药瓶子碎了一地,到处是溅开的瓷片,危险且锋利。 太元帝揉着额角,双目赤红:“这些都不管用,给朕拿新的药来!” “可太医开的药只有这些……”跪在地上的老太监瑟瑟发抖。 “朕说的是太医开的么?”太元帝盯着他,“朕身边没多少信任的人了,别逼朕杀你。” 老太监头磕在地上:“皇上三思啊,那些药也未必能……” 太元帝:“怎么,你也觉得朕快死了?” 老太监一个劲磕头,不敢说话。 “朕死不了!朕当年能从众皇子中杀出来承继帝位,能不让越发笼络人心的皇后把持权势,连最心爱的太子都舍了,这次怎么可能扛不过来!” 太元帝将龙案上的折子悉数扫下,冷笑:“朕的位置,不允许任何人抢!药!给朕拿过来! ” 老太监仰起脸,额头一片青肿:“可是皇上,那是虎狼之药啊!” 太元帝:“怕什么!朕是天子,天赐鸿福,遇难呈祥!朕只要活着,就能一直活下去!任何胆敢觊觎朕位置的,都该死!” 第125节 第88章 二皇子很委屈 竟然是皇上想杀子…… 二皇子遇刺, 竟然不是三皇子干的,也不是后宫最会装傻白甜,实则心最狠的柔妃手笔! 珍妃察觉到这个事实后, 险些晕过去, 硬生生把掌心掐出血, 咬牙扛住了。 她没同任何人说, 也没立刻召儿子过来见面,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认认真真捋了下自己的逻辑线索, 并不认为自己猜错了,但还是非常谨慎的,小心派了人,出去悄悄查探。 她要确定一些想知道的事,确定自己方向没有错。 消息回来的也很快。 比如她要的宫人相关。她并不知道皇上的药换了,皇上对身边事一向把的很严,御前伺候的宫人但凡有一点不忠错漏,活不过第二日,这种消息不可能透出来, 但她现在知道,御前内官死了一大批, 几乎是换了个新的班底,尤其侍奉汤药的小太监,御药房小太监,全死了,换上的全部是新面孔。 所以不用往深里多打听, 她也能知道,皇上的病又重了, 估计很厉害,换了不能广而告之的,可能效果比较奇特的药。 比如宫防方面。她并不知道殿前司轮值调动细则,这不是她一个后妃应该知道的事,但她现在知道了,随着内侍们的死生更换,宫禁护卫更加严密,不允许外人窥探分毫,而且……二皇子遇刺那天,不是宫防大换调动的日子,宫禁却调动频繁,尤其皇上的心腹史务,当时一反常态,并没在皇宫,皇上身边,而是有半天不见踪影。 “是真的……” 皇上真的想杀了二皇子! 珍妃再次确定这个事实后,无力瘫跌在矮椅。 可是为什么呢? 她知道,皇上对儿子们并没有多喜欢,什么父慈疼爱,完全不存在,一手养大,日日亲睦的太子都能随随便便诛杀,何况别人?遂她早早就只教儿子适当亲近皇上,功利为上,敬畏为上,天家父子非寻常人家父子,是先论君臣,再论父子,一二孺慕是可以的,但很多事上都不能报以太大希望……便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受伤。 至于那个位置,争可以,但不能跳的太高,只要稳住一个阵型,能对抗别人攻击就可以了,其它的慢慢筹谋,交给时间,她和二皇子在这一点上看法相同,做出来的计划对策,行动目标,显然皇上也并没有很忌惮,甚至有些纵容,算是支持……可为什么突然起了杀心? “娘娘!外面殿前司史务的人在查,昨日谁在蒙露殿前经过过!”心腹嬷嬷有些紧张的跑进来,面色微紧,话都不敢大声。 珍妃立刻明白,自己终是大意了,悄悄查探的事怕是露了些马脚。 同时也立刻想到,莫非她儿子被皇上私下以行刺方法处理……也是犯了同样的错漏?这孩子,干过那么大的事,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不同她商量!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迅速站起,抚了抚发鬓,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好一切,眼色示意嬷嬷去殿内,处理点东西,她则昂首挺胸往大殿门口走。 两人在这深宫之中扶持几十年,心腹嬷嬷根本不需要她说明白,一个眼色,一个方向指示,已然明白怎么做,并未耽搁,转身就往殿内走。 “搞什么,大晚上的觉都不叫人睡,是哪个野狸子又作妖了?” 珍妃仍然是以往颐指气使,明艳张扬的样子,没半点心虚,还夹枪带棒讽刺人,这后宫里头,夜里闹妖的能是什么东西?她向来强横霸道,今天一如既往盛气凌人,反倒让来查的殿前司不敢不尊重。 今晚带队来的并不是史务本人,可见对珍妃的翠微殿并不是很怀疑,那校尉年纪轻,自不如首领史务有底气,客客气气说明情况,具体的内情肯定不能说,只道天子下旨巡查各宫,还望配合。 珍妃当然配合:“好啊,你们进来查,”但又没那么配合,“如果查不到,还弄乱了本宫的东西,本宫要、你、们、死!” 这话她能说,敢说,事后也能做到。 殿前司于是更加谨慎,进来还是进来的,但肯定不会像别处查的那么细,认为可疑的地方肯定还是要好好看的,至于隐私的地方……看两眼没发现什么,就没仔细翻看了。 沉凝的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前司的人没什么收获,告辞离开,珍妃小心眼的伸手,涂了粉丰蔻丹的手指指了指那校尉:“我、记、住、你、了。” 一副很记仇,来者不善的样子。 校尉沉着告退,并且在心里把翠微殿的可疑度又往下调了三成。 殿门关上,一切寂静之后,珍妃摒退所有人,等了片刻,心腹嬷嬷压了一个宫女出来。 那宫女生的不错,桃腮杏唇梨花面,可惜脸色惨白,眼底惶惶,看上去像惊弓之鸟,见到珍妃立刻哭了出来,满面感动:“多谢主子娘娘……谢娘娘救我……” “不用。” 珍妃微微笑着,朝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还没哭完,口鼻就被嬷嬷捂住,没挣扎多久,就再也挣扎不动了。 果然不用谢。 珍妃:“扔井里去。” 嬷嬷:“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珍妃眼梢微眯,“殿前司的人刚走,四下无人,处理起来多方便不是?” 等再过段时间,殿前司找不到人,进行第二轮更加细致的搜寻,才是麻烦。 “是。” 那嬷嬷另召了个心腹过来,把那死了的宫女抬了出去。 珍妃迅速处理好一切,用时并没有多久,可等她洗漱更衣,坐到床边时,突然觉得稍稍有点奇怪,这一晚上动静这么大,怎么柔妃那里一点反应没有? 是不是……也猜到了点什么? 次日,珍妃召二皇子进宫。 刚刚摒退宫人,她就盯着这个儿子:“跪下。” 二皇子一脸不解:“母妃,怎么了?” 珍妃看着他仍然透着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仍是不忍,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算了,起来吧,坐到这里,让母妃看看你的伤。” 二皇子一头雾水,仍然听话的坐下,褪衣。 伤在右臂,上半身的衣服甚至不用全脱,扒到肩膀下,就能看出伤势了。伤口算浅,不怎么严重,就是有点长,哪怕包扎好,一不小心也很容易崩开,痊愈起来会费点事,还有就是伤在右臂,寻常生活中多了很多不方便,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轻伤。 “很快就会好,母妃不必担心。” 珍妃却扭过头,掉了眼泪。 二皇子就有点慌,自己母妃什么性格,自己最清楚,母妃向来要强,何尝掉过什么眼泪,连皇上面前都没怎么装过的,可今天只是看到他的伤,竟然就…… “怎么了?”他赶紧扒拉上衣服,拿帕子给珍妃擦泪,“可是有什么事?母妃别吓我……” 珍妃闭眸,叹了口气:“你可知是谁动你?” 刚看完伤,又提动不动的,想来应该说的是那批刺客。 “难道不是老三?”二皇子挑眉,“除了他,谁还敢跟我作对?” 珍妃摇了摇头。 二皇子的确意外:“还真不是他?那是谁?” 珍妃垂眸:“是皇上。” 二皇子惊的差点碰翻桌上的茶:“父,父皇要杀我?” 怎么可能呢? “不,不可能,父皇那般偏爱于我,这些日子不管我跟老三斗的多么凶,都一直偏袒我,前几日还专门赏了我东□□一份,老三和其他皇子都没有的……” “傻孩子,那是试探,”珍妃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试探你到底知不知道点什么。” 二皇子怔怔:“知道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 她就说,如果儿子真的知道了什么事,不可能不同她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珍妃眼泪又下来了:“知不知道他快死了……又不想别人知道知道这件事。” “啪——” 二皇子这回真的打翻了茶盏:“母妃……娘,你刚刚说什么?父皇快死——” 珍妃自己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嘘!你想和我母子二人死在这里么!” 二皇子这才深呼吸几口,胸膛迅速起伏,尽力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珍妃才将这几日查探到的消息,自己的猜测,包括皇上的脾性作为,一一透露分析给二皇子。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为何皇上一直不立太子?”珍妃紧紧捏着儿子的肩膀,“因为对他来说,太子不是传承,而是忌惮!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能他能拥有,他不允许被任何人觊觎……最疼爱的儿子也不行!” “你和三皇子,你们吵吵闹闹,一时东风起西风灭,一时西风峻东风闲,没有谁能真正冲上来,皇上才会放心,才会满意,所以他会在你弱之时护你,在三皇子势低之时帮他,可你们之间若有人异军忽起,或者知道了他的秘密,心下一横想要取而代之——” 二皇子懂的不能再懂:“他会容不下。” 所以才有了自己面对的那些刺客,他甚至要暴露私下培植的暗部力量,才能险险脱身。 可现在,这些力量暴露了,父皇若想杀他,只要将这件事挑开,他就没了活路。 “可我并不知道……我在宫里什么都没看到……”二皇子觉得很委屈。 珍妃:“但皇上觉得你知道了,你又有暗部,威胁更大,他本就不会提前封储君,交代身后事,欲清醒地保持最高权力到最后一刻,现下你已无路可退。” 二皇子深深皱眉:“父皇的性子,既怀疑了,就不会停止……” 那他接下来怎么办,坐以待毙? 不可能。 “我是不是……只有那一条路走了。” 二皇子这句话说的很艰难,可如果不想死,好像只有奋力一拼了,不做,或输了,都只有死路一条,赢了,或许可以提前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可最近父皇一定会派人紧紧盯着我,”二皇子迅速思考,“我需要一个幌子。” 把焦点方向往谁那儿扔呢…… 简王府。 温阮拉邾晏品尝下午茶:“来尝尝,我最近请李月蛾折腾出来的新吃食。” 是牛奶布丁和小蛋糕。 他最近闲着没事,想起这些满足口腹欲的小东西,叫人做了几个简单的小烤窑,李月蛾聪明又有天赋,这些小东西很快做了出来,他尝过,味道很是不错。 “她最近瞧上了一个男人,我让南星去看了看,人品还行,是个规矩的,要放她嫁人,她不愿意,还把那男人拐到了我的庄子上,要帮我一起干活……那男人厨艺不错,脑子也清楚,我觉得在庄子上实在浪费,就给了几张菜谱单子,在城内盘了个酒楼,让他俩好生经营,日后我还多个吃饭的地方…… ” 邾晏:“我也要去。” 温阮:“嗯?” 邾晏:“你不想带我?” 简王殿下不高兴了,还推开了温阮的小蛋糕。 温阮:…… 你幼不幼稚。 第126节 “真的不尝尝?松松软软,很不错的。” “啊——”邾晏直接张开嘴。 温阮:…… 他很想直接怼你是没有手么,但看到最近对方很累的份上,不同他计较,真的把小蛋糕递到他嘴边。 邾晏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还不错。” “是吧是吧?”温阮眼睛亮亮。 邾晏很喜欢看到温阮这个样子,也很喜欢听温阮说生活里的细碎小事,比如庄子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庄头又和媳妇吵架了,百姓又来寻他问种地的事了,霍二少消极做生意被老爷子拎回老家揍了……等等,以往没注意过的小事,听起来竟然也很有趣。 他顺着温阮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百姓日子,繁琐,却很鲜活,很有生气,大历天下,就是由这一家家繁琐鲜活的百姓们聚成。 挺好的。 温阮却突然板了脸,问他:“还不准备同我说实话?我都喂你吃小蛋糕了!” 邾晏意外:“嗯?” 温阮气:“又耍赖了是不是!还跟我装,蓝田得到的消息,南星能不知道?南星知道了,能不告诉我?那二皇子想算计你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还不跟我说!” “还骗我喂你小蛋糕!” 第89章 我又不是为了他 悠闲午后, 茶香沁雅,点心甜暖,简王妃正在嘲笑简王—— “你看看你, 是不是又做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别人不知道邾晏的心思, 温阮多少能猜出一二:“殿下是不是, 想让二皇子看清楚点什么, 想明白点什么?” 比如杀机从哪里来, 该往哪躲,怎么躲, 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局势,别一意孤行,把自己送上绝路…… “有没有人同殿下说过,你心肠很软?” “别以为嘴甜,就可以不吃药,”邾晏朝门边招招手,已经在门口等了片刻的南星迅速过来,将药碗放到桌上就跑,“本王心肠硬不硬, 你可以亲自看看。” 温阮:…… 他的身体经过长期每日磕药丸子的调养,心脉得以滋养补润, 加之内心困扰的问题有了答案,不再束缚,症状已然好了大半,现在再遇下雨基本不怎么疼了,但相熟的御医把过脉, 说现在反而是最关键的收尾阶段,只要这最后阶段平稳度过, 那余生不再担忧,与常人无异,可若是不当回事,消极怠慢不吃药,那这病么,怕是要反复的。 这个过程也不长,最多再坚持一个月,每两天服一次药,但这药比较特殊,不易成丸,所以得喝汤药。 温阮感觉这是老大夫为了诓他吃药编的,奈何身边人都信老头不信他,不管他怎么逃避拖延,这些人总能盯着他把药吃了,这些人里的盯人头子,就是面前之外,简王爷。 “这么烫,待会再喝。” 温阮习惯性拖延,继续聊二皇子的事,邾晏渠道广,宫里的消息,现下已经知道了:“你真的不可惜?二皇子,本来可以看清楚的。” 邾晏目光缓缓离开药碗,准备饶自己的王妃一会儿:“我又不是为了他。” 恐怕这世间也就只有温阮,才把他想的那么好。 他的确推了二皇子这边一把,想点一点他,但点完之后别人的选择,也是他很想看的戏。 其实二皇子想要脱困很简单,只要退出皇权争夺就行了,主动避走,急流勇退,表现出自己没半点夺嫡争皇位的意思,很大概率会被封王,催着离开京城,奈何人不愿意啊。 “咱们得做点什么吧?” 温阮刚说完,又摇了摇头,重新说:“不对,不是我们得做点什么,那娘娘教是不是得坐不住了?眼瞅着二皇子都要造反了,他们还能低调绸缪,不赶紧想办法来个混水摸鱼?不然等二皇子真干成事,哪还有他们的机会?” 邾晏这般低调促成,该不会是早想到了,计划捋顺,专门等着这种机会呢吧! 温阮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邾晏眼梢微柔:“那阿阮觉得,二皇子会挑什么时候?” 温阮想了想,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是……万寿宴?” 最近京城开始渲染准备,要大操大办的,皇上寿宴! “我那好二哥,是个喜欢讲究体面,爱好名声的人,就算举事,也会想把局面做到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遂皇上的病情,必须要暴露,”邾晏话音慢条斯理,“还得把所有其他房子全部弹压下去,任何人都不如他的优秀,睿智,先见,一如既往的竞争对手三皇子,必然要打压,而我——会是被他踩为反派的人。” 温阮很懂:“有能力有实力有号召力,有英明的前瞻大局观,有解决问题的魄力,还有被恶人为难的宿命感……这剧本的确不错。” 邾晏:“所以阿阮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届时与我一同进宫,前排看戏。” 温阮相当听话:“那我现在就去——” 可惜刚站起来,一个箭步还没冲出去,就被邾晏长手一捞,坐到了人家膝上。 “你不想自己喝,”邾晏老神在在端起桌上早就不烫了的药碗,“我不介意喂你。” 温阮瞬间就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危险。 虽然邾晏没有什么可怕的语气,也没说什么可怕的话,可这个姿势,这种气氛…… 邾晏可怕起来,他有点不想再试。 他大义凛然的端过药碗,视死如归的一口气饮尽。 …… 这次的万寿节,是太元帝自己明示暗示要大办的,底下人自然不遗余力,办的昂贵且热闹,往些年没这么花费过,今年早早宣传起来,京城路人皆知,人人参与。 各种庆祝花活不断,场面繁华又宏大,甭管是不是有人借机敛财,趁机做生意,总之这热闹十几年来独一份,天□□臣的折子上变着花样的描述,皇上不无满足,甚至主动出现在城中,与百姓同乐了两次。 就是寿宴之前耗费了太多的心力精神,难免无以为继,到了真正宫宴这天,太元帝累着了,除了白日里大项庄严仪式举行,其它小项能减则减,晚上宫宴甚至都略减了规格,准备简单一点。 满朝大臣没一个反对。 没办法,换谁连轴转这么多天,又是亲力亲为办事,又是上折子变着花样的夸,谁也受不了不是?大家眼底都忙出明显青黑,也实在是折腾不动了,最后这一宴嘛,随随便便吃一顿算了。 所有人都有些倦怠,也就没心思观察别人,当然也察觉不到更多的意外情况。 比如三皇子这边。 最近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因为曾经救下他的那个蒙面人,一直都没有过来寻他,他可是皇子,实力雄厚,门下官员无数,靠皇权最近,最有可能往上一步,救他难道不是想要好处?为什么没有过来寻他? 那天救他时的氛围也很微妙,他提醒自己不要纠结,可不知为何,就是不能忽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些流言,不是什么新鲜的,他小时候宫中就传过一阵,后来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最近又听到了,他几乎都要忘了…… 有人说,他和母妃柔妃一点都不像,从外貌到性格,哪里是母子的样子。 “……儿子,儿子?” 三皇子神志被拉回,看到对坐着的柔妃,是了,这是棠梨殿,宫宴即将开始,开始之前,他被母妃叫到了这里:“抱歉,母妃,我昨晚没睡好。” 母妃柔妃,他从小到大都很熟悉,现在就是闭着眼,也能将人画到纸面,他们长的,的确一点都不像。 柔妃脸上没什么棱角,眼睛不大,鼻子不高,五官处处都算不上惊艳,合在一起,糅成很特殊的清甜气质,淡淡的,忧伤的,令人怜惜的,他却不一样,脸上轮廓极为立体,阁额深目,骨丰肉少,连鼻子都是鹰钩鼻。 他并未觉得自己被苛待过,柔妃养他可谓一心一意,什么都为他着想,只要觉得好的,就会筹谋过来给他,从未有过任何打骂,嫌弃,不亲,连责备他,用的手法都是温柔的,引导的。 柔妃一直很宠他。 可他也看到过二皇子同珍妃的相处,完全不一样。 珍妃脾气大,二皇子小时候性子有点软,一言不合,珍妃是要扒了二皇子裤子揍屁股的,嫌弃他笨,嫌弃他胆小,嫌弃他傻乎乎不知道为自己谋算,嫌弃他只会惹事不会收拾…… 当然揍完了之后也会哄,二皇子乖的时候珍妃也会笑眯眯赏,生病难受时,她也会日夜不合眼的照顾。 可柔妃……从来没有打过自己。 三皇子此前一直觉得是性格问题,柔妃不似珍妃那么火爆,自己也不是二皇子那种蠢人,可现在有些话听多了,总会越想越不对味…… “你今天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柔妃给三皇子倒了杯热茶。 三皇子乖乖喝了:“真没什么事,一会儿不是还在宫宴?儿子不会出错的,母妃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柔妃深深看了他一眼,摒退左右,将之前宫里发生的事说了。 珍妃之前的疑虑不算错,她能察觉到的事,柔妃自然也发现了,只是兹事体大,不好随便动作,便一直低调压着,但今天,是时候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不好轻举妄动,没证据的事,也不能随便跟你说,便一直暗里盯着珍妃那边的动作,今夜不寻常,她和二皇子……恐怕要反。” 三皇子登时站起:“什么?要反!” 殿内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柔妃很放心,她今日与儿子密谈,早早吩咐了下去,并不危险:“我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紧张的,只是想告诉你,今夜非常凶险,你当注意。” 她始终温温柔柔,气场平和,三皇子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心里一转,就想明白了:“他若是失败了……那我此后,岂不是皇子里的头一份?” 唯一一个掌有权力,手下官员众多,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是,”柔妃微笑看他,“前提是,今晚你得平安过去。 ” 这个倒是。 三皇子表情微肃。 柔妃:“二皇子要逼宫,你是他往日竞争对手,也是今日最大的拦路石,他不可能不对付你。” 三皇子很是遗憾:“母妃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宫宴已至,他也已经进了宫,连路底下人都不方便,做不了任何反击手段,岂不是只能看着老二表演? “就是不能早早告诉你,”柔妃神情柔和,话音也柔和,“我刚才已经同你说了,你父皇担忧什么,在意什么,你若做出了对等反制手段,你父皇便会知道,你也知道了一切,哪能容得下你?” 三皇子一惊,后背泛起冷汗:“母妃说的是,我今日就是要应对不及,什么都没准备,才是上上之策……” 柔妃拍了拍他的手:“我儿放心,母妃已经替你安排好一切,说这些与你,只是提醒你莫要冲动,不要置身险境。” 三皇子知道,柔妃在皇宫多年,多少培植了些心腹,其中不乏会武功的暗线,可这些人培养极为不易,暴露却很简单。 “母妃也不必想太多,我今日安静些,躲着危险就是了,没必要让别人冒险。” “你是我儿,应该的。” 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殿后传出声响,三皇子立刻警惕,柔妃似也有些担心,二人起身,转到了后殿。 是博古架上有个长条形盒子掉下来了,大约是宫人们打扫不仔细,放到架子上时偏了角度,那盒子一点点往下移,终于滑了下来。 “这是什么?” 三皇子见不是什么大事,架子又高,就想着帮柔妃放回,谁知盒子摔在地上时锁扣摔坏了,他这一拿,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是个卷轴,随着落地卷开了半张。 柔妃似乎也很惊讶:“原来是这个,我寻了好久,没想到放在这里了。” 第127节 她轻轻拍了拍卷轴上的灰尘,铺开到书案,当然是一幅画。 人物画,相貌英俊,眉目深邃,阔额高鼻,竟然与三皇子很有些相似。 柔妃似乎很是眷恋,指尖轻轻抚过画像的脸:“你常在外走动,应当知晓,你外祖家,有个早夭的子嗣,我的兄长,你的舅舅。” 三皇子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死的太早,并未见过:“这是舅舅?” 柔妃缓缓点头:“你生的不像我,与二兄倒像了十足十,性子也像他,他运气不好,若能活到现在,必会是你最强的助力之一……” 三皇子心内顿时释然。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看向柔妃的眼神有些歉疚。 “又怎么了?用这样的眼神看母妃?”柔妃微笑着收起画轴,“是担心母妃?我儿放心,宫中生活这么多年,你娘也不是白混的,稍后殿上之事……若真无法控制,也没关系,让简王顶在前头不就是了?” 三皇子不傻,立刻明白了这话用意:“母妃放心,我都懂。” 第90章 保护好我嫂子 今日获知的信息量太震撼, 三皇子有些神思不属,也太突然了,他一时很难情绪平稳的消化。 可能因为心内过于敏感警戒, 离开棠梨殿时,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谁!” 他还去寻找了, 可惜一无所获, 除了微风拂过绿枝浅帘, 什么都没有。 “错觉么……” 三皇子呼吸两次,提醒自己稳住, 时间差不多了,简王府都应该要到了,他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理了理衣角,他从容转身离开。 他都要看看,今日这戏要怎么唱! 邾晏和温阮的确已经进宫,但并没有直接走向大殿,而是中间拐了个弯,走出长长游廊,在某处屋檐拐角, 邾晏伸手—— 刚好接住了想要悄悄爬走,却突然脚滑往下掉的十皇子。 温阮:…… 他就说怎么突然间拐弯, 邾晏怕是远远就注意到了动静,十皇子猫的好好的,他都没瞧见,却突然间脚滑,想来也是这个人手笔。 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 卷了树叶子还是小石子? 还有十皇子原来这么皮的么?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记得这孩子眼睛红红, 眼泪要掉不掉,是个很可人疼的软糥小孩,怎么突然大变样了?个子高了,也更瘦了,开始抽条了,少年感陡然出现,因骨相生长拉长的眼型多了些凌厉霸道倔强,类似这种不好惹的男性特点。 邾晏拎十皇子跟拎不听话的小野猫似的,摁住上手就是一顿揍—— “我同你说过什么,都忘了?” 不好惹的十皇子臊眉耷眼,眼尾往下一垂,什么凌厉霸道全没了,仍然是记忆里可怜狗狗眼的样子,眼泪汪汪:“没,没有……兄长教我不可勉强莽撞,不许做自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哥我错了……” 邾晏下手是一点都没轻:“我看你是挨揍挨少了!” “我不是,我没有……”十皇子发现求饶没用,巴巴看向温阮,眼底水光满满,那叫一个可怜,“嫂子……” 温阮:…… 嗯,行,没变,还是那个爱哭小皇子。 狗狗眼也真的,让人顶不住。 “孩子只是不小心,殿下别气,”温阮到底心软,拉住邾晏揍人的手,“我在他这个年纪,比他更淘气,河汛时都敢下水捞鱼。” 他本意是想提醒邾晏,男人在这个年纪,都会大胆又胡闹,十皇子如此,我如此,你邾晏也是如此,你要不检讨一下年轻时干的事,肯定比这更出格,怎么好揪着少年人这点小错不放。 谁知邾晏重点错,松开十皇子,盯上了他:“河汛你也敢下水?” 找死么? 温阮:…… “那不是正好逢灾,没吃的,刚好村里有个小姑娘,才四岁,饿的都要昏过去了,我又刚好看到河水边上就有鱼……” 不是,他解释这些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 温阮闭了闭眼,把十皇子抓到面前:“所以我当年上岸后后悔极了,你也是,以后切记要保重自己,身体安全健康是第一位的,知道么?真出了什么事,后面几十年可全毁了。” 十皇子重重点头:“嫂子我记住了!” 嫂子…… 好微妙又羞耻的称呼。 温阮嗯了一声,看邾晏:“我刚才车上茶水喝多了,去趟官房,你同十皇子好好说话,不许再动手。” 知道这两个人有话说,腾出了空间,顺便看看蓝田在后落了多远,是不是叫过来帮忙把把风。 十皇子见兄长不揍他了,乖乖上前,声音低低,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事说了。 “……哥,三皇兄,真不是柔妃生的么?” 邾晏:…… 他没忍住,还是曲指弹了下十皇子的脑门:“听到谋反的事,竟然不担心,反而好奇这个?” “嫂子说了不让你打我的!”十皇子捂脑门,大着胆子白了邾晏一眼,“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能让那群蠢货得逞不成?” 邾晏:…… “到底是不是么,”十皇子是真好奇三皇子母子的事,“你肯定知道!” 邾晏:“少操心与你无关的事。” 十皇子撇了撇嘴。 他知道,因为他现在年纪尚小,仍然住在宫里,上面又没有母妃,后宫现在被珍妃柔妃把持,只要他别瞎打听,别傻乎乎往这两个人的局里凑,就安全的很,要是拎不清瞎打听,瞎转悠,还莫名其妙非要入别人的局,能有好下场? 邾晏不告诉他,是为他好,有些东西知道的多了不是好事。 十皇子也不纠结,反正早晚会知道的,不过—— “嫂子太没心眼了,今日殿上不知道会闹什么幺蛾子,哥你得好好护着,别叫人欺负了。” “知道还骗他?”邾晏再次敲了下十皇子脑门。 黑肚皮装可怜的小东西,只怕这宫里和他走的近的,全部被他骗过了。 “还不是没骗过你!”十皇子愤愤,不但没骗过,反而把自己送到了这个哥哥手里,天天‘教育’,挨揍不断,别人还不知道! 邾晏摸了把淘气弟弟的头,头发细软,还没长成呢,的确不好苛待,阿阮说的对:“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好好习武,保护好自己,不许身涉危险。” 十皇子感受到兄长掌心的温暖,眼眶微暖,不过只片刻的工夫,他就跳开了,躲开了兄长的无情铁手:“那些恶心巴拉的事,我才不掺和,总之嫂子你给我保护好!我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单纯就希望我好,没半点其它目的,你要保护不好,弟弟就替你保护!” 说完扮了个鬼脸就跑,跑的还特别快,眨眼消失不见。 邾晏:…… 不远处,温阮正好回来:“怎么了?” 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邾晏面容肃穆:“我在想,这个弟弟好像越长越歪了。” “哪有,”温阮没看到十皇子的人,却很记得那双特点十足的狗狗眼,“分明那么可爱。” 邾晏:…… 他就不该聊这个狗弟弟。 “不是去官房,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温阮当时就只是个借口,想给兄弟俩留点说话空间,并不是真的尿急,当然回来这么快也的确有原因,正好弟弟聊完离开了,他就没瞒着,面色肃正起来:“我刚才感觉,像有人跟踪,就像你带我第一次进宫时的感觉。” 他第一次进宫,就遇到了刺杀,差点死在这里。 想对他下手的人,不管中间沉寂了多久,始终都未放下。 邾晏眯眼:“娘娘教。” 这一年的活儿可不是白干的,尽管这些人藏得很深,尽量分的很开,低调又隐密,甚至不再轻易行动,怕露出什么马脚,但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显,想要温阮死的,就是娘娘教的人。 这些人在皇宫外对势力的掌控甚至没那么完全,下手容易被追查到,反倒在皇宫里,能更隐秘,来源难查。 “看来我们的丰大人很能干,”温阮很难不嘲讽,“皇上知道么?” 娘娘教和丰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边绑定非常紧密,娘娘教的动作,丰溢不可能不知晓,还能在宫里安插人,皇上竟到如今,还在轻视他,甚至只关着他,什么都不做。 邾晏:“或许是,认为丰大人翻不出什么大水花,他能控制住所有境况,甚至意外。” 温阮眼底微动:“所以我们今天,要不要顺便给他们点机会?” 邾晏略不赞同:“你不怕?” “我不是有你?”温阮笑着握住他的手,“该害怕的是他们吧?” 邾晏很难拒绝掌心的温度:“你说的对。” 有些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有他在。 …… 大殿很快人到齐,天子正座,宴席开始。 天家是最讲究礼仪的地方,开席祝辞,举杯邀庆,再上礼乐,一整个流程都得耗费些时间,好在人多热闹,又是天子万寿,殿上气氛很是不错。 某些人一直没有动。 温阮非常好奇,二皇子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喜欢名正言顺,好名声,那怎样引导,才能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第一步,是得曝光皇上的病情吧?没有这个前提,任何后续都不算顺理成章,可这事总不能自己来吧,肯定要挑一个人,挑谁呢? 温阮目光扫过大殿。 三皇子不可能听二皇子的话,邾晏也不可能配合,珍妃柔妃分别坐在两侧伴驾,方便是方便,但各有各的路数顾忌,方便这个时候用,大臣的话…… 皇上病情瞒得这么紧,外面应该不知道? 越想越不对劲,温阮莫名觉得,这个倒霉蛋怎么自己的可能性最高? 第128节 刚这么想,二皇子真就开始动了。 不会这么巧吧! 温阮心弦绷起。 二皇子本人并没有过来,只是淡淡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非常快,也没什么痕迹,若不是温阮早早就好奇观察着,估计都会忽略这一眼,可他现在看到了,我只看到了这一眼,还看到了二皇子在这一眼后,迅速传达给心腹的信号。 于是立刻,殿中就有人朝他转了过来—— 温阮无语,这是想暗杀他? 偏偏这个时候邾晏不在,他被人请走敬酒去了。 二皇子知道邾晏武力,当然不可能在邾晏在时下手,挑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 温阮知道邾晏武力,远是远了点,过来有点麻烦,但不是过不来,二皇子的手笔无伤大雅,看起来冲他冲撞,实则好像并没有想杀他,只是想借他打破点什么东西—— 他的身体如果朝冲撞他的人方向奔跌,非常有可能撞到皇上的案前。 皇上坐在案后,他肯定撞不到,也发生不了什么大事,但大概率会撞到案上的碗碟菜果。 今日聚宴,皇上案上的吃食与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手边有个特殊的盏,不是装菜的碟子,不是盛放果子的高脚盘,也不是饮酒的略小的盅,而是不高不低,不大也不小的盏,里面盛放着褐色液体,非酒非茶,似是……汤药。 电光火石间,温阮快速思考,二皇子为什么要让他撞翻这个碗? 他知道皇上身体不好,最近在服虎狼之药,可这个药碗打翻了又能怎样,难不成又能直接公开病情了? 直接公开……没准还真就是如此! 他只知道这个药药效强劲,却不知其它,或许这药打翻在地后的呈现状态,会被很多人认出来? 二皇子如此倒是很聪明,那他要不要落这个坑? 温阮根本没怎么考虑,落不落的,当然要利用啊! 这个大殿上,可还是有想杀他的人呢! 他甚至直接起身,往旁边走,主动卖了个破绽—— 嘿,想杀我的那个,看到了么,都有人主动对付我了,大好机会,你还不赶紧混水摸鱼速速下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再找其它机会,能不能成功令说,你自己也跑不了了! 而且邾晏那么厉害,意外过后防范意识会更强,定会护死了他,想再找机会,恐找不到了! 第91章 请皇上封储君 突如其来的意外, 打乱了大殿上的气氛,所有人都看着简王妃被撞到,又好像没撞到, 宫人内侍乱糟糟糊成一团。 师牧云推了邾晏一把, 话音急促又担心:“你怎么还在这愣着, 你家王妃要出大事了!” 邾晏却一动未动, 甚至有些纵容:“到底年少, 淘气爱玩。” 师牧云:…… 不是,简王殿下, 你好生看看呢,是你家王妃摊上事了,不是他爱玩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温阮的钓鱼计划不要太顺利,果然,暗中盯着他的那个人动了!朝他跑过来了!他立刻主动朝二皇子撞向他的人迎去,求救命,求推—— 这两个人可不就对上了! 娘娘教在皇宫的确埋有人手,可能也借了昔年穆妃余泽, 但都是积年攒下的人手,有点关系的旧人居多, 很难武功心思都齐备,尤其武力,这方面出挑的人在皇宫,断无隐藏埋没的可能,皇上不可能允许, 所以前后两次,过来冲温阮下手的, 都不是什么高手,只要提防好了,并不难躲。 二皇子的人呢,虽然今天有大事要干,但并没有想一上来就杀掉温阮,所有其他皇子派系,后续当然要处理,但得是后面,事成之后,现在就把人杀掉,非常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所以他们只是想撞一下,让温阮开启这幕大戏,二皇子隐身其后,直接发作……可竟然有人想混水摸鱼,对温阮不利,这不是想嫁祸他们? 断断不允许啊! 于是极短时间内,两边上演了几招快速又让人看不清的太极。 总之就是,娘娘教想杀的温阮,没杀成,二皇子的人不让,二皇子想撞温阮一下,让他撞翻皇上案前的盏,好方便二皇子行动,也没能办到,温阮竟然借机溜了…… 没办法,二皇子的人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撞,并且扯上那个想杀温阮的刺客。 自己去撞温阮,是脚滑了不小心,稍后还能诡辩,这个想杀温阮的人,哼,看你到时候怎么解释! “啪——” 非常清脆的一声,皇上的龙案被撞到,那个装着汤药的盏落下,摔在地上,里面褐色药汤泼了一地。 “这药……” “这颜色……” “好像是驻虎丹方!” “这这……这是虎狼之药啊!” 大殿上,竟然大部分朝臣都认识,尤其上了年纪的,本是小声的惊呼瞬间连成片,人们大惊失色。 这种方子造价昂贵,非积富之家用不起,效果明显且独特,只攻将死之人,没用它之前什么样不一定,用了它,就离死不远了啊! 可这种药,出现在了皇上的案上,皇上明显在服用,且是大剂量的! 殿上气氛瞬间诡异。 师牧云立刻懂了温阮的‘淘气爱玩’,悄悄冲邾晏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 邾晏下巴略抬,傲极:“我看中的,自然是最好的。” 意外发生的太快,二皇子心高高提起,但结果依然发生,追究任何事都没有用,只深呼吸了几口,眯了眼,给自己打气。 太元帝则怒不可遏。 他不是不知道老二在闹什么小心思,底下这些人,谁想干什么他都知道,也不是不想收拾,只是这几日是他的万寿节,他不想横生枝节,不吉利,儿子真闹起来他也早有准备压制收拾,可老二竟然从他的药上下文章! 竟然连这么机密的事,老二都知道了?他身边必有叛徒! “老二,”他阴戾目光落到二皇子身上,“这就是你为朕准备的寿礼?” 二皇子后背沁出冷汗,坐在皇上身边的珍妃也是,手指都攥紧了。 可事已至此,早已没了回头路,必然不能怂,只能孤注一掷了! “天哪父皇,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胆敢给您进献这种汤药!” 他快速整理思路,不管冲温阮去的另一个人是要杀温阮,还是想影响他,都不重要了:“儿请严办此人!诛九族,赐凌迟之刑都不足以平愤!” 太元帝眼皮撩了下:“嗯?” 二皇子直接就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儿臣不孝,竟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件事!父皇承天之威,御极四海,龙体岂能有损,有人进献如此虎狼之药,包藏祸心,祸乱宫禁,大历断不能容!” 说完抹了把眼泪,直接站起来,转身时衣摆旋风,面容冷肃:“我今日便要斩杀这个恶奴,谁有异议!” 没有人有异议,可能也是来不及反应。 二皇子却极为果断,直接伸手夺了旁边守卫的刀,就朝侧立在皇上跟前的老太监捅了过去! 老太监一把年纪,反应本就不灵活,加之没料到刀锋冲他而去,直接被刺穿了胸肺,鲜血汩汩流出,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就扑倒在地,迅速死去。 大殿瞬间死寂。 大臣们没一个说话,太元帝似乎也气得够呛,手都抖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复又跪到太元帝面前,泪流满面:“父皇被这等贼人所害,儿臣竟不知,事已发生,无可挽回,只能以霹雳手段处理震慑,若父皇责怪,儿臣也受了!” 他膝行上前,抱住太元帝的腿:“儿臣一直不懂事,总以为自己还小,父皇可以一直为儿臣遮风挡雨,却忘了,儿臣已然长大,已能为父皇分忧,照顾父皇……父皇放心,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事,儿臣都侍奉左右,绝不离开……父皇还请一定振作起来,儿臣离不了父皇,满殿朝臣离不了主君,市井百姓离不了天子啊!求父皇好生治病,延年益寿,太医——太医!快,给父皇把脉!” 太医就在殿内,闻言立刻过来请脉,可能技艺高深,每快就收回手,闭上眼,摇了摇头。 大夫做这种动作,是人都知道怎么样。 殿中立刻有大臣站出来,掀袍跪地:“天子仁爱,从不惧纳谏,臣斗胆,请皇上封储君!”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几乎片刻,大殿就充满了一样的声音—— “请封储君!”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他人反应,便迅速推到了这里,太元帝都没来得及插话,好像默许了似的。 二皇子叹了口气,抬起脸,满目孺慕的看着太元帝:“这事本不该儿臣过问,儿臣也没想过左右,只想提醒父皇,北狄贼心不死,西南边陲部族内斗似已停止,威胁在侧,我大历内部绝不能生乱,须得有贤明之君带领,父皇……莫要入了别人坑诱,选错了人。 ” 他这话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三皇子腾的站起来,哪怕之前受过柔妃提醒,还是没忍住:“你说什么呢! 今天搞事的是谁,生乱的是谁!和着只有你,才配储君位置,才能带领好大历是吧!” 二皇子面容肃戾:“三弟这是在挑衅我?” 随着他的话,一队穿甲士兵迅速进殿,刀枪所向,皆是殿中人,殿门没有关,但外界没一点声音,可见已然被把控。 三皇子一噎:“我要是想挑衅你,至于现在手无寸铁?” 满朝大臣也看明白了,二皇子都已经干了这逼宫之事,今日成则为王,败则死,而自己呢,要怎么做? 二皇子的势力团体当然团结起来,立刻发难。 之前被通知到的心腹反应无比快速,没被通知到的,现在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迅速加入帮腔,不然事后清算有的他们受的,一堆人头哐哐往地上磕,几乎字字血泪,求皇上立刻下旨风储君,而二皇子仁德善行,别说满朝皆知,整个京城都知道,人品如此贵重,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当得起这位置! 往常三皇子的势力一向跟二皇子势均力敌,你说什么我就要杠什么,但这一次没有任何准备,看起来就势弱了,而且还有那么多穿着甲的士兵冲了进来…… 谁敢随便说话,不怕身上立刻被捅了窟窿,和地上的老太太一个下场么! 原本坐在皇上左侧的珍妃也站起来,提裙跪到皇上面前:“后妃不能干正,这里本没臣妾说话的份,但满朝群臣意向皆如此,皇上何不成全?” 她还看向柔妃:“想来妹妹应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过往几十年岁月,你我姐妹曾互相扶持走过多年,你最知我,我也最知你,二殿下心软仁善,日后自有你好日子过。” 别人听不出这话是威胁还是照顾,柔妃却再明白不过,眼泪直接落下来,不知是否认了命,竟垂眸道:“我儿虽有些许能力,奈何脾气一直太倔,早年得罪了二皇子不少,还请见谅……” 看样子像是认命了? 三皇子只见到过母妃这样对父皇,何曾看到过她在珍妃面前这么受气,当时就急了:“母妃!” “你闭嘴。” 柔妃制止了三皇子,看向珍妃母子,闭了眼:“还请姐姐饶我个面子,允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出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珍妃讥笑:“真的只是洗把脸,不是干别的?” 柔妃:“妹妹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别无所求,只想他平安。” 话中意思直白,只要珍妃应下这交易,留下三皇子性命,她就可以配合一切。 第129节 珍妃未必信了,二皇子也是,但她们今日准备充足,什么都不怕,且三皇子离开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只要今日大事尘埃落定,之后三皇子性命……岂不是由她们拿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啊,”珍妃真就应了,“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妹妹放心,我会保证三皇子安全。” 三皇子担心:“我不——” 柔妃喝道:“去!” 若是平时这种情况,三皇子早愤怒掀桌了,可此前柔妃提点过他情况,他再不愿,也知道怎么回事,见士兵让出侧门一条路,只能甩袖走了。 至此,所有人看到了不一样的皇室中人。 珍妃一如既往强霸凌人,二皇子却只是看起来仁善,实则心性强霸,连造反都敢的,和珍妃很像,往日的的仁德竟然只是装的,反倒是柔妃,一如既往温柔懂事,连她生的三皇子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强横倔强,实则很孝顺,听得进去话…… 二皇子很满意眼下境况。 他想要名声,就不能真的弑父,但如果父皇真的不配合,他也可以‘迫不得已’,父皇是天子,掌权多年,最懂得势弱时怎么办,肯定不会给他‘迫不得已’的机会,而且服食虎狼之药的行为已经满朝皆知,御医也说没救了,父皇只有跟着他搭的台子唱戏,才有寿终就寝的可能。 所以这段时间,就是他的机会,只要储君的事尘埃落定,之后的事都好办。 最大的威胁三皇子,已经被他母妃亲自支开,现场剩的,就只有简王邾晏了。 忠孝,压制弟弟的能力,他都已经展示完了,现在最后一条,该要告诉所有人——只有他控制得了,解决得了,不管是眼下场面,还是未来形势。 他犀利目光落在邾晏身上:“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要我的人押了你下天牢?” 邾晏已经回到了温阮身边,更加神态自若:“哦?本王为何要下天牢?” 二皇子盯着他:“今日一切,难道不是因你的王妃而起?故意引发乱象,是何居心?父皇吃的这汤药,你们是不是早就知晓?我方才下手杀人还是太冲动了,这地上的老太监——怕不是早就被你二人买通了?”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十三年前的事?”二皇子目光逐渐阴森,“是不是早就想做弑父谋反之事?不然为何当年那件事后,所有有牵连的人都死了,偏你活到了现在?” 邾晏:“因为我没死,所以我今日有嫌疑——那你死了么?” 二皇子:“同我有什么关——” “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好母妃,本王为何没杀她?” 邾晏视线拂过二皇子,冷笑:“你为什么活得好好的,今日站在这里请封储君,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你真觉得……一切都尽在你掌握?” 二皇子看了一眼殿内,自己的暗部士兵,没带怕的:“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 温阮突然伸出双手,并在身前:“二皇子抓我吧。” 竟然这么乖,这么愿意被抓…… 二皇子又没那么自信了,是不是有诈! 可是不可能啊,母妃帮他控制了宫门,他的暗部早早潜入,现已控制整个皇宫,而手下武力,外祖帮他盯着京城动静,五城兵马司帮他守着城门,只要今次在殿内成功,他就拥有了一切,怎么可能会出差错呢? 再一抬头,却见太元帝直接摔了杯子—— “史务呢!还不滚出来!” 第92章 你不是柔妃亲生的 三皇子离开大殿后, 并没有走多远,他也走不了多远。 二皇子今夜意图谋反,各个宫门肯定是控制住了的, 防卫也换成了自己人, 允许他出来, 不过是卖柔妃一个面子, 他乖乖的, 在允许的小范围内走动,二皇子的人不会动, 要胆敢往外闯,想要去外面通风报信,那直接就是一个死字。 柔妃故意让他出来,就是知道他的脾性,受不了气也没耐性,不想让他在殿中掺和。 他有能去的地方,比如柔妃的棠梨殿,身后‘护送’他的人也没拦,去往内宫, 总比去往宫门好。 三皇子是真没什么想法,今天突然听到的消息, 没来得及任何准备,何况柔妃千叮万嘱,他并没有想坏事,可是慢慢的,越往棠梨殿方向走, 他越发现不对劲,一路气氛越来越肃杀, 越来越死寂,不知什么时候,周遭身后都没了动静,说是保护,实则监视他的人也不见了。 而棠梨殿,还没有到。 宫道走到这,好像没二皇子的人了?二皇子这么草率么,只包围了大殿,内宫这么重要的地方没管? 再往前走,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看到了地上还未收拾的尸体,衣服武器和二皇子手下穿用的一样…… 所以二皇子的势力被处理了?是母妃?不,三皇子摇摇头,母妃在宫中没有这么大势力,有也不会这么明显的往外放,所以是……父皇? 三皇子瞬间兴奋。 怪不得母妃不让他掺和,原来父皇早就知道老二要反? 那还回什么棠梨殿,不赶紧趁机找点乐子看看!比如珍妃的翠微殿——珍妃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老巢要被端了吧! 三皇子脚尖立刻转向,去往翠微殿。 当然,动作还是很小心的,虽然父皇的人在动,自己的安全有一定保障,但也要减少误判误杀不是? 他很快到了翠微殿,隔墙看过去,果然,里面灯火通明,已经乱起来了,珍妃惯常爱用的宫女太监全部被按住了,堵了嘴拉到不同地方,似乎要现审,殿内也被翻的乱七八糟,似乎想找什么证物,哭喊声,谩骂声,东西落地摔碎声…… 这热闹终是叫他看着了! 三皇子看的两眼放光,但他不能靠得太近,又遗憾听不到更多声音,便缓缓挪动步子,转换寻找合适的方位角度,不想听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柔妃啊……” 有人提到了他的母妃? 三皇子瞬间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这是翠微殿很偏僻的地方,正殿离的远,外面就是宫墙,说话的是是两个老嬷嬷,一辈子在庭院做苦累活的,没什么地位,都不能进正殿伺候,更不可能知道珍妃的秘密图谋,但整个殿都被封了,她们也出不去,只能等着被审问,紧张肯定也是紧张的,但不如其他宫人那么紧张,毕竟皇上也不会把所有人都杀了,为了名声也不会,她们还能苦中作乐,浅声聊上几句。 “……你说,珍妃怎么就干不过柔妃呢?早先多少人打赌来着,多少人说珍妃心劲强,脾气也霸道,能成事……”白发圆髻嬷嬷啧啧有声。 瘦高嬷嬷嗤了声:“就是因为太强了啊,所有人看到的强,难道就是强?你那当柔妃不厉害?她只是看着柔弱,好像随时都被人拿捏,可她真叫人拿捏了么,每回想拿捏她的人,下场怎么样?” 白发圆髻嬷嬷:“嘶……倒也是,这显不出来厉害的,才最厉害。” “别人不知道,老姐姐你还不知道?”瘦高嬷嬷看了眼四周,凑近低声,“柔妃那儿子怎么来的?” 白发圆髻嬷嬷眼底滑过精光:“可怜哟,穆妃当年的皇子夭折了。” 瘦高嬷嬷:“那穆妃要不是死了儿子,又不能再生了,怎么会变得那么执拗刚狂……还被皇上怎么用都行?” “所以那事是真的?我只知道,当年穆妃位份高,待遇好,柔妃那时连个嫔都不是,两个人差不多时间有孕,穆妃孕期照顾的很好,倒是柔妃,那是想要什么没什么,生产时好一通折腾,据说鬼门关走了两趟,才产下三皇子,穆妃倒没那么好运气,直接难产大出血,生出的小皇子没多久就死了……两人生产差了两天,还是柔妃先生的三皇子,难道真的是……换了?” “是有点难,不容易做成,可柔妃在那种年纪,那种境遇,就能安排得了,你说她弱?产下来的死胎啊,还能硬生生拖上两天,不让别人知道,换给了穆妃,让所有人认为穆妃的儿子夭折,是何等本事?” “……怪不得,我就说三皇子这些年越长,越不怎么像柔妃,反而越来越俊艳,可不就是像当年的穆妃!穆妃是大美人,高鼻梁,尖下巴,尤其一双略长凤眼,可不跟三皇子一模一样?” 三皇子不料听到这种秘闻,很难不震惊。 这两个老嬷嬷说什么?他……不是柔妃的儿子,是穆妃生的,当年换过?所以他才长得不像柔妃? 不可能啊,就在今日,柔妃还给他看了早逝的舅舅画像,跟他相貌十分相似…… 是了,早逝的舅舅。 三皇子眼底微动,那个舅舅早死了,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样子,可不是随便画? “嘶……那柔妃,心机这么重?”白发圆髻嬷嬷感叹。 瘦高嬷嬷倒习以为常:“在这后宫之中讨生活,哪有心机不重的?心机不重,都活不到今日。” 墙内两个嬷嬷还在说话,三皇子继续听。 “那穆妃,一直都不知道此事,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死了?” “唉,也是个可怜人,我年轻时见到过她为儿子烧纸,四时八节就没断过……她那性子也是,为了这个夭折的儿子,长了满身的刺,看似掐尖要强,实则浑浑噩噩撑着,跟宫妃挑衅为皇上做刀,她啊,其实早不想活啦!” “分明自己儿子就在附近,同在宫中,还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何只常见,因为柔妃的‘费心教导’,人家亲母子俩没准还成仇相害过呢。” 三皇子恍惚想起往年,那些记忆的角落里,的确是认识穆妃的。 十三年前那场大事时,他已十五岁,是个大人了,那天他被柔妃按在殿内,什么都不能干,哪里都不能去,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后续听到的,可再往前数,十五十八二十年前…… 那些年宫中日子并不好过,所有后宫女子被淹没在皇后的光辉里,包括柔妃珍妃,一直未得能宠,哪怕有了皇子,份位也很难晋升,他和二皇子一起,也淹没在太子的光芒里,低调的过活,悄悄的长大。 他那时不似现在性子这么狂,这么霸道,因为太子的确厉害,文治武功包括脾气秉性,都没的说,没人不服气,他也从没想过要往前走一步,柔妃的确很照顾他,对他很好,护的非常紧,很多时候遇到不可说的危险,都不让他出门。 但他见过穆妃,从不知事的童年,到懵懂的少年。 他当时觉得,穆妃有点奇怪,性子厉害的紧,好像非常要强,一点委屈不能受,一点苦忍不了,可也和别人不一样,穆妃对后宫所有女人都不友好,包括皇后,她很敢刚,因为都是竞争关系,可其它妃嫔对皇子公主们也不友好,穆妃却不是,她的所有行为脾气,都只对着后宫女人,对孩子们只是不爱理睬,但从不会算计。 对他也很不错,给过他东西吃,陪他说过话,还在他受委屈时安慰过他。 他当时就觉得穆妃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只是不懂为什么,现在想想,那些奇怪……是不是就是在透过他,看某个人,某个出生年岁和他很相似,却失去了的孩子? 可柔妃很反感穆妃,更不喜欢他见穆妃,所以有那么几次,他瞒了这些事,没让柔妃知道。 这些都是过往小事,并未有任何可疑之处,发生的频率也不多,现在想想…… 莫名有些心痛。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如果他不是柔妃的孩子…… “唉……”那边瘦高嬷嬷还在说话,“不提那些立场恩仇,干坏事的人,总是心虚的,你当十三年前,穆妃为什么会死?她可是手握证据,揭发别人的人,是皇上示下,暗里给予了支持的,那天目的在夏妃,在皇后,唯独不在穆妃自己,可她为什么也死了?” “对啊,她为什么死了……”白发圆髻嬷嬷突然捂嘴,压住有点控制不住的声音,“难不成是柔……怕有一天东窗事发,穆妃知道自己孩子被换过,见有机会下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瘦高嬷嬷小声叹气:“要说这所有事里,最可怜的,当是三皇子了,出生就被换,什么都不知道,认贼做母……” 白发圆髻嬷嬷:“可柔妃对他很好啊,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替他周旋,为他筹谋……” 瘦高嬷嬷轻嗤:“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连公主都生不出来,不对三皇子好对谁好?那不是母亲对孩子的天然情感,就想对他好,她只不过是在图谋未来,想要老来有靠……这养恩,确是实实在在的,可这仇,就不作数了么?” “嘘——你可小声些吧!可不能再说这个了,再说,当心传到柔妃耳朵里,又被杀了!” 三皇子有些脱力,须得靠着墙,才能缓过点劲。 怪不得……怪不得他少时还能听到类似议论的话,柔妃晋位做妃子后,这些话全部消失,他自己都忘了,直到最近,才开始有一二传言。 是柔妃杀了那些人么?那为什么进来又压制不住,又有新的流言出来了? 终归是纸里包不住火吧。 三皇子再没什么看热闹的心,什么翠微殿,也不想管了,转身离开。 寿宴大殿那边似乎出了点什么事,灯火通明,动静很大,是老二终于动手了? 哦,还在他身边动手了。 二皇子的人突然四处狂奔,不知是因为命□□内,还是计划失败,在逃,三皇子直接碰上了。他先前四处转,没有带人,现在被人包围,可想而知,凶多吉少。 就是在这关键时候,忽然又有一人从天而降,于众刀兵中救下了他,将他带至安全地带。 第130节 眼熟的衣服,眼熟的面巾……这人宛然是之前救过他的那个人。 三皇子很难不动容:“你可是……认识我母妃?” 那人挑眉,似很不屑:“不认识。” 三皇子:“……穆妃?” 这人表情明显变了,沉默了很久,也没回答,很快转身离开:“三殿下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了。” 三皇子便知,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对方不说,大约也是想保护他。 可他也不傻,这种时候,什么人能出现在皇宫?除了二皇子造反的,皇上压制的,还有就是……娘娘教了。 邾晏查这些事时,并没有瞒着别人,虽然很多细节他不知道,但大面上的东西,多少知道一点,比如娘娘教在宫里有暗桩,不多,但非常隐秘,关键时候很能成为杀手锏,而娘娘教与丰溢有暗中联系,丰溢……传闻曾对穆妃有情。 二人并没有什么来往,起码宫中查不到,但丰溢关注穆妃多年,情分不可能有假……所以丰溢是不是对穆妃留下的唯一骨肉爱屋及乌,一直在默默支持他,想扶他往上走? 寿宴大殿那边,二皇子已经被按下。 在皇上喊出史务名字的那一瞬间,史务就带着殿前司的人直接闯进,他安排进来的暗部根本不是对手,眨眼间被制服。 可这怎么可能呢…… 那史务,不是被他下了药,锁在暗房了么! 第93章 如果不是娶了你 二皇子眼睁睁看着史务冲进大殿, 难以置信。 珍妃表情也变了,怎么可能呢?她已经助二皇子控制住皇城了不是么?难道……只是她以为? 完了。 她面如死灰。 柔妃始终坐在皇上身侧,而今更是温婉微笑, 素手执壶, 给皇上倒了杯水, 伺候他润喉。 皇上就着她的手喝了, 看过来的视线尤为温柔, 见她似隐有余惊,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以示安慰,柔妃脸立刻红了,垂首低眉,安坐不动了。 皇上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二儿子:“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皇子牙齿咬得咯咯响:“父皇……父皇早就知道了!” 所有他以为的控制住场面,只是他以为,实则皇上早就预料到一切,提前有准备,史务这个心腹,根本不是实力不济, 随便就被他扣住了,不过是顺水推舟, 暗中盯着状况,一旦有召,立刻能到! 现在他所有的人手,提前的布置,已然全部暴露, 他在朝堂上的派系,之前放在明面上的, 隐秘结交暗中来往的,刚刚那一个请封动作,也全部展示了出来,甚至他私下培养的暗部……上次他遇刺时已有苗头,现在更是一览无余,基本都在宫里。 他的底牌,杀手锏,已经全部都没有了。 “何必呢……”他面部狰狞,“父皇早知道我欲反,为何不制止?”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戳穿,让大家都难堪? 皇上也很愤怒:“朕本想给你改过的机会,谁知你不珍惜。” 他原想着,好好把万寿办了,儿子不听话,接下来慢慢收拾就好,他独揽朝权几十年,从未有控制不住的场面,真敢造反杀了就是,谁知百密一疏,竟然漏算了这个药,让老二把他的病情摊开了! 大殿一片死寂。 满朝大臣都没想到,场面变化的这么快。 二皇子突然起事,一番表现意气风发摧枯拉朽,控制了场面,立住了名声,甚至影响到了后宫,三言两语就把一直对立的三皇子赶走了,眼看势要大成,只要把简王搞定就行了,结果简王自己还没说几句话呢,场面瞬间又变了,皇上的人进来了!三下五除二控制住场面,押下二皇子不说,竟然提前有配合有防范?知道二皇子要反? 二皇子想的倒是好,一番打算可谓苦心孤诣,要水到渠成,要体面名声,甚至夸大了别人的威胁,道现场只有他能解决危机……结果全部是镜花水月,一个目的都没达到,唯一达到的,就是公布了皇上的病情,没多少日子了。 可尽管没多少时间,皇上就是皇上,乾纲独断几十年,这点意外还是能拿捏的。 二皇子想要的储君,是当不成了,可之后,皇上大约也很难控制住局面,既然没多少日子了……这储君,还得封吧?不然群臣和天下百姓都该不安了。 大家是忌惮皇上积年形成的天威手段,但一个不久不会崩的帝王,哪有下一任帝王更有吸引力? 从龙之功四个字,自来是巨大的吸引力。 所有人心思都忍不住转,那未来储君……岂不是便宜了刚刚出去的三皇子?朝堂上和二皇子争的最凶,势力不相上下的就是他,他刚刚表现还很好,脾气仍然是有,可内心也是柔软的,孝顺的…… 可这事就一定了么? 三皇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皇上都发现了二皇子要反,三皇子一向对二皇子这个对手知之甚深,说句不敬的话,昨天底裤什么颜色没准都知道,会对二皇子造反一无所知?是不是选择的‘不知道’? 如果也是配合演出,并非本心仁善,今日表现也有借力打力的意思……有些事就不好说了。 反倒是简王,有点意思。 温阮也觉得满朝大臣脸色变得有点意思,忍不住兴致盎然的四处看,直到手心微紧,被邾晏捏了下,才后知后觉偏头。 邾晏眼神却很温柔,话音很低:“收敛些。” 温阮顿时懂了,得低调,看戏可以,不能折了自己。 “来人,把刚刚请封储君的人,都给朕拉下去杀了!”皇上显然气的不轻。 可殿前司却没立刻动,稍稍有些迟疑。 刚刚请封储君的大臣,可是有一半朝臣那么多,都杀了……日后朝堂空空,上朝也不大好看。 这些人也立刻跪下,瑟瑟发抖:“臣罪该万死,皇上饶命啊……” 二皇子狰狞的脸色散开,认了命,垂首跪求:“求父皇放过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何苦牵连无辜!” 事到如今,他不认命也不行,自己大概没什么好下场了,别人站错阵营,跟着他倒点霉正常,但也不至于全死,为他办事的心腹力量只有几个,更多的联系其实没那么深,没必要的。 珍妃看了眼儿子,摘去头上发钗,任头发滑落,也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妾愿守皇陵,为不孝子赎罪!” 说是守皇陵,实则是以身自殉,不求活路,虽决定做事时就知成王败寇,可到了这一刻,仍然有些难过。 “朝中大臣都是被我儿蛊惑,一时走岔了,其实很多人本心不坏,皇上先扣下细查如何?很多人应该可以将功折罪的。” “求皇上开恩!” “求皇上开恩!” 大抵兔死狐悲,不只二皇子派系求饶,刚刚事不关己,并未有言语的朝臣也跟着下跪求了,连柔妃都跟着提裙行礼,帮忙求了两句。 当然她是真的仁善,还是为了三皇子绸缪另说,其他人表现非常一致,就是觉得波及面太广,没必要这么杀戮,但皇上根本不听—— “谁再求情一起杀了!朕再说一遍,方才请封储君之人,不敬天威,忤逆天子,全部格杀!其家产全部抄没,十岁以上男丁赐死,十岁以下搭配边关,女眷入教坊司!二皇子培养之暗部,全部诛杀!” 这一夜,血染皇城。 二皇子培养的暗部人并不少,都是青壮,同殿中一半朝臣的血一起,染红了皇城台阶,宫人们战战兢兢清洗了三日,都没有完全洗干净。 二皇子的外祖,珍妃的娘家,自也受到了牵连,血洗流放家产充公,一个不少,所有与二皇子来往过密的官员,全部受到了牵连。 后续问题也很明显,杀的人太多了,上朝官员都少了一大半,政令下发,是需要人做事的,没人,怎么做事? 皇上竟然也有办法—— 放恩科! 人少了不要紧,找一批新人补充进来不就有人用了?上回他就已经这么干过,再干一回也不多! 而且还能迅速转移风向焦点,此事一出,大家眼睛看着的就是马上要入考场的学子,谁还关心他杀不杀人,储君封没封? 温阮叹为观止。 “咱们这位皇上,很有手段嘛。” 这样就能继续往下拖了,储君是要立,但怎么立,什么时候立,要不要考察,考察的文官在哪里……是不是都很重要? 邾晏颌首:“嗯。” 温阮觉得:“三皇子该着急了,你要小心他玩什么阴招。” 邾晏:“别处也得注意。” 他先前绑过温瑜,从温瑜那里知道,还会加一次恩科,现在的确加了,但时间有些不对,温瑜也没说过老二会在这个时候反,是温瑜隐瞒了,还是他也不知道? 温瑜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也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因为人变了,遇到的事变了,推动的形势也会变,比如二皇子的谋反,他是真不知道。 恩科也是,他记得恩科加的不是这个时间,也不是这个原因,他知道的是……他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加恩科,他只是知道,有这一回事而已。 想不通,便不去再想,机会抓住就是了! 温瑜鼓励敬宇青:“青哥,这次不可再错过,一定要中!” 敬宇青手里握着书卷,皱眉不耐烦:“我不比你知道?” 温瑜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他,跟他吵架,便温言道:“那青哥好生读书,我不会吵你,会好好照顾你,给你准备好一切用物。” 敬宇青:“我会中的。” 温瑜:“嗯?” “你没必要装的这么小心翼翼,”敬宇青盯着温瑜,眸色渐渐阴郁,“好像若我不中,原因就不在你,我不能找你任何麻烦。” 温瑜:“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接连两次不中后,敬宇青情绪越来不对劲,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实则敏感多疑,喜怒无常,暴躁的很,哪还有上辈子的端方稳健,胸有成竹,君子温雅,是人都得叹一句好俊的权臣风度? 为什么变了呢? 他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以往对预知命运的笃定,对敬宇青的期待和肯定,不知什么时候起,早就变成了忐忑不安。 人还是那个人,纵使命运有小小变数,总不会才华也不一样了,中不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热热闹闹的恩科在京城举行,又热热闹闹的结束,皇榜揭开,没有敬宇青的名字。 他又没有中! 温瑜很难不失望,到底哪里错了!他重活一次,预知未来,很多看到的是都应验了,为什么偏偏敬宇青不对劲,该有的全部没有! “你又来问我为什么不中?”敬宇青靠着床头,醒了,却没起床,下巴满是胡茬,看着来人,眸底阴鸷,“还觉得你什么都没做错是么!” 温瑜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 是的,他是做错了,他就不该嫁给这个人,不该对这个人有半点期望! 敬宇青光阴森的盯着他,言语怨怼:“如果不是娶了你,我怎会蹉跎至此,三次不中!” 他想起了方才梦境,让它想沉溺一辈子,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 或者,也不是梦,那是他该要过的生平。 第131节 他在那里,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金榜题名,探花出身,仕途意气风发,一路走到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仕途很顺,家里也很顺。 他娶了个妻子,也是男妻,看不清楚脸,但一同他说话,就感觉到温暖,遇到任何大事,他都愿意和这位妻子商量,妻子给他很多建议,样样切中要害,妻子会温柔给他倒茶,会使性子指挥他让他哄,偶尔也会欺负他损他,说他笨笨的,但他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他好,妻子的很多话,也非常有道理,很多地方想的与他不谋而合,他很难反驳…… 如此灵魂契合,他怎会不愿接纳亲近?他甚至偶尔会主动找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非要粘着妻子,母亲竟一点意见都没有。 母亲很喜欢这个儿媳,家里一应事物全部交给妻子打理,但凡妻子的决定,不管外头怎么说,母亲从未怀疑过,两个人处的关系,比他和母亲都好。 所有他的事,妻子都会关注,都会感同身受,会很疼他,那是一种很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心疼,就像他也很心疼这个妻子,看到就开心,看不到就想念,所有妻子的事,他莫名其妙都会关注,比起自己开心,他更希望妻子开心。 他们互相为对方周全,互相为对方付出,又都离不开对方,日子一天比一天更甜蜜…… 敬宇青醒来时,泪流满面。 这才是他想要的日子,想要的灵魂伴侣。 在梦里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肯定不是温瑜。 他娶错了人,于是也和原本该拥有的生活擦肩而过。 温瑜心下大骇:“你在说什么……” 怎么好像知道了上辈子的样子? 是了,他能重活一回,知道未来,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看样子敬宇青知道的还不多,没那么肯定,如果全不知道,现在肯定会想杀了他! 温瑜很不愿意相信敬宇青是个阴诡之人,志大才疏,毕竟不管上辈子,还是他最初接近敬宇青时,这人都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变了? 或许,敬宇青其实是一块璞玉,是有资质的,可以朝那个好方向走的,只是这块璞玉需要雕琢,上辈子的温阮会,而他温瑜不会,璞玉不能成器,越来越灰暗,沉入泥潭,自然也没什么璞玉最初那一丁点光彩了。 他为了那个记忆中的既定未来,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敬宇青? 温瑜不愿意这么想,可心里又没别的方向可以解释,只能这么想。 所以上辈子的敬宇青,也并不是自身实力绝对超群,而是温阮的功劳?他原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不是能稳稳做个权臣的料,是温阮一点点点拨,一步步推起来的? 温阮怎么做到的?敬宇青这种敏感自卑又自傲的人,到底怎么样才能点醒他! 温瑜开始后悔。 他应该听温阮的话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原本以为的捷径其实并不是捷径,而是更苦的路,他当初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培养自己,暂时苦一点累一点,未来回报却是无穷的! 他跑出房间,找到一个偏僻角落,蹲下抱住自己,大哭了一场。 所以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一切还来得及么? 温瑜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 敬宇青是靠不住了,自己走科举也没戏,早失了那份心,那还能做点什么,还有谁…… 他咬着指甲,陡然想起一个人。 十皇子! 十皇子是未来天子啊!这个总不能错! 他靠不上夫君,那就自己行动,敬宇青不愿意做的事,他去做,总能挣些功劳,保一世安平无忧! 记忆中,好像十皇子在今年经历过一次致命危机来着…… 具体什么时间? 想!用力想!必须想起来! 第94章 你倒是有福气 恩科的热闹并没有维持很久, 继朝堂的腥风血雨之后,皇宫内外诡异的平静。 三皇子很低调,没有冒头搞什么事, 低调的像是朝堂上没有这个人, 柔妃也很安静, 日常除了伺候皇上, 没有任何举动, 表现一如既往,不争不抢没有野心。 朝堂就更安静了, 皇上才杀了一批大臣,因为病情暴露,心情一直不大舒畅,大家是很想请封储君,可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会死的。 或许因为情绪暂时稳下来了,也或许认为形势对自己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利,需要点好名声,皇上没有立刻赐死二皇子, 而是关进了天牢,暂时不提不问。 可再低调, 处理还是会处理的,只是时间而已,所有人都明白。 天牢什么日子,没去过也能想象,定然是有点惨的, 吃住与庶民何异?不,可能还比不上庶民, 至少庶民有手有脚,只要勤快,能凭自己的努力找到一口饭吃,吃干粮还是喝粥,可以自己选择,几天沐浴一次也可以自己选择,至少能保证人前干净体面,但二皇子不行。 一朝打落泥潭,以上所有都不能保证,哪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倒也不需要体面,毕竟自下天牢的那一刻起,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哪有丢人的机会? “呵呵……哈哈哈哈哈——” 二皇子笑出眼泪,把狱卒送来的,发了霉的干饼扔了。 “二皇兄何必自苦?” 一个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是简王邾晏。 二皇子怔了一下,多少天,他没听到过人声了?天牢森冷静寂,唯蛇虫鼠蚁嚣张,连送饭的狱卒都跟个哑巴似的,从不同他说一句话,现在竟然有人来看他了? 还是他之前最瞧不上眼的邾晏! “你来看我笑话的?”他眉目森森盯过去。 “那日大殿笑话还不够多?”邾晏垂眸,“比不上的,我没兴趣。” 他手中提着一个盒子,到牢门前,放下,一样一样往外搬,最先是一个坐垫,他给自己放好,坐了上去。 二皇子:…… 下面紧接着是食盒,邾晏一样一样往外拿菜,有熬的烫烫的稠稠的米粥,有暄软弹性,一看就发面发的很好的馒头,有几样小菜,小咸菜煮黄豆鲜时蔬炖的软烂的肉骨头…… 虽也有肉,但不是什么大鱼大肉,珍馐美味,比皇子份例膳食简直差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家会吃的东西。 二皇子啧一声,刚要嘲讽邾晏小气,就听邾晏说—— “我家王妃准备的,他说现在山珍海味于你,不如这些受用。” 二皇子沉默了。 的确,在牢里住了这么久,日日被残羹剩饭折磨,他的身体肠胃早就变了个样子,的确消受不起大鱼大肉,反而清淡补身的食物,会让他更舒服。 他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你倒是有福气。” 温阮啊……那是何等集温暖与才华于一身的少年,他从知道这个人的那一瞬间,就一直想努力争取,奈何时不与他,便想着慢慢来,总会有机会,谁知总有乱七八糟的事跳出来打断节奏,现在想想,他竟从未有和温阮好好坐下来说话的机会。 邾晏颌首:“是。” 这多少有点不要脸,和故意扎自己的心了。 二皇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很得意?” 邾晏相当真诚:“嗯。” 二皇子:…… 你果然是来嘲讽我的吧,果然是来看笑话的! 他忍了忍,看在拌菜的份上,尽量心平气和:“我府中侧妃温茹……” 他虽不怎么喜欢,这人也不怎么懂事,可好歹是温阮的堂姐。 邾晏:“我会处理,你可介意?” 二皇子当然不介意,他专门提这一嘴,就是提醒邾晏好好处理,别让温阮不开心,不过邾晏答的这么快—— “老六,你心软了啊。” 邾晏:“嗯?” 二皇子:“自从你跟温阮在一起,有人情味了许多。” “或许不是心软了,”邾晏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向牢内,“而是找回了以前的东西呢?” 二皇子沉默。 邾晏这些年什么名声,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还是孩童时,就日日被太子带在身边教导,开蒙都是太子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的字,皇后对他的照顾关爱更是慈恩脉脉,他一直都是才华惊艳,能力卓绝,群臣夸赞,被寄予厚望,成为贤王的存在。 那时他和三皇子一样,一边嫉妒,一边羡慕,贤王啊,谁不想给太子当贤王呢? 只是后来…… 二皇子笑出了声:“你现在,也不想当贤王了吧?” 邾晏现在想要的,必然是那个位置。 二皇子恨自己到现在才看出来,又乐自己看出来了,老三怕还是在轻视邾晏:“怎么着,简王,你今日来看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邾晏挑眉:“我用得到你帮忙?” 一如既往的自信狂傲。 “好好好,”二皇子差点笑出眼泪,“你的确瞧不上我,那为何来看我?总不会是什么兄弟情深吧,别跟我演那个,我会吐的。” 邾晏指尖转着酒盅:“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活?” 二皇子怔了下,哈哈大笑:“我竟然还能活么?老六啊老六,你不像这么天真的人啊。” 邾晏看着他:“所以,你想不想?” 二皇子再次沉默。 能活,谁想死呢? 他突然双手抓住牢栏,眼底迸发出灼灼火芒:“你要救我?你能容我?” 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好事呢?” 二皇子:…… “你没机会在大历活了,谋反弑父,天下不容,”邾晏慢条斯理饮了杯酒,“但天下之大,又不只是大历,你和三皇兄的外家都有经商地盘,海商陆商对你来说应该都不陌生,西有波斯,东南有倭国交趾吕宋,再往远走,海阔国多,还不够你施展的?” 二皇子怔忡:“你的意思是……” 邾晏:“我记得幼时,二皇兄很喜欢经商学问。” 二皇子手握成拳。 何止是喜欢,他少年是有一段时间,恨不得住到外祖家,悄悄跟着商队出去跑商,可他是皇子,身份贵重,不可行低贱之事,他还因为这事被母妃过去好好教训了一顿,又是打板子又是关禁闭,硬生生给他掰了过来…… 他偶尔会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子,如果出身一般,或许会比现在更富裕,更有出息也说不定。 第132节 邾晏的确给他提供了一条思路,他自己都没想过的路,但也同样点了他,给予了桎棝。 皇子身份是别想要了,要改名换姓,彻底做庶人,他如果敢在任何场合说出自己名字,别说邾晏容不下他,别人也不可能信得过他,再次跟他造反,毕竟上一次站他这边的可是全死了。 他得一辈子飘在外面。邾晏不会允许他在大历跓足。 吃多少苦且不提,商路他毕竟研究过,除了大历,其它不是苦寒之地,就是玩政治的君主级别不够看,都不够给大历提鞋的,他的本事,要努力去做,确能开创一番天地,但多大的天地,都得依附大历,他这辈子,都得仰邾晏鼻息过活。 可一辈子被拿捏……至少活着不是? 二皇子很快做了决定:“我……” 邾晏:“你母妃,我救不了,父皇看的太紧,她也太决绝,而今已然病危。” 二皇子以手掩面,沉默了很久,才抹了把脸,重新开口:“多谢你告知我。” 邾晏一点也不谦虚:“嗯。” 二皇子端起自己这边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他说的是他造反这件事。 邾晏略颌首:“后面还会有。” 但二皇子在天牢,谁要再干这种事,不言而喻。 “老三也在悄悄干事?”二皇子眸色瞬间犀利,“他故意落后一步,想要我替他在前面演练演练,好趋利避害,把计划做得更完美?” 其实并不是,三皇子是二皇子搞事当天知道了一些秘密,且后续促成想法,但邾晏没说话。 二皇子腾的站起来:“好啊,我的好三弟厉害啊!我终究没能赢了你!”他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又扑到牢栏前,眼神阴鸷森寒,“老六你争点气,你把他搞死,这天下谁都不能抢,是你的!” 邾晏神情淡淡:“不是你们想抢的,别人就都想要。” 二皇子:…… 他很难说出矫情两个字,因为之前邾晏就是死德性,从少年时跟着太子,到近些年发疯偏执,跟皇上作对,的确都不是想当皇帝的样子。 但这天下,谁又能扛得起?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你爱怎样怎样,谁管你。” 二皇子实在说不出劝邾晏‘为了百姓快点登基’的话,又酸又恶心,转了方向:“我的暗部,你也知道?” 邾晏:“那日你遇刺,就是我通知的他们。” 二皇子:“为什么?” 邾晏:“你那么死了,有点可惜。” 怪不得温阮选他,老六是有点让人心服的本事。 “说吧,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二皇子又饮了一杯酒,“别觉得我是个傻子,你帮我,总要有收益。 ” 邾晏:“我要你手上,所有与三皇兄有关的东西。” 二皇子笑了:“行啊,毕竟我跟他斗了那么多年,这天底下,谁能有我知道的多?” 比起邾晏,他更不想看到老三赢。 他略靠近,跟邾晏说了个地方。 “……他不是柔妃亲子,生母是穆妃,可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这是个杀手锏,他本打算自己留着用的,谁知没了机会,倒是便宜了老六。 “我突然想起,那是我遇刺时,看到关押丰溢的地方,有特殊印迹的人经过或进出,或许,这会成为老三的助力。” 那个丰溢情钟穆妃,当年的后宫阴私,因有皇上插手压下,细节很难打听到,但这种十数年如一日想要为女人报仇的人,很可能会帮老三。 他提醒邾晏小心。 “我呢,也不急,看如今情形,父皇不想立刻杀我,”二皇子慵懒坐在地上,“若能活着,等到你登基,是我的福气,活不到,也没关系,你至少争气点,把老三送下来给我陪葬,嗯?” 邾晏没说话。 二皇子这就有点急了:“我说你不会吧,不会也放过老三,让他接下来继续跟我杠吧?有点恶心啊!” 不过再想想,其实也行,这回他肯定不会放过老三,必得干死他!出了大历,邾晏想拦都拦不了!老三必死! 邾晏:“且看吧。” 毕竟还不知道,三皇子接下来要怎么玩。 二皇子吃了一顿自入天牢来,最为满意的饭,长长叹息:“真没想到,这一场大局,最后赢的是你。” 邾晏存在感明明这么强,为什么他和老三却认为彼此才是最大的对手,觉得邾晏就是把锋利的刀,随时可做局取用…… 眼瞎心盲,怪不得别人。 “无论如何,护好大历吧,像太子那样。” 二皇子垂眸,吞下了苦笑。 如果太子还活着,他怎么可能会想造反,他只会想怎么努力,能做个贤王。 邾晏在牢里见人的时候,温阮就在不远处的街道,过来顺便来办点事,送个货。 这种事本不需要他亲自办,谁叫他今天正好顺路,底下人又正好很忙呢?捎带的事,不算麻烦。 和掌柜热热闹闹聊了一会,一边扯闲品茗一边心内分析着市场风向,考虑接下来做什么,温阮如鱼得水,很是尽兴,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门口经过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容长脸,高鼻肤白,披着有点厚的纱,看不出身形,只觉有一定的年纪,气质与普通妇人不同,有些贵气…… 还有点眼熟? 可温阮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 或许是错觉,一眨眼的事,哪能确定。 “掌柜留步。” 他客气同掌柜道别,缓步走向正街,发现今天的运气还真不一般,似乎看到了十皇子,和温瑜? 二皇子憋了好几天,终于又找到机会溜出宫玩,今天就是冲着邾晏和温阮来的,可去到简王府,才发现两个人不在,听说在天牢附近,就追过来了。 这些天他悄悄到简王府玩了好几回,和温阮越来越熟悉,早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发现这位嫂子真的挺厉害,有点东西,都考虑不再压抑,暴露本性了…… 远远看到温阮,十皇子就想伸手打招呼。 “十殿下。” 谁成想,斜刺里走出来一个拦路虎。 十皇子皱眉,他认识这个人,温瑜,在北狄使团围猎时,这人曾在林子里试图碰瓷他一个救命之恩,是嫂子的庶兄,人品不怎么样,不说有什么大仇,至少坑过嫂子好几回,这能忍? 突然在这里拦他是怎么回事? 十皇子心里十分膈应。 趁着温瑜还没发现嫂子,嫂子也没看到温瑜,他抬了抬下巴,将温瑜引到一边巷内:“有事?” 第95章 滚 温瑜这次有备而来。 他非常注重这次的机会, 力求一击即中,从身上穿的衣服,到举止仪态, 都尽量洒脱无害, 不卑不亢。 “在下温瑜, 参见十殿下。” 他认真检讨了上次围猎林的失败, 不是刚好有机遇碰到, 随随便便就能被信任倚重的……十皇子并非这般不谨慎之人。 十皇子幼年丧母,长于宫闱, 无人护佑,必然是一个非常缺爱,渴望被关怀,同时又敏感多思,防备心强的孩子,因幼小孱弱,定然也十分慕强—— 遂总结下来,对待十皇子,要表达出对他的关爱, 真诚且情切;要表达出自己的无害,坦诚且无私;还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 聪明睿智,权谋心计样样不缺。 就如同上辈子敬宇青做的那个权臣,每一样都精准的踩在点上。 温瑜自知前期路线选择偏差,手里根本没攒下任何可倚仗的东西,再怎么表现真诚, 也很难立刻被取信,怎么想, 都只有‘慕强’这方向可以试着谋一谋,那这个强,该怎么怎么展现? 自然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言之有物,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 他对政治权谋不怎么有信心,上辈子就做的不怎么好,但谁叫他是重活一回呢?自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好处,没有人知道的信息,比如只有他知道,十皇子未来会登基做皇帝。 温瑜先迅速观察了一下十皇子,前不久才经历过二皇子起事,皇上压制,宫廷内外气氛沉肃,十皇子现在应该很害怕,很担心,但不愧是未来做皇帝的人,现在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脸上看不出来。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十皇子,十皇子的脸色,现在已经可以用不愉来形容了:“——我问你,拦我什么事。” 温瑜还以为这是小孩子控制不住局面的倔强,温言道:“殿下近来可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小孩不再是之前围猎场那个小孩,一年多不见,抽条长个,看上去瘦了很多,但也有少年蓬勃的生气,也不再眼圈红红,动不动就哭,应该能理智沟通。 十皇子:“我,为什么事,烦恼?” 温瑜神秘的笑了笑:“诸位皇子中,二皇子不必多言,三皇子低调行事,暂避锋芒,皇上至今尚未立储君,病情却无法再耽搁……” 他洋洋洒洒分析局势,指点江山,十皇子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只想同人讨论时局,建议找志同道合之人,没其它事我先走了。” 还以为这人敢直接拦路,是有什么特殊见解呢,说来说去竟然还是这些……别人嚼剩下的东西。 竟不知什么叫祸从口出么? 温瑜自不会让他走,直接抛出一句话:“十殿下就不担心你那位六皇兄——” 十皇子止住脚步:“担心什么?” 果然是在意的。 温瑜束手昂头,微笑从容:“不担心他与你争抢?” 十皇子:…… 温瑜看看左右,温言低眉,语重心长:“殿下鸿鹄之志,无人知晓,在下愿为先锋,尽绵薄之力,为殿下开疆拓土。 ” 十皇子气的说不出话,这狗东西好大的胆子,他在说什么狗话! 温瑜见十皇子被点破心思,羞恼的眼瞳微扩,脸色微有胀红,继续:“殿下放心,简王……很快会死。” 十皇子马上要伸出去的拳头立刻止住,眉目森冷:“你说什么?你说谁要死?” 温瑜很满意十皇子的反应,不管怎么看,十皇子都是聪明的,知道谁才是最大的对手。 这一步棋走对了。 第133节 他想过要怎么说话的,之前围猎场上的事,也不是全忘了,那时十皇子与邾晏似乎很是兄弟情深,还会哭唧唧拉着邾晏告状,但皇城之中,哪有什么真感情?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这一年多他冷眼旁观,并未见到十皇子与邾晏有什么来往,邾晏一如既往冷淡疏离,除了对温阮有个好脸,其他人全部不假辞色,也未对十皇子有过任何关爱之举,被别人看到的见面,不是打就是罚,十皇子很害怕邾晏,宫里见到都要绕着走的,感情能好才怪,必然是装的! 还有上辈子他在六皇子府的见闻,离那么近,他都没有看到过邾晏对十皇子的任何关爱,十皇子登基后,对邾晏也没有特别的思念或恩赏…… 他基本可以认定,根本不存在什么兄弟情,就算有,也是演的,不是邾晏的心计,就是十皇子的心计。 所以,十皇子根本不可能在乎邾晏的死,甚至还会希望,他快点死! 可话却是得说好听点的。 温瑜浅叹:“我知十皇子与人为善,兄弟情深,可有些位置只有一个,别人抢走,可就没殿下的了,届时仰人鼻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每一口饭都要吃的小心翼翼……殿下难道想过这样的日子?” 十皇子没说话,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温瑜便又继续,压低声音,面授机宜:“而今之势,殿下可争,然因昔年境遇,殿下无有积财蓄力,便只能借力,时机未成之前,自保为上,切忌冲动。二皇子不日被诛,三皇子之势太旺,宿敌去,自以为是机会,但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皇上不会允许,他所有作为,不过是自取灭亡,越自信,死的越快,至于简王……” “纵还算有些能力,有那样的脾性,也难成大事,恐有横死之兆——殿下若愿信我,他的死,便是我的投名状,如何?” 十皇子眼瞳微深:“你说,你能杀了简王?” 当然不能。 那种怪物,谁能杀得了? 但温瑜知道邾晏的死期,快了,他对这个日子记得最清楚,直到死期,那时在附近经过,怎么能与他无关? “只要殿下想,就可心想事成。”他答的模棱两可,同时给出建议,“殿下此刻应暂避锋芒,最好有信任的人保护,暂离皇权漩涡,直至形势大定,归来方吉。” 上辈子就是如此,十皇子得皇位,并非是自己努力,而是兄长们厮杀的太惨烈,剩下他,正好继承大统。 十皇子一个字都不信。 他愿意站在这里,是因为温瑜提到了六皇兄,结果只是一个天方夜谭似的夸海口说投名状,其它的全没提,什么计划,什么细节,怎么针对一切困难,为什么觉得能行,一概不谈,甚至连聊的政局,看似绸缪,指点江山,实则只是夸夸其谈,没有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 狗东西你再编! 就这么个玩意儿,连简王府最低级的幕僚分析都比不上,跟嫂子的本事见解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敢欺负嫂子,咒六皇兄死,看你才是活够了! 十皇子很想一个窝心脚把这人踹死,又总觉得这人敢咒六皇兄,是不是藏着点什么东西,又不好直接让人死了,忍着怒意,摆出一个笑脸,十分灿烂。 温瑜正高兴计划成,就见十皇子用那张灿烂的笑脸,说了一个字—— “滚。” 温瑜怔住,什,什么,他是不是听岔了? “我叫你滚,没听到?”十皇子手中接抛着一枚石子,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脸上分明笑着,石子分明无锋无刃,却让人无端感觉到危险。 他是说真的!如果不滚,就是死! 温瑜震惊,怎么回事,为什么和想的不一样?十皇子不是敏感多思,孱弱胆小,躲在别人背后的小孩么,怎么竟然眼神这么阴,看上去真的会杀人,不,没准就真的杀过人…… 他一点都不像敬宇青上辈子辅佐的那个仁善明君,这一刻竟然有点像邾晏! 还有十皇子不是慕强么?他已经展示出自己的智慧胆气能力,为什么十皇子丝毫不接受?他又哪里看错了? “不想走啊……” 那石子突然从他手里弹射出来,精准划过温瑜喉头,石子是不锋利,但若力道足够强,是可以划伤,甚至划死人的。 温瑜感觉到了喉头灼热,伸手一摸,已经肿起,见了血,如若对方没收手,这一下过来,很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哪敢再留,慌不择路的跑了。 十皇子这才勾勾手,叫心腹随侍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他得知道温瑜知道点什么,为什么敢放那样的话,对六皇兄有什么隐患。 至于对方若不死心,再次拦过来怎么办……也好说,他因为嫂子,查过温瑜的事,温瑜和丈夫敬宇青感情似乎不怎么好,分明是温瑜自己挑中了人,要死要活,不要脸面非得嫁过去的,结果走成今日模样,后悔了? 后悔好啊,这才有你好日子过! 十皇子迅速收拾完这摊,见温阮快要走过来了,赶紧招手:“嫂子我在这!” 见到温阮,十皇子完全不一样了,哪里有之前的危险眼神危险动作,笑起来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狗狗眼那叫一个惹人怜爱同,还会撒娇,动不动装委屈眼眶红红,温阮哪里受得了? 原本还想问问刚刚怎么回事,是不是碰到了温瑜,对方说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结果十皇子上跳下蹿人精神又作妖,便想着也没必要事事都较真问清,要给小孩子空间么。 “走,哥带你去逛街!” “真的?那嫂子可不能反悔,我要糖画蛐蛐罐核雕还有上回看到的那个鎏金玲珑球!” 一个自称哥,一个叫嫂子,各论各的完全不违和,十皇子还一点不客气,直接点了一堆要的东西,贵的便宜的大件小玩意儿,不拘什么,想要就喊出来了。 他知道温阮没多少钱,他这个嫂子,平时爱好非常专一,除了种地育良种,就是各种突发奇想搞挣钱的新鲜玩意,挣来的钱又换买稀奇古怪的种子,租更多的地,各种培育试验新种法,本人除了一口吃的,竟然没有任何偏好,他那混蛋六皇兄竟也不每月给些银子花,多可恶! 今天他这个弟弟跟着,要花钱,嫂子没有,必须得动用六皇兄的,那他还不买个痛快?就得告诉六皇兄,你媳妇太穷,该给钱了! 小心眼转个不停,还能顺嘴看一眼天牢方向,问温阮:“那咱们……不等六皇兄一起?” 温阮:“他今日忙,不必。” 原本他的确考虑等邾晏,但两个人呆着也是无趣,邾晏又不爱逛街,就喜欢把他往府里带,寝屋里带,还不如跟弟弟玩点有意思的呢。 这个弟弟挺有趣,分明是个黑肚皮,还挺能装的,他有点想看看这小孩能在他跟前装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最近时局不怎么稳,小孩想的多,总是操心发愁,遛一遛,浪费浪费精力,回去才好乖乖睡觉,别瞎担心。 “哇这个好看——哇这个好甜——哇这个好厉害!” 跟着温阮逛街的十皇子还真有点像小孩子,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什么都要和温阮分享,吃到一枚口味奇特的酸糖,还装成很甜的样子,骗温阮也吃一颗。 有那么一瞬间,温阮感觉到了带娃的乐趣……想揍人。 不过十皇子乖的时候,还是挺好玩的,街市上东西他都认识,尤其玩物,那叫一个精通,可很多小孩子玩的,他都不知道,想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 温阮难免心软,带他去体味这些简单的童趣快乐,教他玩:“……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机关?像这样拨弄它——” “哇嫂子好厉害!”十皇子眼里晶晶亮,抱着温阮胳膊不放,央着要玩这个玩那个,简直乐不思蜀了。 邾晏从天牢出来时,没看到人:“王妃呢?” 蓝田:“同十殿下逛街去了。” 邾晏:“小十怎么会在这里?” 蓝田:“原是找去府里的,您和王妃都不在,他便追到附近街巷……” 邾晏:“所以,王妃就跟着走了?” “是,”蓝田都不敢看王爷脸色,“还让属下转告,今日王爷不必等他,他累了自会回去。” 邾晏:…… 蓝田:“咱们……去追?” “你没正事干了?”邾晏淡淡扫了手下一眼,“随本王走一趟。” 二皇子提供的东西需要立刻搜找封存,三皇子那边也是,最近搭上了娘娘教,小动作非常多,云山雾罩,无法辨别真伪,他也得亲自去望一望。 简王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中间还是脚步顿了一下:“去个人看着王妃,不准玩太久。” “是!” 三皇子这边,在层层布下人手迷阵后,正在秘密会见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你果真愿意帮我?”三皇子有些急切,“我现在看到邾晏温阮就觉得烦,能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尤其温阮,让他消失。” 兜帽男人笑了下:“只要殿下想要的,都可以。” 第96章 被掳 三皇子现在的心情, 有些难以言表。 说很爽也不算,心里有些虚,有些陌生和不确定;说不爽也不是, 而今局面优势都在他了, 他此前想象中的一切几乎触手可得, 连邾晏和温阮都能想杀就杀,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 杀邾晏温阮绝非那么简单,定要层层打算计划, 但有人会帮他做到啊! 面前的兜帽黑衣人正是丰溢丰大人,谈笑沉稳,举重若轻,他说非常想动温阮,丰溢就招招手叫心腹过来,低声吩咐了几个字,那心腹就去行动了,没开玩笑,就这么果断, 就这么迅速! 而那个心腹黑衣人…… 三皇子很难不认识,就是救了他两次的那个神秘人啊!一次是他遇刺, 现在看是着了什么人的道,被坑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没认出一家人;一次是二皇子起事,他被柔妃支出大殿后, 没回柔妃的棠梨殿,而是去了珍妃的翠微殿看热闹, 结果幸运地听到了自己的身世,恍惚之间遭遇危机。 可见这些东西,他自己不知道,但对丰溢和丰溢的心腹而言,明镜似的。 怪不得黑衣人对自己那般尊敬,又有些欲言又止。 丰溢揽袖持壶,给三皇子倒了盏茶:“殿下开心了?” 三皇子看着端坐对面,言笑晏晏的人,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被邾晏揪出来,却被皇上亲自阻止没继续往下查,被皇上关了那么久,几乎让所有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没有人知道。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见面。 京城不为人知的私人园子,很大很宽的湖,建造在最中心的湖心亭,视野开阔,可以放心说话,前后左右都不可能有外人偷听偷看而不被发现。 “只这个,不足以让我开怀,”三皇子看向丰溢,“我更想知道接下来的安排,丰大人认为,我下一步怎么做才好?” 丰溢指尖轻轻转着茶盅:“锋芒即出,不必隐藏,殿下天命所归,神佛难挡,无人能止,只消与往常一样上朝,办事,按部就班,让别人认识你,让别人认可你,势便可成,所有担忧,都会迎刃而解,自行消弥。” 三皇子呼吸差点停住:“邾晏……也会自己消失么!” “为什么不可以?”丰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如今就是殿下的场子,殿下拥有天地万物的生杀大权,邾晏是什么东西,能有例外?” 三皇子眼瞳颤动:“那如果父皇一直拖延,不下旨封储——” “他下旨封殿下为太子,是他识相,不下,”丰溢饮了口茶,眼睛深不见底,“也就不用再说话了。” 意思是弑君?他竟然这么敢的么! 也是,连温阮都敢轻飘飘一句话就去动,邾晏也能给定个死期,再杀个皇上怎么了? 三皇子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手心沁了汗,湖风一卷,又寒又凉。 丰溢微笑看他:“殿下不必担心,接下来的大事,我已全部为殿下下准备好了。” 湖风静幽,白云漫卷,庄园外有人影掠过。 邾晏到来,经过,似被人引走,水过无痕。 第134节 茶香袅袅下,三皇子缓过神,听丰溢说话。 他似不经意间提起:“你的母妃……我说穆妃,你当在宫里见过,可还记得她的样子?” “自是记得的。” 穆妃死时,三皇子已是半大少年,怎会不记得:“她很漂亮,喜欢穿湖色的裙子,湖绿,湖蓝,只要是幽静的颜色,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她不太爱笑,但对宫里的孩子都很好,我幼时有幸被她护过,闻到过她衣裙上的味道,是一种很淡,但很雅的香,像是花香……” 丰溢:“是姜花。” 三皇子:“我当时并不知,她那么烈性。” “她是烈性,不然也不会在宫里过那种日子,不肯离开,”丰溢垂眸,话音微轻,“你很像她。她该得的,就是你该得的。” 三皇子很难不感动,但他对穆妃,又确实没什么感情,沉默片刻,道:“若有机会,我想为她上炷香。” 当年穆妃和夏妃一起烧死在玉芙殿,殿内宫人很多,后来翻出的尸骨全是一片焦黑,无法辨认身份,总不能随便挑两具葬入皇陵,这事便不了了之,三皇子至今不知道穆妃的骨怎么处理,但他觉得,丰溢一定知道。 丰溢却没正面回答:“殿下如今还是莫分心,先着眼当下。” …… 这几日,温阮过得不是很舒心。 邾晏很忙,不是总能见到,这个他很理解,而今形势紧张,每一个细节发生都很关键,朝堂看似平静,没什么波澜,实则所有人都在蓄力,暴雨欲来之前的平静而已,不知何时就会爆发,这种时候掌握了信息量,就掌握了一切,邾晏怎么可能闲着,日常不着家太正常了。 他只是不理解邾晏的一些行为。 简王殿下是有点疯在身上的,平日能粘着他,和他常在一处还好,接连几天不见,比如他睡着时邾晏才回来,他清晨醒来邾晏已经离开这种,邾晏也认为是没见面,情绪能控制时,不会吵醒他,忍不了了就会发疯,会像想把他吃了似的吻他,很用力的弄他,床都差点给折腾塌,温阮有些受不住,踹翻人好几回后,练就了一种迅速把人踹出被窝的技能。 情况特殊,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温阮忍着没吵架,跑去庄子上躲,还不耽误正事,又是育种又是开发新点子,总算顺心了些,偶尔邾晏半夜寻过来,他还能给个好脸。 可没几天,他又觉得不对劲了,这次不是邾晏,是十皇子,这孩子……怎么不缠着他玩了? 自上次二皇子搞事后,十皇子就像放飞的小鸟,总是跑出宫来简王府玩,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让他逛街,粘着他一起研究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可十皇子上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得有小二十天了,他没见过十皇子的影子。 温阮将下地沾了泥的布鞋换掉,叫来南星,让他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悄悄的打听,别问到十皇子跟前,万一小孩是兴头过了,不爱跟他玩了呢? 十皇子哪里是不想见温阮,他想疯了好么!就六哥那出门频率,那啃了毒似的破嘴,不会陪嫂子,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买礼物,也不会哄人,嫂子那么好的人,迟早有一天受够了六哥,他再不帮着点,这个家怕是得散! 而且嫂子人多好啊,又有才又有趣,脑子还灵光,随便说点话都能叫人心绪澎湃,他也乐意缠着人玩,顺便帮六哥盯着场子,还得盯着 不能叫外头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人觊觎嫂子! 隔三五天他都觉得多,他恨不得天天往简王府门口蹲着! 可最近,他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宫里气氛越来越紧张……这正常,二皇子都反过了,宫里有内应,皇上都杀几轮人了,不紧张才不正常,可所有这些跟他没关系啊,为什么他会有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他没有抓过现形,好像这个感觉是错觉,但他从来不相信错觉,六哥教过他,不要小看一切危险潜伏。 他便不再出宫,日常更为谨慎小心。 他在皇宫生活多年,对宫里这些人的办事逻辑,不能说了如指掌,也能猜个大概,可这股被盯着的感觉很陌生,像阴冷毒蛇的信子,让人遍体生寒,他近来连武功都不敢显露,墙也不怎么翻了,怎么可能会想去宫外找温阮,让温阮也陷入危险境地么? 就是要找,他也得拿到一二证据后,找六哥帮忙。 可那些人太谨慎,头都没露过,他有点烦,来者不善,既然是盯着他,就是想在他身上搞事,他不敢再拖,悄悄的,用秘密渠道打出信号,通知邾晏。 既然是秘密渠道的秘密信号,及时性就没那么好,十皇子想着,他也得努把力,好好利用下这个时间,看能不能帮上六哥什么忙,当然,是在自己安全的情况下。 他被六哥拎着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不敢鲁莽,万事以自身安全为上,他安全了,才能不拖后腿,一旦发生意外,也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等六哥来援。 十皇子不出宫,不作妖,老老实实在宫里生活,跟这十来年没任何区别,南星过来,当然也查不出什么,只能将日常细节打听过,回去禀告温阮。 这些反馈里,看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温阮反而更难放心,想进宫看看,又怕自己落入什么陷阱,反生麻烦,毕竟宫里还有想杀他的人呢,当天晚上邾晏回来,他便说了这件事,并且之后继续让南星盯着宫里。 这一天,就出了事。 皇宫里,有人拿着一块玉佩,带到了十皇子面前,说是温阮要进宫看他,却在路上突然失踪,现在人在哪里不知道。 十皇子认识这块玉佩,他知道是温阮近来常佩戴的,当下心急的不行,抓着玉佩就跑出了宫。 温阮这边呢,南星一直盯着宫里动静,发现十皇子突然出宫,自然立刻着人禀报,温阮便也朝着大街上走,不想十皇子太担心,然后就遇上了。 可惜遇到了也没什么好事,两人同时闻到一股异香,一起被掳了,醒来后,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不该我问十殿下,为何出宫,还走那么偏僻的路线?” “因为你是在那里失踪的啊,玉佩都掉在了那里!” 第97章 把哥哥的心肝宝贝连累了 十皇子喊出这句话, 就觉得不对了。 温阮不是已经失踪,玉佩已经掉在那里,被他的人捡到, 送回来了?为什么他匆匆跑出来, 在街上看到了温阮……他只是晕了, 并没有失忆, 他是看到温阮后, 两个人一起晕了的! “被算计了!” 十皇子臊眉搭眼,气的不轻。 随便想想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 关心则乱,收到玉佩就乱了马脚,什么都还没问清楚,就匆匆忙忙跑出来,想来也是他太冲动,温阮知道了,才过来想要提醒接应,奈何盯着他这边的人早就布好了陷阱,就为这个时候, 把他俩一块抓了! 对方布局时间精准,下手太快, 晕倒前那一瞬间,他也看到了这些人和温阮带来的人交手,但这些人明显派出了最强战力,他是知道南星武功的,竟然那么快不敌…… 十皇子憋的眼眶发红:“这种时候, 你就不该管我么。”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温阮叹气, 揉了把十皇子头,力道柔软,像安抚委屈小狗,“你可是你六哥的心肝宝贝啊。” 十皇子眼睛瞪圆:“咱俩到底谁是!” 说完又垂头丧气蔫哒哒,现在好了,他把哥哥的心肝宝贝连累了!这可怎么办! 小孩憋的眼眶通红,温阮不忍心,柔声哄他:“那听你的,下次见到你危险,我不管了好不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哄我!” 十皇子愤愤,他怎么就吃了这样的亏!他和嫂子隐在这里,外面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回头六哥怕不得把他腿打断! “莫怕,这些人不会杀我们,”温阮示意十皇子看看彼此手脚,“你看,连绑都不绑,生怕我们不舒服,关押的地方也不是牢笼,看起来是一个空置房间,只是窗子封死,门在外面锁住——” 十皇子很快明白了提醒:“我们……对他们有用?杀了没好处?” 温阮:“抓我们的成本并不低,需得严密计划,拿得出手的执行人……总得换点更划算的东西。” “确实,跟南星动手的人武功很高,全天下也找不到出几个,这样的人并不好调动,我六哥也不是好欺负的,没准没多久就会找来,”十皇子若有所思,“所以我们活着,才能最大限度利用。” 如果只是想泄愤,当时拼着命杀了不就是了,何必这么费劲? 十皇子拳砸掌心:“他们会来找我俩谈条件! ” 温阮一脸孺子可教:“你六哥有没有教过你,谈判,最忌什么?” “当然最忌藏不住情绪,暴露了底线,会被对方抓住狠狠踩,吃大亏的……”十皇子越说越心虚,声音都低了下去。 他刚刚不就没稳住情绪,乱了阵脚! 要不还得说嫂子厉害呢,分明这么危险,又不会武功,竟然能这么稳,还能反过来安慰他,开导他……六哥这是什么福气!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十皇子很服气。 温阮:“怕又不能解决问题,人生处处是惊喜,我们当珍惜嘛。” 十皇子:…… 这也能是惊喜?嫂子怎么看起来不像遇险,像被人请来玩冒险游戏的? “都怪我哥,”十皇子切切磨牙,“他要能把你保护的好一点,何至于如此!” 他倒不反对玩冒险游戏,往常不就总在皇宫玩,可让他自己来就行了,做什么拉嫂子入场!他不想被打断腿! 温阮很淡定:“不必担心,他定然不会慌。” 眼下时局,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和邾晏早有共识,无需害怕,就是今日的时间,好像稍微不巧了点,邾晏大概在忙。 …… “时间……对,时间!” 温瑜这几天一直在反思,反思自己的莽撞,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到位,差在哪里,该往哪个方向努力,想了很多,但不管怎么想,所有的前提都是,不能放弃十皇子。 因为前期的失误,他现在已经没别的路走了,只有这一条。 他咬着指甲,冥思苦想好几天,终于想起了十皇子遭遇困难的正确日子,没错,就是这几天! 上辈子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十皇子遭遇了一场危机,被掳了,但十皇子乃是有大气运之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反而遇难成祥,避开了京城大规模杀局不说,还在一切平息后,出来就做了储君! 因为在这场大规模杀局里,所有人都没好下场,比如二皇子死了,三皇子断了腿又中了毒,没当场死,也活不了几天了,邾晏死无全尸,皇上直接中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再无可能临朝理政,不想封储也不行了,百官直接替他封了,还都盼着他快点死,储君好登基,名正言顺做皇帝。 这一场变局里,就十皇子活得好好的,非常滋润,所以现下所在之处并不危险,以后也不会发生危险之事,他只要能在合适的时间找对位置,装着救十皇子出来……就是大功,且功不可没,未来可期! 日子就是在这几天没错,但是在什么地方呢? 温瑜仔细回想,好像挨着河边,还是湖边?总之是水,很宽广的水域旁边,四周没什么人家,京城里这样的地方不多,具体细节他还得想一想,但方向有了,当然得立刻准备! 他一边仔细想,一边顺手收拾东西。 敬宇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靠在门边,揣着袖子,阴阳怪气:“怎么,又要出去?去哪儿?” 温瑜利落交待:“我要去个地方,可能几天不回来,你自己照顾自己。” “应该的,”敬宇青更加阴阳怪气,慢条斯理,“家里丈夫不争气,自然得去外面找争气的,把你那不知道哪学来的花样……用在别人身上。 ” 温瑜一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你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敬宇青意味深长,“从我与你的第一夜开始,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清纯,平日所有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你原本,是很野的,经历丰富。” 温瑜感觉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敬宇青现在离这几个字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像。 “我是想同你好好过日子的。” 他这句话,说的很认真,哪怕到了今日,他也没打算扔开敬宇青,他不太想承认自己错的离谱,总觉得敬宇青拉拨一把,还是能有用的,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敬宇青:“所以我现在,是不是该同你说声谢谢?” 温瑜闭了闭眼:“算了,你可以没出息,但至少别拦我。” “我就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 敬宇青突然发火,眸底暴戾:“你哪里是喜欢我,从你我认识的那一日起,你就满心算计,从未真心喜欢过我,欣赏过我,你所有行为,不过是想过人上人的好日子!” 第135节 “我是,怎么了?戳到你的心了?”温瑜冷笑,“你不想好日子,考什么科举,考不上怪什么别人?你乖乖把你老娘接到深山老林里,两个人开耕种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就好了!” 他说完拎起包袱就要往外走,敬宇青自然不允,上来就拦:“你到底去外头要找谁!” “你让开!” 温瑜不可能停,二人推搡间,竟然打了起来,温瑜力气不抵敬宇青,被对方先一手,重重一拳擂到胸口,但他也没能给敬宇青面子,抡包袱打晕了敬宇青,跑了出来。 跑到无人街角,胸口闷痛,温瑜躬身,吐了口血。 他颤抖的看着地上的鲜血,良久,竟然勾起唇角,笑的苦涩又惨淡,他竟然会被逼到这种地步……简直太可笑了。 不可以,他的路不可以断在这里。 他伸手擦去嘴角血渍,挣扎着站起来,忍着身体疼痛,艰难的往前走。 上天让他重活一回,不是让他受罪! “唔——” 没走两步,后脑勺一阵剧痛,他伸手去摸,粘稠腥甜,是血。 他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时,看到了邾晏。 脸上都是水,是被泼醒的。 邾晏一点都不客气,拎着他的头发,眉目森戾:“你背着包袱,是想去找谁?知道小十在哪里,还是温阮?” 温瑜有些茫然,十皇子现在肯定是被掳走,和温阮有什么关系? 邾晏眯眼:“原来是知道小十在哪里,行,说吧。” 他周身弥漫着风力杀气,眼底甚至隐有血色,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慌张,但非常气愤,一点情面都不给,手腕一翻,亮出一枚锋利匕首,寒光练练,抵在温瑜颈前:“我数五个数,五,四,三——” 温瑜崩溃,他这是什么运气,前有虎穴,后有狼窝! 简王凶残大名在外,他哪里敢敷衍,眼看着要数到一,颤抖着开口:“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我没有!我不是抓掳走十皇子的人,也没那么大本事,我跟娘娘教没半点关系! ” 邾晏:“哦?你还知道娘娘教?” 温瑜:…… 他知道的非常有限,他并未查过相关信息,也没那个本事和资源,所有知道的,不过是上辈子听来的,他只知这个教很神秘,与宫里,丰溢有很多藕断丝连的关系,可具体是什么组织,干过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干,全然不清楚。 “只是有幸,道听途说过两句,”他弱弱开口,“我只是得到了一个不太准确的结论,想去寻一寻十皇子,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猜错,也不敢大张旗鼓告知别人,才自己贸然行动……你看,我若有那么大本事,根本不必一个人动是不是?” 邾晏:“结论,怎么得来的?你既不是他们的人,也未和小十走近过,怎么就能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认为能救?” 温瑜现在发现,谎不是那么好撒的,尽管他说的是事实,找不到任何佐证,别人只会以为他在撒谎,他想解释,也根本圆不回来。 对方刀刃逼近,温瑜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再说不出对方满意的话,喉咙就会被割开! “就是莫名其妙知道的,做梦!做梦你懂吧!”他眼珠乱颤,“我也不确定对不对,就是想试一试,万一呢?” 邾晏:“说地方,在哪里?” “水边,或是河边,湖边,很空旷很宽广,四周没什么宅子……”温瑜一口气把想到的都说了,“就这些,再没有了!其它的我真不知道!” 邾晏冷笑一声,将匕首往后一扔:“南星!” 南星接住匕首,快步过来:“王爷。” 邾晏没叫蓝田,故意叫了南星,自有目的:“知道怎么好好招待客人吧?” 南星本就为少爷被掳之事憋了一肚子气,哪里会客气:“王爷放心,属下会叫他好好交待的!” “别对人太客气,太过浪费时间精力,叫本王失望——懂?” “是!” 温瑜很有些迷茫,想到邾晏最初说的话,而今南星的表情,并不难猜,温阮……也失踪了? 可,怎么可能呢?上辈子根本没有温阮的事啊,温阮就像一个与世无争,受尽上天宠爱的孩子,一直远离朝堂,远离纷争,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怎么……也失踪了呢? 南星看着他乱颤的眼珠:“放心,少爷不喜欢杀人,我会放了你的,只要你考虑清楚了再说话,懂? ” 随着他的话音,邾晏已走出了房间,房门关上,隔绝所有阳光,徒留一室黑暗。 蓝田在外面等着:“王爷,外面有人来请了,接下来您——” “自然是好好表演,”邾晏面色肃冷,“只要本王活着,王妃就会安全无虞,握有谈判主动权。” 他坦然赴约,且毫不客气的,点了自己的精卫相随。 看到丰溢,他并不意外:“丰大人,又见面了。” “王爷客气,”丰溢微笑,“王爷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第98章 感谢你对我的关照 “王爷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丰溢双手抄在袖子里, 站姿闲适:“我早就能出来,只是一直不想,今日惊扰王爷, 倒是抱歉了。” 邾晏:“不让你走到这里, 本王怎么看好戏?” 不慌不忙, 稳如泰山, 竟是……早就料到了? “我以为不会有人关注我, 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你,”丰溢挑眉, “你比你父皇强多了。” 邾晏:“我父皇也未必不关注,瞧不见……你拿了他的把柄吧?他不是不想杀你,是不能杀,才总自我安慰你胆小怯懦,留着性命也没大碍,其实不然。” 他往前一步,目光如炬:“你装的胆小惜命,实则本性完全相反,故意捏着这个杀手锏, 就是为了反将一军,唔, 本王猜猜……你拿的这个东西,跟他的病有关?关键时刻,你能救他一命?” 丰溢眼底微闪:“为什么不是关乎情感?我觊觎他的女人,他心中愤恨,不想让我过的好, 想让我活在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惊惶下?” 邾晏:“事到如今, 丰大人没必要浪费时间同本王开玩笑了吧。” 说他的父皇有情感? 丰溢微笑:“王爷当知,我寻王爷为何?” 邾晏眼皮微撩:“不答应。” “那真可惜,”丰溢理了理袖口,“我此局是必赢的,王爷不愿助我,不想同我站到一处,那我们只有针锋相对,不死不休了。” 邾晏:“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王爷应该知道,你的王妃在我手里?” 丰溢慢条斯理,把威胁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我这人呢,不会无故杀人,你若赢了,你的王妃还你,你若输了——就别惦记了,死都死了,想有何用?” 但凡是一个关心则乱,非常在乎人质的人,怎么敢赢? 邾晏双目如渊:“你可以试试看。” 丰溢笑了:“这失去的滋味,王爷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大剌剌踏步,慢悠悠,走直线,头都没回,一点都不害怕别人背后冷箭。 蓝田看的十分生气:“王爷?” 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就敢往前冲! 邾晏却抬了手:“今晚有你卖力气的时候。” “王爷的意思是……” “对方行动,必在今晚,吩咐下去不要贸动,一切照计划走。” “可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 …… 温阮和十皇子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眼下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个房间明显是提前特别准备好的,门锁窗封,似乎内外都被涂黑遮盖,房间内取光只能以烛火,阴森可怖的氛围倒是营造的不错。 二人都饿了,却没人送饭,很久以后,来了一个人,女人,看着衣着得体,仪态端正,实则媚眼如丝,说话也过于柔酥:“两位少爷,休息的可好?” 温阮:“姑娘真有心,是不是该送点饭? ” “唉,倒是我们待客不周了,”那女人装模作样叹气,“可怎么办呢?底下人惫懒,不知客人地位分量,这不就更不爱办事了?不如少爷给点话,叫咱们开开眼界,认识认识您是哪位神佛,威力有多大,下面人吓着了,自然不敢怠慢,想要什么没有?” 温瑜:“你想让我们说什么?” 那女人掩唇笑:“少爷这般聪明,定是知道的。” “笑话!你把我们掳来,反正要我们证明自己有用?”十皇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拳头直接招呼过去了,“滚!” 这女人惊叫出声,立刻跑了,迭声尖叫让人立刻锁上房门,锁结实点! 温阮转头看十皇子,目有深意。 十皇子摸了摸鼻子:“只是吓唬她,打不死,我不跟女人较劲的。” 温阮:“哦。” “而且我又不喜欢这种!她还是敌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那种不矫揉造作,大的方方的,不管聪明还是不聪明,真诚就好……”十皇子说完,才感觉不对劲,小脸一红,“嫂子你是不是在套我话!” 这种时候也能这么玩么! 温阮揉了下他狗头,敲了敲门,扬声道:“我不跟没分量的谈事,叫你们首领出来。” 过不多久,又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比之前那个年长,装扮也更肃正,眼底没有轻浮之意,气质不俗,看起来像是个有分量的。 温阮却还是不谈:“若你们这般没诚意,就不要来人了。” 这次等的时间更久,又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很好,让人看不出具体年岁,只觉是中年妇人,衣着朴素,头发简单挽起,只用了一枚白玉簪,身上再无其它配饰,气质却尤为出尘,面容柔婉,目露慈悲,走动间步如莲花,有一种别样静美。 这气质风范…… 十皇子愣了一瞬。 温阮却若有所思,很快微笑:“穆妃,好久不见。” 十皇子直接懵了,什么穆妃,是他知道的那个穆妃么?她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嫂子又为什么认识?嫂子以前根本没进过宫啊! 第136节 他自己是不认识穆妃的,十三年前宫中大乱,别人都有记忆,他没有,他才出生多久,能记得才怪! 穆妃垂眸,浅浅一叹:“你果然记得我。” 温阮唇角弧度别有深意:“一直都苦无机会,感谢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关照’。” 那些无数次遭遇生死杀机的瞬间,都让他更想活下去。 十皇子脸色瞬间绷紧。 他当然知道嫂子的经历,早就偷偷查过的,也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蛰伏,想要杀嫂子,原来是穆妃么! 他默默往前一步,横在了温阮侧前方,这是个守护姿态。 穆妃掠过十皇子,并没有动手的意思,继续看向温阮:“那年宫中大乱,我假死出宫,时间仓促,只换了衣服,戴了幂篱,宫外接应出了岔子,我一路掩面快行,并未想牵连任何人,未料与你擦肩而过时,幂篱被风掀开,脸被你看到了。” “我原也不想杀你,小孩子忘性大,未必会记得我这张脸,可小孩子也很可怕,受到刺激的事,很可能会记一辈子,时常想起,越来越清晰……我当时不得不谨慎,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只派人盯着你,没想立刻下手,待到风头过了,我根基稳了不怕被查时,再看看怎么做,可你也太有出息了些。 ” 穆妃感叹:“你擅农事,脑子里又有很多赚钱妙方,我们娘娘教惜才,想要招揽你,又无数次错过时机——你总能好运气的避开我们的人,我又担心你认出我,才一直犹豫,举棋不定。” 温阮:“是你们把我送到京城的?” 穆妃颌首:“温国公府没什么用,反倒能让我们更看清你,继而判断能不能合作,如何,你可愿答应?” 温阮没说话,十皇子已经忍不住骂:“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们杀了我嫂子这么多回,还想让他不计前嫌,跟你们干事,为你们卖命?是你们脑子被狗啃了,还是我们脑子被狗啃了!” “也是。” 穆妃微笑:“不过没关系,只要大事成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你自己要死——但我觉得,你应该舍不得死,是吧?” 大事……什么大事,该不会是造反吧! 十皇子眼睛瞪得溜圆:“所以你一直活着,丰溢并不是怀念你,记着皇室杀了你的仇,要为你报仇低调,你们一直暗通款曲,一直所谋甚大,你们早就想到了今天!” 人心有多可怕呢,就这么搬弄是非,引导流言方向,让别人形成固有认知,没有一个人能猜到真相了。 “三皇子……是谁的儿子?”他现在只有这一个疑问,是父皇的种,还是丰溢的,“他知道这一切么,知道你还活着么?” …… 皇宫。 黑夜笼罩下,有人影悄悄行动,聚点成线,集线成队,黑夜暗游,悄无声息聚齐,去往宫巷深处。 师牧云手抄在袖子里,问同在高亭上的邾晏:“这是娘娘教的人?” “一部分,”邾晏声音融在夜风里,有一股别样肃杀的味道,“更多的,是这些年丰溢暗中攒的兵力。” 师牧云啧了一声:“那可真是不少。” 邾晏:“嗯。” 师牧云:“但也不是对付不了?” 邾晏给了他一个眼神:“这不是废话?” 师牧云:…… “问那你还不动!” “总得给人家表演的机会。”邾晏慢条斯理。 “你就是不想救皇上。”师牧云无情戳破。 这父子俩的感情,呵,谈不上感情。 邾晏在他面前,没怎么装过:“任何人做错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比起冷眼旁观,他更想做的,其实是亲手去讨这个代价,但母后和太子兄长都教过他,没必要为了烂人脏了自己的手,他的王妃也说过,他最珍贵,任何时候最当做的,是善待自己。 不过热闹,还是可以看一看的。 “你在这等着,真想看,我的人动了,你再近前看。”邾晏则没等,跳下高亭,去往黑影聚集的深宫。 也不怕危险! 师牧云拎着袍角,也想跟着往下跳,可惜不怎么会武功,没那本事,追吧,又追不上简王那速度,说话还不敢大声,只能疯狂气音输出:“你小心点!若真陷入危险折了自己,小心你那王妃改嫁!” 帝王寝宫里,皇上惊梦而醒,拉开床帐,就看到了丰溢。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快来人!” 然而他的震惊愤怒大喝,已经叫不来人。 他杀过一批又一批宫人后,现在外面的全都是新换上来的,平日还算忠心,帝王皇权下,也只能忠心,但不算心腹,一旦有变故,就很容易被策反压制。 谁愿意为一个内心并不认可的主子卖命呢? 看着丰溢看似安静实则放肆的笑容,皇上有什么不懂的? 他闭了闭眼睛:“你何时有这么大本事的?” 丰溢却没回答,而是扬声道:“皇上下旨吧,封三皇子为储君。” 直到这个时候,皇上才看清楚,殿上站着的不只有丰溢,还有三皇子,就站在他侧边不远。 他怎么敢!这个不孝的东西! 三皇子本来也有些忐忑,硬着头皮上殿,现在看到皇上表情,惧怕惊恐的模样,竟突然心定了,立刻跪下,声如洪钟:“儿臣请父皇封储!” “好好好,”皇上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颤抖,“朕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也如此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丰溢叹了一声:“皇上慎言,这古往今来的规矩,不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你的儿子问你请封,天经地义,怎么能是大逆不道呢?” 皇上目光阴阴的盯着他,忽尔冷笑:“动手吧,杀了朕!朕死了,岂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丰溢:“你以为我不敢?” 皇上眯眼:“你当知道,朕为何容你到今日。” “你身上中的奇毒么,”丰溢眼底闪着异光,“这天底下,只我一个人拿到了解方,且只能在你濒死的关键时候使用,方才有效,你必然舍不得我死啊,就算我给你戴了绿帽子,你都不能杀了我。” 皇上气的胸膛起伏,恶心,想吐。 要不是穆妃那个蠢货不争气,他何至于被逼到这份上! 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容忍这种事,他捏着鼻子容丰溢活着,不允许他离京,不允许他出意外,更不允许出头揽势力,就是想把人牢牢的控制在手里,谁知他还没下手,这人竟然逼宫了!他怎么敢! “想来这十几年你都是装的,,朕还是太小看你了,”皇上目光森冷,“被人压的那么狠,指到鼻子骂,到处陪笑脸,伏低做小,都没脾气似的,原来最终图的是这个! ” 丰溢完全不介意被看破:“皇上还是赶紧下旨吧,不然稍后……想下都下不了了呢。” 皇上咬牙:“不下!” 他倒是要看看,丰溢有没有弑君的胆子! “你既这么能忍,这么能等,不若等到朕将死之时——再拿着解药来威胁朕,届时肯定事半功倍。” “好主意,”丰溢微笑,“但你怎么就能确定,现在不是这个时候?” 皇上突然顿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人不是刚好凑巧,拿到了那个解药方子么,怎么能确定他的中毒进程?这种毒极为特殊,只有下毒之人才能借中毒者的身体变化呈现推算…… 那个太医,早在十多年前就被他杀掉了! 丰溢笑得宛如毒蛇,声音轻柔:“那毒,怎么就不能是我下的呢?” 第99章 你还得卖力气干活呢 “娘娘教, 并不是你一手建成的吧?” 如豆烛光下,温阮看着穆妃,眸底一片清明:“是丰溢对不对?” 穆妃讶异:“你怎么这么想?” 温阮微笑不语。 他原本以为, 穆妃更厉害一点, 是个人物的, 毕竟在过往故事里, 尤其十三年前那个夜晚, 她表现出了一个性格刚烈,勇敢又毒辣的存在, 但现在感觉却不对,她更像是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 “丰溢一手创造的娘娘教,并说服你加入,至于为什么能说服你——当然是你的儿子,三皇子,他并不是你和皇上生的,他真正的父亲,是丰溢,对么?” 十皇子纵使想到了这个方向, 也因为温阮的话吃了一惊。 好大的胆子……他们怎么敢的啊! 穆妃却没什么激烈反应:“你胆子很大,但没证据的事, 也不要妄言。” 温阮偏要继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穆妃:“丰溢狼子野心,早就觊觎大历江山,可凭什么呢?一个外姓人,无论身份还是权财, 都极为受限,谁会服他?只能想歪心思了。” “他故意接近你, 追求你,一往情深,让你心疼,让你怜悯,让你不顾礼法危险也要同他在一处……你怀孕了。可能这个孩子怀的不是时候,时间上只要被追查就容易暴露,可能是你当时受皇宠还没那么丰,总之这个孩子的存在很危险,你不能生,或者,生了,不能养在身边。” “正好当时柔妃有孕了,且怀相不好……或者,你可以让她怀相不好,注定死胎,柔妃那时势单力薄,非常渴望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能助她往上爬,她不希望孩子出事,如果一定要出事,不如让这一胎是别人的孩子……她本就心思深,或许自己起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或许是你添油加醋促成,总之,最后这事成了,她用自己的死胎换走了你的儿子,因有你们双方‘合作努力’处理圆场,这事非常顺利。” “如此,任何人都不会来查你的孩子,就算有人察觉到什么,以此闹事,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毕竟你的孩子‘死了’,可你知道,你的儿子会在柔妃关爱下好好长大……让我猜猜,听闻柔妃当年产子大出血,再也不能生了,是你做的?她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才能倾其所有为三皇子打算,毕竟皇上的宠爱是虚的,儿子才是以后的依靠。” “柔妃并不知道你在私底下做了什么,她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安排,偷了你的儿子,对你有没有愧不确定,疼爱三皇子却可以实打实,反正你死了,三皇子这辈子什么都不会知道,只会认她为母妃。丰溢助你完成这所有布局,安慰你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儿子会好好长大,同时开始创办娘娘教,说要给你们母子一份保命的力量,如果将来三皇子自己发展的好,能冲到那个位置,你们就是额外的力量,发展受限,冲不到,你们就是能捧起他的绝对力量,是不是?” “……丰溢并没有立刻建议你出宫,因为有些事发展需要时间,他需要宫里的消息,一个宫妃也很难从宫中离开,直到十三年前,你们才等到了机会。” 不只温阮说话时一直盯着穆妃表情,十皇子也是,从对方的细微表情变化,不怎么难判断,这些大抵都是真的? 十皇子在背后,轻轻拽了下温阮衣角,悄咪咪打眼色:你早知道?和六哥一起猜出来的? 温阮快速看了他一眼:不然? 邾晏在调查娘娘教时,很多动作进行的隐秘而低调,娘娘教警惕心很高,自己规避了很多风险,也抛出了很多诱饵烟雾弹,想调开邾晏注意力,让他查其它方向,可邾晏怎会真的吃饵,装作被调开的样子,实则揪着手里的暗线不放,娘娘教越不让他查什么,他就越要查什么,只是查到的东西一点不能外露,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你当时并未抵抗,由着我们掳来,就是心中好奇,想要确认当年细节?” 穆妃眼梢微微眯起:“可惜知道了也没用,晚了。” 温阮微微一笑:“但我还没死不是么?你这些年一直想杀我,唯独现在,你没有杀心,不想用我威胁简王了?我们夫妻情深,他放不下我。” 穆妃:…… 温阮:“丰溢现在在哪里,皇宫?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么?他必会撞上简王,为了消息来往方便,配合策应,我猜这个宅子,距离他们并不远?” 穆妃眉宇讶异。 “别这么惊讶,你们没暴露任何信息,我这结论纯粹是根据逻辑推测得来,你也不用冠冕堂皇的提什么合作,你们掳我,并不是想和我合作,就是用我性命威胁邾晏。” 温阮慢条斯理:“看你表现这般放松,还能跟我闲聊,大约丰溢那边还没到既定时间?你我这天是聊不下去了,不如劳烦贵处,给我们点吃的?我们还能态度安顺,配合你一点。” 第137节 穆妃:…… 温阮根本不等她回话,直接开始报菜名:“三鲜烩,糟鸭舌,鲜椒鸡,小炒清笋……唔,我这弟弟还在长身体,近来尤喜肉食,水晶肘子炖猪蹄红烧肉烤羊排,你们看着来,注意量大一点就好。” 这一刻,十皇子看向温阮的眼神无比崇拜。 这是亲嫂子!太疼他了! 而且身为俘虏,竟然还能随心所欲要这要那,把别人整憋屈,嫂子太强了! 穆妃肃着脸:“若我不给呢?” 一个俘虏,还敢狮子大开口,你怎么不上天呢? “那没办法,”温阮摊手,“我只能自尽了。” 十皇子眼瞳骤缩,呸呸呸,嫂子你说什么呢!赶紧吐口口水! 温阮怜爱的摸了把弟弟狗头:“我可太心疼我的弟弟了,嫂子无能,连口饭不能叫弟弟吃到,还有什么脸活着,就死一个吧。” 十皇子慌死了,千万别!这事就算真要干,弟弟可以,嫂子不可以! 他差点就吼出来了,但他记得之前嫂子叮嘱的话,谈判的时候什么最重要……他不能露怯,让别人抓住机会! 穆妃不可思议,眉梢都抖了下:“你用你的命,威胁我?”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温阮微笑,“毕竟现在紧迫的是你,不是我,如果我死了,简王会怎么发疯,你应该不想看到?” 如果不是太忌惮邾晏,对方根本不需要做这种局。 温阮话音温柔:“一顿饭而已,穆妃何必那么小气?” 穆妃笑意不经眼底:“也对,我这边大事都要成了,一顿饭而已,没必要吵,毕竟……你以后还要为我做事。” 她转身离开,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十皇子神情有些恍惚,就……这就成了? 他知道嫂子很厉害,毕竟听说过很多事,但没想到嫂子还敢玩这种路子?是不是有点野……有点危险? 温阮侧着,拍了拍傻弟弟肩膀:“一会儿记得多吃点。” 十皇子:“啊?” 温阮微微一笑:“你还要卖力气干活呢。” 干活?什么活? 温阮:“吃完你就知道了。” 十皇子非常好奇,心里就像被那猫爪子挠似的,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暴风吸入,生怕慢一点,误了嫂子的事,皇宫里学的礼仪规矩都不要了。 别说,肉还挺不错的,合他的口味。 然而温阮并没有立刻使唤十皇子干活,而是让十皇子稍坐一坐,房间里转几圈遛遛食,至于他自己,则信手拈了片叶子,放到唇边,慢条斯理吹了个曲。 娘娘教还怪有雅趣的,穆妃亲自下的令,菜品很不错不说,摆盘也很讲究,比如几道凉菜的阔浅碟边,都有新鲜采摘的树叶点缀。 树叶并不特殊,是京城这个时节到处可见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底细,但吹曲,就很合适了。 温阮不懂琵琶,可幼时在乡野,没少玩过树叶,不算成曲成调,只是他自己乐在其中,别人听着聒噪罢了。 感觉把别人听烦了,不想搭理这边了,温阮才起身站定,从头发里摸出一根细软长针,随便捏了捏,拼成钢硬利器,交给十皇子。 十皇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这这,俘虏被带走关押,必然是要搜身的,这种东西这般精巧,肯定搜不出来!不对,为什么嫂子准备了这个东西,莫非早知道要被虏?早知道……还来? 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温阮撕开袖子金线宽幅滚边的部分,从里边倒出一部分药粉,用布料裹着,递给了他。 又是提前准备的…… 不用问了,嫂子就是知道。 温阮给完东西,指向窗边往西斜角的墙面:“你先用足力气,往那个地方踹,踹开破洞之后,立刻屏息,把药粉撒出去,如有人避开了药粉攻击,你便用钢针射其要害,你会落在水里,注意别呛着,但也别害怕,我们的船离的并不远——记得接住我。” “啊?”十皇子往常感觉自己还挺聪明的,毕竟整个皇宫都是他的游乐场,他能玩那么欢都没人知道,很多阴谋诡计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可今天在这里,他完全不知道嫂子在说什么。 什么洞?这墙还能踹出洞?墙外面还有人守着?还有什么他们的船,他们怎么会有船?还要落水,水他倒是不怕,他会水,冒险也不怕,被六哥教了那么多年,身手要是还拿不出手,他也别混了,可这这这…… 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已经被嫂子推了一下:“开始!” 他只能下意识跟着干。 “砰——” 墙竟然真的被撞开了?什么时候他有那么大力气了? 咦,不对,这不是墙,这才是真正的窗子,旁边那个是假窗子,故意迷惑视线的,这里才是整个房间最薄弱的地方,嫂子说的对诶! 十皇子破窗而出,没有多想,立刻照嫂子说的,深呼口气,然后屏息,把药粉洒出去—— 窗边几个守卫应声而倒,有一个惊讶没中招的,立刻扑杀而来,十皇子手一甩,直接将钢针用为暗器,穿透了对方的头骨! “哗啦——” 一瞬间的错身,他都没来得及看四周,还真掉在了水里,同时听到了有船摇桨,迅速划来的声音。 他也没忘记嫂子的吩咐,双手划水往上游,破水而出的时候正好见到嫂子从窗子跳下来,立刻伸手接了一把—— 温阮被他拉一把,没沉入水太多,迅速调整姿势,二人找到目标,很快游到了船边。 小船很灵活,方才掩映在荷叶中,听到动静迅速拐出,接到人重新划回,像灵活的游鱼,在水面拉出漂亮的水痕,转瞬平息,再看不到。 十皇子懵懵的,这么快结束了? 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有小船在这里,怎么过来的,能这么及时,这么快!还有他刚刚经历的那些,为什么温阮能料的那么准!是长了天眼么! 温阮微微一笑,催他快点换衣服。 穆妃一伙人的确已经很谨慎了,但很多事,是瞒不住的。 他在房间里转过,仔细感受气流的方向,明眼能看到的那个窗子死气沉沉,推不动,也没有风,只是看起来像个窗子,反而这个窗子侧边,稍远的地方,仔细感受,能察觉到微小的气流,非常微小,别人封的很认真,只站在房间里凝神静息,也是感觉不到的,他用茶水沾湿了手指,方才感受到些许,所以,那里才是真正的窗子,既是窗,自就比墙好打破。 这两日京城天气不好,似在憋雨,他对别的感知没那么敏感,对水汽却非常敏锐,房间里进来第一位姑娘时,他就嗅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水汽,带着淡淡的腥味,并不明显,旁人难以察觉,但他一闻就知道,这是类似河湖之地,在雨水来临之前泛出的腥味,生怕自己感觉错了,他还以话术相激,让对方连着换了两个人,不出意外,两个人身上都有这种气息,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必在河湖之地。 别人关他们,必然会有监视看管,十皇子踹窗跳出,会遇到守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接应自己的船,他既然早就知道会被掳,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应对,怎会不布置这个?只是戏要演的足,保护他的人不能距离太近,甚至娘娘教如果有特别手段提防,还不能跟上,双方断了联系不好接应,他这边的应对是,在自己身上提前置了一种香,很特殊,人闻不到,但特别动物能闻到的那种,断了联系也不怕,接应自己的人会寻来,既然自己在水里,那来接应的必然是船了。 他都能找到窗子这样的薄弱点,邾晏培养的暗卫是什么人,怎会不懂潜伏,不懂得探听,不懂得判断坚硬时机和地点? 再说他都拿树叶吹曲了。 感谢穆妃的配合,让他找到这么合适的方法,否则还得指挥十皇子学猫叫,要是十皇子叫的不好…… 现在不挺好,娘娘教连追都来不及? 也有仓皇之中赶上来的,但这种时候就用不到温阮了,船虽小,来的都是精卫,更何况还有十皇子呢,十殿下可谓勇武非常,一脚踹飞一个,一拳抡走一个,身形极为灵活,甚至还故意装作要落水,一下子将五个追击者坑入水里! “来吧,别怂,跑什么!你爹在这呢,快点过来磕头!” 十殿下玩的不亦乐乎,双眼兴奋冒着精光,像个黑肚皮的猫咪,每一个回手掏都黑的不行,抓挠的都是别人要害。 温阮:…… 这是从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江湖骂架? 果然调皮。 “快快快,这呢,这!” 霍二少在岸边,等的都快急疯了,船还很远就伸出了手:“怎么这么慢,我都有点怕你死在里头了!” “没办法,总得看清楚穆妃和丰溢,到底谁是话事人。” 温阮微微笑着,握住他伸出的手,借力上岸。 第100章 朕可是你爹 看清楚穆妃和丰溢到底谁是话事人…… 十皇子立刻懂了, 为什么嫂子明知道有危险,明知道会被掳,还是义无反顾‘中计’了, 六哥也并不是冷酷无情, 这么长时间都不想办法救援, 人早早就计划准备了一切, 和嫂子兵分两路, 配合默契的行动呢! 人家有计划有目标,就他是个傻子, 里外着急跳脚,还以为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难,甚至做了决定,自己死在这不要紧,怎么也得把嫂子捞出去…… 有这么坑弟弟的么! 孩子眼巴巴的眼神着实令人怜爱,温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不怕了。” 十皇子:…… 算了,自己的嫂子, 自己的哥,做弟弟的还能怎么办, 装作若无其事,替他们圆场子呗! 而且这一点也的确很重要,穆妃是女人,曾经是宫妃,丰溢是野心大的男人, 朝官做了不少年,两个人的思维模式, 行动计划制定,会有非常大的差别,确定了这个组织是以谁为主,他们这边才好制定更为精准的策略。 嫂子之前同穆妃的话,估计也有一大部分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是故意观察穆妃反应,来确定自己想法对不对呢! “可接下来怎么办?”十皇子已经看到了皇宫方向的火光,有点心惊肉跳,嫂子这危机还不算完全解除,六哥不会出事吧! 霍二少也要问这个:“要释放新号,还是牵制这里?” “不用放信号,继续牵制这里,”温阮心里已经有了底,“丰溢那边是主力,让邾晏心无旁骛在皇宫忙吧,不必过来了。” 霍二少:“行!” 温阮:“娘娘教手段,探出来了?” “没什么新鲜的,”霍二少啧了一声,很嫌弃,“就是用他们发展出来的教众,用穷苦百姓的身份,信教可得粮得钱未来无忧的话术,影响更多人。” 只是这话说的简单,突然间在暗夜点燃,无数群人聚集后,影响还是很大的。 压制是能压制,但在压制之前,很容易爆发民乱,皇城之地,民乱绝非小事。 温阮若有所思,很快莞尔一笑:“不就是比谁更被大家支持,更被普通百姓喜欢,拥护?” 谁还不行了? 霍二少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少爷一向不喜欢出风头,下地种庄稼培育良种,送粮赈灾救济难民,租田赁地送良种提供条件丰厚的种地还粮契约……很多事,少爷都是默默在做,不欲让人赞他,他做好事不留名,就真的不被人知晓了? 怎么可能! 只要少爷愿意站出来,必是一呼百应! 第138节 温阮浅浅叹了口气:“去准备吧,我今日就在内城,任何地方有需要,立刻过来告知,我会亲身前往。” “好嘞!” 霍二少立刻开始行动,不忘拽上十皇子。 今夜怕是有的忙,既然少爷疼弟弟,他当然也要帮忙好好怜爱一把,促弟弟成长嘛! 十皇子一脸懵的被抓了壮丁,然后开启了激动兴奋的一夜。 娘娘教果然在动,所有先前低调隐藏的准备,全在今夜爆发,他们吸收的底层教众全是不怎么拎得清,没什么大局观,不认得几个字,偏又命运不怜惜的穷困百姓,志愚心浅,极易被操控,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快要活不下去了,谁能让他们活,谁就是英雄,娘娘教给他们粮,让他们能活着,那就是活菩萨,你不信,我就拽着你说活不下的好,非要把你也拉的信,你要诋毁,那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偏执情绪很容易上头,很容易发生冲突。 温阮的名声完全不一样。 他不买奴仆,不扬名声,甚至从不会无故帮助谁,他只是喜欢种地,喜欢教别人种地,别人若是想学,他毫无保留,别人懒惰,不思进取只想求少爷关心吃白食,他反而会赶走,有人遇到难处,他愿意签契约帮忙,自己提供很多东西,却不是白给,别人要还的,只是这个环的过程可以拉长,在保证自己的生活水平外,一点点还。 说他抠门,不会无缘无故施舍谁,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他的赈灾粮救济物资比谁都多,全部无偿赠予,说他不抠门,他对花钱可计较了,买粮种搞试验田怎么投无所谓,但觉得无用的地方不会花一点,哪怕用在自己身上。 娘娘教和温阮完全不一样,你更喜欢哪个? 前者看起来像是慈悲普度,无差别的给所有人钱粮,可世间哪有真神仙,他们的粮哪里来的,还不是地里种来的,无偿给予,谁顶的住?定然所图更大!你们这些教众扪心自问,真的有安定感,对未来一点都不迷茫,一点都不怀疑么? 后者却实打实在教人自立,只要不是想天上掉馅饼的人,只要愿意干活,都会有光明的明天,毕竟少爷有技术是真教,有良种也是真敢往外放,地是自己伺候的,收获时沉甸甸的粮食归自己,是看的到的! 而且娘娘教犯过的脏烂事……简王是查过的好么!好多事儿大家都还没忘呢! 京城百姓多,外来的人口也多,外地灾民,很多受过温阮救济,商户更是,商场上流传的传说,温阮的名字谁没听过?这么多年的神秘贵人,经大商家一致认定的好品性,谁不向往?你们什么人,敢骂我们少爷? 市井街巷舆论气氛立刻转换。 霍二少指挥了这边指挥那边,恨不得自己下场去吵架。 竟然还有人敢欺负我们少爷?这天底下,谁能有阿阮好! “呵,给我抬几车银车来,实话实说,说阿阮好的,全都有赏!” 小爷懒得跟你们磨嘴皮子,直接撒钱!钱赚了不就是花的,不就是比底蕴,谁能比他江南霍家底子厚!把钱败完了,回去祖父和大哥也不会怪他! 再说,不还有梁夫人呢,不还有京城商会呢! 梁夫人和京城商会那边已经动起来了,别的事,或许她们没这么齐心积极,少爷的事可不一样! 遂温阮名声在这个晚上,突然大盛。 “你们快饿死了,战战兢兢求别人给一口吃的,就幸福了?乞丐日子那么好过?今天要到饭了,明天呢,别人不给了怎么办?他们说给你就信?你爹续弦时,你那后娘也说一辈子对你好呢,对你好了么!” “命运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时候靠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底气!少爷给你的不是粮,是活下去的本事啊!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少爷帮了多少人!” “少爷从不会把你当乞丐施舍,他会让你有循环回报的本事,让你以后能过得更好,你说你该听谁的!蠢货!” 不多久,娘娘教已经不能占上风。 穆妃没捉到温阮,早就气的牙痒痒,现在更是维持不住风度,摔了茶杯:“你说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经营,比不过一个突然扬名的少爷?” 手下想提醒她,温阮并不是突然扬名,也是低调多年,积攒了很久的口碑,突然爆发,而且不像他们一样,根本没做过脏事,也没有黑点。 京城街道大乱,温瑜运气好,瞅准一个空子,从被看管的院子跑了出来。 然后就震惊的发现…… 现在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跟他认知中完全不同! 比如温阮的力量,这么多人拥护,这么多人赞扬,似乎只要他一声高呼,就会有无数人跟随,这种是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温阮一直很低调,名声只是在小范围内被知晓。 比如十皇子的表现,好像一直冲在前面打架,兴奋的像撒了欢的狗子,护短又手黑,哪里有什么胆小,害怕眼泪汪汪,上辈子完全不是,他是矜持的,君子的,纯善的,不愿与人起冲突的新君,很多事靠着他的权臣帮忙才顺利推行,跟现在完全两个样子! 比如霍家,梁夫人,和京城商会,竟然齐齐愿意为温阮挥金如土!他们竟都是温阮的人!甚至早早就是了!而今的民间浪潮,几乎完全为温阮所用了,娘娘教根本打不过! 比如邾晏……根本没有来这暴动之地!他不来,岂不是不会死了!他现在在哪里! 皇宫。 太元帝眯眼盯着丰溢:“你给我下的毒?” 丰溢微笑:“不然我怎么确定,你会留我的命到现在? ” 太元帝目眦尽裂:“你大胆!” 丰溢还有更大胆的事:“皇上可能听到外面动静?” 外面根本没什么动静,皇宫好像一个死城,尽管皇帝亲口唤人,也无有人走动,很明显,里里外外已经被他把持住了。 可更外面,皇城之外,似有动静传来…… 京城,已经乱了。 太元帝:“你做了什么?” “娘娘教,我的教众,已经点燃了整个京城,”丰溢面容舒展,志得意满,低调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你的黎民百姓,已经不再是你的,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办,现在杀了你,也没什么关系,若你还想要一份体面,即刻下旨封三皇子储君——我应允你,留你性命到最后一刻。” 三皇子很想假装悲伤,但很难控制住脸上笑意:“父皇,您就听了吧!” “逆子!”太元帝吐了口血。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自私了那么久,这时候苦熬有什么用?”丰溢啧了一声,上前几步,唇角弧度讥讽,“是你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啊,怪得了谁?如果你当年没杀皇后和太子,怎么会有今日?” 城内百姓情绪被点燃,皇宫对峙也在升级,丰溢带来的人的确迅速控制住了皇城,但也有控制不了的人,比如所有忠心大历的士兵,总会拿起武器战斗,总会想办法去报信救援,丰溢的黑衣暗队手执刀兵,一直在清理。 逼宫篡位永远都是这样,危险,惨烈,肃杀,无情,冷酷。 宫墙内血染石阶,一条条性命就这么失去,令人遍体生寒,皇城遇袭不支,难免给人山河破碎之感,士气大降,畏惧渐起。 就在人心惶惶,形势难抵,皇城即将覆灭,全部被别人掌控在手时,有人来了! 铁甲玄兵,眼神坚毅,步伐锐笃,快速掠近,所过之处黑衣暗队倒下一片,如天神下凡,无人能挡! “我乃镇北侯世子方锐,我看谁敢造反!” 方锐手持长枪,冲杀在最前方,像个小豹子似的,勇武非常,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大开大合的锋锐招式下,竟无人再敢上前与他交手! 镇北老将军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差? 一时之间,气势还没立刻转换,但双方士气已经变了。 在方锐身后不远,骑马持刀缓缓而来的,是简王邾晏。 京城不可说,没人敢惹的存在! 他下手比方锐还狠,每次出刀必会见血,冷厉目光下,锋锐杀意一点都没藏! 比起方锐,别人更不愿意同他交手。 方锐是打头阵的,也是全面控制的,开了路,就没再冲锋,而是立刻带兵散开,去往宫中其它关口,意图控制。 邾晏则没动,亲自冲在最前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做的计划应对当然不止这一点点,十皇子这个弟弟不是白养的,在宫内积蓄有力量,他也不只对十皇子这个弟弟有过照顾,过往这些年,他表面不显,实则私下照顾过很多人,妃嫔,公主,太监宫女,无辜之人遇不平之事,只要他知道了,就会帮一把。 而现在,这些所有他帮过,却迟迟不能回报的人,齐齐给出了他们能给的所有助力。 控制皇宫,于他而言还真不算什么难事。 帝王寝宫,太元帝和丰溢当然听到了这哗然而来的动静,丰溢立刻皱眉,手指发令,让下面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太元帝则直接哈哈大笑—— “乱臣贼子,怎敢称雄!朕乃天子,天命所归,万民景仰,龙体不容有失!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想赢朕,朕告诉你不可能!朕会活着,会长长久久的活着,朕就是有人拥护,有人效忠,有人拼却性命为朕奔走!” 可话到最后,却卡了壳,他看到了邾晏。 丰溢也很不愿意看到邾晏,但他的计划局里,的确有这个变数,不然他为何提前掳了温阮走? 他知道邾晏会来,虽然邾晏表面上阴晴不定脾气大,还号称杀人如麻,在外面没什么好名声,他却从没忘记,邾晏是太子养大的,当年皇后和太子是如何英姿,朝中老臣谁会不记得? 太子临朝时,他纵有千番心思,也不敢妄动,太子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 可这并不影响他嘲笑太元帝:“你确定他是来救你的,不是杀你的?” 太元帝绷着脸:“他不敢!” 丰溢唇角弧度讽刺:“皇上不会忘记皇后和太子是怎么被你诱杀的吧?她们可是简王唯二的亲人,你乾纲独断,不容置喙时,简王就敢跟你面对面杠,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心腹,屡屡挑衅你,挑衅皇权——这世间很多人都不敢杀你没错,可你却说,简王不敢?” “抱歉,打扰了。” 邾晏阔步上前,慢条斯理:“二位聊兴这般浓,本王实不忍打断,然皇城气氛实在不怎么好,不如先了结此事,二位想怎么聊怎么聊,想怎么玩怎么玩。” 丰溢手里攥着人,哪里怕这点威胁:“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我?不想要你的王妃了?” 太元帝不愧是做帝王多年的人,该有的心机一点不差,立刻猜出了个大概,同时盯向邾晏:“区区一个王妃算什么,朕可是你爹!” “只要朕今日无事,你要什么样的王妃朕给你什么样的王妃,你要几个朕给你几个!” 第101章 新帝 “你要什么样的王妃, 朕给你什么样的王妃,你要几个朕给你几个!” 太元帝的话,让丰溢笑出了声。 “皇上怎么还不明白?” 丰溢怜悯的看着他:“简王今日能来, 站在这里, 就是因为重感情, 你这般轻视他的情感, 同羞辱他有什么区别?他若与你一样, 凉薄,自私, 心脏……你可活不到现在。” 太元帝:…… “还是我说点实在的吧,”丰溢指着皇上,看向邾晏,“他的命,我要了,这大历天下,我也要,你若识相,你我二人未必不能开创君臣相得佳话, 当然,我是君, 你是臣,你若不识相——你那好王妃可要下地见阎王了,黄泉路上没伴多凄苦,他还不会武功,没人护着, 被欺负了怎么办?你当真忍心?” 见邾晏不说话,丰溢以为他怕了, 唇边笑意更大:“比起杀了你母后和太子兄长的父皇,我总归是你的同路人吧?” 他在暗示自己的重情。 “本王嫌脏。” 邾晏神色更为冷冽,似乎多看这人一下都伤眼:“穆妃跟着你这么多年,藏头露尾,战战兢兢,不敢光明正大现于人前,不能随心所欲享人间之乐,衣,食,住,行,哪一样都不能由自己喜好选择,到底是身在后宫不自由,还是跟在你身边更不自由?别把禁锢说成喜欢,恶心。” 真正喜欢一个人,会想方设法让对方过得好,而不是利用,哄骗,算计,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你说什么?”太元帝没办法不震惊,“穆妃还活着?” 三皇子也是,惊喊出声:“穆……她还活着?” “你们都不知道?” 邾晏似乎有一点点小意外,转瞬变得意味深长:“丰大人连三皇子都不说,也是有特殊打算?” 第139节 丰溢眯了眼。 “丰大人不想说,本王替你说。” 邾晏话音淡漠:“丰大人想法很是与众不同,非皇室人,却有皇权心,年纪轻轻就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奈何身世不到位,才智不到位,便想剑走偏锋,营造情钟不改形象,选中穆妃,进行引诱之事,深宫女子大多不易,就算相对容易,也有很多心结烦恼,只要下足了心思,哄到了人……私通有孕,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从知己,知心人,一点点变成了给穆妃出主意,‘保护她’的后盾,这个孩子是你想要的,是你日后举事的最好筹码,但现在不能暴露,你也不能被查出来,皇宫之密,只要给个由头,什么都能查得清清楚楚,唯独不会去查死人,遂你劝着穆妃,顺水推舟,亲自把儿子送给柔妃养,你就安全了……” 邾晏一点一点,把过往解说清楚,与温阮在穆妃面前点出的事实一样。 这些事件细节,是他深夜与温阮就着手里能得到的线索,一点点捋出来的,他们当时也很惊讶,有人能草蛇灰线布局,不惧时间等待,耐性十足,只为私心中的最后目标。 穆妃是经他观察比对,精心选中并利用的对象,并非真情,娘娘教的建立,当然也不是为了什么救赎信仰,穷苦百姓,是他想要当刀的力量,狸猫换太子,把亲儿子换出去,不是什么父子情深,担心儿子被追究身世丧命,就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走到今□□宫,能用上的。 这是一个相当冷血,目的性极强,任何其它事不能阻止脚步的男人。 “娘娘教虽叫娘娘教,还由穆妃出面负责,但你们之中,以你为主,而不是她,本王说的可对?” 邾晏为什么笃定,当然是得到了信息,怎么得到的,自然是到了约定时分,没有看到信号弹。 天边有烟花炸开,证明阿阮确定信息完毕,穆妃是二人中主导,那么今日皇城问题不再是重点,他须得尽快去支援那边,没有烟花弹,则他不必过去,此二人之间,是丰溢主导,最好盯紧了。 至于阿阮会不会失败……他从不怀疑自家王妃的本事。 丰溢皱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故意的?让温阮被掳走?” “不然你的人怎么偷到那块玉佩,骗到小十?”邾晏横眉,很是淡定,“我还知道,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不敢真对他怎么样。”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死了其实你们也不敢,无论才华还是人品,他都是让人舍不得杀的人。” 丰溢:“你不是很喜欢他,不愿他遇到危险么!” “是,但我更信任他,更愿意让他做他想做的事,而非限制,”邾晏直接放话,“你今日必败,穆妃也再不能活,你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再和本王说话。” 现场一片静谧。 太元帝终于在‘穆妃还活着’的震惊中回神,直接吐了口血,顺手抄起杯盏朝三皇子砸了过去:“你这个野种!竟然也敢肖想皇位,还想让朕下旨封你为储君,你也配!” 三皇子眼瞳震颤,有些迷茫,一时躲避不及,额侧擦出了血,下意识伸手捂住:“我……我不是……” 他到底是谁,穆妃和丰溢的儿子,野种?那他宁愿没找到过生母,没得到过助力,他想是柔妃的儿子,父皇的儿子! 而且邾晏的话指向性太明显了,他不傻,只是有点接受不了。 “我……我不是备受宠爱的皇子,睿智,力强,王朝唯一期许的主君,而是……傀儡?” 他盯着丰溢,丰溢脸色却并不难看,甚至回以微笑。 丰溢根本不怕邾晏点透这件事,三皇子知道又如何,他会明白,愿不愿意,他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跟着生父,掀翻大历。 三皇子感觉牙根发寒:“所以那日在湖心亭,你同我聊穆妃,只是想勾起我的孺慕,坚定我的决心,看我对你有几分感恩,不是怀念生母…… 怪不得我说给她上炷香,你没说话……她是你的工具,我也是,对么?” “那夜二皇子造反,我在翠微殿听到的那些话,也全部都是你安排的是吧!” 他很不理解,惊愤喊出:“可我是你的儿子啊!” 哪个父亲会这么坑孩子!这般套路算计! “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今天才必须要赢,”丰溢扔了一把匕首过去,“拿起它,杀了太元帝,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死!” 三皇子知道,他没别的路走了,可让他亲手杀太元帝…… 指尖颤抖,刀柄都拿不稳,他下不了手。 他现在知道了真实身世,非太元帝亲生,可过往这么多年,他一直仰望的,一直想要得到的,是父皇的认可,父皇的偏爱,而且父皇虽然无情,却并非对他没有关爱过,他记得幼时很多个瞬间,父皇拉着他的手,鼓励他疼爱他…… “废物!”丰溢一脚踢开了他,“这都下不了手,要你有什么用!” 三皇子眼泪落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丰溢:“当然是用你牵制你娘!你活着,穆妃才能乖乖的,不反驳我任何决定!” 母子情深,纵使穆妃再狠毒再坏,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不顾惜? 所以女人太弱,随便就能被牵制,儿子也没什么用,懦弱无能胆气全无,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丰溢盯着邾晏:“你现在全部都知道也晚了,我的人已经控制住皇城,京城街道也已大乱,你自己带人冲进来是没有用的,你赢不了!” “皇城,你已经控制不住了,至于京城街道,”邾晏淡笑,“你指的是你那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娘娘教?你当本王这么久才对付你,是为了什么?” 丰溢自看到邾晏,心脏就疯狂跳动,早有不好的预感,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连你的王妃都不要了?果然情深不渝也是假的,皇家哪里有什么真情!你放心,等我出去,第一个先杀了温阮!” 他突然上前,匕首抵住了太元帝:“王爷现在应该不想我立刻杀了他?你虽很想他死,但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维持稳固局势吧?今夜太乱,民心难安,你需要他活着,起码今夜,他不能死,是也不是?我现在便要出宫,你安敢阻我!” 邾晏沉默了片刻:“就算你挟持他,也逃不了。” “那就是我的事了,现在命令你的人,给我退开!”丰溢匕首在太元帝颈间划出血痕,“立刻,马上!” 太元帝咬着牙:“别,老六,救朕,朕不能走!” “父皇,儿臣不能拿您的性命开玩笑。”邾晏沉默片刻,手指往前一划,身后人跟他一起,静静让开一条路。 丰溢得意,狠狠箍着太元帝:“你放心皇上,你在你亲儿子那里,没准儿立刻就要死,在我这确实不用担心,除非我要死了,你得陪葬,只要我活着,你就有大用,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太元帝连呼吸都提着气,哪敢再说话。 丰溢瞪向一边傻着的三皇子:“废物点心!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滚过来!” 三皇子很不想跟他走,但前边没有别的路,只能跟他走。 丰溢一路走出来,发现果然形势不对,他的人已经被控制,京城街道形势也没有按他的想法发展,而且四下也没那么安静,除了前方士兵,后面竟然有一堆朝臣在围观……这些人都不怕死的么!还是因为邾晏在,这些人就觉得安全了,可以到处蹦哒! 当然他是不怕的,直接挟持皇上,退至人群边缘。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暴戾叛逆,简王殿下心还是正的,这种时候唯有他能力挽狂澜!” “谁能想到呢,丰大人竟然也想造反……” “他还挟持了皇上啊!怎的如此狼子野心!” “皇上本就中了毒,时日无多,这样可怎么好哟!” 大臣们不可能只是观望,在远处窃窃私语,十分忧心,只是忧心的人不一样,有些忧心简王声誉,分明做了好事,却不邀功,有些忧心皇上性命,是现在死还是晚点死,有人忧心丰溢的造反,到底是个什么规模,今夜能不能结束。 丰溢阴着脸,如果今夜一切顺利,这些大臣现在该朝他下跪,山呼万岁才对! 他咽不下这口气,在等待马车的间隙,让一直跟着的心腹端来准备好的碗:“简王殿下,饮了这碗酒吧?” 邾晏看了眼这碗酒,则气味都十分明显,这是屠苏酒。 丰溢直接要求他喝,想来很知道这酒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邾晏竟然直接端起碗,屠苏酒一饮而尽。 “王爷不可!”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体质,不能喝这种酒么!” 蓝田和方锐拦都没来得及拦。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拦,朝臣们才想起,自十三年前,简王受到皇后太子相继离世的打击后,再也不能饮服苏酒,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放肆失态,那么多的骂名? “姓丰的今天就是要整你,让你在全京城人前丢脸,让所有人继续骂你,让你怕立了功也没有未来,你怎么敢喝!”方锐气的眼睛瞪圆,差点把手里刀都扔了。 丰溢倒是哈哈大笑,满意的很:“不错,是个男人!简王殿下,今夜无月,风携雨湿,大好的天气,莫要辜负,好生享受啊!” 他挟持太元帝进马车,奔驰而去。 他并不害怕这点挫折,手里还有筹码不是?他今天本来就是要篡位,只要赢了,仍然能称帝,至于这些略有些丢面子的小插曲,无伤大雅,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等他站到那个位置,有什么不能解决! “这可怎生是好……” “天子被挟持可是大事……” “简王殿下好难……” 朝臣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小跑着朝邾晏围去,似要商讨策略。 邾晏却直接翻身上马:“今夜宫闱有异,劳诸位帮忙稳住,大历虽姓邾,却不是父皇的一个人的大历,也不是哪个皇子的,是所有人的大历!” 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响声,邾晏一如既往眉目清淡,没太多表情,似盈着血色杀意,但今夜的他并不令人害怕,他像一柄寒剑,刀锋所向是远方,是敌首,而非自己人,他的后背永远向臣民敞开,任何时候只要需要,他就会像今日一般,站在所有人面前,守护背后的一切! 这是乾坤之责,帝王之威! 朝臣们齐齐跪下:“敢不从命!” “王爷只管去,这里有我们!” “吾等静待王爷凯旋!” 邾晏驱马向前,箭一样离开。 一碗屠苏酒而已。 没人知道,他的毛病早好了,因失去产生的心结,被得到滋养填满,他早就不再害怕,不再午夜惊梦,不再想死了。 “阿阮……” 夜色晦暗,无星无月,天边将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了。 缠绵雨雾里,某人呢喃似叹息。 马蹄声中,简王殿下越过某个巷道,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汪——呜汪汪汪!” 身材细长,身姿矫健的黑狗穿越长夜而来。 他为什么敢答应阿阮身入险局的提议,除了只要他不死,别人就不会动阿阮的预判,阿阮本身的价值和能力,还做了其它应对,比如抓温瑜,是为了营造一种无头苍蝇没处找办法的无奈,混淆别人视线,再比如——狗子的嗅觉。 他养的狗当然跟别人不一样,除了狩猎,还会经受其它的训练,温阮这些日子日日沐浴都要用一种特殊的香料,人闻不到,狗能闻到,无论多远,都能循迹而至。 “刀刀,走,咱们去找阿阮。” “汪!” 黑狗在空气里嗅了嗅,立刻确认了方向,直接狂奔。 温阮不会离娘娘教太远,丰溢逃跑,除了大本营,还能去哪? “汪!汪汪汪!” 不知过了多久,黑狗突然叫了,蹿过来冲邾晏摇了摇尾巴,来不及刹车,又兴奋转身,汪汪汪地朝前跑去,很快不见了狗影。 邾晏便知道,是这里了。 他骑的太快,身后人还没跟上,便揉了揉马头,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墙头时,突然听到了风声—— 第140节 他下意识伸手,有人落到了他怀里。 暖暖的,软软的,带着熟悉的气息,是他的王妃。 温阮抱住他脖颈,冲他微笑:“不能怪我,墙头太挤,十殿下长大了,那里站不下我们两人。” “汪——汪汪汪!” 狗子在墙头另一边叫,颇有些委屈,分明自己先跑到了,却没能第一个贴贴,又便宜了主人! 十皇子从墙头探头,满脸惊喜:“哥!” 邾晏把温阮抱好,慢条斯理:“嗯,如何了?” “还能如何,你弟弟在这呢,自然十分顺利!”十皇子脱离危险,就敢大声说话了,“你可太坏了,算计亲弟弟!” 邾晏低头,看了眼温阮,温阮一脸无辜。 今日所有,不过都是他们的计划。 温阮在天牢附近巷子口遇到十皇子时,看到的那个略眼熟,但不觉得见过的女人就是穆妃,当时不知道,回来和邾晏细细讲一遍,对对年纪细节什么的,邾晏凭着记忆画出了当年的穆妃相貌,再与娘娘教里所有线索一一比对……事实就已经浮出了水面。 但他们只能确定娘娘教的大概计划,并不知具体什么时候进行,经过暗线得到的消息总结,对方似乎很想从温阮下手,温阮便提议主动入彀,顺水推舟,不说十皇子被套路了,连南星都被要求上最强演技,在少爷被掳那一瞬间演出无力无奈又难过强撑的样子…… 当然,安全是第一位的,他们做了很多应对,只是—— 邾晏低声:“也没告诉他?” 温阮清咳:“你不也是想历练他?” “下雨了。” “嗯,不过我已经不怕了!”温阮环着邾晏脖子,鼻子轻动,“你饮酒了?屠苏酒?” 邾晏蹭了蹭他的鼻尖:“怕不怕?” “……我说你们!有没有在好好检讨!你们俩怎么好意思的,欺负活泼可爱,还没长成的弟弟!”十皇子在墙头大声控诉,“给我分开,不准装听不见!” 邾晏:“你不是一直想找刺激,遇到一回大危险,好看看好不好玩?” 温阮笑眯眯:“如何,可还想要?” 十皇子:…… 算了算了,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邾晏不再理蠢弟弟:“接下来……” 温阮指了个方向:“那边!” 穆妃在那里,娘娘教也在那里,时间不够,邾晏来不及与他细说皇宫发生的事,但邾晏既然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丰溢暂时没抓到,能往哪里跑,只能是这里! …… 穆妃的娘娘教所在据点,丰溢驱车,挟持太元帝到了。 这是他最后的本钱,最基本也最忠于他的力量,如今太元帝在手,他可以威胁整个大历,一国之君的用处可多了,不仅仅是性命威胁,还有侮辱,谩骂,踩脸……他倒是想看看,朝堂上的人怎么有脸跟他说话,不希望他这么做,不就得答应他的条件?一点一点,他终能蚕食大历,进可攻,退可守,还怕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包括和太元帝的见面,场面并不怎么和谐。 穆妃对太元帝并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她不爱太元帝,没有为他守贞,可太元帝也从未真心喜欢过她,只是利用她,故意宠爱她,让她做后宫的靶子,从未真心替她想过,背叛他,她从未后悔,从未愧疚。 但她对三皇子,是愧疚的。 “甫儿……” 她手指颤抖,想要摸摸这个十月怀胎生下,却没缘分带他长大,让他叫一声母妃的儿子。 三皇子避开了。 他并非不接受事实,可感觉上很难说服自己,对他来说,穆妃是十分陌生的气息,身体下意识排斥,和柔妃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穆妃收回了手,眼泪滚落:“是我错了。早知如此,我不会因一时贪念,听了丰溢的,哪怕你我母子一起死在宫里,也好过现在生疏。” 丰溢扶住她肩膀,声音低轻,温柔极了:“胡思乱想什么呢?他只是近乡情怯,跟你还不熟而已,这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要为了他的前程,拼尽全力,什么都可以牺牲,嗯?” 穆妃看他,眼底一片淡漠:“你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他?” 看三皇子表情也知道,皇宫的发展并不可控,丰溢干了一些事,让三皇子始料未及,他受伤了,很难过。 “我已经被你利用了一辈子了,还要让儿子继续被你利用?” 穆妃看着三皇子,眼神有些哀伤,有些怜爱,有些不知道怎么疼宠的无措,她们的母子缘分,根本就不应该开始:“他肯定也不喜欢做傀儡的一辈子,对不对?好孩子,若不想,便走吧,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 三皇子愣住:“我……” 丰溢则扣住穆妃肩膀:“我有没有说,不许冲动!嗯?” 穆妃看三皇子:“走!现在!立刻!马上!” 三皇子不知所措,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路是对的了。 太元帝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吐的衣襟上是全是血,手被绑的结结实实,还能冷笑出声:“狗咬狗一嘴毛而已,哪有什么真心!” 穆妃或许有过,可那短暂的镜花水月很快就会消磨,到了今天,最熟悉的枕边人已经是最陌生的陌路人,互相利用而已,一个比一个烂。 “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么?是温阮对不对?”丰溢眯眼,“我早听说这个人惯会蛊惑人心,和他在一起聊过的人都会受其影响,你这才关了他多久,就被他洗脑了?怎么着,看人年轻俊秀,你喜欢上他了,忘了自己真正的家人,连儿子都抛到脑后了?我告诉你,他有是简王娶的男妻!他不喜欢女人!” 穆妃看着面前相处那么多年,却越来越陌生的男人,想起了关押温阮的那个房间。 温阮逃跑时的动静很大,像是对她赤裸裸的嘲笑,他还留下了一份小礼物——桌子上的字。 用手指蘸着茶水写的,字迹未干,也不怎么板正讲究,是一个‘慈’字,慈母的慈,仁慈的慈,因有些歪歪扭扭,显得不那么正派。 她知道这个字的意思,短短一面,温阮已经看透了她,似乎在用这个字,跟她说,你本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做不了狠辣之事,为什么要这般苛待自己呢,这种日子,你真的开心? 不,她不开心。 隐姓埋名,自此世间再无亲人,再无友朋,一生荣辱全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哦,只有辱,没有荣。她失去了活在阳光下的机会,以往所有喜欢的,全部要悄悄收起来,再不可显露人前,她要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替丰溢管这个烂透了的娘娘教,坐进坑蒙拐骗的坏事,祸害一个又一个本就很艰难的家庭。 穆妃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也不想这样坠落泥潭,一辈子再爬不起来。 一时情欢,是她中了别人的计,给太元帝当刀,是她无路可选,到如今,儿子离心,真心相爱的人没有,每天生活一地鸡毛,何必呢? 何必再继续呢? 这种情绪以往不是没有过,但她始终心里存着念想,想要见见儿子,可今日见到了,却发现不如不见,有些事回不了头,有些路已经走错了,就再也到不了理想的彼岸。 人总是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穆妃看着丰溢:“那个位置,你得到了,就会开心么?儿子不一定对你尊敬孺慕,我与你这么久,也腻了,高处不胜寒……” “你只是没享受过顶峰的感觉,”丰溢试图劝说,“待你享受到,就不一样了,我们还有很久的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穆妃笑了:“是啊,你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跟别人生的,可以慢慢培养长大的孩子,我同三皇子,不过都是工具。” 丰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穆妃却甩开他:“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这些年我已经够了!” “他是你儿子!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了儿子!”丰溢难以置信,“他如果不同我造反,不帮我登基,一定会死!” “他早该死了,我也是。” 穆妃突然拉住三皇子的手:“同娘走!” 三皇子犹豫。 穆妃心痛极了:“好孩子,听娘一句劝,好么?那些富贵于你我而言,皆是浮云,就算你帮丰溢造反成功了,你也活不了,不多久就会被他处死,若是现在同娘走……简王只是看起来凶,实则有雅量,他容得下你,只要你不再出现,不再有造反想法,让世间再无三皇子此人,温阮也是,不会追究的那么深,你我母子可以活着的,可以活的!” 三皇子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就是有点不甘心,一路辛苦走到现在,是为了放弃么? 穆妃见他不动,真的伤心了,闭目掩面,眼泪不停的流。 “好……好,既然你选择了死,那就现在死吧。” 穆妃阖眸,泪水自眼角滑落,指尖轻动,似乎拉下了掉落在身上的发丝—— “好孩子,希望你能懂,娘只是不希望你遭罪,我们的母子缘分……来世再聚。” 三皇子不理解穆妃在说什么做什么,为什么情绪激荡这么大,丰溢却看懂了,那哪里是什么发丝,是这个据点布置的引线! “跑!” 他率先动作,不忘拉了三皇子和太元帝一把。 “砰——” 巨大的响声从四周炸开,处在震荡涉及最严重地方的穆妃倒在了地上,唇边溢出鲜血,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柔极了,仿佛这一刻,她才是纯粹的她自己,怜惜,不舍,遗憾……所有情绪都不需要遮掩。 可惜视野震荡,她想看的人很快看不到了。 她眼底滑过过往生平种种,唇角微微扬起,双手合十在胸前—— “唯我圣母……莲绽泽世……” 温阮和邾晏过来时,正好看到她弥留的一幕。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在泗州,同是娘娘教成员的冯姑子,说了同样的话。 不一样的是,冯姑子临死前眼神幽黑执拗,有一种奉献生命献祭般的狂热,穆妃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很讽刺,不知是在嘲笑世人的愚蠢,还是讥讽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 邾晏见温阮并不意外的样子:“你料到了?” “她同我说话时,有威胁,有试探,却没有向上的锐气,马上功成名就的心气。” 温阮想起不久前的对峙,穆妃的话偶尔很锋利,威胁很攻心,可她本人其实是疏懒的,不怎么在意的,比起造反大计划,反而是提到三皇子时,她情绪才有几分真实。 “她之所愿,大概只是见三皇子。” 她在经年禁锢下消磨了意志,断绝了念想,不再相信丰溢,也不再瞧得上自己,余生所念,只有十月怀胎生下,却没机会抚养的儿子。 可惜这场见面,大概不怎么如意。 粗糙的炸药,炸不死所有据点的人,却足矣制造出混乱,丰溢不管拽了谁,都没办法逃出去,现场已经被邾晏的人层层包围。 “为什么……怎么可能……” 丰溢不懂,为什么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他准备了这么多,筹码这么多,还会功亏一篑:“我囤积了这么多年的力量,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怎么就不能成!” 刚刚到处晃的太厉害,邾晏的人又来的太快,他甚至连人质太元帝都丢了,被邾晏的护卫拎走了! 难道是时不与他! “你以为只有你在准备?”邾晏缓缓走近,“当本王这些年在做什么?” 丰溢盯着他:“可你分明一直被压制!你的父皇根本不信你,还各种找机会打压你,二皇子三皇子更是,不是想拿你当刀,就是踩你让自己站的更高,你凭什么能做什么!你连查娘娘教,都是这两年才开始的!” 第141节 邾晏:“可见你的无能。” “你少得意,不过运气好罢了,生在帝王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我是你,若我有一个好出身,怎会自小受辱,蹉跎半生皆无寸进!”丰溢眼底沁出血丝,状似疯狂,“我不服!” 他似乎忘了,他刚刚还在鄙视邾晏一直在被压制,太元帝二皇子三皇子一直在打压,凭什么能做到,转眼就把邾晏的能力全部归因于身世,脑子大概真是不清楚了。 “哐啷——” 邾晏丢了把剑到丰溢面前:“那便正面打一架吧。” 丰溢哪里是邾晏对手,但他现在满心都是怨念,满脸都是不服,瞬间抄起了剑—— 杀了三皇子。 三皇子胸口被剑贯穿,难以置信的低头看,满脸都是不解。 “这剑少了血气激发,怕是锐气不够,”丰溢往前一推,将三皇子推倒,剑从他身体里拔出,“想做大事,必得够心狠——” “你放心,今日简王邾晏逼死了你娘,逼死了你,待我登基,必为你们母子讨回公道,若我败了,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也有伴不是!” 丰溢提着血剑,转过身,眉目血戾:“娘娘教死卫何在!敢不敢同本座拼一把,去看看这大好江山长什么模样!” “是!” “誓死追随教主!” 黑衣人们群集而上。 邾晏冷嗤:“找死!” 娘娘教残余势力和简王府兵将瞬间撞到一起。 哪怕是用残忍手段养成的死士,哪怕忠心不二,不惧死,敢于献祭自己的生命,又怎么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兵士? 这一场战斗,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丰溢不能事成以秘,不能在皇宫占据优势,又不甘心退,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夜的京城,从轰轰烈烈的热闹开始,在大雨中结束。 …… 行人散去的街头,温瑜发衣皆湿,有些懵,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上辈子这个时候,邾晏应该要死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陪伴,可他没死,还活得很有精气神,很有气场,看样子还会继续活下去。 邾晏不想死,也不找死了,他有了想活的心,不再想疯狂放纵,不再想毁灭一切,他有了想守护的东西,想守护的人……是温阮?温阮改变了这一切? 温瑜垂眉,想到了自己,他带着欲念而来,汲汲营营谋划,最终得到了什么?敬宇青的离心,十皇子的救命之恩也没得到,他甚至从未看清十皇子的人,人家一点都不缺爱,一点都不自卑,一点都不耳根子软,是个很有主见很有心气的少年。 “怎么,还不想归家,做这般可怜模样,等着让谁捡呢?” 熟悉的声音,难听的语气,正是他此前看好的夫君,敬宇青。 敬宇青根本不是上辈子的模样,连这辈子最初见面时的雅贵书生气都没了,眼底只剩世俗,现下穿着一身竹青色直裰……不对,他家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怎么会有这种新衣服? 电光火石间,温瑜明白了,敬宇青怕是收了谁的好处,来盯着他。 应该不是邾晏和温阮,这两个人若有心思,会直接抓他,那就是…… 他心里很快跳出一个答案,十皇子。 因为此前和十皇子的接触,十皇子不信任他,且防着他,本身力量没那么足够的情况下,花点钱请敬宇青干事当然最为划算,尤其在敬宇青和他夫妻感情不好的情况下。 两个上辈子合作无间的人,竟然在对付他这件事上合作了。 是因为……温阮不在么? 因为这一次在敬宇青身边的不是温阮,敬宇青失去了文人风骨,读书的心气,不成大器,变得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已经没有向好的能力了。 人心易变,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境遇,造就不同的人,走出不同的人生。 温瑜终于明白,是他障了。 上辈子,他的野心困住了他,这辈子,他的先知困住了他,他从未真真正正做自己,认认真真生活过。 温阮说的对。 他该同他说声谢谢的。 “敬宇青,我们和离吧。” …… 这一夜京城乱象,声势浩大开始,摧枯拉朽结束,简王邾晏以及王妃温阮用最小的代价,最少的伤亡,保护了京城百姓不受侵扰。 雨过天晴,百姓们和群臣一起见证着历史的车轮向前,简王的能力,名声,民望,几乎飙到了最高值。 娘娘教余孽尽除,教主丰溢身首异处,穆妃死在自己引爆的炸药,而三皇子被亲父丰溢杀了,太元帝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因这一遭劫持被质,直接中风偏瘫,加上身上原本中的毒,太医捏了脉直接摇头,没两个月好活了…… 得,偏瘫之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也不用太元帝自己下旨封储了,朝臣们就替他干了,至于封谁,还用说?二皇子因造反,早就下了狱,贬为庶民,三皇子已死,剩下的小皇子不是才几岁,就是十皇子这种拥护简王的,那个位置,除了简王还有谁能坐? 大家跪在皇上床前请了旨意,皇上没说话,那自然是答应了,一同监督见证圣旨写好,盖上玉玺,便来简王府,让简王接旨定储,将来直接登基。 结果简王府闭门谢客! 简王让人传话,说自知能力有限,脾气也不好,这储君就不当了,他还要和王妃赏花闲度,就不耽误大家另择更好的储君人选了。 众臣面面相觑,这这,这可怎么办! 后院寝房,温阮面颊酡红,踹开邾晏:“你到底要怎样!” 邾晏缠过去,再一次把人抱在怀里:“好阿阮,再来一回……” “我不……” 和暖的风拂过床帘,缱绻缠绵。 大臣们急的不行,找到了十皇子,请他去劝劝简王殿下,这天下大事,万万不能轻怠,有话言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躺在榻上呢,三急都控制不了,哪还能理政,简王要是不答应做太子,这些朝事没人敢问,这般耽误下去,大历要乱的! 十皇子也急啊,可因为前几日的事,六哥正罚他呢,不让他进简王府,自己不见也就算了,还不让他见嫂子,他能怎么办! “你瞧瞧你们之前干的那些事,我哥能愿意么!” 他瞧着这些大臣也可怜,真的帮忙想办法了,反正不管自己想没想对,你们这群东西是没做到位! 大臣们倒抽了口冷气,好像……也有些道理?瞧瞧之前简王的是什么名声,什么暴戾,什么疯,什么杀人如麻,百姓都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了,这怎么行? “多谢殿下指点!” 大臣们又一窝蜂的跑了,开始在民间各种为简王造势,扬名,力数所有立下的功劳,被太子亲自教养长大的品性……总之,简王就是注定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谁敢不服! 认真做完一圈事,已然过了几天,大臣们觉得这回稳了,又去了简王府,甚至整整跪求一个时辰……简王还是不愿意! 到底是黑肚皮的十殿下,看出来点什么,继续指点:“你们求他有什么用,再往远处看看呢?” 他努了努嘴,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大臣们一怔,明白了,对啊,王妃! 没有人讨厌温阮,在任何人眼里,温阮不管才华还是相貌,都是极为出众的,还为大历屡屡立了大功,在民间也都是赞声,他的名声根本不必任何人推,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既然如此……只能投其所好了。 温阮的爱好也不要太好找,他就爱下田种地,各种搞实验田,培育良种,刚好最近有海船归来,带来了海外的植物种子,大臣们收集一二,立刻献宝似的捧到了温阮面前—— 王妃您看,这是什么? 您这么多年一直坚持推广育粮方法,每年赈灾救济,活人无数,微臣们斗胆猜测,您之鸿愿大概是让天下人吃饱?现在有据说还不错的种子,您就不想试试? 温阮很难不动心。 大臣们就拿乔了,大着胆子说,这是我们送给太子妃,以后皇后的礼物,不是太子妃,不能接手这些东西…… 温阮:…… 他看着实在眼馋,又得不到,被气氛拱着,哄着骗着饮了些酒,突然酡红着脸站起来:“我要做太子妃!” 众人立刻激动对视:成了! 并且用力鼓励简王妃,没错,您就是得做太子妃,不仅要做太子妃,以后还要做皇后,您就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温阮酒喝多了,眼睛有些木愣愣的:“你们……真给?” 大臣们:“只要您做,立刻给!” 他们还立刻集体下跪,山呼太子妃千岁! 温阮拿到那个他们献上来的小盒子,打开满眼是熟悉的不熟悉的种子,高兴极了,睡觉都是抱着小盒子睡的。 太子妃经不住醉,睡觉的时候,大臣们转头就去跪简王—— 话说的再恭敬,表达出来也只有一个意思,这封储的圣旨,您就说接不接吧!反正现在简王妃已经不存在了,您府上只有一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位置已然定好了,您要是不接旨,不想做这个太子,不想做以后的皇上,那微臣们只能再苦一苦,另择他人配给太子妃了…… 邾晏:“你们威胁我?” 大臣们屏住呼吸,齐齐头磕在地上:“微臣不敢!” 邾晏看着他们悄悄藏在后面的太子袍,哼了一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再以太子妃威胁孤,死罪!” 这太子妃和自称孤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群臣立刻激动叩头,表忠心:“只要殿下肯接旨,承大历之志,肩担日月,为百姓谋福祉,臣等未来绝无二话!” 大家磕完头,就赶紧爬起来,把太子袍扯开,三下五除二给邾晏套上,生怕对方再改主意。 之后就是一系列宣旨,祭天,正位,昭告天下…… 皇上没扛住病情,在这期间薨逝,太子立刻登基,名正言顺掌理新朝。 又是一通紧张忙碌,好在该收拾的乱子之前都收拾过了,别的没人敢再有心思,怕被收拾,邾晏王朝的开启,还算顺利。 期间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及子嗣传承之事,生怕新帝一个翻脸,直接不干了。 不过邾晏还是很有良心的,朝事理顺,从朝堂到民间,上上下下政事通明,水到渠成的时候,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封原来的十皇子,现在的十弟为储君,将来继承皇位。 他还把人拎到跟前,天天盯着功课,带着上下朝,学着处理政事。 新出炉的皇太弟一脸懵逼,对着功课头大,怎,怎么回事嘛!他不想上课,想溜出去和嫂子逛街! 所以未来的太子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早在当初娘娘教造反,大臣们就见识到了十皇子的机灵,有心机城府,也很聪明好学,还和皇上皇后一条心,只要皇上和皇后愿意栽培,何愁未来无继? 大家看着苦着一张脸,巴巴做功课的新储君,很是欣慰。 而今大历新帝励精图治,边关稳定,皇后善扶农桑,商事也生机勃勃,未来不管是钱是粮,是打仗还是不打仗,都不用怕! 第142节 何况还有了靠谱的继承人,用得着他们这群人瞎操心! 夏日午后,难得清闲,温阮在亭子里赏雨。 欢快的雨水从天上落下,叮叮咚咚落在石台,汇集成一条条小小水流,活泼游走过花枝小草,和周边一切打招呼,慢慢打着旋,汇于湖中。 湖里莲叶接碧,荷尖润粉,雨水凝露,又羞涩滴下,一尾尾红色的锦鲤以为落食,跟着在水里围转,涟漪伴着小雨,声色无边。 “我方才一曲,可还好听?” 邾晏收起琵琶,凑过来揽住自己的皇后,话音有些酸,好像在控诉皇后只顾赏景,都没赏他。 温阮赶紧倒了杯茶,塞到邾晏手里:“好听极了,尤其伴着雨声,绵长湿润,春色无边。” 邾晏怔了下,眸底柔软:“是我错了,阿阮真的好好听了。” “邾晏,”温阮眉眼弯弯,“明年夏天,我们还一起赏雨,好不好?” 邾晏:“好。” 我之所愿,皆是你念。 不仅明年夏天要一起赏雨,还有以后的每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