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将令》 第2章 孔牧双手作揖,奉承道:“久闻大名,许大人。” 许卿湖摇了摇头,忽而一笑,道:“什么大人?我只是初到贵宝地的闲人罢了,我头顶上的什么头衔都是虚的,哪儿有和两位大人喝酒来得痛快?” “那是自然,”张肃端起酒杯喝酒,道:“尹安向来太平,没什么要紧事留给我们做,以后喝酒的日子多的很。” 孔牧喝酒都是小口小口地喝,倒不是他这人有多儒雅,属实是穷怕了,逢年过节他都得勒紧了裤腰带,朝廷每年拨过来的银子是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忘了这事儿。 喝了两杯酒许卿湖身上就热了,脸上晕上一层薄红,他问:“我方才来的路上,听路上的人在说什么恶狼的事,尹安近日在闹狼灾吗?” 一提到狼张肃和孔牧的脸色就变了,孔牧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道:“实不相瞒,自入冬以后,尹安恶狼猖獗横行,光天白日就敢跑下山来抢掠居民,不知道吃了多少牲畜,本来今年的物资就匮乏,天又冷,再加上狼灾就更是苦不堪言。” “还有这等事?”许卿湖放下手中的酒杯,道:“那为何不杀掉这些狼呢?” 张肃摆了摆手,道:“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锦侯,我早就想派人去杀狼了,还贴了公告找能人异士,但是没有人敢应,尹安商讨治狼者众多,但甘愿犯险者无一。” “原来如此,”许卿湖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只是那狼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畜生,带上兵器,照样得束手就擒。” “你不明白,那狼是迅捷无比,且先不论追不追得上,就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狼咬断脖子,”张肃摇摇头,端起酒杯,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一亮,道:“对了,山上还有个被狼养大的少年,十分的凶猛可恶。” 许卿湖顿时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将酒杯搁在嘴边,抬眼去看张肃,哼笑道:“被狼养大的少年?” 张肃道:“对,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岁出头,举动却和恶狼一模一样,牙口锋利得很,逮着鸡鸭就开始撕咬,凶残得很。” “那少年在何处?”许卿湖问。 “跟那群恶狼一起躲在山上,”孔牧道:“话说许大人你也是从经过山路来的,就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许卿湖道:“时常听到林间有徐徐动静,起初我还以为是风声,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被狼盯上了。” 张肃神情严肃,道:“恶狼凶残,还好你福大命大,那狼才不敢贸然行动。” 许卿湖突然起身,把酒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道:“有没有什么近路可走?下官……这就去斩狼。” 他看着像是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张肃连忙扶了他一把,道:“这断断不行,明知山上危险,我怎么能让你去?” “我知道府君体恤下官,”许卿湖笑道:“但是这样耗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恶狼杀百姓的鸡犬也就罢了,这畜生如今猖獗横行,伤及百姓,恶狼一日不除,百姓就没有一日安宁,杀狼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张肃点点头,道:“只是那狼生性凶猛,鲁莽行事也只是给恶狼添口食,与其如此,还不如招募能人异士上山杀狼,再解这燃眉之急。” 孔牧也劝道:“是啊许大人,你这日夜奔波,不如先回去睡一觉,除狼的事情明日再去也不迟。” “不可,”许卿湖带着酒后的猛劲儿,道:“能人异士难求,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要是此人十余载后才出现,尹安岂不成了狼城?时不我待,今日能做的事断不能推到明日。” 张肃和孔牧相视,最终决定给他引了路,许卿湖踉跄了两步,随后提刀上马,上身些微摇晃。 飘着雪的原因,山路很滑,马儿的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 许卿湖并不在意什么被狼养大的少年,只是他母亲过来尹安时必然会经过这条路,到时候狼群一拥而上的话太凶险了,山上的狼不能不除。 林间传来细微的动静,许卿湖迅速下马,放轻了脚步行走,林间的脚步与他的一致,他一动藏在林间的狼也跟着动,他停林间的脚步声也停,根本没办法定位到狼的位置。 第0002章 斩狼 许卿湖停下了脚步,迎面的寒风吹动他的发,一头狼从林间窜出,朝他扑过来。 许卿湖眯起眼睛,往后撤了一步,往后仰身,狼从他的上方掠过,肚子展露在他面前,许卿湖抬刀迅速砍到它肚子上,开膛破肚。 温热的血洒在许卿湖的脸侧,那头被攻击的狼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声。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周包围,在朝着许卿湖靠近,许卿湖站在原地,握紧了落月刀的刀柄,专注地留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在这场与狼的博弈中,他仿佛也变成了雪夜的一匹孤狼。 接着朝他扑过来的是一个少年,但是这个少年和平常人家的儿郎完全不同,一举一动俨然是一副畜生的做派,想必他就是张肃和孔牧说的那个被狼养大的少年。 许卿湖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变冷了的狼血,森然笑道:“有点意思。” 许卿湖把刀收进刀鞘,用藏了刀锋的鞘去对付这名狼少年,少年被刀鞘打得胸膛一麻,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朝他乱嚎。 许卿湖抬腿将少年踢到枯树干上,少年从树上滚下,像是不知道痛似的,继续朝许卿湖扑过去。 第9章 “府上哪里来的小傻子?”管豹问。 不等姚何开口,许卿湖就已经开门出来了,许卿湖道:“管豹,把人带下去休息,今夜你不用在这儿守着了。” “是。” 许卿湖看向姚何,姚何被他的视线看得特别心虚,生怕自己多拿点心的事情被他看出来。 “你明天听课的时候,把小铃铛带上。”许卿湖道:“以后你们两个一起去上课,你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姚何脑子一懵,不知道小铃铛是什么人,道:“主子,小铃铛是谁啊?” “……”许卿湖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道:“你多留意着张大人府上,今日天晚了,都下去吧。” 姚何还是不知道小铃铛是谁,正当他要开口问的时候,许卿湖已经关门回房间去了。 姚何还准备要敲门问个清楚,被管豹单臂捂住了他的嘴巴,道:“做什么?要是打扰了大人休息,你的花生还想不想要了?” 曹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但是他一点儿都听不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们看,试图看出一点自己能理解的东西来。 姚何讪讪地收回手,本来他的糖糕就已经减少了一半,要是花生也被克扣的话可就完了。 管豹见他老实时候,便去招呼曹错了,道:“走吧。” 姚何这才注意到管豹旁边还站了一个人,看着还怪眼熟的,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姚何眼睛不好,这人白天的时候特别能折腾人,到了晚上却安分了许多。 “小傻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姚何疑惑道。 曹错歪头打量着他,在观察他把花生藏哪儿去了。 管豹往姚何头上拍了一下,道:“走点儿心行吗少年?他就是小铃铛?这事儿都不知道,靠吃什么长的脑袋?” 第0006章 听学 姚何带曹错去上课的第一天,把冯昭先生气得火冒三丈,姚何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一直觉得冯昭是个有学问有修养的老头儿,因为在曹错之前,姚何从未听到过冯昭口出俗语。 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是知识学问,但是今日却让姚何刮目相看了,曹错听课时爱左顾右盼,坐姿歪来倒去,先生说的话他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冯昭用戒尺往曹错背上重重打了一下,道:“学知者,先学态度,你旁边的学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端坐,而你坐姿散漫至极,屡次说教不听。” 曹错被打得从座椅上跳起来,一下就要朝冯昭扑过去,作势还想往他脖子上咬一口,冯昭哪里见过这么野的学生?就像是没有经过驯服的野兽一样,这一下把他吓得够呛。 姚何见状连忙抓住了曹错,道:“使不得小铃铛,咬了先生就没有人能教你了。” 曹错听不懂这些,刚才那一戒尺打在他背上,让他察觉出了来自外来世界的威胁,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要反击,和对方撕咬在一起,找准时机撕碎对方。 姚何紧紧地抱紧了曹错的双臂,曹错奋力挣扎,腕间的铃铛响得紧,让原本就混乱的书院变得更加鸡飞狗跳。 曹错恶狠狠地瞪着冯昭,嘴里不停在乱吼乱叫,都是些不成调让人听不懂的呕哑嘲哳之声。 冯昭起恼火了,吼道:“你简直野蛮至极,粗俗无礼。”说完冯昭有扬起戒尺搭在曹错的手背上。 因为被姚何抱得太死的原因,曹错根本挣不开,眼下又被冯昭打得疼死了,等姚何稍稍放松的时候,曹错猛地扑向冯昭。 “孽障,有违师道,欺师灭祖。”冯昭从来就没遇到过这么野蛮的学生,气得又是一挥戒尺,打在曹错的屁股上。 曹错被打得吃痛叫了一声,拔腿就跑,却在地板的阶梯上绊了一下,眼看着恐怖的老头子就要追上来了,曹错直接手脚并用,跑上桌子,跳到窗户一溜烟儿跑了。 铃铛声未绝,还回响在书院,就像冯昭消不下去的怒气一般笼罩在书院。 冯昭脱下了脚下的鞋子,朝着曹错跑出去的窗户砸过去,吼道:“臭小子,简直半分教养也没有,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学生。” 曹错被他的鞋子砸中,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还捡起来闻了一下,那味道熏得他连忙把鞋子扔到了一旁的湖里面去。 冯昭喊了好几个学生出去找鞋,未果,姚何坐在底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还从未见过冯昭这般生气。 冯昭是竟京来的,许卿湖父亲的好友,此次来尹安,便是跟随着许卿湖一起来的,尹安这个地儿没什么闲职,他便自己设立书院,在此教书,不曾想居然遇上这么个毫无教养礼数的小兔崽子。 散学后,姚何刚走出书院就看到曹错蹲在门口数石子儿,数一下就用牙齿咬一下,看样子是把石子儿当花生咬了。 姚何摇了摇头,过去塞了一把花生在他手里面,然后带着他回府,姚何想不通主子为什么让这样一个小傻子去听学,就算去了他也什么都听不懂啊。 曹错跟在姚何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剥花生,学着姚何的样子,每剥一颗花生就把两粒花生仁的一半递给姚何,剩下的一半放在自己嘴里嚼。 姚何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肯定是在学自己之前的样子,便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曹错就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露出两颗虎牙笑了,咿呀道:“花生……两个仁呐,你一个……我一个,要问,我是谁啊?我是,我是你大,大哥啊。” 第10章 姚何眼睛都瞪大了,往曹错肩膀上一拍,激动地笑出了声,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曹错也学着他的语气说:“原来,你,你……不是哑巴啊……”****孔牧在许卿湖府上做客,侍女倒了两杯酒,许卿湖抬手朝她挥了一下,侍女放下茶杯,随后便退出去了,许卿湖道:“孔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孔牧喝了口酒,道:“我听说你在招能人勇士,准备要去除掉尹安的恶狼。” “哦,前几日在街上喝酒的时候,总听人说尹安的狼害人无数,”许卿湖把玩着酒杯的杯壁,道:“所以就想着召集几个壮士一同去除掉恶狼,没想到此事竟然惊扰了孔大人。” 孔牧笑了笑,道:“这是哪儿的话?你醉酒斩狼的事情在尹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瞒你说,狼灾在尹安已经好些年了,没人敢上山去杀狼。” 许卿湖眯了眯眼睛,疑惑地问:“哦——这是何故?” 孔牧长叹了一口气,道:“恶狼残忍,近年来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百姓,但是尹安没有能斩狼的能人异士。 “更重要的是,一直没有带头上山的人,其他的人就算想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你提刀夜行斩了好几头狼,这般勇猛,这下其他的人就敢跟着你放开了干,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 “原来是这样,我那日上山杀狼,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匹夫之勇罢了,算不上什么勇士,”许卿湖喝了大半杯酒,身子也跟着热了些,道:“只是尹安的狼患,就这样坐视不管也不是个办法,拖一日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一日,早日除了狼患,今年也好让尹安民众过个安稳年。” “许大人刚到尹安就如此操劳,孔某佩服,”孔牧双手端起酒杯,道:“许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许卿湖也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被子,仰头饮尽了杯中酒,趁着孔牧喝酒的间隙,许卿湖眯起眼睛朝他瞥了一眼。 很明显这个人是张肃派过来探口风的,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一会儿的功夫孔牧就要离开了,许卿湖把他送到大门口,道:“管豹,备车,必须把孔大人平安送回府上。” “放心吧,”管豹扶着孔牧上了马车,笑道:“我定会把孔大人平安送回府上。” 把人送到府上之后,孔牧借着管豹的搀扶下了车,道:“多谢了,回去转告你们大人,改日请他来我府上吃酒,我定好酒好菜招待。” “一定。”管豹笑道。 目送着孔牧近府之后,管豹打发了一同前来的伙计驾着马车回去,自己则是混入了人群中,徘徊在孔牧家大门口。 良久,孔牧急匆匆地从府上出来,管豹笑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了孔牧会从里面出来,他出来之后,直奔张肃的府上去。 管豹目光如炬地跟随着孔牧的身影,果不其然,还真如大人预料的那般,这厮肯定会来张肃府上报备,嘴上还虚情假意地说什么下次一起吃酒。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酒上,而是为了来探口风的。 张肃一看到孔牧前来,连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你问清楚了吗?许锦侯在尹安招募壮士的原因。” 孔牧点点头,道:“探听到了,他是为了带人上山除狼患。” 张肃点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道:“他要是真能除掉山上的狼,倒也算得上是美事一桩了,要是除不了的话,他怕是得命丧荒山。” “话是这样说,”孔牧眉头轻蹙,道:“但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偏偏就对山上的恶狼这么感兴趣?” 张肃倒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道:“嗐,这有什么?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最忍不得欺负的时候,有狼患威胁,他当然不会忍,势必会正面迎击。” “如果事情真像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孔牧凑到张肃的跟前,耳语道:“就怕他招这么多人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除狼患,而是建立守备军。” 张肃不甚在意地放声而笑,拍了拍孔牧的肩膀,道:“怀远呐,你可真会说笑,他要是建立守备军,能不跟我打招呼吗?他要是敢僭越行事,我断断不会由着他,建立守备军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私养军队,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我量他也没这个胆量。” “可是大人……” 孔牧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张肃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打断了他的话,道:“怀远呐,锦侯新官上任,做事积极些没什么不好,咱们也用不着杞人忧天,再说了,他母亲都跟着他来尹安了,我们这般胡乱揣测,要是落到萧红香的耳朵里,保不准她不会向丞相说什么,萧家我们可开罪不起。”****管豹回去之后,许卿湖正站在院内,隔得老远就看到了管豹,管豹小跑了两步,道:“大人,你果然说得不错,那姓孔的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把他送回府上之后,咱们的马车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出门去了张太守府上。” “嗯,”许卿湖问:“我让你找的场地找到了吗?” 建立守备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败露,但许卿湖此时的命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竟京那边就会来人要抹他的脖子,他必须剑走偏锋。 第0007章 杀狼 管豹摇摇头,道:“我找遍了尹安城也没能找到一个既偏僻又适合训练兵士的场地。” 第11章 “那就继续找,”许卿湖的声音生硬了几许,道:“尹安找不到,就去别的州县找,牙括,聊西,千越……都行,实在找不到就去与山头的土匪挣地盘儿。” 许卿湖这人虽然脾气飘忽不定,让人抓不准,但不是个轻易会发火的人,他的怒气隐藏在他的语气里面,他的声音越冷,就说明他越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管豹心头一颤,连忙应答:“我尽力再找。” 许卿湖转过身去,带起大衣的衣摆跟着晃动,尹安的冬天真冷,就连梅花都比竟京的开得茂盛,暗香雪里藏,堆在雪底下的,除了红梅暗香,还有一层接着一层的杀机。 之前在竟京丞相府步步为营的时候,许卿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以为竟京是天底下杀机最多的地方,如今到了尹安,也没有安稳到哪里去,从他在山上带回那只小狼的寒冬冷夜起,更大的阴谋开始在他头顶盘旋,他早就深入其中了。 “不好了大人,”苏洋急急忙忙地从门口跑进来,喘着气指着大门口的方向,道:“大人……出事了。” 许卿湖停住脚步,道:“出了何事?” “有好几个人在刺史府门口闹事,说我们府里的人糟蹋了他们的闺女,一家老小都在门口叫骂,”苏洋仔细观察着许卿湖的脸色,道:“还一直让我们把人叫出来,要不然……要不然就要闹到太守那儿去。”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山野莽夫?”说罢管豹就要往门口去。 许卿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挡住了管豹的路,道:“择端,把我的落月刀拿来。” 管豹取了刀来,骂骂咧咧道:“这些人还挺会挑着人欺负,见大人是新来的就可劲儿的作死。” 府外的人见许卿湖从里面出来,叫骂得更厉害了,非要讨一个说法,尤其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妇女,拉扯着自家闺女,道:“许大人,你府上的人糟蹋了我女儿,我今天来,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许卿湖问:“我府上何人做了这事儿?” 女人道:“你府上人多,我虽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认得他的长相,若许大人要仗着职位包庇歹人,我也绝不罢休。” 管豹看不惯这女人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嗤笑道:“嘿,不罢休你又能怎么样?” 许卿湖抬手示意管豹闭嘴,笑了一下,但眼睛却没笑,看着阴沉至极,他说:“若我府上真有人做了此事,我绝不姑息,但如果是刻意栽赃陷害,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必须彻查到底,你们说呢?” 方才还扯着嗓子叫骂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就只有那个女人底气不足地说:“我绝对没看错,当时我和女儿在店里守着,中途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到你府上的人从店里跑出来,我女儿……我女儿……” 说话间女人哭得伤心欲绝,掀开了他女儿的衣袖,上面还有明显的吻痕,女孩儿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看样子确实遭受了凌辱。 许卿湖飞快地别过眼不再看那个抖得跟鹌鹑似的女孩,吩咐道:“择端,你把府上的家仆、护卫全部都叫过来。” “是。”管豹匆匆跑进府内把人聚集起来。 等府上所有男人都到齐之后,许卿湖命他们站成一排,道:“我府上的男人都在这儿,你们出来自行指认,我绝不包庇。” 姚何和曹错刚走到里府上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府外站了好些人,姚何纳闷儿道:“我没听说咱府上有什么喜事啊,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儿?” 曹错也觉得奇怪,姚何拽着他躲在府外的石狮子后面,偷偷地观察着府外的情况。 女人一一从这些男人的面前走过,把人观察得仔仔细细,苏洋站在期间汗流不止,而且全都是冷汗,女人每离他近一点他的腿就颤一点。 当女人走到苏洋面前的时候,顿时就发了疯一般地掐住苏洋的脖子,吼道:“就是你,糟蹋我女儿的混蛋就是你。” 苏洋一把推开了他,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没做过这种事情。” 女人指着苏洋骂道:“你这样做,迟早会遭报应的。” 女人的女儿瘫坐在地上,一看到苏洋就瑟瑟发抖,苏洋摆明了不认账,指着地上的母女两骂道:“你们两个臭婆娘,少在这儿乱咬人,我何时……” 苏洋一偏头就看到了许卿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连话都没说完,许卿湖冷声问:“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大人,我,我没做过,”苏洋指着地上的母女两,道:“是她们故意诬陷我的大人,你一定要明查啊。” 女孩儿恶狠狠地瞪着张苏,颤声道:“我有证据,就是他做的。” 许卿湖问:“你有什么证据?” “在裁衣店里面,我曾用剪刀划伤了他的手臂,”女孩儿眼含泪光,道:“他的手臂一定还留有这样的划伤。” 许卿湖:“来人,掀开他的衣袖。” 苏洋惊惧得手心出汗,猛地跪在许卿湖面前,道:“大人,我手臂确实有划伤,那是昨日劈柴所致的,我和这女的根本就没见过面。” “这么能说会道的舌头,”许卿湖笑了一声,拔出了刀鞘里的落月刀,道:“不割下来太可惜了。” 苏洋拽紧了许卿湖的裤腿,道:“大人饶命,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本来只想去做一件衣裳,但是这个女的,她,她故意勾引我,我……” 第12章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卿湖抬手就砍掉了苏洋的头颅,苏洋的头滚到了石梯下面,血染红了许卿湖的衣摆,他平静地握着刀并不急于收鞘。 “择端,从我账上拨二百两银子给这对母女,”许卿湖转过身看着排成一列的家仆和护卫,道:“别人府上的人我做不了主,但只要是我府上的人,但凡有人再敢做此等丑事,”许卿湖用落月刀的刀尖指着石梯下的那颗脑袋,道:“这就是下场。” 众人皆低着头,不敢出声,苏洋是许卿湖父亲那边的亲戚,算起来两人还带着点儿血缘关系,这样的关系,许卿湖砍下人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换了旁人,他出刀的速度只怕会更快。 之后许卿湖径直提刀进了府,管豹紧跟其后,递了一张手帕给他,道:“苏洋那混蛋,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仗着自己和大人沾点儿亲成日里就大呼小叫,搞得像他才是主子一样。” “……”许卿湖拿过手拍擦拭刀上的血迹,并没有答话。 管豹道:“虽然我挺看不起他的,但是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人都死了,多说无益,”许卿湖将擦干净的刀收回刀鞘,道:“这个时间点儿,小铃铛和姚何也该回来了,你去把他们两叫过来。” 姚何看着滚到地上的人头吓得心跳加速,整个石梯上都沾了好多血迹,而且苏洋还是他主子的亲戚,没想到他杀人这么果断。 姚何咽了咽口水,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曹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盯着石梯下的人头,怕得指尖都在颤抖,他刚才一直在盯着许卿湖看,但他甚至没看到许卿湖是什么时候出的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洋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曹错和姚何毕竟是年纪不大的少年,许卿湖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在他们眼里,就是活脱脱的在世阎王。 姚何突然想起了曹错还站在旁边,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道:“你可不能看这些,太血腥了。” 曹错手上一用力,竟然把手里的花生仁都捏碎了,他突然后背一阵发凉,想起了之前在山上,许卿湖用刀鞘来打他的事情,如果当时许卿湖不是用的刀鞘,自己应该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了。****姚何和曹错都十分不自在地端站着,生怕许卿湖的那把落月刀下一秒就要割他们的脑袋。 许卿湖则是闲适地坐着饮茶,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道:“今天的听学怎么样?” 姚何平日里就没怕过许卿湖,虽然许卿湖这人情绪善变,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却从来没有罚过姚何,是把姚何当弟弟养着的。 但是今日见到许卿湖砍苏洋脑袋的时候,姚何一下就怕了,回话也不敢看许卿湖的眼睛,磕磕绊绊道:“很……很好,冯先生很喜欢小铃铛,小铃铛还……还学会说话了。” 姚何当然不敢把书院的事和盘托出,这要是说了,这府上下一个被罚的估计就是他们这两个小的。 许卿湖倒是很意外,轻飘飘地朝曹错瞥了一眼,道:“会说话了?” 曹错稍稍歪头看着他,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姚何连忙拽着他的袖子,示意他把刚才念过的绕口令再念一遍,但曹错偏偏一个字不说。 第0008章 奖赏 许卿湖道:“姚何,你去让厨房准备饭菜,夫人最近染了风寒,口味清淡些,不用太复杂。” “是。”说完姚何就拽着曹错往外面走,许卿湖叫住了他两,道:“你去就行,他留下。” 姚何只好自己一个人走了,顺道还带上了门,许卿湖突然起身朝着曹错的方向走。 曹错警惕地看着他,许卿湖越走越近,就像一只野兽踏入了另一只野兽的领地,但是很明显不管从外形看还是从体格力量来看,曹错都处于下风。 等许卿湖逼近他之后,曹错后退了一步,然而许卿湖甚至没有在他身旁停留一秒,而是径直走到左侧,拿过了挂在墙上的戒尺。 眼看着许卿湖从自己身侧走过,曹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刚开始敢跟许卿湖脚步,到现在越发的夹着尾巴行事。 然而还没等曹错这口气完全松下去,许卿湖重新走到他面前,用戒尺将他的双手挑起来,让他端着手平摊开。 刚才许卿湖杀人的血腥景象还在曹错脑子里久久不散,此时面对许卿湖不明所以的动作,曹错不敢不从,只能听之任之。 许卿湖用戒尺比了比他的手,道:“书院的事情,我听冯昭说了,把冯昭气成那样,我不得不罚你。” 说完许卿湖就扬起戒尺搭在曹错的手心里,这一戒尺打下去,曹错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铃响,曹错咬紧牙关,恨不得撕碎这个男人,但是这个人的身躯比他庞大了太多,这样的时机明显不对。 “他不知道你是个畜生,但既然当了人,就要遵守规矩,”许卿湖又扬起戒尺往他手心里打。 曹错的一双手都被打麻了,但是他咬紧牙关愣是一句痛也没叫,许卿湖手下毫不留情,愣是把他的手心都打得肿了一层才收手。 晚上曹错手心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姚何和他睡在偏房同一张床上,曹错一动姚何就醒了,两人都失眠了一宿,都在为白天苏洋被砍头的事而难以入眠。 天蒙蒙亮时,曹错实在是没法躺下去了,手心里火辣辣的,根本就没法睡,床上还睡着其他府上的人,怕把人弄醒,曹错轻手轻脚地起身,姚何也跟着醒了,朝曹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穿上鞋子带着曹错去了外面。 第13章 一来到室外就冷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姚何带着曹错来到后院的梅树下面,将曹错的双手放在雪里面,道:“小铃铛,用雪冷一下手就不疼了,我以前听学不认真,也经常被主子拿戒尺打,每次都是摸一摸冰凉的东西就不疼了。” 曹错觉得手好了一些,但还是笑不出来,失眠了一宿,他的两个眼皮都是肿的,姚何剥开一颗糖喂到他嘴巴里面,道:“给你吃颗糖。” 吃到糖之后,曹错露出了两颗虎牙笑,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要问我是谁啊?我是你大哥啊。” 他说得越来越顺溜,姚何抚掌而笑,往曹错脑袋拍了一巴掌,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得意道:“没错没错,我就是你大哥,以后跟着我当小弟儿,少不了你的花生和糖吃。” 曹错被姚何给的花生和糖给收买得服服帖帖,学着姚何的样子瞎叫了一声“大哥”,天越来越亮之后,两人一道去了书院。 曹错老实了很多,主要是他真怕了冯昭手里的那把戒尺,现在手心都还隐隐作痛,要是再被打一顿的话,今晚又该睡不着觉。 冯昭虽不太待见这个没有规矩的学生,但是架不住许卿湖的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曹错盯着书卷上的字,一个也认不出来,但是在冯昭讲学时的重复中,他也认得了几个字。 这天回去,吃过晚饭之后曹错就躲到了许卿湖的书房外面,他在的那个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许卿湖每天都会在书房待上好几个时辰,曹错便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在纸上写写画画,跟着记忆小声地读字。 雪簌簌下落,还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曹错手都冰得发麻了,但他显然不觉得疲惫,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厌其烦地反复写着同一个句子。 许卿湖看着桌面上平整的图纸,尹安这个地方,想要找到一个偏僻又能练兵的场地,的确够呛,如果与山上的土匪挣地盘儿的话,势必又会引发不小的动静。 他自小隐忍,等的就是现在离开竟京萧家的势力范围,但是他却进入了宁西的势力范围之内,两处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宁西五州虽然看似是分离的,但是厥北的阿妲木、居资部和涿俞部始终攻不进来,就是因为宁西五州之间形成了牢固的铜墙铁壁。 狼泉浑然天成的险要地势注定了防守的优越性,千越兵强马壮,且军纪严明,与狼泉形成了攻守兼备的模式。 尹安的防备较弱,但是种植条件极好,只要战事一起,尹安能通过粮直道以最快速运输粮草和物资到狼泉和千越,牙括和聊西两州则是富饶一方,宁西其余三州的武器战甲都是在这儿购买。 如果要在宁西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和军队,首先得打破宁西五州之间铜墙铁壁般的配合,一旦打破,许卿湖面对的就不光是兵马粮草的问题,还得面对厥北边沙的匈奴骑兵。 曹错被凉风吹得久了,吸了好多冷气,鼻子一痒,没忍得住咳了几声,咳嗽声惊动了书房内的男人,许卿湖收好了地图,走到书房门口。 此时曹错正蹲在地上写着字,见门开了之后,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想解释,却说不出对应的话来,他指着纸上的字,又指了指书房里面,咿咿呀呀口齿不清道:“我……光,写字……。” 许卿湖面无表情,冷冷清清地说了一句:“进来写。” 这句话曹错听懂了,在书院的时候,他经常被冯昭罚站在门口,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冯昭便会派人去唤他进来,刚开始曹错听不懂这话,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冯昭以为他在犯倔耍性子,一戒尺打到他背上,这才教会了他“进来”是什么意思。 曹错盘腿坐在小几前写字,嘴里还细碎地跟着读,许卿湖看着他似牙牙学语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突然觉得蛮有意思,走过去在小几前盘腿坐于他旁边。 他写的是《论语》学而篇的第一章 ,写得歪歪斜斜,许卿湖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冰凉的手给惊了一下,这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曹错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但是被许卿湖重新拉回去握笔,曹错彻底被他这个动作激怒了,正想反抗,但一抬眼就看到了前面书桌上放着的那把落月刀,那把刀的威力仍让曹错感到恐惧,便不敢造次了。 许卿湖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规规矩矩地写下一遍楷书,笔势每转一下铃铛就随之而动,发出清脆愉悦的响声,不绝于耳。 曹错跟着许卿湖一笔一划的书写中短暂地忘却了对他的憎恶和恐惧,一边写还一边跟在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许卿湖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说话的声音,不再是鬼吼鬼叫的。 许卿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唤侍女拿了糖糕和点心过来,喂他吃了一块儿糖糕。 今日的糖糕是红色的糖皮,曹错含入口中之时,那糖糕的红像是消失了一般,曹错唇下的朱砂痣和唇色的红比糖糕红得更加纯正,在烛火的映衬下,竟隐生出了些许的媚意。 许卿湖忽而皱眉,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白纸笔墨上,他指着“时”字,让曹错念,曹错配合地读出了“时”的字音。 许卿湖又喂了他一块儿糖糕当做是奖赏,指着“愠”字,道:“小铃铛,读这个字。” 第14章 曹错:“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嗯,”许卿湖再次拿过糖糕喂到他嘴边,道:“最后一块儿了,晚上吃太多糖易失眠。” 曹错在许卿湖一次次赏赐糖糕的过程中,一次次地消除了些许对他的憎恶和恐惧,他凑过去含住了那块儿糖糕,不等许卿湖收回手,曹错就含住了他的手指,舔掉了他指尖上沾到的糖渍。 许卿湖微微一愣,眉头微蹙,低头看他,而曹错则是抬起头,弯起眉眼,露出虎牙朝他笑了,许卿湖更愣了,这人还挺会笑,但是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喜笑颜开的? 不等许卿湖想出个所以然来,曹错又重新转过头去写字读字了,他这样的勤奋劲儿,就好像天生就该是做读书人的样子,不像姚何。 一想到姚何许卿湖的心情再一次变得很复杂,姚何那小子的学业是一塌糊涂,最会投机取巧,成天都在琢磨怎么看先生的脸色。 第0009章 讨饶 这看先生的脸色也是有门道的,要是先生脸色和缓他便稍稍懈怠悄悄打个盹,要是先生脸色不好,他就做出一副勤奋劲儿来,其实脑子里想的都是书院外的事情,典型的人在曹营心在汉。****这天一大早,许卿湖骑马带领着招募起来的汉子一同上了山,管豹走在他的右侧,道:“这么冷的天儿,狼能跑出来吗?” 许卿湖直挺挺地坐在马上,那把落月刀别在他腰间,刀鞘的黑铁与他衣袍的黑色像是融在一起了一般,衬得他皮肤森白,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王一般。 他握着麻绳,道:“总有跑出来的,一只也不能放过,杀掉的狼带回去,剥了皮做身衣裳,多余的毛找个工匠做成笔杆子,给小铃铛和姚何听学用。” “……”管豹偏头看了一眼许卿湖,他面色自然,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小铃铛可是被狼养大的小孩儿,要真扒了狼皮给他做衣裳穿,不相当于宰了他爹的肉煮给他吃吗?这也忒残忍了。 但是管豹不敢驳许卿湖的话,倒是身后跟着的那些汉子,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说要剥了狼皮回去做狼绒大衣,这样也好抵了自己家那些被狼吃掉的家畜。 山间的枯枝上倒挂着许多凝固成流苏状的冰,此时走在山间的人过多,地面带着树都跟着在震动,枯枝挂不住冰,冰簌簌落下来砸在这一行人的肩上。 这些壮汉怕山上的猛兽,平时不轻易上山,此时被冰块砸在头上,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是碎冰而已,不必惊慌,”许卿湖仍然稳坐马上,看着面前雪地上杂乱的脚印,道:“再往前应该会有狼出现,都把手里的家伙拿稳了。” 众人皆跟着附和,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管豹拿着刀,抬臂拽住许卿湖的马,道:“大人,我去探路,你徐徐而来。” “不用,大家跟上我,”许卿湖拔刀出鞘,眯起眼睛,身子稍稍前倾,勒紧马绳,大声吼道:“驾——” 许卿湖骑着马跨过一丛被雪埋着的枯草堆,来到了一片空旷的雪地,远处的狼排成好几列朝着他走过来。 许卿湖拉住马绳停在原地,眯眼紧盯着那群狼,他倾身抚摸着马儿的脑袋,道:“胡儿鹤,跑快点儿。” 说完许卿湖用刀侧往胡儿鹤屁股上猛地一拍,胡儿鹤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鸣叫,许卿湖提着刀,大吼:“跑起来。” 胡儿鹤在空旷的雪地奔跑如飞,它走了许久的弯绕山路和屋舍密集的尹安,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跑马场。 许卿湖之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胡儿鹤是他父亲的坐骑所生的马儿,是胡人配的种,是胡马的儿子,此马可日行千里,奔如飞鹤,许卿湖便为它许命“胡儿鹤”。 胡儿鹤一路闯进狼群,许卿湖单手扶着马绳,整个人的重量偏于一侧,杀狼如麻,亮白的雪地上落下了许多突兀的红血,像是隆冬盛开的红梅,越开越多…… 那群汉子愣在原地,被刚才的场面所震撼,其中一个汉子张大了嘴巴,道:“他……他,他就这么冲进狼群了?” 另一个壮汉也同样震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确定道:“好像是,是冲进去了。” 管豹带着身后的那群汉子一路朝着狼群跑过去,喊道:“不斩恶狼,誓不归还。”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顿时间热血沸腾,跟着管豹一起喊口号,许卿湖只身深入狼群激起了他们的热血,一行人冲上去杀狼无数,剩余的狼分散而逃,寻不到踪迹。 大家伙还想去追,许卿湖勒住马绳,道:“不必追,把这些狼带回去,夜里提前做好准备,狼一定会趁着星夜前来报复,到时候千万不可松懈。”****夜里,果然有狼下山来报复,却被早已埋伏好的汉子一网打尽,管豹生擒了两只狼扔到刺史府的前院,家仆举着火把前来查看,许卿湖披着外衣站在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狼。 两只狼的眼睛凶狠地瞪着许卿湖,它们的眼睛就像是曹错那双倔强的眼睛。 管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大人,这两只狼怎么处理?” 许卿湖冷声道:“拿我落月刀来。” “是。” 曹错和姚何正在睡觉,外面的吵闹声和火光惊醒了他两,曹错从床上坐起,顺带把一旁的姚何也拽起来,指着窗外,道:“火,有光。” 第15章 姚何从被窝里探出来,笑道:“要去看看吗?” 曹错猛地点头,想去看这个热闹,姚何带着他去了外面的院子,许卿湖正打算处死这两只狼。 曹错看着倒在地上的狼,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推开姚何,大步跑到那两只狼面前挡着,不让许卿湖动手。 许卿湖厉声道:“让开。” 曹错惊惧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只记得上次苏洋被砍的时候,是先跪下来求许卿湖的,于是曹错也跪下来拽住许卿湖的袍摆,道:“别——杀,别杀它们,求你!求你了!” 许卿湖皱起眉头,道:“让开。” 曹错并不松手,众人都亢奋地喊着要杀狼,曹错仍然固执地拽紧许卿湖的袍摆求他,却被许卿湖一脚踢到一旁去了。 许卿湖抬刀就要杀狼,曹错飞快地扑过去护着那两只狼,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嘴里一直重复着:“别杀——” 管豹知道这狼小子肯定会来捣乱,但这也没办法,他是狼养大的,对狼有情义很正常。 许卿湖把手里的刀扔给管豹,道:“罢了,择端,拔了这两只畜生的毛,然后扔到山上去,让它们自生自灭去。” 管豹接过刀,道:“是。” 曹错仍然死死地护着地上的狼,许卿湖俯身去捏住他的下巴,冷冰冰道:“你跟我过来。” 姚何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虽然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也晓得他主子放过这两只狼的这个做法,是没法和一同山上除狼的那些汉子交代的。 曹错惴惴不安地跟在许卿湖后面,等到了书房之后,许卿湖叫来了管豹,让他拿着鞭子往柱子上抽。 曹错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许卿湖抬眼看他,道:“你愣着做什么?” “啊?”曹错疑惑地看着他。 许卿湖:“叫啊,叫出声来让府上的人都能听见。” 曹错还是不明白,许卿湖径直走到管豹旁边,拿过鞭子往曹错身上一抽,他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声。 “就这么叫。”许卿湖满意地把鞭子还给管豹,让他继续抽柱子,管豹笑道:“大人,你这招可真行,既给了小铃铛这个人情,又给了杀狼的那些人一个交代,妙啊。” 许卿湖喝了口茶,坐在桌旁看书,屋子里的鞭打声和曹错的鬼吼鬼叫声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似的。 叫了好半天之后,曹错的喉咙管都叫干了,许卿湖唤他过来喝了杯茶,道:“再叫半个时辰,求人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次给狼求狼,就罚你在这儿叫,下次再敢为山头的畜生求情,那些鞭子就真落在你身上了。” 那晚府上的惨叫声和鞭打声不绝于耳,听得底下的人头皮发麻,大家伙儿都以为小铃铛活不了了,但是小铃铛却毫发无伤地从里面出来了,以至于府上的侍女和家仆都觉得小铃铛绝对不是普通人。 小侍女莲心和采薇窃窃私语,采薇道:“小铃铛被打成这样还能走得动路,看来肯定是有神保护的神童啊。” 莲心点点头,道:“小铃铛肯定前途无量,难怪大人要找先生教他读书。”****水汜从狼泉送完粮草回来,做尽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偷偷摸摸地画了狼泉的地形图,招了两个汉子,嘴巴都说破了才把人说动。 两个汉子中,一人面容生得俊俏,叫于瓒,看着不像是个舞枪弄棒的人,但要是冷不丁儿给人一棒的话,身子弱一点儿的直接就能要了人的命,寻常木棒也能让他耍出真枪的架势。 另一个人叫郭涉,稳重得紧,运粮草时,当时在狼泉,有厥北阿妲木的耳目混进来,得知狼泉粮草不足,就引得阿妲木骑兵前来挑战。 狼泉太守方允正值酒醉,听了这个消息惊慌失措,这个时候骑兵来犯,狼泉若是失守,要带着百姓遭殃不说,他就是有一百颗头都不够砍。 郭涉徐徐道了一出反间计,不光放阿妲木的奸细回去,还给了他百两黄金,阿妲木的首领疑心其中有诈,不敢轻易举兵。 等阿妲木举兵前来,狼泉的战士早已吃饱喝足,整顿好了军队,阿妲木骑兵大败而逃。 此事之后,郭涉一言不发,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水汜却留意到了,此人泰山崩而面不改,若是把他带回尹安,大人岂不是如虎添翼? 第0010章 秦王 萧红香风寒刚刚转好,在屋子里待得闷了,便闲去后院逛,侍女伴在她身侧伺候着。 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看势头还有一阵的花期,萧红香道:“等到开春,就见不到这样的梅花了。” 侍女道:“尹安的梅花等不到开春,多在年后就会凋谢。” “那就更应该珍惜这样的红梅雪景了。”萧红香轻叹一口气,像是在为这短暂又难得的红梅雪景而心忧。 身边的侍女是在尹安挑的人,和从前在竟京伺候她的小妞子大不相同,以前的那个一头机灵的很,喜欢说笑话来惹她开心,现在的这个侍女性子闷闷的,人也不聪明,虽然乐得清净,但是太静了反而让人觉得烦闷。 曹错和姚何也在后院,两人蹲在雪地里,把手放在雪里,他两今日默写错了好几处,被冯昭罚了,手心被戒尺打得火辣辣的痛。 姚何偏头笑道:“小铃铛,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前在书院都只有我一个人被罚,现在你来了,就是我们两个一起被罚,这样的话,府上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给主子丢脸了。” 第16章 曹错不服气,挑眉道:“可是我只上过两个月的学,你都上这么久了,如此算来,你比我丢脸多了。” “可以啊小铃铛,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利索了,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姚何道。 曹错得意地笑道:“那是,就没几个人说话有我利索,我还会用唱的。” 说着曹错张嘴就要模仿人家酒楼上的姐儿唱两声,“烟笼寒水月……” 姚何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的雪堆里,道:“拉倒吧你,就你这破嗓子,一点儿都不圆润,跟公鸭子似的。” 萧红香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嬉笑声,走近才发现是两个少年在梅树下打闹,萧红香问:“树下那两个小公子是?” “青衣那位叫姚何,是大人来尹安的途中带回来的公子,白衣那位名唤小铃铛,也是大人从尹安寻到带回府上的。” 萧红香看着姚何有点出神。像,太像了。 这个小少年和他已逝的小儿子像了七八分,尤其是笑起来那两个浅浅的酒窝,萧红香顿时眼睛一热,险些就要将“二郎”两字唤出口了。 曹错和姚何打闹之间,曹错拔腿而跑,却撞到了萧红香,侍女吓了一跳,惊道:“放肆,胆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姚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认错,道:“小人顽劣顶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曹错也学着他的样子作礼,道:“请夫人责罚。” 萧红香伸手扶起姚何,随后又抬手拨了拨他脸上被冬风吹乱的头发,道:“你住在这个府上吗?” 姚何答道:“是的夫人,我和府上的几位哥哥弟弟住在偏房。” 曹错搓了搓冻僵的手,腕间的铃铛不断作响,这才引起了萧红香的注意,萧红香垂眸去看他手上的铃铛,瞧着眼熟,她问:“小公子,我能看看你手上的铃铛吗?” 曹错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起手让她看了,这一看萧红香就皱紧了眉头,正巧许卿湖从外面回来,刚进门就听府里的人说萧红香和那两小子在后院,便匆匆朝着后院去。 不出所料,萧红香果然与这两小子打了照面,曹错还好,萧红香不一定能认得出他的身份,但是姚何长得和他小儿子这般相像,许卿湖担心她思子心切,急于上前解释。 走近才发现萧红香正细细打量着曹错腕间的长命锁。坏了。 许卿湖快步走来,训斥两人,道:“你二人不好好看书写字,却跑来这里撒野,各自下去领板子。” 姚何:“我知道了。” 曹错:“我也知道了。” 许卿湖冷声道:“知道了还不滚?” 二人被他吓得拔腿就跑,许卿湖这才偏头去看自家母亲,果然发现萧红香的脸色变得深沉而严肃。 许卿湖:“阿娘,进屋去吧,这儿风大。” “你跟我来。”萧红香并未与他并肩,而是由侍女搀着走在前头。 两人进入室内,萧红香支走了侍女,许卿湖道:“姚何是我途经牙括捡到的少年,我瞧着他身世可怜,又与渊弟几多相似,便把他带回府上了。” “我不是要问你姚何的事情,”萧红香道:“那个腕间带着长命锁的少年,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世?” 许卿湖立马否认道:“儿子不知。”半晌。 “锦侯啊。你能骗得了别人,又如何能骗得过母亲?你想做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萧红香语重心长道:“那少年姓曹,与当今天子是同一个姓。” 许卿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巧合罢了。” “天底下哪儿有这般巧的巧合?”萧红香道:“我在丞相府上,经常见到秦王的女儿嫣然郡主来找淳儿,这个少年腕间的那个长命锁,与秦王郡主曹嫣然的如出一辙,他分明是秦王早年走散的小儿子,皇帝的亲侄子,你把他藏在府上,就不怕遭灭顶之灾吗?” “……”许卿湖不语,他剑走偏锋,为的就是有一天将曹错送回竟京,想利用他来制衡丞相萧玄,从送他到书院那天开始,许卿湖步步都不敢走错。 萧红香道:“秦王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身份何其矜贵?自从他走散之后,秦王一直把嫣然郡主当儿子养,若是让他知道是你把他儿子藏起来了,他能放过你吗?这孩子是你的催命符啊。” “催命符?”许卿湖吃了口茶,笑了笑,道:“若我偏说他是平安符呢?” “秦王屡立战功,在朝中权倾朝野,皇帝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又重病缠身,”萧红香道:“若是这孩子到时候非说是你挟持了他,你又当如何?” 许卿湖手握着杯壁,看着萧红香头上的白银钗,那还是萧玄送与她的及笄礼物,她日日都戴,就连许卿湖送她的那支汉玉金钗,她都未曾戴过。 许卿湖道:“阿娘,你这般忧心,到底是怕秦王迁怒于我,还是怕我会利用曹家二公子来牵制萧家?” 萧红香一时心虚,却闭口不提萧家,道:“我当然是怕你出事,锦侯,你怎么会这般猜想母亲?” 即使两人并不过多谈到萧家,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朝堂,除了世家之间的相互牵制以外,就是萧相与秦王二分朝堂,与皇权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萧红香倾尽一生都是在为家族荣耀而努力,在这条路上,她能狠下心来荡清一切挡在她前路上的绊脚石。****在尹安的好几年,许卿湖成日里多是醉生梦死,尤其是和张肃尤其合得来,经常一同在湖边的羡仙楼听曲儿喝酒。 第17章 尹安这地方虽然破,倒也是有个赏心悦目的湖,许卿湖时常坐于窗边,张肃这人醉了之后就容易说胡话,跟在他身边的孔牧是个清醒人,却也拦不住酒醉后的张肃。 张肃喝高兴了,道:“锦侯,你来尹安也有三年了,就你带人上山杀狼那事,都已经传到其州县去了,只怕是竟京也无人不晓。” 许卿湖像是也醉了,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道:“这有什么?几只畜生而已,换了别人一样得这么玩儿,不过杀狼哪儿听曲儿有意思,我不干了。” 孔牧在一旁正襟危坐,觉得在酒楼里听曲儿太罪过似的,始终放不开,张肃道:“老弟啊,出来喝酒还端什么架子?” 许卿湖搂住孔牧的肩膀,端起酒杯在他的杯子是碰了一下,道:“是啊,怀远兄,喝酒不能端着,就得敞开了喝才有意思,来人,上酒。” 上酒的身姿婀娜的女人是羡仙楼的名妓水倾城,人送外号“玲珑水仙”,张肃眼睛都看直了,却忌惮着家中泼辣的老婆不敢做什么。 而许卿湖却是丝毫不客气,趁着人家倒酒的间隙,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会唱曲儿吗?” 水倾城笑答:“会。” “那就抱着琵琶坐在这里唱,”许卿湖拿起酒杯喝了少许,笑道:“唱好了爷有的是赏。” 水倾城虽不是世家名门,却生得倾国倾城之姿,名动尹安,就连在牙括聊西走茶的商人,也会费一番周折来尹安羡仙楼一睹水倾城的真容。 水倾城:“大人……” 许卿湖酒醉后不好讲道理,道:“我让你唱。” 尽管水倾城不愿,却也不敢得罪了这三位官爷,只好抱来自己的琵琶弹唱。 许卿湖手执酒杯,斜着眼睛看水倾城调试琵琶弦,那琵琶上雕镂着鸾飞凤舞的图案,看着好生别致。 许卿湖:“你这琵琶是什么材质?” 水倾城答:“是工匠寻的相思树所制。” “相思木贴金舞鸾,有意思。”许卿湖喝酒之时,给张孔二人也斟了满杯。 许卿湖递过来的酒,孔牧不好推辞,只好喝了一小口,张肃抿了口酒,看许卿湖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潮红,笑着打趣道:“锦侯,你还爱听曲儿呢?” 许卿湖:“听个闲罢了。” 第0011章 老子 张肃:“哎,对了,你府上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我前些日子见过几回,看着好不贵气。” 许卿湖笑道:“我府上好几个少年,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个?” 张肃道:“我问的是那个面带朱砂,身量高挑的少年。” “他啊,是我从竟京带过来的弟弟,远方姑母家的儿子。”许卿湖人似是醉了,嘴却没有醉。 天色渐晚,酒尽宴散。 三人皆是摇摇晃晃地走出羡仙楼,外面的柳条长的很,站在地上柳条就能挨到人的脑袋,要是上了马直接遮了人大半张脸。 许卿湖走路摇摇晃晃,孔牧连忙去扶,道:“许大人,我差人送你回去吧。” 许卿湖摆了摆手,笑说:“我骑马回去,马呢?” 店家这才把马从后院里牵过来,呼喝道:“来了来了,大人,你的马在这儿。” 许卿湖翻身上马,打马过街,身姿摇晃,马蹄声惊得路边小贩心头一紧,生怕这马发起疯来掀了自家的摊子,毕竟这事儿从前也是发生过的。 张肃站在酒楼门口看着许卿湖骑马消失的方向,道:“我当他有什么本事,原来是个只会吃酒混日子的浪子。” 孔牧摇摇头,道:“大人,我觉得此人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张肃不屑地问。 孔牧:“水倾城是何许人?就连富商远道而来,散财千金她也不一定开口唱曲儿,怎么许锦侯要她唱她便唱了?” 张肃拍了拍孔牧的肩膀,道:“许锦侯生得俊俏,招这些个花楼里的人喜欢,唱个曲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还能提刀杀狼,府上的守卫个个都拿他当主子,忠心耿耿,”孔牧叹气道:“实在是不像只会喝酒作乐之徒啊。” 张肃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如今是我们老了,提不动刀,拿那些畜生没有办法,许锦侯不过是占了年纪轻的优势,若是让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我杀的狼不会比他少。” 孔牧:“可是大人……” 张肃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道:“再说了,就算他原先是有天大的本事,羡仙楼这三年的酒,也足够把他喝成废物了,你看他喝得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能有什么值得我们防备的。” 孔牧还想说什么,却知道张肃不会听,索性只叹了口气,不说了,而张肃平日最看不惯的就是孔牧这幅欲言又止一口气叹了又叹的德行,好好的风月事就被他这一口气一叹再叹给叹得不舒坦了。 要说喝酒,还是跟许卿湖这样不节制的草包喝才舒坦。 天逐渐黑沉,尹安灯火通明,许卿湖拉紧马绳,在街头纵行,暮春五月晚风扑面。 胡儿鹤马蹄紧急,许卿湖只有在这样紧凑的马蹄疾疾声中才能短暂地忘却背负的家族仇恨,忘却竟京的朝堂风雨,甚至忘却来时那道凶险的路。 许卿湖一直打马到荒郊,酒醒后才绕道回府,府上的人都已经歇下了,许卿湖拉着马儿去马厩拴起来。 第18章 转身却看见青衣少年掌灯,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许卿湖意外地怔了怔,问:“小铃铛?你在这儿做什么?” 曹错:“我在等大人回来。” “等我?”许卿湖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伞,道:“等我做什么?” “府上的人都歇下了,没人掌灯,我过来给大人添灯照路。”曹错道。 曹错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和许卿湖的肩膀一般高,他在人前喜言笑,在许卿湖面前却变成了一丝不苟的稳重少年,许卿湖不懂他这些反差,却也不问。 许卿湖偏头看他,他那张脸已经褪去了些许稚气,轮廓越渐清晰,左唇下一点朱砂越发鲜红,像是一把火在他脸上烧出了春意,若是在他的右唇之下也点上一点红,刚好能凑成骈韵。 这么想许卿湖便真的跟着做了,带着曹错径直去了书房,用朱墨在他的右唇下添了一丁点儿红。 曹错不明所以,稍稍歪着头问:“大人,为何在我脸上写字?” 许卿湖带他坐到铜镜前,笑看他唇下的两抹红,道:“好看。” 曹错微微脸热,书房灯暗,看不出来他起了红的脸,良久许卿湖阁下笔,道:“天不早了,去歇息吧。” “是,”曹错恭敬行礼,道:“大人也早些歇息。”****翌日,许卿湖与水汜一同骑马出了城关,去了从山头土匪那儿抢来练兵的地盘儿。 许卿湖:“成渊在哪儿?” “在兵营,”水汜道:“自从年前占领山头之后,成渊就时常待在兵营。” 到了练兵场之后,偌大的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许卿湖翻身下马,往不远处的平房里走,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嚷嚷声。 许卿湖为了防人耳目,从未来过这山头,不知道兵营里的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他放慢了脚步,水汜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吵嚷声,水汜道:“这帮人,一时没人看着就犯科耍浑,我去教训他们。” 许卿湖拦住了他。 屋中几个人围着木桌吃瓜子花生,其中一个秃了头顶的大汉一条腿搭在地上晃着脚尖,另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副痞子样,道:“你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而已,手不能挑脚不能提,有什么本事要我们听你的话?” “就是。”众人附和道。 郭涉仍端站于桌前,道:“齐青刚,大家都是为许大人卖命的,许大人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呸,”齐青刚扔掉手里的瓜子壳,道:“什么许大人?你见过吗?在这个山头,老子说了算。” 众人抚掌而笑,道:“有没有许大人这号人都说不清楚,管他什么许大人朱大人的,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听谁的吩咐。” 许卿湖用刀鞘挑开了门帘,水汜紧随其后,许卿湖见桌上还有个空位,便坐了过去,顺手拿起桌上的花生剥了两颗放嘴里嚼。 齐青刚道:“嘿,哪儿来的匹夫,这么不懂规矩。” 水汜道:“放肆。” “水大人,”齐青刚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道:“你又是从哪儿找来的文弱小生?你说这郭涉吧,他读书行,你让他来看我们训练是怎么回事?” 许卿湖面不改色地嚼着花生,水汜道:“他便是许锦侯,给你们发粮发钱的人。” “许大人?”齐青刚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正对着许卿湖而坐,翘着腿,一边腮帮子里嚼着带壳的瓜果,道:“你就是许锦侯?没带过兵吧?” 许卿湖:“没带过。” 齐青刚哼笑一声,道:“这带兵的规矩多了,只要是经验丰富的将士,门外汉只管叫爷。” 许卿湖笑了笑,配合道:“看样子这位爷经验丰富得很呐。” 齐青刚被他这声“爷”说得舒坦极了,得意地指着自己,还打算再与他多聊几句,道:“那是,我在厥北跑马的时候,尔等还没出生呢,阿妲木的骑兵我杀过,就连涿俞部我也不放在眼里……” 许卿湖拔出落月刀朝他挥过去,齐青刚的两条辫子被刀割断在地,切口整齐,脸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北边来的秃子,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吃着老子的饭,却想当我老子,没这样的道理吧,”许卿湖把刀插在桌子上,直接把桌子捅穿了一个窟窿眼儿,拔出刀时桌子顷刻间裂成两半,瓜果洒落一地。 许卿湖道:“我这里不养闲人,半个时辰我要看到你们的训练成果,凡是不合格的,就和这桌子一个下场。”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忙应好,齐青刚以军礼跪地,道:“许大人……” 许卿湖垂眼看他,挑起眉笑问:“哎,刚才在门外听你说,这山头谁说了算来着?” 齐青刚没了刚才的硬气,连忙道:“大人说了算,大人说了算……” “错了,”许卿湖轻飘飘的语气道:“我在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若不在,便成渊说了算。” 齐青刚头都不敢抬一下,许卿湖说什么他就应什么,道:“是,小的记住了。” 许卿湖道:“文台,把人都带出去,今日队列练不齐,就不许休息,明天练好就明日歇,后日练好就后日歇,直到练好为止,谁敢不从,直接砍头就是。” 水汜双手作揖,道:“是,大人。” 等人都出去之后,屋内就只有许卿湖和郭涉两人,郭涉朝他行礼,许卿湖道:“不必多礼,今日,你受委屈了。” 郭涉道:“大人言重了,这批人是边陲土匪,散漫惯了,突然让他们一齐训练,不配合很正常。” 第19章 “明日我让管豹来,这群痞子不治不成,”许卿湖道:“你与管豹一起训兵,把山头守牢了,半点儿风声都不许走。”****这日用午膳之后,萧红香难得地陪着许卿湖坐于后院吃茶赏花,二人坐于亭下,侍女拿着扇子给扇着风,萧红香看着眼前成片盛开的海棠,道:“今年的海棠花开得真好。” 许卿湖悠悠地喝了口茶,道:“嗯,日头足了自然就开得好。” 第0012章 大郎 萧红香拿过一块儿点心,浅尝了一口,道:“锦侯,你如今二十有三,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你可曾有中意的人家?” “不曾。”许卿湖丝毫不犹豫的答道。 萧红香:“大哥来信了,信里说淳儿会来你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许卿湖:“可以,吩咐人给她收拾房间就是了,我没有意见。” “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萧红香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去拨了拨许卿湖额前的碎发,道:“以前淳儿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成日里就喜欢跟在你后面跑,现在你人到尹安来了,淳儿也还是惦记着你。” 萧淳是丞相萧玄的女儿,许卿湖的表妹,自幼就喜欢跟着许卿湖,照萧红香的意思就是,希望许卿湖娶她,亲上加亲,但是许卿湖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与萧淳虽亲为表兄妹,但是他与萧玄之间却有着杀父之仇,这仇恨堆在许卿湖的心头,从来没有一时片刻变弱过,如此又如何能娶仇人之女? “萧淳是我表妹,我自然也惦记她,”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她来了,也正好有人陪你解闷。” “阿娘不闷,”萧红香握住了许卿湖的手,忧心地看着他,道:“阿娘是怕你觉得闷,你在尹安只是暂时的,等你和淳儿成亲之后,你舅舅肯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到竟京给你谋个好差事。” “我不觉得闷,也不会娶萧淳,”许卿湖态度坚决,道:“尹安这地方没什么不好,天气合适,人也合适,我住着很舒服。” “锦侯,你……” “阿娘,你在这儿赏花吧,张大人还有事与我商量,我得去一趟。”说完许卿湖就起身要走。 “站住,你与张肃有何事商量啊?”萧红香的声音变大了些,道:“你们天天在羡仙楼里喝酒听曲儿,我不说你就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 萧红香起身走到许卿湖面前,道:“大郎,你来尹安三年,当真就是为了混日子吗?你如此荒废,如何对得起你年少苦读寒窗,习文练剑?” “我真有事阿娘,”许卿湖唤了一旁的侍女,道:“采薇,过来陪夫人赏花。” 随后许卿湖去了后院的马厩,想去外头跑马,他思绪复杂,许多年来都未曾理清,每晚睡前他的脑中闪过的,都是父亲许达被萧玄杀死的画面。 许达一家有六口,父母亲皆被萧玄所杀,只有妻子萧红香和两个儿子没有死,但是小儿子却因为那场变故惊吓过度,高热不退而死,就只剩了萧红香和许卿湖两人。 许达还有一个亲弟弟,他弟弟一家十余口人也被萧玄所害,如今的许家的人丁就只剩了许卿湖一人。 许卿湖把此事埋于心底,日日在丞相府装傻充楞,所有人都以为他淡忘了父亲惨死的往事,但是萧玄却始终防着他,刚及弱冠就将他打发到了尹安这个穷乡僻壤的地。 萧玄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己女儿竟然会这般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许卿湖。 萧玄为自己唯一的独女做了退步,既然许卿湖已经淡忘了往事,那么将女儿嫁与他,到时候再给他寻一个好差事也是好的。 许卿湖一直对母亲抱有期待,死的那个人是他同床共枕的丈夫,旁人能忘了这桩惨事她不能忘才对,可她偏偏是忘得最彻底的。 也是那个时候许卿湖才知道,他的母亲始终是萧氏的女儿,她的一生所向,都是为了振兴萧氏,以家族荣耀为己任,亲情在她那儿从来都不是第一的选择。 许卿湖来到马厩,却见一人在给胡儿鹤喂食,单看背影许卿湖就能认出那人,才三个年头而已,竟已经长成了这般翩翩少年样。 许卿湖径直走过去拉马,曹错吓了一跳,但随即就恢复了常色,道:“大人。” 许卿湖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今日不用听学吗?” 曹错:“先生说可以休两日春假,我和姚何背完书就过来喂马了。” “姚何呢?” “刚才有侍女过来唤他,说夫人找他有事。” 许卿湖上了马,胡儿鹤走了几步之后,许卿湖又调头回来了,道:“小铃铛,想骑马吗?” 曹错点点头:“想。” 许卿湖向他伸出手,臂上一用劲就把人拽到马上,曹错坐在前面,许卿湖庞大的身躯从后面笼罩着他。 “驾——”许卿湖勒紧马绳,胡儿鹤前蹄向上提起,落地后疾驰而走,许卿湖经常在尹安跑马,知道哪条路往空地走最近,也知道哪条路上的人最少。 曹错没骑过马,他在马背上血液沸腾,在胡儿鹤快速的奔跑中,曹错前面被春风的热潮所包裹,身后是男人宽而有力的胸膛。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紧贴着许卿湖的胸膛跑马过街,经过三年的教化,他知道了礼仪诗书,也知道尊卑有别,他心里暗自念着许卿湖教他写字的恩情,却不敢僭越行事,更不敢再去找许卿湖教他诗书。 第20章 胡儿鹤跑到一片草场,这里的草生得并不茂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但是相比尹安的大街,在这里跑马畅快了许多。 许卿湖停下马,然后翻身下马,曹错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下马,只能歪着头去看许卿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慌乱和惊惧。 许卿湖好像拿捏住了他的小动作,只要他歪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是没有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卿湖笑问:“要下来吗?” 曹错点点头,许卿湖展开双臂,道:“下来,我接着你。” 曹错并未犹豫,纵身而下,离得太近的原因,许卿湖再次近距离地瞧着他唇下的朱砂痣,原先这人小小的看不出来,现在越发长成了翩然少年郎的样貌,那红痣变得越发挠人。 挠得许卿湖心头轻飘飘地痒过一阵,这红痣是拿羽毛做的吗? 两人坐在稀薄地草上,曹错一边拨弄草尖儿一边偷偷去瞥许卿湖。 许卿湖靠着身后的树,双手枕着后脑勺,闭目休息,看着像是睡着了,曹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曹错这才敢细细地打量他,他总是在怕许卿湖,但是这样的怕偏偏却引着他往许卿湖身边靠。 也因为这样的怕,他从前甚至不敢盯着许卿湖的脸看太久,许卿湖生得俊俏,剑眉星目,眉宇展开时像是风流公子,皱眉时戾气横生,教人不敢造次。 不止曹错怕他,府上人人都怕他。 见他像是睡着了,曹错壮着胆子看他,似乎还觉得不够,他索性起身坐于他对面,细细地打量。 “许卿湖,”曹错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像在自言自语:“许卿湖——许卿湖——” 许卿湖并未作答,曹错胆子又壮了几分,想抬手去摸许卿湖的眉,却听到他问:“叫我做什么?” 曹错被吓得急忙缩回了手,道:“大人,小人知错。” 许卿湖睁开眼睛,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一声,道:“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曹错不敢吱声,许卿湖不再逗他,看着远处的天际,曹错见他没生气便松了口气,道:“大人,我听姚何说,夫人总把他认成是许二公子,许二公子是你弟弟吗?” 许卿湖:“嗯。” “你家里就只有你和许二公子吗?”曹错问。 “嗯。” “哦。”闻言曹错端坐着,脑袋一歪,看着就是在想什么东西。 许卿湖问:“你在想什么?” “大人,”曹错双眼如星如烛,轻快道:“那你是家里的大哥吗?” 许卿湖没料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居然是在思考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嗯。” “那我可以叫你大郎吗?”曹错道:“管豹的老婆就是这么叫他的,上次她过来送饭,被我听到了。” 许卿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偏头看面前的小鬼头,问:“你说什么?” 曹错被他那个表情吓得魂儿都飞了,道:“没,没什么。”****萧淳来到尹安那日,萧红香一早就跟着侍女去府外侯着,好一会儿才有马车停在门口。 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身着粉袍的丫鬟,丫鬟站在车下扶着萧淳下车。 曹错和姚何跟在管豹身后,一同来迎接这个从竟京远道而来的丞相千金。 萧淳身着杏色锦缎裁制的春衣,看上去既简约又大气,衣服上用金丝锈着好几处云纹,贵气逼人,姚何隔着好几丈远都觉贵气雍容,道:“不愧是丞相府的千金,这也忒矜贵了。” 曹错咽了咽口水,“嗯”了一声。 管豹向来看不上嫌贫爱富、溜须拍马耍嘴皮子的东西,“切”了一声,不屑道:“她矜贵是因为她是萧家女,若换了人家,还不是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你俩少在这里嫌贫爱贵,人还没走近,倒是先拍起马屁来了。” 姚何讪讪道:“是,我知道了。” 曹错讪讪道:“是,我也知道了。” 萧淳一手执金缕扇扇着风,一手搀着丫鬟下车,呵斥道:“靠近点儿,踩不着地了都。” 第0013章 待字 从马车下来之后,萧淳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府门口的萧红香,没有了刚才对丫鬟那般趾高气扬的神气,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的神态,上前搀着萧红香的胳膊,道:“姑母,淳儿好想你。” 萧红香慈爱抵抗看着她,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说起话来还撒娇呢。” 萧淳道:“再大我也是你侄女,哎呀姑母,你都不知道,潘家那小子也太讨厌了,成日里跟我爹说些有的没的,还想让我嫁给他,我才不嫁。” “潘家?”萧红香问:“可是户部侍郎潘慧?” “就是他,哎呀,”萧淳懊恼道:“潘家近日在朝堂得了势,潘逢贵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想娶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嘛。” 萧红香慈爱地笑了笑,拍了拍萧淳的手背,道:“淳儿放心,就是他潘逢贵有这个心,你爹也不可能把你嫁给他的。” 潘家并不是传统的世家,潘慧的祖父是行商的商人,直到潘慧金榜题名才入仕为户部侍郎。 萧淳左右瞧着,道:“姑母,怎么没看到锦侯表哥啊?” “锦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萧红香道:“雨季来了,尹安好些地方都被水淹了,又没有钱修缮,锦侯得带着人去疏通水道。” 第21章 萧淳不满地撇撇嘴,道:“这活儿让底下的人干就是了,表哥何必要亲自去?” 萧红香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尹安的人都很没有干劲,什么都不管,要是没有带头的人,谁也不愿意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就让太守带人去干,有他在,这活儿怎么着也不该轮到表哥来。”萧淳道。 萧红香:“这些都是臭男人的事,淳儿不必去管。” 萧淳轻摇着手里的金缕扇,稍稍挡住下巴,笑道:“那是当然,我爹说了,我出生矜贵,就是要富富贵贵地长着。” 萧红香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道:“陪姑母吃茶赏花去。”****六月之后尹安成日里都是瓢泼大雨,尹安的排水很差,水积成一层一层的,好些人家的房屋都被淹了。 许卿湖带着上次一起除狼的那些汉子去通水道,他头上戴着一定斗笠,还是从附近的人家里借来的,即使如此他还是淋了满身的雨,他问:“张大人还没来吗?” 张肃府里的家仆道:“张大人说今日抱恙,不宜出门,还望大人见谅。” 这人说话小声,隔着这么大雨根本就听不清,许卿湖冷眼盯着他,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那家仆被这一吼吓破了胆,连忙埋头不敢与许卿湖直视,道:“我家大人抱恙,今日来不了。” 许卿湖也不跟他为难,继续领着人去疏通水道,管豹皱紧眉头,不满地说:“尹安这雨年年都这么下,我记得去年就淹过一会,张肃那厮就跟眼睛长头顶了看不到似的,出了事他倒是会装病,估计这会儿还在府上睡得香,都该做升官梦了。” 许卿湖的靴子泡在水里,靴子里装了满满的水,他握着手里的铁铲喘气,这么挖下去根本就行不通,他叫住还在挖道的管豹。 管豹冒着雨喊道:“何事?大人。” 许卿湖:“豹子,带人凿水渠,把水往农田里引。” “不成,”管豹道:“农田里还种着别庄稼,而且田里的水已经漫出来了,若是再灌进去,今年尹安的收成不好,冬日肯定过不下去。” 管豹说得这些许卿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就凭着这些个人,要是挖道排水挖个一年半载都通不好。 “都要死人了,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没处理好,还想什么冬天的事?”许卿湖蹙起眉间,道:“这雨越来越大,这么挖下去,我们不是被累死就是被淹死。” 管豹:“是。” 许卿湖体力不支,往后退了一步,管豹连忙上前扶人,道:“大人,你这都挖一天了,水都没喝一口,你先回府上吃点儿东西,我在这儿守着。” 此时天色渐晚,许卿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儿挖了这么久的地儿,这事儿在尹安没有人管,管得好别人不会记着好,但是管得不好,别人就会记着坏,真是笔亏本儿的账。 许卿湖摘下头上的斗笠,扣在管豹的头上,道:“让大家伙儿就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挖。” 雨下得太紧了,许卿湖匆匆从外头跑回府,曹错一个人撑着伞站在门口,身上的素衣都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 许卿湖站在石阶下愣了神,这人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不等许卿湖回神,曹错连忙撑着伞走下石阶,将伞举高,让两人都能避着雨。 “你在这儿做什么?”许卿湖问。 曹错:“我记得早上没有下雨,我疑心大人出门没拿伞,就在门口等着了。” 曹错的头发都沾了雨,有几缕还贴在脸上,许卿湖低头拨了拨他的头发,这才注意到他头上的那个破木簪都已经磨破了好几处。 “先进去洗澡换身衣裳,以后不必在门口等我,”许卿湖先随他一同去了偏房家仆的房间,道:“厨房最近新做了带海棠糕,你跟姚何去拿着吃。” 曹错:“我知道了。” “嗯。”许卿湖举着伞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去,道:“今日书院休假,你没事就去我书房里读书写字,别出府,外面的水不干净,容易染病。” 曹错露出两颗虎牙笑了笑,许卿湖问:“你笑什么?” “大人是关心我吗?”曹错笑道:“你不让出府,我就不出去了。”曹错说完就跑进屋里了。 “……”许卿湖不明所以地愣了片刻,他盯着那道关上的门,轻喃了一句:“搞什么?”随后才转身离开。 许卿湖刚换下身上的脏衣裳,萧红香就让采薇过来叫他,说要一起用膳,这倒是怪了,平日里两人也没有非要一起用膳,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许卿湖还是应道:“你回去告诉夫人,我就来。” 采薇隔着门板行了个礼,然后就去给萧红香回信儿了,许卿湖换好衣服就过去了。 看到萧淳的时候许卿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这些天忙,把萧淳要来的事情给忙忘了。 萧淳一见到许卿湖就欣喜,连忙上前走到他面前,道:“表哥,你可算回来了,淳儿都等你好久了。”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许卿湖对这个表妹的到来并未感到欣喜。 吃饭间,萧淳只顾着盯着许卿湖看,都没怎么动筷子,萧红香无奈地笑了笑,夹了一块儿酥肉在她碗里,道:“淳儿,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萧淳这才拿着筷子夹菜吃,随后夹了好几块儿肉在许卿湖碗里面,道:“表哥,你累一天了,你多吃一点。” 第22章 他第一天来这里,许卿湖不想驳她的面子,“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萧红香用手帕拭了一下唇角,道:“淳儿,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该考虑人生的大事情了,你在竟京,可有什么中意的儿郎吗?” “没有,”萧淳道:“竟京那些世家,仗着自己出生好就目中无人,成日里就知道暗暗较劲,我不喜欢。” “这哪儿行?”萧红香搁下筷子,道:“你现在十八岁,再不嫁人就要落人笑话了。” 萧淳微微低着头,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嫁与旁人。” 萧红香笑问:“淳儿喜欢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哎呀姑母,”萧淳连忙握紧萧红香的手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随后又娇羞地瞥了一眼许卿湖的方向,道:“我还不是在等表哥给我许字嘛。” “……”许卿湖置若罔闻,不作回应,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 萧红香道:“锦侯啊,淳儿待字闺中许久,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淳儿。” 许卿湖这才放下筷子,道:“这事儿我恐怕不能给淳儿交代了,我与羡仙楼的水倾城已经说好了,等她赎了身,我就娶她进门。” 萧淳脸色瞬间就变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卿湖,羡仙楼里的不都是陪人饮酒的妓子吗?许卿湖怎会? 萧红香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休想,我绝不会允许一个妓子进我们家的门,我的儿媳,只能是淳儿。” “淳儿是我妹子,”许卿湖看向震惊的萧淳,道:“我娶她,不合礼法,而且我一业未成,如何成家?非要娶的话,我只想娶羡仙楼里的姐儿。” 萧淳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耻辱,居然被自家表哥拿来跟羡仙楼里的妓子相比,她一气之下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红香脑门儿突然疼得厉害,显然是被许卿湖气的,她扶了一下额头,道:“你也知道淳儿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般羞辱淳儿?” “儿子只是实话实说,我不会娶她,她贵为丞相之女,身份尊贵,我配不上。”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阿娘也好帮你挑挑看,”萧红香道:“但是羡仙楼里的妓子绝对不行。” 第0014章 排水 许卿湖嚼着嘴里的黄瓜,忽而笑了一声,随口答道:“面带朱砂的吧。” “面带朱砂?”萧红香不明白他的意思。 许卿湖:“嗯。”****翌日,许卿湖醒得早,雨渐小,他早早地准备出门去,曹错一早就等在门口了,估计是起得过早了,他的头发都没有束起来,黑发如墨在他肩头散开。 许卿湖一身黑服和黑靴,看到人先是愣上一愣,道:“醒这么早?” 曹错把手里的伞递到许卿湖手里,道:“大人撑伞,今日有雨。” 不管大雨小雨许卿湖都没有要拿伞的习惯,没想到这小子对雨这么敏锐,许卿湖接过伞,道:“赶紧回里屋去,别在这儿淋雨了。” “好。” 许卿湖不再多说什么,迈开腿就要走,曹错叫住了他:“大人。” “做什么?”许卿湖刚回过头,就见曹错笑盈盈地看着他,要说笑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为何,他笑起来邪得很,还媚,尤其是他唇下的那点红痣,媚得人险些移不开眼睛。 许卿湖微微皱眉,这小子以前也不长这样,这几年到底怎么长的? 曹错问:“我真的可以去你的书房写字吗?” 难怪这小子这么早就站在这儿献殷勤,原来是想用书房,许卿湖挑了一下眉,道:“我昨日已经说过了,你不必一直问。” 话音一落姚何就从里屋跑出来了,嘴里还喊道:“小铃铛,你穿错我的鞋了,你的脚也太臭了。” 曹错前一晚在府外等许卿湖,淋湿了鞋袜,放在室内没有干,隔夜之后一大股难闻的味儿,所以一大早他便穿了姚何的鞋子跑出来给许卿湖送伞,没想到姚何也醒这么早。 “……”被姚何这么大声地说鞋子臭,曹错不免有点窘迫,揉了揉鼻子,笑了两声,道:“我回去了大人,你早些回来。” 说完就跑,地上积了好几处水洼,水里还倒映着一旁的树枝绿叶倒映的影子,被踏过的黑靴踩得摇摇晃晃。 许卿湖看着他跑走的方向,没忍得住笑了一声,喃喃道:“鞋都臭了还乱跑。” 许卿湖的脚刚踏出门外,水汜就从外面跑来,浑身都湿透了,喘着气道:“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许卿湖道。 水汜道:“好多百姓一听说要把水引到农田里面,都不愿意,现在都聚在一起闹事,人太多了,我们根本就不敢凿水渠。” 许卿湖把手里的伞递给水汜,道:“走,去看看情况。” 城底的水已经淹过了人的膝盖,房屋在低处的居民皆是苦不堪言,连连叫苦,而且低处还有很多脏东西,水面都浮起了好些老鼠的尸体,尸体都被水泡得发白了。 再加上这么多人在水里踩,保不准会往水里撒尿什么的,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染病。 许卿湖站在桥上都能闻到水里的恶臭,他快步走到桥下,这里人挤着人,根本挪不出一个空地儿来。 人群分两拨,一拨是由管豹带头要凿渠道的汉子,一拨则是奋力反抗,坚决不让他们凿渠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部挤在脏水里。 第23章 管豹手拿着工具,吼道:“你们这些人,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添乱,这水这么臭,你们闻不到吗?” 站在他对面的老头儿不乐意,道:“这水要排,但是不能往农田里排啊,要是排了我们的庄稼就得涝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老头儿这番话说到众人的心坎儿里去了,本来尹安就穷,交了赋税之后,大家伙儿度日都成了问题,如今要引水去灌本就水源富余的庄稼,这摆明了就是在把人往绝路上逼,换做谁都不会愿意。 众声喧哗,你一句我一句地吼,内容无外乎都是这水灌不得,但是管豹铁了心的要灌,他管不了这些人这么想的,既然都决定了要灌,他就一定得灌。 管豹骂道:“他奶奶的,说什么都不听,老子今天非得凿渠,这水灌也得灌,不灌也得灌。” 说着管豹就跟人动起手来,许卿湖吼道:“住手。” 管豹作势还想动手,但是一看到许卿湖就怂了,大家伙儿看到有刺史出面便也都消停了许多。 为首的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道:“大人,这些庄稼是我们的命根呐,庄稼要是没了,我们明年都得饿死,这水灌不得呀。” “那就不灌。”许卿湖冷声道。 管豹:“大人……” 许卿湖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家伙儿都回去吧,这水排不了,上头的人不管,我们还管什么?都回去该做什么就什么。” 不管是拿着工具要凿渠的人还是阻止凿渠的男女老幼都没有一个人动,许卿湖笑了一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走啊。” 身后的汉子想着不值当啊,自己不要命地挖了这么些天,这水还解决就算了?他说:“大人,水还没排完……” 许卿湖:“这水没有银子排不了,这事儿得通知张大人,让他去问朝廷拨银子,都回去吧。” 汉子道:“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年年都找张大人,但是朝廷不拨银子啊,说是宁东那边战事吃紧,银子都拿去打仗了,可我们谁都知道宁东太平,没什么战事,分明就是户部的人攥着银子不愿意拨。” 另一个男人连忙拽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小声提醒道:“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些人心里头都知道,银子是被户部的人攥着,但是没人敢说,要是被人告了密,这就是诬陷朝廷命官的重罪,许卿湖瞧着那汉子有骨气,便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唐德青。” “唐德青,”许卿湖偏头看他,道:“是个汉子,但是这事儿我也没办法,户部不拨银子,又不能灌农田,这水祸就只能这样。” 许卿湖说完就走,没有一丝要停留的意思。 刚才的老头儿连忙上前挡住了许卿湖的去向,道:“大人,这水都臭了,就这么放任下去,尹安迟早得染病呐。” 许卿湖:“那就凿渠灌田,把臭水引到土底下。” 老头儿为难得落下了两行清泪,道:“不行啊大人,这水一灌下去,作物就得涝死,今年要是没有收成,我们明年吃什么?” 许卿湖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来?” “……” 许卿湖道:“水都淹到腰上来了,雨还没停过,这水要是不通活不活得过明年都是问题,眼下人都离死不远了,还他妈在想明年的粮食,你眼光怎么就这么长远呢?” 老头儿讪讪地闭嘴了,许卿湖道:“尹安屯了这么多年的粮食,现在遭了水灾,粮仓就该打开了,今年才过半,这么早操心明年的事,当下的日子就不过了?” 老头儿道:“许大人,你要能说服张大人开粮仓我们绝对不会多说什么,就怕这粮仓张大人是不会开的呀。” “好,”许卿湖抬声道:“文台,凿渠灌田。” 水汜领着汉子开始凿地,阻拦的这群人也陆陆续续地散了,管豹也拿着工具要去凿渠,许卿湖道:“你不用去了。” 管豹问:“那我做什么呀?”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去山上跟着成渊训兵。”****萧淳跟着萧红香在府内闲逛,雨越来越小,空气里还有股泥腥气,枝头上好几处水珠,在树梢打转儿,总也不掉下去。 萧淳还在为昨晚许卿湖说的那番话而不悦,萧红香偏头看了看萧淳的面相,道:“我们淳儿哪儿都长得漂亮,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淳问。 萧红香摇了摇头,道:“昨日我问锦侯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他说要面带朱砂的,你若生颗红痣在脸上就好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这有何难?”萧淳笑道:“表哥喜欢红痣,我拿胭脂点一颗上去就是了。” 今日雨下得太紧的缘故,萧红香染了风寒,突然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萧淳连忙扶着她在一旁的廊下坐下,急切道:“姑母,你怎么了?” “近日雨大,受了寒。”萧红香连连摆手示意不要紧,但是却始终在咳。 萧淳跟萧红香旁边的侍女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姑母煎药啊。” 采薇在府上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说话这般不客气过,这一天萧淳都对她百般不友善,虽说有些不悦,但她也不敢顶撞萧淳,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采薇煎药的时候一直不开心,心里头把萧淳说了个遍,姚何过来厨房拿点心吃,一进来就看到采薇愁眉苦脸的,道:“你苦着个脸做什么?谁给你气受了?” 第24章 采薇见来人是姚何,便放心地埋怨道:“还不是竟京来的萧家小姐,事儿也太多了,不使唤自己的丫鬟,就知道使唤我。” “就为这个啊?”姚何从兆头上拿了一大把花生,又打包了一小袋海棠糕,道:“她是大人的表妹,我听夫人说,还想让她嫁给咱们大人,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你犯不着因为她生气,要不然日后就有得苦吃了。” 第0015章 朱砂 “什么,她还要嫁到府上?”采薇哭叹了口气,道:“那我是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姚何拿了点心就要走,道:“你煎药吧,我找小铃铛去了。” 姚何走到书房,把花生和糕点摊开放在曹错面前,看着他手拿书本专注地在看,笑道:“小铃铛,这么用功呢?” 曹错放下手里的书,双手撑着下巴,道:“眼睛酸了。” “嗐,你从早上坐到这会儿你不酸谁酸?”姚何剥了颗花生给他,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大人该回来了,被他你把他书房弄这么乱,下次再想进来就难了。” “我知道了。”曹错利索地把桌面收拾干净,顺便把碎花生壳握在手里,道:“走吧。” 他们刚从书房踏出去就碰上迎面走来的萧淳和她的丫鬟珠儿。 姚何最看得懂形势,连忙拉着曹错来给人行礼,“萧小姐好。” 萧淳认得出他来,他便是姑母常说像她小儿子的少年,萧淳笑道:“不必多礼,你们两在我表哥书房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姚何笑答:“大人让我们在书房里背书写字。” 萧淳最不喜欢的就是书学之类的,道:“写字有什么好玩儿的?” 姚何想拽着曹错走,曹错抬起头的刹那,萧淳吃了一惊,此人怎么生得比竟京的女子还好看?而且脸上还带红痣。 不等他们两人走远,萧淳厉声道:“站住。” 两人定定地站住了,萧淳上前走到曹错面前,曹错只觉眼前这个女人雍容华贵,再加上孔昭常教导他“非礼勿视”,他还真就不敢贸然抬头看她。 萧淳不管这些,掐住曹错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刚才那一恍惚萧淳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凑得这么近,她就更震惊了,怎会有少年生成这个模样?肤白胜雪,唇下一点朱砂如隆冬红梅。朱砂?面带朱砂。 萧淳猛地记起了她姑母说的话,她表哥想娶的是面带朱砂的人,可这个少年唇下偏偏生着一颗红痣。 萧淳敛起笑意,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曹错:“小铃铛。” “小铃铛?”萧淳松开了他的下巴,道:“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 不等他回答,姚何就拽住了曹错的衣服,道:“因为他手上戴了一串铃铛。” “铃铛啊,”萧淳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好像也在哪儿看到过铃铛来着,她一下就记起了,道:“嫣然姐姐手上也戴着一串铃铛,说是什么长命锁来着,哎,我能看看你的铃铛吗。” 正当萧淳要去看曹错的铃铛时,许卿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见到许卿湖之后萧淳哪儿还顾得上去看什么铃铛,跑到许卿湖旁边,道:“表哥,这个少年长了一颗红痣哎,而且他和嫣然姐姐一样,手上都戴着铃铛。” “哦,是吗?”许卿湖做出从不知道这些的模样,走到曹错面前停下脚步,道:“书背完了吗?” 曹错答道:“背完了。” 许卿湖道:“跟我来。” 说完许卿湖就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了,萧淳喊他他也没理,曹错紧跟着他。 萧淳不解地问姚何:“我表哥经常和小铃铛待在一起吗?” “嗯,大人要教他读书写字,”姚何如实答道:“大人有闲的话还会教他骑射。” 萧淳问:“那他为什么不教你?” “教我?”姚何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骑射,也不喜欢诗书,教了我也学不会。” 萧淳气得在原地踱步,姚何看不懂她为什么生气,悄悄地溜走了,珠儿上前去想搀扶萧淳,却被萧淳一把推开,撞到了廊边的柱子上。 珠儿连忙站好低着头,每次她家小姐一发脾气,就会动手打人,萧淳道:“小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头,表哥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 珠儿摇摇头,道:“不知道。” 萧淳掐着她的脖子打了她一巴掌,道:“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你还吃什么饭?” 珠儿唯唯诺诺地后退了一步,道:“许公子说想娶面带朱砂的人,小铃铛唇下长了朱砂痣,而且,而且……” 萧淳:“而且什么?” 珠儿:“而且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公子说想娶的人,会不会就是……” “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打烂你的嘴,”萧淳指着她,道:“我表哥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下人,而且还是。” 后半句“而且还是一个男的”她没说出口,她攥紧了手心,对小铃铛的厌恶在他心头犹如野草般疯狂地滋长。****天色已晚,曹错放下手里的弓箭,许卿湖双手环在胸前,道:“我让你放下来了吗?” 曹错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手酸了。” “娇气。”许卿湖拿过他手里的箭,闭上左眼,瞄准靶,待他松手时,飞矢划破半空,命中靶心。 曹错眼睛都不曾眨过,看着箭射到靶上,道:“大人,书文骑射你什么都擅长吗?” 第25章 许卿湖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想不想玩儿个有意思的?” “想。” “对面的海棠你看到了吗?站到下面去。” 曹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站过去了,曹错被好几簇海棠花枝包围,其中一枝悬于他的头顶。 许卿湖从箭筒里拿出三支箭,对准了曹错,曹错顿时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他要玩儿的竟然是这个,若是箭射偏了,自己岂不要命丧于此? 许卿湖稍稍仰头,闭上左眼,道:“相信我吗?” 此时天色晦暗,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曹错忐忑不安,怕得双腿都在颤抖,然而开口却是:“我相信大人。” 许卿湖扬起嘴角,三箭齐发,其中两支箭从曹错的耳边掠过,另一支箭穿过曹错盘起来的发髻上,将他头上那支木簪射得粉碎。 如墨的长发在他头顶散开,那支长箭从他头顶滚落,曹错下意识地偏头,咬住了箭身。 曹错在海棠花纷飞的树底下心有余悸。 万幸,还活着。 许卿湖把弓扔到一旁,走过去拿掉了曹错嘴里的箭,抬手拨开他发间的海棠花瓣,随后绾起他的墨发,将那支他磨了好几日的相思木簪戴在他头上。 他问:“你是当真不怕死了?” “怕。”曹错手心里还捏着一把汗仍没有干。 许卿湖问:“怕怎么不躲开?” 曹错眼底蕴含着一层微光,仿佛连眼睛都会说话,道:“我相信大人。” 许卿湖嗤笑一声,问:“相信我什么?” 曹错不懂他那声笑是什么意思,只凭着直觉答:“我相信大人不会射偏。” 许卿湖不由自主地抚上他唇下那点朱砂,曹错稍稍歪着头看他,他这一歪头许卿湖才意识到自己那毫无来由又荒唐的举动。 许卿湖缩回了手,问:“想跑马吗?” 曹错点头,道:“想。” 许卿湖解开栓胡儿鹤的绳子,把曹错扶上马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他双腿夹紧胡儿鹤的两侧,“驾——” 许卿湖甚少在府中就开始骑马,都是待底下的人把马牵到大门口才上马的,今日这样反常,惹得府中好多人窃窃私语。 萧淳也听到了动静,当她看到许卿湖带着曹错打马出府的时候,怒火在她心里越烧越烈。 她从小与许卿湖一起长大,这匹马是许卿湖父亲生前的坐骑所下的崽,许卿湖爱惜非常,从不让别人骑,今日居然让一个下人骑了。 再加上今日她姑母说与她的那些,她表哥要娶面带朱砂的人,而那少年唇下就带红痣,萧淳皱起了眉,心道:“难道表哥所中意的,当真是一个男子吗?” 星夜打马不比白日,灯火晦暗,瞧不清东西,胡儿鹤肆意在草上疾奔,许卿湖道:“这儿白天晚上都没什么人来,是块儿废了的草场。” 曹错问:“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许卿湖道:“大概是因为忙着生计,没时间来这个荒芜地儿浪费时间。” “那这个地方就只有我和大人知道了。”曹错欣喜,一激动脚上就跟着用力,抬脚踢到了胡儿鹤的脖子,胡儿鹤受惊扬起前蹄乱跑。 许卿湖从前驯马时见惯了胡儿鹤耍脾气,便不怎么在意,但曹错吓了一跳,在马背上胡乱折腾,惊起一阵铃铛声。 眼看着曹错就要摔下去,许卿湖抱着他一同摔下马。 前几日雨下的多,草上沾了不少水汽,许卿湖和曹错在草地滚了好几圈,打湿了衣衫。 许卿湖躺在草地上,忽然放声而笑,盯着黑夜里密集的星,曹错问:“大人为何而笑?” “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许卿湖解释道:“胡儿鹤好久没发过疯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这么失控。” 曹错:“那为什么胡儿鹤失控,你会这么开心?” “开心?”许卿湖敛起笑意,但是声音里的喜悦却没有掩住,道:“我很开心吗?” “嗯,”曹错侧过身,侧卧在草地上,露天的星月都落在他眼波里打转儿,他问:“这个发簪,大人送我了吗?” 第0016章 绝不 许卿湖:“嗯,送你了。” 曹错露出虎牙笑了,随后翻过身重新躺在草地上,学着许卿湖的样子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星辰密布的黑夜。 就像做梦一样,一场关于星夜和跑马的梦,曹错闭上眼睛,任风拂掠,清梦压星河。****雨晴风好,羡仙楼是观湖的绝佳场地。 许卿湖双腿盘在席间,张肃道:“锦侯啊,还是你有法子,尹安年年都闹水,以前从没有这么严重过,我听手下的人都已经没过膝盖了,只可惜我病重不能下榻,还好有你在,要不然今年这水灾不知道要引起多少祸患。” 许卿湖握着酒杯,真不愧是只老狐狸,水灾这么大的事,他在府上卧榻装病,现在水灾治好了,他的病也好了,而后三言两语便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了。 许卿湖抬手饮酒,俊朗的脸上笑了笑,道:“张大人大病初愈,怕是不宜饮酒,要是喝多了,又病了还得了,尹安没有你在不得乱套了。” 张肃:“小酌几杯,不碍事,哪儿这么容易就病了?” “是啊,”许卿湖小饮了一口,过湖的风吹过他脸上,他舒适地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哪儿这么容易就病了?” 第26章 “……”张肃只笑,这话听着总觉得有些许不对。 倒是孔牧是个清醒人,坐在席间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自己言语甚少,道:“不过这引水灌田,今年百姓的庄稼肯定遭殃了,要是今年没收成的话,明年怕是不好过。” “这个嘛……”张肃放下酒杯,面露为难之色,道:“竟京那边来了信儿,尹安遭此横祸,明年的赋税减半,如此也算是缓了百姓身上的负担。” “减轻赋税就缓了负担?”许卿湖挑眉,道:“不,远远不够。” 孔牧偏头看他,问:“依许大人看,要这么样才够呢?” “没有收成的话,百姓最担心的会是什么?”许卿湖两指轻点着桌面,道:“是粮食,别说赋税减半了,就是不收赋税百姓也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尹安这情况两位大人也清楚,要什么都没有,卖小物件儿卖不出去,想买其它州县的玩意儿又买不起,既然轻巧的生意在尹安行不通,倒不如做点儿其他生意。” 张肃摇了摇头,认为此事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道:“这个嘛,我也想过,但是尹安能做什么生意?” 许卿湖道:“我近日跟人一起凿渠的时候,听人说了几句,牙括和聊西作物生产丰富得很,关键是市面还广。” 张肃身子往前倾了些,不明白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道:“可牙括和聊西富足,和尹安有什么关系?” “许大人可否说得再清楚些?”孔牧问。 许卿湖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晃着酒杯,徐徐道:“大人可以在牙括和聊西买进粮食,然后买到狼泉去,近年来狼泉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粮食比厥北还要匮乏,但是户部拨给狼泉的银子从没少过,真金白银是实打实的充足。 “大人可以在牙括和聊西买进粮食,再按原价格两倍的价钱把粮食卖到狼泉,然后再把钱拿去宁西其余几州进粮,如此一来,不用打开粮仓就解了百姓明年的果腹问题。” “好啊,”张肃拍案叫好,笑道:“如此甚好,锦侯,你这就差人去办,缺人还是缺钱就只管来找我。” 孔牧面色为难,提出了疑惑,道:“这法子确实好,但是我们能想到,牙括和聊西的人肯定也会想到,我们怕是很难买到足够的粮食。” 张肃觉得孔牧说的也不无道理,顿时之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听谁的。 “孔大人言之有理,”许卿湖道:“所以此事要趁早,把牙括和聊西市面上的粮食购回来,如若他们发现端倪,我们还能有余钱去牙括交税,和运河上行水的商贾合作,买进四海八方的粮食来出售。” 张肃像是已经看到了粮食涌进尹安的盛况,立即拍手叫好,孔牧摇了摇头,道:“商人向来狡诈,水上的贼寇又多,谁都不敢保证一定会顺利,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卿湖道:“尹安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张肃伸出五指,道:“五十万石。” “若行商失败,五十万石粮食度过明年已是绰绰有余,若此行顺利,我们还能从中大赚一笔,为何不放手一试?”许卿湖道。 “锦侯啊,这你有所不知,”张肃道:“这五十万石粮食,是屯了好些年的成果,就这么贸然地开粮仓,若是明年又遇到什么不测之灾又当如何?粮仓轻易开不得啊。” 张肃的意思很明显,他想不开粮仓就把今年庄稼涝死的问题给解决了,而且还想从中赚一笔,可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许卿湖眯了眯眼睛,喝了口酒,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道:“咱们是出来喝酒的,怎么谈到这么远的问题去了,这酒喝得没滋味儿。”语罢他就唤来了水倾城过来弹琵琶唱曲儿。 拨弦儿声一起就连外头的风都和畅了似的,张肃将刚才那些问题全部抛之脑后,只畅笑饮酒,道:“说的是,酒席间不该谈这么严肃的事儿,来羡仙楼就是要喝酒享乐的。”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眸里沉了又沉,细听着水倾城弹弦,看不出在思量什么。****曹错刚从书房出来,萧淳就带着几个身体力壮的男子堵住了他的去路,曹错从未见过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府上的。 “萧小姐,有什么事吗?”曹错问。 “有,”萧淳不屑地打量他,随后吩咐身边的人,道:“把人带走。” 曹错还没回过神就被人套在粗布口袋里带走了,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挣不脱这些身强体壮的汉子。 等到了后院的柴房汉子才把曹错仍在地上,曹错迅速从麻袋里挣脱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带去来这儿做什么?” 萧淳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巴掌,掐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警告道:“贱人,我警告你,离我表哥远点儿,你要是再敢离我表哥这么近,我绝不会放过你。” 曹错猛地推开萧淳,却被一旁的壮汉给拽住了,萧淳背撞在身后的墙上,吃痛地叫了一声。 从小到大除了皇亲国戚和其他位高权重的人,萧淳就没对谁低过头,更没有在下人这儿受过气。 萧淳被他这一推气昏了头,气怒地指着他,吼道:“反了,你区区一个下贱的家仆,竟然敢推我,来人,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曹错一连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这样的暴力激起了他心底的野性,也让他露出了原先那副他自己都以为消失了的獠牙,他猛地从这群汉子手中挣开,作势还想朝萧淳扑上去咬她。 第27章 萧淳被曹错狠厉的眼神和敏捷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曹错就被那几个汉子逮住了。 萧淳捡起一旁的木柴,想也没想就朝着曹错的脑袋上砸过去,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往他身上砸了一下。 曹错敛起双目,恶狠狠地瞪着萧淳。 “看什么看?”萧淳恼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打啊,狠狠地打,只要不打死,打瘸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也是可以的,出什么事我来担着。” 听了这话之后,那几个汉子无所顾忌地就往曹错身上踹,曹错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道:“你们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一定会找你们算账。” 萧淳哼笑了一声,道:“我偏不打死你,我到要看看,你一个低贱的仆人,怎么来找我算账。” 萧淳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一根形似镰刀的木头,还没有劈过,木柴很细,就是弯下去的那头挺尖的。 萧淳忽而一笑,想到了一个好玩儿的,他拿起那根木柴,推开了那群汉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曹错,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离开刺史府,不再见我表哥,我就放过你。” 曹错咬紧牙关,半天才冒出两个字——绝不。 “这可是你自找的。”萧淳扬起手里那块实心的木柴,朝曹错砸过去,曹错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尖锐的木柴直直地插进了曹错的血肉里面,萧淳拔出来的时候还带出了些模糊的血肉,曹错浑身颤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萧淳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这个柴会扎穿他的皮肤,曹错流了很多血,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萧淳惊魂未定,连忙扔掉了手里沾着血的木柴,道:“不是我,不是我……” 说话间萧淳就已经跑了,曹错捂住手臂缩在地上惨叫,惨叫声引来了在厨房煎药的采薇。 采薇看着柴房里的血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从外面找了大夫,上好药之后,曹错面色惨白,额角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濡湿。 采薇着急道:“小铃铛,你以前劈柴都没出过问题,今日怎么这么不小心?” 第0017章 娈童 曹错咽了咽口水,把手藏在衣袖底下,道:“我无事。” “那你去换身衣裳吧,”采薇道:“袍子都染上血了。” 曹错并不知道萧淳为何突然会向他发难,而且她一直在重复让自己离开刺史府,但是曹错不愿意,只要他不愿意,不管萧淳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 他换好衣服之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姚何刚从外面和人蹴鞠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在曹错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道:“小铃铛,发什么呆呢?” “我没发呆,”曹错抱着刚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去洗,走到门口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大人真的会娶萧家小姐吗?” “这还能有假?”姚何脱下外衣,擦了把汗,道:“我亲耳听夫人说的,夫人现在是把他儿媳看的,她和咱主子成亲就是迟早的事儿,哎,不过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曹错抱着衣服走了,手稍微动一下就生疼,他把衣服放在砧上,用伤势不重的那只手握着木槌,一下一下的敲在衣服上,像是在泄愤一般。****入夜,张肃喝多了酒,非要去湖上行船喝酒,还带上了他府上养着的娈童,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净的衣裳,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许卿湖寻思着这人是喝高了吧,竟然把家中养的小男宠都带上了,也不怕人耻笑,这事儿要是传到他夫人耳朵里,估计他家里又有一番难算清的账。 孔牧还未醉得厉害,仍保持着一丝清醒,凑在张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谁知张肃竟然摆了摆手,道:“我带着我的人在湖上饮酒怎么了?谁敢说闲话?” 见他醉得厉害,孔牧也不敢贸然驳了他的兴,只好坐了回去,与许卿湖你来我往地说着场面儿话喝酒。 张肃搂着他身旁的男子,喂他喝了一盅酒,随后把玩着男子的后脖颈,那男子如同傀儡玩偶,顺从地任由张肃玩弄着。 许卿湖别开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喝酒喝出问题了,方才脑子里闪过的分明是曹错的脸。 见张肃和他养的男宠正玩儿得尽兴,许卿湖也不想坏了别人的好事,跟与他对坐的孔牧隔空举杯对饮。 许卿湖笑着打趣道:“孔大人怎么光顾着喝酒,不带个人玩儿呢?” 孔牧略微敷衍地笑了笑,随后摆摆手,道:“我不好这些,要我喝酒可以,但是我着实不会玩儿。” 张肃醉醺醺地打了个圆场,道:“锦侯啊,你可别难为怀远了,他不爱这些。” 许卿湖:“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这湖上夜光美景和葡萄美酒。” 张肃把那男子揽入怀中,道:“嗐,小事儿罢了,锦侯啊,你看我养这个可人儿如何?” 许卿湖再次抬眼去看张肃身旁的男宠,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自己府上的小狼,道:“丽肤如雪,肌理细腻骨肉匀,比羡仙楼的水倾城也不差,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什么新的玩儿法吗?” “哪里是什么新的玩儿法?”张肃挥了挥衣袖,十足轻佻地拍了拍男子的脸,就像在对待自己养的宠物,道:“好多地方都这么玩儿,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差人挑个俊美的娈童送你府上,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第28章 一旁的美婢伺候着许卿湖,为他倒酒,许卿湖抬起人的下巴,意味不明地笑笑,随后松开了,道:“这恐怕不妥吧,我不好这个,你要是把羡仙楼的水倾城塞到我府上,那我可感激不尽了。” “你想要水倾城,我可得下好一番功夫,”张肃难得清醒了些,道:“不过也不是不行,我看你府上那个被唤小铃铛的少年生得极好,若是能与他一亲芳泽,天大的难事我也都替你办了。” 许卿湖握着酒盅,指上一用力,每个指节都格外分明,他轻描淡写道:“好啊,张大人若是喜欢,我过几日就差人把他送到你府上。” 张肃意外道:“当真?” 许卿湖笑笑:“当真。” 张肃放声而笑,拿手甚至从那男子的衣领滑入,在他皮肤上左右游移,许卿湖拿着酒杯喝了口酒,眯起眼睛,全然没有笑意。 张肃此番行径,弄得好生的色气,湖上还有其余百姓泛舟游湖,估计这事儿明天就得一传十,十传百地传过大街小巷,到时候不知道大家对这个尹安太守的评价该当如何。 倒是孔牧是个修身养性的君子,既不好男色,也不好女色,四十好几的人了,就娶过一个夫人,只可惜他夫人命薄,婚后没几个年头就殒命了。 夫人的早丧让孔牧六根都清净了似的,除了自己的职务,其余的一切浮华皆不关心。 但是许卿湖正值壮年,张肃在船上与娈童喝醉作乐的样子撩拔得他心头痒痒的,他早听说过有些人好“娈童”这一怪癖,但他是万万不想这些的。 今日见张肃如此明目张胆,许卿湖眸子沉了又沉,莫名的悸动在他心里乱蹭,更让他为之疑惑的是——此时他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曹错。 他觉得这肯定跟自己喝多了酒有关,莫不是把脑子给喝坏了?****等夜深回到府上,水汜和管豹早就已经在他房间门口等着了,许卿湖把腰间的落月刀扔给管豹,管豹麻利地接住,道:“大人,今晚这么紧张的时候,你怎么还喝上酒了?” “不碍事,”许卿湖摘下头顶的黑纱帽,道:“文台,交代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采薇在厨房煎药,”水汜神情严肃,道:“只是这断肠草的剂量拿不准,大人如果执意剑走偏锋,兴许会有性命之忧。” 枝头的乌鸦隐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叫,叫得人异常烦躁。 许卿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笑道:“要是没点儿性命之忧怎么瞒天过海?尹安之所以落后于宁西其余四州,就是因为上头的人不作为,不作为的人,如何能身居高位?” 水汜:“可是……” 许卿湖:“只是少许的毒药,不会真出什么事。” 没一会儿采薇就端着药汤过来了,管豹端过药碗,这药的味道闻起来略苦,而且光是一闻就让人觉得有些发晕。 打发走了采薇之后,许卿湖道:“豹子,你现在去厨房把药渣处理干净,一点儿痕迹都不能留。” “是。”管豹虽想提醒一句断肠草药性猛烈,但是他了解许卿湖这个人得很,一旦他下了决心,旁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文台,”许卿湖握着碗口放于自己面前,道:“这两日你注意着竟京那边的动静,一旦巡视的人进入尹安,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要把人请到府上来。” 水汜:“是,大人。” 许卿湖端起碗,刚搁到嘴里,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一定要确保小铃铛的安全,在巡视的人来之前,他一定得要是安然无恙的。” “我会尽力护小铃铛周全,”水汜道:“但是近日萧家小姐与他走得近,若是和萧家小姐扯上关系,属下也不敢正面起冲突。” 这的确难办,若处理不好这事儿,就会得罪萧淳,而得罪萧淳,就等于是得罪了当朝丞相。 许卿湖:“若是和淳儿扯上关系,就直接来找我,我来解决。” 水汜:“是。”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风劲力地拂扇门窗,还伴着一些别的动静,不细听听不出来。 许卿湖微怔,随后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断肠草汤药,然后把碗放进托盘里面。 水汜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时刻观察着许卿湖的情况,道:“大人,你感觉怎么样了?” “无妨,”许卿湖抬了一下衣袖,道:“把碗拿下去,即刻毁掉,绝不能让人看到。” 水汜离开之后,许卿湖仍坐在桌前没有动,冷声道:“出来吧,别躲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少年这才挪动脚步,走到许卿湖面前,双手规矩地垂在身侧,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 许卿湖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纤长的少年,道:“要真不想让人察觉,就管好你手上的东西。” 原来是手上的铃铛走漏了风声,曹错握住了手腕上的铃铛,许卿湖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进我的房间,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曹错解释:“不是的,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卿湖的腹部突然一阵绞着痛,一直往上痛到胸口、肺部,然后再到喉头,他捂住脖子咳了好几声,咳出了血。 曹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拿衣袖擦掉了他唇间的血迹,紧张道:“大人,你怎么了?” 许卿湖一把推开他,却打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处,曹错吃痛地叫了一声,许卿湖眯起眼睛,问:“手怎么了?” 第29章 曹错:“没有。” 许卿湖掀开他的袖子,他的手臂上缠了好几圈白布,白布被血渗红了好大一处,曹错缩回手,道:“我上午劈柴的时候,手磕在柴尖儿上了。” 第0018章 惊雨 “劈柴的活儿用不着你,”许卿湖信了他的话,道:“以后别去柴房。”说完许卿湖又是几声咳,这药的药性还真强,五脏肺腑都被毒药毒透了一般。 曹错咽了咽口水,刚才躲在屏风后面,分明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药的事情,他问:“大人,你变成这样,是因为喝了刚才那碗药的原因吗?” 许卿湖平常语气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那是断肠草,吃了自然是要遭点儿罪的。” 曹错不解,问:“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还要服食断肠草?” “行了,赶紧回你房里去,”许卿湖起身,强烈的眩晕让他头痛欲裂,他垂眸斜着眼睛去看曹错,道:“过了今夜,我还有命活的话,就告诉你。” 说完许卿湖就把人赶了出去,曹错还想说什么,但是许卿湖动作利索的关了门,门一合上他就体力不支地靠在门后,吐了一大口血。 曹错望着那扇被关紧的门,终是不敢再上前一步,便回了房间休息,他一闹出动静姚何便醒了,道:“小铃铛,你怎么大半夜了才回来?” “背书背晚了。”曹错毫不心虚地说谎。 “难怪大人喜欢你,”姚何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你也太上进了,显得我像个废物。” 曹错一边脱靴一边应付他的话,问:“大人喜欢我?” 姚何:“嗯。” 曹错:“你怎么知道?” “大人最敬重的就是上进又有本事的人,尤其是做事认真态度严谨的人,大人可喜欢了,”姚何翻了个身,道:“府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 原来说的是这个喜欢,曹错说不清楚自己心头飞快闪过的失落是怎么回事,他把靴子放好,随后掀开被子上榻,但他并没有立刻就睡着,他的一颗心脏都在随着方才的那碗断肠药悬得半高。断肠,断肠。 怎么样重大的事情才值得以断肠之痛来谋求?****管豹与水汜一大早便守在许卿湖的门前,两人都哭丧着脸没有说话,管豹在屋檐下来回地走动,想通过此举来减缓心头的不安。 水汜双手环在胸前,背靠着身后的木头柱子,道:“豹子,别晃了,头都给你晃晕了。” 管豹叹了口气,这才安分下来,道:“要是大人挨不过这一遭的话,先前忍气吞声受这么多窝囊气全都白费了。” “你这张嘴也真是,说点儿吉利话嘛,”水汜摇了摇头,道:“这断肠草的剂量是往少了放的,等到了皇上跟前,咱们就立刻请最好的的大夫为大人看病。” 曹错和姚何在书院跟着冯昭学散文,曹错正襟危坐,看着书本与其他学生一同读道:“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 姚何在读书声中思绪越飘越远,李斯兴秦的主张与自己何干?哪儿轮得上自己来操心朝堂大事? 他单手撑着脑袋,盯着窗外长出围墙之外的枝头,想着了“红杏出墙”的风流事,勾得他心头小鹿跛脚乱撞,心头的痒痒传到肌理之间。 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虽说私底下悄悄瞅过春宫图,但到底没有经验,才会书院里不安分的枝头都能撩拔他的思绪。 出墙的红杏,倒是比深闺中安分守己的花儿有意思多了,孟浪起来,哪个男人不喜欢? 这么想着姚何竟然没忍住笑了,将笔靠在鼻子下面,喃喃道:“红杏出墙,不安于室,郎来见之,采之爱之轻抚之……” 他这番话说得并不收敛,一屋子的学生都惊讶地看着他,这般公然宣淫挑衅先生,姚何还是第一个。 然而姚何并不知自己说了多离谱的话,直到冯昭的戒尺猛地落到他背上来,他才大梦初醒般地从席间跳起,道:“发生什么事了先生?为何打我?” “臭小子,竟敢在书院白日宣淫,”说话间冯昭又是一戒尺打到他身上,气怒道:“学什么什么都不成,竟敢于课堂上作淫诗,无耻孟浪之徒,反了天了。” 姚何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给宣读出来了,这下真是丢脸丢过头了,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认错,道:“先生,我知错了,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一定改,一定改。” 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悔改之意,冯昭气急了,用戒尺打到他腿上,道:“小铃铛日日与你一同听学,你却连他半分的严谨和上进都没学到。” 姚何道:“先生,我就不是学习的材料,你跟我家大人说说,让我去府上干点儿粗笨活儿算了。 姚何知道自己这句话会把冯昭惹怒,提前拔腿跑了,冯昭脱下鞋子朝他砸过去,道:“臭小子,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是茅坑里的烂石头。” 室内的学生一同发笑,如此德高望重的先生竟也会被气得说出这般粗鄙的话来,曹错也没忍得住跟着笑了。 外头下了雨,惊得枝头的鸟儿扑翅而起,飞到檐下避雨,小小的停在廊下的木栏,隔远了瞧犹如几处泼墨的小黑点。 姚何在外头罚站淋了雨,冯昭心下一狠,就由着这小子在外面了淋,好让大雨也冲冲他那孟浪的心思。 散学之后,曹错撑开伞举过姚何的头顶,打趣道:“不是我说,你居然敢在课上作淫诗,还真不怪先生罚你。” 第30章 “我一男的,想想这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姚何与他并肩走在伞下,听着头顶雨打伞面的声音,道:“你今年也十五有余了,就没想过这事儿?不能吧。” 曹错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改改性子吧,没事儿少翻翻藏在枕头底下的春宫图,脑子都翻成什么样儿了?” 姚何震惊道:“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把这宝贝藏枕头底下了?” 前段日子,曹错每次一回房间,姚何就手忙脚乱地把偷偷弄来的春宫图藏在枕头底下,然后拼命转移话题来转开视线。 刚开始姚何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索性也不避着了,当着曹错的面儿也看这东西,但是曹错并不关心他看的什么。 只是日日见他这么“刻苦”的钻研,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著作,趁着姚何不在的时候,曹错好奇地翻开了他无比宝贝的春宫图集,本打算细细拜读,却是红着脸合上书放于原位,没想到姚何平日里看的是这样的读本。 曹错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又没有很认真地在藏。” 二人过了石桥之后,迎面几个汉子抬着一个轿子走过来,那轿子上方镶着金玉珠宝,就连帘子都是用金丝织的,华贵得很,尹安这地儿甚少有人家用得起这样的轿子,姚何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笑道:“今儿哪家贵人出门了?这么大的排场。” 轿子越靠越近,曹错停住了脚步,雨转急,风也骤,打在伞面让人心头一震,惊起不安的预兆。 抬轿子的几个汉子在他两面前停下,最先从轿子里探出脑袋的是珠儿,她撑开伞从轿子里出来,随后出来的是萧淳,珠儿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伞,生怕她琳着雨而迁怒于自己。 看清轿子里出来的人之后,曹错握紧了手中的伞柄,恶狠狠地瞪着萧淳像是要用眼睛剜下她身上的骨肉一般。 姚何平日里不常与萧淳打交道,但每次见了面都会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他说:“萧小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萧淳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着曹错,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她说:“我来找小铃铛,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去。” 姚何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萧家小姐何时与小铃铛扯上关系了,出于好奇,他随口问了一句:“小铃铛这会儿忙着回府上去书房复习呢,你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自然是重要的很。”萧淳一听到书房二字顿时脸色都变了,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恬不知耻地霸占着主子的书房,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 姚何察觉到了萧淳来者不善,他想带着曹错找机会溜走,但是萧淳先了他一步,道:“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曹错挣不过这些人,没一会儿就被他们绑起来了,姚何道:“什么事需要绑人?萧小姐,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萧淳不悦地看向姚何,本想训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此人在府上,是被表哥当做弟弟养的,而且姑母又喜欢他得很,若是贸然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表哥面前胡说八道。 这么一想萧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露出一副欣喜的笑脸,道:“我就是找小铃铛玩个游戏,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我就带着小铃铛一起回府。” 说完萧淳就让人绑着小铃铛走了,曹错吼道:“萧淳,你要是再招惹我,我绝对不会再饶你。” 萧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行啊,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饶我。” “我杀了你……”曹错用力挣扎着。 第0019章 断肠 萧淳气定神闲地回到轿子里面,道:“怎么办?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会先淹死你。” 姚何放心不下,连伞都没拿就跟上去了,萧淳的耐心也被他耗得差不多了,见他不听劝就由着他了。 轿子抬到湖边才停下,萧淳在珠儿的伺候下上了船,几个汉子将曹错抗到船上去。 曹错不愿:“放开我。” 身后的汉子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警告道:“老实点儿。” 姚何站在湖岸边干着急,等船开到湖里去之后,萧淳命人拽紧了绳子,把曹错扔进湖里去,憋他几分钟之后再把他拉上来,然后又扔湖里去。 曹错水性不好,刚开始还会奋力挣扎,到后面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每次被拉到船上的时候,萧淳都会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离不离开刺史府?” 而曹错的答案始终如一——“绝不。” 萧淳一抬手又让人把他扔到湖里去,每次挨着冰冷的湖水他都会不自觉地颤抖,肺部不知道灌进了多少水,眼睛和鼻腔都被湖水浸得刺痛麻木了,反复的恐惧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此刻大人怎么样了,断肠草的毒性有没有发作? 许卿湖费劲地睁开眼睛,周身乏力得紧,他脚刚着地就摔了跟头,吓着了守在外面的管豹和水汜。 管豹扯着大嗓门儿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许卿湖重新站起来,缓过劲来才去开门。 水汜与管豹皆是一愣,此时的许卿湖,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还反着红,一丝活人气都没有,看着像是仅凭着一口气在吊着命。 水汜微微蹙眉,心忧道:“大人,你脸上看上去不太好,我先去给你请个大夫……” 第31章 “不打紧,”许卿湖冷冷清清道:“等撑到竟京之后,你想怎么请大夫就怎么请。” “可是……” 水汜话都还没有说完,姚何就急匆匆地从门外跑来,淋了满身的雨,大吼大叫,丝毫不体面,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水汜看不出去他这么冒失的样子,不悦道:“何事惊慌?伞也没撑一把,大吼大叫,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姚何气喘吁吁道:“是萧小姐……和小铃铛……” 闻言,许卿湖低头头看他,道:“淳儿和小铃铛怎么了?” 姚何弓着身子,双手扶着膝盖,道:“萧家小姐把小铃铛扔湖里去了,小铃铛不识水性,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许卿湖心下一急,伞都顾不上拿,抬脚就往外走,断肠草的药劲儿让他的动作不如平时这么便捷,下楼梯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水汜和管豹连忙跟上去,管豹:“大人,你先歇着,我去把小铃铛找回来。” 许卿湖冷声道:“用不着,你们回去多烧些热水,不要惊动旁人。” 水汜:“可是……” 许卿湖皱紧眉头,厉声道:“你是带兵的人,服从命令不会吗?我跟你说话就是在下达命令,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水汜一时语塞,但是也没掉头,愣在原处,许卿湖看来他一眼,抬高了音量,冷冰冰的语气问:“我说的话还管不管用?” 管豹连忙上前拉住水汜,两方讨好道:“管用,咱们都是为大人办事的,你不让我们跟着,那我们回府就是。” “嗯。”许卿湖并不多做停留就快步走了。 水汜的脸色很不好看,平白无故就被训这么一顿,怎么想都不痛快,管豹搂过他的肩膀拍了拍,道:“大人就这个脾气,你犯不着因为这事儿多心。” 水汜:“大人这会儿还有断肠之毒未解,救小铃铛的事你我去就可以了,他又何必非要自己前去?” “大人说过的话哪一次改过,你这几日总要驳上一驳,他要是不训你才是怪事。”管豹先前也没少被许卿湖训斥,所以不管许卿湖做多么荒唐的决定,管豹都很少过问,更不用说反驳了。 管豹:“而且此事事关重大,萧家也牵涉其中,你我去了也没用啊,萧家小姐是什么脾气?我们去了就能明目张胆地从她手里把小铃铛带走吗?” 曹错浸在水里,力气渐渐被抽走,他只看得见晃着的湖水,嗅到的也是湖水的腥味儿,听到的是湖水涌过的声音,尝到的也是湖水的腥气,五识皆被湖水所覆盖。 他在水中闭上眼睛,心有许多的恨处,他还有这么多未做的事情,他的学识,他那将成未成的志向,还有他心头渐次萌发而出的春意,统统都还没有结果,却要这么死了。 许卿湖隔着雨幕看到了船上的一行人,却没看到曹错,他唤来船夫朝着那头驶船。 萧淳原先还笑着,看到许卿湖面色苍白而肃杀的脸之后,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道:“表哥,你怎么会在?” 许卿湖冷冷地看着萧淳,道:“小铃铛在哪儿?” “……”萧淳不答。 许卿湖的声音冷硬了许多,道:“我问你话。” 萧淳这才不情不愿地指向湖下,道:“他在湖里面,谁叫他顶撞我?我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而且这里的水也没有很深……” 还不等她解释完,许卿湖纵身跳入湖中,朝着湖水之下游去,曹错的身上绑着绳子,手脚皆动弹不得,悬于湖中。 许卿湖向他游过去,曹错没有意识了,许卿湖拦着他的腰带他游出湖面,将他平放在船的甲板上,松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小铃铛,”许卿湖拍了拍他的脸,道:“小铃铛,能听到我说话吗?” 萧淳隔着一条船,心虚得很,但还是喊道:“表哥,他肯定是装的,这湖里的水根本就不深,他一定是在骗我们。” 曹错躺在甲板上没有任何反应,许卿湖费劲地撑着身体,他捏住曹错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亲上曹错的唇部,试图把他的气吸上来。 萧淳站在船的对面看着这一切,看得怒火中烧,这个低贱的下人到底是哪儿来的福气?居然让表哥为他做到了这个份上。 好一会儿曹错才咳了起来,咳出了好多水,许卿湖连忙扶着他的肩膀,道:“你怎么样了小铃铛?还能说话吗?” 曹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无力道:“大人……你怎么也掉湖里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了。”许卿湖把曹错抱起来,让船家把船往回开,萧淳紧随其后。 下船之后,许卿湖将人打横抱起,萧淳连忙跟上去,拽住许卿湖的袖子,道:“表哥,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下人顶撞了主子,就要该受罚的。” “滚。”许卿湖吼道。 萧淳被他这声吼给吓住了,愣了好半天的神,从小到大他表哥都没有这么吼过他,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家仆对自己这么粗鲁。 回到府上之后,许卿湖险些抱着曹错从石阶上摔下去,断肠草的毒性让他浑身疲软。 管豹连忙上前来接人,许卿湖并未松手,道:“把热水放浴池里面,加些安神草在里头。” “水文台都准备好了,”管豹道:“你回房间就能看到。” “嗯。” 许卿湖将曹错往上掂了掂,继续往里面走,曹错双手失力地攀着他的胳膊,两个病根就这样一同进了房间。 第32章 许卿湖带着他一同泡进浴池里,然后褪去了两人身上早已湿透的衣物。 许卿湖当即就愣住了,皱紧了眉头,曹错遮挡的衣服下居然有这么一身的伤痕,新的旧的都有。 “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许卿湖轻抚着他肩头结了痂的长疤,道:“是萧淳找人打你了吗?” 曹错趴在许卿湖的怀里,不答,许卿湖单臂抱着他的腰,他说不清楚心头隐隐作痛的滋味儿来自何处,他问:“怎么受伤了也不和我说?” “不痛。”曹错脸埋在许卿湖颈间蹭了蹭,他怕水,从第一次被许卿湖暴力摁在水池里洗澡开始他就怕水。 第一次洗澡的时候,他恨不得咬断许卿湖的喉咙,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而后的日子里,他做梦都想和许卿湖那般亲近。 “都留疤了,怎么会不痛?”许卿湖胸口突然绞着疼,断肠草的毒性催命似的,许卿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阵痛,道:“不痛也当说啊。” 曹错突然咳了起来,额头上密布着一层虚汗,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部,道:“小铃铛,我问你件事。” 曹错:“你问。” 许卿湖靠在他耳畔,轻声道:“倘若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不只是个尹安无家可归的狼少年,而是身份尊贵,一呼百应之人,你会做些什么呢?” “大人为什么问这个?”曹错将下巴搭在他肩头上,任由温水浸泡着,道:“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怎么可能那样尊贵?” “假如呢?”许卿湖抱着他摇了一下,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道:“假如你真有这么矜贵,你会做什么呢?” 第0020章 无忧 曹错也跟着他笑了笑,像是他真的变得矜贵了一般,道:“如果我身份真这么高贵,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萧淳寻仇,然后入仕,当个好官,扶危济困。” 许卿湖问:“为什么想当官?” “大丈夫该当如此,”曹错咳嗽得厉害,早先的湖水深入肺里,还没缓过劲,他说:“先生常说,为君者,忧国忧民,当怀治世之志,为人臣者,助君理之……咳……” “……”许卿湖不再接话,安静地抱着他浸在温水中。 曹错头昏昏沉沉,白日就睡过去了。 萧红香听说此事之后,坐立难安,萧淳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告状,要萧红香为她做主。 可是此子贵为秦王之子,她哪里有本事敢做这个主,要是这孩子的身份一直藏着也就罢了,要是让他回到竟京认祖归宗,只怕是日后免不了要来找萧家寻仇。 萧家与秦王在朝堂之上,同样权势滔天,萧玄与梁太后一党早早地就已经勾结在一起,企图干涉朝政,再加上汴东梁氏的支持,只要诚宜帝咽了气,太后便能只手遮天。 秦王是诚宜帝的嫡亲弟弟,又是南征北伐的大将军,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局面出现。 若是借着萧淳与曹错一事,轻则是归为打闹,往重了说,秦王儿子年幼失踪一事若是和萧家有关,那秦王定不会善罢甘休,折了萧家,就等于折了太后的左膀右臂,秦王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萧红香道:“淳儿,你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姑母,你糊涂了,我没有闯祸,”萧淳疑惑地看着她,道:“是小铃铛顶撞了我,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顶撞了主子就该被罚,我只是教训他一顿而已,没有惹祸啊。” 萧红香摇了摇头,但终究没有与萧淳提及小铃铛身世一事,道:“淳儿呐,小铃铛不是下人,他是锦侯带回府上的幕客,你不能由着性子罚他。” 如此萧淳更讨厌小铃铛了,简直恨得牙痒痒,但是她不能驳了萧红香的面子,只好说:“我知道了,姑母。” 雨下了一整日,采薇把饭食端到了房间来,许卿湖吩咐她去厨房熬了一碗姜汤,随后将曹错从水里捞起来,给他裹上衣服之后,就抱着人上榻去歇着。 走到床边,曹错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了,许卿湖在他腰上轻拍了一巴掌,道:“先躺下,我去拿帕子给你把头发擦擦。” 曹错摇摇头,道:“不躺。” 许卿湖道:“那你想做什么?都咳成这样了,不擦头发就该落病根了。” “再抱抱,”曹错紧紧地攀住许卿湖的脖子,双腿夹紧他的腰侧,道:“抱抱病就好了,也不痛了。” “行,那就抱着,”许卿湖抱着他去拿了一条帕子过来,坐在木椅上给他擦头发,道:“小猴子似的。” 曹错从帕子里把脑袋钻出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卿湖,看不真切似的,他抬手摸了摸许卿湖的脸,道:“大人,你上次送了我一个簪子,我也有东西送你。” 许卿湖继续给他擦头发,问:“你要送我什么?” “府上每月拨给我的碎银我全都攒着了,前几日我去店里托匠人打了一个银铃,此铃为无忧铃,希望它能让大人远离忧愁,我把它放在我枕头下面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说着曹错就要起身。 “你别动,”许卿湖摁着他不让他乱动,道:“先吃饭,待会儿我去拿就行。” “哦。”曹错脸贴着许卿湖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许卿湖迅疾的心跳,太乱了,绝对不是正常的频率,莫非是断肠草的毒性发作了? 曹错:“大人,你找大夫驱除体内的断肠之毒了吗?” 第33章 许卿湖道:“不急,缓几日也不打紧。” 曹错抬起下巴去看许卿湖,平缓的眉头蹙在一起,他问:“此药毒性发作的时候,当真是断肠般的疼痛吗?” “那不能,”许卿湖懒倦地笑了笑,随后腹部一阵疼痛,但他并未露出端倪,道:“此物名为断肠草,却不是真的要断人肠,听着吓人罢了。” 等曹错睡着之后,许卿湖给他拉好了被子,这才去了偏房,去翻找枕头,他不知道哪个是曹错的枕头,便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地翻。 他在其中一个枕头底下翻出一本书,随手翻了翻,脸色一下就变得严肃起来,姚何刚才外头进来,看着许卿湖在拿着他那本儿春宫图翻,魂儿都吓没了。 姚何抬脚就想离开,许卿湖道:“站住。” 姚何心虚地笑笑,道:“大人,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许卿湖指着面前的枕头,道:“这个枕头是谁的?” 姚何抓紧了脚趾,好半天才说:“是……是我的。” 许卿湖拿起手里的春宫图砸到他面前,道:“小小年纪就帐中宣淫,猪油糊心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人,我知错了,知错了。”姚何道。 许卿湖:“那就下去领板子,自己去找管豹打,叫大点儿声,我听不见就不作数。” 姚何“啊”了一声,哀怨道:“我知道了。”说完他就垂头丧气地准备去领板子。 许卿湖:“等等。” 姚何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双眼放光,道:“大人,你是不是不罚我了?” 许卿湖问:“小铃铛的枕头是哪一个?” 姚何抬手指了指,许卿湖“嗯”了一声,道:“行了,你下去领板子吧。”姚何再一次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今日真是怪了,平日里大人也不来这儿,今日也不知怎的就过来了,还没收了他珍藏的宝贝。 许卿湖拿出了枕头下的银铃,做工还挺精致,他将铃铛系在腰侧,随后合上门离开了偏房。 晚上曹错身上起了热,脑袋昏沉什么也不知道,许卿湖放心不下,就把他留在自己房间,一同入睡。 断肠草的药性让许卿湖疼得周身都出了汗,尤其是肚子那一片都绞着生疼。 曹错翻了个身,蜷缩在许卿湖怀里,嘴里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许卿湖拉紧了被子,往他那边凑了些,道:“小铃铛,你想说什么?” 曹错含混地喊道:“大郎……” “……”许卿湖一愣,这人倒是会趁着生病的时候来事儿,冷不丁儿地冒出这么一声来。 “大郎……”曹错又叫了一声。 “没大没小。”许卿湖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 曹错翻了个面儿,背紧贴着许卿湖的胸膛,嘴里依旧不老实地喊着:“大郎……我疼。” 萧淳时常找人来打曹错,给他留了一身的皮肉伤,但好在没伤到根本,但是这次湖里的水却在曹错体力积了寒气,连同新伤旧伤都跟着疼。 许卿湖手臂搭在他的腰侧,曹错疼,他也疼,他疑心这断肠草的药性能不能让他撑到竟京。****水汜在尹安城门等了两日,这天总算把竟京派来巡视的人给盼来了,一个肩宽体胖的男人手持腰牌骑马而来。 水汜上前将人拦住了,那人见水汜背着长剑,连忙拉紧了马绳,道:“你是何人?” 水汜恭敬道:“兄台可是竟京派来尹安的巡按御史?” “正是,”丁广陵骑在马上,垂眸打量着水汜,道:“看你的样子,像是专门等在这儿的,你有何事?” 水汜:“本来今日我家大人应该亲自来迎接你,但是凿渠的时候雨大,我家大人惹了风寒,不便前来,所以特意派我了迎接大人,府上已经准备好酒食了,专门为大人接风洗尘之用。” “这样啊,”丁广陵摸了摸下巴蓄起的胡子,道:“你是张太守府上的人?” 水汜:“我是刺史大人的下属,并非太守府上的人。” 丁广陵面露不悦之色,按理来说,就算要迎也该是张肃派人来迎他,可张肃不仅没来,连他府上的人也不曾来,这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这点儿人情上的事都做不好,人昏庸到这个地步,估计是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虽然张肃为人差了些,好在尹安也算是有识趣儿的人,这尹安刺史就比张肃更招人喜欢。 水汜打量着丁广陵的神情,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丁广陵笑了笑,虽说笑了,但是那得意和居高临下的样子藏都藏不住,道:“那就烦请你引个路了。” “应该的,”水汜翻身上马,道:“大人跟着我便是。” 到了府上之后,许卿湖披着一件外衣侯着,丁广陵下马,边上楼梯边抱手做礼,道:“许大人,我跟着你府上的人来就行,怎么还亲自在门外侯着了?” 许卿湖捂着嘴巴咳了几声,笑道:“御史大人远道而来,理应侯在城门相迎,只是今日受了风寒,着实不方便。” “许大人客气了,”丁广陵看着他苍白的脸,觉得奇怪,疑惑道:“染了风寒也不该是这个脸色啊,许大人,莫非你还有其他疾病没寻出原因?” 第0021章 远行 水汜接了话过去,道:“大人你远在竟京,尹安之事你有所不知,上个月尹安涨水,水都没过膝盖了,我家大人带着人去凿渠,整整凿了半个多月才通了水,肯定是在水里泡了半个月落下了病根。” 第34章 丁广陵更觉疑惑,这么大的事儿理应该有太守带人凿渠,这么这担子落到刺史头上来了? “治水患的事不是该由张肃带人去的吗?”丁广陵道:“怎么是改成你去了?” 许卿湖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随后拢了拢衣襟,道:“上个月风大雨大,张大人身体抱恙,不便下榻,就由在下来代劳了。” “身体抱恙?”丁广陵越发觉得张肃是光拿俸禄不办事的酒囊饭袋,道:“哪儿这么容易就抱恙了?多半是在躲活儿。” 到了大堂之后,许卿湖吩咐道:“文台,叫小铃铛来奉茶。” 水汜觉得奇怪,平日里许卿湖甚少使唤小铃铛做事情,更不会让他出来给人奉茶,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他不好过问,只应了声“好”。 自从发生上回萧淳把曹错扔湖里去的事情之后,许卿湖便让管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护他周全。 曹错道:“管大哥,你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大人交代我的事,含糊不得。”管豹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在他旁边跟着。 两人在转角处就遇到了萧淳,经过那事儿之后,曹错落了病根,患了咳疾,一吸入冷空气肺部就一阵恶寒。 萧淳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一男的长着一副狐狸精样儿,全用来勾引别人了,贱不贱?” 曹错咳得紧,肺部那一片都咳得发麻了,他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较着劲——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水汜就来后院寻人了,管豹道:“文台,你不是去城外迎竟京来的探子了吗?怎的又跑回来了?” 水汜:“好好说话,人现在就在府上,别一口一个探子,让人听了多不好。” 曹错跟在水汜后面往前堂走,从马厩那头跑来的姚何也想跟上,却被管豹一把拽住了衣襟,道:“大人唤小铃铛办重要的差事,你跟上去做什么?” 姚何嬉皮笑脸道:“我就是去凑个热闹看看,我听说竟京派了人来,我一小地方的儿郎,也想看看竟京来的大人物是什么排面。”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的人,有什么可看的?”管豹笑了一声,打趣道:“有这精力还不如回房去看你的春宫图,前些日子我听冯昭说你在课堂上作淫诗,有这事儿没有?” 管豹那嗓门儿特大,恨不得别人听不见,姚何连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哥哥,这事儿小点儿声儿说,采薇还在后头,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管豹觉得这倒是新鲜,都敢做了还不好意思,他乐呵地拍了拍姚何的脑门儿,道:“你敢在课上公然宣淫,还怕别人说?书院这么多号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谁不知道你的风流事?裤衩都没变大就这么荤,有前途啊。” “哥哥,求求你,别说了,臊着了。” 姚何只觉得臊得慌,都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作了首上不了台面的口头诗,更要命的是他当宝贝儿的那本春宫居然被许卿湖当场抓获了。 曹错进入室内,稍稍歪着头去看许卿湖,许卿湖的腰间悬挂着那串无忧铃,曹错心生欢喜,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得不把欢喜藏起起来,这样的耐力对他来说非常具有考验性。 许卿湖平常语气说:“小铃铛,给御史大人倒茶。” 这很奇怪,许卿湖平时就没让自己给谁倒过茶,虽说疑惑,但是曹错并没有反驳,也没有问原因,只答了一声“是”。 随后曹错便端着茶壶给丁广陵的茶杯里斟茶,他一动腕间的铃铛也跟着晃,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丁广陵随口问:“你身上戴铃铛了?” “腕间戴了一只铃铛,”曹错回答道:“自幼便戴着。” 这事儿听着倒是怪熟的,腕间戴铃铛的人家在竟京也有一户,秦王曹彻的女儿就腕带长命锁铃铛,据说是皇上赏的,他的小儿子也有一个,只可惜他儿子自幼便走散了,到现在也杳无音信。 丁广陵突然对铃铛好奇上了,但是也没多好奇,道:“你把袖袍掀开,我瞧瞧你腕间的铃铛。” 曹错不知该如何是好,凭本能地偏头看了一眼许卿湖,许卿湖喝了一口茶,小弧度地点点头。 曹错这才掀起自己的衣袖,将腕间的铃铛凑到丁广陵跟前,丁广陵起初并不在意,但是看到铃铛上的字之后他就没法不在意了,虽说铃铛磨损得厉害,但仍能瞧到上面的字——诚宜四年,曹错。 丁广陵猛地抓住曹错的手臂,道:“这铃铛你从哪儿来的?” 曹错用力地把手缩回来,道:“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戴着了,你要问我从哪儿来的,我也不知道。” 许卿湖道:“这铃铛怎么了吗?” 丁广陵抬眼看了一眼曹错,示意他在这儿不方便说,许卿湖道:“小铃铛,你先下去。” 曹错:“是,大人。”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许卿湖见他面色凝重,道:“可是铃铛出了什么问题?” 丁广陵狐疑道:“许大人当真不知道?” 许卿湖咳了一声,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丁广陵问:“那少年腕间的铃铛,你可曾瞧过?” “不曾,”许卿湖波澜不惊地答道:“这少年是三年前我从山上捡来的,我见他为人机灵,就留在府上了,大人你如此紧张,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第35章 丁广陵:“那少年的身世绝对不简单。” “哦……”许卿湖身子往前倾了一些,佯装不知情,问:“你如何看出他身份不简单?” 丁广陵:“那少年腕间所戴的铃铛,是秦王小儿子的百日宴上,诚宜帝亲自赏了戴在他腕上的,嫣然郡主手上也戴着这样的铃铛,秦王的小儿子幼时失踪,而今这铃铛出现在这个少年的腕上,你说这事儿严不严重?” 许卿湖面露严峻之色,不可思议道:“哟,这还真挺严重,想不到竟还有这种事。” “现在知道此时也不晚,但是毕竟也不确定这少年的身份,”丁广陵推开茶杯,手里比划着,道:“不如这样,明日你随我启程去竟京,若是这少年真是秦王的儿子,你自然也少不了功劳,如若不是,也没人会怪罪于你,你意下如何,许大人?” “如此甚好,明日我就带着小铃铛启程,”许卿湖道:“只是……” 丁广陵:“只是什么?” 许卿湖:“只是小铃铛一直住在尹安,我怕他突然去竟京会不习惯,我得提前和他有个商量。” 丁广陵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许卿湖从木椅上站起来,断肠草的药性突然发作,他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丁广陵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许大人当心。” “多谢,”许卿湖站稳,道:“近日身体抱恙,让大人见笑了。” 丁广陵道:“这是哪里话?你带人治水劳苦功高,没人能看你的笑话。”****曹错站在挂着残花的枝头下,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泥,方在他躲在门口,丁广陵和许卿湖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他心里暗藏疑问,但是他不能问,许卿湖静默地站在不远处,曹错抬眼看他,像是在问——真的要去竟京吗? 不多久萧红香便带着许卿湖上了别处。 第二日,用过早膳之后,丁广陵就和许卿湖启程了,跟着许卿湖一同出发的还有于瓒,他本该在山头练兵,但是此行有凶险,许卿湖就把他带在身边了。 于瓒揣着个酒壶,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喝上两口,许卿湖和曹错坐在马车里面,好半天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车外的马蹄踏得曹错心烦意乱,最后还是他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大人,此次去了竟京,我是不是就不能和你一起回尹安了?” “嗯,”许卿湖冷静地说:“你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公子,此次去了竟京,你家里人绝不会让你同我一起回尹安。” 曹错抓住许卿湖的袖子,抬眼急切地看着他,道:“大人,我不去竟京,我一辈子和你留在尹安,行吗?” “你家里人还等着你,”许卿湖看着他唇下的红痣,此时竟不敢伸手去拨弄,他说:“等到了竟京,你的志向和抱负都能施展开,尹安太小了,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曹错管不了这些,他只知道,此时现在,他只想和许卿湖一起留在尹安,管他什么抱负,管他什么竟京繁不繁华,他都不关心。 许卿湖只当他是孩子气的执拗,他现在之所以待在尹安,是因为他从未到达过别处,习惯性地依赖尹安的山水草木。 等他到了竟京,习惯了竟京的盛况与繁华之后就会知道,那样神仙般的日子才是属于他的。 第0022章 身世 行路数日,总算到了竟京,竟京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样的盛况在尹安是决计见不到的。 曹错顿时就看花了眼,光是短短几分钟的路他就看到了好几个酒楼,歌声和乐器声不绝于耳,这还是白天就这么热闹,放在尹安的话,要晚上才会这么热闹,这还有赖于近几年来夜不闭市的政策。 许卿湖从前见惯了这些,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先找了个客栈住下,丁广陵带着曹错去了秦王府上。 许卿湖倒了一杯茶,还没喝到口中就咳出了血,于瓒被吓了一跳,没摸清这是怎么回事。 于瓒提议道:“大人,要不我去附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许卿湖抹掉了唇周的血,道:“要不了多少时间,秦王应该会来找我,到时候你跟紧我就行。”秦王府。 丁广陵敲开了大门,府上的人去通报了一声,得到允准之后,家仆才给他二人引了路。 站在门口光是看秦王府的大门就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进来之后更加气派,府邸的两侧是精修的灌木,沿着石板路走好一段路才到达大堂。 曹彻身着寻常的藏青袍,坐在主位上待客,丁广陵这人私下里与他没什么私交,他根本不会料到丁广陵会突然登门拜访。 丁广陵道:“秦王。” “坐吧,”曹彻注意到了丁广陵身后跟着的少年,但并未太在意,道:“今日来我府上,所谓何事?” 曹错坐在一侧,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面色肃杀,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光是往哪儿一坐,就能让曹错坐立难安。 “我今日给你带了个人过来,”丁广陵还没来得及去喝茶,就直奔主题,道:“我记得嫣然郡主的腕间戴了一串长命锁铃铛,还是皇上亲赏的。” 曹彻不悦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道:“那有如何?” 丁广陵:“我还听说你那年幼失散的小公子,腕间也戴着同样的长命锁。” “你到底想说什么?”曹彻语气愠怒,不太愿意与他谈起这个伤心的话题。 第36章 丁广陵也不再继续绕弯子,道:“我在尹安的刺史府上见到的这个少年,他腕间也戴铃铛,刻字诚宜四年,一面有曹字,一面有单字错。” 曹彻不可思议地看向曹错,道:“你是说,这个少年戴着长命锁了铃铛?” “正是。”丁广陵道。 曹彻半信半疑地看着一旁端坐的少年,这道也不怪他多疑,自从他儿子失踪之后,近年来认亲的人数不胜数,都说是自己的儿子,但最后又都不是,从刚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最后他便不敢再抱希望了。 曹彻盯着他的脸端详半天,坐得太远了,瞧不清楚,曹彻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曹错忐忑地走过去,挺直了身板站在他面前,就这么一眼曹彻心头就有了底,这小子的样貌和他夫人生得也太像了,同样的眉骨和细窄下巴,还有那左边唇下的朱砂痣,就连 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曹彻心头一惊,内里情绪翻涌,道:“你把袖子往上卷些,我看看你腕上的长命锁。” 曹错把袖子卷上去,露出了腕间的铃铛,铃铛被磨损得厉害,看着好些年份了,曹彻猛地起身,曹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曹彻抱住了肩膀,往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道:“好小子,终于回家了啊。” “……”曹错甚至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单单凭着一个铃铛,就能知道自己是他儿子? 丁广陵道:“这少年是我巡查尹安,见这锁与曹家有关,便带回竟京来了,许大人也一同来了。” 曹彻:“哪个许大人?” “尹安刺史许锦侯,”丁广陵道:“就是他在山上找到的令公子,然后就一直留在他府上了。” “做得好,”曹彻抚掌而笑,道:“来人,备好酒宴,今夜我要请人喝酒。” 席间,许卿湖盘腿坐在左侧的桌旁,于瓒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曹错身着锦服坐在他对面,并不多言。 曹彻道:“锦侯,我记得你是三年前离开竟京去尹安上任,在此之前你一直住丞相府对吧。” 许卿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道:“对,此前一直住我舅父府上。” 曹彻笑了笑,喝了口酒,问:“你是在何处找到犬子的?” “三年前初到尹安,狼患盛行,但是无人治理,”许卿湖有条有理地解释道:“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筹备着过年,但是山头的狼实在猖獗,我喝醉了酒,提刀上山去杀狼,就是那时候遇到了贵公子。” 曹彻眯起眼睛喝了口酒,又问:“那你当时没注意到犬子手上的铃铛吗?” “没有,”许卿湖被体内的断肠草搅得气息很弱,说起话来也不硬气,道:“当时喝醉了酒,顾不上这些,后来他在府上和其他的人同吃同住,我也并未在意,前些日子御史大人来府上做客,这才注意到贵公子的身份不普通。” 许卿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曹彻一个字都不信,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儿郎,曹彻或许还能信他说的话,但是他和萧家如此亲密的关系,曹彻完全有利于怀疑他是故意把曹错扣在他府上三年的。 虽说不信,但曹彻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道:“锦侯,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等许卿湖开口说话,曹错提前替他说了:“上个月尹安涨水,把街道淹了,大人带着人去凿渠通水,半个月都泡在水里,染了寒疾。” 曹彻吃了点儿小菜,道“不是还有张太守在吗?凿渠通水的事儿怎么轮到你身上来了?” 许卿湖把弄着酒杯,道:“张大人身体抱恙,不便出门。” 身体抱恙得这么巧?明白人都知道他这哪儿是抱恙,分明是为了避开这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事。****翌日一早,许卿湖换了一身红色的朝服,与丁广陵一同去上早朝,在东门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萧玄。 萧玄身着紫色的朝服,看到许卿湖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继续跟一旁的大臣说话,无视了许卿湖的存在。 其中一个老臣眼睛尖得很,隔得老远就看到了许卿湖,道:“丞相,那不是许锦侯吗?他不是在尹安吗?怎么回竟京来了?” 萧玄语气不冷不热:“兴许是治水有功,等着皇上嘉奖了吧。” 走近之后,许卿湖恭恭敬敬地朝萧玄行了个礼,喊了一声“舅父”,之后便走在他与一干大臣的身后,一同入朝。 诚宜帝坐在龙椅上,身子坐不稳,重心偏向了左侧的扶手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确实是病入膏肓之态。 每次踏入朝堂大殿许卿湖都会不寒而栗,从前年纪尚浅的时候还好,藏在朝堂之下的你争我抢他都很少察觉得到,但是如今再次上朝,他能明显地察觉到朝堂的局势。 以丞相为首的大臣和以秦王为首的大臣分成了两股势力,在平静的朝堂上,大致与皇权形成了三党的势力。 但是现在诚宜帝病重,仅靠着一口气吊着,太子又年幼羸弱,养在梁太后的宫中,梁太后身后不仅有汴东作为靠山,还有萧玄的鼎力支持,只要没有别的皇嗣,太后就能在诚宜帝病危时带着太子上朝,垂帘听政,到时候的曹氏天下就会变成梁氏的掌中之物。 如此说来,不仅许卿湖的脖子上被萧家架着一把利刀,就是悬在诚宜头上的,也是一把无形的剑,一旦形势倒向秦王那边,梁太后绝不会坐以待毙,那把无形的刀随时都可能掉在诚宜帝脖子上。 第37章 许卿湖规矩地站在丁广陵身旁,诚宜帝咳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而后徐徐道:“秦王,昨日朕听如喜说你找回了失散许久的曹世子,可有这事?” 萧玄蹙起眉头,震惊地看了曹彻一眼,这人的福气当真未尽,失散了十五年的儿子还能找到。 曹彻上前两步答话,道:“皇上所闻不假,昨日吾儿确实回来了,多亏了皇上的恩泽,错儿才能平安归来。” “如此甚好,错儿与你自幼离散,回来便是天大的好事,”诚宜帝道:“只是十余年都不曾有消息,怎么昨日突然回来了?” “回皇上,此时说起来,还多亏了许大人,”曹彻解释道:“三年前许大人出任尹安,除狼患时救了错儿,便一直把错儿留在府上,近日丁大人巡视尹安,认出了错儿腕间的长命锁。” 听到这话之后萧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此事若是旁人为之也就罢了,偏偏与他许卿湖有关,这未免巧了些。 “想不到还有此等奇事,”诚宜帝道:“许爱卿,你救了朕的侄儿,是大功一件。” “微臣只是除狼时遇到了世子,不敢邀功。”说完许卿湖就猛地咳了起来,咳得厉害,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诚宜帝见他这动作着实不妥,问:“许爱卿,莫非患了咳疾?” 第0023章 离时 许卿湖体内的断肠草药性发得突然,他突然倒在地上,咳嗽不止,诚宜帝一惊,赶忙叫人来扶住他,道:“来人,传太医。” 许卿湖气虚道:“微臣有罪,惊扰了朝堂。” “无碍,无碍,”诚宜帝身子往前倾了些,疑惑道:“爱卿,这才三年未见,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许卿湖由小太监扶着,只顾得上咳嗽,话都说不利索一句,丁广陵上前替他答了:“皇上有所不知,上个月尹安闹水,许大人带人凿渠通水,在水里泡了半个月有余,这才染了恶疾。” 诚宜帝道:“朕不是命户部给尹安拨了银子的吗?治水的事张肃没出面吗?” 许卿湖道:“尹安上个月风大雨大,张大人身体抱恙,没法出面。” 诚宜帝大怒,猛地拍了一把龙椅的扶手,道:“这么大的事,他作为一州太守,居然打着抱恙的幌子不管,那还做什么太守?即日起,将张肃贬为庶人,终身不得为官。” 丁广陵道:“皇上,臣有事请奏。” 诚宜帝抬手示意他上前,道:“爱卿请讲。” “臣以为许大人在尹安治水有功,又除了狼患,”丁广陵道:“再加上他救了皇家宗室,应当嘉奖。” 诚宜帝笑道:“这个朕早就想到了,许爱卿劳苦功高,封万户侯。” 朝堂顿时间议论纷纷,就连曹彻和丁广陵都是一惊,虽说救了皇家宗室是大功一件,但是许卿湖一来没有军功,二来又是罪臣之子,这样就封侯进爵未免草率了些。 诚宜帝听着朝堂的窃窃私语,生硬地咳了两声,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萧玄上前了几步,道:“臣以为此事不妥,封侯事大,历来封侯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如若因为治理尹安有功而封侯的话,不仅寒了为大魏出生入死的将士的心,也会让其余州县的长官不服。” 与萧玄为首的那一党人连忙附和,诚宜帝瞬间就阴沉了脸,诚宜帝此举就是想借着封赏许卿湖的事情来增强自己的势力,让许卿湖牵制其余世家,但是却被萧玄直接驳回。 不仅如此,就连一向公私分明的丁广陵也附和觉得此举不妥。 诚宜帝气怒,但是他又不敢把这些臣子得罪干净,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道:“那众爱卿以为该如何封赏?” 萧玄有条有理道:“锦侯治理尹安有功,民众也服他,眼下张肃被贬为庶人,尹安不能一日没有人管,依臣之见,可以先让锦侯担任尹安太守,锦侯如今二十有三,正值壮年,封侯的事,等到日后锦侯立了大功再提也不迟。” 丁广陵:“臣附议。” 诚宜帝只好做了退步,让许卿湖担任尹安太守,增户八百。****萧玄回到府上大发雷霆,一脚踢在曾觉的肩膀上,道:“秦王找回儿子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要不是今日皇上在早朝上提了这事,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曾觉连忙跪好,心虚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 曾觉是萧玄派去监视秦王的探子,只是没想到此人这般不中用,大事跟前还在花楼里跟人喝酒,萧玄觉得不解气,又往他肩头踹了一脚,吼道:“废物!废物!” 萧玄突然头疼得厉害,被今日之事给气的,他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朝曾觉骂道:“滚!” 曾觉识相地一溜烟儿跑了。 萧玄知道曹彻这人心机深沉,若是他儿子失踪一事他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但要是他要彻查此事,顺藤摸瓜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查到他自己头上来。 还有许卿湖,这人也是个刺儿头,今日若真让他封了侯,昔日逆来顺受的外甥也会变成他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儿萧玄就连连叹气,原先还想着把萧淳嫁给许卿湖,好让昔日往事都一笔勾销,但如今的许卿湖显然不是他表面那样安分,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憋着什么主意。 许卿湖一出朝堂就都是为他贺喜的官员,许卿湖笑得比他们还要虚伪,狗腿至极,像是见着了自个儿的亲人似的,就差诉尽衷肠了。 第38章 但是断肠草的毒忒厉害了,还没回到客栈,他就昏了过去了,好在于瓒一直守在宫门口,见状连忙背着许卿湖往客栈走,请了大夫给他把脉。 大夫开了药之后,面色凝重道:“大人是中了剧毒,这毒一时半会儿怕是逼不出来。” 于瓒问:“那要怎么办?” “只能用药养着,”大夫道:“此毒阴寒,若是惹了风寒,便会加重病况,切记一定要驱寒。”****夜晚,曹错随着曹彻一同入宫面圣,诚宜帝一见了曹错就连忙上去扶着他仔细地瞧着,道:“错儿如今竟成大小子了。” 曹错从前都是在诗书中听过君臣,这第一次见到皇上,紧张得要下跪:“臣参见皇上……” 诚宜帝:“这是家宴,没有外人见,用不着行礼。” “是啊,一家人不用行虚礼。”梁太后道。 曹错闻声偏头去看一旁的梁太后,她金丝服饰加身,头戴凤冠,脖子间还戴着流苏项链,衬得她肤色雪白,雍容华贵。 梁太后慈爱地看着曹错,道:“错儿年纪尚小,该请个先生悉心教导才是。” “此事不急,”曹彻道:“过几日再去寻师也不迟。” 诚宜帝笑道:“也是,错儿离家回来,该与家里人诉诉亲情,寻师的事不急。” 曹错只坐在席间默默饮酒,他突然就记起了之前许卿湖问他——假如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儿郎,而是有权势的富贵人家之子,会做什么呢? 现在看来,许卿湖那个问题绝不是偶然提起来的,或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早到什么时候呢?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被他带回府的那个冬夜? 许卿湖第二日便要回尹安,他坐在车里,于瓒驾着马车,朝车里的人说:“大人,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出来,你身上的毒还没有根除,马虎不得。” 许卿湖脸上苍白,没有血色,他闭目端坐在马车里,冷冷清清道:“嗯,赶路吧。” 于瓒刚出了竟京城门,就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曹错,连忙把车趋停,许卿湖问:“发生了何事?为何停下?” 于瓒:“大人,是小铃铛。” 许卿湖这才睁开眼睛,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但他并未上前,就隔着这样的距离看着曹错。 曹错被他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他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许卿湖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冷局,问:“世子所来何事?” 曹错是本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来的,他想问许卿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想问许卿湖把自己养在刺史府三年是为了什么? 但是一见到许卿湖他就问不出口了,等他开口时,变成了另外的问句:“你请大夫看了吗?身上的断肠草毒。” 许卿湖看着他压抑而又濡湿的眼睛,清浅答道:“看了,并无大碍。” 曹错年纪太小了,他不懂如何掩饰情绪,但是许卿湖不同,他从小就是在腥风血雨中长起来的,幼年时被血洗满门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要报仇,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不能走错一步,更不能露出一点儿苗头。 “你要……回尹安了吗?”曹错问。 回尹安三字让许卿湖愣了一秒,就好像尹安就是他一生的宿命,可明明竟京才是他的家,只是早在先帝在时他就已经家破人亡,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提起竟京都像是与他再无关系的繁华盛地。 许卿湖微微点头:“嗯,回尹安。” 曹错咽了咽口水,道:“好歹我们也在尹安一起住了三年,你不与我说些什么吗?” “三年啊,”许卿湖看向空无一物的天,顿时间眼眶一热,随后他忽而一笑,道:“那我便祝你日日安然,岁岁如意。” 于瓒坐在马上,如果再耽搁下去的话,今日怕是一半的路程都赶不上,他提醒道:“大人,时候到了。” “嗯,”许卿湖看向曹错,有那么一两秒他后悔了,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他说:“走了。” 曹错徐徐往旁边挪了几步,给他们的马车让出路来,许卿湖丝毫没犹豫地上了马车。 于瓒拉着马绳,悠哉地“驾”了一声,驱着马儿继续赶路,曹错站在原处,看着马车越走越远,风倏然而起,荡起一阵模糊的尘。****曹错到竟京还不足半月,就与陆吉混到一起去了,涵南陆氏与秦王向来交好,陆长宇将军还曾上秦王府上为他儿子陆吉提亲,但是曹嫣然那落拓的性子,愣是把陆吉给吓跑了。 宫里正在筹备着秋日围猎的事宜,到时候各大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和随从的侍卫都会参加,曹错作为秦王唯一的嫡子,也是免不了的。 陆吉拿起弓箭,对准靶心,连续几次都没有命中,他把弓箭扔到一旁,道:“不练了不练了,没意思,反正围猎场上多的是有人出头,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来。” 第0024章 摇情 “这就不练了,等到了围猎场,能射着猎物吗?”曹错哼笑了一声,三箭齐发,只有一支箭命中靶心,自从许卿湖在他面前三箭齐发之后,他就总是私底下在练习。 太阳高照,一处躲的地方都没有,陆吉被晒得浑身都不得劲,他也不管这么多,直接坐在地上,道:“到时候我爹会派人塞些野兔子在我的袋子里,就算我猎不到猎物,我爹也不会让我在各大世家面前太难看。” 曹错也在他旁边坐下,道:“你站着射箭都射不中,骑射的话怕不得箭都拿不稳。” 第39章 “那就算了,”陆吉挥了挥袖子摆手,道:“要是我爹也教我像他那样提刀上战场,那我肯定也能和你一样学个样子,但是我祖上世代都是文臣,好多年才出了我爹这一个武将,除了他之外,就没有谁有这骑马射箭的本事。” “……”曹错拿出水囊喝了口水,道:“这话要是让你爹听了,你就是有两副嗓子都得被他打哑了。” “哎,对了,”陆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你回府上也好些天了,你见到嫣然郡主了吗?” 曹错也没有见到过他这个传闻中的大姐,道:“还没有,听我爹说她经常骑马到处闯荡,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会回府上。” “这倒也是,她比好多世家的男儿本事还要大,”陆吉道:“去年猎场上,她一人一马,一箭雕两头雄狮,出尽了风头,就连皇上都没忍住感叹说,可惜了她生成女儿,她要是男子,比起秦王也不逊色。” 曹错稍稍眯了眯眼,道:“她的骑射是我爹亲自教的,我听府上的人提过这事儿。” “今年虽说你也要参加围猎,又是秦王这么多年才寻回来的,少不了有人关注你,”陆吉道:“但是嫣然郡主的风头就摆在那儿,你未必就赢得过她。” 曹错笑了笑,不大在意这些,道:“你不是也说了吗?有的是人出风头,我们跟在后头猎着野兔子玩玩儿就该知足了。” 日头落山,曹错打马回府,刚回去府上下人就叫住了他:“世子,秦王在书房等你。” “等我?”曹错“吁”地一声停住了马,道:“他可说了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秦王只说你回来之后就去见他。” “嗯。”曹错翻身下马,把马绳递给他,这才往书房走过去。 曹彻正在翻看兵书,见曹错来了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曹错道:“爹,你找我?” 曹彻:“错儿,你过来。” 曹错闻言走过去,他父亲长得很高大,除了自身身体的健壮以外,还有在战场上沉淀下来的冷峻和从容。 “爹寻思着这两日给你请个先生,”曹彻道:“我们曹家的人,不能光只会舞枪弄剑,见识和才学也要出众,这样才能担得起护国大业。” 曹错点了点头,道:“我听闻苍筤山上的遂隐先生功盖孔明,才识卓越,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鬼神不测之计,我想去苍筤山求得一见。” 听到“遂隐先生”曹彻先是一愣,随后大笑,拍了拍曹错的肩膀。 “遂隐先生姓郭名策,年轻时跟随先帝南征北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十年前先帝功成建国,立国号为‘魏’,郭策作为谋臣功不可没,先帝要封他为丞相,但他却不要功名,只求隐退,三十年间隐居于苍筤山,从不问朝堂之事,就连当今皇上想请他出山都难如上青天,你想请他教你,怕是请不起。” “遂隐先生当然不会出山,”曹错紧接着说:“但是我听闻他膝下有两个儿子,成渊玉珩,二人随遂隐先生静居苍筤山,幽篁弹鸣琴,既有伯牙子期之贤,才情学识又远胜旁人,我若能请他们二人中的其中一人为师也是好的。” 曹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郭策的两个儿子,一个郭涉,一个郭瑶,郭涉早已下山,行踪不定,郭瑶游学四海,如此闲云野鹤,不是你上山就能得见的。” 曹错笑说:“事事万难,总得试试,不试有怎么知道能不能一见?” “你非要试,爹也不拦你,”曹彻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秋日的围猎,你的骑射练得怎么样了?可不能在这么多世家大族面前丢了曹家宗室的脸面。” 曹错反驳道:“时间太赶了,我骑射不精,还要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摆明了就是为难人,只怕我得丢这个脸了。” “你小子,”曹彻用食指指着他笑了笑,道:“别净学着其他纨绔那样娇气的毛病,围猎回来之后,你就跟着我军中的将士一起训练,不掉一层皮就别回府上。” “是。”曹错早就想这么干了。 曹彻从暗格里拿了一把长剑扔给曹错,道:“小子,拿着。” 曹错抬手接着长剑,拔出来的刹那就被剑身的光芒刺花了眼,没忍住笑了,笑得急,引发了肺里的恶疾,一连咳了好几声,他欣喜地问:“这剑是给我的?” “嗯,”曹彻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口气,道:“这是你出生那年,你娘找匠人为你打的剑,锋利得很,还没来得及送给你你就不见了踪影,现在总算把你人盼回来了,只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了。” 说着曹彻就展开一幅丹青,道:“你小子长得像你娘,如今又日日去祠堂给她磕头,也不枉你娘生前日日念叨你。” 曹错把剑重新收回剑鞘,看着画上的女人,自己的样貌和她像了七八分,尤其是唇下的红痣,位置都一样。 曹彻道:“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自己给起个名,别糟蹋了好剑。” 曹错记得许卿湖的刀名为“落月”,他便给自己的剑许名“摇情”。 “摇情,”曹错道:“这把剑以后,就叫摇情。”****许卿湖回到尹安大病一场,萧红香守了他好几日。 这天许卿湖再一次给梦给魇住了,偌大的府邸,这么多的人,全都死在乱刀之下,血染透了灰白色的墙。 恍惚间,许卿湖看见了他父亲被萧玄拿刀刺穿了胸膛、腹部,封喉的那一刀让他温热鲜红的血喷薄而出,直到他倒下时,他还在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朝许卿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40章 许卿湖躲在柜子里捂住嘴巴,眼泪糊花了一张脸,那锐利的刀刃仿佛刺在了许卿湖的身上。 等行凶的人离开之后,许卿湖抱住了他父亲的身体,血还是鲜红滚烫的,但是他父亲却没有了一点儿呼吸。 许卿湖在梦里发了疯一般地嘶喊哭叫,疼痛直达心底,以至于在梦里他都感受到了清晰恐惧和无措。 还我,全部都还给我——许卿湖在尖叫声中从梦里挣扎着醒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细汗密布在他额头上,刚才梦里的疼痛与他体内断肠草复发的毒药重叠了一般,肝肠痛断。 萧红香满脸倦色,见他醒了之后,连忙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急切道:“锦侯,你总算醒了。” 许卿湖手上用力一撑,从床上坐起来,问:“我睡了几日?” 萧红香让一旁伺候的采薇先下去,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府上日日都有百姓送鸡鸭鱼肉过来,都对你凿渠引水一事心怀感激。” “让他们以后不必来了,”许卿湖胸口疼得厉害,道:“张肃现在搬哪儿去了?” 萧红香道:“他前日杀了人,已经被捕入狱了。” “……” 萧红香:“我听管豹说了,你服食断肠草的事。” 许卿湖皱紧眉头,萧红香道:“你不用罚他,是我逼他说的,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该明白,你自幼身强体壮,这么多年你都没患过什么重病,怎么可能凿渠通水就病垮了?” 萧红香的眼皮泛青,看得出来她很疲倦,她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一旁,拉住许卿湖的手,道:“你这么做,是做给别人看的,外头的人都会以为你是治水落下了病根,但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把张肃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阿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阿娘?” 许卿湖的目的当然不在尹安,更不是为了要当什么尹安太守,他想要的是整个宁西五州,他想报仇,做梦都想。 许卿湖:“张肃尸位素餐,不仅贪污朝廷拨的银子,还拿着俸禄不干正事,他被贬是迟早的事情,皇上让我做尹安太守,我如今只是想当个好官而已。” 用过午膳之后,许卿湖跟着管豹一道出府,他问:“待会儿你让文台去趟山上,以后他们不必缩头缩尾地藏在山头,尹安的城门郊野有一处空地,地儿又偏,以后让于瓒和成渊就在那儿练兵。” 管豹点头应好,道:“不过大人呐,郭涉就是一介昏庸文人而已,他凭什么混迹在军中指手画脚的,我反正是不服气。” “成渊见识远大,日后尹安若是与其余四州起了冲突,有他在,就能化险为夷,我们便能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搏。” 管豹向来看不上文人,觉得舞枪弄棒才是最有用的:“这都是文人间的吹捧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吹嘘得厉害,我看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第0025章 牢狱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许卿湖道:“隐居苍筤山的遂隐先生,跟随先帝出生入死,可以说大魏天下能有今日,多半都是他的功劳,他也是文人,但当世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 管豹听说过遂隐先生这人,可以说当世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先帝带兵驻扎清野,久攻不下,还是郭策在帐内想了一出联盟的策略,联合长江以南的少数民族部落,前后夹击才攻下了涵南。 按理来说,郭策是开国功臣,理应封侯进爵,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要,功成身退,居于苍筤山,之后人们便尊称他为“遂隐先生”,以此来表彰他淡泊名利的志向。 张肃披头散发地蹲坐在牢房的墙角,牢房潮湿恶臭的空气和跑来跑去的老鼠无不折磨着他。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张肃连忙爬到牢房的铁栏处,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抬头望去,是许卿湖苍白而戏谑的脸。 张肃气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透过铁栏伸出去,想掐断许卿湖的脖子,但是任凭他用尽浑身的力气也够不着,“许锦侯,你扮猪吃老虎,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在背后摆我一道。” 底下的人搬过来一张椅子,许卿湖抬手示意他下去,随后悠闲从容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一条腿,道:“张大人对我的好我一刻也不敢忘,只是咱们当官的,往上是为皇上办差,往下是给百姓做牛马,张大人时常抱恙,怕是担不起这个体力活儿,就只能由小人代劳了。” “许卿湖,”张肃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更来气,恨自己当初没有听孔牧的劝告,轻视了这小子,“你就仗着尹安闹水一事给我使绊子,当着我的面儿一套,背着我又是一套,等我出去,我要你的命。” 这人平日都客气地喊他的字,今儿个居然连名带姓地叫,看来是气急了。 许卿湖手撑着下巴,看狗似的眼神看他,问:“张大人,你真的觉得是我在给你使绊子吗?” “你什么意思?”张肃问。 “十几年前,秦王世子失踪,偏偏在尹安找到了人,这事虽然奇怪,但我也没太在意,”许卿湖道:“之后每次出去喝酒,你都要问一问我府上的小铃铛。” 张肃一下就没了刚才那副气恼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心虚道:“那又如何?” “起初我以为你只是好娈童,但是后来仔细一想,我倒是察觉出了端倪,”许卿湖眉毛上挑,阴笑道:“我府上这么多相貌好的童子,你怎么偏偏就盯上了小铃铛?后来我又想到了你格外关心我上山除狼的事情,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41章 张肃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下不才,在竟京仇家多了,总要想办法保身,所以三年前我让府上的人去竟京查了秦王世子失踪一事,”许卿湖道:“好巧不巧,当年张大人可是经常在竟京与尹安之间往来。” 张肃:“这能说明什么?我只是去面见圣上而已。” “你屡次出入丞相府又怎么说?”许卿湖不急不慢道:“虽然我当时年幼,但是却认得你,因为你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 “……”张肃眼神一下就变得躲闪起来。 许卿湖猛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声音也生硬了许多,道:“谁给你的胆子?掳走皇室宗亲的事你都敢做,你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你以为事情败露之后,丞相会保你吗?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对自己的妹夫都能痛下杀手,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让他放你一马?” “就算丞相保不了我,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张肃突然大笑,疯疯癫癫道:“你想利用我来扳倒萧家,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你就算把我送到竟京的牢房里去,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好一条忠心的狗,我都快要被你的忠心护主感动了,”许卿湖突然捧腹大笑,随后身子前倾,玩味道:“你主子知道你这么忠心吗?” “你……” 不等张肃把话说完,许卿湖突然摆了摆手,否认道:“不,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你对他如此‘忠心耿耿’,也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你送到牢房来了。” 张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害我入狱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许卿湖故作阴阳怪气的语气说:“我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前些日子病了两三日,我总不能在梦里还让你栽跟头吧。” 张肃听他说话听得心头拔凉拔凉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许卿湖道:“我与张大人无冤无仇,只是想求个真相罢了,我只要你写一份供词。” 张肃犹豫再三,抬起头去看许卿湖的脸,想从他那张奸诈狡猾的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但是许卿湖这人城府极深,藏得滴水不漏,什么都瞧不出来。 此人现在这副嘴脸,和与自己在羡仙楼喝酒的草包纨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戏演得也太好了,要是给他搭一个戏台子,他的戏绝对唱得比水倾城还要精彩。 察觉到张肃心头的不满与打量的视线之后,许卿湖悠闲地打了个哈欠,随后从起身,道:“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大人。” 张肃此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就顾不上远在竟京的丞相,退步道:“我可以写供词,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许卿湖善解人意道:“张大人请说。” 张肃:“你得保证我和我家人的安全,完事之后你得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要不然的话,这供词我是断断不会写的。” “这是当然,”许卿湖笑道:“张大人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保护家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许卿湖转身离开的时候,顿时就换了一副神色,方才还笑着的脸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在牢房阴暗的光亮里,衬得他越发的阴冷,就像刚从地狱大杀归来的阎王。 管豹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跟在门口站哨的军爷谈天说地,就差把祖宗的老本儿都翻出来说了。 见到许卿湖出来以后,管豹连忙笑着迎上去,道:“怎么样大人?张肃那老狐狸怎么说?” 许卿湖平常语气说:“该说的都说了。” “真的假的?他全招了?”管豹狐疑道。 “人昏庸到这个地步,还真是让人没法儿不喜欢啊,”许卿湖悠闲地走着,道:“我拿他入狱的事情做文章,诓他说他入狱与萧家脱不了干系,他就什么都说了。” “嗐,都说他是千年的老狐狸,我看是千年的老王八还差不多,”管豹“呸”了一声,不屑道:“大人不过略施小计,他就急切地把他主子给卖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大人的高明,找人陷害他入狱,再把脏水往丞相身上泼,还真就把他跟丞相的肮脏往来给套出来了,这招儿高,实在高。” 许卿湖:“是成渊出的主意,我让文台去做的。” 管豹:“郭成渊还有这本事?” “他的本事可大着呢,”许卿湖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不过管豹很快就想通了,这事也不可能是许卿湖做的,他从竟京一回来就病倒了,今日才好转,也没精力做这些,如果是郭涉和水汜做的,那就能说得通了。 管豹顿生觉得郭涉这人心机深得很,这些文人浑身上下少说起码也有七八百个心眼子,三言两语出个主意就能摆人一道。****围猎时,各大世家贵族都走在前面,曹错和陆吉骑着马走在后面慢悠悠地晃,反正两人都是半吊子的样,都没指望着在围猎场上出风头。 陆吉惋惜道:“可惜了,你阿姐没来,如果你阿姐来了,猎场上的风头肯定还是你们曹家的。” “日后有的是机会,”曹错骑在马上,道:“谁爱出这个风头就出好了,我们好吃好玩地观看就行了。” 本来两人在后面打马慢慢地走,惬意得很,但是偏偏潘慧也要来凑个热闹,骑马到两人中间,道:“犹颂啊,你怎么躲后面儿来了?” 陆吉一向就看不起潘慧,倒不是因为瞧不清他的出生,就连他的为人也瞧不上,听说他经常去明月楼喝酒潇洒,每个被他亲近过的妓子都惨不忍睹,花容月貌的姑娘就被他给作践了,隔着好几间房都能听到姑娘痛苦的惨叫声。 第42章 陆吉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好喝酒好美人,尤其是明月楼的姐儿,那身段那神情,十分的我见犹怜,偏偏潘慧这个畜生半分怜香惜玉的道理都不懂。 陆吉冷嘲热讽道:“潘逢贵,你管天管地的,怎么,我跟我世子走在后面你也要管?” “瞧你这话说的,”潘慧嬉皮笑脸道:“我不是看你和世子聊的开心嘛,旅途无聊,我也想听听你和世子聊了什么?” 陆吉冷笑一声,道:“那还真不巧了,我和世子都不喜欢谁听我们聊天儿。” 第0026章 围猎 “犹颂啊犹颂,你还是这么小气,”潘慧又转头去和曹错说话,道:“世子,你不会也和犹颂一样吧。” 曹错笑了一声,道:“犹颂说不喜欢别人听我们聊天,那我也不喜欢。” 说完曹错猛地用双腿夹紧马腹,驱马快奔起来,陆吉紧跟在后面,把潘慧给甩开了。 曹错问:“你和潘逢贵什么仇?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陆吉:“他这人龌龊得很,我不屑与他为伍。” “怎么龌龊这词儿都用上了?”曹错实在是没忍住笑了,潘逢贵虽说看着不像个好人,但到底也是朝堂正三品的官员,没想到竟被人用了“龌龊”一词儿来形容。 “你常年不在竟京,有些事你自然不知道,”陆吉一提到潘逢贵就跟嚼了苍蝇似的,浑身都恶心,道:“他祖辈是在西部走茶发的家,轮到他的时候,读了几本书参加了科考,这才做了户部侍郎的官,本以为他为人老实,但是偏偏他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恶心人得很。” 曹错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每次到户部拨银子的时候,他总要拖上一拖,这一来二去的,有些脸皮薄的就不去问他要那银子,因为问了也拿不到,这就正中他的下怀,把那银子中饱私囊了,要是皇上问到此事,他比谁都会装傻忽悠,这些年户部的账本儿没有一笔账是规矩的。 “前些年宁东战事吃紧,等着户部拨银子,结果潘逢贵愣是拖到了第二年才给拨,第二年战事都结束了,他被宁东的战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宁东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了,但是宁东隔得远啊,他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在竟京好吃好喝地混日子,做官的要是都像他这样,苦的还不是戍守边沙的战士。” 曹错点点头,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只知道喝醉逛花楼的纨绔,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朝堂的事。” 陆吉听出了曹错语气里的嘲讽意,但是他也没急,道:“哪里是我关心这些?我爹天天在家里念叨,说什么朝堂的风气就是被潘逢贵这些的贪官给搅浑了,再加上潘逢贵对待女人那样粗鲁,我就更不耻与他结交。” 曹错:“搞了半天,你瞧不上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女人吧。” 陆吉笑了笑,道:“你现在年纪小,逛不了花楼,等你及冠之后,哥哥们的乐趣你自然就懂了。” “……”曹错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猛地夹紧马腹,清亮的声音喊道:“驾——” 陆吉也跟上去,随后偏头去看他,这才注意到他发髻上的黑木簪子,道:“你头上这个簪子倒是不错。” 风太大的原因,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得一颠一颠的,曹错扯开嗓门,道:“故人送的。”****是夜,曹错跟人围着火堆一同吃酒,玩儿投壶的游戏,陆吉不擅长射箭,投壶也投不准,投了好几次也没投进壶里面去,潘逢贵捧腹而笑:“犹颂啊,早就跟你说过了,没事儿多练练射技,你这样儿下去,明儿还怎么打猎?” 潘慧一笑其余人也跟着发笑,就连锦衣卫的也要来凑个热闹,钱贺是锦衣卫指挥使,趁着闲也过来喝酒,他往陆吉脑袋上捏了一把,道:“你要是早先多练练骑射,今儿也不会被人取笑了。” 钱贺是陆吉的亲舅舅,没少念叨让他有点儿上进心,但是偏偏陆吉是一个字儿也听到耳朵里去。 陆吉把手里的箭扔到地上,道:“不玩儿不玩儿了,投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多喝两杯酒来得痛快。” 潘慧见了钱贺之后,立马露出一个灿烂得不行的笑容来,道:“钱指挥使,要不你也来喝两杯酒?” “当着差呢,”钱贺指了指腰间的刀,道:“喝不了。” 曹错默默地看着钱贺身后跟着的那群锦衣卫,虽说人数不少,但是萧玄和其余世家带来的人也不少。 若是梁氏一党真打算趁着围猎对诚宜帝出手的话,那宫里的梁太后就敢马上带着年幼羸弱的太子上位。 到那个时候,锦衣卫的一干人能护得住皇上吗?钱贺一偏头就看到了一旁的曹错,笑道:“哟,世子好啊。” 曹错也回应道:“钱指挥使好。” “明日还要上猎场,你跟着这些混子喝酒,怕是要吃亏了。”钱贺道。 钱贺的话说得的确不错,这些人都是混惯了花楼的浪子,而曹错才十五出头,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得吃点儿亏,但是他老爹都默许了,他自然也没在怕的。 此时曹彻从帐内出来,曹错本想起身上前和他说话,但曹彻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动。 曹彻神情严肃,曹错清晰地捕捉到了,但是这里人多眼杂,他也不好上前去问什么。 翌日清晨,诚宜帝与秦王都称身体抱恙,在主场坐镇,并没有参加围猎。 第43章 曹错翻身上马,昨晚喝多了酒的缘故,坐到马上他身子都是晃的,陆吉更惨,喝得双腿发软,连马都爬不上去,还是底下的人扶了他一把。 诚宜帝道:“错儿,我听秦王说你为了此次秋猎日夜练习,今日让朕看看你的练习成果。” 众人都是看笑话的多,久闻秦王这小儿子常年在尹安那穷乡僻壤的地儿,以前怕是连弓箭都没有摸过,如今想在猎场上出风头,简直是天方夜谭。 曹错拽紧了缰绳,朝着草丛跑去,陆吉跟在后边儿,话都说不利索,道:“曹错,你等等我。” 说着陆吉眼前一花,看着眼前一直野兔跑过,他兴高采烈地那箭对准兔子,马儿跑得快,一个没坐稳就松了手,一箭射到曹错坐的马屁股上,险些把人给射翻了。 马儿受了惊,猛地将曹错甩到地上,曹错在草丛滚了好几圈儿才起身,陆吉连忙上前去拉起曹错,道:“对不住对不住。” “马都被你吓跑了,看来今儿丢脸的该是我了。”曹错拍掉了手上沾到的石子儿。 潘慧笑得厉害,道:“好你个犹颂,好好的兔子不猎,偏偏看上世子坐下的马屁股了。” 陆吉一看到潘慧就被气得酒都醒了,道:“关你屁事儿,有这功夫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屁股,要是也挨上一箭,你这屁股可不比畜生的屁股肉厚。” 虽说陆吉和曹错没有打到猎物,但是底下的人一路铺了好几只野兔,让他们面子上能过得去。 分猎物的时候,潘慧猎得太多,还被诚宜帝给嘉奖了一番,曹错和陆吉坐在边上,曹错道:“潘逢贵虽然看着不大靠谱,没想到还是个能人,猎这么多。” 陆吉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不满道:“瞎猫撞上死耗子呗,他天生命里就带狗屎,家里头还养狗,这狗屎运是避都避不开,指不定上辈子就是个狗东西。” 这话刚好被站得不远也不近的潘慧给听到了,潘慧被人骂习惯,这点儿语言输出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偏头朝陆吉露出了个笑容,还笑得特坏,道:“哎,犹颂,我刚看你猎了个小鸡仔儿,我还没吃过巴掌大的鸡仔,不如送我尝个鲜。” 气死了气死了,陆吉本来是射箭之前本来对准的是一头鹿,谁知道那头鹿跑得忒快,那一箭下去射中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小鸡仔,看着都作孽,潘慧还带头拍手叫好。 陆吉越想越不得劲,道:“想都不要想,我跟你什么交情就送你鸡仔?” “别这么小气嘛,”潘慧笑得越发的得意,故意恶心他说:“我方才猎了只小豹子,到时候把皮扒了做身衣裳送你。”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要不是在场的都是些大人物,陆吉真想敞开了骂他几句,曹错递了杯酒给陆吉,道:“你说今日猎得最多的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陆吉喝了口酒之后还是没消气,气急败坏地瞪着潘慧。 数猎物的人声气儿尖锐地念道第一的那人,道:“本次秋猎猎得最多的人是嫣然郡主,猎了雄狮五只,豹子三只……” 陆吉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怪了,嫣然郡主不是没有来围猎场吗?” 曹错也奇怪,也没听老爹提到过此事,诚宜帝偏头看着曹彻,笑道:“嫣然不是外出还没回来吗?怎么也到猎场来了?” 曹彻放下酒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她成日里骑着她那匹的卢马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是管不了了。” “好,好,”诚宜帝眉飞眼笑,拍了拍扶手,道:“嫣然能在猎场中胜出这么多男儿,当赏,来人,把朕的龙泉宝剑赏赐给嫣然。” 诚宜帝的贴身太监把宝剑拿上来之后,却没有见到曹嫣然的人,诚宜帝疑惑道:“哎,怎么不见嫣然人?” 话音刚落,一支响箭穿破猎场的寂静,径直朝诚宜帝射过来,众人皆是呼吸一紧,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行刺。 一面容清俊的男子站在诚宜帝跟前,飞快地拔刀挡开了快速疾来的飞箭。 第0027章 刺杀 “刺客,有刺客。”一旁的小太监扯着喉咙大吼。 在场突然一阵喧哗,那男子握着一把长剑挡在诚宜帝面前,双眼锐利地看向前方,扬起一侧的嘴角,道:“陛下莫慌,小人定会护陛下周全。” 诚宜帝惊魂未定,往身后的椅子里缩了缩,道:“护驾,护驾。” 没一会儿锦衣卫的人就赶来了,将诚宜帝围住形成了一个保护圈,随后护送他进入帐内。 很快钱贺就抓住了藏于林间的刺客,将人五花大绑地扔到地上,诚宜帝勃然大怒,猛地拍响了面前的桌子,吼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心虚地朝萧玄那边看了一眼,萧玄正襟危坐,并没有因为此人的眼神而慌乱,倒是一旁的梁庭轩先挑了事儿,阴阳怪气地问道:“皇上问你话,你老往丞相那儿看什么?” 梁庭轩是汴东梁氏的嫡系长子,梁太后的亲弟弟,有了太后这棵遮阴树,平日里好乘凉,再加上汴东梁氏还是大魏世家之一,梁庭轩说起话来自然有些底气,也不怕得罪人。 萧玄看着梁庭轩轻佻的笑容,道:“我一生坦荡,效忠陛下,行的端坐得直,又何惧人看?倒是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引脏水,此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看着倒像是想隐瞒什么。” “丞相又何必动怒?”梁庭轩笑说:“我只是看此人那般盯着你,还以为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情。” 第44章 萧玄冷笑一声,道:“哼,照你这个说法的话,若他看的秦王,莫非他就与秦王有私交?若看的是潘侍郎,莫非他就与潘家有私交?” 曹彻坐在他对面,并没有搭理他这番胡乱攀扯的话,倒是潘慧被冷不丁儿地提到,胆儿都险些吓破了,嬉笑道:“丞相说笑了,我此前从未见过此人,能与他有什么私交?” 诚宜帝狐疑地看了萧玄一眼,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刺客,道:“你为何看着丞相?” 刺客指着萧玄,颤着声音道:“皇上,就是他,就是萧玄派我来刺杀你的,他说只要事情办成了,等太子上位后,就会让提拔我到锦衣卫混个差来当,小人一时糊涂,请陛下明查啊。” 诚宜帝看着萧玄,问:“丞相,此人把矛头指向了你,你怎么说?” “我此前也从未见过此人,”萧玄神情不变,道:“此等微末功夫之人,我又怎么会用?微臣也觉得好奇,我与此人素昧谋面,怎的就指认到我身上来了?” 梁庭轩擅长察言观色,看着诚宜帝陷入沉思,他立马火上浇油道:“是啊,一个与你素昧谋面的人,怎么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指认你?而且还单单就指了你,却不指其他人。” 曹错坐在角落里,细致地观察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刺客被锦衣卫押进来的时候,那转瞬即逝般和梁庭轩的对视虽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被曹错清楚地捕捉到了,梁庭轩绝对是想趁机拉丞相下马。 诚宜帝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道:“秦王,你怎么看?” 曹彻说辞严谨,道:“此时事关重大,涉及到皇上的安危和大魏江山的稳定,轻率不得,不能只听刺客的一面之词,臣以为此事应该交于三司会审,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 “来人,把他押下去,”诚宜帝道:“方才护驾的勇士在哪儿?” 方才只用一把剑挡住了飞箭的清俊男子上前行礼,道:“回陛下,小人在。” 诚宜帝:“你今夜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那男子道:“保护皇上的安危是小人身为臣民的本分,臣不要赏赐。” 诚宜帝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少年,顿觉疑惑,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光诚宜帝对此人感到好奇,就连在场的其余人也对此人感到好奇,良久,那人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臣姓曹,名嫣然。” “嫣然?”诚宜帝方才还困惑的脸顿时大喜,道:“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郎。” 曹彻皱起眉头,看着他这个鬼里鬼气的女儿,呵斥道:“还不下去,打扮成这样,成何体统?” “哎,”诚宜帝打断了曹彻的话,道:“嫣然自幼便是这个性子,由着她去吧,来人,把朕的龙泉宝剑赏赐给郡主。” 从得知这位“清俊男子”的身份之后,曹错的视线始终看着曹嫣然,他想过无数种与他阿姐见面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 陆吉推了推曹错的胳膊,道:“曹错,你还愣着做什么?今年的秋猎的风头又给你们家出了。” 曹错敷衍地笑了笑,曹嫣然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闺中的女儿,反而与男子无异,甚至强过男子。****许卿湖上任之后,改掉了尹安之前的所有懒散的弊端,鼓励居民行商贸易,促进与宁西其余四州的贸易往来。 为了预防水患再次发生,还让管豹领着一干人挖了排水的地沟,这忙前忙后的,尹安街头的百姓都知道许卿湖这个人了。 不论是街坊的茶馆,还是百姓的茶余饭后,只要提到许卿湖,大家都不免要感叹一句,相比起张肃当太守的期间,许卿湖的作为更适合带领尹安变强。 虽说张肃在位时也没发生过什么官逼民反的重大事件,但是张肃常年不作为,一旦遇事就避之犹恐不及,时不时还要贪点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尹安相比宁西其余四州如此窘迫的原因,大部分就是源于张肃的不作为。 许卿湖旧疾复发,断肠草之痛让他险些倒在练兵场,他咬紧了牙,愣是撑到了从练兵场离开,骑着胡儿鹤往府上赶,于瓒紧随其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几个张肃的旧部乔装城成蒙面的黑衣人,早就埋伏在许卿湖回府的必经之路。 许卿湖刚到转角的地方,就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他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他早已熟悉了胡儿鹤的脾性,顺着毛捋安抚好了它。 于瓒察觉到异样之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洞悉道隐藏在黑暗中的轻微动静之后,他快刀斩乱麻地从袖中掏出几个飞镖,朝隐于黑暗中的刺客飞去,随后掩护着许卿湖回府。 于瓒急切道:“大人,你的伤要不要紧?” 许卿湖拔掉了肩头的箭,神情恍惚道:“箭上有毒。” 到了府上之后,许卿湖直接倒在马背上了,失力后朝马背上往下滑,于瓒飞快地下马,背着许卿湖就往府上跑。 萧红香担忧得得脸色惨白,悲伤惆怅道:“断肠之毒都还没有好,怎么又中了毒?锦侯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姚何递了一张帕子给她,道:“夫人,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正在为大人处理伤口。” 萧红香眼睛红了,抬眼看到姚何的时候就更加悲伤了,命运已经带走了他的小儿子,如今,也没准备要放过他的大儿子。 第45章 姚何有点受不了萧红香的眼神,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萧红香拨开了姚何额前的碎发,忧伤愈甚,如果他的小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是和他一般的清朗少年,可是普天之下,哪里又有什么如果? 管豹和于瓒寸步不离地守在许卿湖身边,生怕又有刺客冷不丁儿地放冷箭进来行刺,好一会儿大夫才把完脉起身。 萧红香连忙上前,紧张地询问:“大夫,我儿的伤势如何?” 大夫笑了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大人一切安好。” “可那箭上分明淬了剧毒,”萧红香眉头紧锁,疑惑道:“怎么可能安好?” 大夫也觉得诧异,他点了点头,随后解释说:“大人此前身中断肠草之毒,如今又中了淬毒暗器,两种毒性在大人体内两两抵消,大人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管豹此前从未听过此事,上前抓住大夫的领子,道:“大晚上的你在说什么昏话?此等剧毒,怎么能说抵消就抵消?” 于瓒拔刀指着大夫,道:“莫非你也是被人派来刺杀大人的?从实招来。” 大夫连忙抬手作揖,慌乱道:“小人不敢欺骗各位爷爷,我行医这么久以来,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大人体内的毒确实已经抵消了,不信的话你们也可以请其他大夫来为大人瞧。” “放肆,”萧红香声音声音道:“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管豹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他,道:“眼下大人仍昏睡不醒,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大夫道:“虽然大人体内的毒消了,但是皮外伤还在,得煎药内服,还要外敷,防止伤口溃烂,然后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管豹警告道:“要是大人伤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要是好不了,你就准备抹干净脖子等着。” 于瓒:“对,抹干净脖子等着。” 大夫被吓得一刻也不敢在府上停留,萧红香摇了摇头,这两人的臭脾气真的是说来就来。 第0028章 春天 姚何连忙用手指去指了指于瓒手里的寒气逼人的冷剑,示意他收起来,心虚地笑道:“两位哥哥,刀剑不长眼呐,不如先收起来。” 于瓒把剑收回剑鞘,往姚何脑袋上一拍,痞笑道:“怕什么?刀剑不长眼哥哥长眼呐,哪儿能伤着你。” 管豹也冷不丁儿地往姚何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都十七八岁的人了,敢看春宫图,还怕哥哥的刀剑,这要是娶了媳妇儿,还得让你媳妇儿来保护你不成?” 姚何顿时臊红了脸,连忙拽住管豹的衣袖,紧张地低语:“好哥哥,别再说春宫了,还有其他人在呢。” 管豹坏笑道:“这事儿府上谁不知道,是不是于瓒?” 于瓒也跟着附和说:“是啊,不光府上的人知道,我手底下那些守备军也知道,人前两天还寻思着找你借来看看。” “哎呀,哥哥,”姚何觉得自己快臊死了,道:“我那是以前不懂事,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不看那玩意儿了。” 姚何这番话不但没有让他那两个坏心的哥哥收敛,反而惹得两人更加肆意地大笑。**** “大郎……我疼……”曹错昏睡时的梦呓和腕间的铃铛声糅合在一起,在许卿湖的梦魇深处荡开。 许卿湖抓紧了床褥,身上的被子都被他浑身细密的汗濡湿了一层。 他在梦中伸出手,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就能把小铃铛揽入怀中,把他一身的伤全部都抛在一侧。 而梦里的曹错却越退越远,他歪着头去看许卿湖,问:“大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大人,府上的人都睡了,没有灯,外头太黑了,我为大人添灯照路。” “大人,下雨了,你拿把伞再出门吧。” “大人,我能叫你大郎吗?” “……” 曹错周身缀着光,像是春天的柔情意都集聚在他眼中,只要靠近他,就能收获到一整个春天。 而许卿湖太冷了,他被困在寒意里太久了,他全凭本能地想去靠近春天。 他快步跑过去,去拥抱曹错,当他收紧双臂时,曹错却散成了漫天的流光,他心乱如麻,慌乱地抬手去抓那些散开的流光,春天就藏在这些碎光里了。 可就连一点光子他都抓不住。 他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盯着头顶上有些下垂的床幔,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小铃铛已经变成了他没办法私藏的春天。 “原来是冬天了啊!”他喃喃低语,又似在自嘲。 姚何撑着下巴睡着了,突然下巴往下一滑,瞌睡都惊醒了,他这才看到已经从床边坐起来的许卿湖。 许卿湖脸上的表情犹如见了鬼,道:“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姚何见他醒了,高兴的眼里泛了一层泪光,兴高采烈道:“大人醒了,大人醒了,大人你终于醒了。” 这人莫不是睡傻了?许卿湖掀开被子,穿上靴子下榻,姚何连忙过来搀扶着他。 许卿湖偏头问:“你做什么?” 姚何:“大人你还受着伤,我得扶着你才行。” 许卿湖不耐烦地将他推开,面色极为不悦,冷语呵斥道:“我是伤了,不是残废了,离我远点儿,我可没有和男人搂抱的习惯。” “哦,”姚何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又没意识到是哪儿不对,道:“大人,你伤口怎么样了?” 第46章 “无碍。”许卿湖推开房门,于瓒和管豹原本还在愣神,一听到动静立马就精神了。 于瓒高兴地报喜道:“大人,昨日大夫说你体内的断肠之毒与淬毒暗箭的毒两两相抵,现在你只要把肩头的皮外伤养好就无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卿湖并没有任何开心的预兆,他神情未变,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紧。 于许卿湖而言,断肠之痛一如离思之痛。 此前的时日,药性发作时他总能记起早先离开的人,也能记起曹错在寒冬腊月里曾带给他的暖意。 如今断肠之毒根除,若是没有这样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该在什么时辰念起故人。 良久,他突然拂衣,全然不理肩头的伤,道:“豹子,请丹青手来。” 管豹疑惑地看了于瓒一样,于瓒也不知道许卿湖的意思,只能耸了耸肩,管豹疑惑道:“大人,你请丹青手来做什么呀?” “刺青。”许卿湖说完便往书房的方向走,留下姚何跟管豹、于瓒三个人面面相觑。****秋深之后,露气越来越重,曹错披着一件蓑衣在江边钓鱼,钱贺也常来这一片儿钓鱼玩儿,他蹲坐在曹错边上,道:“世子怎么不在军中练骑射?” 曹错握着鱼竿,道:“今儿个我爹不在营里,我也趁机忙里偷个闲儿。” 钱贺:“这天气还好,等入了冬之后,待在营里可不比现在。” “哎,”曹错心头一直惦记着围猎场上的事儿,边顺口问了一句:“刺客那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大理寺的人都忙疯了,”钱贺摇摇头,“啧”了一声,道:“刺客在狱头服毒自尽了。” 曹错饶有兴致地偏头去看钱贺,道:“狱里哪儿来的毒?怕不是被谁给投了毒。” 钱贺:“这事儿我也问过,还真不是谁给他投了毒,而是他自个儿在牙齿里藏了毒,只要咬破就会死,不过这人也是个脾气硬的,死到临头了还一口咬定是丞相指使的他。” 曹错玩笑似的语气问:“那依钱指挥使看呢?” 钱贺笑道:“世子这话说的,这是三司的差事,我哪儿敢随便有看法。” 这天陆吉在府上专门备好酒菜请曹错喝酒,曹错不好酒,没喝几杯,基本上都是就着小菜吃。 陆吉放下手里的杯子,道:“哎,你听说了没,猎场上的刺客在牢里服毒自尽了。” 曹错:“听说了。” “此事乱得很,大理寺的人把那人的根儿都给挖出来了,他家底儿干净得很,家里就一个老父亲,”陆吉拿着筷子,夹了块儿肉一直没往嘴里送,道:“但是吧,他父亲以前是丞相府里打杂的,要说和丞相有什么关系的话,这人还真就跟丞相能扯上点儿关系。” 曹错抬手吴捂住嘴巴咳了好几声,陆吉连忙放下酒杯,道:“哟,你这没事儿吧?” “没事儿,之前在尹安没留意,就染了咳疾,”曹错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围猎场上,刺客去看丞相,我们谁都没发现这事儿,最先注意到这事儿的还是梁庭轩,你说他是原本就知道,还是说眼神就这么好,刚好就把刺客看丞相的那一幕看过去了。” “这群人成日里你陷害我我陷害你的,唯恐天下不乱,这次好不容易碰上这事儿,梁庭轩和潘逢贵哪儿能放过这机会?”陆吉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道:“我早就习惯了,真要算起来,当时在围猎场上的谁没点儿嫌疑,这事儿真要彻查的话,潘氏、梁氏、萧氏,等等等等,又有谁的底细是清白的?” “但眼下不是在查刺客的事吗?”曹错道:“其余世家也不会蠢到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吧,那梁庭轩和萧丞相……” 还不等曹错把话说完,陆吉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放低了声音,道:“我劝你啊,不要做那个独醒的人,竟京的水早就被这群人蹚浑了,你清醒着,就只能看到它根都烂坏了,还不如跟着兄弟我好好地喝他个通宵,不醉不休。” 曹错也笑,应付道:“说的是,清醒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喝酒喝酒。”****下午曹错回去的时候,萧淳也在府上,正和曹嫣然坐在亭下闲聊,曹嫣然抬眼就看到了曹错,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曹错走过去,道:“外面风大阿姐,早些进屋里去吧,别染了秋寒。” 曹嫣然不似其他世家娇生惯养的女儿一般,她自小就跟着曹彻在营中长大,风里来雨里去,身子骨硬朗,轻易不会染什么风寒。 “哪儿这么容易就染病了?”曹嫣然笑说:“今个儿怎么回来这么早?老爹不是让你跟着营里的将士一起训练吗?” 曹错肺里一阵难抑的痒意涌上来,实在是控制不住的要咳嗽,随后他说:“老爹不在,偷个懒儿,明日一早就去。” 曹嫣然问:“这天儿还没入冬就咳这么厉害?可是喝了酒的缘故?” 萧淳心虚地站在一旁,半个字都不敢说,在尹安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小铃铛一个低贱的家仆居然会是秦王失踪多年的幼子,现在再想想自己在尹安做那些事,想来曹错的咳疾与上次命人将他扔湖里去也脱不了干系。 曹错:“不是,近日天气转凉,没留意就染了寒气。” 曹嫣然相互介绍了两人,萧淳惴惴不安地看着曹错,曹错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两人都装成是第一次见面,心照不宣地问候了两句。 第47章 待到晚些时候,萧淳离开了府上,曹错拿着他的摇情剑,紧跟在萧淳的轿子后面,跟了好几条街。 珠儿留意到了身后的曹错,靠近轿子的小窗,道:“小姐,曹世子从方才出府开始就一直跟在我们马车后面。” 第0029章 拔剑 萧淳紧张地掀开小窗的帘子,问:“那他现在走了吗?” “还没有,”珠儿假装不经意地往后撇了一眼,道:“一直跟着。” 此时天色昏晚,萧淳越发地坐立难安,从前在尹安的时候,小铃铛恶狠狠地说要来找自己清算这笔账,当时萧淳根本就不屑这么个下人的警告,而今这个下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秦王世子。 轿子抬经一条巷子的时候,曹错快步上前,甚至跑了起来,拔出摇情剑,吓得抬轿子的四个轿夫落荒而逃,珠儿被曹错那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淳从轿子里出来,与珠儿一同往后退了两步,此时的曹错,与方才在府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刚才还在府上的时候,他表现得还算收敛,像个偏偏佳公子。 而此时 他眼里透出来的狠厉 俨然如一匹恶狼,萧淳咽了咽口水,将珠儿护在她身后,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曹错把剑锋拖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朝萧淳走近,语气阴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曹错,我之前又不知道你是秦王的儿子,”萧淳语气弱了很多,不像在尹安时那样嚣张,道:“而且你以前老是缠着我表哥,我还以为你……” 曹错胸口起伏,顿时咳疾的老毛病犯了,他蹙起眉头,摁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愠怒道:“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我是秦王之子,你就对我如此低声细语,以礼相待,而在尹安的刺史府上,只因我是一个下人,就准许你就对我百般折磨吗?” “你别这么小气嘛,”萧淳不知死活道:“主子和下人的身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谁家的主子都会罚下人,那我现在跟你道歉嘛。” “你这也叫道歉?”曹错越发气怒,嘲讽道:“你和我阿姐相识这么久,我阿姐常执剑走江湖之野,你肯定也听过不少江湖规矩,江湖上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在尹安刺史府上给我留了一身的鞭痕和没法儿根治的咳疾,我也要在你脸上留下去不掉剑痕。” 说完曹错就抬剑指着他,作势就要朝她的脸上划去,萧淳的胆儿都被吓破了,珠儿更是被吓得不知所措,直接抽泣不止地哭了起来。 萧淳别过脸去,紧紧地闭着双眼,心脏狂跳不止,当摇情剑的剑锋离萧淳只有毫米之距时,曹错骤然收手,收回了剑。 曹错皱紧了眉头,此时他内心矛盾不已,若是在萧淳脸上留下一道剑痕,且先不说痛不痛,要是留了疤,他一介女流之辈,日后又要如何抬头做人? 但是曹错也放不下心头之恨,在尹安被伤口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些夜晚,是他记忆里最难熬的日子,他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捱不过,做梦都想找萧淳寻仇。 如今人在跟前,他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让萧淳痛不欲生,可偏偏冯昭教了他诗书,让他在大仇将得报的时候,竟下不去手了。 这样的矛盾在曹错心头挣扎,痛苦万分,萧淳缓慢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曹错已经收回了剑,她心有余悸,底气不足而又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动手?” 曹错恶狠狠地看着她,强忍着喉间涌上来的咳意,声音冷硬狠厉道:“家父赐我利剑,乃为他日疆场杀敌,拓河海山川万里,而不是拿来对付你一介女流,你走吧。” 萧淳不确定地问:“那你不找我报仇了吗?” 如果她再说下去,曹错估计真的会杀了她,曹错吼道:“滚。” 萧淳拽着珠儿连忙后退,随后落荒而逃,曹错拿起摇情削掉了轿子的木檐,以此当作大仇得报,他把摇情收回剑鞘,这才重新回府。****入冬之后,天儿就一天比一天更冷了,这天许卿湖和他府上的几个壮汉一起泡在澡堂子里,于瓒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到了许卿湖肩头上的黑狼刺青,他隐约察觉出了点儿端倪,但他忍住了一句话没问。 水汜和管豹也看见了,水汜还好,他向来不爱过问与军务无关的事情。 但是管豹那心头百爪挠心似的,好奇得紧,他特想问问许卿湖肩头的那匹黑狼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从小就跟着许卿湖,心里知道许卿湖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便忍着好奇不发一言。 倒是姚何毫无眼力劲,虽说跟了许卿湖好些年,但是一点儿都看不懂人的脸色,泡在澡堂子里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都不敢过问,偏偏就被他给问出来了。 他一副没见过刺青的小乡巴佬模样,道:“哎,大人,你肩上这个黑狼的刺青是什么意思啊?看着好别致。” “……”许卿湖闭目靠着身后的澡池子,并不搭理他。 姚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肩头的刺青,不仅如此,还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戳戳,好奇道:“对了,刺青的时候痛吗?我也想找丹青手画个图案刺在身上,但是我听别人说这玩意儿老痛了,我有点害怕,一直都不敢去做。” 说着姚何还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想凹出点儿肌肉来,但是他这人精瘦,脸都憋红了也没凹出肌肉来,他一抬眼就看到澡池子里其他哥哥身上的腱子肉,顿时就觉得羡慕。 第48章 “大人,要不你也让我去军营里练练吧,等我长了肌肉之后,也去刺一头黑狼在肩膀上,可帅气了。”姚何自顾自地欣喜说。 于瓒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话说姚何这小子还真挺聒噪,小嘴叭叭地就没停过。 许卿湖突然将姚何的脑袋摁进水里,往他脑袋上一拍,道:“他娘的,让不让人清净了?我刺青来遮伤口,你刺来做什么?” 管豹在一旁笑道:“估计这小子看的哪本儿春宫图上的人就有刺青,想着以后露个媳妇儿看呢吧。” 这话一出,澡池子里顿时就乐了,尤其是于瓒,一把将姚何逮过去,毫不留情地就往他腿下面摸,道:“这么爱看春宫,让哥哥看看你毛儿长齐了没有?” 这番闹腾让一向以冷静自持的郭涉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水汜道:“姚何好本事啊,竟然把成渊也逗笑了。” “哪里哪里?”郭涉摆摆手,道:“我素来爱笑,只是在军营里常笑的话不正经。” 于瓒还拽着姚何,道:“这有什么?军营里打个趣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不是犯了春儿,就都不是问题。” 姚何把手藏在水底下,往于瓒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低声央求道:“别说了,哥哥,待会儿我又要被人取笑了。” “于瓒,你别老是拿姚何开涮,”水汜摇了摇头,笑道:“还有你也是,没事儿和这帮坏人凑在一起做什么?” 姚何的小鸟还被于瓒握在手里,虽然没有其他人能看得见,但姚何还是觉得臊得慌,尤其是于瓒还泰然自若,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样,以至于姚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经意间才这样的,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哥哥的面儿让于瓒放开他的鸟。 许卿湖由着他们闹腾,问:“围猎场上有人行刺皇上,这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大人,”水汜的表情很耐人寻味,道:“这都上个月发生的事情了,你这消息未免也太闭塞了一点。” 管豹也附和道:“听说刺客和丞相有点儿关系,他老爹以前是丞相府里的杂役,也不知道这人与丞相有什么交情,生个儿子非要赶在围猎这天行刺皇上,要说其中没有丞相的手笔,我是断断不会信的。” “丞相府的杂役?”许卿湖轻轻蹙眉,道:“哪个杂役?” “好像叫什么蔡平,他原是汴东人,曾经在丞相府打过杂,后来死了老婆,又娶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叫蔡仁,”水汜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大人你以前也住在丞相府,说不定还见过那个蔡平。” 一说蔡平许卿湖还真有点儿印象,主要是此人贼眉鼠眼的,干什么事都让人觉得他偷偷摸摸的,不像什么正经人,后来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府里的人撵出去了。 许卿湖:“有点儿印象。” 水汜道:“我听说围猎那日的情形有意思得很,当时蔡仁拿着把弓箭就去行刺陛下,却被嫣然郡主给截下了那支飞箭,蔡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锦衣卫拿下之后,他一口咬定是丞相指使的,再加上梁庭轩的添油加醋,之后还扯到了潘逢贵,几个人互相攀咬,那可真是个大型的修罗场。” “那其余的世家又是什么好人?还不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在边上旁观。”于瓒听得起劲,手上突然用力,却苦了姚何的小兄弟。 管豹靠着池子,道:“我还听说蔡仁在牢里服毒自尽了,这下算是死无对证,三司怕是头都得忙断了。” 许卿湖垂眸看着水里一处有意思的地方,要说于瓒那手放的地方还挺不规矩,一直握着人家的鸟不撒手。 第30章 玉珩 但是许卿湖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移开眼睛去看郭涉,问:“成渊,此事你怎么看?” 郭涉思索片刻,道:“我觉得此事与丞相的关联不大。” 许卿湖挑眉看他,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倒是感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郭涉有条有理地一一列举:“其一,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简单反而不正常,蔡仁服毒自尽也要指认丞相,可见此人就是奔着拉丞相下水的目的而进行的行刺。 “其二,丞相若真要刺杀什么人,江湖上有这么多武林高手,他定然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选择平平无奇的蔡仁。 “其三,丞相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虽说与太后有些私交,但却是个以大局为重的明白人,不至于昏庸到弑君让梁氏有外戚干政的机会。” 水汜点点头,也觉得郭涉说得有道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太顺利了,自然而然地就将脏水引到了丞相的身上,但是丞相能在朝中三分朝堂这么久,怎么可能会蠢到这个地步? 管豹向来就不喜欢这些玩心眼子的事情,就是听了他也听不懂,还不如听家里的老婆讲家常。 于瓒专注地弄着姚何的东西,姚何憋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经过这一次,他估计以后都不想再和于瓒在同一个澡池子里泡澡了。 许卿湖心里大概有底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依你的意思,觉得蔡仁最有可能是谁派去的?” 郭涉:“要猜出幕后主使是谁,那我们可以从事情的结果来分析,如果蔡仁行刺成功,那么对谁会最有利呢?” 许卿湖手指在石壁上点了几下,如果蔡仁行刺得逞,皇上一旦出了什么情况,那么太子就能登上皇位,梁太后便能借着扶持幼年天子的名义,干涉朝中大事。 第49章 如此一来,蔡仁行刺成功,对梁太后最为有利,但是梁太后在宫里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许卿湖道:“如果蔡仁得逞,汴东梁氏就会得利,幼年太子一旦上位,水涨船高,梁氏的人在百官中间就能横着走。” “大人说的不错,”郭涉含笑点头,道:“且蔡仁的祖籍还是汴东,但是此事应该不是梁太后指使的,蔡仁没多大的本领,梁太后不会冒险找他来行刺,梁庭轩早年也在汴东,后来才入竟京为官,要说此事和他有关联,倒是还说得过去的。” 于瓒猛地往姚何肩头一拍,拍得姚何心头一颤。 于瓒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梁庭轩这么能攀咬。” 管豹也难得地听懂了一回这种玩心眼儿弯弯绕绕的事情,道:“要我说成渊比那三司厉害多了,都不用在现场就能知道这么许多,皇上不让你去查案简直太可惜了。” “过了过了,”郭涉道:“我都能知道,三司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一边儿是萧相,一边儿又是梁氏,哪一方他们都开罪不起,只能一拖再拖。” 管豹问:“偌大的竟京,难道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皇上倒是个明白人,”郭涉无奈地笑笑,道:“他幼年登基,被先太后萧氏限制着施展不开,好不容易等到萧氏薨逝,以为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重的枷锁。 “萧氏虽然不在了,但是残余的势力还在,皇上还没来得及权衡萧氏,却又来了个梁氏,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地扎在大魏的根骨里,先帝努力一辈子也没能去除世家贵族集团造成的弊病。 “如今梁氏暗藏祸心,皇上当真不知道吗?”郭涉摇了摇头,道:“咱们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在朝中势力的层层包围里,他独木难支,要不然秦王也不会刚寻回世子,就这般心急地将他带到军营里苦练,他是怕曹氏的江山哪天就真的改了姓儿,秦王老了,他是在培养世子,让他来日取代自己执掌三军。” 郭涉叹了口气,道:“我还听竟京的老友说起过,世子咳疾厉害,今年的冬天怕是长得很,他这身子骨待在军营里,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 “小铃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水汜连忙打住,道:“世子以前在府上的时候也没患什么咳疾啊,怎么一到竟京就患了这么严重的病?” 许卿湖知道原因,此前曹错伤得这么严重,再加上当时尹安的梅雨太多,他又被萧淳扔到湖里面去,寒气入肺,这才染了咳疾,而今他又要在营中去捱冬日,也不知道咳疾会不会复发。 许卿湖从池中起身,穿上衣服,垂眸看着于瓒那只仍不安分的手,挑眉道:“于瓒,你手里握的是什么宝贝?这么半天都不舍得松手。” 于瓒是真没注意到自己还握着姚何的鸟,听许卿湖这么一说才松了手,姚何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跑到管豹身边儿去坐着。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没注意,”于瓒不着调道:“我说怎么手里软乎乎的,你也是,干嘛不早说?” 姚何眼睛都被臊热了,结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也没注意!”****这天用膳时,曹错谈起了想去苍筤山寻师的事情,曹彻喝了一勺热汤,道:“不急,眼下入冬了,天儿冷得很,你咳疾还没好,别折腾这些,等开春了去也不迟。” 一听到苍筤山曹嫣然便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道:“你去苍筤山,可是想见见郭策?” 曹错点点头:“嗯。” “他不会下山的,你想请他教你,怕是难,”曹嫣然道:“如果你想跟他学本事,就只能你上山去,但是你还要在军营训练,上山也是不可能的。” 曹错道:“我知道郭策在苍筤山隐居,不会下山,我也不是想请他下山教我,只是我听说他膝下有两个儿子,郭成渊和郭玉珩,我若是能请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也是好事。” “你说玉珩啊,”曹嫣然笑笑,道:“我前几个月和他见过,在汴东的时候。” 曹错顿时双眼放光,道:“阿姐,你是说郭玉珩现在在汴东吗?” 曹嫣然:“不,他前几个月在汴东,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可能已经回涵南苍筤山了。” 曹彻倒是没想到她会与郭玉珩扯上什么关系,道:“嫣然,你怎么会在汴东和郭玉珩扯上联系?” “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前打马经过汴东的时候,在客栈里歇息,当时我在一楼吃饭,玉珩就坐在我对面,一袭白衣,背着一把剑,”曹嫣然道:“之后有几个拿刀上前来寻仇的人,说要他以命抵命。” 曹错十足好奇地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玉珩刀都没出鞘就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曹嫣然说:“我觉得好奇,就上前请他喝酒,一问才知道,找他寻仇的那几个是江湖上的流民,后来落草为寇,在汴东打家劫舍,有次玉珩抓了其中一个贼寇交给官府,那贼寇被官府的人斩了头,后来这些人就盯上了玉珩,时不时就要来找他寻仇。” 曹错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手心都拍麻了,道:“那郭玉珩可真是个锄奸扶弱的正人君子,还得遂隐先生的真传,可真是条汉子。” 曹彻不悦道:“错儿,吃饭怎可这般咋咋呼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第50章 “我知道了。”曹错讪讪地说。 “汉子?”曹嫣然笑了笑,道:“等你见了他就不怎么想了。” 曹错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姐,央求的语气问:“阿姐,我明日就启程去苍筤山,你给我引个路行不行?” 曹嫣然:“行。”****苍筤山位于涵南清野郡,曹嫣然乔装成男子模样,与曹错一同骑马而去,到了清野之后,曹嫣然见官兵在驱赶流民,便要曹错自己寻路,自己则是骑马跟上了那群官兵。 曹错下了马,将马寄存在一家驿站,然后背着摇情,穿过闹市,清野是南方的小县,居然比尹安还要穷苦。 曹错不禁蹙起了眉,继续赶路,没走几步边看到一个身着粗布丧衣的女子跪在路边,旁边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没一会儿几个喝了酒的醉汉上前来调戏,做事就要扒他的衣服,那女子苦苦哀求,但是那群醉汉却反而更觉得新鲜,其中一个还无赖地笑道:“哟,还挺有劲儿,继续叫啊,我倒要看看谁敢坏了哥儿几个的好事。” 寒冬腊月的天儿,那女子的丧衣本就单薄,这层薄薄的布料被那些醉汉粗鲁地扯下一块儿。 曹错看不过眼,握着摇情上前将那些醉汉打到一边儿,其中一个醉汉骂骂咧咧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爷爷的事你也敢管?” 曹错用摇情的刀锋指着他们,道:“小爷执剑而来,专杀恶徒淫贼,今日落在我手里,算你们倒霉。” 第31章 苍筤 “小子,我该说你是找死呢还是该劝劝你?”其中一个醉汉笑得欢,道:“奶都还没断,就学着人家当什么江湖侠客,你拿得稳剑吗?” 说着其余醉汉也跟着一哄而笑,曹错握紧摇情,三两下就打得说话的那个醉汉节节后退,曹错刀架他脖子上,道:“恶贼,我该抬刀为民除害呢还是该劝劝你日行一善?” “臭小子,你找死。”其余的醉汉一哄而上,曹错并未慌乱,使了在营中学到的那套剑术,在醉汉中占得上风。 被调戏的女子哭得悲戚,曹错瞥了她一眼,只见她身上的丧衣已经破得不像样子,浑身都被冻得哆哆嗦嗦。 曹错心头一紧,他原是有心要放这群醉汉一马,但今日若是放虎归山,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找这个女子寻仇。 曹错阴沉了眼,抬起剑对准了醉汉的脑袋,剑都已经挥出去了,却在紧要关头被人用剑挡开了。 曹错看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衣男子,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那男子收回了剑,直立地站着,道:“此女与你也无恩怨,你现在的所为,和我多管闲事的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你……”曹错眉头轻蹙,道:“我与你当然不一样,这些人欺辱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人人管得,你却帮助他们,岂不是助纣为虐?” 青衣男子面色从容,道:“你想助此女脱离歹人的欺凌,此举不错,但是你要因此而在大街众人面前杀了他们,确实能一时激起人们心中快意,但若日后人人争相效仿,都能于大街上杀人,长此以往,孰善孰恶又岂能分得清楚?” 曹错:“当然能分的清楚,善就是善,邪就是邪,又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青衣男子道:“倘若今日我非说你是恶人,杀了你平众怒,就算你清白,又有几人会相信?” “……” “这些人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你应当将他们交与官府,而不是仅凭个人思量来决定他们的生死,”青衣男子不紧不慢道:“要不然人人仅凭个人行事,国家律法不久将化为虚无。” 曹错虽心有不悦,却觉得此人言之有理,便不再与之争论,待官府的人带走这群醉汉之后,曹错匆匆向他作揖行礼便离去。 没走几步,曹错猛地想起来了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在严寒冬日里还没有着落,便折回去想给她些银子。 当曹错折回去的时候,方才的青衣男子并未离去,他从袖中拿出些许银子递给女子,那女子哭得凄惨,作势就要朝他跪下,道:“小女愿意做牛做马侍奉在大人身边。” 青衣男子连忙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刚才那一礼已是报了。” 曹错觉得此人行事古怪,本以为这青衣男子是贪恋这个女子的美色才会在此胡言乱语,却没想到他竟然不求回报。 难道当真是自己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曹错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办,见这青衣男子并不是什么恶人,便放下心离开,寻找苍筤山的方向。****左右问路曹错才找到入山口,天寒地冻的,曹错咳疾犯了,不宜继续行路,正巧不远处有个不大的酒肆,曹错前去点了壶酒。 室内烧着火,比外头暖和了不少,喝了几口酒之后,曹错的身子也跟着暖起来了。 “许达是难得的忠臣,当年随着先帝东征西伐,好不风光,只是这乱世中的情义,到了盛世就变了味儿,”一旁桌上的老者吃酒叹道:“许达如此功高,名声远盖天子,这就是他引来杀身之祸最根本的原因。” 坐在老者对面的,是个年轻人,看上去许是老人的学生,他为老人满上了酒,道:“为何许大人如此功高,却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还不明白吗?”老者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没有君王不忌惮臣子功高震主。” 第51章 年轻人:“可许大人于乱世就跟随先帝,九死一生,如此忠心也会落得殒命的下场吗?” “乱世中累积的情义,只能存于乱世,到了盛世朝堂,不是光凭着情义就能让君王安心的,你说他忠心,但是先帝未必这么想,”老者道:“伴君如伴虎,没有人知道老虎会在什么时候动怒,什么时候猜忌。” 曹错听他一席话,以为他就是隐居于苍筤山的遂隐先生,他连忙上前去,作揖行礼,道:“小生曹错,见过遂隐先生。” 老者看他,道:“你是来寻遂隐先生的?” 曹错疑惑,道:“先生难道不是遂隐先生吗?” “我不是,”老者哈哈一笑,道:“遂隐居于半山的幽篁对面,你寻他所谓何事啊?” 曹错解释说:“我听闻遂隐先生才学渊博,想求得一见。” “这样啊,”老者笑着为他引路,道:“你出了酒肆,往西行,会见到篁林深处的木屋,遂隐先生就居于此屋。” 曹错跟着老者描述的路走,路过了幽绿的竹林,隔着竹林看到一白衣男子在其中舞剑,身姿轻盈,但是转瞬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曹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突然听到一阵清幽的琴声传来,和着稀疏的落雪更显得寂静,于是他继续往前走,看到缕缕炊烟从一处宅子上方升起,他连忙上前,只见门外煮着一壶清酒,但却无人守候。 曹错疑惑地走到大门口,敲了敲门,道:“请问有人在吗?” 琴声戛然而止,一位身着素衣的老人从室内走出,身姿轻快,步履矫健,曹错见他出来,恭敬行礼道:“晚生曹错,见过先生。” 听到“曹错”二字,郭策隐隐觉得此人身份非同寻常,道:“当今圣上,和你是什么关系?” “皇上是我叔父。”曹错答道。 “原来如此,”郭策问:“不知世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晚生常听家父说起先生,”曹错跟着郭策一同坐在室外的木几旁,听着煮酒沸腾声,道:“我听闻先生三十年前为先帝献策,运筹帷幄之中能决胜千里之外,既有学识之渊,又有所见之博,心生仰慕,特来求得一见。” 郭策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笑道:“世子过誉,我如今不过是个山野闲人,过过清净的日子罢了。” 曹错端坐着,道:“只是三十年前,先生跟随先帝屡立战功,风光无限,完全可以入朝为官,终身享受富贵荣华,但是先生却选择了在此雅居,这是何故?” 郭策吹了吹滚烫的热酒,道:“功遂身隐,天之道也。” “这是什么道理?”曹错道:“先生学识渊博,入朝为官乃是苍生之福。” “君爱身后名,吾爱眼前酒,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郭策徐徐而说:“乱世群雄逐鹿,我与先帝还有许达曾立过誓,以统一天下,安定黎民百姓为己任,除此之外,我还给自己立过誓,此生绝不入朝为官,三十年前我功已成,先帝建国大魏已是苍生之福。” 酒凉了些许,郭策浅饮一口,道:“乱世起,我责无旁贷,但如今天下太平,我志不在朝堂,于苍筤山头建苍筤亭,苍筤亭种千竿竹,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曹错握着微热的杯壁,道:“照先生的说法,志在朝堂,追求功名的人,一开始便是错的吗?” “非也,”郭策缓缓道:“名之为物,有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就有人不拿它当回事,志向不同,追求的道也不同,是非对错哪里又有这么清晰的界限?” 这时身负长剑的白衣男子从竹林小道迈着轻快的步伐而来,他笑问:“阿父今日怎么不弹琴了?” 看到郭策对面的曹错时,他欣喜说:“有客人啊?” 郭策:“是秦王世子。” 曹错礼貌地朝来人笑笑,但是抬眼看到他时,曹错不由得一愣,这人不正是适才在山底下遇到的青衣男子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和郭策是认识的。 郭瑶盘腿坐在小几旁,笑道:“原来你竟是秦王世子。” 郭策问:“玉珩,你认识世子?” 郭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道:“方才在山下匆匆见过一面,世子今日来苍筤亭做客,是有什么要问家父的吗?” 曹错没想到此人竟然就是郭策的儿子郭瑶,此刻曹错完全没有了在山下急于杀人的狠劲儿,道:“曹错见过玉珩先生。” “不必客气,”郭瑶拂袖又倒了一杯酒来喝,道:“今日正好,贤客至,酒尚温,人是贵人,酒是好酒。” 曹错道:“不瞒先生,我此行是想请先生教我诗书。” 郭瑶愣了一愣,道:“竟京名师众多,世子何苦不辞千里来到涵南求师?而且家父年事已高,下山多有不便……” 不等郭瑶把话说完,曹错猛地跪在郭瑶面前,诚诚恳恳道:“晚辈在山下已经想过此事,遂隐先生三十年不问世事隐居于此,就是为了山野间的清幽,断断不能因为我这样的小人下山。” 第32章 答疑 郭瑶:“那你这是?” “我此行是想求玉珩先生为师,”曹错言辞恳切,道:“若先生愿意教我,我定当万死以报。” 郭瑶面色为难,连忙将他扶起来,但是曹错这人固执得紧,任凭郭瑶如何扶他,他都纹丝未动。 第52章 “我来去自由,散漫惯了,”郭瑶为难道:“恐怕没办法胜任世子的委托,我认识几个教学的朋友,才学胜我数倍,可以为世子引荐。” 淋了些雪的缘故,曹错猛地咳了好几声,但他神情坚定,丝毫不让,道:“我只求先生为师。” “……”郭瑶看了看郭策,郭策正襟危坐,并未发表意见,摆明了不会干涉此事。 郭瑶扶着曹错的胳膊,道:“你先起来,要我教你也可以,但是我不入王府。” 曹错一激动又咳了好几声,道:“我在竟京有一处梅宅,若先生不嫌弃,可以住在那儿。”****尹安近日来了几名贩粮的商人,本来这事儿并不会引起许卿湖的关注,但是这些商人卖的粮食价格比市场低了好几倍。 郭涉觉得此事有古怪,便向许卿湖提起了,许卿湖握着手中的无忧铃,经常把玩的原因,铃铛原先那一层的光泽都被他握没了。 尹安前段日子遭了水患,农田好些庄稼都涝死了,这么一来,肯定会误了收成,许卿湖原本还寻思着,低价去宁西其余四州买进粮食,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儿居然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但是就没有天底下掉馅饼儿的事情,此事着实古怪,在尹安又没有个靠得住能办案的人,除了以前跟在张肃身边儿的兵马指挥孔牧,此人虽然低调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侦察能力却是没话说,先前许卿湖和他一起吃酒的时候就知道。 当时就是因为有孔牧在,许卿湖在张肃面前伪装得格外小心翼翼,就是怕被孔牧看出来什么端倪,后来张肃被贬了之后,孔牧为人就越发的低调,要不是这几个粮商行事古怪,许卿湖都差点儿忘了这么个人。 “姚何,你让豹子和于瓒去请孔大人,”许卿湖道:“然后让文台时刻注意那些商人的动向。” 姚何听了之后利索地跑了出去,许卿湖道:“成渊,你说这些商人是知道尹安闹灾,故意来援助我们的,还是从哪儿找来了一批不干净的粮食啊?” 郭涉摇了摇头,道:“暂且还不知道,但是此事必定不是商人走粮这么简单,尹安闹灾的事情到处都知道,可能会有商人想卖粮食从中获利也不一定,但是……” “但是怪就怪在他们以低于市面一半的价格出售,这样不但不能获利,反而还会折损,”许卿湖道:“商人善于揽财,可是此举明显是在散财。” 郭涉:“许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先前在宁西行商的大贾,也会选择在尹安试试,然后再去其余四州,尹安是他们抛的砖,为的是引出其余四州的玉。” 孔牧的府邸不大,进门之后一眼就能瞧清格局,只有一个主房和偏房组成,除了一棵不怎么高大的松树之外,连一株多余的盆栽都没有,管豹和于瓒在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管豹瞧着府内的环境,道:“孔牧好歹也是一个六品兵马指挥,怎么府上清贫成了这个样子,连个像样的伙计都没有。” 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一侧的嘴角嗤笑了一声,道:“他之前一直跟着张肃,现在张肃被贬,他当然得夹着点儿尾巴做人。” 府上的小伙计跑过来,于瓒问:“你们家大人是不是让我们进去了?” “真对不住啊,两位爷,”伙计弓着背,道:“我们家大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二位爷请回吧。” 管豹面色不悦,揪着小伙子的衣领子,道:“你跟他说是我们太守大人找他了吗?” 小伙计的两条胳膊加起来还没有管豹的一只胳膊粗,怕得要死,道:“说了说了,但我家大人卧病在床,实在是不方便招待二位。” “哟,你家大人这架子端得还挺大,”于瓒道:“只怕是阎王来请,他也不方便见吧。” 小伙计心虚道:“两位爷,你们又何苦为难小的?我家大人的意思,我一个做下人的是万万不敢忤逆的。” 管豹松开了他,恶狠狠道:“你回去转告你们大人,他要是不出来相见,我和我兄弟日日都来,每日早中晚各一次,我到要看看他这见不了人的罕见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话音一落就有一阵咳嗽声传过来,只见孔牧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走来,虽说见不惯孔牧今日的做派,但是管豹也还是很给面子,道:“孔大人,这么冷的天,你身体还抱恙呢,怎么出来了?” 孔牧咳嗽不止,道:“不碍事,太守大人派人来找,我怎敢不见?两位里面请。” “不劳烦孔大人了,”管豹道:“还请孔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太守大人请你去府上吃酒。” 孔牧拂了拂衣袖,微微抬起头,斜过眼睛去,似乎是不愿意用正眼去瞧他二人,摆明了不屑什么太守府上的酒水,“那你二位怕是白跑一趟了,我近来身体欠佳,喝不得酒。” 管豹没想到这人还挺难对付,道:“那若是请你做客呢?” “好说,”孔牧皮笑肉不笑道:“等我病好了,自然就去了,二位请回吧。”说完孔牧就朝着室内走,也没有要留他二人做客的意思。 管豹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道:“都穷成这样儿了,大人找他办事是瞧得起他,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眼睛斜不斜正不正的,也不怕撞门板上去撞死,狗眼看人低,神气什么?” “你没听他说吗?病好了自己就来大人府上了,”于瓒道:“谁知道他这病猴年马月才能好。”****竹林幽深,曹错与郭瑶一同踏雪行路,下山之后,在山下的馆子里吃了顿饭。 第53章 曹错几次都想开口,问一个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的事情,郭瑶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曹错:“我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你说。”郭瑶喝了点儿水。 “想必先生也听说过,我虽是秦王的儿子,却不是在秦王府长大的,”曹错握紧了手中的筷子,道:“我幼年时不知怎的流落到了尹安,后又被许锦侯许大人带回府上,教我读书识字,但是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 郭瑶不紧不慢地问:“何事不明?” 曹错:“许锦侯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才把我留在府上,还是单纯地以为我只是一个寻常少年,才把我留在府上的呢?” 郭瑶:“许锦侯的父亲许达,曾和先帝有出生入死之情,但是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当年是萧玄带人杀了许达一家,他之所以放过许锦侯,为的是和萧红香的骨肉情。 “许锦侯在丞相府这么多年,在杀父仇人面前能做到滴水不漏,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事曹错多少也有所耳闻,如果当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自己岂不是许卿湖杀父仇人的孙子。 曹错握着筷子的指节泛白,最后只说了一句:“隐忍至极的人。” 郭瑶点了点头,道:“他到尹安三年,能折掉张肃自己取而代之,绝非是良善之人,如此城府,想必对你的身份也不会是全然不知,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 曹错心头凉意渐起,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是真的听到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儿失落。 先前在尹安,他以为许卿湖对他的特别与自己是如出一辙的,都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情愫。 可是等到了竟京之后,他才明白许卿湖对他的那些特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谋略,他的算计。 曹错:“那他把我留在府上,他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郭瑶吃了一块儿小火慢煮的冬瓜,道:“你贵为秦王世子,而许锦侯就算是尹安太守,充其量也不过是罪臣之子,凭他一己之力想撼动萧相,犹蜉蝣撼树,螳臂当车,在朝堂上,你父亲是唯一能牵制住丞相和汴东梁氏的人,若是能拉拢你,他在宁西就不算是孤立无援。” 曹错不想搅和在竟京藏在暗里的尔虞我诈中,但是他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已然在路上。 曹错:“可我并不想去蹚这趟浑水,我只想当个好官,助朝政,安黎庶,不愧天地,不愧于心,等到了地底,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还能在后世给曹家留个好名声,就如先贤和古之名将一样。” “如此也好。”郭瑶点点头,继续吃菜,曹错偏头的时候,郭瑶才注意到他头上的簪子,道:“你发间的相思木簪不错,很别致。” 曹错神色不变,寻常语气道:“先前一位朋友送的。” 第33章 粮商 梁太后身披狐裘,手里抱着一个暖手壶,由丫鬟搀扶着在后宫内赏雪,他梳得精致的头发增添了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但是额前的青丝中却染上了几根银丝。 今年发生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先是秦王世子回来,然后是诚宜帝遇刺。 这次的行刺,矛头直指汴东梁氏,只是碍于梁氏势力庞大,百官大臣都猫着不动。 没走几步,梁庭轩早已守在前面,就等着见太后一面。 梁太后一见了他就哀哀地叹了口气,他这么些年在后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为梁氏带来了无上荣耀,却差点被梁庭轩这样的草包搅得功归一篑。 梁庭轩上前一步,连忙搀扶着太后,道:“大姐,你看着怎么憔悴了这么许多?是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好吗?” “我身子无碍,”梁太后道:“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梁庭轩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弟弟,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梁氏被查,这风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去,你现在可不该是这么清闲的时候,”梁太后受了点儿寒,突然咳了几声,道:“现在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此事若是处理不好,等到了来日,梁庭远也能压你一头。” “我呸,区区一个偏房庶儿,岂能压到我头上来?”梁庭轩想来看不上家里庶出的弟妹,自认比他们高出几等。 “梁庭远先前在汴东为人低调,如今到了御前,有几个人敢说他是庶儿?”梁太后就是梁氏庶出的女儿,为此没少受人诟病,好在她挨过了那些舌根子,非但如此,她还熬出了头来,如今当着她的面,就连当今皇帝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嫡庶之事。 但是今日偏偏被梁庭轩这个口无遮拦的混子提了一嘴巴,梁太后不紧不慢道:“这人要是有本事啊,庶出的也能被人捧成天上的月亮,要是没本事,嫡出的也会被踩进泥潭里。” 梁庭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该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哀家今日乏了,”梁太后道:“春荇,扶哀家回宫歇息。” 一旁的小宫女连忙弓着身子上前,扶着梁太后往寝宫的方向走,徒留梁庭轩一人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春荇道:“娘娘切莫动气,太医说娘娘近来操劳过度,需静养,不宜烦心。” 第54章 “我犯不着跟梁庭轩这样的跳梁小丑计较,他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肆意娇纵,如今父亲不在了,梁氏的家业落在梁庭轩手里,实力是一日比一日单薄,我疑心此次刺杀之事会动摇梁氏的百年基业。” 梁太后摇了摇头,道:“若我生为男儿,哪里还轮得到梁庭轩这样的脓包来兴风作浪?且看日后梁庭远能不能胜他一筹吧。” 春荇搀扶着她,道:“只是庭远公子身份着实尴尬,与梁庭远相差甚远,就算他有心相与梁庭轩一争高下,怕是也没有机会。” “机会是自己为自己争取的,不会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梁太后道:“若他始终被压一头不反抗,也就没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提拔他也无用。”****这几日管豹和于瓒三天两头就往孔牧的府上走,嘴上说着是关心孔牧的病情,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攒着一口气,想看看这块儿臭石头什么时候才能被说动。 孔牧坐在简陋的书房里看书,底下的人时不时就来通报两声,说是太守府又派人来了,整得他书也看不清净,烦不胜烦。 最后他实在是不想再与这两个脸皮厚的人纠缠,出来迎客,于瓒隔着一段距离就瞧着他迈着步子走来,嬉笑道:“哟,怀远大人,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就这到书房一堵墙的距离,我瞧着像隔了天和地这么远。” 孔牧冷哼了一声,道:“我只想在府中过过清闲日子,安享晚年,无奈有人三天两头就来吆喝,想清净也是不行。” “想清净那还不容易?”于瓒笑道:“你只要做好了自己本职的事情,谁还来找你不痛快,怀远大人,走一趟吧。” 管豹:“就是。” 孔牧拂了拂袖子,走到门口上了马车,许卿湖早已等在府上了,孔牧虽知道许卿湖为人阴险,犹擅扮猪吃老虎,但是毕竟官职在哪儿,自己又不好僭越,还是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府君。” “孔大人不必多礼,”许卿湖坐在大堂,道:“我今日请孔大人前来,是有事想请孔大人帮忙。” 孔牧当然不吃他这一套,更不愿意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打着一向不得罪人那一套推脱说辞道:“许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个没什么能耐的闲官,如何能帮得上许大人的忙?” “尹安今日来了一批粮商,他们卖的粮食比市场价格低了一半还要多,起初我以为这些粮食是发过霉的次品,但是检查之后,却只上等精品,”许卿湖喝了口茶,却用余光打量着孔牧的神色。 孔牧:“此等好事,旁人求之不得。” 许卿湖道:“的确是好事,尹安那场水灾一闹,庄稼该是颗粒无收,这批低价粮食确实能解了尹安的窘况,但是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好事吗?” 孔牧一想到许卿湖从前装成只会吃喝玩乐的混子和成日和张肃宿醉羡仙楼,就越发觉得此人阴险狡诈,不愿意与他多言,草草应付道:“这不就遇到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卿湖道:“这批粮食绝对不简单,此事事关尹安上下,我想请孔大人彻查此事。” 孔牧:“我如今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没什么本事,此事我办不了,心有余,力不足,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许卿湖:“孔大人一生清贫,每次拨下来的俸禄都拿来救济灾区,散尽千金救民水火,如今粮商古怪,关系重大,处理不当的话,这笔糊涂账定是找尹安清算,到时苦的还不是百姓,孔大人当真能如此狠心?” “……”孔牧虽说瞧不起许卿湖的为人,但他一辈子为官清廉,从未贪过一两银子,他自知身份低微,只想尽自己的一点儿里做自己该做的事,这要让他冷眼旁观尹安乱世,他也做不到。 眼看他开始动摇了,许卿湖火上浇油,继续道:“怀远大人,你不是在为我办事,而是在为百姓做事,咱们当官的,不能昧着良心只顾自己醉生梦死,若大人是张肃那等只顾自己享乐的人,我绝不与你说只字片语。” 孔牧偏头去看许卿湖,只见他言辞恳切,神色真诚,再加上他先前只身犯险上山除狼,后又力排众议解了尹安水患,凡此种种都比张肃在位时做得更多。 但是许卿湖的心机城府孔牧也是见识过的,犹豫再三,他还是做了让步,道:“我办这事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许卿湖:“当然。” 姚何正在外院捉弄采薇,今年梅花开得很好,在茫茫白雪中,红梅为白雪添上了一笔绝佳之色。 采薇本想折两支红梅插在偏房的房间里面,冬日的早晨起床是一件疲累的事情,但若是睁眼便能看到红梅丽色,倒也是好事一桩,赏心悦目。 偏偏姚何要去捣乱,挡在采薇跟前,不让她折红梅,采薇道:“你做什么姚何,别挡着我。” “我偏要挡着你,”姚何朝他做了个鬼脸,道:“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帮你折梅花啊。” “……”采薇气恼地看着他,道:“你再不让开我对你动粗了啊。” “哎哟喂,妹妹要打哥哥了,你来,”姚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嬉皮笑脸道:“来来来,往这儿打。” 管豹和于瓒刚才内院过来,就看到姚何在逗弄人家小姑娘,管豹“啧”了一声,道:“嘿,这王八蛋玩意儿。” 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还挂着痞里痞气的笑,笑得忒坏了,他问:“这小子从小就这么个德行,还是长大之后才这样的?” 第55章 “刚来府上就这样,”管豹道:“闹腾得很,喜欢捉弄姑娘,采薇和莲心都没少被他捉弄。” 于瓒:“没人管吗?” “没少被老子揍,他奶奶的,揍不怕啊,”管豹道:“改日我把我家中的媳妇儿找来,好好给收拾他一顿。” 于瓒看着那两人的方向,道:“豹子,你先去找成渊练兵,我去收拾收拾那小子,随后就来。” 管豹乐呵道:“行,揍得他学乖为止。” 姚何压根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继续捉弄采薇,一边嬉笑一边往后退,突然背猛地撞到了身后的胸膛。 “谁啊?”姚何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一看到于瓒立马就怂了,拔腿就想跑,被于瓒一把拽住他瘦弱的胳膊,道:“是你哥哥,你跑什么?” 采薇见姚何被拿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折了梅花之后朝姚何做了个鬼脸跑了。 第34章 宁东 于瓒不愧是带兵动刀枪的人,力道也太大了,姚何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他拧断了,连忙求饶,道:“哥哥饶命,好哥哥,放过我吧。” 于瓒抬手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出息了啊小盒子,这还在府上,就这么调戏姑娘,你这样儿的,要是去青楼见了那里面的姐儿,怕是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姚何脸红得厉害,在冬风的吹拂下也还是发热发烫,他讪讪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有银子,去不了青楼。” “哟,听你这意思,还真有这打算啊?”于瓒掐住姚何的下巴,这人皮肤这么细腻,跟个娘们儿似的,要真把人姑娘哄到榻上去,就他这样儿的娘娘腔,活儿行吗? “我没这打算,没这打算,”姚何想找个机会溜掉,但是他根本就挣不开于瓒,只能采取迂回的战术,他瞧着周围没人,小声道:“好哥哥,我那儿有本春宫图,新找来的,我送你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这小娘们儿,自己长得就一副……一副欠搞的样子,还看什么春宫图,于瓒往他脑门儿上又拍了一巴掌,道:“你送我图有什么意思?光看看又不能日多难受,你得想个别的招儿让哥哥舒服。” 姚何一下就懵了,自己总不能去找个妓子给他玩弄吧,就他那点儿钱,买点儿吃的都要勒紧裤腰带,哪有钱找妓子,就是有那钱,也不能是给别人找,自己都还没尝过滋味儿呢。 于瓒:“跟你说话呢小盒子,发什么呆?” 姚何无奈道:“可我也没别的招儿了啊。” “怎么没有?”于瓒往他肩上捏了一把,道:“明儿到军营里来,我亲自带着你练,敢偷懒逗姑娘老子废了你。” 姚何简直都想给他跪下了,自己这身板儿哪儿是舞刀弄枪的,到时候去了不是给那些大老爷们儿嘲笑的吗,但是他肩上的骨头都快被于瓒捏碎了,实在是不敢反驳,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明儿一早就去,一早就去。”****水汜刚从清野老家回来,一回来就匆匆去见了许卿湖,许卿湖整盘坐着和冯昭一同下棋,道:“文台,你舟车劳顿不好好歇着,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水汜:“我没事,不累。” 许卿湖随口问一句:“水倾城送到了吗?” “多谢大人为我妹子赎身,我已经把她送回了清野老家。” 水倾城是水汜的亲妹子,被土匪拐到尹安,卖到了羡仙楼唱曲儿弹琵琶供人玩乐,等水汜找到水倾城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他拿不出赎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妹子在羡仙楼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无事,”许卿湖道:“以后你的银子我会吩咐底下的人给你多拨一些,你留给你妹子,她刚脱离虎口,想来日子也不大好过。” 水汜:“万万不能啊大人,你为倾城赎身我已是感激不尽,没有多拿银子的道理。” “要你拿你就拿着,给水姑娘,不是给你的,”许卿湖声音冷了些,摆明了是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道:“你歇息好了就去找孔怀远,跟他一起调查尹安粮商的事儿。” 水汜疑惑道:“尹安粮商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非常古怪,”许卿湖手执黑棋,一边思索下一步一边道:“价格太低了,总让人觉得不踏实。” 水汜:“是,我知道了。” 许卿湖:“下去休息吧。” 水汜刚走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许卿湖:“但说无妨。” “我这次送妹子去清野的时候,见到了小铃铛,”水汜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不对,是秦王世子,我见他当时好像在寻苍筤山。” 许卿湖手上的动作一顿,但面色却不改,道:“嗯,我知道了。” 水汜走了之后,冯昭拿着白子走了一步,道:“清野苍筤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住在那儿的人,都是才华卓越的隐士。” “没记错的话,遂隐先生就隐居在苍筤山,”许卿湖正襟危坐,道:“世子不辞千里从竟京到清野,难道是为了求见遂隐一面吗?” “没这么简单,”冯昭放声而笑,道:“世子在你府上住了三年有余,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 “聪明,坚韧,执着,能吃苦。”还有一句“长得漂亮”许卿湖没有说出口,这虽然是句实话,但要这么说出来总是轻佻了些。 “我觉得他是个天纵奇才,”冯昭看着棋盘,道:“当日你把他送来书院,他行为粗鄙,与野兽无异,不识字也不知礼法,我其实没想过他能成什么大事,可是后来时日一多,他竟是我一干学生中最出众的一位。 第56章 “有一次冬日讲学,讲到道家无为之治时,他直批弊端,指出道家理念适用于调和战争遗留下来的民生问题,调养生息,却不利于国家长久发展,一味的无为避战,势必导致边陲匈奴部落的猖獗膨胀,我记得当时他是十三岁,我还疑心是不是你教给他的这些,后来得知他是秦王之子,我倒是觉得不稀奇了,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世子定会闯出属于他的天地。” “他勤恳好学,谦逊坚韧,本当如此。” 许卿湖听着冯昭对曹错的一番夸赞,没忍住嘴角上扬,随后他就笑不出来了,曹错的风光意味着他会长久地留在竟京,而自己偏居尹安,说不定此生都无重逢日,他心头那点念想也只能靠曹错送与他的无忧铃来消遣。 无忧铃傍身,维以不永怀。 冯昭:“此子积极果决,他此去苍筤山,绝不只是单单见一见遂隐这么简单。” 许卿湖忽而一笑,大概也猜出了曹错去苍筤山的目的,他说:“世子聪敏,自然不甘寻常人教他,他去苍筤山,是奔着求师的目的去的,遂隐先生隐居幽篁三十余载,任凭他嘴巴说破也不会随他下山,但是他膝下有二子,成渊玉珩,世子就是奔着他二人去的。” 话说到这儿许卿湖突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水汜刚把郭涉带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许卿湖就很疑惑他出众的才华,但却是个寻常人家的儿子。 当时许卿湖并没有把他往清野郡的苍筤山想。 现在这么一想倒是提醒他了,郭涉,郭成渊,莫非他是郭策的儿子不成?成渊玉珩其中一子。 许卿湖没忍住哼笑了一声,喃喃道:“藏得够深呐。”****宁东战事吃紧,不光有东北支余部的威胁,还有寒北与其它部落的地方势力,几方压力重重围困。 上早朝时,潘慧道:“微臣以为此次战事失利,全都是由于赫舍里隼带兵不严所造成的,应该把他召回来,唯他是问。” 萧玄道:“臣也以为该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他是异族人,在和支余人交战中,难保他不会叛变。” 闻言曹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道:“陛下,万万不可现在就把赫舍里隼召回来,若是此时召他,他必然能猜到陛下会问他的责,这样势必会更快的激起了他的反叛之心,反而对宁东的战事不利。” “大魏兵强马壮,难道会怕区区一个异族人吗?”萧玄道:“秦王,你未免杞人忧天了些。” 曹彻哼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在说召回赫舍里隼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天有不测风云,是不是杞人忧天谁又说得准?” “好了,宁东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诚宜帝道:“朕也觉得此时把赫舍里隼召回来有所不妥。” 坐在帘幕后面的梁太后也开口了,道:“哀家倒是觉得是时候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了,他年事已高,英雄老矣,让他继续守在寒北难免有些强人所难,不如让他先回来好生安顿,让更有能耐的将军带兵攻打支余和北边的匈奴。” 朝上的人除了萧玄和潘慧支持太后之外,没有其他人再附议,太后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秦王带兵去宁东,宁东地势高,多山地,要想守的话倒是容易,但要想打上去简直是难于登天。 此时谁要是附和太后,就等于是把秦王给得罪狠了,诚宜帝道:“不妥,儿臣觉得此时宁东正是用人的时候,可以等战事缓和再召赫舍里隼回来。” 梁太后猛地咳了好几声,道:“皇帝啊,眼下深冬了,你的身体尚且受不住,何况赫舍里将军已经年过花甲,又怎么挨得过寒北的风雪?” 诚宜帝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微妙,他的汤药和饮食全是太后一手打理的,这有意的一句提醒,倒是给诚宜帝敲了警钟,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在后宫里病死了。 “母后说的是,”诚宜帝厉声道:“今日便派人去宁东,速速召赫舍里隼回来。” 下朝回去之后,曹彻的脸色很沉重,曹错道:“父亲,你怎么满脸愁容?” “陛下下旨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了,”曹彻道:“若是赫舍里隼真能回来也就罢了,只怕他没这么轻易回来,竟京到处都是豺狼虎豹等着他,换作是谁都不会乖乖回来束手就擒。” 第35章 反叛 曹错的眉头微微朝中间靠拢,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他问:“你是说,赫舍里隼会叛变?” 曹彻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没这个可能,眼下只能祈求他平安回来吧。” “此时事关重大,百官中就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吗?”曹错道:“而且皇上怎么也会同意?” 赫舍里隼接到圣旨的时候,看着帐内飘摇的烛火陷入了沉思,他大半辈子戍守宁东,兢兢业业,北边强悍的匈奴骑兵没有打垮他,暴风雪没有压垮他,朝廷一拖再拖的粮草没有压垮他,而今要压垮他的竟然是一道圣旨。 宫里来的太监生得娇气,一刻也不愿意在宁东这苦寒的地儿多待,催促道:“赫舍里大人,你若是收好了就赶紧上路吧,这几日就会有接替你的人来,你也不必担心宁东势力空虚了。” “我呸!”跟在赫舍里隼身边的猛将奔虎呵斥道:“你一个宫里好吃好喝的太监除了懂翘个兰花指之外,懂什么戍守边关的事?” 小太监用食指指着奔虎,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皇上的人,你竟敢对我这般不恭敬。” 第57章 有好些阉人误国的前车之鉴,奔虎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阉人,一刀砍了那个太监。 赫舍里隼眸色阴沉,道:“我们兄弟为了大魏在边关厮杀数年,九死一生,一封圣旨便要我回竟京接受审判,该受审判的人,当真是我吗?” “这些年,朝廷拨过来的银子屈指可数,粮食也是少得可怜,兄弟们饿着肚子打过多少次胜仗?”奔虎心里不平道:“而今却要沦为战争失利的牺牲品,我不干。” 一旁的战士们一个个都跟着心头愤恨不平,皆喊道:“不干了,不干了……” 赫舍里隼看着跟着那个太监一起过来的几个兵士,道:“听到了吗?回去告诉你们大魏皇帝,老子不干了!”****赫舍里隼与支余部首领勾结在一起,守在寒北要害之地,支余部得到寒北的支持,在北边的各大部落中迅速崛起,将一众的小部落逼到更北的恶寒之地。 赫舍里隼叛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竟京,弄得人心惶惶,然而更忧心的是诚宜帝,支余部派了使者前来提出了和亲之事。 皇帝原先是有好几个女儿,都死于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当下膝下就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这天的早朝上,梁太后提出了赐封嫣然郡主为安乐公主,萧玄连忙附和,道:“嫣然郡主身份尊贵,臣以为加封公主并无不妥,反而能更凸显其身份尊贵。” 诚宜帝也觉得此举甚好,道:“秦王,此事你觉得怎么样?” 曹彻的脸色不大好看,道:“嫣然自幼顽劣,也没有什么功劳,平白受封不符合礼法。” 曹嫣然若只是郡主,那她的婚事便是秦王府上的私事,但她要是成了公主,她的婚事变成了国事。 眼下这个情形,梁太后的目的非常明显,她是想想让曹嫣然和亲远嫁到支余部,这事儿别说曹彻不答应了,就是曹嫣然也绝不答应。 梁太后道:“嫣然郡主是先帝的孙女,身份尊贵,给她封赏当然符合礼法。” 曹彻声音冷了好几许,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宁东的战事,臣以为此时谈论封赏之事不妥当,边关战事吃紧,我们却在大肆讨论皇家私事,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梁庭轩偏要把这水搅得更浑,他不关心什么宁东战事,反而希望事情越乱越好,越乱人心就越分散,秋猎场的事儿说不定就这么混过去了。 梁庭轩:“哎,秦王,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嫣然郡主受封怎么能是私事?她也是皇室正统,这怎么看都是国事,合礼法得很。” 梁庭远带刀低调地站在一旁,听到梁庭轩的话之后,他挑了一下眉。 先前秋猎场刺杀一案还悬而未决,就算表面上再怎么面面俱到,诚宜帝对梁庭轩定是已经生了嫌隙,就等着机会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他做事还是这般高调。 梁庭远是府上小妾生的儿子,身份卑微,没少遭梁庭轩的打压,先前好不容易混了个锦衣卫的差事,险些遭梁庭轩的算计,好在护卫诚宜帝出访时护驾有功,被提拔为御前侍卫。 梁庭轩虽然恨这小子,但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给他使绊子,就只能把他当成一坨狗屎,眼不见为净。 曹彻:“宁东战事吃紧,宁西又有边沙的骑兵虎视眈眈,我还听听闻近来有一批商人在各地贩卖物什,故意压低价格,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商人之间的恶意竞争,往大了说影响国家财政,眼下的发生的重大事情桩桩件件,你身为户部尚书,孰轻孰重你难道拎不清吗?” 曹彻冷眼看他,徐徐道来:“还有夏汛期尹安的水患,本该由户部拨银子赈灾,但我和尹安太守闲谈时,听说户部没拨过什么银子,我早就想问梁大人此事了,只不过秋猎皇上遇刺与宁东战事前后加在一起,就给忙忘了,你刚才一出声,我倒是想起这么个事情来了。” 诚宜帝气愤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道:“梁庭轩,这是怎么回事?” 梁庭轩顿时慌乱无措,道:“你血口喷人,尹安闹水患,弄不好是要死人的,这么大的事情,我敢不拨银子吗?” “那就怪了,别是拨错了地方。”曹彻此话一语双关,面上是替梁庭轩解了围,但是细想却不对,银子拨错了地方,那拨到哪儿去了呢?是拨到了汴东梁氏的金库里面,还是梁庭轩自己的腰包里面? 梁庭轩气急败坏道:“你在这里含沙射影些什么?你是说我私吞了公款吗?” 曹彻不紧不慢道:“我只是好奇,你若是清白的,又何必心慌?” 梁庭远斜着眼睛去看梁庭轩,随后轻飘飘地移开了眼睛,他母亲虽然出身卑微,却从小就教导梁庭远“枪打出头鸟”,这会儿倒是应验了。 “私吞公款是重罪,”诚宜帝:“楚任杰,仔细地给我查,先查近两年的账簿,把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落实的情况统统都写成奏章呈上来,朕要亲自审批。” “臣遵旨。”楚任杰道,楚任杰是前年科考榜首,办事细致,在大理寺任职,经常被诚宜帝委以重任。 梁庭轩额头间出了细密的汗水,道:“陛下,近两年的账簿……” 诚宜帝声音加重,道:“账簿怎么了?” “有些事情发生得紧急,银子也拨得迅速,没来得及记到账上,”梁庭轩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楚,还请皇上给我些时日。” 不等诚宜帝开口说话,梁太后率先发话了,道:“五日的时间够不够?” 第58章 梁庭轩:“够了,够了。” 诚宜帝面色不悦,太后一插手此事的性质就变了,但是太后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若自己强行驳了她的面子,朝中这些大臣又该开启唇枪舌剑的“高谈阔论”。 梁太后语气平缓,像是刚才那出对峙未曾发生过一样,道:“秦王说得不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宁东的战事,拖不得,其余的事情能缓的则先缓一缓,等战事平息,再一桩桩一件件地解决。” 萧玄见此次梁庭轩没讨到好,便附和了太后的提议,道:“臣以为东北骑兵过于剽悍,必须派一名猛将前往方能震慑住匈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想将秦王支到宁东去。 曹彻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散朝之后,诚宜帝独独留下来梁庭远,梁庭远手握着腰间的刀柄,道:“皇上留属下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诚宜帝将腰间的一块令牌递给梁庭远,道:“这是朕的令牌,见令牌如见朕,朕要你从宁西开始查,把近年来户部拨过的每一笔账都查清楚。” 梁庭远:“是,臣定不辱使命。” 诚宜帝:“切记,此事不宜声张。”****孔牧在尹安街头探过那些粮商的口风,但是并没有问出什么来,他疑心这批粮食是从世家手里头转卖过来的,为的是避风头,但是孔牧没有证据,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直到梁庭远来到尹安,说是要查近年来户部拨到尹安来的银子,许卿湖悠闲地喝了口茶,略显惊讶的语气道:“户部好些年没往尹安拨过银子了,上一次拨还是张大人在的时候。” 梁庭远问:“今年夏季,尹安涨水,据说淹了庄稼,朝廷得知此事之后,立马就吩咐户部拨了银子,这些钱尹安难道没收到?” 许卿湖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就得罪户部的人,于是装傻充愣道:“尹安闹水患时下官只不过是区区刺史,收没收到拨款只有张肃知道。” 孔牧问:“我记得当时张大人卧病在床,也没提过什么拨款的事情,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也不敢过问,梁大人不辞辛苦从竟京来到尹安查尹安收到的银子,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第36章 阴谋 “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庭远避重就轻道:“只是近年出了不少的事情,用得着银子的地方多,户部侍郎潘慧办事不力,有些账没记上去,时间一长就忘了具体的数了,下官奉命到各地查清账款。” 孔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想不到户部还有这样的糊涂账。” 梁庭远客气道:“在下看外面天色已晚,我也不继续耽搁两位大人的正事了,先走一步了。” 梁庭远办事利索,说完话就走,孔牧看着他离开时的身影,道:“这会儿朝廷突然派人来查前两年的账,只怕事情不像是梁侍卫说的这么简单呐。” 郭涉刚从外面回来,与梁庭远撞了个正着,郭涉虽然心生疑惑,但并未表现出来,倒是梁庭远面色惊讶,道:“成渊,你怎么……” 郭涉一身素衣黑袍,手里还拿着刚在街上买来的一包糕点,道:“我在许大人府上当差。” “原来你来了尹安,”梁庭远惊讶的脸色忽而露出喜悦之色,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自从汴东一别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没想到此次来尹安办差,居然会与你重逢。” 说着梁庭远还想伸手去扶郭涉的胳膊,郭涉后退了小半步,不偏不倚地躲开了。 “成渊,汴东一别,我派了很多人去寻你,但是始终没有你的音讯,”梁庭远目光如星烛看他,道:“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当年之事……” “汴东一别,确实过了很长时间,”郭涉面色从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当年之事,我早已淡忘,你也不必介怀。” 梁庭远:“成渊,你还怨我吗?” “不怨,”郭涉道:“许大人找我有要事相商,不便在途中耽搁,告辞。” 郭涉侧身走入府内,梁庭远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影端正,恍惚间梁庭远像是看到了他少年时候的模样。 许卿湖在书房内和孔牧说粮商一事,郭涉敲门之后,徐徐走进来,许卿湖笑道:“成渊,你来得正好。” 郭涉走过去,道:“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大人看上去很愉悦。” “不,没有什么喜事,”许卿湖习惯性地握住他系在腰间的无忧铃,道:“竟京派了御前侍卫梁庭远来尹安查账簿,此事你怎么看?” 郭涉当年离开汴东的时候,梁庭远只是梁府上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子,一别经年,没想到如今已经高升做了御前侍卫。 “朝廷突然派人来查账,此事本就古怪,而且还是派的御前侍卫,就更加古怪,”郭涉道:“按理来说,查账的事理应轮到户部的人来,但是直接避开了户部派侍卫前来,想必是皇上有其它的考量。” 许卿湖微微点了点头,摩挲着手心里那枚他日日摸了好几遍的银铃,道:“孔大人,你认为此事有何古怪?” 孔牧面色严肃,道:“户部尚书梁庭轩是汴东梁氏的人,是太后在朝上最得力的爪牙,而梁庭远只是梁氏庶出的次子,想来他在梁庭轩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皇上定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派了梁庭远前来,若是他此番能在各个州府查出户部账簿的漏洞,对梁庭轩必然是重重的一击,就算折不了他,也能让太后一党元气大伤。” 第59章 许卿湖狐疑道:“皇上如此急于处理梁庭轩的事情,莫非只是因为秋猎场上刺杀一事?” 孔牧犹豫了一会儿,不敢妄言圣上的意思,道:“这个嘛,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郭涉倒是没有孔牧这么拘束,从实处分析,道:“秋猎场上行刺皇上失败一事,表面上心慌的是诚宜帝,但是实际该心慌的却是汴东梁氏上下,蔡平蔡仁虽说在丞相府做过家仆,但他们的祖籍却是汴东,只要再往深处想,任谁都会觉得此事梁庭轩难辞其咎。 “但是此事并不是皇上要查梁庭轩的真正原因,而是一根导火线,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梁氏的钱库占国库的大半,控制着大魏的经济命脉,先前梁家老爷还在的时候,诚宜帝或许还忌惮他,现在梁老爷不在,由梁庭轩来当家,梁氏的钱库自然也落到了梁庭轩手里,诚宜帝对此早有打算,秋猎遇刺一事正好随了他的愿。 “众人皆以为梁氏在秋猎场上出尽了风头,青天白日就敢公然行刺,他们这一举动等于是在向各大世家宣告,就连当今天子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但是却给了诚宜帝一个名正言顺查梁氏的借口。” 孔牧疑惑道:“此话怎讲?” “遇刺一事,明白人都知道与他梁庭轩脱不了干系,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开罪梁氏,”郭涉道:“没有人出头便到了皇上出头的时候,诚宜帝可以借此机会将各大世家的水搅得更浑,既然没有找到刺杀的幕后主使,那么各大世家就都有嫌疑,诚宜帝借着查各大世家的借口,顺理成章地就能查到梁氏,如此机会,只怕这么多年来,咱们皇上也等得辛苦。” “难怪梁庭远办事效率这么高,想必这机会他也等了许久,折了梁庭轩,他梁庭远便是梁氏新的支柱,”许卿湖突然嗤笑了一声,道:“如今远在尹安就能听到梁庭远的算盘声,梁庭轩倒是在竟京坐得安稳,当真以为背靠着太后这棵遮阴树,就下半辈子都好乘凉了吗?” 孔牧突然灵机一动,道:“尹安粮商价格古怪一事,会不会也与梁庭轩有关系?” 许卿湖和郭涉对视了一会儿,都在思索孔牧说的话,粮商压低价格的事情如何能与梁庭轩扯上关系,莫非他也准备行商,到尹安来试试市场? 但是这显然说不通,梁庭轩虽然为人高调,但却是个精明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亏本儿买卖来让自己吃亏。 许卿湖道:“孔大人,你且说说,此事如何跟梁庭轩扯上关系?” 孔牧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商人故意压低的价格无非几种情况,先是恶意竞争,但是在尹安甚至连个竞争的对手都没有,根本行不通,再来就是为了开拓市场,但是宁西其余四州的市场前景都比尹安好了太多,这也行不通,还剩一种情况,若是有人平日里中饱私囊,贪污了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和银子,等到上面查下来,这些人就坐不住了,必须得赶在查到他们之前处理好赃物。” 许卿湖偏头看他,道:“都已经干了贪污之事,难道他们就不会事先准备好金库来存放赃物吗?” “若是他们私吞的银子粮食已经多到库里存不下了呢?”孔牧道:“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他们不可能立马就找到隐秘的地方存放赃物,当然,他们自然不敢铤而走险张扬行事。 “他们将赃物的价格一压再压放在市场上,定会打破供需平衡,造成人人囤货的现象,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他们便能神不在鬼不觉地处理掉赃物,说不定还会搅乱市场将水搅得更浑,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出手调节市场大事,这样一来,秋猎场的事和贪污之事就只能暂缓,等事情的风头一过去,再想彻查这些事就没这么容易了。” 许卿湖微微眯起了眼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梁庭轩的胃口着实不小,一开始想将刺杀之事嫁祸给萧玄,事情败露之后,他竟然这般反应敏捷地布了这么大的局。 虽然许卿湖早就知道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层层勾连,今日在人前风光的是梁氏,明日就有可能是萧氏、陆氏、李氏,甚至是潘氏…… 而这样的风光,全都是他们在明争暗斗的厮杀中拼出来的,先前住在的丞相府的时候许卿湖就知道这些,只不过当时年纪小,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 如今身居尹安,他反而更觉竟京是个能将人一点点吞噬干净的地方,稍不留神连骨头都不剩,就连天子尚且如此,世家贵族集团就更是如此。****这天曹错在军营里,跟一堆粗糙的汉子滚在一堆摸爬滚打,每次爬矮木桩的时候他都会被迫啃一口的雪碴子,这要是稍稍抬头拱背就会被钉在木桩上密密麻麻的铁钉给扎到。 每回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天下来,他的两条腿都是疲软的,他年纪太小,细胳膊细腿儿的,要不是碍于他秦王世子的身份,指不定要怎么挨揍。 再加上先前体内的寒气堆积,咳得越来越频繁,他时常是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猛地咳两声。 天暗时,钱贺值完差,正打算找自家外甥去喝酒,陆吉道:“你最近还挺闲,这么早就补当差了。” “冬日天暗得早,换班的时辰也就跟着提前了,”钱贺将收录的刀别在腰间,搓了搓被吹冷的手,道:“我现在值的是白天的差,等明年开了春就该换成夜里的差了。” 第60章 第37章 试探 两人一同来到楼里吃酒,坐在靠火炉的旁边,钱贺放下剑,一偏头就看到几个熟人,他看着那三人,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照理来说这三人是怎么都凑不到一块儿去才对。 钱贺喝了碗温酒之后,笑着往陆吉那边儿靠了些,道:“犹颂,你看靠窗那边。” “靠窗那边儿有什么稀奇事儿吗?”陆吉闻言偏头看过去,还真就稀奇了。 钱贺道:“曹世子怎么跟梁庭轩和潘逢贵凑到一起去了,这两人可是浑水摸鱼惯了的老狐狸,世子跟他们在一块儿,怕是要吃亏咯。” “那可不见得,”陆吉喝了口酒暖和身子,道:“你别看曹错年纪小,人却聪慧得紧,再加上现在他身边还有郭玉珩给他出谋划策,他未必能吃亏。” 钱贺挑了一下眉,“啧”了一声,道:“你倒是把这些事给摸清楚了。” 陆吉:“遂隐先生名满天下,谁不知道,他膝下成渊玉珩二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颇高,如今曹错竟有本事请得郭玉珩,他的路,还长着呢。” 梁庭轩找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席间,道:“世子长年在尹安,如今回到竟京,还习惯吗?” “习惯。”曹错也是听说过朝上之事的,梁庭轩和潘慧两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曹错也不知道他二人请自己喝酒是什么目的。 潘逢贵道:“世子不在这些年有所不知,就是因为你不在秦王府上,秦王可是把嫣然郡主当成儿子来养的,现在你回来了,秦王对你定然寄以厚望。” 曹错莞尔,道:“关于这些嘛,家父有所提及,我自然是知道的。” 潘慧笑了笑,道:“眼下宁东和寒北王相互勾结,势力越来越大,赫舍里隼的越发猖獗,太后有意将嫣然郡主下嫁到寒北和亲,以达到两地之间的长久和乐。” 这事儿曹错倒是没听他老爹提过,他不急不慢地吃了口小菜,道:“我阿姐的婚事自有家父做主,我不懂这些,也不好过问。” 梁庭轩看着曹错那张滴水不漏的脸,道:“此事就两个解决办法,要么就接受寒北的和亲要求,要么就只能采取武力,但是嘛……” 梁庭轩故意的尾音拉得很长,曹错这才偏头去看他,之间他那双犹如狐狸般的眼睛里全都是带笑的刀,曹错问:“但是什么?” “但是真要采取武力的话,朝中还真寻不到合适的人,跟随先帝南征北伐的将军多已上了年纪,带兵打仗难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曹错点点头,道:“英雄老矣,确实让人无奈痛惜。” “眼下最合适的人就是陆长宇陆将军和秦王,但是我听说陆将军前不久染了风寒,让他拖着病体上战场显然不合适,”梁庭轩道:“这么一来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当属秦王。” 潘慧附和了一句:“对,当下除了秦王没有人能拿下寒北。” 曹错:“陆将军虽然染了风寒,但他膝下有儿子,将门生虎子,二位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将军那儿子你也是见过的,”潘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道:“陆犹颂连箭都射不准,马也跑不稳,就连上回秋猎的时候,上马都是太监扶着他上去的,让他带兵去寒北,光是那刷刷吹来吹去的冷风都能把他那弱小的身子骨给吹垮了。” 曹错小口小口地饮着酒,他虽不懂朝中各种明争暗斗,但身在其中,就算不懂这些也得要懂,这人在虎口里面,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 若自个儿都不为自个儿留个后招儿,迟早得被别人吃得虎头都不剩。 没多久梁庭轩手下的人就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只见梁庭轩脸色一变,丝毫没了刚才喝酒时的从容。 潘慧这人极会看人脸色,道:“哟,梁兄,你这脸色,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嗐,哪儿有什么大事,不过家里的小妾闹得不安生罢了,”梁庭轩顿时又恢复了刚才嬉笑的神色,道:“女人就是麻烦。” 潘慧笑着附和他,道:“男人嘛,没有女人是不行的,但是女人多了更不行,要真吵嚷起来,那争风吃醋的心机算计够你头疼的。” 梁庭轩戏谑地看了他一眼,道:“逢贵,你倒是清楚这些,没少待在温柔乡吧。” “我还没婚娶,府上哪儿什么温柔乡的慰藉,只能去花楼寻点儿乐子,”潘慧喝了口酒,笑得越发放荡,道:“那里头的姑娘可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神仙的快活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梁庭轩假意咳了两声,道:“世子还在呢,你说话收敛点儿。” “二位请便。”曹错虽年纪不大,不甚了解男女之事,但是托了姚何的福气,他也是看过几页春宫图的,此时听人谈及这样的话题,倒也没多面红耳赤。 回去的时候,三人偏偏在门口撞见了钱贺和陆吉,梁庭轩道:“钱指挥使,这个点儿不当差怎么跑到这儿喝酒来了?” 钱贺握着剑,道:“换差了,带着外甥出来喝个酒。” 潘慧看着喝红了脸的陆吉,有心挖苦道:“犹颂啊,方才我们还说到了你来着,刚说了你就见到了你,你说巧不巧?” 陆吉虽然觉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还是没沉住气问了一句:“你们说我什么了?” “这不是赫舍里隼反了吗?我们就再说谁合适出征宁东和寒北,”潘慧笑得越发的阴险不怀好意,道:“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陆长宇将军,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61章 陆吉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从前,如今家父中风了,并不合适你说的出征宁东一事。” “我知道,所以我们不就谈到了将门无犬子嘛,”潘慧故意拍了拍陆吉的肩膀,道:“犹颂啊,陆老将军中风了,现在可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你们陆家荣耀可就都系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出征宁东大胜归来,到时候皇上怎么赏你都不够,说不定比陆老将军还风光。” 潘慧话音一落,梁庭轩实在没忍得住笑出了声,这陆吉的实力是竟京所有世家贵族有目共睹的,虽说陆长宇守在涵南,有赫赫战功。 但是他这个儿子却是没承袭到他一星半点的本事,陆吉虽然是陆长宇的嫡长子,却脓包得很,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行,跟个绣花枕头似的,平日里竟京世家贵族见到他,喊他的那一声“陆公子”也全是卖他父亲的面子。 潘慧今日说的这番话,就是奔着恶心陆吉的目的去的,饶是陆吉再怎么脓包,这番挖苦的话他还是能听得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潘慧,道:“你……你家祖上不就是臭卖鞋的嘛,你在我面前神气什么?” 潘慧耸了耸肩,哼笑道:“卖鞋的拿得稳箭呐,不像有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连马都翻不上去。” 陆吉:“你……” “怎么还扯到祖上的事情去了,”钱贺道:“这要是再聊下去,怕不得聊到祖上八代十代上去,那还睡不睡了?” 梁庭轩打了个哈欠,道:“当然得睡,大晚上不回家睡觉,怕还真要在这儿聊祖上?我可没这气力,走了。” 曹错:“我也走了。” “哎,世子,”潘慧笑道:“我府上马上就有马车过来,我送你回去啊。” 曹错:“用不着,这路我熟。”****梁庭轩一走到街尾就立马变了一副脸色,楚良见附近没人才敢继续说刚才的事情,道:“主子,梁庭远已经在尹安耽搁了数日,据探子来报,他和许锦侯似乎在查粮商的事情。” 梁庭轩:“他们查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楚良道:“但是纸包不住火,要不咱们让底下的人撤出尹安,再寻其它的地方把东西卖出去。” “不行,现在各州各郡都有我们的人在变卖物件儿,若是规模太大一定会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梁庭轩道:“暂且先缓一缓,让他们别把价格压得太低,正常行商就可以了。” “恐怕来不及了,”楚良道:“除了梁庭远在尹安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 梁庭轩问:“谁?” 楚良道:“郭成渊,他现在在许锦侯手底下做事,有他在,这事儿肯定藏不住,万一被他看出了端倪,他们上报给皇上只是迟早的事情。” “慌什么?”梁庭轩道:“他许锦侯区区一个尹安太守,怎么敢与梁氏作对?就算他上报给皇上又能怎么样?有大姐在,谁敢动我?” 楚良知道梁家权大势重,便不再劝阻,道:“……是小人多虑了。” “方才与世子吃酒的时候你也在旁边,”梁庭轩问:“依你看,此子如何?” 楚良分析道:“世子稳重,我听说他年后他才年满十六,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沉得住气,只能说是承袭了秦王的优势,再者他能请得郭瑶为师,世子绝对不简单。” 梁庭轩眸色阴沉,冷声道:“此子留不得!” 第38章 怜花 回到府上之后,曹彻命人将曹错带到书房里去。 曹错站在桌案前,道:“爹,你找我。” 曹彻放下手里的地图,道:“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才跟梁庭轩和潘逢贵喝了点儿酒,耽搁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跟那二人走这么近了?”曹彻提醒了一句,道:“这二人可不像是光找你喝酒这么简单,他们有向你提什么寒北之事吗?” 曹错:“提过,还提了要让姐姐下嫁寒北和亲之事。” 曹彻叹了一口气,道:“梁太后提议封嫣然为公主,想以和亲的方式换取大魏和寒北交好。” “不行,”曹错一口就给否决了此事,道:“就算姐姐去和亲,又能太平多久?姐姐生性自由,喜爱游走江湖,让她远嫁寒北,岂不是要让她一辈子都被困在那苦寒之地,我不乐意。” 曹彻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得你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还有精力惦记你姐姐,这事儿没成,皇上要封嫣然为公主的事儿我没同意,但是拒绝寒北的和亲,宁东必定不太平,到时候定有一场恶战,你没事就多看看兵书,好好跟玉珩学学谋略。” 曹错:“我倒是觉得,带兵之事若全照着兵书上来反而不妥,若什么都一成不变,虽说不一定会败,但是势必会更吃力。” 曹彻坐在桌前伸了伸腿,对他说的话挺感兴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带兵之事讲究灵活应变,根据具体的形势状况,随时调整策略才是最上策,书上说得再好也是纸上谈兵,一味地跟着书上走只会束手束脚,尽信书不如无书。” 曹错的想法与曹彻的想法不谋而合,曹彻欣慰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睡吧,和亲的事儿可千万别让你姐姐知道。”****翌日一早,曹错便要出府,刚走到门口,曹嫣然就骑着马挡住了他的去路,曹错一见她就爱笑,道:“姐姐,做什么挡我的路?” 第62章 曹嫣然抬起马鞭居高临下地指着他,笑道:“小子,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 曹错:“去梅宅找先生,” “巧了,我也是,”曹嫣然把马绳扔给曹错,道:“那你来给我牵马绳,要是牵不住的话……”曹嫣然举起手里的鞭子,故作威胁的语气道:“这鞭子可就落你身上了啊。” 曹嫣然笑时,眼波里还有清澈而天真的水光流转,好像她生来就该是这么欢悦,曹错也跟着笑得开心,道:“不就一匹马嘛,我牵得住,你只管坐好就行。” 到了梅宅之后,曹嫣然翻身下马,此时飘了雪,雪花簌簌下落,曹错咳疾犯了,一连咳了好几声,曹嫣然拢了拢他的衣襟,道:“十冬腊月的天儿,怎么穿这么点儿衣服就出门?还害着恶疾呢。” 曹错吸了吸鼻子,道:“不碍事,我们走吧。” 他们穿过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湖泊,湖泊对面是梅林,这季节正是红梅盛开的时候。 往前走不多久,曹嫣然道:“有人舞剑。” 曹错:“嗯,我也看见了。” 二人眼看着不远处白衣翩然,红梅间舞剑的身影。 只见他出剑时剑光寒绝逼人,快如惊鸿,稳而力劲,剑鸣作响,步履轻快,起落间飘若游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再有红梅白雪映在其间,剑挨着红梅这么近,却也未伤红梅分毫。 百花之间弄剑,杀百花容易,能持惜花之心,克制剑法不伤一花反而为难。 曹错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那人收剑,从红梅白雪中走来他才回过神来。 等人走近之后,曹嫣然打趣笑道:“只有幸听过玉珩弹得一手好琴,不曾想剑也耍得这般威风。” 郭瑶莞尔,道:“郡主别来无恙。” “你们聊,不用管我,我能否四处转转?”曹嫣然打量着四周。 郭瑶:“当然可以。” 曹嫣然离开之后,郭瑶与曹错盘腿坐在室内饮茶,曹错道:“先生,宁东战事起,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郭瑶:“若是寒北那边安分些还好,一旦他们有所异动,以现在朝中的局势,只有秦王是带兵出征宁东最合适的大将。” 曹错:“涵南陆长宇陆将军与宁西狼泉的李检李将军尚且健在,如何说家父最适合?” “若是陆将军还能骑得了马握得动刀,那自然是不二人选,但如今陆将军中风,恐怕是不能胜任出征宁东的大事,”郭瑶喝了口清茶,道:“李将军在狼泉,为宁西和厥北之间铸就了维持多年的铁壁,一旦此时举兵离开,厥北阿妲木骑兵势必会乘机偷袭,一旦打开了狼泉这道屏障,涿俞部和居资部就会举兵直下,到时候宁西五郡将会毫无还手之力,朝夕间便会倾覆。” 曹错道:“这么一来,征战宁东之人就非我父亲莫属了。” 郭瑶沉思了片刻,道:“此战秦王当然要去,但是错儿,你也该考虑,是留在竟京还是跟随你父亲出战宁东。” “我?”曹错微微蹙眉,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你在尹安长大,虽说贵为世子,但是在竟京各大贵族的眼里,你不过是个山野粗俗的小子而已,”郭瑶道:“如今皇上重病在身,秦王在朝中独木难支,你若能在宁东之战中立下战功,皇上定会为你加官进爵,等你羽翼一丰,就算梁太后扶持太子,但是一旦你立于旁人不可替代的地位,萧相和各大世家绝不敢妄动。” “可我……”曹错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从未带过兵,我若是去了宁东,也是拖父亲的后腿。” “非也,”郭瑶道:“你是秦王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秦王爵位的,历来将士并不全是初上战场就能锋芒毕露,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踏出了混沌的第一步,才会有柳暗花明的转机,只要你决心要去,先生便与你同行,你不必有后顾之忧。”****曹嫣然顺着梅园走去,拨开几缕常青的草根,径直走到亭子下面,石雕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把琴。 曹嫣然手轻抚在琴弦之上,拨弄了几下琴弦。 她一下就能猜出刺琴是郭瑶的,郭瑶通晓音律,当初在涵南,能与郭瑶相识,也全是因为这把琴。 当时郭瑶于高楼抚琴,旁听文人学士高谈阔论,曹嫣然男扮女装混入期间,他们在说到“人性之善恶”时产生了分歧。 郭瑶以为他是哪家路过的小公子,道:“人性无所谓善恶,环境造人,如是而已。” 曹嫣然收起折扇,故作低沉的声音道:“若我非要说人之性恶呢?” 郭瑶并未恼怒,莞尔道:“请公子赐教。” “人之性若全由环境所造,为何同为一个老师的学生,却良莠不齐,善恶掺杂?”曹嫣然道:“比如许达许大人和郭策遂隐先生,他们同为一人所教,许达作乱人人喊打,而遂隐先生却隐居避世,为世人所称赞。” “公子所言在理,只是所举之例却有不妥之处,”郭瑶道:“许大人劳苦功高,与魏高祖南征北战,九死一生,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下结论的。” 曹嫣然继续拨弄着琴,琴声呕哑,这也怪不着她,主要是曹彻从小把她当儿子养,并未管她的琴棋书画,以至于她学得一团糟。 郭瑶刚走到林间就听到了杂乱的琴声,曹嫣然见他来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玉珩,你这琴可是在涵南时抚的那把?” 第63章 郭瑶:“郡主好眼力,正是此琴。” 曹嫣然坐在桌前,笑看着他,道:“自去年一别,我以为不会再相见了,没想到错儿竟真的能请你当他的先生。” “世事难料,”郭瑶徐徐走到曹嫣然对面坐下,道:“比如在涵南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与我争辩的富家小公子会是竟京名声大躁的嫣然郡主。” 曹嫣然:“那你今日见到我,是什么心情?” “他乡遇故知,惊讶之余,喜不自胜,”郭瑶一垂眼就看到了曹嫣然搭在琴上的手指,道:“郡主可是想弹琴?” 曹嫣然这才收回手,道:“我就随便拨了几根弦,我不会弹琴。” “你若要是想学琴,我可以教你,”郭瑶道:“我的琴是家父所教,幼时在苍筤山,常与兄长一同习琴,郡主若不嫌弃,我愿将所学音律全部教于你。” 曹嫣然有些不知所措,虽说之前确实与他有些交情,可那时自己是女扮男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若是再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地谈笑 难免惹人非议。 曹嫣然:“你既已得知我是女儿身,却还是愿意教我学琴吗?” “如果我说我早就得知郡主是女儿身,你会信吗?”郭瑶徐徐拨弄琴弦。 曹嫣然惊讶地看着他,郭瑶笑道:“郡主不必惊讶,只是当日在高楼,我曾见过你耳朵上的环痕,所以有所怀疑,但又怕是误会冒犯了郡主,便没有提起此事,没想到竟被我猜中了。” 第39章 羞辱 郭涉与孔牧观察了进入尹安的粮商数日,发现他们不但低价卖出粮食,而且还故意高价买进市场上的小物件儿,完全不像是生意人的样子。 郭涉道:“孔大人,莫非这批商人真如你所说,与朝中官员勾结在一起,此举是为了分散赃物吗?”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孔牧道:“梁庭远此番来得着实蹊跷。” 皇上会派梁庭远一个侍卫来查户部的实账,那定然是户部的账出了什么问题。 梁庭轩是户部尚书,难逃其咎,他素来看不惯梁庭远这个庶出的弟弟,怎么会放任他前来宁西儿不采取任何行动? 除非他能保证账本儿不会出问题。 孔牧道:“听说开春之后秦王就会带兵出征宁东,世子也会一同前去,好像是因为世子在秋猎场上表现得不错,皇上也同意了世子前去。”秋猎场? 对啊,还有秋猎场的事。 户部中饱私囊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梁庭轩有汴东梁氏撑腰,所以就算知道户部拨到底下的银子不对帐,诚宜帝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直接视而不见。 但是为什么诚宜帝现在突然派了他的贴身侍卫来查账,就是因为秋猎场的事情梁庭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刺杀诚宜帝,让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虽然目前尚且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梁庭轩所做,但是诚宜帝与梁庭轩之间定然已经生了嫌隙。 诚宜帝此举,不单单是想折掉梁庭轩,更是想通过此事来警告梁氏和萧相一党,以儆效尤。 听完郭涉的猜测之后,许卿湖也还是不免惊讶,虽然早在竟京他就知道梁庭轩是个高调的人,只是没想到他行事已经张扬到了这个地步,刺杀天子的事都敢这么明目张胆,这摆明了就是在挑衅诚宜帝和秦王。 曹家的儿孙运薄弱得很,先帝在时,生了这么多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先皇后诞下的两子,曹毅和曹彻。 曹毅登基之后,曹家的儿孙运也不见得转好,生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都有太后给他料理了,如今只留了一个羸弱的天子和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在朝中,诚宜帝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这个与他一母同出的弟弟曹彻。 许卿湖:“来人,唤文台来。” 水汜从营里匆匆赶来,剑都没来得及卸,许卿湖道:“过两日梁庭远离开尹安,你便暗中跟着他,查一查户部的账到底有什么猫腻。”****姚何站在大雪中冷得瑟瑟发抖,但是在于瓒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拿着弓箭对准靶心,虽说一次也没射中,但是射到后面完全让人没眼看。 于瓒“啧”了一声,只见姚何射出的那支箭疲软地落在地上,连一半儿的距离都没有够上。 于瓒哪里见过这么不中用的男人,实在看不下去,他走过去一脚踹到姚何的屁股上,姚何一个没站稳,摔了一嘴巴的雪碴子。 “赶紧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箭射不好就算了,现在连站也站不稳了?”于瓒粗鲁地拽着他的胳膊拉他起来。 姚何怕他得很,每回只要一照面他都恨不得绕着路走,但偏偏每次于瓒都能揪住他,一揪住就把人带到营里边儿去。 于瓒捡起弓箭塞到姚何手里,道:“继续练。” “哥哥,”姚何央求地看着于瓒,无奈道:“好哥哥,我真不是当兵的料,你别为难我了。”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做什么?”于瓒嘲讽道:“莫不是你还真仗着自己与大人的二弟长得有几分相似,就真把自己当府上享乐的二公子了?” “不不不不不,”姚何被吓得连忙摆手,道:“我从未这么想过,真的。” 于瓒:“那就给老子练箭,练不好今日就不许吃饭。” 姚何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苦,还想求两句:“好哥哥……” “少废话,”于瓒一把将姚何拉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拿着弓,握着箭,道:“再他妈多说一句老子把你扔井里边儿去喂蛇。” 第64章 姚何还真就闭嘴了,但是现在他的姿势,整个人都快被于瓒包裹住了,于瓒的动作很粗鲁,姚何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能一掌拍死自己。 太过紧张的原因,即便是有于瓒带着他,他还是把箭给射偏了,于瓒没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样的你都射不准,跟个娘们儿似的,就知道混吃等死看春宫。” 姚何毫无底气地反驳道:“我没有……我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 于瓒哼笑了一声,掐住姚何尖瘦尖瘦的下巴,故意捉弄道:“小盒子,你这么喜欢看春宫图,想不想看看活春宫啊?今儿哥哥带你去开开眼。” “不不不不不用了,”姚何虚情假意地笑道:“我早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了,被大人说了之后我就没看过这些了。” “是吗?” 于瓒的语气既狐疑又轻佻,搞得姚何还真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于是他索性就乖乖闭嘴了。 没一会儿管豹的老婆颜冉过来给他送汤,隔得老远她就笑盈盈地和于瓒打着招呼,道:“于将军你看到我夫君了吗?” 于瓒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道:“在那边训兵呢。” 姚何一看到颜冉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道:“嫂子,你又过来给豹子送吃的了?” “对啊,”颜冉温婉而笑,道:“也给你们带了,先歇歇吧,把汤喝了再练。” “好……”姚何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于瓒捂住了嘴巴,道:“练这么久还什么都不会,还喝什么汤?” 管豹一过来就看到于瓒捂住姚何的嘴巴,虽然已经见怪不贵了,但是管豹还是习惯性的说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小盒子天生就不是舞刀弄剑的人,你也别把他欺负狠了。” 姚何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同意管豹所说的话,于瓒一巴掌拍到他头顶上,道:“你点什么头?好好的大小伙子活得跟个女人似的,真够窝囊的。” 姚何气鼓鼓地咬紧了嘴唇,于瓒真是太讨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么羞辱他,虽然姚何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但是被于瓒一口一个说他不男人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他又打不过于瓒,就算心里不爽也不敢表露出来姚何一动不动,死死地瞪着于瓒,于瓒就纳闷儿了,这人连喝个汤都不积极,他转过头去,道:“你怎么回事儿,喝汤还要人喂到你嘴里是不是?” 于瓒转过来的时候姚何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成了刚才那副讨好的央求的表情。****诚宜二十一年,隆冬,曹错跟随曹彻一同带兵出征,临走前,曹嫣然亲自给他穿上了臂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错儿,你可得安然无恙地回来啊。” 曹错并不知道战场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有战争就一定有死亡,他身穿铠甲抱住了曹嫣然,道:“我会好好回来的,阿姐。” 曹嫣然正了正曹错头上的铁盔,说:“等你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曹错:“好。” 从东边开始行军,郭瑶偏头道:“错儿,等过了幽都河下游,就开始北上了,只需半个月左右就可到达斧头山,赫舍里隼的军队就守在那儿。” “斧头山因形似斧头而得名,下宽上窄,虽然难攻,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曹错道:“父亲征战多年,一定有办法找到漏洞。” 半月后,曹彻在幽都河边上扎寨,曹彻在帐子中看着地图,没一会儿他手下的大将陈猛和澹台灼就进来了,两人单膝跪地行礼,道:“秦王。” 曹彻:“你们来得正好,让你们送给北边其他部落的信你都送到了吗?” 两人这才起身,陈猛道:“属下已经派使者全部送达,但是寒北行事霸道,没有哪个部落敢跟寒北对着干,此事怕是行不通。” “就是寒北霸道此事才能行得通,”曹彻指着最靠北的支余部,又指了指靠西的稽阴族,道:“支余部被寒北逼得不断北上,稽阴人也在寒北的驱逐下只能往西迁移,但是再往北是苦寒极地,再往西是狼群和黄沙的地界,支余族和稽阴族一旦找到机会,势必反击,而我,就是他们的生路。” “秦王说得的确不错,”虽然是这个理,但是澹台灼心存疑虑,道:“只是支余族和稽阴族素来只知道躲避,突然让他们反击寒北,属下担心他们不会同意。” “既然都到了宁东,就不能畏手畏脚,他们不同意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曹彻站在桌前,厉声道:“传我的令,此次澹台灼、夏侯镜初和使者一同前去支余和稽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就是把三寸不烂之舌说烂了也要说动他们,要不然——提头来见。” 澹台灼知道曹彻的脾性,曹彻向来看不上夏侯镜初这样巧舌如簧之人,若此次夏侯镜初败了,他的下场必然是人头落地。 澹台灼连忙单膝跪下,道:“末将领命。” 第40章 用计 夏侯镜初先跟随澹台灼一同去了稽阴,此行明明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夏侯镜初却一路嬉嬉笑笑的。 澹台灼道:“你一路都在笑,好笑吗?” “心情好了办起事来才有劲,要成天哭丧着脸,本来十拿九稳的事也会被办得一塌糊涂。”夏侯镜初脸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不知愁似的。 夏侯镜初是澹台灼的好友之子,当初也是他把夏侯镜初引荐给秦王的,原先秦王的确是器重夏侯镜初,觉得他年纪尚浅,却口才惊人,一心想要栽培,但夏侯镜初生性放浪,曹彻时时派人找他他都在花楼吃酒,喝得骨头都软了,也因此曹彻越发地不待见他。 第65章 “你倒是想得开朗,”澹台灼提醒道:“要是此事儿你给秦王办砸了,我可保不住你的脑袋。” 夏侯镜初根本就没把澹台灼的这番话放在心里,道:“澹台叔叔,这附近有酒喝吗?” 澹台灼:“没有。” 夏侯镜初骑在马上东倒西歪的,道:“那到了稽阴有酒喝吗?酒瘾上来了,浑身都犯难受。” “那自然少不了。”澹台灼耐着性子回答他的话。 “那有美人儿吗?光是喝酒,却没有个美人儿做伴,那酒喝得多无趣。”夏侯镜初道。 澹台灼拿起鞭子往夏侯镜初骑的马屁股上一抽,道:“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样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吧。” 马儿顿时惊慌失措,夏侯镜初连忙坐稳,拉紧马绳控制马儿。 到了稽阴之后,首领柯鸿烈碍于他们是秦王的人,抱着不得罪的心态用好酒招待了他们,但是一谈到要让他们跟着秦王一起对付寒北的时候,柯鸿烈是一拖再拖,总也不给一个准话。 夏侯镜初放浪地坐在席间,丝毫不拘谨,十足浪荡子的模样,柯鸿烈对他视而不见,倒是和澹台灼聊得起劲。 澹台灼几番提起合作的事情,柯鸿烈面露为难之色,道:“不瞒将军,我们稽阴只不过是个小部落,寒北兵强马壮,现在又有赫舍里隼的鼎力支持,我们实在是不敢与他抗衡呐。” 澹台灼道:“单凭稽阴的力量确实不能与寒北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秦王带兵前来,稽阴就不再是孤立无援,剿灭寒北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柯鸿烈摇了摇头,推脱道:“此事我还得和族人一同商量才行。” 澹台灼见他推脱,连忙去挖人痛处,道:“我听闻去年寒北王明士羽强娶了你的爱妻,难道此恨你就不想报吗?” 此事的确是柯鸿烈心头的痛处,但是他不愿因此就开罪明士羽和赫舍里隼,道:“不是不报,澹台将军有所不知,我妻子是自愿嫁给明士羽的,既然她自己想走,我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没有什么你说的夺妻之恨。” “……”澹台灼心头十分瞧不起柯鸿烈这样的猥琐样,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侮辱了,还他妈忍气吞声,人要是窝囊成这个样子,旁人都忍不住要唾弃几声。 突然席间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是夏侯镜初在笑,而且他越笑越放肆,澹台灼假咳了一声,道:“镜初,注意仪态。” “不,澹台将军,”夏侯镜初捂着肚子而笑,道:“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已。” 柯鸿烈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为何而笑?” 夏侯镜初:“我只是笑这世间竟还有如首领这般粉饰虚伪的妙人而已。” “镜初。”澹台灼厉声吼道。 柯鸿烈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又何出此言羞辱于我?” 夏侯镜初直接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水洒了好些在他脸上,他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酒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道:“我一个山野匹夫都知道夺妻之恨不得不报,你身为一族首领,却畏手畏脚,去年把妻子送给明士羽那个老贼换取了短暂的苟且,那明年呢,你还要把自己娇滴滴的美妾和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寒北老贼不成?你们稽阴的女儿,到底是给自己家养的还是专门给寒北养的?” 听了这话之后,柯鸿烈的脸都被气红了,偏偏夏侯镜初还在不知死活地放声而笑,柯鸿烈愤怒地拍在桌上,怒道:“放肆!” “首领莫要见怪,镜初酒后胡言,想必不是他的本意。”澹台灼一边给人赔罪一边后悔,明明早就知道了夏侯镜初喝了酒是什么放荡样,实在是不该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喝酒。 “我放肆?”夏侯镜初用食指指着自己,道:“我真的放肆了吗?放肆的是寒北军队,随意就能冒犯你的族人,放肆的是他明士羽老儿,把你稽阴逼至此凶险之地在恶狼口中夺食。” 夏侯镜初脸上还留着一圈酒红,嗤笑道:“我夏侯镜初自认见过的懦夫不少,但是如尔一般,把刀都给你架在对手的脖子上了还不敢砍下去的懦夫,余从未见过。” 说完夏侯镜初就把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瓷片迸裂声顿响,酒壶顷刻间碎了一地,道:“澹台将军,我们还是别在此等懦夫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此鼠辈不配与我们为伍。” 澹台灼匆匆起身,朝柯鸿烈行了一礼便要带着夏侯镜初离开,生怕柯鸿烈恼羞成怒要杀夏侯镜初。 “慢着,”柯鸿烈连忙叫住了他,厉声道:“我和明士羽之间的夺妻之恨,不报誓不为人,你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稽阴族愿听从王爷调遣。”****很快夏侯镜初的事情就传到了曹错的耳朵里面,郭瑶道:“秦王此举是当前情势下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曹错点点头,道:“远交近攻自古就是兵家常用的手段,只是没想到陈猛和澹台灼都说服不了的人,夏侯镜初吃个酒的功夫就能把人说动。” 郭瑶笑了笑,道:“你当真以为夏侯镜初是个喝了酒都误不了事的人?” “嗯,”曹错道:“他醉酒时尚能如此,若是人清醒着,还不知道何等厉害。” 郭瑶叹了口气,道:“错儿,你还是没看懂,秦王给他下达的是要掉脑袋的任务,当他跟着澹台灼离开军营的那一刻,他的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你以为他当真不怕死吗?其实他比谁都怕,到了稽阴之后,他更怕,旁人都以为是他让稽阴帐中之酒的美名更甚,但其实是那些酒成就了他,他如果不喝酒又怎么敢如此放肆妄言,稽阴虽小,但柯鸿烈好歹是一族首领,一旦夏侯镜初失言惹怒了柯鸿烈,或许等不到回营,他的人头就被稽阴人给砍下了,只有喝了酒他才壮得起这个熊心豹子胆,放手一搏。” 第66章 这样的行事作风,曹错顿时就想来在尹安有一个戏演得如夏侯镜初一般好的人,道:“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倒是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 “错儿说的故人,可是送你木簪的人?”郭瑶喝了口热茶,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曹错:“是男子。” 郭瑶:“想来你们之间情义很深厚吧,我见你时时都戴着那支木簪。” “不,只是相识一场而已,”曹错不冷不热的语气道:“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谈不上什么情义。”****赫舍里隼的探子知道稽阴倒戈秦王之后,立刻派人捉了柯鸿烈的长子,日日鞭打。 本来柯鸿烈就忌惮赫舍里隼的势力,没想倒戈秦王,如今儿子还被抓到寒北的营中去了,这样一来,和澹台灼说的事情他统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柯鸿烈带兵自西而来,曹彻和澹台灼带兵与他汇合,柯鸿烈连忙拉住马,道:“见过秦王。” 曹彻微微仰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道:“带路吧。” 柯鸿烈引着秦王的军队北上,道:“要往寒北去不是只有斧头山那一条路,”柯鸿烈指着前面的山脚,道:“只要绕过鸿雁山的山脚,我们便可从背后偷袭,给他们措不及防的一击。” 曹彻:“嗯。” 快要靠近鸿雁山的时候,曹彻心生不好的预感,要想抵达寒北有两处山口,鸿雁山这么关键的地方,既然没有人把守,这未免有些古怪。 曹彻突然拽紧马绳,抬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停下,澹台灼不明所以道:“王爷,为何不继续前进?” “我们中计了,”曹彻镇定道:“下不要慌,听我的令,按照原路返回,徐徐后退。” 柯鸿烈看出了曹彻要撤退的意图,拔出弯刀,振臂一呼,道:“稽阴的汉子都给我听好了,一个都不能留,给我杀。” 柯鸿烈吼的这一声的动静把埋伏在山间的寒北将士全部都引出来了。 曹彻的军队力量虽然强大,但还是在寒北的风雪中吃了很大的亏,再加上对地形的生疏,很难快速做出正确的决断。 柯鸿烈吼道:“谁能活捉秦王,必有重赏。” 曹彻嗤笑一声,道:“谁要是能活捉我,我便拱手送上项上人头,众将士听令,今日谁要是取得柯鸿烈的首级,本王赏黄金万两。” 第41章 幽都 曹错与郭瑶坐在帐内,曹错双手之间不停摩挲着,他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郭瑶的眼睛,郭瑶知他紧张,但是历代猛将都要过一关,他也不会是例外。 郭瑶:“一旦秦王把鸿雁山的缺口破开,你就乘胜追击,带兵北上,到时候赫舍里隼定会派兵去援助明士羽,你趁机带兵攻打斧头山,只要此二山能破,拿下赫舍里隼便如囊中探物。” “我明白,”曹错道:“只是明士羽凶悍狡诈,我担心父亲此行不会如我们计划的这么顺利。” “夏侯镜初的激将法必定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明士羽会不会采取行动,”郭瑶道:“一旦计划有变……” 陈猛负伤而归,掀开帘子,身上的铠甲被刀砍破了好几处,他流满了血的双手抱成拳跪在曹错面前,道:“世子。” 曹错眉头紧蹙,他的脸在摇晃的烛影里忽明忽暗,道:“发生什么事了?” “柯鸿烈卑鄙小人,反复无常,出尔反尔,”陈猛腿上中了箭,颤颤巍巍的,他咬牙切齿道:“他引着王爷一路往鸿雁山去,却暗中和明士羽在此埋伏,王爷现在还在鸿雁山山脚下苦战,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说完陈猛的腿脚便支撑不住,猛地倒在地上,曹错急切道:“来人,快带陈猛下去休息。” 陈猛是跟随曹彻多年的部将,能让他伤得如此重,曹彻在鸿雁山绝对落了下风,曹错拿起案上的大刀就要往帐子外面走,韩储紧跟他身后。 郭瑶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道:“错儿,你切不可自乱阵脚。” 曹错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时心慌意乱,着急茫然道:“我父亲还在鸿雁山生死未卜,我绝不能在帐中坐以待毙,我得带兵去支援父亲。” 郭瑶:“时候危急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曹错不解地看着他,疑惑道:“先生何意?” 郭瑶:“秦王骁勇无比,光凭稽阴的兵力,绝对不可能这般凶猛,秦王能被赫舍里隼牵制,那明士羽肯定出动了大部分的兵力,而这个时候,寒北粮仓守备定会削弱,如果我们此时能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他们必然放弃鸿雁山往北撤兵。” 曹错:“可我们如何得知寒北的粮仓在哪儿?” “这个嘛……”郭瑶忽而一笑,道:“夏侯镜初必然知道,他此前混迹寒北,还是寒北二公主驸马的指定人选。” 曹错厉声下令道:“来人,唤夏侯镜初。” 夏侯镜初正与几个将士喝酒喝得正酣,韩储走过去,推了一把夏侯镜初的肩膀,道:“别喝了,世子找你。” 夏侯镜初平日里散漫惯了,素来不爱听人传唤,平日里秦王看不起他,他还愿意给秦王使唤证明自己有点儿本事,可他世子是个什么东西?先前住在尹安的无名小卒,才认祖归宗不到半年,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夏侯镜初压根儿就瞧不上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世子,他摆了摆手,继续端着酒杯喝酒,道:“我一只会喝喝酒的闲人,世子找我能有什么事?” 第67章 韩储见他酒后丝毫不体面,不悦道:“叫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话?” 夏侯镜初含糊地笑了笑,道:“要去你去,你就回去告诉世子,我喝醉了酒,走不动路,脑子也不清醒,世子今日若要我办什么事,我这样子多半是干不成了。” 韩储不跟他客气,直接拔刀架在他脖子上,道:“我奉命办事,谁要是为难我,就别怪我的刀剑不长眼。” “行行行,”夏侯镜初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韩储的刀,笑道:“韩兄,在营中大家都是一家人,同根生,何必相煎过急?我跟你去就是了。” “走吧。”韩储收起刀,越看此人就越不顺眼,心里暗自嘲讽了一番——“就他妈一个只知道耍嘴皮子喝酒的饭桶,也不怕喝软了骨头摔河里淹死。” 夏侯镜初进入账内,他并不知道哪个人是世子,但他一眼就看到了眼前一个模样尚且青涩的少年,他下意识轻佻地“哇”了一声,道:“你是何人?竟生得这般好看,跟仙人似的。” “放肆,”韩储严肃地吼道:“世子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世子?”夏侯镜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但他面儿上仍然轻佻,含着笑醉醺醺道:“小人不知世子身份,还请世子宽宥。” “好说,”曹错眸色沉沉,丝毫不退地看向他轻佻怠慢的眼睛,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事要问,寒北的粮仓在何处?” “寒北粮仓?”夏侯镜初道:“在幽都靠北的支流,有精兵把守,而且还有幽都河做掩护,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巡视粮仓的精兵定会发现。” 曹错并未看他,道:“行,你先下去吧。” 夏侯镜初觉得此事怪异,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寒北粮仓之事? 郭瑶:“幽都靠北的支流是最冷的一截,想要靠近粮仓就必须要蹚过河水。” 曹错:“那我现在就带兵去烧粮草。” 郭瑶:“不可,守幽都粮仓的定是明士羽的心腹大将,如果人数众多,势必会引起幽都将士的注意,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事,人越少越好。” 韩储主动请命,道:“那就让属下跟随世子一同前往。” “不成,万一世子的行踪被人发现,又没有人帮他,岂不是羊入虎口?”郭瑶道:“你只需守在幽都支流数米开外,一旦粮仓的火烧起来,你就带兵上前接应世子。” 郭瑶看向曹错,道:“也有另外的法子,世子不必以身试险,韩储跟随秦王身经百战,若他去的话,胜算更大。” 韩储虽然勇猛,毕竟资历尚浅,经验不足,本来此次鸿雁山之战他也应该前去,但是从竟京北上的途中,他的左腿被山上滑落的碎石所伤,若此时让他只身蹚幽都河,那腿多半得废了。 “我去,”曹错咽了咽口水,把剧烈想咳嗽的冲动用劲儿给压了下去,道:“韩储,你带人在百米开外静守,以粮仓之火为信号,等火烧起来你们便赶到岸上前来接应。” 说完曹错就掀开帐子走出,迎面寒风逼人,郭瑶紧跟着出了帐子,叫住了他。 “错儿,”郭瑶神情严肃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切记,徐徐图之。” “放心吧先生。”曹错说话时空气里还有一圈儿白色的水汽,他看了看郭瑶,本来他还想留一句临终遗言,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果决地转身离开。 韩储紧跟着他骑马往幽都河北边的支流而去,在离河流数米开外停下,曹错翻身下马,把马绳扔到韩储手里,道:“千万给我把马儿牵好了。” 韩储志在必得地笑笑,道:“世子勿忧,在粮仓的大火没有烧起来之前,这马要是往前半步,属下任凭世子责罚。” “嗯。”曹错只身蹚进河里,这河里的水本就阴寒,当下又值隆冬,河水里少不了冻冰。 在曹错第一只脚迈进河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冰冷刺骨的寒意,比他被萧淳扔进湖里的时候冷了十倍不止。 曹错咬紧了后槽牙,继续往河流深处迈进,河水漫过了他的腰部,他在星夜的掩护下盯着在粮仓周围巡视的士兵。 他在这样的时候像是回到了尹安,和狼群一起猎食的那些寒夜,他也是如现在这般专注地盯着目标等待时机。 只不过今夜的他并没有狼群共伍,在冰冷浸入骨髓的幽都河水中,他仿佛变成了黑夜中的一匹孤狼,双眼匿着杀机寻找时机。 然而时机,就在他谨慎的呼吸间悄然来临,但是先于时机而来的,是重重危机,冰冷的河水引发了他体内还没有完全根除的寒疾。 来势汹汹的痒意迅速漫过他的喉头,他的上颚像被细小的刀刃割开了好几道口子,还伴随着铁锈味儿的气息。 曹错险些就要咳出声来,咳嗽的欲望从他的肺直达喉间,他突然咬紧了嘴皮,硬生生把这样的感觉憋了回去。 巡视的军队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巡完一周,也就是说,等下一次士兵巡视之后,他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行动,而他要在这十五分钟内悄无声息地烧掉粮仓。 曹错在心里盘算着时间,等下一次士兵经过之后,曹错在幽都河里摸着黑上岸,一个后空翻翻进了潮湿的草堆,解决掉一个过来撒尿的士兵。 他矫捷地躲到粮仓的死角,两个说着话的士兵从不远处走过来,其中一个士兵道:“这次大汗带了这么多兵埋伏在鸿雁山,还从我们这儿调了不少,任秦王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 第68章 “等大汗砍下秦王的项上人头,大魏皇帝还不是得把他们最尊贵的公主嫁到寒北来,给我们大汗做妾。”……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曹错屏息凝神,心跳得特别快,一旦他的行踪泄露,会丧命于此不说,这粮仓也烧不掉。 第42章 冰河 还不等那两个士兵走近,曹错就从怀里掏出匕首,打算等他们一靠近就乘其不备杀掉。 “等一下,我的头盔落在里边儿了,我说怎么这么冷。” “我跟你一块儿去拿吧,要这事被将军知道了,你不知道又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曹错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摸着暗处迅速埋火药,等下一轮的巡视之后,他又迅速返回幽都河中,上岸之后,拉开带着火的弓箭朝粮仓的方向射过去。 韩储一见到火光便带着马迅速赶来,曹错浑身瑟瑟发抖,在韩储的手臂上借了个力才翻身上马,道:“放箭,快放箭。” 数百支摸了火药的火前齐齐飞向粮仓,隔着幽都支流都能嗅到一股呛鼻的火药味,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曹错声音颤抖而刚毅地吼道:“撤。” 回到帐中,曹错还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冬天的幽都河水让他的血液都跟着结了冰似的。 郭瑶连忙上前扶着曹错,道:“来人,赶紧拿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帐子里再添些碳火。” 换了衣服之后,曹错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身子久久没能回暖,郭瑶拿热水泡过的帕子放在曹错头上,道:“幽都河水冰冷至极,但是万幸,粮仓之火烧起来了。” 曹错身体不可控地还在发抖,就连嘴皮都跟着在抖,他问:“先生,我父亲回来了吗?” “……”郭瑶抚摸着他如墨的黑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他秦王有可能回不来的事情。 曹错皱紧眉头,急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好些鲜血,郭瑶连忙给他顺气,安抚道:“你先别急错儿,秦王还……” “王爷回来了!”帐外的士兵欣喜地吼道。 曹错顿觉松了口气,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曹彻把柯鸿烈的脑袋往火堆里一扔,随后从马上下来,韩储上前接过曹彻手中的箭,曹彻道:“世子在何处?” 韩储道:“世子星夜前往幽都河北部的支流,只身前去寒北粮仓埋设火药,在河水里惹了寒邪,方才已经在帐中歇下了。” “原来粮仓之火竟是错儿带人烧的,烧得好。”说着曹彻就往曹错歇下的帐子里走,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来得及脱下。 “爹。”曹错双手撑着榻起身,曹彻坐在榻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起身,好好歇着。” 曹错又咳了几声,道:“陈猛说你和澹台灼遭到了寒北和稽阴的埋伏。” “柯鸿烈出尔反尔,联合明士羽来诓我,我岂能任由人宰割?既然柯鸿烈想当墙头草,我便成全他,让他去阎王那儿两头倒,”曹彻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大喜道:“好小子,我听说你放火烧了寒北的粮仓,如此一来,粮仓空虚,明士羽就不得不往北退兵,没有了寒北的助力,赫舍里隼就是笼中困兽。” “不错,”曹错捂着胸口猛地咳嗽,道:“赫舍里隼戍守宁东多年,打过胜仗无数,却兵败寒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赢花了眼,助长了营中恃才傲物的风气,自他以下无一人不骄,而骄兵,必败。况且他此次师出无名,与叛党无异。” 曹彻笑道:“明日我让军医来照看你,你好生把身体养好,半月之后,你同韩储一起,从鸿雁山北上,我和澹台灼去攻打斧头山,前后夹击赫舍里隼。” 烛光映照在曹彻的盔甲下,冰冷的铁甲仿佛生出一层金色的光辉,曹错被这样耀眼的金甲刺花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水汜回到尹安时,带回一本账簿,许卿湖翻看着账本儿,水汜道:“大人猜的果真不错,除了朝廷拨给汴东的银子对得上账目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有偏差。” 许卿湖翻到宁东那一页,近三年拿到的银子不过三十万,宁东如此险要之地,既要对抗虎视眈眈的寒北,还要时时刻刻防着其他部落,而戍守宁东的老将赫舍里隼,已年过六十,靠着那点儿银子,军中将士温饱都成问题,还不谈兵甲武器的费用,也亏得赫舍里隼能在宁东苦撑这么多年。 许卿湖道:“三十万是宁东实际拿到手的银子,但是朝廷拨下去的,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儿,除非户部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不过那梁庭远做事还当真细致,”水汜道:“此事与他兄长脱不了干系,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一五一十地把账给记上,丝毫没有偏私。”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很快就该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了,他又怎么会偏私?” 水汜不明所以道:“主子这话是何意?” 许卿湖道:“梁庭远是梁家偏房庶出的,从小到大,肯定没少被梁庭轩压一头,他熬了这么多年,熬到他老丈人死了,自己吞并了他老丈人的钱财,又熬到了御前贴身侍卫的官职,前等后等,总算等到了梁庭轩出这么大的纰漏,他恨不得找尽各州各县账目漏洞,哪里会卖梁庭轩这个私情,就算他两真的有什么私,怕也是私仇的多。” 水汜:“赫舍里隼叛变之后,是由秦王带兵去的宁东。” 第69章 许卿湖单手撑着桌案,徐徐翻着账簿,漫不经心道:“意料之中。” “世子也去了,”水汜观察着许卿湖的神情,道:“我在汴东时,听说他只身潜入幽都之河,烧了寒北的粮仓,‘过幽都,烧粮草’的事情在汴东已是无人不知。” 许卿湖脸色忽而一变,阴沉得紧,但是他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担忧,问:“他一个人潜入幽都之河?” 水汜:“对,就是因为他烧了寒北的粮仓,明士羽带兵往北节节撤退。” 许卿湖并不关心寒北是否撤退,绕在他心头的全是曹错那还未曾痊愈的咳疾,隆冬天寒地冻,他竟蹚入肃杀的冰河,若是引发了他的寒疾,或者上引发其它的什么病症,说不定日后要落下什么病根。 “大人,大人……”水汜喊了他好几遍,但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置若罔闻。 许卿湖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就连郭涉和管豹什么时候来的他都没有注意到,还是郭涉喊了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他看向水汜,道:“你接着说。” 水汜继续分析着宁东的情势,道:“秦王兵强马壮,养精蓄锐,没有了寒北的支持,赫舍里隼的老兵残将已是无力回天的枯木,再加上还有世子的助力,赫舍里隼迟早得败。” 许卿湖握着腰间的铃铛,浅叹了一口气,在赫舍里隼的反叛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曾走过的那些路,当年先帝忌惮许达势力过于强大,便派了萧玄给他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而许达明明知道这些,却选择放下了手里保命的刀,他在忠义和反叛之间苦苦挣扎,最终命丧萧玄之手。 如今赫舍里隼的下场,不过是重蹈了许达的覆辙,许卿湖向来冰冷坚硬的语调难得地多了些温情,道:“可惜他不是堂堂正正地败给了敌方猛将,而是败给了世家之间的争斗,他只是太后扶持太子上位之前做的铺垫,是踏板,是垫脚石。” 郭涉边听他说话边小幅度地点头,随后道:“与其说赫舍里隼是太后的垫脚石,到不如说他是世子的垫脚石。” “哦,这话怎么说?”许卿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接下来的答案很感兴趣。 郭涉道:“听闻宁东讨伐战世子也在,世子久居尹安乡野,竟京难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点儿陈年旧事揭世子的短,如果他能在此战中脱颖而出,纵使朝廷各级官员心底仍不看好他,但是战功摆在面前,他们不服也得服。 “一旦世子在军中扎稳脚跟,秦王就会如虎添翼,到时候皇上说的话分量也会不一样,如此一来,太后和其余世家就不得不让出位来,让世子挤进他们在竟京构建了多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所以赫舍里隼到底是太后的垫脚石还是世子的垫脚石还不一定,在乾坤未定之前,鹿死谁手没人能知道。” 可这些真的是曹错想要的吗?许卿湖握着铃铛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他还记得曹错躺在他怀里那天,说想当个好官,但是自己却把他送到了竟京那样虎狼为患的地方,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听着他们左一个世子右一个世子的,管豹觉得心里怎么着都不舒坦,不悦道:“世子以前好歹也是住我们府上的,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世子呢,是小铃铛,哦现在他的身份高贵,不同往日了,可是也不至于连一封信都没有吧,这也忒无情了。” 许卿湖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本来的脸色就没多好看,听了管豹的话之后,脸色越发的阴沉。 水汜连忙抬手撞了撞管豹的胳膊,小声提醒道:“豹子,少说两句。” 管豹这次注意到许卿湖阴沉冰冷的表情,连忙停下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43章 春寒 半月开春之后,天还没有完全回暖,反而倒了春寒,宁东这边下了好大的雪。 曹错身上的寒疾缓了些,韩储跟随曹错从鸿雁山北上,杀得士兵一路后退,势同破竹,折了赫舍里隼好几名大将,曹彻和澹台灼从斧头山突围,与曹错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赫舍里隼稳坐在马上,头盔早已被打落,黑白掺半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大雪中飞舞,脸上狭长的刀疤还在往下淌血。 曹彻按兵不动,他的目的很明显,他要让他的儿子拿下斩杀赫舍里隼的功劳。 曹错身上的臂缚被打破了,那一枪直直地朝着他的肩膀袭来,还好有臂缚的防护,伤势不算严重,他举着长枪,胜利的激动和欢愉笼罩着他,此刻他像是忘却了冬日的肃杀和体内越渐沉积的寒疾,他神情染上了平日里都没有的得意,意气风发道:“赫舍里隼,你败了。” 赫舍里隼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握着弯刀,指尖的血顺着刀柄淌下,他有些混沌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世子,道:“不,你不会明白,这只是一个大魏坍塌前的一个开端,败的不是我。” 曹错只当他是为自己开罪才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道:“我以为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你也只是贪生怕死的鼠辈。” 赫舍里隼一生沙场征战,与无数刀剑博性命,不曾想老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他铿锵道:“我戎马一生,为大魏江山抛头颅,热血洒黄昏,想当年跟随先帝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我又何曾畏惧过分毫?我不怕打败仗,真丈夫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我兵败寒北,那我定要向寒北讨回来,可皇上居然听信宫中妇人妖言,让我前去竟京领罪。” 第70章 曹错:“你纵容营中骄横的风气,导致兵败寒北,难道不该向朝廷请罪?” 赫舍里隼练兵日长,怎么会不知骄兵必败之理,只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胜仗让他长期立于不败之地,军中士气懈怠确实是兵败寒北的重要原因。 但是士兵之所以会懈怠,最根本的原因却不是什么骄兵必败的说辞,而是他们常年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就连拿在手里的长矛都生了锈,而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一拖再拖,拖到战事起了又息,拖到冬天去了又来。 现在到了这小子嘴里,兵败寒北的原因竟成了“骄兵必败”,赫舍里隼语气悲昂道:“我年过六旬,大不了就是一死,没什么可惜,可宁东之地一旦落入寒北之手,他们挥兵南下是迟早的事情,到那个时候,除了身经百战的秦王和涵南陆长宇能敌,朝中后起之秀还有谁能抵挡?如今陆长宇中风,他儿子只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你虽说勇气可嘉,却过于年轻经验不足,与明士羽对立简直天方夜谭。” “你这么多说辞,无非是在为了你的叛变脱罪,”曹错冷漠地看着他,道:“你自己就是带兵的人,举兵造反,投靠敌营该当何罪你不会不清楚,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这样做的后果只不过是徒增伤亡。” “该当何罪?”赫舍里隼突然仰天大笑,笑声豪迈又疯癫,道:“先帝在时,他只一句要统一天下,还天下人盛世太平,我就一心只随他东征西战,拓南北疆土,而今诚宜帝在位,我便一心为国不敢懈怠,皇上却为了讨好太后,听信奸人之言要至我于死地,我该当何罪?不如世子你来告诉我,该当何罪?” 曹错丝毫未乱,一一列举他的罪责,道:“临时叛变,投靠敌营,按律当斩,你认不认?” 赫舍里隼咬紧牙关,良久,他才脱口而出两字:“我认。” 见他没有抵赖,曹错继续列举:“举兵造反,欺君罔上,扰乱江山社稷,危害国家安危,其罪株连九族,你认不认?” 赫舍里隼并非汉人,而是游牧民族的子孙,生母是个低贱的歌女,他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早丧,如今要株连九族,他赤条条一个人游走人世间,哪里有什么与他相干的九族? 他沉声道:“我认。” 曹错继续道:“勾结外族,包藏祸心,重伤我军将士,意图谋害皇上,你认是不认?” “我不认,”赫舍里隼情绪起伏剧烈,据理力争道:“我投靠寒北,不是为了谋害皇上,而是想拖住他们,皇上要我班师回朝,各大世家能放过我吗?太后一党能放过我吗?还有以潘慧为首的‘伶俐’书生的唾沫星子能放过我吗?我又有什么错? “如今的朝廷,达官贵族个个儿把自己的钱库养得充盈丰满,真正在外卖命的将士却吃不饱穿不暖,大魏的国库能掷万金给太后贺寿辰,却供不起军中将士所需,当今天下,到底姓曹还是姓梁?世子你自己又清楚吗?” 赫舍里隼把手中的长枪插进身旁的结了冰的寒地里,坚硬的地面顿时裂开几道裂缝,他看着满天的大雪放声而笑,热泪烫融了飘到他脸上的雪花,他沉痛地感慨道:“大魏的根,早就已经烂透了……” 曹错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共情,他只知道赫舍里隼背叛国家,不忠不义,任他如何能说会道也不能粉饰所犯下的罪行。 曹错背对着他身后军队,利落地朝前挥手,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道:“拿下。” 赫舍里隼举起长刀架在颈侧,悲痛之际,绝望道:“我一生铁骨铮铮,而今老了败了,却也绝不做阶下囚。” 说完他就用刀划破颈侧,鲜血喷薄而出,他从马背上滚落,一代悍将最终殒命于宁东数尺大雪之中,那日的穷冬烈风,呼啸在曹错的耳侧,像是还裹挟着赫舍里隼绝望的笑声。****曹错手捧一个盒子,班师回朝,当他步入朝堂时,官员们看着他窃窃私语,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收回宁东,剿灭乱贼。 梁太后隔着一层珠帘,精致的她纵然有妆容和华服凤冠的加持,也遮不住额前的细纹,他看着曹错一步一步走近,在殿前叩拜,“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错儿快快起来,”诚宜帝扶手拍案,道:“宁东大捷你功不可没,赫舍里隼着实可恨,非我族类人必有异心,索性还有你为朕解忧,朕今日要好好赏你。” 曹错起身道:“谢皇上。” 纵使梁太后不喜曹错这般得意,却也挑不出他的丁点儿不是来,她笑了笑,道:“错儿,你在宁东大功,不光皇上要赏你,哀家也要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 曹错:“回太后,臣不敢邀功,我能在宁东击退赫舍里隼,全都有赖于父亲部下的教导和指引。” “好,好,”诚宜帝拍手叫好,道:“年少有为,为人谦逊,不愧是我曹家子,朕今日就封你为东征大将军,武门大街的府邸赏给你了。” 曹错跪地叩谢,道:“谢皇上。” 梁庭轩眯起眼睛往曹错那边看了看,在宁东行军数月,这小子看着人都不一样的,高了还壮了,虽说比起秦王的身子骨还差了些,但他未及成年,还有长头,若是等他再长一长,只怕实力也会大增,到时候他必然会成为梁氏的心腹大患,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潘慧一偏头就看到了梁庭轩打量曹错的眼神,他认得这样的眼神,梁庭轩这人心狠手辣,一旦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人,要么是想拉拢对方,要么就是想至对方于死地。 第71章 潘慧突然觉得梁庭轩那个眼神很有意思,梁庭轩到底是想拉拢世子呢还是想除掉世子?他在心里暗自盘算着。****拿下宁东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攻打寒北,但是寒北地势宽广,还有恶寒,对大魏的军队十分不利。 是日,曹错在府上翻看兵书,曹嫣然身着玄服,束起冠发,手执黑扇,徐徐走近,她抬手放在唇边佯装豪放地咳了几声。 曹错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去看书,但他越想越不对劲,府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少年郎?他重新去打量来人,这才看清来人是曹嫣然。 曹错忽而一笑,道:“阿姐,你怎么又穿上男人的衣服了?”说着曹错就要上前。 曹嫣然抬起折扇指着他,厉声道:“你站住。” 曹错闻言停下脚步,虽然疑惑,眼里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道:“怎么了阿姐?” “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曹嫣然身子板正,打开折扇扇了几下,扇子上还题了一幅字画,瞧着有点文人骚客的意思,她眼睛玩味而狡黠地看向着他弟弟,道:“我现在是秦王府上的长子,是你兄长,怎么样,曹二公子?” 曹错配合着她的乐趣,笑道:“兄长说的是,小弟唯你是从。” 曹彻刚从皇宫回来,走到府上大门口就看到两人从里面说说笑笑的出来,他看向曹嫣然摇了摇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第44章 及冠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爹?”曹嫣然道:“我身为七尺男儿,和二弟出门儿寻点儿乐子有何不可?” 曹彻摇了摇头,道:“错儿,你切记不可学成你姐姐这样的性子。”****寒北之战打得异常持久,久攻不下,曹错把明士羽不断逼至北上,虽说占了寒北大半疆土,但明士羽始终不肯归降。 明士羽占领了支余部的领地,靠着支余部的粮食和兵马供给,还够他抵挡一阵,但是北上的风太大,风里还夹杂着粗糙的碎石颗粒,曹错多次带兵北上,无果。 这仗一打就打了三年有余,诚宜二十四年,曹错年满二十,诚宜帝一封圣旨将他从寒北召回。 曹错一路快马加鞭,在竟京打马过街,街市百姓纷纷往两侧让路。 “他就是东征大将军啊?”年轻的女娘看着鲜衣怒马的将军,眼睛都忘了眨,道:“他怎么会生成这般模样?” “是啊,他生得正好看。”…… 顿时间街市热闹非凡,大多少女的视线都追随着曹错飞快而过的身影。 曹错还没来得及卸甲,便匆匆去殿上复命,诚宜帝一见他便心生欢喜,道:“错儿,及冠之礼你想要什么礼物?” 曹错脸长开之后眉眼都含了情似的,明明是提刀在战场杀伐之人,却偏偏生了一副美人相,尤其是唇下那点朱砂,比少年时还要鲜红,他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诚宜帝笑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在竟京周旋了这么多时日,曹错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确认诚宜帝不会反悔之后,他才开口:“寒北久攻不下,臣想向皇上求一个人,有他在,定会助力许多。” 曹彻倒是觉得好奇,平日里也没听他提起过什么人,没想到竟直接求到皇上这儿来了。 诚宜帝以为他是要求娶哪家的姑娘,笑道:“你说的人是谁?” 曹错:“尹安太守,许锦侯。” 听到这个名字,萧玄的脸色骤变,时隔多年,他以为这两人之间早已没什么关系了,没想到曹错竟然会在及冠当日问皇上要人,莫非这二人在私下一直有往来吗? 诚宜帝冷了一下,随后道:“好,你先前在尹安是住在许锦侯府上的,你想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朕允了。” “臣认为此时需要谨慎斟酌,”萧玄道:“许锦侯毕竟是一州太守,若是草率调动,怕是会引起骚乱,而且尹安不可一日没有人管理,还请皇上三思。” “这有何难?等许锦侯助错儿攻下寒北,朕自然会让他回去继续接管尹安,”诚宜帝面色稍稍不悦,道:“况且这是朕答应了错儿的,难道你想让朕出尔反尔吗?” 萧玄:“臣……” 不等萧玄继续开口,梁太后出言打断了他,道:“今儿是错儿及冠之日,怎么还提到旁余的事情上去了?哀家瞧着错儿都长成大人模样了,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哀家的侄女心儿今年也正好及笄,与错儿甚是般配。” “……”曹错当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她哪里是奔着贺礼来的,分明就是想在曹错身边安插探子。 如果曹错真娶了她的侄女,皇上势必会与他生出嫌隙,这样一来,曹错就变成了梁氏的女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暗中禀报给太后。 梁太后贴心道:“哀家从小看着心儿长大,她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性格温顺,为人聪慧,你觉得如何?” 曹错:“既然是太后的侄女,那自然是人中之凤,样样出挑,微臣不敢高攀。” 梁太后继续道:“你如今已是东征将军,与心儿门当户对,又何来高攀一说?” “臣还不能娶亲,”曹错推辞道:“寒北战事未息,我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误了边关大事,失地未收,北患未除,何以家为?” 曹错及冠当日,曹嫣然为他束发加冠,道:“即日起,你就是大人了。” 第72章 曹错:“明白。” “让阿姐好好看看你,”曹嫣然扶住他的双肩,道:“你随着父亲的部下征战宁东,却还这样年少,若是阿娘还在,她也开心见到你战场杀敌,拓疆土河山。” 曹错头靠在曹嫣然肩上,道:“我从未见过阿娘,可是老爹常说我长得像娘,真的很像吗?” “很像,就连朱砂痣长的位置都一样,”曹嫣然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性子也像,阿娘和你一样都爱笑,一笑眼睛就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似的。” 曹错:“可是我想像爹一样强壮,保护想保护的人,当个好官,为国为民。” “像爹有什么好的?成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儿,”曹嫣然不满道:“这几年我要见你一面已经是不容易,你要是跟爹一样,我猴年马月才能见你。” 当日,郭瑶给他许字“知远”,意为学知有所得,前路长远遥阔。****许卿湖收到圣旨之后,与水汜和姚何一同前往竟京,快到竟京的时候,许卿湖听得前路马蹄疾掠声震耳,不多时,一名身披狐裘的男子打马而来,马蹄溅起的飞雪模糊了视线,让人看不太真切。 距离越来越近之后,许卿湖才看清来的人,曹错带着一批人快马而来。 到许卿湖面前之后,曹错骤然拽紧马绳,马儿扬起马蹄,发出一声嘶鸣,待马儿前蹄落地时,许卿湖才微眯起双眼,但见少年冠已成,狐裘加身马蹄疾。 高了,结实了。 还……更漂亮了。 水汜不认得跟随曹错而来的那些人,道:“见过世子。” 曹错看着许卿湖,此人还是如先前那样一身黑衣,先前在尹安的时候,曹错没怎么见他笑过,多年之后再次相遇,他还是不笑。 曹错真见了许卿湖之后,他说不出自己是怨恨更多还是喜乐更多,只心照不宣地说了一句客套话:“许大人舟车劳顿,我已派人在竟京准备好了一处宅子,随我来吧。” 许卿湖同样心照不宣地说:“那就劳烦将军了。” 曹错轻飘飘地别过眼,随后掉转马头,策马往竟京的方向去,之后是韩储带许卿湖去了东南方的一处宅子,这里与丞相府离得远,许卿湖暗自扬起嘴角笑了笑,也亏得他能想这么多。 韩储道:“你们这段日子就在这儿小住,所有东西世子都会准备好的,许大人放心住就行。” 许卿湖:“有劳世子费心了。” “今晚世子会在府上设宴,大人可千万要前来,到时候你也可以结识各大世家公子。”韩储听说过许卿湖这人,据说他从小长在丞相府,相貌生得俊俏,性情极为乖顺,但是今日一见,韩储是没看出来半点的乖顺,不过长得俊俏倒是真的。 许卿湖一口就应了,道:“行,我一定准时前来。”****天色刚暗下来,将军府门庭若市,陆吉和钱贺一同来凑了个热闹,潘慧紧着陆吉的脚步而来,陆吉一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一下就进了王府大堂。 梁庭轩来时,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仆从还带了酒来,曹错道:“梁大人,你来就来,这阵仗却是什么意思?” 梁庭轩:“知远呐,我前些日子寻到些宝贝,这可都是百年的陈酿,前些日子有从黔南来竟京的酒商,我买了好些放在府上,这不你遇上喜事儿了嘛,我就给你带了些过来,这酒用来待客最为合适。” 曹错吩咐人把酒抬到府上,他等了许久,酒都喝了好几杯,也没有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潘慧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打趣道:“世子,你怎么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是在等谁吗?” 曹错笑了笑,道:“等梁大人的酒呢,来人,把酒拿上来,给各位大人满上。” 好一会儿许卿湖才徐徐而来,梁庭轩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屑道:“都说潘侍郎是竟京最会摆架子的,没想到还有人架子比他还大。” 原先潘慧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曹错,他虽说不大好男色,但是这长相,比竟京城中的女人还要好看,潘慧平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男子,尤其是那唇下一点红,简直是媚到人骨子里去了。 潘慧听到梁庭轩的挖苦,连忙收回视线,笑道:“梁大人倒是会折煞人,我向来喜欢和和气气的,怎么到梁大人这里就成摆架子了?” 许卿湖随着下人的指引在席间落座,道:“将军宴请,是我礼数不周来迟了,我自罚一杯。”说完他毫不含糊地饮酒下肚。 他喝酒的时间里,曹错定定地看着他,遥想起了在尹安的时日,梁庭轩戏谑地看着他,道:“许大人,这酒如何啊?”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好酒。” “自然是好酒,这酒传自黔南,可不是谁想喝就能喝得到的,”梁庭轩道:“也就是世子好闲情雅致,在府上设宴,要不然你们可喝不到这样的美酒。” 第45章 酒席 陆吉不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这些靠着嘴皮子做买卖的商人最会油嘴滑舌,以次充好,把自己卖的东西夸得是天花乱坠,说得跟什么宝贝似的,其实什么也算不上,这酒要说起来,跟传自边关的‘将军泪’比,不知道掉了几个档次,梁大人别是被卖酒的黑商给忽悠了吧。” 梁庭轩怒拍小几,瞪着陆吉,道:“陆犹颂,你……” 陆吉哪里能怕他横眉毛竖眼睛的,道:“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而已。” 第73章 陆吉一直就看不惯梁庭轩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陆吉自认喝过的美酒数不胜数,就想借此机会还能好好地挖苦梁庭轩一番。 钱贺稳坐一旁,小声地劝了几句陆吉,道:“犹颂,这是在将军府上,你收敛些。” 潘慧见这两人吵得厉害,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边关的‘将军泪’是何等烈酒?那可是用战士的肋骨和姑娘的柔肠酿的,不仅能让闺中女儿喝了思意中人至断肠,还能让铁骨将军喝了泪洒黄沙,这酒谁喝了都得叫好,不过这黔南来的酒,倒也是好酒,用来设宴招待宾客,再好也没有了。” 梁庭轩还想再说什么,曹错立马阻断不给他机会,拍手叫好,道:“我喝着也是好酒,改明儿我也让府上的人去黔南酒商那儿买几坛备着,至于将军泪嘛,谁要是想喝,等明年开了春,随我去寒北,酒肉管够。” 许卿湖并未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只在一旁默默饮酒,一旁的樊允一直盯着曹错,曹错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不明所以道:“司马大人,你一直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世子常年征战寒北,上次得见还是三年前,老夫都快忘了世子的模样,”樊允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听小女说世子打马惊掠竟京街头,众人被世子外貌所惊,我还听说每次世子出门,各家闺房女儿为了一睹世子尊容,把街头围得严严实实,像一道道铜墙铁壁,起初老夫还不信,今日一见,触目如见琳琅珠玉,世子的样貌,比起卫玠也不差。” 说起此事来曹错当真哭笑不得,自从诚宜帝一封圣旨将他召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何缘由,每每出门定有人明里暗里地看他,男女都有,他以为是自己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身上的血腥味儿太重了,未曾想竟是这个原因。 听了樊允的话之后,许卿湖心生不悦,但他面上还维持着庄重,只有握着酒盏不断冒出青筋的手背出卖了他的情绪。 梁庭轩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好你个大胆狂徒,世子现今是皇上亲封的东征大将军,威名远扬,战功赫赫,你竟敢拿看杀卫玠之事来当众折辱,真是不知死活。” 樊允道:“我绝无此意。” “哼,”梁庭轩忽而把矛头对准了许卿湖,道:“许大人,你说呢?” 许卿湖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闲适地靠坐在席间,双眸直视曹错的眼睛,语气有些懒倦,像是已有了醉意,道:“世子年少有为,样貌出挑,力强巍峨若神山之将崩,姿态卓绝,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有卫玠之容,却绝无卫玠之伤。” 曹错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不知为何,刚才在许卿湖朝他看过来的一刹那,他险些要落荒而逃,一如初次被他暴力带回尹安刺史府的那个夜晚。 潘慧喝了酒兴致也跟着来了,道:“光是喝酒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 陆吉虽说平日里对潘慧讨厌得紧,但一提到玩儿,他立马就把什么厌恶的统统扔到一边,兴致勃勃道:“你想怎么玩儿?” “以随身之物即兴赋诗一句,答不上来的,开春之后就随世子去寒北,”潘慧笑了笑,笑得还坏,道:“那寒北可是个好地方,天天都有喝不完的将军泪。” “潘逢贵,你这心眼儿也忒坏了,”陆吉道:“谁不知道寒北环境恶劣,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你这不是摆明了在诓在座的诸位吗?” “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罢,”潘慧道:“也没说非要强求谁参与其中。” 潘慧的话成功激怒了陆吉,陆吉手拍在桌子上,道:“玩就玩,谁怕谁?” “那就我先来,”潘慧从怀里拿出一方女人用帕子,放在鼻间嗅了嗅,笑道:“颠鸾倒凤乱榻间,幸有帕子清后事。” 真下流,陆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也太孟浪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淫诗荡词。 席间一阵大笑,梁庭轩道:“潘逢贵啊潘逢贵,好端端地作诗,怎么还把青楼的风流事也拿出来说了?” 轮到许卿湖时,他稳得像座山似的,曹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疑惑他能拿出些什么随身之物来作诗。良久。 只见许卿湖从腰间取下一串铃铛握在手中,潘慧打趣道:“许大人,难道这铃铛也能作诗?”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不以为然,道:“当然,兴致到了,万物皆可为诗。” “有意思。”潘慧边喝酒边盯着他看,想知道他能拿串破铃铛作出什么诗来。 许卿湖指尖习惯性地摸索着铃铛上的纹路,缓缓道来:“无忧铃一曲,维以不永伤。”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却扰得曹错心绪大乱,心中小鹿左右摇晃地东磕一下西撞一下。 他没想到许卿湖会把这串铃铛随身带着,更不会想到他会以铃为诗。 大堂内欢笑声不绝,但曹错像是听不到似的,满脑子都是许卿湖那句不轻不重的诗句,就连有人喊他他也没听见。 最后还是婢女在他耳侧轻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梁庭轩在和他说话,他问:“你说什么?” 梁庭轩:“到你了大将军,怎么还发愣了?” 曹错笑笑,敷衍道:“梁大人的酒后劲儿太大了,还没怎么喝,人就醉得差不了多了。” 梁庭轩并不因为他醉酒就跳过他的轮次,道:“醉了正好,世子酒后赋诗,待他日流传街市,也是一段佳话,世子请吧。” 第74章 曹错从头上拔下那支他戴了数日的相思木簪,含混道:“愿因旧木簪,更报长相思。” 潘慧从他的话中嗅到点儿儿女情长的八卦味儿,道:“哟,这诗这么情深义重,这木簪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吧?” 曹错飞快地喝光了杯里的酒,脸颊微红,摆了摆手,道:“薄情之人,不提也罢。” “莫不是哪家姑娘欺骗了我们的纯情世子?”梁庭轩坏笑跃然脸上,继续打趣道:“世子,你跟我们说说,谁家的姑娘啊?这么不明事理?” 曹错:“早些时候的事了,说了也没用。” “莫不是萧丞相的女儿吧?”梁庭轩道:“我曾见过她一面,的确是一位百里挑一的才女,与世子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合适的很。” “……” 一提到萧淳曹错就浑身都不舒服,想当初许卿湖可是要娶她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娶成,但此事在竟京和寒北的日日夜夜里,竟长成了曹错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宴席散了之后,府上的丫鬟搀扶着曹错往寝房走,曹错喝多了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他问:“人都走完了吗?” “回世子,所有宾客都已经走完了。” “嗯,”曹错突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去叫人备马,我出门儿一趟。” “是。” “顺便把我的剑和府上的将军泪拿一壶拿过来。” 曹错把摇情别在腰间,骑马往东南方去,到一处府邸停下,他猛地去敲门。 水汜和姚何被这冷不丁儿的敲门声给吓了一跳 连忙从榻上弹坐起来,姚何揉了揉眼睛,不满道:“谁啊?敲个门跟打雷的动静儿似的。” “不知道,”水汜坐在床沿穿靴子,道:“我出去看看。” 水汜开了门之后,发现门口站着的是曹错,手中还握着一把剑,水汜道:“世子,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吗?” 曹错厉声道:“把你主子给我叫出来。” 水汜:“许大人已经睡下了,世子明日再来吧。” 许卿湖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就出来了,打了个哈欠,问:“文台,发生什么事了?” 曹错双眼微红地看着许卿湖,道:“是我找你。” “世子?”许卿湖面不改色,道:“外头风大,你随我到屋里去避避。” 曹错跟在他身后,等到了许卿湖就寝的里屋,许卿湖顺手关了门,曹错迅速拔剑指着许卿湖。 许卿湖神情不变,镇定自若地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先前在尹安,你把我带回府上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把我留在府上,而后又送回竟京,全部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许卿湖:“在府上看到你腕间的长命锁铃铛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曹错脸上还带着一圈儿酒后的红晕,他问:“如果那日你没有看到我手上的铃铛,我也不是什么秦王世子,你是不是就真的准备把我交给尹安的群众处死?” 第46章 烈酒 许卿湖如实说:“你和山中恶狼杀了百姓这么多的家畜,当然要受罚,倘若你不是秦王世子,现在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 曹错恶狠狠地瞪着他,握着摇情往前靠了靠,剑尖抵着许卿湖的喉咙,渗出了点儿血来,他咽了咽口水,道:“你倒是坦诚,那我再问你,在刺史府的时候,你教我诗书骑射,还带我星夜打马,这些也全都是有目的的吗?” 许卿湖喉头上下攒动,惊得曹错立马收回了剑,许卿湖道:“嗯,你是世子,我自然不能像对待府上其他下人一样对你,我给你请先生教你诗书,全都是因为你的身份。” 曹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那铃铛呢?你为什么还随身携带着我送给你的无忧铃,难道这也是因为我是世子吗?” 许卿湖对上曹错灼热的视线,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良久,许卿湖道:“那世子呢?世子又为何留着我送给你的木簪?” “我为什么留着你送给我的木簪?”曹错轻笑了几声,随后把手里的剑扔到地上,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来冰冷的噼啪声,他像是认输了一般,道:“因为我还抱着点儿期待,以为你对我,哪怕有这么片刻是真心的,只因为是我这个人才想对我好,而不是因为我秦王世子的身份,因为我总是明里暗里地想着你,念着你,就连在寒北,我也随身带着这把相思木簪,这些原因够吗?” “……” 曹错突然肺部一阵翻涌,顿时咳得厉害,他捂住胸口,咳出来一口鲜血,许卿湖七魂六魄都被吓飞了一半,连忙上前扶住曹错的肩膀,道:“你怎么了知远?是不是咳疾犯了?” 曹错猛地推开他,吃力地吼道:“你不要碰我,你这个骗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假作什么慈悲之态?看到我现在这样,不应该正合你意吗?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做出这副样子?” 许卿湖不管他愿不愿意,强制性地拽着他让他坐在桌前,拿帕子擦掉了他唇边的血,道:“都已经是做大将军的人了,还使性子?你的先生和你父亲,就没跟你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曹错:“说了,你城府极深。” “对,我就是城府极深的阴险小人,”许卿湖细致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渍,指尖还顺带抚过曹错唇下那颗他日里思夜里想的朱砂痣,道:“你只需稍加努力,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又何必要和我这样的小人扯上关系?” 第75章 曹错把从府上带来的将军泪放在桌上,道:“这酒是我从寒北带来的,喝完这壶酒,我们就两清了,从前各种恩怨是非,我都不再同你计较。” 说着曹错就把酒倒进杯中,作势就要喝,许卿湖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这个样子不能喝酒,改日吧。” “能不能喝我都喝过了,”曹错道:“寒北风大雪大,我没少混着血和冰碴子喝酒,怎么,你怕我喝出毛病赖在你身上不成?” 许卿湖看着他明显不开心的脸,知道他是倔劲儿又上来了,故意顺着他的话说:“当然,你现在身份矜贵,若在我这儿喝出了什么问题,就算皇上不怪罪,秦王也肯定不会饶过我,我担待不起。” “我让你喝,你就喝。”曹错把酒杯移到许卿湖面前,但是许卿湖好半天都没端起酒杯,曹错冷声道:“怎么?你怕得罪皇上和秦王,就不怕得罪我吗?还是说这酒不好,许大人觉得配不上你?” 许卿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辛辣得让人立马泛起一阵鼻酸,就连眼睛也不自觉地氤氲出一圈水光,一杯酒下肚,胃如火烧,难怪这酒叫将军泪,这要是谁贪杯多喝了几两,怕是整个人都会烧起来。 许卿湖皱紧眉头,视线模糊地看着他,问:“你在军中,就是喝这样的酒入眠的吗?” “嗯,寒北太冷了,得喝这样的酒才能对抗狂风暴雪。”曹错点点头,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将军泪,尽管他在寒北经常喝这样的酒,但此刻竟也有些承受不住这酒的烈性。 喝了好几杯之后,曹错脸上早已爬上了浓重的红晕,安静地坐在许卿湖对面。 良久,他才含含糊糊地说:“三年前我带兵去往寒北,我带的新兵大多是南方的儿郎,平时不喝这样的烈酒,当时雪下得大,我们中了明士羽的埋伏,被打得落荒而逃,军心溃散,一路上横尸遍野,死的都是我军中的将士。 “我带着残存的士兵南下死守幽都河,我们都疑心活不过那日,好在支余部的王子送来了将军泪,我们就在幽都河饮酒,那日酒入愁肠,数万万人齐下泪,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七尺男儿也能哭成那般模样。” 说着说着,曹错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安静,许卿湖借着房间内昏黄的烛光去看他,当日的青衣少年,终是长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曹错小声嘀咕道:“你知道我那一日喝了将军泪之后,在想什么吗?” 许卿湖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死在明士羽的刀下了,还怎么助你报灭门之仇?你埋了多年的棋也就功归一篑了,到那时,你肯定会后悔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了吧,许卿湖,我这步棋,你走错了……” 曹错醉倒后趴在桌上,呼吸变得越来越平稳,许卿湖握着那杯将军泪,想也没想就一口喝完了,一滴不剩。 他抱着曹错,把他放在榻上,摇晃着脚步打来一盆热水,解开曹错身上的衣服,细心地擦拭着曹错身上的皮肤。 曹错的腹部和胸口有好几道疤,即使已经愈合,但还是能看出伤势之深,许卿湖咽了咽口水,用指尖轻轻抚摸那些疤痕,不敢用力。 曹错闷哼了一声,蜷缩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许卿湖连忙把他的衣服拢紧,但是曹错的咳嗽声不止,许卿湖脱下靴子,躺在榻上,将曹错捞进怀里,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背部。 没一会儿曹错就不咳了,许卿湖拉过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把脸露出来了。 他睡觉的时候很老实,头靠在许卿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做没做梦。 许卿湖依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才微微低头,在他唇边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声音沉沉道:“小铃铛……我也很想你。” 很快韩储就带了好多人前来,姚何躲在水汜身后,直奔许卿湖的房间而去,听到动静之后,许卿湖连忙下榻,走到门口。 许卿湖疑惑道:“韩大人,这么晚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寻世子,”韩储道:“有人看到世子来了你府上。” “世子今日喝醉了,走不了,”许卿湖泰然自若道:“明儿一早,等就醒了我派人送他回去。” 韩储面色稍显为难,道:“就算喝醉了世子也是要回府上的,在许大人这儿歇下是什么道理?” 许卿湖:“先前没道理也在我府上住这么多年了,如今久别重逢,心里高兴,我与世子叙个旧还得提前向你打声招呼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储在许卿湖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高兴的意思,他心里没底地朝里屋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世子应该是已经歇下来,韩储抱手行礼,道:“那就有劳许大人照看世子了。” “嗯,”许卿湖朝不远处的水汜看了一眼,道:“文台,送客。”****第二日一早,曹错竟然听到了声鸟叫,这倒是出奇了,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的鸟儿?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一声鸟叫,他掀开被子,拿起旁边的大氅披在身上,胡乱地套上靴子就寻声而去,只见一只黄色的鹦鹉在笼子里唧唧叫。 见了曹错之后,鹦鹉歪了一下头,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天要晴了,小铃铛该起床了。 这小玩意儿长得还挺漂亮,曹错上前用食指戳了戳它的尖嘴巴壳子,明明只是一只鸟儿而已,居然还会说话,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第76章 鹦鹉似乎是不喜曹错戳它,一个劲儿地躲开曹错的手指,边躲嘴里还边念叨着“天要晴了,小铃铛该起床了。” 曹错没忍住笑了一声,道:“小东西,谁教你说的话?” 鹦鹉的两腮还被涂上了两个圆圆的红点,像是跳舞的舞女化的妆一样,放在它身上十分的憨态可掬。 鹦鹉转了转头,学着曹错的话,道:“谁教你说的话?谁教你说的话?小东西,小东西。” 没一会儿许卿湖就端了一碗醒酒的汤药过来,曹错偏过头去看他,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好多都记不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和他一起喝酒来着。 曹错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心机深重的男人,但是这么僵着也没意思,于是他便随口问了一句:“这只鹦鹉是你养的?” 第47章 不举 许卿湖的回答并没有多热情,轻轻浅浅地来了一句:“显而易见。” “昨晚我喝多了,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你不记得了?” 曹错摇摇头,道:“我记得我被府上的丫鬟扶到寝房歇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醒来居然出现在许大人的榻上了。” 许卿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提及昨晚发生的事,道:“过来把汤喝了,待会儿文台和姚何会送你回去。” 曹错端起汤碗,喝了一口之后才抬眼去看许卿湖,不满道:“你要赶我走?” “……”许卿湖没料到他会冷不丁儿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听着像是撒娇闹脾气的语调。 许卿湖:“昨晚韩储来我府上要人了,你要是再拖上一拖,他怕不得把这儿掀个底朝天,你要是不想走也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留下来的理由。” 曹错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想和他多待片刻吧,这也太像话了,于是他只能继续喝碗里的汤来拖延时间。 一旁的鹦鹉唧唧叫个没完。鹦鹉? 对啊,这不就是挺好的理由吗? 曹错放下手里的碗,道:“我喜欢你府上那只黄色的鸟,想留下来多看看。” 许卿湖拨弄着茶杯的盖子,闲适道:“世子喜欢,改日我派人买一只送给你便是。” 曹错:“我只喜欢这只。” “这只不行。”这只鹦鹉是萧红香养的,许卿湖做不了主。 “舍不得啊?不过也是,这鸟儿长得乖巧,换做是谁都舍不得,得当宝贝儿养着。” “这鸟儿蠢笨得很,长相也丑陋,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地方,配不上世子。” “是吗?”曹错看着许卿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道:“我怎么瞧着这鸟挺聪明的?刚才还在说‘天晴该起床了’,这些会是谁教的呢?” 许卿湖并没有因为被拆穿而感到一丁点儿害臊,学着曹错的语气道:“是啊,谁教它的呢?” 那只鹦鹉被许卿湖喂了食儿之后,比刚才还要有劲,又开始念叨了些别的——“小铃铛,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尽管心里话被一只弄不明白风月事的鹦鹉给说出来了,但是许卿湖仍是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鹦鹉说的话一样。 曹错把汤喝完之后,假咳了两声,道:“那些话……是你教它说的吧。” “不是,”许卿湖脸不红,心不跳地嘴硬说:“估计是小盒子平日里说话,被它听了去就学会了。”****正午,满地白雪,水汜和姚何一块儿送曹错回去,三个人三双靴子,踏乱了原先还平整的雪面。 姚何一见到曹错就高兴,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觉得生疏,道:“小铃铛,我在尹安的时候都听说了你行军寒北之事,就连冯先生也老夸赞你,说你是他教过最有出息的学生。” 水汜连忙打断了姚何的话,道:“姚何,世子面前不得无礼。” 曹错倒是并没有因为被叫小铃铛而不悦,随口道:“不碍事,你我之间用不着拘谨。” “就是,”姚何现在看曹错都得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没想到这几年他竟然长得这么高了,姚何笑道:“在尹安我和小铃铛是最亲的人,现在他虽然是世子了,但在我这儿,他就是和我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怎么样都不能变。” “你就把心搁肚子里面儿,这事儿变不了,”曹错随口附和了一句,道:“哎,我瞧着你们府上那只鹦鹉长得挺乖巧的,平日里都是你在教他说话吗?” 一提到鹦鹉姚何也觉得古怪,道:“那是夫人送给主子的,主子可宝贝那只鹦鹉了,闲来没事儿就喜欢教它说话,我一挨着它就得被主子一顿训斥,谁还敢靠近啊?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奇怪的。” 曹错问:“哪儿奇怪了?” 姚何:“主子平时没多喜欢这种小动物,也不知道这鸟是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迷惑了主子,让主子把它养得跟个尊贵人儿似的。” “这样啊,”曹错脚踩在雪地,一脚留一个脚印,他看着不远处罩了雪的屋檐,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哎,先前萧夫人不是说要让许大人娶丞相千金吗?他两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可别提这事儿了,别说是萧大小姐了,就是水倾城水姑娘,主子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夫人没少为这个事发愁,”姚何摇了摇头,道:“咱们主子这么多年从不谈婚娶,枕边儿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底下的兄弟们都在猜想,大人是不是患有顽疾?才落得这般六根清净的地步。” 第77章 一听说顽疾曹错倒是想起来了,先前许卿湖为了瞒天过海服食了断肠草,也不知道现在毒清没清,曹错问:“什么顽疾?” 姚何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之后,他才凑到曹错耳边,道:“不举啊。” “……”曹错顿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难怪在竟京这么多年也没说过许卿湖娶亲之事,原来他还有这方面的隐疾,也难为他身为七尺男儿了,平白无故竟然遇上这样的事儿。 水汜咳了两声,猛地把姚何拉到一旁,训斥道:“你好好办自己的事儿,私下议论主子,这个月的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想要想要,”姚何立马拽住水汜的胳膊,央求道:“好哥哥,你可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儿告诉主子。” 回府的路上,曹错一直在想许卿湖不举之事,莫非他是怕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幸福才不娶亲的? 那这样的话,他就是娶了亲也不能生出一儿半女,如果他断袖的话,也生不了孩子,那不举和断袖不就是一样没什么区别了吗? 曹错在心里暗自打着美滋滋的算盘,反正自己是无所谓,也不嫌弃许卿湖不举的隐疾,等来日好上了,自己在榻上可以主动一点,也不需要许卿湖出力,到时候如果他也觉得合拍,就算是两厢情愿了,如此说来,倒也算是天生一对。 曹错越想越有劲儿,什么时候走到将军府门口的都不知道,还是姚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姚何:“小铃铛,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哦,没,没想什么,”曹错笑道:“人也送到了,你们回府上向许大人复命吧。”****回到府上时,韩储已经在门外守了多时了,曹错疑惑道:“你守在大门口作甚?” 韩储:“是夏侯镜初,他来府上了,正在大堂侯着。” 曹错心生疑惑,道:“老爹的人,他来做什么?” 韩储摇头,道:“末将不知。” 曹错穿过石路,走近大堂内,夏侯镜初正背对着他站着,曹错道:“寒北二公主驸马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什么驸马不驸马的,那是不知情的人瞎叫的,”夏侯镜初转过身,笑道:“怎么世子也跟着那些那些人叫起来了?” 曹错让底下的人起了一壶茶来,坐在椅子上,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夏侯镜初笑了笑,道:“王爷吩咐我过来的,还特意嘱咐,等你开了春去寒北的时候,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你跟着我?”曹错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这人除了言行轻佻,样貌过得去之外,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 “对啊。”夏侯镜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喝茶的姿势一点儿也不规矩,像在喝酒似的。 曹错轻笑了一声,道:“寒北风沙这么大,澹台将军准你去吗?” “他巴不得我跟着你一块儿去,”夏侯镜初嬉皮笑脸道:“他说我手不能挑脚不能提的,跟着世子才有出路。” “那你可跟错人了,”曹错盖上茶盖儿,道:“这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澹台将军视你为己出,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不是诛他的心吗?” “我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世子你保护我吗?”夏侯镜初的语气怪里怪气的。 曹错草草地敷衍了几句,等把人送走之后,他才骑马去了秦王府,曹彻和曹嫣然在修剪院里头的枯枝,曹错一下马就匆匆朝他们走过去。 曹彻看着他越走越近,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曹错:“还没有量。” “你昨日不是在将军府设宴嘛,喝了不少酒吧,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曹彻重重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本来是想着要再歇几个时辰的,”曹错语气有点儿埋怨的意思,道:“但你怎么把夏侯镜初派到我府上去了?” 曹彻:“夏侯镜初能帮着你的事。” 曹嫣然没忍住笑出了声,道:“老爹这是自个儿嫌弃夏侯镜初行事不端,这才把他打发到你府上去了,他好眼不见心不烦。” 曹错:“老爹倒是清净了,换成我眼见心烦了。” 曹彻对他两的话置若罔闻,拍了拍曹错的肩膀,道:“总之呢,你就当成是给澹台灼减轻负担,他在寒北受了伤,没有闲工夫去操心夏侯镜初。” 第48章 补药 曹错回去之后,夏侯镜初竟拉着他府上的人喝起了酒来,就连府上的丫鬟也随着他胡闹,平日白生生的小姑娘,脸喝得像猴儿屁股似的。 连韩储这种一贯正经的老实人,居然也凑过去喝了好几杯酒,难怪他老爹看不上夏侯镜初,还有澹台灼,就连受着伤也不忘为他操碎了一颗当娘的该操的心。 曹错双手背在身后走过去,这几个人喝高了,就连身后多了人都没有发觉,曹错故意冷咳了几声。 韩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手作揖,道:“世子。” 曹错:“嗯,你们聚在一块儿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夏侯镜初仍坐在席间,整个人都喝得含含糊糊的,他边倒酒边抬眼看着曹错,随后摇了摇头,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这人怎么长成这个样子,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 酒漫出了酒杯,洒了好多在他的衣袖上,韩储垂眸看他,道:“夏侯镜初,你的酒都洒出来了。” 第78章 夏侯镜初这才停下倒酒的动作,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曹错,随后隔着护腕轻佻地握住曹错的手腕,酣笑道:“你是哪里来的仙人?生得这么漂亮。” 曹错配合着他,笑道:“本仙是从月宫里来的。” “月宫阴寒没意思,仙人不如留在人间普度众生,”夏侯镜初手往下移,在曹错手背上来回地摸,道:“我住在将军府,仙人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睡同一屋,咱们合衾而眠。” 韩储虽然喝了些酒,但好歹脑子还是清醒的,在一旁悄悄地为夏侯镜初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下一刻曹错就一拳砸在夏侯镜初的胸口,愣是把人砸到了一旁的亭柱子上,夏侯镜初捂住胸口,就差没有把心肝儿脾肺咳出来了。 “韩储,把他扔湖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酒醒了来见我。”曹错刚才还玩笑的神色立马就严肃起来,这可真是个混球,难怪老爹这般不待见他。 下午见了郭瑶之后,曹错就想着回府上去拿剑,准备去军营,但是他翻遍了府上都没找到剑。 韩储问:“世子,你在找什么?” 曹错:“在找我的剑,你问问府上其他人有没有见到。” 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愣是没找到他的剑,韩储道:“你昨日歇在许府君那儿,这剑会不会是落在许府君那儿了?” “也是。”曹错三两步走下石阶,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姚何说的话,许卿湖有隐疾,想来他心里怕是也难受,堂堂男儿,那东西却不能用,换谁都会觉得自卑。 曹错顿时停下脚步,把府上的丫鬟唤过来了,仔细吩咐道:“你去把府上的淫羊藿和锁阳拿过来,要品类最上乘的。” 那小丫鬟顿时红了脸,低着头应了一句:“是。” 那丫鬟走了几步,曹错又叫住了他,道:“等等,还有风干的红枸杞也拿些过来。” 韩储心生疑惑,见四周都没有人,才小声地问了一句:“世子,这淫羊藿和锁阳都是壮阳之物,你怎么突然要这些东西了?” 曹错假咳了一声,手背在身后,道:“不是我用,是拿来送人的。” 这会儿他们要去许卿湖那儿,这些药材不是送给他还能是谁?韩储恍然大悟道:“莫非许府君身患隐疾?难怪他二十有八还不曾娶亲……” 虽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但是曹错不想别人都知道许卿湖有隐疾的事儿,道:“不,不是那回事,竟京的冬天不比尹安,我担心许锦侯一路舟车劳顿受了寒,就想着给他送点儿补药过去。” 就算受了寒也不该是用这两味药来补啊,韩储半信半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等府上丫鬟把东西都备好之后,曹错骑着马飞快地往许卿湖那儿去了。 二月份的天过了午时就暗得很快,没多时就已经是昏沉沉的,许卿湖身披黑色的氅衣,坐在矮木椅上,闲适地在朝北的湖边钓鱼,脚边还放着一把剑鞘上雕了花的剑。 没一会儿的功夫曹错就走到他身后了,许卿湖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感到多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一般。 许卿湖握着鱼竿,头也没回,道:“你来得有点儿晚。” “你知道我要来?”曹错拿着手里的药,捏了捏黄色的油皮纸。 突然鱼竿动了一下,许卿湖不紧不慢地收了线,钓上一条小白鱼,他把鱼放在脚边用木条编织的一个小篓子里面,把那把剑和那篓鱼一并拿起来,这才起身。 曹错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许卿湖道:“用过膳了吗?” 曹错:“还没有。” “留下来用了膳再走吧。”许卿湖拿着那把剑,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曹错跟着他一同去了厨房,把手里的一篓鱼递给厨娘,道:“今日世子要留下来用膳,多做几个菜,别怠慢了。” “……”曹错不知道许卿湖这是什么意思,又和他一起去了房间,许卿湖坐在桌旁,曹错坐到他对面儿,把手里的药材放在桌上,道:“我今日是过来拿剑的。” “我知道,”许卿湖悠哉地拔出那把剑,指尖抚过剑身,道:“好剑,配得起你。” 曹错的视线随着许卿湖的指尖一起移动,他顿时觉得很不舒坦,总觉得许卿湖修长的手指不像在抚剑,倒像是在摸人的肌肤。 许卿湖突然把剑合上了,递到曹错跟前儿,一垂眼就看到了他带过来的那包被油皮纸包着的东西,他疑惑地问:“你还带东西过来了?” 曹错点点头,这种事情说出来总是有点儿难为情,说得不好就伤了他做男人的自尊心,说得太怜悯了他估计又会觉得自卑,曹错换了个折中的说法,道:“嗯,这是给你带的,都是上好的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试试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许卿湖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很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 曹错:“羊藿和锁阳,还有些枸杞,都是御赐之物,品类上佳。” “……”许卿湖稍稍蹙了蹙眉,道:“你平时要吃这样的药?” 曹错:“我没事儿吃这个做什么?” 许卿湖:“那就是给我带的?我没事儿吃这个做什么?” 曹错以为他是自尊心受挫,所以才会装出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看着房间反正也没人,就好心地宽慰了几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不好受的,但是你不用为这个感到自卑,而且江湖中有很多的杏林高手,你身上的隐疾也不一定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不用因此而妄自菲薄。” 第79章 听了这话之后许卿湖更觉莫名其妙,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有什么病,他不解地问:“我什么病?” 曹错眼神往下瞄了瞄,但是这眼神总归有些轻佻孟浪了,他连忙别开眼,道:“你不用对我有所隐瞒,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娶亲,也是因为身患隐疾的缘故,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请宫里的御医给你看看。” 许卿湖听糊涂了,问:“我身患何类隐疾?” 曹错心里一横,有点儿为难道:“就是你不举的事情。”不举? 许卿湖的眉头顿时就锁在一起了,曹错边拆药材的包装边说:“我之前也没见过这种事,这三味药都是强身健体的,你可以先吃着,等日后寻到了妙手回春的大夫,兴许有根治的可能,这样你也能娶亲了……” 不等他说完,许卿湖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腕,黑着脸道:“谁告诉你我不举的?” 曹错一抬眼就和他对视了,他们之间这样近的距离,曹错顿时呼吸一滞,话都忘了说。 许卿湖的眼神更直接,他先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后视线向下移,看过他的鼻梁,朱唇,最后停留在他唇下的朱砂痣,他光是用眼神就把曹错奸透了。 曹错顿时眼波一热,慌乱地想推开许卿湖,但是许卿湖力气很大,丝毫不松手。 他用指尖穿过曹错的指尖,握着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往下移,从耻骨继续往下,曹错顿时觉得手心里一阵滚烫,被逐渐拱起的东西填满了手心,越来越满。 很快曹错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眼睛热得厉害,耳廓和双颊都被烫红了,就连缩回自己的手都给忘了。 许卿湖低着头凑到他耳边,蛊惑道:“我现在举了吗?” 曹错仿佛被他的气息灼伤了一般,迅速缩回手,慌乱地坐到一旁,他还没摸清这是什么情况,方才他摸到的,分明就是许卿湖的…… 没一会儿底下的丫鬟就端了饭菜过来,许卿湖道:“再拿两壶酒来。” “府上已经没有酒了。” “那就去买些回来,记我账上。” 小丫鬟面露为难之色,道:“大人……你的账上,也没钱了。” 曹错红着脸坐在一旁,没想到许卿湖竟一穷二白到这个地步了。 第49章 请客 许卿湖脱下自己身上披的氅衣,递给小丫鬟,道:“你把这衣服拿去当了,换成银子买些酒来。” 小丫鬟抱着氅衣,道:“大人,今年冬天还很长,把这大氅当了的话,还怎么御寒?” “不碍事,过两日我和文台买两件儿新的就行。” 小丫鬟走了之后,曹错夹了块儿清淡的素食茄子吃,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破费,也不是非要喝酒。” “你昨日请我喝了将军泪,今日来找我,怎么能少了你的酒喝?”许卿湖夹了些鱼肉在碗里,仔细地挑着刺儿。 萧淳一听说许卿湖来竟京的事情,在府上一刻也待不住,连忙唤了珠儿去准备轿子。 珠儿看着这天儿都暗了,有所顾忌,道:“小姐,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等明日再去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萧淳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发型和妆容,随后指着珠儿,道:“表哥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珠儿被她逼问得后退了一步,道:“我也是早上听府上其他人说的,我以为小姐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还敢找借口,”萧淳轻蹙起眉头,道:“你赶紧找人备好轿子,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不轻饶你。”****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曹错的嘴唇和那点朱砂变得更红了,许卿湖佯装不经意地看他,从前在尹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小狼崽生得漂亮,没想到现在居然长成了这个样子。 曹错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笑了一声,道:“许大人,你看着我做什么?” 许卿湖根本不承认,语气带着明显无赖的意味,道:“我看你了吗?什么时候?” “许是我看错了吧,”曹错慢嚼着嘴里的鱼肉,道:“如今走在不论走在哪儿,日日都有人瞧着我看,我还以为许大人也同旁人一样,也觉得我像什么天下来的仙人。” “仙人可不生这个模样,”许卿湖心里暗自不爽,握着手里的酒杯摁了又摁,道:“有人跟你说这样轻佻的话了吗?” “轻佻吗?”曹错挑眉,道:“我先前也这么觉得,可是从寒北摸爬滚打回来之后,照了一回镜子,觉得他形容得很是在理。” 许卿湖双眼沉了沉,问:“他是谁?” “住我府上的幕僚。” “他为什么住你府上?” 没一会儿萧淳就来了,她看到曹错的时候愣了愣,有点儿心虚,但到底是张扬跋扈惯了的千金,自然不会怕了他,道:“曹知远,你为什么在我表哥这儿?” 萧淳的手自然而然地挽着许卿湖的胳膊,更重要的是许卿湖居然没有拒绝,曹错看得心里头十分不舒服,道:“我在哪儿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萧淳气恼道:“我好好与你说话,你却这么凶巴巴的模样。” 曹错拿过桌上的剑,冷冰冰道:“许大人,既然你这儿有客,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曹错走得干脆利落,许卿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留他,但是话到喉头他便说不出来了,只浅浅地道了一声“知远”,声音轻若飘絮,不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待人走了之后,萧淳立马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双手勾着许卿湖的胳膊,道:“表哥,你回来怎么也不跟小妹说一声啊?我还是珠儿说才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 第80章 许卿湖不悦地把手抽回来,往外头走,道:“没回来多久。” 萧淳跟在许卿湖身后走着,就像是他拖在身后的尾巴一样,道:“表哥,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淳儿吗?淳儿可是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盼着我做什么?” 萧淳:“盼着你回来娶我啊,你小时候也说过要娶我的,而且姑母也希望我能嫁给你,我心里也早就已经倾慕你许久了,从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淳儿从未变过。” 许卿湖忽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萧淳,他小时候确实与萧淳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年幼童言无忌,而且他一家的惨事也还没有发生,而今自己不喜欢她还不是最重要的,就算喜欢,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也是万万不能娶她的。 “淳儿,那只是小时候过家家说的话,是不作数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一处,”许卿湖语气平平道:“先前在尹安,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不会娶你,也不可能娶你。” “我从来就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童言无忌,我从小就盼着长大,”萧淳目含水波,情绪激动地拽住许卿湖的衣袖,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娶我,淳儿的心意你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许卿湖动作轻柔地薅开她的手,道:“淳儿,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般行为是不合规矩的,你也该学会避嫌了。” 萧淳:“可是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是因为曹知远吗?之前在尹安,姑母说你想娶的是面带朱砂之人,你难道……” “时候不早了,”许卿湖打断了她的话,唤了一旁的水汜过来,“文台,送淳儿回府上去。”****曹错骑着马直接去了军营,冷冰冰看着底下的人训练,但凡有一点儿差错他就不由分说地罚上几遍同样的招式。 同一个动作都练了好几个时辰了,平日里营里甚少会在晚上练兵,韩储不知道曹错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性地提醒了一句:“世子,这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再练下去这天儿就该下雨了。” “那就下,”曹错厉声道:“平日里散漫成这样,赢了几次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放松懈怠了?” 他这话看似是说给韩储听的,实则是说给在场的士兵听的,韩储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曹错走在队列,他分明不是在为这个生气,但是他说不上来自己生的是哪门子的气,难道就因为萧淳挽了许卿湖的胳膊吗? 不可能,曹错皱紧了眉头,声音越发的严厉,道:“赫舍里隼是怎么败的你们难道全都忘了?不想死在寒北就都给我提高警惕,自古以来,兵胜而骄者必败,赫舍里隼就是下场。” 星夜打马回府之后,夏侯镜初刚从外面喝了酒回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曹错,摇摇晃晃地走过开,笑道:“世子,你也才回府啊?” 曹错哼笑了一声,道:“你这会儿倒是认出我来了。” 夏侯镜初喝得醉醺醺的,什么读书人的教养全都被他抛到一边儿去了,他抬手搂着曹错的肩膀,道:“世子这倾城样貌,狐狸眼睛细柳腰,就是隔了两条街我也认得出来。” 先前夏侯镜初屡次三番的借着酒醉折辱于曹错,曹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同他计较,但他今天还真就撞在枪口上了。 曹错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再加上此时夏侯镜初这般风流浪荡,那一身的酒气熏得曹错的好脾气见了底,他抬起手肘,一用力就把他撞到了地上。 随后曹错迅速拔出摇情,把剑架在他的颈侧,垂眸道:“你三番五次来我面前挑衅,我一次两次不与你计较,你就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 韩储见状连忙上前,耳语道:“世子,他是澹台将军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太好交代。” 曹错不语,但是也没有要收剑的打算,夏侯镜初咽了咽口水,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用手缓慢地薅开摇情,嬉皮笑脸道:“误会,误会。” 夏侯镜初摸爬滚打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姿摇摇欲坠,站不稳似的,“我就是觉得世子的模样实在生得俊俏,我就是一个靠嘴吃饭的,哪里能挑衅世子呢?” 曹错收回了剑,道:“那就好好管管你吃饭的家伙,可别上一顿就成最后一顿了。”说完曹错就大步跨入门内。 韩储看着夏侯镜初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头都为澹台灼觉得不值,就为这么个玩意儿他可是没少费神,又是给他谋职务照顾他周全的,还不是抵不住他烂泥扶不上墙。 韩储看此人年纪轻轻就稀里糊涂的,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没事儿少喝些酒,都被赶出秦王府了,还这么不知收敛。” “那哪儿叫赶呢?”夏侯镜初打了个酒嗝,道:“是我自个儿跟王爷说想来将军府的。” “吹吧你就,王爷不待见你,世子就能待见你了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夏侯镜初边笑边晃晃悠悠地往府里面儿走。****开春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曹错日夜忙碌,想借着这样的劲儿把许卿湖忘掉,但每次一到了晚上,他一闭眼脑子里就全都是许卿湖握着他的手放在他要害之地的画面。 他仿佛还听到许卿湖在他耳边呢喃——“我现在举了吗?” 真是疯了,曹错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浑身上下都跟烧着了一样,只得整夜听着外面的蛙叫声。 第81章 第50章 春雨 这天一早,曹嫣然在府上练剑,曹错刚踏进秦王府就看到了,她的剑耍得和郭瑶完全不一样,她招招狠绝,出剑时还能带出清脆的剑鸣声,惊得林间花落。 曹错定在原地看着她耍剑,以为她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然而不多时曹嫣然的剑便指着他的方向,道:“小子,还不出来?” 曹错这才走到她面前,道:“老爹不在府上吗?” 曹嫣然:“方才在书房应付萧丞相派过来的人,这会儿估计该清闲了。” “那你还敢在府上耍剑,不怕老爹说你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吗?” “怕什么?”曹嫣然熟练地薅开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墨发,道:“我刚才练的剑式怎么样?” “跟其余世家的纨绔相比,强了数倍,”曹错如实说道:“但是我知道一人,剑法高你许多。” 曹嫣然对此很感兴趣,道:“谁啊?” 曹错:“玉珩先生能文能武,你若是能在他手里胜得一招半式,小弟就认你为第一。” “第一有何稀罕?我岂止要赢他一招半式,”曹嫣然仰起头,志在必得地笑笑,道:“我要赢他的每一招每一式。” 曹错耸了耸肩,道:“那可有得你练了。”说着曹错就往书房去了。 曹彻和陈猛正谈及春征宁东之事,此次他打算让陈猛跟着曹错一同北上,曹错欣然同意,道:“陈将军若能一同此行,拿下寒北指日可待。” “切不可轻敌,”曹彻严肃道:“你久攻寒北,却拿明士羽莫可奈何,就该知道他不是好应付的,还有出尔反尔的支余人,如若这个春天他们还是这般摇摆不定,既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为明士羽增添助力,到时候,一举歼灭。” “其实我早有此意,”曹错道:“但是支余和我大魏有盟约在身,若果我们贸然下手,定会寒了其余与大魏交好的部落的心,说不定还会引发叛乱。” 陈猛跟随曹彻久在沙场,压根儿就没把边沙的蛮人放在眼里,道:“只要他们敢反,我就带兵荡平他们的地界。” “陈将军不必心急,此事嘛,我早有打算,”曹错不紧不慢道:“许锦侯的父族被先帝抄了家,当年门庭若市的许家如今就只剩了他一个,虽说他安分守己,但是只要有人还记得这桩往事,那他的立场就玄妙得很,他对大魏大忠心没几个人会信,此次寒北之行我会带上他,如果是他带兵歼灭了支余人,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到他头上,与我大魏无关。” 曹彻意味深长地看着曹错,先前他在许卿湖那儿住过一段时间,曹彻还以为他二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交情,倒是没想到曹错早就已经给人挖好了坑,就等他往下跳。****曹嫣然打马而来,在梅宅停下,郭瑶住的地方除了有两个下人伺候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就连一个守大门的人也没有。 曹嫣然身负长剑,步履轻缓地踏进府里,刚踏进去久闻到了一阵幽幽的香,像是从里屋的香炉里飘出来的。 忽然,一个小婢女手里拿着几支刚着的花枝匆匆从外头回来,急着要去换掉里屋已经蔫掉的花枝。 曹嫣然叫住了他,道:“你等一下。” 婢女低着头在曹嫣然面前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公子。” “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曹嫣然拿手里的折扇抬起婢女的下巴。 婢女微微抬起头,却不敢抬眼去看眼前仪态翩然的小公子,道:“回公子,小人今日睡过了时辰,北窗的插花还未来得及换。” “原来如此,”曹嫣然哼笑了一声,道:“你春日偷闲耽搁了宅子上的差事,你家府上的大人不罚你吗?” “先生待人宽和,从不责罚下人。” “是了,想必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敢偷这个懒儿。” 婢女顿时羞愧地红了脸,曹嫣然也不为难她,问:“你家大人呢?” “小人不知,先生行踪不定,来去也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敢多问。” “行,你去忙吧,我四处走走。” 婢女行礼之后迈着碎步快速地往里屋走,曹嫣然笑了一声,这人待人接物都没什么讲究,不管身份高低他都是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没想到对待婢女也是这般……散漫? 曹嫣然走到前面被春芽包围的长亭,走过廊下到亭中央,一眼就能看到水面张开的荷叶,还有手指般大小的荷花骨朵停靠在圆圆的叶子上。 春雨来得急,却稀疏得紧,零星几点落在水面上,晕开好多处水波纹,一圈儿一圈儿。 还有些雨滴落在荷叶的边缘,叶面像是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雨滴点点往中间汇聚,聚成晶莹剔透的小水窝。 曹嫣然等得无聊了,靠着亭子的木栏,竟把这水到渠成的一幕看了去,她用手指漫步经心地轻轻敲点着木栏,百无聊赖地念着:“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突然,身后来了人,此人步履极轻,以至于曹嫣然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来的人。 “聚作水银窝,泛清波,”郭瑶步履放得更缓,把剑别在身后,尔雅一笑,在她身后停下脚步,道:“这是杨诚斋的词,郡主好意趣。” 曹嫣然蓦然回首,惊讶之余,忽而笑道:“近日在知远的读本上读到的,正想着这词,便看到了这景。” 话音一落曹嫣然便手执折扇飞快朝郭瑶飞去,郭瑶撤步,身子往后仰逃过这一击,随后曹嫣然迅速拔剑朝他刺过去,她的攻势猛烈而密集,郭瑶不得不出剑去挡。 第82章 曹嫣然把他逼至了亭下的猩红木柱子,他退无可退,只好纵身一跃,单脚勾着柱身,拔剑与之相对,在剑快触及曹嫣然额头之时,他骤然收剑。 郭瑶不明就里,清澈的眼里带着疑惑的水波,他问:“郡主这是何意?我哪里冒犯了你吗?” “当然没有,”曹嫣然打开折扇,没去管衣袖上沾到的雨水,十分风流潇洒地扇了扇,笑道:“早就知道郭玉珩剑法了得,我素来喜欢江湖中的高手,也学过几招粗浅的招式,特意前来讨教。” 郭瑶从袖口拿出一块清白的手帕递给她,浅笑道:“讨教可以,郭某随时奉陪,只是竟京的春日天寒露重,郡主……别淋了雨。”****启程去寒北当日,许卿湖骑着马和曹错并排而走,曹错被突然飞来的柳絮弄得鼻子发痒,咳了一声,本来咳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本来就有没有根治的寒疾,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咳得更猛了些,整个肺部都震得发麻。 许卿湖偏头去看他,道:“可是咳疾复发了?” “不碍事。”曹错声音冷冰冰的,随后呵斥了马儿一声,先他一步策马而走。 水汜从后头跟上许卿湖,道:“主子,我已经写了书信到尹安,不多时豹子就会带兵守在尹安边界。” “嗯,”许卿湖道:“让你备的东西备好没有?” 水汜:“两天前就已经备好了,只是我寻遍竟京也没有找到可以根治咳疾的药,大夫开的都是些药质温和的配方,煎服就行,没多大讲究,也没多大作用。” “……”许卿湖盯着曹错身披战甲的背影,原先箭都拿不好的小人儿,如今拖着病骨咬咬牙也要往寒北边沙之地而去。 晚上,他们在驻军汴东,冷风浸骨,曹错坐在帐篷外的火堆烤火,他拢紧了衣襟,时不时就往火堆里加点儿柴,火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地晃动。 没一会儿许卿湖也从帐子里出来,手上还端了一碗汤药,随后他坐在曹错对面儿,把那碗汤药递给他。 曹错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汤药,道:“这是什么?” “缓解咳疾的汤药,你先喝点儿缓缓。” “用不着,”曹错抬眼隔着火光去看他,道:“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曹知远,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但凡你有一丁点儿不对劲,你军中将士怕是也不能心安,你确定要对自己的咳嗽视而不见?” “……”曹错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接过许卿湖手里的汤药,忍着苦味一口喝完,把碗放在旁边的地上,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这是咳疾,而不是普通的风寒?” 许卿湖往火堆里填了几块儿木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曹错笑了一声,道:“怎么?莫非我府上还有你养的探子不成?” “没有,”许卿湖道:“道听途说的而已,你在竟京风光无限,消息不胫而走也在情理之中,难免有人会添油加醋把你说得传神,别人就这么随口一说,我也就这么随便一听。” “是吗?”曹错摊开手掌,对着火光取暖,道:“那你听着,觉得怎么样?” “听了个七七八八,都在说你的身世和功绩,”许卿湖表情就和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一样,不喜也不忧,道:“我听着觉得挺厉害。” 曹错听不出他话里的虚实,他也懒得问,起身道:“早些睡吧,明日还得星夜兼程地赶路。” 第51章 记恨 还不等曹错走远,许卿湖就开口叫住了他,道:“知远。” 曹错转过头疑惑地问:“什么?” “如果你攻下寒北,有想过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什么意思?” “你虽然是秦王世子,可你已经露了锋芒,朝中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你不会不知道,”许卿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到那时候,你又当如何在朝中与虎狼周旋?” 许卿湖说得没错,曹错虽不喜明争暗斗那一套,可是每次当他的脚踏进朝堂殿宇时,他总会觉得心里森森然,在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中,曹错有时候甚至都摸不准他父亲的意思和太后的意思,更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殿宇静若处子的平静表明下,早已云谲波诡,只要一只脚踏进了这处门槛,便没有人能真正地置身事外,三十年前郭策不入仕,想来是他早就看清了帝王无情的本性,也看到了入仕后的未来,所以才毅然隐于世外。 如果三十年前他入仕为官,说不定今日人人喊打的罪臣便是他,许达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 当年许达反叛,大魏人人愤恨,血气高涨,顿时间各地的书生对他口诛笔伐,唾沫星子都能淹过他的头顶,他在一夜之间就从风光至极的开国臣变成了大魏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可他真的反了吗? 这其中是非怕只能到了地底下去问他,但是曹错知道,要只身在虎狼成群的地盘儿争夺口食,需要的不只是忍耐,还要不被人宰割的力量,否则自己的命运,就只能牵在别人的手里,他们要他生,他才能生,他们要他死,他就必须死,同样,他们说他清白,他便是清白的好官,他们说他是叛徒,他便是大魏罄竹难书的罪臣。 “第一个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曹错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么用心良苦地把我安置在你府上,为的不只是要我欠你恩情这么简单吧?除了萧玄,你还想杀谁?” 第83章 “我不想杀谁,”许卿湖道:“就只想当个好官而已。” 曹错素来就看不懂许卿湖的心思,不管是在尹安还是在竟京,就连他时而露出的关心曹错也不懂是关于算计还是发自肺腑,刚才那碗汤药也一样,曹错弄不清他这是何意。 还不等他想清楚,喝得醉醺醺的夏侯镜初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笑道:“这都入春好些日子了,怎么这汴东的天儿一点还暖的趋势都没有?” 说完他就搓了搓手,径直走到曹错旁边,一垂眼就看到了坐在火堆旁的许卿湖,他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营中还有生成这般模样的人。 夏侯镜初怔怔道:“我的将军啊,你身边儿还有长这样的人呢?” 许卿湖见他离曹错站得也忒近了,不悦地瞥了夏侯镜初一眼,曹错道:“他是尹安来的许大人,不是我的人,别发酒疯。” 夏侯镜初笑了笑,凑到许卿湖对面坐下,道:“原来是许大人,我听澹台叔叔说你为官清廉,没想到人还生得这般俊俏。” 许卿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何人?” “我叫夏侯镜初,汴东人,现在在将军府谋差事。”夏侯镜初醉意未减,说起话来很含混。 许卿湖立马就警觉起来,此人是夏侯氏,还是汴东本地人,他问:“夏侯述是你什么人?” “夏侯述正是家父,只可惜家父命薄,在我年幼时就谢世而去,”夏侯镜初道:“还好有澹台叔收留,要不然我早就被饿死在街市了。” 许卿湖派人去汴东寻过夏侯述,每次去都是无功而返,夏侯述是许达的挚友,若是找到此人,很多事情都会换一种结局,当年之事事实如何,只有他最有可能说实话,但他居然死了。 虽说心有不甘,但对于这种不可违的天命许卿湖只能默然接受,他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教人惋惜。”****行军至鸿雁山,曹错便不再北上,驻扎在此处。 再往北上是西支余部的地盘儿,往东还有东支余的人把守,本来他只要按照原计划,让许卿湖去斩墙头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压在许卿湖身上的“罪臣之子”四字已经是他摆脱不了的命门,他这么多年安分隐忍,可曹错却知道他的步步为营,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曹错都想找许卿湖报仇,此人可恨,在自己对他真心实意的时候,他偏偏满脑子都是算计。 曹错坐在帐内看着他早已看过无数遍的地形图,没一会儿郭瑶便掀开帘子入账。 “先生这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曹错恭敬道。 “错儿,我们已经在鸿雁山待了数日,而你迟迟没有行动,可是有什么其它的考量?” “没有。” “要想攻下寒北,支余就是心腹大患,支余表面归顺大魏,但毕竟远在寒北,离开了竟京的监视范围,那份顺从便会大打折扣,犹如骨软体轻的芦苇,是跟着风向而动的,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随着风向飘摇。 支余人出尔反尔,在明士羽和魏军之间反复横跳,是曹错久攻寒北不下的重要原因,但大魏根基不稳,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世家外族争名逐利,要想扎稳脚跟,就要稳住边关部族。 支余虽说风吹两头倒,但是贸然对他们发动攻击,难免会惹得其他部族的诟病,所以这件事不能是你亲自去做。” 曹错盘坐在席间,手掌扶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点了点头,道:“你说这些我都知道。” 郭瑶:“那你还记得先生在竟京跟你说的话吗?” “……”曹错当然记得,先前在竟京,就是郭瑶提出来带上许卿湖一同前往寒北的事,为的就是让许卿湖带兵去剿杀支余。 这件事魏军做不得,但许卿湖不是魏军,如果是许卿湖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他是“罪臣之子”,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姓许他就是大错特错,如果他带兵重创支余,就是罪加一等,彼时等回了竟京,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杀了他就能快速安抚其余部落蠢蠢欲动的心。 他这一条命不但打开了寒北的豁口,也能让曹错大仇得报,等来日攻下寒北,说不定还有私仇得报的快意,可是真到了要他下令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下达军令。 “此事事关重大,”曹错心虚地握着盛满汤药的糙碗,道:“需要慎重考虑,先缓几日吧。” “错儿,你今日如此犹豫,倒是不像你了,”郭瑶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颇为无奈地笑笑,道:“你心里想的,旁人或许不明白,可先生却知道。” 曹错把喝完的汤药碗放在小几上,有些疑惑地看着郭瑶。 “你少年时在尹安刺史府上,受了许锦侯的照料,十二三岁的少年,是不动心眼的,”郭瑶道:“以至于日后你知道许锦侯照料你是另有它图,也下不去狠手,可是错儿,你惦记着他的恩情,他就会报以你同样的情义吗?彼时他把你当做踏板踩上去翻了身,你又要如何自处?” “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与其留一只虎在身边时时防备,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最有效的办法,”郭瑶看出了曹错隐藏在脸上的为难,道:“我不知道你对许锦侯是何种情义,但是先生必须提醒你一句,一旦人死了,就绝无复生的可能,怎么做,你必须做好抉择,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后退的路走。” 第84章 “……”曹错知道于情于理都该借这个机会除掉许卿湖,以防日后夜长梦多,可一旦如此,世间便再无许卿湖。 良久,曹错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次日正午,曹错表面上是和许卿湖商议,可明白人都知道,在寒北这地儿,曹错说的话便是军令。 曹错最终还是下达了命令,让许卿湖星夜偷袭支余,许卿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平静地看着曹错,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许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没什么想要不想要的,”曹错冷不丁儿地笑了一声,道:“我还记得,许大人在尹安星夜提刀斩狼时的英雄气魄,支余兵强马壮,我咳疾傍身,让你去,是众望所归。” 水汜一听曹错的话就觉得大事不妙,此时提尹安斩狼之事,明显是在报当年在尹安受辱的仇。 水汜听得出来,许卿湖当然也听得出来,小狼崽还记着自己当着他的面儿杀狼的事情,这是记恨上了。 许卿湖也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杀了几只畜生而已,不足挂齿。” 一听到“畜生”二字曹错原先还假笑着的脸立马就敛了起来,从前许卿湖也是把他当畜生来看的。 曹错冷冰冰地看着许卿湖,许卿湖正面与他对视,谁也没让谁。 第52章 阴晴 水汜在一旁捏了一把汗,好端端地怎么非得提什么杀狼的事情?还是当着曹错的面,这不是摆明了打人家的脸嘛。 曹错嘲讽道:“许大人杀人同杀畜生,既如此神武,我便在此静候佳音。” 曹错越阴阳怪气,许卿湖的态度就越平静,客套道:“全听世子吩咐。” 见自己这番棒子敲在棉花上的操作,曹错冷哼了一声便朝着帐中走。 曹错一转身许卿湖的眸色就沉了下来,狼崽子一闹别扭,这气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消不了了。 水汜的神情十分严肃,道:“大人,世子把支余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你手上,估计还记恨着你带着民众上山杀狼的事儿。” “嗯,换谁都得记恨,有点儿血性的更当如此。” 水汜焦虑道:“大人,世子让你去偷袭支余,不论成败都有人不会放过你,此番……世子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要我的命啊……”许卿湖仍看着曹错离开时的路,不甚在意地笑笑,道:“他想要,我就要给吗?” 此事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许卿湖的表现让水汜觉得很疑惑。 许卿湖道:“文台,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就赌我绝不会丧命于此,”许卿湖扬起一侧的嘴角笑了,道:“我要让寒北变成成就他的垫脚石,今日就让我来为将军开路。”****正午时,许卿湖带着一支军队从鸿雁山北上,马蹄声踏在地面上轰隆作响,曹错坐在帐中,听着渐远的马蹄,心知许卿湖已经率军离开。 韩储道:“世子,若是许卿湖战败,我们便可借着支余叛变的借口一举将其歼灭,除掉支余这个心腹大患,我们就不必再像往日那样束手束脚。” 曹错:“许卿湖不一定会败,就算他败了,以我们的速度,最多能拿下西支余,而支余的核心都在都在东支余,那里离明士羽太近了,草率不得。” “如果许卿湖战胜,东支余绝对会倒向明士羽,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境况反而更加窘迫。”韩储道。 “那倒未必,”曹错道:“东支余一旦倒向明士羽,那他便和赫舍里隼一样落为叛党,他们在寒北猖狂多时,凭借的是悍马虎将,还有对地形和环境的掌握,但支余人行事散漫,军队配合并不密切,一旦倒向明士羽,双方军队融合需要很长时间,并且明士羽也断然不会相信支余会诚心归顺于他,而这样的隔阂,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 天色稍稍有些昏沉,曹错掀开布幔从帐子里出来,青色的浅草绵延至远处山头,像与那落霞满天的光辉融为一体。 这样的霞光落在曹错的眼睛里,是带着血腥味儿的,天色越来越沉,橙红的夕阳余光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沉寂的黑色天幕。 许卿湖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意味着什么? 曹错坐在帐外的硬石头上擦拭着手里那把摇情剑,眉头紧锁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的矛盾在于什么,他不是什么君子,被许卿湖欺骗的那三年一直是他心里的刺,他想报仇,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想要许卿湖去死。 如果他能为自己辩解,哪怕是辩解一句说当初在刺史府上他也是有几分真心的,曹错就能放过他。 但是他轻飘飘地说出了那个曹错早就了然于心的答案,他所做的全部,都是因为曹错世子的身份,没有任何辩驳,就连曹错也没法儿骗过自己。 “错儿,”郭瑶端着一碗药过来递到他手上,道:“此处风大,怎么不在账里坐?” 曹错接过汤药,不走心地笑笑,道:“帐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说完曹错便喝完了碗里的汤药,他的心悬在鸿雁山往北的支余城门,许卿湖,能平安地回来吗? 见他发呆,郭瑶也在他身旁坐下,道:“可是有什么心事?你这几日总不爱说话,不像你的性子了。” “先生,你说人会变吗?”曹错问:“一个满腹阴谋机关算尽的人,也会变成良善之人吗?” 第85章 “这世间的事情,大多讲究因缘,没有生来就热衷阴谋算计的人,也没有无条件从善之人,良善之人跌入泥潭难免沾染污淖,淤泥深积的黑藕浸泡清水中,也有朗朗清白之日,入芝兰之室闻其香,入鲍鱼之肆闻其臭,人会因为各种因缘而发生改变,古来圣贤皆叹月有阴晴圆缺,其实人比月更加阴晴不定,”郭瑶展开衣袖,双手自然垂于膝处,偏头去看他,道:“只是错儿,你今日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曹错的指甲嵌在手心里,留了一个小小的血印子,他问:“竟京人人提起许锦侯,都说他颇有心机,城府极深,可他如今说只想做个好官,此话信与不信?” 郭瑶浅笑了一声,道:“信与不信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先前你住在刺史府上,日日都离他这般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多少是知道的,他身负灭门之仇,但在尹安为官多年,提起他尹安人人称好,不能说他胸有城府现在又想当好官是变了,这两者其实不冲突。” 曹错不解,在很多事情上,先生提点他一两句他就能明白,可是到了许卿湖的事情上,不论先生怎么说他都总有疑惑。****许卿湖的偷袭并不顺利,支余人的长枪刺破了他的战甲,水汜骑于马上,道:“主子,支余援军来了,这里我挡着,你快走。” 许卿湖脸上染了一大片血渍,但他却并未因为这压倒式的兵败而慌乱,他还在等,等那个人来。 “不急。”许卿湖握着落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抬手抹掉了唇角的泥土,手上半干的血糊花了他的脸,他微眯起双眼,忽而夹紧了胡儿鹤的马腹,冲入敌阵,气势比他杀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支余王子钟无牙带领着手下围困着他,许卿湖攥紧马绳丝毫不松。 “驾——”许卿湖握紧落月,松开牙关,阴狠道:“胡儿鹤,越过这道防线的山背后,就是你的故乡,跟我杀过去。” 胡儿鹤抬起前马蹄,发出一声细长的鸣叫声,马儿的嘶鸣划破天际。 “区区无名小卒竟敢犯我支余,”钟无牙笑了一声,那笑容在他五官深邃的脸上既冷血又残忍,他挥了挥手,道:“简直自不量力,一个不留。” 顷刻间,钟无牙的士兵迅速形成铁壁,许卿湖单刀直入,身手敏捷地躲过许多长枪利剑,但是钟无牙的士兵众多,打破他们筑成的铁壁的同时,他身上的战甲也同样被打破了,无数锋利的刀刃朝他挥来,避无可避。 胡儿鹤朝前奔跑,越过重重兵甲,得了空隙时许卿湖已身挨数刀,肩膀上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从腕间滑入他的掌心,再顺着落月冰冷的刀刃往下流淌,在剑尖停留数秒后落入黄沙。 身后钟无牙的追兵不止,许卿湖只能一刻不停地骑着胡儿鹤往前躲避。 许卿湖败走鸿雁山以西,往西便是狼的阵地,先前鸿雁山以东有稽阴人在,狼群还会有所顾忌,自从柯鸿烈被曹彻砍了头之后,稽阴十万大军尽归曹彻麾下,鸿雁山以东的狼群嚣张更甚。 许卿湖刚脱离虎口,又入狼窝,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喝住了胡儿鹤,胡儿鹤抬蹄停下了脚步。 隐于暗夜的狼徐徐朝他靠近,远处还有狼的嚎叫声,叫声阴森直令人毛骨悚然,许卿湖吊着仅剩的一口气握紧了刀。 还不等他出手杀掉这些狼,身后的追兵便追了上来,前后都是绝路,许卿湖眉头紧锁,他深知,若稍有不慎自己便会命丧鸿雁山以东。 不多时便有人从马背上掳走了他,胡儿鹤受惊一般,朝着背离狼群的斜坡而走。 许卿湖收起手里的落月刀,此时的他站在地上的双腿都在打颤,很快他便沉沉昏睡。****冰冷的铠甲从许卿湖的指尖传来,他身上的铁甲早已被捅破,这样冰凉的温度只能来自其他人,等他醒过来时,才知道是有人在背着他跑。 一路上,此人身上的铃铛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不用问他也知道背着他的那个人是谁。 许卿湖的指尖颤抖着去摸曹错的脸,却在他苍白的脸上蹭了一道脏红的血迹,比他唇下的那颗朱砂痣还要红,“……小铃铛。” 曹错心头一颤,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喊过他小铃铛了,在周遭的烽烟和纷飞的乱火中,他仿佛回到了在尹安为许卿湖掌灯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许卿湖也是如此这般地唤他小铃铛。 身后的追兵逼近,士兵的脚步声打碎了曹错飞远的杂乱思绪,跑到一处破旧的城门底下,就只有一道绳梯,城门紧紧关闭。 曹错咬了咬牙,用力扯断了自己袖子,把许卿湖牢牢地捆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胸口处打了一个死结,随后背着许卿湖费劲地往绳梯上爬。 第53章 过城 绳梯被烧过的原因,看着随时都有可能会塌,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就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曹错咬了咬牙,颤着腿往上面爬,许卿湖手往下移,在曹错的胸口的绳结处停下,道:“小铃铛……我,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不,不……”曹错双手紧紧地攀着绳梯,道:“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回营中,回去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会请营中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你绝对不会有事,绝对。” 他话音一落,绳梯中间的绳索立马就断了一处,他猛然向下跌落了一半,险些从绳梯上摔下去,好在他臂力大,并没有松手。 第86章 许卿湖开始去解曹错胸前的死结,道:“小铃铛,你……一定要攀过这座城……活下去。” 曹错一下就慌了,这结要是解开的话,许卿湖一定会从这里掉下去,到时候追兵一追上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许卿湖,”曹错攀着绳梯不敢松开,颤着声音道:“我要带你一起攀过这座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若留在这儿,我也绝不独自越过城池。” 闻言许卿湖的动作顿了顿,但是只是几秒的停顿,随后继续去解死结。 “绳梯已经开始断裂了,你背着我……是爬不上去的。”许卿湖的手上温热的血染湿了曹错胸前的铁甲。 “我一个人……早就没有牵挂了,你,你不一样,秦王还在竟京等你,鸿雁山脚下的三十万大军也在等你……小铃铛,你……不能留在这儿。 曹错只觉得心跳都慢了一拍,他拽紧了绳梯,努力地向上攀爬,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他就可以带着许卿湖越过这座城池。 什么欺骗,什么城府心机,他都不问了,他不要报复了,此夜,他只想要许卿湖活下去。 许卿湖头埋在曹错的颈窝,在他颈侧落下轻如浮毛的一吻,哑声道:“小铃铛,对不起,” “只差一点儿就能翻过这座城,我们都会活下去,”曹错语气着急道:“你信我一次许卿湖,就信我这一次行不行?你别松手。” 曹错爬到城墙上时,许卿湖解开了他胸前的死结,他沉沉下坠,千钧一发之际,曹错反应迅速地抓住了他。 城门底下是蜂拥而至的钟无牙的追兵,曹错紧紧地抓住许卿湖,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许卿湖差不多是真的想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步步为营保住性命,不用日日被梦所催,日日都被灭门血仇所笼罩,让他的生命都围绕着复仇二字。 但是看着曹错苍白而焦急的脸,他又觉得活着真好,日日贪念着的春天就在眼前,谁还想去死呢?****钟无牙的强兵撞破城门,曹错一刻不停地往前跑,踩空后滚落坡底,被树墩挡住才没跌入悬崖,许卿湖背部着地,后背的伤口沾了松软的泥土,他发出一声闷哼,曹错迅速捂住他的嘴巴,道:“别出声,钟无牙的人就在上面。” 许卿湖抬手握紧了曹错的手腕,道:“往旁边挪……” 许卿湖说话时,湿热的气息洒在曹错的手心里,曹错心头一阵悸动,飞快地缩回手,道:“你说什么?” “往旁边挪,”许卿湖费力地撑坐起来,道:“躲树底下。” “哦。” 曹错往旁边挪,许卿湖跟着挪过去,树底下的土质常年被雨大,质地松软,曹错险些滚到底下的山崖,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的心脏悬空了半拍,随后剧烈跳动,这要是掉下去人都没了。 许卿湖猛地将他拉回来,动作太重的原因,曹错整个脑袋重重地砸在了许卿湖的胸口。 许卿湖的胸口被砸得一阵发麻,他手臂紧紧地稳住曹错的肩膀,心跳比曹错跳得还要快。 曹错听着他迅疾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许卿湖的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也不懂许卿湖刚才为什么会拉他一把。 “松手。”曹错冷声道。 许卿湖置若罔闻,仍旧以同样的姿势紧紧地搂着曹错的肩膀,曹错不明所以,一把推开他,许卿湖吃痛地“嘶”了一声,手臂上更用劲地搂着曹错。 坡上士兵踏过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火光透进坡下,在躲在坡底下两人的脸上留下忽明忽灭的影。 “别动,钟无牙的人还没走,”许卿湖另一只手搭在曹错的腰侧,道:“这样容易暴露位置,你靠过来些。” 还不等曹错开口,许卿湖便把曹错拉到自己身上来,不管不顾身上的刀伤。 这样的姿势曹错整个人都趴在许卿湖身上,头顶密密匝匝地脚步声压过,曹错不敢在这个时候弄出太大的动静。 “你故意的是吗?” “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曹错双手撑着许卿湖的肩膀,皱紧了眉头盯着他在摇晃的火光映照下的脸,道:“你明明知道支余兵力强盛,光凭你的五千兵马根本就拿他们莫可奈何,为什么非要去?你明明知道我是奔着要你命去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许卿湖定定地看着曹错的眼睛,好半天都不发一言,曹错眉头越来越深,每次他看不懂许卿湖藏起来的心思时,他就会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说话啊,”曹错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道:“你明明全都知道,如果……如果刚才你没从那些士兵里冲出来,你现在就已经成了钟无牙的刀下鬼,许卿湖,你在尹安盘算了这么多年,当真是为了来寒北给支余祭刀的吗……” “这里怎么有个坡?”头顶一个士兵拿着火把往坡下照,疑心坡底下有什么东西。 许卿湖快速地捂住曹错的嘴巴,“嘘……” 钟无牙察觉到动静之后,徐徐走过来,拿着火把往坡下看,道:“怎么回事?” 士兵:“这下面有道坡。” 钟无牙常年在附近活动,对这一片儿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只看一眼便确定这底下是藏不住人的,道:“不用管,这坡底下是悬崖,一旦掉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 等钟无牙的士兵离开之后,许卿湖才松开曹错,曹错背靠着身后松散的泥土,道:“差点儿命都得丢在这儿了。” 第87章 话音刚落,许卿湖就凑过来,捧住曹错的脸,星夜谁都看不见谁的脸,曹错不知道这个吻是怎么发生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口中已经溢满了血腥味,是许卿湖带过来的。 许卿湖唇舌碾过曹错的唇部的每一寸,一处都不愿意错过,曹错微微张开嘴巴喘气,刚一张开许卿湖便乘虚而入,舌头灵活地探入他的口中去含他的舌头。 许卿湖脑子里闪过的,全是曹错打马出城,接他去竟京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的曹错,明明是胡儿鹤纵身一跃便可靠近的距离,但许卿湖却能清楚地感受曹错已经离他太远了。 良久,许卿湖才松开曹错,结束了这个绵长而血腥的吻。 刚一松开曹错就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再次和他纠缠在一起,就这样一直下去吧,连同先前在尹安的那些一起,统统都补上,什么清白良心,虚假算计都不要了。 许卿湖疲倦地看着曹错,道:“为何吻我?” 曹错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给他一个同样的问题,道:“你呢,你又为何吻我?” 许卿湖忽而一笑,双眼越来越沉重,他抬手握住了曹错的脸,顺带摸了摸他唇下的那颗红痣,即使隔着黑他也能准确地找出那一点。 随后他手搭在曹错的腰侧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曹错也同样去摸他的脸,只摸到了他脸上滚烫异常的皮肤,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许卿湖,你脸上好烫。” 许卿湖不着力地浅笑一声,道:“不碍事……我睡一觉就不烫了。” “不行,许卿湖,”曹错架着他的胳膊往坡上走,着急道:“你已经开始发热了,身上的伤拖不得,你还不能睡。” 许卿湖丝毫不急,道:“如果我今日命丧钟无牙之手……你会消气吗?” 曹错草草地打断他:“胡说什么?死不在支余人手里。”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许卿湖由曹错架着他往前面走,道:“不论你相不相信,在尹安的那三年,我……我就已经……” “已经什么?”曹错问。 许卿湖说不出那句自己倾心的话,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会信,良久他才说:“没什么。”****曹错南下遇到了巡逻的寒北士兵,险些与人正面撞上去,他换了方向奔逃,被逼至一处悬于半山的山洞。 他扶着许卿湖靠着石壁而坐,脱下身上的臂缚,扯破了里衣的袖子,折叠起来去擦拭许卿湖沾了尘土的伤口处。 “这儿没别的东西可以用,只有能这么办,你先将就,等回到营中再找军医给你上药。” “……” 许卿湖早就被刀划破的衣服挂在身子非常碍事,曹错粗暴地掀开他的衣服,细致地擦他后背的伤口。 许卿湖疼得头皮一紧,咬紧了后槽牙,一声痛也没叫。 第54章 不明 很快曹错就从后背擦到前胸,原先白色的袖布染了好多血,还能拧出血滴子。 曹错单膝跪在许卿湖腿间,小心翼翼地擦许卿湖肚子上的伤口,许卿湖突然嗤笑了一声,曹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明就里地看他,道:“你笑什么?” 许卿湖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颤巍巍,道:“世子身份尊贵,战功赫赫,而今为了我这样的卑劣之人,膝下的黄金也不要了吗?” “你挖苦我?”曹错蹙眉道:“是你在尹安骗我在先,现在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 许卿湖背靠着身后的石壁,拽住了曹错的继续给他擦拭的手腕,往上捏住他的指尖,道:“曹知远,你别这么伺候我,去当你大将军。” “……”曹错疑惑地看着他,但是这里太黑了,他看不清许卿湖是什么表情,“这不叫伺候,你今日欠我的,日后统统都得补上,这叫各取所需,等到银货两讫那天,我一定杀了你。” 闻言许卿湖松开了他,道:“好啊,我等着。”****寒北的半夜寒气直入骨髓,曹错凭本能地往许卿湖身边靠了靠,但是许卿湖身上的热并不能驱散他的寒冷,不多时他就被冷醒了,一连咳了好几声,嘴里满是血腥气。 许卿湖被他的咳嗽声扰得皱紧了眉头,天色灰蒙,将明未明,隔着这样的天色足够看清眼前人的脸。 曹错拿拇指勾勒着许卿湖的眉毛,随后划过他的轮廓,在这个只能靠着火堆照明的山洞中,他生出了一种自己私有了许卿湖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曹错的指尖滑过了许卿湖的鼻梁,随后是他略微干涩的嘴唇。 许卿湖感受到了皮肤上传来的痒意,他微眯起眼睛,道:“你在做什么?” “我……” 曹错收回手正要起身,许卿湖眼疾手快地伸臂勾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躲,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做什么?” “刚才你嘴巴上有蜘蛛,”曹错面不改色道:“我拿掉了。” “这样啊,”许卿湖撑起来背靠着身后的石壁,偏头看了一眼山洞外面,道:“天快亮了。” 曹错:“是快亮了。” “幸好吹面不寒,”许卿湖看着曹错,笑了笑,道:“要不然这么在山洞里睡一夜,醒来怎么着也得染上伤寒。” “矫情什么?”曹错不屑道:“寒冬腊月的天儿都挨过来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咳疾就犯了,许卿湖偏头看着他,曹错的脸随着越渐清明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清晰,唇下的红痣落在许卿湖眼睛里就像烧着了一样。 第88章 许卿湖的眸色沉了沉,道:“曹知远。” “什么?” “如果现在让你回尹安,忘记竟京和寒北发生的一切,你会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诓我?”曹错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欺骗的毛头小子吗?你如果再敢提以前的事情,我现在就杀了你……” 没有汤药的支撑,他甚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一开口胸口的痒意就会直达喉间让他只能咳嗽,催得他肺部一阵发麻。 韩储整顿好军队,就准备出发去问支余要人,没想到曹错和许卿湖自己就给回来了。 郭瑶站在营帐外,看到他两一起回来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已经知道曹错的选择了,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让许卿湖成为踏灭支余的垫脚石。 曹错看着他们这么大阵仗陷入了疑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韩储上前一步,道:“你一夜未归,我们以为你被钟无牙所困,正想去找他算账。” “你倒是瞧得起他们,”曹错不冷不热道:“就凭钟无牙那厮,想困住我,下辈子估计还有点儿机会。” 说完曹错就径直朝着帐中走,匆匆对郭瑶行了个礼就掀开帐幕进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许卿湖仍意犹未尽地看着。 水汜狼狈不堪地跑到许卿湖面前,脸上糊满了泥,道:“主子,你终于回来了,我……我……” 许卿湖见他气喘,道:“不急,你徐徐道来。” “昨日你一夜未归,我已经派人捎信到尹安去了,”水汜道:“过些时候豹子就该带着人往竟京来了。” 许卿湖斜着眼睛看他,道:“你胆子挺大啊,能做我的主了。” 水汜心头一紧,道:“昨晚情势危急,而且待在寒北,说不定什么时候世子就会继续给你使绊子,除了让豹子过来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也是,豹子做不出来这事儿。”许卿湖只丢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径直回了营帐中。 水汜羞愧地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许卿湖的底线,他最忌讳的便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而自己捎信去尹安的做法就等于直接打了他的脸。****最先拿到信儿的是于瓒,但是他大字都不识一个,压根儿就看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就只好把信给了管豹。 管豹看完信上的内容顿时脸色大变,当即就跟随郭涉一道踏着绿草出发,于瓒不明所以地骑马跟上他,道:“何事如此心慌?” “主子在寒北吃了亏,被世子摆了一道。”管豹一想到先前曹错住在尹安刺史府的那些时日就浑身不舒服,当时瞧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这般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 “世子先前不是住在刺史府上吗?”于瓒更加疑惑,道:“这么说起来咱们主子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平白无故地坑大人是什么道理?” “人现在身份矜贵,早就不是以前府上的伙计了,”管豹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不悦道:“哪只上了天的凤凰还想回到鸡群里边儿去?” 于瓒道:“嗐,凤凰也有从天上摔下来的一天,到时候鸡群里还不一定就留他呢。” 郭涉坐在马车里头,路途颠簸,颠得他胃里直翻腾,于瓒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声音稍微加大了些,道:“成渊呐,你今儿怎么不说话了?” “道路不平,”郭涉掀开马车的幕帘,面色苍白,道:“颠簸久了使不上劲儿。” “那我们去前面的客栈歇个脚再继续赶路吧,”于瓒道:“最多三日就能赶到竟京。” 郭涉摆了摆手,道:“不能歇,等到了竟京之后再歇脚也不迟。”****曹错喝完药之后,端坐在席间,上半身的衣服褪了大半,由着军医给他上药,郭瑶坐在他的正对面,道:“你本不用挨这些伤。” “……” “你昨日的行径,等于是直接把支余推向了明士羽那边,现在的明士羽如虎添翼,士气大增,此仗只怕是更不好打了。” 曹错蹙紧眉头没有说话,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他为什么会狠不下心拿许卿湖当踏板,也说不清对许卿湖到底是何种情意,还有那个虚幻又措不及防的吻,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 帐内的烛光轻微地晃着,在曹错的脸上细微地摇晃,半晌,他问:“先生,现在别无他法了吗?” 侍女端着汤药过来,郭瑶试了试汤药的温度,确定不烫之后才推到曹错面前,摇了摇头,道:“办法是人为,无论什么时候,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错儿,你如此优柔寡断,很多事你都难以决断,许卿湖一事你尚且为难,日后面对竟京的明争暗斗,你又如何能从中保身?你今日舍弃不下的,来日都会成为悬在你头上要命的刀。” 曹错当然知道这些,他也想快刀斩乱麻,一次就痛痛快快地斩断过往在尹安所有诸如欺骗和背叛的复杂情绪,但他做不到许卿湖那样冷心冷情。 “许卿湖诓我骗我,就这样让他死在宁东也太便宜他了,”曹错道:“我要让他成为挡在我面前随时待命的盾,也要他成为我眺望远处随时可用的垫脚石,我要他生,他就是痛不欲生也死不得,我要他死,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求生无门,这便是他骗我的代价。” 郭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何种恩怨,也不多问,道:“支余和明士羽横行寒北多年,如今他们联合在一起,势必比先前更加难缠,你要是再和以前一样采取猛攻的策略,绝对讨不到好。” 第89章 “猛攻行不通就退为防守,等陈猛和澹台灼从竟京出兵,再采取攻守兼备的策略,”等军医给他上完药之后,曹错穿好了上衣,道:“这段时间就让夏侯镜初去游说宁东边上的外族部落,反正留他在营里也没多大用处。” 军医正要走时,曹错叫住了他,道:“留一瓶适才给我用的外伤药,下次我自己抹就行。” 郭瑶看着曹错手里那瓶拇指大小的外伤药,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凭他的身份,根本就用不着亲自问军医拿药,更用不着自己亲自上药,他今日种种反常的行为都在说明——那药是给别人的。 第55章 夜火 夏侯镜初星夜兼程和韩储一同前往寒北边上的小部落,曹错和郭瑶商讨着如何举兵北上,许卿湖也在。 曹错只穿了一件单衣,胸前还缠了一圈止血的纱布,他指着地图上鸿雁山以东的宽阔腹地,道:“明士羽虽然败退,但是他退守的关卡地形复杂,贸然前去必定遭受埋伏,但此处四面可达,我想兵分三路而行,分散他的兵力。” 郭瑶看着锦帛上被圈出来的那一处,道:“明士羽虽然败了,但是他手握寒北最精锐的兵马,兵分三路会大大折损我军的锐气,一旦明士羽反应过来逐个击破,到那个时候,我军将毫无还手之力。” 此事曹错也想过,但是在寒北与明士羽盘旋三年之久,他难免会觉得急躁,思虑处也难免不够稳重。 曹错一直认为当年赫舍里隼会败,是因为他过于轻敌,而今自己险些重蹈他的覆辙,好在郭瑶及时稳住了他,没有让他往不可挽回的地步越陷越深。 “那先生如何看?”曹错盯着明士羽栖息的那处肥地,眼神暗了又暗。 郭瑶食指指着锦帛上的鸿雁山地标,随后又指向鸿雁山以北的少数民族,道:“击破明士羽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兵分几路,多方牵扯他。” “可是刚才不是说这样削弱了兵力反而会折损我军兵力吗?怎么又……” “错儿,分兵行路会折损兵力是在所难免的,”郭瑶徐徐道来:“但如果夏侯镜初能说服其余部落让我们通城,我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多个方向围攻明士羽,虽然他有所防备,但是他绝对料不到我们的主军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曹错道:“这样我们便能分出一支军队从北绕路,一支南下幽都暗度陈仓,再有一支军队便直接从鸿雁山往东与他正面交锋。” “远远不够,”郭瑶喝了半碗温热的浊水,道:“一旦夏侯镜初带回游说事成的消息,便让陈猛带十五万大军北上,澹台灼则带十五万大军从鸿雁山往东只奔明士羽的老巢。” “那我呢?”曹错问。 不等郭瑶大话,许卿湖不冷不热地哼笑了一声,道:“玉珩的意思,怕是要你带最少的兵南下幽都,给他们来个措不及防。” 郭瑶神情未变,平静地抬眼去看许卿湖,道:“不错,澹台灼和陈猛都是秦王的心腹大将,与明士羽数次交手,由他二人各带十五万大军突击,明士羽一定会倾兵抵挡,到时你带五千精兵摸过幽都河,从背后偷袭,与陈猛澹台二将四面夹击,将他一举歼灭。” “如此虚张声势,明士羽定会上当,”曹错没忍住笑了笑,笑得急咳了几声,道:“来人。” 帐外进来一个身着兵甲的士兵,行礼而问:“将军有何吩咐?” 曹错:“传我的令,立马派使者请澹台将军,十万火急。” 曹错头顶上的木簪突然松散,如墨的黑发径直垂下,木簪落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声响,许卿湖捡起地上的木簪子,拿在手里摩挲着。 曹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你不给我吗?”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竟被曹错一个疑问的眼神弄得心下一阵一阵地泛痒,曹错的模样从前就长得好看,如今面相张开了,英气不减,媚意也不减,蹙眉展眉间都勾人心魄,现在受了伤后的苍白面色让他看上去更是眉目含情了一般,说话间嘴唇一张一合间都勾人。 他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 许卿湖把那支明显老旧了的木簪子递给他,道:“将军欲破城过关,在下愿抛砖引玉,为将军引路。” 此行凶险程度不比他单枪匹马去会钟无牙的时候,水汜当下心头一紧,道:“大人,幽都河……” “用不着。”不等水汜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曹错立马就开口拒绝了,随后把簪子草草地盘在发间。 倒是郭瑶不顾曹错的反对,立马就同意了许卿湖的提议,道:“如此甚好,许大人单刀赴会钟无牙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足见其骁勇无比,若是由许大人来引路,定能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许卿湖也说着客套话,道:“先生过誉,我不过一介匹夫,想在将军手底下谋条好生路罢了,哪儿就和骁勇挂上边儿了?”****星夜的鸿雁山天寒露重,曹错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寒冷,但是吸入过多冷空气时,鼻子里仿佛还是有一股铁锈的气味。 陈猛提着刀坐在帐外,和手下围着火堆吃酒,他搓了搓手,道:“这天儿一到了晚上就像入了冬一样,这时候估计竟京街头的湖水里都长满了荷草,寒北却冷得天寒地冻,都说暖风过处万物复苏,可惜这风偏偏不度鸿雁山。” “谁说不是呢?”一旁的士兵双手摊开烤着火,道:“不但暖风不度鸿雁山,就连天意都不向着我们,还记得先前世子带着咱们弟兄们一路北上,何等的风光?差点一把火就烧到明士羽的老窝去了,谁知道突然起了西风,愣是把火给吹到我们这边儿,搞得我们狼狈撤退,险些就葬身幽都河,这风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怕是也料不准。” 第90章 陈猛不屑地“呸”了一声,道:“明士羽不过是北边蛮夷,只会这些装神弄鬼的虚假把式,不足为惧,只要世子一声令下,我分分钟就能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围在篝火旁的几个士兵跟着起哄,众星捧月般地吹捧陈猛,陈猛一碗酒喝到底,恍恍惚惚间还以为寒北已是他的囊中物。 寒北,寒北…… 曹错和韩储站在枯草堆旁,火光都照不过来,韩储道:“陈将军跟随王爷多年,骁勇善战,此行有陈将军在,定能马到成功。” 曹错看着扎堆饮酒的几人,道:“希望如此。” 韩储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猛的后背,此人豪爽潇洒,驰骋沙场,不惧生死抛头颅洒热血,是军中典范,韩储常以为大丈夫应当如此。 火光在韩储眼睛里跳跃,良久,他还是提出了心里的诉求,道:“世子,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曹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等澹台副将到达之后,属下想与陈将军一同北上,从北边突围。” “嗯。” 韩储背靠着身后紧实的草堆,含了一根枯草在嘴里嚼,说的十句话里面有八九句都是在说他对陈猛的崇敬之意。 曹错也靠着草堆,百无聊赖地听他讲着无关紧要的话,突然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不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被人迅速地拉到了草堆的侧面。 许卿湖紧紧地牵着他的手,道:“是我。” “我知道是你,”曹错道。 “你如何知道?” “除了你没几个人敢在我面前找这种死。” “是吗?”许卿湖嗤笑了一声,道:“谁找死还不一定,怎么样大将军?敢跟我来吗?” 曹错抬起眼睛,只能借着一点透过来的微弱火光看许卿湖,此时的他是模糊的,比在尹安的时候还要模糊,还要让人看不透。 曹错同样给出一个明显不走心的敷衍笑容,道:“不敢啊。” 许卿湖倒是没料到他会给出这么个答案来,他抬手抚上曹错头上的就木簪,道:“你日日戴着这个木簪,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如我来问你吧,”曹错扬起一侧嘴角笑了笑,笑得几多邪气,道:“从到竟京开始你就一直看我,我不说你就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日日这么看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将军生得好看啊,我不看旁人也会看,竟京各家闺阁女儿看你,多的是丹青手摹你的像,就连书生也甘愿拿着笔杆子为你写赞词,”许卿湖道:“他们看得,我为何看不得?” 曹错掐住许卿湖的下巴,笑道:“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也为我描丹青了?” 许卿湖坦诚道:“嗯,描了。” “光是看丹青像就够了吗?”曹错手指往下滑,落在许卿湖地喉结处停下,轻笑道:“素闻许大人不近女色,莫非……好男色不成?” 许卿湖用力地抓住曹错的手腕,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道:“曹知远,你我在崖边上,该诉的衷肠诉了,亲也亲了,你说我好什么?” 曹错蹙起眉头盯着他的漆黑眸子,道:“你跟我来。” 许卿湖跟着曹错身后走,一旁的韩储仍靠着草堆细望着陈猛的后背,时不时就会说两句话,但都没有听到回音,等他偏头去看旁边的时候,本该站在旁边的少将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冷风刮起时,韩储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远处还有隐约的狼嚎声,让此夜显得阴森寒冷更甚。 韩储拢了拢氅衣,小声嘀咕了一句:“今晚的风可真大啊!”****帐中烛光通明,曹错灭了帐内的烛灯,只留了床头一盏晦暗的烛火,许卿湖跟在他身后,道:“你要我来你帐子里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晦暗 曹错褪下身上的大氅,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挂在他身上,隔着里衣都能看到他胸膛上缠的那一圈止血的纱布。 许卿湖咽了咽口水,道:“待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汤药过来,你喝了再睡。” “已经喝过了,”曹错坐在床沿,脱掉了脚下的靴子,赤脚站在许卿湖面前,道:“你用不着费这个力气。” “也是,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确实轮不着我来费这个力气……” 不等许卿湖说完,曹错就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上去,刚贴上许卿湖的唇他就觉得身上变热了,像是积在体内的寒邪都在顷刻间被驱散干净了一般。 还不够,他扣住许卿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手臂上一用力就将许卿湖带到了床上。 许卿湖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垂眼看他,气息不稳道:“你确定带我来是想做这事儿?” 曹错不答,而是自顾自地掀起了许卿湖身上的衣服,许卿湖呼吸一滞,大臂一用劲就将曹错抱起来跨坐在他腿间。 许卿湖心跳剧烈得可怕,他微微抬头,拿鼻尖蹭着曹错的下巴,手搭在他腰间时轻时重地摩挲。 不等许卿湖的情绪冷静下来,曹错飞快地将他推到在床上,从枕头底下薅出来一瓶儿药膏,倒在手心里面,一点一点挨着许卿湖肚子上的伤口上药。 许卿湖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曹错,他让自己来帐子里,竟是为了……给自己擦药吗? 许卿湖抬臂遮住双眼,突然笑出了声,道:“你叫我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上药吗?” 第91章 曹错继续着手上给他抹药的动作,突然喉间一阵发痒,咳了好几声,他佯装冷冷清清道:“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擦完药之后,曹错把被子分了一大半给他,自己翻身背对着他,不再说多余的话,许卿湖也侧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曹错睡觉的时候很老实,是从前在尹安的时候被许卿湖驯出来的,往后便养成了习惯。 但是许卿湖知道他没睡,狼崽重情义,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劫难,原先许卿湖以为,把他送回竟京会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也会是曹错大显拳脚的好时候。 可是许卿湖还是低估了竟京的豺狼虎豹,也低估曹错的心性,他竟能大度到对利用自己的人也网开一面,如此性情,也不知道利大还是弊大。 半晌,许卿湖开口打破了夜的寂静。 “知远,等澹台灼抵达鸿雁山,我同你一道前行,你别下幽都河。”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幽都河水阴寒,你若蹚进去,日后恐怕汤药也吊不住你的命。”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曹错依旧背对着他,道:“现在正是盛夏,幽都河水不如冬日那般阴寒,蹚进去也无大碍,万一天意难测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冤到你头上来,你把心放肚子里就成。” 许卿湖往他那边靠了些,伸出手臂紧紧的锁了曹错的锁骨,他原以为曹错会挣开,没想到曹错只是安静乖顺地侧躺着,并没有挣扎。 “你想去河的另一边,我引着你过去就是了,你别挨着冷水,”许卿湖道:“你要去的地方我都给你探路,你别只身涉险。” 许卿湖的声音像是会蛊惑人心,以至于曹错一挨着枕头就被困意席卷,曹错任由许卿湖抱住他的锁骨,枕着他的手臂睡去。****半月之后澹台灼才抵达鸿雁山,隔得老远他就看到了站在曹错旁边的夏侯镜初,虽说样貌没什么变化,但看着总归比先前规矩了许多,也不枉自己煞费苦心把他送到将军府里头。 澹台灼披坚执锐,朝着曹错行了一礼,曹错连忙端住澹台灼的手臂,道:“澹台将军劳苦功高,不必拘礼。” “军中礼法不可荒废。”澹台灼规规矩矩地行完军礼,故作严肃的神情看向夏侯镜初,道:“又喝酒了?” 夏侯镜初脸上还漫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看着就是喝了酒的样子,他做出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搪塞道:“就喝了一点儿,寒北天寒地冻的,不喝酒哪儿成?” “你倒当真不怕把骨头给喝软了。”澹台灼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夏侯镜初的浪荡样,随即便同曹错一同进入营帐。 夏侯镜初站在帐子外面,懊恼地抬脚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儿,他哪儿能料到澹台灼会这个时候过来?自己喝酒的样子又被他给撞见了,这下指不定这老头儿还会把自己送到哪儿去。 澹台灼盘腿坐在席间,曹错吩咐底下的人端了一碗酒给澹台灼,道:“此处比不上竟京,没有茶水,只有粗酒为澹台副将接风洗尘了。” “我本就是粗人出生,粗酒配我合适得很,”说话间澹台灼一口就喝完了碗里的酒,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听闻的将军的作战策略,只需你一声令下,我便带兵往东擒拿明士羽。” “如此甚好,先生在寒北日夜观天象,寒北半月未雨,待明日六月初九晴空万里,我们午时兵分三路,势必擒拿明士羽。”****次日正午,日光灼目,只是如此亮眼的阳光竟是冷的,曹错骑在马上,从肺里涌上来的骚痒直达喉头,但他身后跟着五千精锐,若是在这个时候展露劣势,乱了军心反而不妙。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钳在手心里,留下来好几处月牙状的红印儿,许卿湖骑着胡儿鹤紧跟在曹错身旁,找了个时机把暖手的小壶递到曹错的手心里,道:“还有些热气,你先拿着。” 曹错握着手里的暖手壶,皱紧眉头去看许卿湖,他不想在许卿湖面前露出一副这么软弱不堪的样子,声音沙哑道:“你不用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不吃这一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大将军,”许卿湖偏头去看他,笑道:“你吃哪一套,等此行回来之后再慢慢商量也不迟。” 曹错一看到他笑,自个儿也没忍得住笑了一声,每次靠他这么近的时候,就像挨着阳光晴云了一般,笼罩着自己的阴寒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似的。 曹错飞快地回过头,不像当着许卿湖的面儿笑出来,他拉紧了战马身上的马绳,双腿夹住马腹,清亮地声音吼了一声“驾——”,随后道:“诸位将士听令,跟着我南下幽都。” 许卿湖身体前倾,骑着胡儿鹤飞快地去跟上曹错,曹错一次也没有回头,身后的马蹄声不断,震得大地作响,像是要踏碎地面,密密匝匝地轰隆声震得曹错热血翻涌,他说不清翻腾的热血是来自将士的马蹄声,还是来自许卿湖跟在他身后,又或许两者都有? 曹错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等蹚过幽都河,定能杀明士羽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再有陈猛和澹台灼接应,胜券在握。 五千军马在幽都南支流河岸停下,幽都河冰冷至极,这里是幽都河水位最浅的河段,身长七尺的男儿蹚进河水,水只漫过胸口。 曹错握紧了马绳,看着冰冷的幽都河犯了愁,三年前蹚那一次冰河,直到现在他体内还积郁着寒气,日日服食汤药也未曾减缓,若此次再蹚幽都河,就算不死多半也得废了。 第92章 但是为了收复寒北他已经隐忍了太久,少年将军不忍欺,但他却被明士羽摁着打了无数次,错过了这次,等明士羽回过神来,再想有这样的时机就是百年也难遇。 成败在此一举,曹错咬了咬牙,作势就要翻身下马,许卿湖动作迅速地牵住了他的马绳,道:“世子不必心急,再往南五百里不用蹚河也可以抵达明士羽的老巢腹地,幽都河水阴邪作祟,你别往这儿走。” 曹错道:“不成,如此来回得有一千多里,等我到达只怕为时已晚。” “来时玉珩先生不都说好了吗?”许卿湖牵着曹错的马,道:“他会同意我去给你探路,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曹错当然明白郭瑶是什么意思,自己久病难愈,郭瑶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光是曹错忧心自个儿哪天就因咳疾而废了一身的功夫,就是郭瑶也忧心他年纪轻轻就靠着汤药吊着命度日。 所以郭瑶才会在许卿湖提出要去趟幽都河探路时一口就答应,因为他别无选择,若是陈猛澹台灼二将其中一位跟随曹错,此事都不会如此难办,但他二位谁也脱不开身,许卿湖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曹错自上而下地垂眸看着许卿湖,道:“明士羽生性狡猾,你知道幽都河对岸等着你的是什么吗?你当真要为我去探路?” “绝无戏言。”许卿湖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一刻也没移开,他厉声唤来水汜。 水汜道:“主子,时候到了。” 许卿湖这才眷恋无限地收回目光,将手里的马绳递给水汜,道:“文台,护送世子南下。” 第57章 同生 水汜护着曹错骑马南行,曹错在疾行时回头后顾,只见许卿湖双手背在身后,一袭黑衣站在原地望着曹错。 曹错忽而蹙眉,他不懂许卿湖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水汜一鞭抽在马儿的屁股上,大声喊道:“前方山崖有碎石滚落,世子当心。” 尽管水汜的声音雄浑,但是此处的风声太大,把他的声音打散得七零八落,曹错这才回过头来,身体往前一倾,飞快地从山崖底下打马而过,身后的数百将士跟随他身后。 许卿湖望着他渐远渐模糊的背影,好些时候才收回视线,带着兵甲蹚进幽都河里,水漫过他的胸膛,浸骨似的寒冷逐寸地包围着他,现在已而是夏天,这河水尚且如此寒冷,冬日更是寒上数倍,而曹错曾只身在冬夜里蹚过这样的幽都冰河。 许卿湖刚过一半便觉得透心凉,登蹚过岸之后,许卿湖飞快地拧掉身上的冷水,与数众士兵蛰伏在山头,自上而下地观察着明士羽的营中兵。 等到天色变得昏暗时,趴在许卿湖身边的士兵终于绷不住了,冷得颤抖着牙齿问:“许大人,天都已经暗了,我们为何还不行动?” “再等等,陈猛和澹台灼的军队还没到,我们断断不能草率行事。”许卿湖直直地盯着下方营帐的动静。 士兵不满道:“再等下去咱弟兄们都得冷死了,你该不会是存心让我们在这儿耗着的吧?” 许卿湖偏头看他,道:“今日只要陈猛和澹台灼的军队没来,就是冷死在这儿也不能自个儿行动。” “放狗屁,”士兵突然从地上站起来,道:“你一个当官儿的太爷,哪里知道什么打仗的事情,你怕这儿怕那儿的一大堆,却要咱们兄弟给你卖命,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是道理。”许卿湖不耐烦地起身,迅速拔刀割了他的喉咙,血滴子溅落在黄沙里很快就干涸了,许卿湖眼睛都未眨一下,不紧不慢地收好了刀。 “二位将军没到之前,谁敢继续制造骚乱便和他一个下场,”许卿湖眼神冷冰冰地扫过这些士兵,道:“把山底下的人给我盯好了。” 夕阳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缭绕的烟雾在远处的天空越旋越高。 许卿湖看着狼烟,握紧了腰侧的落月弯刀,烽火狼烟起,这便是最直接的信号,果不其然,底下的士兵蜂拥而出。 明士羽慌乱地走出营帐,看着自北而起的狼烟,道:“魏兵竟然选择从北进攻,简直愚蠢至极。” 北部的路况极其恶劣,还伴随着强烈的风沙,一旦魏兵在风沙里迷了眼,他们眨眼的功夫就可能被抹了脖子,南方人想从从北偷袭的难度不亚于平步上青天。 “魏兵不足为惧,让胡摩带三千兵马足矣。”明士羽不屑地笑了笑,随后挥了挥袖袍就要往帐子里走。 “报——”突然,一个腰间佩着长刀的士兵匆匆而来,跪在明士羽面前。 明士羽有些不悦地低头看他,道:“何事惊慌?” 士兵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魏兵……魏兵从西边攻过来了。” 明士羽:“他们有多少兵马?” “数里开外都能觉着地震山摇,势如黑云压城,至少以万计。” 明士羽顿时惊慌,紧着眉头问:“北边来的魏兵有多少?” “约莫十万以上。” 明士羽迅速整容待发,原先还闲暇着聊闲天儿的士兵飞快地排列整齐,许卿湖眯起了眼睛,明士羽练兵如此有序,难怪狼崽子与他盘旋多年也未曾将他撼动他。 山下的士兵走了大半,一路往北去,一路往西去,只留了千余人守着营帐,但即便严明如他们,也必定会被突来的偷袭所扰乱,不远处几盏信号烟花窜到天空绽开。 第93章 这是来自北边和西边的信号,许卿湖拔出落月刀,一声令下,身后的数千精兵倾巢而出,杀得底下的士兵来不及做出反应。 火光顷刻之间从底下亮起,粮草和营帐全被点燃,明士羽带兵往西而去,行至数里他突然记起了三年前的幽都大火,当时大魏世子的一把大火烧光了他军中将士数月的军粮,如今守在营内的只有一千多人,若是大魏世子在这个时候偷袭,只怕又会再来一场幽都大火。 明士羽拽紧战马,领了几千精兵迅速往回走,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营帐军粮早已被火海吞噬。 “我操你奶奶……此仇不报誓非丈夫也,”明士羽手拿流星铁锤,隔着火光他瞧不清站在暗处的许卿湖,以为那人是与自己周旋多年的大魏世子,他大声呵斥道:“给我杀光这些魏兵,谁能擒拿大魏世子,本王重重有赏。” 这是大魏给明士羽的第二把火,明士羽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骑着马直奔许卿湖,一记流星锤朝他抛去,许卿湖往后一仰敏捷地躲过了明士羽的攻击。 明士羽皱紧眉头看他,道:“你不是大魏世子,你是何人?” 许卿湖蹲在地上,拿紧落月刀,稍稍仰起头阴鸷地看着他,阴险地笑了一声,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话音一落,许卿湖便握着落月飞快扫去,出刀之快让明士羽乱了眼,等反应回来时身下的战马前蹄俱断,明士羽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明士羽自幼居于寒北,力大体壮是他优于旁人的明显特征,所以他才能在滚落马背之后立马就调整好状态。 寒北的数千骑兵很快就折了许卿湖身后的几百魏兵,许卿湖并不恋战,一边抵挡明士羽的进攻一边后退。 山路漆黑,伸手不见十指,但是明士羽的攻击密集,即使跑进山头许卿湖也甩不掉他,等曹错带着兵马赶来的时候,许卿湖只觉肺都快被明士羽流星锤砸裂开了。 “可惜现在,我变成了要你命的人,愚蠢的魏人。”明士羽举着流星锤,作势就要朝着许卿湖的脑袋砸下来。 曹错把手里的火把递给旁边的士兵,快马而来,飞快地用摇情挡开了明士羽的流星锤,随后把许卿湖拽到马上,明士羽仰头一笑,道:“曹知远,你终于来了,今日,我定要一雪幽都大火之耻。” 许卿湖下巴靠着曹错的肩膀,用气声道:“小铃铛,你快走。” 曹错没理,嬉笑地抬起摇情指着明士羽,道:“手下败将,何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昔日就拿我莫可奈何,今日又能奈我何?我让你在这孤山猖狂多时,不过是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罢了,你如此不知死活,今日我便让你于葬身幽都孤山。” 明士羽阴狠地瞪着曹错,道:“昔日往事何足挂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三日?”曹错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道:“就凭你,三百年都不够。” “水文台,看好你家大人。”曹错握着剑飞到马下,明士羽一记流星锤飞来,曹错用剑缠住流星锤的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握着箭直直地朝明士羽刺去。 明士羽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他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另外一条铁锁链,缠住曹错的脚踝,将他拖行了数米。 许卿湖呼吸一滞,作势就要下马,水汜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道:“你还受着伤主子,去不得。” “松手,水文台。”许卿湖声音沙哑,猛地推开水汜,从马背上滚落到地上,胸口都被震麻了。 眼看着曹错就要被拖到明士羽跟前了,许卿湖握紧落月刀腾空而起,曹错心里盘算着距离,在靠近明士羽一仗远的时候,他迅速抬起摇情斩断了铁锁链,举剑封了他的喉。 明士羽眼神瞪得浑圆,那句不可思议的慨叹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沉沉倒下,曹错单膝跪在地上,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血,单手扶着剑柄喘气,受了一日的冷风他终于没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许卿湖盯着他手里的剑,道:“此剑为何如此锋利?” 水汜答道:“此剑名为摇情,是秦王王妃在世时寻能人巧匠打造的,霸气非常。” 许卿湖意外道:“名为摇情?” 水汜道:“对,在竟京与夏侯镜初一同喝酒时,曾听他提起过。” “……”许卿湖隔着一段距离瞧着不断咳嗽的曹错,突然笑了一声,狼崽子的剑竟然是这个名字。 许卿湖拿着落月刀朝他走去,突然躲在草丛间的寒北士兵猛地窜出来,将许卿湖撞倒进山地的幽都冰河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曹错在这一瞬间忘却了咳疾,忘却了自己所处的险境,只心急如焚地奔向河岸,纵身跃起时,后背被迅猛的士兵砍了一刀。 跌入河水后,冰冷的河水将他淹没,许卿湖带着他在河底站稳,厉声道:“这样的河底根本就伤不着我,你自己的寒疾还没痊愈,你跟着下来做什么?” “少废话,”曹错双腿颤巍巍地站在冰冷的河水里,铿锵有声道:“要么就一同生,要么就一道死,我不惧这些。” 许卿湖问:“你要与我同生共死?” 第58章 偏安 曹错盯着许卿湖好半天都没说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径直往河水中跌落。 许卿湖迅速把曹错背起来,背着他蹚出冰冷的幽都河水,曹错靠在他背上意识越来越昏沉,直至全然昏睡。 第94章 蹚过幽都河,胡儿鹤蹄疾而来,许卿湖带着曹错上马,这才发现曹错背后的刀伤还在往外头渗血,许卿湖昏沉地环紧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由着胡儿鹤带他们逃离这片儿要命的地儿。 胡儿鹤行了许多里路,终于在几户农舍围城的草屋个小村落累到了,许卿湖背着曹错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大娘,以为是自己行军在外多年的儿子回来了,眼中一热,道:“阿武,是你回来了吗?” “……”许卿湖喉咙又干又哑,道:“我与朋友赶往竟京途经此地,遇到了劫匪,劳烦大娘给口水喝。” 大娘顿觉失落,但还是领着他进屋喝了口水,屋子里还坐着一个衣着邋遢的年轻女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卿湖偏头看她,答道:“路过此地遭遇劫匪,看着这儿有屋舍便过来讨口水喝。” 女人的口音特别重,说起话来还有点儿气势在里头,“我老娘眼睛不好,你们骗得过她却骗不过我。” “云娇,不许没礼貌。”大娘用粗糙的土碗盛了一碗不太清净的水递给许卿湖,道:“丫头从小脾气就臭,你别往耳朵里听就行。” 许卿湖笑了笑,把水放在桌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曹错放下来,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地给他把水喂进去。 云娇瞧着这人昏迷不醒的,不免有些好奇,道:“你朋友怎么了?” “我朋友被土匪所伤,又跌进河中害了咳疾,”许卿湖和大娘商量道:“可否留宿几日,待我朋友醒来,我们立马就走。” 大娘面露为难之色,“这……” 倒是云娇巴不得把这两个人留在这儿,这马上就到了要插秧的季节了,自从自家小哥参军之后,三年五载都不着家,这费力的农活儿都是她跟着她那个瞎了眼的老娘一起干,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壮汉,等他们帮衬着把农时过了再走也不迟。 “留宿可以,”云娇单脚踩在板凳上,嬉笑一声,道:“不过嘛,我家山后头有几亩田,现在正到了要插秧的季节,我家隔壁有个空的屋舍,就等着乡下的表哥过来插秧的时候住,你们要是住了的话,我那乡下的表哥就住不成了,那我家山上那几亩田……” “我去插秧,你把屋舍收拾出来就行。”许卿湖挑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精明的小女孩,不过十来岁出头的样子,一张嘴倒是生得泼辣。 云娇手拍在桌子,爽快道:“成交。”****许卿湖刚脱下了曹错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给他盖上被子云娇就突然拿着几身男人的旧衣裳进来。 许卿湖迅速拉过被子将曹错盖得严严实实,不悦道:“你做什么?” “我老娘让我过来给你们送两件儿衣服,凶什么凶,跟谁愿意进来似的,神气什么?”云娇把衣服不客气地砸在桌上就走了。 衣服砸在桌上时,还溅起了一层陈年老灰,曹错吸到细小的灰尘后咳嗽不断,许卿湖把人揽在怀里,小声地哄着:“没事儿了小铃铛,我们不在水里了。” 曹错无力地靠在许卿湖身上,意识不清,嘴里却咿呀地念叨着:“大郎……” “在呢。” 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把人哄安静了之后,他大半夜地去敲云娇的房门,愣是把人家发财的美梦给搅碎了。 云娇开门后不耐烦道:“催命啊?大半夜折腾什么?” “我需要缓咳疾的汤药。” “大半夜谁给你熬汤药,要喝自己熬去。” “药材在哪儿?” 云娇指着一旁的木头柜子,道:“都在里面儿了,你自己去找,还有,你能别大半夜把人的美梦搅得鸡零狗碎的吗?” 许卿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门心思都在寻药材上,他打开柜门,在木甲子里找好了药材就走,只留云娇一个人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许卿湖怕柴烟熏到曹错,但是又放心不下,只好拿着一炉火在房间大门口熬药汤,时不时就会听见里头传来的咳嗽声,那声音一回紧接着一回的,每回都能扰得他心头大乱。 半晌,许卿湖才端着汤药进屋去,他坐在床沿,耐着性子去吹滚烫的药汤,曹错下意识地往他那儿靠了些,头枕着许卿湖的大腿,像一只乖顺的狗狗。 要不是见识过,许卿湖也不相信会有乖顺成这样的狼崽子。 许卿湖把碗置于一旁的旧木几,扶着曹错坐起来,道:“伤口疼了吗?” “……困。”曹错眼睛都睁不开,靠着许卿湖的肩膀才勉强借了个力。 许卿湖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道:“把汤药喝了再睡。” 听到汤药二字曹错立马皱紧了眉头,昏睡着都像是品出了汤药的苦味,他紧闭着牙关,许卿湖喂不进去药。 狼崽子的脾气比以前还要硬,倔驴似的,许卿湖只好自己喝了一大口,再慢慢地给他喂。 刚尝到药汤的时候许卿湖立马就皱紧了眉头,这药也忒苦了,难怪这人昏睡着也这么排斥这药,许卿湖捧着他的后脑勺给他喂药,这久病不愈的寒疾还真是苦了这人。 曹错尝到药味之后,眉头锁得更深了些,许卿湖摸了块儿已经快湿化的糖糕喂到曹错嘴巴里面,随后给他背部的伤口上了药。 窗户还是开着的,偶有一阵清风吹进来,夹着一股泥腥味儿,许卿湖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曹错背上受了伤的原因,许卿湖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睡。 第95章 曹错半夜是被冷醒的,梦里都是幽都冰冷寒绝的河水,他在睡梦都在打寒颤,颤抖得厉害。 “好冷……”曹错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迷迷糊糊道:“许卿湖,别回头了,快走……” 许卿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这才发现曹错颤抖得紧,他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哄,凑近听他说的梦话。 “做什么梦了?” “快走……”曹错躲在许卿湖的颈窝,但是他被梦魇住了,压根儿醒不过来,“大郎,快走……他们要杀你。” 许卿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耐心地抱着他哄,道:“不怕了知远,不怕了,我在这儿,没有人能杀我们。” 这样的安慰仿佛真的有效,曹错靠在许卿湖怀里安静了许多,许卿湖抱着他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日里思夜里想的人终于在眼前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这般亲近地贴在一起。 曹错稍稍低下头,柔软的唇落在许卿湖肩颈处,冰冰凉凉的触感,许卿湖只觉得被他嘴唇碰到的地方都痒痒的,既舒服又很怪异的感觉。 “知远……曹知远……”许卿湖双臂环在他腰间,低头去亲吻他的黑发。 曹错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含混地答了一声:“嗯?” “没什么,”许卿湖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着曹错一同睡在并不很舒适的用草堆起来的草床上,道:“睡觉吧,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曹错往许卿湖怀里钻了钻,他根本就听不懂许卿湖说了些什么,只时不时梦呓地喊着“大郎……” 许卿湖揉着他的黑发,在他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的一吻,轻声哄道:“睡吧,错儿。”****第二日一早,云娇就重手重脚地推开了房门,外头的动静儿把许卿湖惊醒了,窗外刺眼的眼光透进来,他下意识地把曹错的脸埋进自己的心口。 曹错还是没醒,他现在这样根本就没办法继续赶路,只能在这儿静养些日子。 此时的天到处都有漂浮的柳絮,曹错吸进柳絮之后蜷缩起来咳嗽,许卿湖抬手关掉了窗户,随后抱着曹错给他拍着后背。 外面的敲门声催得人心头烦躁,许卿湖小心翼翼地扶着曹错重新躺回草床上,这才不耐烦地去开门。 云娇递了一个木桶给他,道:“去插秧的时候别忘了捡些田螺回来。” 许卿湖:“捡田螺回来做什么?” 云娇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道:“当然是捡回来吃啊,要不然你和你朋友就得饿肚子了,我这儿穷乡僻壤的,可没东西给你们吃。” 许卿湖拿过木桶,道:“我还需要药材,外伤药也需要。” “你先把活儿干了再跟我说条件吧,你装可怜最多就能糊弄我家里的老娘,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你想要汤药食宿,就得去干活儿,要不然门儿都没有。”云娇磕了颗瓜子儿,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 “我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你把东西准备好就行。” “你要这么多药材和外伤药,是给你那朋友要的吗?”云娇往屋里头看了一眼,昨日这人就昏睡着,这都过了一夜了还昏睡不起,云娇道:“你朋友都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了,该不会已经……” 第59章 绊子 许卿湖掏出匕首抵着云娇的脖子,道:“你若再胡言乱语半句,我今日就让你交代在这儿。” 这可把云娇给吓破胆儿了,她虽然性子泼辣,但是也只敢耍耍嘴皮子的功夫,真到拿刀拿枪的时候,她反而豪橫不起来了。 云娇咽了咽口水,道:“不说就不说,你拿家伙抵着我脖子做什么?” 许卿湖这才收好匕首,道:“把东西给我准备好了,如果里屋的人有什么闪失,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的月出。” 云娇被他阴森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但她又不愿意这么露了怯,壮着胆子道:“你你你你你你……自己的朋友,我凭什么要给你看着?” “我看着他,谁去插秧?”许卿湖道:“不想误了农时你就照我说的做,反正我又不靠那几亩地吃饭,真耽搁了损失的也不是我。” “行行行,我帮你看着就是了,要是你把庄稼给我搞臭了,我就喂你朋友吃砒霜。”****明士羽被杀之后,寒北的势力衰落了大半,如今横行在宁东的,除了寒北的旧部之外,就是一直风吹两头倒的支余部。 曹错消失的消息传回竟京,有人忧,也有人喜,如今明士羽死了,宁东太平了许多,留着曹错也多大的用处,梁太后坐在朝堂的帘幕之后,顿时就悲戚地哭了出来,用衣袖拭了拭眼泪,道:“哀家早早地就为错儿准备了庆功宴,谁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萧玄语气平淡地宽慰了一句:“太后不必太过忧心,想来世子定有天人庇佑,一定会平安归来。” “错儿是大魏的好儿郎,”诚宜帝也附和道:“先祖定会庇佑他,母后切莫过于担忧。” “皇上说的是,世子吉人天相,必然会有先祖皇帝庇佑,”萧玄冷不丁儿地往曹彻那边看了一眼,道:“只是臣一直记得秦王的心腹也同世子一道去了寒北,有如此猛将在世子还是失踪了,这是不是尊卑无序,过于怠慢了些?” 曹彻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玄,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摆明了是想把责任往陈猛和澹台灼身上推,想借此机会除掉曹彻的心腹猛将。 第96章 太后见时机合适,立马火上浇油,道:“此二人随着错儿一同征于寒北,如今错儿下落不明,他二人倒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必是他二人狼狈为奸害了哀家的错儿,来人,把澹台灼陈猛二人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断断不可,”曹彻不紧不慢地站在殿宇内,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难料,怨只怨错儿福气生得薄,怪不着旁人身上。” 太后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继续道:“秦王,错儿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如今放任卑劣小人在军中猖狂,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吗?” 曹错是曹彻辗转十五余年才寻回来的骨肉,不管曹错如何争气,先前失踪的那十几年都是曹彻心头一道抹不平的伤疤,而今太后三言两语便划开了他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结好的血痂,再次把那血淋淋的痛加于曹彻身上。 萧玄站在一旁没忍住笑了一下,道:“是啊,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儿子,却被自己养的虎将戕害,咱们大魏有的是人,哪儿能怕了区区一个澹台灼和陈猛,秦王威名在外,又何必咽下这口气?” 曹彻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道:“太后久居深宫,丞相常年待在竟京,战场之事你们难免有所不知,澹台灼和陈猛壮年时就随我征战,他们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寒北地势险要,山隘河口众多,星夜行路摔下山底也不是没可能,澹台灼和陈猛都是衷心大魏的汉子,又怎能凭着猜疑就把人打入大牢,这要是传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魏就没个明事理的人了。” 萧玄倒是没想到他如此绷得住,儿子都不见了,他在朝堂上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莫非这是他使的计?****出了殿宇,潘慧跟在梁庭轩身边走,道:“适才在大殿,我怎么瞧着秦王那样子不像是儿子失踪?你看见他刚才驳太后和丞相的样子了吗,简直就是井井有条,稳而不乱呐。” 梁庭轩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道:“他失去了儿子,手上还握着百万大军,他要是乱了,世家贵族就能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他敢乱吗?” 潘慧也跟着笑,道:“是了,他不敢乱,只能这么日日端着。” “就是可惜了咱们世子这样天生的妙人儿,”梁庭轩双手背在身后,步履也轻快了些,笑说:“得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人却说没就没了,这福气也太薄了。” 潘慧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就能料定他已经死了?” “从他摔进幽都河里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梁庭轩嗤笑道:“除了秦王府上的人,你说这偌大的竟京城内,有多少人在打探世子的下落?树大招风,秦王手握兵权这么些年,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你说他们能错过这天赐的良机吗?” “不愧是在户部当差的,梁大人不仅账算得好,朝堂上的事也能想得如此之远,”潘慧乐呵地奉承道:“潘某佩服。”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和陆吉撞了个正着,梁庭轩道:“哟,潘逢贵,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知己吗?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打啊,怎么不打?”潘慧笑道:“犹颂啊,怎么一个人?你舅舅呢?” “关你屁事儿?有毛病吧。”陆吉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那刚封上东征将军就战死的世子还真是可惜,”潘慧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道:“不如你也别跟什么世子凑一堆儿了,你爱喝酒,我也爱,咱俩在一块儿玩儿才是最合适。” 陆吉挖苦他道:“我家教严啊,我爹要是知道我跟你扎堆儿,又要说什么商人误国,对不起列祖列宗的话了。” “你老爹都中风了,哪里还有功夫关心你跟谁在一起玩儿?”潘慧道。 “是啊犹颂,”梁庭轩也不忘挖苦他两句,道:“你啊,就是平日里太端着了,大家都是男人,去花楼喝个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陆吉素来看不惯他两,翻遍整个竟京都找不出比他们两个更恶心的玩意儿来,“我听说潘侍郎在花楼玩儿高了,患了那什么……花柳病还是什么来着?” 说到这儿陆吉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染了这病,害了自个儿也就算了,还要去害花楼的姑娘家,怎么?现在养些日子把病养好了,就又开始孟浪了,也不怕以后变得跟宫里的潘公公一样。” 潘慧皱起眉头,道:“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吉越发觉得好笑,道:“潘公公姓潘,你也姓潘,你两莫不是还带有什么宗亲关系吧?” 听了这话梁庭轩也不厚道地笑了一声,诧异道:“哟,还有这事儿?逢贵呐,那潘公公当真是和你一祖同宗的?” 潘慧气得牙关都咬紧了,脸上还摆着一副笑烂了的表情,道:“一个下贱的阉人,怎么配与我同宗?” 陆吉看到站在潘逢贵身后的潘庆,笑得越发的不怀好意,道:“是吗?” 潘慧觉得晦气得要死,道:“当然是这样,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和尿骚味儿这么重的阉人扯上什么关系?” “哟,潘公公,”陆吉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道:“您老不在皇上跟前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潘慧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潘庆竟然就站在他身后,刚才那番言语岂不是把人得罪狠了吗? 潘慧露出一副极尽讨好狗腿的笑容,连忙亲切地问候道:“潘公公,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我还寻思着哪日请你喝酒呢?” 第97章 潘庆表情妙得很,皮笑肉不笑,看着不像生气了,但也不像没生气,道:“哟,那可真是不巧了,老奴近日肝火旺盛,怕是没福气喝潘侍郎的酒了。” 说完潘庆相当不给他留面子就走掉了,陆吉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这混蛋就该,潘庆是皇上跟前的人,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倒好,背后揭人短还被人给逮住了。 梁庭轩道:“陆犹颂,你怕不是故意的吧。” “我哪儿知道潘公公今儿就会往这条路走?”陆吉看着潘慧一脸吃了狗屎的样子,道:“没想到潘侍郎这么有魄力,当着潘庆的面说起话来也这般犀利,倒是教陆某刮目相看了。” 潘慧维持着脸上的假笑,梁庭轩拍了拍潘慧的肩膀,挑眉看着陆吉,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往后潘侍郎让你刮目相看的地方多了去了。” “梁大人,花楼这种地方楼高风大,那什么花柳病的,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传到你身上惹得一身骚,苦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 梁庭轩不爽道:“你操心得倒是多。” 第60章 农时 陆吉:“我哪儿有功夫操心你的事儿?只是听着这病也忒骚了,顺口提醒一句罢了。” 梁庭轩和潘慧都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恶心又吐不出来,陆吉从来没这么痛快过,这还是头一回在嘴上赢过这两个混球。 以至于他走的时候笑得越发大声,那笑声落在身后两人的耳朵里,比躲在草丛间的蛤蟆叫还要刺耳。****晴午时,曹错睁开眼睛,盯着脏乱粗糙的天花板,好半天身上才缓过力气来。 云娇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本来想直接掐住他的下巴给他灌进去,没想到这人居然醒了。 曹错坐在床上,发间沾了好几根干茅草,他偏头看着进门而来的云娇,神情疑惑。 “你醒了?正好,把药喝了就起来干活儿。” 云娇把碗重重地放在小木几上,看到曹错脸的时候愣了一下,此人样貌生得也太端正了,比女子还要好看,尤其是唇下的红痣,长得这么恰到好处。 曹错轻蹙起眉,不确定地问了一遍:“干活儿?” “当然是干活儿,不然让你白白住这儿啊?做什么白日梦呢?”云娇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道:“还以为自己是哪家富庶的公子呢。” 等人走了之后,曹错推开了窗户,阳光斜入室内,曹错眯起眼睛看向外头,没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云娇在外面催得紧,曹错一口喝完了苦得发酸的汤药,穿上靴子就往外面走,云娇扔了一把木推子给他,指着门口地上的一堆玉米粒,道:“你把这些苞谷推开,确保每一颗都要晒到。” 曹错浑身的肌肉都酸软得紧,拿着推手活络了一下筋骨,随后就去推玉米粒,道:“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吗?” “什么?” “我是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当然不是,”云娇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道:“你人都昏迷不醒了,哪儿来的力气到这儿来?是你朋友带你来的,他现在在田里头插秧。” “插秧?”曹错不可置信道:“你确定跟我一起来的人,现在在水田里插秧?” 云娇悠闲地躺坐在摇椅里磕着瓜子,笑说:“废话,要不然你以为你的食宿汤药是哪儿来的?农时误不得,你两身强体壮,留下来干活正好合适。” 曹错继续推着地上的玉米粒,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云娇抛了一颗瓜子在半空,张着嘴巴去接瓜子仁,不甚在意地答道:“忙活完自然就回来了呗。” 曹错见她行事散漫,也懒得与她多话,继续推地上晒着的作物,等到傍晚时,云娇催促着曹错去厨房里忙活,递了把锅铲在他手里。 “你给我也没用,我不会厨房里的事儿。” “不会可以学,”云娇手把手地教他,道:“要不然你朋友回来可就没得吃了,昨日你们来的时候,你朋友大半夜还起来给你熬药,你给他弄点吃的又不是什么为难事。” 难怪昨夜曹错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吃了什么很苦的东西,没想到是许卿湖熬的汤药。 曹错顿时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地跟着面前这个屁大点儿的小姑娘做厨房里的事,就差没把人家的灶头给掀了。****许卿湖挽着裤腿,小腿上还有在水田里沾上去的黑泥,他扛着一把锄头,跟着一同干农活儿的几个年轻汉子一道步入斜阳,往返还的方向悠闲地走。 这一片儿的人都说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蜀地口音,虽说没听过,却也不难懂,跟竟京话挺像。 回去的几个汉子在胡猜回去之后媳妇儿给做了什么好菜,许卿湖身量高挑,样貌也长得年轻,惹得路旁挎着菜篮子的娘子频频回头,像是在好奇何时多了这么个人来。 “昨儿家里的老头儿赶集买了好大一条鲤鱼回来,估计媳妇儿会做一锅红烧鱼。”晒得黢黑的汉子笑道。 “那你可有好口福了,”一头发黑白相间的老汉道:“哎,小许啊,你媳妇儿给你做什么吃啊?” 许卿湖刚着锄头,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学着做干活儿的儿郎含了根硬茅草在嘴里嚼,听到有人喊他才偏头去看了一眼老汉,笑道:“嗐,媳妇儿做什么就吃什么,这还有得挑?” “你口味倒是随和,”老汉嬉笑道:“你媳妇儿跟你在一块儿,日子过得肯定幸福。” 第98章 许卿湖哪里来什么媳妇儿?只不过是跟老头儿瞎扯的罢了,但是听了老头儿的话他又实在没忍得住好奇,挑着眉问:“你怎么知道?” 第61章 热闹 老汉摸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笑道:“我一提他你就笑,这还不幸福美满?”笑了吗? 许卿湖在心里暗自问了一句,真奇怪,明明只不过是顺口而出的糊涂话而已,怎么还兴笑了? 许卿湖刚走到离屋舍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云娇手臂上挎着个篮子,站在田坎上与几个女娘对骂,许卿湖听了两句,好像是因为那些身着裙装的女娘在说云娇嫁不出去,被云娇听了,气不过就与人骂了起来。 叫骂得厉害,吸引了好些个从田里忙完扛着锄头经过的汉子围观,许卿湖从未见过如云娇这般泼辣的女人,他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武家生的这个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泼辣得很,他哥哥在军队里当差,就剩了她和她那老娘在杏花村,她在这儿可是出了名儿的暴脾气,”站在一旁的老汉笑道:“这好些年都不见有这么热闹的戏看了,竟被你给赶上了。” 许卿湖这才知道这个村子的名字叫杏花村,他从未见过这番几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下热火朝天叫骂的场景,虽说是吵了点儿,但却莫名好笑。 许卿湖竟也没忍得住和旁人一同笑了起来,等她们骂够了就散了,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但看着个个儿脸上都不是高兴的样子。 云娇气呼呼地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扛着锄头的许卿湖,不悦道:“你看什么看?你也觉得我嫁不出去是不是?” 许卿湖耸了耸肩,嚼着茅草根儿往屋舍走,云娇跟在他身后,见对他发气也没什么作用,便不提刚才那事儿了,道:“你那朋友醒了,看着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醒了?”许卿湖心头一喜,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庭院干活儿呢。”云娇觉得他的反应也忒奇怪了,不就是朋友醒了吗,有必要开心成这样? 许卿湖扔掉手里的锄头,快步往屋舍走,走近果然发现有个人影拿着推子在收晾晒了一天的玉米粒。 那人穿着一件素衣,脸色惨白,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间却并不拖沓,三两下就把散在地上的玉米粒收束成一堆,没一会儿武大娘就拄着拐杖从屋里头蹒跚着走了出来,道:“小伙子,快歇着吧,忙活了一天,先把饭吃了。” 曹错停下来,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胳膊,道:“没事儿大娘,我把玉米收了就进来。” 把玉米粒收进粗布口袋之后,曹错只觉得背后的伤口疼的厉害,像是裂开了,但是要让他闲下来吧,他又不是个可以闲得住的人。 正要扛着粗布袋进去的时候,他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卿湖,只见她身穿黑色的粗布衣服,裤腿卷到了膝盖弯儿,两条腿上沾了不少的泥,就连脸上也沾了些。 曹错被许卿湖脸上沾到的泥土逗笑了,许卿湖大步走过去扛起了装着玉米粒的粗布袋子,道:“伤口都还没有结痂,做什么要扛这些?” “闲着无聊罢了,”曹错步履沉重地跟在许卿湖身后往仓库走,道:“你当真去田里给人插秧了?” “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许卿湖把口袋往地上一扔,道:“在尹安的时候还不得做这些,你今日吃了汤药吗?” 曹错咳了几声,道:“中午醒的时候喝了一碗,是云娇给我的,她说是你干农活儿换的。” “嗯,那丫头是个机灵人,”许卿湖放下裤腿,道:“现在正值农时,是插秧的好时候,现在我们居于她家屋檐底下,她当然要趁此机会让我们干活儿了,免得误了农时伤了农事。” 曹错:“你直接把我带回营中去就可以了,没必要在这村里头受苦。” “是吗?”许卿湖脱下沾了泥土的靴子,换了双干净的鞋,道:“可我不觉得苦,这村头穷是穷了点儿,但是偏居在此处,不留意估计就没人找得着,我觉得很好。” 曹错不懂许卿湖是什么意思,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待会儿用过膳之后再喝一碗汤药,好得快些,”许卿湖拍了拍衣服上已经被晒干的泥土,道:“走吧。” 几人刚坐在席间,云娇就骂骂咧咧地进了门,道:“什么人啊,干事儿干一半就跑了,锄头也给我砸坏了。” 许卿湖并不搭理她,忙活一天还怪累人,他端着碗就开始大口吃饭,只是这饭菜入口后挺不是滋味儿的,每一道菜都是齁咸的,吃到嘴里让人难以下咽。 第62章 豌豆 云娇吃了一口豆腐之后立马就吐出来了,道:“谁让你放这么多盐了?都跟你说要少放些盐,你搞成这样还怎么吃?” 曹错面无表情道:“我以为白色的那个是糖,你也没跟我说哪个是盐哪个是糖啊。” “你见过哪家炒菜要放糖的吗?” “我喜欢吃糖,就放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云娇不满道:“往菜里放糖不就等于变相的下毒吗?” “云娇,不许没礼貌。”老大娘听不下去云娇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立马打断了她。 许卿湖听好半天才听出来这饭是曹错给做的,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他从来没让曹错往厨房里待过,等他回到秦王府之后,秦王就更不可能让他往厨房里待,没想到在这偏僻的杏花村里头,他居然被人使唤稀里糊涂地做了这样的事。 第99章 许卿湖面色从容地夹了一大块茄子吃,不紧不慢道:“我觉得刚好,不咸也不淡。” 曹错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道:“你当真这么觉得?” 许卿湖:“当真。” 曹错半信半疑地动筷子,夹了块儿茄子放进嘴里,顿时舌头都被咸麻了,他立马把把茄子吐了出来,道:“别吃了,这根本就没法儿吃。”****入夜,曹错喝了药之后疲倦得紧,险些靠在木椅上睡着了,许卿湖烧了热水放在浴桶里面,这才去戳了戳曹错的脸。 曹错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道:“何事?” “泡了澡再睡。” “不想泡,太困了。” “我在水里放了艾草,驱寒的,泡会儿能缓咳疾,”许卿湖把人从旧木椅里抱起来,就像抱小孩儿似的,道:“你困了就睡,我给你弄就行。” 曹错被他弄得一点儿瞌睡都没了,他连忙去推许卿湖,但是那汤药的劲儿也太猛了,一碗喝下去他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样,根本就推不开许卿湖。 许卿湖轻而易举地就脱下了他的衣服,把他抱进浴桶里面,用粗布毛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皮肤。 许卿湖的目光并不正直,把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似乎还觉得不够,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地邪乎起来,停留在一处非常怪异的位置。 曹错顿感羞耻,只恨自己体力不济,竟被许卿湖这般羞辱,偏偏更羞耻的还在后头,他居然在许卿湖灼灼的目光之下有了反应,浴桶里的水很清澈,他在水里冒出头来的欲望根本就藏不住,被许卿湖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困了吗?怎么又精神了?” “许锦侯,你出去。” “我出去了谁来伺候你?”许卿湖盯着他早已抬头的那处,忽而嗤笑了一声,道:“而且……憋着多难受。” 许卿湖突然把手探入温水中,水声晃荡,在寂静的屋子里异常清晰入耳,曹错浑身的肌肉紧绷,就连脚趾都蜷了起来,他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道:“许卿湖,我一定会杀了你。” “行啊,你来。”许卿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良久才把曹错从水里捞起来,抱着他往床边走,曹错心头一紧,慌乱道:“放我下来……” 许卿湖坐在床沿,让曹错光溜溜地跨坐在自己腿上,拿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滴,指尖不安分地抚过曹错身上的皮肉。 凭曹错现在的力气根本就没办法挣得过许卿湖,他心虚地用手抵着许卿湖的胸膛,紧张道:“许卿湖,你敢对我做那样的事,我真的会杀你,我没跟你说笑。” 许卿湖不理他的话,强迫他趴在床上,床上的干草刺得曹错的皮肤又疼又痒,除此之外他还觉得很羞耻,他闭紧了眼睛,像是如此便能逃脱了一般。 许卿湖目光往下移,看见了曹错握紧的拳头,他一猜就是这人给想邪乎了,实在没忍得住笑了笑,他拿过药膏轻轻地抹在曹错后背的伤口上,抹了药之后他拿过一件单衣披在曹错身上,拍了拍曹错的肩膀,笑道:“抹个药而已,想哪儿去了?” 曹错不爽地瞪着他,他这摆明就是故意的,但是许卿湖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爽而感到不自在,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时候厨房的药都煮好了,许卿湖去厨房盛了两碗汤药端进里屋,曹错一看到汤药就蹙紧了眉宇,这样的苦他已经吃了三年有余,虽说已经习惯了,但是闻着味儿总归是不舒服的。 许卿湖:“把药汤喝了。” 曹错:“今日的汤药已经喝过了,我不喝。” 许卿湖也不急,坐在床沿,道:“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喂你,你自己选。” “我不喝,我正午喝的药这会儿胃里还是苦的,喝不了。” “曹知远,别娇气。”许卿湖递了一碗加了糖的药汤给他,自己则是拿过一碗没加糖的药汤,道:“我同你一起喝,你不会一个人吃苦。” 许卿湖强忍着反胃一口就喝完了汤药,把碗放在一旁,道:“到你了。” “我没说要喝,”曹错拉过被子盖着,道:“要喝你自己喝。” 许卿湖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含着一口汤药喂进他嘴里,曹错被猛地呛了一口,一连咳了好几声,他推开了许卿湖,不悦道:“我自己能喝。” “行啊,你自己喝。”许卿湖坐在一旁守着他喝。 曹错喝到药的时候迟疑了几秒,这药居然是甜的,喝完之后,他把碗倒过来,一滴都滴不出来,“我现在能睡了吧?” 许卿湖剥开一块儿油皮纸包的方糖塞到他嘴里,“嗯,睡吧。” 许卿湖径直去了隔间,用方才烧的热水洗澡。 外头的蛙声此起彼伏,吵嚷的夜,靠不拢的人。 曹错侧躺在草床上,嚼着嘴里的方糖,他想了良多,适才发生的那些荒唐事曾在他的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从少年时身居尹安,他就渴望与许卿湖亲近,而今他和许卿湖之间挨得这么近,他反倒不知所措了。 方糖化完了之后,曹错才记起来下午许卿湖都没吃什么东西,于是他起身去了厨房,用灶台的豌豆煮了一锅豌豆饭。 许卿湖洗完澡只在下身穿了一条单薄的里裤,光着膀子就过来了,还没走进里屋他就闻到了饭的味道。 他疑惑地走进去,只见曹错盛了一碗豌豆饭放在木几上,许卿湖道:“肚子饿了?” 第100章 “没有。” “那就是给我做的?” “嗯,”曹错道:“我刚才尝了,差盐,但是灶头上的盐已经用完了。” 许卿湖坐在曹错对面,十分自然地端起豌豆饭,舀了一大勺在嘴里,下午的饭菜齁咸,晚上的豌豆饭除了米饭和豌豆本来的味儿之外别无滋味,但是许卿湖却吃得拍案叫绝,道:“好吃。” 曹错:“什么佐料都没有,怎么可能好吃?” “真的好吃,”许卿湖笑着看他,几勺就吃完了碗里的豌豆饭,随后自己用勺子又盛了一碗,嘴里还包着饭,模糊不清道:“我以前没吃过豌豆饭,还想再吃一碗。” “……”曹错看着他的笑容怔了怔,这还是认识许卿湖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敞开的笑容,就好像真的全无城府,坦诚直率一般。 许卿湖顿时就想到了傍晚做完农活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听那几个汉子在猜回家媳妇做了什么好吃的,没想到自己也有,这碗豌豆饭比各家的烧鱼酒肉都要有滋味。 “我以前没煮过饭……”曹错别开眼不再去看许卿湖,道:“你先将就一晚,明日回到军营之后就好了。” “不急,你现在还不能赶路,歇两日了再走也不迟。”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话还没说完曹错就开始猛烈地咳起来,咳了好些血出来。 许卿湖顾不上没吃完的豌豆饭,抱着曹错就往床边走,拿一旁的帕子给他擦唇边的血,曹错靠在许卿湖的肩头咳嗽,借着昏暗的烛灯他才注意到许卿湖肩头黑黑的东西,定睛一看才看出来是一只狼的刺青图案。 曹错抬手去摸那处刺青,那处的皮肤明显有些粗糙,定是受过什么伤,只不过被刺青挡住了看不出来,但是用手摸的话就能发现。 曹错皱紧了眉头,心头一急咳得越发厉害,道:“肩膀怎么受伤了?” 这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咳嗽声咳得许卿湖的心肝儿都跟着在震,他一手环住曹错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声道:“没什么,以前练箭的时候磕的。” 曹错仍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道疤痕,问:“还痛不痛?” “不痛了,早就已经不痛了。” “骗人。”曹错突然把头埋进许卿湖的胸口,咳得肺疼,心也跟着疼。 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抱着他坐在床沿摇啊摇,摇啊摇,曹错伸手抱住了许卿湖的背,嗓音低沉道:“怎么可能不痛?” 第63章 杏雨 恍惚间许卿湖还真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有个会疼人的媳妇儿了的错觉,他心口突然湿湿的一片。 曹错小声地抽泣起来,他在此时忘却了全部的算计,忘却了对许卿湖的所有埋怨,只凭着本能小声地念叨着:“大郎……” “我在。”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我觉得……有点儿冷。” “那我去把窗户关上。” 曹错抱紧他不让他起身,道:“你抱着我睡吧,抱着睡就不冷了。” 许卿湖依着他,道:“好,我抱着你睡。”****曹嫣然得知曹错失踪一事,骑着的卢马往北走,她珍惜的惧怕的东西都不多,徐是因为从小就跟着她父亲在男人窝里摸爬滚打的原因,让她练就了一颗坚毅的心脏。 但是对于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她却是珍惜非常,幼时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老爹的悲叹声,就连母亲临走前,也握着她的手嘱托她要找到弟弟。 而后命运眷顾,真的把她一家的曾不能触及的伤口完好无损地填补好了,不仅把曹错带了回来,而且还是有胆识的翩翩少年模样。 只是没想到,人还没回来多久,命运就再一次地跟她一家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然而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 曹嫣然握着长枪,穿过烈野长河,她深知如果自己的父亲在这个时候离开竟京,定会引起世家贵族的骚乱,但她还知道,此时她父亲的一颗心都是悬着的。 尽管他面上稳若泰山,可曹嫣然却明白他心里为儿子担忧的恐惧,因为滋长在自己心头担忧弟弟的恐惧,也如出一辙的笼罩在她的头顶上,让她没办法安心在竟京等曹错归来。 而且梁氏早已视曹错为心腹大患,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她弟弟一日没有音讯,被人戕害的可能性就越大,曹嫣然对这些了然于胸,所以她骑在的卢马背上一刻也不敢耽搁。****这日许卿湖早早地就去了起床准备去干农活,他一醒曹错也跟着醒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厚重的寒意,曹错被冷空气催得咳了一声。 许卿湖放下手中的靴子,赤脚走到门边,拢紧了曹错身上的衣服,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已经睡够了,”曹错道:“你今日也要去秧田吗?” “嗯,正好回来的时候找郎中开些药。” “我想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许卿湖道:“田里蚊虫很多,等出了太阳之后很热,你去了也是白白受罪,你好好把身体养好,别折腾了。” 曹错坚持道:“我就坐在边儿上看看,什么也不做。” 许卿湖架不住他的执拗,只好让他一同跟着,许卿湖卷着裤腿儿,和田里的许多汉子一样带着一顶竹枝编织的斗笠,弓着腰插秧苗。 曹错就坐在不远处的田坎上,歪着头看许卿湖干农活儿,没想到这人骑马射箭做得,连下地插秧苗的事也做得,当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第101章 曹错脖子歪得有些发酸,又换了另一边歪,抽了根儿边上的茅草含在嘴里缓慢地嚼。 他看得出了神,恍惚间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和许卿湖都变成了杏花村里的寻常农夫,乘初阳而作,踏夕阳而归。 若是果真如此,倒也是一桩美事,只是自己肩头还担着这样重大的责任,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偏僻的村落里逍遥快活。 曹彻对他寄予厚望,先生为他慷慨离开苍筤山,不远千里跋涉随他来到竟京,还有寒北的三十万大军,都等着他回去,与许卿湖逍遥世外无疑快活,可曹错明知这样不行,等到伤好的一日,自己总归是要来离开杏花村的。 只盼着伤势好得慢些罢了…… 正午的太阳毒辣,许卿湖走到田坎歇了口气,曹错顺手把水囊扔给他,道:“你干活儿挺细致啊,这么几个时辰都不喝口水。” 许卿湖喝了一大半的水,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沾到的水渍,笑道:“早点儿干完早点儿回去呗,我敢让你拖着这副身子在这儿耗着等我吗?” “我身子好得很,你只管歇你的就是了。”曹错拿过许卿湖手里的水囊,也喝了一大口水。 许卿湖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在曹错的头顶上,道:“怎么样?坐累了没有?” 曹错嘴里含着被太阳烤温了的水,懒洋洋地仰起头,被日光晒得眯起眼睛,道:“我什么也没做,累不着我身上来。” 许卿湖坐在他边儿上,用拇指擦掉了他脸上沾到的水汽,道:“别嘴硬,受不住了就先回去,过会儿太阳只会更毒。” 曹错:“无妨,我觉得很好,就是晒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 做完活儿过来歇气的老汉看着许卿湖身边多了个人,没忍住问了一句:“小许啊,坐你边儿上的是你朋友啊?” “是我以前在乡下捡回来养的小崽子,你叫他小铃铛就行了。”许卿湖双手搭在膝盖上,面不改色地跟人闲谈。 曹错偏头去看许卿湖,只见他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明朗,老汉看小铃铛长得高高的个子,看着像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他问:“那小铃铛算是你养的儿子了啊?娶亲了吗?” 曹错直接答了这话,道:“快了,家里人给说了一门亲事,就等着请人算一个良辰吉日迎亲。” 等到傍晚太阳没这么大的时候,许卿湖才和曹错一同往回走,两人步入斜阳走过热闹的街市,许卿湖顺道买了一包油皮纸包好的糖糕,随后在药铺买了几副煎服的汤药。 掌柜的眼睛不大好使,就差一张脸都埋进药本本儿里面去了,小声地嘀咕着:“干草一钱,苦杏仁,茯苓,麦冬,葶苈子,荆芥,枇杷叶……” 这些耳熟能详的中药名,曹错光是听着就觉得苦,下意识地就蹙起里面眉头。 从药铺出来时,落了一阵轻雨,曹错没怎么在意不大的雨,作势就要往雨中走,被许卿湖拽了回来,道:“雨停了再走。” 曹错把斗笠拿在手里,道:“等雨停了回去就没吃的了,武家姑娘可不会给我们留食儿。” “不留就不留,”许卿湖紧紧地握住曹错的手腕,手心被他腕间的铃铛硌得生疼,“晚些时候我给你做点吃的,饿不着你,安心等会儿。” 屋檐下不停地在往下淌水,对面人家的院子里种着两颗杏树,熟了的黄杏挂在枝头,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潮湿的空气里除了一股泥巴的草腥气之外,还隐约有一股黄杏的清甜气。 杏花村头杏花雨,杏雨欲留人,留人先起意。 二人停在檐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跑到屋檐底下避雨,被这突然而来的雨留在此处,顿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愈加热闹起来。 许卿湖始终握着曹错,曹错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行人都只顾着这雨何时能停,丝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们。 许卿湖不确定今日在田间曹错说的是真话还是戏言,他偏头问:“你爹给你说亲事了?” 曹错:“没有。” “那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许卿湖用拇指摩挲着糖糕的油皮纸,此刻他非常好奇曹错的答案。 “有。” “你中意的是谁?” “我……”落雨时气温骤降,凉意瞬间笼住曹错,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卿湖的话便突然咳了起来。 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顺道摸了一下他的头,有些发热,估计是累着了,本来就伤势未愈,白天顶着烈日在田坎坐了一整日,现在又着了风,换谁都受不住。 等雨停了之后,屋檐下避雨的人各自散去,曹错险些没站得稳,好在许卿湖在一旁稳着他,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无事,我能走……”话音还未落他就又开始咳,比方才咳得还要厉害。 许卿湖把糖糕塞到曹错手里,将斗笠戴在他头上,随后轻车熟路地将人背起来,道:“是你们当将军的人都这么爱逞能,还是你这个人嘴太硬?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儿。” 曹错双手环住许卿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道:“我咳我的,谁也没让你管我啊,你自个儿乐意的。” 许卿湖忽而哼笑了一声,把曹错往背上掂了掂,道:“是是是,是我自个儿乐意的,我就中意你,稀罕你行不行?” 曹错愣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第102章 “我说我中意你,就是怀春时能念着你那种,”许卿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冷不丁儿地说了这么不着调的话,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道:“也是想娶亲迎你进门的那种。” 曹错顿时觉得脸热得厉害,靠在他的肩头没说话,握得手里包着糖糕的油皮纸吱吱地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胡说什么?我是男人,你要如何迎我进门?” “我有锦囊妙计,你就愿意同我一处吗?”许卿湖嘴角扬着,道:“那我可得回头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躲过你爹的快刀把你带走。” 第64章 夜半 曹错没忍住笑了一声,道:“别想了,老爹的刀也不是这么用的。” 隔着灰蒙蒙的天,曹错只能隐隐看到杏子的影子,许卿湖背着他走个三五步便能见着一棵杏树,真不愧叫杏花村。 只是可惜,他们来得太迟,杏子早已成熟,错过了今年的杏花开,想见到杏花开的场景,只能等到来年的春天。 可现在才刚夏季冒头,秋冬还有这么长,曹错疑心自己等不到来年的春天。 曹错:“树上长了这么多果子,也不知道熟没熟透。” 许卿湖:“看成色应该是成熟了。” “也不知道滋味儿如何,”曹错忽然双眼放光,道:“我听武大娘说杏花村四天就会赶集一次,上次赶集是三天前,赶明儿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正好还可以买些杏子尝尝。” “好啊,赶明儿咱一起去街市逛逛,”许卿湖一口便答应了他,道:“武大娘家院子里头有这么大两颗杏树,你想吃杏子我回去便给你摘。” 傍晚时云娇坐在门口一边瓜子儿一边乘凉,等见到回来的两个人她顿时就垮着一张脸,方才本不愿意给这两人留饭的,就为这事儿被她老娘给骂了一通,现在一看到这二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二人上何处偷懒儿去了?”云娇双手插在腰间,做足了要跟人叫骂的架势,道:“活儿干完了吗就知道到处乱跑。” 本来云娇都已经准备好“恶战”一番了,结果许曹二人压根儿就不理她,让她那千斤重的怒气最终砸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没有激起一丁点儿回响。 曹错在背后笑了一声,道:“这武家姑娘还真是厉害,天天扯着嗓门儿吼也不带咳两声的,嗓子真好。” 许卿湖:“你好好吃药把嗓子养好了,就可以跟她一块儿站在门口吼,说不定以后还吼出水平来了。” “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更合适去吼,”曹错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菜,道:“我瞧着那武家姑娘有事没事就盯着你看,这姑娘性情直爽,对你又颇有好意,日后你和她站在门口此一言彼一语地附和说唱吟诗,岂不美哉?” 许卿湖悠哉地夹着一块凉拌黄瓜吃,道:“我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这买卖我亏死了。” “怎么说?” “放着纯情世子不理,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若能和无往不胜的东征将军同在一处夜夜笙歌岂不更美?”****是夜微雨,许卿湖躺在草床上睡着了,连续几日的耕作让他沉沉地睡过去,连屋外几声惊雷也没能扰醒他。 但是曹错不行,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这几声惊雷一下就把他给吵醒了,凉雨催梦醒,要人命似的。 曹错翻了个身,牵扯住了背后的刀伤,又是一阵刺骨似的的疼痛,这下弄得他更加睡不着,他顺手拿过床头许卿湖的黑色外衣披在身上,往门外去了一趟。 刚一开门便是凉风拂面,夜半的风寒气袭人,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晚上起来只为看一场雨。 他捂住嘴巴细微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带上房门,怕吵醒了许卿湖的睡梦,他站在屋檐下,这才注意到一旁多了个人坐在矮小的木凳子上,痴痴地看着雨幕。 曹错偏过头,定睛一瞧才看清此人是云娇,他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门外来作甚?” 云娇仍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盯着黑漆漆的雨幕,头都没有偏一下,道:“睡不着,雷声太大了。” 这人倒是跟平日里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大像,曹错没想到她还能像现在这般好好说话。 “你呢,你为何大半夜不睡觉?”云娇这才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你朋友说你淋不得雨吹不得风的,这会儿有风有雨的,你明儿怕不得卧榻一整天。” “都是粗人,哪儿就这么矜贵了?”曹错盘腿坐在阶上,雨斜着飘了些在他的衣袍上,“我跟你一样,也是被这雷弄得睡不着觉。” 云娇问:“你知道军中的事情吗?” 曹错顿时就变得警惕起来,莫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大哥行军六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个信儿,”云娇刚才梦到他大哥死在战场上了,万箭穿心,血染战袍,再加上那几声惊雷愣是活生生把她给吓醒了。 她继续道:“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战死了还是升官儿发财就不要自个儿老娘和亲妹子了。” 说到这儿云娇气愤地拍了一把大腿,怒骂道:“他要是出息了就不认我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狼心狗肺的。” 但是很快云娇的怒气就散了,又变成了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自言自语地埋怨道:“我老娘可是一双眼睛都为他哭瞎了,他凭什么只顾着自个儿升官儿发财?” 第103章 “可能真的战事吃紧呢,”曹错道:“等战事缓了,说不定你大哥就回来了。” 云娇仿佛又燃起了希望,偏头去看曹错,语气有些不确定地问:“战事一缓就能回来吗?” 曹错哪里知道她大哥能不能回来,但是他也懒得跟云娇说下去,道:“嗯,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说的,战事一缓各家儿郎就都能回家。” 只是行军打仗的事,鬼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缓一缓,这话明显是插秧的那些老汉儿自己说来抚慰自己的无奈话儿罢了。 云娇顿时觉得如释重负,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拍了拍曹错的肩膀,道:“等我大哥出息了回来,肯定摆席请村里的人喝酒,想想都痛快啊。” 曹错脸上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这人方才还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这么快就又换了一个样子。 “嗯,是挺痛快。” “到时候也少不了你的那碗饭吃,”云娇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意来得紧,实在熬不住,“我去睡了啊,困死了。” 云娇进了里屋之后,曹错仍坐在石阶上,也不知道老爹和阿姐怎么样了,自己贸然没了音信,他们肯定着急。 雨势渐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把枝头上的杏子砸落了好些滚落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落雨溅起好些地上的泥巴在曹错的裤腿上,凉意渐浓,逼得他不得不快些回到屋子里头。 曹错合上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脱下身上濡湿的外跑挂在木架子上,双脚蹬下靴子上了床,从外头带来的凉意还没有完全消除,以至于他侧躺在被褥里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突然他浑身都笼了一层暖意,许卿湖从身后将他捞进怀窝里,问:“上哪儿去了?身上怎么这么冷?” 曹错不由自主地寻着温暖往许卿湖怀里靠了些,道:“随处走走,没去哪儿。” “……”许卿湖一下就没声儿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曹错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是在说梦话。 曹错翻了个身,正面对着许卿湖,外头大雨嘈嘈切切声全都被隔绝在许卿湖怀里了一般,只余越来越心安的暖意。 曹错一动,许卿湖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这样一来许卿湖的唇恰好印在他眉宇。 曹错的呼吸都漏了一拍,随后心跳得特别快,他疑心许卿湖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许卿湖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分明是已经睡着了。 曹错用指尖戳了戳许卿湖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确定许卿湖是睡着了,他突然心头一横,在许卿湖额头上落下一吻,但他怎么都觉得不够似的,亲了一下,又一下…… 许卿湖隐约觉得额头有些痒,蹙起眉头闷哼了一声,曹错立马就安分地躺在他怀里不再乱动,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门外雨声时而嘈嘈转急,时而窃窃如私,只有许卿湖的心跳声平稳地跳动,曹错在安稳地心跳声中安然睡着。****晚上吹了风的原因,第二日曹错身上起了热,许卿湖坐在床沿,把人抱在怀里,曹错疲累地靠在他身上,道:“大郎,什么时辰了?” “卯时已过。”许卿湖手臂紧紧地稳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倒下去了。 “那我该起床了,还要去赶集呢,”说话间曹错咳了好几声,道:“我去换身衣服。” 他咳的时候许卿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颤动,许卿湖抱着人并未松手,道:“以后有很多时日可以去赶集,不急于一时。” “我是不是荒废了?”曹错下巴靠着许卿湖的肩膀,声音越来越浅,道:“先前是先生寻来他的杏林好友给我治病,本来有所好转,只是没想到寒北的天寒地冻如此厉害,先前的所有调养都功亏一篑了,老爹教我的那一身功夫……怕是多半也废了。” “别说丧气话,”许卿湖轻声哄道:“好歹也是当了将军的人,怎么能一点儿斗志也没有?让别人听了就该被笑话了?” 第65章 小狼 曹错小声嘀咕着:“怎么办呐?” 许卿湖抱着他悠悠地摇着,道:“曹知远,不是想吃杏子吗?去换身儿衣服,我们现在就去买。” “起不来了,”曹错颓丧地靠在许卿湖身上,道:“没力气了……” “那吃点儿东西之后再睡会儿,”许卿湖笑道:“我刚才煮了些豌豆饭,吃点儿?” 曹错眯着眼睛,喃喃道:“嗯,你伺候我吃。” “你身份矜贵,可不得要人伺候嘛,”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我伺候着你就是了。” 曹错并不想吃什么豌豆饭,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倒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实在没胃口,许卿湖把碗搁在一旁,道:“怎么不吃了。” “吃不下,太冷了,”曹错双手撑着草堆着的床,道:“你抱抱我,许卿湖,抱抱我。” “你倒是不客气,”许卿湖躺进被褥里抱着曹错,道:“旁人就算看不起我,也会客气地喊我的字,就只有你老是直呼其名。” “不喜欢吗?”曹错翻过身跨坐在许卿湖身上,居高而下地看着他,笑道:“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许锦侯?还是……大郎?许大人?” 曹错眉梢和唇角往上扬着,他嘴唇一动连带着唇下的朱砂痣也跟着动,摇摇晃晃的红痣直接摇进了许卿湖心底,把他的七魂六魄都摇得守不住,尤其是身下拱起的地方,热胀得尤为厉害。 第104章 曹错俯身去亲许卿湖额头,往下是他微微蹙起的眉宇,再往下便是他的嘴巴,曹错一一亲过。 “你每日这么照顾我,就没想过做别的吗?”曹错手往下移,隔着衣料去抚弄热胀的那处,他微微眯起眼睛,笑意在他眼角荡开,“君子不好当,握玉在怀也不乱不疯。” 曹错忽而轻笑,靠在许卿湖耳边故作逗弄地说:“倒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的是,稍稍给点儿甜头就什么礼法都不顾了,许卿湖,在杏花村这么多时日,我瞧着你不乱不疯,你是真君子吗?” “那你可高估我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许卿湖被他逗弄得浑身发热,猛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在他锁骨间咬下深深浅浅的牙印。 “你先生难道没告诫过你?我是城府极深的小人,曹知远,我不做君子。” 曹错攀着他的脖颈,歪着头笑看他,“不做君子,做欢愉之事好了,想做吗?” 许卿湖日日睡在曹错枕侧,他的心思不清白,但是曹知远也不是好人,明知这些,还故意作出这般样子来。 “行啊,”将他翻了个身压在身下,粗糙的干草硌着曹错锁骨间的皮肤,又痒又疼,许卿湖抬臂扼住曹错的脖子,道:“那我就只管欢愉了。” 曹错双臂往前撑,想往前逃开,许卿湖握住他的脚踝将他重新拉回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回过头来接吻,许卿湖嗤笑一声,把人抱起来上下颠,道:“你跑什么?这就欢愉了?” 曹错扬起脖子,坐怀的姿势让他浑身着了火似的,四肢麻得紧,周身的肌肤也黏腻得紧,他双眼模糊地盯天花板,道:“……好了许卿湖,好了。” “不,远远不够,”许卿湖含着他的喉结,气息不稳,有些狼狈道:“别讨饶,讨了也没用。” 许卿湖深吸一口气,抓住曹错的腰,拉过被子,将曹错压在被子上,折起他的双腿,从额间落下的一滴热汗恰好砸在曹错的胸口,他像是被烫化了一般,咿呀道:“热。” “那不刚好吗,冷了你受不住。”许卿湖含住他的下巴,时不时就会去尝那颗早就勾走了他七魂六魄的朱砂。 曹错不知如何承受这样来势猛烈的快意,只能把头埋在许卿湖肩头,咬住许卿湖肩头的肉来缓解这意味不明的感受。 很快他嘴里就溢开一股血腥味,他这才松了口,眯起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许卿湖肩头的刺青小狼咬出了血来。 许卿湖像是并未察觉,半晌,他搂着曹错一同躺在床榻之间,两人身上都是潮湿黏腻的,曹错看着他肩头的黑狼,道:“你肩上的狼受伤了。” 许卿湖低头含住曹错,道:“对啊,我的小狼受伤了。”小狼? “先前不是喊着要杀狼吗?”曹错上身趴在许卿湖身上,把玩着许卿湖的头发,道:“怎么还把这畜生刺在肩头了,这是稀罕上了?” “嗯,稀罕。” “口是心非被你玩儿得挺明白啊,”曹错双眼越来越沉,道:“你都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嘴里的小狼是说我来着……” 许卿湖从枕头底下摸出颗糖来,剥开后放进曹错嘴里,笑道:“你说是就是了,都依你。”****曹嫣然只身骑马行至寒北鸿雁山脚,唇间干得厉害,韩储底下的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曹嫣然借下腰牌,厉声道:“秦王府的人,岂是你们能栏的?” 话音一落,还不能士兵收回手里的长枪,曹嫣然双腿夹着马腹“驾”了一声,的卢马扬起前蹄,从士兵的长枪利剑中飞跃而过,直至军中账前停下。 郭瑶和澹台灼听见外头有动静,从营中出来变看到曹嫣然骑于马上,底下士兵的刀剑不客气地指着她,澹台灼呵斥道:“放肆,嫣然郡主岂是你们可以拦的?还不退下。” 为首的士兵疑惑地看着曹嫣然,道“这分明是个男子的模样,怎么能说是嫣然郡主?” 澹台灼:“尔等莫不成花了眼,秦王府的腰牌也认不得了。” 曹嫣然翻身下马,握着剑直走进帐内,道:“错儿有下落了吗?” 澹台灼摇了摇头,道:“已经派人去寻了,目前还没有找到世子的下落。” “那就多派些人手去找,”曹嫣然心急地看向郭瑶,道:“玉珩,错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这么坐得住吗?” 郭瑶当然心急,但此事并不是心急就能解决的,“往南的幽都河水最浅,若果错儿不是被什么人劫走了,就定然在寒北以南的地方。” “郡主先别急,”澹台灼道:“玉珩随着底下的人手寻了大半个月,只是南下这么多地方,找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曹嫣然坐在一旁,揉了揉眉心,连续赶路实在是疲累得紧,但偏偏她又不敢歇下。 郭瑶递了一杯水给她,道:“今日陈猛已经亲自加派人马去找了,郡主不必过于忧心。” 曹嫣然喝完了一整杯水,她没办法不忧心,她弟弟为人正直,所做之事上报国家,下系黎民,没有半点儿愧对良心,不该是落得如此下场。 “是我失了分寸,”曹嫣然抬眼去看郭瑶,道:“只因错儿一生飘摇,现在又遭遇此事,我实在是……难免心急,你多担待些。” “这是人之常情,郡主无须自责,”郭瑶素来舒展着的眉头此事竟也蹙在了一起,道:“明日我亲自带人去寻错儿,你待在军营里澹台灼自会让人照顾你,千万别乱走,寒北虽然气数已尽,但是旧势力还在,还有支余人也在,不可掉以轻心。”****梅雨赶着急地来,许卿湖还在赤脚在田里插着秧苗,大雨就来了,他戴着斗笠,水早就浸满了他的黑靴,他乘雨而归,一路踩破了好几处水洼。 第105章 等回到庭前这雨竟然停了,又是一片晴朗的天,许卿湖不禁感叹天气的多变,不待他一口气叹完,坐在屋檐底下的云娇便拿着杏子核儿朝他砸过去,道:“看什么呢?” 许卿湖走到屋檐下,摘下被雨打湿的斗笠,道:“随便看看,小铃铛在哪儿?” “找你去了,”云娇盘着腿儿继续咬杏子吃。 “找我?” “嗯,”云娇不在意地挖了挖耳朵,道:“方才下雨,他给你送伞去了,估计在村头等着,去了好些时候了,你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吗?怪古稀奇的。” 闻言许卿湖拔腿就跑,跑到结尾才看到等在街口的曹错,身上都湿透了。 曹错等了许久,越发觉得无聊,踢着脚底下的碎石子儿。 许卿湖喊道:“错儿。” 曹错闻声回过头去,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许卿湖,他忽而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 许卿湖上前抱着他,心急地吼道:“谁让你出来的,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的雨你风寒再严重了要怎么办?” “对不起……”曹错由着许卿湖抱,道:“刚才雨下得太大了,住隔壁家的娘子都去给家里人送伞了,我怕你也淋着,就想着给你拿一把伞。” 曹错感受着许卿湖剧烈的心跳声,声音不自觉地哑了些,道:“我也没想到武大娘家里的伞有这么多窟窿眼儿,而且我也没淋湿很多,你就别训我了吧。” “不训了,”许卿湖拿过曹错手里坏掉的伞,声音放缓了许多,道:“不训了,我们回去吧。” 第66章 习剑 回去之后,云娇还没来得及和他两搭上话,许卿湖便推搡着曹错进到里屋,“啪”地一声便把门合上了。 许卿湖将人抱起,抵在木门板上亲,门板吱吱呀呀的响,曹错手抵着许卿湖的胸膛,但他大病未愈,使不上劲,只能微微喘着气,威胁道:“你仗着我有病在身就这么放肆,不怕我养好精神杀了你吗?” “你来,”许卿湖仰起头去含他,激动道:“能和你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就是死也值了。”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曹错双腿夹在他的腰间,没忍住笑了一声,道:“你在尹安日日这么小心,怎么现在这么轻易就说要死的话?” “身边有个日日念叨着想杀我的小狼,除了把命奉上,还能怎么办?”许卿湖把人抱到床榻间,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才坐在床沿脱靴子。 他抖落了靴子里装着的水,换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曹错面色仍旧苍白,养了几日也没养出好血色,他侧过身去看许卿湖,故意用指尖去挠许卿湖腰间的痒,道:“鞋子怎么进了这么多水?” “外头积的水太多,踩到水坑里去了。” “七月梅雨季到了,怎么也不拿把伞?”曹错凑过去环住许卿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面,泼墨的黑发散开在许卿湖的衣服上。 许卿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帮他捋了捋头发,手指从他的眉间抚过,最后落在唇间的红痣。 “我不怕雨,淋着也没事。” “这样啊……” 如此说来曹错倒是想起来了,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不管多大的雨许卿湖都不拿伞,尹安的雨一下就很难停下来,当时曹错每日一早就巴巴地等在府上的大门口,一见到许卿湖就巴巴地去给他送伞。 曹错被许卿湖摸得痒了,抬手握住了许卿湖的指尖,道:“总是淋雨会染上风寒,这样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药罐子,你也不想这样吧。” 许卿湖听着曹错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忒不是滋味儿了,他怜悯地看着曹错没有血气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像以前在尹安的时候一样,一早就给你送伞的话,你要不要?” 许卿湖一刻不犹豫地就答了这话,道:“要,你给的什么我都要。” 曹错笑了一下,握着许卿湖的那只手都不得力,他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声音越来越弱,道:“大郎。” “嗯?” “我困了,何时能入睡啊?” “等一等,先吃饭,”许卿湖摩挲着他尖瘦的下巴,明明才半个多月,这人竟消瘦成了这个模样,“把汤药喝了再睡。” 曹错商量的语气道:“我今日去街上的时候没觉得冷,而且下雨的时候也没觉得冷,比之前好了很多,不想喝药了,改明儿再喝行吗?” 许卿湖知道他是不喜欢药的苦味,道:“我今儿买了糖回来,吃了糖就不苦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郭涉头一回涉足竟京,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瞧,这派头一看就比尹安气派,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郭涉:“竟京原是这般模样。” “这么多年也没变个什么样子,”管豹自幼便跟着许卿湖住在丞相府邸,什么样繁华的场面儿他都见过,道:“只是这突然回来一趟吧,还真有点儿……” 后头一句“有点儿回到故乡的意思”他没有说出来,主要是他说不出口,他本来是涵南一户小人家的儿郎,父亲临终前将他嘱托给了好友许达,所以他自幼就跟着许卿湖,直至许家遭遇灭顶之灾,他又随着许卿湖一同住进了丞相府。 所以许卿湖阴冷的性情和心里的矛盾旁人不明白,管豹却是明白的,任谁忽逢变故,从中走出来都会变一个性情,比如许卿湖幼年时也是个笑声如铃,闲余时便带着弟弟一同在府上戏耍的清白少年。 第106章 自他在许氏血案中痛失父族亲人之后,管豹就再也没在他脸上见过发自肺腑的笑容。 在丞相府的无数个日夜里,许卿湖稳重如山,日日仰人鼻息,他的爱憎嗔痴,全都隐在他不喜不悲的皮相之下,就是管豹日日伴在他身侧,也摸不透他的喜好。 郭涉:“择端,你发什么愣?” 管豹突然有些恍惚,在营中甚少有人唤他择端,都是喊他豹子的多,“择端”还是先前在竟京的时候,别人经常这么叫的,到了尹安之后,就连许卿湖也很少这么叫他,倒是郭涉这人,每回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唤他的小字。 管豹:“没什么,想起些就旧事罢了。” 于瓒不着调地笑了一声,搂着管豹的肩膀,道:“豹子,我听水汜说你是在竟京长大的,你这是想念故乡,近乡情怯了吧。” “怯什么怯?”管豹不悦道:“老子来一趟竟京,还要看谁脸色不成?” “倒是也不至于。”于瓒十分识趣地缩回了手,一偏头就看到了水汜和姚何一同往这边来。 于瓒一看到姚何就把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道:“哟,高了还瘦了,竟京伙食挺好啊把你养这么利索。” 姚何讪讪地躲在水汜后面,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难得在于瓒面前硬气了一回,道:“等我再长几日,说不定比你还要强壮,到时候我不想做的事,你也强迫不了我。” “行啊,有出息,”于瓒朝前迈了一大步,往姚何的头顶上拍了一巴掌,道:“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你长一点儿哥哥我就给你打一点儿回去,你这辈子都别想长得比我壮。” 姚何心虚地躲到管豹后面儿去,管豹也不是个多好的人,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正面跟他打就是了,跑什么跑?出息。” 郭涉从马上上下来,问:“文台,你信里说大人不见了踪迹,是出了何事?” 水汜面色严肃,道:“上个月世子兵分三路攻打寒北,主子和世子一同南下幽都,从寒北以南辅攻,主子和世子一同跌入幽都河,至今还没有音讯。”****雨过天晴,曹错擦拭着摇情剑身,握着剑柄随手挥了两下,一下就来了兴致,起身到后院底下舞剑,他的招式多是郭瑶教于他的。 伤势并未痊愈,他舞起剑来不似平日那般利索,动作起落间总是会扯到后背的伤口,他浑然不在意,行剑时还能如郭瑶那般带出强劲的剑风,那风力还能惊得杏花叶落。 他行剑时与郭瑶有许多不同,虽然看上去招式一般无二,但是郭瑶使剑能随心所欲克制力度,他的剑风能在百花之间游刃有余,经林间不扰其静,过湖面不留其痕。 但是曹错不行,他没法随心所欲克制力度,只要出了剑便是蛮力,剑鸣声常常扰了这林间清幽。 他在青绿的夹竹小道翩然起身,其间竹叶随着他的一席素衣簌簌下落,险些把竹子也划成两半,等他收剑之后,一片竹叶悬在他头顶,他抬手把叶子置于手中,稍稍蹙了眉头。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郭瑶所用的招式都一样,所达到的效果却差得如此之远。 他正要收剑回去,转身便看见许卿湖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树上,嘴里还含着一根竹叶根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曹错步履轻快,径直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武家姑娘说你在此处干活儿,”许卿湖抬手抹掉了曹错鬓间的薄汗,道:“我顺道过来看看你偷没偷懒?没想到这么勤奋。” “躺久了随处动动而已,算不上勤奋。” “你刚才那是什么招式?”许卿湖徒手比划了几下他刚才舞剑时的动作,道:“先这样,再这样,攻守兼备,就是气力大了些。” “那是先生的招式,”曹错道:“只可惜我学艺未精,还没学到收放自如的时候。” “招式好学,神却难悟,学功夫的事急不得,”许卿湖笑道:“日后我时时监督你勤勉习剑,总会练出个名堂来。” 曹错蹲在许卿湖腿边,随后坐在树下,道:“真是没想到,如今还要你来监督我干活儿了,咱两现在这个样子,还真像是乡下农夫了。” “那你觉得当农夫怎么样?” “很自在清闲,”曹错道:“在这儿一日三餐就是最要紧的事情,除了衣食温饱,就没什么其它需要担忧的事情了。” “等哪天一方的战事起了,家家户户就该担心家里的男丁被点兵了,”许卿湖垂眸看着坐在树底下的曹错,道:“武家汉子六年未归,一点儿下落都没有,没人知道他回不回得来,所以啊,没有谁是真正自在的,若你我只是寻常农夫,今日在战场上杳无音信的说不定就是我们。” “嗯,”曹错把剑搁在一旁,头枕着粗糙的树干,道:“许卿湖,我给你报血海之仇,你别参和萧党和梁氏之间的事,行吗?” 第67章 后背 “我的仇用不着你为我报,”许卿湖道:“你今日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 “这几日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曹错道:“我原以为赫舍里隼会在寒北兵败,是因为他这个人过于骄纵,可是能在寒北苦寒之地戍守几十年的大将,怎么可能会因为骄纵而兵败?他死之前跟我说,大魏的根已经烂透了,我原本不信。 “可是当我再次站在竟京的殿宇前,我信了,我看见我爹和皇叔在朝堂上独木难支,百官各怀鬼胎,都在想方设法为自个儿谋私,就是难得有清白之士也屡遭构陷,你父亲是如此,夏侯述也是如此,一生坦荡却惨遭横祸,大魏从上至下人心都不齐了,任谁有扭转乾坤之力也没办法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第107章 许卿湖道:“朝堂腥风血雨早就不是一两日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利益,不过只要还没有完全烂掉,维持着表面也是好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视而不见总比清醒着见它坍塌要好受些,”曹错仰头去看许卿湖,突然笑了笑,道:“说句糊涂话不怕你笑话。” “什么?” “从前在尹安的时候,听冯先生讲学,我就一直希望有一天,我能带兵荡平四海,届时国家昌盛,无人敢犯,大魏百姓人人清闲自在,走马以粪,没有家中老娘日日翘首以盼从军的儿子解甲归家,没有老幼妇孺日日担惊受怕。” 说话间曹错的眼睛顿时亮了许多,道:“若真有那个时候,宁九死不悔。” 许卿湖定定地看着曹错,道:“不悔吗?” “不悔,”曹错蜷起一条膝盖,把手搭在膝盖上,道:“可是真到我带兵的这么一天,我反倒不踏实了,先前京城里提起赫舍里隼,人人都说他用兵如神,但他败了,还有陆长宇,戎马一生,还未能平复涵南以南就中风郁郁卧榻,不论是在竟京还是寒北,或是宁西,皆有能人辈出,他们皆有鸿鹄之志,最终却都一叹长恨。” 曹错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道:“他们都没做到的事,我在这儿夸夸其谈,简直是痴人说梦。” 起风时,林间飒飒作响,树叶摇晃声惊掠上空,声声入耳。 许卿湖抚过曹错的头顶,指尖穿过他的黑发,道:“若你初衷不改,碧落黄泉我都常伴左右。” “如若改了,你就要另寻生路了是吧?” “如若改了,”许卿湖也坐在树底下,“你就随我一同回临州老家,我守着你。” 曹错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挑起眉笑了一声,道:“你这是要迎我回家的意思吗?” 许卿湖:“嗯,你意下如何?” “那你得再努力点儿了,”曹错道:“你能说服我老爹和阿姐,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但以你目前的情况……估计想说服我先生都难,许卿湖,你怎么就没生成女儿家呢?” “我若生成了女儿家,谁来伺候你?”许卿湖扶着他的后脑勺,也顾不上这是在野外,什么礼法规矩统统被他抛在脑后,他只想吻眼前这个人。 想亲他,抱他。 想和他做一切疯癫的事情。 曹错攀着他的肩胛骨,加深了这个寻常的吻,越吻越深,呼吸不畅时他才推开许卿湖,带出了一条顷刻间就断掉的细银丝。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许卿湖湿润的嘴唇道:“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地怎么就动手动脚了?” “我动手动脚了吗?”许卿湖明明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手脚不是一直就这么摆放的吗,我何时动手动脚了?” 曹错脸上一阵紧接着一阵地发烫,道:“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入夜,房顶透了些风进来,曹错猛地睁开眼睛,盯着房顶看,这些风定是从瓦片间渗进来的。 曹错竖起耳朵去听屋顶的动静,躲在房顶的人轻功了得,且不止一个,曹错把手臂伸出被子外,握住摇情长剑,许卿湖翻了个身抱住曹错。 许卿湖“嘘”了一声,道:“你好生歇着,别乱动。” 许卿湖盘算着风透进来的方位,从枕头底下拿出几枚铁钉,动作利索地投射过去,被铁钉打中的几人顿时从房顶上掉下来。 “借你长剑一用。”许卿湖起身和衣之间迅速拔出利剑,快步走出放门外,蒙面的黑衣杀手皆拿着剑指着他。 为首的杀手浓眉黑眼,看着阴绝狠辣,道:“我劝你不想死就交出房里的人,要不然……” 许卿湖嗤笑了一声,慢悠悠道:“要不然如何啊?” “要不然就杀了你。”话音一落那人就握着剑朝许卿湖劈过来,余下的杀手群起而攻之。 许卿湖握着摇情,行动如风在这些人之间穿过,手起剑落,剑上便多出了许多鲜血,除了为首的蒙面杀手,其余黑衣的人尽数倒下,眼睛里还带着死前不可思议的惊恐。 为首的黑衣人正要抬剑去刺许卿湖,等他抬起手来才注意道手腕处多了一条血痕,许卿湖出刀之快甚至没让他注意到自己的手筋已断,他蹲在地上想去捡自己的剑,却无论如何也捡不起来。 许卿湖一脚踩在他的心口,薅起额前的头发,居高而下,调笑地看着他,道:“我倒是真的不想活了,可问题是,我这条命,是什么人都要得起的吗?” 那人用左手去够地上的剑,许卿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沉,快刀封喉,血溅红了他素白的裤脚。 曹错靠着木板门无声地看着这一切,虽然神情未变,心里头却露了怯,之前在尹安,许卿湖在府上顷刻间就砍下了苏洋的头,苏洋的脑袋滚到石阶底下,而许卿湖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场面至今还在曹错脑海里挥之不去。 曹错握着衣袍,指节泛了白,他不知道许卿湖究竟是何打算。 “他在杏花村故意与我亲近,莫非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等到日后冷不丁儿地给我一刀吗?”曹错心里头暗暗想着:“可他分明有这么多机会杀我,又为何迟迟不动手?时至今日,除了报灭门之仇,他还有别的谋求算计吗?” 许卿湖两指划过剑身,蹭掉了剑上沾到的血迹,甩了甩手上的血污,这才握着剑往回走。 第108章 曹错怔怔地看着他,此夜的许卿湖仿佛又变成了尹安的活阎王,许卿湖上前单臂把曹错揽进怀里,道:“都说让你好生歇着了,怎么跑出来了?” “睡不着,出来看看。”曹错下巴靠着许卿湖的肩头,隐约嗅到了点儿他身上的血腥气。 “没什么好看的,”许卿湖把摇情重新插回剑鞘,道:“晚上风大,别吹到了。” 曹错侧躺着,借着刚点燃地烛火看着许卿湖硬朗的轮廓,道:“那把剑你使着怎么样?” 许卿湖笑道:“好剑,怪锋利的。” “那把剑,是我娘留给我的,”曹错适才被风吹凉了,往许卿湖身边靠了些,熟练地把发凉的腿搁在许卿湖双腿中间捂热,道:“之后我爹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你知道我给它起了什么名字吗?” 他当然知道,还是之前在幽都河岸上听水汜说起的,但他想听曹错亲口说一次,于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不知道。” “我给它起名为摇情,事后又觉得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别的名字来。” “为何觉得不妥?” 外头密密匝匝的马蹄声传来,惊醒了好多的村民,曹错以为又是被派来杀他的杀手,蹙紧了眉头,翻身下床,道:“没完没了了。” 许卿湖拿过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等解决完外头的人之后,我们就趁夜离开这儿。” “好。”曹错握住胸口咳了两声,拿着剑跟在许卿湖身后。 外头来的足有千人之众,拿着火把火光通明,曹错不悦道:“为了杀我,他们还真够大费周折。” 许卿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短时间内他也想不出竟京城内会有谁这般胆大,明目张胆带这么多人来刺杀朝廷官员。 他暗叫不好,想带着曹错躲起来,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这些人挡住了去路,曹错和许卿湖背靠背地站立着。 曹错紧锁的眉头忽而松开,握紧剑柄,道:“唉,许锦侯。” “什么?” “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许卿湖握着落月弯刀,抬臂抹掉了下巴上沾到的轻絮,哼笑了一声,道:“为将军效命,自当赴汤蹈火,只是曹知远,今晚我们若能活着杀出重围,你可要给我寻条好生路啊。” 曹错轻声道:“那是自然。” 两人都等待着时机,随时准备起攻,却被一声不紧不慢的男声打乱了他们临时的作战计划。 “错儿。”郭瑶骑马而来,连忙翻身下马朝他走来。 曹错顿时就卸下了所有防备,松了一口气,道:“先生,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第68章 山水 郭瑶下马扶住曹错的胳膊,道:“错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曹错:“无事。” “怎么醒了也不回来?”郭瑶捋着曹错额前的碎发,道:“你爹和阿姊都很挂念你,上个月你阿姊只身来到寒北,急火攻心高热数日不止,你若是再晚些回去,只怕郡主情况更糟。” 曹错一听自家阿姐高热不止,顿时忧心得紧,道:“大夫怎么说?能治吗?会不会落下病根儿?”曹错一着急就咳嗽不断。 “你先别急错儿,”郭瑶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笼在他身上,道:“郡主吃过药之后,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曹错自己知道落了病根儿是什么滋味儿,日日靠汤药喂着度日的日子不好受,他甚至在想,自己的肉骨是不是也染上了药的津苦,所以他不想让曹嫣然也遭这样的罪,更何况她还是女儿身,若伤及根本只怕会有更多不便。****曹错连夜骑马往寒北走,许卿湖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人之后,只能看到曹错的背影,他骑马时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旁人只知他骁勇无比,只有许卿湖知道他已病直骨髓,寻常汤药能吊着他的命,却不能彻底根治。 回到寒北时,韩储前来迎他,道:“世子安然无恙太好了,一路劳顿,先进帐子里歇着吧。” “无碍,”曹错下马一刻不停地往前走,道:“我阿姐在哪儿?” 韩储:“在前面的帐子里,这个点儿估计已经歇下了。” 曹错让人在帐子外面守着,自己掀开帘子进去,帐子里点着微弱的烛火,一个哑妇正拿着热帕子给曹嫣然擦拭脖颈间的皮肤,曹错用手比划着让哑妇出去。 哑妇是稽阴人,先前和柯鸿烈一战中,土匪趁机作乱,在稽阴烧杀抢掠,哑妇被毒哑了喉咙灌聋了耳朵,曹错看不过,便把人带回军中打杂。 曹错拧干了帕子的水,擦拭着曹嫣然额头上的薄汗,曹嫣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到曹错的时候她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看清他之后,她支撑着要坐起来,道:“错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曹错赶忙扶着她躺下,道:“是我回来了,你别激动阿姐,我在呢。” “你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曹嫣然一时间困意全无,紧紧地握着曹错的小臂,眉头蹙在一起,看上去楚楚可怜,道:“你知道老爹和我有多担心吗?老爹一夜之间生了好多白发。” 曹错从来没见过他姐这个样子,虽然曹嫣然身为女儿,却从不做闺中女儿扭捏之态。 “我回来了阿姐,我回来了,”曹错握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道:“已经没事了,你别为我忧心。” 第109章 曹嫣然不管不顾地支坐起来,抱着曹错的双肩,凌乱的头发下垂如瀑,她幼时从壮马背上摔下来都未曾哭过,却在此夜他弟弟面前红了眼眶,道:“错儿,我们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好不容易我们一家才团聚,我和老爹真的承受不住再失去你一次了。” 曹错强忍着喉间的麻痒,把喉间溢上来的血腥气给咽了下去,他拍打着曹嫣然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阿姐,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一同去跑马,我现在骑马比你还快些。” “你倒是挺自信,”曹嫣然笑了笑,道:“明日你要是输了,可就要被军中的将士笑话了,堂堂大将军,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子,不怕丢人吗?”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曹错志在必得道:“你要是输了又当如何?” “我怎么可能输?”曹嫣然顿时来了斗志,哼笑出声,方才的愁容瞬间就消失了大半,道:“小子,等明日过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螳臂当车。” 她笑曹错也跟着笑,道:“拭目以待。” 安抚好了曹嫣然之后,曹错在昏黄的烛光底下写了家书一封,让底下的人快马加鞭地往竟京送去搞平安,自春日北上到如今仲夏已是四个月有余,也不知道父亲在竟京是否一切安好? 自古山水遥相隔,巍峨迢迢思无涯。 他不知那封轻如浮叶的家书,是为了让家中的老爹心安,还是求自己心安? 尽管他心知诉衷情无门,但也总盼着自南而来的书信。****曹错一夜只歇了三个时辰,天还在昏暗之际他便被人底下的人吵醒了,一个士兵在他帐子外求见,曹错披了一件单衣走出帐子,此时他的瞌睡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只要出了这个歇息的营帐,他就必须得强迫自己清醒。 曹错声音低沉道:“何事如此慌张?” “是陈猛,陈将军,陈将军他……” 曹错不悦道:“陈猛怎么了?” “寒北败了之后,陈将军就率兵往北去了,除了荡平贼党之外,还……”士兵咽了咽口水,不知此事当不当讲,一直断断续续。 “怎么回事你说明白,别吞吞吐吐。” “他带领着将士抢掠寒北百姓,将城中洗劫一空,还强占了寒北妇女……还有几个妇女是怀着身孕的,已经断了气,方才一群老汉正抬着她们的尸体在外边儿要说法,弟兄们怕扰了世子歇息就一直没报,但是外头闹得越来越厉害……” 先前曹错就颁布过军令,不论行军至何处,不论胜败,绝不强取老弱妇孺分毫,况且寒北已经战败,民众大多归顺大魏,陈猛的举动,摆明是打了曹错的脸。 不等士兵把话说完,曹错就打断了他,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就在帐外,陈将军已经派人驱赶他们了。” “混账。”曹错顿时间困意全无,径直往外面走去,喝住了正在暴力粗鲁驱赶的士兵。 几个老汉见曹错出来,纷纷指责他丧尽天良,不光连襁褓里的婴孩都不放过,居然连怀着孕的妇女都要践踏蹂躏。 曹错眉头紧蹙,不理会老汉的指责,吩咐底下的人把这些尸体好好安葬了,老汉的谩骂声越来越刺耳,天色也越来越亮。 “陈猛人在何处?”曹错厉声询问。 “回世子,”士兵答道:“昨晚陈将军和营中将士喝酒至深夜,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帐中歇息。” 目无军纪,视军纪王法为蔽履,曹错早已忍受陈猛多时,因着他是曹彻的心腹大奖,又有军功在身,所以曹错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但是他在寒北做的事直接触碰到了曹错的底线。 自从赫舍里隼兵败之后,曹错一向看中军纪,就是因为骄兵必败这个道理,而陈猛行事作风散漫惯了,在寒北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人不齿,若是今日就因为他和曹彻的交情而免受责罚,日后难免会让军中其他将士争先效仿。 曹错手指挠着掌心,问:“他家中可有什么人?” “回世子,陈将军家中有年过七旬的母亲,还有妻子和七岁半的儿子。” “赏他家里人黄金三百两,今天午后就派人送,至于他,军法处置,按律当斩。”曹错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没有一丝迟疑的意思。 众将士皆是不可思议,纷纷跪在地上给陈猛求情,韩储见状也和将士一同求情,道:“世子,将军跟着秦王多年,履历战功,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曹错坚定答道:“我意已决,即刻处斩。” 韩储:“世子,陈将军与秦王交情颇深,就算你不念他战功无数,也请念在秦王的份儿上,给陈将军一次机会。” 曹错的眸色顿时沉了下去,而后再沉了一些,他漠然地看着韩储,声音比幽都河底的流水还要冰冷,“他于我父亲的交情是私,违反军纪是公,公是公,私是私,公事绝不私办,莫非凭着和秦王的交情,就什么廉耻也不顾了吗?今日你与我交情颇深,难道就准许你明日上竟京街头打家劫舍了不成?” 韩储被曹错训得一时语塞,低着头不再多说。 曹错声音起伏不大,却掷地有声,“来人,将陈猛斩首示众,将他的项上人头在楼台上悬挂三日,已正军法。”****陈猛的脑袋悬挂在木台子上,血滴在黄沙里,连同沙子都变成了黑色,昔日跟随陈猛的旧部愤慨无比。 第110章 吕楚持剑闯入营帐,把剑重重地砸在曹错面前的桌上,道:“你为何要杀陈猛?” 随后而来的守卫兵连忙上来牵制吕楚,曹错抬手示意他们松手,吕楚不屑地甩开他们,道:“陈猛威名远胜,你如何要杀他?” 曹错:“他违反军纪,犯上作乱,哪一条不该杀?” “笑话,陈猛跟着秦王征战的时候还没有你的事,他如今不过是去横扫寒北余孽,何过之有?” “寒北民众依然归顺,魏军与寒北子民秋毫无犯,是我亲口许的诺,陈猛公然犯我,我如何杀不得他?” 吕楚本来就对曹错心有不服,他一个刚及弱冠的小子,有什么能耐在这儿说大话,吕楚气急了,道:“若不是有陈猛在单凭你一个毛头小子,又能有什么能耐?随意斩杀战士,这是什么道理?” 第69章 不服 曹错没跟他废话,只说:“在军中我说了算,我就是道理。” 吕楚:“我呸。” 曹错道:“你不服?” 吕楚憋着一口气,道:“末将不服。” “很好,”曹错从容起身,道:“你跟我出来。” 走出营帐之后,士兵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过来看热闹,但是都在用余光偷偷地瞥着那两人。 曹错展了展胳膊,骨节间咔嚓地响了几声,是在杏花村歇太久导致的,他朝左右两侧歪了歪头活络脖子,随后朝吕楚招了招手,道:“你不是不服吗?今日以江湖规矩,一局定输赢,你若是输了,就自个儿去领罚,再扣三月的银子。” 吕楚不屑道:“我要是赢了呢?” 曹错闲庭信步,冷淡的目光扫过吕楚身上穿的臂缚,道:“你若是赢了,我立马撤下陈猛的人头,去他坟前磕头认错。” “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有如覆水,再收不回来,末将,得罪了。”吕楚话音一落,手握成拳,迅猛地朝着曹错一挥。 挥拳之快带起一阵疾掠的风,拂动了曹错鬓间垂下来的一缕碎发。 曹嫣然刚从帐子里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呼吸一紧,急声呵斥道:“吕楚,还不快快收手。” 吕楚对曹嫣然的一席话置若罔闻,眼看着他一拳就要砸到曹错的身上,曹嫣然顷刻间就蹙紧了眉头,吕楚的拳法在竟京是出了名的了得,曹错现在大伤未愈,若是挨上一拳,只怕他这每况愈下的身子骨会更差。 还不等曹嫣然上前阻拦,曹错单手便接住了吕楚挥过来的拳头,吕楚粗大的眉头拧在一起,拳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层。 曹错手上忽而一松,吕楚的拳头顿时往前挥了一截,曹错反手扣住了吕楚的手腕,大臂势力将人砸在地上。 吕楚双脚猛地从上空蹬,腰上发力顿时起身,迅速打出双拳砸在曹错的胸口,曹错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胸口一片都是麻的。 不等吕楚再次出拳,曹错飞快地一腿扫过去,动如雷霆,挥拳扫过吕楚的头顶,带过一阵冷风。 吕楚敏捷地躲开了曹错的拳头,随后和曹错扭打起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曹错才占了上风,但他一刻都没停,手臂用力的别住吕楚的脖子。 吕楚脸上充血发红,刚开始还在奋力反抗,等到后面反抗的劲儿越来越小,眼看着他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曹错这才松开钳制。 吕楚捂着脖子咳了好几声,站起来朝着曹错行了个礼,不悦道:“我这就去领罚。” 曹嫣然上前,双手扶着曹错的肩膀,道:“伤着哪儿没有?” “没有,”曹错笑了笑,强迫自己忽略掉胸口处传来的阵痛,道:“放心吧阿姐。” 曹嫣然抬手整理了一番曹错鬓间散乱的头发,既欣慰又怜惜道:“我的弟弟……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曹错干笑了两声,拍了拍曹嫣然的肩膀,道:“此处风大,你快回营帐里,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回竟京。” 曹错站在原处目送曹嫣然进了帐子,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木台上挂着的陈猛的头颅,他的脑袋被秃鹰啃食了许多,远看如同狭小废弃的蜂巢。 韩储顺着曹错的目光看过去,头颅的主人曾是他最为仰慕之人,但是英雄犯了错,也要按法处理。 但韩储想不通曹错的举动,陈猛素来潇洒不拘小节,就是在秦王面前他也是这般性子,何至于到了曹错这儿就直接下令处死?而且既杀了他还要赏他就更是奇怪。 韩储终是没忍住,问:“世子,你为何既赏他又杀他?” “他违背军纪,以下犯上,在明知我于寒北有诺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去劫掠百姓,奸淫妇女,是否当斩?”曹错继续道:“但是他跟随秦王立过赫赫战功,又一路跟随我杀到幽都,歼敌无数,为此数月不曾回家,又是否当赏?” 曹错立马召集几位猛将集合,手持摇情站在高台上,垂眸看着集合起来的诸位将士。 “今日,我要你们在此立誓,凡是我军将士,不得抢掠百姓丝毫,不得欺凌手无寸铁的妇孺。” 陈猛的头颅还挂在高台上以示众人,为首的几位将士不敢与曹错对着来,也跟着曹错念了一遍誓言。 他们的誓言说得明显不走心,毫无可信度,曹错握紧剑柄,气怒道:“我帐中士卒若有违此誓,按照军法斩首,绝不姑息。” “我若违背此誓,”曹错走到台前烧着火的火盆前停下脚步,提刀把面前的铁质盆器几劈成两半,坚而冷峻道:“有如此器。” 第111章 此话一出,台下将士一齐跪在台下,齐声再次起誓,声音铿锵比先前强了十倍有余,毕竟前有杀鸡儆猴,没人知道曹错能做到哪个地步,自然不敢公然挑衅。****郭瑶在寒北待了好几日,从寒北骑着马赶回营里,手里还拿着一包黄纸包裹着的药物,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就有人上前说了陈猛被斩一事。 郭瑶的脸色霎时间凝重起来,道:“世子此时在何处?” “在帐内歇息。” 郭瑶把手里的药递给他,道:“让韩储亲自熬煎,不许假借他人。” “是。” 郭瑶掀开帘子进入曹错歇息的营帐,曹错光着上半身,自个儿拿着外伤药往背部抹,但是他看不到背后的伤口,总抹不到位。 郭瑶拿过他手里的药膏,作势给他抹在伤口上,曹错见来人是郭瑶才放下卸备,笑道:“先生是何时回来的?” “方才回来得赶,就没让底下的人通报,”抹好了药之后,郭瑶拿过里衣披在曹错身上,道:“你下令杀了陈猛?” 听着语气曹错便知道自己少不了要挨一顿训,闷闷地“嗯”了一声。 “错儿啊,你太糊涂了,你可知陈猛是何许人?” 郭瑶素来不忍责备曹错,只是此时事关重大,陈猛是秦王的心腹大将,梁氏和萧视视为眼中钉的人,他们费尽心机想从秦王身边除掉这员猛将,没想到竟然被曹错给杀了。 “当然,他是竟京人,父亲身边的心腹虎将。”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且先不说他没这么矜贵,就是他贵不可犯我也照样杀他,”曹错道:“此人心高气傲,屡次犯我,我早已忍他多时,趁着我落魄于杏花村之时,他便什么主都替我做了,还废了我规定的制度,他这是已经当我是死人了,我又何故再忍?” “此时杀陈猛过于犯险,”郭瑶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如今寒北局势未定,钟无牙横行猖獗,随时可能进犯我军,一个钟无牙不足为惧,可是宁东多少氏族对支余言听计从?澹台灼又远在竟京,一旦支余和其余部族联合出击,少了陈猛这等良将,这场仗,只怕是难。” “……”曹错说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但是他丝毫不悔斩杀陈猛之事,这一切完全是陈猛咎由自取,与人无由。****曹彻得知陈猛被杀后勃然大怒,陈猛跟随他多年,他们曾打过无数配合战,曹彻曾许诺过陈猛,只要有自己的一口气在,就有他的一口酒喝,没想到他养的好儿子说杀就把人给杀了,还让陈猛死得如此屈辱。 曹错刚回到竟京就被秦王府的人唤过去了,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和家中父亲诉衷肠,曹彻便猛地一巴掌朝他打过来。 曹错蹙起眉头,道:“你为何打我?” “为何打你?”曹彻被他给气糊涂了,气急道:“你突然失踪,本来就够乱了,你居然还杀了陈猛,这局面你要怎么收拾?” “陈猛屡次违反条律,此时杀他已经为时已晚。” “梁氏早就想对陈猛出手,我百般阻拦,没想到他居然会折在你的手上,你可当真是本王的好儿子。” 曹错负气地顺着他的话顶撞了一句,道:“多谢爹爹夸奖。” “好,很好……”曹彻气昏了头,颤着手指着曹错,厉声道:“来人,上家法,我今日不打死你就愧对我军中将士。” 曹彻拿过实心精细的木棍,一棒打在曹错的膝盖上,曹错被这冷不丁地一打,双腿猛地跪在地上。” 曹彻一棍打在他的后背上,用了七八成力,道:“你知不知错?” “儿子不知。”曹错咬紧牙关,一声痛也不喊。 “不知悔改的臭小子,你当真觉得自己命很硬是吧?我今日就成全你……” 说完曹彻边猛地抽打在曹错的背上,丝毫不讲究父子情面,曹错的一身白衣浸满了汗水,忽而口吐鲜血,他就着唾沫把血一同吞咽下去,道:“儿子只是照军法办事,我不觉得我哪儿错了。” 郭瑶和曹嫣然的脚才跨入秦王府邸,就见着曹彻拿着家法对曹错动粗,曹错本就伤势未愈,如何受得住这么一顿打。 曹嫣然连忙上前挡着,道:“爹,眼下错儿还是重伤傍身,你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第70章 责罚 曹错笔直地跪在地上,道:“阿姐不必求他,我无事。” 曹错这话立马就点着了曹彻的火气,扬起家法作势就要朝他打过去,曹嫣然最知道她老爹的脾气,立马冷声呵斥道:“臭小子,我和爹爹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曹彻这才冷静了许多,看向挡在曹错面前的曹嫣然,道:“你可知这混小子做了什么事?” “女儿已经听人说过,此事是错儿的过失,”曹嫣然道:“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你再责罚他也无益处。” 曹彻垂眼看向他那个倔着脾气的儿子,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曹错咬着牙跪在地上,神色未变,掷地有声道:“不知。” “你……老子今天打死你。”不管曹彻如何向前曹嫣然始终挡在前面,曹彻气氛地把家法扔在地上,道:“你如此执迷不悟,就一直跪在此处,等什么时候醒悟了再回去。” 竟京正逢雨季,这雨一下能连着几日都不停,许卿湖吩咐着府上的人把东西都搬进屋内,今日正午刚晒的床被经此一雨已经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