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 1、伽蓝堂 新雪,巨大的轮胎压过时,有嘎吱的闷响。 中立区,通往甲字沉阳市的2号公路上,一辆近两层楼高的k-3重型卡车匀速行驶,橙黄色的远光灯在车头前形成交叠的扇面,照亮新雪覆盖的残破公路。 距第七次暴力战争结束已经三年多了,无论是这个积雪覆盖的北方小城,还是连云关以内的那些大型都市,都泛着沉沉的死气,在零星爆发的冲突事件中变得满目疮痍。 “押完这趟车,去找女人啊?”驾驶室里横排坐着三个男人,一个司机,两个抱重型机枪的小青年,其中一个舔着嘴唇说。 “可去他妈的吧,这年头上哪儿找女人,都在大佬床上呢。” “圆顶寺废墟后头的平民窟有个疯女人,我们……” “行了,”司机打过方向盘,双眼紧张地盯着斑驳的路面,“注意周围。” 他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硬币大的疤痕,皮肉往里凹陷,形成一个深深的小洞,说明他二十五岁之前曾经是个“御者”,在社团的核心武装力量中操纵过“动力骨骼”。 两个年轻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不以为然,社团里再牛逼的御者,过了二十五岁,随着突触和神经元的老化,都要从一线退役。 “周围他妈的啥也没有啊。” “就是,两边全是野林子,我枪都不知道往哪指……” 话音未落,左前方青黑色的树林中闪过一缕强光,晃进驾驶室,打在司机眼睛上,他偏过头,没踩刹车,而是加速往前冲。 “我操!我操!”机枪并排架上操作台。 “他妈的什么人,敢在中立区动自由军的车!” “挺住,进了甲字就安全了。”司机挂档,按下电源旁的红色按钮,卡车密封箱体顶盖上漆着黑色火炬图案的钢板缓缓打开,一只巨大的铁色机械手猛地抓住盖板边缘。 两个小青年声音颤抖:“我他妈是第一次押车!” “骨、骨骼已经放出来了,应该没事的!”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两个低等级骨骼已经跳下车,一左一右随着卡车快速奔跑:“我们带的这俩只是组装货,如果对方有‘百单八’……” 动力骨骼是第三次暴力战争时开始投入使用的新型战争兵器,由政府研发生产,规模曾达到两千具,随着各方势力的消耗,越来越多的动力骨骼落入武装社团手中,成为暴力割据的工具,至今仍在服役的一百零八具政府款骨骼被社团中人统称为“百单八”。 金属子弹开始从斜前方两个散点扫射过来,看不到火力源,但在漆黑的夜色中能看到一张清晰的火力网,伴着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和风挡玻璃碎裂的声音,两个年轻人吓趴在操作台底下。 “起来!”司机大吼,“还击啊!” 这时低等级骨骼冲到卡车前头,挡住密密麻麻的弹雨,同时转下右臂上方的桶状机械组件,瞄准几公里外的一处火力源,轰地一声,射出一发中子炮。 司机拽着两个年轻人的后领子:“出来时大哥交代了,这车货要是丢了,我们一个也别想活!” 对,货是社团的货!两个年轻人硬着头皮探出头,刚探出来,其中一个就被迎面射穿了眉心,金属弹威力之大,把他整个颅骨炸开在驾驶座上。 “啊!啊啊啊啊!”另一个机枪手惊悚之下,慌不择路拉开车门,说不好是躲还是跳,从疾驰的卡车上翻下去,在坚硬的雪地上折断了脖子。 与此同时,司机似乎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嘶嘶的,他连忙松开油门,抱着脑袋钻进脚下狭小的空间里,紧接着,卡车前方的骨骼就在一团火光中四分五裂了。 爆炸、撞击、燃烧,全身的骨头都像要碎裂,脑袋里是无休止的嗡鸣,十几分钟后,司机勉强从驾驶室爬出来,刚滚到地上,就被一支金属探针顶住了脑袋。 模糊的视线中,他抬头看,两辆核动力车,车上漆着磨损的“88号”字样,一具“百单八”骨骼,三米多高,正踩在押车的另一具低等级骨骼上,狠狠一跺,连里头的御者一起跺个粉碎。 是自由军的敌对社团,88号。 “……去看看货,有没有……” 司机耳鸣得厉害,只听见只言片语,88号盘踞在乙字沉阳市,从来没有在中立区和自由军发生过冲突,这批货……是有什么来历吗? “……别的垃圾不用管,就看……” 就看?看什么? “找到了,没问题,”一个年轻的声音朝这边过来,“灭口吧。” 司机瞪起眼睛,冰凉的金属针尖刺入皮肤,就要朝深处的脑组织扎进去,命悬一线之际,身后林子里突然飞出一片什么东西,探针从脑袋上离开,鲜血喷出,热腾腾洒进眼里,要杀他的人死了,尸体重重砸在他身上。 随之是混乱的部署和激烈的交战,88号的核动车那边有人惊惶地喊:“操他妈,是金刚手!金刚手吕九所!” 司机愕然,伽蓝堂的吕九所?他奋力推开身上的尸体,翻身往声音来处看。 一具哑金色的动力骨骼,背后交叉插着两把合金刀,装备着小炮的肩头喷着伽蓝堂标志性的高山云雾堂徽,两只铁钳般的巨手死死把88号那具骨骼抓在掌心。 那不是一般的机械手,是由超钛合金装甲,左右各有一套独立的钚动力驱动轴,可以轻易捏碎任何骨骼的外装。 伽蓝堂怎么也来了! 每一次战争,城市都会摧毁重建,然后被不同的武装社团占据,每一个社团都号称自己治下的城区才是本尊,于是在若干同名的子城市中,只能按重建的先后顺序区分,目前沉阳市一共有三座,丙字沉阳市的老大就是和自由军、88号分庭抗礼的伽蓝堂。 同样是“百单八”级别的骨骼,88号那家伙被金刚手牢牢钳住,从极近距离放了几百发穿jia弹,金刚手只是轻轻一笑,声音从骨骼颈部两侧的扩音器传出来,有种过于恣意的狂妄。 穿jia弹击不穿特种装甲,88号那家伙翻起背上的重炮,调整角度对准金刚手面罩下的御者头部开了一炮,金刚手迅速摆头,生生避开这一击,驱动轴再不迁延,收紧虎口,把手里的骨骼像捏泥巴一样,一截截揉碎了。 长时间的嚎叫,那种痛苦司机感同身受,他做过御者,知道从太阳穴接入骨骼后,机械的损伤会在0.001秒内同化为肉体的疼痛,以便御者对攻击做出最快反应。 骨骼被肢解,即使御者存活,神经元的损伤也是永久的。 这个御者废了。 金刚手扔下骨骼碎片,转头面对88号的核动车,蹲下来,无聊地掀他们的车头:“你们没骨骼了,还打吗?” 骨骼是绝对战力,88号没得选,但不甘心,其中一辆车边往后倒边放厥词:“吕九所,你们伽蓝堂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货,你等着!” “哦?”吕九所的声音仍然很轻,像是叹息,手掌突然展平,猛地把这辆车囫囵拍碎,然后偏头看向另一辆,“那车货,是你们88号的?” 车上的人不敢说话。 “k-3上喷的明明是火炬徽,是自由军的车。”吕九所把巴掌朝他们移来。 车上的人慌了,狂按喇叭:“吕九所!沉阳的三个社团,数我们88号最大,你……” 又是一掌,这辆车也毁了,血从金属缝隙滴下来,喇叭声长响不止,吕九所转动手腕站起身,扭头朝对侧树林看去。 一辆黑色轿车从林中渐起的雾气中缓缓驶出,这种车从大战后就很少了,能用来代步的都是社团领袖。 司机趴伏在尸体堆中,眼看着那辆车开到近前,从副驾驶下来一个穿黑西装、戴堂徽的年轻人,小跑着拉开后车门——豪华的真皮座椅上,靠着一个很漂亮的家伙。 伽蓝堂的老大,二十一岁的岑琢。 “高修,把门关上!”吕九所没了方才杀人时的淡定,对车里人的安危很紧张。 年轻人一愣,要去关门,岑琢抬脚踹开车门,把他弹到一边。 “不用这么谨慎,九哥,”精致的黑色全布洛克牛皮鞋踏到染血的雪地上,踩踩实,“有你在,我怕什么。” 吕九所立刻移动金刚手到他身边,小心地把他环在自己臂弯以下,压低声音:“在外头别惹麻烦,我不想你受伤。” “知道,”岑琢抬起柔软的右手,在他坚硬的金属装甲上随便捶了一拳,“我就是好奇,88号非要从自由军手里抢的是什么好货。” 司机就在他们脚下,不敢动,也不敢眨眼,从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岑琢的“左手”,不,那不是手,而是一只机械臂,铁钩似的五指上镶着火油钻,被车灯从各个角度一晃,让人想到旧时代的奢靡美人。 “抱我起来。”岑琢命令。 吕九所张开那双叫人丧胆的金刚手,超钛合金、独立钚动力,托起他家老大脆弱的碳水化合物肢体,那柄腰,那杆脊梁,羽毛一样轻缓温柔,然后脚下发力,一跃跳进k-3巨大的箱体内部。 乱七八糟的全是机械垃圾,有报废的骨骼零件,有车船上拆下来的钢铁骨架,还有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破铜烂铁。 “这批货也就是个c级啊,”岑琢敲吕九所的装甲,“88号的老大傻逼了?” “人家比你聪明多了。” “……” “这车货咱们要吗?” “当我伽蓝堂是捡破烂的啊,”岑琢撇嘴,“挑挑看,没用的给自由军送回去。” 吕九所偏着脑袋,动了动巨大的手指:“有点冷吧?” 岑琢认真地说:“应该给金刚手加个自热系统,做上暖气功能。” 这时车下喊了一嗓子:“妈的别让他跑了!” 吕九所抱着岑琢探出头,只见高修纵身把一个人扑倒在地,从怀里拔出枪,瞄着对方血迹斑斑的脸。 司机被黑洞洞的枪管指着鼻子,吓坏了,他只不过是在黑暗中转了下眼珠,就被这个姓高的小子发现了。 吕九所托着岑琢跳下车,高修用枪口点着司机太阳穴上结疤的神经接入口:“是个做过御者的。” “88号?”吕九所居高临下问,“自由军?” “自由军!”司机马上坦白身份,“我就是个开车的,半路被88号劫了,杀了我们四个人、两具骨骼!” 高修有一头扎起来的长发,还有一双狡黠的笑眼,对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说,有种不合年纪的尖酸:“就你们那俩破组装货,也好意思叫骨骼?” 吕九所抬手,不让他造次,沉阳的三家社团中,只有自由军有独立组装骨骼的能力,这也是他们长期四处收集机械垃圾的原因。 高修问:“为什么劫你们,知道吗?” 司机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好像……是找东西。” 岑琢的眉头拧起来,用镶钻的机械手指着背后那车破铜烂铁。 “对,”司机忙不迭点头,“而且我听见他们说,‘找到了’。” 找到了?岑琢和吕九所对视一眼,在一起太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这车货不能还给自由军了。 岑琢转身走向他豪华的黑色轿车,吕九所习惯性地遮住他的身侧,回头瞥了眼高修,高修随即会意,空旷的二号公路上砰地一响,是子弹出膛的声音。 吕九所开道,岑琢的轿车紧随其后,之后是高修驾驶的k-3重卡,一行人调转车头,朝西南方向的丙字沉阳市急速驶去。 2、吞生刀 丙字沉阳市,君河南岸的伽蓝堂总部。 远远的能看见高高低低的藏蓝色高山云雾旗,总部大门外,由左胸佩戴堂徽的高级干部引导,两排御者后备役小弟毕恭毕敬地迎接老大和家头回归本堂。 家头,武装社团的二把手,大哥不在时主持社团内外一切事务,也是下任大哥的继任人选,可在伽蓝堂,即使大哥在社团,操心劳力的也是吕九所。 “元贞,给你两个小时,我要知道这车货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是,九哥。”左胸戴堂徽的年轻人走上来,和高修差不多年纪,皮肤很白,眼神很狠,短头发干净利落。 把金刚手停靠在指定位置,吕九所掀开御者舱门,从两米多高直接跳下来,小弟们立刻围上去,簇拥着,要送他回房间休息。 他却摇摇头,转过身,朝岑琢的会长楼走去。 岑琢喜欢铺张,玻璃灯、大理石、手工挂毯,他和吕九所都是战后出生的,他们这代人想象中的旧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奢侈舒适。 岑琢门外,高修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负手站立,看见吕九所,扬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吕九所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拧开房门,走进去。 沙沙的水声,岑琢在淋浴,吕九所踩着柔软的地毯,在酒柜旁站定,朝浴室望过去。 透明的玻璃墙,一具热腾腾的肉体,颀长、新鲜、紧绷,岑琢余光瞥见吕九所,不着痕迹地背过身,露出一背怒放的牡丹纹身。 吕九所吞一口唾沫:“用不用我帮你洗头?” “不用,”岑琢的语气很平常,举起左边的机械手,“妈的镶了钻之后,洗澡刮头发!” 吕九所轻轻地笑,仍盯着他看:“当时还说要镶满钻。” “操,”岑琢关掉花洒,边往腰上围浴巾边从朦胧的水汽中走出来,光着脚,“满钻看着不是气派嘛。” 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也湿,还有嘴唇,吕九所没说话。 “不去睡会儿?”岑琢站在他面前,一双眸子漆黑,“一会儿88号和自由军肯定过来打嘴仗。” 他胸前也有牡丹花,从两侧锁骨到ru头外缘,花蕊爬满肋骨,吕九所轻轻的,用指尖碰了碰花瓣:“你这身牡丹,太危险。” 岑琢没躲他的手,兄弟十来年,他对吕九所偶尔的小举动很纵容:“纹都纹了,还是能唬唬人的。” “要是让染社知道……” “啧,”岑琢不以为然,“染社的势力再大,也是在连云关以内,我们在沉阳这个小地方冒充一下他的老对头,他管不着。” 染社,五年前从全国性武装社团狮子堂手中夺权,不到两年时间,暴力扫平连云关以内上万个堂口,活捉会长白濡尔,击杀高级干部数十名,将号称“天下第一骨骼”的牡丹狮子拆成碎片散到全国各处,是当今武装社团无人能敌的霸主。 而狮子堂覆灭后,再没有人敢在身上纹牡丹。 吕九所没说话,只是深深锁着眉头,他眉间本来就有一道短疤,平时看着也像恶犬一样凶狠。 “别皱啦,”岑琢叹一口气,“这疤,是因为我。” 吕九所展眉。 “左胸那处烧伤,还有左胳膊、后背三处、右腿,都是为我留的。” “操,”吕九所腼腆地垂下眼睛,“你都记得……” 这时响起敲门声,是高修:“老大,元贞派人过来,说是拆装车间那边有发现。” 是那车货,吕九所看了眼表,从下命令到出结果不足四十分钟,元贞的效率远超他的估计。 岑琢穿上内裤,不套衣服,直接拿裘皮大衣把自己一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吕九所去看货。 拆装车间在伽蓝堂北侧的工程区,主要负责战损骨骼的拆解和修复,上千平米的场区,眼下全被自由军的机械垃圾堆满了。 “这他妈乱的!”岑琢从横七竖八的骨骼零件上跨过去,拖鞋掉了,踩了一脚灰,高修没扶他,偷着嘻嘻乐。 “岑哥,九哥。”元贞笔直站着,指向工作区一堆没来得及组装的散件,他身后有个矮个子小工,正低头擦拭手上的油污。 岑琢盯着那堆东西,用胳膊肘顶了顶吕九所,吕九所有些愣,虽然没组装起来,但看那个躯干长度,骨骼全高至少在四米以上,这在“百单八”中都是很少见的。 “猜测可能是狮子堂的吞生刀。”元贞说。 这个名字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惊,吞生刀,传说为墨绿色涂装,化学电池供能,配备两门光子炮,主武器为淬炼了化学毒素的合金刀,是狮子堂败亡前,负责北方事务的玄武堂堂正马双城的骨骼。 “狮子堂的马双城……”高修讶异,“不是说他带着牡丹狮子的御者跑到鲜卑利亚去了吗,怎么……” “部分剥落的墨绿色涂装、化学电池组、光子炮,都和传言相符,”元贞踢了踢地上的巨大刀刃,“主要是这把刀,经检测,有大量化学毒素析出。” “真的?”高修兴奋起来,激动得肩膀打颤,吞生刀和牡丹狮子一样,是传说中的神级骨骼,据说得到其一,就有控制一个省级地区的力量。 吕九所稍一思忖:“高修、元贞,你们带人先出去。” 工作人员迅速离开,偌大的场区只剩他和岑琢两个人,吕九所稍显凝重地说:“怪不得88号要明抢。” “这堆垃圾里有吞生刀,你说自由军知道吗?” “不好说,”吕九所蹙眉,“我要是自由军,拿到了吞生刀,绝不会派这么几个喽パ撼怠! “还有个问题,”岑琢抱胸,拖鞋啪嗒啪嗒点在地上,“自由军拿到了吞生刀,88号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奇怪吧,互相都有卧底,我们也是通过卧底知道88号昨晚要抢自由军的。” 岑琢冷哼:“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抢的是什么。” 吕九所哑然,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获得其他社团的行动容易,但要了解行动的真实目的却很难,“你是说……可能连自由军都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得到了吞生刀,而88号却了如指掌,这背后……” 岑琢正想说什么,注意力忽然被吞生刀旁边的一具“残骸”吸引了,对,残骸,不大一具骨骼,全部外装甲都没了,只剩孤零零的骨架子,左侧第七根“肋骨”缺失,可能因为结构完整性比较好,被元贞暂时搁在了角落。 岑琢不由自主走过去,残骸歪头耷脑“坐”在地上,和他的视线差不多齐平,一具“死去”的、连“眼睛”都被拿走再利用的金属架子,在这个对骨骼趋之若鹜的时代比比皆是,岑琢在它身上却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九哥。” “嗯?”吕九所正琢磨吞生刀,不爱理他。 岑琢伸手去找,没有化学电池组,没有核能发电机,没有明显的动力传动装置,它是靠什么运转的?难道是被拆掉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收回手,手指是干净的,连指甲缝里都没有油污,岑琢惊诧,用力掀开它的御者舱,并没什么特别,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空间,舱内背后右上方是一块有保护板的集成电路,那是它的cpu,也就是“大脑”。 正要关舱门,岑琢不经意一瞥,在cpu反方向的舱壁内侧发现了另一块有保护板的装置,随即愣住了。 “九哥!” “干嘛,”吕九所烦躁,心不在焉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这是……双cpu?” “从来没见过……”岑琢嘀咕,“只是听说有这种技术。” “战斗骨骼有一个cpu就够用了,弄两个没意义,你看它都被拆成这样了,cpu也没人要。” “可……” 车间外突然传来沸腾的喧哗声,接着,又有骨骼跺地的巨响,岑琢和吕九所往外走,推开铁门的刹那,一股气浪卷着砂土拍在脸上,岑琢眯起眼,在起哄的人群中看见一黑一白两具缠斗在一起的骨骼。 白的是元贞的转生火,三米二,七吨半,流线型复合装甲,黑的是高修的黑骰子,三米四五,将近九吨,阳光照上去,钢琴漆面一样华丽。 “怎么回事!”吕九所怒吼。 岑琢一偏头,在人群外围看见了刚才元贞身后的那个小工,手上的油污还没擦净,显得一双白手可怜兮兮的。 他在哭,嘀嗒着眼泪抽鼻子,岑琢对他有印象,低级别小弟,总黏糊糊跟着高修,叫什么来着? “贾……”刚叫出姓,小东西就回头了,看是岑琢,吓得瞪圆了红眼睛,踩中陷阱的傻兔子一样,打了个抖。 铁与血的时代,没人喜欢软弱的人,岑琢也不例外,黑着脸吼他:“哭什么!” 贾西贝呆呆的,抽了两下嘴唇,眼泪噼里啪啦掉得更厉害了:“我……是我害他俩打架的,是我不好……” 什么玩意……岑琢心里的火腾地窜起来,元贞、高修是他和吕九所的左膀右臂,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从没发生过冲突,如果因为这只兔子让他的核心干部窝里反,他真的会扒了那张小白皮! 那边吕九所已经把元贞和高修叫出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冲岑琢喊:“没事儿,小孩闹别扭!” 御者有年龄限制,所以武装社团的干部一般在十七到二十三岁之间,如果是和平年代,这个岁数确实还会吵嘴闹别扭,但现在是乱世,年轻人不得不过早承担起血淋淋的责任和伤痛。 “你多大了?”岑琢问贾西贝。 “十、十五……马上十六了!” 他强调十六岁,与此同时,岑琢在他右侧的额发下看见了接入口,居然是个御者。 “老大。”高修笑嘻嘻过来,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偷偷在背后朝贾西贝招手,贾西贝看见,往他那边蹭了一步,胆怯地盯着岑琢。 岑琢心烦,摆摆手,让他走。 元贞恰好也往这儿来,擦肩时瞟着那小子,狠狠瞪了一眼。 “怎么回事?”岑琢问。 “娘娘腔,看着烦。” 岑琢理解:“哦。” “高修非罩他。” 岑琢无奈:“啊。” “高修瞎。” 岑琢哭笑不得:“嗯……” “大哥!”远处有小弟喊,“88号的家头来了!” 家头?岑琢浅浅一笑,回身拦住要和他同去的吕九所:“不用你,我去会他。” 他也没换衣服,还是那件裘皮、那条裤衩、那双拖鞋,啪嗒啪嗒走进用真皮和丝绒装饰的会客室,屋里的男人站起来,客气地叫了一声:“岑会长。” “坐,坐坐,”岑琢贴得他很近,有点要促膝长谈的意思,“抽烟吗,老王?” 对方年龄不小了,看接入口周围皮肤的状态,快退役了,两人见过几次,只记得姓。 “不了,”老王微微一笑,看进岑琢的眼睛,“昨晚,我们在2号公路丢了一车货,想请伽蓝堂帮忙找找,价码随便开。” “昨晚,2号……”岑琢自己点上一支烟,用镶钻的那只机械手夹着,头发微湿,透着勃勃的生气,“是不是自由军的车啊!” 老王的脸色不好看,但很快反客为主:“看来找伽蓝堂,我找对人了。” 岑琢大剌剌靠在真皮沙发上,裘皮大衣从肩膀上滑下去,露出底下绚烂的牡丹纹身,老王看见,愣了一下。 “那车货啊,”岑琢直来直往,“我要了。” 老王的脸僵住。 “还有别的事儿吗,”岑琢慵懒地蹭着沙发靠背,眯着眼睛瞧他,“没事儿走吧。” 老王也不跟他玩儿虚的了,自己从桌上的烟盒里拽出一根烟,找火点上:“我发现你他妈挺傲啊,岑琢。” 岑琢噗嗤乐了。 “你妈逼傲个屁,连具骨骼都没有还好意叫会长,别丢人现眼了!” 岑琢不生气,反而把小烟儿嘬得亮亮的:“老王,你这么说话我们的距离就近多了,岑会长、找车什么的,多没意思!” 老王抽着烟等他,等他往下说。 “老子不是没骨骼,老子的骨骼是让人给拆了!”他用机械手指叮叮敲着桌面,发狠地舔了舔嘴唇,“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一身牡丹、拆掉的骨骼、不合常理的傲慢,让人只能有一个联想——狮子堂失踪了三年的牡丹狮子御者。 老王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开玩笑吧……岑会长,从来没听说……” 岑琢突然踹了一脚茶几,理石地面被划出毛骨悚然的一声:“怎么又岑会长了,”他嫌烦地掐熄烟头,站起来,“回见吧。” 3、血战向前 岑琢穿着马靴,箍得小腿很好看。 一件黑色的紧身夹克,袖口扎紧,领口高高抵在下巴上,腰上、臀上全挂着枪,右手却拿着一个桃子,真空保存的、鲜嫩的水蜜桃。 “好甜!”这是他今年冬天的最后一个桃了,再想吃,就要等到来年夏天。 用机械手推开拆装车间的铁门,里面上百人正忙碌着组装吞生刀,元贞总调度,高修和那个爱哭的娘娘腔也在。 “大哥!”看到他,小弟们纷纷起身行礼。 岑琢懒懒点头,咬着桃子穿过作业区,吞生刀已经基本组装完毕,真的有四米高,装甲整体清理过,露出胸甲上威武的怒吼狮子堂徽。 “抓紧啊,午夜准时出发!”啃着桃核,他含混地命令。 早上拒绝了老王,晚上88号很可能来抢,当然,他们也许会忌惮岑琢编造的“牡丹狮子”身份,但无论如何,吞生刀要先转移出去。 他亲自押车。 仰望着那具高大的铠甲,想起老王说他“没有骨骼丢人现眼”,“啧!”岑琢冷笑,他才不想在脑袋上开一个洞,让冷冰冰的机器往里捅。 下意识的,他抬手摸着右侧太阳穴上假造的“接入口”,疤痕的手感很真实。 视线一转,落在角落里那具怪异的骨架子上,“嗯?”他走过去,疑惑地上下打量,“元贞,这个你动过了?” 元贞正和高修商量行动方案,直起身:“没有。” 可脚的位置确实变了,岑琢早上来的时候,骨架的左脚掌朝内侧倾斜了十五度左右,现在却完全朝外打开,像是……有人操纵过一样。 “双cpu的家伙。”他朝它伸出手,拿过桃子的五指太湿黏,他换用机械手,金属和金属相触的刹那,好像有什么力牵引了一下。 瞬时,有种微妙的过电感,“指骨”上的钻石微颤,左肩上骨头和机械的接缝处传来轻微的撕扯疼痛。 怎么……回事?岑琢错愕地睁大眼睛,这条左臂仿佛不是他的了,却振颤着影响他,似乎有一股脉冲,冲过钢铁臂弯直达心脏,让他浑身发麻…… “那么喜欢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后一片温热,是吕九所的体温。 脉冲消失了,岑琢收回手,方才那股神奇的吸引力好像从没存在过,超自然的、人类无法感知的机械共鸣。 “喜欢就装备起来,”吕九所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哄人,“用最好的电机、刀具、枪组,装重炮,按你的意思涂装。” “我不会做御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岑琢的声音比他还低,他们现在的距离让他不自在,但容忍着没说。 “你总要独当一面。” “我有你呢。” “我还能穿三年骨骼,三年后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 岑琢觉得好笑:“我只比你小一岁啊,哥。” “一年,你能多保护自己一年,我死也安心了。” 岑琢蹙眉:“九哥你离我太近了。” “很多家头和他们的大哥都这么近。” 这是个女性稀缺的时代,男人和男人的暧昧关系并不稀奇,岑琢的脸板起来:“我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一会儿你带人走,我不放心。” 岑琢没说话。 吕九所突然伸手把他抱住,从背后越勒越紧:“别动,就当是个兄弟的拥抱……” 那么多小弟,看见了都当没看见,就贾西贝发傻,一边蹲着整理钢板,一边扭脖子使劲儿看。 高修的大手罩在他脑袋上,给他拧回来。 元贞在旁边瞧见,翻个白眼。 “修哥,”贾西贝眨着水汪汪的兔子眼,“家头和老大干什么呢?” 高修朝他瞪眼睛:“不懂的别问。” 贾西贝委委屈屈不吱声了,过一会儿又转头去看,那俩人还抱着,他放下手里的活儿,朝高修凑过去,遮着嘴巴贴上他的耳朵,刚要说话,小腿被从后头扫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他细细叫了一声。 周围一片哄笑,他拍着屁股站起来,涨红了脸回头看,是元贞,越过他对高修说:“一会儿出发不许带他。” “知道,”高修抓着贾西贝的腕子,把他拽到另一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让你踹一下都散架了。” 元贞哼一声,冷冷走开。 “修哥,”贾西贝撩起流海,把小小的接入口给他看,“我都准备好几年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你没有穿骨骼的能力,”高修实话实说,“堂里比你优秀的人太多了。” 贾西贝红着鼻头,像要哭了:“可我……” “好了,”高修握住他的小肩膀,严肃地说,“今晚留下来也是一场硬仗,你……保护好自己。” 贾西贝欲言又止,乖乖点了头。 另一边,岑琢用力把吕九所搡开,吕九所不想放手的,但没穿金刚手的他只是个凡人,甚至比岑琢还矮一公分。 “小琢……” “好了九哥,”岑琢不悦地撸一把头发,“我们十一二岁就在一起,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我这只手,”他抬起镶钻的左臂,“是你用白城的发电站给我换的,到沉阳这两年,我们干这么大不容易,”他咬牙,“你别把这一切给毁了。” 吕九所明白,他太明白了,利落的寸头,眉间的短疤,都和他的性格一样,不该拖泥带水:“元贞,点人数,把吞生刀装车!” 岑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看他的眼睛,擦过去,轻声说:“家里交给你了。” 吞生刀被放倒装进刮去堂徽的运输车里,岑琢进驾驶室,元贞启动转生火,高修控制黑骰子,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行人悄声从后门离开伽蓝堂。 吕九所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运输车橙红色的灯光看不见了,才攥紧拳头,转身向留守的众人训话:“今晚88号可能会来,如果他们来,就是要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让不让!” 众人齐声嘶吼:“不让!” “那我们怎么做!” “杀——!” “如果他们怕了,要跑呢!” “追上去,杀——!” “如果败的是我们呢!” 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喊声震天:“和他们同归于尽!” “好!”吕九所慨然下令,“敞开大门,有骨骼的全部穿戴,正门、拆装车间、会长楼设立三道屏障,今晚我们没有退路,只有血战向前!” “血战向前——!”所有人行动起来,穿骨骼的、立路障的、找伏击位的,军人一样默不作声,但训练有素。 吕九所攀上金刚手膝关节处的二级台,正要打开御者舱,大门外传来金属骨骼特有的移动声,呼啦一下,所有常规枪、光子枪都被小弟们抱到胸前。 吕九所没急于进骨骼,而是高高举起左手,所有人屏息,等他大手挥下,就开始无情的绞杀。 寒风吹动门扇,嘎吱嘎吱,黑夜中晃过一抹醒目的黄色,吕九所连忙把手握拳,从金刚手上跳下来,摁下小弟们的枪管,大步向门口迎去。 “怎么是你!”他敞开双臂。 一具亮黄色的骨骼跨进伽蓝堂,标准的三米高,左右手臂各有一组二十支枪管,风冷设计,头后是一圈背光似的金属环,每隔十公分设置一个发射孔,可装备穿jia弹、霰弹等大型金属弹,是自由军家头的骨骼日月光。 御者舱打开,一个和吕九所差不多年纪的小个子跳下来,热情地和他拥抱:“我家老大让我来,我不敢不来!” “老方,你不该来,”吕九所压低声音,“今晚,伽蓝堂要流血。” 老方环视四周:“看出来了,九所,我就问你一句话。” 吕九所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很投缘,沉阳三足鼎立的局面,很多话会长们之间不好开口,都要靠家头在当中斡旋。 “货,在伽蓝堂,”吕九所很痛快,“别的,没了。” “车上,”老方跨前一步,“到底有什么?” 自由军果然不知道内情,吕九所用力握住他的手:“老方,立刻走……”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乍然落在院子中央,威力之大,把日月光和金刚手齐齐震倒,吕九所按着老方趴下,耳边惨叫声四起,他愕然抬头看着满院火光,这不是常规炮,甚至不是中子炮,而是什么沉阳没见过的鬼东西! 88号的骨骼军冲进院子,头一个是家头老王,随后是几组摆着三角阵型的陌生骨骼,岑琢走前和吕九所商量过,88号能来的高级骨骼不超过两具,留金刚手一个足以抵挡,但此时,吕九所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对方的百单八级骨骼至少有五具! “防守!防守!不要乱!”他朝震倒的金刚手跑,脚下被人拉了一把,是满脸泥土的老方:“九所,那些不是88号的骨骼!” 吕九所知道,不是88号的,是谁的呢?他跳上金刚手的脚踝,冒着枪林弹雨往御者舱冲,同时老方向日月光奔去,不经意间,视线前方,他看见一具纯黑色的骨骼,正朝吕九所张开手掌。 而吕九所急于打开御者舱,正暴露在它的射程之内。 “九所!”老方抬头喊了一嗓子。 吕九所听见,甚至没回头,直接头朝下扎进舱内,迅速连接神经元,操纵金刚手起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再看老方时,他已经被一张从骨骼手掌中射出的金属网兜牢牢罩住,随着网兜收紧,发出}人的尖叫。 吕九所亲眼看着他被那张铁网割碎了。 “我c你妈……”吕九所声音颤抖,向那家伙冲去,手掌能释放铁网的骨骼他听说过,在政府军一代机编队里,名称是大手印,而现在控制大手印的社团是…… 两架骨骼冲撞在一起,距离太近网兜无法释放,吕九所抓住时机,一把揪住大手印的脑袋,狂吼一声,启动钚动力,把那根“脖子”生生扭断。 染社!大手印是染社的! 他陡然转身,金刚手的防卫系统捕捉到攻击信号,迎面一道闪光,他合掌劈住,是一把巨斧的锋刃。 贾西贝躲在离大门不远的雪堆下,高修临走时跟他说保护好自己,可眼前……眼前全是伽蓝堂的尸体,他又急又怕,呜呜哭着往外爬。 这一片全死没了,88号的人已经赶往拆装车间,大门的第一道防线处只剩金刚手和两个百单八级骨骼在鏖战。 一个甩巨斧,一个抡巨锤,吕九所快撑不住了。 他得去帮他,可怎么帮?情急之下,他一眼瞄见日月光,仰面倒着,舱门大开。 他手脚并用,抓着冰凉的雪,还有滚烫的血,和淋漓的眼泪,抽抽噎噎钻进御者舱,系好固定带,取下舱室右侧的连接器,把心一横,用力朝太阳穴扎进去。 御者,他一直向往的……啊啊啊!疼痛,无法言说的疼痛,像把整个脑子都劈开了的灼热的疼痛,紧接着是回忆,所有幸福的、痛苦的、忘却了的回忆—— 爸爸伛偻着坐在窄床边,手上是工厂磨出来的伤口,笑着,含泪说:“妈妈走了,以后爸爸疼你……” 爸爸剧烈地咳嗽,手里攥着一个旧铁盒:“小贝,爸爸很快就攒够钱了,钱够了,就送你去做手术……” 爸爸鼻青脸肿蹲在地上,疯了一样不断重复一句话:“等你做了手术,成了御者,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然后是爸爸的尸体,靠在手术室外斑驳的灰墙上,贾西贝记得那一天,他忍着太阳穴上的疼,却忍不了心里的疼…… “呕——!”神经元过载,他开始呕吐,吐得御者舱里到处都是,然后像是被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信号,眼前一黑晕过去。 左边一锤,吕九所侥幸躲过,却没运气躲过右边的一斧,背部装甲已经砍花了,露出绝缘层下密布的线路。 要不行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没来得及陪岑琢走完余下的三年……扛着斧刃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他等待即将被斩首的结局。 正在这时,侧翼有机枪扫射,金属子弹,叮叮叮全打在对手装甲上,吕九所一愣,他们伽蓝堂还有人? 4、骨架子 吕九所一把握住架在头上的斧柄,支起膝盖,对黑暗中潜藏的兄弟喊:“换武器!常规弹对它没用,它是特种装……” 砰地一声,对方“脊柱”上什么东西被打爆了,脖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 吕九所空握着巨斧,听见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风一样掠过:“这一款的第六节脊椎有缺陷,常规弹也能打穿。” 他连忙转身,只见一个嶙峋的黑影从背后控住抡大锤的骨骼,轻松一摔,摔到吕九所面前:“弄他。” 语气很平静,像是说“玩吧”,吕九所这下看清它了,骷髅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片装甲,是和吞生刀同车带回来那个骨架子,岑琢很喜欢的双cpu! 是谁在操纵? 他来不及细想,放倒双膝,两手高举过头,卯足了劲儿往下砸,只一下,对手的胸腔就碎了,腰部的化学电池喷出不少腐蚀性液体。 喘着粗气站起来,对面的骨架子不见了,吕九所愣了两秒,立即向第二防线的拆装车间跑去。 这儿和大门一样,伽蓝堂的尸体遍地,从血与火的废墟中穿过,他两手越过肩头,抓住背后的刀柄,噌地一声,双刀出鞘。 88号还剩三具百单八,运气好的话,两具,他小跑起来,刀刃朝外横在面前,今夜,他将舍生取义。 突然,他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瞪着车间周围,地上一片一片全是骨骼残骸,有家头老王的,还有那几具来路不明的百单八。 “我cao……”什么人有这种能力,同时解决掉三具高级骨骼?答案呼之欲出,是那个骨架子,他从拆装车间一路杀到了大门口! 吕九所打个寒颤,转身看着伽蓝堂寂静的大院,心中狂跳,岑琢! “阿嚏!”岑琢擦擦鼻子。 转生火和黑骰子趴在他旁边:“老大,着凉了?” “没事儿,肯定是九哥又念叨我。” “九哥真是的,”高修嘻笑,“才分开这么一会儿……” 元贞拿脚踢他,他们此时正埋伏在88号本堂背后的一处小山坡上,装着吞生刀的大车也在,今夜88号倾巢出动夜袭伽蓝堂,本堂一定空虚,岑琢必须给他来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釜底抽薪! 西南方向响起零星的爆炸,是伽蓝堂,规模比他们预估的要大,元贞攥紧了机械手,咬牙等着岑琢一句话。 “转生火、黑骰子!”岑琢如他所愿,“带领伽蓝堂主力,给我扫平88号!” 像铁栏后等着冲出跑道的赛狗,御者们早已迫不及待,大哥的命令一出,纷纷亮出武器纵身而下,一团烈火般扑向88号。 转生火开路,从两肋二十四道喷火口不停喷射高温火焰,黑骰子殿后,利用内置的中子能沿路投放能量场,场能无声无色,一旦有人或骨骼不小心撞上,就会被过度活跃的中子团炸成飞灰。 岑琢打着呵欠看这帮小子各显神通,视线无聊地转来转去,忽然被停在88号后门外的一排重型卡车吸引了。 有什么不对劲,他支起身体,运货的车平时没人管,一般都脏兮兮的,这排车却仔细地罩着苫布。 他吩咐小弟掩护,只身滑下山坡,院里打得厉害,没人顾得上放哨,他轻松接近卡车队,贴在车轮外侧,迎光掀开苫布。 苫布下是一个大大的、怒放的莲花徽章。 岑琢呆住了:“染……社?” 他返身往山坡上跑,因为急,绊了两次,有些狼狈地回到小弟中间,仓促下令:“叫所有骨骼立刻回来,九哥那边顶不住!” “啊?怎么回事,大哥!” “按我说的办!”他拉开运输车车门,拽下司机自己跳上去,打方向盘急速调头,油门一踩到底,朝丙字沉阳方向疾驰。 染社怎么会在沉阳!那些车是他们运骨骼的,不会错,难道……他握紧方向盘,是自己冒充牡丹狮子把他们惹怒了?不,没那么快,他们秘密进入沉阳,介入88号的势力,是想……岑琢猛捶方向盘,喇叭响起一声长鸣,他明白了,从一开始,要吞声刀的就不是88号,而是染社! 元贞他们跟上来,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一片奔跑在雪地上的巨大身影,岑琢继续提速,他要回到伽蓝堂时看到吕九所还活着! 吕九所确实活着,不光活着,还吩咐幸存的小弟们满院子找人,岑琢冲进大门,从背后拽住他的衣领,拉到眼前确认了,才松一口气。 “你他妈找什么呢?”他问,满院子都是伽蓝堂的尸体,有什么可找的? 吕九所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担忧、不安,也许还有一点微乎其微的依恋:“那个双cpu,一个人杀了四具百单八。” 岑琢歪着头,看疯子一样看他。 “真的,有三具应该是同时解决的,双cpu的骨架子在,但御者不见了。” “都烂成那样了,还能用?” 吕九所失笑:“没有它,我活不到现在。” 听他说到死,岑琢心悸:“88号背后是染社。” “我知道。” “吞生刀留不住了。” “你想怎么办?” 岑琢舔了舔唇:“这么烫手的山芋,还给自由军吧。” 他转身要走,被吕九所叫住:“小琢,还有一件棘手的事。” 岑琢挑眉看他。 “自由军的老方……死在咱们这儿了。” 岑琢瞬间变色。 “尸体已经收拾好,天一亮我就去自由军……” “我去,”岑琢斩钉截铁,那可是甲字沉阳市的家头,“这不是你承担的事。” 第一缕晨曦从东方的天边升起,照亮了伽蓝堂满地来不及收拾的年轻尸体,岑琢穿着精致的黑西装,披着裘皮,头发用油脂拢到脑后,踩着四散的枪支和凝固的血泊,坐上他那辆体面的豪华轿车。 后头是老方的棺材,还有两辆k-3重卡,鱼贯从堂口打烂了的大门开出来,驶向三十公里外的自由军大本营。 甲字城里很静,可能是时间还早的原因,岑琢的车队顺利开到自由军门外,远远的,能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全穿着深色行动服,齐刷刷朝这边张望。 岑琢在门外下车,没让高修跟着,一个人走进密密麻麻的自由军,那些人瞪着他,又怒又怕地小步往后退。 岑琢一直走到大院正中的议事厅前,厅门关着,他知道金水——自由军的老大,就在里头。 “丙字沉阳市,伽蓝堂会长,岑琢,”按社团的规矩,他先自报家门,“求见甲字沉阳市,自由军,金水会长!” 人群发出巨大的嘘声,但门里没动静。 岑琢回头朝门外的高修招手,那边立刻卸车,小心翼翼抬出一具棺材,四个人架着,往议事厅这边送。 人群沸腾了,那是他们一人之下的家头,昨晚到伽蓝堂去就没有回来,“踏平丙字”“血债血偿”的喊声不绝于耳。 “金会长!”岑琢金口玉言,一张嘴,周围的嘈杂声随之消弭,所有人都等着他,看他要说什么。 “杀方家头的不是我伽蓝堂,”岑琢扬手甩下肩头的裘皮,“杀他的,是夜袭我伽蓝堂的88号!而88号的家头,已经被我杀了。” 人群为之哗然,甲字、乙字、丙字三家对峙,一直没有大冲突,但昨晚一夜之间、在同一个地方,竟然死了两个家头,这可以看做是战争的前兆。 议事厅的门仍然没动。 岑琢扬起右手,这个小举动刺激了神经紧绷的自由军,一时间,拔枪声四起,岑琢玩笑地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往院外看,那里停着两辆k-3重卡,车斗缓缓竖起,亮出一左一右两具骨骼,其中一具正是自由军的日月光。 “金会长,你不是想知道你那车货里有什么吗,”岑琢指着另一具四米多高的神秘骨骼,“我给你送回来了,狮子堂的吞生刀!” 太过震惊,人群反而一片死寂。 议事厅的门动了一下,然后砰地朝两侧弹开,门后站着一个穿马靴的女人,二十三四岁,单马尾,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老大!”自由军齐齐朝议事厅鞠躬,看得出来,这女人平时纪律严明。 “金会长,伽蓝堂的诚意,”岑琢张开双臂,“你收到了吧?” 金水居高临下盯着他:“诚意?”她笑得明艳,“我的货,你隔一天还给我,叫诚意?我的人,不明不白死在你那儿,你给我送回来,叫诚意?” 说着,她从后腰拔出什么东西,顺着台阶扔下来,叮地一响,是把雪亮的短刀。 “扎自己一刀,”她说,“才叫诚意!” 岑琢敛眉瞪她,瞪着瞪着,忽然笑了,不顾高修的阻拦,捡起刀掂了掂:“好刀,”他绷着颌角,一颗颗解开西装纽扣,撩起左侧的衣襟,那里没有重要脏器,“扎了,你跟我一起对付88号?” 金水在台阶上蹲下来,笑盈盈看着他:“你先扎,扎了再说。” 岑琢把刀尖对准肋骨间的缝隙,试探着顶了顶,然后咬紧牙关,心想,回去九哥要心疼了:“嗯!” 鲜血透过白衬衫,染红了握刀的手,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目不斜视盯着金水,她收起笑意,冷冰冰地说:“刀还我。” 拔刀会造成失血过多,高修怒不可遏:“你们自由军别太过分了!” 那么多自由军,没一个人还嘴。 岑琢用带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起头,勾起嘴角,有那么几分邪性的魅力,把刀从肋间拔出,振臂甩过去,擦着金水的发梢,钉在议事厅的大门上。 金水撑着膝盖站起来,问她的人:“都满意了吗!” 没人说话。 “岑会长,从今天起,自由军和伽蓝堂是兄弟!”她从大门上拔下短刀,把血在衣服上揩净,高高举起来,“改天,金水登门拜访!” 自由军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岑琢没说什么,皱眉转身,踏着一路积雪往外走,高修要扶他,他没让,一堂之主,bi都装了,就要装到底。 血淋淋漓漓滴在脚下,从自由军的院子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直到上车,他才靠在高修肩膀上,痛苦地哼了一声。 5、逐夜凉 伽蓝堂,拆装车间。 吕九所从椅子上跳起来,倾着上身,元贞第三次向他摆手:“不行,打不开。” “怎么可能呢,”吕九所撸起袖子,“我还没见过打不开的御者舱!” 他们想开启骨架子的舱门,从连接器上取下使用者的dna,通过比对,找到昨晚那个“消失的御者”。 元贞贴近他,小声说:“有没有可能……那御者趁我们不注意,已经在里头了?” 所以舱门从外头才打不开?吕九所低语:“抄家伙,用圆锯,打不开就锯开。” 元贞点头,围绕骨架子安排了六个机枪手,还有一个火炮手,他戴上白手套,啪地打开圆锯开关。 骨架子没有一点反应,正常情况下,如果御者在舱内,骨骼会自动开启电源,包括目镜、炮灯、括型线在内的几组照明都会启动,眼前这家伙却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灵性”。 对御者来说,骨骼即血肉。 对骨骼来说,御者乃灵魂。 圆锯快速转动,响起嗡嗡的噪音,元贞靠近舱门,对准接缝处相对薄弱的边缘,正要下锯,突然,手腕被握住,一只机械手,力量恰到好处。 他悚然抬头,同时,骨架的头部朝他转过来,空洞的眼窝里亮起银白的照明光,元贞慌忙遮住眼睛,一晃神的功夫,骨架子甩开他,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和速度跳出火力圈,撞开车间大门,奔出去。 “抓住他!可以攻击!”吕九所下令。 元贞觉得不可思议,那家伙居然能自己控制照明光,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 骨架子在伽蓝堂横冲直撞,身后的追击对他来说滞后而薄弱,轻松冲到正门,恰巧一辆黑色轿车拐进来,电光石火间,隔着一尘不染的风挡玻璃,他和车后座一双染着血腥气的漂亮眼睛对上了。 狭路相逢,不可幸免。 岑琢眨着眼睫上的冷汗,仰视他,很奇怪,那明明是个骨骼,动作、姿态、眼神却活像个人类。 啧,眼神,岑琢觉得好笑,明明只是两个连光学目镜都没有的黑窟窿。 他放下车窗,染血的机械手搭着窗玻璃,撑住往外看,骨架子的“目光”定在他的铁手上,“表情”有些怪异。 高修踹门下车,从车尾跑过来,拉开岑琢这侧车门,把他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往下抱,左腹部的血已经浸透了西装裤腰。 骨架子看见他的伤,抬起手,几乎同时,一枚特种弹破空而来,打中他的左上臂,金属结构没打穿,但打得他一晃。 “不许碰他——!”吕九所怒吼着,操纵着金刚手疾步跑来,手里是一把专门狙击骨骼的特种步qiang。 岑琢失血苍白的样子让他惊慌,心脏都要停跳了,那样子他见过一次,那一次,岑琢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呼痛,而这一次,他一声都没有吭。 正在这时,大门外炸进来两发中子炮,轰地双双爆开。 烟尘四起,白灼的浓烟中窜出一具骨骼,靛青色,纤长细瘦,头上有一片宝冠似的镂空雕花,远看影影绰绰,像许多张狰狞的骷髅脸。 是骷髅冠,吕九所眯起眼睛,乙字沉阳市88号会长丁焕亮的骨骼! “88号来了!防御!装备御者!”塔楼上,警报声一层层传递出去,吕九所端起特种枪疯狂射击,眼睛瞄着轿车那边,瞳孔因紧张而收缩,散去的烟雾里,骨架子单膝跪地,坚硬的钢铁臂弯之下,高修和岑琢毫发无伤。 骷髅冠朝他甩出几十枚锋利的钢针,里头注满了强酸,一旦扎进骨骼就会缓慢释放,溶解装甲内部的电子元件。 吕九所要去救,骷髅冠背后同时冲出十七八具一模一样的骨骼,通身没有涂装,只在肩头有一个编号,和一枚盛放的十瓣莲花徽章,位于胸部正中的常规炮筒嗡嗡作响,亮起橙色的启动灯。 什么东西!吕九所从没见过这种骨骼,像生产线上组装出来的工业产品,廉价,且毫无特色。 另一边,骷髅冠的强酸针尽数“停”在骨架子周围,悬着,不动也不掉,骨架子放开岑琢站起来,那些针便跟着他移动,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吸力把它们拢在一起,猛地一下,向那些染社骨骼飞去,刺进它们胸前灼热的炮筒,引起接二连三的爆炸。 所有人都惊呆了,高修、吕九所、丁焕亮,包括穿着转生火赶来的元贞,一具连外装甲都没有的骨架子,居然凭一己之力,眨眼间解决了近二十具骨骼! 吕九所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打他那一枪,是可以击穿除超钛合金外的任何装甲的,但那家伙却只是趔趄了一下。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骨架子盯着骷髅冠,很感兴趣地歪了歪头,骷髅冠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再恋战,腾空一跃冲出伽蓝堂,落在不远处的小巷里,不见了。 高修抱起岑琢,小步往会长楼跑,金刚手转头瞪着骨架子,扔下特种步qiang,追着岑琢而去。 没伤到脏器,只是失血过多,岑琢昏昏沉沉躺了两天,能拄着拐杖下床了,立刻让吕九所把骨架子找来,在会长楼一楼的大客厅里见面。 这些天,骨架子一直待在拆装车间,很奇怪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没有人见过御者从里头出来,他仿佛是个难以解释的谜团,让所有人心生忌惮。 会长楼铺着漂亮的羊毛地毯,四周墙上装饰着艺术品,吕九所推开门,看那骨架子一脚踩上去,极重的吨位,却没伤到地毯,连一条细微的褶皱都没有,那双脚下似乎有什么反动力装置,让他能蜻蜓点水,棉花一样轻柔。 这居然是一具适合在室内活动的骨骼。 不得不说,吕九所很惊讶,战斗骨骼顾名思义,是为杀人而设计的,杀手没必要体贴温柔,更没必要优雅精致,这处看似多余实则细心的设计,说明他或许是一件奢侈品。 如果这家伙的外装甲还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岑琢坐在客厅正中巨大的红丝绒沙发上,碍于伤口,没穿上衣,露着满身炫目的牡丹花瓣,皮肤谈不上白皙,但很柔润。 “丙字沉阳市,”他头微向后靠,扇动睫毛,“伽蓝堂会长,岑琢。” 骨架子静了片刻,吐出三个字:“逐夜凉。” 太霸气的名字,霸气得不真实,“是真名吗?”吕九所问,“骨骼呢,叫什么?” 骨架子把头朝他转过去,流畅的动作、精密的机械配合,仿佛真人一样。 吕九所被他吓住了,任何人看到一具骨骼做出这么完美的拟人动态都会吓住:“你给我从骨骼里出来!” 逐夜凉朝他迈一步,明明是机械,那张金属脸上却能捕捉到“表情”,像是一个捉弄的笑,然后啪地一声,御者舱门向吕九所弹开,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吕九所扶了一把身后的廊柱,勉强站住。 “你不是骨骼,是ai?”岑琢捂着伤口,向前倾身。 “不是ai,”逐夜凉把御者舱给他看,里头一左一右两个cpu,他指着右边那个,“骨骼,”再指着左边那个,“御者。” 吕九所完全被搞糊涂了,骨骼怎么可能有意识,御者又怎么会是一块电路板呢?岑琢这时轻哼一声,站起来:“你的意识从哪里来?” 逐夜凉指了指左边的“御者”:“都在这个小盒子里,所有的知识、记忆和感情。” 听起来,像是意识移植技术,通过思维捕捉,截取人类的意识波,数字化后从生物载体移植到机械载体,据说政府军试验了很多年,一直没成功。 “你曾经……是个人吗?”岑琢问。 逐夜凉没有马上回答。 “为什么来沉阳?” “作为人的‘我’已经死了,意识被装进这具骨骼,至于为什么来沉阳,”逐夜凉反问他,“不是你们把我运来的吗?” 岑琢轻笑,大略给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不着痕迹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你又这么牛逼,不考虑就地入个伙?” 他们在跟一个“死人”对话,吕九所觉得毛骨悚然,虽然连年战争,人们对操纵巨大骨骼肆意杀戮已经习以为常,但在这个道德、经济、科技都异常凋敝的时代,“死而复生”仍然是个超自然话题。 “入伙?”逐夜凉语气轻佻,把这间屋子随意看看,“就你们这小堂口,我最多能结个盟。” 好大的口气!岑琢挑眉,自由军这车货太有意思了,先是一个吞生刀,接着又来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宝贝,真是惊喜连连。 “你知道我是谁吗?”岑琢压低声音,指了指身上的牡丹花。 逐夜凉双手抱胸:“我对女里女气的男人没兴趣。” 很多年了,岑琢没被从这方面调侃过,他涨红了脸,危险地抿起嘴唇:“我他妈是牡丹狮子,白濡尔的狮子堂,听说过吗?” 逐夜凉有反应了,反应还不小:“牡丹狮子?不是早被染社拆成废铁了么!” 岑琢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是那个御者。” 逐夜凉沉默,吕九所也不说话,他怕这个谎言,特别是在染社的势力已经深入沉阳的当下。 逐夜凉盯着岑琢:“牡丹狮子是狮子堂的家头,一直很神秘,据说除了白濡尔本人,没人见过它的御者,甚至不知道御者的名字。” “现在你知道了,”岑琢转身,把一背艳丽的牡丹纹身亮给他,“牡丹狮子·岑琢。” 逐夜凉看了那片背很久,久得吕九所心里起了一股怒意,他才缓缓说:“好吧,牡丹狮子岑琢,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岑琢波澜不惊,吐出四个字,“统一沉阳。” 吕九所全身的肌肉绷起来。 “可以,”逐夜凉想了想,“作为回报,我要一样东西。” 岑琢朝他点头:“你说。” “那天来袭击的靛青色骨骼,我要他的‘眼睛’。” 他说的是骷髅冠,吕九所诧异:“你没有光学目镜,这几次是怎么杀敌的?” “我有红外热感和超声成像两个补充视力,但不如‘眼睛’好用,我喜欢他那个。” 岑琢回忆骷髅冠的“眼睛”,没什么特别,如果非要说,就是在那个窄头上显得有些宽大,看着别扭。 “没问题,”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条件,“你喜欢,等杀了丁焕亮,骷髅冠给你随便玩。” 逐夜凉冷淡拒绝:“我没那种嗜好。” 岑琢和吕九所噎住,脸色不太好看:“大哥,我们说的‘玩’不是你那个‘玩’……” 逐夜凉不以为意,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听说过一个叫曼陀罗的组织吗?” 岑琢和吕九所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逐夜凉离开后,大客厅随即安静,吕九所看起来不太高兴,岑琢瞄他一眼,哼哼唧唧让他扶,他递过肩膀,脸却朝外扭着。 “干嘛,”岑琢揽着他的膀子,“好好的闹什么脾气?” “我不信任他。” 岑琢轻笑:“我也一样。” “你不该再编什么牡丹狮子的事了。” “怕什么,”岑琢大剌剌的,“从劫了自由军那车货开始,我们已经跟染社为敌了。” 吕九所叹一口气:“染社不是一般的社团……” “他们一开始不过是狮子堂底下的一个四级堂口,反了自己的老大打下的江山,也他妈不干净!” “小琢,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岑琢不说话了,两个人站在铺着红地毯的旋转楼梯上,吕九所的眼睛晶亮。 “小琢,过了二十五岁……” “九哥,过了二十五岁,你也是我的家头,一辈子都是。” “逐夜凉没有‘二十五岁’。”吕九所说。 这话乍听意义不明,但岑琢一下就懂了,显然他早就想到,逐夜凉的骨骼和御者是一体的,换句话说,他的力量没有年龄限制,可以永生不灭。 “迟早有一天,站在这里扶着你的人,不再是我。” 岑琢让这话堵得心口疼,想发脾气,又不知道从哪儿发起,乱七八糟扔出一句话:“九哥,你连一具没有心的机械也要嫉妒吗?” 对,嫉妒,吕九所盯着他的嘴唇,但话在喉咙里滚来滚去,再吐出来就变了样:“我一定会让他留在你身边。” 6、那么烦我吗 拆装车间。 岑琢叼着烟靠着椅背,穿一身银灰色的好西装,烟把眼睛迷了,眼圈有点红:“没别的色儿了吗,这灰了吧唧的,看得我都抑郁了。” 逐夜凉站在他对面,烦躁地点着脚尖,小工第五次把胸甲从他身上卸下去。 “你他妈强迫症吗,装甲能用就行了,什么颜色重要吗?” “你是跟着我的,不漂亮我带不出去。”岑琢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风流地翘起二郎腿。 “我不是跟着你,”逐夜凉纠正他,“我们是暂时合作。” 岑琢笑了,朝他吐一口烟圈:“品味差不多,才能合作愉快。” 逐夜凉瞟着他镶钻的左手:“暴发户品味?” 岑琢把机械手伸到他面前,认真地问:“是这样好,还是镶满钻好?” 逐夜凉如果有眼睛,现在一定是翻着的。 小工运过来一片薄荷绿胸甲,很绿,绿得人眼晕,还刷着一层亮漆,岑琢一拍大腿:“这个好,亮堂,整一套给他装上!” 逐夜凉无语,不想再跟他废话。 零散装甲的质量很糟,不可能挡住穿jia弹,抵挡常规弹都有困难,也就遮一遮骨架子,让人看起来舒服……这身绿装,逐夜凉低头看着自己,感觉在看一只蚂蚱。 “左小腿内侧和右背部各差一块同色装甲,”小工无奈地说,抹了把汗,“分别用浅蓝色和米黄色代替了。” 岑琢皱着眉头,嫌弃地丢出三个字:“怪怪的。” 逐夜凉反问他:“怪谁?” “哥们儿你多高?” 逐夜凉挥动手臂,查看装甲的硬度:“两米八。” “怪不得,”岑琢在鞋底上把烟掐灭,“太矮了,看着比例好差。” 逐夜凉的动作僵住,顿在那儿,岑琢已经转头去指挥小工了:“头上给他加点什么,或者脚底下垫一垫,让他增增高。” “岑琢……”逐夜凉抄起配件堆里的合金刀。 “丑就算了,还矮,真的不是我的风格……” 逐夜凉把刀举起来。 小工惶恐地指着岑琢身后,他转过身,看见头上的刀刃,挑起一侧眉峰:“哥们儿,伤自尊了?” 逐夜凉陡然松手,大刀贴着岑琢的手臂扎进地板:“你还有时间关心我的身高?”他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染社那么多骨骼一夜之间出现在沉阳,你就没想过它们是怎么运来的?” 岑琢微转过头,看着他的钢铁侧脸。 “陆路不可能,目标太大,”他说,“他们一定有运载舰。” 岑琢瞳仁收缩。 “一艘运载舰不会只装几十具骨骼,”接下来的话让人心惊肉跳,“而是骨骼军。” 染社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社团,岑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离沉阳最近的港口是大兰港,如果我是你,就会抢在染社和88号杀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岑琢抑制不住颤抖。 “你敢吗?” 噗嗤,岑琢笑了:“妈呀你吓死我了兄弟,我没那么大胃口,”他翘起脚,嘴唇碰着逐夜凉的音频采集器,“我说过,我只想统一沉阳。” 他们分开,岑琢回到椅子上坐下,看小工给逐夜凉加装备,长刀、匕首、重炮、枪管,应他的要求,全往肩膀以上装,很快,逐夜凉就被插成了个“签筒”,各种武器开屏一样支在背后。 “不错,”岑琢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像样多了。” 逐夜凉这辈子也没背过这么多破铜烂铁,对岑琢的品味不置可否。 他们走出拆装车间,门外停着一辆重型摩托,高修一身黑皮衣,拎着头盔迎上来:“老大,让我跟着吧。” “不用,”岑琢没接头盔,朝逐夜凉动动手指,让他上车,“有他在没问题。” 高修凑过来:“是九哥不放心……” “他是你老大,还我是你老大?”岑琢抬腿跨上驾驶位,弯腰握把,脚下狠狠一踩,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 逐夜凉从背后把住他的腰,摩托车在雪地上打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调过头,箭一样冲出伽蓝堂大门。 风很硬,岑琢边加速边骂:“妈的,刚才拿着头盔好了!” 逐夜凉觉得这人自作自受,没理他。 “喂,抱着我点儿!”岑琢往后贴,理所当然地喊。 “我欠你的?” “是他妈真冷,我快冻尿了!” 逐夜凉嫌他烦,默不作声启动加热系统,电路热量透过薄薄的装甲板传到岑琢背上,他打了个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他妈……有暖气功能?” “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哥们儿,”岑琢发自内心地赞扬,“你太棒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岑琢整个人缩进逐夜凉怀里,手上继续提速,重型摩托仿佛一记闪电,轰鸣着从丙字沉阳市的街道上掠过,路两旁的行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们老大的座驾上头有一只……呃,巨型蚂蚱? “你喜欢招摇。”贴得很近,耳语都清晰可闻。 “招摇是最有用的。” “告诉全沉阳市,你的品味很糟?” “不,是告诉全沉阳市,伽蓝堂有新人了。” 逐夜凉愣了一下。 “没有最好的装甲给你,就用最差的,只有最好和最差会被人立刻记住。” 逐夜凉不自觉收拢环着他的手臂。 “我和九哥在这儿有三座电站,两座核电,”岑琢偏过头,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黑油油的,拂在视线里,“现在带你去看第三座。” 重型摩托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右转,疾速冲下土坡,径直奔向荒野上一座高大的建筑,逐夜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量子电站。 骨骼战争时代,电力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各个武装社团都以掌握的电站数目为实力标准,电被用来驱动骨骼,反过来,骨骼再为社团抢夺更多的电力。 从第一次暴力战争开始,核电得到巨大发展,至第五次战争结束,核电已经被量子技术超越,量子电站成为社团力量的新标杆。 岑琢把摩托车停在电站对面的小山丘上,远处穹庐高阔,轻云低垂:“全沉阳只有这一座量子电站,是我和九哥的!” 他看向那座圆形的白色建筑,一脸骄傲。 逐夜凉无动于衷。 “电站,量子的,”岑琢拿胳膊肘顶他,“傻了?” 逐夜凉挡开他的手:“你多高?” “一八三,还在长。” 怪不得,逐夜凉扫视他,个子不矮,让他产生一种可以和这家伙并肩的错觉:“染社的核心骨骼都是量子供能,不稀奇。” “哼,等我统一了沉阳,也可以搞量子骨骼,让伽蓝堂在关外称霸!” “一个量子电站就让你想称霸了?” 迎着风,岑琢看向他,忽然想起来,这骨架子身上没有化学电池组,没有核能发电机,甚至没有动力传动装置:“你是……量子骨骼?” “哈哈,”逐夜凉笑起来,好像这问题多可笑似的,“你知不知道红外辐射能?” 岑琢的表情凝固了。 红外辐射,就是红外线,夜视镜和测温技术的基础,绝对零度以上的任何物体都能发出红外辐射,有人设想过,如果这个能量能被收集起来用于发电,将是远超任何能源的发电神器。 “你,路边的小草,甚至这片积雪,在我眼里都是能量,”逐夜凉说,转身指着那座巍峨的电站,“还有它,深红色的,让我餍足。” 岑琢悚然:“你是红外辐射……供能的?” 绝对零度,也就是零下273度以上的所有物体都是他的能量源,随时、随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岑琢着迷地看着他:“你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别这么色迷迷地看着我,怪恶心的,”逐夜凉拨开他的脸,跨上摩托车,“走吧,你穿的太少了。” 岑琢往回开,但没回伽蓝堂,而是向丙字沉阳市的核心区驶去,一路尽是战后倾颓的废墟,裹着破布的人们蝼蚁一样穿梭在其中,境况凋敝。 “如果我统一了沉阳,”岑琢放慢速度,回头对逐夜凉说,“把三家的电站整合起来,就有能力向平民供电,城里就可以点灯、取暖。” 逐夜凉对市政福利之类的不感兴趣:“管他们干嘛,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给他们点灯,有一天你被别人取而代之了,他们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岑琢把车停在一栋宽大的三层建筑楼下,关掉电源:“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谁也别想取我而代之。” 逐夜凉瞥他一眼:“等拿到‘眼睛’,我就离开。” “那么烦我吗?” “烦。” 两人斗着嘴走进大楼,看结构布局,这应该是个商场,原来不只有三层,只是四层往上全炸没了。 楼里有震耳的音乐声,不时有年轻人从楼梯上跑下来,抱着栏杆哇哇大吐,酒精,或是精神毒品,逐夜凉立刻知道,这是伽蓝堂的“场子”。 岑琢领他上二楼,看场小弟们看见大哥,纷纷过来献殷勤,岑琢很享受这个,被众星拱月地迎进会长包厢。 烟、酒、女人,在这个男性因战争大量死亡的年代,女人几乎被社团垄断,岑琢和逐夜凉一人搂着一个,沉醉在这片刻温存中。 喝了几口烈酒,岑琢放任自己追逐那份迷幻,软绵绵跨到逐夜凉这边,把他怀里的女人往外拽,坐下来。 逐夜凉很清醒,冷眼看着包厢外的卡座,昏暗的灯光下,一对对亢奋的男女在红外热感下无所遁形,他们扭动着,抵死缠绵。 “羡慕吗?”岑琢喷着热气问。 “还好。” “你活着的时候,有女人吗?” 逐夜凉想了想,摇头。 岑琢吃吃笑了:“你说那些话,我以为你多会玩呢……” “哪些话?” “就上次,”岑琢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对着闪烁的顶灯玩手指,“我说把骷髅冠给你玩,你说没那种嗜好,操,我和九哥吓了一跳!” “cyber sex,”逐夜凉淡淡地说,“我确实不玩。” 岑琢像只嗅到了腥味儿的猫,倏地转过来,从极近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妈的真……真有?”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骨骼和骨骼,怎么搞?” 逐夜凉盯着他的脸,很年轻、漂亮的一张脸,没有多少肉yu,只是好奇:“骨骼下面有一根伸缩管,拧开下腹部g12装甲就能看到,感度不错。” 岑琢的表情有些绷不住,很不好意思,又急于知道更多,抿起嘴唇,像憋着一个腼腆的笑:“嗯……然后呢?” 逐夜凉有种怪异的感觉,身体向他倾过去:“q9装甲后侧,和大腿甲的连接处,有一个遗留输油孔,是密封设计,但用工具可以拆开,里头是有弹性的软金属组织。” “我操,”岑琢两眼发亮,贴得他更近了,“你试过?” “看人玩过。” 借着酒劲儿,岑琢往下瞄他的g12装甲:“谁会愿意被拆,想想都他妈恶心。” “挺多人喜欢的,”逐夜凉张开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声音低沉,“第一次拆会有点疼,常拆就习惯了。” 岑琢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因为眼前的机械手,还是耳边带着电子脉冲的男性嗓音,抑或是他们在聊的话题,他不自在起来,和逐夜凉拉开距离。 “你懂得挺多啊……”他尴尬地拿起酒杯,把女人重新拉回怀里,背过身去。 逐夜凉无所谓,继续看着卡座,在一堵半米厚的隔断墙外,超声成像系统捕捉到两条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岑琢的核心干部高修,另一个是拆装车间的“娘娘腔”。 弯月沙发,两个姑娘,高修和贾西贝一人一个,酒是蒸馏酒,加了冰,高修端着催促:“摸她,快点,摸呀!” 贾西贝红着脸,窘迫地低着头:“修哥,不行……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高修看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抓着他的小手往姑娘的大胸上放,“女人都不会摸,你还想当御者?” 贾西贝蜷着手指,害怕地往后躲:“哥,我不……” “难怪元贞说你是个娘娘腔,真他妈不争气,”高修把酒塞到女人手里,“喂他,给我喂成个男人,钱少不了你的!” 姑娘马上箍着贾西贝的肩膀,抵着嘴唇往里灌酒,贾西贝两手揪着高修的西装下摆,可怜兮兮地哀求:“哥……辣,哥……咳咳!” 灌了没几口,高修看不下去了,掏钱塞到女人胸脯里,恨铁不成钢地发火:“泡个妞有那么难吗,亏我特地带你出来见世面!” “哥……”贾西贝红着眼眶,拿手背揩了揩嘴,“我不喜欢女人。” “啊?”高修怔住。 贾西贝胆怯地打量周围:“我想回家。” “不是,不喜欢女人……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干活儿,还有骨骼,”贾西贝低头绞着手指,“喜欢你,岑哥,还有九哥,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他还是个孩子,高修叹一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要是有女人,他们就不敢叫你娘娘腔了。” 贾西贝摇头:“是我自己搞砸的,如果那天……我在日月光里没过载,”他抹了把眼泪,“他们就不会瞧不起我了……” 贾西贝把日月光的御者舱吐得一塌糊涂的事成了伽蓝堂的笑柄,高修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薄薄一小片:“妈的让我听见谁说你一个不字,”他气愤,也心疼,“我弄死他!” 7、一碗面片儿 重型摩托开进伽蓝堂,院子东侧的空地上停着一排没熄火的组装车,打头的是辆大排量越野,车前盖上漆着大大的火炬图案。 看见岑琢,二十几个自由军小弟从车上下来,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朝这边鞠躬。 岑琢没搭理,瞧见这些人,他肚子上的伤口就疼。 “自由军的老大来了,”岑琢把车往会长楼开,“跟我去会会?” “没兴趣。”逐夜凉关掉加热系统。 “女的,漂亮。”岑琢只好调转车头,送他回拆装车间。 逐夜凉踏下地,虽然一身蹩脚的廉价装甲,但骨架精悍,一走一动姿态卓然。 “这破车间有什么待的,”岑琢岔着腿,两肘撑在机车把上,懒洋洋地邀他,“上我那儿住呗。” 逐夜凉摆摆手,迈进车间大门。 岑琢还不放弃:“咱俩培养培养感情!” 门里丢出一句:“滚!” 岑琢笑笑,发动摩托,开回会长楼,金水在会客厅,吕九所陪着,见他回来,立刻起身让位,擦肩时轻声问了一句:“怎么去这么久?” 岑琢没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金水走来。 吕九所关门离开,屋里剩他们两个,金老大还是那个打扮,军靴、黑裤、长马尾,腰后别着一把短刀,神采奕奕地昂着头:“伤好了,能飙车了?” “托您的福。”岑琢话里有话,挨着她坐下。 “我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顺便聊聊对付88号的事儿。” 她这么贫,岑琢挺开心,笑呵呵靠着沙发背,朝她挤眼睛:“聊吧,姐。” 金水皱眉头:“叫谁姐呢?” “我二十一,”岑琢伸个懒腰,两条大长腿往茶几上一搭,“属龙的。” 这小子挺有意思,金水笑:“我属牛。” “女大三,”岑琢忽然说,“抱金砖。” 金水一脚把他的腿从茶几上踹下去:“没病吧你。” 岑琢揉着腿,挺苦恼地看着她:“想和你结个婚什么的,算不算有病?” 金水的脸腾地红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把自己当女人,别人也不敢拿她当女人,乍一听“结婚”两个字,她的心真的像一滩死水,泛起了微澜。 可要说岑琢在她那儿挨了一刀就爱上她什么的,打死她也不信:“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屁呢,赶紧放。” “姐,你有没有想过统一沉阳?” 金水愣住了。 岑琢问:“我们联手灭了88号,然后呢?甲字和丙字再斗得你死我活?” 金水盯着他的眼睛,闪亮的、还带着男孩子气的灵动眼睛。 “如果你我是一家,沉阳就没有战争,城市可以发展,老百姓有未来可期,这里,将是一个世外桃源。” 所以是政治婚姻,金水的心疼了一下,她终究是不会被当做女人对待的。 “你二十四,还能穿一年骨骼,如果你需要一个男人来靠,我是最好的选择。” 金水不说话。 “我用在你那儿扎的那刀发誓,这辈子,我不再看别的女人。” 他说的这些,都是谈判条件,金水摇头:“但你不爱我。” 岑琢张了张嘴,实话实说:“我会学着爱你。” 金水需要考虑,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大,自认为什么风浪都经过,唯独岑琢这一浪,拍得她有点晕。 送走金水,天色已经晚了,在外头跑了一天,岑琢很疲惫,脱光衣服钻进羽绒被,睡意很快袭来。 又看到了那个场景,低矮的小窗,窗外阳光明媚,一家人围在一起,早饭是清水煮的面片儿汤,有一点盐,每人分一小碗。 家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屋门从外推开,吕九所抱着破皮球跑进来。 “哎呀小九,你来得真是时候……”说话的应该是姐姐。 然后是妈妈:“来,小九,阿姨这碗给你……” “妈你别管他,他是老三的朋友,让老三分他……”刀子嘴的是哥哥。 岑琢坐在桌边,觉得自己要哭了,不,他两手揪着裤子,不要带走这一切,这时爸爸站起来,放下碗,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岑琢在心里呐喊,但梦中的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呆滞地瞪着窗口,一秒,或许两秒,巨大的火球震碎玻璃,眼前的一切都飞了起来。 从天而降的骨骼在这条贫民窟的小巷激烈交火,刀锋、炸雷、密密麻麻的子弹,那时候还没有中子炮,但可怕的钢铁之力足以毁掉所有家庭。 岑琢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波接一波恐怖的爆炸声中,他睁开眼睛,左肩火辣辣地疼,在一片废墟中坐起来,看见摔碎的饭碗,和沾了灰土的面片儿,然后是血。 姐姐的腰折断在椅子上,长头发顺着桌沿铺下来,丝绸一样,在微风和阳光中飘荡。 爸爸应该是扑在妈妈的身上,两个人胸口以上全没了。 哥? 岑琢喊:“哥!” 一个人突然从门边——应该是门边,房子已经塌了——翻起身,蒙着满头满身的土向他爬过来,不是哥哥,是吕九所,看见岑琢的样子,他两只眼睛瞪得血红。 岑琢这才往自己的左肩上看,如果可能,他永远不要想起这一幕。 “啊啊啊!”他疯狂嚎叫,吕九所把他抱在怀里也不行,他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地喊着,“哥,我疼!我疼死了,哥——!” 一抖,岑琢在他昂贵的羽绒被里醒过来,满脸都是泪,左腹部火辣辣的,可能是骑摩托把伤口挣开了,他下床开灯,从抽屉里翻出棉布和酒精,熟练地包扎止血,然后捂着伤口坐下,一扭头,看见窗外的月亮。 “哥……”一叫出这个字,鼻子就酸了。 他哥的尸体没找到,可能是炸碎了,那条小巷七十多口人,只有他和吕九所两个孩子活下来,乞儿一样流浪到附近的白城,成了两个混蛋。 “呵,”岑琢苦涩地笑,颤着手点燃香烟,吁出一口长长的烟气,“岑琢,别忘了你从哪儿来,别搞错了你往哪儿去。” 他只想沉阳的孩子们不要像他,十几岁就失去了家人,失去手臂。 枯坐到天亮,顶着一双黑眼圈,他特别想吃面片儿。 找谁一起去呢? 从会长楼出来,一路碰上高修、元贞、吕九所,他都没开口,一直走到拆装车间,脚欠地踹了下门:“老逐!” 车间里,逐夜凉抱胸靠着墙,挺帅的姿势,正和什么人说话,岑琢探头看,是贾西贝那个娘娘腔:“别聊了,陪我出去一趟。” 他转身去踩摩托,车子发动起来,逐夜凉走出车间:“你怎么这么粘人。” “就粘你,快点。” 逐夜凉上他后座,岑琢一脚油冲出伽蓝堂。 战争时期没有商铺,只有黑市,当然黑市不卖早点,岑琢骑着摩托在居民区里乱转,最后没办法,只好去敲普通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战前出生的人和战后出生的不太一样,眼睛里有些温和的东西,对社团也没那么崇拜。 “会做面片儿吗?”岑琢不太礼貌地问。 老太太打量他,又看他身后的逐夜凉。 “钱没带,”岑琢从腕子上摘手表,“拿这个去换。” 老太太向他们敞开门:“不用了,我这么老,也用不着钱。” 岑琢随她进屋,屋子不大,她一个人独居,窗边是一张小桌,他和逐夜凉对面坐下,稍有些局促。 “你是让我陪你来吃饭的?”逐夜凉问。 “嗯啊。” “你是怎么选的人?” “想和你一起吃,就找你了。” “你看我像用得着吃饭的样子吗?” “哦,”岑琢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喊老太太:“就一碗!” 逐夜凉站起来,他不喜欢看人吃东西,虽然肉体早没了,但味觉和吞咽的记忆还深深刻在意识里,让他不舒服。 走出屋子,这是一片低矮的居民区,家家在做早饭,炊烟从烟囱里升起,在高处聚成一团,一个平穷而安静的小城。 转过头,是老太太的窗子,岑琢坐在那儿,隔着脏玻璃和他对望,孤零零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逐夜凉别开脸,他向来对别人的喜怒哀乐视而不见。 很快,面汤的香气飘出来,屋里有说话声,还有拖动椅子的声音,接着岑琢踢开门。 “怎么了?” “不想吃了,”岑琢背对着他,发动摩托,“妈的心烦,我出来就想吃碗老面片儿,她搞得……反正不是那个味儿。” 逐夜凉明白了,这小子根本不是来吃面片儿的,是来寻找一种回忆:“喂,有些味道,没了就没了,你懂吧?” 岑琢霍然回头,红着眼瞪他。 看来猜对了,逐夜凉接着说:“你活着,可以去尝新味道,新新老老的味道在一起,就是你的一生。” 岑琢咬着牙,不说话。 “吃了再走吧。” “不饿!”岑琢朝他黑脸,话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叫,搞得他很没面子。 “快点,我等你。” 岑琢踹了一脚摩托,撸着头发返身回屋,把门重重摔给他听。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开口,岑琢吃多了,让风打得难受,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回头拽逐夜凉的御者舱。 “干嘛?” “想吐,让我进去待会儿。” “想吐还进来?”逐夜凉扳开他的手,“我可不想当日月光。” “我他妈难受!” 逐夜凉才不管:“我的御者舱不能坐。” 岑琢狠狠砸他:“为什么?” “规矩。” “我就没见过不让坐的骨骼!” “我讨厌有人在我里边,”逐夜凉的声音冰冷,“这条线,谁碰谁死。” 他说得很清楚了,岑琢抽回手,他从早上出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恶心,头上出虚汗,手也没劲,逐夜凉没说什么,但铁手覆在他手背上,帮他扶稳了把。 “嗯……”岑琢松开手,不管车了,头往后靠在他胸甲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面片儿好吃吗?” “还行,”岑琢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从来没有过御者?” 逐夜凉冷声:“我那根‘东西’没‘插’过别人。” 他指的是连接器。 “哈哈哈!”岑琢大笑,“我喜欢你!哥们儿,你贱得不招人烦!” 逐夜凉点头:“彼此彼此。” 回到伽蓝堂,逐夜凉在拆装车间下车,岑琢把车开走,车间工作区没有一个人,逐夜凉觉得奇怪,音频采集器传来信号,是楼上的控制室。 他启动静音设备,走上楼梯。 “……让人揍了?” “不小心磕的……” 里头是元贞和贾西贝,贾西贝的下巴青了,眼眶上有一个正在出血的伤口,元贞则穿着高级干部的黑西装,把他堵在操作台后头。 “揍了就是揍了,你这样的,谁能忍住不揍你。”元贞说。 贾西贝没出声,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社团不需要娘娘腔,收拾东西,赶紧滚。” 贾西贝抬起头,眼圈红了。 “少给我装可怜。”元贞抬脚踹在操作台上,咣地一声。 “别让我走行不行……”贾西贝用肮脏的工作服袖子擦眼泪,“我没有家可回,伽蓝堂就是我的家……” “我不管你什么家不家的,”元贞打断他,“高修已经让你影响了,你天天黏着他,对他的威望很不好。” 贾西贝拼命摇头,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我没黏着修哥,是修哥对我好……” “你就是利用他心软,霸着他,”元贞揪起他的衣领,把矮小的他拽得两脚离地,“高修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跟着岑哥从白城过来,我不会看着他让你这么个垃圾缠上。” 贾西贝难受得直蹬腿,小手无力地抓着元贞的西装领口,元贞捏住他的下巴:“你想就这么靠撒娇耍赖,在社团混一辈子?” “我……会努力,抬钢板、修骨骼,”贾西贝边哭边说,“给哥哥们收拾屋、洗衣服,我会努力的!” 元贞厌恶地扔开他,看看自己的手,上头沾满了黏糊糊的眼泪:“我操,不揍你一顿我真要吐了!” 8、救生舱 逐夜凉不喜欢管闲事,每个社团都有霸凌,强jian、自残,出人命,他见得多了。 离开拆装车间去会长楼,高修在一楼守卫,看见他没拦着,应该是岑琢通过气儿。 但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九哥在。” 逐夜凉无所谓,他只想找个地方待着。 岑琢这小楼不错,总共三层,一层是大客厅,二层有会客室,三层是生活区,逐夜凉上二楼,随手握住一个门把手,正要拧,里头传来岑琢的声音:“哥,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有没有这事?”吕九所问。 静了一会儿,“没有。”岑琢答。 吕九所的声音有些抖:“你居然骗我……” 哎……逐夜凉无语,今天怎么走到哪儿都是这些破事儿,他松开手,想换另一间去拧,这时岑琢的声音高起来:“你在会客室装监控?你他妈监控我!” 逐夜凉停步。 吕九所毫不示弱:“我不装监控,你他妈跟女人跑了我都不知道!” 在会客室装监控很正常,社团老大和家头为了一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不正常。 “九哥,只要我和金水在一起,等灭了88号,沉阳就太平了,老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吃饭的时候有炮弹飞进来,再也不会有人因为社团火拼而失去家人,每个孩子都可以健康长大!” 吕九所轻声说:“我根本不关心沉阳,”接着,他吼,“你有没有想过我!” 岑琢没出声。 “我用我的一切陪着你,你却找个女人插在我们中间,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九……” “我问你,我是什么!” 逐夜凉愣愣盯着那扇门,不管什么原因,岑琢作为会长,纵容家头这样跟他对峙,都是失败。 “我和金水没有感情,但我和你有。”岑琢还在妥协。 “你和她没感情,和我一样没有!” “你要我怎么证明!现在放血给你看?” “你和她没感情可以在一起,和我为什么就不行!” 接下来是身体的撞击声,还有喘息声,踢动家具的声音,嘎吱嘎吱的是沙发垫在响……砰!拳头击中下巴的声音。 屋里静了,片刻,门把手转动,吕九所撞出来,迎头碰上逐夜凉,面孔难堪地扭曲了一下,别过脸,垂着肩膀离开了。 逐夜凉往屋里看,窗帘拉着,没开灯,岑琢散乱着头发斜靠在沙发上,狼狈地握着皮带扣:“妈的,你怎么在这儿?” 他声音虚软。 “倒霉,路过,”逐夜凉没进去,“起来吧,别在那儿瘫着了。” “操,腿软了。”岑琢自嘲地笑。 “别像个娘们儿似的,我可不扶你。” 岑琢轻哼着站起来,一拐一拐走到门口,可能是伤口裂开了,逐夜凉扶他一把,那小子得了便宜卖乖:“不是说不扶吗,帅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帅了?” “这么没面子的时候还让我有脸跟你贫,你帅爆了你知道吗?” “啧。”逐夜凉轻笑,陪他回房间。 三楼卧室,岑琢进屋就开始脱衣服,脱得很直接很彻底,连条裤衩都没留。 “喂,我还在这儿呢。”逐夜凉提醒他。 岑琢身材修长,肌肉不大,但很xing感,都是实用的小肌群,看得出来有锻炼的习惯,比常年操纵骨骼的人更有爆发力。 只是那身牡丹……逐夜凉移开视线,有点过于漂亮了。 “哦,我总觉得你看不见,”岑琢这样说,却没去穿裤子,晃着个luo体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你就是一堆钢铁,给你看光了也无所谓。” 既然他这样说,逐夜凉往后靠上墙壁,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 牡丹花,艳丽的颜色,妥帖地把rou体包裹在其中,盛放的花蕊下面,左腹部,有一道刀伤,淡粉色,微微渗着血珠。 “嗯!”岑琢把酒精倒在纱布上,把纱布摁在伤口上,有些疼,他抿着嘴唇昂起头,颈动脉勃勃地跳动。 逐夜凉低下头,忽然说:“你应该控制一下你的家头。” 岑琢把纱布固定好,抬头看他,嘴角带着一抹少年的笑:“我和他一起长大的,我控制全世界都不会控制他,他就是他,咄咄逼人也挺好。” “你有受虐倾向?” 岑琢披上丝绸睡衣:“你不会懂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哦?逐夜凉觉得好笑。 “除了那事儿,我们什么都能干,”岑琢倒上一杯威士忌,喝了一口,“他就是拿把刀顶着我的脖子,我都不会反抗。” 逐夜凉想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样的人,但没开口。 “对了,你多大?”岑琢的脸红起来,因为酒精。 “记不清了,三十多吧。” 岑琢直勾勾盯着他:“你比我大十岁!” 逐夜凉有点后悔跟他说实话。 “大叔!” 逐夜凉攥起拳头。 “大叔?” 逐夜凉亮起背上的炮筒灯。 “大叔……” 逐夜凉狠狠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跪下去,掀起睡衣下摆,揪住刚贴好的酒精纱布,唰地一撕。 “啊!”岑琢倒吸一口凉气。 威士忌弄脏了地毯,逐夜凉大手罩着伤口,钢铁指尖轻轻点着皮肉:“还叫吗?” “不、不敢了,”岑琢疼,又有点刺激,急喘着,“给、给我贴上。” “嗯?” “给、给贴一下呗……哥!” 逐夜凉满意了,拂开那件香槟色的丝绸睡衣,把酒精纱布往回拍,岑琢正叫唤,卧室门被从外撞开,高修冲进来:“大哥……” 呃……气氛有些尴尬。 岑琢撑着床铺支起身,睡衣从肩膀上滑下去,脸上是不自然的绯红色,逐夜凉从他腿间站起来,啪地熄灭炮筒灯。 高修赶紧低下头:“大哥,自由军那边发生爆炸了!” “什么?”岑琢握着逐夜凉的手下床,“怎么回事!” “现在不清楚,甲字那边能看到火光,烟雾像是中子炮,九哥已经派人过去了。” 是88号,还有染社!岑琢早该想到,为了吞生刀。 他穿上西装,别上堂徽,坐上会长座驾前往甲字沉阳市,远远的能看见冲天的火光,从这个火势判断,遭到攻击的可能不只自由军大本营。 进了城,果然半个甲字都在燃烧,攻击已经结束,老百姓还抱着脑袋四处逃窜,尸体随处可见,碳水化合物燃烧的味道浓烈刺鼻。 抱着机枪的自由军看到伽蓝堂的车,纷纷跑过来拍门,高修放下车窗朝他们喊:“你们老大呢!” 他们给岑琢指路,自由军本部东侧的一条小路上,停着金水的越野车,车体侧面有一个巨大的凹坑,车轮上全是血。 岑琢跑过去,护车的人表情呆滞,他有不好的预感。 车门拉开,车顶灯亮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放倒的米色座椅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左腿从髋关节以下没有了,右腿膝盖还在。 岑琢一把捂住嘴,背过身。 高修在他身后,这才看清车上的情况,是金水,已经休克了,长头发被血污和机油凝成一坨,胸口有一片烫伤,双腿…… “怎么会弄成这样!”岑琢咆哮。 自由军的一个营长回答:“88号的攻击太突然,有很多没见过的骨骼,老大她……没来得及进红咒语。” 红咒语是金水的骨骼。 “红咒语还在吗?” “在,”营长回答,“只是吞生刀没了。” 吞生刀。这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咚地敲在岑琢心上,是他把吞生刀推给金水的,是他没告诉她,想要吞生刀的其实是染社。 “你们开上车,跟我走!”岑琢转身上自己的车。 “老大?”高修伸手想拉他,被他搡开,“回伽蓝堂!” “老大,你到底要干嘛!”车开出去,高修从后视镜里看着跟上来的越野车,“我们管他们干什么,自由军被88号灭了,我们正好……” 岑琢啪地给了他一巴掌。 嘴里破了,高修舔了舔,没出声。 “我那个救生舱,在哪儿呢?”岑琢问。 高修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九哥不会同意的,那个舱是他留着给你救命的,他自己都舍不得用!” “我问你,在哪儿!” 高修倔强地绷着嘴:“我不知道。” 岑琢横他一眼,不说话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伽蓝堂,经过拆装车间,逐夜凉和元贞站在门口,岑琢放下车窗:“那个娘娘腔呢?” 元贞一怔。 “让他来,马上!” 车开过去,直奔会长楼,自由军的越野车紧跟着,在地上印下两道深褐色的血迹。 自由军抬金水进屋,岑琢去找吕九所,吕九所见到他很意外,欣喜、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小琢,之前是我太冲动,你……” “救生舱在哪儿?” 吕九所一惊,抬起头,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露出不解的神情。 “金水的腿炸没了,她需要那个舱救命。” 一瞬间,吕九所脸上的表情变换莫测,惊诧、嫉妒、愤怒,苦笑了一下,他说:“我不会给她的,那是我的舱。” “她是因为我们才这样的!”岑琢低吼。 吕九所撇撇嘴。 “要是知道染社想要吞生刀,她绝对不敢收!” “我们又没逼她收,本来就是她的货,”吕九所推了岑琢一下,“别跟我说你看她是个女人,就心软了。” 岑琢闪动着瞳仁:“九哥,我也有姐姐……” 吕九所别开脸。 岑琢哀求:“两条腿没了,她才二十四!” 吕九所就是不说话。 岑琢气得给了他一拳:“把舱给我!” 吕九所坚持:“那个舱是我留给你的,谁也别想动!” “哥!” 吕九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不明白吗,自由军废了,她没用了,救她干什么!” 岑琢反手也揪着他:“救活她,我们和她就两清了!” “你问过她吗,我要是她,与其残疾活着,还不如去死!” 突然间,岑琢抱住吕九所的脑袋,恶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吕九所呆住了。 “哥,求你……”岑琢退后一步,低下头。 吕九所垂下眼睛,有些慌张的样子,很快,他想明白了,伸手揽住岑琢的腰,把他往怀里拽。 岑琢很抗拒,但没拒绝,吕九所的脸离得越来越近,他连忙闭上眼。 轻轻的,太阳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一下,有些干燥,耳边一个哀伤的声音:“我的衣帽间,最里面那排,左边第二个拉门,去拿吧。” 心跳得厉害,等岑琢睁开眼睛,吕九所已经离开了。 9、叮咚 高修站在会长楼前,不远处,一个穿工作服的身影一扭一扭地往这边跑,他一看那个可爱的姿势就想笑,是贾西贝。 “修哥!”贾西贝跑到跟前,低着头,呼哧呼哧喘气。 高修揉揉他的脑袋,一揉,发现脑后有个包,软软的,是水肿:“嗯?” 贾西贝赶紧躲他:“没事……” 高修摁住他的脖子,扳起下巴,本来白白净净一张脸,现在肿得像个小妖怪。 “操,谁干的?” 贾西贝推他的手,拼命扯出一个笑:“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高修捧着他的脸看伤口,鼻梁是在硬物上撞的,下巴和眉骨是拳头打的,其他还有一些刮蹭伤:“手呢,给我看看。” 贾西贝缩着胳膊不给他。 高修瞪起眼睛:“快点儿,听话!” 贾西贝颤巍巍伸出小手,十根白指头,关节全破了,应该是拿鞋碾的,高修的火腾地窜上来:“妈的哪个王八蛋!” 贾西贝摇头。 “不说是吧,不说以后不管你了!” 贾西贝害怕,急忙抓着他的胳膊,大眼睛湿湿的,不安地翕动嘴唇。 “告诉我,”高修怕吓着他,捋着他的背,“我扒了那小子的皮!” 贾西贝瑟缩。 “全伽蓝堂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敢打你,就是打我!” 贾西贝把嘴咬住了,他不能说,元贞是高修最好的兄弟,他们一起跟岑哥从白城过来,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垃圾”,把他们的关系搞糟了。 这时,岑琢领着几个小弟抬着救生舱过来,迎面看见贾西贝的脸,皱了皱眉,但没顾上问,只是招呼他一起上楼,去给金水收拾伤口。 救生舱是个生化舱,一个成年男性大小,启动后五小时内进入低温冷冻状态,可以帮助人体各器官安全休眠,抑制细菌,保护原始创面,有效时长可达120天,以便使用者在合适的时机开舱进行手术。 伽蓝堂没有女人,岑琢推着贾西贝,让他给金水脱衣服、清创。 血、油、糜烂的碎肉,贾西贝干呕:“大哥,我不会……” “这里就你看着像个细心的人,”岑琢拍拍他的肩膀,“靠你了。” 这是贾西贝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虽然是救人,不是杀人。 他迅速脱掉脏污的工作服,露出里头小姑娘似的纤弱身体,两手在酒精里泡过,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伤口。 岑琢和高修在外围商量应对88号的策略,楼梯上有脚步声,是元贞:“岑哥!去88号侦查的兄弟回来了……” 他的表情怪怪的,岑琢催促:“说。” 按照高修的推测,袭击自由军得手,88号现在应该正修筑防御工事,更有甚者,可能计划着一鼓作气拿下伽蓝堂。 “丁焕亮不见了!”元贞说,自己都不敢相信,“包括所有主力骨骼和御者,乙字现在只剩一些低级别小弟和老弱病残!” 岑琢和高修双双愣住。 “不可能!”高修坚持自己的推测,“他们拿到吞生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跑什么,再说了,沉阳就这么大,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是呀,连老巢都不要了?不可能……突然,岑琢想到什么,逐夜凉提过的两个词钻进脑海:运载舰,和大兰港。 “他们离开乙字,能去哪儿呢?”元贞思索。 他们会护送吞生刀上染社的船。 “我怕他们有别的阴谋,从背后捅我们一刀!”高修担忧。 然后回过头来,借染社的手,把伽蓝堂连根拔起。 岑琢眸光一暗:“元贞,立刻叫九哥过来开会,”元贞得令要走,他又把他叫住,补上一句,“还有那个,逐夜凉。” 元贞到拆装车间的时候,逐夜凉正在熟悉他那身蚂蚱绿的武器装备,听元贞说要开会,随口问:“抢吞生刀的人离开沉阳了?” 元贞心惊,这个骨架子怎么可能猜到88号的动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快点,大哥等着呢。” 逐夜凉到二楼会议室,屋里正在激烈地争论,吕九所拍着桌子说:“我不同意!” “如果真的有运载舰呢?”岑琢和他针锋相对,“染社如果真的在大兰港呢!” “我不相信一堆破铜烂铁说的话!” “九哥你……” 逐夜凉推门进去,会议室霎时静了,吕九所蹙着眉间的短疤瞪过来。 “怎么,”逐夜凉绕过巨大的会议桌,走向岑琢,“想去大兰港了?” 岑琢叹一口气:“刚刚88号的主力集体出城了。” “大兰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一船骨骼军。” 此话一出,高修、元贞、吕九所,全白了脸。 岑琢盯着逐夜凉:“我们有多少胜算?” 吕九所赶忙劝他:“小琢,我们一旦去大兰,就彻底和染社为敌了!” 逐夜凉转头看向他:“你们早就和染社为敌了。” 吕九所哑然。 岑琢点头:“从抢到那车货……” “不,”逐夜凉摇头,“从染社找88号抢吞生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88号在沉阳的势力最大,所以染社选他们出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88号把吞生刀给染社,染社给他们什么?” 岑琢瞪大了眼睛。 逐夜凉自问自答:“沉阳的控制权。” 岑琢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所以事成之后,自由军、伽蓝堂都要消失。” 吕九所颓然坐下。 “染社那样的大团,眼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件吞生刀,”逐夜凉轻笑,“到时候,88号会插上染社的旗帜,而沉阳,将是染社在连云关外的第一个据点。” 统一沉阳! 但不是由伽蓝堂。 吕九所声音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逐夜凉不答:“你们没有选择,不去大兰,就在这儿等死,如果去大兰,”他停顿,“还有翻盘的希望。” 岑琢重复那个问题:“有多少胜算?” “那要看染社来压船的是谁,”逐夜凉御者舱里的cpu传来快速运算的声音,“你们给我配的这套烂装备,只要对方是堂主以下的干部,我有必胜的把握。” 沉默了一阵,元贞问:“染社派堂主以上的人压船的可能性有多大?” 逐夜凉反问他:“以染社的建制,堂主以上就是分社社长,你觉得凭你们的斤两,让染社派分社社长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基本没可能。 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胜算,岑琢拍板:“干吧!” 吕九所懊恼地掐住额头。 会议结束,拆装车间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包括金刚手、转生火、黑骰子在内的所有主力骨骼全部进行战前装备,关键组件机能升级、刀刃重新打磨、备用电池组充电、枪炮子弹满额装填,连涂装都整体喷漆抛光,声势夺人。 贾西贝的手肿了,被元贞踩出的伤口在给金水清创时,被油污和脏血反复沾染,关节的皮掉了一层,那么疼,却还在给转生火做保养。 元贞在不远处看着监测数据,见周围没人,朝他凑过去,踢了踢他的小屁股。 贾西贝抬起头,一看是他,害怕地缩起来。 元贞挨着他蹲下:“怎么没跟高修告状?” 贾西贝躲闪着,不说话。 元贞看着他那双手:“让我吓着了,不敢说?” “才不是因为你……”贾西贝小声否认。 元贞没听清,朝他贴过去。 贾西贝鼓足勇气,自以为义正词严、其实委屈巴巴地说:“我不说,是为了修哥,我不想让他为难。” 说完,他拧着细腰站起来,抱着个挺大的工具箱,一扭一扭地走了。 元贞看着那个娘们儿兮兮的背影,心里火烧火燎的,说生气吧,还有点痒,说烦吧,还有点来劲儿,没着没落地不痛快。 隔着两个工作区,逐夜凉挥动合金刀,他这身装备太差了,希望染社派来的人不要太难缠,掂着刀柄,他走出拆装车间。 门外,岑琢站在那儿。 逐夜凉绕开他,走了两步,停下来:“来找我的?” “不是啊。” 逐夜凉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喂,”岑琢叫住他,“既然碰上了,陪我一会儿。” “所以还是来找我的?” “你想多了,大叔。” “哦,那算了。” “喂!”岑琢吼他,“我他妈在这儿站半天了,看你在里边玩那什么破刀,痛快给我过来!” 逐夜凉跟他走向会长楼后的小花园,说是花园,大冬天被积雪盖了个严实,岑琢在光秃秃的葡萄架前站定:“我有点不放心。” “什么?” “你。” “我?” “你说的必胜。” 逐夜凉点头:“我要是你,也不放心。” “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安心的话?”岑琢指着拆装车间那边,“那些都是我兄弟,有的还不到十六岁!” “流血是肯定的,”逐夜凉毫不讳言,“但我能保证你活着。” 既然说到这儿了,岑琢抿了抿嘴:“不用管我。” 逐夜凉歪着头看他。 “我九哥,我要你带他回来。” “还有吗?” “如果可能的话,高修、元贞。” “你这是留遗言?” 岑琢深吸一口气:“我真他妈是疯了,居然把伽蓝堂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狠狠捶了那草绿色的装甲一把,“我们认识还不到两周!” 逐夜凉抓住他的腕子:“压力太大?想哭着找妈妈?” “哭屁啊,又他妈不是小孩儿了。” “你在叔叔我这儿就是小孩儿,”逐夜凉启动加热系统,一股热气从胸前蒸腾出来,“周围也没人,肩膀借你靠一靠,会长大人。” “滚。”岑琢转过身。 “吕九所、高修、元贞,you havewords。”逐夜凉说。 “操,怎么突然说起外语了。” “这种时候,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 “我没看过电影,”岑琢垂下头,“五岁的时候,我家那儿最后一个电影院被炸飞了。” 逐夜凉想了想:“也许染社的运载舰上有,那些大社团的干部都很会享受。” “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给你打下来,你想看什么?” 岑琢睁大了眼睛:“真的……能打下来吗?”一艘运载舰? 简直是天方夜谭! 逐夜凉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十分钟,你可以许任何愿望,什么我都能帮你实现。” “我操,”岑琢笑了,控制不住的,“你这套,骗小姑娘还行。” “骗大小伙子一样管用。” 岑琢没说话,是说不出来,嘴唇和下巴微微地抖。 那嘴巴真漂亮,逐夜凉心想。 “那就把大家都带回来,别让伽蓝堂倒下。” “好,”逐夜凉握住他的手,“叮咚,你的愿望已记录在案。” 岑琢吸了下鼻子。 “好了说吧,我们看什么电影?” 岑琢推他:“你有完没完。” 逐夜凉指着他的手表:“还有三分钟……两分钟……” 岑琢根本不知道电影名字,模糊的记忆里,记得妈妈说过一个,他很不好意思:“米老鼠和唐老鸭?” 逐夜凉专注地看着他,轻声说:“叮咚。” 三天后,晚上十点,伽蓝堂全部主力,以及自由军残余有生力量,一共十辆重型卡车,悄悄从伽蓝堂本堂开出丙字沉阳市。 从沉阳到大兰,走公路将近六个小时,十五架骨骼,两百个机枪手,计划在第二天日出前,从三个方向包围大兰港。 头车由元贞驾驶,高修抱着特种枪给他警戒,路两旁黑漆漆的,只有大灯照出来的方寸光亮。 “喂,”元贞叫高修,“你那边倒后镜上霜了。” 高修放下车窗,冷风吹进来,元贞打了个哆嗦,说:“贾西贝的伤,是我干的。” 高修横他一眼:“你他妈吃饱了撑的。” 元贞笑了:“我也觉得。” “以后再招他,是你我也一样揍。” “我们还有以后吗?”元贞直直看着窗外,眼神暗淡。 高修升起玻璃,没说话。 “染社,运载舰,骨骼军,我没想过能活着回来。” 高修不想说这个,太沉重:“贾西贝怎么你了,非跟他过不去?” “他成天缠着你,你知道大家怎么说?” 高修冷笑:“我管他们怎么说。” “你未来是要接岑哥班的,我不允许你身上有任何弱点。” “行了你,”高修拨了他脑袋一把,“还没当家头呢,瞎操什么心。” 这回换元贞问他:“你为什么对那小子那么好?” 高修握着枪管,握紧了又松开:“他……就是另一个我。” 元贞翻白眼:“可别他妈扯了。” “他是我软弱的那一面,害怕的时候、流血的时候,我也想哭,但我得忍着,我在堂里充硬汉充得很累,你知道吗?” 元贞把眼睛从风挡玻璃上移过来,看着他。 高修也向他看去:“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他让我变成真的我,简单、干净。” 元贞没再说什么,世界很静,心也很静,偶尔响起小石子被轮胎压碎的声音,咔嚓,就像他们的命运。 岑琢和吕九所在尾车上,岑琢握着方向盘:“九哥,到了大兰听逐夜凉的。” “小琢,”吕九所夹着枪,子弹上着膛,指向窗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你前头倒下了……” “不可能。”岑琢挂档提速。 “那个逐夜凉,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们现在的目标一致。” “他只想要骷髅冠的‘眼睛’,我们才是去拼命的!” 他说的对,逐夜凉不可信,那家伙就是个谜团,可岑琢脑子里就是会出现他的声音,出现“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有那声咒语似的“叮咚”。 “叮咚。”他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 吕九所看着他,那么年轻,才二十一岁,那么漂亮,一棵枝叶青葱的树一样,让他为他疯狂、为他痛苦,如果死真的要把他们分开,他希望先走的那个,是自己。 10、持国天王 大兰港,持国天王号运载舰。 阳光亮得刺眼,海风徐徐的,把海鸟的叫声送到船舷,宽阔的三层甲板上,巍峨的吞生刀迎风而立。 骷髅冠和几个染社的骨骼齐齐站在烈日下,从自由军那儿抢到吞生刀后,他们连夜从沉阳离开,骨骼都没来得及脱,就到大兰复命。 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骷髅冠里的丁焕亮满头大汗,问旁边染社的人:“压船的大佬怎么称呼?” 那人语气随便:“花蔓钩贺非凡,我们染社北方分社北府堂下头一个组的组长。” 只是一个组长,丁焕亮有些意外,架子这么大? “别看就是个组长,”那人接着说,“可是堂主眼前的红人儿。” 丁焕亮明白了,点点头,继续等。 太阳越来越高,人在骨骼里汗如雨下,眼前已经有些发白,甲板舱门从里头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来。 贺非凡,二十三岁,和他的名字一样,有股自命不凡的气派,爱穿好东西,牛皮鞋、亚麻裤、薄绸衬衫,不像是来执行任务,倒像是来度假的。 “哪个是88号的?”阳光刺眼,他戴上太阳镜。 丁焕亮赶忙操纵骷髅冠向前:“在下,88号骷髅冠丁焕亮。” 贺非凡瞄他一眼,抬头看向足有四米高的吞生刀:“就为这么个东西,让我损失了三具百单八,二十具壹型列兵骨骼?” 丁焕亮不知道怎么回答。 “堂主怎么选的你,”他朝丁焕亮转过身,“办事这么操蛋的吗?” 丁焕亮的脸唰地白了。 染社一起执行任务的人跨上来:“大哥,两次都卡在一个叫伽蓝堂的社团。” “伽蓝堂?”贺非凡晃了晃手上的金表,“名儿起得倒挺牛逼。” “报告组长,”丁焕亮俯下身,“伽蓝堂只是沉阳的一个小社团,一直在我们88号的压制之下……” “压制?”贺非凡笑了,“看这两天的战报,88号就剩你一具百单八了,你压制得挺成功啊。” 丁焕亮在骷髅冠里咬紧牙关:“那是因为伽蓝堂突然多了个帮手,我亲自会过,是一具没有外装甲、没有武器装备的骨骼残骸,贵社那三具百单八和二十具列兵骨骼都是他一个人摧毁的。” 贺非凡静了,半晌,丢出一句话:“不要危言耸听。” 丁焕亮皱眉。 “自己的活儿没干利索,就把对手吹得神乎其神,这种套路在我这儿免了吧。” “不是的,组长……” “出来,”贺非凡朝他动动手指,“别隔着面罩说话了。” 丁焕亮憋着一股气,他自己当家作主惯了,以后给染社当下属,少不了要受这种气。 打开御者舱,他一支箭似地跳下来,阳光晃上去,一张极淡的脸,眉毛、瞳仁都是少见的浅棕色,头发汗湿了,有些风情地黏在额头上。 贺非凡直直看着他,没说话。 丁焕亮也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没人不喜欢。 “你……叫什么来着?” 看贺非凡那个眼神,丁焕亮就知道自己不用怕他,傲慢地撇开眼睛。 贺非凡的心思活了,抬头看看天:“大兰的天气真好,大家都放松放松,休整两天我们再去沉阳。” 去沉阳,扫平伽蓝堂。 丁焕亮跟贺非凡进舱,经过守卫区、办公区,走进他的房间,这是个足有两百平的大套间,实木全包、长绒地毯、水晶吊灯,窗外是波涛起伏的海水,远处是雪线参差的、层峦叠嶂的青山。 “叫什么,”贺非凡扔下太阳镜,搔了搔头发,“真没记住。” 丁焕亮有些热,脱掉战斗服外套,自己到小吧台倒了杯酒,老式黑色约翰走步,耀眼的琥珀色。 贺非凡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舔一舔嘴唇,急切地拉开床边抽屉,拿出文件夹一翻,抬起眼睛:“丁焕亮。” 密封窗,舱里有空气流通装置,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丁焕亮向他举杯,一饮而尽。 贺非凡扔下文件夹,朝他走过去,他走,丁焕亮也走,像是躲他,其实是欲擒故纵:“组长,伽蓝堂那具骨架子,真的别掉以轻心。” 贺非凡跟屁虫似地跟着他:“你现在还有心思想那些?” “否则想什么?”丁焕亮明知故问。 “想……”贺非凡习惯打直球,但面对这么个尤物,他忽然觉得太直了不艺术,“想怎么让我帮你达到目的。” “目的?”丁焕亮停下来,两只浅色的眼睛水一样,“我有什么目的?” 贺非凡转身往回走:“比如说,统一沉阳,再比如,依托染社的影响力,雄踞整个连云关外?” 这回换丁焕亮跟着他了,亦步亦趋,直到柔软的大床边,贺非凡脱掉丝绸衬衫,露出一背雄健的肌肉,和有些血腥的饿虎食人刺青。 雄踞一方,丁焕亮摸上自己的衬衫纽扣。 贺非凡却踢掉皮鞋,脸朝下趴到大床上:“忙了这么多天,肌肉都僵了,来,给我松松背。” 妈的,丁焕亮暗骂,垂手走过去,脱鞋上床,两腿跨到他腰上狠狠一坐。 “嗯!”贺非凡享受地闷哼,背上的肌肉绷紧了又松开,那只张牙舞爪的猛虎跟着动了动头,有那么一刹,仿佛活了。 背很热,丁焕亮两手徐徐地推,他有手劲儿,也知道御者常见的肌肉伤,没揉几下,贺非凡就喘着粗气说:“皮带解开。” 他说的是自己的皮带,丁焕亮恶狠狠地瞪着他,两手伸到他肚子底下,抓住皮带扣,使劲儿往两边拽。 贺非凡让他拽得直笑,边笑边扣住他的手,弓起腰:“是真笨,还是故意的?” 咔哒,皮带扣开了。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丁焕亮嗖地抽出皮带,两头抓在手里,在空中打了个响儿,“你听,多带劲儿。” 是挺带劲儿的,贺非凡的肌肉发力,把他从腰上颠下来,翻天覆地仰在床上,上下颤了颤。 “还有更带劲儿的吗,没有换我了。” 丁焕亮看着眼前这个不羁的男人,摇了摇头。 颤动。 身体在颤,床在颤,大船在颤,海水在颤,窗外的积雪和远山也在颤。天色在颤动中转暗,星斗爬上天空,像要从天顶掉下来一样,在颤动中闪光。 漆黑是突然降临的,仿佛坠入了深渊,又好似升上了天堂,灵魂轻飘飘,肉体却沉疴难愈,沉呀沉,猛地一抖,丁焕亮睁开眼睛。 拂晓特有的那种光线,他翻过身,大床另一边是空的,余温还在。 半封闭的隔断外,客厅那边有时断时续的说话声。 他爬起来,用浴巾裹住身体,从昏暗中看过去。 一面大屏幕,上头是个清瘦的男人,穿着藏蓝色的小西装,左胸上别一枚金属徽章,十瓣盛放莲花,是染社的高级干部。 “……上头急了,催了两次,问我莲花旗什么时候能插到沉阳上空,我就不明白了,染社出关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成了我北府一个堂的事……” 北府堂堂主,贺非凡的顶头上司。 丁焕亮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干部,手心出了一层汗,可看贺非凡那小子,围着个浴巾端着杯酒,正站在窗边,老神在在地看海景。 这么随便的态度,他的堂主居然不动气,看来真是“眼前的红人儿”。 “你呀,就是太听话,”贺非凡离开窗边,握杯的手伸出一根指头,直指大屏幕,“分社那么多堂口,就你傻,每次都往前冲。” 丁焕亮惊讶于他的动作和口气,即使是红人儿,也太…… “非凡,你快回来吧,”屏幕里的人向前倾着身,用一种近乎于撒娇的语气,“你不在,我觉都睡不踏实。” 哦,丁焕亮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个红人儿。 “行了我知道了,”贺非凡像所有被依靠被需要的爱人那样,随口敷衍,“就回去了,带着吞生刀,还有属于染社的沉阳市,让你在北方分社所有堂主面前有面子。” 屏幕里的人笑了,轻声问:“想我了吗?” “想,”贺非凡晃着杯中酒,“昨晚儿想得不行,想得我他妈都虚了。” 你他妈哪儿虚!丁焕亮暗骂。 屏幕里的人却真情实感,十指交握着搭在桌边,眼睛里跳动着爱欲的火焰。 “好了不聊了,”酒喝完了,贺非凡没耐性了,“这边一堆事儿等着我管呢,沉阳一拿下来我就回去。” 不等那边说话,他直接关掉电源,转过身,看见暗处的丁焕亮:“哟,醒啦,体力不错啊。” 丁焕亮懒洋洋地靠着墙:“他知道你在外边玩儿吗?” “我玩儿我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人家眼巴巴等着你回去呢。” “得了吧,就他妈是潜规则,仗着自己是堂主,玩弄我这样年轻xing感的小弟弟。” 丁焕亮想说你可要点脸吧,但转念一想,自己和他一样,是被潜规则的那个:“喂,我这边你潜也潜了,什么时候上沉阳,给你们堂主插旗去啊?” “着急啦,”贺非凡抓着他的浴巾,兴致勃勃地一拽,“天亮就走,我亲自……” 轰地一声,船体随之剧烈晃动,贺非凡下意识弯下腰,刚要骂,外头接二连三响起爆炸声,透过窗玻璃,能看到燃烧的浓烟和橘红色的火焰。 “操他妈!怎么……” 窗玻璃被机枪扫射打穿了,丁焕亮扑着贺非凡滚到地上,回头看见地毯上有一排冒着烟的弹痕。 两人对视一眼,分头去找衣服,丁焕亮提上裤子,回头对贺非凡说:“是伽蓝堂!” “不可能,”贺非凡不信,“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丁焕亮摇头:“没有别人了。” 贺非凡还懵着,绕不过这个弯儿:“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大兰……” 轰——!是甲板断裂的声音,有重武器骨骼参与袭击,贺非凡不管来的是谁,露着那片饿虎食人的花背,悍然冲出房间。 丁焕亮身上全是痕迹,老老实实把衣服穿好,跑出房间按原路返回甲板,他的骷髅冠在左侧船舷,随着船体颠簸眼看要坠入海中。 他一个冲刺跑过去,跳上二级台,抓住敞开的舱门,翻身跃入其中,这时骷髅冠已经失去重心,从持国天王号栽下来。 从腾空到入海,五秒钟,从三层甲板到驳船桩,二十米,丁焕亮完成了接入、调整、稳定一系列动作,在头冠撞入水面前,翻身摆正,稳稳停在船锚锁链上。 放眼望去,持国天王号被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包围了,三面机枪qun交织出的火力网把船身整个罩住,抬头向上看,船舷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金刚手! 丁焕亮沿着船锚锁链往上攀,这时,一条断裂的骨骼手臂从二层掉下来,擦着他的肩膀落入海中,砸起很大的一个水花。 是昨天中午和他说过话的染社骨骼! 丁焕亮有些犹豫,是上去,还是趁乱逃走? 正在这时,持国天王号一层甲板的工作台缓缓打开,载重平台升起来,上面陈列着密密麻麻的壹型列兵骨骼,少说有一二百具,整齐划一地转动头部,同时亮起胸前的常规炮筒,接着就像倾巢的蚂蚁一样,赫然冲向各层甲板。 一层没有伽蓝堂骨骼,但冲在前面的几十具列兵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袭击了,莫名其妙炸成碎片,丁焕亮知道,那是黑骰子设下的中子能量场。 顺利登上二层的列兵则遭遇了转生火的烈焰攻击,1200度以上的高温,二十四道,足以融化低等骨骼的小金属元件,加上过热的炮筒,一群群相继爆炸。 三层则有金刚手横扫千军,但即使这样,壹型列兵仍源源不断投入战场,炮弹轰击加上火力协同,俨然一支所向披靡的骨骼军。 丁焕亮不再犹豫,沿着船锚锁链快速跃上持国天王,两手夹着十几支强酸针,在二三层舷梯的拐角处,和挺着特种枪的岑琢狭路相逢了。 两个人俱是一惊。 子弹和暗器同时甩向对方,骷髅冠左肩中了一枪,强酸针则悬在岑琢面前两公分处,停了一秒,掉在地上。 11、花蔓钩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岑琢身后飞出,猛地向骷髅冠扑来,丁焕亮来不及躲闪,后脑勺咚地磕在地上,眼前一张蚂蚱绿的脸,怪异蹩脚,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紧接着鼻子上就挨了一拳,极重,重得机械脑的感知系统出现了短暂罢工,视线绕着水平面乱转,勉强看见揍他的那只拳头,因为力道太大,指骨装甲全部破碎,露出里头金属色的骨架。 是那家伙! 骷髅冠奋力挺身想摆脱逐夜凉,但逐夜凉的动力系统和他不是一个量级的,纹丝不动,机械手直直向他的光学目镜抓来。 完了!丁焕亮以为对方要破坏他的成像系统,正不知所措,逐夜凉突然从他身上跃起,同时一条金属鞭从斜刺里抽来,扑了个空收回去。 丁焕亮往甲板上看,没有人。 另一边逐夜凉跳下船舷,扒住舱板在空中划了个圈儿,从十米外重新跳上来,骷髅冠迅速起身,往甲板对侧跑。 逐夜凉追上去,那条金属鞭再次出现,碗口粗,像人体脊柱一样的勾连结构,可以在任一角度随意弯折,尾部带着锋利的异形弯钩。 砰!远处岑琢开了一枪,在鞭子完美的仿生造型上开了个洞。 骷髅冠返身朝他跑,逐夜凉一把拽住迎面而来的钢鞭,朝上层甲板大喊:“吕九所!” 几乎同时,金刚手从天而降,一面墙似的落在骷髅冠面前,他胸部以上的装甲布满了弹孔和弹片,右半侧身子从手臂往上有灼烧的痕迹,腰胯部位转动不灵活,显然在列兵的大举围攻下受了重伤。 “都自顾不暇了,还跑出来挡路!”骷髅冠重心撤后,夹起强酸针。 “要动他,就从我身上踏过去!”金刚手屈膝向前,拔出背后双刀。 逐夜凉那边,金属鞭赫然脱手,本尊从粗大的桅杆后走出来,三米多高的标准骨骼,涂装不是原始色,而是昂贵的防腐蚀材料,光线打上去像筛了金粉,亮闪闪的。 “染社北方分社,北府堂朝阳组组长,花蔓钩贺非凡!” 不等逐夜凉自报家门,他冲上来,用的是匕首,在近距离发起猛烈攻击,他自认为优势是速度快,靠近战吸引对手的注意,然后出其不意甩出鞭子,利用鞭尾上的弯钩,从远距离给对手致命一击。 但这一招对逐夜凉没有用,他快,逐夜凉比他更快,超乎常人的反应,闪电般的速度,根本不像一具需要神经操纵的骨骼,而像是一个机能完整的人类。 几次失手,贺非凡失去了耐性,他甩起鞭子,一跃而上桅杆高处,朝下喊了一声:“伽蓝堂的!” 逐夜凉、金刚手、岑琢,应声向他看去,只见空中一条晃动的长鞭,翘着尖锐的弯钩,含苞的花蔓一样左右摆动。 丁焕亮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因为贺非凡喊的是伽蓝堂,逐夜凉和金刚手则盯着那只有魔力的弯钩,定住不动了。 岑琢察觉到不对劲,越过金刚手向逐夜凉跑去,拉着机械臂想叫醒他,那家伙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逐夜凉看到了过去。 海一样绵延不绝的骨骼尸体,每一具里都有一个消逝的生命,他站在其中,艰难地向前拔足,血和机油喷了一身,火焰红的涂装已经看不出颜色,左手关节应该是断了,但他不能停下,因为…… “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循声望去,一只庞大的变形骨骼,生着倒刺的手掌里攥着一个人,右眼从上到下被一道伤口贯通,鲜艳地滴着血。 “耳朵!”他喊他的小名,拼命朝那个方向奔去,视线里能看到不断喷在面罩上的哈气,这时候他还活着。 “叶……子……”白皙的少年微微挣动,孱弱的,像是随时会呼出最后一口气。 逐夜凉觉得恐惧,最珍视的东西在眼前破碎的那种恐惧,他握紧双刀,背上的量子炮因过度蓄能而发出刺目的光线,能量波在周身摆荡,隆隆的,震动每一片装甲,发出野兽低吼般的轰鸣。 陡地,能量释放,一片金光把脚下的骨骼尸体全部浮到半空,连他自己都被这张厚重的能量网吞噬,陷入了黑暗。 “……子……叶子!” 逐夜凉睁开眼,是耳朵,穿着合体的订制西装,右眼的伤痕早已结疤,眯着细长的左眼看着他:“别睡了,快起来。” 逐夜凉撑起身体,冰冷的机械声,把手伸到眼前,立刻有三套指标对焦点物进行校准,是一只机械手。 “还不适应吗?”耳朵担忧地蹙着眉。 逐夜凉不想他露出这种表情,摇摇头,向他身后看去,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草莓蛋糕,插着几只彩色蜡烛。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耳朵说,“这是我给你过的第十个生日。” 逐夜凉没说话。 耳朵的表情变了,变得坚毅,甚至有些狠辣:“叶子,我一定会找到曼陀罗的,让他们为杀了你的‘身体’付出代价!” 逐夜凉咬着牙,“心”里疼,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机器的疼,他习惯性地深呼吸,可什么也吸不进去,他已经没有肺了。 逐夜凉忍无可忍,抱着脑袋放声大喊。 “你不要对我吼!”眼前,耳朵激动地瞪着他,愤怒使他的眼圈通红,“社团要壮大,兄弟们要有地盘,我只能这么做!” 逐夜凉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要做当今第一的社团,我们别无选择!” “是‘它’说的?” 耳朵没回答。 “你为什么一切都要听‘它’的!” “因为‘它’是智慧!”耳朵解开西装纽扣,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急躁地预热,“有了‘它’,我们就拥有天下!” 逐夜凉转身要走,耳朵扔下雪茄,从背后扑上来,紧紧抱住他。 “逐夜凉!” 不,这不是他的声音,逐夜凉胸腔左侧的cpu快速远转。 “逐夜凉!” 这是谁?他急切地思索。 “逐夜凉!叮咚!” 叮咚!他倏地睁开眼睛,一条金属鞭死死箍着他的咽喉,远处,是握鞭的花蔓钩,和日出时波光粼粼的大海。 岑琢躲在他背后,一边用特种枪狙击妄图靠近金刚手的骷髅冠,一边嘶声大喊,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逐夜凉两手挽住金属鞭,瞬间发力,胳膊上的劣等装甲承受不住这个力量,向四周迸裂开去,岑琢伏低身体,抱着枪打了个滚儿,冲向金刚手。 吕九所也陷在回忆的幻象里,那是一片贫民区,他脏手脏脚站着,有石子打在脸上,出血了。 “吕久锁,你没有爸!我妈说没爸的小孩叫杂种!” 吕九所攥拳瞪着那些同龄的孩子,他们那么开心,就因为他没有爸爸。 “我有爸爸!他打仗去了!” “撒谎!”孩子们起哄,“我妈说了,从来没见过你爸,你妈的肚子是让坏人搞大的!” 吕九所想冲上去揍他们,但不敢,他们人太多了,而且有爸爸。 正在这时,旁边的水泥管子后头跑出来一个拎棒子的小子,干净的背心短裤,一张小圆脸,闷头冲进孩子群:“谁说吕哥没爸爸,我打死你们!” 孩子们一哄而散,边跑,边朝这边做鬼脸:“吕久锁,没爸爸!哦哦哦!” 岑琢要去追,吕九所把他拦住了。 “哥,下次你把他们往水泥管子那边引,我在里头等着,到时候咱俩一边一个,他们谁也别想跑!” 吕九所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算了,你跟人打架,你哥知道了又要揍你。” “揍呗,我才不怕他。”岑琢一屁股坐到地上。 吕九所挨着他蹲下:“我想改名。” “啊?” “久锁久锁的,太土了。” 岑琢睁大眼睛看着他:“我可喜欢你这名字了,久久地把你锁住,多吉利。” 吕九所从没见过这么亮的一双眼。 岑琢以为他实在不喜欢这名,就说:“嗯……那改个字儿,久改成七ba九的九,锁改成发电所的所,哥,你有九个发电所,多帅气!” 吕九所深深地看着他,嘿嘿笑了。 小琢…… “九哥,往左点儿,对,往上,往上!”吕九所抱着岑琢的腿,站在茂密的大桃树下,鲜嫩的桃子一颗接一颗掉下来,落在脚边。 吕九所胳膊麻了,手一松,那小子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水灵灵地撞进怀里,眼里笑出一天的星子:“九哥,你这手劲儿也不行啊!” “够吃了吧,够吃就行。”吕九所松开手,耳朵有点红。 “不够,我哥最爱吃桃了,明天你再陪我来。” “成天哥、哥的,长不大啊你。” “干嘛你,嘴这么臭,”岑琢搓搓桃毛,咬了一口,“真甜!” 吕九所盯着他的嘴:“我也爱吃桃,你怎么不记得?” “给,”岑琢把自己咬过的那个递给他,“甜死你不偿命!” 吕九所抓着他的手,在他咬过的地方大大咬了一口,是真的甜,那个味道他到今天都忘不掉,小琢…… “九哥你疯了!”岑琢打开他的手,漂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小琢我……”他不是故意的。 岑琢推开他,吕九所连忙把他拉住:“我保证!以后不会……” “别碰我!”岑琢甩脱他,夺门而出。 小琢…… “九哥!”岑琢叫了他很多遍,金刚手也没有醒转的迹象,花蔓钩的幻术似乎只对骨骼有用,通过神经连接传导给御者,逐夜凉之所以能醒过来,是因为他比普通骨骼多了一个存储人类记忆的cpu。 岑琢连续扣动扳机,直到咔地一响,没子弹了,骷髅冠停止躲避,从列兵骨骼残骸形成的掩体后走出来:“不打了,岑会长?” 岑琢盯着他,看他不急不忙从两肋的滑槽里取出强酸针。 “人体被注入强酸是什么样你没见过吧,我这就让你感受一下……” 背后一阵破风声,逐夜凉挽着金属鞭把花蔓钩抡过来,不偏不倚砸在骷髅冠上,剧烈的机械撞击,然后是两个落水声。 溅起的水花直冲上船舷,清晨的阳光一晃,宝石一样璀璨,岑琢眯起眼睛,看着逐夜凉从他头顶越过,两臂前伸,一头扎进水里。 驳船处水不深,丁焕亮吸着御者舱里的氧气,快速往岸边游,水深浮标近在咫尺,眼前突然爆开一团水花,气泡包裹着一具草绿色的骨骼。 妈的!骷髅冠急忙掉头,逐夜凉扬臂拽住他的脚踝,这时花蔓钩的鞭子到了,逐夜凉闪身躲开,随即翻下重炮。 炮弹的射速和弹道在水里都受影响,但牵制花蔓钩足够了,逐夜凉趁机摁住骷髅冠,把他压向海底,单手掐住他的光学目镜,用力一拔。 “啊啊啊!”眼睛被生生挖掉的疼痛,骷髅冠大喊,逐夜凉重新给炮筒蓄能,准备解决他。 这时头上一片隆隆声,他回头看,是常规炮弹,数以百计冲破水面,列兵把攻击目标转向海面,说明转生火和黑骰子已经顶不住了,想起答应过岑琢的话,他松开骷髅冠,返身游向持国天王号。 疼痛、黑暗、恐惧,骷髅冠像个溺水的人,在水流中茫然挣扎,手腕突然被握住,他下意识要攻击,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 贺非凡,一天前刚认识的人,此时此刻,却让他狂喜。 “我们走。” 丁焕亮放松身体,随着他,随着荡漾的水波,逐流而去。 逐夜凉爬上船,列兵骨骼果然已经下移到一层甲板,黑骰子背着金刚手,转生火掩着岑琢,边还击边后退。 列兵的数量太多了,漩涡一样汹涌。 这不是办法,逐夜凉一拳砸开脚边的列兵残骸,里边没有御者的尸体,说明他们是系统控制型兵器,控制台一定就在船上的什么地方。 他拔出合金刀,向着列兵的源头、向着敌人最密集处,边开炮边砍杀,硬是劈出了一条通向载重平台的路。 12、入关 转生火持续施放高温火焰,列兵熊熊燃烧着,不断向前缩小包围圈,四人周围很快形成了一堵火墙。 “这样不行!”高修朝岑琢喊,“老大,想办法撤吧!” “没路撤!”元贞往前冲,试图用烈焰开出一条通道,但列兵数量太多,失败了。 “只有跳海了。”吕九所从高修背上下来,试着活动腰胯。 岑琢摇头,他们刚刚都看到了,列兵追击逐夜凉时朝海面发起的攻击,即使他们下海、上岸,这些机器仍然会穷追不舍。 岑琢的眼皮一跳:“逐夜凉呢?” 被列兵逼入绝境、疲于应对,谁也没注意那个骨架子,“操,他不会跑了吧?”高修跳到元贞身边,向庞大的列兵军队释放中子场。 吕九所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他拿到‘眼睛’了吗?” 如果拿到,他确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不会的……”他答应过要带大家回去,要让伽蓝堂的旗帜不倒! “行了别管他,先跳海,上岸打比在这儿强多了!”吕九所扒着船舷往下看,寻找合适的入水点。 “不行!”岑琢相信逐夜凉,相信他骗小孩子似的“叮咚”,“我们走了,那家伙万一在船上怎么办!” “老大,他早跑了,要不怎么这么久没出现!”在转生火的掩护下,高修也奔向船舷。 岑琢不相信,那声叮咚、那碗面片儿、那片温热的胸膛,他不愿意相信。 “小琢,过来!”吕九所朝他伸手,“我喊一二三!” 岑琢一动不动,越过火墙,凝视这艘高大的运载舰。 “一!” 吕九所回身抓他的手。 “二!” 元贞关闭喷火闸,转身向船舷奔去。 “三……” 突然之间,所有列兵骨骼停下动作,迈步的、拔枪的、转动炮筒的,像是被摁下了静止按钮,统统失去了机动性。 吕九所盯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难以置信。 “逐夜凉……”岑琢低语,“肯定是逐夜凉!”他朝船舱大喊:“老逐!妈的你个混蛋,你在哪儿呢!” 吕九所以为不会有人回答,结果二层主舱的一个窗户从里头推开,探出一个蚂蚱绿的脑袋:“岑琢,上来!” 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岑琢跳上船舷,从火势较小的地方冲了过去。 大家连忙跟上,一路真的再没有列兵攻击,从甲板南面的舱门进入持国天王号室内,是一番和舱外截然不同的景象。 柔软的红地毯、印着樱桃图案的壁纸、花朵造型的小壁灯,走廊尽头,逐夜凉摆着个很骚气的姿势,朝岑琢打了下响指:“你的愿望,敬请查收。” 那里有一间放映厅,屏幕亮着,放着老旧的黑白画面,岑琢有些紧张,用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陌生的黑暗。 “没找到米老鼠和唐老鸭,只有这个,”逐夜凉指着屏幕上的动画字,迪士尼,愚蠢交响乐,1929,“这片儿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岁数都大。” 岑琢忽然眼眶发热,拿拳头抵住嘴唇,吕九所看着他,看逐夜凉向他走去,歪着脑袋发出轻笑:“哭了?” “滚!” 金刚手插进两人中间:“你是怎么让列兵骨骼停下的?” 逐夜凉从岑琢身上抬起头,他已经换上了骷髅冠的光学镜,吕九所惊讶,那双“眼睛”和他非常契合,大小、形状,甚至边线卡住的位置,都像是专门为他打造的。 “找到了控制器,”逐夜凉指着门口,那里立着一个手提箱似的方盒子,“就在楼下的操作室。” 吕九所不相信他,他身上有太多谜团,有太多不可解释的力量,和超乎寻常的魅力。 “老逐,”背后岑琢的声音微微发抖,“这船……真是我的了?” 金刚手赫然转身,元贞和高修也是一愣。 “当然,”逐夜凉语气平淡,“我们胜了。” 胜了染社,胜了骨骼军,胜了一整艘运载舰的敌人,这简直就像个……梦,而逐夜凉,是他的造梦者。 “我cao我们有运载舰了!”高修惊呼。 “还有那批骨骼军。”元贞指着控制器。 吕九所蹙眉:“可沉阳并没有出海口……” 拿下大兰!一刹那,这个疯狂的念头冲进脑海,岑琢看向众人,他能肯定,在场的每个人都这么想了。 唯独逐夜凉,什么运载舰、大兰港,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粒灰尘:“如果我是你们,就会让这艘船回染社。” “什么!”高修跺脚,“疯了吧你!” 岑琢抬手。 逐夜凉继续说:“这艘船可以设置航行路径,从大兰南下入海,在裳江口溯流而上,向西直达江汉。” 江汉,是染社本社的所在地。 大家仍显得茫然。 “染社会看着这艘船在定位屏上不断向他们逼近,他们会以为我们在船上,而这时候,我们已经走陆路,到了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岑琢恍然大悟,刚刚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就是染社的报复,花蔓钩和骷髅冠跑了,伽蓝堂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就按你说的做,”他当机立断,“元贞,你负责操控骨骼军,高修,回收吞生刀,协助九哥做好善后,整队,今晚我们回沉阳!” “是,大哥!” 众人分头去办,迅速打扫战场,元贞带人清点了列兵骨骼,除了严重损毁带不走的,还剩235具,编成三个方队,浩浩荡荡跟在车队后头。 返程时吕九所开车,岑琢放下车窗,海风吹进来,漫天的紫色烟霞下,持国天王号亮着暖黄色的灯,缓缓向天边驶去。 第二天天亮前,大部队开进丙字沉阳市,离市区还有一两公里,老百姓就听到了整齐的行军声,年轻人跑到主路边,夹道仰望伽蓝堂的车队,当骨骼军方阵出现的时候,先是鸦雀无声,接着,爆发出沸腾的欢呼。 伽蓝堂门口,留守的小弟们聚成一团,车队进院,人员下车,贾西贝第一个冲上去,扑进高修怀里,元贞翻个白眼,从他们身边走过。 岑琢和逐夜凉在拆装车间前分手,岑琢拉住他:“上我那儿坐会儿?” 逐夜凉反手抓住他的腕子,握了握:“不了。” 他走进车间。 “喂,”岑琢还是叫他,“接下来你去哪儿?” 逐夜凉转过身,用那双帅气的新“眼睛”看着他,肩膀一歪,靠在门板上:“舍不得我啊?” 岑琢脸一红:“滚你妈!” 逐夜凉看他气哼哼走了,面部的金属轮廓动了动,像是一个笑。 岑琢回会长楼,上三层,没进卧室,而是走进斜对面的客房,双人床上放着金水的救生舱,绿色的状态灯亮着,一闪一闪的。 他俯身看,本来透明的玻璃罩上结着一层霜,里头雾蒙蒙的,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白气,“来人哪!”他喊,“把那个娘娘腔给我叫来!” 贾西贝很快到了,小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就是让高修那小子的英雄故事忽悠得不轻,两手紧张地揪着工作服,站得溜直。 “这怎么回事?”岑琢的脾气再不好,面对他,声音也小下来。 贾西贝探头看,像个出窝的兔子:“我、我近点看看。” 岑琢点个头,贾西贝迈着小步子,有点内八字:“哦,没事,”他在舱体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雾气很快下去,玻璃罩上的霜花也渐渐消融,露出金水的脸。 她安详地睡着,看不出一点痛苦。 岑琢的心放下来:“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贾西贝从没被大哥夸过,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我以后一定更努力。” 声音也软绵绵的,像个小姑娘,“收拾东西搬进来,”岑琢命令,“以后跟着我。” 贾西贝睁大了眼睛,脚后跟都踮高了。 “不愿意?” “愿意!”贾西贝一着急,腰肢往前扭了一下。 岑琢皱了皱眉:“第一个工作,通知九哥、高修、元贞,还有逐夜凉,午饭之后到二楼开会。” “好!”贾西贝喜滋滋的,涨红了脸,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 所有参加行动的人上午都睡了一觉,午饭不错,有一份骨头汤,饭后,被点名的高级干部相继到二楼会议室,岑琢已经在老板椅上等着了。 “染社很快就会知道大兰的事,”他神色严峻,“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吕九所率先开口:“可以回白城。” 伽蓝堂就是在白城起家的。 “我们在白城经营了四年,走的时候没破坏任何设施,那边也没有有实力的社团,我打头阵,保证二十四小时内实现全面控制!” 岑琢没说话。 “甲字、乙字全灭了,就这么走,”高修说,“有点可惜……” “说实话,”元贞也说,“白城太小了,又没有量子电站,养不起这么多列兵骨骼。” 岑琢看向逐夜凉。 吕九所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着,疼得发麻:“小琢,我们回白城吧!” 逐夜凉发问:“回白城,染社就不来了?” “你给我闭嘴!”吕九所重重捶了一把桌子。 会议室霎时静了,岑琢转了转手腕,有些艰难地开口:“各位,我想进连云关。” 什么? 这个想法确实出乎大家的意料,吕九所的脸都白了:“连云关内全是染社的堂口,小琢……” “金水的伤,关外治不了。” 关系到岑琢和伽蓝堂的危亡,吕九所顾不了那么多:“那就让她死!这些年社团火并死的人还少吗?” 岑琢摇头:“逐夜凉说的对,逃,是逃不过染社锋芒的,他们已经有了出关的心,沉阳还是白城,只是时间问题。” 吕九所何尝不明白:“那怎么办,这个马蜂窝已经捅了,凭我们一个小小的伽蓝堂,难道和染社正面对抗?” “对,”岑琢扫视众人,眸子闪闪发亮,“我就是要和染社抗衡。” 这话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固守沉阳已经是勇气的极限,入关,挑战染社,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岑琢,”逐夜凉开口,“染社是当今第一大团,有东南西北四个分社,分社下各有十余个堂口,堂下还有组,大兰的贺非凡不过是北府堂手下的一个组长,和染社抗衡,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只知道,我不杀染社,染社就让我死,”岑琢看向他,眼睛里有些凶猛的东西,“与其在家里被人杀死,还不如长qiang出关,断也断在他们的心腹!”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血都搔起来了。 高修和元贞对视一眼,颇有些“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冲动。 “持国天王号走海路向江汉逼近,我们走陆路入关,无论哪个,都可以暂时吸引染社的视线,让他们延缓对沉阳出手的时间,”岑琢握住吕九所放在桌上的手,“九哥,我想你留在这儿,替我管好这片家业。” “小琢……” “如果……”岑琢垂下眼睛,“我死在关里,首领没了,染社应该也不至于对沉阳痛下杀手。” 吕九所反手攥住他,攥得指尖都青了:“你要是一定要入关,我同意……”他绷住嘴角,一字一顿,“但我必须跟你去。” 岑琢轻轻摇了头:“不行,九哥,沉阳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他笑了,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吕九所强忍着眼泪,眼眶、鼻尖憋得通红。 “那就这么定了,”岑琢吩咐,“元贞、高修,你们准备跟我入关,还有那个贾西贝,让他负责金水的救生舱,还有……” 他看向逐夜凉。 所有人都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把合金刀从背后拽出来,扔在桌上,只砍了几十个列兵,就卷刃了:“这刀崩得厉害,我去关内找把趁手的。” 岑琢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散会。” 吕九所有腰伤,最后一个走,在门口轻轻把岑琢抱住,不舍地说:“如果时间能倒流,那天晚上,我一定不给你抢那车货。” 这一生,可能是最后一次叫“九哥”了,岑琢回抱住他,叹息似的:“别想我,九哥。” 13、螺钿弥勒 立春这天,岑琢带着高修、元贞和贾西贝,还有逐夜凉和金水的救生舱,开两辆刮去了堂徽的重型卡车,通过连云关驶向北府。 北府是染社在北方最大的城市,规模是沉阳的十倍,也是北方分社办事处的所在地,号称关内第一重镇。 卡车里装的是黑骰子、转生火和金水的红咒语,吞生刀是个麻烦,不能留在沉阳,还有日月光,以防万一也带来了。 九个小时的车程,傍晚时分抵达北府郊外,岑琢示意靠边停车,稍作休整再进市区。 贾西贝捧着一大堆吃的,自己下不来车,叫高修抱,元贞看见不高兴了:“我说,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陪小孩玩的!” 贾西贝红着脸,小声说:“车轮子太高……” 他把脚指尖绷直了都够不着地。 “得了,”高修推了元贞一把,回头跟贾西贝说,“高不到哪儿去,一跳就下来了。” “嗯。”贾西贝红着眼睛,乖乖点头。 他们找了棵还有叶子的大树,就地坐下,围成一圈分吃的,都是压缩食品,原料是大豆和玉米淀粉。 “以后天天吃这个?”岑琢一脸嫌弃。 “有别的,”贾西贝在那堆东西里找,找出两包压缩水果切片,撅着小屁股给他递过去,“这个少,大哥你省着点吃。” 元贞瞥一眼他的屁股,圆乎乎的。 “我烟带了吗?”岑琢又问。 贾西贝赶紧翻:“带了两盒。” “怎么就带两盒?” 贾西贝吓住了,不敢说话。 “哎呀大哥,”高修摸小猫儿似地摸着贾西贝的头,“元贞都说了,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玩的。” 元贞冷哼:“这时候把我抬出来了。” 岑琢的气儿不顺:“我说你们一个个的……” “小朋友们,”逐夜凉背靠着树干,手里漫不经心地捻着草叶儿,“边吃,咱们商量一下正事?” 岑琢瞪眼:“你叫谁小朋友呢?” 逐夜凉歪着头:“你跟我比,不是小朋友吗?” 岑琢斗嘴斗不过他,干脆踢他一脚。 逐夜凉开门见山:“我们两辆车,目标太大。” 他这边说,那边贾西贝掏出一条小手绢,抓起高修的手,一根一根给他擦手指,元贞看见,又皱眉头了。 “我的意见,分成两队,”逐夜凉对高修说,“你们仨一队,带救生舱去医院给金水治伤,我和岑琢进城摸清情况。” “可以,”岑琢首肯,补充道:“你们那队出一个联络人。” “联络人风险大,”高修举手,“我来。” “骨骼我们带走,”逐夜凉接着布置,“高修随时联络,保证信息通畅。” “没问题。” 贾西贝跟不上他们的思路,愣愣听着,高修拿胳膊肘碰他:“给你贞哥也擦擦手。” 贾西贝反应过来,像个听话的小媳妇,去握元贞的手。 元贞厌烦地躲开:“我不用他擦。” 贾西贝瘪着嘴,攥着手绢低下头。 “我说你怎么回事……”高修把元贞拽起来,俩人到旁边说话去了。 “我没你那命,受不了人伺候……” 贾西贝怕他们打起来,抱着吃剩的袋子,一扭一扭跟过去。 “这是个什么队啊……”岑琢摇头。 逐夜凉站起来:“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岑琢捡石子儿打他。 十分钟后各自上车,开了半个小时,停在通向市区的主干道入口,高修、元贞和贾西贝下车,抬着救生舱步行进北府市。 逐夜凉把两车“货”卸到一车上,岑琢把空车开进林子,冲下山坡,回来正要上车,看前边不远有一个电子招牌。 “哎哎哎,”他拍车箱,“北府居然有饭馆!” 逐夜凉冷冷的:“上车。” “老逐,刚才那顿玉米淀粉对我伤害太大了,我要去洗洗胃。” “进了北府再洗。” “五分钟,你看车。” 岑琢独自走向那块招牌,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在关外从来没见过。 推开门,一间不大的馆子,很脏,应该是专门服务来往司机的,他要了一碗粥,加一个蔬菜糊,随便找张桌子坐下。 味道不怎么样,比压缩食品没好多少,这时门从外推开,进来一个斯文的高个子,左眼下有一颗小痣,急匆匆要了一碗什么,坐在他隔壁。 岑琢一眼就看出来,他那身衣服价值不菲。 没吃几口,那人起身去厕所,岑琢听斜前方一桌男人在嘀咕: “看见没,长得不赖。” “别了吧,还有货呢,明天一早就得送到。” “搂草打兔子的事儿,咱几个轮流来,玩完顺手卖了,还能赚一笔。” 安静了片刻,他们声音小下去。 “你们谁有药?” “我有。” “快点,一会儿回来了。” 岑琢面不改色地吃粥,过来一个矮子,看他一眼,往隔壁桌碗里滴了几滴药水,若无其事地回去,聊别的了。 转眼的功夫,那人从厕所出来,舀起勺子要吃东西,岑琢把碗往桌上一撂,朝他看过去:“妈的你有病吧!” 勺子抵在嘴边,那人瞧着他,眉宇间有股养尊处优的漠然。 “看你妈呀!”岑琢站起来,扬手把没吃完的粥泼到他身上,好衣服糟蹋了,“你给我起来,来,咱俩外头说去!” 前头那桌人瞪着岑琢,恶狠狠的。 被泼了一身东西,那人也没动怒,看得出来修养很好,放下勺子,修长的手指搭在桌边:“是他叫你来看着我的?” 岑琢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揪着领子把他往外拽,那伙人不干了,围过来堵着他:“哥们儿,什么意思啊?” 岑琢揪紧了人:“和你们有关系吗?” 那伙人笑:“有没有关系,你他妈清楚!” 岑琢也笑了:“让开!” 他们不让,反而从裤腰里掏出手qiang和匕首:“谁怂了谁让!” 岑琢朝拿枪的人飞起一脚,拽着那人往外跑,持刀的扑上来,他轻松闪避,拽开门把人推出去,这时啪地一声,是枪响,子弹打穿了他的小臂,贯通伤。 “我操!”岑琢忍着疼,抬起桌子向他们扔去,趁那帮人混乱,抄椅子往上冲,背后突然一声巨响,是逐夜凉,撞碎了玻璃门闯进来。 岑琢只觉得一个轻柔的力量把他往后拽,然后一片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大手直奔拿枪的人,一掌下去,把对方的胸廓拍了个血肉模糊。 小饭馆静了,逐夜凉甩甩手,转身护着岑琢出去,被救的那个人站在店外,看见逐夜凉的脸,愣了一下。 逐夜凉看见他,也有刹那失神。 岑琢捂着小臂上的伤,对那人说:“你走吧。” “怎么回事?”逐夜凉问。 岑琢大步向重型卡车走去:“那帮人给他下药。” “和你有关系吗?” “碰上了,一句话的事儿。” “一句话?”逐夜凉顶他,“胳膊都他妈打穿了!” “小伤。” “岑琢,我不喜欢和脑子有病的人合作。” 岑琢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要是一帮人给我下药,你他妈管不管?” 在逐夜凉身后,他看见了那个斯文的身影,他没走,一直跟过来。 “我只管我的人!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逐夜凉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见那张有颗痣的脸,很不客气地问,“有事吗你?”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那人的头发,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洞,是接入口。 一个御者。 “你……”那人开口,声音里有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光学目镜是从哪儿来的?” 岑琢惊讶,他竟然看出逐夜凉的“眼睛”不是他的,完全是下意识,他跨前一步,挡在逐夜凉身前。 “你认识丁焕亮?”他问。 那人摇头:“我只认识这对‘眼睛’最初的主人,”他看向岑琢小臂上的伤,“你需要止血,我有hp,要来吗?” hp?岑琢没听说过,回头看逐夜凉。 homecare package,一种很昂贵的伤口应急处理装置,普通书本大小,可以修复包括刀伤、枪伤、烧伤在内的恶性外伤。 逐夜凉有些意外,三年了,这家伙在染社控制的城市,居然还用得起hp。 “老逐?”岑琢听他的。 “先止血吧,”逐夜凉说,“让他开车。” 那人朝他们伸出手:“姚黄云。”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逐夜凉盯着他,狮子堂负责南方事务的朱雀堂堂正,螺钿弥勒姚黄云。 姚黄云开车,岑琢坐副驾驶,车速不快,看沿路的街景,他们一直在往市中心开,经过了一道电子闸门后,染社的莲花旗忽然多起来。 岑琢的手心出汗了,装作随意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北府堂第一组听说过吗,”姚黄云淡淡地说,“青山组的地盘。” 岑琢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是一不小心扎进了对手的大本营:“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朝阳组。” 姚黄云挑了下眉,没再说话。他很漂亮,尤其是那颗痣,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漂亮,淡漠着,清高着,有种好东西被宠过了劲儿的骄矜。 “你是青山组的大哥?”岑琢问。 他笑了:“我像大哥吗?”敛起笑意,他又说:“你才像大哥。” 岑琢的神经绷起来。 “你在小饭馆的那股狠劲儿,手底下是有人的,”姚黄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客观地分析,“开着这么大的车,装的是什么?武器,还是骨骼?” 岑琢想动手,正前方突然射来一束光,穿过风挡玻璃照在他脸上,他一惊,车停了。 姚黄云放下车窗,一群别着莲花徽章的小弟跑过来,提着大功率手灯:“姚哥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了你两个小时,晚饭吃了吗?” 姚黄云点头,然后升起车窗,车子缓缓开动,岑琢听那帮小弟在外头嚷嚷,“幸亏组长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就惨了!” 岑琢打量姚黄云,他身上也有股大哥范儿,少说是个堂主之类的:“这么大阵仗,不像是找你,倒像是抓你。” 他想起他在小饭馆里的那句话:是他叫你来看着我的? 这个“他”,是谁呢? 姚黄云把车开进一座大院子,和岑琢在沉阳的院子不一样,这里四面高墙,架着高压电,电网上有没来得及清理的鸟雀尸体,中间是一栋小楼,楼前有豪华的灯光游泳池,楼后是郁郁葱葱的枫树林。 姚黄云熄火:“你说的没错,”四周漆黑,只有车顶灯亮着,“如果没碰到你们,我就跑了。” 岑琢愣住,跑?他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那…… “这里的主人是谁?” 车顶灯灭了,姚黄云轻声说:“染社北府堂青山组组长,大黑天姜宗涛。” 岑琢登时僵在黑暗里。 姜宗涛这栋小楼极尽奢华之能事,龙涎香、名画、全息投影的风景墙,相比起来,岑琢那栋会长楼就是乡下村长的房子。 hp在别墅二楼专门的治疗间,经过无菌处理,逐夜凉在外头等着,姚黄云换了干净衣服下来,抽着烟问他:“骨骼不脱吗?” 逐夜凉那身蚂蚱绿在大兰打废了,岑琢给他换了新的,仍然不怎么样,但颜色好了一些,变成了骚气的孔雀绿。 “我从不脱骨骼。” 姚黄云眯起眼睛打量他:“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逐夜凉避开他的视线,指了指自己的涂装:“这身?” “不,”姚黄云笑了,“是一种感觉,似曾相识。” 逐夜凉也笑:“我一个杂牌骨骼,哪有机会认识狮子堂的螺钿弥勒!” 姚黄云的脸色变了,一瞬间,诧异、狠戾、刺痛、所有这些剧烈的情绪过后,他柔软下来,像被无法改变的现实抽去了筋骨:“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了。” “才三年,”逐夜凉说,“狮子堂最年轻的堂正,一柄长剑横扫千军,多少人忘不了你的风姿……” 姚黄云打断他:“你叫什么?” “逐夜凉。” 确实不认识,姚黄云压低声音:“你们来北府,有什么目的?” 逐夜凉向他靠近,悄声说:“左狮牙,是在北府吧?” 姚黄云瞠目。 14、拿下北府 岑琢从无菌室出来,举着胳膊给逐夜凉看:“老逐,这个hp神了!” 伤口经过消炎止血,进行了组织修复和生物缝合,只留了一点过敏似的红斑。 逐夜凉和姚黄云分开。 “我想带一套回去。”岑琢说。 “这东西很贵。”逐夜凉向他走来。 “多贵?” “一套可以买一个小型医院。” 岑琢惊讶,脑筋一转:“我要搞一个。” “hp?” “医院,”岑琢的眼睛亮晶晶的,“hp这种高档货,老百姓用不起。” 逐夜凉损他:“你就不能操心点儿有用的事?” 岑琢顶回去:“你格局太小,我们这种干大事的人,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姚黄云看着他俩的背影,一个热血锋芒,一个深藏不露,却像磁铁的阴阳两极,彼此牢牢吸着,让人羡慕。 拐过弯,他送他们下楼,楼梯正对面,画着乐舞飞天的别墅大门被小弟们拉开,一个戴染社徽章的男人走进来。 他非常高,少说有一米九,黑头发拢到脑后,脸上是几道经年的旧疤,不用猜了,正是青山组组长,大黑天姜宗涛。 他站在楼梯下,横眉抬眼,锋利的眼刀越过姚黄云投向逐夜凉,停了停,向岑琢移去,接着眼神一变,抬手摸向后腰,一个典型的掏枪动作。 岑琢怔住,开长途车配枪不舒服,他把枪扔在车座上了! 姜宗涛的动作却在半途停住,稍作犹豫,给小弟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逐夜凉翻起炮筒,全身的照明灯唰地亮起。 “别动他!”姜宗涛伸出手,神情非常紧张,“只要别伤害他,什么都好商量!” 他指的是姚黄云。 “宗涛,”姚黄云想下楼,“你误会了,他们是朋友……” “你别动!”姜宗涛的额上出了一层冷汗,“他们是沉阳一个叫伽蓝堂的社团,上周抢了我们一艘运载舰,贺非凡刚回来,带着花蔓钩的前置录影,里头有那个人!” 他指着岑琢。 姚黄云愕然,同时,逐夜凉的手不声不响环住他的脖子。 “不!”姜宗涛大喊,接着,像是哀求,“轻一点,他没有反抗能力,”似乎是想到姚黄云头上的接入口,他急于解释,“他不是御者了,他没有骨骼,他只是个普通人,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 逐夜凉惊讶,姜宗涛居然这么在意狮子堂的螺钿弥勒。 “你们要什么,说吧。”姜宗涛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姚黄云向后靠,用只有逐夜凉听得见的声音说:“他和贺非凡不合。” 内斗吗?逐夜凉转起cpu,值得利用。 他箍着姚黄云的脖子,假装用力:“你骗我。” “没有!”姜宗涛盯着他那只铁手,“绝对没有!” 逐夜凉冷笑:“你以为我不认识他吗,朱雀堂的螺钿弥勒,怎么可能没有反抗能力!” “螺钿弥勒已经灰飞烟灭了!”姜宗涛大吼,“狮子堂东南西北四个堂的骨骼,除了吞生刀,全都成了碎片!” 逐夜凉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姚黄云,那人垂着眼睛,不是惨痛,他早痛过了,现在的他只有麻木,和对往日荣耀的沉默留恋。 “好吧。”逐夜凉放开他,走下楼梯。 姜宗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随时想要扑上来,逐夜凉弯下腰:“我们想要贺非凡的命。” 姜宗涛的眼睛里有东西了,很绚烂很危险,是杀意。 他放松了一些,但仍瞄着楼梯上:“就凭你们一个关外的小社团,想吃下朝阳组?” “不,”逐夜凉的金属盔几乎碰到他的额头,“我们只要贺非凡死,朝阳组你拿走。” 姜宗涛沉默了。 “能不能合作,姜组长?” 姜宗涛盯着他的光学目镜:“放了我的人,”然后低声说,“门口不安全,二楼谈。” 逐夜凉直起身,走回楼梯,抓住姚黄云的脖子,把他往二楼拽,姜宗涛扫一眼周围,迅速跟上。 二楼有一间保密会议室,墙体是防弹钢板,从四壁到天花板全做了隔音处理,架了信号屏蔽器,外部无法监听。 双方在沙发上坐下,姜宗涛先查看姚黄云的脖子,姚黄云偏着头,予取予求的样子。 逐夜凉看着他们,没催促。 “……疼吗?”姜宗涛耳语。 姚黄云冷淡地摇头。 姜宗涛放开他,面向逐夜凉,脸上的伤疤使他看起来气势迫人:“说吧。” “贺非凡,”岑琢开口,“我要他的命。” “岑琢,”姜宗涛点起一根烟,从袅袅的烟雾里看着他,“伽蓝堂的会长。” “幸会。”岑琢翘起二郎腿。 “吞生刀在你们手里?”姜宗涛问。 听到这个名字,姚黄云瞥向岑琢,仿佛瞥着一缕希望。 “对,”岑琢毫不隐瞒,“就在北府。” 姜宗涛点头,把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抱歉,你们的筹码太少,我没法合作。” 岑琢急了:“你要什么?” “既然是合作,双方得实力相当,”姜宗涛摊手,“你们这么几个人,加一个没有御者的吞生刀,我凭什么在你们身上下注?” 说到底,姜宗涛这样的大佛,瞧不上伽蓝堂这座小庙。 “如果和你合作的……”岑琢放下二郎腿,向他倾身,“是牡丹狮子的御者呢?” 姚黄云愕然。 姜宗涛却笑了:“谁,你?” 岑琢随着他笑:“贺非凡没报告?88号明明知道啊,”他挑衅地敲着桌面,“你觉得我们一个关外的小社团,凭什么拿下持国天王号,还抢了二百多具壹型列兵骨骼?” 姜宗涛看了大兰的录影,知道他们的实力:“狮子堂覆灭以后,号称牡丹狮子的社团领袖不计其数,死的死,残的残,没什么看头。” 他不相信。 岑琢眼看着他站起来,牵起姚黄云的手:“你们在我这儿住两天,休息好了再走。” 会议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屋里静了,岑琢丧气地靠回沙发里,旁边沉默的逐夜凉让他有些尴尬:“喂,干嘛不出声?” “你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岑琢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骂他们一顿也行。” “你怎么这么欠儿,”逐夜凉站起来,躲开他,“姜宗涛没说错吧,你并不是牡丹狮子的御者。” “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岑琢倒反过来问他。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小弟躬身进来,说组长给准备了房间,请他们去休息。 房间在三楼,是客房,比岑琢在沉阳的卧室还豪华,天鹅绒窗帘落地窗,全息投影屏拼接的墙面,只要打个响指,整间屋子就变成镜子。 岑琢洗完澡光着身子出来,满身的牡丹花让热水一蒸,更艳了。 “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逐夜凉说他。 “啊?”岑琢摸着肚子上的疤,基本愈合了,“你不是早看过了吗,矫情什么。” “我那时候的视力和现在能一样吗?” 岑琢啪啪打着响指,骚包地欣赏自己在镜面墙上的身材:“怎么说?” 逐夜凉指着自己的“眼睛”:“三套视觉校准系统,颜色、精度、纵深,全部超过人眼,只要我想,我能看清你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岑琢恶心他:“我这么美的毛孔给你看,你还亏了?” 逐夜凉冷哼:“我只是不想瞎。” 岑琢皮归皮,还是乖乖把衣服穿上,给自己倒了杯酒,横躺在床上:“喂,我觉得姜宗涛是在考虑。” 逐夜凉赞同:“他表现得不冷不热,只是谈判技巧。” “要是真能和他结盟……” “岑琢,我们现在得想好,我们要什么。” 岑琢一骨碌翻过身,看着他。 “只是要贺非凡死吗,我们几百公里来北府,就这么点儿要求?” 岑琢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 “拿下北府,”逐夜凉说,“我们要把伽蓝堂的旗帜插进连云关内!” 两小时前,无菌室外,他和姚黄云站在一起,他问他:左狮牙,是在北府吧? 姚黄云回答:“在,就在北府堂堂主的院子里。” “拿下北府,”逐夜凉重复,“让所有人知道伽蓝堂的名字!” 酒好像烧起来了,在肚子里,在血液里,在沸腾的脑海里,岑琢连呼吸都变得炽热:“北府……可能吗?” “持国天王号可能吗,”逐夜凉一点点挑动他,“但你做到了。” 岑琢和他对视,心脏咚咚的,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有我,”逐夜凉轻声说,“你有我。” 岑琢觉得热,热得人要炸了。 逐夜凉说:“叮咚。” 叮咚,这是个咒语,让岑琢义无反顾点了头。 另一边,姜宗涛和姚黄云坐小电梯上五楼,复古的爵士乐,华丽的金属箱体,两个静谧的、似有若无的呼吸。 姜宗涛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颗小痣,姚黄云没躲,但睫毛颤动。 电梯到了,姚黄云连忙跨出去,姜宗涛追着他,在走廊上将他一把搂住:“刚才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姚黄云靠在他肩膀上,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他们说你晚饭都没吃就出去了?”姜宗涛握着他的腰,上下抚摸,“上哪儿了?” 姚黄云觉得反胃,在这个晚上,分外反胃。 “你知道的,你要是不见了,我会把整个北府都翻过来。” 这是甜言蜜语吗,还是威胁?姚黄云躲着他的气息,恳求着:“别在这儿……” 姜宗涛推着他进房间,体重识别,水晶吊灯亮起来,偌大的双人卧室金碧辉煌。 “去洗澡。”姜宗涛放手。 姚黄云低着头,逆来顺受的,走进浴室。 脱掉衣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四岁了,还有一年……不,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骨骼,没有未来,被姜宗涛像女人一样养在家里,已经羞于再提起那四个字,螺钿弥勒,他最好的年华,他永远回不去的青春。 门开了,姜宗涛走进来,隔着薄薄的雾气站在他身后:“想什么呢?” 镜子里多了一张脸,沉稳、霸气,甚至有些可怕,但姚黄云知道,他有别人看不见的温柔,痴缠入骨,以至于他恨,恨不得杀掉他。 “当初别管我……就好了。” “当时如果让社长把你杀了,”姜宗涛从背后把他抱住,“我会后悔一辈子。” 姚黄云在他怀里发抖:“没有我,你早就是分社长了。” “无所谓,”姜宗涛吻他的肩头,“我一生都忘不掉你在战场上的样子,螺钿似的装甲,翠鸟般的身姿,还有那柄如虹的长剑……” 姚黄云不想让他说下去:“螺钿弥勒已经没有了。” 姜宗涛问他:“那我心里这个是什么?” 对,就是这些,浓情蜜意、花言巧语,让他发狂:“一个幻影罢了!” 可心里却在说,哪怕是幻影也好,让那份荣耀在一个小时空里存在下去,被仰望,被爱慕,被反复描摹。 姜宗涛握住他的肩膀,那片背上是簪花弥勒,一张殊胜的容颜,两手结法印,浑身坠满珍宝,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弥勒菩萨。 “岑琢说他是牡丹狮子,你怎么看?” “没人见过牡丹狮子的御者。” “声音呢?” 姚黄云回忆:“他很少说话,总是站在白濡尔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 “年龄能对上吗,岑琢年纪不算大。” “不好说,毕竟十几岁的天才御者比比皆是。” 他自己就是,十五岁操纵螺钿弥勒,跟随白濡尔纵横天下,“牡丹狮子如果还在这个世上,你们染社可要惶惶不得终日了。” 姜宗涛没说什么,一手握住他的肋骨,一手按住他的腰眼,那里有旧伤,一用力,姚黄云就扶住镜子,压抑不住哼声。 “舒服吗?” 他明知道!姚黄云咬住嘴唇。 “我才不管什么牡丹狮子,什么染社,”姜宗涛的掌心滚烫,“我只要青山组,能保护住你就够了。” 15、朝阳组 北府只有一间医院,在朝阳组的势力范围内,占地面积很大,战前是市第二医院,战后随着医务人员和医疗设备的减少,使用面积不断缩小,现在只有东北和东南两个区域还在接待病人。 医院门口,元贞把高修拦住:“你别进去了。” 高修看看贾西贝:“你们俩行吗?” “照顾病人用不了那么多人,”元贞很谨慎,“这里毕竟是朝阳组的地盘,你还是在医院外机动吧。” 分别时高修和岑琢他们约定了,每晚七点半,在市郊的主干道路口见面,交换信息、安排下一步行动。 高修点点头,搭住他的膀子,小声说:“你可别欺负他。” 他指的是贾西贝,元贞翻个白眼,推开他。 高修朝贾西贝招手,那小子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乖乖地叫:“修哥。” 高修揉揉他的脑袋:“我不进去了,这两天你跟着元贞,没问题吧?” 贾西贝不舍地看着他。 “别像个小姑娘似的,就看个病,能有什么事儿。” 贾西贝揉着眼睛点头,要哭了。 “干嘛呀,”高修握着他的小肩膀,“像个男子汉,机灵点儿。” “嗯,”贾西贝吸着红鼻头,“哥,我等你,你快点来。” 高修让他搞得眼圈也有点红,笑一笑:“行了,去吧。” 贾西贝扭着小屁股,和元贞把救生舱抬起来,有些吃力地走进北二医的大门。 这么晚了,医院里仍然人山人海,整个一楼大厅全是病人,有的咳嗽,有的伤口已经糜烂发黑,就那么躺在铺盖上,半死地盯着天花板。 贾西贝害怕,战战兢兢从人群中踩过去,大概因为是晚间,接待窗口没有人,他们把救生舱横在窗下,把位子占住。 就他们两个了,贾西贝很局促。 他怕元贞,他揍他时那个凶狠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偷偷瞄他一眼,挺拔的高个子,机警甚至有些狠戾的眼神,说实话,他心里又羡慕。 “这些人……都是等医生的?”贾西贝贴着墙,抱着膝盖蹲下来。 元贞没搭理他,目光扫视那群虫蚁一样的人,等医生?怎么不过来排队,而且看有些人的样子,像是已经在这儿躺了很久了:“喂,你待着,我去周围看看。” 要被一个人留下,贾西贝腾地站起来:“贞、贞哥!” 元贞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需要,感觉怪怪的:“干嘛?” 贾西贝不好意思说自己怕,就低着头扭捏:“你快点、快点回来。” 元贞最烦他这个劲儿:“嗯。” 偌大的医院果然只有两个区域开放,他们在东北角,东南角则拉着电子警戒线,入口处有染社的徽标,元贞猜可能是专门服务社团成员的。 回到接待大厅,贾西贝已经趴在救生舱上睡着了,小胳膊小腿,领子里露出又白又细的锁骨,根本不像个男人。 元贞说不清心里这股烦躁的情绪,到救生舱另一边,手搭在外套下的枪把上,靠着墙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眼天已经亮了,贾西贝比他醒得早,撅着圆屁股扒着接待窗口:“……女的,一周多,快两周了……我们有钱!” 元贞站起来,掏着兜过去,窗口里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胸前别着染社徽章,是社团成员。 再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仍然苟延残喘,没有来排队的意思。 男人说:“她伤得这么重,不是几万块能解决的,至少要……” 元贞把一个玻璃瓶拍到他面前,瓶身做过防辐射处理,装着几颗银白色的金属球,是制造骨骼必需的钴。 男人不废话了,按下操作台上的绿色按钮,告诉贾西贝:“等着吧,医生马上到。” 贾西贝松了一口气,用一双小白兔似的眼睛看着元贞,元贞不是高修,才不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医生来得很快,穿一件白大褂,左胸上同样戴着染社徽章,身后是一个荷枪实弹的低级骨骼。 没等贾西贝过去,满地的活尸哗啦一下全还魂了,蜂拥而上把医生围在中间,撕心裂肺地喊:“给我们看看吧,医生!三个月了,快死了!” 贾西贝懵了,这场面吓得他往后退,腰上一只手扶住他,是元贞。 “没钱揪着我有什么用!”医生在人群里喊,“没钱滚!” 绝望的病人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前仆后继着哀求,成片成片地下跪,突然一串枪响,骨骼朝天花板举着机枪,人群静了。 医生拨开他们走出来,没好气地喊:“那个看病的,在哪儿呢!” 贾西贝马上举手:“我、我们!” 医生先看见元贞,有些戒备的神色,然后看见贾西贝,放松下来:“病人在舱里?除霜给我看看。” 贾西贝赶紧给救生舱除霜,元贞则介绍病情:“二十四岁,碰上了炸dan,右腿好一点,左腿全没了。” 随着霜花消融,金水严重受损的躯体一点点露出来,她是赤luo的,贾西贝红着脸伸出小手,一上一下给她挡着敏感部位。 这很幼稚,但有天真的善意,医生笑了:“你姐姐?” 贾西贝傻傻地摇头。 “我姐,”元贞说,“这小子是伺候的。” 医生一点没怀疑,隔着玻璃罩查看创面:“是中子弹,创口没有二次污染,进舱还算及时,维护得不错,下肢还在吗?” “没了。” 医生点头:“做个清创手术,还要再往上截一点儿,准备假肢吧。” 元贞面无表情,贾西贝却湿了眼睛。 “跟我来,”医生摸摸他的头,“这就住院,把救生舱解冻,随时可以手术。” 贾西贝蹭着小碎步跟着他,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医生!” 元贞看他那个做小伏低的样子就来气,喊他一起抬救生舱上楼,盯着他一扭一扭的小屁股,忽然很想掐一把。 病房在三楼,大多数空着,他们却被塞进一个十人间,正好满员,床挨着北窗,初春的风呼呼吹过。 救生舱完全解冻需要五到六个小时,贾西贝拿出背包里的压缩食品,挑挑拣拣了半天,捧一把给元贞。 元贞看他挑的那几包东西,都是大豆制品,没有玉米。 他讨厌玉米,贾西贝发现了,这娘娘腔真的很细心,他想,怪不得高修一直护着他。 他默不作声,撕开包装往嘴里塞,贾西贝则接水洗了手,搬个小板凳坐在舱边,一边注意解冻状态,一边细嚼慢咽。 “喂,你……”元贞想损他那个小姑娘的吃法,贾西贝却像个竖耳朵的兔子,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怕他,元贞看出来了,然后就有点烦躁。 他们在床周围拉了帘子,这时帘子动了动,一张小脸钻进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元贞第一反应是摸枪,贾西贝却迟钝地和那孩子对望,然后掏了掏背包,掏出一包吃的递给他。 男孩摇头:“我吃饱了。” 吃饱?元贞怀疑他的话,这个世道,御者都不敢说吃饱:“你吃了什么?” “米粥、菜糊、一块苹果,还有花生。” 战后粮食紧缺,苹果还好说,社团高级干部有少量供应,可花生,元贞至少三五年没见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贾西贝问。 “阿来。”孩子说。 元贞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他:“你哪儿受伤了?” “我没受伤,”阿来盯着他吃的东西,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他们说我营养不良,让我在这儿养身体。” “他们是谁?” “医生,”阿来又好奇地去看金水的救生舱,“还有社团的哥哥们。” 元贞拉开帘子,其他的几张床也是这样的孩子,年龄比阿来大一些,但都面色红润,不像生病受伤的样子。 “你家里人呢?” “我没有家,”阿来直接、甚至有些麻木地说,“我原来住在街上。” 是流浪儿。 贾西贝心里一酸,这孩子和他一样,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你们真幸运,”想到自己受过的那些苦,他红了眼眶,“染社对你们太好了。” 元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吃过东西休息一阵,救生舱解冻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来做术前安排,下午两点,金水完全解冻,元贞和贾西贝把她推进手术室。 手术持续了近七个小时,很成功,回到病房安顿好,天已经黑了,元贞随便吃一口,拽着贾西贝的胳膊说:“你休息,我去外面找高修。” “嗯……”贾西贝乖乖应声,忽然想起什么,揪住他的袖子,“贞哥,”他从背包里翻出一袋装好的吃的,“给修哥,我怕他一个人饿着。” 原来他一直惦记着高修。 “知道了。”元贞冷冰冰的,抓过袋子转身走了。 贾西贝不知道他生什么气,坐下来照顾金水,她还没醒,长睫毛翘翘的,很好看。 可能是太累了,手术成功又放下了心,他迷迷糊糊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床有些晃,不太an稳的睡梦中,他听见微弱的说话声: “……你他妈赶快,好不容易有个女的!” “……嘘,小点儿声……” 贾西贝睁开眼,黑洞洞的病房,只有窗外的一点月光,床上是两个男人的影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跨在昏迷的金水身上,正在摸她下身。 “你、你们干嘛呀!”他喊。 逞凶者见他醒了,恶狠狠的,压着嗓子威胁:“别他妈找事儿啊,我们爽一下就走!” 听见那个“爽”字,贾西贝的脑袋嗡地一声,他知道他们是要做那个事,红着脸,拼命扯他们的胳膊:“你们下来!再不下来,我喊人了!” 那两人却有恃无恐,“滚你妈的娘娘腔!” 他们给了他一脚,贾西贝倒在地上,眼泪冒出来,可怜巴巴地抹一把,又去拽:“别碰她,她刚做完手术!” 屋里的其他人醒了,坐在床上往这边看,那两人气急败坏亮出了刀。 “滚不滚,不滚豁了你!” 刀子在黑夜里格外闪亮,以至于贾西贝什么都看不见,就看见一条银白色的锋刃,元贞不在,只有他能保护金水,他不能退缩。 他向刀子扑上去,两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人家轻松一搡,刀尖转向,冲着他的脸刺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破门而入,转瞬,刀子掉在地上,床上的两人双双翻倒,在窗上撞了一下,滚到屋子中央。 有人打开了灯,踩在他们身上的是元贞。 贾西贝赶紧爬过去看金水,她没事,仍深深睡着,胯骨以下打着厚厚的绷带,他把被子给她盖好,忍不住呜呜哭了。 那两个混蛋根本不是元贞的对手,几下就被揍得皮开肉绽,鼻血淌了一下巴,还耍着狠叫嚷:“cao你妈!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元贞不在乎,也不问,一双眼睛像被点着了,凶得吓人。 “我们大哥是朝阳组的!” 他们疯狗一样叫嚣。 “这个医院都是我大哥管的,玩儿你个残废妞怎么了!妈的腿都没有的贱货,老子玩儿她是看得上她!” 元贞的拳头高高举起,看那个决然的架势,这一拳下去,俩小子恐怕要没命,正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全是皮鞋,元贞一听就知道来的是社团。 他没动,骑在那两人身上看着门口,虽然没穿骨骼,但常年战斗养成的习惯,他沉稳专注,磐石般岿然。 进来一伙年轻人,领头的是个黄毛,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他们十多个人,只有他一个戴着莲花徽章。 “小柳哥!”元贞脚下的两人大喊。 “我操,怎么回事?”黄毛蹲下来,歪头看着他的两个小弟,“大半夜的,在自己的地盘让人收拾成这样,还有脸喊我?” 那俩人涨红着脸,不吱声。 “不过话说回来……”小柳哥挑起眉毛,斜眼看着元贞,“有人来我的地盘闹事,老子也不能让他逍遥啊。” 他蹲在那儿,随意扬了下手:“都他妈给我上。” 16、娘娘腔 有徽章的是社团,没有的只是混混。 混混们掏出刀一拥而上,面对这种车轮战,元贞的身手再好,也是猛虎难敌群狼,一番缠斗后被七八只手摁在地上,肋骨上挨了几脚。 贾西贝惊叫,想扑上去救他,可他知道自己的能耐,也担心这些人对金水不利,只好隐忍着挡在床前,颤颤地捂住嘴。 “哪儿来的小子,妈的挺猖狂,”小柳哥走上去,照着元贞的脸飞起一脚,舒服了,“带走!” 贾西贝一听,慌了,要去拦着,被隔壁床的阿来一把拽住,推回床上。 朝阳组浩浩荡荡走了,包括那两个想欺负金水的混蛋,贾西贝瞪着空荡荡的大门,浑身都在发抖,阿来给他倒了杯热水,劝他:“别硬顶。” “可是贞……贞哥……”贾西贝哭得停不住。 看着一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哥哥哭成这样,阿来露出无措的表情:“你……你别哭呀,哭有什么用?” 他说的对,贾西贝忍着眼泪,小胸脯上下起伏,大姑娘似地抽咽:“我得救贞哥,就我们俩,我得救他!” “你怎么救?” 他这么一问,贾西贝又茫然了:“我……”他搅着手指,脚尖对在一起,腰上其实有一把枪,是岑琢给的,“我和他们拼了!” “得了吧你,”阿来岁数不大,但很老成,十一二岁在这个时代不小了,很多已经是御者后备役的战士,“这些哥哥们其实不难说话,你别跟他们来硬的。” 贾西贝揉着一双兔子眼看他。 “前面那条走廊往左拐,有一段没有照明的路,过去了再左拐,下一层楼梯,小柳哥的办公室就在那儿。” “办公室?” “嗯,”有人把灯熄了,阿来的声音低下去,“他是朝阳组组长的小弟,这整个医院都是他罩的,那些医生、工作人员都听他的。” “那他的人干嘛……干嘛……”他们想对金水做的事,贾西贝说不出口。 “太久没见过女人吧,”阿来搓搓鼻子,也不好意思,“那两个是跟柳哥的混混,不是社团的,平时没机会碰女人。” 贾西贝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元贞救出来,要是让修哥知道他把元贞弄丢了,说不定就不理他了。 他越想越怕,一分钟也呆不住:“我这就去!” “你不睡觉人家还得睡呢,”阿来钻进被窝,翻个身背对他,“等天亮吧,他们又跑不了。” 贾西贝再一次被他说服,心急如焚地坐在床上,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么枯坐了一宿,天蒙蒙亮,他也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吃了口东西,给金水掖好被子,向阿来说的地方走去。 那条路真的很黑,而且长,即使荒废了多年,空气里也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朝南走了五六分钟,看见光了,是缓步台的顶灯,墙上喷着一个大大的莲花徽章,从这里,他蹑手蹑脚走下楼梯。 远远的,能听见带着回音的说笑声,循声过去,是一间老办公室,名牌上打着朝阳组三个字。 他敲门进屋,里头是一伙混混,黄头发的小柳哥没在,在屋子另一边,他赫然看见元贞,裸着上身被吊在墙上,胸口一片血淋淋的鞭痕。 他狠狠地一抖,僵住了。 “你谁呀,”混混们凶神恶煞地问,“谁让你进来的?” “我……”贾西贝后退一步,指着元贞,“我是他……” “哦!”混混们放下手里的纸牌,朝他围过来,“海子和张辉不是说嘛,有个娘娘腔,就是你啊!” 元贞睁开凝着血块的睫毛,在一抹绯红中看见贾西贝,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你来干什么!” 贾西贝推着混混,委屈巴巴地说:“贞哥,我、我来救你!” “哎哟口气不小!”混混们觉得他好玩,学着他软绵绵的说话声,“帅哥,我来救你!哈哈哈!” 贾西贝的脸红了,扭捏着低下头:“大哥,是我们错了,我给你们道歉,”他深深地一鞠躬,“你们放了我哥吧!” “你说放就放?他把我们两个兄弟都打到治疗间去了!”他们捏着贾西贝的脸蛋,“你得拿出点儿诚意来吧?” 贾西贝躲他们,颤巍巍地说:“大哥,你们要什么,我想办法……” 混混们哄地笑了,交换一个眼色,不怀好意地扯扯他的领口:“我看你娇滴滴的,到底是男是女,穿这么多也瞧不出来啊!” 贾西贝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愣愣杵在那儿。 元贞拽着手腕上的铁链,从两臂到胸口的肌肉绷起来:“贾西贝,你给我滚!” “男朋友着急了!”混混们恶劣地取笑,催促贾西贝,“你脱了,让我们看看你是公是母,就放了他。” 这太侮辱人了,虽然在伽蓝堂也被瞧不起,虽然元贞就是欺负他最狠的那个,但这趟是来执行任务的,贾西贝不能后退,必须坚持。 “真的……脱了,就放他?”他轻声问。 “贾西贝!”元贞怒吼。 “骗你是孙子,”那伙人信誓旦旦,“哥儿几个没见过娘娘腔,今天想开开眼,绝对不难为你们哥俩!” 元贞把铁链拽得嘎吱响,贾西贝回头看他,大眼睛水汪汪的,然后咬牙把扣子解开,把衣服脱了。 “哇,真白啊!”混混们发出惊呼,看西洋景儿似地品头论足,“海子他俩傻逼,玩儿什么残废妞啊,这个……” 他确实很白,又白又细,身条像最好的女人,在这间乱糟糟的屋子里,新雪一样闪光。 元贞闭上眼睛。 “裤子裤子!脱裤子!”混混们吹着口哨,不知羞耻地起哄。 贾西贝把裤子脱了,瑟缩着,伛偻成一团。 正在这时,门从外推开,小柳哥叼着牙签走进来,贾西贝小鸡似地叫了一声,光着pigu蹲下去。 “干嘛呢,”小柳哥盯着脚下那一团肉,“都他妈干嘛呢!” 混混们不敢出声,挺害怕地看着他,他抬起脚,拿鞋尖挑着贾西贝的下巴:“在这儿玩什么小姑娘……” 是个男孩,脸涨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再加上那些眼泪,水淋淋的。 “大哥,”贾西贝揪着他的裤脚,“他们说我脱了,就放我哥走……” 小柳哥转身看向元贞,一个御者,而且战斗力不弱,短暂思考了一下,他向混混们招手:“来来,给解下来。” “谢、谢谢大哥!”贾西贝抹一把眼泪,捡起地上的衣服,慌忙背过身去穿。 小柳哥就那么盯着他。 穿好了,贾西贝过来扶元贞,被小柳哥拦住:“你叫什么名字?” “贾……西贝。” “是御者?” 贾西贝摇头:“没穿过骨骼。” 小柳哥放开他,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多,花了大价钱做接入手术,但社团不要,没有成为御者的机会。 贾西贝去搀元贞,元贞却把他搡开,自己走出办公室。 狭长的走廊,贾西贝领他从原路返回,走到没有灯的那一段,元贞突然按捺不住,揪住他大喊:“你有没有尊严!” 贾西贝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泪水唰地淌下来:“我……我是想救你……” “我用不着你像个ji女似的,tuo光了救我!” “ji女”两个字让贾西贝怔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们就是拿你当ji女!”元贞牵着满身的伤口咆哮,“他们用什么眼神看你你不知道吗,他们叫你娘娘腔!” 这又说到了贾西贝的痛处,他不想扭扭捏捏,不想像个女孩子,可他改变不了。 憋住眼泪,他抿紧了嘴唇:“我……是男的。” “男的他们照样……”元贞生生停住,照样怎么样,他吞下肚子。 这年头女人少,社团成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这些肮脏的话,他不想说给他听。 贾西贝一抽一抽的:“你烦我,等任务完成,我就从你眼前消失,但现在不行,等回沉阳……我就不恶心你了!” 说完,他擦着眼睛从元贞身边跑开。 不是的!一瞬间,元贞伸手想拽他,随之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住了,一个娘娘腔,一个只会哭的废物,他干嘛要怕他伤心? 回到病房,阿来坐在他们床边,正在照顾金水。她醒了,不肯喝水,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迷惑,这地方她不认识,这些人她也不认识,下身很疼,双腿不见了。 “姐!”元贞叫她。 她看向这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她认识他,是伽蓝堂的干部:“元贞?” “姐,”元贞又叫了她一遍,借着给她垫枕头的机会对她耳语,“这里是北府,染社的地盘。” 北府?金水瞠目:“我怎么在这里,自由军呢?我的……腿呢!” “嘘,”元贞朝贾西贝眨眼,让他把阿来带走,“自由军遭到88号的袭击,我们到的时候,你的腿已经没了。” 金水怔忡片刻,咬牙切齿:“丁焕亮!” “他背后有染社的支持,”元贞言简意赅,“我们来北府,一是给你做手术,再一个,就是找染社报仇。” 金水的拳头攥起来:“红咒语带来了吗?” “带了,”元贞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所以姐,你一定要挺住。” 他怕她失去信心,因为肢体的残缺而退缩绝望,金水却笑了,红着眼睛:“老娘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元贞没说什么,拉上帘子离开床边,贾西贝在门口和阿来玩猜拳,看他过来,尴尬地起身回去。 元贞拉了他一把:“别过去,让她单独待会儿。” 即使曾经是社团领袖,即使再坚强,一个年轻女人,面对自己失去了双腿的现实,也需要一点时间痛彻心扉。 这种心情,只有御者之间才能了解。 “那个……”贾西贝不看他,小声咕哝,“我给你处理一下伤。” 元贞看看自己的胸口:“没事儿,皮外伤,结疤就好了。” 贾西贝轻轻地扭:“还是处理一下吧。” 他这个样子元贞曾经很烦,现在可能是看习惯了,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他坐在阿来床上,贾西贝打来一盆水,把小手绢弄湿,一点一点给他擦身上和脸上的血。 刚开始元贞觉得别扭,慢慢的,竟然惬意起来,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现在才享受到被人照顾的感觉,就像是……像是被爱着。 “喂,你也这么伺候高修?” “嗯,”提起高修,贾西贝的声音高起来,“修哥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我对你不好,为什么管我?” 贾西贝的手停了,然后说:“现在是没办法,等回沉阳了,我就不用管你了。” 元贞不太高兴,推开他:“现在也没人逼你管我。” 贾西贝想了想,还是给他擦:“那不行,大哥带我来就是照顾你们的,我不能让大哥失望,我非管你不可。” 元贞淡淡地露出一个笑:“没想到,你还挺有责任心。” 这么难得的一个笑,贾西贝却没看见:“当然了,没人的时候修哥老是夸我,说我做事认真,说以后他要是管事了,就让我当秘书。” 社团大哥的秘书,是仅次于家头的核心干部,高修向他许诺这些,元贞没想到,心里隐隐的有点不舒服。 “对了,”贾西贝抬起头,“金姐醒了,我们是不是……”他凑过去,“离开这儿,这里都是染社的人。” “嗯,明后天吧,”元贞往后躲,“晚上我跟高修确认一下。” “好。”贾西贝点点头,他连点头的姿势都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正在这时,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高级西装,戴着莲花徽章,跟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后面,小柳哥则在前头躬身引导。 只是一闪而过,元贞却愣住了。 “怎么了?”贾西贝回头往门外看。 他们已经过去了。 “我看见丁焕亮了。” 元贞平静地说,他不会看错,那个魁梧的男人应该就是贺非凡,作为朝阳组组长,回北府后惯例来视察“场子”。 17、合作 姜宗涛站在北府堂的院子里,小弟来请了几次,让他进楼里等,他都拒绝了。 抬头往上看,堂主卧室的厚窗帘拉着,应该是还没起。 院子里有假山小径,仔细听,能听到淙淙的溪水声,一派悠远的禅意。 主楼正门前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镇北”两个字,石缝里插着一把刀,猩红色的刀柄,刀身略弯,这几年风雨剥蚀,看起来有些苍凉。 前头有脚步声,是贺非凡从主楼出来,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正在系衬衫纽扣。 “哟,姜哥!”他看到姜宗涛,笑着过来打招呼。 姜宗涛也向他伸出手:“老弟,昨晚在这儿睡的?”说着,他抬头看,堂主卧室的窗帘拉开了。 两只有力的手握在一起,攥了攥,却没松开。 “姜哥,我们朝阳组忙啊,不像你们青山组,无事一身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贺非凡加大了手劲儿。 “是商量大兰的事吧,”姜宗涛也不示弱,狠狠捏回去,“江汉要吞生刀,分社派我们北府出关,你这一趟兴师动众,骨骼没拿回来,倒把持国天王号丢了,堂主最近是没好日子过了。” 贺非凡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姜哥,堂主要是倒了,咱们谁也不好受,都是一家人,该帮的得帮啊。” “一定一定。”姜宗涛面无表情,冷冷甩开手。 “对了,”贺非凡穿上西装:“哥你来这么早,有事?” 姜宗涛冷笑,他是明知故问,五点多堂里来电话,让他即刻到,他当时就知道,是贺非凡又吹枕头风了。 “堂主找我,”姜宗涛高他半个头,垂下眼睛看他,“老弟你不知道?” 贺非凡笑了:“堂主找谁、有什么事,我哪儿知道。” 姜宗涛话里有话:“堂主那么宠你,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他宠我?”贺非凡耸肩,“全北府的发电站、骨骼厂都在你青山组手里,我有什么?”他掰着指头数,“一家医院,一家赌场,三间肉铺子,十几个档口,干的全他妈是服务人的活儿!” 姜宗涛没反驳,贺非凡话锋一转:“不过哥,你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一年的业绩还不如我一个搞副业的?” 他说的没错,以朝阳组的家底,账目流水可谓相当可观,甚至到了惊人的地步,姜宗涛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做着什么暗生意。 “哥,弟弟劝你一句,”贺非凡忽然眯起眼睛,悄声说,“家里养着那什么狮子堂的余孽,该交就往上交一交……” 姜宗涛一把拽住他的领子,一张刀疤脸顿时生动起来。 贺非凡早知道他会动怒,嗤嗤地笑:“北府丢了持国天王号,总要往上交点儿什么,挽回一下面子吧?” “持国天王号是你丢的!” “我丢的,你替我补,”贺非凡笑意盎然,“一家兄弟,天经地义啊。” 滚你妈的天经地义!姜宗涛松开他,瞪着楼上那扇窗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坐车回青山组,第一件事就是回卧室,大床空着,洗手间也没人,他把每一扇门打开又关上,像个焦虑症病人:“黄云!姚黄云!” 没有回应,头上出汗了,他甚至把枪掏出来,打开保险,突然,在通往电梯间的拐角,一个人影撞进怀里,是他的珍宝。 “你他妈干什么呢!”姜宗涛怒吼。 姚黄云看见他鬓角上的汗:“你怎么了?” 姜宗涛擦一把脸,冷静下来:“没事,”他收起枪,“对不起,我没事。” 姚黄云拍拍他的胳膊:“如果有人闯进来,而我不在房间,那一定是在安全的地方,这点战斗素质我还是有的,你应该相信我。” “对,对……”姜宗涛连连点头。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姜宗涛深吸一口气,确认姚黄云没危险,他又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大哥:“贺非凡想弄我。” 姚黄云笑:“他早就想弄你。” 姜宗涛摇头:“回收吞生刀搞砸了,沉阳也没拿下,堂里没法向上面交代,他就给堂主出主意,要把你交上去。” 姚黄云不解:“这么多年了,我一个废物有什么用?” “毕竟是狮子堂四大护法之一,”姜宗涛显得忧心忡忡,“没有比你更好的炮灰了。” 姚黄云沉默,然后轻喃:“去兴都的监狱城也好,白虎、青龙都在那儿。” 姜宗涛抓着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 姚黄云牵动嘴角,惨淡地看着他:“我早说过,我是你的污点。” 这话像一把刀子,割在姜宗涛心上,他咬咬牙,放开他:“岑琢呢,我要见他们。” 姚黄云惊讶,但欲言又止。 会面依然在二楼的保密会议室,岑琢和逐夜凉就座,姜宗涛握了握姚黄云的手,让他出去,姚黄云有些意外,但没坚持。 二对一,姜宗涛没什么谈判优势,他也不想要优势,开门见山地说:“我同意合作。” 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那姜组长,我们来谈谈条件。” 姜宗涛不耐烦:“你们有什么条件可谈?” “没有条件的合作在这个世上是不存在的,”岑琢靠向椅背,抛出他和逐夜凉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杀掉贺非凡后,伽蓝堂要进北府,在堂下立组。” 姜宗涛愕然:“打了我们的船,抢了我们的骨骼,你们还想投靠,”他憋不住笑,“谁给你们的脸?” 岑琢没被他的挑衅打乱节奏:“贺非凡斩尽杀绝,我们是逼不得已,试想染社这么大的社团,谁敢为敌?” 这话,姜宗涛豪不怀疑:“实话告诉你们,北府堂是不会要伽蓝堂的。” “哦?”岑琢手指交替敲着桌面:“如果我们拿吞生刀交换呢?” 不等姜宗涛说话,他又加上一句:“贺非凡一死,我们立即拱手奉上!” 姜宗涛却说:“我现在杀了你们,一样把吞生刀交上去。” 逐夜凉啪地亮起炮筒灯:“你试试看?” 双方一句压着一句,剑拔弩张。 姜宗涛徐徐吐出一口烟圈:“杀贺非凡和进北府堂,你们只能选一个。” 岑琢疑惑:“为什么?” “贺非凡是我们堂主的心头肉,”姜宗涛浅笑,“这么说,你们明白吧?” 空气有刹那凝滞。 “呃……”岑琢皱眉,“我没见过贺非凡本人,但在大兰跟花蔓钩交过手,那就是个糙老爷们儿,你们堂主是不是瞎?” 姜宗涛让他逗乐了,习惯性地摸一摸脸上的疤:“他粗枝大叶,我们堂主金枝玉叶,正好一对儿。” 是这么回事啊……岑琢看向逐夜凉:“那还真不好办。” 逐夜凉身体前倾,光学目镜锁定在姜宗涛身上:“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姜宗涛挑眉。 “贺非凡和你们堂主的关系,”这只是个借口,逐夜凉抓住了,“我的人要进北府堂,亲自去看一看。” 姜宗涛不同意:“你们进去了,万一大开杀戒怎么办?” “想大开杀戒,我们一开始掐住姚黄云的脖子,逼你带我们去就行了,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儿?” 逻辑无懈可击,姜宗涛点头:“好,你们定人,我负责带进去。” “那说定了。” 谈判告一段落,姜宗涛起身要走。 “对了,”逐夜凉叫住他,“姜组长,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曼陀罗的组织?” 姜宗涛认真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 他推门出去,岑琢朝逐夜凉靠过来:“你不是第一次问曼陀罗了,兄弟,还是仇人?” “和你没关系,少问。” “我说你这口气,还能再臭一点吗?” 逐夜凉推开他:“北府堂看过花蔓钩带回的录影,你和我他们都见过,让高修去吧。” “行,”岑琢又凑回来,“进去就动手?” “不,第一次先探探路。” “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别急,”逐夜凉伸出铁手,哄小孩似地拍拍他的脸蛋:“北府堂在明我们在暗,机会有的是。” 岑琢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想起第一次和这家伙接触,两人之间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喂,我这条胳膊好像很喜欢你。” 他举起左手。 逐夜凉盯着他那只镶钻的机械手,没说话。 “你当时有没有觉得我在吸你,就像过电一样,有一种……好像共鸣?” 逐夜凉还是不说话。 岑琢拿肩膀顶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结果那家伙蹦出一句:“你说这种话,真的让我觉得很肉麻。” 岑琢愣了愣,脸腾地红了:“肉麻你妈个鬼,我跟你说正经的!” 逐夜凉站起来:“喜欢、吸、过电、共鸣,你觉得很正经?” “你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了,思想怎么还这么脏……”岑琢跟着他往外走,刚出门就被他捂住嘴,推回来摁在墙上。 没有袭击,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岑琢拿眼神问他: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逐夜凉放开他,朝小客厅那边努下巴,落地窗外一片艳阳,姚黄云坐在一架古董钢琴前,姜宗涛挨着他,正给他揉手指。 “这两人干嘛呢?”岑琢小声问。 “弹钢琴。” “弹钢琴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声?” “气氛多好。” “俩男的要什么气氛。” 逐夜凉无语地看他一眼,当然岑琢是领会不了他光学目镜后深邃的内涵的。 姚黄云的手指动起来,疾风一样,从黑白键上掠过,肖邦的第四号升c小调练习曲,人类艺术曾经达到的最高成就之一。 岑琢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钢琴声,那声音很特别,和他听惯的子弹、刀子、叫喊声截然不同,像是易碎的玻璃,稍不珍视就会分崩离析。 姜宗涛加入进去,四只手,在不大的一片方寸间追逐嬉戏,岑琢觉得眼花缭乱,不是那两双手,而是两双手背后交融着的情感,短短的一段,两分多种,他们仿佛彼此交换了一次灵魂。 岑琢靠着逐夜凉的手臂,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懂得美,懂得别人弹钢琴的时候,为什么不要发出声音:“老逐,他们这样真他妈好。” “弹钢琴?” 岑琢摇头:“就是想像他们这样,除了打仗,有个能静下来一起待着的兄弟……” 他话没说完,姜宗涛和姚黄云的脸就贴到一起。 “我……操?”岑琢错愕。 手指也缠在一起,姚黄云有点躲闪,胳膊不小心压在琴键上,发出轰地一响。 “我操!” 姚黄云哼出一些声音,让人羞于听,还有姜宗涛在他衬衫背后揉起的抓痕。 “我操……” 逐夜凉面不改色心不跳,问他:“你想要这样的兄弟?” 岑琢从没往这上想过,虽然姜宗涛对姚黄云有种不正常的保护欲,虽然他看他的时候总是黏糊糊的,虽然…… “我c你妈个逼!”什么艺术,什么弹钢琴时别出声,都他妈是扯淡!岑琢大吼一声,扔下他,气哼哼走了。 姜宗涛听到动静,从小客厅出来,看到角落里的逐夜凉,刀疤脸沉下来:“听墙角是什么毛病?” 逐夜凉无话可说,抱歉地举起手,姜宗涛不快地瞪他一眼,走另一条路,往电梯间去了。 于是逐夜凉走进小客厅。 “他同意和我们合作了。”他停在钢琴边,按下中央c。 姚黄云不意外:“那是你们的事。” “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逐夜凉松开琴键,“北府就要翻天了,你还选择躲在他怀里?” 这话很刺耳,但姚黄云仍然冷静,或许不是冷静,只是屈服于命运的无奈:“失去了骨骼的御者,没有选择。” 逐夜凉站在他身后:“你还有吞生刀。” 这三个字让他颤抖,拳头都捏不紧:“一个御者,一生只能和一具骨骼匹配!” “谁知道呢,”逐夜凉轻巧得像是谈天气,“听说你和马双城是好朋友,他神经元的记忆里有你,他未竟的精神需要人去延续,他的骨骼还想战斗。” 可能吗?成功驾驭第二具骨骼,有这种可能吗?姚黄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只剩下一年,这是最后的机会,可是…… “我穿上吞生刀,就等于背叛姜宗涛,逼他与北府、乃至整个染社为敌!” 他穿上吞生刀,就可以回到战场,重拾那份荣耀,重拾铁与血的腥气! “那你不穿吗?” 逐夜凉丢下这个问题,转身走出小客厅。 18、左狮牙 高修穿上西装,戴上染社的莲花徽章,站在岑琢面前。 “脾气给我管好,别惹事,跟着姜宗涛就行。”岑琢嘱咐。 “我懂。” “进去以后,记住路线,还有沿路的主要建筑、人员配置和火力点,越详细越好,”逐夜凉交代,“特别是院子里的东西。” 院子?高修蹙眉,回答道:“明白。” 岑琢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高修坐上姜宗涛的车,副驾驶位置,从后视镜窥看那张威严的刀疤脸,几乎同时,姜宗涛眼神一转,对上他:“出发。” 车子从青山组开出,驶向北府堂本部,二十多分钟路,中间有好几道卡,看得出来北府堂是个过于谨慎的人。 姜宗涛的车可以直接进院,在组长的指定位子停好,他们下车,前头两个小弟开路,后头两个小弟殿后,横行无阻十分气派。 假山、幽径、溪水,装饰性元素太多,高修努力去芜存菁记住要点,到主楼门前,看到那块插着刀的大石头,他不禁问:“门前干嘛立把刀?” 姜宗涛回头:“你知道那是谁的刀吗?” “不知道,”高修嘀咕,“谁的刀也不吉利。” 姜宗涛笑了:“那是牡丹狮子的左手刀,左狮牙。” 高修愕然。 “你们会长不是号称牡丹狮子的御者吗,”姜宗涛开玩笑,“他应该来看看。” 自家大哥被调侃,高修有些不悦:“牡丹狮子的刀,怎么在这儿?” “狮子堂战败,牡丹狮子被擒,可开舱时……”姜宗涛当时在场,“却没见到御者,他就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高修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 “按照规定,四大护法以上的骨骼都要销毁,但牡丹狮子的合金硬度和延展性超乎想象,销毁了三次都没成功。” 高修惊诧,这简直是一个传奇。 “骨骼销毁不了,御者又没抓住,社长下令,把牡丹狮子的装甲、武器、电机全部拆卸,秘密分散到七个地方,”怕的是有朝一日,牡丹狮子风云再起,“送到北府的,就是左狮牙。” 高修仰望那把猩红色的弯刀,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为什么插在石头上?” 晨光初露,金红色的光线穿过林梢照着刀刃,熠熠生辉。 “江汉最后一战,染社三十具高级骨骼围剿牡丹狮子,他寡不敌众,左狮牙脱手,就插在旁边这块大石上。” 高修唏嘘:“牡丹狮子的刀,就没人来拔吗?” “有,”姜宗涛转身向大楼走去,“来的人很多,但都没回去。” 高修跟上他,走进北府堂主楼,一楼是接待厅,聚集着至少二十个小弟,见到姜宗涛齐齐鞠躬,抬手指示电梯。 坐电梯到七楼,是堂主的茶室,时间还早,贺非凡穿着睡衣,正在里头醒酒。 “哟,姜哥。”看到姜宗涛,他抿一口茶,没起来。 他在堂主这儿睡是常事,姜宗涛点个头,到堂主右手的位置坐下,高修站在身后。 “生面孔啊,”贺非凡瞄着高修,“小伙子挺精神。” “身手更好,”姜宗涛语气不善,“老弟,想不想试试?” 气氛有些不对,贺非凡没回答,转而说:“姜哥,上次堂主找你,你怎么来了又走,堂主可不太高兴。” 姜宗涛正要说话,走廊上有脚步声,是堂主到了。 一个清瘦的男人,短头发用发油拢过,西装很漂亮,腰线像是特地为他裁的,精致挺括,看得出每天花不少时间在穿衣打扮上。 “到了,老姜。”声音也斯文。 姜宗涛和贺非凡双双起立,按规矩行礼。 “坐吧,”堂主到主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朝贺非凡那边偏着,“老姜,找你来一趟不容易,我先说正事了。” 姜宗涛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那个螺钿弥勒,叫什么来着,”堂主看贺非凡,贺非凡给他比嘴型,“啊对,姚黄云,别要了,行不行?” 看似跟他商量,口气却像在谈论一件物品。 姜宗涛的拳头攥起来:“堂主,我为什么没进江汉核心层,你应该知道。” “知道知道,”堂主皱起眉头,显得不太耐烦,“现在的情况特殊,我这个堂主都快被江汉撸了,你为北府牺牲一下?” 姜宗涛不说话。 “宗涛,不会白让你牺牲的,”堂主在他腿上拍了拍,“你要什么,你说,只要不是我这个位置,什么都给你!” 姜宗涛仍然不说话,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 堂主的脸色冷下来,贺非凡的眼神也透出狡黠,突然,他朝高修看过去,没头没脑地说:“堂主,我腿疼。” 堂主很当回事,马上问:“怎么了,昨晚让风吹着了?” 贺非凡盯着高修:“没事,找个人揉揉就好了。” 堂主顺着他的视线看,明白了,姜宗涛不给面子,就拿他底下人出气,杀杀威风:“你,过来,给贺组长揉揉腿。” 高修怔住,他是御者,是伽蓝堂排名第三的干部,绷紧脸孔,站着没动。 “老姜,怎么回事,我用不动你的人吗?” 姜宗涛为难,正要回头,高修深鞠一躬:“堂主,我是青山组的人,让我服务大哥以外的人,就是对我大哥不义。” 此话一出,三人都愣了。 “连你大哥都是我的人,你跟我谈什么不义!” 高修颔首:“我对大哥负责,大哥对堂主负责,堂主对北方分社负责,如果让堂主去揉南方分社的腿,堂主您揉吗?” “你……” 高修这几句话有理有据,北方分社的堂主去揉南方分社的腿,那是大不义。 贺非凡惊讶,瞠目瞪着高修,强咽下这口气:“不用了,我好多了。” 他咽了,拿他当心头肉的堂主可咽不下去:“姜宗涛!” 堂主的眼神变了,变得不理智,甚至会激化某些东西,高修马上从姜宗涛身后出来,在茶台旁单膝跪下:“作为青山组的人,我不得不违抗堂主命令,但作为北府堂的人,我有错,请堂主息怒!” 堂主一直有一口气,这下发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错你怎么认!” 姜宗涛隐隐担忧。 贺非凡不动声色。 眼前是玻璃茶台,近一厘米厚,高修一咬牙一闭眼,一个猛劲儿把脑袋砸上去,只听哗啦一响,整张茶台在三人面前裂成碎片,茶壶茶杯掉了一地。 “你小子!”堂主腾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高修抬起头,额头上一大片青紫,有几道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血越过眉骨滴在眼皮上:“我,替青山组、替我们组长,向堂主认错了!” 他让人惊讶,满口大话、冒犯上级,但这股狠劲儿、韧劲儿,却让人怒不起来。 “你叫什么?”堂主从怀里掏出手帕,扔到他胸口。 “无名鼠辈,”高修俯身,“让堂主见笑了。” 堂主上下把他打量,又生气,又舍不得太生气,摆摆手:“回去休息吧。” 姜宗涛站起来,系上西服纽扣,朝堂主鞠一躬,大步流星往外走,高修用那块白手帕捂住额头,紧随其后。 出大楼,经过左狮牙,坐上组里的车,姜宗涛靠在后座上骂了一句:“他妈的你小子!” 轿车开出北府堂院子,沿来路返回青山组,高修脑袋有点迷糊,喃喃说:“我不可能给贺非凡揉腿,权宜之计也不行。” 姜宗涛笑了:“过刚易折,听说过吗?” “不懂,”高修愤愤的,“我都没给我大哥揉过腿!” 姜宗涛忽然问:“愿不愿意来帮我?” 高修顿了一下:“不了,我这点血气,不及我大哥的皮毛。” 他想起岑琢在自由军扎下去那刀,刚才他不过是东施效颦。 “看不出来。”姜宗涛不了解岑琢。 “他那人有点天真,有时候脑子短路,但脊梁是真刚。” 姜宗涛点头:“你将来也是做大哥的,你是那块料。” 他们不再说话,车里只听见嗡嗡的引擎声。 早上姜宗涛离开,姚黄云就从床上起来了,吃了点优质蛋白质,去停车场。 伽蓝堂的重型卡车停在僻静处,他没有钥匙,用铁钩撬开车门,按下电源键,把车箱盖板打开。 里头有许多骨骼,他爬进去,一眼看见吞生刀,熟悉的墨绿色装甲,双炮,化学毒素有股特殊的味道。 “马哥……”他嘴唇颤抖,一瞬间鼻梁发酸,忍了忍,从二级台进入御者舱。 连接器静静垂在舱里,很长一截,但只有前面三公分是进入脑内的,他拿起来,对准已经狭窄了的接入口,深吸一口气,狠狠插入。 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脑子里炸开,无数画面泡影般从眼前闪过,那是吞生刀承载着的马双城的记忆。 哈哈笑的小孩子,和人扭打时沉重的呼吸声,炮弹爆炸形成的烟雾,还有嗖嗖作响的子弹,哀嚎、鲜血、刀刃相击……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十多岁时的样子,缠着运动绷带的手里握着一把刀,自豪地笑着:“马哥!” 眼泪流下来,脉搏和心率已经超速,但姚黄云没察觉。 最后一战,狮子堂和染社在江汉一决高下,目力所及处全是骨骼,重装的、轻装的、高级的、低级的,蝼蚁一样把每一个角落占满,牡丹狮子是视线的中心,猩红色,挥着左右狮牙,镰刀一样在战场上收割。 他东侧是青龙堂,西侧是玄武堂,还有……螺钿弥勒,周身闪着难以形容的光,长剑屡屡刺入敌人的心脏,离他不远,是姜宗涛的大黑天,明明是敌对阵营,却对他亦步亦趋,那么近,自己当时竟完全没有留意。 姚黄云开始抖动,很剧烈,是神经元的排异反应。 冰天雪地,吞生刀迎风跋涉,身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很重,寒冷和负重让电源灯忽明忽暗,它颓然跪在雪里,不动了。 “发动装置……”它那么虚弱,却还在自言自语,“去拿你的……” 姚黄云开始呕吐,是过载,刚吃的蛋白质全吐出来,四肢抽搐,呼吸困难,两手凭空乱抓,不行了,他知道接下来,为了保护御者的神经元,骨骼会自动切断联系,眼前会一片漆黑,那意味着他对吞生刀的控制彻底失败,他最后的希望行将破灭。 “不——!”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坚持着,不肯昏厥,哪怕神经元破损,哪怕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 他努力建立与吞生刀的联系,试图从眼前不断闪过的画面中抓住关键片段,然后他看见了,通过马双城记忆中的眼睛,他看见了第一次上战场的自己。 螺钿弥勒,月光一般的身影,手提珍珠色的长剑,剑锋所到之处,钢铁撕裂,血肉零落成泥,“自己”向他跑上去,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螺钿弥勒转过头,仍然是那样自豪地笑着:“马哥!” 那是一切的开始,他真的不想结束! 然后,眼前黑了。 “哈、哈、哈……”姚黄云急促地喘息,他失败了,断联了,他不甘地握紧拳头,同时,听到久违的机械摩擦声。 他低下头,是吞生刀攥紧的大手。 御者舱内,电源灯忽明忽暗,提示化学电池电力不足,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车箱盖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导致车箱里一片黑暗。 他成功了……成功驾驭了吞生刀! 他应该狂喜的,甚至喜极而泣,但没有,他只是冷静地切断电源,拔出连接器,收拾残局,然后从吞生刀里出来,把卡车恢复原样。 回到楼里时,姜宗涛已经回来了,伽蓝堂那个叫高修的小子伤了额头,岑琢正在帮他处理,经过逐夜凉身边时,那家伙忽然回头,光学目镜迅速聚焦。 “黄云,干嘛去了?”姜宗涛在沙发那边问。 姚黄云没回答。 逐夜凉站起来,和他错身而过,轻轻说了一句:“真没想到,恭喜。” 姚黄云悚然,他是怎么知道的? “黄云,跟你说话呢。”姜宗涛向他走来。 姚黄云滚动喉结,他还没做好背叛这个人的准备。 19、看手相 金水穿好衣服, 贾西贝转过来,手里拿着一条从沉阳带来的裙子。 金水很多年没穿过裙子了, 表情怪怪的, 贾西贝掀开被子, 抱着她的残肢,把裙腰套上去。 金水瞪着天花板,脆弱、难堪、忿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贾西贝细心地在裙摆底下打个死结,免得走光:“好了,姐。” 金水转过眼睛看着他,虽然是个男孩,却没有男性的压迫感和攻击性,让她觉得很自在:“谢谢你,小贝。” 贾西贝害羞, 红了脸。 金水捏着那个粉嫩嫩的小脸蛋:“喂, 脸红什么?” “姐, 别……”贾西贝长这么大没碰过女孩子的手, 赧得直躲。 “好了吗?”帘子外,元贞问。 “好了。”贾西贝把金水脱下来的一次性病号服塞进垃圾桶,元贞走进来,恭敬地朝金水点个头,问他:“东西都收拾起来了?” “嗯,你的伤怎么样?”贾西贝踮起脚,扒着他的衣领往里看。 “干什么!”元贞吓了一跳, 推开他。 贾西贝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怯怯缩到一边,元贞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讪讪的,解开几颗扣子,把衬衫敞给他:“好多了……” 这时帘子从外掀开,穿着套头帽衫的高修走进来。 他们之前约好的,今晚来接金水出院。 贾西贝看见他额头上的淤青和伤口,急得推开元贞:“哥,你脑袋怎么了?”他颤着声音,特别心疼地拽着高修的胳膊,“怎么弄的,哥,我看看!” 元贞顿时觉得敞着衬衫的自己像个傻逼。 “没事,小伤,”高修满不在乎地说,朝金水行个礼,“车在楼下,随时可以出发。” 金水靠在枕头上,没有动:“接我去哪儿,下一步什么打算?” 她的反应在高修的意料之中,做过社团领袖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就跟人走,即使这些人救了她的命。 “我们大哥的目标,”高修低声说,“是北府。” 金水愕然。 那可是染社在北方的重镇。 元贞知道她有顾虑:“丁焕亮就在北府,在朝阳组的保护之下,我亲眼看见的。” 金水垂下眼睛,半晌,粲然一笑:“杀了丁焕亮,死也值了。” 在她眼里,伽蓝堂千里出关挑战染社,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们有北府堂青山组的支持,”高修说,“可以一搏。” 金水抬起眼睛,眸子黑沉沉的,点了头。 元贞抱起她,高修拉开帘子,隔壁床空着,贾西贝拎着东西经过,有些遗憾地说:“阿来去吃晚饭就没回来,还想跟他告个别的……” 突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像是朝阳组的人,朝这边来了。 高修和元贞对视一眼,迅速回到床边,拉上帘子。 “上次闹事那个小子呢!”进来三个混混,扯着脖子嚷:“给老子滚出来!” 贾西贝害怕地揪着元贞的袖子。 “找你的?”高修问。 元贞要往外走,贾西贝拽着不让:“不行……他们打你!” “无所谓,”元贞眉头都不动一下,“你们走,别耽误了大事。” 虽说朝阳组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金水没拆绷带,大晚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出院,怎么看都很可疑。 贾西贝还不撒手,高修当机立断,扯开他:“元贞说的对,以大局为重。” 元贞出去了,几个混混从左右两个方向夹着他,往漆黑的走廊过去。 “修哥,不行,”贾西贝直跺脚,“他们打他打得可狠了!” 高修皱着眉头:“听我的,先走,元贞没问题……” “贾西贝!”这时又有人来了,在门口喊贾西贝的名字,“哪个是贾西贝!” 怎么回事?贾西贝怔住。 高修困惑地看着他,贾西贝放下东西,轻声说:“修哥,你带金姐先走,我回来和贞哥一起……” “不行!”高修抓住他的腕子,他和元贞不一样,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贾西贝!”那个人一床一床找过来,拉着的帘子全部掀开,眼看要掀到这里,贾西贝一转身出去:“我……我在!” 是个没见过的混混,上下把他打量一通:“小柳哥找你。” 贾西贝意外:“他……找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混混坏笑,“你去了就知道了。” 贾西贝回头看一眼床帘,只要高修顺利把金水带走,他在北府的任务就完成了,不用犹豫,他乖乖跟着走了。 很奇怪,混混没带他去上次拷打元贞的办公室,而是往反方向,经过设备间、手术室和一长串不知道用途的房间,来到一扇双开的大门前。 混混敲门:“老大,人到了。” “进来。”里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混混扭开门,把贾西贝推进去,把门在他背后关死。 落锁声让贾西贝打了个哆嗦,一间大卧室,称得上舒适,光线很暗,宽大的双人床边点着粗蜡烛,有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来啦,”小柳哥从昏暗的角落走出来,头发没扎,衣服也没好好穿,披着件睡衣就向他招手,“晚饭吃了吗,我这儿有花生和苹果。” 贾西贝有些怕,往后退,小柳哥看他退,眼里露出一种凶猛的东西。 “大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来聊聊?”小柳哥没性急,就近坐在床上。 “没事……”贾西贝揪着衣角,“没事我走了。” 小柳哥翘起二郎腿,从敞开的睡衣下摆看得出,他里头什么都没穿,“你要是走了,一会儿那小伙就得皮开肉绽送回去。” “啊?”贾西贝的关切、担忧全写在脸上。 “来,”小柳哥笑了,拍拍床,“过来坐。” 贾西贝不愿意,可不敢不过去,扭着腰蹭了两步,轻轻地抽鼻子:“小柳哥,你别打他行不行……” 小柳哥的眼睛都放光了:“行,当然行,”他急切地搓手,“你来。” 贾西贝就坐到他身边,肩膀挨着肩膀,蜡烛的香味浓得呛人,小柳哥托起他的手:“看过手相吗?” 贾西贝摇头。 “我给你看看,”小柳哥展开他的小手,慢慢地捋,“哎呀这生命线,都到这儿了,”他摸着他手腕内侧发痒的地方,“活得长。” 贾西贝夹着胳膊,觉得很别扭。 “嗯……你小时候吃过苦,”小柳哥贴着他的耳朵说,“受过不少委屈。” 他说对了,贾西贝吃惊地看着他。“小时候吃苦”这招屡试不爽,小柳哥顺势搭住他的肩膀:“你看这条线,都插到手指缝里了……” 他收紧手臂,几乎要把贾西贝整个搂进怀里,贾西贝却傻傻地盯着自己的手心,浑然不觉。 “你的爱情线特别好,”小柳哥瞄着他大外套里的白脖子,“有人疼,岁数比你大,是个哥哥,跟着他就不遭罪了。” “嗯。”贾西贝点头,修哥是很疼他。 “这个哥哥……”小柳哥忍不住了,吧唧,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贾西贝吓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柳哥把他压倒在床上,跨上去,猴急地解睡衣带子,贾西贝则愣愣看着他,委屈地说:“我……我是男孩。” “知道,”小柳哥使劲拽他的裤腰,“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贾西贝好像明白他要干什么,又好像不明白,蹬着床拼命往后缩,缩到床里头,被小柳哥死死摁在那儿。 他很用力,攥得贾西贝都疼了,他拼命挣扎,腰上的枪掉出来,滑到小柳哥kua下。 “枪?”小柳哥捡起来,惊诧地瞪眼睛。 但勃发的yu望让他无暇深究,扬手把枪扔到地下,朝贾西贝扑上去。 贾西贝尖叫,那是他唯一能自卫的东西,两手在床头乱抓,抓到小柜上一个方形的玻璃瓶,很硬,胡乱朝小柳哥砸下去。 “我cao!”小柳哥一疼,松了手,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是香水瓶子,瓶塞砸掉了,香精混着酒精淋了他一身。 贾西贝哭了,光着上身蜷在床头,小柳哥头上见红,摸下来一手血,他骂了一句,朝贾西贝抡起拳头。 手边真的没东西了,除了枕头、蜡烛,就是点蜡用的打火器,贾西贝没细想,抓起打火器朝小柳哥伸过去,按下了开关。 霍地一下,橙红色的火焰在小柳哥湿淋淋的皮肤上燃起,玫瑰香水的味道迅速蒸腾,他只喊了一声,就被热气灼伤了呼吸道,翻滚着,蹦跳着,在昏暗的房间里起舞。 贾西贝攥着打火器,愕然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火柱,窗帘引燃了,床单也着起来,门外有小弟听到声音,试探着问:“大哥?” 他跳下床,惶急地在大屋里乱转,屋里有火,外面出不去,拽开窗子,三楼不高,可近处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时一抬头,看见衣柜上的通风管道。 他打开衣柜,扒着拉出的抽屉爬上去,顶开管道网朝下看,地上小柳哥已经不动了,他用脚把衣柜恢复原状,向上钻进管道。 管道对他来说还算宽敞,手脚并用可以爬行,头上有风,应该是连着出风口,屋里的浓烟冒上来,顺风飘向身后。 爬了没几米,他听身后砰地一响,小柳哥的门被撞开了,有人喊着:“灭火!把小柳哥拖出来!那个娘娘腔呢!” 他吓得浑身打颤,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手上,黑洞洞的一条长管,只在不远处有一块光亮,他哽咽着爬过去。 快到近前,手脚轻下来,透过管道网往下看,是一间手术室,手术刚结束,医生坐在椅子上休息,台上是一个昏迷的病人,工作人员粗鲁地撤掉了他的无菌布和呼吸面罩。 贾西贝一把捂住嘴巴。 那张脸,是阿来,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可往下看,肚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还没擦净。 “先送肝,肝急着要,”医生摘下口罩,正是给金水做手术的那个,“左肾呢?” 桌上放着几个一样的方箱子,他看来看去,很不高兴:“说了多少回了,都贴上标签,弄错了怎么办!” 工作人员赶忙过来贴标签做记录,医生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最近南边受伤的御者特别多,小柳一直让我们抓紧,剩那几个小孩,这两天找时间都做了。” 贾西贝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不敢相信他说的,那些流浪的小孩,他们开心吃下的苹果、花生,自己曾经以为的美好,背后竟是这样残忍的真相! 医生打着呵欠离开,阿来被工作人员草率地装进裹尸袋,咚地扔在手推车上拉出去,然后,灯灭了。 长长的管道重新陷入黑暗,贾西贝在黑暗中抵着冰冷的铁皮,无声地哭泣,阿来,他还那么小,他好心告诉自己不要“硬顶”,他帮忙照顾金水,他还管朝阳组那帮混蛋叫“哥哥”! 震惊、痛心、憎恨,他颤抖得近乎抽搐,拳头在铁皮上反复摩擦,恨不得揉碎了染社的凶手……对呀,这就是他们来北府的目的,老大、修哥、贞哥,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孤注一掷。 贾西贝擦一把眼泪,鼓起勇气,继续爬。 爬了很久才重新看到光,一个没见过的办公室,装修很奢华,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不认识。 “……大半夜的跟你在这破地方耗着!”一个说。 “今晚要出一批货,”另一个说,“以后这生意交给你,管事儿的叫小柳,我让人叫去了。” “贺非凡你可真行,器官都敢碰,让你们堂主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贾西贝惊讶,下面那个高个子居然是朝阳组的组长贺非凡,那跟他说话的岂不就是丁焕亮? “哪能让他知道,”贺非凡揽住丁焕亮的肩膀,“染社是正经社团,毒和器官是明令禁止的。” 丁焕亮推他:“有完没完,骷髅冠的目镜给我配了吗?” “cao,这都第几个了,你就是不满意。” “没我原来那个好。” “你原来那个到底好在哪儿?” “那是我拿一个小铁矿换的,据说是牡丹狮子的‘眼睛’,”丁焕亮阴狠地说,“等抓到岑琢,我一定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贺非凡看了看他:“牡丹狮子?”他哈哈笑,“你可拉倒吧!” 20、通风管道 贾西贝擦一把汗, 跨过通风口往前爬,这时底下有人敲门, 急促地喊:“大哥!” “喊什么喊, ”贺非凡放开丁焕亮, “进来!” 贾西贝回头看,一个混混扑进屋,脸上被烟熏得黑黢黢的:“小柳哥……死了!” “什么!”贺非凡第一反应是那些器官,“货呢!” 混混一愣,忙说:“货没事,已经分头装车了。” “不是冲着货来的?” “不是……”混混不太说得出口,“小柳哥想玩儿一个娘娘腔,结果……” “妈的什么时候了还玩!”贺非凡气得踢了脚桌子,“他该死!” “玩完就想扔手术室的……” 贺非凡摆手:“怎么死的?” “让那娘娘腔活活给烧死了!” “操!”贺非凡下令,“给我找, 整个楼翻过来也得把这人找着, 我活扒了他!” 贾西贝的皮肤倏地疼了一下, 屏住呼吸, 快速往前爬,通风管道是连通的,这么绕,迟早能绕到熟悉的地方。 果然,没爬太久,他回到了病房上方,这屋有两个通风口, 他挨个看了,没见到高修和金水,应该是走了。 心放下来,再看阿来那张床,一个陌生的男孩坐在床边,是新来的。 他的心又狠狠地揪紧。 抬起通风网,他想从这儿下去,恰好新来那男孩要上厕所,推开门,门外站满了朝阳组的混混。 他们已经把病房控制了。贾西贝这才意识到,他是没法从熟悉的路线离开这栋大楼的,怎么办?还有元贞,他和修哥一起走了吗,还是……落在朝阳组手里了?冷汗冒出来,他赶紧往之前那间办公室爬去。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混混们的叫骂:“你他妈说不说!和你一起那小子上哪了,还有那个残废妞呢!” 接着是鞭子响,每一下,都抽得贾西贝头皮发麻。 “大哥……”这是元贞的声音,“我让你们带到这儿来,哪知道他们干什么了……” 又是一顿鞭子,贾西贝爬过来往下看,元贞被绑在上次那个地方,胸前的旧痂被生生抽开,新伤叠着老伤,一片血肉模糊。 “cao!”看问不出什么,掌刑的扔下鞭子。 一旁的混混说:“他说得没错,他一直在这屋待着,能知道个屁啊!”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从外拽开,一个混混呼哧带喘,看了一眼元贞:“别管他了,组长让全楼搜,人手不够,都跟我过来!” 混混们冲出屋,等脚步声远去,贾西贝抬起通风网,有些笨拙地从天花板吊下来。 元贞没大事,舔了舔嘴上的血,余光一晃,看见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从通风口下来,眼睛都直了:“贾……” 贾西贝一落地,眼泪唰地就流下来,边抽鼻子边给他解绳子:“哥,我杀人了,”他可怜巴巴地抹眼泪,“要是让他们找着,要扒了我的皮……” 娘娘腔,杀人?元贞没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杀谁了?” 贾西贝扶着他到通风口底下,小声说:“小柳哥……” 元贞惊诧,但情况危急来不及问,他跳上窗台,纵身扒住通风口,一个引体向上钻进去,然后朝贾西贝伸出胳膊:“来。” 贾西贝扭着爬上窗台,很吃力地抓住他的手,小累赘似的,一点一点被拽上去。 管道里很黑,元贞跟在贾西贝后头,低声问:“有计划吗?” “没、没有,”贾西贝怕他,说话没底气,“我想……尽量往楼梯的方向爬,找一个没有人的房间,下去,然后跑。” 元贞无语,这不是计划是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上来太用力,伤口扯开了,血流得有点厉害。 他皱着眉头往前看,模模糊糊的,是贾西贝的脚后跟,穿上鞋才那么大一点,再往前是他拱起来的圆pi股,左扭右扭。 “你怎么杀的那家伙?”他问。 贾西贝停下来:“把香水倒上去……点着了。” 元贞震惊,他没想到是这么凶残的方法。 “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贾西贝又呜呜哭,“我太害怕了,就……” 害怕?元贞问:“他对你干什么了?” 贾西贝没出声。 “我问你他干什么了!”元贞拽了他的脚踝一把,很细,还软。 娘们儿兮兮被男人看上了。这话贾西贝说不出口,更不想元贞知道了瞧不起他:“真没……没干什么。” 元贞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因为知道,肚子里才有一股火,才想知道细节,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他抓住贾西贝的脚踝,使劲往后一拽,同时侧身,那小子“啊”了一声,软乎乎落到他怀里。 空间狭窄,两副后背抵着管道壁,胸口紧紧贴在一起。 “说。”黑暗中,元贞的气息热腾腾的。 “说什么……”贾西贝死不认账。 “衣服怎么没了?” 贾西贝脸红了,实在搪塞不过去:“他……叫我到他屋,给我看手相。” 什么玩意?元贞一脸cao他妈。 “他说的可准了,说我吃过苦,还有哥哥疼,”贾西贝挨着他不舒服,扭了扭腰,“然后就……” 元贞说不清这种感觉,怕他扭,又想他多扭扭,背后流了汗。 “他搂我,还亲了我一口,抓着我脱衣服……”贾西贝哀求他,“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也别告诉修哥!” 不能告诉高修吗,元贞有点高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啊,”贾西贝想起了重要的事,“他们在这儿做器官生意!” “啊?”器官两个字太陌生,元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阿来被他们杀了,是给金姐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贾西贝很急,也恨,语无伦次的,“说是卖到南方去,那些流浪的孩子都是做这个用的!” 元贞听明白了,有些不敢相信:“你能……肯定吗?” “就是朝阳组,”贾西贝肯定地说,“贺非凡!” 这可是能掀了朝阳组的大事,器官买卖在任何正规社团都是红线,贺非凡敢做这个,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还看到了丁焕亮,”贾西贝继续说,“他就在这……哎?”他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是湿的,“你的血?”他吃惊,“你流了这么多血……” “嘘!”元贞捂住他的嘴,有脚步声,三五个人,拖拖拉拉的,不一会儿,前面的一个房间亮起来。 “妈的,大半夜的,让我们来看楼梯!”是个端枪的混混。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小柳哥死了?” “死床上了,”窃笑声,“光着死的!” “妈了个逼的,活该!”这个听起来像是骨骼,声音经过了变频,“平时榨我们榨得那么狠,赶紧换个管事的吧。” “都他妈一个样,这世道,cao!” 贾西贝和元贞对视:“他们说来看楼梯……” “这里应该离楼梯很近,”元贞指着那块光斑,“我们过去,从最近的房间下去。” 他把贾西贝往前推,两人一前一后,轻而慢地匍匐。经过通风口时,贾西贝盯着下头混混抱着的枪,枪口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的脸。 他打了个抖,战战兢兢蹭过去。 之后是元贞,也很小心,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胸前的血淌在金属网上,汇成了一滩。 混混们正在说话,啪嗒,一滴血在他们面前掉下来。 “什么东西?” 他们抬头看,元贞已经过去了,通风口什么都没有。 再看地板,上头有一滴新鲜的血液,接着,又是一滴。 “cao,通风管道里有人!” 他们把枪架上肩膀,疯狂向天花板射击,三把枪打出来一棚枪眼,“隔壁,可能到隔壁去了!” 元贞确实爬到了隔壁,此时来不及下去,他故技重施,把贾西贝拽到怀里,只是这次不是一左一右,而是一上一下。 紧接着,子弹打上来,管道前后出现一排透光的弹孔,元贞微微弹了两下。 “贞哥……”贾西贝红了眼眶,只能紧闭着眼睛,死死抱住元贞的脖子。 “血!见血了!”下头喊,“二雷,你来!” 叫二雷的是低级骨骼的御者,他抬起前臂,收回机械手,换上工程铲,一铲,就把天花板里的管道铲穿了。 元贞抱着贾西贝摔下来,嘴上一片红,是内出血。 这伙人片刻都不耽误,就近弄来一辆手术车,把他们扔上去往回推。 贾西贝受了一点皮外伤,趴在元贞身上,好几个拐角他都有机会翻下去逃走,但看着一嘴血的元贞,他舍不得。 “走……”元贞轻声说。 贾西贝咬住嘴唇,坚决地摇了头。 他们被推到一间豪华办公室,贺非凡的脸出现在面前:“就这俩小子?” 小柳哥的小弟过来认了认,点头。 “行,都忙活一晚上了,”贺非凡回头向什么人招手,“回去睡觉,这俩,”他命令,“皮扒了,扒漂亮点儿,器官摘了。” 贾西贝抱着元贞,坚强的,没有哭。 贺非凡往外走,丁焕亮跟着,经过手术车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停住了:“元贞?” 元贞透过满脸血污瞪着他。 “你们不是在持国天王号上吗?”丁焕亮先是错愕,接着,眉心一跳,“伽蓝堂……进北府了!” 21、伙伴 一间废弃的病房, 门从外头锁着,贾西贝站在手术车前, 一边哭, 一边用唾沫擦元贞脸上的血。 “嗯……”元贞痛苦地喘息。 “疼吗, 哥?”贾西贝捧着他的脸,膝盖软得站不住。 元贞怕他担心,先是说:“没事,”艰难地喘一口气,又说,“如果我挺不住……” “不会的,”贾西贝赶紧打断他,手指尖沾着他的血,拿舌头舔湿,“我照顾你, 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元贞盯着他被血染红的嘴角, 笑了:“抹我一脸口水, 脏死了。” “我不脏, ”贾西贝认真地说,“我比你和修哥都讲卫生。” 是,他爱干净,洗手、擦脸,像个小姑娘。 “如果我挺不住……” “不会的!”贾西贝吼他,吼完自己瘪瘪嘴,哭了, “我们是一起来的,得一起回去,你别扔下我!” “嘘……嘘……”元贞哄他,他不会哄人,长这么大头一次。 贾西贝在他床边跪下,扒着他的床架子:“哥你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我陪着你,就是死,我们也得死在一起呀。” 死在一起……元贞不看他,这么多年,他从没奢望过和谁死在一起,身上的、心里的伤,他都是一个人舔,他自以为这是男子汉的坚强。 “贾西贝。” “嗯。” “我从来不讨厌你,”元贞说,靠墙的那只手偷偷握着床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我知道,”贾西贝擦眼泪,小鼻子擦得红红的,“我太像女孩了,我改,我回去一定改!” 元贞扭头看着他,觉得他那么好,那么天真,那么温柔,什么也不用改。 门外,丁焕亮戴上橡胶手套。 贺非凡问他:“非得自己审?这种脏活,交给底下人得了。” 丁焕亮摇头:“我有预感,岑琢在北府。” “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持国天王号他都敢抢,”丁焕亮白他一眼,“除了这俩小子,不是说还有个残废女人吗,肯定是自由军的金水。” 贺非凡对他们沉阳三家的恩怨不感兴趣:“这都闹腾大半夜了。” “你回去睡吧,”丁焕亮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那个娘娘腔一看就熬不住打。” 贺非凡看一眼表:“快的话我等你。” “不用,我先招呼元贞,杀鸡给猴看。” “用不用这么麻烦啊。” 丁焕亮轻笑:“个人爱好。” “得,”贺非凡站到他身后,“那我回了,留辆车给你。” 走廊上全是小弟,他不好干什么出格的事,就朝丁焕亮耳朵里吹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了。 “cao!”丁焕亮骂他,搓了搓发痒的耳朵,开门进去。 贾西贝看他进来,腾地站起身,两只脚内八字,拧着腰护在元贞车前。 丁焕亮让他这娘们样儿逗笑了:“岑琢身边是没人了吗,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外带,”他揪住贾西贝的头发,往旁边一搡,抬脚踩在元贞的手术车上,“说吧,你们老大藏哪儿了。” 元贞闭上眼,不说话。 丁焕亮料到了,从这小子身上,他是什么也得不到的:“那就别怪我吓到小朋友了。” 他瞄着贾西贝,把元贞脸朝下翻过去,那片背上有八个弹孔,从左腿一路打到右肩,运气不错,没伤到重要脏器。 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那上面抚摸,这张青葱的、还没成年的背,血从弹孔里冒出来:“真的不说吗,想好了?” 元贞绷着两腮,倔强地咬着牙。 “小子,”丁焕亮眯起浅淡的眸子,“你这不是有种,是傻。” 贾西贝怕,两手捂着嘴,贴着墙滑坐到地上。 元贞朝他喊:“贾西贝,别……看!” 贾西贝赶紧闭上眼。 丁焕亮笑了:“八个洞呢,挨个捅一遍,不弄死你也疼死你了。” “不要……”贾西贝哭得直哆嗦,“不要欺负贞哥……” 丁焕亮冷笑:“那你们倒是说啊,岑琢在北府的藏身地点!” 元贞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我知道……”贾西贝朝他爬过来,颤巍巍的,“我说,你别捅贞哥了,”他抱着丁焕亮的腿,泪汪汪地哀求,“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贾西贝!”元贞睚眦欲裂。 丁焕亮拔出手指:“哦?”动了动腿,把贾西贝踢开些,“岑琢在哪儿?” 贾西贝抹一把眼泪,乖乖说:“大哥在沉阳。” 丁焕亮猛地掐住他的下巴:“你骗我!” “我没有……”贾西贝无力地扒着他的手,“我不敢撒谎……” 丁焕亮有点信了:“岑琢在沉阳……”马上又推翻,“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贾西贝装作迟疑的样子,看向元贞,“我们是来给金姐治腿……” “贾西贝!”元贞懂他的意思了,马上给他搭戏。 丁焕亮回头瞪他,他猜对了,那个残废女人是金水,难道岑琢真没在北府? 贾西贝孱弱地哼哼,娘气地扭着小身子:“大哥说沉阳治不了金姐的病,让贞哥带我送她来北府,手术做完了,我们本来要走的……”他呜呜的,又哭开了,“没想到小柳哥那么坏……我们没走成,司机只把金姐接走了!” 他好可怜,再硬的心也让他哭软了,丁焕亮松开他,往门口走。 贾西贝膝行着求他:“哥哥,我在伽蓝堂就是个打杂的,什么大事都没参与过,你……你让我走吧!” 对,岑琢要是在北府,怎么可能让这种娘娘腔跟着,丁焕亮摘下一只手套,握住门把手,正要拧,霍地转回身。 他盯住贾西贝,从腰上的皮刀套里摸出一把匕首:“差点儿让你骗了,小东西!” 贾西贝惊讶。 元贞的心狂跳起来。 丁焕亮抓着贾西贝的脖子,提着他,脸朝墙摁住,没废话,一刀从软绵绵的薄背上划过,血顿时涌出来。 贾西贝惨叫,元贞挣扎着想起身。 “岑琢在沉阳?”丁焕亮拿他的脸在墙上碾,反方向又是一刀,“岑琢在沉阳?” 贾西贝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强忍着疼,蹭了一脸墙灰,背后丁焕亮催促:“最后问你一遍,岑琢在哪儿!” 背上,刀尖立起来,直对着心脏。 “啊……”贾西贝抽咽,他太疼了,“在……在……” 刀尖刺入,尖锐的疼痛。 贾西贝拼命回想,修哥贞哥他们提过什么,什么都好,只要…… “持国天王号!”他突然喊,“大哥在持国天王号上!” 丁焕亮放开他,任他跌在地上,背上一个血淋淋的十字叉,不停痉挛。 “早说不就得了。”丁焕亮收起刀,得意地瞥一眼元贞,出去了。 半天,贾西贝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是战斗人员,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太过剧烈:“呜呜贞哥,”他拿手够着背,又不敢碰,“好疼啊,我好疼……” 元贞朝他伸出手:“真没想到……” 没想到他能挺下来,在他心里,贾西贝一直是个小累赘,是个走路一扭一扭的娘娘腔,但他刚刚爆发出的坚韧和智慧,还有那背后潜藏着的信念,都让人吃惊,这是个有强大内心的人,是可以做伙伴的。 “你很棒。”他说。 “真的吗,”贾西贝握着他的手,破涕为笑,“你第一次夸我。” 元贞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火热的东西,他把这解释成突如其来的友情:“岑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我们要坚持。” “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元贞点头,贾西贝忍着疼,小猫似地蜷在他床下。 同一时间,青山组。 金水正在研究姜宗涛提供的假肢,钴钛合金加纳米材料,有力量加成功能,她现在还穿不上,要等创面愈合。 岑琢坐在她对面,高修则皱着眉头走来走去。 会议室的门从外打开,姜宗涛走进来:“确认了,朝阳组抓了两个人,关在医院,应该是审讯过。” 岑琢一拍大腿:“元贞和贾西贝被发现了,得救他们。” 高修立刻请命:“姜哥,你借我点儿人,我去!” 用青山组的人闯朝阳组的地盘,姜宗涛为难,没等他拒绝,岑琢说:“去什么去,你这心急的毛病给我改改,”他站起来,冷静分析形势,“现在朝阳组不知道我们在北府,也不知道我们背靠着青山组,不要打草惊蛇。” “你就这么肯定,”一旁的姚黄云问,“你那两个小弟没有出卖你?” 元贞没问题,岑琢想,至于贾西贝…… “抓紧时间吧,”他说,“先下手为强。” 高修不高兴地嘟囔:“你又不让我去,怎么为强?” “人在医院,我们就去医院?”岑琢轻哼,“我们又不是傻/逼,你小子学着点。” “那去哪儿?”高修急问。 “北府堂,”逐夜凉从角落里走出来,语气深沉,“姜组长,得麻烦你一趟。” 姜宗涛蹙眉:“我和你们合作,仅限于朝阳组,针对北府堂的行动我不参与。” “放心,”逐夜凉拍拍他的肩膀,“不会让你为难的。”说着,他朝姚黄云看去。 天亮后,伽蓝堂的重型卡车开出青山组,一路往北府堂疾驰,沿途冲卡过关,带着一屁股追兵闯进北府堂大门。 本来幽静的院子,霎时被枪弹声充斥,卡车进院也没停,直奔主楼门前,在插着左狮牙的石头旁停下,两侧车门同时推开。 北府堂的攻击暂时中止,□□瞄准镜里,高修从驾驶座跳下来,神色凛然。 另一边,姜宗涛举着手,被岑琢推下车,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普通□□。 “是姜组长!”北府堂的人有片刻哗然。 “沉阳,伽蓝堂会长岑琢,求见染社北府堂堂主!” 岑琢把姜宗涛挟持在身边,自报家门以示尊敬,然后跨上台阶。 北府堂迅速缩小包围圈,几十把枪从各个角度瞄准他,高修作为姜宗涛的小弟,理所当然拔出枪,和他们一起跟上。 刚进大厅,就有穿西装的高级干部跑过来,肃然指向电梯:“请岑会长上七楼,我们堂主在茶室接待。” 岑琢勒紧姜宗涛,向电梯走去,高修作为青山组的人,义不容辞跟着,持枪对准岑琢的头,侧身挤进电梯,动作神态十足逼真。 到七楼,高修举着枪先退出来,然后是岑琢和姜宗涛,三人维持着一个紧绷的态势,先后进入茶室。 堂主已经在了,在泡茶,瞧见高修,勾起嘴角:“你小子不是挺能的吗,怎么让人把你大哥绑了?” 高修退到一边,郑重地说:“求堂主救我大哥!” 堂主没说话,抬眼看向岑琢。 岑琢居然放开姜宗涛,把枪扔到窗外,在他面前坐下。 堂主真有点搞不懂他的路数了,但没流露出来,而是气定神闲地抿一口茶:“看来岑会长有来意啊。” 岑琢低下头,俯首称臣的样子:“我是来求堂主的,”他向姜宗涛抱拳,“对青山组多有得罪,可不这样,我见不到真佛!” 堂主注意到他镶钻的机械手,暴发户似的乡下审美,心里把他看低了几分。 当然,也把他看轻了:“说。” “朝阳组贺非凡抓了我两个小弟,”岑琢恳求,“我愿意拿吞生刀交换。” 堂主意外,这伙打了持国天王、抢了吞生刀的野路子社团,非但堂而皇之走进他的堂口,还口口声声要把吞生刀还给他,那可是江汉点名要的骨骼,交上去,至少能挽回他一半颜面。 “小弟?”但他不马上表态,“你的小弟进我的地盘,恐怕也没安好心吧?” “堂主!”岑琢的演技立刻爆发,“吞生刀在沉阳,染社只要吱个声,我们马上打包好给送来!可贺组长倚仗88号的丁焕亮,先是洗劫我的堂口,又把自由军会长金水的双腿炸断,我们被逼无奈只有反抗!我去大兰,没别的目的,就是要杀丁焕亮报仇!” 有这事?堂主愕然。 “我这次来北府,实话实说,两个目的,”岑琢塌着背坐在那儿,既老实又可怜,“一个是把吞生刀还给北府,乞求大社的原谅,再一个,就是给金水做手术。” 堂主盯着他,有些信了。 “可他妈的丁焕亮!”说到激动处,岑琢一拳头砸在茶几上,“连我照顾病人的小弟都抓,太他妈不讲道义了!” 22、预热 贺非凡睡在北府堂, 大早上的院里有枪战声,他迷迷糊糊开窗户看, 是姜宗涛被人拿枪顶着, 持枪的人没看清, 不知道是哪路江湖好汉。 “干得漂亮。”他嘀咕一句,倒头接着睡。 睡了没一会儿,小弟来敲门,他没好气地骂:“外头砰砰砰,屋里也砰砰砰,老子下半夜才睡!” 小弟顶着骂走进来,为难地说:“组长,堂主他……” “他怎么的!”贺非凡光着膀子翻个身。 “堂主让你把医院抓的那俩人带来。” 贺非凡清醒了,打着呵欠装糊涂:“医院的,什么人?” “一个叫元贞, 一个叫贾西贝, ”小弟说, “现在就要见。” 贺非凡脑子里乱转, 他妈的不是姜宗涛被绑了吗,怎么这事还和自己有关? 他下床打电话,战争频繁爆发后,通讯资源匮乏,全球移动设备紧缺,社团内部都是有线联系,电话打到医院, 丁焕亮已经走了,他让小弟把伽蓝堂那俩小子带来本部。 放下电话,他起床穿衣服,没刷牙没洗脸,直奔七楼茶室,进了门,姜宗涛和他那个“脑门碎茶几”的小弟果然在,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堂主对面。 堂主看他一眼:“起来了。” 贺非凡点点头,到他左手坐下,视线一直盯着岑琢,岑琢徐徐抬头,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贺组长。” 贺非凡当场怔住,瞪着眼睛不敢置信,连忙把枪掏出来,顶着他的脑袋:“妈的你竟然敢来北府!” “非凡!”堂主沉声,意思是让他收枪。 贺非凡搞不懂了:“堂主,就是这小子打了持国天王号,抢了吞生刀!” 堂主垂着眼睛晃了晃杯,表示他知道。 朝阳组的人动作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元贞和贾西贝就送到了,是拖进屋的,脏兮兮弄了一地血。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贺非凡都没想到丁焕亮下手这么重,高修被姜宗涛摁着,眼眶瞪得通红。 “我操……”岑琢一把揪住贺非凡的领子,说不清是演戏,还是没控制住,“他们就是来看个病!你他妈为什么!” 贺非凡一时语塞,堂主赶紧给姜宗涛使眼色,让他劝劝。 元贞已经意识不清了,贾西贝捂着他背上的弹孔,两只小手鲜红:“你们别吵了,快给贞哥看看吧,他流了好多血!” 而他自己背上的刀伤已经发炎,伤口外翻着,肿起来一大片。 岑琢愤然推开贺非凡,元贞的伤势超出他的想象,接下来的战斗是不能参加了,只是怎么保命的问题。堂主放下茶,血腥味浓得熏鼻子,他扇着风叫小弟:“去,把hp室打开,给我救活了。” 元贞被抬出去,贾西贝想跟着,堂主把他叫住,看他这个娘娘腔的样子,也不像来搞什么破坏的:“你,在伽蓝堂什么职务?” 贾西贝不放心地望着门外,扭扭捏捏地说:“我……是拆装车间的小工,啊,现在还有伺候大哥的活儿。” 堂主顿时没了兴趣,但这软柿子是突破口,只要从他这儿抓伽蓝堂的一个不是,他就有话说了:“你们做错什么了,被收拾成这样?” 岑琢心里一跳,这是诱导性提问。 贾西贝用他那双兔子眼把屋里的五个人看一遍,修哥坐在一个不认识的人身边,不能乱认,大哥敢只身来北府堂,一定是有计划的,而那个问话的人像是头头,自己的回答可能很关键:“因为……”他害怕地绞着手指,“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贺非凡蹙眉。 岑琢、姜宗涛、高修俱是一愣。 “秘密?”堂主毫不掩饰轻蔑,“就你,知道朝阳组的秘密?” “嗯,”贾西贝挪了几步,蹭到岑琢身边,“他们在那个医院,拿孩子身上的器官去南方卖,赚了好多钱。” 茶室登时静了。 “我操你妈!”贺非凡抬枪,直接开火,幸亏岑琢拽了贾西贝一把,没打中。 “贺非凡你干什么!”堂主站起来,贺非凡朝他转过身,枪举着,正对着他胸口,“怎么,你还要打我吗!” 贺非凡不敢,他怎么敢打自己的靠山呢,讪讪的,收起枪:“伽蓝堂污蔑我!” 姜宗涛一点都不意外,朝阳组每年那么大利润,只有干这种暗生意才解释得通,他看向堂主,那个人应该也明白。 但堂主想偏袒,“你发现他们卖器官,所以他们把你搞成这样,”堂主捋这个逻辑,“我怎么觉得不太通呢,非凡,你下过这种命令?” 岑琢听明白了,他想把贺非凡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贺非凡也明白,翘起二郎腿:“根本没有的事儿。” “有的!”贾西贝急了,“是丁焕亮,他折磨我和贞哥!” 又是这个名字,堂主眯起眼睛。 不过这正中他的下怀,“小弟弟,你可能搞错了,丁焕亮和我们北府堂没有一点关系,他不是朝阳组的人,怎么会为了朝阳组去折磨你?” 不,岑琢这才意识到,他不是想保贺非凡,是想把整件事抹平!朝阳组卖器官,捅出去就是北府堂卖器官,对这一堂之主来说,不惜一切也要压下去。 贾西贝想不到这些,细声细气地争辩:“丁焕亮就是为了朝阳组,”他指着贺非凡,“他俩可好了,回家都要商量着一起走!” 这话一出,堂主的脸僵了。 姜宗涛和岑琢对视一眼,迅速错开。 贺非凡先是瞠目,接着真怕了,瞄着堂主,低声下气地说:“没有,真没有……” 堂主的喉头上下滚动,然后发笑:“这个丁焕亮,今天听到好几次了,”他看向贺非凡,“怎么处处都有他呢?” 贺非凡满头大汗。 “你给我请来吧,”堂主说,“让我见见。”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贺非凡推脱。 “不是家都要一起回吗,”堂主碾着牙,“从朝阳组到这儿,四十分钟,我要见到人!” 贺非凡又去打电话了,这是他今天打的第二个电话,打家里,小弟接的,他无故发了一通火,然后让立刻把丁焕亮送来。 高修借故离开,贾西贝也被准许去hp室照顾元贞,丁焕亮进来时茶室里只有四个人,他看见岑琢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 但贺非凡不敢瞧他,一下都不敢。 丁焕亮意识到有问题。 很少见的一张脸,浅淡、精致,有种不可多得的漂亮,堂主沉默地审视他,越看,心里头越不痛快:“丁焕亮是吧,沉阳来的?” “是……”丁焕亮深深鞠躬,“堂主。” 他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建树要谈,他想攀上这个人,以后在北府安身立命,没想到堂主却问他:“你怎么来的北府?” 丁焕亮愣怔:“我……”他偷看贺非凡。 堂主发现了:“跟我们贺组长来的,是吧?” 丁焕亮没别的路子,只好点头。 堂主跟着他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丁焕亮跨前一步:“堂主,这个岑琢……” “好了,”堂主打断他,“你就不要回朝阳组了,我这儿有你的地方,去歇着吧。” 说着,就有小弟上来领他,丁焕亮也是当过会长的人,知道堂主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请他,而是要拿他:“堂主?”他被摁住双肩往外拽,背后有枪管顶住,“贺组长!贺非凡!你他妈说句话呀,贺非凡!” 人拖出去,门砰地关上。 “贺非凡?”堂主冷笑:“他可真敢叫!” 小小的茶室鸦雀无声。 半晌,他重新开口:“岑会长,我卖你个面子。” 岑琢抬头看着他。 “小弟你带回去,吞生刀给我留下。” 岑琢的喜悦全挂在脸上,一拍大腿:“谢谢堂主!” 土气、粗鲁、浅薄,这是堂主对他的全部印象:“再给你个小礼物,你不是想杀丁焕亮报仇吗,”他上下牙一碰,“我给你办了。” 贺非凡惊愕地看着他。 岑琢简直大喜过望:“堂主,你太敞亮了,大气!” 堂主已经嫌他烦了,这时岑琢又给他出了道新题:“堂主,我想跟你!” 堂主觉得可笑:“你看我像缺人的样子吗?” “你这里不缺,”岑琢一针见血,“连云关外缺呀。” 染社给北府堂其中的一个任务,就是莲花旗出关。 “现在整个沉阳都是我的,我他妈说插什么旗就插什么旗,堂主你给我办了这么大的事,往后沉阳的伽蓝堂就是北府堂下的一个组!” 堂主盯着他,眼睛霎时亮了。 我操!贺非凡气得在旁边直抖腿。 堂主要说话,岑琢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堂主你千万别拒绝,我知道,伽蓝堂给你添了很大麻烦,你看这样行不行,带头打持国天王号那个骨骼,”岑琢给逐夜凉编个名字,“疯蚂蚱,我带来了,只换过一次装甲,你拿去给上头交差!” 吞生刀、染社出关、大兰惨败,压在心中多日的大石就这么一下子飞灰湮灭,堂主向前倾着身:“岑会长……” “不敢不敢,”岑琢连连鞠躬,“在堂主面前,哪敢称什么会长!” 姜宗涛斜眼看着他演,刀疤脸抽了抽,受不了。 “好,岑组长,”堂主此话一出,就是认下了他,“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见外了,你的小弟就是我的小弟,让他们把嘴管严了。” 他指的是朝阳组贩卖器官的事。 “当然,”岑琢打包票,“往后都是北府堂的人,一条船上的兄弟,我懂!” 姜宗涛却不大高兴,贺非凡犯了这么大的错,甚至背着堂主豢养丁焕亮,于公于私都是对大哥不忠,堂主却不骂不罚。 说实话,他的心寒了。 岑琢起身,寻思着把元贞和贾西贝带走:“堂主,我那俩小弟……” 堂主却会错了意,摆摆手:“留这儿吧,我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姜宗涛给岑琢使眼色,让他不要节外生枝,岑琢想了想,谄媚地笑:“那堂主,您跟我去验个货?” 验的是吞生刀和逐夜凉,两具骨骼先后从重型卡车里吊出来,简单检验登记后,逐夜凉的御者舱打开了,吞生刀的却打不开。 岑琢解释:“这个到手就这样,可能是时间长不用,有点毛病,找个割合金的……” 堂主摆摆手,逐夜凉是空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吞生刀也不会有问题,兴致勃勃地下令,把两具骨骼暂时立在主楼门前,一扫最近的晦气。 贺非凡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岑琢。 岑琢当他是空气,转身跟姜宗涛“套近乎”,一个劲儿为早上的挟持赔不是,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了一辆车上,司机是高修,打个轮儿,从北府堂开出去。 “呼——”岑琢长吁一口气。 姜宗涛抱着膀子看他,“你打的什么算盘,两具骨骼都不要了?” 岑琢搓了搓笑僵的脸:“我一直想进北府堂,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宗涛摇头:“不像。” “像不像的,”岑琢冲他笑,“事已至此,你就等着我帮你杀贺非凡吧。” 姜宗涛转头看向窗外:“希望别让我等太久。” “放心吧,”岑琢盯着后视镜,和高修交换一个眼神,“很快。” 回到青山组,姜宗涛上楼去找姚黄云,没在卧室,他挑挑眉,去小客厅,也没有,再去体能训练室,仍然没人。 “黄云!”他慌了,跑下楼,“姚黄云!” 岑琢一个人在客厅,挺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姚黄云不见了!”姜宗涛喊小弟,“出去找!把整个北府给我掀了也得找着!” 岑琢凝视他,他真的很慌,是保险柜里的珍宝被人偷走了的那种慌。 忽然,姜宗涛扭头问他:“逐夜凉呢?” 骨骼交了,人应该在。 岑琢露出一副“不是吧大哥”的表情:“你觉得是我的人拐跑了你的心肝宝贝儿?” 姜宗涛没说话,可能是姚黄云自己跑的,他以前就跑过,也许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可是毫无征兆啊。 岑琢偏头瞥一眼窗外,高修正在预热黑骰子和日月光,地上有两把特种枪,还有几箱子弹。 23、大黑天 天晚了, 一轮圆月挂在窗外,贾西贝探头看了看, 走回元贞床边。 hp快速处理了元贞的枪伤, 取出五颗子弹, 修复了受损组织和打断的骨头,北府堂的人给他做了简单包扎,安顿在hp室隔壁的小客房里。 “哥,关灯啦。”贾西贝脱掉鞋袜,光着脚丫。 他的后背经过治疗,涂了止血和消炎的药,纱布包了好几层,像个小粽子。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他们挤在一起,贾西贝把元贞的脑袋抱在怀里, 轻轻给他揉太阳穴:“舒服吗?” “嗯……”元贞眯起眼睛, 额头贴着那副单薄的胸口, 有一股消du药水的味道。 “那睡吧, ”贾西贝说,“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元贞单手揽着他的腰,慢慢收拢,伤口好疼,明明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伤,可因为有人宠着, 就想要喊疼,想做个撒娇的孩子。 “疼吧?”贾西贝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睡着就不疼了。” 元贞抬头看他,他肯定也疼,折腾了那么久,连累带吓,呼扇着睫毛要打瞌睡。 “喂,贾西贝,”他叫,“别睡!” “嗯?”贾西贝嘟着嘴巴,皱了皱眉。 元贞看着窗外:“今晚……可能要有事。” 贾西贝一下子清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贞哥,你别吓唬我。” 他真害怕,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元贞连忙握住他的手:“上午岑哥和高修不会白来,刚才从hp室过来的路上,我从走廊窗户看见逐夜凉和吞生刀了,就在楼下。” “啥?”贾西贝睁圆了兔子眼,趿着鞋跑到窗边,看不太清,楼门口影影绰绰有两个大家伙,“真的!” 他转回身,两手紧张地绞在胸前:“要……打仗吗?” 元贞撑起来靠着床头:“去把门锁上,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保持警戒。” 同一栋楼,七楼,最里面的房间,门缓缓从外扭开,贺非凡光着膀子站在那儿,身子一歪,倚在门框上。 堂主在屋里,正坐在桌边记录什么,抬头看他一眼,没搭理。 “还不睡?”贺非凡懒洋洋地问,“等你半天了。” 堂主不回应。 “不至于吧,还生我气呢?”贺非凡走过去,隔着桌子托他的下巴,“我说你脾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堂主啪地拍下笔,胸口上下起伏,灼灼瞪着他。 贺非凡俯视他,手指顺着下颌曲线滑过去:“因为器官,还是丁焕亮?” 堂主的手在桌上捏成拳头。 “是个长得还不赖的,我就上过了是吧,”贺非凡揪着领子把他拎起来,毫不怜悯地看着,“我在你心里,就是头发情的狗是吧!” 堂主颤抖着,眉目间有一股压抑的怒气。 贺非凡很深情似的:“我对你发情,就对别人也发情?” “为什么他知道器官的事,”徐徐的,堂主开口,“而我不知道?” 贺非凡刺激他:“还有好多事你不知道,但我每一个小弟都知道,你不爽吗?” “我都要知道!” 贺非凡嘲笑他:“老男人才这么没有安全感。” “我就是个老男人,”堂主激动地说,有些哽咽,“我三十了,接入口都他妈长死了,我没有安全感很奇怪吗,我就是要你……” 突然,外头砰砰砰一阵枪响,接着是两长一短的一级警报。 “怎么回事!”贺非凡绕过桌子,抓着堂主的胳膊往外拽,把他护在胸前,冲出房间。 十分钟前,主楼门口。 姚黄云在御者舱里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他把连接器对准右侧颞叶的接入口,一插到底,吞生刀全身的照明系统启动,各主要关节经过短暂的振颤后,转动脖子,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的光学目镜和炮筒灯随之闪烁,和吞生刀对视一眼,往前跨了一步。 巡逻经过这里的小弟眼看着两具“无人操纵”的骨骼从身边擦过,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逐夜凉看见巡逻队,没发动攻击,而是走向“镇北”石,出左手,握住左狮牙的刀柄,腕力轻轻一挑,大石瞬间崩裂,长刃出“鞘”。 巡逻小弟这才反应过来,抓起胸前的对讲装置大喊:“左、左狮牙被拔了!警戒!都他妈战备!” 紧接着,左狮牙的刀锋扫到面前,噗地一声,将他身首异处。 巡逻队开始射击,逐夜凉后撤,吞生刀顶上来,子弹在墨绿色的装甲上擦出金色的火花,他俯身翻下炮筒,直径十公分的炮口周围亮起指示灯,气流从炮膛中间穿过,呜呜的,像是索命的呼号。 巡逻队惊恐后退,只见吞生刀先是低左肩出一炮,然后低右肩出一炮,膛线弯曲,擦过众人向赶来的骨骼队飞去,轰地一声,烈焰在北府堂大院正中腾起。 炮弹出膛的瞬间,姚黄云横刀向前,淬着化学毒素的刀锋所到之处,无论钢铁还是碳水化合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溶解。 常年大规模作战,他习惯性寻找战友,逐夜凉在反方向,正往主楼突击,目镜两侧的红灯随着焦距拉伸有节律地闪动,那光芒他很熟悉,甚至怀念,正在这时,逐夜凉挥刀了。 姚黄云停刀顿住。 每个御者都有自己的用刀习惯,一般人挥刀是直出,而逐夜凉不是,他控刀时倾向于将刀背贴近肩膀,以便出刀时获得最大的力度和速度,这种刀路姚黄云见过,但那个人已经…… 北府堂的骨骼冲到背后,他机敏闪开,劈面送去一刀,再看逐夜凉,解决完身边的杂碎,他抬头望向主楼,按下目镜左侧的一个隐藏按钮。 那是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姚黄云惊诧,那套系统可以在十秒内扫描任何中等体积的目标,定位其中全部生命体,这个技术本身不新奇,但搭载需要巨大能量,只有红外辐射供能可以支撑。 定位成功,逐夜凉观察3d扫描图,元贞、贾西贝在三楼东侧第二个房间,北府堂主、贺非凡在七楼同一位置,他纵身一跃,沿着大楼外立面爬上去。 攀着楼体,他朝吞生刀打手势,东侧,比二:“三楼!” 姚黄云copy:“收到!” 贺非凡把堂主拉进卧室,拽开衣柜门,成排的西装后头是panic room,他把他往里推:“伽蓝堂有问题,那个岑琢真他妈能演!” “非凡!”堂主想拽他一起进去。 “松开!”贺非凡推搡他,“我是御者,我得去战斗!” 说着,他封闭panic room,整理好西装,拉上柜门,光着膀子拐出卧室,跑下楼梯。 染社每个高级干部左手臂内侧都有一个内置芯片,危急时刻按下,可以在三十秒内远距离启动骨骼,骨骼会对芯片进行定位,依靠临时电源来到御者身边。 但贺非凡不用,他的花蔓钩就在北府堂,他从后门出主楼,拐到骨骼仓,输入密码,花蔓钩正在a1位置等他,他进入御者舱,接入连接器,五秒钟同步时间,甩起金属鞭冲向战场。 整个北府堂的武装力量以吞生刀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骨骼和人员投入进去,眨眼就被无情撕碎,化为炮灰踩在它脚下。 贺非凡火力全开往上冲,锋芒正要相接,大门口突然撞进来一辆重型卡车,车是青山组的,开车的却是岑琢。 他朝北府堂攻击圈后方冲过去,一路碾压无数小型战斗器和有生力量,在乱军中当腰一横,按下电源旁的红色按钮,车箱闸门随即打开,高修操纵着黑骰子跳出来。 中子场能立刻遍布战场四周,北府堂的增援骨骼在运动中屡屡遭到看不见的炸击,结果是所有人都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乱动。 这样,他们就成了红咒语的活靶子。 金水没装假肢,伤口条件不允许,她让高修把她吊在御者舱里,直接接入骨骼,将红咒语靠在卡车车箱壁上,下半身不动,手里举着两挺骨骼改造加特林,以每分钟八千发的射速向对手发射大口径子弹。 岑琢弃车,两把特种枪,手里一把,背上一把,子弹全缠在腰上,像个小型移动军火库,往主楼正门冲。 姚黄云看见他,马上挥刀掩护:“三楼,东侧,第二个房间!” 负重至少有五十公斤,岑琢依然快速移动,擦着花蔓钩鞭尾上的异形弯钩,飞身跃进大楼,贺非凡红着眼睛瞪他,转身跟上。 进了建筑物,人的活动比骨骼方便得多,几个跨步跳上三楼,他往东跑,倒数第二个房间,全速扑到门上,里头竟然锁着。 “元贞开门!”他拿脚踹,回头看身后,很奇怪,花蔓钩没追上来。 门马上打开,屋里没亮灯,贾西贝攥着一根凳子腿儿站在面前:“大哥!” 岑琢进屋,元贞靠在床上,还不能自由行动,手里是一把磨尖的牙刷。 “做得很好,”岑琢把手里的枪扔给元贞,背上的翻下来抱到怀里,“别引人注意,等我们结束。” 说完,他往外走,临出门,嘱咐贾西贝:“照顾好他。” 花蔓钩跟着岑琢进楼,但走廊拐角之类狭窄的地方他难以通过,横冲直撞追到二层,正对着楼梯口的房间里有人在砸门,他停下来。 铁门,没有窗,是堂里关押临时囚犯的地方,他走上去,室外的战斗声很大,显得里头的呼救声很小:“丁焕亮?” 砸门声更快了,屋里的人愤愤地骂:“妈的贺非凡,是不是伽蓝堂打来了!赶紧把老子弄出去,快点!” “离远点。”贺非凡说,往后退一步,甩起金属鞭,把鞭子尾部的弯钩楔进门板,再用力一拽,铁门就从中间豁开了一个大洞。 丁焕亮从破洞里钻出来,搭住花蔓钩伸向他的手,站起身:“怎么回事!” “岑琢、逐夜凉、黑骰子和吞生刀,”贺非凡往楼上看,这栋楼有三条楼梯,岑琢不会原路返回了,“还有个用机枪的红色骨骼。” “是金水的红咒语,”丁焕亮快步往外走,“她好不了那么快,让人攻击她下盘。” “去取骷髅冠吗?” “来不及了,”丁焕亮扬手攀住他的胳膊,“跟着你吧。” 花蔓钩立即给他借力,扭着身,把他甩到背上,那里有一个凹进去的小空间,大部分骨骼都有,初始设计是为了搭载额外电池组,战场上经常有失去了骨骼的御者这样搭着队友逃亡。 花蔓钩走出大楼,没有急于加入战斗,而是反身爬上楼体外墙,对骨骼来说,走外边比走里边有效率得多。 “你干什么?”丁焕亮不解。 “堂主在七楼。” “你现在还有心思管他?” “你我都管了,”有鞭子助力,花蔓钩爬得很快,“我和他这么多年,怎么也得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丁焕亮嗤笑:“你这人,渣是渣,还算讲义气。” 花蔓钩准确爬到堂主窗外,撞碎玻璃跳进去,衣柜在卧室另一边,隔着十几米,他看见柜门开着,西装衬衫散了一地,箭步奔到近前,panic room的入口洞开,狭小的空间里满是血迹。 “哎呀,晚了。”丁焕亮幸灾乐祸。 “逐夜凉……”贺非凡想不明白,“他怎么知道堂主在里头,妈的他有透视眼?” 这时窗外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姜组长!是青山组!大黑天来了!” 姜宗涛的大黑天,纯黑色骨骼,周身竖满倒刺,背巨斧,左右两臂各装备一个5l毒气胆,能散布神经毒素,毒雾成黑色,弥漫在眼前仿佛天黑。 从青山组的运载车上下来,他直接冲入战场中央,吞生刀见到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们耍我!”姜宗涛怒吼,拔出巨斧。 斧子劈面而来,吞生刀用刀背扛住,这时是大黑天散布毒气的好机会,吞生刀应该即刻施放肩炮,并与之拉开距离。 但它没有。 姜宗涛疑惑了,收回斧子,审慎地观察它。 吞生刀没向他发起进攻,反而躲避似的,转身去攻击其他骨骼,姜宗涛心头一抖,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黄……云?” 24、痛失所爱 元贞和贾西贝躲在卫生间里, 特种枪架起来,对着门口。 外头有杂乱的脚步声:“……是这屋吧?” “对!伽蓝堂那俩杂种!” “枪呢……妈的, 弄死他俩!” 砰砰砰三声, 门锁坏了掉下来, 门从外头踹开,元贞扣动扳机,特种弹出膛,随机击中一个人的小臂,这种弹是专门打骨骼的,那人整只胳膊连同大半个肩胛瞬间没了,爆出一滩血,倒在地上。 一伙人惊叫,闪身躲到门口两侧。 贾西贝蹲在元贞身后,攥着凳子腿儿, 刚要松一口气, 外头开始往屋里盲射, 灯罩、水杯打得飞起, 马桶水箱打穿了,哗哗往外淌水。 元贞这个位置选得还行,算是个死角,但对方人不少,火力也猛,眼看着卫生间的瓷砖上弹孔越来越多,他喊贾西贝:“出去!从窗户出去!” “啊?”贾西贝捂着耳朵摇头, “我不走,说好了要一起的!” 元贞威慑性地开了一枪,拽着贾西贝把他摁在地上:“爬出去,到窗户外头躲着,发生什么也别进来!” 贾西贝愣愣看着他:“贞哥,我不……” “都什么时候了还撒娇!”元贞吼他,这把枪再厉害,他一个人也撑不了多久,不如换成牵制策略,让贾西贝活下去,“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放不开!” 一听是自己耽误了事,贾西贝马上乖乖趴好:“那哥,我爬窗户,你别让他们打着我。” 元贞伸出手,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在他头上揉了揉。 蓬蓬的,很软。 贾西贝往外爬,对方的子弹角度没那么低,他很快爬上窗台,元贞火力压制,让他打开窗户,顺利翻出去。 楼下也在激战,贾西贝缩进窗框和排水管间的小缝隙,屋里枪响得厉害,他心慌意乱,这时一眼看见不远处横着的重型卡车,红咒语在车箱里射击,她身后有两具休眠骨骼,是转生火和日月光。 大哥把伽蓝堂能带的都带来了,这是做了和北府堂同归于尽的准备。 再看火力最强的地方,岑琢抱着一挺特种枪,腰上的子弹打光了,他连骨骼都没有,却大无畏地纵横穿梭。 贾西贝骄傲地想,那是我的大哥。 然后,他把视线转回日月光,他失败的标志,在那个小小的御者舱里,他曾经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没用、多么狼狈。 “嗯!”屋里传来闷哼,元贞好像被打中了,贾西贝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纵身扑到排水管上,撅着屁股往下滑,他真的没多想,有些东西在血液里,根本不容他想,背朝下狠狠摔进草丛。 他忍着疼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向卡车匍匐,为了方便吊车装货,重卡的车箱开口都在棚顶,他踩着箱体侧面的脚窝,几乎是头朝下摔进去的,背上的纱布洇红了,他一把拽开日月光的御者舱。 舱里黑洞洞,他深吸一口气,和上次一样:系好固定带,握住连接器,对准太阳穴上的接入口,用力扎进去。 仍然是疼痛,要把脑子炸开的剧烈疼痛,他看见了爸爸,满手是伤的爸爸、攥着铁盒的爸爸、鼻青脸肿的爸爸、停止了呼吸的爸爸……反胃感又来了,眼前忽明忽暗,他咬牙坚持,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救救贞哥!帮帮大家! “我们要坚持!” “你很棒!”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贾西贝倏地睁开眼睛,日月光主体电力启动,蓄能99%,二十支枪管和背后金属环的弹药全部装填完毕,机体进入战斗状态。 他调整视角,单手攀住车箱边缘,一跃,迎接他的是火海般的弹雨,他快刀一样从火力网里切出去,跑向主楼,几步攀上外墙,从刚才逃出来的那个窗口迎头而入。 玻璃的碎裂声,贺非凡转头看,偌大的卧室空空荡荡,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走出卧室,面前是狭长的走廊,丁焕亮在背上问:“不走窗吗?” “嘘,”贺非凡压低声音,“这里不只有我们两个。” 刚说完,一阵冲击波从背后袭来,为了保护丁焕亮,他迅速转身,当胸接下这一炮,走廊尽头,是一身孔雀绿的逐夜凉。 “冤家路窄!”花蔓钩冲上去,他不怕他,这家伙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那身装备实在是烂,对他这个级别的骨骼构不成致命威胁。 逐夜凉也向他冲来,短兵相接的刹那,贺非凡眼前一花,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他急忙躲闪,一柄弯刀带着风声,捅穿了他的御者舱。 徐徐的,逐夜凉把刀拔出去,带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贺非凡的冷汗冒出来,他盯着逐夜凉的左手,经过砍杀愈发雪亮的锋刃,猩红色,是牡丹狮子的左狮牙。 他转身往卧室跑,逐夜凉立刻跟上,金属鞭勉强做了几次格挡,花蔓钩张开双臂,从破碎的窗口跳下去。 落地,紧接着,逐夜凉的手从后头扣上来,丁焕亮眼看着他凭借下落的冲力把花蔓钩摁倒,立起左狮牙,正对着自己面门。 这一下,会把他,连带御者舱里的贺非凡,一起扎个对穿! 完了…… 正在这时,北府堂院外亮起一片刺目的灯海,逐夜凉抬头看,是武装车和骨骼军,领头的是一具巨大的紫色百单八,他见过,好像叫罗睺。 没记错的话,是北方分社家头的骨骼。 “北方分社!”北府堂的人狂喜大喊,“北方分社来了!” 北府是北方分社办事处的所在地,虽然分社长常年待在江汉,但这里还是有一定数量的留守军。 花蔓钩趁机掀开逐夜凉,嗖地一下,窜进黑暗里。 罗睺信步走进院子,北府堂的人纷纷为他让路,这具骨骼有个传说,从生产线投入使用至今,没有一个人从他手下生还,就像抱着六道轮回盘的阎魔天一样,命运的轮/盘似乎掌握在他手中。 是个运势极旺的家伙,逐夜凉转动握刀的手。 罗睺的主力武器也是枪,但不是外挂枪管,而是内置发射孔,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它发射的是霰弹,每颗弹丸都是杀伤力极大的达姆弹,在射中目标的一瞬间破碎成无数金属弹片,可以给对手造成最大伤害。 在战场上扫视一圈,他把目光投在吞生刀身上,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姚黄云看见,当即应战,炮筒聚能发亮,合金刀带起飒飒的破风声。 罗睺面向他,胸甲后咔咔作响,那是在装填霰弹。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黑天从斜刺里冲出来,撞开吞生刀,向罗睺喷出一缕黑色毒雾。 罗睺连忙后跳,掩着鼻子大喝:“姜宗涛,你要反!” 他赫然从黑雾里跃起,朝大黑天射出第一波两千发达姆弹,战斗随之打响,北方分社的骨骼军水一样泼入战场,北府堂陷入混战。 大量壹型列兵骨骼把战场切割成了几个区域,黑骰子、红咒语、逐夜凉和吞生刀被分割包围,姚黄云几次想向大黑天突围都没有成功。 大黑天躲过了大部分子弹,左臂上有几百个弹痕,但没有穿透装甲,它快速移动到罗睺身后,挥起巨斧,猛劈下去。 中了!罗睺右肩豁开一道深深的裂口,短路的电线嗞嗞发亮,不等大黑天抽出斧子,背甲上的发射孔逆时针旋转,猛地射出上千发子弹。 大黑天被弹丛强大的冲击力打得后退,低头一看,胸口没事,但之前中弹的左臂被二次强击打穿了。 罗睺内部再次响起装填声。 姜宗涛明白了,威力再大的子弹也不能使骨骼丧失机动性,但依靠大量密集的反复发射击穿装甲,就能杀死御者,从而达到制动骨骼的目的。 “姜宗涛,你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是不是让人抓了什么把柄?”罗睺没急着开火,而是好意争取他,“你也是元老了,我替分社长给你机会!” 姜宗涛转过头,隔着爆炸声和横飞的弹片,看向被列兵包围的吞生刀,他爱的人,手里不再是剑,也没有了珍珠色的流光,但他仍在战斗,终于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样子。 他替他高兴。 抡起斧子,姜宗涛毫不迟疑:“来吧,我不要你的机会!” 他唯一的胜算就是一击致命,在御者舱被打穿前杀死罗睺。 达姆弹来了,同时斧子脱手,转着圈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一下砍在罗睺脖子上,千发子弹入腹,大黑天的装甲被打穿了。 姜宗涛向后倒下,目镜上的灯急遽闪烁。 罗睺站在原地,慢慢的,拔下斧子往旁边扔去,骨骼头部立即朝一侧歪倒,这种程度的损伤,御者的神经元一定也受到了重创。 它走到大黑天身边,蹲下来,看见舱门上蜂窝似的弹孔,知道姜宗涛活不成了。 罗睺艰难起身,这时大黑天突然扳住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右臂上的毒气胆对准它颈部的断口,向内部喷射毒雾。 罗睺发出嘶吼,窒息、疼痛,以至于整个战场都悚然看着他,看他翻滚,看他挣扎,直到一动不动。 常胜将军罗睺死了。 北方分社的家头死了。 这是压垮北府堂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伽蓝堂一鼓作气横扫千军的开始,从深夜到清晨,鏖战七个小时,最终,以北府堂的全军覆没谢幕。 太阳出来,照在一地的尸体和残骸上,高修情理战场时发现了花蔓钩,但贺非凡没在里头,丁焕亮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趁乱丢下骨骼,逃跑了。 战场中央,吞生刀跪在大黑天身边,打开那扇千疮百孔的舱门。 姜宗涛浑身是血,达姆弹使他身上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内脏一定也碎了,只有那张脸,虽然布满刀疤,却安详地闭着眼睛。 姚黄云从吞生刀里出来,没有流泪,只是轻轻的,把姜宗涛从冰冷的金属里扶起,搂进自己温暖的怀抱,在最后一刻,他们不光是情人,还是战友。 自己爱过他吗,姚黄云不知道。 如果爱过,怎么能舍得背叛他。 如果不爱,心又为什么这么痛? 逐夜凉站在不远处,桃红色的晨曦里,那两人像是一幅画,如果要给这幅画起一个名字,大概是“痛失所爱”。 姚黄云爱着姜宗涛,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他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以狮子堂败将的身份、以一个被豢养的囚徒身份,爱上敌人、爱上软禁他的人,太难了。 “喂,别看了。”岑琢走过来,他身上有好几处枪伤,脸上连油带血,黑红黑红的,只有一双眼睛闪亮,“看了难受。” “哟,”逐夜凉逗他,“你懂吗,这种事?” 岑琢瞪眼:“是个人都懂,”他低下头,有些伤感,“姚黄云如果知道穿上吞生刀是这个结果……他还会这么选择吗?” 如果他知道,重出江湖的梦想是以所爱之人的生命为代价,他还会把梦想看得那么重吗? “爱,让人多坚强,就让人多怯懦。”逐夜凉说,随后转身走开。 岑琢讶然:“喂!” 逐夜凉停步,回过头:“恭喜呀,岑会长,这是你在连云关内的第一个城市。” 岑琢发懵。 “你该给北府堂插上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了。” 岑琢睁大眼睛。 “我答应你的,”逐夜凉轻笑,“把伽蓝堂的旗帜插进连云关内。” 岑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让所有人知道伽蓝堂的名字。” 岑琢声音颤抖:“叮……咚。” 逐夜凉重复:“叮咚。” 岑琢吞一口唾沫,这个人让他惊奇,让他快乐,让他热血沸腾,让他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追上他,像追一个梦:“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涂,”一个大城,在北府正西,三百五十公里路程,“这里交给姚黄云,他是狮子堂的南方首座,控制一个城没问题。” “为什么不直接南下,”岑琢不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江汉吧?” 逐夜凉看傻瓜似地看他:“你有这个本事吗?” 岑琢噎住:“我不是有你吗……喂!” 25、北方分社 北府市郊外, 僻静小路。 丁焕亮艰难前行,脚边不时有血滴下, 那不是他的血, 是贺非凡的, 他背着他,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 花蔓钩的御者舱被逐夜凉刺穿后,机动和保护功能都大幅下降,在后来的混战里承受了两次比较大的攻击,一次是黑骰子的中子场,一次是红咒语的子弹雨,舱门整个朝里瘪进去,挫断了贺非凡三根肋骨。 右腿上还有两个弹孔,贯通伤,血就是那里流出来的。 “嗯……”头上阳光灿烂, 晃得人睁不开眼, 贺非凡迷迷糊糊看着身下的人, “谁?” “醒了?”丁焕亮没回头, 他没有回头的力气。 贺非凡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胸腔钝痛:“花蔓钩呢?” “不要了。”丁焕亮说。 不要了?贺非凡挣扎着要下地:“你有毛病吧!没了骨骼我们还有什么,钱、小弟、地位,都是骨骼带给我们的!” 丁焕亮放下他,冷冷的:“你要地位还是要命?” 贺非凡没有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狼狈地捂着胸口。 丁焕亮擦了把汗,看着这条长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到下一个染社的据点。” “你救的我?”贺非凡问。 他能想象自己受伤昏迷,丁焕亮把他从御者舱里扒出来,背着他逃命的情景,这小子完全可以自己走,用不着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 “我可没那么好心,”丁焕亮也坐下来,皱眉揉着痉挛的双腿,“这周围应该还是北府堂的地盘,带着你,我好拜庙门。” 那对皱起的眉头,蝉翼一样好看。 贺非凡盯着他,然后转开眼睛:“出了市区就不是北府堂的地盘了,堂主是紧缩策略,没价值的地区一律不要。” 丁焕亮揉腿的手停下来:“妈的,你最好快点能走,再背四个小时,我可背不动。” 贺非凡笑了:“你就没想过把我扔下?” 丁焕亮借着起身的动作别过头:“在北府堂,你不也没把我扔下。” 那时,花蔓钩把他背在背上,带着他鏖战沙场。 贺非凡没说话。 “行了,继续,”丁焕亮拽着胳膊把他背起来,鼓一口气,往前走,“现在的形势,离北府越远越好。” 贺非凡回头看,一派和煦的乡间风光,什么城市、战争,全看不见:“北府是伽蓝堂的了?”他难以置信,“就凭他们几个人,就凭这么一战?” “染社称霸前,也不过是狮子堂下的一个四级堂口,”丁焕亮说,“英雄不问出处。” 贺非凡静了,也许是认命,也许是在琢磨新的出路,半晌,他问:“你喜欢什么?” “啊?” “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比如钱、骨骼,或者女人……” “粽子。”丁焕亮脱口而出。 贺非凡没想到。 “好多年没吃过了,”丁焕亮的语气难得柔软,“小时候每年夏天家里都做,当时没觉得多好吃,现在倒特别想。” 贺非凡听出他话里的哀伤:“操,我他妈都没吃过粽子,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堆,饭都吃不饱,”停了停,他叹息,“我混出来了,他们都不在了。” 谁没有过去呢,谁的故事说出来都让人唏嘘。 他们顶着春日的艳阳蹒跚,丁焕亮一步一喘,贺非凡拿手给他遮着阳光,这么又蹭了一个多小时,路那头过来几个年轻人。 十ba九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周围混事的小子。 他们嚼着草茎,散成一个扇面,把两人围在当中。 “喂,哪儿来的!”一个问。 另一个说:“城里的吧,昨晚城里打仗,吵死了。” “这个淌血呢,”还有一个直接上来,扒着贺非凡的脑袋,捅他的接入口玩,“喏,御者。” 贺非凡从没被这么羞辱过,恶狠狠瞪着他们。 “哟哟哟,这个眼神,”脸上有雀斑的小子是头头,推开小弟,给了他一巴掌,“看什么看,有骨骼的才叫御者,你骨骼呢?” 贺非凡咬着牙,脸上火辣辣的。 “没有骨骼,你牛逼个屁,”头头拍着他红肿的脸,“碰上我们这些小喽啰,都能教训你一顿!” 虎落平阳被犬欺,贺非凡忍着。 “怎么的,是大哥?”头头揪他的领子,看他衬衫上的提花,“让人打成这样了,还好意思叫小弟背着,来来来,下来!” 他们把他拽下去,拖在地上,你一脚我一脚地踹,丁焕亮一直没出声,明哲保身地缩在一旁。 头头又去打量他,这掐一把那拽一把,然后托起他的下巴:“哎哎,这个好啊,细皮嫩肉的!” 小弟们丢下贺非凡,呼啦一下围过去,粗鲁地扯他的头发。 “喂,”头头在他身上乱摸,“你们跑出来,带钱了吗,吃的也行。” 丁焕亮摇头。 “操,哑巴。” “嘿嘿,哑巴好啊,”小弟说,“不会叫。” 头头推他:“我喜欢会叫的。” “哑巴,”他掐着丁焕亮的喉咙,“你们现在要么拿钱出来,要么……”他看了看前头的小树林,“你跟我们过去一趟。” 贺非凡擦掉嘴边的血,捡石子打他们:“我是北府堂青山组的,出来办事没带钱,你们等我回来,少不了你们的!” “大哥,青山组……”混子们商量,“咱惹不起吧?” “操,他说青山组就青山组啊,昨晚打成那样,青山组说不定都打没了!” “就是,今天的鸭子今天吃,明天谁知道还有没有命!” 说着,他们把丁焕亮往小树林推,贺非凡憋一口气,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拐着拐着追上去,丁焕亮偏过头,手却在背后摆了摆。 贺非凡停在那儿,直了好半天眼睛,丁焕亮随他们进到林子看不见了,他才怒吼一声,颓然坐在路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控制不住往树林看,五个人,连名头都没有的杂碎,他两手紧紧攥着,而丁焕亮呢,一个御者,沉阳88号的老大,他小时候家里是吃粽子的,玻璃珠一样漂亮,连皱个眉头都…… 丁焕亮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手里是一根树枝,尖端带血,随手扔在半路。 贺非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丁焕亮朝地上吐口水,边吐,边用力擦嘴,远远的,见贺非凡看他,不吐了,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走吧。”他低下头,阳光照在他浅淡的发色上,透明的一样。 贺非凡仰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歇会儿吧。” 丁焕亮想了想,挨着他坐下。 他的下巴很红,被狠狠捏过,“五个人,”贺非凡望着地平线,“怎么做的?” “我有我的方法,”丁焕亮在嘴里动了动舌头,“这种事,原来是家常便饭。” 贺非凡心里不舒服,但不会表达,一个男人,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大哥,不能把同情和关心表现得太过,那样,显得他软弱。 “你……需不需要水?” “安静会儿行吗,”丁焕亮嫌他烦,“下巴累,不想说话。” 他说得很直接,直接到贺非凡觉得隐晦的自己像个傻逼,他窝火,却无能为力,气哼哼地不吱声。 这么坐了十多分钟,丁焕亮再次背上他,太阳升到天顶,晒得大地暖烘烘的,他们舍弃小路,走上过车的大路,虽然有被伽蓝堂发现的风险,但比在僻静处被无名小卒干掉要强多了。 “在大兰……”贺非凡忽然问,“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样的?” 他指的是持国天王号那一晚。 “你和那些混子?”丁焕亮想了想:“一样,但经过一些事,就不一样了。” “比如我背着你,你背着我?” “比如你有利用价值。” 贺非凡发笑:“即使你都累成这个狗样了?” “呵!”丁焕亮也笑,“贺非凡你搞清楚,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像我们这种人,耐力和信念比正人君子强得多。” “那正好,”贺非凡贴近他,嘴唇碰着他的耳朵,“我也是这种人。” 丁焕亮打了个抖,口腔里的腥气忽然变得不能容忍,他把贺非凡放下,闷声说:“我去找水,马上回来。” 贺非凡看着他向马路对侧的荒地走去,那里根本不像有水的样子,这种借口再老套不过,他就是想把他扔下。 是呀,附近没有北府堂的据点,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他要是丁焕亮,早把自己扔了。但丁焕亮背着他走了六个小时,仁至义尽了。 贺非凡撑着胸口站起来,望向没有尽头的水泥路,正午的空气蒸腾,他出现了幻觉。 朦朦胧胧的,一个染社的车队,两对武装车开路,护持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头上飘着莲花旗,至少是堂主级别的阵仗。 他陶醉地看着那个蜃楼,幻想有朝一日坐在里头的是自己。 嘎吱,车队在他面前停下,轿车副驾驶的车门弹开,后座的窗玻璃放下来,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贺非凡,上车。” 他愣在那儿,没动。 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从后座窗户探出来,阴森的,有些熟悉,每年春节社里的恳谈会上见过,是北方分社的社长司杰。 贺非凡动了动嘴,惊讶得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还让我下来请你?” 贺非凡连忙摇头,瘸着腿绕到车那边,临要上车,忍不住往马路对侧看,丁焕亮还没回来,不,他不会回来了,可心里却有一种冲动,想对分社长说,他有个同伴,希望能等一等。 可笑。贺非凡打消这个念头,他干嘛要等一个扔下他的人,分社长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组长的请求而浪费时间。他吃力地跨进车里,忍疼坐下去。 “北府什么情况?”司杰问。 “失守了,”贺非凡报告,“现在是伽蓝堂控制。” 司杰朝司机比个方向:“到荐州,给你治伤。” 荐州是北府南面的小城,开车一个多小时,车队缓缓调头,沿来路返回。 “分社,您怎么到北府了?”贺非凡问。 “这么大的事,我不回来?” 贺非凡惊诧,北府之战是昨天晚间开始的,司杰这就到了,说明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您的家头……” 司杰抬手,不用他说,贺非凡看向窗外,在后视镜里瞥见一个奔跑的身影,那么长的公路,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 一个脏兮兮的旧塑料瓶,里头是水。 贺非凡连忙拍窗子:“停车!停下!” 接着,他推开车门,车子还没停稳,司杰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什么干部?” 什么干部都不是。贺非凡捂着伤口下车,五百米开外,丁焕亮跑不动了,先是拄着膝盖,然后脱力跪下来,整个人趴在马路上。 他背了一个成年男性六个小时。 贺非凡拖着一条伤腿,一蹭一蹭的,向他走去。 ——没有一支枪一把刀,他一个人解决了五个。 汗如雨下,血也涌出来,贺非凡闷哼,两腮硬硬绷着。 ——他还去找水,瓶子里的水是给谁的?还能给谁? 丁焕亮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操你妈,你扔下我。” 贺非凡笑了,笑得桀骜不驯,笑得光芒四射:“我还以为是你扔的我呢。” 丁焕亮朝他伸手:“扶老子一把。” 贺非凡嘶吼着把他拽起来,搭着膀子往车队走,北方分社没下来一个人帮他:“你看着吧,”他说,“老子迟早要干出一番事业,让这帮孙子给我提鞋!” “算我一个。”丁焕亮还抓着那个瓶子。 贺非凡把瓶子打掉:“不要了,”他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我们喝最好的酒,泡最棒的妞儿!” 丁焕亮的眼神很冷:“车上是谁?” “北方分社的社长,司杰,”贺非凡低声说,“搭上他,我们爬上去。” 丁焕亮到副驾驶,贺非凡去后座,车上有通讯设备,司杰似乎刚通了个电话,摆手示意开车:“可靠线报,伽蓝堂准备去太涂。” “太涂?”贺非凡和丁焕亮意外,“他们去那儿干嘛?” “不管他们想干嘛,”司杰轻轻晃动腕表,“他们过不了尧关。” 26、生理(划掉)厌恶 尧关是太涂的门户, 扼守着从东部进入太涂的唯一通道,出了名的易守难攻。 岑琢看着逐夜凉在土上画的地形图, 摸着下巴:“尧关的具体位置在哪?” “紧挨着太涂, 二十公里。” “这不好办, ”高修说,“离得这么近,和太涂几乎是一体的,物资、战力可以源源不断送上来,我们人本来就少,和他们耗不起。” 他们一行仍然是六个人,岑琢、逐夜凉、金水、高修、元贞和贾西贝。 “而且,”逐夜凉拿树枝点着尧关背后的大城,“太涂有一员猛将,据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多猛?”岑琢问。 “没见过, 听说叫如意珠。” 岑琢和高修对视一眼:“听名字挺可爱的。” 逐夜凉的目镜灯唰地熄灭, 又快速亮起, 大概是翻个白眼的意思:“花蔓钩听着是不是也很风情万种?” “嗯……”岑琢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说,“和贺非凡确实不太搭,是吧高修?” 高修咽唾沫,他大哥特别喜欢和逐夜凉呛,当然,逐夜凉也喜欢呛他,他一点也不想介入这两个人的“打情骂俏”:“呵……呵呵……” 这里是距太涂不到两百公里的土路边, 西部的风貌和北府皆然不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台地,他们正在一个十几米高的小土坡下短暂休整。 两辆重卡,刮去了徽标,金水在车边给红咒语做保养,她双腿的创面已经愈合,假肢磨合得很好,一对镂空金属支架,一侧套在髋骨上,另一侧卡着膝关节,看上去英姿飒爽,有些硬核的煞气。 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和岑琢一样的cyb。 “金水!”岑琢喊她,他想起自己刚装上假肢那会儿,身体的排斥,心里的急切,拼命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哪怕把皮肉磨得伤痕累累,“别干了,休息一会儿。” 金水回头瞥他一眼,继续干。 “好像不太领你情啊。”逐夜凉冷飕飕地说。 高修一看气氛不好,赶紧撤。 岑琢难得没回嘴。 逐夜凉头往后靠,斜着目镜看他:“怎么,对她有意思?” 岑琢摇头:“我……可能得娶她。” 逐夜凉想起岑琢和吕九所那次关于“女人”的争吵,原来是因为金水:“做过承诺?” “也不算承诺,”岑琢显得很迷茫,“是个提议。” 为了平息沉阳的争斗,为了创造一个世外桃源,提议和自由军联姻。 “后悔了?” “没有,”岑琢焦虑地拧着手指,“男人嘛,总要找一个,生孩子过日子,可是……” 逐夜凉静静听他说。 “我不爱她,”岑琢深吸一口气,很肯定的,“她也不爱我,只是当时那种情况,结婚是最好的办法。” 逐夜凉懂了,谈不上婚约,只是一场权衡利弊的交易:“现在情况变了,你可以跟她实话实说。” “不行……”岑琢望着金水挺拔的背影,“从她受伤的那一刻起,就不行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曾向一个女孩提起婚姻,现在她残疾了,他不可能把那些话收回来。 “她要是双腿完好呢?” “那就没这么复杂了。” “你这是歧视她的残疾。”逐夜凉说。 “你说什么呢,”岑琢理解不了他的逻辑,“我不要她,才是歧视她。” “你自己就有一只机械手,如果一个女人为了不伤你的面子,勉强跟你在一起,你怎么想?” 岑琢愣了一下,固执地认为:“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逐夜凉一针见血,“你单方面地幻想着她的自卑,和自己怜悯她的伟大,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是怎么想的?” 岑琢不同意:“女人都是需要爱惜,需要呵护的。” “你不懂女人,”逐夜凉说,“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被你俯视。” “哦,你懂!” 话不投机半句多,岑琢气鼓鼓靠在土坡上,脖子底下有点空,他报复地把逐夜凉的胳膊拽过来,垫到下头。 “喂!”逐夜凉想抽手。 岑琢使劲枕着:“我他妈都怀疑人生了,枕你一下怎么了!” “被男人枕着,我生理性厌恶。” 岑琢撇嘴:“你一个机器,有生理吗?” 逐夜凉于是把“生理”去掉:“我厌恶。” “……” 土路上,贾西贝跑回来,用衣服下摆兜着好多榆钱儿,元贞跟在后头,皱着眉头看他一扭一扭地跑。 “修哥,金姐!”贾西贝小脸蛋红扑扑的,跑到岑琢面前,软绵绵地招呼大家,“快来尝尝,比压缩食品好吃多了。” 大家围过来,你一把我一把分着吃,金水问:“哪儿找着的?” “就前边,有一大片榆树林,”贾西贝往前挺着小肚子,“树可高了,贞哥抱着我才能够着。” 谁也没多想,元贞唰地脸红了。 “我们小贝真厉害,”高修嚼着榆树钱儿,揉了揉贾西贝的脑袋,“幸亏带你来了,又能打仗又能找吃的。” 元贞翻眼睛,那句“我们小贝”他不爱听。 贾西贝抿着嘴乐,可高兴了,拍了拍衣服,乖乖地叫:“修哥,你开车开累了,我给你捏捏胳膊吧。” 高修很自然地伸出手,像是经常享受这种服务,元贞说不清怎么回事,心里窜起一股火,怎么压也压不住:“贾西贝,你给我过来!” 贾西贝吓了一跳,抱着高修的胳膊往后躲。 “我说你怎么回事,”高修替他出头,“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你看把人吓的,你再这样,咱俩真得打一架了!” 贾西贝拽他的袖子,怕他把他贞哥说狠了。 元贞也懊恼,放缓了声音:“贾西贝,你过来。” 贾西贝从高修背后出来,怯怯地迈了一步,高修把他抓着,不让过去:“你小子到底要干嘛,神神秘秘过来过去的,我发现你最近有点怪啊。” “嗯,是有点怪。”岑琢也说。 元贞低下头,踢着石子:“贾西贝,你过来一下,我……就说两句话。” 贾西贝便战战兢兢地过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旁边走。 其实经过北府,贾西贝已经拿他当亲哥哥,壮了壮胆,小跑着握住那只手:“哥,你怎么了?” 一被这只小手握住,什么闹心、脾气,全没了,元贞用力把他攥了攥:“你征服了日月光,已经是个御者了。” “嗯。”贾西贝仰着小脸,认真听他说。 “御者……要有御者的气派,不能给这个揉胳膊给那个揉腿的,你明白吗?” 贾西贝眨着大眼睛:“可高修是哥哥……” 元贞停下来:“我也是你哥哥,你怎么不给我揉?” “你……”贾西贝扭着扭着,低下头,“你没开车。” “刚才是谁抱着你揪榆钱儿的?”元贞朝他走一步,贾西贝就退,“你那么沉,我胳膊都抱麻了。” “我……”贾西贝小声说,“我不沉……” “还嘴硬!”元贞的声音高起来。 “我、我错了,”贾西贝连忙认错,盯着自己对在一起的脚尖,顺着他的手背摸上去,轻轻的,在胳膊上捏了一把,“我也给你揉。” 这一下,元贞像过电了似的,浑身说不出的酥麻,他绷着嘴角,四肢僵硬,别扭地拍了拍贾西贝的肩膀:“别、别揉了。” 这种服务,强度实在太大,他承受不住。 “啊?”贾西贝以为自己劲儿太大,“揉疼了?” “没有,”元贞怪怪地抽回胳膊,“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那……”贾西贝很为难,“修哥该不高兴了。” “你就不怕我不高兴?” 贾西贝绞着指头想了想,说:“我给修哥揉,也给你揉,行吗?” 他这话说的,好像元贞不高兴,是因为他偏心高修,这种“争风吃醋”的解释,元贞接受不了:“贾西贝,你是伽蓝堂的御者,不是来伺候人的,一个御者要有独立的人格,你得先瞧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瞧得起你。” 什么“人格”、“独立”,贾西贝听不明白,夹着腿委屈巴巴看着他,懵懵懂懂地点头。 “在北府,那么难的时候,我们俩相依为命,”元贞扳着他的小肩膀,“你在我眼里是闪光的,你明白吗?所以你……你不能把自己放低了,你能为大家做的,绝不是打打榆钱儿揉揉腿这样的事!” 贾西贝站得太直,又想扭,但元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让他不敢乱动。 元贞从没这么炙热地看过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我的意思你懂吗?” “嗯……”贾西贝抿了抿嘴,不懂,但不敢说,干脆傻笑,笑成了一朵花儿。 远处,岑琢看着两个“小朋友”一会儿你揉我一会儿我拽你,过家家似的:“元贞这小子,”他摇头:“自从在北府和贾西贝编到一组,人设就崩了。” 逐夜凉沉默。 岑琢吃着手里的榆钱儿:“原来是个狠人儿,小眼神都带刀,现在让贾西贝给带的,也有点婆婆妈妈的。” 逐夜凉瞥他一眼:“你大概是瞎。” 岑琢要发火。 “不,”逐夜凉纠正自己,“是脑子缺根弦儿。” “你……”岑琢跳起来,正想给他一脚,头上突然轰地一响,亮起一片耀眼的强光,那个亮度,是中子炮! 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岑琢的世界静止了。 记忆的片段出现在眼前,也是阳光正好,也是在吃东西,巨大的火球破空而来,左肩火辣辣地疼,饭碗摔碎了,还有血,姐姐倒在桌子上,长发顺着桌沿铺下来,在微风中徐徐飘荡…… 恐惧,把心都攫住了的恐惧,让他一下子变回那天那个小孩子,彷徨,无助,哭号着,乞求有一个人来救救他,救救他全家。 他被猛地扑倒,逐夜凉覆在他身上,随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到了,砂石在空气中嗡鸣,火焰在四周熊熊燃烧,他直瞪着眼睛,咫尺处是一双光学目镜,沉静得像一口深潭。 他们俩脸对着脸,近得听得见电路的沙沙声,这一刻,岑琢像是傻的,傻得不认为逐夜凉是具骨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让他用力抱住,让他把最脆弱的自己撕开来给他看,甚至在他肩头痛哭。 心跳得像要坏了一样。 叮咚!他对自己默念。 逐夜凉从他身上跃起,同时抽出左狮牙,炮弹是从背后的土坡上下来的,来自两具低级别骨骼,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从坡上摔下来,翻滚着,扑到岑琢脚边。 伽蓝堂不是炮弹的目标,这个男孩才是它们绞杀的对象。 逐夜凉没动,金水启动红咒语冲上去。 它没用加特林,而是甩起左手的铁套索,套住其中一具骨骼的脖子,随后迂回接近,挥起右手的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首级。 另一具骨骼见状,转身想跑,被逐夜凉投出一刀,从背后扎穿了御者舱。 大伙围上来,把男孩翻过来平放在地上,十四五岁,昏迷了,胳膊上有烧伤,掀起衣服看,下头是触目惊心的刀伤,好几处已经化脓溃烂。 贾西贝的眼圈红了,扭着小屁股从车上取来水,含一口,嘴对嘴要喂给他。 “不行,”元贞把他拦住,大家齐刷刷看着他,他讪讪地说,“不卫生。” 岑琢和高修一脸不能理解。 贾西贝含着水,鼓着腮帮子呜呜,金水拍了他后背一把,把那口水拍出来,喷到男孩脸上。 “咳咳……”男孩醒过来,还没完全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蜷缩,平时应该是被折磨得很厉害。 贾西贝心疼地擦他的脸,小白手和黑红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你叫什么,它们为什么打你?” 男孩害怕地看着众人,哆嗦着说:“我……叫张小易,是从太涂堂的监狱跑出来的,它们要抓我回去。” 他右侧太阳穴上有接入口,高修怀疑地问:“你年纪不大,它们抓你干什么?” 孩子可怜地抱着膝盖:“因为我爸妈……”他有些怨恨地说,“是狮子堂太涂舵的管事人。” 27、一个苹果 傍晚, 离尧关不到五十公里,两辆重卡在一条小河边停下。 关于张小易的去留, 高修提议一句话投票, 贾西贝先举手, 同情地说:“我问他了,他没地方去,怪可怜的。” 高修摇头:“我感觉怪怪的,突然冒出来,还是个御者。” “社团高级干部的子女七八岁就打接入口的不少见,”元贞看一眼贾西贝,“要不……先带着吧。” 岑琢斩钉截铁:“扔了。” 金水同意:“我们是来打仗的。” “他从太涂出来,”逐夜凉和他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对道路和关隘的细节肯定比我们了解。” 张小易在旁边蹲着玩土,不时抬头看看他们,这伙人围成一圈, 你一句我一句分不出主次, 确定不了谁是大哥。 投票很快结束, 贾西贝踩着小碎步过来, 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大哥同意留下你了!” 张小易站起来,看他一扭一扭的,追着高修往树林的背阴处跑,动了动眉头,跟上去。 夕阳西下,树影绯红,高修惬意地靠着树干, 贾西贝则鬼鬼祟祟,边观察周围边给他揉大腿。 高修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这开了一天车,揉个腿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 “嘘,”贾西贝不让他大声,“让贞哥看见,又要唠叨我。” “不是,这小子哪根筋搭牢了,原来对你爱搭不理的,现在一会儿管你这一会儿管你那,好像你是他养的小猫一样。” 这时张小易从树林里走出来,木着脸说:“大哥,这活儿我也能干。” 贾西贝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让他走开,高修头往后仰,眯着眼睛打量他:“你爸妈是太涂舵的管事人,你跑出来,他们呢?” “死了,”张小易面无表情,“死在尧关上。” 是为狮子堂守关尽忠了,高修不禁坐直了身体。 贾西贝红着眼睛看这孩子,又想起他肚子上的刀伤,起身握住他的手:“走,哥领你去洗洗。” 张小易露出害怕的表情,指着高修:“给大哥揉腿……” 他是让染社收拾怕了,“没事,”贾西贝看他,就像看以前的自己,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修哥不会怪的。” 河水波光粼粼,因为泥沙含量大而有些发黄,傍晚的霞光照上去,金红金红的,反在人脸上,灿灿地好看。 贾西贝把张小易的衣服翻起来,第二次看到那些伤,仍不免抽一口冷气:“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张小易露出怪异的表情。 “都是新伤,这两天才打你的吗?”贾西贝掏出小手绢,在河里打湿。 张小易警惕地看着他。 贾西贝浑然不觉,轻之又轻的,拿手帕裹着指尖擦伤口上的黑血:“忍着点。” 这种程度的伤对张小易来说挠痒痒一样,他不理解这个萍水相逢的娘娘腔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看他那双湿湿的眼睛,像是很痛心似的。 白手绢脏了,涮也涮不净,张小易瞧着那片触目惊心的污渍,觉得不痛快,脸不自觉板起来,贾西贝抬头看见,眼珠一转,偷偷从河里捞一捧水,泼到他脸上。 张小易浑身一抖,愣了,惊诧地瞪着他。 贾西贝却笑,咯咯的,小肩膀一颤一颤:“你怎么不笑啊!” 张小易出神地看着他,像是从没见过笑得这么漂亮的人。 “你怎么不笑啊?”贾西贝又问了一遍,捏捏他的小脸蛋,凑上去,拿鼻尖蹭他的鼻尖。 软软的,热热的,张小易腾地红了脸。 “呀,你脸红了!”贾西贝扭着小细腰,捏着他的耳朵哈哈笑。 张小易终于有表情了,很困扰的:“你怎么……像个大姑娘啊。” 贾西贝的笑容倏地收敛,眨了眨眼睛,垂下头。 张小易心里一沉。 “像……吗,”贾西贝的声音闷闷的,“我觉得好多了……晚上我都没掉眼泪,贞哥也说我是个御者了。” 张小易特别着急,急着说不,可他的脸,仍然呆呆的。 这时元贞朝河岸走来,看贾西贝又在伺候人,凶巴巴地发火:“你干什么呢!” 贾西贝心虚地缩着肩,小声咕哝:“没……没揉腿……” 元贞叹了口气:“你过来一下。” 张小易看着贾西贝绞着手绢,晃着小屁股,一扭一扭跟过去。 “喏,”元贞伸出手,递给他一把野浆果,小指甲大小,黑紫黑紫的,“有点酸,你没事的时候吃着玩。” 贾西贝的眼睛亮了,拿一个放到嘴里,“哎呀!”他苦着脸,拿额头抵着元贞的肩膀,酸得直扭。 恰好高修到河边洗手,看见他俩:“喂喂,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呢?” “野果子……”贾西贝酸得舌头都大了,“修哥你要吗……” 高修一看他那张脸,非常明智地摆了手。 “哥……你吃吗?”贾西贝又酸着脸问元贞。 没等元贞拒绝,“不对呀,”高修插到他们中间,“怎么他是‘哥’,我是‘修哥’,小贝你差别待遇啊!” “啊?”贾西贝自己都没注意,他对元贞的称呼,什么时候从“贞哥”变成了“哥”。 张小易坐在河边,默默看着他们,伤口上的水还没干,风吹上去凉凉的,很舒服。 三人聊了一会儿,元贞像躲什么似的,单独离开,张小易立即跟上,往卡车那边走。 “你跟着我干嘛?”元贞打开车门,问他。 张小易掏了掏破裤兜,掏出一个油亮亮的红苹果,是真空技术保存的,这个季节可以换两桶汽油。 元贞蹙眉:“你怎么有这个?” “逃跑时从干部桌上顺的,”张小易把苹果塞给他:“大哥,求你罩。” 元贞瞧瞧他,又瞧瞧苹果,笑了:“干嘛找我,我什么都不是。” “我看你对贾西贝挺好的,像个心软的人。” 他看错了,元贞的心比石头都硬,只是对贾西贝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张小易掀起自己的衣服:“他给我洗伤口,对我好。” “那你应该直接给他。”说着,元贞要把苹果抛回去。 张小易却说:“我给他,他转头再给你,不是一样吗?” 这话一点不像个孩子说的,但却直接、锋利,击中了元贞的私心,他私心希望贾西贝对他比谁都好,他掩不住脸上的笑意,点点头,把苹果收下了。 贾西贝和高修说着话从河边回来,日薄西山,河面上拉着长长的红色倒影,元贞把苹果藏在身后,朝贾西贝招手,那个小不点看见,迎着风向他跑来,流海从额头上吹起,比什么都可爱。 元贞的心咚咚跳,看他像一匹小马、一只小鸟一样扑到怀里,清脆地叫了一声:“哥!” 元贞把他往车后面拉,手心出汗了,磨磨蹭蹭拿出苹果:“在北府总听他们说,你一直想吃吧?” 贾西贝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真空保存的,清洗过,”元贞显得很局促,把苹果递到他眼前,“可以直接吃。” 贾西贝捧着他拿苹果的手:“我看看就行,哥,你吃吧。” 元贞执拗地把苹果送到他嘴边:“咬一口。” 贾西贝盯着他的眼睛,张开嘴,咔嚓,很脆:“好甜啊,”他把苹果转回去,“哥,你也吃。” 元贞心怀鬼胎,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贾西贝捧着苹果,像捧了个宝贝:“我拿去给修哥,还有大家……” 元贞拽了他一把:“不行。” 贾西贝意外:“为什么……” “这是我给你的,”元贞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是我们的!” “我们的……不就是大家的吗,”贾西贝这样说,苹果却不敢拿了,乖乖还给他,“我不要了。” “贾西贝……” 贾西贝回头看他,很陌生似的,走进夕阳里。 元贞说不出的烦躁,懊悔地大吼一声:“贾西贝!” 高修朝卡车那边看,自言自语:“元贞成天鬼叫什么,贾西贝、贾西贝的。” 张小易蹲在他旁边,在拿小树棍抠土:“他给贾西贝苹果,贾西贝要给你,他不让。” 高修一怔,元贞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曾经分着吃一捧雪。 “哪来的苹果?”他问。 “我的,”张小易抬起头,“他从我这儿抢的。” 高修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元贞抢你的苹果,还不给我吃?” “嗯。”张小易点头。 猛地,高修踹了他一脚,踹在脸上,把他整个踹飞出去,金水看见,连忙来拉:“怎么回事?” 高修恶狠狠的:“这小子,挑拨离间!” 他搡开金水,还要去揍,张小易连滚带爬朝元贞那边跑,高修没爱追他,凶神恶煞地骂:“狗东西,再搬弄是非我豁了你!” 元贞听见,靠着车胎没动,苹果放在旁边地上,已经氧化发黄了,张小易含着一嘴血扑到他脚边。 “你搬弄什么是非了,”元贞无精打采地问,“把高修气成那样。” “高修看见……”张小易一张嘴,血呼地涌出来,“看见你叫贾西贝,问我你俩背着他有什么事,我没说,他就踹我。” 元贞正憋气,听他这样说,腾地跳起来:“他什么意思!” “大哥,”张小易蹲着看他,“你和那个高修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要不……他干嘛这么欺负我?” 大到一个社团,小到一个帮派,同年龄、资历相当的人大多是竞争关系,多少有些过节。 可高修和元贞是最好的兄弟,曾经并肩作战,能为彼此出生入死,元贞想,高修没有变,变的是自己,是他想要属于高修的东西。 “我给你苹果了,大哥,”张小易要求,“你得罩我……” “行了!”元贞的那股狠劲儿上来,一脚把苹果踩碎,“滚。” 天晚了,岑琢决定就地休息,明天一早再向尧关靠近,已经到了染社的眼皮子底下,他想稳扎稳打。 车上打开暖气,车座放倒就能睡,但金水的腿不方便蜷着,于是七个人分成三拨,岑琢、高修睡一车,元贞、贾西贝、张小易睡一车,逐夜凉陪着金水,生火露宿。 “喂,不用你陪。”金水说。 逐夜凉指着岑琢的卡车:“他让的。” 金水回头看,岑琢已经躺下了,车窗里黑洞洞的。 “即使不是你,是高修睡这儿,也得有个人帮衬,”逐夜凉指着自己的金属壳,“我最合适。” 金水没说什么,算是认可。 大家都安顿好,高修却跳下车,敲开元贞的车门,叫贾西贝:“小贝,你来一下。” 贾西贝挨着张小易在里头,刚把外衣脱了,揉着眼睛点头。 “干嘛?”元贞问。 “问他点儿事。” 贾西贝从元贞身上爬过去,正要高修抱着下车,元贞不干了:“大晚上的,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高修惊讶于他的语气:“元贞你怎么回事,我就是没话说,让贾西贝下来一下不行吗!” 元贞告诉他:“不行!”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都是社团的高级干部,脾气一样暴,贾西贝吓着了,光着脚丫坐在门边上:“哥你们别吵,干嘛呀……” “有什么事,你在这儿说!”元贞把贾西贝往回拽。 高修看一眼驾驶室里的张小易,他刚才的挑拨离间不寻常,他想问问贾西贝,和他相处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不能在这儿说。”高修压着火。 元贞倒火了:“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说,你想干什么!” “你他妈……”高修真怒了。 几乎同时,他们揪住对方的领子,也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你给我一拳我飞你一脚,拳拳到肉步步生风,从卡车一路打到金水的小火堆,踢起的土噼里啪啦,把火拍灭了。 伽蓝堂的事儿,逐夜凉和金水不好管,贾西贝和张小易管不了,而岑琢呢,压根不管这些烂事,都是大小伙子,想打就打,打完了消了气,各自回去睡觉。 28、流浪团 天还黑着, 逐夜凉没亮目镜灯,视界左上角显示时间02:47, 提高听力接收装置的灵敏度, 半径三公里以内捕捉到脚步声, 是骨骼,而且很杂乱,有十五人以上。 他推了推金水,金水睁开眼,机警地看着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去穿红咒语。 逐夜凉也离开火堆,在岑琢和元贞的车门上各敲一声,溜到隐蔽处,用超声成像系统探测对方的距离。 不到一公里。 两扇车门缓缓打开, 岑琢背着特种枪跳下来, 高修和元贞第一时间去穿骨骼, 贾西贝迷迷糊糊打呵欠, 拉扯张小易:“小易,醒醒!” 张小易很赖床,翻了个身,不肯动。 “别闹,快点,”贾西贝套上外衣,把他往车下抱, “有人来了!” 张小易回抱着他,像是故意缠着,让他下不去,贾西贝往远处看,已经能看到一大片骨骼的照明灯,来不及去穿日月光了。 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逐夜凉拔出左狮牙。 轰!火堆作为最明显的目标,先被炸dan打中,弹起的砂石和炭灰飞到岑琢身上,灼烫,他对大家说:“别着急,全引过来,一锅端。” “明白。”逐夜凉单枪匹马先上。 先头部队是五个人,骨骼不差,但不是百单八,逐夜凉一身孔雀绿的杂牌装甲,看着也不像什么人物,双方缠斗在一起。三五个回合,逐夜凉故意装作无力招架的样子,五具骨骼见状开启背后的大灯,招呼远处观望的同伙。 一窝蜂跑上来二三十具骨骼,没有主力机型,没有统一标识,是流浪团。 所谓流浪团,是在正规社团之外,由自由御者组成的武装组织,一般五十人左右,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规模大的也可以独霸一方。 高修这时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在战场外围设置中子场,从一点到十二点,每个方向各设置两个,把一伙人和逐夜凉圈在里头。 岑琢把枪从背上翻下来,随便挑一个骨骼,稳定、瞄准、击发,一枪爆头,这是号令,金水和元贞往上冲。 逐夜凉开始反击,砍瓜切菜一样在包围圈中僻出一条路,红咒语甩起套索,套住倒霉蛋往中子场上拽,一时间,爆炸声接二连三。 对方乱了,开始往外跑,大多数被场能炸得灰飞烟灭,少数爬出来,等着他们的是转生火的截击,只有那么一两个趁乱突围,仓惶逃进树林。 贾西贝正抱着张小易藏在树林里,刚才时间紧迫,流浪团又来势汹汹,他也没什么战斗经验,一害怕就躲了起来。 大树后头,张小易搂着他的腰:“哥,我怕黑。” “嘘,”贾西贝也怕,摸了摸他的头,张小易明显感觉那只手在抖,“没事,有哥呢,哥会保护你……”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冲进林子,是骨骼,贾西贝推着张小易往后退,身后有一个被野草和倒树覆盖的小坡,他俩钻到底下,惊恐地蜷着。 那具骨骼一脚深一脚浅,也在逃命,拨开乱树往这边来,贾西贝把张小易护在身后,隔着稀疏的杂草盯着它。 机械脚来到眼前,贾西贝的鼻息喷在金属涂层上,形成一片薄薄的白霜,骨骼转动踝骨关节,贾西贝屏息等着它离开,背后突然一股力量,把他从草坡底下推出去,正推到骨骼脚边。 张小易?贾西贝来不及反应,骨骼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开火,子弹在漆黑的树林里扫出一道亮光,贾西贝翻滚躲避,胳膊和额头都破了。 呼……呼……他趴在草丛里,那具骨骼给机枪上膛,大概发现不是像样的对手,胆子大了,朝天响了几次枪,想把贾西贝吓出来。 每响一次,贾西贝都闭紧双眼。 张小易为什么把他推出来?是不小心,还是太害怕了,想让他吸引骨骼的注意,自己趁机逃跑? 骨骼又一次扫射,子弹贴着贾西贝的后背射进土里,这样不行,他看一眼草坡,张小易还在里头,把心一横,他抱着脑袋窜起来,全速朝树林外跑。 骨骼收起枪管,换上炮筒,也不着急,大概瞄了个准,朝他的小背影开了一炮。 轰地一声,元贞回头,是树林方向,他观察四周,日月光不在,也没有贾西贝的影子,他冒汗了,不管眼前就是战场,没做任何撤退措施,直接转身。 “元贞!”高修喊。 一具流浪骨骼正在他十点钟方向,三十米距离,一把重刀,见他转身,索性把刀脱手,对着转生火的脖子,破空而来。 “妈的!”黑骰子冲上去,挡在元贞身前,太近了,来不及做有效回击,他干脆举起左臂,生生把刀搪住。 只听噌地一声,黑骰子的肘关节碎裂,整条小臂瘫痪一样垂下去,被重刀坠到地上,高修忍痛嘶吼。 元贞看着他在身后倒下,瞪着眼,全身的血都冲到头上,跨一步到高修身前,护着他,同时喷火口全开,冲着甩刀的家伙猛烈喷射。 战场上顿时一片火海,岑琢没有骨骼保护,迅速后撤,瞥一眼树林方向,跑过去。 炮弹出堂前会有一个轻微的撞击声,听多了就能分辨,正是听见这个声音,贾西贝提前卧倒,紧接着背上一热,炮弹在身边一棵大树上炸裂。 岑琢赶到时,正看到贾西贝烧伤的后背,还有林子里追着过来、狂妄开炮的家伙。 岑琢举枪、上膛,手很稳,瞄着御者舱,一枪毙命。 贾西贝shenyin着爬起来,没娘娘腔地哭鼻子,而是咬着牙往林子里走,岑琢跟上他,眼前是他伤痕累累的后背,这孩子长大了,岑琢意识到,他不能再看轻他。 草坡底下,张小易还在,哆嗦着不敢出来,贾西贝忍着疼钻进去,捧着他的脸蛋:“没事,别怕,哥不怪你,都过去了……” 张小易在黑暗里蹙眉,这人是个傻瓜吗,他把他推出去送死,他却跑回来救自己。 03:15,战斗结束。 红咒语抓了两个活口,把御者从舱里掏出来,拿大口径机枪瞄着,就地审讯。 “我们是这一带的流浪团,”西北口音,是当地人,“尧关以东二十公里外的货,我们都可以动。” 这是把他们说成“货”,金水朝元贞亮炮灯,转生火立即喷出一道短火,从两个俘虏头上掠过,连头发带眉毛,甚至眼睫毛,全烧秃了。 头皮上烫出一层水泡,疼得俩人跪不住,趴在地上蠕动求饶。 金水冷笑,把镰刀扔过去:“肚子里的话想好了再说,说不好,老娘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自己拿脖子往刀上抹!” 两个人哭着作揖,真得不能再真地说:“我们白天就瞄上你们了,你们人少,还有两辆大车,我们以为是大买卖!” 元贞信了,关闭喷火口,急着去看高修和贾西贝的伤,岑琢、逐夜凉和金水却没动,张小易在外围盯着他们,目光阴冷。 “大买卖?”红咒语把镰刀往前一踢,那么厚的刀刃,磕在两人膝盖上,骨头都碎了,“大买卖就让你们这么做?” 她冷哼:“不试探,不骗,不迷,不搞陷阱,我看你们不像做买卖,像是傻得给人当枪使!” 元贞顿住,恍然看着她,不愧是当过会长的人,眼里不揉沙子。 张小易的视线迅速在她和岑琢,包括逐夜凉脸上逡巡,六个人中,这三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是头领级别的人物。 “大半夜的,别磨蹭,”岑琢不耐烦了,把特种枪的弹夹玩得咔咔响,“姐,速战速决。” 闻言,红咒语甩起套索。 那两人的心理已经崩溃了,抱着膝盖不停哼哼:“我……我们说,是染社太涂堂,是太涂堂让我们来的!” 岑琢啪地把弹夹卡死,“太涂堂的谁?” “我们不知道,是大哥和他们联系的!” “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 “不用找,”那两人抻着脖子,争先恐后地说,“方位是实时通知的!” 张小易立即移开眼睛,同时,岑琢向他看过来。 “大哥,我们还知道……如、如意珠已经上尧关了,就等着你们……” 啪啪两声枪响,岑琢把特种枪扔到地上:“都过来,开会。” 张小易惊讶,这个人居然是当家,一只机械手,还没有骨骼,怎么能够服众呢? 再看他的手下,金水从红咒语里出来,一个没有腿的女人,心狠,手比心还狠,总是挺着背昂着头,难以打动的样子。 一旁,元贞正在帮高修恢复手臂机能,虽然受损的只是骨骼,但神经元让大脑误以为手臂断了,张小易想不明白,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斗得不可开交,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一个却能为另一个去挡刀? 还有逐夜凉,他为什么不脱骨骼? 然后是贾西贝,他回头看,那个娘娘腔,背上除了新鲜的烧伤,还有两道狰狞的刀疤,显然受过酷刑。 张小易琢磨不透,这到底是一伙什么样的人? 贾西贝没参与开会,张小易自然也没有借口靠近,火重新点起来,两人坐在红艳艳的篝火边。 “小易,帮哥脱一下衣服。”贾西贝背对着他,外衣脱到肩膀,大片布料已经烧没了,融化的纤维和皮肤粘在一起,一动就钻心地疼。 烧伤,浅二度,不严重,张小易上手要拽,可一看那片皮肤,雪白、滑腻,女孩似的,有点下不去手:“我……怕你疼。” “没事,不……”贾西贝想骗他说“不疼”,忽然鼻子一酸,哭了。 “喂……”张小易有点慌,“我、我还没碰呢。” 贾西贝不说话,就是哭,抽抽噎噎的,让人心疼。 “那个……”张小易绕到他面前,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是伤口疼吗?” 贾西贝点头,点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在比他小的孩子面前掉眼泪,丢人了。 “刚才能忍住,现在忍不住了?” 贾西贝红着眼睛看他:“嗯。” 张小易一下笑了,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被爸妈逼着做格斗训练,伤了、疼了,当时死撑着,从格斗场一下来,就背着大家吸鼻子。 “你……笑了。”贾西贝惊讶地说。 张小易愣了一下,不相信。 贾西贝揉了揉他的脸蛋,也笑,在跳动的火焰里,异常生动:“你笑起来,还挺好看呢。” 张小易是个很周正的孩子,眉眼鲜明,颌骨方正,只是看着有些稚嫩。 “我没有……”张小易急忙否认。 “树林里的事……”贾西贝忽然说,“别跟他们说。” 张小易盯着他,什么意思,他是想包庇自己?怕那些人知道了,自己要遭殃? “小易,”贾西贝摸着他的头发,“你还小,可能……也没人教你道理,其实每个人都有恶念,我也有,但恶,应该是一念之差,不小心做错了事不可怕,这件事会让你记住,以后做个好人。” 张小易的眼神狠起来,有股逆反的劲儿,刚想顶他一句“你懂什么”,元贞开完会了,从车上拿来烫伤膏,在火堆旁坐下。 张小易抱着腿看着他俩。 元贞用一种他那个长相难以想象的细致,一点一点剥离贾西贝的衣服,很薄很软的一片背,在火光里成了蜂蜜似的琥珀色。 贾西贝一直在哭,边哭边叫:“哥……” 元贞就不厌其烦地回应:“嗯,我在。” 好几次,张小易看见元贞用指头沾着口水去软化他皮肤上的纤维,可能是疼,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贾西贝抖得厉害。 张小易不经思量伸出手,把他的手攥住,贾西贝明明比他大几岁,手却那么小。 元贞看见了,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把那只小手抓回来,扣着手背摁在地上,五指慢慢掐进指缝。 然后,他以为别人看不见,伸出舌尖,在贾西贝丑陋的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 “嗯……”贾西贝弓起身体,茫然无知地忍耐,张小易垂着眼,看见他被扣着的指缝也把元贞夹紧了。 29、垃圾场 “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给黑骰子找到替换的肘关节。”金水说。 “对,”逐夜凉同意, “我们一共七个人, 真正能战斗的只有五个, 还有一个没骨骼,黑骰子必须重装上尧关。” “喂,”岑琢拿眼斜他,“没骨骼用不用天天挂在嘴上说?” 元贞赶忙岔开话题:“问题是上哪儿能弄到骨骼关节,还得是肘关节?” “拆装作坊,”高修锁着眉头,“只有城里才有。”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头,张小易忽然开口:“那个……” 所有人向他看过来。 “我知道有个垃圾场,”他说,“可能有你们要找的关节。” “垃圾场?”高修警惕。 “嗯, ”张小易指着道路前方, “那个路口, 往左拐是尧关, 往右拐,开车四十分钟,有一个堆废铜烂铁的地方,我小时候就有,” “开车四十分钟……”贾西贝回头看,昨晚的一场夜袭,两辆重卡有一辆车头炸没了, 坐不下这么多人。 “步行的话,起码要两个小时。”元贞说。 “可以穿骨骼。”高修提议。 岑琢摇头:“太招摇。” “步行就步行,无所谓,”逐夜凉拍板,“我们是攻城,又不是赶场,让如意珠在尧关上等着吧。” 大家行动起来,把两辆车的骨骼装到一辆车上,元贞开车,其他人走路。 肘关节是刚需,高修不得不暂时压下对张小易的怀疑,但揣着三把枪、两只匕首,借口给他“开路”,紧跟在左右。 贾西贝和他们一起,元贞龟速殿后,逐夜凉、岑琢和金水在中间形成一竖排,警惕地观察道路两旁。 走着走着,金水打量起岑琢的背影,高个子,脊梁笔直,性格也像一杆松似的,压不垮折不弯的,她走上去:“喂。” “啊?”一对一谈话,岑琢有点紧张。 金水感觉到他的紧张:“那个……一直想说,谢谢你啊。” 岑琢笑了笑:“小事儿。” “听贾西贝说,你把自己的救生舱让出来给我,”她低下头,像是不会表达谢意,又像是心里有太多东西,百转千回,“还有……带我来北府。” 她说:“今天我才能活着。” 岑琢哑然,金水是个刚强到傲慢的人,这些日子一直不冷不热,突然说这些,让他不知所措:“你说的太严重……” 金水斩钉截铁:“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岑琢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肩膀。 “你的左手……”在沉阳鼎立两年多,金水从没注意过,现在却觉得同病相怜,“是怎么回事?” 岑琢抬手,漆黑的稀有金属,镶着浮夸的火油钻:“炮弹。” 他镶这些钻,只是想给那段痛苦的回忆添上一抹轻松的色彩,哪怕是庸俗也好。 接着,金水把这只手握住了。 岑琢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反应是看着前头的逐夜凉。 “这种金属没见过,”金水问,“是什么?” “九哥给我搞的,”岑琢的声音不太稳,“某种超级合金,特种枪打不透,就像……”他忽然想到,“像老逐。” 逐夜凉骨架子的材料很罕见,能抵御特种子弹。 金水瞥一眼前头的背影,那家伙在骨骼里绝不算高大,但有优秀的机械工学,运动起来像活人一样流畅。 “那、那个……”岑琢把机械手抽出来,“你还习惯吗,我是说,金属下肢……” “啊,挺好的……”他磕巴,金水跟着也磕巴,“越、越来越适应……” 逐夜凉实在听不下去他们尬聊,回头叫了一声:“老琢。” 岑琢皱眉:“你叫我什么?” “老琢啊。”逐夜凉转头的那个角度,怎么说呢,轻佻,轻佻中还带着点倜傥。 “下次别叫了,”觉得一具骨骼倜傥,岑琢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进水了:“听着像老猪似的。” “啊,你终于知道每次你叫我老逐,我的感受了。” “喂,老逐是尊称好不好,”岑琢很自然地向他走去,两个人并行,“要不我叫你什么?” 逐夜凉提议:“逐哥?” “不要吧,”岑琢拒绝,“我们交情没那么好,就普通同事关系。” “那好,”逐夜凉友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老琢。” “要不……”岑琢歪着脑袋,“叫小夜?或者凉凉?” 逐夜凉沉默,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忽然,岑琢说:“有了,叶子!” 逐夜凉愣住,光学目镜的灯有几秒钟长亮,“叶子”,只有一个人这么叫他,而那个人现在…… “我说叶子,”岑琢说用就用,“刚和金水说起我这只手……” 回忆像巨浪一样冲进逐夜凉的“脑海”,cpu咔咔作响,注意力不能集中。 “……你有操纵金属的能力,比如骷髅冠那些强酸针……” 逐夜凉赶紧翻下御者舱两侧的通风扇叶,给cpu降温。 “……不会是故意勾引我吧?” cpu快速冷却,逐夜凉把注意力重新专注到目前的对话:“什么?” “我是说,”岑琢晶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的机械手感觉到的那个啥……吸引力,不会是你利用金属操纵能力,故意的吧?” 逐夜凉冷漠:“你是不是太自恋了一点?” “啧,”岑琢摊手,“刚见面就勾引我,还不承认。” 逐夜凉感觉cpu又要过速,不过是气的:“我只能操纵小型、非动力型金属设备。” “摘一下主干句,“操纵”、“金属”,你看,还是的吧。” “小型,”逐夜凉要是有牙,现在一定磨得嚓嚓响,“指的是十到二十公分左右的金属物体,如果我能操纵机械手,在战场上岂不是能任意操纵敌对骨骼的运动关节、枪械、乃至发动机,那还打什么?” 岑琢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就是想逗他、气他、激怒他:“越是长篇大论的否认,越说明心里有鬼。” 逐夜凉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弯下腰,和他“眼”对着眼:“那么希望我说是故意勾引你的?” 这家伙来真格的,岑琢又怂了,屏息看着他,不可抑止地心跳加速。 那对光学目镜垂下来,从头到脚把他扫视一遍:“谁先勾引谁的无所谓,反正你,我早看光了。” 一秒、两秒,岑琢腾地红了脸,狠狠捶了他肩膀一拳。 逐夜凉轻笑:“手不疼吗?” 疼…… 岑琢咬牙忍着。 “有功夫逗我,还不如想想正事,”逐夜凉抓起他那只手看看,没伤着,“比如,太涂堂怎么知道我们的实时位置。” 岑琢将目光转向最前头的张小易:“是不是……” “其实有另外一种可能。”说着,逐夜凉比出一个特殊的手势,单手结护法印,无名指下弯。 岑琢从没见过这种隐讳的暗示:“什么玩意,小儿麻痹吗?” “须弥山,”逐夜凉无语,“江汉的军用级智能决策系统。” 有那么一刹,岑琢没说出话来:“染社还……有这种东西?” “是染社占领江汉后,从狮子堂手里接管的,”想了想,逐夜凉纠正,“严格来说,也不是狮子堂的,须弥山最初是江汉地区政府军割据势力的决策系统。” “那……”岑琢笨拙地掰着手指,“你刚才干嘛装神弄鬼比这个?” “须弥山是一个庞大精密的算法系统,能够计算出事件在每一个拐点后的发展方向,也就是说,它能‘看到’所有可能的未来。” 所有……未来?岑琢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像是鬼故事里的高维世界集合? 逐夜凉又比了那个手势:“据说只要提到它的名字,就会成为它未来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就会被它捕捉。” 岑琢背后冒出冷汗。 “江汉流传着一句话,得须弥山者得天下,”逐夜凉望向苍茫的天边,“狮子堂、染社都是这样,没人知道究竟是得须弥山得天下,还是因为得了天下才坐拥须弥山,而这些得到须弥山的人,是不是早就在它的算法里。” 岑琢轻轻拽他的手指。 逐夜凉低头:“干嘛?” 岑琢捏着嗓子,很害怕地说:“快别提了,那三个字!” 逐夜凉歪头:“已经提了就无所谓了,你在须弥山的算法里,不来不去。” “我操!”岑琢跺脚,他最讨厌鬼故事了! “如果我们在须弥山的算法里,那它现在就在观察我们,包括我们的实时坐标。” 岑琢腿软。 “有什么不好吗,”逐夜凉倒显得轻松,甚至有些挥斥方遒的豪气,“也许我们迟早要问鼎江汉。” 这家伙又让岑琢心跳加速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像融化了一样蠢蠢欲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逐夜凉拔出左狮牙,对着满天的灿阳:“拿刀的时间长了,这世上的事,你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岑琢顺着他的刀尖看,前头不远的地方,一片骨骼机械堆出的尸山,多年来雨雪侵袭,随风飘来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那就是张小易说的垃圾场,很大,占地至少有一两千平,岑琢把大家分成四组,分头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搜寻。 实际比预想的好找,半小时后,逐夜凉找回来十七八条“胳膊”,元贞挑出状态和适配性比较好的几条,拆下肘关节,一一给黑骰子安装,高修亲自试过,选了一个活动角度最大的。 贾西贝帮元贞给关节结构做最后的润滑,这时金水急匆匆跑回来,要去穿红咒语。 “怎么了?”逐夜凉问。 “捡到一门炮,”金水兴奋地打了个响指,“红咒语没有炮,我一直想搞个大的,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炮?逐夜凉疑惑,还很大,难道是…… 红咒语从重卡里跳出来,为了减负,把两把加特林扔下,向西跑去,逐夜凉随即跟上,岑琢见状也跟着,最后除了给黑骰子做润滑的贾西贝和高修,都跟去了。 确实是很大的一门炮,单炮筒,直径可观,扔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长,还看得出艳丽的猩红色涂装。 “真是垃圾堆里捡到宝了。”元贞对岑琢说。 “可这个形状……”岑琢诧异。 为了达到最大杀伤力,骨骼的炮筒常常做成开放式,而这门炮却微微内收,且比一般炮筒长出一截,像是为了增加发射距离和命中率,但量子炮相对于枪械,恰恰是不那么需要准头的武器,所以,这门炮的原始使用者应该是一个近战无敌,甚至需要远程一击致命的高规格骨骼。 逐夜凉盯着那门炮,急切地挺直了后背。 张小易注意到他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勾起嘴角。 红咒语俯身要拎炮筒,逐夜凉打断她:“你双臂扭矩多少?” “嗯?”金水在御者舱里吐槽,“谁记得那种东西。” 元贞和岑琢对视一眼:我们都记得啊…… 果然,红咒语抓起炮筒想往背上挂,可提到膝盖就提不上去了,她加大马力,两侧肩膀响起嗡嗡的轴承声,结果还是不行。 “你们来帮把手啊!”她喊。 除了逐夜凉,没人穿着骨骼。 “你背不起来的,”逐夜凉却说,“即使硬背上去,以你的载荷也负担不了。” 金水扔下炮筒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那就不是你的炮。” “不是我的炮,”动静搞这么大却没背起来,金水难免恼火,“那是谁的,你的?” 逐夜凉按住肩上的炮筒连接阀,啪地一声打开,再摘掉背上的重炮支架,低级炮筒随之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意思很明白了,这门炮,他要。 “哦,”金水摆出攻击态势,“你想抢老娘的东西!” 逐夜凉向她走去:“没背起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的。” 张小易看着他们向对方接近,即将短兵相接,他暗笑,杂牌军就是杂牌军,一个苹果不行,那一门好炮,就足以让他们分崩离析。 而且那门炮……他看着红咒语脚下那抹猩红,这两人谁也背不起来,全太涂、乃至整个北方,也没有一具骨骼背得起来。 30、狮子吼 红咒语摇起铁套索, 镰刀也从右侧机械臂下方的武器槽出鞘,一软一硬, 交替在逐夜凉眼前晃动。 逐夜凉没拔刀, 但微俯下身, 是攻击的准备动作。 元贞看着它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在北府时还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怎么太涂这一路就变了?不只他们,还有自己和高修,多少年的兄弟,居然在大战前夕大打出手。 是怎么开始的? 他回想,似乎……是源于一个苹果,张小易给的,而此时逐夜凉和金水是为了一门炮, 说来也巧, 如果不到垃圾场, 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门炮, 这个地点是谁提供的? 也是张小易。 元贞心脏狂跳,但克制着没表现出来,他偷瞄那小子,岁数不大却喜怒不形于色,来路很可疑。 红咒语甩出套索,直奔逐夜凉面门,逐夜凉速度极快, 非但没被套住,反而高高跃起,抓住套索往前一扯,红咒语始料未及,险些头朝下栽倒。 “行了!”岑琢大吼一声。 逐夜凉扔下套索,看着他。 金水也操纵红咒语回头。 还有张小易,紧盯着岑琢,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岑琢要偏袒哪一个。 无论偏袒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会成为这个团队破裂的缺口。 “岑琢,你知道我不会听你的。”这门炮,逐夜凉势在必得。 他很少这样,与其说是以大局为重,不如说是对大多数东西不屑一顾,岑琢意外,看向那门猩红的重炮:“金水,你退一步。” 红咒语瞪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逐夜凉从它面前走过,直接去拿炮。 “岑琢!”金水的喊声通过骨骼扩音器传出来,桀骜不驯,“我不是你伽蓝堂的人,轮不着你命令我!” 张小易缓缓笑了,来吧,岑琢,开始你的安抚,不过你再怎么安抚,也无法平息一个曾经的头领颜面扫地的怒气。 红咒语转身,向逐夜凉挥起镰刀,岑琢一嗓子把它喝住:“金水,你有完没完!”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张小易。 “你给我出来,立刻!马上!”岑琢竟然没走安抚路线,而是对一个大他三岁的女人来凶的。 红咒语的御者舱从里头一脚踹开,金水拔掉连接器,没走二级台,直接跳下来,把岑琢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巴掌。 “金姐!”元贞要来拉她。 “别拦她!”岑琢发话,“都别拦她!” 金水怒气冲冲举着拳头,岑琢坦荡荡看她,一双眸子星星一样闪亮:“让女人揍两下,不丢人!” 哪个女人舍得打这样的男人呢,金水却舍得,他眼睛不是漂亮吗,她偏要揍他的眼睛。 一拳下去,岑琢捂着眼睛服软:“姐,还真打呀?” “你为什么偏心!”金水质问。 岑琢无奈叹一口气:“那炮,你要是能背起来,我就是太涂不打了、就地散伙,也不让逐夜凉动一下!” “哼!”金水愤愤松开他的领口,冷笑,“骗小姑娘呢吧。” 岑琢讨好地笑:“是有点煽情/色彩,但理儿是这个理儿,”他正色,“我们是一个团队,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拧成一股绳。” 金水愣住。 “我原来在沉阳穿什么,好西装、金表、牛皮鞋,姐,你看我现在,”岑琢指着自己一身没型没款的破衣裳,“这种情况我还让高修元贞拿我当祖宗供着,什么好东西都让着我?那我们别玩了,不如直接回家。” 金水抿着嘴,没出声。 “荒山野岭,就我们几个,前头还有大仗要打,因为这一门炮,弄个你死我活?” 金水想了想,从他身上下来。 岑琢起身,低声说:“姐,咱们当老大的,得有心胸,该吃亏的时候,张嘴就吃。” 金水盯着他,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走开了。 “呼——”元贞松一口气。 张小易则捏起拳头。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能人听岑琢一个没骨骼的家伙发号施令,因为他是唯一让他们都信服的人,硬的时候,他比钢还硬,该软的时候,他又能从善如流,是他把这些本不可能凝聚的人凝聚在一起,让他们清醒、坚持,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向前奔跑,不回头。 有这种人在,再高明的挑拨离间也难以奏效。 他侧过身,看见逐夜凉抓起猩红炮,轻轻一拎,甩到背后的支架上,扣下两侧连接阀,炮灯照明随即启动。 张小易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一具杂牌骨骼,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背起了……牡丹狮子的重炮! “张小易,”岑琢叫他,“看什么呢?” 张小易懊恼地收回视线。 逐夜凉转身比个ok的手势,意气风发:“和高修、贾西贝会合,我们原路返回。” 六个人,一辆车,回到通往尧关的岔路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简单吃一口东西,岑琢和大家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张小易坐在贾西贝旁边,两个小孩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元贞在对面看着,思来想去坐不住:“高修,你来一下。” 高修抬头看他,岑琢也往这边瞧,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动手,元贞不解释,故意踢高修的后背:“快点!” 高修黑着脸跟他走,拐过一个小弯,元贞回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张小易有问题。” “你才发现?”高修一副“愁死我了”的表情。 元贞一怔。 “昨晚我叫贾西贝下车,就是想问他有没有发现张小易的疑点,”高修耸肩,“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非跟我来劲!” 元贞汗颜:“你、你当时怎么不说!” “张小易就在车上,我怎么说?”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跟我说你抢他的苹果,”高修挑起一侧眉毛,很可笑似的,“还说你不肯分我,操,他以为我们是对头,想挑唆,让我揍了一顿。” 抢苹果是假,不肯分却是真的,当时那个红彤彤的仿佛不是苹果,而是贾西贝的心。 “妈的!”元贞切齿,“他跟我说你揍他,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元贞说不出口,说不出自己的小人之心,更说不出对贾西贝的感情,模模糊糊,酸酸涩涩。 “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还有不能跟我说的话?” 元贞蹭了蹭鼻子,脸涨红了:“我他妈……”他哑着嗓子,“我他妈可能……”他轻轻咕哝了一句。 “啊?”高修把耳朵凑过去。 元贞徐徐动嘴。 高修的神色变了:“……不是吧?” 元贞不吱声。 “你是不是……那什么,想女人了?” 元贞摇头:“没有女人,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全是他。” 高修拧起眉头:“贾西贝要是知道,肯定不理你了。” “操!”元贞羞耻、懊恼,还有些年轻男孩的不知所措,“我他妈是第一次……”后边的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动心。” 高修从没见过他兄弟这样,不太相信:“那什么的时候,想的是他吗?” 元贞呆了呆,闹了个大红脸:“我哪有功夫那什么!” “哦,”高修点点头,然后说:“在北府,让我和他一组就好了。” 元贞回想贾西贝沾着唾沫给自己擦脸的情形,他红着脸叫哥的样子,一双白白的小手,掌心温热:“还是别了,是你,我也得炸。” 高修斜他一眼:“哥们儿,你醋劲儿还真大。” 元贞不否认,眯着眼睛警告他:“谁也不许说,尤其是贾西贝。” “那什么,”高修有点犹豫,“我不说,你不会干什么吧?” 元贞瞪起眼睛:“我他妈能干什么!” “那小子傻兮兮的,你占他便宜他也不懂,”高修担心,“摸一把、搂一下、亲一口什么的倒算了,你不会……” “高修!” “哥们儿你别急呀,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 元贞一脚把他从暗处踹出来,骂骂咧咧往回走,贾西贝看见,绞着指头穷操心:“怎么又吵架了……” 张小易盯着他拧来拧去的细手指,心里静不下来。 “贾西贝,”元贞回来叫他,“坡底下有条小溪,你带张小易去打点儿水。” “嗯。”贾西贝乖乖听话,拍了拍小屁股上的土,抓起张小易的手。 高修看他们走远,和元贞并肩坐下:“大哥,那野小子是个‘跳儿’。” 跳儿,伽蓝堂的黑话,卧底、线人的意思。 岑琢没意外,但是问:“能确定吗?” 高修和元贞对视一眼,只是可能性比较高的推测。 这时逐夜凉开口:“能。” 众人顿时安静。 “这门炮,”逐夜凉指着自己背后,“是牡丹狮子的配炮,狮子吼。” 岑琢心下一惊,果然,接下来逐夜凉看向他:“你没认出来吗?” 号称牡丹狮子的御者,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炮筒:“怎么会呢,”岑琢面不改色,“正是因为认出来了,才必须背走,哪怕拂了我姐的面子。” 逐夜凉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为什么……”元贞问,“这门炮是狮子吼,就能证明张小易是‘跳儿’?” “因为掌握狮子吼的,是太涂堂堂主,”逐夜凉答,“这种级别的装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垃圾场。” “可……”高修不解,“既然是狮子吼,太涂堂怎么会把它拿出来当诱饵,这不等于拱手让人吗?” 金水试着背过这门炮,她明白:“因为他们以为根本没人背得起来。” 高修懂了,太涂堂是想用一块谁也吞不下的肥肉,让伽蓝堂从内部四分五裂。 只是他们没料到…… “你是怎么背起来的?”这回换岑琢问逐夜凉。 “你忘了,我是红外辐射供能,”逐夜凉坦率得近乎得瑟,“还真没遇到过什么装备是我背不起来的。” 全员无语。 “要弄死那小子吗?”高修问。 “不急,”岑琢说,“越是好斗的蚂蚱,越要让他跳,那才有意思。” 逐夜凉轻哂:“变态。” 与此同时,贾西贝和张小易手拉着手往山坡下看,“有点陡,”贾西贝害怕,更怕张小易怕,逞着强说,“我背你吧。” 张小易一眼就把他看穿了:“我怕你背着我滚下去。” “那、那怎么办?”贾西贝着急地抿着嘴,贞哥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你等着吧,我下去。”说着,张小易抢过他手里的空桶,目测好落脚点,一个箭步凌空而下。 贾西贝惊呆了,这孩子动作敏捷、身姿矫健,之字形迂回下坡,有效缓冲了大坡度带来的冲力,快到坡底时单脚急停,稳稳刹住,连裤腿都没弄湿。 十几分钟后,他背着装满的水桶爬上来,额上出了细细一层汗,正好吹来一阵风,贾西贝赶忙把他抱到怀里,脑门贴着他的脑门,宝贝似地搂紧:“别让风吹着,生病就糟了。” 张小易瞪着眼睛没动,像是僵硬,又仿佛酥软,一霎时让他想起妈妈,很久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脆弱。 风过了,贾西贝放开他,要从他手里拎水,张小易红着脸没让:“你那手指头细的,再给你勒断了。” 贾西贝看看自己的手,是打过仗、操纵过骨骼的手:“才不细呢,你看。” 张小易瞥一眼,虽然已经偷看过很多次,女孩子似的、软绵绵的手:“我要是他们,绝对不带你来这儿。” “啊?”贾西贝以为他觉得自己没用,“干嘛不带我……” 舍不得,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心底冒出来,张小易慌张地低下头:“要是我,就盖一个大房子,把你装进去,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哈哈,”贾西贝笑弯了腰,“你真是小孩子,我才不喜欢住大房子呢,我想当御者。” “御者有什么好,”张小易板着扑克脸,“你喜欢血、死人?” 不,不喜欢,贾西贝瑟缩:“御者……不是杀人的,是帮助人的。” “谁跟你说的?”恍然间,张小易脸上闪过一抹嗜血的老成,“御者就是拿着刀,割下前进路上的所有头颅,然后告诉全世界,我是最强的。” “才不是呢,”贾西贝撅着嘴,“御者是保护弱者的,御者的目标是和平。” “和平?”张小易嘲弄,“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是乱七八糟……”贾西贝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们的父母不用死,有很多很多开心的事让我们笑,我们手拉着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好呀。” 张小易停下来,出神地看着他,和平?有爸爸妈妈疼爱,想笑就笑,还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很快,他摇头,因为他知道,那种世界根本不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刚刚那一刻,自己的眼睛有多明亮。 31、刺客 丁焕亮颤了颤睫毛, 睁开眼。 对面是窗,还没装窗帘, 充沛的日光明晃晃照着脸, 江汉的春天和沉阳不一样, 热得人生厌。 肩膀上横着一只粗胳膊,他推开,撑着床想下地,背后的人整个搂上来,收拢手臂,把他抱回去。 “喂,”丁焕亮厌烦地皱眉头,“饿死了。” “再趴会儿。”贺非凡拿额头抵着他的后颈,打呵欠。 “别腻歪,行吗?”丁焕亮冷冷的。 贺非凡松开手, 眼前是一片布满刺青的背, 一只女体骷髅, 长着六条白骨手臂, 上面两只越过腋下往前直到ru头,绘成揉捻的样子,中间两只抱着胯骨经腹股沟往下握圈,下面两只在臀部,顺着丰满的弧形曲线向里探去,不见所终。 “操,”贺非凡在丁焕亮脖子上舔一口, “我真佩服自己……”然后挑/逗他的耳朵,“从后边来都没软。” 丁焕亮拿手肘顶他:“我看你挺来劲儿的。” 贺非凡缠着他,利用体重优势把他摁在床上,床垫发出嘎吱的声响:“一直想问你,干嘛纹这种东西。” 丁焕亮斜飞着眼角,往后看:“不是我纹的。” 贺非凡盯着他的嘴。 “是以前的88号会长,我老大,”丁焕亮笑了,笑得像刀子一样,又冷又艳,“他喜欢这种东……” 贺非凡突然朝他低下头,像是要亲吻,丁焕亮吓了一跳,贺非凡却停了,似乎没想好,或是怕自讨没趣:“真不是个东西啊,你老大。” “那有什么,”丁焕亮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拿一身皮换88号的位子,值了。” 当然,他拿去交换的不只是皮。 贺非凡放开他,看他luo着身体,扭着背上的森森白骨,下床洗澡,妈的,他掀开被子一看,又来劲儿了。 这是间临时公寓,司杰给安排的,应该是北方分社在江汉的财产,很简陋,只有四五十平,而且陈旧,除了床和淋浴、炉台一些基本生活用具,什么都没有,他们俩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野猫,依偎着,在小屋子里相依为命。 丁焕亮从淋浴间出来,贺非凡已经弯着腰在做早饭,满屋子呛人的烟气。 “有鸡蛋吗?”丁焕亮探头。 没有,贺非凡翻动锅里的玉米淀粉蔬菜饼:“这星期的吃完了。” 墙上的电话忽然响,这里的号码只有司杰知道,丁焕亮催促:“去接电话。” 贺非凡没动:“你怎么不接?” “你是染社的组长,”丁焕亮反问,“我是什么?” 贺非凡放下锅,说了一句:“翻一翻。” 丁焕亮抓起铲子,他没碰过油烟,也不想碰,压着饼子在锅里乱蹭,然后,闻到了一点糊味儿。 贺非凡放下电话,回来握住他的手,挑起饼子翻了个面儿,这样,丁焕亮就被他从后头搂住了。 炉台对他们来说有点矮,玉米淀粉变得硬而松脆,零星的一点油,却有家的味道。 “糊了。”丁焕亮说。 贺非凡嗅着他的湿发,清水和香皂的味道:“糊点儿好,糊了更香。” 是吗?丁焕亮觉得背上热热的,那具白骨蠢蠢欲动。 这时,贺非凡说:“分社把花蔓钩和骷髅冠弄回来了,做了第一轮修补,让我们有空去看看。” 丁焕亮倏地回头,浅淡的瞳仁里有火苗在跳:“他妈的,终于……”他神色变了,之前的慵懒、优柔,还有觉得这里像个家的可笑念头,全都一扫而光。 “吃完饭就走。”贺非凡也一样,某些温馨的东西没有了,他们两个又是凶残的御者,是时刻准备着抓住机会的野心家。 骨骼在第一修理厂,离染社总部很近,步行过去,要横穿整个江汉市中心,这里不是北府那种边陲城市能比的,道路笔直平整,主要建筑物周围都有绿化,看不到褴褛的断肢者,甚至有女人在街上走动,嗅不到一丝凋敝的气息。 “不愧是江汉……”丁焕亮惊诧。 “毕竟繁荣了十几年,”贺非凡说,“染社、狮子堂,还有之前一支政府军割据势力的总部都设在这里。” 他们进入修理厂,没人拿他们当个人物,在作业区听了半个多小时噪音,才有人领他们到出厂区,花蔓钩和骷髅冠并排立在架子上,焕然如新。 “b-6、b-7,限十五分钟内出厂,”工作人员看都不看他们,唰唰翻着工作记录,“自己找车,自己装。” 只是个修理骨骼的小工,却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丁焕亮跨前一步,贺非凡拽住他:“我们穿上走。” 小工抬头,很轻蔑的一瞥,勾嘴笑笑:“随便。” 丁焕亮瞪着那个穿工作服的背影,沉声说:“要是在沉阳,我让他生不如死!” “他也配?”贺非凡转身登上二级台,“一只蚂蚁,连接入口都没有的货色,你跟他浪费什么感情。” 丁焕亮仰起头:“贺非凡,我们不会一辈子这样吧?” “怎么可能,”贺非凡跳进御者舱,“少废话,上来。” 花蔓钩和骷髅冠并肩走出修理厂出货口,迎面是染社大楼的西侧,因为长年战争,建筑物的高度都不高,以免成为轰炸和攻击的目标。染社总部只有十层,但是一个宏伟的楼群,东南西北通过廊桥和索道列车与二十几栋建筑相连,高低错落,纵横交叠,怪物一样雄踞着江汉的中枢。 丁焕亮看得出神,街对面突然响起沉重的奔跑声,紧接着,一个拿长钺的骨骼从染社总部西门冲出来,随后,一发中子炮在它背上炸开。 “小心!”花蔓钩挡在骷髅冠身前,甩起金属鞭,抽落四散的炮弹碎片。 那具骨骼扑在地上,在它背后,追兵已经到了。 一支骨骼军小队,肩头统一喷着染社的莲花徽章,领头的握双斧,指挥列兵封锁四周:“社长拿你当兄弟,你为什么刺伤他!” 刺伤……社长?丁焕亮看向那个刺客,只见它撑着长钺起身,钺头迎着光,月牙形的刃口上包着一层稀有金属,刀刃向前,有蓬勃的杀气。 “兄弟?”听声音,刺客年纪不大,“他杀我的舵主,关我的堂正,我怎么可能拿他当兄弟!” 握双斧的翻下炮筒,摆开攻击阵势:“说吧,你是什么人!” 刺客抡起长钺:“狮子堂青龙分堂,迎海舵岭东队队长!”它报了个名字,向最近的列兵冲上去,迎头猛砍。 狮子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仇杀,可丁焕亮讶异,刺客怎么能进入江汉,又如何堂而皇之地渗透进核心层,还成了社长的兄弟? 几十发炮弹齐射,花蔓钩掩着骷髅冠后退,刺客仗着濒死的气概,一把长钺所向披靡,十几具列兵先后折腰,闪着电火花倒在它脚下。 握双斧的上了,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都是大刃,但面对长钺的攻击,短斧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十几个回合下来,刺客已占上风。 “走。”看形势不好,花蔓钩把骷髅冠往修理厂里推,丁焕亮却反手按住他,“贺非凡,”他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贺非凡心头一跳,下一刻,骷髅冠已经绕过他,切着战斗半径冲进混战圈,向刺客背后的化学电池组甩出强酸针。 “妈的!”花蔓钩立刻跟上,从骷髅冠的反方向进入,握双斧的已经伤了,左臂从肩膀处断裂,斧子甩在十几米外的地上。 刺客的电池灯亮起来,一长一短闪烁,它干脆卸下电池组,用备用核动力供电,长钺随即调转方向,向着丁焕亮。 “喂!”贺非凡叫它。 刺客没动,但目镜的焦点移过来,眼前晃着一条怪异的长鞭,鞭尾弯钩翘起,含苞的花蔓一样左右摆动。 这时染社的增援到了,十几具高级骨骼从西、北、南三个方向朝这里围拢,但刺客没有反应,而是松开手,随着长钺落地,轰然跪倒。 所有人都怔住了。 “妈妈……”它轻声说,颤抖着,向贺非凡的花蔓钩伸出双手,陡地,又把手缩回来,像是恐惧,撕心裂肺地喊着,“堂正!” 回忆是可以杀人的东西,所有珍视的、悔恨的、憎恶的画面,呼啸着从脆弱的神经上碾过,丁焕亮捡起地上的斧子,走到它背后,斧刃向下高高举起,对着这颗被幻觉操纵了的头颅,奋力劈下。 结束了,它面朝下拍在地上,狮子堂青龙分堂迎海舵岭东队的队长,不存在了。 丁焕亮没记住他的名字,把骨骼翻过来,打开御者舱,里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神经元死亡,肉体还是完好的,那张脸,英气、周正,什么地方和岑琢有点像。 西门这时再次打开,司杰领着十几个小弟走出来,看见花蔓钩,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分社,”贺非凡恭敬行礼,“遇上刺客,我诱敌,焕亮动的手。” 司杰看着地上的尸体,没有废话:“骨骼脱了,跟我去见社长。” 西门,是染社总部的小侧门,因为直对着一厂,平时有身份的人都不从这儿走,司杰领他们绕到大堂,上电梯,直奔顶楼。 “要有分寸。”他提醒。 贺非凡和丁焕亮对视一眼:“明白。” 司杰从光可鉴人的金属门上打量他们,本来严肃阴冷的一个人,忽然笑了:“非凡,你运气不错啊。” 贺非凡怔了怔,马上鞠躬:“哪里,托分社的福,”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去勾丁焕亮的手指,“接到社里通知来取骨骼,正好碰上。” 丁焕亮没躲,而是勾住他,拿指甲狠狠地剜。 电梯门打开,司杰大步跨出去,贺非凡跟上,回头瞪了丁焕亮一眼。 这里是一处面积很大的半圆形接待厅,有三条主走廊,分别通往三个方向,司杰却突然旋踵,领他们走向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小道。 这么窄的通道却有很多岔路,丁焕亮留了心,他们一直在向右拐,不知道拐了多少次,来到一扇逼仄的小门前,司杰停下来,敲了敲门。 “进来。”一把崩冰碎玉的声音,是染社的最高领袖——胜利幢汤泽。 司杰拧开门,一束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瞬间照亮了狭窄的通道,丁焕亮睁大眼睛,亲眼看着登天之门在面前打开。 这就是天下第一社团社长的办公室,隐蔽,静谧,采光充沛,汤泽坐在一张小椅上,侧对着门口,一身深色西装,胸口和一般干部一样戴着莲花徽章。他腿很长,应该是个挺拔的高个子,眼神极有力量,似乎轻轻看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贺非凡和丁焕亮愣住,不是因为他慑人的气场,而是因为他面前的东西。 说不好那是什么,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但这个场的每一次波动都肉眼可见,在场的中央有一块巴掌大、两头尖的黑色金属,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是无数切割得极细小的金属颗粒,彼此吸引纠缠着,以15度的倾角悬浮在磁场中心,缓缓转动。 “社长,”司杰走上一步,“立功的是北府堂朝阳组组长、花蔓钩贺非凡,乙字沉阳市88号会长、骷髅冠丁焕亮。” “社长!”贺非凡、丁焕亮双双鞠躬。 汤泽点点头,指着面前的那个场:“你们看它,它也在‘看’你们,‘看’你们的过去和未来。” 他刚说完,场的中央就放射出一道脉冲,细小,但笔直,汇入潮水般的磁场,推出新的波澜。 “沉阳……”汤泽站起来,到办公桌上拿了什么东西,“伽蓝堂的大本营。” 丁焕亮看过去,是一个桃子。 “说说,”汤泽瞧着他,在桃子上咬了一口,“伽蓝堂有什么过人之处?” 丁焕亮毫无准备,只能简单介绍:“伽蓝堂是丙字沉阳市的小社团,会长是……” 汤泽立即抬手:“不要提那个名字。” 丁焕亮不解。 汤泽指着那个场:“须弥山说过,在江汉,不能提那个名字。” 须弥山?丁焕亮惊愕,那个场有名字,而且……能说话? “你们和伽蓝堂交过手,它有多强?”汤泽追问。 贺非凡替丁焕亮回答:“成不了什么气候。” 汤泽笑了,对天下第一的社团领袖来说,笑得过于不羁:“须弥山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舔着指头上的桃汁,“它说,伽蓝堂会崛起,成为第二个染社。” 32、尧关 到尧关的时候, 太阳正要落山,山间一条坡道, 越往高处越窄, 在最高最窄的咽喉, 是一面合金墙,余晖在高墙后漫天缱绻,给这个险峻的隘口、给即将到来的大战,染上了一笔血色。 除了岑琢和张小易,伽蓝堂全员进骨骼,趴伏在百米开外的草丛里,制定战术。 “强攻根本不可能,”黑骰子指着合金墙的上半部,那里每隔十几米有一个洞口,有些直径很大, “全是射击孔, 而且有炮。” “地势对我们也不利, ”转生火比了一下坡度, 在二十五到三十度之间,“我们进攻要爬坡,他们防御却居高临下,而且两面山体夹这一条路,躲都没得躲,关上的人可以拿我们当活靶子打。” “叶子,”岑琢说, “你把御者舱打开,让我进去。” 逐夜凉看着他:“你知道我的规矩。” 他的规矩,御者舱不能坐人。 岑琢指着关上那些炮眼、机枪眼,“现在什么时候了,只有你的御者舱是空的,你就看着他们把我打成筛子?” 逐夜凉没用多少时间思考:“不行。” 这话一出,岑琢的表情不对了,意外,愤怒,还有一种冷了心的怨恨:“操,我以为咱俩这么久,能过命了,”他笑笑,“结果还他妈……” 逐夜凉打断他:“有我在,他们碰不着你一根汗毛。” “你怎么保证!”岑琢跟他杠。 “我的话就是保证。” “轻飘飘几句话有个屁用,我要是……” 逐夜凉忽然说:“叮咚。” 岑琢张着嘴,后头的话都噎在嗓子里,出不来了。 “听我布置,”逐夜凉双闪目镜灯,给众人做安排,“我一个人上去,等我把关口击穿,你们迅速掩护冲锋。” 击……穿?张小易惊愕。 金水看了看那面合金墙:“不可能,那个高度,墙体厚度至少有三米!” “三炮,”逐夜凉扫视众人,笃定地说,“做好准备,三炮之后,集体冲锋,”扫到岑琢,他停下来,“我回来接你。” 岑琢心里高兴,脸却板着,不冷不热哼了一声。 逐夜凉起身,亮起周身的照明灯,以示邀战,独自走向关隘。 大伙的目光锁定他,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关上开始射击,大口径机枪、中子炮、特种弹,雨点一样打下来,逐夜凉一身杂牌装甲转眼被打成了马蜂窝。 在五十米标线,他停下,直面噼里啪啦的弹雨,目镜校准系统锁定合金墙中线靠下的一个位置,腿成弓步,调整炮筒角度,开始聚能。 “那是……”岑琢挡住过分刺眼的炮筒光,“量子炮?” 话音刚落,逐夜凉出炮,惊天动地的一响,尧关、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在猛烈的火光中震颤,这确实是量子炮才有的威力,再看合金墙,墙体没有受损,只是最外部的钛金属保护层碎了。 “不行……”高修失望地叹息,“墙体没有实质性破损。” “想造成实质性破损,他下一炮必须打在同一个地方,”元贞眉头紧锁,“这对骨骼炮来说是不可能的……” 逐夜凉开始第二次聚能。 “他打不穿的,”金水担忧地问岑琢,“怎么办,我们不能冲锋!” 岑琢赫然抬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那家伙,相信他能给伽蓝堂创造奇迹。 第二炮出膛,仍然是霹雳般的巨响,令人惊诧的是,这一炮从方向、角度、到落点,都和第一炮一模一样,准确击中了钛金属保护层破碎的地方,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打进墙体,导致整个尧关从根部微微晃动。 “打进去了?”高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第一炮破坏了保护层,第二炮开辟出弹道!”元贞难免热血沸腾,“第三炮……”真的有可能打穿关隘! 张小易目光沉沉。 “这个准头太邪门了,”金水对岑琢说,“幸亏你让他背这门炮。” 岑琢沉着下令:“准备冲锋。” 逐夜凉第三次聚能。 日月光把张小易背在背上,伽蓝堂所有骨骼做好冲击准备。 正在这时,尧关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高级骨骼,暗红色,块头很大,举起的双臂上不是机械手,而是快速旋转的三角钻头,它从合金墙上一跃而下,落在逐夜凉面前,扬起一大片灰土。 逐夜凉收起狮子吼,拔出左狮牙,张小易这才注意到那把刀,那个猩红的颜色,和狮子吼如出一辙。 未散尽的灰尘中,一把粗哑的嗓音:“伽蓝堂?” 逐夜凉迅速根据声音的来处调整站位:“如意珠?” 一只铁钻猛地穿过灰尘,逐夜凉立刻后退,他很谨慎,如意珠既然号称“猛将”,一定有他夺人的地方,他选择暂避其锋芒。 冲锋受阻,逐夜凉又是闪避态势,大家都有点着急,高修干脆抱怨:“逐哥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弱呢!” 岑琢看他:“你叫他什么?” “逐……逐哥。” “他威望这么高吗,”岑琢摆脸色,“我没同意,你都敢叫他哥?” 高修咕哝:“你都叫他‘叶子’了,我叫个哥还不行……” “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 如意珠步步紧逼,招招直取逐夜凉咽喉,他性格急躁,错身时几次大吼:“把太涂堂的炮还回来!” 逐夜凉心中冷笑,没有这门炮,伽蓝堂根本过不了尧关,要怪就怪太涂堂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性命。 瞬间,他反守为攻,一刀,削掉如意珠右手的钻头,御者大恸,趁逐夜凉来不及回刀,左手钻朝他面门而来,千钧一发之际,逐夜凉右手掌心向外,生生接下这一钻。 如意珠惊讶,瞪着逐夜凉的手掌,只见钻头飞旋,孔雀绿的装甲像纸片般撕裂,但里头那只手却怎么也钻不动:“什么……你是什么东西!” 这真的是如意珠?弱得像个管杂事的家头,逐夜凉对他失去了耐心,手起刀落,割断他的脖子,头颅珠子一样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下尧关。 如意珠死了! 包括岑琢在内,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决战的冲动,逐夜凉转身面向尧关,重新亮出狮子吼,炮筒聚能发光,随着第三声轰响,尧关彻底从根部洞穿,红咒语、黑骰子、转生火和日月光从草丛里齐齐跃起,全马力冲关。 逐夜凉则向他保证的那样,返身向岑琢而来。 尧关上再次开始射击,火力比之前猛得多,红咒语最先被中子炮击中,然后是黑骰子,转生火立即打开喷火口,给队友远程掩护。 “隐蔽!隐蔽!”高修下意识喊,可光秃秃的山道,根本没有隐蔽的地方。 转生火的目镜快速在距离标线和关隘上聚焦:“起来!都起来冲过去!只要跑到三十米以内,上头就打不到了!” 贾西贝在日月光里听到,咬了咬牙,奋力往前跑,张小易在它背后的凹槽里不敢探头。尧关就要破了,他抬起左手,小臂皮下有一个看不见的芯片,只要按下去,以这里到太涂市中心的距离,足够启动…… 日月光从转生火身边跑过,元贞看见张小易的动作,一愣。 离开北府前,姚黄云给他们每个人都做了芯片植入,但当时说染社只有组长以上的高级干部才有这种特权,张小易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有远程呼叫骨骼的资格? 接着,元贞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这野小子……真是太涂堂的高级干部呢? 他拔腿去追,跑到日月光背后,按住张小易的双手:“你别乱动,万一被子弹打到,这辈子吃东西只能让别人喂了。” 张小易瞪着他,转生火力量很大,显然是想限制他的行动,要不要在此时此地就表明身份…… 这时,一枚中子炮带着风,正中日月光的左肩,装甲碎裂,贾西贝失去平衡向右栽倒,转生火连忙松手,张小易则被冲力远远甩出去。 至少甩了二三十米,他浑身剧痛,第一反应是叫骨骼,否则马上就会被尧关上自己人的子弹打穿。 刚抬起左手,身体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是日月光,面朝下撑在他身上,用自己把他护住。 张小易怔住,这个速度,贾西贝一爬起来就来找他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傻傻地举着左手,特种弹击穿骨骼的声音他很熟悉,先是叮一声脆响,然后有嗡嗡的震颤声,现在日月光身上就充斥着这种声音,那个爱哭的贾西贝,娘娘腔的贾西贝,软绵绵的贾西贝,他得多疼啊。 “不……”张小易垂下手臂,两手握拳打在地上,“给我停下!我他妈让你们停下,别打了!” 可谁也听不到,除了面前的贾西贝,“不疼,”他说,声音颤抖,“小易,哥不疼,你别哭。” 哭?张小易想笑,自己哭了吗,他怎么可能哭,他是太涂百年一遇的天才,他的心比夜还黑比铁还硬,他……抹一把脸,手上却是湿的。 逐夜凉赶到岑琢身边,关隘上火力太猛,即使把人护在身后,也不敢保证冲出去万无一失。 “操,”岑琢望着合金墙高处的那些机枪眼,“尧关这个位置,真的是易守难攻。” 逐夜凉沉思片刻:“拔下来送你,就不生我气了吧?” “生气?”他是说之前不让进御者舱的事,岑琢装糊涂,“生什么气,你哪儿值得我生气?” 逐夜凉知道他嘴硬:“岑琢,今天哥非把尧关给你拿下来不可。” “什……”岑琢唰地脸红,什么玩意,这个哄女朋友逗小孩的口气! 正想发火,逐夜凉突然蹲在地上,开始刨土, “喂,你干什么……” “进去。”逐夜凉挖出一个半人大的小坑,够岑琢蜷在里头。 “啊?”岑琢发懵。 “进去,”逐夜凉把他推进去,俯身叮嘱,“等冲击过去,再出来。” 要不是战况紧急,岑琢真怀疑他是在整自己:“什么冲击?” 逐夜凉没回答,起身奔赴战场,仍然是五十米标线,他再次瞄准尧关,狮子吼因过度蓄能而发出刺目的光线,能量波在周身摆荡,隆隆的,千疮百孔的装甲经不住这种震动,一片片皲裂破碎,甚至脱离骨骼。 高修他们都感觉到这股力量,装甲震得沙沙作响,像有一场风暴在狮子吼口中酝酿。 猛地,炮弹出膛,裹着热,卷着风,砸向合金墙,在这个过程中,周围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被吸附,以至于有那么一刻,声音失去了传播途径,连呼吸都变得迟滞无力。 土坑在震颤,砂石簌簌打在岑琢脸上,突然,耳膜像被什么高频音刺了一下,一切都听不见了,接着,炫目的白光笼罩了傍晚的天空,可能有三秒、五秒,土坑突然拦腰塌陷,就在这时,声音回来了,是超乎想象的爆炸,和金属大片大片撕裂的声音,当然,还有人类的哀嚎。 岑琢感觉到了冲击波,一下接一下,从土壤蔓延到他身上,越来越远,越来越弱,他从土里钻出来,第一眼先看尧关…… 尧关已经没有了,合金墙四分五裂,只剩一个大洞,西风吹过,呼呼啸叫。 逐夜凉站在五十米标线处,全身的装甲震飞了,又成了那个丑陋的骨架子。 高修他们在他身后,因为有骨骼保护,没受到太大冲击,只是日月光中弹严重,一时间动不了。 黑骰子和转生火合力把它扶起来,下头是张小易,除了满脸的泪和左眼角破裂的毛细血管,什么伤都没有。 岑琢走过去,走向逐夜凉,那家伙潇洒回头,自然而然揽住他的肩膀。 他们并肩上尧关,一起迎最高处的风,看最壮丽的景象,庞大的城市匍匐在他们脚下:“太涂,”逐夜凉抓起他的手,“已经是一颗剥了壳的鸡蛋,在你掌心里了。” 岑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正在这时,合金墙的废墟里传出一声枪响。 同时,岑琢晃了一下,摸摸左胸,有血。 33、太涂堂 星星很亮, 元贞点起篝火,因为岑琢受伤, 他们没有急于进市区, 而是在太涂东郊五公里处休整, 取子弹。 放冷枪的是守关的低级干部,枪管还没凉,就被暴怒的逐夜凉拧断了脖子。 岑琢左侧锁骨下的肌肉组织中弹,没伤到心脏和大血管,脱掉上衣坐在篝火旁,那身牡丹花极盛,金红的火光一衬,更艳了。 他们其实从北府带了一组hp来,但在炸烂了车头的那辆重卡上,找到的时候已经碎成渣, 不能用了。 柴枝被火烧得咔嚓响, 金水从后腰拔出小刀, 在火堆上消毒:“我来吧。” 没人反对。 她到岑琢面前坐下, 这个男人还年轻,特别是这样看,青葱的脸盘,蓬勃的肉体,火在跳,跳得她不敢细瞧。 岑琢捡一截树枝咬在嘴里,一抬头, 正好看见逐夜凉,他也在看他,岑琢眨了眨眼,皱起眉头,准备忍疼。 “喂,”逐夜凉走上来,对金水说,“还是我来吧。” 金水翻着眼睛看他:“你?” 这里这么多人,就他最不合适,“你怎么说也是骨骼,”金水有些嘲讽的意思,“你那双手多大力气,你自己不知道?” 逐夜凉俯身,一把握住她拿刀的手,力气确实很大,轻轻一扯,就把她扯开了。 “呜呜啊?”岑琢咬着树枝问他干嘛。 “过来,”逐夜凉盘腿坐下,揽着他的后颈,把他往自己膝盖上带,“东西吐了。” “呜啊!”岑琢不干,向后仰。 逐夜凉直接上手,抓着那截树枝,甩到漆黑的远处。 岑琢躲闪地掩着胸:“喂,我没得罪你!平时都是你找我茬……” 逐夜凉突然有些粗暴地把他搂住,很用力,岑琢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瞬间有种被人予与予求的错觉,像是……成了一个女人。 “我看了一下,子弹离后背比较近。”逐夜凉说。 “你怎么看的?”岑琢觉得赧,“你他妈透视我?” 逐夜凉收紧搂着他的手臂,把他整个抱进怀里,右掌在他背后,隔着小一段距离:“从后边取。” 岑琢的皮肤紧贴着他的金属骨架,初春,夜晚,却一点也不冷,那家伙为他开了加热系统。 “看不出来,心挺细的嘛。”岑琢打趣。 “嗯,”逐夜凉的声音很轻,“没办法,你事儿太多。” 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暧昧,两个男“人”,面对面抱在一起,岑琢的额头抵着逐夜凉的肩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你打算怎么取,再让你这么抱一会儿,我这个老大没法当了。” 逐夜凉轻笑,在他背后转动手腕,一动,体内的子弹就随之转向。 岑琢恍然大悟,他是要利用操纵小型金属的能力,让子弹自己从身体里出来。 “我达不到子弹的击发速度,会有点疼,但比匕首的创伤小得多,”逐夜凉可能是出于安抚,或是下意识的,上下捋了捋岑琢的腰侧,“忍着点。” “嗯,”岑琢点头,两手从他腋下伸过去,抱住他的后背,“来吧。” 逐夜凉把取弹的手握成拳头,这是为了不击穿肩胛骨,在大幅度调整弹头方向。 岑琢“嗯嗯”轻哼,出汗了,滑腻地蹭着逐夜凉的金属躯壳:“叶子……” 逐夜凉偏头看他,他的头发软软的,搔着敏感的合金表面,他在蠕动,因为疼痛而紧紧纠缠,这感觉很奇怪,像是金属和肉体有了某种离经叛道的亲密。 逐夜凉陡然张开手掌,岑琢随之弓起背脊,上肢的血全涌向后心,牡丹瞬间充血怒放,从繁复的花瓣间,从迷乱的粉红色中,一颗子弹窜出来,叮地一响,打在逐夜凉掌心上,被他徐徐握住。 “哈……哈……”岑琢在他肩上喘息,闭着眼睛,漂亮的肌肉松弛下来,有些软绵绵的驯服。 金水看着他,一注鲜血从隆起的蝴蝶骨旁泻下,逐夜凉跟元贞要刀,用引燃的树枝灼烧伤口。 岑琢用力抱紧他,紧得不能再紧,咬着牙,耸起肩膀,用额头蹭他的颈窝。 “好了。”逐夜凉用烧过的刀刃压住弹孔,慢慢摩挲岑琢的后背,他在痉挛,虚脱般地瘫软,有那么片刻,孩子一样不设防。 “岑哥……”一旁的贾西贝抱着膝盖,边看边揩眼泪。 张小易陪着他,耐心地给他揉神经元应激后麻痹的后背:“别哭了,取个子弹而已。” 贾西贝瘪着嘴:“岑哥肯定很疼,他疼也不说,他总是……”他抽噎,“我要是能像他那么坚强就好了。” 张小易沉默着看他,特别想揉揉他的脑袋,告诉他:你很坚强,是一种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坚强,独一无二,闪闪发光。 取完子弹,大家各自休息,元贞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张小易。 贾西贝揉着红彤彤的兔子眼,撒娇地朝他伸出手,元贞握着他坐下,背后的篝火正是旺的时候,他温柔地摸他额前的短发,玩着他细白的手指,好像抑制不住似的,冲他笑。 张小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开。 出太涂城前,他亲自安排了五个陷阱,第一是苹果,第二是流浪团,第三是垃圾场的狮子吼,第四是尧关上的“如意珠”,本以为伽蓝堂撑不过前两劫,没想到他们却突破了尧关直逼太涂。 杀掉他们。这是摆在张小易面前的必然,可他却迟疑了,因为那个人,他回头看,贾西贝被元贞逗得咯咯笑,火光给他的笑容镶上了一层金边。 尧关一战,大家都筋疲力尽,早早睡下,张小易听着周围平稳的呼吸,把手伸进裤子,从右侧腹股沟上撕下一个东西,八毫米左右的金属片,有追踪定位功能。 他爬起来,把贾西贝推醒,食指压住他的小嘴:“别出声,跟我来。” 另一只手则偷偷把金属片扔进了火堆。 贾西贝不知道要他干什么,但丝毫没怀疑,蹑手蹑脚跟他走出很远,有点怕:“小易,别乱走吧,天太黑。” 张小易顺理成章拉住他的手:“放心吧,路我熟,”他指着前头黑漆漆的小道,“那边有一个水窖,我们去打水,天亮了好给大家喝。” “可是……”贾西贝瑟瑟的,整个人贴着他,“我们没拿水桶。” 他们几乎一般高,张小易只要稍一踮脚,就能俯视这个傻得可爱的人,黑暗中,软绵绵的呼吸吹在脸上,让人不禁熏熏然……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俩上哪儿去?”是元贞,从背后的夜色中走出来。 张小易惊讶,这家伙一直醒着吗,他看到他扔追踪器了吗? 即使看到也晚了,没人能把那么小的东西从火里捞出来。 “贞哥……”贾西贝要过去,被张小易拉了一把,拦腰抱住。 天那么黑,也盖不住元贞眸子里的狠:“给我松开!” 话音刚落,西边,从他们过来的方向,炸起了很大一束火光,是定点投放的燃烧/弹。 元贞第一反应是往回跑,但贾西贝还在张小易手里,他一边掏枪,一边向他伸手:“把他给我!” 贾西贝愣愣盯着远处的烈焰:“怎么了?是我们那儿吗,大家……” 猛地一下,张小易一记手刀,正中他的后颈。 贾西贝失去意识,滑下去,被张小易担在臂弯里。 元贞开了一枪,那么近的距离,张小易居然躲开了,同时按下左臂内侧的芯片:“转生火元贞,”他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的神态、语气,都和之前不一样,有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辣和高高在上的傲慢,元贞心惊,他果然不是普通干部。 三十秒,最多四十五秒,一具流线型骨骼出现在视野里,照明灯没开,但那身银白的装甲,在月色中光彩夺目。 听发动机,是量子动力,听脚步声,总重不大,但足有五米多高,元贞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骨骼,惊诧地看着张小易背起贾西贝,几个跨步轻松翻进御者舱。 那绝不是一般的骨骼,元贞听着自己的心脏咚咚狂跳,只有一个可能,张小易才是真正的如意珠! 张小易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担心贾西贝提前苏醒,随便放了一炮,操纵如意珠向市中心狂奔,那里是他的堂口,染社北方分社太涂堂的所在地。 戴着莲花徽章的小弟夹道迎接,莲花旗在夜风中招展,张小易进门脱掉如意珠,抱着贾西贝走上正堂,立刻有几个组长模样的人急声报告:“堂主,家头他……” “死在尧关了,”张小易停都不停,目中无人地往前走,“就在我眼前,让伽蓝堂把脑袋削了。” 太涂堂是重檐斗拱建筑,主体有几百年历史,针尖掉到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却鸦雀无声。 张小易霍然停步,一张孩童脸转过来,阴森森带着怒容:“我堂堂太涂堂的家头,弱得不堪一击!” 整整一排组长,没有一个敢出声。 “你们谁行,出来一个给我当家头,”张小易看看怀里的贾西贝,随即放轻声音,“我要最强的。” 他从正堂穿过中院、后院,直到后山,太涂堂后山也叫峤山,战前是峤山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到了夏天,绿树成荫鸟雀成群,张小易在这里有一栋与世隔绝的别墅。 “把所有染社的标记都撤掉,传下去,不准叫我堂主,谁出错,我割谁的舌头!” 小弟们战战兢兢地领命。 张小易抱着贾西贝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拍拍那张脸,滑溜溜肉嘟嘟的,没反应。 一个多小时里,他就这么坐着,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不知所措,自从父母去世,他没有过可珍惜的东西,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珍惜。 “贞哥……”贾西贝皱着眉头,像是做了噩梦,小拳头紧紧攥着。 张小易不喜欢他叫这个名字,干生气,又拿他没办法,正凶巴巴瞪眼睛,贾西贝打了个哆嗦,醒过来。 “……小易?”他揉了揉脖子,小姑娘似地勾着脚尖坐起身,张着嘴巴环顾四周,一个陌生的房间,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 “贞哥?”他一扭一扭地下床,缩着肩膀往外看,“修哥?”走廊上有个值夜的小弟,吓得他小兔子一样往回躲,看看张小易,不好意思哭,紧张地绞着指头,“这是哪儿呀……大家呢?” “爆炸了,”张小易说,“你不记得了?” 贾西贝吃惊地看着他,一下子想起来,元贞背后那团骤然腾起的火焰:“贞哥呢,大家怎么样了,这是哪儿啊!” 他有些可笑地跺着脚,急得要哭了。 张小易却不觉得他可笑,这个人掉眼泪,他心疼:“千、千万别哭,那个……”他向他靠近,试探着拉他的手,“炸/弹爆炸,我们被袭击,你昏过去了,我背着你跑,没看清其他人……” 贾西贝可怜巴巴地憋着眼泪,小鼻头粉红粉红的。 “在进市区的公路口,遇到一个好心人,他收留我们,领我们来这儿,”张小易撒谎,“这里是太涂。” “好心人?”贾西贝不太相信的样子,怯怯的,跟他说悄悄话,“小易,没有好心人的,我们肯定是被骗了。” 这话让张小易意外:“不、不能……”他心虚,赶紧拿盘子上的苹果和糖,“你看,都是好吃的,给。” “你不知道,”贾西贝噙着泪珠,一个劲儿摇头,“南方在打仗,缺器官,他们就拿苹果和花生骗小孩子,偷偷做手术!” 张小易惊愕地看着他,太涂堂不做器官生意,但不代表别的堂不做,看他吓成这样,不敢想象他经历过什么。 说不好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一把抱住他:“嘘,别怕,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贾西贝打了个呵欠,强撑着摇头。 “万一有坏人,我们睡足了,才跑得动啊。”张小易劝。 贾西贝看看他,又看看柔软的大床,脱掉鞋子,光着脚丫爬上去:“我们手拉着手睡好不好?” 张小易睁大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 34、如意珠 有鸟鸣声, 被窝松软,张小易规律地在清晨六点醒来。 肩头是贾西贝, 蓬着头, 张着嘴, 睡得像头小猪。他太累了,大概有一阵没睡过好觉,张小易把他往怀里搂一搂,撑着枕头看他。 他像娃娃一样好玩,长睫毛,牙齿又小又齐,舌头短短的,缩在嘴巴里。 正兴致勃勃地研究,卧室门轻轻从外推开,进来一个端早餐的小弟。 张小易的习惯, 每天六点起床, 先吃早饭再刷牙, 惯例是牛奶鸡蛋。 看见床上堂主的样子, 小弟吓了一跳,张小易看见他,果然没有好脸色,凶狠地瞪着眼睛,让他滚。 小弟年纪也不大,十三四,赶紧往外走, 托盘上的杯子碟子碰在一起,微微发出脆响,贾西贝哼了一声,睁开眼。 张小易立刻和他拉开距离:“醒了?” “嗯……”贾西贝迷迷糊糊的,拧着腰坐起来,“什么味道,好香啊。” 张小易一愣,是牛奶鸡蛋,赶紧咳嗽一声让小弟回来,托盘上是热腾腾的天然蛋白质,一样两份。 贾西贝看见鸡蛋,眼睛都直了,缩着手不敢碰。 “怎么了?”张小易抓起鸡蛋,在托盘上磕碎,“我给你扒。” 贾西贝其实没吃过鸡蛋,盯着送到嘴边的奢侈品,小心翼翼地拿着,很舍不得地咬了一口。 再看张小易,卧底伽蓝堂这两天没吃过好的,一顿狼吞虎咽,贾西贝以为他也没吃过鸡蛋,很细心地给他擦嘴:“小易,慢点,别噎着了。” 端盘小弟愣愣看着他,那么大胆,竟然用手直接擦堂主嘴上的蛋黄,蹭到手上,还舔了舔,自己吃了。 张小易也愣,红着脸瞧他,贾西贝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挺金贵的,”说着,他捡被子上掉的蛋黄渣,“别浪费了。” 张小易居然学着他的样子,也捡碎渣吃,丢不丢脸无所谓,反正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喜欢。 贾西贝吃着鸡蛋,忽然问端盘小弟:“你知道太涂堂吗?” 小弟一惊,看向他的堂主,张小易在贾西贝身后,神色冷峻。 “知、知道。” 贾西贝傻傻的,自以为不着痕迹:“你们太涂,是不是有个如意珠?” 如、如意珠……不就在你身后吗?小弟惶惑,张小易年纪小,从来没在外头找过什么男男女女,何况是骗,他有点犯糊涂:“是……是有。” “他在你们这儿是个什么官儿?” “是……”小弟冷汗都下来了,“是堂、堂主。” 贾西贝一喜,回头跟张小易说:“是堂主呢。” 张小易趁机朝小弟摆手,让他赶紧下去,然后有些飘飘然地问:“堂主怎么了?” 贾西贝学着高修他们的口气:“如意珠要是堂主,染社现在群龙无首,岑哥他们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太涂堂。” 张小易死死盯着他,神色几经变换,如果是别人,已经身首异处了:“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贾西贝的脸垮下来,担忧、忐忑、惴惴不安:“肯定……还活着的。” “不说这个了,”张小易不想看他难过,“对了,你喜欢什么?” 贾西贝对着指头想了想,扭扭捏捏的:“我喜欢贞哥和修哥。” 张小易的脸又黑了几分:“我是说东西,比如骨骼、珠宝、猫狗之类的。” “啊?”这些贾西贝不懂,“我……就喜欢贞哥和修哥,他们不嫌弃我,还对我好。” 我也不嫌弃你,我也对你好,你能喜欢我吗?这种话,张小易当然问不出口。 “你呢,”贾西贝呼扇着睫毛,问他,“你喜欢什么?” 张小易怔忡,好多年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喜欢什么:“我……喜欢……”想起小时候,爸妈还在,会摁着他的手脚挠他的痒痒,会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放最美的烟花,“烟花吧。” “烟花?”贾西贝没听说过,“是什么?” “看的,用火点着,砰一声炸上天,好大的火花。” 贾西贝往后躲:“那是炸/弹。” “不是,”张小易追着他,“闪亮亮的,在天上,你看见肯定喜欢!” 贾西贝缩在被子里,摇头:“不喜欢……” 张小易压在他身上,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喜欢……” “小易,”贾西贝打断他,“我们跑吧,去找大家。” 张小易控制不住火气:“你为什么总是大家大家的,他们给你什么了,没让你享福,还带你来冒险,他们有什么好!” “好,”贾西贝笃定地说,“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张小易憋着气不说话。 “小易,你知道吗,沉阳是个特别小特别冷的城市,老百姓没有电,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人,”贾西贝的眼睛湿了,“岑哥统一了沉阳后,没有拿那些电去养骨骼,而是给大家架了电线,这样今年冬天就不会死人了。” 张小易根本不信,没有哪个社团会关心普通人的死活。 “我小时候妈妈中了流弹,爸爸做工把我养大,为了攒钱给我打接入口,他是活活累死的,”贾西贝抽噎,“我那么努力,就是想做一个好御者,保护别人,让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活着,让所有人都可以有亲人疼爱。” 这说的仿佛就是自己,张小易捏住拳头。 “他们都说我是娘娘腔,说我穿不了骨骼,”贾西贝抹一把眼泪,“可我做到了,我是自己努力做到的,以后我会更努力,再也不让孩子们被毒打、流离失所,不让他们的器官被活生生摘掉!” 张小易的心都要碎了,自从认识了这个人,他冰冻已久的感情仿佛一下子喷薄而出,要把他兜头淹没:“别哭,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小易,我不想要苹果和糖,”贾西贝拉着他的手,“我想要大家!” 这时,卧室门推开一条缝,一名穿西装的干部站在门外,张小易知道有事,翻身下床:“好,我去找带我们来的人,你等着。” “我和你一起去,”贾西贝要下地,张小易连忙阻止,“别,万一像你说的是坏人呢,我先探探口风。” 他走了,门从外面关上,贾西贝起床刷了牙,把房间都看遍了,张小易也没回来,他有点担心,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处是穿西装的小弟,但胸口没有社团标志,他怕生地从他们身边擦过,没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 “喂,别拦他。” “为什么?” “啧,是堂主的那个……” “不是吧,堂主才多大。” “昨晚领回来的,就睡大雅堂,你看他走那两步,小腰扭的……” 贾西贝走出别墅,面前是春天的山林,有鸟、有虫、有早开的野花,路边停着一排轿车,没有所属标记,他不知道张小易在哪儿,也不敢乱走,正要回去,一只松鼠跑到面前,爪子抓着一个闪亮的东西,是堂徽,盛放的十瓣莲花。 贾西贝呆住,松鼠不是鸟,不可能从远处衔来这个,这徽章一定是附近的,他一转头,看到身后的峤山别墅。 染社?也许……就是太涂堂。 他们被骗了,张小易说不定正在受刑,或许更糟……贾西贝慌了,拔腿就跑,跑下山坡,他陡然停住,不对呀,张小易就是太涂人,如果这里是染社,他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搞错了,徽章是别处的?或者…… 贾西贝打了个寒颤,或者,张小易就是染社的人。 他腿一软蹲下来,努力回想昨晚失去意识前的细节,张小易拉着他,贞哥在对面,接着有爆炸,然后呢?贾西贝紧紧揪着胸口,贞哥掏枪了,他为什么掏枪?只能是因为张小易,他有问题。 “贾西贝!”远远的,张小易从正堂那边回来,“你腿怎么了!” 贾西贝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着,蹬着土往后蹭。 张小易察觉到不对,向他跑,突然之间,一具骨骼从天而降,振起砂土,横在他面前,量子炮筒猩红刀,没有装甲,是逐夜凉。 他背上,是抱着特种枪的岑琢。 “岑哥!”贾西贝大喜过望。 随后,红咒语、黑骰子、转生火接二连三落在峤山脚下,从几个方向收网,把张小易围在中间。 张小易有大将风度,不慌,也不怒:“刚接到报告,郊外没找到伽蓝堂的尸体和骨骼残骸,你们就到了。” “早知道你是卧底,”岑琢从逐夜凉背上跳下来,“怎么可能等着让你烧,谢谢啊,带我们来你的大本营,”他一览周围的景色,笑道,“如意珠!” 如意珠?贾西贝盯着张小易,如意珠不是死在尧关了吗,小易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有名的猛将? 张小易面色阴沉,按下左臂内侧的芯片,三秒钟后,巨大的银白色骨骼冲破包围出现在他身后,日光下看得清楚,它没有炮,没有刀具,没有枪,是轻装的原始体。 红咒语率先甩起套索,张小易轻松闪避,一路进入御者舱,启动如意珠。 伽蓝堂众人拉开战斗距离,因为这家伙没有主力武器,一眼看不出路数,具体怎么打还要摸索。 逐夜凉高声提醒:“千万小心,它绝对不简单!” 叫得出名号的骨骼成百上千,能称为猛将的则凤毛麟角,何况张小易小小年纪,就统领了染社旗下一个市级堂口,镇住各组组长和周围的零散势力,没有一点手腕,简直是天方夜谭。 转生火利用远程火攻,黑骰子布下中子场阵,红咒语机动诱敌,逐夜凉则拔出左狮牙,主力上场。 如意珠不和他正面交锋,几乎是刚一接触就闪身跳开,这么几次,对手很容易失去耐性,幸好逐夜凉久经沙场,沉得住气和他磨。 岑琢却急了,见缝插针地朝如意珠放冷枪:“叶子,还等什么,这是人家的地盘,用狮子吼灭他呀!” 他没有骨骼,说了外行话,所有的高能骨骼炮,聚能都需要时间,近战中几乎不能作为武器,否则炮弹没出膛,发动机先让人挑了。 几枪下来,岑琢发现如意珠的装甲很厚,外面好像还有一层特殊涂料,大多数特种弹打上去,都从流线型的机身上滑开,没造成伤害。 “这家伙……”高修也懊恼,从开打到现在,他的中子场一个也没爆。 元贞的高温火焰也成了摆设,正无计可施,他想起张小易的那句挑衅:转生火元贞,你不是我的对手。 难道,真的没有遏制它的办法? 伽蓝堂所有人的耐性都在消磨,逐夜凉也不想再耗下去,慢慢绕到一块大石前面,故意露了一个破绽给它,等它使杀手锏。 果然,如意珠猛地从胸廓里放出一股能量,逐夜凉在中招前将将跳开,身后的大石被套中,接着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一个透明的能量场里高速旋转,直到被离心力和自身重力撞成粉末,大家才看清那个场的形状,是一个完美的球形。 怪不得叫如意珠! 如果刚才被套进去的是逐夜凉……岑琢不敢想:“叶子,退回来!高修、元贞、金水,都退回来!” 他宁可不打了,什么太涂、江汉、须弥山,都没有朋友的命重要。 “想走?”如意珠反客为主,瞄准逐夜凉释放夺命场,元贞离得最近,几乎没思考,挺身把逐夜凉撞开,自己被套了进去。 眼看转生火开始旋转,所有人都悚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贾西贝跑上来,匍匐在如意珠脚下:“不要!不要杀贞哥,小易!” 没有压制,没有筹码,只是一句最无力的哀求。 谁也想不到,如意珠竟然停住了,手掌虚托着半空中的那个“球”,俯视着他:“从战场里出去。” “不,我不走!”贾西贝哭得像个小孩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爬着去抓如意珠的脚,“小易,不要杀贞哥,放了他,好不好?” 我们手拉着手睡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一句话,就让人心乱如麻。 35、曼陀罗 转生火用力捶击能量场的球形轮廓, 外头听不到一点声音,场里应该是真空, 他是靠御者舱的残余空气在呼吸。 “小易!”贾西贝看着元贞的样子, 惶急地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张小易很长时间没说话,再开口,声音冷若冰霜:“你以为你是谁。” “啊?”贾西贝翻着脚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看他。 “你只是伽蓝堂一个不入流的御者,”张小易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是最容易掌握的人,所以我和你在一起。” 眼泪从贾西贝眼眶里涌出来,他委屈地瘪着嘴。 “而现在,你没有任何用处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 ”贾西贝忍着抽泣, 圆嘟嘟的小脸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张小易覆手, 提起转生火,“如果是朋友的话,你现在离开伽蓝堂,我放这小子一条生路。” 所有人一怔。 “我离开!”贾西贝不假思索,然后问,“我……我怎么离开?” 张小易抬头看向岑琢:“你们所有人,离开太涂, 贾西贝留下。” 岑琢还算冷静:“你真会放我们走?”他故作轻松地笑,“截杀我们,是有人给你命令了吧,你不怕没法交差?” “呵,”张小易也笑,尽管那笑听起来干巴巴的,“在太涂的地面儿上,北方分社只能求我,没资格命令我。” 居然是北方分社直接下的追杀令,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 “我要是怕北方分社,就不会一个人出尧关去找你们玩了。”张小易用的是“玩”这个词,他自大、傲慢,有生猛的孩子气。 元贞开始缺氧,转生火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滑坐在球形场里,贾西贝急切地向空中伸着小手:“小易,快点,快点!” 如意珠立起手掌,将能量场推高,然后猛地一握,看不见的场壁碎裂,转生火失重掉下来,摔在地上。 “交易达成,”张小易扬手,“你们走吧。” 转生火的舱门打开,元贞气儿还没喘匀,手脚并用着往前爬:“不行……咳咳,贾西贝不能留下!” “刚饶你一命,就变卦了,”张小易恶狠狠地说,“很难看啊!” 他张开两臂,宽大的银白色胸廓前能看到待激发的粒子云形成的不稳定电场。 “元贞!”岑琢喊他。 “岑哥!”元贞攥起拳头,铁了心,“贾西贝他……还那么小,他保护不了自己,我得陪着他……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岑琢无奈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谁说我们要走了?” “啊?”元贞呆住。 如意珠则亮起全身的照明灯,因为愤怒。 “我们不会走的,”岑琢坦言,有些不要脸的流氓气,“你就是把我们几个都拿球儿弄起来,摇色子似地摇成灰,我们也不走。” 如意珠的目镜灯长亮,这是攻击的前兆。 “因为,”岑琢和它针锋相对,“贾西贝是我们的伙伴。” 伙伴?张小易第一次在战场上听到这个词,愣了。 “伙伴,是在前进路上互相扶持的,不是一有危险就拿来丢弃的,”岑琢目光坚定,有要和他死磕的架势,“我岑琢,不会放弃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张小易审视他,贾西贝说的没错,如果是这个人,真的可能把电拿出来分给老百姓,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像贾西贝那样的爱哭鬼,也不可能进入核心团队,这样一个老大,张小易不禁好奇,也钦佩。 “放弃一个‘伙伴’,和全军覆没,”如意珠再次张开手臂,能量场在胸前聚积,“你很愚蠢地选择了后者,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这个世道!” 岑琢怕,他当然怕,但迎着能量不后退:“你没有感情,别以为我们也没有!” 这话,把张小易激怒了。 “你说谁没感情!”他收起能量,双手握拳重重击在地上,“我十岁,爸妈就在尧关上给狮子堂尽忠了!十岁,你明白吗,我还没有自己的骨骼,一个败军之子,你们谁能体会我的感情!” 岑琢从极近处瞪视他,第一次见面,他说父母是狮子堂太涂舵的管事人,居然不是谎话。 “那年我父亲二十五岁,就穿着这件如意珠,在尧关上,在和染社大军的激战中,神经元失活。” 神经元在战场上失去活性,岑琢瞠目,那意味着御者和骨骼的连接完全中断,等于是一个普通人套在一个巨大的钢铁棺材里,任人宰割。 “对,我现在穿的就是我爸的棺材,”张小易很平静,“他是被许多骨骼用各种利器,活活攒死在御者舱里的,而我的母亲……”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不堪说。 伽蓝堂没人发出声音。 “但就连这具棺材,”张小易的声音出现了波动,“都是我带着一身溃烂的伤口,用命,从叔叔们手里抢回来的!” 他忽然发笑。 “爸妈在的时候,他们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我,染社来了,都摇身一变戴上了莲花徽章,‘伙伴’?”他俯视岑琢,“可笑!” “既然是狮子堂,你为什么……” “我也要活下去!”张小易流泪了,在如意珠里,“狮子堂覆灭,难道我也要像爸妈一样,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死吗!” 他越是发泄,越是言辞激烈,内心越平静,像是放下背了许久的重担,又仿佛鼓足勇气跨出了那一步,终于与自己和解。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太涂,哪怕要向染社称臣!”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岑琢仰望着他,藏在这个巨大杀人机器里的,只是一个十多岁、遍体鳞伤的孩子啊。 “如果我有感情,”如意珠转身,“只会被自己活活痛死。” “喂,你去哪儿?”岑琢问。 “累了,”如意珠反问他,“你们不累吗?” 岑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来吧,到我这个没有感情的人家里坐坐,”张小易挑衅他,有些幼稚的,“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 没什么胆不胆量的,反正也斗不过他,岑琢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随他走向峤山别墅。 张小易在门口脱掉骨骼,岑琢问他:“我们闹这么大动静,怎么也没见你的人过来?” “我不下令,他们不敢,”张小易顶着一张孩子脸,却说许多大人都不敢说的话,“再说,我用得着他们来吗?” 岑琢气结,管他什么太涂堂、如意珠,使劲儿在这熊孩子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张小易推开他,一副厌烦的表情,心里却暖暖的。 真的很多年没人跟他动手动脚了。 到会客厅,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题着大大的三个字:正听居,岑琢他们进去,倒茶的倒茶,吃苹果的吃苹果,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一点规矩都没有。 “喂……你们是不是太随便了?”张小易脑仁疼。 “都老交情了,”岑琢挨着他坐,“这一路也算同甘苦共患难,别见外啊。” 张小易扶额,“别见外”这话应该是主人说吧:“你们下一步什么打算?” 会客厅霎时静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逐夜凉。 “兰城。”他说。 兰城在太涂西南,一千五百公里,是染社在西部最大的城市。 “你们认识狮子吼,”突然,张小易提到了这个关键问题,“而且你那把刀,”他指着逐夜凉的左臂,“是左狮牙吧?” “没错。”逐夜凉毫不掩饰。 “一具没名号的杂牌骨骼,有了两件牡丹狮子的装备,”张小易挑眉,“你们……和狮子堂有什么渊源?” 这次,逐夜凉看向岑琢,岑琢心想你他妈看老子干嘛,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是牡丹狮子的御者。” 张小易瞅着他,没表情,不说话。 岑琢也觉得这种谎言跟一般人说说还行,在如意珠这样的猛将面前,真的有点自取其辱…… 张小易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提起另外一件事:“太涂正北十公里,有一个叫乌兰洽的要塞式小城,守城的是狮子堂残部。” “哦?”逐夜凉惊讶,“狮子堂已经覆灭三年了,居然还有自己的据点?” “有,”张小易点头,“只在一些边缘地区,都很贫瘠。” “守城的是哪个?”逐夜凉似乎很有兴趣。 “搅海观音,”张小易说,“长期和太涂堂对峙,打过几仗,非常弱。” 逐夜凉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没什么反应。 “你们可以去看看,也许有熟人,”说着,张小易看向末席,那儿坐着贾西贝,“不方便带的,放我这儿,离得也近,随时可以回来取。” 贾西贝却没看他,而是眼巴巴瞧着元贞,小手几次去拽他的袖子,都被躲开了。 “贞哥……”他着急地抿着嘴,不知道哪儿惹元贞生气了,明明刚才还……还说要保护自己,要跟自己一起留下来的。 张小易却知道,因为元贞妒忌,他妒忌别人对贾西贝好。 之后逐夜凉问起了曼陀罗,张小易没听说过,草草又聊几句,吃过午饭,给他们安排房间,逐夜凉跟着岑琢,非进他的屋,要看他背上的伤。 “没事,”岑琢大剌剌的,“比这重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 “少废话,”逐夜凉关上门,“我看看。” “哎呀,娶个媳妇都没你烦。”岑琢嘟囔一句,开始脱衣服。 逐夜凉去把窗帘拉上,回怼他:“金水话是不多。” 岑琢听见,狠狠把衣服甩到他头上:“哪壶不开提哪壶!” 衣服掉在地下,逐夜凉捡起来,像是懒得说,又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我是第一次给人取子弹。” 岑琢噎在那儿,一时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损他好。 “我能看见,你后背肿了,应该是空腔周围的组织发炎,我想确认一下。” 岑琢急着来救贾西贝,被特种枪的枪带勒的。 “哦……”他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把那片染血的牡丹花丛转向逐夜凉,“早说呀,你是第一次。” 这话一出,气氛更怪了,岑琢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拼命板着脸,背上却红了。 逐夜凉扶着他的肩膀,那么漂亮的一片皮肉,多出一个丑陋的弹孔,即使愈合也会留下疤痕,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从背后给他取子弹。 蓦地,他诧异,不知不觉间,岑琢竟然已经是可以让他后悔的人了。 “叶子。” “嗯?” “张小易说的那个乌兰洽,我看没什么意思。” “我倒觉得值得一去,”逐夜凉说,“都是反染社的力量,能招揽点人手。” “别了,”岑琢是假牡丹狮子,怕见真狮子堂的人,“还是按你的原计划,去兰城吧。” 逐夜凉没表态。 “对了,”岑琢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那个曼陀罗……” 上次他问,逐夜凉把他呛了,这次又问,果然,逐夜凉从他背上拿开了手。 岑琢后悔了,可又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话头遮过去,正着急,逐夜凉沉声说:“曼陀罗是一个暗杀组织,我找了他们八年。” 岑琢诧异,八年? “他们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连一点温度、一丝足印都没有。”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逐夜凉迟疑。 岑琢等着,也许逐夜凉还不够信任他,也许他们还算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也许只是暂时不愿意提,也许…… “他们摧毁了我的肉身。” 岑琢赫然回头,颤着睫毛看着他。 “那天没穿骨骼……是突然遭到袭击的,从背后,”逐夜凉的目镜灯闪得飞快,“醒过来,我觉得只是几分钟,可我的……会长告诉我,已经过去半年了。” 岑琢空张着嘴,那个凄怆的样子,仿佛失去了肉身的是他。 “粉身碎骨,”逐夜凉说,“他们告诉我的,除了脑子,全炸没了,那半年,他们试着用各种各样的金属接纳我的意识,无数次,直到把‘它’重新唤醒,‘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叶子……” 这两个字让逐夜凉心悸,他别开脸:“从会长告诉我曼陀罗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追逐它。” 36、脑毒 逐夜凉那身装甲在尧关打烂了, 张小易给配了新的,墨绿色, 哑光漆面, 和岑琢出来在太涂市面儿上逛的时候, 他不无感慨地说:“小屁孩都比你品味好。” 岑琢不爱听:“可不是,我爸又不是太涂舵老大。” 他们来到市中心东侧的早间市场,人不少,买卖一些半成品蔬菜糊、浓缩蛋白质之类的,也有大档口摆着新鲜蔬菜和真空保存的水果,都有荷枪实弹的保镖守卫,这种店一般都是社团背景。 “真要去乌兰洽?”岑琢问。 “嗯,”逐夜凉走在前头,“陪你去看看你的旧部。” 岑琢号称牡丹狮子的御者,那就是狮子堂老大白濡尔的家头。 岑琢咬牙切齿地瞪他:“你他妈别跟我说你没察觉……”他压低声音, 实话实说, “我根本不是牡丹狮子。” 逐夜凉转过头, 故作惊讶地说:“不是吗?我一直相信你的呀。” 岑琢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的:“逐夜凉, 你要去乌兰洽,行,但别提我是牡丹狮子的事。” “不提?”逐夜凉反问,“你谁也不是,人家凭什么让我们进城。” “提了,”岑琢显得很不自信,“人家就能信?” “岑琢, 你本来脸皮挺厚的,”逐夜凉俯下身,凑近他的脸,“怎么,洗心革面了?” 他离得很近,虽然没有呼吸的热气,但岑琢觉得好像有电流,微微的,让他不自在:“乌兰洽都是狮子堂的人,万一被识破怎么收场?” 逐夜凉憋不住笑,直起身:“放心吧,张小易不是说了,他们领头的叫搅海观音,这么生的名号,至少是三级以下堂口的舵主,那种级别的家伙连牡丹狮子的脚后跟都没见过,你怕什么。” 岑琢瞪了他足有三秒。 “妈的你不早说!”他跳起来,机械手往逐夜凉脸上招呼,“老子为这事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你他妈赔我!” 逐夜凉哈哈大笑,快步往前走,这时侧面岔道过来一伙拎篮子的人,借着拐弯插到他和岑琢之间,接着,走来两个低级别骨骼。 逐夜凉觉得不对,迅速转身,只见岑琢已经被那伙人围在中间了,篮子里是刀,五六把,举起来悬在他头顶,刀尖向下。 乍一看,像一顶闪亮的王冠。 逐夜凉僵在那儿,首先感觉到的是心悸,都要颤抖了的心悸,他明明没有“心”,这种活生生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要上去,那两具骨骼立刻夹住他,把他往一旁推,刀丛落下,岑琢随之下蹲,两手向上护住脑袋,杀手们跟着弯腰,刀刃红了,是血。 逐夜凉全身的照明瞬时大亮,猛地撞开拦路骨骼,力气之大,把它们的装甲直接撞碎,然后揪住刀手们的脖子,提起来扔向身后,岑琢抱着头蹲在地上,还好,只是右手的袖子割烂了。 逐夜凉瞪着他,全身的灯光剧烈闪烁,这是害怕,他因为一个人的安危,胆战心惊。 回到峤山别墅,做了简单包扎,不多时,张小易带着人匆匆赶来,看岑琢只是胳膊有点皮外伤,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逐夜凉站到他面前,质问的口气。 “我的责任,”张小易很痛快,“人已经控制了,在外面,你们发落。” “是你的人吧?” 张小易不得不点头:“一个组长的小弟。” 往轻了说,这是治下不严,往重了说,可以是阴谋,但张小易什么也没解释:“太涂堂所有组长都在,等着给伽蓝堂岑会长赔罪。” 没有比这更大的诚意了,在逐夜凉眼里,却比不上岑琢手上的一道伤口,抵不过他刚刚经历的莫名心悸:“出去。” 张小易是太涂领袖,他身后还站着三四个医疗人员和年轻干部,明明应该发怒,但他没有,只是转身离开。 “你他妈态度能不能好点,”岑琢扶着胳膊披上外衣,“吃枪药了?” 逐夜凉没说话。 跟着张小易的人有一个没走,可能是亲信,愤愤不平地说:“这事根本不怪堂主。” 逐夜凉的火没消,唰地亮起炮灯。 “太涂是全北方最大的脑毒生产地,突然要把所有厂子关闭,把成品、半成品全部销毁,兄弟们心里都有怨气。” 脑毒,一种精神类毒品,不口服,不注射,通过外接设备直接接入脊柱神经网络,能快速捕捉神经元信号,按照使用者的潜在欲望创造出一个拟真的“极乐世界”,喜欢钱的得到钱,喜欢女人的得到女人,喜欢血的,可以尽情杀戮,有强成瘾性。 每一天,每一个城市,都有人模糊了现实和虚拟的界限,沉迷在幻觉之中,甚至把自己活活饿死。 “关闭脑毒工厂?”岑琢搞不懂,“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们伽蓝堂来了,堂主才变了,”小干部瞪着他,“脑毒这么好的生意不做,让兄弟们去搞什么基础设施,电缆、排水管道、食品供给,那有什么前途!” 岑琢愕然,赶紧拉着逐夜凉往外走,一楼大厅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中间一个被绑着手脚的家伙,已经受过刑,浑身是血。 岑琢拨开人群,各组组长立刻起立,看他的那个眼神,敢怒而不敢言。 “好了,伽蓝堂到了,”张小易坐在起首临时布置的一张沙发上,“行刑吧。” 有人去揪那家伙的头发,拎起来,刀架上脖子,他突然喊:“我不服!组长,兄弟们,我不服!” 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张小易在太涂的威势没人胆敢挑战。 “没有了脑毒,太涂除了黄土,还有什么,没有了脑毒,我们拿什么养骨骼,没有了脑毒,那些靠吃残渣过活的人拿什么去幻想,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张小易跺脚,刀子立刻割断喉咙,滚烫的血喷出来,因为有绳子勒着,喷出去老远,形状像一把弯刀,直逼岑琢脚下。 逐夜凉在他背后,低声说:“我们该离开太涂了。” 饭后,高修负责把骨骼装车,元贞和贾西贝去采买物资,不敢去大市场,他们披着斗篷钻进附近的居民区。 元贞还是不太爱理他,贾西贝垮着脸追他:“贞哥,你等等我!” 元贞大步走得飞快,贾西贝着急,脚下没注意,脸朝下摔了一跤。 压缩食品和梳子手巾撒了一地,元贞赶紧回来,贾西贝趁机拉住他不撒手:“贞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我哪儿做错了,我改!” 元贞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膝盖:“你没错。” “我肯定错了,”贾西贝泪汪汪搂着他,“我笨,你告诉我吧,我以后不了!” 软绵绵热腾腾一个小东西在怀里,元贞想抱又不敢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我哪敢说你有错,你那个如意珠不把我弄死。” “小易?”贾西贝踮着脚看他,“小易怎么了?” 小易小易,元贞烦死了:“他说捏死我就捏死我,你还说要留下来。” 贾西贝愣住,兔子眼睁得大大的。 “那天夜里,他就在我眼前把你带走了,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我恨不得长上翅膀,我急得心都烧起来了!” 贾西贝赶紧捂他的心口,里头咚咚的,跳得厉害:“哥,我再也不乱跑了。” 突然一个人从侧面冲出来,从元贞怀里把贾西贝扑出去,抱着滚到地上,元贞反应很快,没有一秒,枪已经上膛,那是个女人,披头散发,他瞄准了正要扣扳机,她裙子底下忽然掉出一个东西,是土/制手/雷。 销头已经拔掉了。 女人形如枯槁,力气却大得惊人,用一双骷髅般凹陷的眼睛盯着贾西贝:“你们这些外地人……”她说话时口水淋漓,是典型的成瘾症状,“把脑、脑毒还给我!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贾西贝吓傻了,在她手里娃娃一样摇晃,元贞舍命冲上来,借着冲力把她从贾西贝身上扑下去,然后迅速起身,踢开手/雷,拽起贾西贝,重新拿枪指着她。 手/雷却没响。 女人绝望地嚎叫,骨瘦如柴的手在身上摸,摸出一把短刀,元贞立刻拉着贾西贝后退,她却把刀转向,对着自己的脖子:“你们毁了我,毁了我的丈夫、孩子!他们在‘里面’,没有我,他们怎么办!” 她说的人根本不存在,但在脑毒的世界里,在她绝望的幻想里,他们正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等着她回家。 “我恨你们!” 刀子切向颈动脉,元贞一把搂住贾西贝,把他面朝里死死抱住,他不想让他看见,这一刻,生命在疯狂中终结。 太涂真的不能待了,下午,岑琢整装,带领逐夜凉、金水、高修、元贞、贾西贝一行六人离开太涂市,向北,目标乌兰洽。 刚开出市区,如意珠就到了,巍巍如山,气势迫人,真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侧身横在车前。 张小易从御者舱里跳下来,满头大汗吼了一句:“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岑琢下车,立着衣领冲他笑:“这么想我吗?” 张小易踢了踢石子,轻声说:“那个,让贾西贝下来一下。” 岑琢勾起嘴角,朝后车招了招手。 那辆车是太涂堂给的,又高又大,贾西贝下车费劲,好半天才扭下来,往这边跑:“小易!” 张小易向他伸出手,贾西贝自然而然地握住,两个孩子迎着风走到路边,“怎么也不说一声?”张小易还是那句话。 “想说来着,”正是夕阳西下,霞光烂漫,晃得贾西贝睁不开眼,“他们说你开会。” 张小易点点头:“乌兰洽离太涂只有十公里,”很近,近得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把那个城从地图上抹掉,“但我知道你……你们不会回来了。” “小易……”贾西贝摇着他的胳膊。 依依惜别之情,尤其是在这样醉人的晚霞中,张小易再也压抑不住,伸手把人抱住,那样动情,那样不舍:“我想跟你说,不要走……” 贾西贝懵懂的,从他的肩膀上看着辽阔的南天,一行飞鸟正振翅而去。 “但你跟我说过,你想做一个好御者,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停下。” 贾西贝回抱住他,想了想,给了他一个孩子能给的、最郑重的承诺:“小易,如果我活着,我会永远、永远、永远记得你。” 永远。记得。 张小易想不到,这样两个骗小孩的词,他居然就满足了:“嗯,”他放开他,笑起来,从没有过的灿烂,“过两天,如果你在乌兰洽,看到太涂上空有好看的火光,就是我放给你的烟花。” 贾西贝鼻子一酸,要哭了:“嗯……” 他们松开手,贾西贝往回走,张小易站在那儿,看着他上车,车里,高修挂档:“幸亏没让小贝留下。” “嗯?”元贞看他。 “再过两年,”高修说,“那小子能把他吃了。” 车门打开,元贞俯身把贾西贝抱上来,前车发动,高修跟着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在他们背后,是如意珠被晚霞映成金红的装甲,还有太涂城,莲花旗缓缓降下,崭新的高山云雾旗正慢慢升起。 37、三件东西 贺非凡和丁焕亮搬进了新家, 在江汉的中心区,二层独立建筑, 带花园, 从南阳台能看到不远处的裳江, 武装船护卫着渔船在江面上往返游弋。 北方分社还给拨了三个小弟,住一楼,贺非凡交代了一下规矩,哼着歌儿上二楼,进卧室,回身把门关上,落锁。 丁焕亮在屋里,卧室附带的小客厅墙上挂着一张地形图,他在研究,听见上锁声, 看过来:“干嘛?” “新房子, ”贺非凡盯着他, 眼神火辣辣的, “咱们预个热?”说着,他把衬衣脱了,露出里头古铜色的皮肤,很健壮,还有在北府留下的伤疤。 “预你妈个头。”丁焕亮冷冰冰的。 他越是这样,贺非凡越兴致勃勃,解开皮带脱掉裤子, 从背后贴上去:“怎么,吊我胃口?” 丁焕亮嫌他热,很不耐烦地推他:“起开,我现在没心思。” “啧,每次跟你都这么费劲,”贺非凡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讨好地拽他的衬衫,“总这么看你脸色,我他妈真出去找……” 丁焕亮猛地搡开他,一脸煞气,慢慢的,笑起来:“贺非凡,我不是你那什么堂主,你爱他妈找谁找谁。” 贺非凡的脸也冷下来:“丁焕亮,你别给脸不要脸!” “脸?你给过我什么脸?”丁焕亮质问他,“你是给过我枪,还是给过我人?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连个堂口都没有!” “我他妈有的,哪一样没分你!”贺非凡也来气,一来气,就口不择言,“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大兰带出来的,你像个傻逼似地在路上跑,是我拽着你上的北方分社的车!你他妈想往上爬,搞清楚该舔谁的jb!” 很糙的话,刀子似地扎人心。说完,贺非凡就后悔了。 可他梗着脖子,不服软。 丁焕亮盯着他,异常平静,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开始解衬衫扣子,“我他妈是有点不识时务。” 这不是贺非凡想要的结果,胸口里窜着一股恶气,眼看着丁焕亮脱了个精光,走过来。 “喂……”他想抓他的腕子,那家伙却直接跪下去,“喂!”他吼他,用力推他的头,“你他妈……” 丁焕亮非跟他拗,两个人你推我搡,都使了劲儿,只听咚地一声,双双摔在地上。 “妈的!”丁焕亮在下头,背磕得生疼。 贺非凡枕着他的肚子,软乎乎的,不想起来,“我说你怎么这么别扭!” 丁焕亮没出声,手正好搭着他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揪他耳后的头发,像摸一条狗。 贺非凡却很喜欢,喜欢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动作,比在床上发疯地滚还喜欢。 “贺非凡。” “嗯?” “你说,我们怎么才能爬上去?” “等机会,”贺非凡亲他肚脐周围的皮肤,“像狮子堂刺客那样的机会。” 丁焕亮摇头:“机会不会自己来。” 贺非凡抱着他的腰抬起头。 “江汉这么大,我们认识谁?想在这儿翻身,我们只能靠伽蓝堂。” “啊?” “只要伽蓝堂还在,我们就有价值。” 贺非凡明白了。 丁焕亮拍拍他的脸:“你去问问,岑琢他们到底过没过尧关?” 比勇猛、比战斗力,丁焕亮比不上贺非凡,可要比脑子、比阴险,贺非凡不是丁焕亮的对手。 贺非凡穿戴整齐,带着两个小弟,直奔染社总部找司杰。 北方分社的办公室在五楼东侧,贺非凡到的时候,司杰正在屋里和一帮高级干部喝酒,穿着风骚的收腰黑西装,戴着硕大的祖母绿戒指,一左一右搂着两个漂亮妞儿,典型的一表人才、斯文败类。 “分社。”贺非凡在门外问好,司杰从门缝里看见他,没见外,招招手让他进来。 贺非凡踏进这个代表着权力与荣耀的小天地,音箱里放着暧昧的复古音乐,烟灰缸上搭着抽到一半的雪茄烟,地毯上有烧破的洞,他偷瞄那些客人,一个也不认识,但能肯定,都是大佬。 司杰拍拍妞儿的肩膀,站起来,朝贺非凡使个眼色,让他跟他到里面的休息室。 里间并不小,是高级干部的私人空间,有浴室,有酒柜,有床,司杰声控开启防监听系统,让他随便坐:“新房子还满意吧?” 贺非凡懂规矩,老实站着:“谢分社,超乎想象。” “别谢我啊,”司杰脱掉西装挂在衣架上,显然收腰设计让他并不舒服,“社长交代的,要把你们安顿好。” “谢谢社长。” “喝什么酒?”司杰打开酒柜。 “分社……”贺非凡有些忐忑,“伽蓝堂到尧关了吗?” 司杰倒酒的手停下,阴冷地转过脸,看着他。 贺非凡额上微微出汗。 “非凡,”司杰递给来一杯绿度母,是酒精缺乏的时代,龙舌兰的变种,“你不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贺非凡接过酒,看着那抹优雅的土耳其绿,实话实说:“是焕亮。” 司杰摇着自己那杯红度母:“嗯,他很聪明。” 贺非凡刚要松一口气,司杰却说:“我不喜欢。” 贺非凡没敢出声。 “太涂易帜了。”叮地一声,司杰和他碰了个杯,却不是庆祝。 “什么?” “如意珠背叛江汉,挂上了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 贺非凡震惊。 “沉阳、北府、太涂,伽蓝堂一鼓作气连下三城,”司杰抿着酒,“让我这个北方分社的脸往哪儿搁。” “分社,”贺非凡跨前一步,“我和焕亮愿意为分社分忧!” “你想建功,我支持,”司杰捻着手腕上的佛珠,“但丁焕亮不行。” 贺非凡赶紧争取:“焕亮很聪明,而且了解伽蓝堂,他……” 司杰抬手:“我没说他不能用,人,你随便用,但是建功,轮不到他,”他漠然、甚至冷酷地说,“他不是染社的嫡系。” 也不是北方分社的嫡系。 “再好的猎狗,都只是狗,”司杰站起来,用那只戴着祖母绿的手,拍了拍贺非凡的肩膀,“这样才能当一个好主人。” 贺非凡觉得沉重。 “我要听你的回答。” 贺非凡咬了咬牙:“是,分社。” 从总部回来,他忧心忡忡,丁焕亮感觉到了,但没问,只是说:“给我讲讲,太涂的情况。” 贺非凡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让伽蓝堂拿下来了,堂主反水。” 丁焕亮问:“堂主是谁?” “啊?”贺非凡这才正视他,浅淡的五官,有一股坏劲儿,出生在富裕家庭,却被世道逼成了个混蛋。 “太涂堂的堂主,是谁?”丁焕亮盯着他的眼睛。 司杰说了张小易的情况,贺非凡复述:“如意珠,父母都是狮子堂的干部,三年前死守尧关,阵亡了,他走投无路归顺了染社。” “这么说,是和染社有仇的,”丁焕亮想了想,“反水不奇怪。” “司杰说这小子很厉害,把狮子堂、染社的所有骨骼拉出来排序,按武力值,他能进前三。” 丁焕亮惊讶:“那伽蓝堂有了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伽蓝堂去乌兰洽了,如意珠仍然守太涂。” “乌兰洽……”丁焕亮陷入沉思。 贺非凡看着他,没法告诉他,他的努力都是徒劳,司杰不会接纳他,他付出再多,哪怕是死,也不过是高级干部眼里的一条狗。 丁焕亮忽然说:“我去一趟太涂。” 贺非凡诧异:“你去那儿干什么?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司杰不会给我们派一兵一卒!” 丁焕亮知道,他明知道,也要去:“你别忘了,我们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是伽蓝堂,是岑琢!” 贺非凡瞪着他。 “你知道我的脾气,”丁焕亮说,“你拗不过我的。” 贺非凡叹一口气:“行吧,我准备一下。” “你不能去。” 贺非凡愣住,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背着他有什么阴谋。 “我们两个,出去一个,必须留下一个。” 贺非凡不相信他不知道,出去的那个面临着什么,危险、死亡,或许还有背叛。 “我们都去了,万一有事,连个搬救兵的都没有,”丁焕亮看着他,理智得近乎残忍,“我出事了,有你在江汉,我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贺非凡自认为是个混蛋,追名逐利,杀人无数,随时都会从背后捅人一刀:“你他妈就这么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相信谁?”丁焕亮自嘲地笑笑,“我他妈混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再好的猎狗,都只是狗。 贺非凡起身去抽屉里摸出了刀,丁焕亮看见:“干嘛,要割腕啊?” 贺非凡让他逗乐了,然后,真的把刀尖对准自己的手腕,左手,内侧。 丁焕亮腾地站起来,看着他下刀,利落地一下,接着狠狠一挑,是金属芯片。 带着血,贺非凡扔给他。 “你他妈……”丁焕亮嫌弃,“恶不恶心!” 贺非凡涨红了脸,大吼:“信物!” “什么玩意?” “你带着去太涂,”贺非凡轻声说,“我在江汉等你。” 没有金属芯片,就不能远程启动骨骼,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丁焕亮迟钝地眨了眨眼,意想不到,又像是被这生猛的罗曼蒂克震惊了:“你他妈当我是十三四的小姑娘?”他自言自语,“谁信你的鬼话……” 嘴上这样说,手,却把芯片握紧了。 第二天,贺非凡再次来到染社总部,向司杰报告丁焕亮去太涂的打算,果然,司杰没有提一句给他派兵的话,但丁焕亮也有要求,他要三件东西,需要染社社长的同意,司杰于是第二次带贺非凡去见汤泽。 十楼,还是那条曲折的小道,贺非凡盯着司杰精致的背影,分社长、高级干部、封疆大吏,在他眼里,丁焕亮是狗,自己难道不是吗? “那小子,”司杰突兀地说,“很有勇气。” 他指的是丁焕亮,这种不痛不痒的赞许,贺非凡替丁焕亮不屑。 接着,司杰又说:“你御下有方啊。” 这是在调侃贺非凡和丁焕亮的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做,而且是在通往会长办公室的路上,这个阴森的家伙,贺非凡想,总是让他毛骨悚然。 会长室到了,司杰事先请示过,敲门直接进去,汤泽抽着烟站在房间中央,贺非凡在他身后第二次见到了须弥山。 佛陀说,一千个世界是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是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是一个大千世界,而须弥山,就是这三千世界的中心。 贺非凡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离世界的中心这么近,而那个中心,就掌握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中。 汤泽看起来不太高兴,对司杰说:“刚丢了太涂城,还敢来跟我要东西?” “会长,”司杰连忙俯身,“北方分社已经有了反攻计划,由北府堂贺非凡派人北上,收复太涂。” 汤泽不耐烦地问:“这次要多少骨骼?” 没等司杰开口,贺非凡抢先说:“一具也不要。” 他成功吸引了汤泽的注意:“哦?”沉默片刻,“好大的口气。” 贺非凡按照丁焕亮教的,一字一顿地说:“但我要三件东西。” “哪三件。”汤泽懒洋洋靠向椅背。 “第一,如意珠父亲的主力武器。” 染社惯例,败军之将的主力武器作为战利品,会被妥善保存,汤泽点头。 “第二,如意珠母亲死时的衣物。” 没问题,染社有完备的史迹纪录系统,这种东西不是在档案室就是在陈列厅。 “第三,要会长暂时给我北部通讯网的使用权。” 汤泽蹙眉:“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要和太涂北面的乌兰洽取得联系。” 汤泽转向司杰:“你没意见吧?” 司杰当然有意见,北部通讯网是他的口耳鼻舌,但却伶俐地说:“只要能为社长收复太涂,要我的脑袋都行啊。” 汤泽笑了,盯住贺非凡:“我等你的好消息。” 38、刀格 张小易坐在床上, 看着手里的鸡蛋,小弟端着盘子等他。他扒了皮, 没像往常那样囫囵, 而是想着贾西贝的样子, 一口一口慢慢吃。 味道好像变了,不只是蛋黄和蛋清,还有一点酸,一点涩,一点空落落。 “堂主,”这时有小弟敲门,进来报告,“城东齐贤组发现一个可疑的家伙。” 张小易打个响指,墙上的电子屏随即亮起来,显示的是齐贤组监控镜头传回的实时画面。早上, 人不多, 稀稀落落的人流里, 一个外地人, 发色浅淡,背着一个大东西,用布缠着,椭圆形,看不出是什么。 “这个角度看不清,”小弟说,“之前的监控里能看到, 他脸上手上都有伤。” 张小易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的胸口,一闪而过的,是一个金属片:“莲花徽章。” 小弟凑上来,那人一直在左顾右盼,接连看见几面高山云雾旗后,偷偷的,把徽章摘下来,揣进兜里。 “染社的人?” 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张小易下令:“抓起来。” “是!” 小弟出去,显示屏熄灭,张小易转身去洗漱。他这两天又长高了,胸背的肌肉厚实有力,看着镜子里越来越像个男人的自己,他不禁在鼻梁、眉骨上比量贾西贝的身高,幻想着如果再见,他能把他轻松抱在怀里。 接着他冲凉,水不热,他却浑身燥热,往下看,脸不免发烫。 最近总是这样,他觉得懊恼,又有种长大成人的窃喜,有些东西不用人教,循着本能就做得很好。 从洗手间出来,显示屏已经重新亮起,是齐贤组拘押室传来的画面,黑乎乎的小屋,几个小弟把那个可疑的人围在中间,大声逼问:“哪儿来的!” “东边。”那人声音很轻,但并不害怕,放大细节,能看到他右侧太阳穴的接入口,是或曾经是个御者。 “东边什么地方!” “宰州。” 宰州是太涂东南一个小城,那里两个地方团正在火并,所有道路都封锁了,连老百姓都跑不出来。 这个人在说谎,显然他并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如果是个探子,未免太不用心了。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小弟们推搡他,粗暴地拉拽他的衣服,能看到下巴、锁骨、两腕上都是伤,这方面张小易是行家,一眼就认出来是囚徒伤。 “路上……碰到流浪团了。” 又撒谎,张小易觉得有趣。 “你叫什么?”小弟们问。 “丁……丁桢。” “来太涂干什么?” “找人。” “找什么人?” 然后他就沉默了。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张小易能肯定,太涂易帜,算一算,江汉的探子也该到了。他边瞄着屏幕边穿外衣,衣服是新做的,白衬衫黑西装,面料上有微微凸起的暗纹,摸上去手感奢靡。 伽蓝堂太涂分堂的堂主,天下数一数二的猛将,他开始像个男人那样打扮自己,准备着征服世界。 监控里,小弟们翻那家伙的兜,翻出染社徽章,摆在他面前:“染社的人?” 他却摇头。 “不是?”小弟们恶狠狠的,“不是你怎么会有染社徽章!”他们踢他,夺他的东西,主要是那个用布缠着的大家伙,他们抢过来打开。 “还给我!”丁桢的情绪有波动了,张小易抱着膀子看,破布一层层掀开,里头是一个大金属片,中间有一块方形镂空,小弟们看不出端倪,张小易却惊呆了。 那是骨骼用刀的刀格。 椭圆形,银白色,有镏金花纹,卡在刀柄与刀身之间,用来挡手的部分,而这一片刀格,张小易认识,不光认识,还是他童年触摸过无数次的东西。 如意珠是有主力武器的,罗刹刀,当年尧关一战,父亲战败,罗刹刀被染社作为战利品带回江汉了。 张小易死死盯着显示屏,眼底充血发红。 “那是我的东西!”屏幕里,丁桢激烈挣扎,眼神和张小易有些像,红彤彤的,“你们还给我!” 他的东西?张小易冷笑:“给我扒了,上架子。” 上架子是上刑的意思,小弟得令,转身出去通报,很快,屏幕里那家伙就被绑在黑铁架上,衣襟大敞,露出血淋淋的胸口,皮肤早打烂了,还带着脓。 张小易放大屏幕分辨率,是新伤,他当初就是拿这招去骗伽蓝堂的,真是毫无新意。 “问他,为什么是新伤。” 几秒钟后,小弟们在拘押室里问:“伤这么新,是不是做的!” 张小易以为丁桢会解释,会笨拙地欲盖弥彰,没想到他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说是吧,”鞭子到了,沾着水,嗖地一声,“那就给你新上加新!” 丁桢很能忍,昂着脖子,蹙着眉头,老式灯泡的黄光照在脸上,看得出他很漂亮,是那种碎玻璃式的、精致的漂亮。 “说!你是不是探子!” 他们对他暴力相向,拳头、铁棍、打火器,这些张小易都尝过,知道每一样的滋味,现在全招呼在那副残破的身体上,流血变硬的ru头,乳周一对模糊的骷髅手,还有压抑不住的哼声。 鼠蹊处陡然酥麻,张小易又热了。 “堂主,”这时小弟凑到耳边,“下头刚查获一批脑毒,要出关,是……”他迟疑。 “嗯?” “是杜汀组组长的车。” 张小易沉默半晌,低声说:“老冯在杜汀组坐了快七年,也该换人了。” “堂主?”小弟请示。 “按规矩做吧。” 那就是杀。 小弟得令出去,张小易双手插兜,叫住他:“我要的烟花,备齐了吗?” 小弟连忙鞠躬:“烟花产地都在东南,宰州正在打仗,大货上不来,我们在想办法,尽快调运。” 张小易点点头,转而盯着屏幕,黑黢黢的画面,汗水、伤口和血,他喉结上下滚动,在西装胸口戴上高山云雾徽章,系好纽扣,要去亲自会一会这个丁桢。 从峤山别墅到齐贤组,半个多小时,就这半个多小时,人已经打昏了,拿一桶冷水浇醒,丁焕亮颤抖着睁开眼,看见张小易。 少年面孔,高级西装,伽蓝堂徽,他心里有数,把眼睛又闭上。 “丁桢?”张小易俯身,人畜无害的样子。 丁焕亮艰难点头。 “放他下来,”张小易跟手下人说,“怎么打成这样?” “他是探子,”事先交代好了,不许对堂主太恭敬,“在街上鬼鬼祟祟的,背着奇怪的东西,还有染社徽章,一身的新伤!” 张小易往地上看,父亲的刀格,他眼热:“这是……” 丁焕亮盯着他,观察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们出去,”张小易对齐贤组的人说,“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小弟们鱼贯而出,张小易用一种伪装过的诧异口吻问:“你怎么有这个?” 丁焕亮则还以他虚假的惊奇:“你知道?” “见过。” 丁焕亮却摇头:“你太年轻了,不可能见过。” 张小易一愣,这不是探子该有的反应,他干脆直说:“如意珠罗刹刀的刀格,对吧?” 丁焕亮瞠目,但马上移开目光,像是怕泄露什么:“……不是。” 张小易更疑惑了:“你不信任我。” 丁焕亮轻笑:“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伽蓝堂太涂分堂、齐贤组第二队的队长,”张小易稍顿,“贾西贝。” 这回丁焕亮是真的惊诧,贾西贝,不是元贞身边那个哭唧唧的娘娘腔吗? 张小易捕捉到他的情绪,挑起眉峰,丁焕亮也知道自己破绽了,于是顺水推舟:“伽蓝堂?”他急问,“你胸前戴的,是伽蓝堂的高山云雾?” 张小易戒备地点头。 “是岑琢的伽蓝堂吗?” 张小易再次点头。 “岑琢不是在白城吗,怎么跑到太涂来了,还有了分堂?” 白城?岑琢明明是从沉阳来的,张小易觉得这个人不是在搅混水,就是因为什么原因有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伽蓝堂的本堂,在沉阳。” 闻言,丁焕亮微讶,至此,他不得不说了“实话”:“其实我……是从染社的监狱里放出来的。” 这个张小易是真没想到,不禁上下打量他,如果是真的,他这一身新伤就有解释了,染社规矩,每一个犯人被释放前都要毒打一顿,号称送行鞭。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人。”丁焕亮说。 “找谁?” 他很犹豫:“这里真的不归染社管了?” 张小易摇头。 “这个刀格的主人,”丁焕亮压低声音,“让我来找他的儿子。” 张小易的脸登时变色:“撒谎!”怒意从他灼灼的双眼里蒸腾出来,锋利得如同刀子,“这个刀格的主人几年前就死了,死在尧关,是被乱刀攒死的!” 丁焕亮看着他,没有惊慌,没有辩驳,只是问:“你亲眼看见的吗?” 一句话,张小易就哑了,没有,他是听人说的,听……他愕然,听叔叔们,那些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叔叔们:“他……没死?” “当时没死,”丁焕亮看着地上那片冰凉的金属,“但也没活多久,我和他在一个囚室半年,他临死前托我来找他的儿子,叫张小易。” 张小易瞪着他,这些话听起来很假,太假了,可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嚷着要他相信,相信爸爸一直想着他,让人来找他。 “如果活着应该十四岁了,是个御者,不知道还在不在太涂。”丁焕亮耷拉着脑袋,很虚弱的样子。 “刀格是从哪儿来的?”张小易问,这是关键问题。 “从c709告诉我的地方挖出来的,”丁焕亮答,“c709是刀格主人的编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c709,张小易切齿,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他英雄般的父亲,死后只是一串四位的编号,憎恨、不甘、愤怒,各种情绪,他强作镇定:“罗刹刀,包括刀格,不是应该作为战利品在染社保存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c709没告诉我那么多,”丁焕亮答,“他什么时候埋的,为什么要埋,我没想过去问。” 张小易缄默,以他多年的经验,精心编造的谎言往往无懈可击,而真相,总是有一些难解之处:“你说那孩子,叫张小易?” 丁焕亮深深看着他,点头。 “我可以帮你找找,”张小易自己就是个说谎的行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你先在这儿待两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说罢,他转身要走,“喂!”丁焕亮急忙叫他,“我还不知道,你和刀格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反应像是害怕,怕被诓,张小易垂眼看着地上的刀格:“我只是个受过他恩惠的小人物,不值一提,”然后,他弯下腰,“这个……” “c709还有话让我带,”丁焕亮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不见到张小易,我什么都不会说。” 张小易的手顿了顿,捡起刀格立在墙边,不舍地看了一眼,走出去。 十多分钟后,有人来给丁焕亮松绑,连东西带人塞进一间逼仄的黑屋,是牢房,潮湿恶臭,他靠着粗粝的墙壁坐下,失神地瞪着黑暗。 伤口很疼,发炎使得体温升高,他无言地忍耐,这只是第一步,他要等张小易回来找他,到时候,他会让他为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付出代价。 “妈的……”贺非凡,这个名字不敢念出来,即使是牢房,他也不能保证没有监听设备,自己在这儿遭罪,那家伙却在江汉的大房子里晒太阳。 慢慢的,他从裤腰里摸出一片金属,指甲大小,薄薄的,太黑了看不清,就那么攥在手里,皱着眉头沉沉睡去。 39、摸没摸 逐夜凉在乌兰洽城下仰望。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城市, 不如说是个要塞,占地面积很小, 方圆一两公里左右, 四周都是高墙, 金属墙体,个别地方是砖石结构,墙高八米以上,别说人,就是如意珠那样的大骨骼也难以翻越。 “第七天,”高修愤愤的,“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天了。” 这七天,他们一直在朝城上喊话,乌兰洽毫无反应。 “可能是让太涂堂打怕了,”金水玩着小刀, “过于谨慎。” 确实, 狮子堂覆灭三年, 这么小一座城池, 在和染社势力对峙的最前沿,能残喘到今天,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不难想象。 “这么一直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岑琢踢逐夜凉,“有没有辙?” 逐夜凉往旁边站一站,不答话,他在观察这座城, 城门、望楼、碉堡,考虑非暴力突破的可能性。 岑琢朝他凑过去,又踢:“喂,怎么不理我?” “烦不烦,”逐夜凉再往旁边站,“找别人玩去。” 岑琢非黏着他,并排站在一起,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学着那个样子,仰头张望。 没有潜入的可能性,经过计算,逐夜凉放弃了这个想法,一转头,看见岑琢目光炯炯盯着城上:“干嘛呢?” “那个,”岑琢指着城中心塔楼顶上的一面黑旗,“狮子堂的旗,我第一次见。” 逐夜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黑旗上一颗咆哮的狮子头,曾经遮天蔽日的怒吼狮子,如今就这么孤零零飘荡在一座不知名的北方小城。 “原来那么牛逼,”岑琢唏嘘,“现在连门都不敢开。” 逐夜凉看他一眼:“你还挺有感触。” “我最受不了这种,”岑琢一言以蔽之,“英雄迟暮。” 逐夜凉愣了愣,这是个对所有御者来说都分外残酷的话题,二十五岁,从没有哪一个时代,英雄的寿命如此短暂,被曼陀罗偷袭那一年,他二十四,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肉身,他现在也是个“迟暮”的退役战士了。 “来,”他叫岑琢,“我给你讲一下狮子堂的基本建制。” “你才想起来?”岑琢抱着胳膊瞪他,显然对这个不满很久了,“是不是晚了点儿。” “快点。” “不听。” 逐夜凉拽他:“进城你就露馅了。” “露个屁馅啊,人家根本不让我们进……” 突然,逐夜凉在他肩膀上搂了一把,岑琢唰地红了脸,不吱声,乖乖挨着他坐下。 “一般社团的老大称会长,染社称社长,而狮子堂,则称千钧,取重而有力之意,”逐夜凉用手指在泥土上画出树状图,“千钧之下设四个堂,北方的玄武堂、南方的朱雀堂、西方的白虎堂和东方的青龙堂,相当于染社的四个分社,各堂的首领称堂正,比染社的堂主要高一个级别。” 岑琢惊讶:“这么说,姚黄云在狮子堂的级别很高啊。” 逐夜凉无语:“你才知道?” 岑琢拿胳膊肘顶他。 “堂下是舵,比如北府舵、太涂舵等等,相当于染社的堂,”逐夜凉抓住那条不老实的胳膊,“舵下有队,相当于染社的组,再往下就是普通干部。” “怎么听起来,染社像狮子堂的老大似的,”岑琢迷糊,“你看,狮子堂那么大一片区域叫堂,染社的一个城就叫堂,狮子堂的组叫队,而染社的队只是组下面的腿儿。” “因为染社处处想压狮子堂一头,这对抢班夺权的社团来说,很正常。” “那这个搅海观音,”岑琢抬头看向乌兰洽,“是哪个级别的干部?” “最多是个舵主,”逐夜凉冷声,“芝麻粒儿大的小城,要不是有这圈墙挡着,我一招就取他性命。” 太阳升到天顶,中午了,高修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叫门,今天也不例外:“城里的!我们是狮子堂的,从太涂来,求见搅海观音!” 声音弹到高耸的铁墙上,打回来,除了空旷的回声,没有任何回响。 “妈的,”高修骂,仅剩的一点耐性也磨光了,“乌兰洽!你们他妈以为自己是谁,我们是来和你们合作对付染社的,这就是你们的态度?” 小城仍静如止水。 高修怒不可遏,好像卯足了劲儿的拳头狠狠一击,却打在了棉花上:“操!”他踢起一脚土,愤然向卡车走去。 元贞和贾西贝在车上,裹着毯子,紧紧搂在一起。贾西贝发烧了,额头和脸蛋红成一片,小嘴巴难受地喷着热气。 “渴吗,小贝?”元贞爬起来,从驾驶台上给他拿水。 “嗯……”贾西贝眼睛水汪汪的,抓着元贞的手指头,特别可怜地说,“哥,我冷……我身上疼……” 听得元贞的心都揪紧了:“哥搂着你,来,先喝口水。” 他托着贾西贝的脖子,让他枕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像个笨手笨脚的新爸爸,慢慢喂他水喝,一口,两口:“再喝点。” 贾西贝的小手抓着瓶子,高烧中的嘴巴红艳艳的,含着瓶口,湿淋淋地吮,元贞浑身是汗,徐徐捋他的背。 喝完了,贾西贝黏糊糊往元贞怀里钻,元贞放下水瓶,搂着他重新躺下:“还冷吗?”声音轻轻的,搔着他的耳廓,“哪儿疼?” 发烧常见的肌肉酸痛,贾西贝却哭唧唧地撒娇:“胳膊、后背、大腿……哪儿都疼。” 元贞看着怀里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吞了口唾沫,把手伸到他的外套里,火烫的肉体,还有汗,隔着薄薄的贴身衣服,在那背上揉,贾西贝发出舒服的哼声,拿肉肉的小脸往他胸口上蹭:“哥……” “嗯?” “你真好。” 元贞笑了。 “你对我好,”贾西贝抬起红彤彤的兔子眼,软绵绵地看着他,“我以后也像你对我这么对你好。” 元贞觉得没人受得了这样的甜言蜜语,所以心跳加速、指尖发麻,都是正常现象,他捏着那把柔软的皮肉,哑着嗓子问:“我在你心里排第几?” “啊?”贾西贝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高修、岑哥,算上那个张小易,我排……” 这时有人敲车门,元贞撑起来,看是高修:“干嘛?”他隔着车窗问,那家伙黑着脸,在车下头朝他勾手指。 “小贝,高修叫我。”元贞把毯子在周围掖好。 “不……”贾西贝舍不得他的体温,“你别走……” “乖啊,”元贞拍拍他的后背,跳下车,缩着脖子问高修:“干嘛,我这一身汗,让风一吹也得感冒。” 高修皱着眉头,揽了他一把,低声说:“我可看见了。” 元贞不解:“看见什么?” 高修指着车上:“还什么,你动手动脚的。” 元贞愣怔:“什……我没有!” 高修替他脸红:“我想上车,刚跨上去,就看你那手……”他都不好意思说,“小贝发着烧呢,你怎么这么不是东西?” “我、我他妈没有!”元贞瞪眼。 “没有你脸红什么,”高修根本不信,“我都看见了,你手在毯子里一动一动的,”他拽着元贞的领子,“是不是摸了?” 元贞扯开他的手,没回答。 “摸没摸!” “摸了!”元贞吼,“我给他揉揉背,隔着衣服揉的!” “你他妈鬼迷心窍了,”高修推了他一把,“耍流氓就耍流氓,还他妈揉背!” “你上去问贾西贝,是不是他让我揉的!”元贞也推他,“一码归一码,别把你进不去城的气往我身上撒!” “你小子,”高修心里确实有气,被他一说,倒冷静了,“你喜欢,别上手,怎么说我也罩了小贝那么久,不能眼看着他让人欺负!” 元贞不爱跟他掰扯,转身拉开车门,气哼哼登上去。 金水听见他们吵,说不好是非礼勿闻,还是尴尬,走到岑琢和逐夜凉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在他们背后坐下。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对着乌兰洽发呆,忽然,岑琢问逐夜凉:“你是不是漏电?” 逐夜凉看他。 “我怎么一在你旁边,就觉得身上麻嗖嗖的。” “你麻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全身不自在,”岑琢摸摸自己,再摸摸逐夜凉的胸膛、手臂,“真不漏电吗,有毛病咱就修……” 逐夜凉推狗似地推开他。 “心脏咚咚的,”岑琢唠叨,“这时间长了,影响健康……” 逐夜凉看着他,起风了,吹起那片额发,蜻蜓的翅膀一样,乘着风一起一落,他不知道自己哪条线路出毛病了,居然伸手撩了一把。 金水吓了一跳,岑琢也是,抓着他的手:“就你碰我这下,绝对是过电,肩膀、脖子、耳朵后头,全是鸡皮疙瘩,你摸!” 逐夜凉抽回手,没接这个茬,而是说:“你头发长了,”风一吹,扬起来,太好看,“该剪了。” “离开沉阳之后一直没修,”岑琢抓了抓头发,“对了,上次你说你有过会长,我想象不出来,你这么烂的脾气,除了我谁还受得了你?” 金水觉得怪怪的,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东西,说是朋友,又不完全是朋友,模糊、暧昧,没有她插入的余地。 她起身,一个人向远处走去。 “我原来不是这种性格。”逐夜凉说。 岑琢好奇:“那是什么性格?” “话很少,”逐夜凉回想,“不太好接触,经常被说像个影子。” “话少?你?”岑琢一脸“我了个去”的表情,“那你会长呢?” “他……”说到这个,逐夜凉一下子沉默了,不,是一种从头到脚的寂然,“他不像你这么爱开玩笑,他等级观念很强,也要强,心狠,眼睛里不揉沙子,他想要的东西,不得到不善罢甘休。” 岑琢没想到他一股脑说了这么一大串,听起来,像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现在呢?” “现在,”逐夜凉的声音轻得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岑琢没说什么,只是哥们儿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喂,”逐夜凉也搭着他,“我现在这样,都是被你带的。” “什么?” “说话风格。” “别扯了,”岑琢撇嘴,“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嘴就这么毒。” “不是。”逐夜凉肯定地说。 “怎么不是,从那次我骑摩托带你出去你就损我。” “不是,”逐夜凉摇头,“是在拆装车间,你给我配装甲,”他不知不觉笑了,“你挑来挑去给我挑了个草绿的,像只蚂蚱,还说我矮,说我比例差。” “那是……”岑琢涨红了脸,想反驳。 逐夜凉没给他机会:“是你让我放松下来了,”他闪着目镜灯,“从冰冷的过去,从紧绷了那么久的情绪里,就好像……重新活了一回。” 一不小心,他说了这样的话,让别人,包括他自己,都不知所措。 岑琢张着嘴巴看他。 逐夜凉局促地起身走开,岑琢没动,呆呆低下头,傻乎乎地抠地上的蚂蚁洞,有些东西正在他们之间酝酿,朦胧着,微微蠢动。 这时,城上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嚓”,是金属摩擦声,很像是机枪上膛。 逐夜凉反身回来扑在岑琢身上,紧接着,两把机枪,一把呈扇形、一把呈八字形,开始向城下扫射,子弹带着刺耳的嚣叫,击起一层干燥的砂土。 金水离得远,没进射程,元贞和贾西贝在车上,也还好,只有高修左胳膊中了一枪,躲到卡车后头,咬牙切齿地骂。 两梭子打完,安静了。 可是没人敢动,金水仍在远处,元贞、贾西贝躲在车里,逐夜凉趴在岑琢身上,高修贴着卡车车箱,捂着流血的伤口:“岑哥,操他妈的狮子堂!这种打冷枪的犊子,我们和他们废什么话!” 乌兰洽确实过分了,这两梭子是想赶他们走,但却伤了人。 “起来。”岑琢推逐夜凉,伤的是他的心腹。 逐夜凉不动。 “我他妈让你起来!”岑琢狠狠踹了他一脚,翻起身,就那么大剌剌站在枪口下,朝城墙上喊,“让搅海观音出来说话,这里是牡丹狮子!” 40、右狮牙 岑琢朝城上喊:“让搅海观音出来说话, 这里是牡丹狮子!” 逐夜凉爬起来把他往身后拽,被他一把推开。 不多时, 城墙上有了声音:“你是牡丹狮子?” 岑琢剑眉舒展, 语气铿锵:“如假包换!” 城上先是笑, 接着有人喊:“牡丹狮子正在城里和我们老大说话,你是哪儿冒出来的牡丹狮子!” 岑琢怔住,连忙看向逐夜凉,逐夜凉抓着他的手腕,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是牡丹狮子。” “什……” “牡丹狮子在城里?”这回换逐夜凉朝城上喊话,“什么地方来的牡丹狮子,别是个冒牌货吧?” “冒不冒牌,用不着你管,”城上毫不客气, “太涂来的探子, 赶紧滚!” 噌地一声, 逐夜凉把左狮牙ba出来了, 猩红的,直指天顶:“你们的牡丹狮子,有这个吗?” 城上静了,岑琢露出喜色,逐夜凉反而觉得不好,喊话的应该是小喽啰,不可能认识左狮牙, 他们这种反应,说明城里真的有一个“牡丹狮子”,而且佩着“狮牙”。 果然,城上喊回来:“你那把是假的,真的在城里!” 岑琢愕然,不免心虚了。 逐夜凉还在硬挺:“你们就那么肯定吗?” “当然!”城上的人自信满满,“狮牙刀的威力我们都亲眼见过!” 他们居然这样说,逐夜凉心想,那更要进去了:“好,既然都说自己是真的,不如出来比一比,看看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岑琢在背后拽他:“你疯了!” 逐夜凉不理他:“乌兰洽城外的牡丹狮子,在此,向乌兰洽城内的牡丹狮子约战!”接着他语气一转,“就是不知道,城里那个假货敢不敢应战?” 城楼上还没回话,岑琢先急了,贴着他的后背说:“万一城里那个是真的怎么办!” 逐夜凉岿然不动。 他的激将起了作用,城上回答:“我们的牡丹狮子能怕你?等着,我去请示!” 逐夜凉这才回过头,看到岑琢焦急的脸。 岑琢不是怕输,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该怂就怂,叶子。” 逐夜凉望着城上:“牡丹狮子失踪了三年,活着死了都不知道,我就不信,他恰好在这座小城。” 岑琢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冒险:“万一呢,牡丹狮子是天下第一的骨骼!” “没有万一。”逐夜凉笃定。 岑琢急道:“即使不是牡丹狮子,可他有牡丹狮子的装备。” “谁没有,”逐夜凉不屑,“我有三件,让他来和我比一比,谁、的、多。” 岑琢觉得他执拗得像个赌徒,正要发火,忽然反应过来:“三件?”不是只有北府的左狮牙和太涂的狮子吼吗? 逐夜凉指着自己的“眼睛”:“牡丹狮子的光学目镜,”他吐出名字,“琉璃眼。” 岑琢愣了愣,火了:“你他妈这么长时间都没告诉我,说,还瞒着我什么!” 这时,城上传下话:“城下的探子听着!牡丹狮子同意给你们一个挑战的机会,一小时后出城!” 木已成舟,岑琢放开逐夜凉,到一旁找了个土堆坐下,所有人,虽然没说,都惴惴不安。 这一个小时里,逐夜凉踢了石子,望了天,就是没做战前准备,搞得岑琢不得不表现出老母亲般的关心:“我说你倒是练练啊,就算没用,让我们看着也放点儿心。” 逐夜凉觉得他好笑,故意吓他:“岑琢,我要是……不行了,你带着大家回沉阳,做好防御。” 岑琢的神情难以形容,绝不是失去战友、功败垂成那么简单:“叶子,我……” 这时城上响起金属铰链的巨大吱呀声,钢铁城门徐徐打开,一具赭石色骨骼单枪匹马走出来,在他背后,是全副武装的人群,发出魔鬼般的嘶吼。 逐夜凉拨开岑琢,迎着吼声走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左手拔刀,对方看了看他的刀,右手拔刀,两把刀一模一样,只是刀柄的角度稍有不同,一把是左手刀,一把是右手刀。 真的是右狮牙。逐夜凉暗喜,牡丹狮子的七件装备,只有右狮牙一直不知道在哪儿,没想到居然在乌兰洽这么个小城找到了。 城门慢慢关闭,对战双方摆开架势,逐夜凉两米八,那家伙少说有三米二,面对面一站,真的是高下立判…… “我就说他矮呀,比例也不行!”岑琢嘟囔,紧张得咬指甲。 高修无语:“岑哥,能不能别长对手的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 岑琢理直气壮:“我他妈紧张。” “逐哥应该没问题,”高修奇怪地看着他,“哥,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是呀,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岑琢自问,他什么时候为了一个人心跳得这么快,连吕九所都没有。 蓦地,他意识到,逐夜凉在他心里不一样,和任何别的人都不一样。 他握拳抵住嘴唇,轻轻的,对自己说:“叮咚。” 对手举起右狮牙,猛然间,从手掌处窜起一股火焰,迅速包裹住刀身,即使是白昼,火光也凶猛骇人。 城上响起热烈的欢呼,逐夜凉觉得无聊,但上来就摧枯拉朽不太好,再说,他还没看够岑琢为他心焦的样子,于是退开一步,假装畏惧。 对方横击过来,火焰的温度很高,一般骨骼接触到,很可能灼伤关节、机枪口等重要组件,但逐夜凉不怕,他且战且退,出刀从不过身前三米,对手似乎感觉到了,为了逼他出全力而举头一击,逐夜凉用左狮牙去搪,顺着火刀的力道,就势摔倒。 第一回合,乌兰洽胜。 城墙上的呐喊惊天坼地,逐夜凉回头看,岑琢捂着嘴,站在战场边缘,眼睛因为恐惧瞪得大大的,旷野的风吹起他稍长的额发,那么动人。 逐夜凉站起来,拧了拧脖子,对手下意识后退一步。 仍然是对方先攻击,火刀直劈面门,这一回,逐夜凉躲都不躲,左狮牙接住刀锋,擦着刃口往下滑到刀格处,用力一挑,右狮牙脱手,打着转划过天空,扎在地上。 乌兰洽瞬间静了,静得像一座死城。 这一回合没有悬念,逐夜凉胜。 如果是三局制,接下来就是制胜局,对方没了刀,逐夜凉也不占他便宜,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左狮牙收起来,赤手空拳向他走去。 “叶子怎么回事,”岑琢拍大腿,“这种时候耍个鸡毛帅啊!” 高修也紧张:“岑哥你别喊!” 交手两回合,最清楚逐夜凉实力的,是他的对手,那家伙见他直逼过来,全身用力一振,腾地燃起熊熊火焰,大火把他从头到脚裹住,裹成一个火球。 “妈的这算不算作弊!”岑琢嚷嚷。 高修捂他的嘴:“哥你别吵了!” 逐夜凉开始奔跑,速度不算快,两手握拳,一前一后横在胸前。 这是一个防御动作,鉴于对手在火中,他可能是想保护自己,城上、城下都是这么认为的,连对手也这样想,所以当他到了近前,对手主动迎上来,想第三次发动攻击,逐夜凉突然出拳,两拳一快一慢,先后正中他的胸口。 力道之大,那家伙无法支撑,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一阵风似地飞出去,撞在金属城门上,砸出一个难看的凹坑。 逐夜凉抬起手,拳峰的装甲表面损毁了,还带着未熄灭的火焰,他向岑琢走去,骄横地把拳头举给他,让他把余火吹灭。 第三回合,逐夜凉再次取胜。 只是吹个火,岑琢的心却狂跳,他偷瞄着眼前这个“男人”,别扭、嘴毒、打起架来所向披靡,却流氓气的,把拳头伸给他,仿佛是告诉全世界,他们俩好,是一起的。 甩着拳头,逐夜凉去拔右狮牙,在手里掂了掂,向乌兰洽的牡丹狮子走去。 “这是你的?”他问。 那家伙站在城垒的阴影里,上头看不见,稍稍犹豫,摇了头。 “你是谁?”逐夜凉又问。 对方低声说:“狮子堂青龙分堂迎海舵家头,火钵宋其濂。” “为什么伪装牡丹狮子?” “乌兰洽,”火钵举头看,“是北方唯一还在与染社对峙的城池,这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是狮子堂的残部,需要一杆旗,把他们凝聚起来。” “这个,”逐夜凉晃着右狮牙,“哪儿来的?” “从染社迎海堂抢的,”宋其濂盯着他的左手,“你的呢?”显然,他也不认为牡丹狮子还活着。 逐夜凉答:“北府堂。” “你们是伽蓝堂?”宋其濂大惊,伽蓝堂这个名号在整个北方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你们做了那么大的事,来乌兰洽这个小城干什么?” 逐夜凉直说:“我们需要人手,去兰城。” 兰城这两个字一出,宋其濂沉默了,那里是染社势力的西极,也是“战后世界”的西极,无论政府军、狮子堂,还是染社,都没有跨过兰城以西。 “我带你们进乌兰洽。”宋其濂说。 逐夜凉想了想,把右狮牙还给他,当然,只是暂时的。 城门打开,伽蓝堂六个人、两辆车缓缓进入,门那边是一张张肮脏的脸,或流露出好奇,或充满了敌意。 进城这一路,民房低矮,污水横流,孩子几乎没有蔽体的衣物,成年人普遍有残疾,普通战士的装备老旧,而骨骼,岑琢往小城四角的望楼上看,相比起来,逐夜凉最初那身蚂蚱绿算不错了。 谁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不免凄凉,“叶子,”岑琢沉吟,“我要是他们,也不敢开城门,这种地方,牡丹狮子就是神。” 而他们,刚刚让这个神话破灭了。 逐夜凉机警地观察着周围,道路、房屋、可供隐蔽的死角:“别想那么多,我们达到目的,就走。” 对方在城里最大的房子接待他们,平房,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连充足的供电都没有,一张长桌,两伙人对面坐下。 搅海观音是个女人,自称姓胡,少见的白皙艳丽,乍一看,美得叫人害怕。 “伽蓝堂,”她端杯,杯里不是酒,是一种掺有微量酒精的勾兑饮料,很酸,“这么大的社团来到我们乌兰洽,小地蓬荜生辉。” 岑琢坐在她对面,虽然头发长了、风尘仆仆,但眼神晶亮,有逼人的英气:“城主,要见你一面太难了,把我小弟的手都打穿了。” 他指的是高修,整条左臂被血染红,搅海观音立刻给左右使眼色,很快有医务人员过来,就在饭桌上,剪了高修的袖子,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敷药。 搅海观音盯着岑琢,灼灼的:“给你赔罪了,岑会长,”那个眼神,不像女人看男人,倒像是男人看女人,“干了这杯吧。” 这样一座凋敝的小城,靠她一个女人顶着,有些野气很正常,岑琢正要举杯,金水伸手过来,把他的杯夺了,冷着脸一饮而尽。 “哟,”搅海观音嗤笑,“岑会长万里奔袭,还带着妞儿啊。” 她明知道,这个两腿穿着辅助设备的女人不是妞儿,而是和她一样的御者。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妞儿?”跟她比,金水差远了,太直,“我看你白白嫩嫩,倒是个不错的妞儿。” 搅海观音风姿绰约地瞧着她,仿佛蔷薇与茉莉争辉,翠鸟共山莺争鸣,岑琢搞不懂她们女人这套,直接说了联手去兰城的事。 搅海观音不是很感兴趣,即使逐夜凉提出城打下来后归她:“岑会长,你也看见我这的情况了,老弱病残,兰城是不敢想的,”她舔了舔嘴唇,“我们也就想想……对面的太涂。” 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太涂已经不属于染社了。” “那又怎么样?”搅海观音发笑,一副饿久了的贪婪相,“我只想要太涂,不管它是谁的。” “它是我的,”岑琢挺直了背脊,有些睥睨的气势,“乌兰洽挂狮子堂的旗,我才来联盟,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费这个劲了。” “哦?”搅海观音轻喃,“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 41、叛堂 “看来, 我们是谈不拢了。” 这是火并的开场白,逐夜凉不等狮子堂亮家伙, 一把掀翻桌子, 捞起岑琢往外冲, 平房东南角被他撞出一个大洞,碎砖落下来滚到街上。 背后枪响,子弹擦着逐夜凉的装甲从岑琢眼前飞过:“高修有伤,贾西贝在发烧,他们怎么办!” “现在管不了他们,”逐夜凉飞快地在小巷间穿梭,路线是他之前观察时规划好的,“只能管你。” “我一个人出来有什么用,他们被抓了,我还得回来救!” “我替你救, ”逐夜凉沉声, “你等着就行了。” “我等着?”岑琢在他怀里怒吼, “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 我带出来的兄弟,我躲在后头……” 前面突然冒出一队人,是早埋伏好的,在暗处用特种枪袭击,逐夜凉用肩膀格挡,临时改变路线,钻进旁边更狭窄的小巷。 “他们早有安排!”岑琢惊讶, 这么精准的截击,不可能仓促而就。 逐夜凉有最坏的猜测,“在城下晾着我们、接受比武,还有刚刚那顿饭,可能都是事先布置的。” 岑琢不解:“可为什么!” 前头火力越来越猛,逐夜凉大手护着岑琢的脑袋,把所有能走的路都走遍,发现根本出不去。 这个凋敝的小城,像样的建筑都打没了,剩下的全是适合巷战的街垒,这里的人,和北府、太涂那种和平惯了的大城市不同,每天面临的是袭击和死亡,随时丧命的妄想使他们紧绷、凶残,甚至有一种大无畏的刚猛。 在一处死胡同,逐夜凉一手打开御者舱,一手托着岑琢举过头顶:“翻过这道墙,朝西走,过两个路口就是外墙,自己想办法!” 岑琢没有一句废话,立刻攀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逐夜凉为什么要打开御者舱? “不许动!”背后突然有人喊,岑琢应声不动,大口径机枪可能已经瞄准他。 奇怪的是,逐夜凉却没有反应。 岑琢双手抱头跳下来,贴墙站好。 狮子堂的人谨慎地围拢,隔着一段距离,用铁钩把逐夜凉拉倒,看到打开的御者舱,马上大喊:“跑了一个!地毯式搜索!” 岑琢恍然大悟,这就是那家伙打开御者舱的原因。 岑琢被枪顶着头,由一队人押着,送到一座重兵把守的平房,进门,看到一道道铁闸,是监狱。 搅海观音站在铁笼外,笼子里是高修他们,一个不少,金水的假肢被暴力卸掉了,裤子上有血迹。 “你们他妈要干什么!”岑琢冲搅海观音喊,“老子这一路没让染社算计,倒让你们狮子堂算计了!” 搅海观音凝视他,因为光线还是什么,艳丽的脸变得鬼魅一样狰狞:“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染社。” 岑琢瞪着她:“我们是伽蓝堂!” 她咯咯发笑:“伽蓝堂那种关外的小社团,瞎猫碰死耗子拿下了北府,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还跑到乌兰洽来?”她断言,“你们就是太涂的探子!” 岑琢也不客气:“你他妈瞎啊,太涂挂的是什么旗你看不见?我的高山云雾!” 搅海观音不笑了,眯起眼睛盯着他:“你们这些臭男人,永远以为女人是傻的,如意珠是什么级别的骨骼,就凭你们几个,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太涂,天方夜谭!” 岑琢蹙眉。 “而且,我没在太涂听到一声炮响,”她凑近来,暧昧地打量岑琢,“别跟我说你们男人也学女人,玩起‘兵不血刃’这招了。” 这是侮辱,侮辱岑琢,也侮辱了她自己。 “太涂易帜是假,你们来乌兰洽联盟也是假,”她说,“真相很简单,这一切都是如意珠的计谋,他已经不想再容忍狮子堂的旗帜飘在他的视线里了。” 岑琢哑然。 “你们那个假的牡丹狮子,除了狮牙刀,他背的炮是太涂堂的狮子吼吧,两件染社控制的装备同时在你们手里,这不正常。” “你们的牡丹狮子才是假的!”岑琢反驳,“真的牡丹狮子怎么可能战败!” 搅海观音哈哈大笑:“傻子,你还不明白吗,牡丹狮子是故意输给你们的,这样才能诱你们进城,然后一网打尽!” “你!”岑琢要往她身上扑,被她的人用绳子拽回来,狠狠踹了一脚,搜走身上所有的武器,投进铁栏。 开门关门的一瞬间,高修猛地窜起来想往外冲,但他的速度慢了,被对方一枪托砸中脑袋,揪着头发拖出去。 “放开他!”岑琢扒着铁栏喊,他这时才真切地体会,他是人家的阶下囚了,沉阳、北府、太涂,一直以来的顺利让他忘乎所以,骄傲着,一头撞进狮子堂的陷阱。 高修被狗一样摁在地上,抬着脸,搅海观音一脚踩上去,反复碾压:“小伙不错,可惜了。” 高修咬着牙,绷着咬肌瞪她。 “眼神儿真漂亮,”她笑,嘴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这么年轻就没了左手,谁能不心疼呢?” 高修目光一滞,看向自己的左臂,真的,那里没有任何知觉。 “你以为我会给你上药吗,”搅海观音看傻瓜一样看他,“那是神经毒素,在我们这儿很金贵的,你真有运气!” 岑琢怔住,转瞬,回头对金水说:“催吐!快!” 金水先是愣,然后想起来,她替岑琢喝了一杯酒。 “哎呀别紧张,”搅海观音声音慵懒,眼神却狠戾,“入口的东西我一向慎重,只是一点混合菌,吐一吐就好了。” 岑琢用力击打铁栏,拳头上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元贞从背后扳住他:“岑哥,别冲动,静观其变。” “好了,”搅海观音玩够了,敛起笑意,“你们五个人,哪个想通了,肯告诉我如意珠的计划,哪个就出来,其他的,在这儿等死吧。” 她走了,高修被看牢的揍了一顿,扔回笼子。岑琢连忙去看他的左臂,伤口周围的肉已经烂了,小臂骨折,是刚打的。 “岑哥,我们为什么要来乌兰洽,”高修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那个女人的话让他恐惧,他真的太年轻,不想失去左手,“我们根本不该来!” 岑琢抿着嘴。 已经来了,没有回头路。 金水在催吐,空气里弥漫着消化液的味道。 “我早就说,打冷枪的犊子靠不住,”高修不知道是对谁,无法控制地咆哮,“什么他妈的联盟,什么他妈的狮子堂,比染社还不是东西!” “高修,冷静点儿,”岑琢脸上全是汗,摁着他,“我会想办法,想办法救你!”他问元贞,“你们谁身上有火?” 元贞摇头:“都搜走了。” “哈哈……”高修发笑,他是少年意气的,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抱着一只慢慢残废的胳膊身陷囹圄,“你救我,你拿什么救我?”他怪岑琢,“你自己都只有一只手!” “高修!”元贞吼他。 高修知道,六个人,只是他倒霉失去了胳膊,打仗就是这样,有人死,有人伤,可真轮到自己头上,谁也冷静不了。 笼子另一边,金水吐得越来越厉害,是细菌开始起效了。 贾西贝烧得迷迷糊糊,爬过去,靠墙坐下,一下一下顺她的背,她的假腿没了,一长一短两截残肢,只有半个人高度,缩在墙角,怪物一样诡异。 她自己也知道,呕吐仿佛救了她,让她不用转身面对大家,平时再傲慢、再逞强,到了这时候才明白,那对冰冷的金属对她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的尊严。 眼看天黑了,看牢的聚在一起吃饭,是从伽蓝堂的卡车上搜出来的压缩食品,其中有个小男孩儿,五六岁,抱着一个脏球,在铁笼之间玩。 岑琢朝他招手,小男孩看见,一步一步蹭过来,站住,离着一米多远。 “小弟弟,”岑琢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有没有打火器?”他怕这地方太穷,孩子听不懂,又说,“火柴也行。” 小男孩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哥哥,”岑琢指着高修,“胳膊受伤了,要用火烧一下伤口,一点火就够。” “有火柴。”小男孩小声说。 岑琢大喜过望,高修晦暗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光彩。 可接下来,孩子却说:“就不给你,”他拍着球,朝他们吐口水,“我爸说了,你们是坏人,你们要死在这儿。” 高修猛地扑到铁栏上,孩子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盯着他溃烂的左臂:“坏人!活该!你就快死了!” 这时,贾西贝在背后轻呼:“金姐……” 岑琢回头,看见金水颤抖着趴在那儿,裤子湿了,屁股下面有一滩水,是…… 她失禁了。 岑琢这才意识到,她没有腿,没办法蹲下来方便,身边又没有女人帮她,她只能憋着,直到……而他们这些男人呢,没有一个替她想到。 “金水……”他向她伸手。 “别碰我!”她吼,瑟缩着,抱住肩膀。 越是高傲的人,在难以想象的羞耻面前,越是不堪一击。 “他妈的,”岑琢喊,“我承认,我是探子,我知道如意珠的计划!” 他必须先给高修治伤,然后要回金水的假肢,至于自己,他豁出去了,只盼着逐夜凉能快点来,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逐夜凉被狮子堂的人用拖车拉到骨骼仓库,御者舱加了锁,关上门,四周一片漆黑,他打开超声成像系统,把缠住舱门的链锁拽掉,小心地从满屋的破铜烂铁里擦过去,潜入幽暗的夜色中。 要在一片聚居区里分辨出首领的位置很容易,只要看巡逻人员的密度,不过逐夜凉的目标不是搅海观音,而是火钵,他要先拿回右狮牙,再去收拾那个妖艳女人。 循着巡逻人员的脚步,他逐渐接近核心区,在隔着三条街的小路上,成像系统捕捉到宋其濂的身影,很奇怪,他居然背着右狮牙。 没有御者会把骨骼的佩刀随时随地背在身上,除非这把刀对他很重要。 逐夜凉缀上他,不断往核心区中心接近,那里是搅海观音的住处,也是平房,和她的外表不相衬,房间朴素,甚至称得上寒酸。 “小纷,”宋其濂进屋,第一句话就问,“你把那伙人打了?” 搅海观音很不耐烦:“打就打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宋其濂的气势弱下去:“他们是来联盟的,谈不拢,让他们走就是了,这样出尔反尔,好像我让他们进城是个阴谋。” “当然是阴谋,”搅海观音撩起长发,她穿一件纤薄的睡衣,显得身形婀娜,有几分要人保护的柔弱,“牡丹狮子是故意输的,你仍然是乌兰洽的神。” “他们毕竟是伽蓝堂……” “伽蓝堂又怎么样,”她打断他,“还不是让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伽蓝堂和我们一样,是与染社对抗的……” “我现在对染社不感兴趣,”她再一次打断他,很跋扈,“我只知道,我还有一年就穿不了骨骼了。” 宋其濂没说话。 “你呢,”她讽刺他,用漂亮女人特有的尖酸,“你还有半年,神经元就老化了,成天背着把破刀有意思吗?” 宋其濂沉默着去握她的肩膀,被她搡开:“说好的,拿下太涂才让你碰!” 宋其濂缩回手:“不可能了,人家如日中天,我们是强弩之末。” 搅海观音却笑,笑得眸光潋滟:“只要有伽蓝堂,就有可能。” 窗外,逐夜凉的目镜灯闪了闪。 “染社北方分社和我联系了,只要杀了伽蓝堂这几个人,他们就把太涂给我。” 宋其濂惊愕。 “什么探子、阴谋,都是骗他们、骗大家的。” “你……想叛堂?” 搅海观音贴近他,妩媚着,几乎要陷进他的怀里:“太涂是什么样的城啊,那里有干净的水,有新鲜的蔬菜,有体面的衣服,还有电、有骨骼军、有脑毒工厂,那里有我们失去的一切!” 宋其濂没有碰她:“可要给染社当刀使!” “那又怎么样,”搅海观音揽住他的肩膀,“难道等到明年,等我们成了废人,不用染社派兵来打,这城里的人就先把我们掀下去,还要踏上一脚!” 42、搅海观音 逐夜凉看着一个背机械弓的小弟远远跑来, 敲响搅海观音的门,兴奋地禀报:“老大, 那伙人招了!” 逐夜凉意外, 紧接着, 意识到岑琢他们遇到了麻烦,很可能是刑讯。cpu开始无规则运算,他按住御者舱,强迫自己冷静。 门嘎吱打开,搅海观音走出来:“哪个招的?” “领头的,”小弟说,“他说他是探子,知道如意珠的计划。” 逐夜凉看不到搅海观音的表情,但能猜到,她一定心花怒放。 “告诉大家, ”她吩咐, “太涂的探子招了, 今夜处决。” 她回到房间, 麻利地穿上外衣,宋其濂神色紧张,一把拉住她:“你不再……想想?” “想什么,”搅海观音甩开他的手:“他们自己承认是探子,我杀探子,天经地义。” “你现在骗得了大家,进了太涂呢, 一换上莲花旗,大家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到时候?”搅海观音冷笑,“到时候我手握着太涂的大权,还怕这几百个老弱病残?谁说‘不’,我让谁死!” 她大步离开,屋里只剩下惶惑的宋其濂,右狮牙就在他背上,只要五秒,最多十秒,逐夜凉就能到手,他却舍弃他,追着搅海观音而去。 他自己都意外,在右狮牙和岑琢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从核心区到监牢,五分钟路程,搅海观音走在路中央,越来越多听到消息的人跟上她,眼里冒着嗜血的光,要去看处决探子。 逐夜凉从夜色中现身,拔出左狮牙,尖锐的拔刀声割开了黑夜,搅海观音回头看见他,一惊,立刻往旁边的小巷跑。 人群围上来,不怕死似的,向他投掷铁片和石块,逐夜凉打开所有视觉系统,琉璃眼校准、红外热感、超声成像,在周围不大的空间里搜索那女人的踪迹。 狮子堂的人越来越多,骨骼也到了,斧子、重炮、合金刀,轮番发起没什么杀伤力的攻击,逐夜凉一边搜索一边应战,错过了锁定目标的最佳时机。 突然,背后一道破风声,他迅速回头,两道铁鞭幽灵一样从黑暗中窜出来,直取他的目镜,他闪身避开,只见道路尽头站着一具海蓝色的骨骼,四肢纤长,腰肢细瘦,双鞭飒飒甩在身侧,有一股阴柔的霸气。 是搅海观音,她趁逐夜凉陷在狮子堂的汪洋大海里,快速穿上了骨骼。 “不入流的家伙,”她调侃逐夜凉的装甲,想从气势上压垮他,“怪就怪你不知轻重,死到临头了!” 她甩着双鞭上来,鞭稍很细,毒舌信子似地缠着逐夜凉不放,逐夜凉心里只有岑琢,对这些雕虫小技没有一点耐心,鞭锋所到之处,几乎只能看到他的一个残影,在两条鞭子螺旋形攻击范围之间的狭小盲区里,他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锋。 搅海观音慌了,鞭子这种武器,威力随着距离的缩短而递减,心一慌,手就乱,其中一条鞭子被逐夜凉一把抓住,此时,他们距离彼此最多五米。 “我不知轻重?”逐夜凉两手攥住那根结构经过强化的金属。 搅海观音退后一步。 “我死到临头?”逐夜凉提高双臂的红外辐射供能强度。 搅海观音往左右看,试图寻找出路。 “我,”逐夜凉两臂施力,很轻松的,在她眼前,在所有狮子堂战士的眼前,把金属鞭生生扯断,“是你的噩梦!” 折断的金属落在地上,里头包裹着的电路劈啪作响,这时,一具低级骨骼挥着合金刀从侧后方砍向他,猝不及防,刀锋正中脖颈。 人群霎时安静,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搅海观音却没动,因为逐夜凉仍盯着她,目镜灯快速闪烁,随后,包括炮筒灯在内的全身照明大亮,他抬起右手,抓住合金刀的刀背,赫然拔下来,丢在地上。 他没事,只是墨绿色的装甲上留下了一道裂缝。 “怪……怪物!”人群开始涌动,四散溃逃,搅海观音趁乱甩起另一条鞭子,做了几次迷惑性攻击,逃了。 逐夜凉追,昏暗的光线,曲折的小巷,没拐几个弯,他就从后头拿住她的脖子,用力顶在一面废弃的砖墙上。 “啊!”她呼痛,换上一副柔媚的模样。 逐夜凉压上去,贴着她的后背:“他们在哪儿?” “啊……啊……”她不答,只是喘,周围一片漆黑,远处的骚乱渐渐平息。 逐夜凉稍一松劲儿,她就转过来,不跑,也不求饶,轻车熟路地把他攀住。 逐夜凉明白她什么意思,冷冷地说:“我对女人没兴趣。” 她不意外,甚至早料到了:“那骨骼呢,骨骼没有性别,”她熟练地兜售自己,“搅海观音是这一带能享受到的最好的骨骼。” 这种事,逐夜凉很久没有了,说白了,欲望一直在累积,可如果真要的话……一张脸倏地滑过脑海,让他惊愕。 搅海观音以为他有兴趣:“我可以不出声,”用一种甜得近乎谄媚的语气,她耳语,“我拆过。” 逐夜凉推开她,重新把她翻过去,拿住后脖子,摁畜生似地摁着往外走,走到大路上,远远看见火钵,在人群中央,举着燃烧的右狮牙,像一把引路的火炬。 狮子堂的人齐齐往这边看,看着他们老大的狼狈相,火钵拨开他们走到前面,还算冷静地问:“你想怎么样?” 逐夜凉没马上回答,而是在搅海观音的脖子上使力,一点点,迫使她跪下:“交换,”他指着火钵的右手,“用你的刀。”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搅海观音大喊:“不能给他!” 火钵看着她,似乎在问:不给,你怎么办? 搅海观音摇头:“我就是死,也不要乌兰洽失去狮牙刀!”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火钵说。 搅海观音嘶吼:“那也好过蝼蚁似地活着!” 逐夜凉不说话,等火钵做决定。 很快,对牡丹狮子的佩刀来说,过于快了,火钵熄灭右狮牙,投向逐夜凉的脚下,刀尖扎入水泥地面,刀柄正好在手边。 逐夜凉握住,同时放开搅海观音:“我的会长在哪儿?” 火钵扶起人,指着西南,逐夜凉拔出右狮牙,收进右臂下方的凹槽,那是骨骼刀的鞘,他正眼都没看一看这些所谓的敌人,目空一切,转身而去。 西南有很大一片平房,开了红外热感系统才准确定位,踹开门,里头黑着,几个看牢的缩在一起,逐夜凉越过他们,谨慎站定。 “叶子!”是岑琢的声音。 他立刻过去,这时隐隐听到哭声,是贾西贝。 “开灯。”逐夜凉回头,对那几个看牢的说。 颤颤巍巍,背后亮起一点火苗,这个城太穷了,连监牢的供电都不能提供,在一簇如豆的火光中,他看见了岑琢,憔悴的,在数道铁栏之后,红着眼睛,因为强忍眼泪,眉间皱起一条深深的川纹。 心疼,或者很类似的东西在胸膛里翻滚,为了压抑这不快,逐夜凉不得不移开视线,然后就在岑琢身后,看见了啜泣的贾西贝,和他怀里闭着眼的金水。 “她……怎么了?”逐夜凉问。 岑琢没说话,是说不出来,颌骨紧咬着,绷得太阳穴上的血管一根根隆起。 “死了。”高修在阴影中说,语气中有同情、麻木,还有怨恨。 “怎么死的?”逐夜凉搞不懂,他们只分开了几小时,就这么一个巴掌大的笼子,那个强悍的金水、傲慢的金水,怎么可能死了? “呕吐物堵住了呼吸道,”元贞解释,“她本来可以求救的,贾西贝就在旁边,可……”他轻声说,“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逐夜凉不能理解,他不理解一个高傲的女人如何靠着一双假肢勉强维持尊严,他不知道她当众失禁的羞耻,更想不到,当这一切毫无防备地发生,她是怎样的自卑和绝望。 杀死她的,正是她的倔强和高傲。 逐夜凉走上去,双手握住铁栏,定定看着岑琢,像扯断搅海观音的鞭子一样,把坚硬的金属缓缓掰开,赫然折断。 他那么有力、强大,以至于有一瞬间,岑琢想不顾一切地依靠他:“高修有一条胳膊不能动了……” 逐夜凉把他拉出来,胸膛相碰的刹那,像是一个拥抱。 虽然只是短短一下,逐夜凉的心却定了。 大家依次钻出牢笼,元贞把金水的尸体背出来,暂时放在门外的空地上,逐夜凉揽过岑琢的肩膀:“搅海观音和染社有联系,她要杀我们。” “什么?她骗我说……”岑琢抬起头,半明半暗的余光里,看见高修没出来,那伙看牢的正无声地抱着他的胳膊,火苗在一旁颤动,在极暗与极亮的交界处,他右手里攥着一条细细的脖子。 “高修!”岑琢惊呼,返身冲进房子,掰开那只手。 已经晚了,皮球掉下来,弹着弹着,滚进暗处,慢慢的,孩子滑倒在地上,看牢的憋着哭声,随着孩子一起瘫软下去。 “你他妈……”岑琢震惊地瞪着高修,不敢相信这个他最看重、最喜欢的年轻人,刚刚亲手杀了一个孩子。 “他咒我,他说我该死!”高修也瞪着他,阴狠的,“他明明有火,却不给我,他该给我这条胳膊陪葬!” “他只是个孩子!”岑琢愤而揪住他的衣领。 “他是魔鬼的孩子!”高修跟他撕扯。 “你杀了他,你才是魔鬼!” “如果为自己报仇是魔鬼的话,我就是着魔了!” 啪地一声,很响,响得那些看牢的打了个哆嗦,岑琢的掌心火烫,高修的脸颊也一样,他们难分难解地怒视对方,直到逐夜凉上来,把岑琢拉走。 元贞留下来善后,逐夜凉领岑琢去找火钵,同时审问搅海观音。 在核心区的首领房,屋门紧闭,逐夜凉拦着宋其濂,岑琢猛地给那女人一拳,货真价实的拳头,打在左脸上,鼻血流下来,顺着嘴角淌过下巴。 “喂,你们别太过分!”宋其濂嚷。 岑琢甩着拳头回头看他,那个眼神,说不清是在发狂的边缘,还是在崩溃的边缘:“我们死了一个,残了一个。” 宋其濂知道没有求情的立场,还是忍不住说:“毕竟是女人……” “我们死的就是女人!”岑琢吼,过长的额发挡着半张脸,那是他拼命救活的、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他曾经说要娶她,也打过退堂鼓,可无论如何,她不应该在这里、是这个结果! “不是我杀的,”搅海观音揩了把血,冷硬得像个男人,“我只是让她消化道不痛快,她自己不想活,我管不了。” 岑琢脑子里轰地一下,扑上去,为了金水,也为了高修的胳膊,还为了失去这一切的自己,狠狠出拳,咚咚带着响儿,血溅到脸上,迷了眼。 然后他拎起她,一身煞气:“你杀我们,染社把太涂给你,说,他们怎么拿下太涂!” 搅海观音一张妖艳的脸,此刻一派青红:“不知道,”边说,她吐着血泡,“我只负责伽蓝堂,染社怎么拿太涂,和我无关。” “撒谎!” 岑琢又揍她,揍得手都酸了,她仍面无表情,逐夜凉拉了他一把:“她可能真不知道。” 岑琢沉声:“我怕太涂有难。” “除非牡丹狮子级的高手来,否则动不了如意珠。” “你是说……” “我猜染社是玩她的,杀了我们,她就没价值了,太涂只是给她吹了一个泡泡。” 岑琢一抬眼,看到宋其濂:“喂,你有没有听过曼陀罗?” 宋其濂一愣,老实说:“没有。” 逐夜凉也愣,吃惊地看着岑琢,他没想到他会替自己问这个,但逐夜凉很狡猾,在岑琢看过来之前,偷偷移开了视线。 43、仙女棒 小弟在门口等着, 张小易汗涔涔从格斗室出来,刚练了半个小时体能, 胸肌、腹肌、肱二头肌都活跃着, 微微发热。 “说。”他从休息室的栏杆上拽了条毛巾, 搭在肩膀上,擦额头的汗。 “查到了,”小弟报告,“江汉监狱的名单上确实有丁桢,上个月刚放出来。” “c709呢?” “也有,而且和丁桢一个号子,但资料是保密的。” 张小易往前走,站在明亮的北窗前:“丁桢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私自改装战用骨骼,关了两年多。” “背景查了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查了, 是孤儿, 有一个相好的, 他进去就散了。” 张小易点头, 没有瑕疵,无论监狱资料还是个人背景,都恰到好处,但所有这些,如果是个阴谋,染社完全做得出来:“还有别的吗?” 小弟躬身:“暂时没了。” 张小易从低温箱里拿出密封杯,边喝边望着远处, 正北,是乌兰洽的方向,不知道贾西贝……伽蓝堂他们怎么样了。 都是反染社的势力,合作应该很顺利,也许正在做前往兰城的准备,张小易觉得自己可笑,当初他提议乌兰洽,是想把贾西贝在身边留一留,不要那么快走远,可现在看,十公里和一千公里有什么不同呢,一样见不到面。 “对了,烟花怎么样了?” “基本齐了,”小弟答,“让那个丁桢看着呢。” 张小易发笑:“你们怎么想的?” “他闲着也是闲着,给他点不痛不痒的东西,看看他有没有异动。” “他人在哪儿?” “按堂主的吩咐就近安排在别墅了,117。” 峤山别墅117,一楼,面北,又阴又潮,是个库房。丁焕亮蜷在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小房间,没法不焦虑,虽然从齐贤组的牢房出来了,但张小易一直晾着他,眼下就是比他们谁更着急,谁急,谁就被动。 别躁,千万别躁,他告诫自己,像坐久了牢的犯人,摆弄着贺非凡的芯片,无意识的,抿在嘴唇间。 其实,他有很多方法引起张小易的注意,比如苦肉计,找个由头让什么人揍自己一顿,越狠越好,然后给他看见,叫他心软。 或者欲擒故纵,说自己不想等了,要回江汉,张小易自然会有动作。 当然,也可以制造更复杂的阴谋,但丁焕亮没有,他不想因为张小易是个孩子,就真把他当孩子骗,这个人十几岁就在太涂呼风唤雨,绝不是耍点小聪明就能拿下的角色,他需要耐心。 目光一转,看见窗外堆着的烟花箱子,根据贺非凡的情报网,太涂短时间内调集了大量烟花,目的不明,染社的战术分析师正在做数据模拟。 不过这个东西,他站起来,对他们的计划至关重要。 他从窗户跳出去,各种各样的烟花盒子,随便撕开一包,是小姑娘玩的仙女棒,小时候他妹妹就喜欢这个,总是在夏天的傍晚,摇着火花从游泳池旁经过。 太过甜美的、不堪回忆的往事。 他回过神,抽出几根仙女棒,用打火器点燃,学着妹妹的样子,摇着手腕向别墅前的草坪走去。 张小易穿好衬衫,从休息室出来,经过走廊的茉莉纱窗,看到艳阳、草坪、微闪的仙女棒,和一个发色浅淡的男子,没穿上衣,露着触目的伤痕,和满身妖异的刺青。 张小易走下楼梯,穿过小厅、拱廊、大门,径直向他走去。 丁焕亮听见脚步声,一转身,看见这小子,始料未及。 “你……”张小易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大概是他摇着仙女棒的样子很好看,和记忆中某个褪了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能告诉我,”丁焕亮开口,“你究竟是谁吗?” 张小易蹙眉。 “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丁焕亮仰望着峤山别墅,“怎么可能是齐贤组第二队的队长。”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张小易有些意外:“我是谁,不重要。” “那,”丁焕亮又问,“人找到了吗?” 他要找“张小易”,张小易盯着他,摇了摇头:“还没有,毕竟失踪了三年。” 丁焕亮沉默,手里的仙女棒烧完了,他有些伤感:“也许找不到了。” “找不到,”张小易装作漠不关心,“又能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丁焕亮说,“只是那个孩子,永远不知道他的父亲找过他。” 张小易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告诉他,自己就是张小易,他想要父亲的遗物,想听他临终前的话,但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越想要的东西越是泡影,那些镜花水月,很可能是对手给他编织的一个梦。 而且是噩梦。 他转移话题,指着丁焕亮的胸口:“你为什么纹这种……” 怪异、病态,甚至情se的东西。 丁焕亮低头看着自己的胸,用一种久违了的、生疏的羞赧:“不是我纹的,”他抬起头,脸颊浅浅泛红,“是我的主人。” 张小易眨了眨眼,移开视线。 他懂这些,上位者的小癖好,只是“主人”这个词,让他产生了一种欲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东西除了用爱,还可以用权力获得。 丁焕亮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滑溜溜的像一条蛇,钻进他不小心暴露的裂缝:“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张小易没说真话。 丁焕亮知道,他们在角力:“那……有过女人吗?” 这个时代,十五六,可以有女人了。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羞耻,张小易自认为不喜欢这个话题,可那双眼睛却像个心怀不轨的小偷,徘徊在丁焕亮胸前。 那里有一双骷髅手。 也许他想成为这双手,丁焕亮想,孩子终究是孩子,武力再超群,头脑再清晰,也敌不过好奇心。 “谁说,”这时,张小易反问他,“我喜欢女人?” 丁焕亮挑了挑眉,不喜欢?不喜欢好啊,他缓慢且暧昧地笑了,点起两根仙女棒,递给他一根:“白天看不清,晚上才好玩。” 似乎是话里有话,张小易瞥他。 丁焕亮胸有成竹,战争、阴谋、血,这些东西如意珠很熟悉,但爱与欲望,他几乎一无所知。 晚上,张小易果然来找他了,叫他出来,在一辆漂亮的汽油动力车上等他,这种车是上个时代的遗物,每一辆都价值连城。 丁焕亮拉开车门,手轻轻从流线型的车体上滑过,感受那种老式的奢华。 “仙女棒带了吗?”张小易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松松扣着档位,他没穿西装,白衬衫绷在胸肌上,敞着领口。 丁焕亮提起手中的袋子给他看,有几百根,张小易挂档给油,单手拨动方向盘,沿着山道,从峤山别墅的侧门开出去。 他车开得很好,一套笨拙而复杂的技术,他却做得优雅流畅。 “会开车吗?”张小易问。 丁焕亮会,从小就会,但他说:“不会。” “我教你,”张小易面无表情,一条朝东去的大路,档位不断提升,“讲讲你在监狱里的事,那个c几几。” 速度太快了,丁焕亮不自觉抓紧坐垫侧面:“没什么好说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么快吗,还是有别的用意,“三餐都是流体蛋白质,没有阳光,没有水,连体力劳动都没有,c709有旧伤,只在床上躺着。” 张小易不说话,目视前方。 丁焕亮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发现了破绽想解决自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何况还有一袋子仙女棒…… “到了。”张小易刹车,和他的加速不同,很稳,甚至称得上温柔。 丁焕亮下车,天上有云,月光朦胧,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是河:“这是哪儿?” “没名的地方,”张小易从后备箱拿出打火器,扔给他,“点上。” 他指的是仙女棒,丁焕亮照做,大男人一把就是几十根,见了火,呲呲燃得漂亮,梦幻般的火光中,张小易站在他对面,歪着头,无论脸孔还是身材,精彩得无懈可击。 再过几年,这会是个优秀的男人。 可丁焕亮不会给他长大成人的机会。 张小易向小河走去,就是在这条河边,贾西贝第一次给他清洗伤口,小姑娘一样拿水泼他的脸,然后用鼻尖蹭他的鼻尖,软绵绵地问“你怎么不笑啊”。 “贾西贝。”丁焕亮突然叫。 张小易一抖,转回头,那个玻璃似的男人走上来,摇着仙女棒,和贾西贝全然不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是诱惑力。 “你多高?”他站在他面前。 “不知道,没量过。”张小易稍稍仰视他,在耀眼的火花和粼粼的波光中。 丁焕亮伸手比了比他的头,差不多到自己下巴:“还是个孩子呢。” “我不是孩子。” 丁焕亮笑了,一个狡猾的、大人的笑,然后,他把仙女棒扔了。 几十根,全扔到河里,火花奋力闪了闪,随波熄灭,二人重新陷入黑暗。 “是不是孩子,得看身体。”丁焕亮说,声音很轻,再伸手,碰的是张小易的纽扣,敞开的领口下的第一颗,他慢慢解开。 夜色中,张小易看不清他,只看到他垂下的额发,不像贾西贝那样蓬、那样软。 他抓住那只手:“你想看什么?” “肌肉,”丁焕亮面不改色,“身材,”他把张小易的扣子全解开,风鼓进去,显得蓬勃的胸肌和腹肌更有力,“嗯,不错。” 张小易松开他,没去掩衬衫,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用一个堂主多年练就的威势,徐徐说:“如果是别人,这只手已经没了。” “我,”丁焕亮钻空子:“有什么不同?” 张小易转身往对面的小坡走去:“没什么不同,只是你运气好,出现在这个时候。” 丁焕亮跟上他:“什么时候?” 仲春,坡上长出一层茸茸的绿草,张小易躺下来,枕着胳膊看天上的星:“我心里空落落的时候。” “为什么空落落?”丁焕亮挨着他躺下。 天上星河如织,一片疏一片密,闪得像是要掉下来。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洞,可是我们不知道,”张小易说,“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钻进来把这个洞填满了,满得好疼啊,让人不知所措,可这时候那个人又走了,这个洞就显得空落落。” 丁焕亮惊讶,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说的话:“你……可以再找一个人,把这个洞重新填上。” 张小易摇头:“形状不一样。” 形状?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又像个小孩子了。 “不是这里差,就是那里多,”张小易呢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外一个他。” 他……是贾西贝吗?丁焕亮不得不这样联想,如果是的话,那个娘娘腔使一个原本冷酷的人懂得了爱,于是傻傻的,这家伙也想爱上人,可他不知道,一旦学会了爱人,就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呢?”张小易转而问他。 丁焕亮发怔,他和张小易不一样,他那个洞里失去的不是人,而是优越的家庭,所以他想要权势和力量,想凌驾于众人之上:“我没……”可要否认的话,模模糊糊,似乎又有那么一个影子,他下意识握住裤兜里的芯片,“办完这里的事,我就回去”他说,“那个人在等我。” 不应该说的话,在夜风中,在星空下,都说了。 敌人,也许有那么一刻,是最接近彼此的朋友。 “他也喜欢仙女棒吗?”张小易难得笑了,是调侃。 丁焕亮可以一笑而过,但他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我爸妈是政府军的骨骼实验师,一天晚上,”他停顿,真真假假,连自己都信了,“他们临时有事要回实验室,我正陪妹妹玩仙女棒……” 张小易盯着他,从没这么认真过。 “敌对社团袭击了实验室,他们再也没回来……”丁焕亮压抑着,声音有些颤抖,“那一年,我十二岁。” 从张小易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所以c709让我帮他找孩子,我才会答应,”丁焕亮苦笑,看向张小易,“因为,我也失去过父母。” 44、白磷斗篷 目标近在眼前。 丁焕亮快意, 连117这个阴暗的房间都显得没那么糟糕了,他把贺非凡的芯片掏出来, 靠在窗边自言自语:“姓贺的混蛋, 老子就快回来了。” 这时有人敲门, 是张小易,不等开门直接进来,搞突然袭击。 丁焕亮倏地把芯片揣回兜里,朝他笑。 “苹果。”张小易进屋踢上门,抬手把一颗红苹果扔给他。 丁焕亮接住,很久没吃到了,这种奢侈品,他却说:“我不吃。” 是不敢吃,任何张小易给的食物都可能动过手脚,比如迷huan药、吐真剂之类的。 “真的吗, ”张小易很惊讶, “不吃苹果?” 在这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 这很少见, 丁焕亮解释:“吃苹果,不吃苹果皮。” 张小易没说什么,过来把苹果拿走了。 丁焕亮怕他不高兴,或者起疑,指着窗外那堆烟花转移他的注意力:“搁着也是搁着,放了吧。” 张小易去小茶几上拿了把刀,抬头看:“是要放的。” 却没说什么时候放。 丁焕亮想试探他, 也狂妄的,想证实一下自己的魅力,毕竟他们是在星空下交换过心事的关系:“放给我吧,就今晚。” 张小易想都没想:“不是给你准备的。” 丁焕亮的脸陡然僵住,即使对这个小孩没什么感情,即使一切都是阴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挫败。 屋里很安静,张小易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靠着桌子,全神贯注地削苹果。 丁焕亮疑惑,他为什么要削苹果,削给谁吃,是给“不吃苹果皮”的自己吗? 张小易的手笨,显然从没做过这种事,苹果被他削得凹凸不平,像个土豆。 “喏,”他把“土豆”递过来,“没有皮了。” 丁焕亮半晌没接,小时候,他只从妈妈手里接过削掉皮的苹果,他一直觉得那不是苹果,是爱。 张小易似乎懂,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小时候,妈妈也这样给我削苹果。” 丁焕亮迟疑地接过去。 张小易又说:“她还喜欢摇着仙女棒,在草坪上散步。” 丁焕亮瞠目,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几根仙女棒帮他成功接近了张小易:“那些烟花,是给谁准备的?” 张小易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复杂:“给一个十公里之外的人。” 十公里,是乌兰洽。 丁焕亮明白了,如意珠的主角一直是贾西贝。 嫉妒吗,谈不上,只是不理解这种小孩之间“纯纯”的感情,好肉麻:“十公里之外不一定看得见,有什么意义?” “在我心里,”张小易说,“有意义。” “所以我说你是小孩子,”丁焕亮走向他,“不知道抓住眼前的人。” 忽然,张小易用一双火烫的眼睛看向他,看得丁焕亮都烫了,然而,那些火最终还是熄下去,张小易摇了头。 丁焕亮发笑,笑是假的,里头藏着的报复心才是真的:“你知道处男和成熟男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处男”两个字刺激了张小易,他眼神发狠。 “一个成熟的男人,是把‘爱’和‘欲望’分开的,”丁焕亮靠近他,“而处男,会天真地以为这俩是一个东西。” 张小易蹙眉,倏忽间,舒展开来:“不,”他反驳,“坏男人才把‘欲望’说成‘爱’,而把‘爱’当做‘欲望’去发泄。” 这话刺激了丁焕亮,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爱”,但不吝惜“欲望”,如果有一天他碰到了“爱”,可能会因为陌生而失之交臂。 太可悲了。 张小易注意到他的迷茫,和他手里渐渐发黄的苹果:“如果我帮你找到张小易,”第一次,他拉住丁焕亮的手,“你办完了事,就走吗?” 丁焕亮低头看着他,这个天真的孩子、残忍的孩子,对他这种肮脏的大人,会有一点点不舍吗? “你说呢,”他向他欺近,俯下身,“你想让我走吗?” 真的很近,近得张小易数得出他睫毛眨动的次数,浅淡的眸子,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 呼吸、心跳、眼动,不知不觉同步了,有一个词儿叫“吸引”,对,张小易心想,也许可以放纵着试试,只要微微踮脚,嘴唇对面就是嘴唇。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丁焕亮等着他,他知道猎物迟早会上钩,尽管挣扎得厉害。 张小易觉得自己想要,要一个怀抱,要一份爱,要…… “小易,如果我活着,我会永远、永远、永远记得你。” 张小易的呼吸乱了,波动着,要从这张欲念的网里挣脱,丁焕亮感觉到了,只是零点零几秒,先凑向那张嘴唇。 张小易很露骨地一闪,碰在下巴上。 钟声响了,魔法失效。 丁焕亮轻喘,他窝火,也急躁,心里却响起一个声音:这孩子太好、太纯了,你真的舍得把他杀掉吗? 张小易和他拉开距离,一旦脱离了那股张力,就觉得眼前这个人玲珑、世故,没法和贾西贝比:“你休息吧,我走了。” “等等!”丁焕亮叫住他,声音有些大,“我想出趟城,去拿东西,你……”他尝试着问,“能不能送我?” 张小易冷淡地说:“我吩咐人去。” 开门,关门,阴暗的小屋子又剩下丁焕亮自己,他攥起拳头,瞪红了眼,视线尽头,是那堆属于贾西贝的烟花。 半小时后,他离开房间,既然说吩咐人,别墅门口应该有给他派的车,宝蓝色,还是上次那辆,他坐上去,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是张小易。 “不是说吩咐人吗?”尽管惊喜,丁焕亮却板着脸。 “嗯。”张小易没答,踩了两次油门,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巨响,这是让男人心潮澎湃的声音。 车往城外开,傍晚时分,向东,把一片夕阳甩在身后,出城没多远,在一个隐蔽的小土坡上,一棵孤零零的老枣树下,丁焕亮跪下来开始挖坑。 张小易在坡下等他,从怀里掏出烟,半包,是跟底下人要的,点上火吸一口,猛地咳嗽,他捏着那根烟看,这他妈就是大人的味道?又涩,又苦。 视线越过香烟,看到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是骨骼,正向这边走来,张小易往四周看,北、东、南三面各有一具,战斗灯已经亮起。 “喂,”他叫丁焕亮,“待在那儿别动。” 他开始脱衣服,西装、衬衫、皮鞋,所有限制行动的东西全丢掉,其间瞄一眼左臂内侧的芯片,他不打算按,按下去,如意珠的身份就暴露了。 丁焕亮躲在树后,看着三具骨骼不断接近,他知道,是杜汀组,他们的组长违规生产脑毒,刚被张小易正法。 身上只有一把刀、一只枪,张小易快速观察那几具骨骼,然后把枪丢掉。 东面的一具先到,是使长刀的,刀锋直逼他面门而来,张小易一闪,猿臂搭住刀背,借着回刀的惯性,一跃而上骨骼的肩膀。 这是杜汀组第一队队长千手阎罗,以攻击速度快著称太涂,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左侧颈部连接处的装甲过薄,普通匕首就能插入。 张小易稳稳把刀插进那个位置,胳膊上的肌肉隆起,刀身深入、再深入,千手阎罗发出凄厉的惨叫,深度够了,他把刀尖往上一挑,骨骼登时面朝下栽倒。 丁焕亮惊愕,那孩子居然不穿骨骼,几乎徒手,三十秒内干掉了一具百单八。 北面和南面的同时赶到,一个用机枪,一个用钢叉,形成的火力网死死把张小易封锁在千手阎罗尸体十米左右的范围内。 他为什么不叫如意珠?丁焕亮不解,难道……是为了在自己面前保持身份?他真是个傻子。 张小易借着千手阎罗的装甲躲避,弹雨太密,几次想突围都没有成功。 虽然是亲自设下的圈套,丁焕亮还是捏了把汗,张小易体能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应对两具骨骼,如果他死在这儿…… 如果张小易死在这儿,丁焕亮眯起眼睛,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用机枪的骨骼开始惯性射击,压倒性的优势使它放松了警惕,当距离足够近时,张小易突然窜出来,以之字形向它狂奔。 三秒,不多不少,他攀住那家伙的小腿装甲,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法,往上爬。 丁焕亮难以置信。 机枪不可能射击自己,钢叉也不会刺向队友,张小易就在两具骨骼的犹豫中迅速攀至御者舱,掀开舱门。 丁焕亮明白了,这小子从不打算以肉身对骨骼,而是要以肉身对肉身! 张小易跳进去,砰地带上舱门,骨骼开始疯狂扭动,抽搐似地挥舞拳头,用钢叉的想去帮它,刚从正面接近,机枪突然瞄准,对着他猛烈射击。 张小易控制了御者舱,丁焕亮瞠目结舌,而且操纵着刚刚死去的尸体,在神经元活性丧失前,用手动方式发起攻击。 不到十秒,连接失活,这时用钢叉的已经被打成了筛子,晃了晃,轰然倒下。 张小易从御者舱跳出来,浑身是血,带着新鲜的腥气,丁焕亮悚然看着他,心跳得厉害,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御者,却想拜倒在他脚下。 这是个天生的王者。 “挖出来了吗?”张小易问。 丁焕亮愣了愣,点头,手里是一个密封的真空袋,和一瓶酒,他下坡向他走去。 五步、十步、十五步,咫尺之间,他看见张小易背后的千手阎罗动了,微微的,把发射孔往这边转,那是个喷火孔,直径十厘米,这个大小,一般都是喷射高温火焰的,人体暴露其中,会在瞬间…… 脑子里想着这些东西,身体却先一步腾空,明明如意珠死了更好,明明他来太涂就是做这件事,却义无反顾的,把那孩子扑倒。 扑倒就后悔了,肩膀一热,接着麻木,之后剧痛。 一念之差。 张小易眼前是湛蓝的火焰,还有丁焕亮紧皱的眉头,以及嫣红的天空,火焰持续的时间很短,随着千手阎罗的消亡而消亡。 他把丁焕亮扶起来,查看他的肩膀,并没直接接触到火,只是被高温灼伤,掉了一层皮。 “别碰我。”丁焕亮说,他是生自己的气。 张小易放开他,帮他捡起地上的真空袋和酒瓶,转身去发动车子。 回城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因为心里有太多东西,堵着嗓子眼儿出不来。 回别墅,到117,张小易把丁焕亮推进去,反手关门,砰地一响。 屋里很黑,张小易还拿着真空袋和酒,也许是想做些什么,也许只是需要勇气,他拧开瓶子猛灌了一口。 很辣,不是那些改良品,是真正的酒,他咳嗽,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同样又涩又苦,烧得胸膛和胃翻江倒海:“我就是张小易。” 丁焕亮呆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是张小易,”他重复,“c709是我的父亲,那个刀格叫银钏,你要找的就是我。” 黑洞洞的,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丁焕亮说:“我……其实早猜到了。” 张小易有些上头,盯着手里的酒瓶,没有光,脑袋也昏沉,对不准焦距。 “你不信任我,”丁焕亮向他走去,握着他的手,想把酒瓶拿出来,“可能还觉得我是染社的探子。” 张小易不撒手,攥着酒瓶,相当于拽着他。 “这是酒精,”丁焕亮说,“不适合小孩子。” 可能是叛逆,张小易夺过瓶子,又灌了一大口。不用开灯,丁焕亮已经知道他醉了。 那不只是酒精,还有少量强效镇静剂,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要分胜负了。 啪嚓,酒瓶掉到地上,碎了,张小易抓着他的腕子,在很近的距离和他拉锯,丁焕亮盯着他看,英气、青葱的轮廓,叫人舍不得下手。 但他还是狠着心,把真空袋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里头是一件作战斗篷,样子很破旧,还带着血:“这个,记得吗?” 斗篷在江汉用白磷溶液浸泡过,白磷的燃点只有40c,空气中极易燃烧。 张小易摇晃着,不知道为什么,黑暗里那件衣服好像在发光,他认得的,是妈妈上战场那天穿的斗篷。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丁焕亮说,“我从江汉带来。” 这不可能,败将的衣物作为战利品,是统一陈列在染社展厅的,以丁桢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根本没有途径拿到。 这么大的破绽,张小易却糊涂了:“妈妈……”他拽着那件衣服,声音颤抖。 摩擦会加速起火,丁焕亮制止他:“想不想穿上看看?”他把斗篷在他身后展开,“就像被妈妈抱在怀里一样。” 想,当然想,张小易想了整整三年。 他迟钝地伸着胳膊,感受斗篷搭在肩头的重量,那么大的白磷味,酒精和镇静剂使他浑然不觉,任丁焕亮拉着,坐进窗口的旧沙发,背后就是小山似的烟花箱子。 “睡吧,如意珠。” 张小易缓缓合上眼。 丁焕亮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朦胧的月光下,那张脸异常安详,沉浸在被母亲爱着的幻觉中,斗篷里浸透的白磷开始燃烧,一点一点,像昂贵的花纹,把张小易包裹住,缓慢、温热,携着他走向死亡。 “对了,”丁焕亮说,“c709让我带给你的话是……” 张小易的眼睫抖动,沉重得睁不开。 虚构的c709,从不存在,“他说,他很想你,让我送你去陪他。” 火苗在年轻的身体上蓬勃而起,美丽,沉静,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吞噬,丁焕亮挥别火中熠熠发光的少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117的房门。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他缓步走出别墅,门口是那辆宝蓝色的小车,钥匙还插着,他坐进去,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他走的,是每次张小易带他走的路,连风来的方向都一样,没有一个人拦他,好像他只是离开家。 贾西贝,忽然想到这个名字,如果没有他用爱把如意珠软化,谁杀得了那个天生的王者呢?张小易的死并不是失算,只是他软弱了。 背后砰地一响,烟花盛放,后视镜里一束接一束绽开在天空中,黄的,绿的,姹紫嫣红,装饰着这场死亡。 这个时侯,小城乌兰洽的一隅,一场简陋的葬礼刚刚结束,堆起的封土上放着五支含苞的花茎,岑琢站在逐夜凉身边,用力捏着泛红的眼角。 一旁贾西贝在哭,呜呜的,抽噎着叫“金姐”,元贞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无声地揉着那片薄背。 高修拖着一条断臂坐在地上,乌黑的眼睛怒气冲冲,他一夜之间变了,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颗仇恨的种子,冲撞着寻找土壤,想要发芽。 “她是个女孩子,”岑琢消沉地垂着头,“可我从没拿她当女孩儿待过,我只带给她鲜血,没有快乐。” “是我要来乌兰洽的。”逐夜凉说。 岑琢摇头:“我同意了,我才是伽蓝堂的老大。” “任何较量不可能只有胜利,”逐夜凉就事论事,声音里透着超然的冷漠,“从沉阳出来前,你说过,与其在家里被人杀死,不如长qiang出关,断在染社的心腹,怎么一点挫折就让你懦弱了?” 岑琢捏着拳头:“要断也是我断,而不是你们任何一个!” 逐夜凉顺势握住他的肩膀:“你断了,我们也就散了。” “或许,”岑琢不可避免地动摇,“我们当初就不该离开沉阳。” 逐夜凉的手微微使力:“岑琢……” 这时远处的天空亮起一片花海,瞬间绽放,瞬间凋零,梦境一样,连绵不灭,还有爆炸似的声响,但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那是什么?”高修站起来。 “是太涂方向。”元贞说。 贾西贝从他怀里探出头,眨着红眼睛往远看,很美很美的,一大丛花朵开在天边。 “如果你在乌兰洽,看到太涂上空有好看的火光,那就是我放给你的烟花。” “小易……”他揪着元贞的衣服,“是小易!”他眨巴着眼睛,又哭了,“他说过要给我放烟花……金姐、金姐没看到!” 元贞哄着他,小声问高修:“什么是烟花?” 高修耸肩:“不知道。” 逐夜凉当然认识,每年节庆生日都要放的东西,一天璀璨,倒映出满江斑斓,那时在他身边的是……而现在,他低头看看岑琢,松开了手。 乌兰洽另一端,搅海观音推开宋其濂,蹙眉盯着窗户,那张脸肿得老高,但没有一处骨折,岑琢还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宋其濂停下涂药的手。 “好像有光。”她推开椅子,走到窗边,看到太涂方向漫天的烟火。 “哪来的光,”宋其濂催促,“快,把这点药上完。” 搅海观音睁大了眼睛,染社说的居然是真的,天上真的开出了花,按之前说的,这是太涂易主的信号。 45、不是好东西 高修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 元贞俯身看他胳膊上的伤:“不行,还有感染, 还得再烧一次。” 一般的枪伤烧一次就结疤了, 可能是因为化学毒素, 这个伤口迟迟不愈合,“算了,烧几次也没用,”高修想抽回胳膊,却做不到,“已经废了。” 元贞没说话,拿出匕首和打火器。 “岑哥为什么不杀了搅海观音!”高修忿恨。 元贞点燃火焰,从暖黄的光中看着他:“有什么意义?” 高修一拳捶在桌子上:“给金水报仇,给我报仇!” 一旁的贾西贝让他吓了一跳,缩着脚躲在床上, 这里是逐夜凉跟宋其濂要的房间, 或者说, 是伽蓝堂暂时征用的, 现在整个乌兰洽都在他们的威压之下。 “然后呢,”元贞说,“火钵给搅海观音报仇,我们杀火钵,全城的人再起来反抗,我们把每一个狮子堂的人斩尽杀绝?” 火到了,灼烧在皮肉上, 然后是压火的刀刃,高修出了一头汗,恶狠狠瞪着元贞:“断胳膊的不是你。” 元贞收起刀子,拍拍他的肩膀:“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药瓶,“可是我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他看着高修,他最好的兄弟,不敢久看,怕眼睛湿起来不够爷们儿。 高修明白,越明白越恼怒,胸中仿佛有一把刀,不砍别人,就伤自己:“我这个样子,已经不配在社团有位子了。” 残酷的年代,大浪淘沙下的御者,残疾几乎就意味着出局。 药瓶盖子没盖好,从桌上滚下来,就在高修手边,他想去接,左手却不听使唤。 “岑哥就是独臂,”元贞替他把瓶盖接住,“将来我也会像九哥那样,给你找一只机械手。” 嫉妒,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高修,他不健全。 “你变成什么样,”元贞笃定地说,“我都给你当家头。” 他说的是未来,他们俩的约定,高修鼻子一酸,赶紧闭上眼,他在御者这条路上还有未来吗? 元贞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落泪,背过身,走出屋子。 高修一个人坐在桌边,低着头,脊梁伛偻得厉害,贾西贝绞着手指看他,不忍心,轻轻叫了一声:“修哥……” 高修连忙抽鼻子,把脸转向一边。 贾西贝蹑手蹑脚过去,不知道说什么,着急地抿着嘴,像高修安慰他那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高修没拒绝,相反,他很需要这只手,脸转回来,绷着嘴角仰视贾西贝。 他们反过来了,原来是贾西贝受了委屈,趴在高修的膝盖上呜呜哭,现在贾西贝则伸着小手,一点点擦高修眼角的泪,擦掉,又流出来,他再擦,无声地重复。 “修哥,你哭吧,我不告诉别人。”他小声说。 高修一把将他搂住,用那只孤单的右手,掐着他的腰,抓着他的背,贾西贝疼,但忍着不说,敞开胸口让他把头埋进来,让热泪把薄衫一层层浸透。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沉阳……为什么!”在贾西贝面前,高修可以放纵,可以不顾男子汉的面子,“北府、太涂、乌兰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贾西贝抱着他的头,小心的,像抱一个小宝宝:“修哥,既然来了,就不后悔哈。” 高修抬起头,有几分可怜地看着他。 “你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给你当手,”贾西贝捧着他的脸,每一句话都像是小孩话,却那么暖人心,“我们帮你端枪,给你摘花。” “小贝……”高修用力揽住他的细腰,第一次,体会到了柔情的力量,那么软,却那么强大。 怪不得,怪不得元贞舍不得他,没有人舍得放开这样的温度。 嘎吱,门从外头推开,元贞回来,进屋看见他们的样子,愣了。 高修也愣,立刻松开贾西贝,把他往外推,贾西贝傻傻的,还往他跟前凑,抓着他的手:“修哥,我……” “贾西贝,”元贞叫他,“你发烧好了吗,就缠着别人?” 贾西贝松开高修的手:“好、好了吧,”他朝元贞走去,把流海撩起来,把额头伸给他,“你摸摸。” 元贞没理他:“熄灯,睡觉。” 高修起来脱衣服,两张床,他随便挑一张,贾西贝对着脚尖,把外衣脱了叠好放在他的床头:“修哥,我陪你睡吧。” 高修怔住,看向元贞,元贞在那边摔枕头,没说话。 “去和你贞哥睡,你生病的时候都是他搂着你。” 贾西贝担心他,不肯走:“就让我跟你睡吧,”他揪着高修的裤腰,撒娇地扯了扯,“你问贞哥,我从来不乱动,可乖了。” 高修看着他,心里很想今晚怀里有个人,可还是问那边:“元贞?” 元贞不愿意,但不出声。 “贞哥,你说话呀,”贾西贝还火上浇油,“我是不是特别好睡,还暖和,搂着我就像搂着个小炉子……” “不知道,别问我,”元贞发脾气了,“你爱睡哪儿睡哪儿!” 贾西贝发懵,垮着脸,高修赶忙揉了揉他的头发,推着他上床:“好了,睡觉。” 他们隔壁,是岑琢和逐夜凉的房间,二人在周围巡逻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和防守死角,才一前一后回屋。 逐夜凉点灯,岑琢关门,门一关上,他就靠着门板,耷拉着肩膀,有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上滴下来。 一滴、两滴,没落在地上,而是打在逐夜凉宽大的金属手心里,岑琢诧异抬头,看到那家伙水晶般澄澈的目镜,为了接住他的眼泪,他几乎单膝跪下。 岑琢烦躁,推开他想过去,逐夜凉站起来,轻之又轻地拉扯他,岑琢上来那股劲儿,非跟他拗,两个人在门口这一块方寸之地纠缠,越颤越热,越颤越紧,岑琢喘息着停下,别过脸不看他。 他们几乎是抱在一起,岑琢的胸口贴着逐夜凉的手臂,逐夜凉惊讶,那颗心跳得那样快,一刻不停,像要从胸膛里撞出来。 如果让cpu分析,这么剧烈的感情波动很可能会被归类为……心动,逐夜凉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这个胆大包天、品位糟糕、总是和他斗嘴的小子,会对自己这样一具骨骼有那种细腻的情感吗? “喂,你的心跳得有点快。”他小心谨慎的,试探。 岑琢马上否认:“你听错了。” 逐夜凉便放开他,任他擦过自己,走到床边,开始脱衣服。 “我们错就错在,”岑琢说,“小看了狮子堂。” 他对逐夜凉是有模糊的感情,但此时,支配他的是金水的死、高修的伤,和对搅海观音的憎恨:“我们自以为狮子堂和染社为敌,会帮我们,但事实证明,有共同敌人的不一定是朋友。” 逐夜凉赞赏地看着他,他在反思,痛定思痛。 “从今往后,”岑琢裸着上身瞥过来,身上的牡丹花血一样艳,“要像小心染社那样,小心狮子堂。” “强弩之末,”逐夜凉说,“狮子堂不足为惧。” “他们的手段比染社更毒,”岑琢脱掉裤子,“这是一个社团的风气,看得出来,白濡尔和牡丹狮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逐夜凉的目镜灯骤然闪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岑琢上床,“白濡尔和牡丹狮子不是好东西。” 逐夜凉没说话,久久,吐出一句:“我去把搅海观音和火钵的脑袋给你拿来。” 岑琢愕然,蹙眉看着他。 “我可以杀光乌兰洽的人,屠城,只要能平息你的怒气。” “叶子,”岑琢下床,“你怎么了?” 逐夜凉的目镜灯暗下去:“没什么,只是……”他很少情绪失控,“你不高兴的话,我去荡平乌兰洽,送给你。” 打持国天王号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岑琢没在意,现在想想,这种口气活像个杀人机器:“叶子,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你也不是杀人用的。” 不是杀人用的,逐夜凉凝视他:“那我是干什么的,还有比我更好用的杀人机器吗?” 他自己说了那个词,这让岑琢愤怒:“你在说什么,你是人!” 不,他不是人,是一具骨骼,“你不用考虑一个机器的感受,”逐夜凉低语,“我愿意为你杀人。” “我不愿意!”岑琢瞪着他,“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人,活生生的。” 以至于对他产生了对人才有的感情。 陡然,岑琢意识到这一点,喉结上下滚动,慌了,心跳得太快,他背过身,背后是那个丑陋的弹孔。 逐夜凉用指尖碰了碰,岑琢躲开他,背上一阵战栗。 这不是漏电,他懂了,是期待,是悸动,是荷尔蒙。 手在发抖,岑琢不敢回头,他怎么能……能对一堆钢铁产生这种想法呢?这注定没有结果。 “岑琢?” 岑琢去熄灯:“睡觉。” 辗转反侧的一夜,天刚亮,元贞就爬起来,顶着黑眼圈去看隔壁床,可能是热,高修和贾西贝踢了被子,不像话地搂在一起,胳膊挽着胳膊,腿缠着腿。 “喂,”他喊,“喂!” 高修惊醒,皱着眉头看他:“你他妈鬼叫什么。” 这样贾西贝也没醒,张着嘴巴往床下滑,高修赶忙拽住他,胸口湿了一片,是小家伙的口水,黏黏的,蹭在他布满纹身的胸肌上。 “高修,”元贞催他,“快点!” 高修不情不愿的:“还你。” 元贞伸着胳膊来接,正在这时,贾西贝醒了,揉着眼睛瞧着他两个哥哥:“嗯……你们干嘛呢?” 两张床中间,一个白花花的小子,兄弟俩一人一半。 贾西贝往高修那边靠,头发乱蓬蓬的,像只淘气的小狗:“修哥,和我一张床,睡得香吧?” 元贞看他没理自己,脸唰地黑了:“贾西贝!” 贾西贝打了个哆嗦,缩着肩膀回过头,他穿着个小背心,肩带从薄肩上掉下去,露着一大块皮肤,小裤衩蹭来蹭去,也从腰上滑脱,半包着屁股。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元贞瞪眼睛,“给我把衣服穿上!” 贾西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揪着小背心把肚脐盖住,委屈巴巴的。 高修起身下床:“你有气冲我来,吓唬他干什么,真给吓坏了,以后不理你了。” 元贞顶他:“我和他的事儿,和你有关系吗?” “他叫我一声哥,就和我有关系,”高修给贾西贝把小裤衩提上,把肩带放好,“什么狗脾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算冲突,但没完没了,窗外,狮子堂的人收起微型录音设备,转身跑走。 到宋其濂那儿,把录音播放一遍,搅海观音不满意:“这不行,我要岑琢和逐夜凉的录音,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乌兰洽!” 宋其濂沉吟:“应该不至于大开杀戒,要杀昨晚就杀了。” 搅海观音让小弟下去,如波的眼风一转,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她下一步的棋子。 “我看还是服软吧,去认个错。”宋其濂说。 搅海观音危险地打量他:“臣服伽蓝堂?” 宋其濂点头:“权宜之计。” “臣服伽蓝堂就能和太涂攀上关系,也许还能要来点能源和补给,”她缓缓捋着长发,“就怕伽蓝堂不同意。” “我们可以改挂高山云雾旗,”宋其濂说,“那个逐夜凉号称牡丹狮子,一路向西攻城略地,挂伽蓝堂的旗不算叛堂。” 搅海观音眯眼看着他,嘴唇动了动:“那好,我去求伽蓝堂,你,”她指着宋其濂,“去太涂,代表乌兰洽,和如意珠修好。” 46、变天 宋其濂和十几个狮子堂的小弟等在太涂市北主干道的入口处, 天色有点阴,乌云压在城上, 远看像罩着一个黑色的盖子。 和太涂堂约定的九点, 宋其濂看表, 八点四十五分。 “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小弟说,“不用打仗了。” 另一个笑得合不拢嘴:“我昨晚都没睡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哈哈。” “和太涂对峙这两年,真的,我尿尿都分叉。” 小弟们乱七八糟地调侃,宋其濂盯着路口,在和如意珠顺利达成协议前,他不敢放松警惕。 “哎哥,”有人问, “伽蓝堂既然是中间人, 怎么不来个人给引荐一下?” 这也是宋其濂疑惑的地方:“他们要来, 城主没让。” 她为什么不让呢, 他想不透。 “哥,以后是不是就有好东西吃,有电,还能喝到城外干净的水了?” “嗯……”宋其濂眺望着路口,远远的,开过来三辆车,在一面高山云雾旗下停住, 下来一个人,穿黑西装,戴伽蓝堂徽章,款步走来。 狮子堂的人正色,宋其濂迎上去,伸出右手:“伽蓝堂乌兰洽分堂家头,火钵宋其濂。” “太涂分堂杜汀组家头,”对方握住他的手,摇了摇,报出骨骼和名号,“请。” 宋其濂领着小弟向三辆车走去,杜汀组的回头把他们看一遍:“你们当中有伽蓝堂的吗?” “没有,”宋其濂答,“他们在为去兰城做准备。” 那人点了点头,引他们经过高山云雾旗,这就算进了太涂地界儿,一辆白色运载车拉开车门,门里黑洞洞的,伸出七八个枪口。 宋其濂一惊,第一反应是按下左臂内侧的芯片,同时大喊:“我们他妈是来议和的,我有岑琢带给如意珠的口信!” 杜汀组开火,弹指间,子弹铁雨一般穿透他的身体,枪声和着天边的雷声,血流出来,雨开始下。 宋其濂仰面朝天,瞳孔放大,视网膜上留下的最后一幅图景是倾泻的大雨,雨滴如针。 十几具尸体,交错倒卧,血被大雨冲走,火钵从十公里外奔来,因为脉搏停止,已经辨识不出宋其濂的具体位置,只能孤独地亮着炮筒灯,寂然等待。 杜汀组把尸体装车,开向乌兰洽,在城门前绕了个弯儿,扔垃圾一样扔下去。 他们走后,乌兰洽才敢来拖尸。 尸体拖到市中心的小广场,搅海观音等在那儿,用她的话说,火钵一被远程启动,她就知道出事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场雨过后,花儿就该开了,可就是这场雨,宋其濂没挺过去,全乌兰洽的人都聚集在搅海观音身边,盯着她尚未消肿的脸,和一双血红的眼睛。 “叫伽蓝堂来!”她咆哮。 “叫伽蓝堂来!”众人附和,巨大的吼声压过了滂沱的大雨。 她坐在宋其濂的尸体旁,托着他的头,他的眼睛睁着,似乎还带着死前的震惊和恐惧,她把那双眼遮上,怕他冤屈的灵魂记住自己。 是她杀了他,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想任人予夺,想把命运的骰子抓在自己手里,去掷,去搏,哪怕以所有人为代价。 一个女人,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不把浑身裹满毒液,那就会像一颗糖果,被吸吮、舔食,最终化成一滩水,被人咽下肚去。 岑琢他们听着吼声而来,逐夜凉的手遮在他头上,让他看起来气势夺人,可再强大的气势,面对一排整齐的尸体,也弱下去。 他们愣住了。 “岑琢!”搅海观音先声夺人,“你不是说太涂是你伽蓝堂的吗,宋其濂刚跨进去就被杀了,你怎么解释!” 岑琢辨认她怀里的尸体,确实是宋其濂,但佯装镇定:“这不可能。” “不可能?”她站起来,分开众人,像老画上那些复仇的女人,从台阶上走下来,“那这是什么,是我栽赃你的吗!” 岑琢没急于表态。 “我是乌兰洽的城主,”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青肿的脸在大雨中白得可怖,“如果不是他替我去,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 人群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怒吼,波涛一样,涌动着要把伽蓝堂一口吞下。 “你们是染社的人,”她断言,指着南面,“这是如意珠的阴谋,他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乌兰洽!” 一道闪电恰巧从她指尖上划过,狮子堂的人沸腾了,向伽蓝堂围拢过来,四周的天色陡然晦暗。 “如果我们是染社的人,”岑琢瞪着四周,嘶喊,“早就把你、把宋其濂、把这里的每个人,都杀了!” 他说的对,但亢奋的人群根本没有理智。 “如果我们是染社的人,”岑琢愤而指着高修,“不可能让你们拿走我们一个人、一条胳膊!” 高修从雨帘里抬起眼,魔鬼般盯着搅海观音。 “你们死了一个人,”她和他们针锋相对,“我们呢,我们死了十六个!”她指责,“因为相信你们!” 岑琢没辩驳,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滚,”她说,“滚出乌兰洽,我们不会出一个人跟你们去兰城!” 狮子堂的人不同意,连声喊着“血债血偿”,但搅海观音不傻,她知道,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逐夜凉的对手。 “好,”岑琢痛快,“我们走。” 他转身,狮子堂的人堵住去路,逐夜凉啪地亮起炮筒灯,耀眼的光顿时穿透雨幕,人群应声分开,让出一条窄道。 按岑琢的意思,逐夜凉把红咒语背出来,摧毁御者舱后搬到金水的墓地,它就留在这儿了,陪着它的主人,变成广袤大地的一部分。 五个人、两辆车,和他们来时一样,无人欢迎,无人送别,缓缓离开乌兰洽。 岑琢想不明白,宋其濂怎么就被杀了,是谁干的,出于什么目的,如意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回太涂看看?”高修提议,“我觉得那女人阴测测的,不地道。” 她踹过他一脚,在脸上,当时他死瞪着她,几乎瞪到她灵魂里去。 “没必要吧……”元贞说,握住贾西贝的手。 “我也觉得没必要,”逐夜凉分析,“太涂、乌兰洽对我们没有更多的价值,换句话说,他们怎么样都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目前该做的,是尽快进入染社西方分社的边塞重镇,兰城。” 这个人真冷血,高修歪着头看他,或许这就是机器的本性。 岑琢想了想:“还是回去一趟,”他命令,“车停到隐蔽处,车顶盖打开,万一有事可以远程呼叫骨骼,我们秘密潜入。” 贾西贝高兴地摇着元贞的手:“又能见到小易了。” 他们披着毡布、斗篷,冒雨进太涂,岑琢、逐夜凉、元贞和贾西贝都在公共场所遭到过袭击,进城之后潜伏下来,由相对脸生的高修去打探消息。 高修走上太涂街头,很奇怪的,人流正向着一个方向汇聚,他融入其中,用斗篷遮着脸,问身边的人:“这是干什么去?” “看行刑!”周围都是年轻人,一个个兴致勃勃,“杀叛徒!” 叛徒?难道是太涂堂出了叛徒,才导致宋其濂的死?高修没多问,随着人流走向杜前街和汀口街的交叉口,这里不是太涂的市中心,却聚集了数以千计的老百姓,兴奋着,喊叫着,互相推搡。 醒目处跪着十多个人,都很年轻,穿着染血的黑西装,胸前光秃秃的,押着他们的人则佩戴莲花徽章。 高修神色一凛,出事了。 “如意珠背叛江汉,已经被染社正法!”领头的喊,抱着一把枪,边喊边朝天上放,“杜汀组暂代堂主之职,在此处决如意珠的心腹!” 太涂这是……变天了。 高修不动声色,问身边的人:“如意珠什么时候死的?” “前两天嘛,”那人只顾着看热闹,对他爱搭不理,“放烟花那天!” 高修愕然,当时正是金水的葬礼,贾西贝还说小易给他放了烟花,谁能想到那样梦幻璀璨的美景,却是一场死亡之花。 “怎么死的?” 说到这儿,年轻人来劲儿了:“据说是江汉来了个高手中的高手,单枪匹马一个人,把如意珠活活烧死了,尸体的火引燃了烟花仓库,放得七荤八素!” “高手?”高修追问,“什么高手?” “说是……叫丁什么,”年轻人挠头,问一起来的同伴,“哎我说,染社那个高手叫什么来着……” 丁?这个姓,高修第一个想到的是丁焕亮,但那家伙绝不是什么高手。 杜汀组开始行刑,家头从高级轿车上下来,拿着手qiang,走到跪成一排的异己身后,枪口对着后脑勺,一枪一个,爆出血花。 每开一枪,人群都发出激动的吼叫,今天听多了这样的喊声,高修脑袋疼,抬起头,天上雨停了,云层背后露出一缕微弱的阳光。 “升莲花旗!” 最后一个“叛徒”倒下,杜汀组的家头把打空的手qiang指向头顶,大喊:“从今天起,恢复城里所有脑毒工厂的生产,重建出货渠道,把我们的货铺向裳江以北的每一个角落,北方的脑毒第一城仍然是我们太涂!” 高修拉低斗篷,挤出人群。 回到岑琢他们寄宿的小旅店,他进门报告:“太涂……” 门正对着窗口,能看见远处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上是盛放的十瓣莲花。 他们已经知道了。 “张小易还活着吗?”岑琢问。 高修看向他身后,贾西贝坐在床上,两手紧紧揪着裤子。 高修别开眼:“死了。” 贾西贝忍着忍着,还是哭出来:“怎么……” 死的?这个字他说不出口。 “烧死的,”高修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现在是力主脑毒的杜汀组控制太涂,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贾西贝抽噎,不敢大声,揪着他的袖子:“尸……尸体在哪儿?”他满脸是泪,顺着尖下颌往下滴,“小易,他还那么小……” 他哭的样子让人心疼,高修想哄,元贞抢先一步把人搂住,扯起胸口的衣服给他擦脸。 “立刻出城,”逐夜凉说,“去兰城。” “就我们五个人,去什么兰城,”高修面向岑琢,切之又切地说,“哥,我们回沉阳吧。” 此话一出,小屋静了,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千里离家,为了什么,一路打打杀杀,又得到了什么,你再看看,我们给太涂和乌兰洽带来了什么,”高修指着窗外那面莲花旗,“该收手了,哥!” 岑琢和他四目相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他不能动的左臂。 “我失去了一条胳膊,金水呢,她失去的是命,”高修恳求,“不要一错再错了,哥!” 错了吗?岑琢惶然,他们正走在一条错误的死路上吗? “九哥还在等我们回去,”高修跨前一步,“他在等你!” 九哥……岑琢低下头,这时,逐夜凉的大手握上他的肩膀。 “对错,不是以一时一地的得失衡量的,”逐夜凉站到岑琢和高修之间,“沉阳、北府、太涂三战,伽蓝堂的名号已经打响,就这么偃旗息鼓,”他俯视高修,“你的胳膊、金水,都失去了意义。” 高修瞪着他,愤懑,也畏惧。 岑琢伸出手,叠在逐夜凉放在他肩膀的手上:“不,我们没有错,哪条路上都有挫折,这种时候应该坚持,而不是想着放弃。” 高修攥起拳头。 岑琢直视着他:“叶子说得对,如果在这里放弃,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结果。” 高修哽咽:“哪怕是玉石俱焚?” “哪怕玉石俱焚,”岑琢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准备吧,明天一早出发去兰城。” 屋子静了,没一个人再开口。 第二天他们原路返回,因为车和骨骼还留在城北,在从市区去北郊的路上,人意外地多,还有杜汀组的车,一辆接一辆,向城外疾驰。 “又怎么了?”岑琢警惕。 元贞向周围打听,看热闹的人兴冲冲地说:“乌兰洽的搅海观音来了,声称铲除了伽蓝堂,要到太涂来论功行赏。” “什么?”高修怒不可遏。 逐夜凉反应过来:“那女人没说实话。” 当时他们审问她,她说她只负责伽蓝堂,至于染社怎么拿下太涂,她不知道,现在看来她非但知道,而且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岑琢怔住:“那宋其濂的死……” “应该是她的阴谋,逼我们离开乌兰洽。” “可我们都活着呀,”贾西贝不解,“她撒这种谎有什么意义?” “等等,”元贞插进来,“也就是说,宋其濂死前,她已经知道太涂易主了?” 高修也意识到问题:“虽然只相距十公里,但毕竟是两个敌对的城市,乌兰洽又那么封闭,她怎么可能知道张小易死的具体时间?” 岑琢灵光一闪:“那场烟花……” 众人恍然大悟,烟花并不是什么罗曼蒂克的杀人手段,而是染社给搅海观音的信号,告诉她,如意珠已死,她可以提着岑琢的人头来交换了。 “这个女人!”高修扼腕。 远远的,能看到城北的情形,杜汀组的人夹道迎接,路中央,乌兰洽来的人并不多,七八个小弟,簇拥着没穿骨骼的搅海观音,她背后是一辆大车,车上吊着一具御者舱严重损毁的红色骨骼,是红咒语。 岑琢和高修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了她的策略,她是想用金水的骨骼诈杜汀组,以骗取太涂的控制权。 47、玉石俱焚 搅海观音踏上太涂堂正堂, 几百年的重檐建筑,自有一股岁月洗礼后的威仪, 杜汀组引她走向东厢会议室, 她反常地把自己的人留在门外, 只身进入这个敌我尚不明朗的险恶之地。 这引起了杜汀组家头的兴趣:“怎么,你的人还不知道你背叛狮子堂,就要挂染社的旗了?” 搅海观音横他一眼,很不客气的,直接坐上主位:“背叛谈不上,识时务而已。” 家头盯着那个位子,目光如炬。 “怎么,你想坐?”搅海观音调侃他,快意地笑,“可惜啊, 北方分社答应我了。” 家头移开视线, 故作无谓地笑笑, 在她对面坐下:“昨天你们那个叫火钵的, 说伽蓝堂正在为去兰城做准备,不像命丧黄泉的样子啊?” “哦?”搅海观音面不改色,“你的意思是我诈你们?” 家头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我带来的,是伽蓝堂三号人物,红咒语金水的骨骼,”她比他更冷, 一掌拍在红木会议桌上,“六具尸体、五具骨骼,一具不少全在我手里。” “我要验货。”家头说。 搅海观音轻笑:“和我约定的是北方分社,不是你们太涂堂……”她拖长了尾音,故意强调,“杜汀组。” 家头拍案而起,同时,会议室两侧的屏风被齐齐推倒,各埋伏着十几个人,端着枪,搅海观音岿然不动:“你不敢杀我,”她抬起左手,芯片发亮,已经按了,“杀了我,你们没法跟北方分社交代。” “北方分社?”家头大笑,“太涂堂从来不看北方分社的脸色!” 搅海观音站起来:“那是如意珠时代。” “说到底只是一具骨骼,现在就在我手里,”家头举起指挥射击的手,“太涂会有新的如意珠出现!” 他即将放下手臂,两侧的狙击手准备射击,这时搅海观音身后的窗户突然破碎,一具海蓝色的骨骼撞进来,碎玻璃反着装甲的光,被新雨之后的春阳一照,霎时湛蓝,像一道波浪。 “开火!” 密集的子弹在短距离内发出可怕的呼啸,搅海观音反应再快,也不免多处负伤,狼狈钻进御者舱,启动骨骼仓惶而逃。 她没想到杜汀组敢开火,她以为只要仗着伽蓝堂,就有足够的谈判筹码,即使这些筹码并不存在。 整个太涂堂都布置好了,一道包围圈压着一道包围圈,不久前她就是这样伏击伽蓝堂的,她咒骂,胳膊和大腿在流血,御者舱里弥漫着刺鼻的腥味儿,可能要折在这儿了……意识到这点,脑子里紧接着闪过一个词,玉石俱焚。 她把双鞭甩得眼花缭乱,炮筒向所有移动的物体射击,不讲策略,不顾火力,敢死般向前冲锋,后背中了两炮,御者舱打穿了,装甲上楔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合金刀,她冲破太涂堂的钳制,跑上大街。 面前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背后是杜汀组的追兵,她丝毫不考虑骨骼对普通人的巨大破坏力,加大蓄能就地反击,刹那间,市中心陷入一片火海。 哭叫、求救、凄厉的哀嚎,伽蓝堂全副武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以太涂堂为中心,以南两百米全是倒伏的树木和受伤的人群,血和火胶着着,在合成路面上燃烧,显然,踏着他们过去的不只是搅海观音,还有杜汀组。 岑琢扒在逐夜凉背上,咬牙切齿,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有无辜的人在死于社团火并。 “避开老百姓!”他下令,命令黑骰子他们往前迂回包抄,然后就近问一个腹部受伤的男孩,“前面有什么主要建筑?” 男孩傻傻看着他,似乎没见过主动避让人群的骨骼。 “南面有什么主要建筑!”岑琢大喊,搅海观音如果想跑,应该往北,绝不是向南。 “有……有……”男孩吓坏了,一个瘸腿大叔忍着疼蹭过来,对岑琢说,“南面有一个菜市场,几个脑毒作坊,一个核电站,还有杜汀组的两个堂口。” “核电站?”岑琢的眼睛简直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市里怎么会有核电站!” 他的怒吼让所有人意识到了危险,大叔赶紧说:“原、原来太涂分甲字和乙字,核电站在甲字的边缘,太涂统一后,工厂和做工的人越来越多,那儿就成了市内。” “她想玉石俱焚。”逐夜凉判断。 “妈的,”岑琢一想到爆炸的核电站可能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不禁浑身战栗,把特种枪上膛,“追!” 逐夜凉打开红外热感系统,普通视觉画面随即被红外辐射图像取代,在所有深红浅红的目标物中,一个灼热的红点出现在西南1.5公里处。 “叶子,定位!” “已经锁定,”逐夜凉加速,“三分钟到达。” 岑琢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辛苦了。 “现在撤还来得及,”逐夜凉却说,“我能保证在核爆前把你送到安全地带。” 岑琢蹙眉:“我们撤了,太涂怎么办?” “你要搞清楚,现在太涂和你、和伽蓝堂没有一点关系,”逐夜凉冷声,“天塌下来有杜汀组顶着,他们也在追杀搅海观音。” 岑琢沉默。 “一旦核爆,”逐夜凉的声音没有起伏,但cpu嚓嚓作响,“骨骼是有机会存活的,而你没有任何屏障。” 岑琢明白,这么多次战斗,他太明白了,以血肉之躯和钢铁对抗,虽然有逐夜凉保护,但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黑骰子他们正在另一条车道上向正南方向疾驰,逐夜凉朝他们打手势,要求向他靠拢。 “叶子,”岑琢在他背上说,“如果现在我走了,一旦太涂爆炸,这辈子我都会记住这一刻,我选择做一个懦夫。” 逐夜凉没说话,转而加快步伐,既然岑琢选择了前进,他就要让他得偿所愿。 转眼,一片灰白色的建筑群出现在面前。 园区内有经过激战的痕迹,主体建筑外侧有几具骨骼残骸,“杜汀组的人呢?”岑琢在逐夜凉背上四望,整个核电站静得像一处鬼蜮。 “不是被干掉了,就是跑了,”逐夜凉直奔反应堆,那里是火力攻击的首选,“那女人很聪明,骨骼也不错,对付杜汀组绰绰有余。” 但反应堆没有人,工作人员应该是逃命去了,连个能提供线索的人都没有,逐夜凉立刻转向发电机组,那里和反应堆的情况一样。 偌大的无人厂区,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搅海观音到底在哪儿!”元贞急了,他们身处核电站内部,爆炸一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死攸关。 逐夜凉也有点慌,“慌”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他清楚,是因为岑琢,这个人让他有了顾忌。 打开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他一时无法集中注意力,要在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建筑中找到一具骨骼,耗费的能量和花费的时间难以想象。 “反应堆……”岑琢嘀咕,他有一座核电站,很宝贝,找吕九所去研究过几次,反应堆是核心部分,为了预防敌对社团的袭击,工作区外壁做得极其坚硬,一般的骨骼炮很难打穿,搅海观音不选择那里是对的。 “发电机组……”没有意义,如果她的目的是瘫痪电站,打这里是对的,但如果要引起核爆,炸十个发电机组也无济于事。 那只剩下…… “冷却塔!”岑琢转头往上看,一个巨大的烟囱形建筑,在核电站西侧,最显眼却最不为人重视的地方。 冷却系统如果失灵,反应堆就会因为过热而发生物理爆炸和大火。 众人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不约而同往冷却塔狂奔,果然,在塔身近两百米高的弧线形外墙根部,用钢筋水泥搭建的入风口,看到了搅海观音的身影。 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是从她御者舱流出来的,她快不行了。 听到脚步声,搅海观音回头,看到伽蓝堂,吃了一惊:“你们不是去兰城了吗!” 她只剩一条鞭子,吊在半空,用肩炮轰击冷却塔x形的水泥支柱,已经倒了两根,以这座塔的高度和重量,再倒五到六根,塔身就会向一侧倾覆。 “停手!”岑琢从逐夜凉背上跳下来。 瞬间,逐夜凉失去他的重量,心上陡然空了一块。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说着,搅海观音放了一炮,炮弹从上往下当腰打中细长的水泥体,又一根巨柱在硝烟中轰然倒掉。 “你有没有想过老百姓!”岑琢朝上喊话,她离地面至少有二十米,“你要让上万人给你的失败陪葬吗!” “上万人?”搅海观音狂笑,“上万人算什么,在这个时代,我是御者,我有骨骼,我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再次轰击水泥柱,岑琢回头喊贾西贝:“日月光,射击!” 贾西贝应声瞄准,子弹连发,但空中目标仰角过大,再加上空气阻力和风速,搅海观音只有装甲轻微损伤。 “她太高了,”逐夜凉推开日月光,拔出右狮牙,“我来。”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高度是那女人最大的优势。 逐夜凉提高琉璃眼的校准精度,焦距拉近,cpu精确计算距离、实时风速和仰角,右狮牙往后甩,直到刀背碰到肩胛骨,然后向前出手。 众人盯着那道猩红色的运动轨迹,明显失准了,搅海观音并不在它的抛物线上,反而是……那条鞭子! 右狮牙正中金属鞭,长鞭从中斩断,搅海观音从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嶙峋的水泥废墟中,几次滑落碰撞,弹出来扑在地上。 这个高度,即使穿着骨骼,也会受伤。 逐夜凉去回收右狮牙,岑琢他们把搅海观音围起来,打开御者舱,扑鼻是血的味道,她整个人浸在血泊里,从上到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们……”含着血沫,她眯起眼睛,岑琢的脸逆着光,朦胧得像一道幻影,“都是失败者,败给了……染社,”她嗤笑,“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迟早……和我一样!” 黑骰子愤而举起拳头,岑琢抬手把它挡住。 她不再看他们,像是神智涣散,又像是回光返照:“我尽力了……挣扎过,坚持过,”微微的,她眨着染血的睫毛,“好女人,坏女人,都得不到善终,”一声叹息,“这个时代,从不是女人的时代……” 岑琢忽然心痛,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金水,为这个时代所有苦苦挣扎着的女人。 “如果有来生,”她嗫嚅,“只想要简单……快乐……” 最后一缕光从她瞳孔里熄灭,眼窝浑浊,像是蓄着一滴泪,岑琢站起来,远处逐夜凉握着猩红的右狮牙向他走来,岑琢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向他奔去。 但忍住了。 “撤,”岑琢对大伙说,“向西,到兰城。” 逐夜凉重新把他托到背上,四具骨骼马力全开,呈菱形向城外突围,尽管路线已经选择了僻静处,但人还是渐渐多起来,没有防空洞可以避难的穷人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出城队伍,岑琢经过他们时大喊:“没事了,回家吧!” 人群愣愣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朝岑琢扔了个东西,逐夜凉心惊,唰地亮起炮筒瞪,这时岑琢从背后伸出手,目镜前是一支新开的桃花。 一场雨,酝酿了死亡,也酝酿了新鲜的生命。 越来越多的桃花朝他们扔过来,粉的,白的,娇嫩欲滴,老百姓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目送他们离去。岑琢扭过头,看侧街的交通路口站着两具巡逻骨骼,见他回头,不约而同背过了身。 失去了一座城,岑琢仰望着路边一面面煊赫的莲花旗,却似乎得到了更多,太涂和乌兰洽,滴血的花一样横亘在心上,他在这里失败,也学着坦然承受失败,从这里开始,他将至刚至柔,无坚不摧。 与此同时,太涂东南二百公里,宰州郊外,丁焕亮正在烈日下跋涉。 张小易的车开了一百多公里就没油了,扔在半路,他步行了十几公里,还有九十多公里才到离宰州最近的染社据点,在那儿,他可以搭上回江汉的飞机。 鞋磨坏了,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又饿又渴,没有一分钱,只有一块指甲大的芯片,他牢牢攥着,勉力支撑。 灿阳下,前面路口停着一辆卡车,是军用级,下来两个穿西装的小子,没戴徽章,朝丁焕亮这边张望。 这种荒野,怎么会有社团的人呢?他低下头,做好反击准备,赤手空拳,所谓反击不过是找准时机逃跑。 “喂,”他们叫住他,打量他的发色,“是从太涂来的吗?” 丁焕亮不出声。 “丁焕亮?”他们叫出他的名字。 丁焕亮慌了,对方是有目标的行动。 “我们是染社江汉中心、社长秘书办公室的,”一个说,另一个居然掏出信号枪,朝天放了一枪,“奉命来接你。” 谎话!染社根本没人会来接他。 丁焕亮含混地点了点头,趁那两人放松警惕去开车门,拔腿就跑,他们没追上来,反而不解地大喊,“你跑什么,我们是贺秘书派来接你的!” 丁焕亮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们说……谁?” “贺秘书,”他们答,“社长秘书办公室,第三秘书贺非凡。” 丁焕亮张大了嘴,贺非凡来接他?社长秘书?他太想相信了,可不敢,张小易就是因为相信,可悲地死在了他面前。 正在这时,从南边一处土坡背后,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片刻,一辆越野车从坡上冲下来,速度极快,越过卡车横在他面前,后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人,高高的身量、闷骚的太阳镜,真的是贺非凡。 “我cao你……”丁焕亮低语,这不可能,简直他妈是做梦。 那个狡猾的贺非凡,待在江汉就能坐享其成的贺非凡,干嘛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千里迢迢,来接他。 “嘴巴放干净点儿,”贺非凡摘下太阳镜,还是那张自命不凡的欠揍脸,“老子现在可是江汉的社长秘书。” 丁焕亮低下头,不想显得太惊讶:“一个第三秘书,有什么了不起。” 贺非凡一把抓住他的手:“谁说这话都不行,”他把他往越野车上拽,“就你行,这个第三秘书,是你拿命给我换来的。” 丁焕亮抬头看他,“太涂和乌兰洽一传回消息,任命就下来了,”贺非凡上车,车后座是密闭空间,和驾驶室只通一扇小窗,“现在我们在高级干部区有一块地,有骨骼仓,有停机坪,有独立游泳池,隔壁就是司杰家。” 不,丁焕亮很清醒,在高级干部区有一块地的是贺非凡,和他没关系。 “开车。”贺非凡从小窗吩咐司机,然后把隔板拉上。 冷气吹出来,丁焕亮舒服地靠向椅背,车在崎岖的土路上摇晃,“幸亏我来接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贺非凡打量他,看到他的脚,“操,我看看。” 身体疲惫,心里也不平衡,丁焕亮反手推开他。 贺非凡却是那种越推越来劲的主儿,等不及了似的,掐住他的下巴,一口咬上去,咬的下嘴唇,粗糙、干燥,还覆着一层砂,他却吸得津津有味:“cao你妈,想死我了……” 丁焕亮皱眉,他们很少这样,接吻,是恋人才做的事。 他不习惯,边躲边从裤兜里掏出芯片,想还给他,贺非凡看见,嫌烦似地大手一打,芯片脱手,掉到座位底下。 一刹那,丁焕亮的心像要停了,在太涂,那些难熬的日夜,这块芯片就是他的信念,他搡开贺非凡,立刻去捡,贺非凡盯着他,看他捡起芯片,紧紧攥在手里。 这些日子,他有念想,可自己呢?贺非凡什么都没有:“喂,我梦到过好几次,你暴露了,没回来。” 在芯片的主人面前攥紧芯片,这种羞耻让丁焕亮尖酸刻薄:“那正好,你再找一个。” “我也想了,”贺非凡说,“在梦里又找了一个,脱光了扳过来,一看还是你。” 我操,丁焕亮没脸看他,能不能别他妈说了…… “你相不相信,人有真心?”贺非凡问。 车子晃得厉害,连带着丁焕亮的心也晃:“不敢相信。” “我也是。”贺非凡说。 丁焕亮冷笑,没想到那混蛋接下来说:“你敢不敢跟我冒次险?” 丁焕亮睁大眼睛,哑巴了。 贺非凡扑过来把他压倒:“我可当你答应了,”他拽他的破衬衫,“丁辅佐。” 什么就答应了,什么丁辅佐? “染社江汉中心、社长秘书办公室,第三秘书辅佐,骷髅冠丁焕亮,”贺非凡捏着他的下巴,很用力,“我臭不要脸找汤泽给你要的。” 像是烟花一个接一个在头上炸响,炸得丁焕亮脊梁都软了,高级干部区那块地真的有他一份。 “亲一口,”贺非凡凑过脸,“痛快的。” 丁焕亮挡着自己发红的颧骨:“你他妈给我滚开!” 48、七芒星 一千五百公里, 黄沙变成草滩,土塬变成戈壁, 岑琢他们的一辆车坏在了半路, 另一辆超重行驶, 到兰城以东零公里旧址的时候是深夜,天上下雪了。 元贞边点火堆,边往天上看:“太涂花都开了,这里却在下雪。” 兰城比太涂的纬度低,但海拔高出近千米,昼夜温差很大,经常见到白天开花、夜晚下霜的情形。 “自然条件太恶劣了。”岑琢披着毯子在火堆边坐下。 接着是逐夜凉:“休息一夜,明天进城。” 元贞扭头,高修没过来,抱着那条残废的胳膊在看星星, 这里的星星像海, 扔一块石头进去, 好像就能荡起璀璨的涟漪。 “做好准备, 无论装备上,还是心理上,”岑琢分析,“兰城是染社西方分社的重镇,也是‘战后世界’的西极,形势可能比太涂和乌兰洽更严峻。” 听到这两个城市的名字,元贞陷入沉默。 坡下, 贾西贝打水回来,抱着两个大水瓶,小肩膀一耸一耸的,高修迎上去,单手帮他把水瓶装上车。 连打水这样的活儿他都不能做了,曾经英姿天纵的高修,岑琢翻版一样的高修,在这条漫漫的西行路上,越来越消沉。 “修哥,你怎么不去烤火?”贾西贝脆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听起来格外悦耳。 高修看他小女孩儿似地跺着脚,团着手轻轻呵气:“手冷吗?” “嗯,”贾西贝小兔子一样扇睫毛,“水可凉了。” 高修抓住他的手,握了握,拽起自己的衣服下摆,把手放进去。 “喔喔!”他们一起叫,一个太冰,一个太热,紧紧依偎着,在蓝紫色的星空下跳脚,然后哈哈大笑。 元贞看着他们,转回脸,低下头。 “修哥,你怎么不和岑哥他们去商量事?”贾西贝摸着高修的肚皮,一块一块硬邦邦的,不像他,软绵绵的一小片。 “累,”高修说,夹着他的手指,“我想回家。” 贾西贝踮着脚,仰着小脸,眸子里映出一天星光:“修哥,你先别想家,等岑哥把事办完了,你再想家好不好?” 高修笑了,傻孩子,岑琢的事要是办完,天地都将为之变色。 他拿额头去顶贾西贝的额头:“那你要陪着我,”看着这个小家伙,他想起在沉阳的好日子,“有你陪着,我才能坚持下去。” “我肯定陪着你呀,”贾西贝睁着大眼睛,热气一口口喷在他脸上,“我们……还有贞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高修转头向火堆看去,元贞也在看着这边,他们从不争抢,大哥的青睐、在社团的地位、每一份功劳,高修放手:“去,找你贞哥去。” 贾西贝乖乖去了,元贞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热热的,是高修的体温。 “哥,你手真凉。”贾西贝给他焐。 元贞把他拉到卡车后的背光处,很粗暴的,把他的小衣服从裤子里拽出来,伸手进去,贴住他的肚子。 “哎呀!”贾西贝惊叫,因为冷,颤颤缩成一团。 火堆边只剩下岑琢和逐夜凉,跃动的火光照着脸,让人心猿意马,“喂,”逐夜凉偷偷打开加热系统,“冷吗?” 岑琢闷声:“还行。” 逐夜凉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也谈不上什么“怀抱”,一具骨骼而已,能提供的只有实用性。 好暖,充沛的热量让岑琢打了个抖,逐夜凉从背后拥上来,收拢双臂,像是要把他抱住,岑琢怕了,躲着他,绷起浑身的肌肉。 “干嘛?”隐隐的,逐夜凉知道他怕什么,但故意问。 “就……”岑琢茫然地眨了眨眼,“两个大男人这么抱着,怪恶心的。” “知道恶心了?”逐夜凉噎他,“第一次是你让我抱的。” 岑琢背上的汗毛竖起来:“什么第一次?” “摩托,兜风,你让我抱着你,”逐夜凉说出暧昧的话,在炙热的火焰和冰凉的雪花中,“在沉阳。” 他还记得,岑琢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紧张地瞪着眼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我早忘了。” “我忘不了,”逐夜凉坦承,“因为我是一具机器。” 机器……岑琢的血冷下来,没人会傻到和一具机器调情,机器只是在运算和模仿,而人类,却常常用爱将自己埋葬。 “好了,该睡了,”他挣脱逐夜凉,起身上车,“把火熄了。” 逐夜凉一掌拍灭火焰,定定的,在黑暗中凝视他的背影。 车上暖气很足,大伙挤着睡了一夜,第二天继续向兰城进发,没开多久,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座城池,金属高墙反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入云的敌楼上莲花旗猎猎飘扬。 “我的天哪……”高修惊呼。 和乌兰洽一样,这是一座要塞式的城市,但规模,至少是乌兰洽的十倍。 “城墙目测有二十米,”元贞的声音微微发抖,“以这个高度,他们的观察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 岑琢透过结着霜花的风挡玻璃瞪视这座大城,全金属结构,高耸入云,夹在两山之间的险峻处,如果说太涂是以尧关为据,那兰城,本身就是一座雄关。 “不好办哪……”岑琢嘀咕。 “不,你们看城门,”逐夜凉从车箱和驾驶室相通的小窗口看出去,“城门是开放的,没设防。” “啊?”元贞使劲往前伸脖子。 岑琢回头瞧他的目镜:“你是不是拉了焦距?” “拉了一点,你们看不到?”逐夜凉随即释放目镜抓取的面积,“总之他们城防很松,我们可以试着混进去。” 开到兰城脚下,确实像逐夜凉说的,东侧城门大开着,甚至没有骨骼守卫,只有两个社团人员,穿着窝囊的棉大衣在作登记。 卡车缓缓驶入,在标识线停下,作登记的人走上来:“你们几个人?” “五个。”元贞答。 那人往驾驶室里看:“几个男人?” 元贞觉得奇怪:“都是男人。” 那人指着大眼睛小嘴巴的贾西贝:“这个也是男人?” 贾西贝的脸唰地红了:“我、我是!”他凑到窗口,又羞又气,闹脾气的小姑娘似的,“我还没成年,所以看着小!” 那人瞧他说话的语气,更怀疑了:“男就是男,女就是女,不许冒充啊。” “我……”贾西贝一着急,把右侧太阳穴的头发撩起来,“我是御者!” 坏了,所有人神色一凛。 没想到作登记的却面露喜色:“有骨骼吗?” “有!”贾西贝扒着窗户,看他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 “上过战场吗?” “上过。” “杀过人吗?” 贾西贝迟疑了:“没……还没有,”他解释,“还没碰到机会,要是碰到了,我不会手软的。” 这时后头排队的一具骨骼着急了,敲着银灰色的胸甲嚷嚷:“这车怎么这么费劲,还能不能进城了!” 元贞从车窗往后望,这一望,整个人都惊了,那具骨骼在左胸的显眼处喷着一颗咆哮的狮子头。 元贞回身,低声对岑琢说:“是狮子堂的骨骼。” “什么?”岑琢愕然,看向作登记的人。 那人往后打量,笑起来,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回来啦,弄到足够的炮弹了吗?” 他们居然认识。 元贞有点懵,又探头去看那具骨骼,银灰色骨骼注意到他的视线,凶悍地亮起双侧炮筒灯:“看什么看!” 另一名工作人员过来,从随身的工作包里数出五张金属牌,递进驾驶室:“下午三点,按时到西门集合。” 元贞把牌子看看,上头有编号,从2446到2450:“这是?” 工作人员打着进城的手势:“下午有野战,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都要出城,骨骼责无旁贷。” “野战……”元贞愣了,“和谁打?” “西边的人。”说着,工作人员拍打车门,催促他们进城。 元贞连忙转动方向盘,但一脸迷惑,西边……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贾西贝绞着指头,有点怕。 岑琢摇头:“下午上战场就知道了。” “我们真要帮他们打仗?”高修冷哼,“凭什么。” “做做样子,”逐夜凉说:“大家都保存实力。” “西边……”岑琢咀嚼这两个字,“我们一直以为兰城就是世界的极限了,世界以西长什么样子,难道你们不好奇吗?” 好奇,每个人都好奇,所以不到三点,他们就穿好骨骼,到西门下报到了。 西门和东门不一样,有长长的通道式门洞,从门洞的长度看,西城墙的厚度大约是东城墙的三倍,而且墙上布满了瞭望哨和发射孔。 “这面墙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逐夜凉望着墙上多次损毁和加高的痕迹,“这里至少有十几年的对西作战史。” “从狮子堂时代以前就开始了?”元贞诧异。 在岑琢的印象里,逐夜凉应该是无所不知的:“你都是第一次知道?” 逐夜凉怔了怔,缓缓点头。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城门下,岑琢他们开始往门洞里移动,身边有骨骼,也有普通战士,但有一个共同点——神色严峻,全副武装。 “场面有点大啊。”岑琢说。 “不要离开我身边。”逐夜凉回应。 三点整,一千多人同时挤在这条筒状通道里,没有争吵,没有推搡,甚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向西方,那里黑洞洞的,挡着一扇闭紧的城门。 远处有骨骼的奔跑声,还有一种怪异的轰鸣,逐夜凉听过,是重型战车的发动机,就在门的那一边。 突然,人群潮水般开始涌动,消息嘶喊着从后往前传:“最上师到了!准备作战,开城门!” 周围的骨骼一具具亮起照明灯,像一片浩瀚的星海,把漆黑的门洞照亮,有合金刀的拔刀,用重炮的翻炮筒,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满目肃然的煞气。 随着金属大门缓缓提起,一束微光照进门洞,所有人齐声低吼着“最上师”三个字。 岑琢抱着特种枪,聚精会神瞪着门外,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下,没人能保持冷静,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亢奋得牙齿都抖了。 大门高过头顶,普通战士先冲出去,然后是骨骼,门外是一个小坡,跑到坡顶就能看到西面的情形,坡下是一马平川,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骨骼铺满,还有笨重的战车,正向着兰城席卷而来。 “杀光他们!”身后有人喊,岑琢他们却发懵,他们自诩身经百战,但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平原野战、你死我活,这是真正的战争。 双方在距城门五百米处遭遇,前锋激烈地搅在一起,炮声、枪响、鲜血,还有被打飞的、速度极快的骨骼碎片,岑琢满眼都是混乱的肢体,耳朵里全是惨叫和机械的噪音,他只知道敌人操着不同的语言,他们的骨骼上有一个醒目的七芒星标致。 那就是“西面的人”,他审慎地躲避攻击,偶尔开一两枪,因为逐夜凉说过,要保存实力。 那些人比他们多,大概一倍左右,分批次,一轮接一轮往上冲锋,逐夜凉一直跟在岑琢身边,替他抵挡不长眼的流弹,和来自各个方向的袭击。 激战了大概半小时,对面阵营响起号角,七芒星骨骼喊着听不懂的口号,开始集中兵力呈楔形突击,岑琢猛然回头,这才发现,他们距城墙只有不到一百米了,不知不觉间,战线已经被推到脚下。 这意味着,“我们”将失败,“他们”会胜利。 岂有此理!这一刻,脑子里没有什么染社、伽蓝堂,所有社团都成了一种人,而敌人只有一个,七芒星。 斜前方二百米处,一具铁锈色的骨骼突然冲出去,它左右两肩各被一根钢钎刺穿,那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它却大无畏的,直面七芒星的楔尖,怒吼着冲刺。 看起来,这没有任何意义,但逐夜凉懂,即使以卵击石豁出性命,也要有一个人打乱敌人的阵型,给同伴创造最大的反攻优势。 “堂主!” “最上师!” 兰城的骨骼沸腾起来,骤然开始向着那具铁锈色的骨骼收缩,在它身后,聚拢的骨骼军形成了一个火力漩涡,追随着它,向七芒星发起正面冲击。 49、神谕 兰城堂的人喊最上师堂主, 逐夜凉惊讶,身为一堂之主, 这家伙竟然以身犯险, 不要命地带头冲锋。 最上师身后, 兰城的骨骼军形成了另一个楔子,和七芒星针锋相对,他们嚎叫着逼近,撞在一起,一时间,血和铁飞散,双方的阵型瞬间打乱。 这些人都疯了,逐夜凉震惊。 “叶子!”岑琢喊。 逐夜凉低头,岑琢也看着最上师方向,他是让他出手。 这也是个疯子, “一旦出手, ”逐夜凉说, “会暴露我们的实力。” “管不了那么多了, ”岑琢指着狂嚣的七芒星军团,“把那些家伙,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 “我们?”逐夜凉纠正,“这片土地是染社的。” “不,”岑琢看向他,在漫天的炮火和飞溅的血花中,“兰城并不是我们的西极, 而是我们唯一的屏障!” 逐夜凉怔忡。 如果没有兰城,七芒星可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甚至直捣江汉,所以这座城才修得那么高,所以入城时才分发编号,哪怕是狮子堂的骨骼,所以他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此刻才汇聚在这里。 逐夜凉翻起狮子吼,量子炮迅速聚能,发出耀眼的光,装甲剧烈震动,这样一炮,他选择放在七芒星楔子的当腰,那里是几十辆重型战车形成的牢固侧翼。 狮子吼释放,转瞬间,无数战车掀翻上天,骨骼成片倒伏,敌人的侧翼撕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没有阵型了。 逐夜凉拔出左右狮牙,猩红色的刀锋,高举过头顶:“南线的兰城军听着,动力开到最大,扇形冲锋!” 他架起双刀奔跑,岑琢紧跟着他,兜头冲进零散的七芒星军团,几乎同时,有兰城军从北线冲过来,互不相识、战前没有任何沟通的人,在关键时刻却能彼此响应,这种默契,连久经沙场的逐夜凉都惊诧。 伽蓝堂打散了,日月光在最上师附近,出城时是满负荷载弹,现在空了二分之一,正随机射击,一眼看见一具熟悉的骨骼,银灰色,是狮子堂的。 那家伙的主力武器是弩,长距离作战有压倒性优势,但在肉搏中屡屡受到袭扰,几乎无法正常瞄准。贾西贝冲过去,先解决它外围的敌人,然后近身和它形成掎角之势,为它发射弩jian做辅助。 “我操!哥们儿够意思!”狮子堂的大剌剌道谢。 钢铁弩机终于发挥作用,十秒一次放弦,每一弩都远程击中一个重要目标,贾西贝观察了,这家伙能准确判断出七芒星军团中每一个梯队的核心攻击位,这种战略眼光比重弩的压制更有价值。 贾西贝弹仓全开,和他背贴着背,为最上师的主力部队形成火力掩护,把战线不断向西推进。 历时两个小时,战役以兰城的惨胜告终,有生力量伤亡过半,金属城门重新提起,迎接狼狈的英雄们入城。 在城门口,伽蓝堂再次汇合,逐夜凉远远看见黑骰子,全身都是砍击伤和爆炸引起的装甲塌陷,他只有一只手,却没有退缩。 逐夜凉走过去,默默把手搭在它肩膀,拍了拍。 黑骰子愣了,这是第一次,他得到逐夜凉的肯定,在他印象里,这个恐怖的杀人机器没肯定过任何人。 他们走进狭长的门洞,很疲惫,不是身体累,而是杀多了人的精神疲乏,刚走出门洞,背后追上来一具骨骼,目镜焦距锁定逐夜凉:“朋友,堂主有请。” 因为那一炮,逆转战局的一炮。 岑琢料到了,点点头:“带路吧。” 染社西方分社兰城堂堂主最上师,在离城门很近的伤兵所院子里接待了他们,一个染杂毛的猫眼儿小子也在,看见日月光,咧着嘴凑上来:“嘿,哥们儿。” 贾西贝呆住,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银灰色骨骼,明白了。 “狮子堂白虎分堂,小修罗陈郡,”猫眼儿小子伸出手,不是平伸的,而是竖立着,等他来击掌,“以后跟你混了。” 贾西贝断开连接,红着脸,从日月光里爬出来,扭扭捏捏站到他面前,猫叫似地出了一声:“你好。” 陈郡懵了,傻傻看着他,又看看日月光:“不是,你……男的女的?” 贾西贝脸上挂不住,抿着嘴抬起头,局促地对着脚尖:“当、当然是男的,早知道……不掩护你了!” 说完,他就躲到元贞身后,不出来了。 最上师走到近前,向伽蓝堂伸出手,很平淡,只说了名字:“冯光。” 岑琢握上去:“伽蓝堂,岑琢。” 他自暴身份,逐夜凉不太高兴。 冯光身上没什么伤,只是骨骼两腋被钢钎刺穿,神经元受损,手劲儿明显绵软:“欢迎来兰城,”他一脸光风霁月,没有丝毫芥蒂,“伽蓝堂的威名听说了,你们能来兰城,是神赐给我们的礼物。” 神?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 “二十天后,”冯光敛去笑意,“兰城将有一场大战。” 岑琢盯着他,觉得他的脸有些奇怪,那是一张对御者来说过于成熟的脸:“和西边的人吗?” 冯光点头:“每年春季的最后一个月,七芒星都会举全域之力大举东侵,届时他们的核心骨骼冲霄箭将参战,”他皱起眉头,“那是一具会飞的骨骼。” “飞?”岑琢和逐夜凉异口同声。 战斗骨骼因为自重大、耗能高,一般不装备飞行装置,除了传闻牡丹狮子能飞外,没听说过具备飞行能力的骨骼。 逐夜凉进一步确认:“确定是飞行,而不是借力滑翔?” “是飞行,”冯光肯定,“我守兰城六年,年年和冲霄箭打照面,它本来只是一具普通骨骼,推测两年前具备了飞行能力,去年用于作战,导致我们损失惨重。” “六年?”逐夜凉觉得荒谬,“守这一座孤城?” 冯光一身沧桑:“六年如一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冯光反问他,“敞开兰城这道门,家园就暴露在七芒星的犬牙之下,当我们把刀剑指向面西,为的是身后的国家。” “国家?”这个词好多年没听过了,在社团混战的当下,只有弱肉强食、群雄逐鹿,逐夜凉冷笑,“国家早没了。” “在我心里有,”冯光说得很平静,不慷慨,也不漂亮,“我,和无数的无名战士,在这里守着西门,是为了东方的人能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那些人在尔虞我诈。可这话逐夜凉没说,只是问:“不管守护的是狮子堂,还是染社?” “无所谓,”冯光答,他也是这么做的,“兰城没有社团之别,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七芒星。” 抛弃门户之见,一致对外。 岑琢恍然,建立伽蓝堂这些年他一直风风火火、打打杀杀,无论顺境、逆境,总是忍不住问自己:岑琢,你的终点在哪儿,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没人能回答,即使逐夜凉也不行。 但今天他懂了,他想要的是一个统一的世界,不管叫国家还是什么,结束社团混战,把炮火全投给敌人,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 “好,”岑琢说,“二十天后,伽蓝堂给你做先锋。” “岑琢!”逐夜凉喝斥。 冯光微笑,像极了他的骨骼名字,一位智慧宁静的老师,岑琢不禁问:“堂主,你的年纪……” 冯光掰着指头:“我从政府军退役,历任狮子堂白虎分堂兰城舵舵主、染社西方分社兰城堂堂主,”他轻笑,“今年三十啦。” 这不可能。 逐夜凉立刻把岑琢掩在身后:“三十岁不可能操纵骨骼。” 二十五岁是所有御者的坎儿。 “可能凡事总有例外吧,”冯光如此解释,“奇迹,”他看着自己布满伤疤的双手,“我老了,我的神经元还年轻,也许是神怜悯我,让我为兰城、为这个国家再战斗五年,我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有几个能做到死而无憾呢?岑琢随安顿他们的人离开伤兵所,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天黑了,弯弯的月亮挂在头顶,星光璀璨。 住的地方在城中心,应该是兰城最好的,但条件还不如乌兰洽,是大通铺,饭也是最廉价的浓缩营养糊,刚在桌边坐下,勺子还没拿好,眼前唰地黑了。 所有人第一反应是卧倒,各自找位置隐蔽,蹲了两三分钟,没动静,逐夜凉起身往窗外看,一片漆黑,整个城市熄灭了。 “断电,”他说,“和乌兰洽一样。” 大家站起来,重新回到桌边,摸黑吃东西,窗外一阵一阵,有咯咯的声音,很陌生,岑琢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那是孩子的笑声。 “你们听到了吗?”他问。 高修、元贞、贾西贝都点头。 “连基础供电都没有,”岑琢感慨,“孩子们却在笑。” “这里……”高修搅着盘子里难吃的半流食,“比狮子堂强多了。” “虽然穷,”贾西贝也说,“但大家有一股精气神儿。” 一城随时面临着死亡的人,因为有信念,和一个无私的领导者,过着一种淳朴的快乐生活,岑琢心生羡慕。 这时,膝盖被什么轻轻蹭了一下,像是手掌。 黑暗中,他瞥向身边的逐夜凉,是……他吗,偷偷蹭自己的腿? 脸热起来,四周静谧,只有铁勺刮蹭盘子的声音,岑琢心跳加速,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又忍不住那样猜,那具机器会这么干吗,还是自己的臆想? “修哥,”这时贾西贝说,“是你摸我的腿吗?” “啊?”岑琢和高修,包括元贞,同时惊讶。 “没,我……”高修正想否认,突然觉得腿边有东西,“桌子底下!” 逐夜凉立即掀翻桌子,亮起炮筒灯,无机质的苍白灯光下,一个小女孩坐在那儿,无辜地眨着圆眼睛。 众人愕然,大晚上的,桌子底下怎么会藏着个孩子呢? “喂,你躲在桌子底下干什么!”晚饭全掀了,高修生气地问。 孩子有七八岁,穿着整洁的白衣服,一左一右两条小辫子,被他一凶,皱了皱小鼻子,要哭。 “哎呀修哥,你别吓唬她,”贾西贝很心疼地把孩子抱起来,颠了颠,捧在怀里,“小妹妹,别怕啊。” 小女孩软绵绵的,有一股皂角的香气,贾西贝小心翼翼托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歪着脑袋瞧他,炮筒灯灭了,屋里明明那么黑,她却看了很久,然后扑在贾西贝肩上,把他的脖子搂住。 “哎?”贾西贝受宠若惊,兔子眼亮晶晶的,“你们谁要抱,好软好可爱!” 元贞心说,有你可爱吗?但还是很捧场的凑过来。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没让抱,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抓着贾西贝的小手,放到了元贞宽大的掌心里。 像是托付的意思。 四个大男人,加上贾西贝,都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 “这小孩怪怪的,”高修凑热闹,把手伸过去,“我也试试。” 女孩没动作,趴在贾西贝的肩膀上,用一种疏远的眼神看着地,元贞开玩笑:“高修你刚才吓着她了,明摆着不喜欢你。” 是吗?高修讪讪地收回手,可她那个眼神,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鲜明。 正在这时,外头有骚动,大伙出去,看见两个提油灯的女人在挨家挨户找什么,一回头,发现贾西贝肩上的女孩,激动得直拍大腿:“神哪,你可吓死我们了!” 神?这个女孩吗? 她们过来要孩子,贾西贝将信将疑:“你们说她是神?” “对,是我们兰城的肉身神,”女人们拮据地熄灭灯火,“等她长大了,要和七芒星的肉身神对抗的。” 七芒星也有神?岑琢不习惯鬼神这套,只当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心灵寄托的方式:“她显过什么灵,你们说她是神?” “她是上一位肉身神亲自选中的灵童,”女人们虔敬地说,“堂主就是她两岁时,从十五名候选者中选出来的。” 岑琢意外:“最上师……是她选的?” “当时堂主已经二十四岁了,无论个人还是骨骼,都不是最出众的,大家曾经怀疑神的法力,”女人们回忆,“但这六年时间足以证明,神的选择不容置疑。” 岑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以置信地看那孩子,她也在看着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然后伸出一根稚嫩的手指,指指他的心脏,又指指逐夜凉。 仿佛一个神谕。 被当众戳穿了,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岑琢羞耻地握紧拳头。 逐夜凉装作不懂:“她什么意思?” “不知道,”岑琢咬着牙,在星空下的微光中,抬起头,故作洒脱地笑,“你的cpu信吗,神谕什么的。” 逐夜凉不信,但没说话。 50、四大分社 丁焕亮一身漂亮的黑西装, 戴着崭新的莲花徽章,坐在江汉第一修理厂作业区的沙发上, 沙发是从二楼办公区搬下来的, 所有组装和出厂都停了, 几十个小工站在他面前,神色紧张。 “到底是谁,”他翘着二郎腿,漂亮的浅色头发用发蜡松松拢向脑后,手里是一根卸骨骼零件的小钢钎,“脸我不记得了,自己出来承认。” 小工们面面相觑。 “也是,”丁焕亮发笑,“像我这种小人物,你们见惯了大佬的, 大概也没印象, ”他站起来, “一个月前, 我来取骨骼,出厂编号是b-6和b-7,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老大架子,给我脸色看。” 场面肃静,没一个人敢出声。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是秘书辅佐。”丁焕亮一副轻巧的口气, 但眼神狠辣,只是一件小事,他却睚眦必报。 仍然没人承认。 “好,你们团队精神可嘉,”丁焕亮叮一声扔掉钢钎,“那就有福同享,每人一百个耳光,”他吼,“自己扇!” 他回沙发上坐下,盯着面前几十个自抽耳光的工人,不齐,声音也不够响,和他在88号当老大的时候差远了:“使劲,让我听了觉得肉痛!” 寂静厂区的一隅,一片扇耳光的脆响,有小弟跑进来,俯在丁焕亮耳边:“辅佐,总部开会,秘书在九楼会议室等您。” 丁焕亮站起来,抻了抻西装前襟,边往外走边发号施令:“抽!都不许停,给我抽满一百下!”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他系上西装纽扣,沿着狭长的通道走进染社大楼,那是天下权力的中心,坐上电梯,抵达这张权力网的心脏。 九楼是江汉中心会议室,三百多平米,中间一张黑曜石大桌,主位是社长席,此时空着。 大桌两侧是东南西北四大分社长的位子,末席是秘书席,第一秘书空缺了多年,第二秘书没到会,只有贺非凡坐在那儿。 丁焕亮按规矩站到贺非凡身后,他很漂亮,漂亮得整间会议室的视线都随着他过去,贺非凡硬板着脸,否则憋不住心里那点儿小骄傲。 汤泽没到,屋里这么多人,互相却不说话,贺非凡右手斜前方是西方分社的社长关铁强,名字阳刚,人却瘦小,一直低头看着脚上的黑皮鞋。 鞋是好鞋,可鞋面上有一块难看的污渍。 这是保密会议室,防火、防炸、防监听,除了在场的六名一级干部及家头、辅佐,小弟跟不进来,关铁强看来看去,看中地位最低的丁焕亮:“哎你,过来。” 丁焕亮俯身过去。 关铁强指着鞋上的污迹:“给我擦了。” 这就是权力,一级压着一级。 丁焕亮的脸僵了僵,顺从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正要擦,贺非凡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手帕,低喝了一声:“下去!” 他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屋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 贺非凡亲自,弯着腰,把关铁强的鞋擦净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汤泽到了,一身合体的藏青色暗花西装,身后一具小巧的黑色骨骼,唵护法,他的贴身护卫。 护法系列骨骼一共六款,唵、嘛、呢、叭、咪、吽,来自狮子堂时代,是千钧白濡尔的保镖团,江汉决战后只剩下这一具。 汤泽入座,他一坐下,会议室的氛围就不同了,有一种向心凝聚的紧绷感。 “伽蓝堂在兰城的情况,”汤泽翻开电子记录器,言简意赅,“老关。” 关铁强被点名,向主位倾身:“社长,兰城是一座封闭要塞,狮子堂时代就自成一体,我们没有有效的监控手段。” 西方分社的办事处在监狱城兴都,东距兰城九百八十公里,换句话说,兰城在染社实际控制区域的千里之外,与其说没有有效的监控手段,不如说西方分社早就放弃了这个孤军奋战的边塞。 汤泽没说话。 司杰眼神一动:“老关,这你就不对了,兰城论武装、论人口,都是你们西部第一,怎么好意思说没手段?” “行了你,司狐狸,”关铁强一点面子都不给,直呼司杰的绰号,“你们北方分社出关出不去不说,连丢北府、太涂两座城,还有脸说我?” 司杰不动气:“太涂已经回来了,附送一座乌兰洽。” “是,你有手段,”关铁强冷笑,目光一转,把另两位分社长也扯进来,“你们仨都是好地方,我呢,西边要什么没什么,就兴都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勉强拿得出手,还他妈是个监狱城!” 惯例泛酸,大伙都听习惯了。 “你们俩一见面就吵,”接茬的是个女人,年纪不大,短发,额上有烧伤疤,是南方分社的分社长、孔雀翎柳臣,“还是说点儿实际的。” 她斜对面是东方分社的田绍师,垂着眼,惜字如金。 “实际的,”关铁强叫苦,“社长,说实话,兰城我管不了,没那么长的胳膊,他们这些年也不挑事,就忙着和西边的乡巴佬打仗,让他们打去呗。” 汤泽合上电子记录器,沉声:“对伽蓝堂,我要方针,各位,是剿灭,还是招安。” 所有人一愣,尤其是贺非凡和丁焕亮。 招安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政策,如果招安成功,伽蓝堂将作为染社的一部分,变成和四大分社、江汉中心比肩的核心势力。 丁焕亮意难平。 “社长,”司杰蹙起眉头,“还是三思吧。” “有什么可思的,”关铁强和他拧着来,“招安好啊,不费一兵一卒,扔给伽蓝堂两个城,什么北府、太涂的,他们就消停了。” “关铁强!”司杰一改之前的沉稳,“伽蓝堂不是泛泛之辈,任他们堂而皇之地投诚,很可能是引狼入室。” 关铁强的神色也变了,隔着一张精黑的大桌,露出凶残的本来面目:“什么是招安,司杰,”他眯起眼睛,“就是拔掉伽蓝堂的牙,套上我们染社的倒刺铁链!” 丁焕亮有寒意,这张桌上的人,闲谈时云淡风轻,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能坐到这个位子,有的靠阴,有的靠狠,各不一样。 “嗯……”汤泽沉吟,再开口,说了另一件事,“我十六岁投靠狮子堂,二十岁扯起反旗,为什么?” 没人答得上来,能答,也不敢答。 “因为我家破人亡,”他轻击桌面,“父母、姐弟,都死于社团火并,我没有退路。” 会议室鸦雀无声。 “如果能用今天的权势换一家人起死回生,我毫不犹豫。” 几名分社长互相对视,社长是在暗示,暗示比起战争,他更喜欢怀柔。 “伽蓝堂的事,”他做了个散会的手势,“再议吧。” 再议,就是让分社长们回去统一口径,下次上来,给他一个一致的答案。 剿,是明杀,招,是暗杀,对染社来说没什么不一样,但对贺非凡和丁焕亮可大不相同,他们指望靠着剿灭伽蓝堂,一路飞黄腾达。 分社长相继离开,汤泽唯独让贺非凡留下,陪他吃午饭。 午饭在总部七楼的睡莲厅,全自然餐,主食是白米饭,菜有青笋、炖鸡和一条鱼,汤泽和贺非凡对面坐下,丁焕亮和唵护法依然站在各自的大哥身后,饥肠辘辘。 汤泽刚提起筷子,就说:“非凡,以你对伽蓝堂的了解,”他直视过来,“该招,还是该剿?” 他把招放在剿的前头,以贺非凡善于逢迎的小聪明,满应该顺着这个意思来,但他却凝重地说:“社长,伽蓝堂怕是招不了。” “哦?”汤泽带着点儿笑意,挑了一口鱼肉。 “那个……”贺非凡想说“岑琢”,陡然记起汤泽说过,须弥山不许在江汉提起这个名字,“伽蓝堂的会长野心极大,不是一两座城就能笼络的,还有他身边的逐夜凉,那是个千人敌,出连云关以来拔城掠地,正是气焰盛的时候,这时招安……” 除非他们傻。 “既然这么厉害,”汤泽冷着脸,把青笋嚼得咔嚓响,“会取染社而代之?” 贺非凡一愣,“怎么可能,”他心里突突跳,染社夺的是狮子堂的权,汤泽时刻担心着有人也要夺他的权,“一只山里的野鸡,也想变凤凰?” 汤泽幽幽盯着他,笑了。 贺非凡却出了一头冷汗。 这时有干部进来,对汤泽耳语几句,他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操,”贺非凡放松紧绷的背脊,夹起一块鸡肉,“吓死老子了,”肉他没吃,转身递给丁焕亮,哄小孩似的,“啊——” 丁焕亮发懵,无论是被喂,还是这种傻逼式的喂肉方法:“你他妈有病吧。” “快点,”贺非凡朝他瞪眼睛,“一会儿他回来你就吃不成了。” 丁焕亮往门外看,俯下身,咬住贺非凡的筷子,鸡肉还烫,带着大自然的香气。 “好吃吗?”那家伙问。 好吃的不是鸡肉,是……丁焕亮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疯劲儿,把油润的嘴往贺非凡的脸上蹭,轻轻的一下。 这回换贺非凡懵了,除了懵,还有点儿臭不要脸的得瑟:“我去……”他露出一个很流氓的笑,“一块鸡肉就这么主动,再来一口。” 他给丁焕亮夹鱼,扭着脖子看他吃,吃完了,心痒地摸着他笔挺的西服料子:“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我他妈……”他摆口型,“硬了。” 丁焕亮冷冰冰地俯视他,很厌恶似的,手顺着后背抓上他的脖子,在稍长的发尾上撩了撩,突然一把揪住,把他的头往后拽,拽到满意的位置,凑上嘴唇。 天然食物的味道,在这个时代是千金难求的奢侈品,可再奢侈,也比不上彼此的唾液,加了致幻剂一样,让人想要燃烧。 丁焕亮不擅长接吻,总是舔一舔就想逃避,贺非凡却觉得他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不知所措的程度。 他们放开对方,意犹未尽地喘着,在染社总部,在汤泽的饭桌上,他们忘情地做这种下流事。 丁焕亮不大习惯地抿着嘴唇,整理头发和领口,贺非凡仰头看他,用一种说不好是淡定还是成熟的温柔,擦了擦他湿黏的嘴角。 汤泽从电话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新提拔的秘书和秘书辅佐,是那种会随时随地调情的关系。 这没什么不好,他走进餐厅,这种人往往没有太过头的野心。 让丁焕亮和贺非凡辗转反侧的所谓“野心”,在他看来,不过是乞丐对一碗热饭的觊觎。 那两人迅速分开,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冷若冰霜,汤泽慢慢坐下,看一眼贺非凡,点了点自己的左腮。 贺非凡先是不解,随即明白过来,是刚才丁焕亮蹭他那一下,有油。 他不太好意思,又有点大男人的不拘小节,明晃晃擦了一把。 汤泽由此判断,这个人不小家子气。 “言归正传,”汤泽拿起筷子,“刚才会议室里那几个人中,有伽蓝堂的卧底。” 太突然了,贺非凡和丁焕亮来不及反应,双双怔住。 “四个分社长中的一个,”汤泽吃鸡,就着白米饭,闲话家常的样子,“我要你们给我揪出来。” 贺非凡和丁焕亮讶异,首先,伽蓝堂那伙土豹子,怎么可能把卧底插到江汉来?其次,就算真有卧底,怎么会是分社长级别,活腻歪了?最后,甄别分社长级别的卧底,应该是心腹的事,为什么找上他们俩? “可以肯定,”汤泽吃得津津有味,“伽蓝堂有狮子堂背景。” 丁焕亮惊诧,推了推贺非凡的肩膀,贺非凡立刻想起来:“社长,在大兰的时候,确实接到过沉阳的情报,伽蓝堂会长自称是牡丹狮子的御者。” 汤泽挑眉:“擒获牡丹狮子后,我亲自监督拆卸骨骼,分解成红外辐射发动机、光学目镜、左手刀、右手刀、量子炮、飞行器和装甲七个部分,分散到相距遥远的七个地方,骨架主体留在江汉。” 这个贺非凡知道,左手刀就在北府,可惜被伽蓝堂抢了。 “但拆解后没多久,”汤泽说,“骨架主体竟莫名从江汉失窃,现场痕迹显示,动手的是狮子堂残党,吞生刀马双城。” 这种不动声色于龙吻处取明珠的事,没有内应不可能办到。 “牡丹狮子想恢复战斗机能,第一个要找的是发动机,”汤泽接着说,“在鲜卑利亚。” 贺非凡瞠目,传说马双城就是逃去了鲜卑利亚。 “伽蓝堂现在走的这条路线也不是偶然,”汤泽盯住他的眼睛,“他们至少已经得到了北府的左狮牙和太涂的狮子吼,目标明确,干净利落。” 丁焕亮明白了,掌握这七处地点全貌的,恐怕只有四个分社长。 “吞生刀在关外重现江湖,”汤泽低语,“也许只是狮子堂复仇阴谋的序幕。” 所以为了一个小小的沉阳,北方分社才派出了持国天王号,贺非凡恍然大悟,所以莲花旗出关只是借口,吞生刀才是汤泽真正想要的。 他和丁焕亮对视一眼,也就是说,在四个手握大权的分社长中,狮子堂的卧底已经整整潜伏了三年! 51、富贵险中求 贺非凡和丁焕亮回家, 车子开进大院,绕过露天游泳池, 在四层小别墅前停下, 小弟来开门,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贺非凡看起来心事重重,丁焕亮问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贺非凡轻叹,“小人物的命运,太他妈可悲了。” 丁焕亮翻白眼:“我们是小人物吗?” “现在不是,但曾经是,”贺非凡说,“持国天王号出关这件事,我是北府堂朝阳组组长的时候,和我是江汉中心第三秘书的时候, 看到的不一样。” 丁焕亮挑眉。 “那时我为这事沾沾自喜, 现在才发现水真他妈深。” 丁焕亮懂他说的:“所以我们才要往上爬, 只有高度到了, 才能看到全局,看到事情的真相。” 贺非凡点头:“想想过去的我,自以为精明,自以为非凡,其实不过是大人物手里的一颗棋子。” 他们坐小电梯到卧室,落地窗向着裳江敞开,半掩的纱帘被风吹起, 一派融融春日,夏天就要到了。 “对了,”丁焕亮去衣帽间摘表脱西装,“汤泽说拆卸牡丹狮子的七件装备中,有一件是光学目镜,你说会不会是我那个?” 贺非凡跟过去,盯着他看:“逐夜凉从骷髅冠上抢走那个?” 甩下枪套、长裤,丁焕亮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出来:“北府决战的时候,他戴的就是我的目镜,手里拿着左狮牙。” “真是的话,”贺非凡觉得自己没救了,对他紧扣的衬衫领口、和领口上精致的颌线异常着迷,“逐夜凉就是牡丹狮子了。” 他随口一说,丁焕亮却愣住,瞠目看着他:“我在88号七年,从没听过逐夜凉这号人,他就是在吞生刀重现沉阳前后突然出现的。” 贺非凡走上去,捏了捏他软软的耳骨,慢慢的,把他微汗的鬓发往耳后别。 “我他妈跟你说正事呢!” “你说。”贺非凡声音不大,哄小猫似的。 但丁焕亮不是猫,瞪着他,因为太近,瞪哪儿都不对,眼睛、鼻梁、嘴唇,最后只有一个结果,亲吻,吻过无数遍也不厌倦。 贺非凡像个毛头小子,揉着丁焕亮的衬衫,好几次想把他抱起来,丁焕亮抗拒,这种事他从不热情,踮着发颤的脚尖闪避:“喂……喂!” “嗯?”贺非凡朝他耳朵喷气。 越过那片肩膀,丁焕亮看见床头摆着的红苹果,忽然想起太涂。 “我……想吃苹果。” 贺非凡转身看着果盘,炙热地喘了喘,明明不愿意松开,还是放了手,三个清洗过的红果,他随便拿一个。 “我不吃皮。”丁焕亮又说。 这有点刁难,贺非凡皱眉,“你一直吃皮的,”他没见过这种要求,“玩我?” 丁焕亮就知道,不能把每一个人的好都安在一个人身上。 失望吗,不,只是自己太贪心了。 “算了,”他说,“突然不想吃了。” 这时贺非凡却在苹果上啃了一口。 丁焕亮来气,嫌烦不肯削就算了,还自己吃……他想发火,又怕像是小题大做,正憋气,贺非凡把苹果转了个面儿,上头一排排的,是坑坑洼洼的牙印。 “你他妈……”丁焕亮犯恶心,“干嘛呢?” “你不是说不吃皮吗,”贺非凡一脸不乐意,还是啃,“我找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成天全是事儿。” 他不是在吃苹果,是在吃丁焕亮不要的苹果皮。 他可能不知道富裕家庭有削掉苹果皮的习惯,也不知道丁焕亮提出这种荒谬要求的原因,但他会为他做,用自己的方法,也许笨,但直接。 “给。”他把光秃秃的苹果递过来。 老鼠啃过的一样。 丁焕亮默默接过,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丑的苹果了,丑得难以下嘴,他却大大咬了一口,那滋味,甜到心里去。 “快点吃,吃完了办正事。”贺非凡三两下把衣服脱掉。 “正事?”丁焕亮冷着脸坐到沙发上:“甄别四大分社才是正事,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贺非凡嗤笑,“我怎么想有他妈屁用,这种事谁办谁死,四大分社都是什么人,一伙太岁!汤泽为什么让我们当出头鸟,因为我们好用,用完了也好扔,我还不明白他!” 丁焕亮也是这么想:“那怎么办?” “慢慢办呗,办不好,还办不坏啊,”贺非凡挨着他坐,挺烦人的,一颗接一颗解他的纽扣,“我说,你皮肤真好……” 丁焕亮打他的手,心思一转:“我有个主意。” 贺非凡正色。 “我们从北方分社起家,算是司杰的人,这个靠山必须把牢,而且他主张剿灭伽蓝堂,和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四大分社中,公开和他不合的是……” 贺非凡答:“关铁强。” 丁焕亮目光狠戾:“这家伙敢让社长秘书给他擦鞋,我得让他知道,你那一弯腰有多金贵。” “可毕竟是四大分社之一,”贺非凡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丁焕亮很果敢,和他决定只身去太涂时一样,“他是四大分社里最弱的一个,而且他主张招安伽蓝堂。” 贺非凡想了想:“不是他,也栽赃给他,一旦出问题,碍于面子,司杰也会捞我们一把。” 丁焕亮含着苹果,眉目动人地冲他笑。 贺非凡盯着他,热腾腾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沙发嘎吱一响,没吃完的苹果滚下去,弄脏了价值不菲的地毯。 三天后,入夜,丁焕亮在两个小弟的陪同下,秘密来到江汉市郊一间私人诊所,工作人员指引着上二楼,一间亮着灯的病房,他进去,床上躺着一个做了截肢手术的年轻女人。 丁焕亮示意工作人员出去,随后小弟关上门。 女人勉强坐起来,害怕地看着他,小弟粗暴地掀开被子,把她的下半身给丁焕亮看,那里没有下肢,包着两坨厚厚的纱布。 “连接口,”丁焕亮动了动指头,“我看看。” 小弟立刻上去,揪起女人的头发,右侧额头上有一个新打的血洞,丁焕亮不是很满意:“让他们做旧点儿。” 小弟应声称是。 丁焕亮观察这个女人,来之前看过资料,二十二岁,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教给你的东西,背下来了吗?” 女人颤抖着点头:“大哥,我……”她忍着双腿的剧痛,伸出手,“我儿子,你们真能送他去当御者?” 这些话丁焕亮懒得回答,小弟替他答:“放心,昨天已经手术了,让你给我们办事,当然会了你的牵挂。” 女人流泪了,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欣慰:“好……那就好,他将来能出人头地,我就是下地狱也值了。” 这就是一个母亲,普通极了,为了孩子,自己赴汤蹈火。 这个饵没问题,丁焕亮领着小弟快步离开,临上车,回头吩咐:“她儿子,给找个好地方。” 小弟有些支吾。 “嗯?”丁焕亮沉声。 “昨天送去手术……”小弟坦白,“死在手术台上了。” 丁焕亮惊讶:“怎么回事!” “四岁,年纪太小了……” 这是无奈的事,没人想让他死,丁焕亮有刹那茫然,看向楼上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头的女人还不知道,她不惜用双腿去交换的希望已经破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回到家,面对贺非凡宽大的怀抱,丁焕亮感到疲惫:“都准备好了,你汇报吧,随时可以进笼。” 一周后,春天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四大分社长恰好都在江汉,凌晨两点半,司杰、关铁强、柳臣和田绍师同时被电话铃叫醒,秘书室命令他们即刻到总部,有重要情况通报。 通报地点在三楼,这很反常,三楼只有几间审讯室,平时用来审讯内部干部,贺非凡在电梯口迎接他们,关铁强知道他是司杰的人,骂骂咧咧:“大半夜不让人睡觉,找我们来什么事,社长呢?” 这正是社长的命令,贺非凡恭敬地把他们请进四个单独的房间,每间房都是五平米,当中一把椅子,对面一扇单向玻璃,玻璃的另一边有一个女人,没有腿,用电子锁锁在刑讯椅上,可怜地伛偻着。 四名分社长互相看不见,但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惊诧。 接着,他们或揉着眉头,或打着呵欠,老练地放松下来。 这几个人不露声色,审慎地分析着局面,在单向玻璃顶部,正对着他们脸的地方,有录像装置。 那四个镜头背后,是主控室的丁焕亮。 这是一个十字形的套间,中间是审讯室,四周各有一个观察房,四名分社长分别面对受审者的一个方向,关铁强被安排在背后,那是最容易造成心理波动的地方。 这就是丁焕亮和贺非凡所谓的“笼”。 五分钟后,贺非凡出现在审讯室,西装领口夹着录音器:“总部313室,秘书室授权,第一次审讯。” 分社长们等他开戏。 “你叫什么名字?”贺非凡问。 女人在刑讯椅上晃了晃:“金……水。” 司杰蹙眉,这个名字有点熟。 “你的身份是?” “沉阳……原自由军会长……后来跟着伽蓝堂出关。” “沉阳”两字一出,分社长们就警觉了,等到“伽蓝堂”三个字,他们不约而同挺直了背脊。 “你在哪儿被俘的?” “乌兰洽,”她微微摇晃头部,看起来是打了吐真剂的反应,其实是反复训练的结果,“被狮子堂的……搅海观音。” “除了伽蓝堂会长,和你一起出关的还有谁?” “逐……夜凉、高修、元贞……贾西贝。” “只有你们六个人吗?” 她点头。 “你们都去了哪里?” “北府……太涂、乌兰洽,”她梦呓似的,“然后……要去兰城。” 贺非凡用余光扫视四周的单向玻璃,接下来是关键性问题:“伽蓝堂为什么选择这些地方?” 主控室里的丁焕亮紧盯屏幕,捕捉那四张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因为……”她稍作停顿,似乎潜意识里在做斗争,“我们要找牡丹狮子的……装备。” “牡丹狮子?”贺非凡佯装诧异。 四大分社长也瞠目,向前探着身体。 主控室里,丁焕亮面前的四张面孔各有千秋。 “你们怎么知道牡丹狮子装备的具体位置,”贺非凡继续引导她,“这些都是染社的保密信息。” “有人……”她语句不连贯,“告诉我们,是染社的……高层干部。” 四大分社长纷纷起立,瞪着单向玻璃后的女人,随即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个卧底的嫌疑人名单里。 按照规定,嫌疑对象在旁听现场,审讯必须立即终止,贺非凡俯身向四周各鞠一躬,扣下审讯室里一个红色按钮,单向玻璃唰地漆黑,再没有声音了。 很快,有小弟来请分社长们离开,关铁强又是叫得欢的那个,嚷嚷着要见社长,但没有人理他。 第二天上午,丁焕亮带着剪辑好的观察室录像来到汤泽的办公室。 汤泽坐在须弥山神秘的场波里,边吃桃子边看录像,四个人的反应很同步,没有谁更特别,总共三次比较大的情绪波动,第一次出现在“伽蓝堂”,第二次在“牡丹狮子的装备”,第三次、也是最剧烈的一次,是关于卧底。 “你和非凡怎么看?”汤泽舔着湿淋淋的手指,问丁焕亮。 “贺秘书正在侧写师那儿等具体的分析报告,”丁焕亮向前一步,“但从眼动、呼吸、面部肌肉等几个方面看,关铁强的嫌疑最大。” 说着,他单独调出关铁强的片段,确实,微表情过多。 那是他昨晚找人连夜伪造的。 汤泽没有一点反应,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丁焕亮心里打鼓,这时须弥山的场波忽然向着屏幕这一侧集中,似乎是对录像内容有反应,丁焕亮这才意识到,他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一环:“社长,谁是卧底……须弥山应该清楚吧?” “嗯,”汤泽点头,“它清楚。” 丁焕亮的呼吸霎时停滞。 “但它不说,”汤泽耸肩,“它只告诉我它想让我知道的。” 丁焕亮偷偷松了一口气。 “监控关铁强,”汤泽下令,“还有他的家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白兔黑又黑、是腐不是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果儿 14个;有點甜、invalid、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2个;啊哒哒、弦月游、度旅、时差_timelag、二月念康、一晌贪欢、子不语、南野叶子、kk、一桥、东吴、绀三郎、盐份、zy吖宝、伊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贺今朝、金心心 30瓶;谢扶疏 20瓶;千、invalid 10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情种 天越来越热, 贺非凡穿着亚麻衫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东边, 一辆纯白超合金铀动力车拐过来, 缓缓在面前停下。 贺非凡迎上去, 打开车门,里头迈出一只脚,米白色的西裤,半雕花棕色牛津鞋,探出身子,是司杰。 贺非凡鞠躬:“分社。” 司杰点头,天这么热,他却从头到脚全套行头,领口和袖口都用宝石扣子卡得紧紧的,像个禁yu的修女。 他身后, 是荷枪实弹的小弟, 只是到邻居家串个门, 却搞得像大佬巡街。 贺非凡引他经过纳凉回廊, 绕过碧蓝色的游泳池和修剪整齐的小花圃,到别墅门口,那里蹲着一只小胖狗,拿肉肉的圆屁股冲着他们,可爱地吐舌头。 毛茸茸的,司杰笑了。 “你的兴趣?”他指小狗。 贺非凡有点不好意思:“那个……焕亮喜欢。” 司杰的笑敛起来:“他人呢?” “出去了。”贺非凡回答,答完, 却生出一丝疑惑,今天是休息日,丁焕亮也没说出去干什么,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进屋,司杰悠闲地打量客厅、客厅背后的小厅和游戏室,贺非凡以为他是随便看看,谁知他转过身,低声问:“哪儿能谈话?” 他指的是有防监听系统的密闭空间。 贺非凡意外:“还、还没做。” 司杰皱眉:“社长秘书了,基本配置怎么能没有呢。” “是,分社,”贺非凡连忙鞠躬,考虑到顶层卧室相对私密,“请跟我上楼。” 坐小电梯到四楼,司杰进屋后径直走向浴室,拧开浴缸水阀,放水声很大,贺非凡把门在背后关上。 “前天审讯的事,”司杰的声音很轻,听不太清,“你跟我说实话……” 贺非凡不得不靠近他,脸对着脸,清楚地听见他说:“那个女人哪儿找的?” 这么近,贺非凡眉头一跳,瞳孔收缩,露馅了。 “我在她左面,她两条腿都朝着我这个方向,能看到裤子里有东西,这个季节不可能多穿,是包扎绷带吧?”司杰贴着贺非凡的耳朵,“截肢没多久,不缠绷带会出血?” 贺非凡悚然,一时失语。 “社长首肯的?” 贺非凡缓过神儿,点头。 “分社长里有卧底是真的?” 贺非凡再次点头:“初步判断,是关铁强。” 司杰皱眉:“不可能,”他很确定,“那家伙就是个搅屎棍,卧底这事他干不了,也没那个胆子。” “可不可能,”贺非凡给他透底,“就是他了。” 司杰显得愤怒:“你们怎么能这么干,”他比贺非凡矮一点,挺着脖子,鼻息喷在贺非凡下巴上,“关铁强不紧要,那个真卧底才紧要!” 留着他,染社可能真被伽蓝堂夺权。 “谁让他对你不敬的,”贺非凡垂着眼看他,“这次是机会在我们手里,如果反过来呢,你能保证他不搞你?” 司杰哑然。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浴缸水满了,贺非凡把水阀关上,“我和焕亮唯分社马首是瞻。” 司杰似乎在犹豫,半晌,阴鸷的目光投过来:“这件事我不管,也从来不知道。” “当然,”贺非凡掸了掸亚麻衬衫上的水珠,“只是万一东窗事发,分社能救我们一命就行。” 司杰没答应,也没拒绝,绕开他走出浴室,然后是卧室、楼梯、大门,上了他那辆风骚的小白车,在烈日下扬长而去。 贺非凡在卧室阳台上看着车子开走,想到了丁焕亮,下楼找小弟问话,见到常跟丁焕亮的小子在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丁辅佐呢?”他问。 “不知道,没叫我。”小弟答。 “想清楚了再说话,”贺非凡把抢从后腰里拔/出来,拿在手里,“我脾气不好。” 小弟瞄着他的枪,想了又想:“说了……丁辅佐饶不了我。” “不说,”贺非凡把枪口对着他,“我现在就饶不了你。” 小弟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辅佐他……在莲花城。” 莲花城是江汉最大的娱乐场,有酒、女人、各种招人喜欢的乐子,也是高级宾馆,说来还是江汉中心自营的产业。 贺非凡马上给民营部负责社产运营的汪主任打电话,那边很热情,安排了一个姓厉的主管和他接洽。 放下电话,贺非凡开车出去,半个小时路程,他十五分钟就到了,把车往莲花城门前一扔,冲进大堂。 大堂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纱裙的女人,亭亭起身,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凹凸有致,一张妖精脸:“是贺秘书吗?” 极品。 贺非凡点头,他说过要干一番事业,要喝最好的酒、泡最棒的妞儿,现在最棒的妞儿就在眼前,他却因为丁焕亮视而不见:“我要查一个人。” 厉主管妩媚地笑,请他到前台。 报出丁焕亮的名字,贺非凡急躁地等着,厉主管在他身边,关心地挨过来,酥软的xiong脯正好挤在他手臂上。 “没有记录,”消费记录空白,“也许是一起来的朋友结的账。” 那小子在江汉,除了自己谁也没有,贺非凡压着怒气:“我要看监控。” 厉主管立刻带他去数据室,根据贺非凡提供的外貌特征,匹配了三十几秒,十条相关视频出现在列表上,前几条都不是,直到第九条,丁焕亮的身影出现在前台,时间是上午十点零五分,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家伙贺非凡认识。 是关铁强的家头。 “他们消费的什么项目?” 数据室把时间点反馈给前台,前台很快传回消息,豪华套房,房间号3883。 “操!”贺非凡拔出枪,枪口朝下,直接上膛。 杀气腾腾的,他踹门而出,厉主管跟着他,汪主任交代的时候,她以为是公事,可看眼下的情况,这位社长秘书分明是来捉奸的。 “贺秘书!”她怕闹出人命,“对方我认识,是西方分社的家头,朱俭!” 砰地一声,贺非凡朝天花板开了一枪,转过来:“那又怎么样?” 那张脸因为妒意而狰狞,可怕,但很有男人味儿。 她瞧着他:“贺秘书你……”她有些心襟摇荡,甚至没大没小,“可真是个情种。” 女人没大没小,男人往往不当回事。 贺非凡再次给枪上膛,沿着幽暗的长廊走向电梯间,她陪他上三十八楼,83号房,大床卧室,开满玫瑰花的观江台,情趣浴缸,还有各种沉浸式的禁忌游戏,这是高级干部才有资格开的房间。 还是用枪,砰砰砰三声,贺非凡打掉电子锁,闯进去。 客厅没人,观江台的小桌上放着两只喝过的香槟杯。 “真他妈会讨人欢心!”贺非凡咬牙切齿,举枪冲进卧室,卧室里也有一支枪,枪口正对着他。 朱俭没穿上衣,一身青红花纹,腰带还好好系着,褶皱不乱。 床上,丁焕亮已经光了,低着头在穿衬衫。 “贺秘书,”朱俭不想闹大,“玩玩而已。” “这他妈没你说话的份儿!”贺非凡冲着丁焕亮,有太多话想问,却只挤出一句:“几次了?” 丁焕亮穿好裤子,从地上拎起外衣,擦过他要往外走,贺非凡扔下枪,很粗暴地拉了他一把:“我问你,他妈的几次了!” 朱俭也放下枪,挺窝火地说:“头一回,还他妈什么也没干呢!” 厉主管尴尬地退出房间,丁焕亮紧接着出来,然后是贺非凡,他们一前一后掠过她,纠缠着,冲上走廊。 丁焕亮把贺非凡甩开,潇洒地套上西装。 贺非凡盯着前头那个漂亮又可恨的背影,跑上去,从背后把他抱住。 那么紧,连呼吸都是痛的,丁焕亮却一声不吭,用力搡开他,转过头。 他的眼角充血,压低了声音:“贺非凡你个傻逼!”他睫毛在抖,嘴唇也在抖,“老子就快把他拿下了!” 贺非凡揪住他的西装前襟,把他提到面前:“我他妈不同意!” 不同意他为了什么狗屁前途,去向别的杂种舍身。 丁焕亮知道他不同意,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没明说,但在那儿,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嘴上却绝情:“你算老几!” 他们没乘同一架电梯下去,也没开同一辆车,贺非凡一路追着丁焕亮的尾灯,狂飙。 到了家,两人先后上楼进卧室,狠狠摔门,比谁摔得狠。 “丁焕亮!”贺非凡暴怒。 丁焕亮绷着嘴,不出声不代表他好受,拳头死死攥着,羞耻、被追逐的惶恐和骨子里的阴狠,很多东西掺在一起,拧成一句话:“你又不是我第一个!” 猛的,贺非凡给了他一拳,货真价实的,揍在下巴上:“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吗!” 丁焕亮捂着脸抬起头,被踩了尾巴的狗似地瞪着他。 贺非凡像个主人,温柔,强硬:“别说那些让你自己都难受的话。” 卧室静了,几分钟,丁焕亮开口:“贺非凡我问你,男人什么最重要?” 是自己的人和谁睡,谁是他第一个吗?不是,是权势。 是走在路上身后有多少小弟,是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是骨骼的级别,是动一动指头有多少城市陷入火海。 贺非凡知道答案,丁焕亮就是为了这个,不择手段,把自己都豁出去。 可他不愿意,哪怕没有小弟,没有豪宅,没有车。 “孬种!”丁焕亮却这样说他,恶狠狠的,微张的嘴唇后面,是锋利的犬齿。 贺非凡盯着他的眼睛,有一些话羞于启齿:“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要的都有,然后我们在一起……” 丁焕亮飞快打断他,他怕听:“如果我是个女人,好!” “可我不是,”他说,“我眼里没有温柔乡,只有断头崖!” 贺非凡不跟他争:“好……要断头,我跟你一起,但不能再见那个朱俭。” “凭什么?”丁焕亮轻佻地拒绝,“我还会见他的,我要亲手把西方分社拉下马!” 就这个,贺非凡忍不了:“我他妈杀了你!” “来呀!”丁焕亮和他针锋相对,“现在就去穿骨骼!” 他们是一对汹涌的漩涡,狭路相逢,谁也撕不烂谁,谁也不肯任由自己被吞没。 丁焕亮先别过头,到衣柜去拿衣服:“我走。” 贺非凡踹了一脚沙发:“你在家待着,”他什么也没拿,“我走!” 又是摔门声,丁焕亮抽衣架的手停住,过了几秒钟,楼下车子发动,手松了,西装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天,丁焕亮什么也没干,只是想着和贺非凡的这些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浑浑噩噩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爬起来,去朱俭的办公室。 朱俭见到他,很意外:“还他妈敢来?” “怕了?”丁焕亮一脸烛焰灼烧薄纱般的笑,把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无论模样、神态、语气,还是那个腔调,都让人垂涎。朱俭从办公桌后晃出来:“这么黏人……让我不得不多想,”他把住那截细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阴谋?”丁焕亮从他手里离开,并不是欲擒故纵,只是想到贺非凡,不愿意被碰,“有啊!” 朱俭搓手,着迷地看着他。 “我给你你想要的,”丁焕亮说,“只要你给兰城一句话,让他们灭了伽蓝堂。” 这个朱俭没料到。 “伽蓝堂那家伙,”丁焕亮比出拇指,指岑琢,“是我的死对头。” 朱俭恍然大悟:“对了,你也是沉阳的。” 而且是被伽蓝堂逼得走投无路,逃出沉阳的。 “可我老大主张招安。”朱俭说。 “所以我才急,”丁焕亮浅淡的眸子一转,“等你们招了,人就杀不掉了,一想到他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的血都凉了。” 朱俭哈哈大笑:“可以,”他答应得过于痛快,“但有一个条件。” 丁焕亮起疑。 “上周五,当着分社长的面儿审讯伽蓝堂俘虏,是社长有意想看四家的反应吧?” 丁焕亮不置可否。 “我想知道,”朱俭低声说,“秘书室初步判断,那个卧底是谁?” 丁焕亮明白了,他想套西方分社,西方分社又何尝不想套他,“这个嘛……”他脑子飞转,西方分社最想听到的是谁呢? “从录像上看,”他打算先给这笨蛋些甜头,“是北方。” 朱俭的眼睛亮了,太露骨,太昭彰:“我想亲自审一次那女人,有办法吗?” 丁焕亮心里雪亮,这家伙是想记司杰的黑账——卧底不是司杰,也扣到他头上。 他没马上表态。 “丁辅佐,”朱俭殷勤地说,“昨天在莲花城,那个贺非凡对你大呼小叫的,你受够了吧?” 丁焕亮瞥他。 “以你的能力,做什么辅佐,应该做秘书啊。” 丁焕亮心里霍霍磨着一把刀,脸上却花儿般笑了。 53、收网 十几只壮硕的灰狼, 张着血盆大口,龇着森森白牙, 低吼、撕咬。 抡起胳膊, 斧子的重量赋予双臂巨大的力量, 疯了似地劈砍,狼血喷出来,热腾腾糊在脸上,连眼睛里都是红的。 剁断最后一头狼的脖子,贺非凡摘下外接设备,呼呼喘着,听着四周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把游戏终端从太阳穴的接入口拽出来。 “三分四十二秒!贺秘书,真·屠狼勇士!” 包房的大屏幕上,杀戮类拟真游戏玩家排名刷新, 贺非凡以最短的击杀时间跃上榜首, 他笑, 抓起桌上的替代酒, 仰头吹了一瓶。 男男女女给他叫好,他扔掉瓶子坐下,马上有莺莺燕燕往怀里钻,他搂住了,泄愤似地在她们脸上、裸露的胸脯上狂吻。 她们在笑。 离开游戏房,他脚步蹒跚,脑子里却非常清醒, 那些所谓的替代“酒”,都他妈是骗人的,根本喝不醉。 前头,厉主管踩着受虐似的高跟鞋站在那儿,仍然是一身黑纱裙,只是款式变了,对襟胸口一直开到腹部,露出三角形的雪白皮肤。 “开好了?”贺非凡颓丧地问。 “按你的吩咐,”厉主管顺势揽住他的胳膊,“3883。” 贺非凡点头,和她缠着,坐上电梯,他靠着金属箱壁,她靠着他:“干嘛选这间房,自虐啊?” 贺非凡笑了,很帅,受了情伤的男人特有的那种帅。 她稍稍兴奋,又有些逢场作戏的嫉妒:“不就是体毛浅、冷美人儿、腰条漂亮嘛,这么放不下?” “放下了,”贺非凡嘴硬,“早放下了。” 他们到三十八楼,刷脸进房,门一开,就有轻柔的音乐声,贺非凡一把捞过厉主管的腰,很突然的,把她按在自己胸口。 她贴着他的怀抱,心脏咚咚跳。 男人,说什么沧海巫山,发泄背叛的方式,也不过是背叛。 她踢掉高跟鞋,想把裙子提起来,贺非凡却牵着她踉跄一转,随着音乐,晃晃悠悠地跳舞。 她懵了,这是社长秘书办公室的权贵吗,是一个美色当前的贪婪男人吗,他眼里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魂牵梦萦的别人? 一分钟后,音乐自动停止,贺非凡放开她,脱掉西装走上观江台,江水汤汤,夜色朦胧,隔岸灯光闪烁,他倒了两杯香槟,摆在桌上,坐下来。 忽然想哭,当然只是想想,大男人,不可能的。 香槟倒映着江景,超乎想象的浪漫,他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傻瓜,为什么从没想过带丁焕亮来看这种浪漫呢? 窸窣的脱衣声,厉主管也上了观江台,一si不gua。 贺非凡偏头看她,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懂男人,一眼就看出他没反应,刹那失措。贺非凡站起来,西装外套没拿,丢下她走出房间。 他想回家。 杀戮、酒、女人,所有这些曾经喜欢的东西如今都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只有那个家,即使家里的人也许正在外面陪着别人。 车开进院子,四楼的卧室亮着灯,贺非凡盯着窗口那片光,胸口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份热情,胜过任何投怀送抱的尤物。 没坐电梯,他一口气跑上四楼,在卧室门前停下,平复喘息后推门,轻轻的,怕惊动了里头的人。 丁焕亮站在穿衣镜前,西装又换了新的,黑的、蓝的、藏青的,铺了一床,听到声音回过头,淡粉色的眼皮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这是要出去,贺非凡皱眉,这个时间,他在为谁打扮? 胸口里那份热情慢慢冷却,他扯松领口,自说自话:“喝多了……” 丁焕亮的睫毛眨了眨,从镜子里打量他。 “我去莲花城了,3883,”贺非凡走到他身后,报复似的,“搂着女人,喝着香槟,看着江景,”眼神一和他对上,嘴就不听使唤,“想着你……” 丁焕亮在打领带,手指灵活地在昂贵的布料上抽扯:“想着我?”他轻蔑地扫他的腰带扣,“和女人的时候想着我?” “没有,”贺非凡投降似地举手,大概是酒精,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傻乎乎的,“待一会儿我就回来了……没意思。” 丁焕亮戴上领扣,下巴高高昂着,有些傲慢。 “你信吗?”贺非凡怕他不信。 丁焕亮绕开他,去床边挑西装。 信不信其实无所谓,他俩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贺非凡偏在意。 “你说什么我都信。”忽然,丁焕亮说,平常得就像说一句“晚安”。 贺非凡张着嘴,那股热情又来了,变本加厉,他特别想问一问,那你呢?可不敢问,他怕听答案,怕让彼此难堪。 “没有。”丁焕亮穿上西装。 “啊?”贺非凡发愣。 “我没和朱俭睡,”丁焕亮揣好枪,拿上车钥匙和出入总部大楼的身份牌,“你是想问这个吧?” 他西装笔挺,神色泰然,贺非凡完全被镇住了,这家伙眼里有他们的关系,但不只有他们的关系,还有欲望、野心和两个人的未来。 丁焕亮跨上一步:“总部315,十二点二十分,带着人来。” 贺非凡一怔,这是要收网的意思:“朱俭?” 丁焕亮点头,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来,出乎意料地投到他怀里,踮着脚,笨拙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等着你。” 这人简直是个妖精,要钻到人心里去。 “如果我今晚没回来呢?”贺非凡问,他们怎么串通这些。 “不可能,”丁焕亮笑,笑得很邪,“我他妈在心里喊你一天了。” 我操!贺非凡腰杆发虚,弓着背,抓宝贝似地抓着那双手,丁焕亮嫌弃地甩脱他,跨出房间,喊回来:“衣服赶紧换了,臭死了!” 他下楼,脚步轻快,开车向染社总部驶去。 到关押临时犯人的地下室时,十一点半刚过,他把“金水”从牢里提出来,沿着幽暗的黑走廊,往三楼的审讯室送。 “大哥。”女人小声叫他。 丁焕亮推着轮椅:“嗯?” “我儿子怎么样了,”她在地牢半个月,伤口愈合得不好,人也消瘦得厉害,“我能不能见见他?” 那孩子已经不在了,丁焕亮说:“过了今晚这轮,就送你去见他。” “真的?”女人喜出望外,转回头,灰暗照明下的双眼熠熠发光。 “真的,”丁焕亮重复,“我亲自送你去。” 她满足了,和男人相比,她的满足那么容易,只要一点爱,和团聚。 打开315的门,丁焕亮开灯,这是间普通审讯室,没有观察房,也没有常见的安全保障设施,他看表,差十分十二点。 “渴吗?”他问。 她一定渴,因为这一天都没给她喝过一口水。 丁焕亮从门边的文件柜里拿出一瓶水,水里有一种小分子缓释化合物,能在进入人体三十分钟后延时毒发。 她喝了,整整一瓶。 “最后一轮,好好表现。”丁焕亮提醒她,然后收走空瓶,带门出去。 十二点整,朱俭到了,按丁焕亮的要求,只身一人,看见走廊上独自抽烟的他,很不正经地搂了一把:“等我拿到口供,马上给兰城下命令。” 丁焕亮从缭绕的烟雾里颔首。 朱俭还不舍得进去,黏着他:“明天我就跟大哥说,把贺非凡踩下去,保你上桌!” 高层会议,秘书能上桌,但辅佐不行。 丁焕亮笑笑,朱俭转身走进315。 “金水”在轮椅上等着他,形容憔悴,但精神状态还不错,朱俭没什么耐性,打开录音设备直接问:“染社高层有伽蓝堂的卧底?” 她点头。 “高层,具体是什么级别?” “能知道牡丹狮子全部装备隐藏地点的级别。” 那就是四大分社长。 “好,”朱俭势在必得,“我现在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怔住,没人告诉过她这个。 “不说?”朱俭从西装下的刀套上取出匕首,“那你可要吃点苦头了。” 她恐惧地看着他。 “北府、太涂、乌兰洽,你们挑的都是北方分社的城市,”朱俭把刀锋在灯光下晃动,“这不是巧合吧?” 他在诱导她,想让她说出他要的答案。 可惜,她听不懂。 一刀下来,她惨叫,血从大腿往外冒,顺着轮椅淌到地上:“我……不知、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又是一刀,血溅在朱俭的衬衫胸口,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房间,他吼:“说,是不是北方分社!” 她疼得痉挛,涕泗横流,这样剧烈的反应对一个成熟的御者来说过于脆弱了,朱俭不由得观察她,先是接入口,旧的,但……他眉头一跳,连忙去摸她的断腿,腿上包着纱布,而且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伤口愈合不好引起的感染。 他看过金水的资料,已经断了三个月的腿,怎么可能感染呢! 一切来得太快,他抬起头,一口温热的血突然喷在脸上,金水抽搐,从轮椅上翻下去,瘫在血泊里。 他瞪着眼睛去摸她的颈动脉,已经停了。 这他妈……是个局! 审讯室的门赫然从背后撞开,贺非凡带着十几个秘书室的小弟冲进来,一片黑洞洞的枪口,朱俭被夺下刀子搜走手qiang,就近摁在“金水”身上。 “c你妈贺非凡!”他满脸满身都是血,往后斜着眼睛,“你们算计老子!” 十二点二十分整,贺非凡放下手表:“家头,有什么话到高层干部会上说吧,还有九个小时。” 九个小时一晃眼就过去。 上午九点半,中心会议室的人到齐了,汤泽穿一件提花衬衫坐在社长席上,贺非凡把血淋淋的朱俭押上来,简单汇报: “今天凌晨十二点半,在总部三楼审讯室抓获西方分社家头,起获染血匕首一把,经分析,和伽蓝堂“金水”尸体上的刀伤相吻合,结合“金水”日前的口供,秘书室判断,行凶动机是灭口。” 关铁强错愕,盯着朱俭,没贸然说话。他派他去取口供,现在俘虏死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中了北方分社的套儿。 目光一转,投向司杰。 “非凡,”司杰一双眼睛阴测测的,却装好心,“都是自己人,别搞这套。” 这时汤泽开口:“是我让他查卧底的。” 四大分社长同时坐直身体。 “老关,你不解释一下吗,”汤泽斜靠着椅背,觑着他,“大半夜的,你的家头去审讯室干什么?” 关铁强没法解释,难道说他让家头去逼供,逼伽蓝堂供出北方分社? “哎呀社长,”关铁强还是那副无赖的样子,“我可真冤。” 他很放松,对于这个局面来说过于放松了,丁焕亮警觉。 接着,他说:“我知道卧底是谁,”他笑着把桌上的几个人看了一圈,“我有证据。” 54、铁桶一般 整个兰城都在备战, 走在路上,随处可见成捆的巨型箭镞和用钢钎制成的锋利长矛, 陈郡领贾西贝在小巷间穿梭, 告诉他一旦城破, 哪些地方适于进行反击,那些地方有妇女组成的伏兵和藏匿起来的武器。 “明天日出前到西门,太阳一出来就决战”陈郡说。 贾西贝深吸一口气:“那个冲霄箭,很厉害吗?” “我去年夏天才来,没遇上,”陈郡看他女里女气的神态动作,还是不大习惯,“听说很厉害。” 贾西贝眨巴着眼睛:“那个……你是狮子堂的人,怎么跑到染社来啦?” “狮子堂早没了,”陈郡翻着一双猫儿眼, 左眼黑, 右眼蓝, 是现在一种比较常见的变异病, 胎儿期在母体内过度暴露于金属辐射造成的,“我一家子都是狮子堂的,好不容易逃出染社的包围圈,却被自己人算计了。” 贾西贝经历过乌兰洽,知道那些泥潭里的挣扎:“内讧?” 陈郡点头:“我命大,活到今天。” 贾西贝学着哥哥们的样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 “无论帮狮子堂打染社, 还是帮染社打狮子堂,”陈郡说,“都是兄弟阋墙,但兰城不一样,保家卫国是有意义的事。” 贾西贝和他差不多大,但不同的出身和阅历,见识远没他深刻:“小郡,你懂得真多。” 陈郡嘿嘿笑:“你先把伏击地点记好,”说着,指向东侧的一条小巷,“从m6开始,不要进入,从k9到k22……” 贾西贝用心记下,因为认真,小眉头紧紧皱着,突然什么东西扑到腿上,热乎乎的,他低头看,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肉身神。 “是你呀,怎么又乱跑了?”他冲她笑,照顾她的阿嬷们气喘吁吁跑来。 小姑娘向他伸出手,要抱,贾西贝逗她,搓面团似地搓她肉肉的小脸蛋。 “她真黏你。”陈郡怪异地说。 “嗯?”贾西贝把她抱起来,往前走。 “她很难搞的,从来不让人碰。” 贾西贝惊讶:“明明很乖很听话啊,”他玩着小姑娘的手指,在她胸前看到一个翅膀形状的金属哨,“这是什么?” “她的口笛,”陈郡说,“你没发现吗,她不会说话,高兴的时候吹两声,不高兴或是危险的时候,就吹三短一长。” “哦……”贾西贝摸摸小姑娘的头,绕过这个街角,迎面碰上岑琢和逐夜凉,冯光陪着他们,在向他们展示晚上要放到城外去的大型铁蒺藜。 看到贾西贝,冯光和蔼地问:“骨骼子弹装满了吗?” “装满了,”贾西贝小脸红扑扑的,“谢谢堂主!” 冯光转向陈郡,手指似有若无指着贾西贝的胸口,“明天你和他一组,在侧翼……” 这时,肉身神两手抓住那根手指,往旁边推开了。 众人愣了一下,但没当回事,只有冯光,试着又指了一次,她第二次把他抓住,很明确的,不让他指。 “堂主?” 贾西贝觉得冯光的神色有些怪,像是惊讶,又仿佛了然,百感交集似的,这个三十岁的“老”御者笑了笑,握住贾西贝的胳膊:“明天你不要出城了,上城楼吧,和肉身神一起观战。” “为什么?”贾西贝和陈郡异口同声。 “堂主你别看这小子像个小姑娘,”陈郡说,“他穿上骨骼就不这样了,火力很猛的,而且总能想到我前头,我从没碰过这么好的搭档!” 冯光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向一旁走开。 陈郡追着去了。 “这儿的人怎么怪怪的,”岑琢低语,视线不期然和贾西贝怀里的肉身神相遇,她看着他,深深的,像要洞穿他的过去和未来。 这种眼神,令人生畏。 逐夜凉走向贾西贝,低声说:“你去说服高修,让他明天跟你上城楼。” 贾西贝茫然。 “明天是大战,”逐夜凉的声音通过金属装置发出来,但那里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感情,“他只有一条手臂,别让他折在这儿。” 贾西贝懂了,抿紧嘴唇,郑重地点了头。 岑琢默默看着逐夜凉的背影,那天夜里,在星空下,自己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问他:你的cpu信吗,神谕什么的。 他没回答,因为他不信。 是呀,一具金属骨骼,怎么可能信神呢。 但接下来,逐夜凉说:可我信自己,我想要的,哪怕是妄想,哪怕惊世骇俗,哪怕要改变神的意志,我也会拼死追求。 妄想、骇俗、追求。 现在想起这三个词,岑琢的心口还在发颤,这个人太可恨了,意有所指似的,与他若即若离,像一只结网的蛛,把人牢牢定在原地。 逐夜凉转回身,岑琢倏地移开眼睛。 “你在看我吗?”那混蛋居然问。 岑琢攥紧拳头,扯出一个笑:“你有什么好看的,硬邦邦的没曲线。” “你不就喜欢硬的。”逐夜凉照旧开玩笑。 可现在岑琢受不了这种玩笑:“硬也不是你这种硬。” 逐夜凉似乎不太高兴:“那你在看什么?” 岑琢想远离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喘上一口气:“看白痴。” 说罢,他扭头就走。 “喂,”逐夜凉叫住他,“明天不许离开我身边,一米也不行。” 我□□妈!岑琢在心里吼,脸上却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回过头:“乱军不长眼,不是你想护,就护得了的。” 逐夜凉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慌张:“我就是把自己搞废了,也会遮在你头上、挡在你前头,让你活着离开兰城。”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岑琢觉得自己要疯了,为这些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你想挡就挡,”他承受不了,“我还是我行我素。” “岑琢!”逐夜凉喊,然后轻声说,“叮咚。” 岑琢咬紧牙关,大踏步走出去,可心,却不由自主地回应:叮咚! 第二天拂晓,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无论残疾与否,有骨骼的穿骨骼,没骨骼的戴防具和武器,全副武装向兰城西门大规模集结。 还是那条长长的门洞,这次和上回不同,厚重的合金门外寂然无声,不是敌人未到,而是七芒星昨天半夜就已经列阵完毕。 没有誓师、没有送行、没有酒,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时,敌楼上吹起号角,合金门缓缓抬升,门洞里亮起微晞的日光。 他们冲出去,奔着那个伸向死亡的山坡,同时,城楼上万箭齐发,箭镞是中空的,装着低温燃料,与空气剧烈摩擦后起火爆炸。 转瞬间,七芒星的阵地上亮起数万个耀眼的火花,但相对于他们庞大的人数和严整的战阵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七芒星开始向前冲锋,典型的左中右三军布局,中军最大,南北绵延近三百米,左右两翼机动,潮水一样涌过来。 兰城军嘶喊着和他们碰撞在一起,血、短路的电线、脱手的斧子,在交战一线高高扬起,后面的人不得不踩着前面的尸体跨过去,红着眼,把自己扔进这具巨大的绞肉机。 血海,把草地染红、装甲染红、目镜和视网膜都染红,岑琢像他承诺的那样,带着逐夜凉和元贞,一把磨利的刀子般插进七芒星的中军。 切入得非常快,左右狮牙所向披靡,岑琢背了四把特种枪,子弹出膛时带着炙热的高温,拖出醒目的弹道,梭子一样纵穿敌人的布局,转生火二十四道高温火焰全开,在凶猛的大中军上熊熊燃烧。 七芒星的阵线眼看着塌了,在战场上这是个信号,最上师立刻带领优势兵力向这里集中,压着对手打,把这个撕开的口子拉大、再拉大,让敢于进犯的敌人恐惧、混乱、慌不择路! 非常顺利,七芒星的中军要垮了,几乎被一分为二。 可是,岑琢疑惑,冲霄箭呢? 与此同时,贾西贝抱着肉身神在城楼上观战,高修单手扶着栏杆,久违地露出了飒爽的笑容:“让这帮送命鬼长长见识,看看我们伽蓝堂的厉害!” 贾西贝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问:“修哥,我不太懂,我怎么觉得……” 高修回头看他,因为兴奋,神采奕奕的:“这都快把他们打垮了,哪儿不懂?” “就是……”贾西贝指着七芒星一直没什么动作的两翼,“岑哥他们跑到那么里面去,七芒星要是这时把左右合围,不就糟糕了吗?” 他是个问句,对高修来说,却是感叹句。 贾西贝说的没错,本来平直的战线,因为伽蓝堂的有力突破,形成了一个外凸的弧形,这也是阵线崩溃的前兆,但高修观察七芒星的节奏,他们没有乱,反而随着兰城军的冲击顺势而动,不断扩张两翼,即将形成包围之势。 “他们是故意让我们突进去的!”高修毛骨悚然,那是千万人的战场,不是靠一两具骨骼的神力就能化险为夷。 贾西贝急了,一眼看见肉身神胸前的哨子,这么小的金属,不知道城下能不能听见,他拽下来,按陈郡说的,三短一长,使劲吹。 几百米的距离,呼喊声、炮弹声、机械的摩擦声,那一点哨音简直是蚊子叫,但逐夜凉的听觉系统捕捉到了,有明显的节奏,是信号。 他循声回头,快速调整目镜焦距,在城头上看见了挥着双手的贾西贝,他焦急地一直在做一个动作:撤退! 正是乘势猛攻的时候,这种信号不合情理。 刹那间,逐夜凉的右cpu当即否决,而左cpu却下意识做出决定,选择相信队友,即使那是个小姑娘一样的孩子。 “岑琢!”他拉住岑琢的胳膊转身,可转过去就傻了,背后密密麻麻的没有出路,全是被压缩在一起的兰城军,外围是七芒星的骨骼,圈成一团,要利用数量优势把他们在内部歼灭。 贾西贝和高修在城楼上看得清楚,晚了,合围已经形成,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兰城军被迫从一鼓作气的进攻战变成了步履维艰的突围战。 元贞不断提高火焰温度,妄图烧开一条活路,但在这么局促的空间里使用火,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几次尝试后,他不得不关掉喷火闸。 小修罗寸步不离最上师,就像照看肉身神的那些女人说的,最上师的骨骼太不出众,没有像样的主力武器,只有一面大盾,勉强能抵御中子弹以下的袭击。 “保护最上师!梯队突围!”陈郡喊。 但没有用,铁桶一般的包围圈,没人突得出去,更要命的是,七芒星开始绞杀了,高能炮、特种子弹、铁刺、长矛、场能武器,同时往兰城军身上招呼,杀掉一层,包围圈缩小一分,而被裹在最中间的伽蓝堂,连反击的空间都没有。 包围圈内部,踩踏出现了,最先倒下的是普通战士,他们被自家骨骼挤碎、压扁、碾成肉泥,身为首领的岑琢也不能幸免,在这种局面下,没什么大哥小弟之分,都一样,死无全尸。 逐夜凉扑到岑琢身上,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但无疑是最危险的一次,两个人死死贴着,不停有骨骼从逐夜凉背上踏过、摔倒,十几吨的重量,他拼命扛住,如果扛不住,岑琢就尸骨无存。 狭小的空间,他们被迫四目相对,一对水晶目镜,一双星子似的眼,岑琢是吃亏的那个,因为从他眼里,逐夜凉什么都看到了。 那份压抑不住的、在血战中濒临决堤的感情。 骨骼的倒伏越来越严重,头上黑压压的,岑琢能感觉到,逐夜凉的支撑渐渐不稳,他身上可能扛了近百吨重量——这是个死局,没结果了。 “叶子,”他豁出去,“如果要死,我想让你知道,我……” 猛地,头上响起激烈的射击声,是骨骼枪,听方向是从天上来,恣意扫射着毫无还击之力的兰城军。 是冲霄箭到了。 55、冲霄箭 “岑琢, ”逐夜凉的目镜灯外缘亮起,接着面部、颈部、胸廓的照明逐一点亮, 然后是狮子吼, “我说过, 我就是把自己搞废了,也会遮在你头上,挡在你前头,让你活着离开兰城。” 岑琢想把他看清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哥们儿交情,还是有别的什么,可那光太强烈,像传说中的降世神,偷偷一瞥都会让人盲眼。 逐夜凉一手撑地, 另一只手铲过泥土, 扣住岑琢的腰, 捞着他按在胸口, 然后提高红外辐射供能强度,加大马力,低吼着顶起背上的骨骼山。 第一,他要带他出去。 第二,他要撕下冲霄箭的翅膀。 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土地下陷。岑琢抱紧逐夜凉的御者舱,能听到cpu运转的声音, 那是他的心跳。 倒伏的骨骼互相叠压,存活着的御者痛苦哀鸣,在他们底下,在兰城军这片圆形坟场的正中,一束光透出来,越来越强。 冲霄箭停止射击,它是一具白鸟般的骨骼,体形不大,但从头部到前胸饰满了黄金花纹,迎着太阳稍稍一动,就是满目星光。 它向七芒星示意,攻击中止。 随后,逐夜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剥脱的装甲让他看上去像一具复活的骷髅。怀抱着岑琢,他往天上看,并不是看冲霄箭,而是看他背上翅膀形的装备,那是空行狮子,牡丹狮子遗失的七个组件之一。 本来的猩红色被涂装成了白色,为了弥补发动机的动力不足,下端两侧各加装了四组化学电池。 狮子吼聚能,琉璃眼锁定冲霄箭,快速校准参数,量子炮陡然释放。 冲霄箭并不当回事,普通骨骼不具备计算纵深距离的能力,想从地面击中空中目标几乎不可能。 而逐夜凉这一炮却精准,精准到距离、高度、仰角三个指标没有一个失误,冲击波到了眼前,冲霄箭才反应,左腿慢了,被从膝盖以下整截炸断。 惊天动地的一声,七芒星沸腾,那是他们的英雄,是他们举全域之力塑造出来的战争神话,以五百米为半径的圆周攻击重新开始,逐夜凉在所有弹道的焦点上,屈膝下蹲,不是畏战,而是为了掩护岑琢。 半空中,冲霄箭大吼一声,地面攻击再次停止,只见它左手握着一截白色金属管,上下一振,形成一把长度近三米的巨弓,弓弦肉眼不可见,是利用对冲效应形成的应答型能量场。 逐夜凉完全暴露在它的射程里,没有任何防御装备。 冲霄箭右手搭“弦”,金属指节从场能中划过,一支能量束形成的长箭若隐若现。 它在“弦”上轻轻滑动,滑动中每定位一次,就形成一支新的箭,它们不需要瞄准,可以根据目镜焦点追踪目标。 冲霄箭放“弦”,十二支能量箭按形成的先后顺序相继发出,间隔不过半秒,居高临下破空而来。 别说是十二支,就是二十支、二百支,在逐夜凉的琉璃眼里也不过是慢动作振翅的飞蝇,他借助包围圈的形状和嶙峋的骨骼山巧妙走位,轻松躲过十一支,但最后一支,冲霄箭定位的却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岑琢。 有那么一秒,逐夜凉懵了,这无关战斗素质和对敌经验,单纯是对某样东西的过分珍视,就这么一秒迟疑,他来不及躲,眼看箭头向着岑琢而来,他收拢手臂,同时把手掌伸出去,像是下意识动作,妄图把能量箭挡住。 荒唐。冲霄箭翻转左手,直接收弓。 可那一箭带着嗖嗖风声,带着旋转的气流,居然真的在逐夜凉掌心前停住了,长箭碰到了一股力量,是可以和它相抗衡的巨大能量。 冲霄箭惊愕,这不可能,没有骨骼可以在不利用装备的情况下达到这种强度的聚能。 逐夜凉却可以,但要调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能量储备,足以填满一百具普通骨骼的能量池,为了挡住这一箭,他几乎在刹那间把自己耗光。 为了岑琢。 这时,兰城军的骨骼残骸里发出嘎吱一声,一面扎满了长矛的盾牌快速移动,一张铁网从下头飞出,直奔空中的冲霄箭而去。 盾牌下有三具骨骼,左侧的转生火,右侧的小修罗,拱卫着中间的最上师,那张网就是从他肩上的投射器里弹出的。 逐夜凉拉取近景,最上师的肩部装甲下有一个网机,是改装品,那个位置本来是枪管或炮筒,为了遏制冲霄箭,显然被冯光舍弃了。 这无异于自拔牙齿,逐夜凉意外,冯光真的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可那张网却连冲霄箭的装甲都没碰到,高度是首要原因,让一具普通骨骼进行地对空瞄准确实太盲目了。 贾西贝和高修在城楼上望着这一幕,兰城损失惨重,伽蓝堂危在旦夕,更可怕的是,他们看不到任何转圜的余地。 “如果逐夜凉肯舍出命去救,”高修估计,“以这种形势,他能救回来一个。” 那意味着,元贞会死。 贾西贝的眼睛湿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低头看看怀里的肉身神,小姑娘缩着肩膀也在看他:“修哥,外头要是战败……是不是七芒星就会攻城?” 城里只有妇女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合金门再坚固,破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高修没回答。 贾西贝把肉身神交给照顾的嬷嬷,要去穿骨骼,高修拉住他:“没用的,我们出去就会被集火击毙。” 那怎么办?贾西贝盯着远处白鸟一样的冲霄箭,脑子里灵光一闪,目光落在高修残疾的左臂上,欲言又止。 高修也看向自己那只断手,皱着眉头:“说。” “修哥,要是黑骰子……”贾西贝吞吞吐吐,有些扭捏,“要是黑骰子能把中子场投到天上去,多多的,密密的,说不定就能牵制住冲霄箭。” “不可能,”高修摇头,“太远了。” “修哥,”贾西贝抓住他的手,“你试试吧,不试,你怎么知道呢?” 高修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勉为其难地答应:“把城楼上的人都疏散,中子场一旦爆炸,冲霄箭立刻会把矛头转向我们。” 贾西贝眼睛发亮,他那个冲劲十足、快意果敢的修哥又回来了! 从西城楼到冲霄箭所在的位置,八百米距离,高修穿上黑骰子爬上敌楼,脚踏兰城的制高点,准备释放中子场。 他从没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动过攻击,举起右手,能量优先向掌心汇集,用力一掷,在黑骰子的特制目镜上,场能以鲜明的红色标记向远处滚去,停在正前方七十五米处。 这和预定目标差十倍不止,高修往下看,贾西贝在仰望他,不光是他,全兰城的人都在期待一个奇迹。 黑骰子重新调动能量,金属掌心发出几近透明的蓝光,这一次他需要精度,要用新产生的中子场去撞方才的中子场,以场能融合的形式把能量逐渐推远。 这是个力气活儿,也考验耐性,何况高修只有一只手,还是个急性子。 但因为只有一只手,他学会了慢下来,认识自己的极限、接纳命运中的不完美,然后静下心去做一些原本不屑于做的事。 失去左臂,磨掉了他一些东西,也给了他另一些。 十分钟,对包围圈中的兰城军来说如地狱般漫长,高修却一口气投了三百多个场能,别人看不见,但在他的目镜上,冲霄箭周围的天空已经被红点盖满了。 第一次触发是在“翅膀”边缘,空无一物的高空突然炸开荧蓝色的光,鬼火一样,不知来处。 冲霄箭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反方向躲,随之触发对侧的场能,这样一连串死循环,三十秒内,它像被神罚之手牢牢攥住,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装甲裂了,黄金花纹烧黑,而高修,还在持续投掷。 冲霄箭稳住重心不再妄动,发现这些“鬼火”集中在东侧,这说明了敌人的位置,它调转方向,果然,在远处的兰城敌楼上,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和他凌空对峙。 冲霄箭第二次取弓,白弓、金箭,箭镞如雨点般不断,高修在箭来的路径上快速投放能量场,从战场到兰城之间将近一公里的天空中,接连爆起激烈的能量冲撞。 趁冲霄箭转移目标,最上师第二次对空撒网,铁网张着大嘴腾空一咬,可惜,又一次失准了。 网子一共五发,还剩三发,最上师第三次勾起网机闸门。 “靠右,抬升十五度!”逐夜凉喊,“瞄准飞行器!” 最上师按他的指示操作,铁网出闸,这一次成功勾住了冲霄箭的“翅膀”。 两面夹击,冲霄箭恼羞成怒,把长弓转向,对准最上师放手就是一箭,能量束击穿御者舱后消失,留下一个焦黑的空洞。 元贞和陈郡立刻反击,高温火焰卷着铁弩向空中袭去,冲霄箭轻松闪开,连续放了七箭,把转生火和小修罗的双手射穿。 “叶子,”岑琢在逐夜凉怀里喊,“放我下来!” 逐夜凉不放。 “元贞他们丧失行动力了,接下来要逆转战局,只有靠你我!” 逐夜凉沉声:“我说过,不许你离开我,一米也不行。” “我他妈又不是妞儿,”岑琢捶他的御者舱,“用不着你这么宝贝!” 逐夜凉仍然不动。 “你他妈给我听着,”岑琢怒吼,比起一个对骨骼怀有难言之情的疯子,他更是战士,是伽蓝堂的老大,“我们配合,你想办法给我把冲霄箭弄低了,我去拉网机,只要能罩住它,就有胜算!” “你一罩住它,七芒星就会发起总攻,”逐夜凉收拢臂弯,“你怎么办?” 关键时刻,岑琢不管:“你在意吗?”这些日子,所有的纠结、酸涩、埋怨,他全泼出去,“你真的在意吗!” 一把推开逐夜凉的手臂,他跳下去,冲霄箭在和黑骰子纠缠,他之字形冲向最上师,逐夜凉盯着那个背影,来不及说:我在意! 他从没这么在意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面对冲霄箭,狮子吼聚能,刺目的光引起了那家伙的注意,它扔下高修,转过来。 逐夜凉不急着发炮,而是拔出左右狮牙,摆出要近战的样子。作为回应,冲霄箭亮出机枪口,几乎同时,他们向对方冲去。 一个据高俯冲,一个仰面迎敌,优势劣势不言而喻,冲霄箭子弹连发,想借着冲力一举把逐夜凉拿下,可到了近前,那个骨架子却孬种地躲开了,一个前滚翻,窜到它身后,抓住从它“翅膀”上拖下来的铁网。 冲霄箭嘶吼,而这时,岑琢已经掀开了最上师的肩部装甲,现在没人能帮他,只有靠自己,手动扳起弹射闸门。 最上师近十吨,为了增加投射高度,网机本身有两吨重,控制一个两吨机械的闸门,拉力在二百公斤左右,这不是人类可及的力量。 冲霄箭想重新升空,逐夜凉双手拽住铁网,它走不脱,七芒星的作战车再次开火。 在弹雨中,岑琢伸出左手,铁色的机械手,镶着风骚的火油钻,握住闸门,通过弯曲肘关节给前臂加大拉力。 逐夜凉和冲霄箭踉跄着在兰城军形成的骨骼山上周旋,那个高度,岑琢几乎可以水平瞄准,难的是充分开闸。他咬紧牙关,整张脸涨得红紫,机械手材质极好,在远超设计参数的拉力下,火油钻承受不住,一颗接一颗四散迸落。 还有他的肩膀,金属和肉体相连的地方,皮肉挣开,血从袖子里淌下来,经过手臂流向网机,他竭尽全力,低吼着把闸门拉到最大,最后一次对移动目标进行瞄准,然后赫然释放。 第四张铁网弹出去,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把冲霄箭整个包住,因为网子的重量,它失去重心向后栽倒。 逐夜凉随即在他右肩上补了一刀。 七芒星收缩包围圈,骨骼和战车碾压着兰城军的尸骸,零星有一两声御者的惨叫,冲霄箭负伤跃起,网子限制了他的行动,虽然升空不受影响,但弓拉不开了。 逐夜凉第一反应是去找岑琢,冲霄箭也一样,它启动飞行器,快逐夜凉一步,抓住岑琢的肩膀,把他提到半空。 它会带他向上、再向上,迎着日光,穿过云层,像兀鹰摔死小羊那样,扔他下去,让他粉身碎骨。 左侧肩膀完全麻了,没有知觉,端不起枪,岑琢看着脚下,万丈深渊,冷风刀子一样割脸,这可能就是他最后的时刻,鸟儿般死去,也挺好。 正在这时,下面响起一声悚然的咆哮,像大地裂开,又好似河川逆流,逐夜凉站在包围圈正中,通身发光,那是能量过载的表现,而他四周,上万具七芒星的骨骼如野草般朝外倒伏,一瞬间毙命。 那是量子矩阵,某些高级骨骼具备的最终武器,实际是把自身能量池榨干用于攻击的极端方法,往往用于最后一击,危险程度不亚于自爆。 冲霄箭马上改变了主意,它手里这个人似乎对下头那具杀器至关重要,它不再往高飞,而是低空盘旋,引起逐夜凉的注意后,提着岑琢向西飞去。 兰城以西,狮子堂、染社、所有人,没人知道它的模样,但岑琢见到了,广袤的大地、连绵的雪山、雪山下奔跑的羊群,还有一汪湛蓝的湖水,宽广得海一样,漫向天边,掀起动人的波浪。 逐夜凉追过来,动用所剩无几的能量,同时大幅吸收周围的红外辐射。 冲霄箭回头确认他的位置,然后飞到大湖上方,松手。 岑琢陡然坠下。 入水前的刹那,他把特种枪扔了,水面冰冷坚硬,砸上去像砸向一面大墙,水花溅了几米高,耳膜向内凹陷,周遭霎时寂静,啊,叶子,他想,好冷啊…… 56、空行狮子 逐夜凉追着岑琢, 毫不犹豫跳入冰冷的湖水,即使目镜上的能量格在闪, 他仍然开启红外定位, 不到五秒, 就捕捉到了那个纤长的身影。 岑琢会一点儿水,在挣扎着往上游,他热量散失很快,而且左肩有伤,如果用骨骼参数衡量的话,生命力大概在百分之六十左右。 逐夜凉亮起照明灯,快速向他接近,岑琢循光看见他,从蓝色的天到蓝色的水,这个人追逐而来, 他们在这个无声的隐秘世界, 于命运的两端发现彼此, 砰然心动。 岑琢停止上浮, 向逐夜凉张开双臂。 逐夜凉用他从没有过的热情,迫不及待将他拥入怀中。 他们搂抱着上升,像是一体,岑琢的脸那样苍白,却生机勃勃,澄澈而单调的湖水显得他五官明晰,没有一丝雕琢, 是青年男子特有的动人。 逐夜凉揉弄他的头发,注意到他右侧太阳穴的接入口,一处几可乱真的疤,却没有冒出水泡。 这个狡猾的家伙,逐夜凉想,信誓旦旦说自己是牡丹狮子,其实连个御者都不是。 岑琢凝视着他,在濒死的绝境中体验汹涌澎湃的爱情,他攀住逐夜凉的脖子,破釜沉舟地贴上嘴唇,在那个算是口鼻的地方大胆厮磨。 呼吸困难,可他还是按照想象的样子去亲吻,一定是窒息引起的心跳过速让他疯了,是这片与世隔绝的湖水让他疯了,是这抹蓝,让他目眩神迷。 惊诧、躁动、狂喜。 逐夜凉像捧一颗珍珠一样捧着他,不禁自问,失去了肉身的自己,像骨架子一样丑陋的自己,凭什么得到一个人类的爱。 他明明只敢对他暧昧地试探。 他明明只对他说过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他开启加热系统,把岑琢、连同周围的水流烘热,不顾目镜上的能量格已经在预警。 这时琉璃眼捕捉到一具骨骼入水,在斜前方,是冲霄箭,还套着铁网,机枪口开着,子弹出膛,旋转着,冲破水幕向岑琢背后射来。 逐夜凉转身,用身体侧面接住这一波攻击,然后不做任何抵抗,全力以赴把岑琢往水面上送。 冲霄箭不让他如愿,扑到他背后,扳住他的脖子,浑身的照明大亮,这是集中使用能量的前奏,生死关头,逐夜凉仍不反抗。 他信守了诺言,以岑琢的安危为最优先。 水面就在头顶,还有十几米,逐夜凉放手,让岑琢自己上浮,冲霄箭一把扼住他的机械脖颈,模拟人体脊椎的主电路不像合金背板那样坚固,以一个反常的角度弯折着,极容易受损,甚至折断。 逐夜凉开始反击,冲霄箭却避开了,扬臂抓住岑琢的脚踝,把他重新拽下水面。 逐夜凉不知道岑琢有没有吸到空气,从入水到现在,整整三分钟了,他狂怒着聚能,却发现系统储能值已经低破冰点,不允许做任何高能还击,他只好揪住铁网,冲那具白色骨骼的御者舱奋力打去。 岑琢刚才出水了,可能只有一两秒,但鼓了一大口气,此时脚被冲霄箭抓着,随着他们的搏斗剧烈摆动,随时都要骨折。 逐夜凉的拳太重,冲霄箭单手无法招架,干脆把岑琢甩出去,摆开架势,利用体格优势做近身缠斗。 以骨骼的臂力,岑琢像坐上一辆冲下悬崖的汽车,连翻了几个跟头,牙关松了,珍贵的氧气连成一串水泡,在眼前破碎不见。 逐夜凉扳住冲霄箭背后的空行狮子,非配套装备没有兼容接口,只能硬性焊接,对逐夜凉来说就像一块用口水沾住的糖果,唾手可得。 冲霄箭意识到他的目的,迅速闪身,但飞行器的一角已经被抓住,正用力往下撕扯,它甩不开逐夜凉,只好把机枪口对准一旁正在上浮的岑琢,开始发射。 逐夜凉见状用身体去挡,只撕下了飞行器上的几片铁网,岑琢的小腿则被击中,血涌出来,红纱一样在湖水里散开。 “上去!”逐夜凉喊。 岑琢拼命划水,但冲霄箭不打算放过他,骨骼弹重新装填,锁定岑琢做高速射击。 逐夜凉奋力去挡子弹,这时飞行器已经松脱,就要从骨骼上脱落。弹雨太密,岑琢一看上不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冲霄箭游来。 绕到冲霄箭背后,他面前是被水流冲得晃动的飞行器,他看向自己的左手,光秃秃、沾着血迹的黑金,反正要废了,不如再助逐夜凉一臂之力。 他扳住那对钢铁翅膀,忍着缺氧的晕眩,忍着左肩撕裂的疼痛,两脚踩住冲霄箭的背脊,双臂抱住飞行器,孤注一掷,往后翻身。 冲霄箭大吼,整片水域都被它的吼声震得颤抖,逐夜凉怕它气急败坏危及岑琢,一把抓住它的左臂,用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肩膀根部生生折断。 飞行器脱离骨骼,岑琢因为缺氧和力竭,处于半昏迷状态,飞行器压在他身上,坠着他,把他带向湖水深处。 冲霄箭激烈反抗,逐夜凉没注意到岑琢的坠落,发狂般扳着冲霄箭的右手,像对它的左手一样,猛地掰断。 岑琢半睁着眼,湖面上的光透过层层波纹投下来,水晶似的好看。真奇怪,他一点都不冷了,也不觉得疼,恹恹的,像是要进入梦乡,梦里会有逐夜凉,他知道,那一定是个好梦…… 没有了手,就握不了弓了,冲霄箭瞪着坠向湖心的双臂,闪开逐夜凉,要去把它们拿回来。 逐夜凉已经杀红了眼,紊乱的电路中只传递着一个信号,杀了它! 他不去追冲霄箭,而是重新调集能量,已低于危险值的储备能,和一直在收集中的红外能,汇聚到一处,灌入掌心。 他能操纵金属,但仅限于小型非动力金属设备,冲霄箭这种大型骨骼显然不在列,但铁网可以,他集中动力双手握拳,铁网登时在冲霄箭身上缠紧。 冲霄箭悚然回头,目镜灯急闪着瞪向逐夜凉,它不相信,不相信有骨骼可以战胜自己,不相信今天就要死在这儿。 逐夜凉不由得它不信,在红外能量的拉扯下,铁网越收越快,越勒越紧,有几处不堪受力直接绷断,但整体像是一件做小了的衣服,把冲霄箭牢牢箍住,割进它的装甲,截断它的关节,陡地一下,将它四分五裂。 结束了。 逐夜凉看着它一片片落入湖底,一汪血,红宝石一样从破碎的御者舱升起来,瞬间四散,弥漫在周围。 有血滴碰到逐夜凉的脚底,嗖地一声,颤动着蒸发,因为耗能,这具嶙峋的骨架子四周,湖水已经几近沸腾。 cpu从战斗状态平静下来,逐夜凉这才发现岑琢不见了,空行狮子也不在,他心下大乱,一头扎向湖心,拼命往幽暗处游去。 空行狮子是狮子堂千钧白濡尔亲自督造,历时一年零三个月、经过五次大改良最终完成的,飞行时速可达每小时四千三百公里,是世上仅此一件的4s级空中装备。 但此时此地,在逐夜凉心中,一百个空行狮子也无法和岑琢相比,哪怕一辈子都不能飞,他也无所谓。 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开启红外定位,都失败了,发动机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简单行动以外的任何消耗,逐夜凉在近乎漆黑的水中,茫然地拍打搜索,成为骨骼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觉得无能为力,觉得恐慌。 这种感觉让他重新变成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力所不逮,有极限,有七情六欲,有求而不得,会失去。 不!他振臂,声波带起湖水猛烈的振动,他不能失去那个人,他猜测过,否认过,从没像这一刻这么肯定,他要他,要他在身边,要听他说话,要占有他的每一分每一秒,要给他自己能给的一切! 突然,琉璃眼捕捉到一点光,很熟悉,是空行狮子,动力缸工作时亮起的尾灯,他扑过去,几百米距离,几乎一眨眼就赶到,翻开那双钢铁翅膀,岑琢在下面,安详地闭着眼,身体柔软皮肤雪白,像是一具…… 逐夜凉一把将他按在胸前,手上小心翼翼,心里却恨不得把他揉碎,另一只手提起空行狮子,以最快的速度垂直冲向湖面。 从深潭到破水而出,可能几秒钟,最多不过十几秒,逐夜凉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已经没有能量了,他却强迫供能系统停止战斗储备,把仅有的一点热量散发出来,温暖岑琢。 他拍打他,一遍又一遍做心肺复苏,水吐出来,但仍然没有呼吸,逐夜凉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一生只有一次的梦在眼前破碎是什么滋味,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切肤之痛,痛彻心扉。 “岑琢!”他开始拉扯他,做一切可能唤醒他的蠢事,吻他的嘴,抓着他的手心贴在胸口,把他搂在膝上,用力摇晃,“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也许是误打误撞,也许是上天垂怜,岑琢张开嘴咳了两声,鼻息翕动,有了呼吸。 人还没清醒,但逐夜凉大喜过望,这是岑琢的重生,也是他的。 他翻起狮子吼,炮筒连接阀下面,是飞行器的接口,他背起空行狮子,左右摆正,严丝合缝扣住,利用附加电池组的动力,骤然升空。 半空的风对岑琢来说太冷了,逐夜凉下意识想打开御者舱,可手却迟疑,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属于他生命中闪耀过的另一个人。 兰城之下,元贞和陈郡已经在组织收拾战场,逐夜凉追着冲霄箭离开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兰城军不到一百人。 “隐蔽!”忽然有人指着天上喊,“冲霄箭回来了!” 小修罗应声抬起弩机,转生火出手搭住它的胳膊,空中那个身影他很熟悉,破烂的骨架子,背上一个猩红的炮筒:“是逐夜凉。” 57、网破 “我知道卧底是谁, ”关铁强说,“我有证据。” 所有人目光一凛, 六七双眼睛交错着对视, 都不开口。 “呵, ”贺非凡笑了,“知道谁是卧底,为什么不报告?知道谁是卧底,为什么大半夜派家头到审讯室杀人灭口?” 他转动视线,投向汤泽:“最清楚谁是卧底的,恐怕就是卧底本人……” “贺非凡!”关铁强拍桌子了,“你算老几,原来就是北府堂下头一个什么组的组长,来江汉才几天,轮到你在我们分社长头上作威作福!” 他说的对, 贺非凡不争辩, 等着汤泽吩咐。 汤泽静静玩了会儿电子记录器的搭扣, 扭头看向朱俭:“你说说, 那女人怎么死的。” 朱俭浑身的血迹都干了,变成黑褐色,显得蓬头垢面的很不像样儿:“死得非常突然,我就问了她两句话,肯定是贺……是秘书室动的手脚。” 贺非凡呈上一沓卷宗:“社长,上午的尸检结果,‘金水’死于刀伤, 大腿两处,咽喉一处,是致命伤。” “不可能,”朱俭慌了,他确实捅过她,但只有腿上的两刀,“脖子上那刀不是我,我是去逼供的,杀她没意义!” “逼供?”贺非凡抓住他的破绽,“逼谁的供?” 朱俭缄默,绷着咬肌,死死盯着他。 “逼北方分社的供。”关铁强自己招了,贺非凡、汤泽、司杰,所有人侧目。 只见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一张芯片卡:“我不是无的放矢,”他把卡片递给贺非凡,“劳驾放一下吧,贺秘书。” 贺非凡快速和丁焕亮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操作设备播放卡片。 是一段录音,背景很静,像是卧室、办公室一类的室内。 “还他妈敢来?” 是朱俭。 丁焕亮唰地白了脸。 “怕了?” 这是自己的声音,他愕然,那天他到朱俭的办公室……妈的这小子居然录音了! 贺非凡越过长长的会议桌望过来,眉头紧皱,录音里,丁焕亮说:“……只要你给兰城一句话,让他们灭了伽蓝堂。” 分社长们哗然,汤泽的脸色不大好看。 接着,朱俭说:“可我老大主张招安。” 丁焕亮却说:“……等你们招了,人就杀不掉了,一想到他可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的血都凉了。” 司杰看向丁焕亮,眉目间是明晃晃的愠怒。 朱俭说:“……秘书室初步判断,那个卧底是谁?” 仿佛一锤定音,丁焕亮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清清楚楚:“从录像上看,是北方。” 然后朱俭才问:“我想亲自审一次那女人,有办法吗?” 音频结束,众人先是安静,然后,不约而同看向司杰。 司杰垂着眼,贺非凡冷汗都下来了。 丁焕亮还算冷静:“社长,”他走向汤泽,“录音是断章取义,我说那些话是为了取得朱俭的信任,好挖出事实真相。”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在座的都是人精,玩一两个手段、说几句带毒的谎话是家常便饭,丁焕亮这一套他们不新鲜。 汤泽还在摆弄记录器:“挖出真相……”他啪地把记录器搭扣合上,“你怎么知道真相是什么?” 丁焕亮哑然。 “还是你早就预设了一个‘真相’,”汤泽盯着他,那是一双上位者嗜血的眼睛,“在这个‘真相’中,卧底必须是关铁强?” 司杰狠狠颤了下睫毛。 贺非凡知道,他们精心编织的那张网,破了。 “真相……”丁焕亮愣了愣,反应过来,“真相当然是,侧写师分析了四大分社长的微表情,判断西方分社有问题,我才顺藤摸瓜……” 汤泽靠在椅背上,眼神很冷,那是一种看人演戏的眼神,丁焕亮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那天,你带录像来我办公室,”汤泽说,“老关的特写是有问题,但更有问题的,是须弥山的反应。” 当时,须弥山的场波向着屏幕这一侧集中,丁焕亮担心过。 但汤泽说,须弥山没告诉他卧底是谁。 “须弥山并不需要告诉我卧底是谁,”汤泽重新翻开电子记录器,转个方向,给丁焕亮看,“它只要让我意识到,你在骗我,就足够了。” 丁焕亮怔住,双眼慢慢、慢慢向下投到记录器的屏幕上,上头是另一份侧写师的分析报告。 “我重新调了原始录像,”汤泽问他,“怎么好像和你给我看的不太一样?” 他早就发现了,丁焕亮头皮发麻,发现关铁强的录像动过手脚。 “根据我这份表情分析报告,关铁强没问题,”汤泽看向他的四大分社长,一个一个看过去,像是让他们慌乱,“有问题的是……” 会议桌上很静,静得听得见每一个人的呼吸。 “司杰。”汤泽说。 司杰似乎很意外,扶着桌子站起来。 汤泽又说:“绍师。” 田绍师蹙眉。 “如果报告没问题,”汤泽摊手,“你们俩都是卧底。” 本来紧绷的氛围顿时松懈,田绍师朝司杰扬扬下巴,让他说话,司杰抿了抿唇,有点怨气的样子:“社长,要说我是卧底,一时半会我洗不清,可要说绍师,染社平狮子堂的时候,他还不是分社长。” 不是分社长,就接触不到牡丹狮子的骨架。 “所以什么分析报告,什么表情侧写,”汤泽大手一挥,把电子记录器扫到地上,“都他妈是扯淡!” 他抬手指着丁焕亮:“你,一个没根底的秘书辅佐,敢给我们这些大佬设局,”他冷笑,“不要命了!” 丁焕亮无从辩驳,已经被逼到死角,往前是悬崖,往后是峭壁。 朱俭被松绑,推开贺非凡,一把揪住丁焕亮的脖子,真丝领带、宝石领扣、浆洗得平整的衬衫,这都是权势带来的奢华,他嗤笑:“你完了,丁辅佐!” 当着所有大哥的面儿,他把他摁在地上,揪起他的头发:“轮到你说了,设计阴谋、篡改证据、陷害分社长,你有什么目的!” 丁焕亮在抖,控制不住的,地位、豪宅、名车,都离他远去,可能连命…… “你是伽蓝堂的人?”朱俭突然问。 这是想让他死! “不,”丁焕亮否认,“我和伽蓝堂有不共戴天之仇。” “仇?”朱俭朝他的肚子踹了一脚,“障眼法吧,你靠着这‘仇’打入江汉高层,取得社长的信任,配合那个卧底,”他似有若无瞥了司杰一眼,“帮助伽蓝堂反抗染社,帮助狮子堂的残余势力复辟!” “没有,”丁焕亮瞪着眼睛,“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策划这一切?” “我想往上爬!”丁焕亮说了实话,“我不想只当个辅佐,不想开会的时候站在别人身后,不想被叫去擦鞋!” 擦鞋,他是在暗示,他陷害关铁强只是公报私仇。 朱俭松手,玩弄似地揉着他的脸颊:“你很狡猾,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请示汤泽,“社长,我申请送刀进会议室。” 江汉中心会议室,不得越级进入,不得开启通讯设备,不得携带武器,他申请动刀,是要当场用刑,贺非凡心颤:“社长……” “非凡。”司杰打断他。 朱俭笑了:“社长,一个小小的辅佐,没那么大胆子窝里反,背后一定有指使。” “没有,”事情到了这一步,丁焕亮无路可走,“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是我利用了贺秘书的信任,”他冷硬地看向朱俭,“就是把我剐了,也是这话。” 贺非凡讶然,他这是在挑衅上位者,绝自己的生路。 汤泽点头了,很快,刀子送进会议室,一把七寸长的匕首,锋刃雪亮,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束光,朱俭恃刀而狂:“来吧,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像昨晚对“金水”那样,他一刀扎进丁焕亮的手臂,但比对“金水”更狠,刀尖左右旋转,丁焕亮惨叫,血冒出来,喷在会议桌上,流到汤泽脚下。 “说!主谋是谁!” 丁焕亮咬着牙,谁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是第二刀,向上贯穿琵琶骨,他抽搐着攥紧拳头,想家,想贺非凡给他弄的小胖狗、卧室里风掀起的纱帘、床头的红苹果,和苹果酸甜的滋味…… “我是主谋!” 刀子抽出去,丁焕亮赫然睁眼,是贺非凡,为了他斗胆站在汤泽面前。 “是我让丁辅佐干的,”他说,“不用再审……” “贺非凡!”司杰拍案而起。 贺非凡是丁焕亮的上司,司杰是贺非凡的上司,朱俭步步紧逼就是想把他们一串都揪出来,贺非凡为了让丁焕亮少挨一刀,居然把他、把整个北方分社都置于险境。 “到我这儿为止,”贺非凡摘下左胸的莲花徽章,“我承担一切责任。” 朱俭有点愣,在场的高级干部也很意外,只有底下人出卖上头人,没见过上头人主动替底下人顶罪的。 丁焕亮难以置信地瞪着贺非凡,瞪得眼圈都红了,然后嘶吼:“他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一个人的计划,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分社长们沉默了,司杰缓缓坐下。 这让人动容,到了生死关头能为彼此挺身而出,这不是简单的兄弟、情人或是利益共同体,是某种精神上的寄托,是羁绊。 “社长,”深深一躬,贺非凡认罪,“大兰惨败,我对伽蓝堂一直怀恨在心,所以西方分社提出招安后我愤愤不平,逼迫丁辅佐去设这个圈套。” 他说“逼迫”,是想把丁焕亮的责任降到最低。 没人说话,连朱俭都识相地闭了嘴。 “贺非凡!”只有丁焕亮在吼,“你他妈编这些东西有意思吗,我在北府背你,去太涂玩命,都是为了踩着你爬上去!你还不明白吗,你他妈什么都不欠我的!” 他欠,到了这种时候,贺非凡很清楚自己的心,他欠他世上的一切美好,欠他春天的微风夏天的花、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雪,欠他一辈子。 准确地说,是他们欠彼此的,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先走,他希望是自己,而让丁焕亮活下去。 “社长,”贺非凡笑了,很无奈的样子,“我这个辅佐,对我太忠了。” 说着,他脱掉西装,扯下领带,把衬衫揉成团扔在地上,露出一背慑人的刺青,饿虎食人,现在却要舍身饲虎。 “请社长责罚!”他朗声说。 丁焕亮突然从地上窜起来,带着的淋漓的血斑,带着蓬勃的恨意,撞到他身上,只有一刹那,在他耳边说:“不要!” 他恨他,恨他的爱。 贺非凡明白,把丁焕亮当做弃子扔出去是最好的选择,保住自己的秘书之位,再反手捞他。 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折磨,被刺穿皮肉,鲜血横流,却默不作声。即使他们过了这个坎儿,有一天登上权力的顶峰,他也会记得这一天,他曾经用丁焕亮的牺牲来自保,给未来铺路。 贺非凡推开他:“社长,请责罚!” 这是他的选择,无关对错。 “我c你妈!”丁焕亮的眼角湿了,这比朱俭再扎他十刀还让他痛,“贺非凡你这个傻瓜!” “好啊,”汤泽站起来,看腻了他俩你侬我侬的戏码,从朱俭手里拿过刀,“贺非凡,再不遂了你的意,你们俩都要成一段佳话了。” 58、跌落尘埃 审讯室315, 夜半。 顶灯亮得发白,丁焕亮把血迹干硬的衬衫脱下来, 去捂贺非凡的伤, 那具身体满目疮痍, 所有不致命的地方都有深深的刀口。 “汤泽这个王八蛋!”丁焕亮切齿。 贺非凡握住他,没什么力道:“嘘,万一有监听。” 丁焕亮甩脱他的手:“你明明不用在这里的,”他还在怨他,“我一个人就行了,凌虐、受伤,这些我都很习惯。” 贺非凡靠着白墙,捋了捋他的头发:“你过去被人折磨,不等于你现在忍受折磨就是理所当然。” 丁焕亮捂着他伤口的手一僵。 “这间房,”贺非凡环顾四周, “是那女人死的地方。” 他指的是假金水。 “报应。”丁焕亮低语。 贺非凡温柔地揉他的耳垂, 那只手, 让丁焕亮的心都颤抖, “报应……”他重复,“也应该报应给我,是我太贪心,要铤而走险,和你没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贺非凡忍着疼,“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丁焕亮则忍着眼泪。 “妈的,”他别过头,用手腕去揩,“没一个好东西,汤泽、司杰、关铁强,都他妈是混蛋!” 贺非凡知道他的性格,阴险、记仇、小心眼儿:“司杰挺惨的,让我们这么一搞,他要消沉一段时间了。” 而他们俩,会死。 丁焕亮望进贺非凡的眼睛,一开始,他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然后大概算姘头?再然后,像兄弟,有时候也像冤家,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了,同甘苦共患难,成了亲人,几次大起大落,他们从没分开过,自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彼此,却耻于背叛。 这他妈就是孽缘。 “怕吗?”贺非凡轻声问,走出这个房间,可能就是刑场。 丁焕亮想说“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怕的,可张开嘴,那个字却说不出来。 “我一点都不怕,”贺非凡笑,“可能是跟你待久了,总他妈觉得能翻盘。” 丁焕亮向他靠过去,倚着他头边的白墙,现在那上头全是黑血:“两个人一起,死,也好像走上一条新的路,前头还大有作为。” 贺非凡握住他的手:“宝贝儿,亲我一口。” “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丁焕亮冷冰冰的,“临死了还不正经。” “你不懂,”贺非凡夹了夹他的手指,“这样招人喜欢。” “是吗?”丁焕亮抿着嘴笑,“我怎么不觉得。” 贺非凡看着他:“你不喜欢吗?” 丁焕亮徐徐眨了眨眼,心里像有只拍翅的蝴蝶,飞了很久,累了,终于找到了停落的枝头:“喜欢。” 他凑上去,嘴唇贴住贺非凡的嘴角,浓烈的血腥味,却比蜜甜。 审讯室没有窗,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夜,或许一天,有人来领他们,是朱俭,再次带到九楼会议室,看窗外的天,是傍晚。 汤泽坐在社长席上,一身好西装,四大分社还是那样,每一尊佛都岿然不动,只有他们俩,从人上人沦为了阶下囚。 这就是贪婪的代价。 “宣布两件事,”汤泽敲了敲面前的黑曜石大桌,“第一,经高层会一致同意,决定招安伽蓝堂。” 既然是“一致”,那司杰也投了赞成票。 “老关,”汤泽命令,“伽蓝堂还在你们西方分社的地面儿,这件事你去办。” “得嘞。”关铁强遵命。 “第二件事,”汤泽回头,“贺非凡、丁焕亮。” 他们俩从门口的临时座位上起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你们俩犯的事儿,该死。”汤泽定性了。 贺非凡耷拉着脑袋,攥住丁焕亮的手。 “但你们收复太涂有功,”汤泽话锋一转,“参考北方分社的意见,”他看向司杰,“留你们两条命。” 贺非凡没想到,他以为今时今日就是死期了。 “从今天起,从秘书室除名,一生不得担任高级干部,禁止着正装。” 这是断了他们的出头路,至少在染社,他们是跌到尘埃里了。 “收复太涂前,你们向我要过三件东西,”汤泽勾起嘴角,一个轻蔑的笑,“两件都是从档案室调出来的,你们和档案有缘,就去当个书记吧。” 这是嘲弄,嘲弄他们的英雄末路。 朱俭推着他们离开,临出门,贺非凡回头看了一眼司杰,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抬过头。 那天他来家里,在放着水的浴室,贺非凡请求他,万一东窗事发,希望他能救自己和丁焕亮一命。 他真的救了。 二人被朱俭赶着上车,身边都是西方分社的人,看路线是回家,丁焕亮怕这小子有后手,恭敬地说:“家头,不老您费心,我们自己回去。” “回去?”朱俭大笑,心情很好,“屁都不是了,还想住江景别墅?” 摇晃的押送车里,贺非凡满身刺鼻的血味儿,煞气腾腾盯着他。 “眼神儿不错,”朱俭兴致勃勃地和他对视,撩开西装,借着拿烟让他看腰间的枪,“今时不同往日了,贺书记。” 他们只有忍,以后受辱的日子还长着呢。 到了家,朱俭的人全员持枪,从正门进入,贺非凡的小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当场击毙,大厅里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丁焕亮从血泊里踩过去,这是为了防止小弟和曾经的大哥串联,引起暴力事件。 丁焕亮想拿钱,还有吃的,朱俭没让,勒令他们交出钥匙、身份牌和保险柜密码。高级干部都有小金库,贺非凡也不例外,现在唱戏的台子垮了,浮财注定留不住,除了各自的骨骼和一只小胖狗,他们什么也带不走。 去骨骼仓取花蔓钩和骷髅冠的时候,朱俭的人朝他们开枪了,手qiang,威力不大,他们双双卧倒,从缓缓打开的仓门钻进去。 小胖吓坏了,耷拉着耳朵,缩着小屁股趴低在门边。 朱俭的人冲上来,他们拿了钱,还想杀人,丁焕亮一边躲子弹一边跳上二级台,腿中了一枪,忍痛打开御者舱,成功建立连接。 骷髅冠启动,从两肋取出强酸针,只要是移动目标就杀,朱俭的人接二连三倒在它身前。 “丁焕亮!”朱俭大吼。 骷髅冠回头,只见花蔓钩脚下,朱俭拿着枪,枪口顶着贺非凡的太阳穴——他伤得太重,没能及时进骨骼。 “不好意思,”朱俭得意忘形地笑,“老子是出了名的快手。” 他的人没剩几个,有的吓得枪都丢了,发着抖聚拢在他身边。 骷髅冠没有迟疑,从两肋的滑槽里又取出几枚强酸针。 朱俭扳着贺非凡的脖子,恶狠狠地吼:“丁焕亮,别他妈轻举妄动,你们俩不是情比金坚吗!” “哈哈,”贺非凡发笑,“你不了解他,在他心里,没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 “你骗谁呢,”朱俭不信,“在会议室,他死也不肯拖你下水。” “那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贺非凡沿着笔直的枪管看他,一把同情的目光,“我活着,才能有人去捞他。” 强酸针出手,朱俭两侧,一干人尽数扑倒。 朱俭拿枪的手汗湿了,悚然瞪着骷髅冠。坐到分社家头这个位子,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就从战斗序列退役,没有内置芯片,也叫不来骨骼。 “妈的!”他骂,生死关头,他有两种选择,认怂,放下枪装孙子,或者死不认怂,拉着贺非凡同归于尽。 丁焕亮在御者舱里紧张地注意他的动向,巨大的骨骼看不出情绪,但他怕得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朱俭做了选择,眼神发狠,握枪的手攥紧——他选择鱼死网破。 “不!”丁焕亮一把拔掉连接器,骷髅冠的照明系统瞬间熄灭。 朱俭挑起眉毛:“我就知道。” “丁焕亮!”贺非凡不甘心。 御者舱打开,丁焕亮瘸着腿跳下来,一拐一拐走向朱俭:“别伤害他,他没害过你,算计你的是我。” 朱俭放松了,三个人,就他一个有枪:“我不伤害他,我对他没兴趣。” 言下之意,他有兴趣的是丁焕亮。 贺非凡捏起拳头,眼看着丁焕亮解开衬衫纽扣:“好啊,”他露出那片纹身,骷髅上沾着血,有种可怖的冷艳,“放了他,你要什么,尽管说。” 趁着他艳光四射,趁着朱俭目眩神迷,贺非凡劈手夺枪,翻腕、肘击,一气呵成,调转枪口顶住朱俭的下巴。 只要一叩,子弹就能从下颌穿进去,击碎大脑。 朱俭没得玩了,举起手:“别杀我,我让你们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没想杀他,杀了朱俭,他们在江汉也没法混。 丁焕亮系上扣子,去仓外抱起小胖,重新进入骷髅冠,随后贺非凡进入花蔓钩,两具骨骼相继启动,从朱俭身上跨过去,走进茫茫夜色。 可是去哪儿呢。 偌大的江汉,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跟我来。”骷髅冠说。 花蔓钩跟上它,向着城市边缘走去,这条路并不陌生,通往他们原来那个家,北方分社名下的小公寓。 “可搬家时,钥匙已经交了。”贺非凡不解。 “我配了一把,”丁焕亮说,“藏在门框上。” 贺非凡惊讶,他一直觉得这个人野心勃勃,胆大得不要命,可现在看来,他早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他是个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到家,把骨骼停在楼后空地,御者舱用指纹锁锁定,他们上楼。 门钥匙真在门框上,开门进屋,逼仄的小房间和走时一样,甚至剩的几片玉米淀粉蔬菜饼还在冷藏器里,没变质。 从哪里爬上去,又跌回到哪里。 贺非凡苦笑,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有家可回。 小胖嗯嗯地哼,紧贴着丁焕亮的腿,他知道它怕生,托着圆肚子把它抱起来,温了条手巾递给贺非凡:“把血擦擦。” 贺非凡挺不高兴:“你不给我擦啊?” “我又不是你老婆。”丁焕亮把血裤子脱掉,小胖摇着尾巴舔他的脸。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伺候一下,不过分吧?” “我给你睡,还伺候你,我他妈是你奴隶?”丁焕亮把蔬菜饼拿出来,“赶紧的,擦好了给我弄口吃的。” 贺非凡敢怒不敢言,嘀嘀咕咕擦了两把,小胖啪嗒啪嗒跑过来,拱着肉嘟嘟的小屁股朝他吐舌头。 这狗是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送给丁焕亮的,送的时候脖子上还绑着一条镶钻石的蝴蝶结,丁焕亮平时不怎么理它,这种时候却把它带来了。 他无聊地摸摸狗头,小胖立刻趴倒翻过来,把软呼呼的小肚子冲着他,扭着屁股让他揉。 贺非凡灵机一动:“哎我说,合成食品没营养,咱把这狗吃了吧?” 咣地一声,丁焕亮裸着身体从洗手间冲出来,抱起小胖搂到怀里,狠狠剜他一眼:“你敢!” “不是,都这样了……”贫穷、饥饿、伤痕累累。 “哪样,”丁焕亮傲慢地俯视他,“贺非凡,你不会认命了吧?” 贺非凡愣愣盯着他,不认命,还怎样? 那样朦胧清秀的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却霸气十足:“咱们整装再战,东山再起。” 59、初吻 兰城军回城。 最上师被小修罗背到伤兵所, 冯光不行了,能量箭击碎了右肩, 失血过多。 所有人围着他,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山一样海一样,惴惴地祈祷。 “肉身……神……”冯光的瞳孔无法聚焦,最后的一丝生命仿佛就停留在睫毛上,稍纵即逝。 “去请了,马上到!”陈郡抓着他的手,眼里有泪光。 “贾……西贝……”冯光又说。 陈郡疑惑,还是转身向人群喊:“伽蓝堂的贾西贝,快去叫!” 贾西贝和高修恰巧赶来,分开人群挤到冯光身边,一看到他肩头的那片血污, 眼圈就湿了。 “别哭……孩子, ”冯光向贾西贝伸出手, “要坚强……” 贾西贝赶紧把他握住, 憋着眼泪,用力点头。 “陈郡,”冯光交代,“我的书柜里有……兰城以西的地形图,还有每年和……七芒星交战的记录,兰城兵力部署的要点……在……” “堂主!”陈郡不想让他说下去,好像他把这些话说完, 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高修看着这个为边境奋斗了一生的御者,好像他早知道自己今天会死,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阿嬷们抱着肉身神赶来,哨子首尾接好,挂在她胸前,冯光微弱地喘息,握着贾西贝的手说:“我的遗言……” 伤兵所马上被哭声淹没,这样好的堂主,并肩作战了六年的战友,所有惋惜、不舍、悲恸,都是真的,毫不掺假。 “在政府军服役的时候,我的长官说……兰城并不是国境,我们的国境还在西边,是连年内战把大片的土地丢失了……” 贾西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死亡已经叩门,他却仍在自己的理想里纵横,而这个理想,没有半分私心。 “向西……贾西贝,”冯光糊涂了,不停对这个小姑娘似的孩子嘱咐,“向西,拿回我们的土地,找回我们的荣光,向西——” 手松了,从贾西贝的手背上滑下去,落到血染的粗布衣服上。 “堂……主?”贾西贝轻声叫,叫了两声,脸一下子垮了,像是第二次失去父亲,嚎啕大哭。 这是一场胜利,兰城人却用眼泪迎接它,哭声充斥着孤塔般的城,那样高,那样远,直达天际。 肉身神挣开嬷嬷的怀抱,爬到贾西贝腿上,抹了抹他哭红的脸蛋,然后,在所有人面前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 伤兵所肃然安静。 贾西贝不知道怎么了,一边抽噎,一边想收回手,陈郡却瞪着眼,替大家问:“神,您是选出了新的堂主吗?” “啊?”贾西贝看看他,又看看举着自己手的女孩儿,“新的堂主?谁?” 高修明白了,这些人,这些自私的人,想把贾西贝从他们身边抢走。 “新的堂主,”陈郡再次确认,“是伽蓝堂的贾西贝吗?” “啊?”贾西贝傻傻的,张大了嘴。 肉身神叼起胸前的哨子,使劲儿吹了两声,轻快、短促,是肯定的意思。 陈郡立刻扶起贾西贝,把他推向人群,沸腾的人们发出响亮的欢呼:“神为兰城选出了新的堂主,来自东方的日月光贾西贝!” 贾西贝被簇拥着、祝福着,慌张地解释:“你……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我……”他回头找高修,人山人海,找不见,“我不行,怎么回事……”他害怕得发抖,瘪着嘴又要哭鼻子,“我是个娘娘腔!” 他是个娘娘腔,别人拿来羞辱他的话,却成了他拒绝的理由。 人们安静下来,默默看着他,他抖着肩膀掉眼泪,高修挤过人群,心疼地搂住他,把他带离这个疯狂的人群。 他们回到城中心的住处,元贞在烧水,逐夜凉守在床边,床上是昏迷的岑琢。 陈郡和肉身神紧随而来,高修很反感,挡在贾西贝身前:“你们走吧,他不会留下的。” “他留不留下,”陈郡跟他讲理,“应该是他决定,不是你。” “我是他哥!” 噪杂声惊动了岑琢,他抖了抖睫毛,睁开眼。 逐夜凉胡乱运转的cpu这才平静下来:“醒啦?” “叶子……”岑琢茫然掀开被,他什么都没穿,光溜溜发了一身汗,要起身,左肩突然剧痛,这才想起之前的激战,天空、湖水、水中那个破釜沉舟的吻…… 他腾地红了脸,不只是脸,从眼睑到耳廓,从脖颈到锁骨,还有满身的牡丹花,逐夜凉眼看着他开放了。 岑琢不敢面对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吻,傻子才不明白。 “喂,面什么壁呢,转过来啊。” 岑琢无语,这家伙的嘴仍然那么贱,不像讨厌自己的样子。 “发烧了吗,”大手碰了碰他灼热的皮肤,“怎么红成这样?” 被他碰过的地方又热又麻,岑琢快被自己不可抑止的心跳杀死了,一转眼看见门口的陈郡,连忙喊:“哎那个谁,打听个事儿。” 陈郡撞开高修,走进来。 岑琢避着逐夜凉的视线:“你们听说过一个叫曼陀罗的组织吗?” 逐夜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是他第二次问到曼陀罗,这小子否认不了,他心里装着自己这具机械。 陈郡不知道,肉身神也摇头。这在逐夜凉的预料之中,他没料到的是,自己似乎没那么在意曼陀罗了,什么往事、肉身、复仇,好像都褪了色,只有身边这个人,万绿丛中一点红,那样的鲜明。 随后陈郡说了肉身神选堂主的事,岑琢有些意外,看向门边的贾西贝,那孩子局促地低着头,两只小脚可怜地对在一起,他还那么稚嫩,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吗? “是去是留,”岑琢表态,“小贝自己定。” 贾西贝吃惊地抬起头,他长这么大从没自己做过决定,做御者是爸爸定的,离开沉阳是岑琢定的,就连被选成这个兰城堂主,也是肉身神擅自举了他的胳膊,现在告诉他可以自己决定命运,他忽然觉得无措,甚至害怕。 陈郡他们没勉强,道过晚安就离开了,元贞想和贾西贝说话,被高修抢了先:“小贝,”他拉他到屋后,“你舍得我和元贞吗?” 天黑了,星星出来,贾西贝在蒙昧的夜色中摇了摇头。 “这里的人你都不认识,我和元贞不在,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贾西贝忽闪着眼睛,怯怯的。 “还有杀人流血,”高修别起他鬓角的软发,“你像个小姑娘似的,会吃亏的。” 贾西贝觉得他说的对,自己是个娘娘腔,不行的。 这时高修搂住他,很用力:“而且你答应过我,要陪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否则这条路,他坚持不下去。 贾西贝愣愣陷在他的臂弯里,小脸蛋挤变了形,慢慢伸出手,抱住高修宽厚的背。 “小贝,”高修在他耳边低语,“别离开我们。” 贾西贝想了想,缓缓点下头。 他们回屋,元贞弄了晚饭,仍然是浓缩营养糊,几个人默不作声吃完,贾西贝收拾了桌子,元贞在门外叫他。 他甩着小手过去,亲亲地叫:“哥?” 元贞笑了:“陪我去看星星?” “嗯!”贾西贝大眼睛一眯,笑得很灿烂。 他俩并着肩走,边走边指着天上的星,兰城仍然断电,一片漆黑中,唯有星月熠熠生辉。南城墙下,贾西贝靠着元贞的肩膀:“这儿的星星是我见过最美的。” “嗯,”元贞摸黑牵住他的手,和平时不太一样,十指交握,“陈郡说的事……你想留下来吗?” 贾西贝知道他会提这个,垂着头,摇了摇。 “为什么不想?”元贞问。 “我、我不知道,”贾西贝蚊子似的,“我做不好,我太笨了,还……还像个女的。” 元贞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小贝,你看着我。” 贾西贝在他的手心里抬起眼,天那么黑,那双大眼睛却水亮。 “先别管你做不做得到,你想不想做?” “啊?”贾西贝紧张地缩着肩。 “我们不在,你哭鼻子可没人哄了,”元贞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头,然后正色,“所以你才能长大。” 贾西贝抿着嘴,认真地看着他。 “和我们在一起,你永远是‘小贝’,但在这里,你可以是日月光,是一堂之主,是英雄,”元贞不舍地摸摸他的头,“只要你肯努力。” “我肯的,”贾西贝马上说,说完,红了脸,“我怕我努力,也做不到……” “没有人天生是领导者,都是摔倒了爬起来,就怕你不敢摔,”元贞说,“这里,是你的机会。” 他说这些话,是违心的,如果出于本心,他绝不会让贾西贝留下,他想把他捆在身边,让他长不大,永远做他的“小贝”。 可那样,贾西贝的未来呢,谁替他想? “哥,我留下……”贾西贝憋着嘴巴,颤颤地说,“会想你们的。” 我也想你啊,元贞心想,比你想我多十倍、百倍那样地想你。 “我等着你,”他温柔地笑,“等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御者、一个卓越的领袖,闪闪发光来找我。” “哥!”贾西贝扑到他怀里,湿淋淋的小脸蹭着他的脖子,软绵绵的身子温热,元贞忍不住,因为知道要离别。 他搂住他,偏过头,冒然在他嘴上碰了一下。 贾西贝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他,第二次,元贞大起胆子,湿湿地舔他的唇缝,渴了很久一样,一口一口吃他的嘴。 “唔……哥?”贾西贝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惊慌地躲,元贞趁机把舌头伸进去,卷住他的小舌头,一吮,他就麻了。 随后把他顶在城墙上,百般柔情。 “嗯嗯……”贾西贝在他怀里扭,像是不愿意,又像是很愿意,元贞搞不清,全凭着本能,尽管霸道,尽管笨拙,剥夺他的呼吸。 直到缺氧把他们分开,急喘着,惊惶地凝视对方。两人下巴那一块都是湿的,贾西贝羞死了,拿额头抵着元贞的肩,不让他看。 元贞意犹未尽,探着头又去亲,贾西贝躲,先往左再往右,实在躲不过了,嘟着嘴巴害怕地说:“哥,不行……” 元贞还是把他咬住了,这次有点狠,翻来覆去舔他的齿龈,架着腋下把他抱起来,抱得高高的,在城墙上摩擦。 寂静的夜,孤城,无人经过的城垣。 好久,元贞才放开他,细心地擦他的嘴角,然后像是做了坏事的野小子,自责地背过身,紧接着,衣服被从后头拽住了。 元贞没回头,而是向后伸出手,贾西贝松开衣服,牵住了他。 两个人都没有话,踩着银白的月色,踩着一地星光,往回走。 出来的时候没觉得,回去却发觉这条路这么短,屋子就在前头,绮梦就要结束,元贞舍不得,身后,贾西贝忽然停下来。 他回头,看到小家伙揪着衣角,把他往旁边的阴影里拽。 很黑,比城墙下还黑,贾西贝靠住什么东西,抬着下巴踮起脚,眼睛应该是闭着的,喘得很乱。 元贞发愣,贾西贝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哥,亲嘴儿……” 元贞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小心翼翼握住那条细脖子,轻缓地蹭他的嘴,它为他张开,舌尖乖乖挑着,一舔,就融化了…… 等他们回屋,高修已经铺好了床,贾西贝脸蛋红红的,扭捏着说:“我……我跟岑哥睡……” 一个吻,已经让他明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哥哥们乱睡了。 上了床,熄了灯,岑琢问逐夜凉:“叶子,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逐夜凉睡地上:“还没想好,再待一段吧,你养养伤。” 他从来没有“没想好”过,高修转动眼睛,那家伙向来是有计划的。 是的,逐夜凉有计划,下一站是兴都,狮子堂和染社两大社团的监狱城,西方分社办事处的所在地,也是他此行中最重要的一环。 但他不想这就走,他想和岑琢再待几天,哪怕就几天呢,一旦去了,他们的关系恐怕就不可收拾了。 贾西贝鼓起勇气,凑到岑琢耳边:“岑哥,我想留下来。” 岑琢挑眉,拿被子盖住两个人的头:“想好了?” “嗯。”贾西贝捏着小拳头。 “好,”岑琢拍拍他的肩膀,“有志气,将来……” 外头有人敲门,是陈郡:“岑会长,睡了吗?”他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染社西方分社的家头进城了,在会议厅,要见你。” 岑琢腾地从床上坐起来,逐夜凉替他亮起照明灯。 “来了多少人?”岑琢习惯性摸枪。 “只有几个贴身的小弟,”陈郡说,“好像是有事要谈。” 伽蓝堂全员赴会,走进砖石结构的会议厅,朱俭从长桌旁起身,西装上的灰尘还没来得及拂去:“这么晚,打扰诸位了,”他开门见山,“受社长之命前来招安,不敢怠慢。” “招安”两个字让所有人一怔。 岑琢没入座,戒备地打量他:“染社想招安伽蓝堂?” “是的,细节可以谈判,”朱俭也在打量他,“岑社长如果有意,可以跟我去兴都,我们分社长正在猛鬼城静待佳音。” 猛鬼城,兴都的中心建筑,从内到外三道超合金闸门,安如磐石固若金汤,是天下第一的监狱,也是兴都堂和西方分社的办公地。 没有通行许可,是绝对进不去的,何况是分社长所在的核心区。 “好,”逐夜凉当即应承,“我们答应。” “叶子?”岑琢皱眉,诧异于他的轻率。 逐夜凉一把握住他的手,问朱俭:“什么时候启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朱俭看了眼表,凌晨一点,“飞行器就在城外。” “我们要带骨骼。”高修说。 “当然,”朱俭一派大社家头的豪气,“空间足够。” 岑琢稍一思索,漆黑的眸子盯住他:“出发前,我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朱俭心里打鼓,脸上却露出和气的笑:“没问题。” 岑琢领他去的是城楼,路上一瘸一拐,朱俭忍不住问:“岑会长,腿怎么了?” “打仗打的。”岑琢说。 “打仗?”朱俭看城里好好的,不像发生过冲突的样子。 到了城楼,逐夜凉一跃而下,空行狮子发出嗡嗡的噪声,狮子吼聚能的光异常明亮,朱俭愕然盯着那个身影,飞行骨骼,三年前他只见过一次,是江汉决战时的牡丹狮子。 视线随着逐夜凉向远、向下,广袤的平原上,一处巨大的战场遗迹。 “那是……” 战斗残骸,或说是骨骼坟场,不规则的圆形,直径一公里左右,从这个规模看,双方投入的战力、战斗的激烈程度、损毁伤亡的人员,难以估量。 “就在昨天,”岑琢说,迎着西来的风,“和七芒星决战,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死伤为代价,兰城胜了。” 朱俭震撼,面对这样向死而生的大战,没人能不震撼。 他看着岑琢的腿,他是为这个伤的吗,参加了保卫兰城的战斗? 可为什么? “家头,你亲眼看到这个战场了,”岑琢说,“无论招安是否成功,请转告贵社的分社长、社长,有人在这里拼死守护国境,兰城需要江汉的支援。” 说完,岑琢转身走下城楼,逐夜凉一个盘旋飞回他身边。 朱俭盯着他们的背影,又看向远处夜色中的血海尸山,没有光照着,那么多人的死就像不存在一样。 60、为什么亲我 到兴都时是拂晓。 熏风轻拂, 空气湿润,隐隐飘来花香, 和兰城熬人的干冷有天壤之别。 坐染社的车前往市中心, 路上看到一片庞大的建筑群, 朱俭介绍,那就是猛鬼城,楼并不高,在两到三层之间错落,但占地很大,将近四分之一个城区。 剩下的四分之三也和猛鬼城有关,有提供监狱巨大电力消耗的发电厂、为大量犯人和社团成员配套饮食的食品公司、负责卫生防疫的公共机构,还有长期陪住、上下打点的犯人家属。 “全天下的重刑犯都关在兴都。”朱俭说。 其中就包括狮子堂的被俘干部。 岑琢皮笑肉不笑:“不会把我们也关进去吧?” 朱俭反问:“伽蓝堂觉得我们西方分社有这个能耐?” 被将军了,岑琢懒得和他斗嘴:“说不过你。” 朱俭对他的印象不错,年轻、率直、有牺牲精神, 就凭他在兰城城楼上的一番话, 是个爷们儿:“没办法, 天天开会练出来的, 坐江山和打江山不一样,你来就知道了,成天玩虚的。” 兰城在粉身碎骨,江汉却在唇枪舌战。 岑琢垂下眼睛。 “岑会长,我给你透个底,”朱俭压低声音,“招安是真的, 我们西方分社会尽力促成这次谈判。” 好人谁都想做,作为引伽蓝堂入社的中间人,西方分社将得到这个盟友,两把刀并作一处,直指江汉权力斗争中的异己。 驻地在分社俱乐部,猛鬼城东缘,伽蓝堂一行四人,岑琢和逐夜凉一间房,高修和元贞一间房,暂时休息。 高修一路上很阴沉,进了屋,元贞把靠窗的床位让给他,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去洗脸,高修却搡开他,质问:“是你劝贾西贝留下的?” 元贞移开眼睛,没说话。 “为什么?” 元贞想解释,高修却不让:“兰城是什么地方,又穷、又苦、又危险,你让他一个娘娘腔留在那儿!” 元贞皱眉:“你从不说他是娘娘腔。” 高修闭上嘴,他怒火攻心,失言了。 “你不了解他。”元贞说。 “我不了解他?”高修觉得可笑,“他从到伽蓝堂就是我罩,你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是我安慰他!” 是,元贞承认,在照顾贾西贝这件事上,高修比他资格老:“你罩他,安慰他,是把他当成你的附属品,你根本看不到他身上的价值。” 不,高修看到了,那孩子的美好、温柔、治愈人心的力量,所以他才舍不得他,自私地想把他留在身边。 元贞告诉他:“在北府堂,我和他被关在hp室,门外机枪扫射,我以为过不去这个坎儿了,他却从窗户爬下去,穿上日月光回来救我,你知道他破窗而入的那一刻,我是什么感受吗?” 高修惊讶,在他心里,贾西贝一直是被照顾、被保护的那个。 “我看到了他小小身体发出来的光,”元贞说,“他坚韧强大的另一面,不像你,那么任性,只想让他温暖你。” 被戳中痛处,高修吼:“我保护他,他温暖我,有错吗?” “没有错!”元贞的声音也高起来,“可他不需要你保护,他是个御者,他要长大成人,而不是被我们呵护着,永远做个宠物!” “可我需要他!”高修抓着残疾的左臂,贾西贝长大了,天高任鸟飞,那自己呢,被留在原地的自己怎么办,“我这里没有一点感觉,像是空了,一直连到心脏,我需要他来填满,这种感觉你不懂!” 因为需要,就可以剥夺另一人的未来吗?元贞瞪着他,瞪着他麻木的胳膊,不再说话。 隔壁,岑琢听到模糊的争吵,问逐夜凉:“他们闹腾什么呢?” “因为贾西贝。”逐夜凉简短地答。 关于爱,究竟是禁锢,还是放手。 “小可爱走了,他俩得适应一段。”岑琢单手脱掉衣服,飞机上有hp,朱俭主动提出给他治伤,肩和腿都处理了,只是活动还不方便。 “我帮你。”逐夜凉伸手。 岑琢敏感地躲开,耳垂红了:“不用。” 逐夜凉看着他漂亮的背影,纵容自己说:“你脖子很红。” “没有。”岑琢立刻否认。 “真的红了,”逐夜凉的指尖碰到他,从脖子滑向肩胛,然后是牡丹花绽放的腰际,“就像是……” 岑琢等着他说,他却没有说,收回手:“你连接入口都是假的。” 岑琢把脏衣服扔到地上:“那又怎么样?” 逐夜凉能记得接入口,却对那个吻矢口不提。 “对你来说,打个接入口很容易,为什么不打?” 岑琢转过身,有些怨恨地瞪着他:“因为我讨厌骨骼。” 他的眼睛明明那么热,却故作冰冷:“我全家都死在骨骼的无差别火力下,难道我也要穿上骨骼去杀人?” 逐夜凉的目镜灯微微闪烁:“你真的……那么讨厌骨骼吗?” 不,他正无妄地喜欢着眼前这一具。 “对,讨厌,”岑琢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最讨厌那种骨骼,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装无辜。” 他挑明了,逐夜凉下意识后退。 岑琢跟上一步:“别跟我说你两个cpu都故障了,”他捶他的御者舱,“什么都记得,就他妈忘了那一段!” 到底是哪一段,他说不出口,整张脸红得像苹果,像夕阳,像火焰,生机盎然。 “逐夜凉,有种你问老子一句,为什么亲你!” 他兵荒马乱,呼吸、心率、血压,都超过了正常值。 逐夜凉不比他好多少,但钢铁外壳保护着,让他看起来无动于衷——他回应过他的,用不知所措的吻,在兰城的大湖边。 只是那时岑琢昏过去了,无知无觉。 “你说话呀,”岑琢逼他,蛮不讲理的,让一具机器接受他骇人的感情,“操,我真他妈贱!” 太羞耻、太难堪了,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想转身,逐夜凉却抓住他的手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一具骨骼。” 岑琢真的没有勇气再表白一次。 逐夜凉却想听他说,只要他再说一句,也许,他就敢抛下一切爱他。 可岑琢没有。 逐夜凉不甘心,纠缠不休着,把自己最卑微的东西摊出来给他看:“我是一堆钢铁,没有爱上人的资格,你懂吗?” 他想听岑琢否认,想要他肯定自己,肯定那份钢铁包裹着的人性。 岑琢却以为他是拒绝,用力抽回手,手腕疼,但和刺痛的心比起来,微不足道。 “你为什么亲我?”逐夜凉这时候问。 但已经晚了,如果是半分钟前,岑琢会把自己的尊严扯碎了放到他脚下,无耻地告诉他:因为老子喜欢你,老子不在乎你是什么,金属、塑料,还是他妈的碳水化合物,老子要跟你一生一世! 可现在,那个契机不在了。 岑琢不说话,只是轻喘,布满花纹的胸口上下起伏,挑起的眉峰笔直,像一把剑,逐夜凉看着,觉得自己作为人的那部分在渴求、在躁动。 “为什么……”他握住他的腰侧,“要爱我?” 那个字,“爱”,让岑琢惶恐,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脸,才不至于像个娘们儿似地颤抖。 “为什么,”逐夜凉猛地把他抱起来,“要让我知道你的爱。” 皮肤摩擦着金属,岑琢无地自容:“你他妈……放老子下来!” 逐夜凉不放:“你知道你爱的是个什么人吗?” 岑琢用咚地一脚回应他。 逐夜凉像是恨,恨他的单纯,恨他轻易就交付出来的感情:“你了解我吗?” 岑琢被那只大手擒着,拦腰折断的恐惧、被尖锐质问的无措、在恐惧和无措之间的脆弱爱意,他浑身战栗。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岑琢攥住他的手指,呼吸灼热,目光迷离。 逐夜凉把他扔到床上,猛地压上去,整张床瞬间破碎,他在腾起的尘埃里,抚上岑琢消瘦的下巴:“我一不小心,就能把你撕得粉碎。” 岑琢错愕地看着他,这个人好像有难以言说的痛苦,什么东西正卡着他的喉咙。 “这么危险的人,”逐夜凉贪恋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怕吗?” 岑琢想说“不怕”。 逐夜凉却一指封住他的嘴唇:“我注定没有肉身,你立志不要骨骼,”然后放开他,站起来,“我们是飞鸟与鱼,永远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到不了……吗?岑琢在塌陷的床铺里仰望着他,人和机器的感情,疯狂、丑陋、扭曲,甚至连试一试,都是个笑话…… 隔壁高修和元贞正在冷战,突然,墙那头咣当一响,他们随即对视:“打起来了?” “好像……”元贞说,“是床塌的声音。” “啊?”高修迷惑,忽然想到什么,唰地红了脸。 “喂!”元贞拿枕头砸他,“想什么呢,不可能的。” 高修把枕头扔回去:“赶紧招安吧,了结这堆烂事,我们回沉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黄色翻车鱼、默吟、光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一重天 猛鬼城核心区, 分社长办公室。 房间不大,事实上对关铁强这个级别来说, 过于小了, 四壁没有任何装饰, 连地毯都没有,金属地面上有一个三角形的花纹。 朱俭坐在沙发上:“哥,你不出面,不好吧?” “你先替我谈,”关铁强在用传统方法卷烟丝,每一根烟丝都是天然品,不是基因技术合成的,“一个是探探他们的底,再一个,也挫挫他们的锐气。” “他们没什么锐气, ”朱俭说, “很朴实。” “小地方的人, 当然了。” 因为是小地方的人吗, 朱俭觉得不是,岑琢比很多江汉的干部还要大气。 “伽蓝堂这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有败绩,正是傲的时候,我直接出面不好谈,”关铁强碾好烟卷,叼在嘴里, “先晾晾他们,照我说的办。” 朱俭按他说的办,到分社俱乐部的时候正赶上吃午饭,岑琢很抱歉地说弄塌了屋里的床,朱俭有点愣:“床?” 岑琢指着逐夜凉:“摁塌的。” 摁……塌的?什么情况能把床摁塌?朱俭看看他,又看看逐夜凉,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有伤大雅的画面,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岑会长,我们分社长有急事回江汉了,招安由我先跟各位接洽。” 岑琢觉得无所谓,本来也没想真归顺,逐夜凉却斩钉截铁:“不行,”他要求,“我们只和西方分社的第一把交椅谈,而且要在猛鬼城的核心区,正式谈判。” 岑琢和朱俭双双看向他,岑琢是惊讶,惊讶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朱俭则显得棘手:“分社长没在兴都……” “我们等,”逐夜凉说,“多久都等。” 朱俭意识到,关铁强说的不错,伽蓝堂是傲气的,那种大社团不容小觑的傲气,这次招安,他们不光要谈条件,还要讲派头。 “家头,”他自然而然地称呼逐夜凉,“我们分社长回江汉,你猜是为什么?” 逐夜凉平视着他,不知道的,一个字也不猜。 这种魄力,绝不是关外小社团干部的做派,朱俭意外地捕捉到汤泽那个位置的人才有的气势:“贺非凡和丁焕亮,这两个名字,诸位不陌生吧?” 高修和元贞瞠目,那两个家伙在江汉? “原·江汉中心秘书室第三秘书及辅佐,”朱俭翘起二郎腿,“阴谋陷害西方分社,已经一撸到底了。” “陷害?”岑琢挑眉。 “说起来,还和伽蓝堂有点关系。”朱俭点到即止,分社长里有卧底是机密,何况还是眼前这伙人的卧底。 cpu暗暗一动,逐夜凉的目镜灯轻闪。 “诸位要是不急的话,等分社长处理完善后从江汉回来,我们再谈?”朱俭作势起身,岑琢送他,草草寒暄了两句,在俱乐部门口分手。 饭后各自回房间,进屋,岑琢踢上门:“叶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逐夜凉背对着他,绕弯子。 “招安,”岑琢说,“这件事从始至终,你没跟我商量过。” 逐夜凉不转身,他不想面对他,兴都,这将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和岑琢走到尽头的地方。 “为什么那么轻率地答应招安?”岑琢问。 逐夜凉没回答,因为只要张口,就是谎言。 “在北府,你跟我说,要把伽蓝堂的旗帜插进连云关,要让所有人知道伽蓝堂的名字,怎么现在又同意招安了?” “岑琢,”逐夜凉转过身,“你了解猛鬼城吗?” 岑琢怔住,摇了摇头。 “猛鬼城是兴都的心脏,只有把它拿下,才算是颠覆兴都,”逐夜凉话锋一转,“但是从外部,没有人拿得下猛鬼城。” 岑琢诧异:“你……也不行吗?” 逐夜凉耸肩:“猛鬼城有三道合金门,号称一重天、二重天、三重天,一重天外是普通监区,通过一重天,进入二级监区,再过二重天,是重监区,在三重天以内才是管理区,西方分社和兴都堂的所在地。” 岑琢愕然,所谓的核心区居然在那种地方,由重刑犯环伺。 “猛鬼城里关着狮子堂时期的政府军败将,染社时期的狮子堂败将,还有各个时期的东方系、南方系大佬,每个囚室里都锁着一段传奇。” 岑琢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 “可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一个人从里头活着逃出来,”逐夜凉总结,“要过这三道门,难如登天。” 不就是三道门吗,岑琢提议:“用狮子吼反复轰呢,像打尧关那样?” 逐夜凉摇头:“据说每道合金门中间都有一层韧性材料,无论受到多大冲力,只会变形不会折断,所以从理论上讲,没有任何炮弹可以把它们击穿。” “也就是说……”岑琢压低声音,“你同意招安,是假的?” 逐夜凉颔首:“我们的目的,是进入核心区。” 岑琢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高修问元贞:“喂,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嗯?”元贞看向他。 高修靠在床头,用一条独臂保养枪支:“自从来兴都,逐哥就怪怪的。” 元贞蹙眉:“怎么说?” “在兰城,岑哥问他下一步去哪儿,他说没想好,”高修回忆,“朱俭来招安,刚一提兴都,他就同意了,痛快得不正常。” “兴都……有什么特别吗?” “不知道,”高修眯起眼睛,“我只是觉得,这一路我们似乎都在按他的计划行动,而且……” 元贞放下手里的活儿:“而且什么?” “你没发现吗,每到一处,他都能拿到一件装备,”高修罗列,“大兰的目镜、北府的左狮牙、太涂的狮子吼、乌兰洽的右狮牙、兰城七芒星的飞行器,现在到了兴都……他又会得到什么?” 元贞不敢往下想,如果真像高修说的,伽蓝堂出关就成了逐夜凉操纵下的一个阴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命运难测。 西方分社晾了他们一周,七天后,朱俭再次来到俱乐部,带来关铁强的回复:“由分社长出面,可以,在核心区谈,也可以,但有一点小难度。” 岑琢和逐夜凉对视。 “伽蓝堂需要通过三道关卡,”朱俭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们,“猛鬼城有三重合金门,每通过一道关卡,开启一重闸门。” 岑琢明白了,分社长有架子,这是给他们的下马威。 “什么样的关卡?”逐夜凉问。 “小游戏而已,”朱俭说得云淡风轻,“已经布置好了,欢迎各位随时来挑战。” 他用了挑战这个词,岑琢想了想:“可以穿骨骼吗?” “当然,”朱俭说,“如果有需要,西方分社可以提供必要的动力和弹药。” “好,”岑琢同意,“我们准备好了就去。” 朱俭伸出手,热络地和他握了握:“岑会长,我有事先回江汉,我们分社长亲自在第三道闸门后等你。” 岑琢颔首。 伽蓝堂进入备战状态,这一周其实准备得差不多了,岑琢最后检查了一遍枪膛和弹夹,逐夜凉难得关注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去洗手间从头到脚冲了一通,湿淋淋出来。 岑琢觉得新鲜:“第一次见你冲水。” 逐夜凉擦骨架子的手顿了顿:“一直没顾上。” 岑琢觉得不是,又说不上是为什么:“总感觉……你像是在迎接什么。” “没有,”逐夜凉骗他,“我能迎接什么?” 岑琢没再说话,一旁压碎了的床早换了新的,可那个残影还在,清清楚楚,逐夜凉封着他的嘴唇,说“飞鸟与鱼”。 “喂,”那家伙忽然说,“进了监区,不要离开我身边。” “嗯。”岑琢应声。 逐夜凉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先相信我。” “嗯。” 他很少这么听话,逐夜凉不大习惯:“岑琢?” “嗯?” “你……”逐夜凉欲言又止。 “我什么?” “我……” 岑琢受不了他:“叶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的,”逐夜凉许诺,手在背后攥紧,“叮咚。” 这两个字他说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为了安抚岑琢,只有这一次,是安抚自己。 “叮咚。”岑琢轻声和。 第二天一早,伽蓝堂全员进入猛鬼城监区,岑琢领头,逐夜凉拱卫,黑骰子和转生火一左一右在后,普通监区为他们打开,整齐的合金囚舱,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戴着莲花徽章的工作人员引他们通过z到u六个囚区,来到第一道闸门前。 “一重天,”工作人员介绍,“第一关!” 门落着,高八米,宽二十五米左右,厚度看不出来,银白色的超合金,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门前临时架起一个巨大的天平,很简陋,两侧各吊着一个人,左侧是个戴眼睛的中年男人,右侧是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两人脚下各有一个大铁桶。 看他们的状态,像是足足吊了一夜。 昨天朱俭说是小游戏,已经布置好了,难道说从那时开始,人就一直这么吊着?岑琢要上去,逐夜凉拉了他一把:“硫酸。”他说,指的是桶里的东西。 “什么?”岑琢惊愕。 这时工作人员拿着一块厚木板过来:“囚犯自愿参加游戏,女人入狱前怀孕,胎儿二十八周,男人曾是狮子堂的技术人员,矢量动力领域的专家,诸位只能选一个,把这块木板搭在他脚下的桶口上。” 言下之意,被选中的人可以踩住木板,而另一个…… “居然是这样的关卡……”元贞惊讶。 高修将黑骰子解除战斗状态:“还真他妈的是‘游戏’。” 62、长老与处女 贾西贝趴在一张宽条凳上, 全身光溜溜的,屁股微微撅着, 两只白脚勾在一起, 呜呜地哭。 “我说堂主……不哭了行吗……”陈郡捂着脑袋, 哭得他头疼。 “我、我忍不住……”贾西贝瘪着嘴巴,小眉头使劲拧着,眼睫毛上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瓣儿,“真的太疼了!” 老匠人在他背后,这么嫩的背他还是第一次做,一针下去,鲜红的血涌在白肉上,比最艳的颜料还艳:“堂主啊,你这么怕疼可不行,这才刚开了个头。” 听他说刚开头, 贾西贝晃着小脚丫乱动弹:“当堂主为啥要纹身啊, 我……我不纹了行不行?” 陈郡无奈:“高级干部哪有不纹身的, 人家像样点儿的堂口, 组长都是一背纹身。” 贾西贝吸着鼻子:“呜……早知道要纹身,我就不给你们当堂主了!” “不许说小孩话,”陈郡严厉地批评,“你已经是堂主了,堂主就要有堂主的样子!” “我不……”贾西贝眼泪汪汪去够他的膝盖,“小郡,求求你了, 别让他们纹我了行不行……” 陈郡可不是高修元贞,撒娇对他不好使:“我们兰城的一堂之主,拿出去是个光背,太丢人了!” 贾西贝看他这么铁面无情,边哭边拿拳头捶他,这时肉身神来了,一进门看见贾西贝在哭,愣了,又看到老匠人针尖上的血,哇地一声,也哭了。 “哎哟我的祖宗!”一左一右两个爱哭鬼,还都是说不得打不得的主儿,陈郡手忙脚乱地哄,唯有老匠人,任他们怎么闹,精气神仍贯注于针尖之上。 这是一幅三足乌斗巨蟒图,三足乌象征着太阳,琢成凤鸟的样子,一对金翅高展,延伸至贾西贝两臂,三只脚一只腾空,一只扼住巨蟒七寸,一只擎金刀。 象征月亮的应该是兔子,但陈郡不同意,说堂主已经像个兔子了,再纹个兔子,一点煞气都没有……于是选了同样属阴的蟒蛇,取龙凤斗之意。 日月光,有日于天,灼灼其辉,有月盈缺,皎皎其华。 肉身神坐在条凳底下,抓着贾西贝的手,两个小孩一抽一抽地对着哭,陈郡无语,感觉自己不像个御者,倒像个带孩子的老妈子…… 还好有小弟来报告城西新建风力发电机组的运行情况,贾西贝抿着嘴,瞪着红眼睛,瓮声瓮气地问:“效果怎么样?” 风力输电是他的主意,没有电,老百姓的生活不便,骨骼军也得不到发展,兰城要向西经略,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供电问题。 可就为了支几个大风车,他和陈郡吵得不可开交,这里多风,但都是西风,兰城又是个筒子城,城里没有风能,出城的话,最安全的城东却背风,只能把机组建在城西,那就意味着要时刻提防七芒星的进犯。 贾西贝靠哭,才把陈郡说服了。 小弟本来雄赳赳气昂昂,可看堂主可怜巴巴的,也跟着小声小气起来:“特、特别好,周边回收来的二十个风车,十五个能用,今晚城里就能供电了。” “嘿嘿,”贾西贝笑了,特别得意地瞧着陈郡,“小郡,你看,我说可以吧!” 陈郡瞪他:“可要维护这十几个风车,人力成本太高了。” 和七芒星决战后,兰城损失了九成战力,几乎是一座没有自卫能力的空城。 “还不一定谁怕谁呢,”贾西贝嘟着嘴,“逐哥说冲霄箭连骨骼都沉到湖底下了,说不定七芒星的损失比我们还大。” 正说着,有小弟匆忙来报:“堂主,西边来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陈郡紧张:“多少人,有作战车吗,骨骼大概多少具!” 小弟皱了皱眉:“没有作战车和骨骼,只有一辆运载车。” 嗯?贾西贝和陈郡对视,从条凳上下来,穿好衣服,抱着肉身神一起上城楼。 坡上停着一辆运载车,是七芒星的,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女人,合力架起一个滑竿,上头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向城门而来。 贾西贝不理解:“那个老爷爷,怎么好意思让女人抬着。” 他伸出指头数了数,一共二十二个人,至少看起来没有战斗人员。 “他们想进城。”陈郡看到城门敌楼打过来的旗语。 肉身神揪着贾西贝的衣领,拼命摇头。 陈郡赞同肉身神的看法:“虽然是老人和妇女,万一身上有炸dan呢。” “这么大的城,”贾西贝想了想,“炸也炸不到哪儿去。” 陈郡黑线:“堂主你是不是傻,谁炸城啊,炸也是炸你……” “哦,”贾西贝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拧了拧腰,“我不怕炸,让他们进来吧。” “不行!”陈郡总是和他意见相左,“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小郡,我们现在急需摸清七芒星的虚实,”贾西贝把肉身神交给嬷嬷,“冯叔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让我向西收复失地,这件事咱们必须做,要是怕这怕那,连人都不敢见,还怎么西出兰城呀。” 冯叔指的是冯光,那是最上师的遗愿。 陈郡看着面前这个软绵绵的小不点,点了头。 “那你快把全城的男人都找来,”贾西贝交代,“让他们到西门进城这条道上来,特别是御者。” “干嘛?”陈郡搞不懂他。 “让七芒星以为咱们还有很多战力呀,”贾西贝眨着大眼睛,“我们想探他们,他们肯定也想探我们,笨小郡。” “哦……”陈郡不得不承认,贾西贝让他那两个哥哥惯的,爱哭鼻子爱撒娇,但关键时刻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他立刻去办,十五分钟后,贾西贝指示城门,提起门闸。 白胡子老头进城,走在城西大道上,道两旁不时有戴着辅具的战士和挂着新伤的御者经过,一派自然平淡的繁荣景象。 贾西贝不让他们往里走,就在伤兵所接待,进了院,老头子才从女人们肩上下来,傲慢地扬着下巴,坐到陈郡对面。 “那个……”陈郡尴尬地抬起手,“那位才是我们城主。” 老头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个头发软软、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小姑娘? 贾西贝抻了抻衣角,腼腆地笑了一下。 老头儿怔在那儿,看得出来非常惊讶,跟他来的女人们也很诧异,纷纷向贾西贝投去好奇的目光。 “那个……”她们越看,贾西贝的脸越红,局促地对着脚尖,“老爷爷,你坐。” 老头儿到他身边坐下,中间隔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两杯茶和一盘枣子,是兰城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 贾西贝自我介绍,然后给老头儿倒茶,老头儿会说几句简单的话,报了名字,自称是七芒星的长老,这次来兰城是议和的。 陈郡意外,最上师和七芒星打了那么多年,这帮人从来没服过软,也许贾西贝的猜测不错,他们的损失已经伤筋动骨了。 “不打仗好呀,”贾西贝笑起来,灿烂得像个小太阳,“做朋友,常走动。” 老头儿指了指城上挂着的高山云雾旗:“原来是花儿旗,换了?” 贾西贝点头:“兰城现在是伽蓝堂的分堂。” “伽蓝堂……”老头儿记下,又指着西边,用干枯的手指划圈,“你们有好多风车。” 他指的是风力发电机组,贾西贝心下一慌,扯了个谎:“伽蓝堂的总部在东边,最近会运很多骨骼过来,我怕电不够用。” 他这样一张孩子脸,软糯糯的声音,没人会怀疑他的话,老头儿终于露出严峻的神色,倾身问:“杀掉冲霄箭的,是牡丹狮子?” 贾西贝心头一跳,连外国人都知道牡丹狮子?可怎么会扯上牡丹狮子,是什么让他认为牡丹狮子在兰城? 一连串的疑问,他仍学着哥哥们的样子,不露声色:“是呀,”他聪明地反问,“老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郡看着他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满嘴跑火车,不禁同情起七芒星来。 老头儿没回答,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向地上跪着的女人们招了招手,一个穿蓝裙子裹蓝布巾的年轻女孩膝行着爬出来,匍匐在他脚下。 “我们的女人,”老头儿很轻蔑地给她使眼色,让她露出脸,“送给城主。”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苹果似的脸,浅棕色的眉毛,鼻梁上的雀斑还没褪净,雏鸟一样可怜。 她在发抖,贾西贝注意到她胸前攥紧的双手,他害怕的时候也这样。 老头儿很骄傲地说:“处女!” 贾西贝脸红,又有些气愤,觉得他像炫耀一只猫一只狗那样炫耀一个女人的贞操,不是好东西。 “我、我不要……”贾西贝连忙摆手,老头儿以为他不喜欢,很生气地踹了女孩一脚,这是迁怒,是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恶劣的践踏。 “哎呀你欺负她干什么?”贾西贝急了。 老头儿笑呵呵地对他说:“女人,男人不要,没用的。” 贾西贝强压着心头的怒气,一时冲动:“好,我收下了。” 老头儿心满意足地离开,并没有约定具体的休战时间,陈郡分析,七芒星不是真的想停战,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具体想缓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不好判断。 贾西贝认为七芒星越不想打,兰城越要尽快调动到足够的兵力,一鼓作气,向西推进。 可哪儿有充沛的兵力呢? 他和陈郡商量到天黑,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吃过晚饭回房间,窗口有月光,一眼看见蜷在床下的雀斑女孩。 贾西贝红了脸:“怎、怎么把她放我屋了!” 门外是几个做针线活的嬷嬷,捂着嘴朝屋里看,她们搜过她的身,一具刚开始发育的身体,没有武器。 “那、那个……”贾西贝喊她们,“我不和她睡呀,她是女的!” 嬷嬷们偷笑,说着悄悄话,结伴离开了。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像只猫,没有一点声音。贾西贝慌张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她比他高一点,突然把裙子解开了。 窸窸窣窣的布料声,贾西贝的心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一害怕,手按上了电灯开关,啪地一声,屋里灯火通明,是新启用的风电。 女孩尖叫,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她光裸的背上全是伤痕,青的红的,是用拐杖、鞋底一类的东西打的,有些还绽着新鲜的创口。 贾西贝瞠目,伸手碰了碰,她抖得厉害。 这时候也没什么男孩女孩了,他把她扶起来,让她趴到床上,拿脱下来的大裙子把她盖好,然后去厕所的小壁橱里拿药膏。 回来看她扭头盯着棚顶上的灯,那个样子,好像很少见到电,这说明七芒星的电力供应也有困难。 贾西贝脱鞋上床,蜷着腿坐在她身边,翘着指头挖药膏:“是谁打你?家里人吗,还是那个长老?” 她听不懂他的话,但看他女孩似的神态动作,觉得他怪。 药膏粘上皮肤,凉凉的很舒服,她把脸埋进床单,再一次,把裙子从身上拽下去,向贾西贝张开腿。 “哎呀你……”贾西贝像让人欺负了的大姑娘,两手捂着脸,“快、快遮上……屁股露出来了。” 这种时候不需要语言,女孩让他生涩的反应逗笑了,咯咯的,像一朵刚开的野花。 “你还笑,”贾西贝撅着嘴,眯缝着眼给她拽裙子,“要是换了别人,你长这么好看,要遭殃的。” 她扇着长长的睫毛看他,好像是问:你为什么对我不感兴趣? 贾西贝抿了抿嘴,红着脸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想起元贞,他扭着腰,轻轻地晃,“我们说好了,等我长大,就去找他。” 女孩羡慕地看着他,大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无法抚平的哀伤。 贾西贝叹了口气:“你们那儿对女人太不好了,”他气鼓鼓地说,“等我打过去,肯定不让男人打女人,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 63、毒 关了灯, 贾西贝脱掉外衣外裤,叠好放在床头, 然后拿枕头把自己和女孩隔开, 打个呵欠钻进被子。 迷迷糊糊睡着了, 有人摸他的肚子,裤子也拽下去,屁股蛋凉飕飕的,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看见胸前一堆八爪鱼似的长头发。 “啊!”他叫了一声,颤抖着挣扎。 是雀斑女孩,光溜溜坐在他胯骨上,一边亲他的脸,一边往下摸,贾西贝吓坏了, 边推她边叫:“你干什么呀, 我喊人了!” 她不说话, 用全身的力量压着他, 手劲儿很大,把他掐得疼。 “呜呜……贞哥,有、有人欺负我!” 贾西贝想哭,忍住了,拼命翻过身,两手可怜地护着下头,她却没有一点同情心, 连摸带咬,想把他翻过来。 贾西贝急了,往后蹬了一脚,踢中了她,随后跳下床,把灯打开,见她捂着肚子蜷在床上,很痛苦的样子。 “我……我那一脚有这么重吗?”他推了推她的瘦肩膀,难以想象这样羸弱的身体怎么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疼吗,你先把裙子套上,我去找人……” 她突然朝他扑过来,一si不gua的,两个人纠缠着滚到地上,贾西贝觉得有点儿不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女人。 “我、我不喜欢你,”他瘪着嘴,水汪汪的兔子眼睁圆了,义正词严地说,“我不和你那个……你掐我也没用!” 她满头大汗,弓着背,像是很疼,直不起腰。 贾西贝把掉到脚踝的裤子提起来,狼狈地拽着:“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去……”想到她身上的伤,又改口了,“把你送到嬷嬷那儿!” 她哭了,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跪下去,跪在他面前,像是哀求,贾西贝不知所措,怯怯地贴着墙,一点点往外蹭。 她第三次凑近他,想拽他的裤腰,贾西贝用力推开她,光着脚,扭着小屁股跑了。 一口气跑到陈郡那儿,他咣咣砸门,大半夜的,陈郡睡眼惺忪出来,看到他的样子,呆了:“你这是……” “小郡……”贾西贝咧着嘴,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委屈巴巴地抽噎,“那女孩……她欺负我。” “啊?”陈郡领他进屋,给他倒了杯热水,“你一个御者,还让小姑娘欺负了?” 贾西贝觉得很没面子,抱着水杯耷拉着脑袋:“那个……她可吓人了,抓着我不撒手,还……还摸我……”屁股两个字,他蚊子似地咕哝。 “不是我说你,堂主,”陈郡的猫眼儿俏皮地眨了眨,“人家既然那么热情,你就笑纳呗。” 贾西贝一听,赶紧摇头。 “得了,”陈郡撸着他的一头软毛:“今晚睡我这儿?” 贾西贝点头,看看陈郡的床,是个单人的,有点窄:“我……睡地板就行。” “睡什么地板,”陈郡大剌剌的,“咱俩挤一挤,对付一宿。” 贾西贝扭捏:“我、我不跟你睡一张床。” “哪儿那么多毛病,”陈郡撇撇嘴,“不跟这个睡,不跟那个睡,你跟哪个……” 他吃惊地看着这个内八字的男孩,娘娘腔、耍赖王、爱哭鬼,难道已经有人了? 贾西贝低着头,羞赧地绞着手指头。 “你上床,”陈郡叹一口气,“我在地上睡。” 贾西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帮他把褥子在地上铺好,钻进还热乎着的被窝。 第二天,他们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门外是伺候贾西贝的小弟和两个大惊失色的嬷嬷。 “怎么了?”陈郡问。 “七芒星送的那个女孩……”嬷嬷铁青着脸,“死了!” “什么?”贾西贝愕然。 他们立刻去看,她裸体死在床上,双手双脚都抻长了,眼球凸出,大张着嘴,皮肤泛紫,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显然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怎么会……”贾西贝难以置信。 “你去我那儿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没……”贾西贝忽然想起来,“我踢了她一脚,可能踢到肚子了,天哪……是我把她踢坏了吗?” 陈郡了解贾西贝的体能,他不穿骨骼就是只软绵绵的兔子,要是真能一脚把人踢死,也算出息了。 “小郡……”贾西贝哆嗦着又要哭,“我不是故意的……” 陈郡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一把,吩咐小弟:“去叫医生,可能是中毒。” 中毒?贾西贝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懵了。 医生很快赶来,简单检查和取样后,初步判断是毒发身亡,至于是哪一种毒,还要进一步化验。 “她死前接触过什么?”陈郡很重视,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贾西贝。 “没……”贾西贝回忆,“她应该是跟嬷嬷们一起吃的饭,然后我回来,关灯睡觉……啊,我给她涂了药膏。” 药膏?陈郡四处看,在床头柜上看到用了一半的伤膏,原来冯光常用这个,一直没有问题。 他握住贾西贝的肩膀:“有人要你死,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从现在起,你二十四小时和我待在一起,什么也不许碰,我没尝过的东西,你一口也不许吃。” “小郡……”贾西贝觉得不是这样的。 “你听我说,”陈郡神色凝重,握着他肩膀的手很用力,“你命大,这个外来女人替你挡了一箭。” 不,贾西贝觉得自己在兰城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没人要他死,怎么七芒星一进城,就有人要他死呢,而且用最笨的办法想,真想让他死的人是谁,只有七芒星呀。 他回头看着女孩的尸体:“小郡,先别处理她,暂时找个地方停尸,派两个人看着,”他强调,“两个人。” 现在只有这具尸体是唯一的线索,要严密保护。 陈郡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照办,随后收拾铺盖搬到贾西贝屋里,对昨天接触过这个房间的所有人进行秘密筛查。 忙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贾西贝伸着懒腰起来,听见窗下有人嘀咕:“……堂主?我不信,那就是个娘娘腔……” 陈郡一宿没睡,听见这话,瞪着黑眼圈冲出去,贾西贝赶忙跟上,是几个退了役的御者,吃过早饭凑在一起闲聊天。 陈郡不让贾西贝靠近,凶神恶煞把几个人审了一通,揪出一个算是“主谋”,让小弟去拿鞭子。 “哎?”贾西贝一看这么严重,跑上去,“干嘛呀小郡,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拽着他悄声说,“娘娘腔什么的我早习惯了,不至于抽鞭子。” 陈郡黑着脸,很少见地不给他面子:“不行,今天谁说也不行,给我抽!” 鞭子扬起来,啪啪响,贾西贝胆小地捂着耳朵,每抽一鞭心都跟着揪一下,他垮着脸问:“小郡,他到底说什么了,你这么生气?” 陈郡不肯说。 贾西贝非跟他拧,陈郡没办法,把他拽到一边:“我说了你不许哭鼻子。” “嗯,肯定不哭。” “他们说,”陈郡恼火地踢了一脚墙根,“城里都在传,说那女孩……是让你活活累死的。” 贾西贝呼扇着睫毛,没听懂:“累死?怎么累死?” “哎呀别问了,”陈郡推他,“走,回屋。” 转个身,贾西贝反应过来,脸红一阵白一阵,哗啦一下哭了。 “哎你,不是说好了不哭嘛。”陈郡捧着他的脸,手忙脚乱,贾西贝吸了吸鼻子,扭头往伤兵所跑,女孩的尸体放在那儿,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 看堂主过来,两个看尸的齐齐起身,其中一个好像不太舒服,弓着腰,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光裸的尸体用一块白布盖着,露出的皮肤仍然富有弹性,贾西贝站在她身前,委屈巴巴地埋怨:“都怪你……要不是你,人家不会那样说我。” 陈郡追过来,给看尸的一个眼色,让他们下去。 “喂,人都死了,也没法起来还你清白,你和她较什么劲。” “可是……”贾西贝冤枉地咬着嘴唇,“我根本没……没和她那样过。” “你是一堂之主,管别人怎么说。” “你不懂,万一传出去……”他很介意地揪着衣角,“我就说不清了。” 陈郡明白过来,噗嗤笑了。 贾西贝跺脚:“你还笑!” “你怕谁知道,”陈郡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高修,还是元贞?” 贾西贝惊讶地看着他,羞红了脸。 陈郡逗他:“年纪不大,心思还不少。” “你……你怎么知道?”贾西贝害臊地低下头。 “我又不傻,”陈郡说,“放心,真有事我给你作证。” 突然,外头一声惊叫,陈郡跑出去,只见两个看尸人的其中一个挺在地上,手脚僵直,嘴巴大张,眼睛死死瞪着,浑身剧烈抽搐。 “怎么回事!”陈郡吼。 另一个看尸的说:“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这样了!” 贾西贝从陈郡身后探出头:“和那女孩的死状一样……” 他一说,陈郡才意识到:“又一个中毒的?” 折腾了一分多种,人断气了,医生晚到一步,看到的是和七芒星女孩一样泛紫的皮肤,是同一种毒素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 “太奇怪了……”陈郡嘀咕,“死亡并不是针对堂主,而是围绕着这个女孩?” 活着的那个看尸人说:“是……诅咒吗?” “诅咒”两个字一出,现场顿时肃静,微微的,有人嘀咕:“要不要……请肉身神过来?” 还有人说:“是七芒星把诅咒撒到兰城了?” 贾西贝不理解他们的恐慌,急得直跺脚:“你们怎么啦,看尸人死了,正说明毒是从女孩身上来的,和诅咒有什么关系?” 没人理他,连陈郡也没出声。 贾西贝捏着小拳头干着急:“诅咒这么好用的话,还打仗干什么!” “堂主,”医生打断他,“我看了一下尸体,体表没发现毒素,搬运过程中也没有人中毒,她应该不是毒源。” 贾西贝陷入沉默。 “审!”陈郡下令,指着活下来那个看尸人,“从你开始!” 审问就地进行,封锁伤兵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这二十四小时,尸体有什么异常吗?”陈郡问。 看尸人摇头。 “你和死的那个人,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看尸人点头。 贾西贝不信:“你再好好想想,一刻也没分开过?连五分钟都没有?” 他这样一说,看尸人的神色变了:“有、有过一次,昨天半夜……” 昨天半夜有风,吹得树枝沙沙响,恰好伤兵所有一扇门坏了,风一起就咔哒咔哒,怪瘆人的。他出来拿石头顶门,背后忽然有人拿弹弓打他,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回头一看是老杨家的小二。 “老杨家的小二?”贾西贝不认识。 “七八岁一小子,”陈郡说,“出了名的淘气。” 看尸人说:“我就追,追了一圈没追着,最多十分钟吧,回来进院,看杨小二在停尸那屋门口扒门缝儿,我吼了他一声,他就跑了。” “扒门缝?”是屋里发生了什么? 陈郡吩咐:“叫杨小二来。” 片刻,杨小二带到,很邋遢的一个孩子,衣服脏,脸比衣服还脏,眼神茫然,时而又闪烁,像是受过惊吓。 “昨天半夜,你来伤兵所,是不是看见了什么?”陈郡问。 孩子耷拉着脑袋,两手紧紧揪着裤腿。 “问你话呢!”陈郡发火。 贾西贝见孩子打了个激灵,拍了拍陈郡:“小二,你跟哥哥说,是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了?” 杨小二抬起头,一双惊恐的眼睛,犹豫半晌,慢慢点了头。 “是什么?”贾西贝追问。 孩子咽了口唾沫,轻声说:“我看见……看尸的李叔没穿裤子,趴在尸体上。” 什……贾西贝和陈郡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的,我没撒谎!”孩子憋着眼泪,“我不知道他在干嘛,就觉得……太吓人了!” 贾西贝恍然大悟,怪不得医生在尸体表面没发现毒素,怪不得前天晚上她那么急着要和他亲热——因为毒就在她体内。 “她是……带着毒来的?”陈郡悚然。 “那个长老……”贾西贝颤声,“拿人不当人,当装毒的匣子!” 人的心,有时候比毒yao还毒,肮脏透了。 “小郡,”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沉着下令,“七芒星长老在等着我毒发,不会走远的,你带人出城,把他抓回来。” 陈郡遵命:“是,堂主!” 64、二重天 两条生命, 只有一块木板。 “其实也不难,”元贞说, “把木板从中间切开, 一人一半不就好了。” 木板切开只有十厘米宽, 但足够人在硫酸上站脚。 “真要救的话,”高修在黑骰子里目测天平的高度,“不用那么麻烦,你抱一个我抱一个,各自切断绳子,ok了。” “所以,”岑琢说,“这个‘游戏’的重点根本不在救人。” 黑骰子和转生火看向他。 “开门才是关键。”岑琢盯着那扇合金闸,闸门上没有一条缝,是一体浇筑成型的, 开关应该在内侧, 整体升降。 “也就是说, ”元贞讶然, “两个人里只有一个是正确答案,我们必须选对,才能过一重天?” “那问题就从怎么救两个人,变成选哪一个去死了。”高修残酷总结。 这也正是这个“游戏”的难点,右侧是怀着身孕的妇女,左侧是有价值的科学家,一架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天平, 而改变重心的砝码则在他们手上。 “会不会……”岑琢想到,“有一个是假的?” 高修和元贞一愣,还没来得及琢磨,逐夜凉拿过木板,拔出右狮牙向天平走去。 “叶子?”岑琢叫。 他没应,直接把木板搭在孕妇脚下,一眨眼,挥刀斩断绳子。 “叶子!”岑琢震惊。 只听一声惨叫,科学家掉进硫酸桶,没挣扎几下,就因为皮肤和神经的严重受损,不动了。 逐夜凉的草率让岑琢愕然,自从来到兴都,这家伙就很反常,像是有个筹谋了许久的目标就在眼前,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毫无怜悯,杀掉了一个无辜的人。 “如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逐夜凉回头看着他们,“那就是这个孕妇,我看到了胎儿的心跳,至于那个男的是不是科学家,鬼知道。” 真正的实用主义、机器思维。 岑琢走过去,指着那桶泛红的硫酸:“那他妈是个人,不是数据参数,你一句‘鬼知道’,他就没命了!” 逐夜凉压低身体,看进他的眼睛:“你想不想进门?” 当然想。 “想进门,就做选择,这一关就是这样。” 伽蓝堂要进门,就必须以一个人的死为代价,“游戏”规则如此。 “你的道德、良心,在这扇门面前,有什么用?” 岑琢狠狠瞪着他。 “如果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救的就是两个人,”逐夜凉问,“这样想会不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他的意思类似于一笔钱买了两笔货,是划算的,岑琢碾着牙齿:“叶子,你就不能像一个人那样纠结、犹豫一下?” 逐夜凉的目镜灯闪了闪:“岑琢,我是骨骼。” 是骨骼,就不能爱,也不能被爱,只有必须达成的目标。 岑琢攥紧了拳头,这时工作人员上来,轻轻鼓掌:“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一关,”他指着硫酸桶,“男人并不是矢量动力领域专家,只是狮子堂的一个队长,女人和她肚子里的胎儿将获得自由,这是自愿参加游戏并取胜的奖励。” 不是专家,就应该被这样无声无息地牺牲吗? 忽然,电机启动,脚下剧烈振颤,一重天从地上缓缓抬升,这时能看到门的厚度了,在三米以上。 “请。”工作人员带领他们进入二级监区。 这一区和普通监区有些不同,巡逻人员明显变多了,而且每一个囚舱上都有窗,并不是方便工作人员往里看,而是要让囚犯们往外看,看着牢不可破的一重天,击碎他们逃生的希望。 “f区到t区,”工作人员介绍,“关押的是政府军和狮子堂的高级干部,这一区也是猛鬼城最大的监区。” 说着,他们来到第二道闸门前,这道门和一重天如出一辙,只是举架高了一点,看起来更威严、更有压迫感。 “二重天,”工作人员指向闸门左侧,一间开着门的囚舱,“第二关。” 舱门有十多公分厚,洞开着,岑琢他们过去看,里头没人,大小在五平米左右,一张床、一个马桶、一个洗手池,因为太简陋,看不出生活过的痕迹。 “编号f0101,姓名,魏晓,”工作人员说,“自愿参加游戏,你们的任务是囚徒寻回,死活都可以。” “什么?”高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大的猛鬼城,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逐夜凉问:“他离开多久了?” 工作人员看了眼表:“从你们进行第一关开始,二十分钟。” “应该还没走远,”岑琢进入囚舱,想找一找线索,但显然,这个人离开前仔细清理过房间,连一根毛发都没留下,“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等等,”元贞忽然想到,“一重天没开前他出不去,二重天也封闭着,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在这个二级监区。” 高修陡然转身,他们进来后,一重天并没关闭:“我们说话这两分钟,他可能已经出去了。” 四个人齐齐看向一重天外,速度快的话,从普通监区到大门口只要五分钟,这个魏晓很可能已经离开猛鬼城,进入市区,甚至准备逃离兴都。 高修叹了一口气:“如果在猛鬼城,再大也有个范围,一旦出去,真的是大海捞针,没希望了。” 元贞嘀咕:“魏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挺熟的,”高修也觉得,“魏晓……” 突然,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岑琢:“岑哥,是狮子堂白虎分堂的堂正,扛战锤的阿罗汉魏晓!” 岑琢一惊,随即看向逐夜凉,他应该知道的,狮子堂的重要干部他都知道,却一句话也没说。 “狮子堂的堂正……”元贞摇头,“就算我们找到他,恐怕也拿不下。” “喂喂,”高修提醒,“你别忘了,狮子堂四大护法的骨骼,除了吞生刀都销毁了。” 逐夜凉这才开口:“就算骨骼还在,他也穿不了。” 超过二十五岁,神经元已经失活。 高修和元贞对视一眼:“搏一把?” “叶子,”岑琢打断他们,“你来一下。” 他有几句话想说,逐夜凉却不愿意:“别浪费时间了,找人要紧。” 逐夜凉并不在意这几分钟,因为魏晓在哪儿他心里大概有数,他只是害怕面对岑琢,怕压抑不住对他的感情,节外生枝。 三年蛰伏,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分心。 岑琢徐徐眨了下眼,自从他冲动地把一切挑明,把自己赤luoluo地剖开来,他们就回不到从前了:“就两句话。” 他们找到一处监控死角。 岑琢舔了舔嘴唇:“叶子,我不想招安,”他像每一个会迷茫、会迟疑的年轻人一样,不安地闪动着眼睛,“让无辜的人被硫酸烧死,或像猫一样去捉主人放掉的老鼠,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快意纵横,和你并肩。” 逐夜凉低声说:“不是真的招安,是进入核心区,拿下猛鬼城。” “可这个假招安,”岑琢蹙眉,“真的太糟了。” 他不是不想取胜,只是不想看到为了取胜急功近利的逐夜凉,残忍得像个陌生人。他想和他回去,回到之前那些呛来呛去、没心没肺的日子:“跟我回沉阳吧,我发誓,我会把我的感情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就像吕九所对他那样,当傻子,当兄弟。 他轻声说:“我会一辈子、默默地喜欢你。” “晚了,”逐夜凉凉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晚,”岑琢想去拉他的手,但不敢,“只要你……” “我只有一句话,”逐夜凉背转身,“通过三重天,把胜利攥在手里。” “逐夜凉!”岑琢忍不住喊,“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硬!” “我,”逐夜凉偏过头,“根本没有心。” 岑琢张着嘴,孤零零站在那儿。 逐夜凉回到二重天,向黑骰子和转生火下令:“岑琢搜普通监区,你们搜二级监区,”他旋踵走向一重天,“我去外面找。” 岑琢追出来,逐夜凉已经飞远,半空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从猛鬼城向西,直线飞跃十二公里,那里有整个西方最大的地下黑市,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脑毒铺子里,铺子少说有三十年历史,在政府军横行的时代就贩卖包括贵金属在内的大量违禁品,名叫“君再来”。 等到狮子堂掌权,坐镇兴都的魏晓直接把这里变成他的地下王国,中转废旧骨骼、脑毒和人体器官,对外建立了一个二级社团,叫影组。 这个时间,铺子里客人不少,老旧的脑毒机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或趴伏或仰靠,没骨头似地瘫软着,瞳孔失焦,沉浸在绚烂的虚拟世界中。 看场子的瞧见逐夜凉,站起来:“喂,不接待骨骼!” 逐夜凉没理他,把铺子整体扫视一遍,布局没有变化,小柜台后头有一扇门,从那里进去右拐,会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上锁的房间,用老式密码加密,口令是3487015-2-091。 那家伙看他连外装甲都没有,不拿他当回事,随手抓起吃剩的包装盒扔在他身上:“妈的听不懂人话啊,让你滚!” “你们有多少人?”逐夜凉问。 同时拔出左右狮牙。 猩红的刀锋晃了眼,那人愣住了。 “我要进地下城,你们要拦就快点儿。” “弟、弟兄们!”那人跑回柜台,使劲儿按桌上的通话按钮:“砸场子的,抄家伙!” 店里店外一窝蜂上来四五十人,还有七八具骨骼,逐夜凉无差别攻击,砍瓜切菜一样劈过去,直奔小柜台,一刀,取了看店人的性命,推门而入。 右拐,血从狮牙刀上流下来,滴了一路,直到密码门,输入口令,气动门弹开,他开启三套视觉系统,提高校准器灵敏度,跨步走下去。 长而深的坡道,开始的几十米没有岔路,地势渐渐平缓后,两侧出现弯道,攻击也随之而来,机枪、铁链、淬过毒的钢叉,从各个方向、从浮动着湿气的阴暗角落袭来,他迎着弹雨把手伸进去,不管抓住什么,拽过来就是一刀。 走一路杀一路,煞气似猛火,弃尸如敝履,只为了找一个人。 整个地下城方圆几十公里,但中心区只是一片八百米见方的开阔地,照明靠火灯和人造光,各式各样的人聚在这里,推车的,捧器官箱的,大多从北边辗转而来,在这里卖个倒手价,然后由影组往南方高价出手。 逐夜凉甩了一把刀上的血,向中心区西南角的一条小巷拐去。 那里聚集着众多骨骼和战斗人员,都是影组的,隔着阑珊的火光和讨价还价的人群,对他虎视眈眈。 逐夜凉把左右狮牙在面前交叉,典型的战斗姿态:“我找人。” 低频骨骼音从刀刃上擦出去,带着悚然的飒飒声。 影组的人严阵以待:“找谁?” “魏,”逐夜凉盯着他们身后的那道铁门,“晓。” 两个字一出,对方立即开火,两侧压阵的重型骨骼交错释放中子炮,炮弹在地下城逼仄的空间里炸开,交易的人群顿时乱了,奔走尖叫。 趁乱,影组一起往上冲,想靠人海战术闪电取胜,没想到逐夜凉根本不把乱当乱,在他那双机械眼里,每一个呼吸、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个锁定好的靶子,狮牙刀左右开弓,按着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顺序,不紧不慢依次收割。 血一层压着一层,喷在铁门上,门扉岿然不动,直到最后一具骨骼被一脚踏碎了御者舱,铁门嘎吱一响,从里面慢慢推开。 一条漆黑的缝隙。 逐夜凉从那道黑缝往里看,如愿看到了他想看的。 “一个人,”黑暗里的人说,一把坏掉的嗓子,“灭了我整个社团。” 逐夜凉收刀,亮起浑身的照明:“f0101,魏晓?” 对方没回答。 “伽蓝堂逐夜凉,”他走进去,“是来猛鬼城玩‘游戏’的。” 65、黑白文殊 逐夜凉发着光站在漆黑的屋子里, 屋子很大,有两百多平, 魏晓坐在靠墙正中的长沙发上, 突然站起来, 跨前一步:“你……” 逐夜凉没动。 慢慢的,魏晓塌着背坐回去:“看错了,”他沧桑地笑,“你有很多牡丹狮子的装备,身形也差不多,我还以为……” 以为牡丹狮子回来了。 “你怀念他?” “呵呵!”魏晓冷笑,“怀念?” 猛鬼城的牢狱生涯,虽然只有三年,但把他整个人都改变了,撕裂了的嗓子, 直不起的腰, 还有七零八落的尊严。 “那家伙傲得很, 共事这么多年, 没跟我说过一句话,”魏晓尖酸地讽刺,“不过杀人是真利落,他是千钧的一条好狗。” 逐夜凉沉默。 “你能找到这里来,一定知道我是谁吧?” “狮子堂白虎分堂堂正,阿罗汉魏晓。” “嗯,”魏晓满意地把身体陷进沙发里, “他们问我愿不愿意玩个游戏,我以为出来能逍遥两天呢,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逐夜凉说:“染社招安伽蓝堂,在猛鬼城设下三道关卡,你是通过第二道关卡的重要道具。” “道具!”魏晓哈哈大笑,“我他妈一生恣肆,杀人无数,江汉的天我摸过,尸山血海我趟过,整个猛鬼城都是我建的,到头来居然是他妈一个什么堂的道具!” “伽蓝堂,”逐夜凉不想再跟他废话,“我的会长要和西方分社谈判,要进核心区,我来带你回去。” 魏晓止住笑:“我要是不回呢?” 逐夜凉淡定地拔出左右狮牙:“游戏规则,只要带回去,死活都可以。” “规则!”魏晓翘起二郎腿,“染社的规则!那就是一帮骗子,背信弃义的家伙,你们进了猛鬼城,还想出来?” 逐夜凉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这么恨染社,是因为他们没有履行诺言,反而把你关进了兴都监狱?” 魏晓的脸僵住,愕然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年前,江汉决战,四大分社拱卫白濡尔的大本营——无量城,开战后十二小时,魏晓坐镇的西部防线突然打开,牢固的阵型豁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染社得以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那天,在裳江的拐弯处,北东南三面骨骼军意外遭到来自背后的袭击,狮子堂全线崩溃,被迫调头作战,瞬间,从面江固守的优势变为背水一战的劣势,白濡尔和大批高级干部被俘,牡丹狮子被拆解。 “因为你的背叛,狮子堂才战败。” 魏晓哑口无言。 “染社许诺了你什么?” 魏晓不愿意回忆,汤泽说的那些话,家头的位置、地下黑市的合法权、一字并肩王的荣耀……江汉一定,他就被投进了自己建造的监狱,二级监区,终身监jin。 操他妈的二级监区!魏晓笑自己可悲,在汤泽眼里,他连重监区都不配进。 “你是个叛徒,”逐夜凉提起右狮牙,“没有猛鬼城,你活不过这三年。” 言下之意,他多活了三年,现在死期到了。 突然,从斜后方的黑暗里扫出一股剑气,擦着逐夜凉的肩膀击中对侧墙壁,这是个警告,让他离魏晓远点儿。 逐夜凉转身,隐蔽的角落里,什么东西快速闪动了一下,是一具骨骼,体型不大,很灵巧,一跃而上天花板。 “滚。”年轻女人的声音。 逐夜凉仰视着它,没有立即出刀。 “看在狮牙刀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她说。 听口气,是狮子堂的旧部,魏晓坐牢这几年,可能一直在地下城潜伏,它通体精黑,用剑,是小剑,白刃别在臂弯里,如同一具曼妙的菩萨。 逐夜凉挥刀,天花板上登时一道巨大的裂口,它不见了,一闪神的功夫,小剑从背后刺来,直取御者舱。 逐夜凉一动不动。 cpu不合时宜地运转,调出老旧的记忆,记忆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家头!” 逐夜凉转过身,树荫下跑来一个女孩子,十五六岁,扎着一头长发,拿着一把小竹剑。 扑到怀里了,很软,很热。 “家头,教我用剑吧。” 她有一双好看的单眼皮,笑起来眯成一条缝。 逐夜凉不说话,瞧了瞧那把剑,这时林子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喊声:“姐!” 和女孩一模一样的脸,但脸上的神情截然不同,是畏惧,是敬而远之:“别去烦家头。” 女孩远远瞪了他一眼,惴惴地问:“家头,你什么时候来兴都?” 他没回答。 似乎习惯了他的少言寡语,女孩自顾自说:“等你来,我带你去君再来的地下城玩,不让堂正知道。” 她鬼灵精地眨了下眼,转身向树林走去。 逐夜凉也转身,刚迈步,小竹剑忽然从背后刺来,直取御者舱。他没回头,直接拔出右狮牙,翻腕,过肩,刀背朝下捅向背后,刀尖堪堪停在女孩眼前。 小竹剑啪嚓掉在地上。 记忆存储到此为止,逐夜凉挑起右狮牙,翻腕,过肩,刀背朝下捅向背后。却没有停,刀尖刺中身后骨骼的头部,继续往后贯穿,魏晓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致命一击。 狮牙刀搭肩的这个动作他很熟悉,见过太多次,想往也忘不了,可这样用刀的那个人…… “唔……唔嗯!”女人在骨骼里shen吟,很痛苦,痛苦之余,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她想向逐夜凉伸手,但神经元受损,胳膊抬不起来。 逐夜凉拔出右狮牙,毫不动容,转身看向魏晓。 魏晓骇然和他对视,怕了,发着抖后退,不可能,那个人……那个人就算活着,也已经超龄不能再操纵骨骼。 “还有一个呢?”逐夜凉忽然问。 魏晓瞠目。 “黑文殊,白文殊,是一对。”逐夜凉亮起目镜灯,左右逡巡。 是他!魏晓脚下绊着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的是他,那个魔王,无情的杀人机器,他回来了,带着仇恨,带着卷土重来的煞气。 天花板上陡然降下一具骨骼,双手握剑,剑尖朝下,正对着逐夜凉的“头顶”,力道之猛,即将击出炙热的火花。 逐夜凉侧身闪避,速度太急,角度太大,骨骼霎时失重,向旁边摔倒,他却不在意,只利用空行狮子短时释放的侧向推力,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在半空悬停,然后调整姿态,重新站定。 白文殊扑了空,以一种骨骼难以具备的轻巧和柔韧,在逐夜凉周围几次跳跃,接连发起第二、第三轮冲击。 白文殊从身高、形态到最微小的细节,都和方才的黑文殊一样,只是装甲为白色,也用一柄小剑,不攻击时抱在怀里,活脱脱一具菩萨。 “你刚才那招我见过,”错身时,它说,“你,我也见过!” 逐夜凉的cpu认得这个声音,随即从庞大的记忆库里识别出来。 “姐,你缠着他干嘛?” 树林里,男孩和女孩走远,但逐夜凉的音频采集器仍能清晰地捕捉他们的对话。 男孩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堂正最讨厌他。” “那又怎么样,”女孩不以为然,“你看他刚才那招多厉害,头都没回刀就到了,刀到了不难,难的是没伤着我分毫,这要是在战场上,一招致命!” “牡丹狮子嘛,当然厉害了。” 女孩遗憾地撅起嘴:“我们要是能在江汉多待一阵就好了,弄清楚他的套路,”她狡黠一笑,“将来就不用怕他了。” 男孩停步:“……姐,你可真阴险。”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喏喏喏,这些全是回答你的。” “装无辜还一套一套的,真服了你。” 那时他们还小,是白虎堂养的一对杀手,现在长大了,能为主人舍生忘死、前仆后继了。 逐夜凉轻声说:“哦?你见过我,”他笑,“那就不能留你了。” 说罢,他不再迁延,琉璃眼准确计算白文殊的运动轨迹,迎着它的剑气,先它0.001秒到位,弯刀一横,白文殊几乎是自己撞到他的刀锋上,拦腰折断。 御者舱从中劈开,人滚出来,血喷了一地。 逐夜凉关掉照明灯,屋子重新归于黑暗,还有寂静,只听见魏晓的喘息声,很急,很乱:“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纯然的黑中,声音辨不出来处:“逐夜凉。” 魏晓缓缓站起来,有些激动:“是真名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么多年,”魏晓向黑暗中摸索,像寻一个老朋友,“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你一直像道影子。” 他身后,是刀尖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魏晓,现在你想活着回猛鬼城,也不可能了。” “哈,哈哈,”魏晓发笑,“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 逐夜凉的目镜灯亮起来,幽幽的,如同鬼魅,无机质的光下,是一段猩红的刃口,近在咫尺,抵住魏晓的咽喉。 最后一个问题,魏晓问:“你为什么来兴都?” 逐夜凉没回答。 “不会是专门来杀我,”魏晓知道自己的斤两,“我还入不了你的眼。” 逐夜凉非常谨慎,事成之前,他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能让你来的,只有……” 逐夜凉突然动手,没有一点征兆,不留一丝情面。 血从大动脉涌出,溅在右狮牙上,让那刃更滑、那红更艳。 魏晓摔在地上,抽搐,痉挛,脑子却豁然开朗,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明白,短短的几秒钟,他洞悉了逐夜凉的计划,他是来救人的,来救…… 逐夜凉探他的鼻息,停止了。 他把尸体扛在肩上,最后看一眼地上的黑白文殊,推门而出。踏着影组的尸骸,踏着满地散乱的杂物和遗落的贵金属,他走出地下城,离开君再来,启动空行狮子。这地方,他今生都不想再来。 飞回猛鬼城,径直走过一重天,岑琢他们等在那儿,一筹莫展的样子,赫然看见他和他肩上血淋淋的尸体,惊呆了。 逐夜凉把魏晓扔在地上,工作人员过来查验,随即用对讲装置通报:“f0101,魏晓,确认死亡。” 这超乎了岑琢的理解范畴,有如神鬼奇兵,简直天方夜谭:“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我的办法,”逐夜凉看向他,不经意就被他闪闪的眸子吸引,还有过长的额发、抿起的嘴角、挺拔的脖颈,“等急了吧?” 突如其来的温柔,岑琢一刹恍惚,这时工作人员宣布:“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二关。” 控制二重天的电机应声启动,一阵短暂的振颤,闸门缓缓抬升,明明是白天,门里却漆黑一片。 “请吧。”工作人员颔首,示意他们随他进入重监区。 66、肉身神 长老被摁着脖子押进伤兵所, 然后是他那堆女人,贾西贝坐在临时搬来的小椅子上, 背后是女孩和看尸人的尸体。 “放开我!”长老试图挺直脖子, “你们干什么!” 贾西贝定定看着他, 姑娘似的脸上没有软弱,只有对阴谋者的憎恶,和荡平七芒星的决心。 “堂主,为什么抓我!”长老质问。 贾西贝忽闪着大眼睛:“长老,一天两夜了你还在附近,”他可爱地歪着头,“倒像是等着我抓呢。” 长老哑口。 他送来的女孩死了,旁边还有一具男尸,显然毒计没有奏效,“我们的车没电了, ”长老辩解, “在等人来接。” 贾西贝看向陈郡, 陈郡一愣, 他行动力有余,对细节关照不足,闷声说:“只抓了人,没注意车。” 贾西贝没说话。 长老冷哼一声,搡开陈郡:“我送的女人,堂主不喜欢,杀就杀了, 没必要特地找我来看尸,”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捋顺胡须,“请堂主派人送我们出城!” 贾西贝仍不说话,视线一偏,投向他身后。 长老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孩从门外走来,头上罩着一片黑纱,朦朦胧胧看不清脸,身形有七八岁,胸前挂着一只哨子。 陈郡错愕地盯着她。 贾西贝起身迎接,很恭敬的样子,长老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兰城的肉身神,和他们掌握的情报一致。 女孩拉着贾西贝的手,爬上他的腿,乖乖坐下。 “这个孩子,”长老问,“为什么遮着脸?” “她不是一般的孩子,”贾西贝说,“她的脸,只有兰城人能看。” 这证实了长老的判断,那具小小的身体里寄居着神灵,是兰城的精神圣殿。 长老不急着走了,借着看两具尸体,向肉身神接近:“堂主,我们的女人那样乖顺,怎么冒犯你了,要被杀掉?” “她是中毒死的。”贾西贝冷声说。 长老一副惊讶的表情。 贾西贝又说:“你下的毒。” “荒唐!”长老笑了,“我为什么要毒死亲手送出去的女人,何况我已经离开兰城一天两夜,哪有下毒的机会?” “你想毒死的人是我,”贾西贝抱着肉身神,护在胸前,“至于du药涂在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 长老浑浊的老眼睛瞪起来:“堂主,说话要有证据!” 贾西贝瞄一眼女尸旁的男尸:“那就是证据,我有证人。” 长老沉下脸:“她不愿意留在兰城服侍曾经的敌人,擅自下毒也有可能,但是和我没关系,”他举起双手,“我是真心来兰城议和的!” 贾西贝听他放屁,拇指隔着黑纱刮了刮肉身神的小脸蛋:“那让孩子说,孩子的眼睛最通透。” 长老眉头一跳,看向肉身神,一层黑纱挡着,看不清眼睛。 贾西贝握着她的小手,两腿颠着逗她:“是谁想杀我,是那边躺着的姐姐,还是这个白胡子老爷爷?” 长老鼻翼两侧微微出汗,他们也信神,崇拜神谕和天罚。 孩子罩着黑纱的小脑袋转了转,伸出一根软软的手指,晃来晃去,指向长老。 “这是栽赃,”长老大喝,“是陷害!” 肉身神可能被他吓着了,从贾西贝腿上跳下去,提着肥大的裙子往门口跑。 事情发生在刹那,长老突然踢起长衣下摆,从隐蔽的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扑上去揪住孩子的领口,朝她的肚子捅进去,一下、两下,等陈郡反应过来,柔软的身体已经栽倒在血泊里。 “你干什么!”陈郡怒吼。 贾西贝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喊:“把他给我拿下!” 长老举着带血的匕首:“是你们栽赃我,逼我杀人!” “长老,现在毒是不是你下的已经不重要了,”贾西贝指着地上的尸体,“你杀害兰城的肉身神,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现行犯!” “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长老笑起来,白胡子下的五官扭曲,难以想象他是之前那个和蔼的老人。 “杀谁也不行,”贾西贝跺脚,“小郡!” 陈郡掏枪,几乎同时,角落里的七芒星女人蜂拥而起,和长老一样,从靴筒里拔出随身的小刀,她们进伤兵所前都搜过身,但只查了腰背,没有掀裙子。 “保护堂主!”陈郡举枪,枪口前全是女人,一时下不去手。 女人们把长老围在中间,形成一堵活生生的人墙,刀子高高举起,刀尖一致朝外,长老就在这层女人形成的护盾中咆哮:“对,毒就是我下的,怎么样!” 贾西贝从后腰拔出手qiang。 “是我策划了一切,摧毁兰城,为冲霄箭报仇!” 贾西贝抿起唇,这是他第一次用枪瞄准活的目标。 “你们的肉身神已经死了,兰城必败!”长老叫嚷,阴谋得逞的乍喜使他癫狂,一旦癫狂,就得意忘形。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也是神,”长老在女人堆里摆出胜利的姿态,“七芒星的肉身神杀掉了兰城的肉身神,这是天意!” 砰地一声,贾西贝开枪,手有点抖,但击中了,正对着他的女人倒下去,刀子脱手,叮一声响。 陈郡惊诧,那个胆小的爱哭鬼,那个优柔的娘娘腔,擎着炙热的枪口,对他下令:“陈郡,我要活的!” 他没软软地叫他小郡,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堂主那样,斩钉截铁,杀伐果决。 陈郡立即开枪,女人们不怕死,疯了似地扑上来,抱住他,哪怕胸口被乱枪打穿。 贾西贝边射击边向陈郡靠近,中间换过一次弹夹,满地是血,很滑,胳膊和后背中了几刀,他没哭,甚至没叫一声,在混战中冲在前头。 最后一个女人倒在脚下,长老独自一人面对枪口,他是阶下囚了,却仍然傲慢,昂着头,为杀掉了兰城的灵童沾沾自喜。 “你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了,”贾西贝皱着细小的眉头,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我要知道你们那儿的情况,具体的。” “年轻人,”长老不屑地上下扫视他,“女人一样的家伙是做不了领袖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贾西贝没有被他的挖苦激怒,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上次决战,你们损失巨大,所以你贵为肉身神,也不惜铤而走险来兰城杀我,”一顿,他说,“可惜没杀掉。” “是呀,”长老叹息,“我没杀掉你,”话锋一转,“但苍天有眼,让我杀掉了你们的肉身神!” 这对兰城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你算什么东西,”长老狰狞地露出犬齿,“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十个你也比不上一个肉身神!” 陈郡听不下去了,扭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带走,贾西贝却阻止他,突兀地叫了一声:“小二。” 小二?陈郡蹙眉,后背一凉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往地上看。 血泊里那具孩童尸体不见了,刚才混战,谁也没注意,现在贾西贝一叫,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角跑出来。 长老瞪直了眼睛,兰城的肉身神……竟然可以死而复生? 孩子把头上的黑纱掀掉,露出一张小脏脸,是个男孩,解开带洞的血衣,里头是厚厚的人造纤维,还有被刺穿了的血袋。 是老杨家的小二,调皮地冲长老吐舌头。 “这就是你杀掉的肉身神。”贾西贝用那张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脸面对他,快意,却不轻狂。 “你……”长老知道中计了,他自认为高明,却在半百之年败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娘娘腔手下,他不甘心。 “不甘心?”贾西贝一下刺到他的心里去,指着背后的女尸,“毒发身亡的她甘心吗?这满地被你当成肉盾的女人甘心吗!” “哈哈,”长老倒笑了,“少来教训我,毛头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你们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贾西贝和陈郡对视。 “你们杀掉冲霄箭、抢走的那个飞行器,本来是牡丹狮子的装备,”长老说,“三年前被染社秘密扔出兰城,我们拿到后研究了一年多,才勉强让冲霄箭背上。” 贾西贝愕然,逐夜凉背走的那个居然又是牡丹狮子的装备,倏忽间,什么东西在心里跳了一下,稍纵即逝。 “那么厉害的东西,染社为什么要扔给我们?”长老干瘪的嘴唇阴险地蠕动,“因为他们宁可让我们强大,也不想让牡丹狮子回来。” 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陈郡切齿。 “牡丹狮子和你们伽蓝堂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染社不会放过牡丹狮子,和与他有关的人。” 贾西贝由着长老在牡丹狮子这条路上越跑越偏,老家伙还不知道,伽蓝堂正在兴都接受染社的招安。 “你们西有七芒星,东有染社,娘娘腔,”长老凶残地盯着贾西贝,“等着看吧,兰城的未来注定是末路!” 娘娘腔,一辈子甩不掉的污名。 “关起来,”贾西贝摆了摆手,很疲惫,“严密警戒。” 他拖着脚走出伤兵所,太阳正从巍峨的城墙上落下,天黑得很快,血腥味、西出兰城的压力和险恶不明的局势让他喘不过气,蓦然想起高修的话:杀人流血,你像个小姑娘似的,会吃亏的。 自己果然不行吗?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但不敢擦,怕被左右看出来,他现在是堂主了,连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的自由都没有。 “所以你才能长大。” 元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人天生是领导者,都是摔倒了爬起来,这里,是你的机会。” 那天,他们在灿烂的星空下,亲吻了彼此,许诺了未来。 贾西贝用力吸了吸鼻子,对,他不能退缩,他还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御者、一个卓越的领袖,闪闪发光地去找元贞呢。 回到房间,嬷嬷收拾过屋子,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他龇牙咧嘴脱掉血污的衣衫,露出丑陋的新伤旧疤,还有背上未完成的金翅三足乌。 没一会儿,陈郡到了,老妈子似地帮他上药包扎,贾西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眨巴着眼睛叫:“小郡,我好疼呀。” 他把脸埋在被窝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使劲儿憋着眼泪,憋得脸蛋通红。 “疼就别忍了,”陈郡无奈,“哭吧,我不笑话你。” “真的?”这人平时总是嫌他爱哭,嫌他软弱,贾西贝晃着脚丫,“那我真哭啦。” 陈郡点头,刚才和七芒星对峙,这小子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威风凛凛,回来就缩成了软趴趴肉嘟嘟的小绒球,让人拿他没办法。 贾西贝揪着被角酝酿,酝酿了好半天,眼泪也没来:“小郡,真奇怪,你让我哭,我又哭不出来了。” 陈郡收起剪刀绷带:“那是你长大了呗。” 贾西贝双眼放光,他真的长大了?像元贞说的,长大了那么一点点?那他还要长多少个这么大才能成为牡丹狮子那样优秀的战士呢? 牡丹狮子……贾西贝不禁皱眉,听七芒星的长老说,冲霄箭用了一年时间才背上飞行器,而逐夜凉只用了一分钟,说明他身上有和那东西匹配的接口,这太不正常了。 贾西贝忽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在北府,高修说过,牡丹狮子被擒时御者舱是空的,血肉之躯真的能凭空消失吗,还是说……那具传奇骨骼压根就没有御者? 左狮牙、右狮牙、琉璃眼、狮子吼,逐夜凉满身都是牡丹狮子的装备,出关这一路,他简直就像是在……一件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贾西贝腾地坐起来,如果逐夜凉真的是牡丹狮子,那他隐藏身份,埋名在伽蓝堂的目的是什么? 猛然间,两个字闪过脑海——复仇。 狮子堂被染社夺权,牡丹狮子被拆成碎片,逐夜凉怎么可能不恨,回收装备一定是为了复仇做准备,所以他才极力促成出关,一路上摧枯拉朽。 贾西贝发抖,那自己和元贞、修哥、岑哥又成了什么?被他利用的棋子?他盛怒之下无足轻重的炮灰? 还有,如果逐夜凉是回来报仇的,他为什么要同意招安?兴都的监狱城里到底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岑哥他们跟着他,又会陷入怎样的险境? “小郡!”贾西贝一骨碌跳下床,顾不得伤,往头上套衣服,“我去兴都,你留下看家!” “啊?”太突然了,陈郡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这是?” “岑哥他们有危险,我得去告诉他们!”贾西贝咬了咬嘴唇,颤声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陈郡心里把近期重要的事项过了一遍,只问:“那个长老怎么办?” 贾西贝收拾东西的手一滞,权衡利弊后,决然命令:“杀掉,这个人不能留。” 67、老档案 贺非凡站在司杰门外, 没有西装,只穿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 一拨又一拨人进去出来, 见到他, 都要讥诮地打个招呼:“哟,这不是贺秘书吗。” 贺非凡不抬头,含混地应声了事,他们也不愿意跟他多说,恰巧碰上了,落井下石而已。 快到中午,司杰才腾出空见他,还是在那间休息室,给他倒了一杯绿度母,敞着西装扣子问他:“最近怎么样?” 贺非凡仰头干了:“还行。” 司杰盯着他, 呷一口手里的红度母, 阴沉的眼睛闪了闪:“找我什么事?” 贺非凡似乎不大好意思, 没马上说。 司杰翘起二郎腿, 靠着沙发背看他。 “分社,”贺非凡酝酿好了,有些唐突,“现在天越来越热了,高级干部们是不是有一些时令的福利……” 司杰蹙眉,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悠悠晃着酒杯。 “就是……”贺非凡憋了半天, 终于憋出一句,“有没有粽子?” 司杰愣了,二郎腿放下来,酒杯也放下来,诧异地向他倾身。 “那什么,”贺非凡显得别扭,“我能不能要一个,就是……” 司杰打断他:“他要?” 贺非凡一愣,然后率直地笑:“没有,他从来不跟我要东西,是我想给他。” 司杰看表:“你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就为这个?” 确实太他妈丢人了,贺非凡撸了把头发,很不要脸地点头:“嗯。” 司杰来气,这是贺非凡落难后第一次找他,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他训斥:“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是老大和自家小弟说话的口气,贺非凡也不见外了:“大哥,‘一生不得担任高级干部,禁止着正装’,我和焕亮已经没有前程了,就想把日子过好。” 过日子,司杰咀嚼这三个字,摇了摇头:“他根本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贺非凡惊讶于司杰看人的眼光,确实,都跌得这么狠了,丁焕亮也不死心,一门心思想着东山再起。 司杰起身,先去低温箱拿了一个金纸包装的礼盒,又去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同时放在贺非凡眼前。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等价交换。 “信给谁?”贺非凡没轻易上手。 司杰点起两根烟,一根给他:“社长。” 贺非凡接过来:“我没有权限。” 司杰吐一口烟圈:“不用你上楼,”他在烟雾里整理领口淡粉色的宝石,有一种慵懒奢靡的气质,“送一楼。” 总部一楼大厅有一个象征性的信箱,汤泽起名宝箧,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直接给他投书,算是一条告密的快速通道,因为这个箧的存在,各大分社长、各机关的高级干部人人自危,暗中都安排了小弟在周围巡逻。 “什么内容?”贺非凡问。 司杰弹了弹烟灰,猫一样眯起眼睛,“空白的。” 贺非凡不解。 司杰舔着因为吸烟而干燥的嘴唇:“关铁强在兴都招安伽蓝堂,只有朱俭在江汉,我看看他的反应。” 一次试探。 贺非凡斟酌,尽管信是空的,但只要他出现在宝箧前,西方分社一定会有所动作,轻则挨揍,重则丧命。 他看向司杰,在江汉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越是没地位的人,越会被当做垃圾利用,甚至在泥淖里还要踩上一脚。 司杰也看着他。 贺非凡伸出手,把信盖住了,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提起和信封并列的金色礼盒。 他从五楼下来,远远看了宝箧一眼,走连廊,穿过两栋大楼,进入位于染社庞大建筑群东北角的档案室,他和丁焕亮在这里工作。 虽然叫档案室,但足足有四层楼,包括办公室、资料库、陈列厅在内,上百个工作单位,他们只是这繁杂架构中两个小小的书记员。 开门进屋,丁焕亮没在,可能是被资料组长叫去整理档案了,贺非凡也不会搞惊喜浪漫那一套,就把礼盒放在这小子常开的抽屉里,摸摸裤兜里的信,出去了。 门啪嗒关上,同时,丁焕亮从卫生间出来,探头看了看门,坐回办公桌前。 桌上是各种各样的档案,纸本的、芯片的、加密的,枯燥无聊的文职工作,他却一点也不厌烦,如果不是在战争时代,他兴许会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埋头就是一天。 启动标记仪,顺手拉开抽屉,一低头,看见一个金纸包装的礼盒,很精致,和这个寒酸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他惊讶,是那种明知道是谁送的仍然压抑不住的惊讶,捧出盒子放在桌上,不知道从哪儿拆起,好像从哪儿拆都舍不得。 以他们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负担这样的奢侈。 徐徐打开包装,一层金纸,一层彩盒,然后是小小的独立包装,倏忽间,一股草叶的香气,丁焕亮知道是什么了,有些笨拙地取出真空保存的粽子。 从北府逃出来的路上,贺非凡断了肋骨,他背着他走了几个小时,那时他们还没经历后来的事,只是两个各取所需的混蛋。 狼狈地坐在路边,贺非凡问他:你喜欢什么? 丁焕亮说:粽子。 小时候每年夏天家里都做,很多年没吃到了。 那家伙居然还记得,妈的他怎么可能记得! 丁焕亮安静地坐在那儿,心里却有一团火,有一股洪流,为什么在江景别墅的时候,他们没想过吃粽子,现在虎落平阳了,却把这么美好的东西给他?是那时候满脑子权势不珍惜吗,非要等失去了一切才肯去看一看彼此? 这时门开了,他一抖,是贺非凡,白衬衫上全是血。 他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贺非凡去卫生间洗脸,“和人打了一架。” 他轻描淡写,其实是朱俭的人把他拖到杂物间狠揍了一顿,十几个人,他能回来算命大。 丁焕亮大概明白了,这盒粽子是怎么回事。 贺非凡光着膀子出来,看到桌上拆开的包装盒,笑得很得瑟:“怎么样,吃了吗?” 丁焕亮瞪他,瞪他满身满脸的伤。 贺非凡贴过来:“哎我看看,我还没见过呢。” 丁焕亮推了他一把,很用力,推得他一晃。 “不是,又怎么了,”贺非凡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又不跟你抢。” 丁焕亮突然把他抱住,恶狠狠的,勒得他伤口疼,贺非凡咬牙挺着,打挨了,粽子送了,该他妈浪漫的都浪漫了,最后耍帅的时候,不能掉链子。 他握住丁焕亮的腰:“一盒粽子高兴成这样?” 丁焕亮的脸埋在他颈窝里,不说话。 “老子以后要是天天给你吃粽子,是不是就不跟老子摆脸子了?” 他当丁焕亮是小胖。 “不是因为粽子。”丁焕亮说。 贺非凡以为他嘴硬,他有这毛病。 “是因为你。” 贺非凡愣住,摸着那截细腰的手有点汗,像是不大敢,慢慢朝他看,丁焕亮枕着他的肩膀,浅淡的眸子动了动,把嘴唇张开。 “操他妈这是办公室。” 丁焕亮想说你还在意这个吗,贺非凡压根没给他机会,劈头盖脸把他吻住了,鼻息喷着脸颊,舌头卷过齿龈,激烈得像是一场战争。 丁焕亮闭不上眼,颧骨、睫毛、眼皮,浑身都在抖,不甘心地说:“栽在你手上……真他妈……操蛋!” 他越这样说,贺非凡越兴奋,好几次抓着腰把他提起来,顶在档案柜上,压在办公桌上,让他承认他栽了,让他服软。 丁焕亮偏不,执拗着,较着劲,咬贺非凡的尖儿。 毕竟是社团办公室,他们意犹未尽地分开。 档案掉了一地,丁焕亮一件一件收拾,贺非凡干不了这种细致活儿,去里屋沙发上躺下,大面积软组织挫伤使他疲倦。 丁焕亮理着理着,在一本摊开的纸质文件上看见一行字:……刀路凶猛,用刀时不直出,而是将刀背贴近肩膀,出刀时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十分惊人。 丁焕亮顿住,这种用刀习惯他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翻过文件,他看档案上的标题编码,居然是空白的。 汤泽很喜欢搞档案记录,同样是社团霸主,白濡尔就没有这个习惯,这导致染社在入主江汉前就有大量档案,在辗转搬运的过程中,很多遗失或缺损,没有名头的档案丁焕亮见过不少,都是前江汉时代的产物。 文件很薄,类似于资料性的概括分析,丁焕亮一页一页往下翻,这个人,准确地说是骨骼,装备着双刀,有炮,且威力巨大,从叙述口吻看,记录者是战术人员,而被记录者,则是染社的大敌。 丁焕亮心中一动,是牡丹狮子? 可牡丹狮子叱诧天下的时候,他还只是关外小城乙字沉阳的一个低级干部,不可能见过它的刀路。 合上档案,丁焕亮陷入沉思,一份老文件,过去也就过去了,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但事关牡丹狮子,那是汤泽的噩梦,是一段消失了的传奇。 他从办公桌后起身,拿上钥匙去资料库,江汉决战是有视频记录的,足足七卷,二十二个条目,牡丹狮子是其中最辉煌的一页。 资料库在三层,隔湿隔热,常年恒温。 安静的视频区没有一个人,只有干燥器远转的嗡嗡声,丁焕亮根据电子索引,很快找到“江汉决战”条目,归类在大事记里,编号079,西区b段23-25,年限:永久,密级:普通。 他找到那个档案架,抽出“牡丹狮子”子条目,里面有七块芯片卡,他随便拿一块放进播放器,开始播放。 一座骨骼聚成的山,一片火力交织的海,一场震动乾坤的大战。阿罗汉、吞生刀、螺钿弥勒、大黑天,许多已经消失的骨骼出现在画面上,随便拎出来都是分社长级别的大佬,这是一场大浪淘沙的群英会。 画面中央是牡丹狮子,在火力漩涡的核心,烈焰灼烧,炽热得发白,它拖着两把猩红刀锋,背上是一具闪光的巨炮,从猛火中冲出来,周身艳红。 隔着屏幕,隔着三年流逝的时光,丁焕亮被它镇住了,那股煞气,那份横扫千军的魄力,足以让山川战栗,让大地颤抖。 接着,它出刀,刀背先向后,然后聚力挥出。 丁焕亮怔住,整张脸失血一样惨白,半天,他才按下暂停键,倒回去重看一遍,再看一遍,又看一遍。 确实见过,在北府,在和伽蓝堂的混战中,有一个人,就是这样挥着刀追杀他和贺非凡——是那个外来者,逐夜凉。 浑身的血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回来,涨得丁焕亮指尖发麻,逐夜凉是牡丹狮子?他怎么会现身在沉阳?岑琢呢,他知道吗? 关掉播放器,脑子里电光石火,所以伽蓝堂才一路所向披靡,所以染社才一次次功败垂成,所以潜伏在四大分社长中的卧底才死心塌地。 关铁强简直异想天开,牡丹狮子怎么可能接受染社的招安! 但它接受了,为什么? 阴谋。 招安地点在兴都猛鬼城,那里关押着狮子堂和政府军时代的重刑犯,如果这道封印开启,天下将会大乱。 丁焕亮离开视频区,冲出资料库,下楼直奔总部,他没有权限,坐不上直达十楼的电梯,只好爬楼梯,楼梯间有监控器,很快就会被安保组发现,但他不能停,因为世界正在倾覆,上帝的骰子正倒向命运的另一面。 在六楼,他和第一批拦截者遭遇,硬性突破,然后是八楼,安保组开枪了,他左小腿中弹,对方看他没有武器,一不留神,被他冲上了九楼。 这次,狭路相逢的是朱俭,在狭窄的楼梯间,穿一身奢华的西装,莲花徽章擦得闪闪发亮。 “让开!”丁焕亮吼,“我有重要发现,要立刻报告社长!” 朱俭懒得和他说话,给小弟使个眼色,砰地一枪,打穿了他的右小腿。 “你……”丁焕亮跪在地上,血流如注,“我要见社长,这关系到你们西方分社,甚至整个染社的存亡!” “哦?”朱俭不信,一个小小的书记员能左右谁的存亡,“说来听听。” 丁焕亮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没、资、格、听。” 朱俭拔枪,打开保险,顶在他头上:“低级干部擅闯高级干部活动区,按规定,可以就地枪决。” 他俯视着丁焕亮的脸,带着笑意,食指扣上扳机。 68、三重天 二级监区和普通监区同时熄灯, 重监区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丝光也没有,但能听到声音, 粗重的喘息, 此起彼伏, 充斥着四周的空气,是那些常年见不到光、已经丧失了时间感的重刑犯。 岑琢走进去,再见多识广,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人类本能的、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三重天,”工作人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第三关。” 岑琢吓了一跳,下意识向逐夜凉靠近,逐夜凉跨上一步,把他护在自己身前, 贴住他的背, 让他安心。 就是这些小动作, 这些貌似不经意的关心, 让岑琢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他心里也许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伽蓝堂,”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扩音器发出来的,“欢迎来到三重天。” 逐夜凉开启超声成像辅助视力,在正对面,在十余米宽的三重天前, 看到一个穿西装的身影,高个子,左胸佩戴莲花徽章。 “你是谁?”岑琢问。 声音的位置有微小的移动,他在踱步:“你们想见的人,猛鬼城的主人——西方分社首座,关铁强。” 岑琢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压低身体,贴着他的耳朵:“他只有一个人,没带武器,看穿着和做派,是高级干部。” “关分社,”岑琢心里有底了,“汤泽才是猛鬼城的主人,你只是替他守城的。” 那边长时间沉默,应该是在压抑怒气,半晌,重新开口:“不错,你说的对,这个天下都是社长的。” “正式招安前,伽蓝堂还不是染社的,”岑琢凛然,“请出题吧。” 关铁强停步,用那把沉闷的嗓子,缓缓说:“江汉四大分社长里有一个你们的卧底,社长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闻言,岑琢惊诧,江汉有伽蓝堂的卧底?怎么自己不知道。 “岑哥?”高修和元贞也询问。 经过前两关,岑琢大概明白这里的套路了,他们没一句真话,很可能是在诈他:“关分社,你搞错了,伽蓝堂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在江汉安插卧底。” 没有必要,是不屑,没有能力,是事实。 关铁强笑了:“伽蓝堂是没有,”他敛起笑意,“但牡丹狮子有。” 岑琢愕然,他冒充牡丹狮子,连染社都信了? 关铁强拍击身后的合金门:“要进三重天,就把卧底报出来,否则……” 岑琢瞪着那片黑暗。 “你们只能从这儿打出去,”关铁强耸肩,“不过提醒一句,一重天和二重天完全关闭只需要两分钟。” 岑琢回头,两道闸门远远悬在高处,随时可能落下。 他们这是让人瓮中捉鳖了。 “我明白了,”他说,“染社根本不想招安伽蓝堂,什么三道关卡、卧底,都他妈是套我们的,你们就想让我们答不上来,过不去!” “岑会长,”关铁强纠正他,“是你们提出要进猛鬼城,要在核心区招安,我们从来没请你们来!” 岑琢端起特种枪,黑骰子和转生火随即进入战斗状态,就在这时,逐夜凉开口:“有卧底,”他跨前一步,“确实在四个分社长里。” “叶子!”岑琢震惊,自从到兴都,这个人就很反常,言行举止都出人意料,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逐夜凉没回应他,直接问关铁强:“西方分社希望卧底是谁?” 这让关铁强很惊讶,西方分社确实想一石二鸟,不单揪出卧底回江汉邀功,还要这个卧底是他们希望的人。 这样隐秘的目的,居然被一具寒酸的骨架子看穿了。 “这个卧底……”关铁强斟酌用词,“西方分社有怀疑的对象。” 逐夜凉很干脆:“请讲。” 关铁强稍怔,想不到伽蓝堂招安的决心这么迫切:“我们认为,是北方分社司杰。” 逐夜凉不语,思考的时间有些长,关铁强等着他,直到他说:“那就是他。” “叶子!”岑琢难以置信,这不是那个威风堂堂、无所畏惧的逐夜凉,他没有原则,没有尊严,连良知都没有了。 “是谁又能怎么样,”逐夜凉屈膝跪在岑琢身前,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反正都是染社的人。” “可这是无中生有,”岑琢很清醒,“是害人。” “害的是我们的敌人。”逐夜凉强调。 对,是敌人,可这个敌人连见都没见过,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全都不知道,为了他们自己的目的,就要这个人去死? “不应该是这样的,叶子……”岑琢用一种失望、甚至鄙夷的神色看着他。 逐夜凉连忙避开,他看不了那双眼睛,转而问关铁强:“见到汤泽我们也会这么说,现在可以进三重天了吗?” “当然,”关铁强拍了拍手,“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三关!” 话音刚落,巨大的闸门徐徐提起,带着隆隆的震动。与此同时,普通监区、二级监区、重监区的照明依次大亮,四周响起重刑犯的嘶吼,长时间放大的瞳孔来不及收缩,眼球刺痛,甚至短时失明。 悚然的叫喊干扰了伽蓝堂的注意力,没等闸门完全提起,一具未经涂装的灰模骨骼突然冲出来,直奔岑琢。 这是一件未完成品,也就是常说的模型机,主力武器是棍,在实战型骨骼中很少见,显然还处在研发测试阶段。 “转生火!”岑琢立刻闪身,元贞的高温火焰同时到位,模型机后撤,趁着这个空挡,黑骰子迅速投放中子场。 关铁强悠闲观战:“染社新一代贰型载人骨骼,夜叉系列,标高三米四二,重五吨半,超合金关节,接入组件经过技术改进,不存在神经元过载,可由任意御者随意穿戴,首批下线六十具,预计半年内完成测试,投放南方战场。” 一排中子场在岑琢眼前炸开,他抱着特种枪扫射:“妈的你们西方分社,让我们当免费的测试人员!” “哪里,”关铁强轻笑,“这是对伽蓝堂的最后考验。” 模型机抡起金属棍,带着骇人的风声,从四米远外发动连续进攻,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黑骰子和转生火根本近不了它的身,设多少个中子场都被它一棍横扫,而高温火焰往往还没到位,就被它凭借距离优势避开了。 长棍耍得眼花缭乱,猛地一下,黑骰子左胸被击中,飞出十几米远,把一整面囚舱墙撞凹。 力量之大,令人咋舌。 高修其实已经看出他的招式,但因为左手残疾,格挡跟不上,造成胸甲电路故障,暂时失去了反击能力。 如果是考验,模型机这时应该反身攻击其他人,但它没有,而是追着黑骰子,把长棍高举过头顶,显然是要它的命。 “操!”岑琢冲上去,两把特种枪交替开火,“叶子!别看着了,招个大头鬼的安,染社是想让我们死!” “岑会长!”关铁强再次澄清,“你误会了,模型机的御者和前两关一样,是该监区的在押犯,他之所以下狠手,是因为游戏规则如此——杀掉你们,他才能获得自由。” “该监区”,也就是重监区,岑琢胆寒,眼前的庞然大物虽然是低等模型机,但操纵它的,很可能是狮子堂堂正级别的高级干部。 他一咬牙一闭眼,冒死冲进那家伙的棍风,长棍能压制骨骼,但对体型相差悬殊的人类来说,反而难以奏效。 岑琢近身瞄准,相继击中双膝、髋部、肩关节几个关键点位,换弹夹时,他注意到它用棍的方式有点怪,劈砍多,点刺少,像是惯于用刀的,而且发力习惯和逐夜凉很像,都是先搭肩再出手,有点师承一脉的意思。 逐夜凉也发现了,这家伙的路数,和一个故人很像。 正因为如此,他呆站着没动,元贞焦急地冲他喊:“还等什么,保护岑哥啊!” 逐夜凉这才拔出左右狮牙,猩红色的刀刃,在局促的室内晃了所有人的眼,模型机转身看着他,愣住了。 岑琢趁机跑向黑骰子,高修在用自带的程序修复受损电路,需要一点时间,但已经尝试着站起来。 模型机向逐夜凉走去,单手转着硕大的金属棍,打量他。 逐夜凉也凝视他,很沉稳,不动声色。 琉璃眼、成对的狮牙刀、狮子吼、空行狮子,虽然只是一具光秃秃的骨架子,但这个配置,俨然是牡丹狮子再临。 “啧,”模型机开口,轻蔑的语气,“什么狗屁模仿秀。” 逐夜凉没说话,目镜焦点随着他慢慢移动。 “可惜呀,”模型机大剌剌的,很张狂,“你们碰上了我。” 逐夜凉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这个声音,这目中无人的态度,真的是他,那个在江汉鏖战到最后、骨骼彻底被打碎、身负二十七处重伤的浑小子。 他早该想到的。 从见到魏晓,他就该想到。 “只要把你们都杀了,我就能从这个黑黢黢的死牢里出去,”模型机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简陋的灯具,“不知道多久了,这灯是他妈第一次亮,”他看向逐夜凉,目镜灯陡然闪烁,甩着长棍冲上去,“是为我亮的!” 短兵相接,狮牙刀在胸前打成十字,实实在在接了一棍,模型机再次猛攻,上手位、侧手位、下盘横扫,都没有破绽,它不解地歪着头,搞不懂这具骨架子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进攻,而是采取守势。 忽然,错身而过的刹那,耳边轻轻的一声:“郑远。” 模型机顿住,棍子还在半空,摆着一个滑稽的姿势,瞪向逐夜凉。 逐夜凉不再开口,跳开一两米远,双刀向身侧收拢,透过模型机的钢铁结构看着里头的人,狮子堂青龙分堂堂正,人称小牡丹狮子的无情客郑远。 “哥……”郑远只微微吐了个音,就收住了,他不能叫,任何可能暴露眼前人身份的细节都不能出口。 像哥哥一样的人,他的战友、上司、刀法老师。所有人都捧着年少得志的姚黄云、对同岁的自己视而不见时,只有这个人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好花都会开,只是有的早些,有的迟些。” 要知道,这个人从不轻易开口的。 没多久,郑远的花儿真的开了,千钧剑锋所指之处,他一往无前,一直坐到东方首座的位子。 他还记得那天,是个盛夏,在他裳江边的豪宅,鲜花、喷泉、酒和女人,他盛情款待:“哥,没有你,就没我的今天!” 粮食酿的好酒,他干了,那个人却没动。 “哥,”郑远放下杯,“从来不见你脱骨骼。” “我从不脱。” 郑远惊讶,狡黠地眨了眨眼,指着周围的男男女女:“那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他摆了摆手,“骨骼有骨骼的乐子,哥,我教你。” 他点了两个人,是御者,不记得男女了,让他们穿上骨骼,分别拆卸g12和q9装甲,在明亮的落地窗下,在所有人面前,被酒精和药物催动着,纵情声色。 “郑远,”这样猎奇的场面,那个人却视若无睹,“我只在你失意时说了一句话,你就记到今天,”他摇头,“你太重感情了。” 郑远笑:“哥,你又不是别人。” “谁也不能轻易相信,”那个人说,“包括我。” 郑远愣愣看着他。 “记住你骨骼的名字,做个无情客。” 如果真能无情,郑远就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九死一生,身败名裂,被关进猛鬼城三重天后的a区监牢,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个人活着,带着狮牙刀,带着所有的仇恨和希望,打开猛鬼城的三道闸门,回来了! 郑远在模型机里颤抖。 他看着逐夜凉向他走来,仿佛一束光,照亮他整个世界,他是他的快意杀伐,他逝去的荣耀,他…… 噌地一响,御者舱被捅穿,是右狮牙,准确找到他的位置,把胸腔劈成两半。 郑远瞠目。 “为什……”他抓着逐夜凉的肩膀,不肯倒下。 逐夜凉抽刀,血瞬间涨满御者舱:“我要进核心区。” 这儿不就是核心区吗!何况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比他这个兄弟、比这个堂正级别的御者还重要?郑远痉挛着,说不出话。 “我告诉过你,”逐夜凉叹息般低语,“谁也别相信,包括我。” 69、争艳 模型机倒下, 血从右狮牙抽出的刀口流出。 关铁强惊呆了,岑琢他们也意外, 没人看清他们是怎么打的, 好像突然之间模型机就放弃了进攻, 被一刀贯穿。 “怎么……”关铁强松了松领带,“那可是狮子堂青龙分堂堂正,无情客郑远!” 岑琢托枪的手放下,曾经叱诧一时的大佬,到头来也就是这样,一刀了事。 关铁强咋舌:“郑远人称小牡丹狮子,当年在江汉,他一个人面对过江的染社大军,顶了整整两个小时,能在十分钟内把他解决掉……” 前方, 逐夜凉甩掉刀上的血, 左右狮牙入鞘。 绝不是善类。 这家伙一天之内先后取了阿罗汉魏晓和无情客郑远的性命, 东屠青龙西戮白虎, 西方分社如果能有这样的盟友,前途不可限量。 逐夜凉向岑琢走去,习惯性地把他扫描一遍,黑骰子含着胸活动四肢,转生火也迅速靠拢,四个人同时看向面前的管理区,面积有几百平米, 是开放式的办公中枢,上百名文职干部在这里管理着兴都乃至整个西部的事务。 他们终于到了。 过关斩将、一气呵成,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岑琢猛然冲向关铁强,扯住他的领子,拿特种枪顶住他的下颌骨。 关铁强大惊失色,连忙举起双手,一动也不敢动。 “岑琢!”逐夜凉吼,“放下枪!” 他第一次这样吼他,岑琢一哆嗦,愣愣看着他,他们明明说好的,假意招安进入猛鬼城核心区,拿下这座监狱,夺取兴都。 “我们是来招安的,”逐夜凉说,“别冲动。” 已经进入了核心区,关铁强就在手上,岑琢不理解,他还在演什么? “可他们想让我们死,高修刚才差点没命!” 逐夜凉不多说,只是重复:“岑琢,放下枪。” 岑琢不放,瞪着眼睛和他对峙,逐夜凉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住他的肩膀,夺枪、救人、反制一气呵成,岑琢被他死死摁在地上。 “岑哥!”高修和元贞惊呼。 岑琢的脸抵着冰凉的地板,挤变了形,红着眼眶问逐夜凉:“你他妈到底怎么了!”他愤然,“你就那么想招安吗!” 逐夜凉没回答,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岑琢,相信我。” 岑琢的眼角湿了,也许是被他这样摁着,刺痛、屈辱、狼狈:“那你说‘叮咚’。” 叮咚,每次逐夜凉尝试安抚他,都会说这两个字,很简单的一个拟声词,却胜过千言万语。 但逐夜凉说不出来,那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咒语,承载了太多东西,沉阳的初相见,大兰的梦成真,北府的并肩作战,太涂的情意萌动,乌兰洽的懊悔,兰城一发而不可收的爱,当然,还有兴都的欺骗……逐夜凉沉默。 岑琢最怕他沉默,伸手想攀他的肩膀,却被他心虚地躲开,正在这时,整个管理区响起一个巨大的笑声,张狂、刺耳、无孔不入,是扩音器。 逐夜凉站起来,举目四望,脚下,金属地板开始震动,有电机在转,管理区的文职人员列队从两侧撤出,他们背后,一道庞大的合金闸门缓缓提起,门后是整装的列兵骨骼,呈扇形拱卫着一个狭小的房间。 房门开着,屋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四壁没有任何装饰,连地毯都没有,地板上有一个三角形的花纹。 一个瘦小的男人从办公桌后起身,西装漂亮,尤其是鞋,繁复的雕花,油亮的皮面,一尘不染。 岑琢惊讶,三重天之后居然还有一道闸门! 这道闸门背后的男人,是谁呢? “初次见面,”那人关掉手边的扩音器,从小房间出来,骨骼军自动变阵,为他让出一条路,“西方分社,关铁强。” 岑琢愕然,他是关铁强,那……他回头看,刚才自己拿枪指着的又是谁? 只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 “三重天,三道关卡,”关铁强双手插兜,一派绅士模样,“只是为了这一刻做铺垫,染社要的是忠心,而你们,勉勉强强过关。” 岑琢额上出了一层汗,方才,只差一点就功亏一篑。多亏了逐夜凉,逼他放下枪,毫不留情把他摁在地上,让他伤心,和他把戏演下去。 他望向关铁强身后,那才是猛鬼城真正的核心区,一个巴掌大的小屋,成天待在里头,和外头关着的这些囚犯也没什么两样。 “伽蓝堂听好,”关铁强懒洋洋地说,“染社的招安条件,第一,你们让出以北府为首、占据的所有城池,第二,退出连云关,改换莲花旗,第三,会长岑琢留守江汉,职务另行安排。” 岑琢恨不得提枪,这他妈欺人太甚了。 逐夜凉搭住他的肩膀,淡然说:“西方分社也听好,要伽蓝堂归顺,第一,以北府为首的所有城池由伽蓝堂指派驻守干部,第二,会长留守江汉可以,但要安排四大分社长以上的职务,第三,作为交换,连云关内外,伽蓝堂名下的城池皆挂莲花旗。” 这就是谈判,来来往往,不要脸地叫价。 关铁强笑了:“口气不小,”随即,他皱眉,“二和三可以,一不行。” “关分社,”逐夜凉分毫不让,“你没出过关吧,连云关以北是大片的无主地,资源丰富,人口稀少,伽蓝堂以沉阳为基地,不出一年,不,半年,就可以将鲜卑利亚以南尽数收入囊中,你要明白,到时候这么大一块区域挂的将是莲花旗!” 关铁强怔住,他向来只盯着江汉那一亩三分地,从来没想过北方,如果站在伽蓝堂的角度,要向北经略,北府确实是重要的战略后方,绝不可能放弃。 这是他们的谈判底价。 “好,”关铁强首肯,“我同意你们的条件,但相应的,伽蓝堂也要拿出诚意。” 逐夜凉走上去:“请讲。” 关铁强扫视他们四个:“你们,在这里,当场打上染社的标记。” 他指的是喷漆,在骨骼的显眼处喷上莲花徽章,“好,”逐夜凉毫不迟疑,“来吧,从我开始。” 高修和元贞有些犹豫,双双看向岑琢。 岑琢抿着嘴唇,缓缓眨了下睫毛,算是同意。 本来不是这样的,之前他尊重逐夜凉的意见,但也有自己的摆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那家伙百依百顺,就像是…… 失去了自我。 喷漆分两步,先是套模具腐蚀装甲表面,形成一个下凹的图形,然后用膨胀颜料把这个凹坑填满,这种喷绘的特点是一旦想抹去,就要磨薄装甲,给骨骼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 黑骰子和转生火的标记都打在左胸,逐夜凉比较麻烦,一具骨架子,只好先喷在固定肩胛和胸廓的“锁骨”上,一朵盛放莲花,赫然生辉。 岑琢扫视周围,壹型列兵装甲的战斗力不算强,但胜在数量多,还有其他染社干部和武装人员,他们想得手,并不容易。 这时,关铁强说:“岑会长也请接受标记。” 岑琢一愣,怒瞪着他。 “只是一个烙印,”关铁强眯起眼睛,“都要归顺染社了,还在乎一小块皮肤吗?” 岑琢看向逐夜凉,那个人没看他。 “岑会长这样,让我不得不怀疑伽蓝堂归顺的诚意了。”关铁强对他施压。 岑琢仍然盯着逐夜凉,想等他回头,哪怕只是一眼呢。 但那个人没有,而是暗暗在给狮子吼聚能。 “岑会长!”关铁强催促。 岑琢猛地把衬衫襟口拽开,扣子迸了一地,他脱下衣服甩在地上,露出一身艳丽的牡丹刺青,云一样,火一样,灼人的眼。 有人吹了声口哨,不知道是干部还是囚犯,挑逗的意思,让岑琢羞耻。 确实美,没人能否认,一具少年的身躯,如果将来真能拿下北方的大片土地,这副身体承载着的就是半壁江山,是能和汤泽比肩的天之骄子。 三个工作人员,两人从左右压住岑琢的膀子,另一个擎着一块莲花形的烙铁,通电加热后,对着牡丹丛上方的“天顶”,颈椎第七关节下的敏感皮肤,用力印下去。 牡丹真国色,开时动天下。 菡萏出淤泥,一枝君子花。 牡丹、莲花,在一具身体上争艳,带着高温,带着灼痛,岑琢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朵尚带着野气的好花受炙热的摧残。 狮子吼聚能完毕,琉璃眼拉起校准线,穿过真正的关铁强、他背后的一小块列兵方阵和核心区办公室,以一个四十度的俯角,最终瞄准地上的三角形花纹。 轰地一炮,突如其来。 所有人蹲下去,感觉到猛鬼城在颤抖。 关铁强消失了,准确地说,是灰飞烟灭。他身后是被炸开的核心区,地板上的三角形花纹中心炸出了一个洞,炮弹是斜着进去的,在腾起的灰尘和障目的硝烟中,逐夜凉对列兵骨骼展开收割式绞杀。 岑琢一套利落的连环击,摆脱控制他的人,迅速向逐夜凉奔去,脖子后头的血一点点渗出来,朱红的,宛如一朵真芙蓉,从含苞到绽放。 大混战开始了,子弹和炮火胡扫乱射,黑骰子在几个关键位置投放中子场,转生火机动释放高温火焰,列兵骨骼的残骸很快像小山一样堆积,西方分社的御者纷纷穿上骨骼投入战斗。 在呼啸的流弹和隆隆的炮声中,岑琢追着逐夜凉,那家伙只给他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径直向着核心区突破,岑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关铁强已经死了,进入那个小屋没有意义,为什么他不肯回头,回头看自己一眼! “叶子!”岑琢喊,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逐夜凉终于转身,看到爆炸中的他,纵横的弹道在周围闪烁,不假思索的,他从核心区旋踵,收起狮牙刀向他奔来。 一条血肉凝结的胳膊,一条无坚不摧的合金臂,同时伸向对方,指尖向着指尖,在金色的炮火中,在四散的弹片下,就要相碰…… 这时从核心区办公室,从炸开的三角地板下,悚然响起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逐夜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y吖宝 1枚、时差_timelag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gracia 1枚、晓洁 1枚、十三 1枚、asuka 1枚、蓝色大海 1枚、养猪状元 1枚、小外星 1枚、小白兔黑又黑 1枚、你整个完蛋了 1枚、甜蜜小偏 1枚、吃果儿 1枚、绀三郎 1枚、 时光与我1枚、嘟吧不改名 1枚、qinglian 1枚、滼澌澌呐 1枚、南野叶子 1枚、暖月亮 1枚、 1枚、江予夺的头号迷妹 1枚、嗯 1枚、有點甜 1枚、小食拼盘 1枚、朔间澪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斯文 1枚、一颗杏仁 1枚、tree_981 1枚、弦月游 1枚、度旅 1枚、一晌贪欢 1枚、樂多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有點甜 1枚、带电阿喵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向死而生 1枚、啊哒哒 1枚、oo 1枚、elaine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糖年糕 1枚、李鱼鱼 1枚、绀三郎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千岁 30瓶、吹真逼的逼王 25瓶、nyahana 20瓶、小胡 17瓶、娇花丛 10瓶、鲤伴 10瓶、楽予桑 5瓶、32447866 5瓶、无端 5瓶、刀枪絡 4瓶、梨花白 4瓶、楚瑟 3瓶、黑糖粉圆鲜奶 2瓶、苑木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0、核心犯 从核心区办公室, 从炸开的三角地板下,悚然响起一个声音, 撕心裂肺地喊:“逐夜凉——!” 那么尖厉, 那么凄怆, 像是等待了许久,乍惊乍喜。 岑琢眼看着逐夜凉的目镜灯剧烈闪烁,甚至听到他cpu飞速运转的声音,合金手臂收了回去,明明就差着几厘米,却舍他而去,向着那个陌生的喊声,义无反顾。 岑琢像被卡住了喉咙,惊诧得失语,猛鬼城核心区的地板下怎么会有人, 这个人又怎么会知道逐夜凉的名字? 混战越来越激烈, 西方分社上了弩机, 长方形的大型发射器从各个角落推出, 每个发射器上都有八jiu七十二支铁弩矩阵,向着黑骰子和转生火,成片发射。 弩jian从头顶掠过,岑琢不得不趴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逐夜凉,只是十几米距离,却觉得那么遥远。 逐夜凉跪在狮子吼轰出的洞口边, 两手扳着钢板边缘,拼命撕扯,看得出来,他很急,是为了重要的人孤注一掷的急切。 岑琢脑后忽然一阵风声,他机敏地打了个滚儿,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一把钢刀扎进地板,抬头看,一具力量型低级骨骼居高临下,胸口的莲花标记十分醒目,一把抓住了他旧伤未愈的左肩。 “啊——!”他呼痛。 逐夜凉应声回头,见到岑琢痛苦的样子,cpu瞬时过热,琉璃眼随即校准,锁定那具低级骨骼的御者舱,同时精确计算力度,把撕下来的钢板扔过去。 锋利的钢板穿透舱门装甲,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微小的切口,斩断连接器,低级骨骼顿时丧失机能,照明灯全灭,瘫痪不动。 岑琢抱着胳膊摔在地上,再看核心区,逐夜凉不见了,他一惊,马上意识到,他已经跳进地板,和里头的人在一起。 地下传来拖动铁链的声音,还有劈砍声,应该是狮牙刀,接着是小型爆炸,可能是触发了某些机关,接着,一片死寂。 “叶子……?”岑琢心脏狂跳,忍痛往前爬,“叶子!” 突然,尖锐的警报响彻猛鬼城,一个无机质的女声不断重复:“全体注意,一级警戒!核心犯脱锁!全体注意……” 核心……犯?岑琢惊讶,什么人会是猛鬼城的核心犯?被关在四道闸门之后,要让西方分社的老大时刻踩在脚下才安心? 没时间细想了,地板开始震动,是电机。岑琢向上看,核心区的闸门正在下降,警报启动了落闸程序,转生火隔着翻飞的金属碎片冲他喊:“岑哥!门要关了,撤!” 之前,那个假的关铁强说过,一重天和二重天完全关闭只需要两分钟。 岑琢立即往远看,前三道闸门暂时没有动静,应该是一道接一道按顺序下落,他咬牙继续往核心区爬,他想知道那片地板下到底有什么,那个喊着逐夜凉名字的又是什么人。 五米、三米、一米,洞口近在咫尺,逐夜凉猛地从地板下冲上来,空行狮子亮着耀眼的动力灯,悬停在半空,像个全能的天使。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可能是长时间禁锢,浑身散发出恶臭,脏衣服上有血,头发长长披在肩上,因为见不到光,灰白错杂,发间露出窄窄的一片脸,苍白、瘦削,能看到右眼上一道骇人的疤。 岑琢怔住,呆呆仰视这两人,他们彼此熟悉,否则逐夜凉不会小心翼翼抱着他,否则不会有方才那一声凄厉的呼喊。 背后有炮火袭来,炽热、猛烈,逐夜凉迅速反应,抓住岑琢护在身前,转身用背去挡,火焰擦着骨架子的缝隙烧到腰侧,岑琢灼痛。 他忍着,被逐夜凉抱着的那个人却不忍,埋怨地哼了一声。 只一声,逐夜凉就把御者舱打开了。 岑琢亲眼看着他把那个人放进去,珍之重之,像是装进心里,然后决然关舱。 是对岑琢的决然。 “我的御者舱不能坐。” 他明明说过。 “我讨厌有人在我里面。” 那时,在沉阳,岑琢被风吹得想吐,逐夜凉都没让他进舱去避一避,他记得很清楚,那家伙冰冷地说:“这条线,谁碰谁死。” 北府、乌兰洽、兰城,那么多次九死一生,枪林弹雨中,命悬一线时,逐夜凉从没向他打开过舱门。 原来不是谁碰谁死,岑琢轻轻地眨了下眼,只不过自己不是那个对的人。 心冷了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仿佛赖以生存的空气凝固,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胸腔、咽喉、四肢百骸,每一个地方都生疼,回忆成了一把刀,割在哪儿,都是一片疮痍。 兰城那汪大湖,逐夜凉追逐他而来,他以为那是爱,为之心动,不顾一切,甚至破釜沉舟,可那个吻,到头来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所以逐夜凉才会说“飞鸟与鱼”。 所以他才说他们“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岑琢站在那儿,不想表现出心痛,强绷着脸,绷得嘴唇发白。恶战中,逐夜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抱起他,尽可能紧地拢在胸前——那个尚带着别人余温的地方——向着落到一半的闸门冲去。 火、弩、咆哮的子弹,岑琢什么也看不见,逐夜凉把他罩得严实,只听咚地一响,核心区的闸门在背后关闭,一同关在里头的,还有无数列兵骨骼。 出来了,到管理区,新的电机开始运转,三重天缓缓下落,其下,黑骰子和转生火正和兴都堂的几具百单八鏖战。 “高修、元贞,开路!”逐夜凉下令,同时把岑琢从胸前移到背上,只抽出右狮牙,左手什么都不做,往后护着他。 这是爱吗,要是过去,岑琢一定会这么想,想得心热,可此时此刻,这具骨架子的御者舱里还装着一个别人。 “为什么骗我?”不经意,就问出来。 根本忍不住。 逐夜凉挥刀的手一滞,他想到他会问,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没想到他不发怒,而是这样……心碎。 “出去再跟你解释。”逐夜凉怕了。 “不,你现在就告诉我,”岑琢的声音在抖,像有一只手扼着喉咙,“什么招安,拿下兴都,都是骗我的,你只是想来救他,对不对?” 对,是这样,可逐夜凉不肯草草承认,他几近绝望地在乎岑琢,想静下来,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从头到尾告诉他,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背负着哪些东西,然后卑劣地求得他的原谅,还有爱。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岑琢低声说,怕御者舱里那个人听到,听到他的愚蠢,他的卑微,“从伽蓝堂出关,到北府、太涂、乌兰洽,再到兰城、到兴都,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对,逐夜凉横着一把右狮牙,割碎眼前所见的一切,岑琢有多痛,他的刀就有多猛,化身一头野兽。 眼睛湿了,岑琢连忙用手挡住,他这样简直就像贾西贝,软弱、阴柔、娘里娘气,可控制不住。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痛处,轻轻一碰,就会流血:“每次的‘叮咚’……也是假的?” “不!”逐夜凉闻言停止攻击,回头看着他,“是真的,我发誓!” 岑琢看进他水晶般的目镜,忽然发现,他不相信他了,经过这些阴谋、谎言和利用,他心里的某一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 可还是悄声问:“你跟他……也说过吗,叮咚?” “没有!”逐夜凉胸膛里的某一处却活过来,从算法、计策和谋略里生出一种灼热的情感,像回到了莽撞的少年时,“我只对你……” 隆隆一阵巨响,是黑骰子用一套中子阵解决了两具重型看守骨骼,闸门眼看要落下,它和转生火合力把骨骼残骸拖过去,催促逐夜凉:“快点,逐哥!”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逐夜凉把一切搁下,和高修、元贞一起,从巨型骨骼支起的有限空间钻过三重天。 进入重监区,二重天开始下落。 身后,骨骼残骸不堪重负,被沉重的闸门压得粉碎。 前方,仍然有一具看守骨骼拦路,四五米高,大吨位,尤其是粗壮的双臂,制造时显然经过特别强化。 背上,岑琢没有一点声音,死了一样,不再追问任何事。 逐夜凉觉得疼,是胸膛里那颗不存在的“心”。后悔吗,他不知道,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些死去的战友,这颠沛流离的三年,被拆卸得四分五裂的自己,都逼迫着他,让他别无选择。 三人同时冲闸,重型骨骼没傻到挨个去拦,而是从墙体上拆下巨大的建筑构件,抡起来向他们砸去,转生火匍匐躲避,黑骰子被当腰砸中,直接摔出重监区,逐夜凉则身形一晃,岑琢在惯性的作用下腾空,滚到地上。 重型骨骼向他扑去。 闸门近在眼前,一步,就进入二级监区,逐夜凉却回身了。 “叶子!”御者舱里的人喊,“你疯了!带我出去!” 是,他是疯了,狮子吼聚能,来不及抱起岑琢,只抓住他一只脚,量子炮出膛,在推力的作用下向后滑行,头颅顶部擦着二重天,手臂加力,硬把岑琢拽了出来。 对面,炮弹击中重型骨骼,爆炸的刹那,闸门闭合,花火、鲜血、死亡,一切都无声地留在了那头。 逐夜凉松手,急喘、大汗、无法平静的脉搏,这些早已失去的感知在这一瞬间被尽数唤醒,那么鲜明,让他像一个真正的人。 一重天开始下落,猛鬼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冲过去,就天高任鸟飞。 元贞匍匐,因为视角低,看见二级监区的地上有一些银白色的小球,小孩拳头大小,由于金属反光,俯视很难发现。 “元贞,别趴着了!”高修拉起他,指着一重天外的监狱出口,那里阵列着海一样的骨骼军,猛鬼城已经被包围了,“你左我右,给逐哥做侧翼!” 元贞惊愕,即使逃出三重天,也不过是另一场大战的开始。 岑琢眼神黯淡,不肯看逐夜凉,也不肯上他的背,逐夜凉为他亮起全身的照明:“跟着我,信我最后一次!” 他们开始往外冲锋,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冲过一重天,合金闸还有一米多才落地,逐夜凉习惯性回头,身后却没有人。 愣了一下,他吼:“岑琢!” 高修和元贞双双回身,见逐夜凉趴在地上,惶急地向一重天里伸着手:“快点,把手给我!” 岑琢踩中了二级监区自动投放的捕捉器,一种银白色的小球,专门针对囚犯设计,一旦触发,球形表面会迅速展开,识别并扣住目标脚踝,另一侧则变形成楔状,深深扎入地面,抗击拉力可达一吨以上。 逐夜凉想爬进去,但闸门的缝隙过窄,他不是御者,脱不掉这具沉重的骨骼:“岑琢!”他无妄地喊,“抓住我!” 他怕失去他,怕得灵魂都颤抖。 岑琢又何尝不是,一条血肉凝结的胳膊,一条无坚不摧的合金臂,同时伸向对方,指尖向着指尖。 可惜差一点,够不到。 就像他们的关系。 那几厘米距离,是生与死,是此岸与彼岸。 猛鬼城外的骨骼军开始进攻,炮弹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黑骰子和转生火从左右两翼迎战,尝试着把火线往外推。 一重天离落地还有两厘米。 逐夜凉翻身起来,两手扳着闸门下缘,动用全身的能量,试图把它抬住,他是红外辐射供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他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是万里挑一的传奇骨骼,他是牡丹狮子! 闸门轰然落地,结束了,他在这头,岑琢在那头。 “走!”御者舱里的人命令,“你了解猛鬼城,他出不来的。” 不!逐夜凉振臂捶击那道死闸,狮子吼重新聚能,没顾上拉开安全距离,炮弹就贸然出膛。 强大的推力把他弹出一百多米,向后砸进严整的列兵骨骼方阵,阵型乱了,正是一举荡平的好时机,他却不管不顾,爬起来再次扑向一重天。 门上被轰出了一个旋涡状的凹坑,外层浇铸的金属结构大片剥落,露出里头延展性极佳的韧性材料,逐夜凉用狮牙刀去割、去刺,真的捅不穿,他突然恨魏晓,为什么要把猛鬼城建成这样,为什么要夺走他最在乎的人! 他放声嘶吼:“把他还给我!” “逐哥!”元贞喊,“先离开这儿,我们再想办法!” “不!”狮子吼再次聚能,“我要踏平猛鬼城!” 话音刚落,一枚常规弹在他肩上炸开,他狂怒转身,瞪着密密麻麻的骨骼方阵,目镜灯急闪、预警、变红,把失去岑琢的不甘,和对无能自己的恨,与狮子吼的量子流一起,投向这片廉价的战斗金属。 大片列兵被轰上天,黑骰子和转生火趁机向外突围,仿佛一把剪刀的双刃,从左右两侧把凌乱的阵型剪得粉碎,正在这时,远处响起激烈的射击声,铁锥一样,生生把骨骼方阵撕出了一道口子,向他们这边突击而来。 一具亮黄色的骨骼,三米高,左右手臂各有一组二十支枪管,风冷设计,头颅背后是一圈背光似的金属环,每隔十公分有一个发射孔,可装备穿jia弹、霰弹等大型金属弹。 是贾西贝的日月光。 高修和元贞愣住,出乎意料,难以置信。 “修哥!”日月光维持着攻击姿态向他们靠拢,战斗意识、骨骼操作、临场应变都是一流的,径直跑向转生火,雀跃地喊,“哥!” 元贞很想立刻就把他抱起来,高高地抱到肩头,可贾西贝扫视了一圈,惴惴地问:“岑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时光与我1枚、3009272 1枚、一桥 1枚、晋江阅读账号 1枚、羡薳 1枚、苾一 1枚、碧海无波 1枚、绀三郎 1枚、青滟 1枚、zy吖宝 1枚、nyahana 1枚、kecoy 1枚、園城寺とき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24596250 1枚、jena酱酱酱 1枚、吃果儿 1枚、光衍 1枚、千 1枚、伊伊 1枚、天字第一号童吹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宇宙第一萌神 1枚、你好我是钱形 1枚、斯文 1枚、养猪状元 1枚、晓洁 1枚、小游淼 1枚、儒雅的甜酒酿 1枚、gracia 1枚、有點甜 1枚、芒果茄子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球球砸 1枚、云朵朵 1枚、黑羊有骨 1枚、蓝色大海 1枚、kk 1枚、子不语 1枚、小食拼盘 1枚、28176308 1枚、xun 1枚、东晋名士陆探微 1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1枚、一晌贪欢 1枚、22378688 1枚、徐西临 1枚、喜欢看文的z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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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对,汤泽正要吩咐,朱俭却不合时宜地出来阻挠:“社长,这小子满嘴谎话,不能信!” 啪地一声,汤泽给了他一巴掌,扇在左脸上,猴屁股一样红。 “如果还想让老关活着回来,就立刻去办!” 朱俭捂着脸,愤愤瞪了丁焕亮一眼。 通讯设备在关铁强的办公室,朱俭有钥匙和密码,汤泽命令唵护法把丁焕亮带上,他们一起下楼。 染社的西部通讯网,一台半米见方的黑色装置,采用无线信号,有二段加密功能,朱俭操作了半天,茫然报告:“接不通……” 猛鬼城有专人负责和江汉的二十四小时通信,按照规定,s级以下的各类危机,通讯员a角死亡,b角立即接替,不得中断,现在这种情况说明危机至少是s级,也就是说核心区遭到了攻击。 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再接。”汤泽抱着胳膊,黑眼睛里含着暴风。 朱俭的冷汗下来了,关铁强正在猛鬼城招安伽蓝堂,无论如何不该出现这种状况,除非他已经…… “说说吧,”等消息的间隙,汤泽问丁焕亮,“你是怎么发现牡丹狮子的?” 丁焕亮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血止住了,惨白着脸把翻阅老档案和核对视频资料的过程说了一遍,没有实质证据,他也怕出错:“不过以牡丹狮子的资历,怎么甘心隐姓埋名,藏身在伽蓝堂,这个……” 汤泽笑笑:“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丁焕亮惊讶,牡丹狮子重现兴都,这么大的事,这个人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接着,汤泽说了一句惊人的话:“你们不知道,汤泽并不是我的真名。” 丁焕亮,包括朱俭,都怔住了。 “我在玄武堂北府舵做小弟的时候,不懂事,杀了一个队长的女人,我老大保我,找了个人替我死,那个人的名字,叫汤泽。” 丁焕亮始料未及。 “从那以后,我就是汤泽,一开始是不敢改回来,后来是不能改回来,因为‘汤泽’已经名震天下。” 天下霸主,用的竟然是个假名字! “俗话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汤泽摇头,“我把名和姓都改了,还是坐上了江山,所有人提到我,都要称一声大丈夫。” 丁焕亮看着他,目不转睛,折服于他的霸气。 “所以,”汤泽正色,“别说牡丹狮子为了复仇潜伏伽蓝堂,就是在江汉的大街上做一个下三滥的乞丐,我都不奇怪。” 反之,换做是他,亦然。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站得上山巅,也下得去渊薮。 这时通讯设备右上角的红灯突然闪烁,提示有信息进入江汉网,电子屏显示信息源:兴都。 朱俭赶忙接起来,开外放,首先听到的是激烈的爆炸声,有人在喊,还有拖动重物的声音:“西方分社、兴都、猛鬼城,编号402a!” 朱俭马上回应:“江汉中心、001、054,编号wb!” 信息核对无误,兴都报告:“三条信息,第一条,分社长关铁强,死亡。” 已经料到了。 “第二条,核心犯,姓名保密,逃脱。” 汤泽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第三条,抓获伽蓝堂会长,姓名保密,状态:存活,报告完毕!” 一瞬间,丁焕亮的表情难以形容,是压抑久了的释放,是意料之外的狂喜,他忍着,不在汤泽面前表现出来。 汤泽则铁青着脸,因为那个逃脱的核心犯,牡丹狮子回来都没让他这样愤怒。 丁焕亮不解,这个核心犯……倏忽间,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狮子堂千钧,白濡尔。 如果染社只能有一个核心犯,舍他其谁? 尘埃落定,丁焕亮被送到总部一楼的医务中心,叫医务中心,其实是个小型医院,有江汉最好的医疗人员和治疗设备,豪华单间,俨然是高级干部的待遇。 贺非凡没多久就到了,社长室的人通知的,进屋看见丁焕亮的腿,他整张脸拧起来,既愤怒又心疼。 “我操他妈,朱俭!” “得啦,”丁焕亮笑着向他招手,“你来。” 贺非凡来得那么急,也没忘了带粽子:“你没吃东西,饿了吧?” “嗯,”丁焕亮的心情特别好,好到向他撒娇,“喂我一口。” 贺非凡意外,嘴角不经意弯起来,特招人烦地说:“你他妈没事儿吧,两枪都打腿上,把脑袋打傻了?” 丁焕亮瞪他:“就你这张臭嘴,别他妈妄想我对你温柔。” “随便,”贺非凡把粽子拿出来,笨手笨脚地给他剥,“你对我是凶,是更凶,还是凶神恶煞,我对你都一样。” 他狡黠地笑笑,很帅,很坏:“让你不痛快,让你离不开。” 丁焕亮的脸有点红:“得了吧你,臭不要脸的。”他嘟哝,然后粽子就送到嘴边,白色的江米,蘸了一点糖。 那股香气,小时候的味道,眼圈一下就热了。 “吃呀。”贺非凡给他擎着。 丁焕亮的嘴抖得厉害,抿了,还是抖,这是不寻常的一天,岑琢的落网,重伤的双腿,贺非凡用满身伤痛给他换来的回忆,一个苦辣杂陈的梦。 深吸一口气,他张嘴想咬,贺非凡却把粽子拿回去,咬掉那个甜蜜的尖儿,站起来撑着床头,俯下身。 他们很近,近得呼吸喷在脸上,丁焕亮呆呆仰着下巴,粽子就在嘴边,贺非凡却不给,那意思,让他自己来叼。 他不知廉耻地叼了,乖巧的、凶猛的、动人的,像一只小鸟,像一头狼,像一个深情的爱人。 糖在舌尖上化开,只有一点点,江米来不及咀嚼就吞下肚,喉咙上只留一缕清香。剩下的全是吻,痴缠、辗转,要把灵魂都吸出来,要把性命都交代在对方手里,你侬我侬,至死方休。 “岑琢被抓了。”迷醉间,丁焕亮说。 贺非凡粗喘着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 “在兴都的猛鬼城,”那张嘴艳红,“就在刚才。” 贺非凡捧着他的脸:“你如愿了。” 丁焕亮绽出一个绮丽的笑,明珠般璀璨,鹰隼般凶残:“如果我猜的不错,牡丹狮子利用他救了白濡尔,然后把他扔了。” 贺非凡讽刺:“真他妈可悲。” “他就是个被玩弄被牺牲的傻逼。” 贺非凡马上想到:“西方分社完了。” “非凡,你相信我,”丁焕亮徐徐舔了舔嘴唇,“我们很快会东山再起。” 被他说中了。 第二天,汤泽在社长办公室召见了他,单独的,开门见山:“除了不能担任高级干部,不能着正装,我可以给你仅次于我的权力。” 仅次于社长的权力,丁焕亮站在办公桌前,很动心。 “你将作为我的私人秘书,”汤泽凝视着他,非常专注,“跟随在我左右,自由出入包括十楼办公室在内的所有涉密场所,成为和须弥山一样的智囊。” 和须弥山一样,说得真好听。一个没有名头、没有堂口的智囊,权力再大、地位再高,仍然要依附于汤泽,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 “社长的任何安排,”丁焕亮说,“我都欣然接受,只有一个要求。” 汤泽盯着他。 “我有的一切,贺非凡都要有一份。” 汤泽垂下眼睛:“焕亮……” “他没恢复尊严,我就不要这个尊严,”丁焕亮表态,“我和他是一体的。” 汤泽笑了:“你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吗?”他敛起笑意,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我一直以为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说的对,丁焕亮不否认:“但贺非凡就在我的目的里,一切权力地位、荣华富贵,没有他,就没有意义。” 汤泽沉默片刻,不大高兴:“你为他争取这些,他根本不知道。” 不用他知道,丁焕亮心想,就像那个傻瓜为他去换粽子,也没经过他同意一样:“我为他做什么,是我甘愿,有一天他背叛我、伤害我,我也认。” 男人都爱权力,可他们很少知道,烈火般炙手的权力背后,是铁一样冰冷的寂寞。 汤泽眯起眼睛,这个人很聪明,太聪明了,他不单爱权力,还爱与他分享权力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贪婪:“好,”他答应,“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兴都,替我料理好那个俘虏。” 他指的是岑琢。 这正中丁焕亮的下怀。 “社长,我的手可狠,”他按响指关节,“没分寸。” “无所谓,”汤泽不在意,“留口气儿就行,我要知道牡丹狮子的行踪,他们下一步的动向,还有那个卧底。” 丁焕亮注意到,汤泽仍然没提白濡尔的名字,也许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狮子堂的千钧已经重获自由。 正磨刀霍霍,觊觎着染社的江山。 那曾经是狮子堂的天下。 “对了社长,”丁焕亮眸子发亮,“我这个人心眼儿小,一点仇都容不下,朱俭……” 他刚说过,他下手狠,没分寸。 汤泽却不耐烦地摆摆手,纵容他:“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racia 10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6枚、charlotte_v5 4枚、子不语 4枚、小裁缝发财 2枚、刀枪絡 2枚、小丝路 2枚、养猪状元 2枚、李鱼鱼 2枚、比耶 2枚、晓洁 2枚、grayko 2枚、蘑菇豆瓣酱 1枚、时差_timelag 1枚、球球砸 1枚、32067249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咸豆花儿 1枚、tll360 1枚、小食拼盘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ikigai 1枚、千岁忧 1枚、黑羊有骨 1枚、贺今朝 1枚、绀三郎 1枚、泠柘 1枚、哈哈哈我来了 1枚、不是九日 1枚、和和荷荷 1枚、冬瓜酒 1枚、斯文 1枚、为了蹄兔! 1枚、温柔半两 1枚、ihabfya 1枚、32525097 1枚、是腐不是福 1枚、springnei 1枚、荒北冰原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童童的土拨鼠 1枚、江予夺的头号迷妹 1枚、until 1枚、鞭子和糖要并用 1枚、33151713 1枚、你好我是钱形 1枚、一诺 1枚、老黄拉车 1枚、滼澌澌呐 1枚、盐份 1枚、独白 1枚、儒雅的甜酒酿 1枚、天字第一号童吹 1枚、小可爱 1枚、吃果儿 1枚、34106238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蓝色大海 1枚、10971789 1枚、mint奈何 1枚、鱼丸子 1枚、一晌贪欢 1枚、摸不清 1枚、晋江阅读账号 1枚、tree_981 1枚、碧海无波 1枚、saltbd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estrelar 1枚、李呆萌 1枚、 时光与我1枚、伏阴 1枚、一只咸烤虾 1枚、兮兮铁娘子 1枚、霜天晓角寒 1枚、涵小莫 1枚、有點甜 1枚、zy吖宝 1枚、毛毛rubby 1枚、fang 1枚、?? 1枚、小紫头与又太多 1枚、(?e`)? 1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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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战斗人员禁止入内”的警示牌,赫然闯入停靠着大型舰船的社团码头。 黑骰子和转生火收拢战线,随着他和日月光凉进入驳船闸口,一目了然,江面上规整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最显眼的一艘有三层甲板,桅杆四周排列重炮,和他们在大兰见过的很像。 逐夜凉认得:“广目天王号。” 元贞在转生火里看他,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猛鬼城混战的时候,他看见他把一个人装进了御者舱,长头发,连鞋都没有,应该是囚犯,他们当时的位置是核心区,那很可能就是警报里说的核心犯。 “有压船骨骼,”逐夜凉指着广目天王号三层甲板上的一具百单八,“我去解决它,你们三个潜入,以控制驾驶舱为目标,速战速决。” 日月光和转生火不约而同沉默,只有黑骰子应声:“好,驾驶舱等你!” 四人分头行动,逐夜凉把压船骨骼的机械结构扫描一遍,连计划都懒得做,直接冲过船坞跳上甲板。 压船骨骼居高临下,马上发现了他,这家伙使一把三齿钢叉,巡海的夜叉一样,从三层甲板一跃而下,落在逐夜凉面前。 这是正面对决,逐夜凉把右狮牙横在面前,左狮牙撤向身后,一个旋转,狂暴的旋风般横刮过去。 钢叉对双刀,钢叉有绝对优势,可惜压船骨骼碰上的是牡丹狮子,逐夜凉以惊人的速度和难以匹敌的灵活性,不到两个回合,一刀割断它的发动机输出电路,电火花在后腰上闪了闪,整具骨骼陷入静默。 逐夜凉收起左狮牙,右狮牙对准御者舱,当心扎穿,抽刀向驾驶舱跑去。一路上随处是列兵骨骼的残骸,有烧的,有炸的,还有被打成了筛子的,突然,船身震了震,是接通了主电源,启动了核能发动机。 逐夜凉跑进驾驶舱,只有高修在,他到操作台前,一连按了十几个按钮,广目天王号慢慢起锚滑出闸口,向着江心破浪而去。 “可算逃出来了!”高修脱掉黑骰子,浑身是汗,随便找了张椅子坐。 逐夜凉开启自动巡航,俯身打开御者舱,一只手伸出来,很瘦,他轻轻托了一把,接出一个人。 高修愣了,瞠目结舌看着,那个人没见过,虽然一身臭气,长头发白了几缕,右眼上有一道疤,但难掩他的漂亮,无论是迷离的眼神、精致的下巴、还是紧抿的嘴唇,都令人过目不忘。 这时转生火和日月光清理完船上的漏网之鱼回来,隔着驾驶舱玻璃看到那个人,本来应该是岑琢的位子,却被他鸠占鹊巢。 进舱,脱掉骨骼,贾西贝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硬质问逐夜凉:“这个人是谁,”他戒备地瞪着他,“你,又是谁?” 高修和元贞一怔。 逐夜凉没说话,透过窗玻璃盯着渐行渐远的猛鬼城。 “你不说话就行了吗,”贾西贝攥着拳头,含着眼泪跺了跺脚,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孩子,“你骗了岑哥,骗了我们,你这个大骗子!” “小贝?”高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逐夜凉不反驳,也无从反驳:“你们顺江而下,两天后到成沙码头,想办法逃吧,”他远距离观察岸上的地形,“我半小时后上岸,回去救岑琢。” 没等贾西贝说话,那个不速之客冷然开口:“你敢。” 逐夜凉的声音比他还冷:“我必须回去,我答应过他,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那我怎么办?”那个人理所当然地问。 如此狂妄的口气,逐夜凉却沉默了。 高修和元贞愕然。 “那一身牡丹是漂亮,”那个人说,用让人很不舒服的口气,“不过叶子,漂亮的皮囊有的是,让你连理智都不要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逐夜凉一想到岑琢,cpu就热得无法冷静,“他只是沉阳一个小社团的领袖,除了自己和一帮兄弟,他什么也没有。” “那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拿回你的外装甲!” 逐夜凉用沉默抗拒。 “叶子,你离开我三年,怎么变成了个废物?” 离开……三年?贾西贝忽然知道他是谁了,身子一抖,下意识退后一步:“你是……狮子堂的白濡尔?” 这个名字一出,高修和元贞腾地站起来,如果这个被带上船的人是白濡尔,那把他从猛鬼城救出来的逐夜凉又是谁。 “哥,”贾西贝看向元贞,他现在能肯定了,指着眼前的骨架子:“他一直在骗我们,他就是牡丹狮子!” 元贞震惊,“牡丹狮子”,单是这四个字就足以震慑天下。 高修难以置信,那具失踪了三年的传奇骨骼怎么可能在伽蓝堂,和他们称兄道弟,还帮他们一路攻城略地。 可稍一转念,怪不得当年染社没发现牡丹狮子的御者,怪不得伽蓝堂出关以来无坚不摧,怪不得逐夜凉执意到兴都接受招安,哪怕丢下岑琢,也要换出这个白濡尔。 人家是千钧和家头。 他们才是一家子。 高修掏枪,瞄准白濡尔就要开火,逐夜凉挡住他的枪口,贾西贝去穿骨骼,元贞给他掩护,刹那间,局势陡变。 这时白濡尔下令:“叶子,杀光他们。” 贾西贝顿住,高修拿枪的手一紧,元贞满头大汗,他们疯了,以他们的实力,想跟牡丹狮子抗衡,唯一的结果就是身首异处。 高修不甘,拿枪的手捶着自己的左臂:“狮子堂!”他咬牙切齿,“老子这条胳膊就是狮子堂弄残的!” “修哥!”贾西贝怕他冲动,连忙从背后抱住他,元贞也过来护在他身前,警惕地盯着逐夜凉。 逐夜凉没动,疲惫地垂着头:“我不会杀他们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兄弟?”白濡尔冷笑,“你的兄弟只有我。” 逐夜凉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他说过太多次:剩下的,要么是你的敌人,要么是供你驱遣的狗,还有无足轻重的杂草! 以前,他信他的,自从认识了岑琢,他再也不信了。 “耳朵,这船上的人,谁也不许死,”逐夜凉回身,巍然俯视他,“狮子堂、伽蓝堂,一个是我的过去,一个是我的未来,我都要守护。” “过去?”白濡尔漂亮的独眼眯起来,嘴唇颤抖,“才三年,我就是你的过去了?” 逐夜凉没回答,转身对高修他们说:“岑琢我一定要救,你们接下来的路,自己选。” 贾西贝拽了拽高修,让他放下枪,元贞也解除武装,皱着眉头问逐夜凉:“逐哥,你在染社高层,真的有卧底吗?” 逐夜凉没否认,等于默认。 贾西贝第一次听说有卧底,瞪大了眼睛:“染社要是逼岑哥说出卧底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 这也是逐夜凉担心的,不只是卧底,他们会把丢失核心犯、狮子堂再起的债都算到岑琢头上,折磨他,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 贾西贝眼泪汪汪地抽鼻子:“你们狮子堂太坏了,害人不浅!” 一个娘娘腔,白濡尔轻蔑地一瞥:“你是什么东西?” 不用他开口,元贞替他答:“伽蓝堂兰城分堂堂主。” 白濡尔有些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叶子,一个堂主也敢跟我大呼小叫,这个天下不好好收拾收拾,怎么行?” 元贞冷哼,一手拉着高修一手揽着贾西贝,三个人并肩走出驾驶舱。 只剩下白濡尔和逐夜凉,空气紧绷,一对分开了三年的伙伴,一对青梅竹马的老大和家头,逃出囹圄再相见,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白濡尔冷冷的:“要去救那个岑琢?” 逐夜凉点头。 “你明知道进不去猛鬼城。” “进不去,”逐夜凉毫不犹豫,“也得进。” 白濡尔蹙眉,这不是他认识的叶子,是个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冲昏了头脑的傻瓜,那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难道是……爱? “连兰城都是伽蓝堂的了,想必你们这一路动静不小,”白濡尔脑筋一转,换另一种方法说服他,“这么重要的犯人,我要是汤泽,一定要亲自见一见。” 逐夜凉倏地扭头。 “等你找到进入猛鬼城的方法,人可能已经送到江汉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逐夜凉的目镜灯闪烁。 “要是真到了江汉……”白濡尔轻笑,“好救,也不好救。” 逐夜凉明白他的意思,江汉没有打不穿的三重天,但有最严密的安保网和数以万计的骨骼军,还有来自全天下的高手。 “你的外装甲在哪儿?” 逐夜凉不瞒他:“成沙。” 白濡尔惊讶,竟然这么近,就在这条水路的下游:“路线你提前规划好了?先来兴都救我,然后去成沙拿装甲,再直捣江汉?” 对,如果不是岑琢被抓,他们此时正在为夺取成沙做准备。 逐夜凉规划的,何止是兴都到江汉这短短的一段路:“马双城把我救出来,背着我到鲜卑利亚取发动机,之后我在极北蛰伏了两年多,年初到沉阳,潜伏进伽蓝堂……” 认识了岑琢,跟他无所顾忌地斗嘴,为了骗他,哄小孩一样编出个“叮咚”,那么真,连他自己都信了。 再然后,在翻飞的弹片和鲜血之间,他们萌生了一种东西,是人类和骨骼不应该有的东西,姑且称之为爱吧。 “然后呢?” “然后,”逐夜凉机械地描述,“在沉阳,拿回琉璃眼,出关到北府,得到左狮牙,向西去太涂,背上狮子吼,再到乌兰洽,取右狮牙,继续向西到兰城,夺回空行狮子,再向东南到兴都,救你。” 这等于在染社势力的边缘画了一个圈,白濡尔不得不佩服逐夜凉的战略思维,非常漂亮:“这些地方现在都是狮子堂的?” “不,伽蓝堂的。” 当然,白濡尔狡黠地笑:“伽蓝堂就是狮子堂的。” “不,”逐夜凉再次纠正他,“所有这些地方,都是我答应送给岑琢的。” 白濡尔的笑容僵住了,这么多个重要城市,他说送就送,还是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叶子,如果我说这些地方我要呢?” “耳朵,”逐夜凉警告他,“别把自己放在天平上称,称出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愤怒使白濡尔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鲜活的血色,但他不会真的跟逐夜凉生气,二十几年的感情,就像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永远是一对。 “叶子,我出来,是要重掌天下的。” 逐夜凉知道:“我会送你上去,但刚才提到的这些地方,我答应过岑琢,”他用一种懊悔的语气,“为了你,我已经把他骗惨了。” 白濡尔又觉得轻了,伤了一个人的心,就用几座城市补偿吗? “我累了,”他撩起长发,似有若无地擦过逐夜凉的手臂,“我去洗洗,等你上来。” 广目天王号他们都很熟悉,当年持国天、多闻天、广目天、增长天四大天王是逐夜凉亲自监修的,每一寸墙壁、每一片地毯,都带着过去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三只虫 5枚、gracia 3枚、弦月游 2枚、33933251 2枚、小外星 2枚、沈面的沙砾芥子 2枚、暖暖 2枚、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2枚、晓洁 2枚、橙色的哈 1枚、zy吖宝 1枚、23041791 1枚、吃果儿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30196873 1枚、度旅 1枚、柏琛 1枚、苑木木 1枚、34101635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樱桃好贵 1枚、千 1枚、蓝色大海 1枚、永生之酒 1枚、云大锤 1枚、 时光与我1枚、lmr柯里昂 1枚、有點甜 1枚、绀三郎 1枚、34419447 1枚、球球砸 1枚、师不庇咸鱼弟子 1枚、grayko 1枚、酸梅小蜜瓜 1枚、养猪状元 1枚、毛毛rubby 1枚、invalid 1枚、伊伊 1枚、半祭_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弦月游 1枚、zy吖宝 1枚、千 1枚、asuka 1枚、guiuluo 1枚、lmr柯里昂 1枚、李鱼鱼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苌楚 33瓶、联安 29瓶、21869053 20瓶、永生之酒 17瓶、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15瓶、19479136 10瓶、有三只虫 10瓶、孽镜 10瓶、你比以前更丑了 10瓶、长庚的顾昀 10瓶、kk 7瓶、末顏的悅 6瓶、火烧云 5瓶、咔咔咔酱 5瓶、grace 5瓶、欣 5瓶、弦月游 3瓶、布鲁 2瓶、小懒猫 2瓶、情雯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3、所以我懂你 高修扎起头发, 蹑手蹑脚进入运载舰三层最里面的大屋,这是个套间, 铺着豪华的地毯, 棚顶上有水晶吊灯。 他迅速穿过客厅、中厅, 走进卧室,卧室也是两间,外面是阅读区和活动区,里面是宽阔的大床,床尾右侧是洗浴间,能听到沙沙的水声。 他盯着那扇水气蒸腾的门,微微透出光,一个消瘦的人影若隐若现,他扫视周围,大家具只有一个衣柜, 拉开柜门, 里面是整齐的黑色西装, 号码齐全。 浴室的水声停了, 高修躲进柜子旁的暗影里,静待时机。 白濡尔擦着头发出来,他很白,可能是在猛鬼城关了三年,人都没了血色,正因为白,让那张骄矜的脸显得尤为动人, 连坏掉的眼睛都不丑陋,反而有种残缺的美。 高修等着他向这边靠近,屏息,一对眸子因为仇恨而闪亮。 白濡尔很虚弱,刚才在驾驶舱表现出的冷酷、强势,在这一刻褪尽了,光着脚,走路有些蹒跚。 他只穿着衬衫,要来拿裤子,高修突然出手,从侧面扼住他的脖子,拽到怀里,从背后搂住,用力掐下去。 白濡尔剧烈挣扎,没什么章法,显然不熟悉格斗,高修注意到他的太阳穴,和岑琢一样没有接入口,不是御者。 细瘦的肚子拱起来,手脚拼命向后踢打,高修被他坠得下滑,后背蹭着奢华的壁纸,头发擦着窗帘柔软的薄纱。 房间很静,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白濡尔乱摸乱抓,攥住高修麻木的左臂,手指深深陷进肉里。高修看着他抓挠,那里没有一点感觉。 没用了,杀再多狮子堂的人,这条胳膊也回不来,心里什么地方忽然无力,手一松,白濡尔咳嗽着从他怀里爬出去。 高修没有愧色,就那么坐在地上看他,看他憋红了的脸,和衬衫底下露出来的大腿,好可怜。 白濡尔没有右侧视力,吃力地把左眼转过来,他那只眼睛有一种魅力,长睫毛总是向下扫,睁不开似的,慵懒迷朦。 “为什么……咳咳,不掐到底?”他问。 高修不回答,后脑勺靠着墙壁,瞪着天花板上的雕花,明明是痛下杀手的那个,却像个无助的受害者。他给别人看的是骄傲和强硬,其实比谁都脆弱。 白濡尔一眼就把这个年轻人看透了,爬过去,手掌覆上他的膝盖。 高修垂下眼睛看他,皱着眉头。 “狮子堂把你的胳膊弄废了?”白濡尔盯着他,眼角因为缺氧而血红,“那你杀了我,报仇啊。” 高修怔住。 白濡尔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雪白的胸膛,上面纵横交错的全是伤疤,刀、枪、鞭子,有些仍在化脓。 “我也有仇要报,”他阴测测地说,“所以我懂你。” 高修盯着他。 “全世界都不懂你,我也懂你。” 高修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击中了,太强烈,以至于他害怕,推开白濡尔,逃跑似的离开这间大屋。 从三层舷梯下来,他到二层,面前是笔直的长走廊,他踩着地毯向前,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心很慌,很窒闷,需要一个人来抚慰,走到那扇门前,他抬手要敲,发现门没关,开着一条缝。 推门进去,客厅没有人,桌上的东西也没动过,往里看,卧室的门关着,他笑了,小贝还像个小孩子那样爱睡觉。 他轻手轻脚靠近门,搭住把手正要拧,里头有说话声。 “有没有想我?”是元贞。 高修的笑凝固在脸上。 “有啊,”贾西贝天真地说,“当然想啊。” “有多想?” “就……”像是不好意思,那个可爱的声音小下去,“每天每天每天都……想的。” “每天每天每天都想,是怎么想?” “就是很想很想啊,”贾西贝急了,“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连小郡都知道我想你。” 静了片刻,元贞忽然说:“我……很后悔,那天晚上,没有问你……” 他吞吞吐吐,高修预感到什么,心跟着咚咚跳。 “没有问你,喜不喜欢我。” 高修有些惊讶,元贞居然直接说出来了,他一直以为……以为他们三个不会变,可以永远在一起。 贾西贝没说话,或许说了,门里门外都没听清,元贞追问:“你……你说呀。” “说什么呀……”贾西贝用那种特别柔软的语气,害羞的,撒娇的,挠在高修的心上,“我、我们都那样了,还用说吗?” 那样?高修的拳头握起来,哪样? 接着是亲吻的声音,缠缠绵绵,断断续续,高修不敢相信,那个小孩似的贾西贝,傻乎乎的贾西贝,竟然会跟人做这种事。 妒忌、失望、愤怒,一团乱七八糟的情绪堵在胸口,他想起刚才膝盖上那只手,白濡尔红着眼睛对他说:全世界都不懂你,我也懂你。 高修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片在左,一片在右,合不到一处,一片是爱,一片是恨,让他无所适从。 “哥,”门里,贾西贝绵绵地叫,“我好担心岑哥呀,他在猛鬼城肯定会受欺负的。” 元贞叹了口气,低声说:“有一个人比我们还急。” “逐哥?”贾西贝明白他的意思,但不能原谅,“就是他把岑哥扔下的。” “不,你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元贞回忆一重天外那个绝望的背影,“为了岑哥,他都要疯了。” 贾西贝委屈巴巴:“逐哥真是的,为什么不要岑哥,要那个白濡尔啊……他明明对岑哥最好了。” “因为他是牡丹狮子,”元贞无奈,“白濡尔和他那么多年兄弟,无论道义还是感情,他都不能不管,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听到这儿,高修蓦然发现,他们说了这么多,没有一次提到自己。 握紧的手松开了,他和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离开。寂静的长走廊,单向的人生路,元贞有贾西贝,白濡尔有逐夜凉,他呢,他有谁? 抬起头,走廊尽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关上房门正向这边走来,是逐夜凉。 错身而过时,高修问:“你不是下船去救岑哥吗?” “计划变了,”逐夜凉拍拍他的肩膀,“明早吃饭时说。” 高修叫住他:“你上哪儿?” 逐夜凉一顿:“上楼。” 楼上只有白濡尔。 他没走舷梯,直接上甲板,攀着舰艇外立面上三层,他知道白濡尔的喜好,什么都要最好的,所以径直走向那间有几百平的顶级套房。 门没锁,是给他留的,走进卧室,见白濡尔靠在沙发上,逐夜凉说:“晚上把门锁好,这儿除了你都是伽蓝堂。” 这家伙还是关心他的,白濡尔浮起一个浅笑。 “脖子怎么了?”光学目镜捕捉到他咽喉上的红痕,是手指印,力道很大,很快就会发青。 “你说的不错,有人要杀我。”白濡尔从酒柜里找了一瓶能入眼的,对嘴呷一口,不满意地蹙眉。 逐夜凉立刻想到:“高修?” 白濡尔向他走来,:“留下来陪我?” 逐夜凉绕开他,向窗边走去,初夏的江景,正好。 “还记得江汉的夜吗?”白濡尔站在他身后,“斑斓的灯映着水面,微风吹拂,我们在无量城的最高处,像要乘风飞去。” 逐夜凉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曾经以为那就是最美好的时刻,后来他才知道,那样纸醉金迷的夜,都不如荒野露宿时身边的一声叹息。 白濡尔忽然说:“那时候,你的眼里只有我。” 逐夜凉转身要走。 他拦住他:“怎么,不想承认了?”白濡尔踮起脚,和他过去经常做的一样,攀着逐夜凉的胳膊,“年少轻狂,怕人提?” 逐夜凉漠然:“我们什么都没有过。” 白濡尔笑了:“我没有,是你有,”他靠过来,贴着他的胸口,“你那时候不是还嫉妒马双城吗,怪我跟他走得近,怪我告诉他牡丹狮子的真相。” 逐夜凉低头看着他:“那时候我真傻,不只是马双城,我嫉妒每一个人。” 他欺上一步:“所有人都喜欢你,漂亮、聪明、坐拥天下,我算什么,除了是你的青梅竹马,我什么都不是。” “不,”他再次欺上一步,“我还是有点价值的,我所向披靡,你想要的,我都跪下来双手捧着送给你。” 白濡尔连连后退,气势却不弱,这么多年,他们谁强谁弱早就定了:“叶子,我希望你能一直傻下去。” 多么狂妄自大,多么不近人情,逐夜凉不理解,过去的自己是怎么为了这样的一个人出生入死、斩尽杀绝。 或许,那时的自己,也和他一样。 岑琢……这个名字冲进心坎,让他悔,让他痛,让他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去。 “现在,”白濡尔苍白的手碰着逐夜凉的御者舱,这个只有他进去过的地方,“我们也许可以试着……” 逐夜凉推开他,大步走出卧室,经过中厅、大厅,砰地一声,带上门。 白濡尔站在原地,许久,才把手放下。 窗外,裳江的夜正温柔。 第二天,早饭在驾驶舱吃,食物是元贞从底舱储藏室拿来的,逐夜凉亮起两肩的照明灯,俯视众人:“岑琢很可能已经被秘密送往江汉了。” 此言一出,高修三人露出紧张的神色,在他们眼里,江汉是个传说中的地方,危险、神秘、不可企及。 “我的计划,”逐夜凉宣布,“先到成沙取我的装甲,然后顺江而下,进入江汉中心。” 白濡尔没抬头,幽幽地牵起一个笑。 “可是,”贾西贝担忧,“从成沙到江汉,这么长时间,岑哥得遭多少罪呀,”他眨巴着大眼睛,“我怕……” 高修看着他,偷偷的,像看天边的一朵云。 贾西贝舔了舔勺子,低下头:“我怕岑哥等急了。” 他说的这些,逐夜凉都想过:“以我们现在的速度,直奔江汉最快要四天半,这是审讯囚犯的黄金期,也就是说,我们中途去不去成沙,这顿皮肉之苦……岑琢都少不了。” 他一副钢铁身躯,一张机械面孔,没人看得出他说这些话时,cpu里的巨大波动。 “你的外装甲,”元贞问,“就那么重要吗?” “没有配套的外装甲,”逐夜凉指着自己的一身骨架子,“狮子吼发挥不出最大功率,普通装甲承受不了那么大的能量,一震就碎。” 洞穿尧关的合金墙、荡平七芒星的包围圈、横扫兴都的骨骼军,居然还不是狮子吼的最大功率。 “而且,”白濡尔开口,“牡丹狮子的外装甲可以模拟环境色,也就是俗称的拟态,要想潜入染社总部,这是必须的。” 拟……态?元贞他们愕然对视。 “就这么决定了,”逐夜凉拍板,“分头做好战前准备,明天这个时候,广目天王号将冲击成沙水门。” 水门,顾名思义,是横断江面的一道闸门,类似尧关之于太涂,是进入成沙的门户。 吃过早饭各自散去,白濡尔唯独把高修叫住:“喂,那个和我有仇的小子,”他这样称呼他,“能不能帮个忙?” 高修对他是戒备的,这家伙是逐夜凉谎言的核心,是曾经的天下霸主,他闷声问:“干嘛?” 白濡尔吃力地起身,漂亮的睫毛一扇:“跟我来。” 高修跟他走上三层舷梯,他上得很慢,甚至有些抖,即使这样,高修也觉得他是有魅力的,一度权倾天下的魅力。 回到房间,白濡尔从床头找出一盒药膏:“帮我涂一下背上的伤。” 高修没接:“为什么找我?” 白濡尔发笑:“我还能找谁?” 高修的眼神阴沉:“你就不怕我掐死你?” “怕,怕死了,”白濡尔一副玩笑的口气,把药膏塞进他手里,唰地把衣服脱了,面朝下趴在床上。 床很大,显得他更瘦了,高修跪上去,床太软跪不住,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撑在白濡尔身上。 “轻一点,”白濡尔半回着头,用那只迷离的眼,轻轻地扫过他,“把我弄疼了,饶不了你。” 高修瞪他,笨拙地挖出药膏,向那片溃烂的背抹去,背上没有龙,也没有凤,堂堂的狮子堂千钧,竟然没接受过纹身。 “嘶……”白濡尔的肩胛挺起来,形成一条单薄的弧线,“你手好重啊。” 高修没伺候过人,这种事过去都是别人给他做,比如贾西贝,一想到那个人,手上就一颤。 “你掐不死我,想疼死我是吧,”白濡尔在床上蠕动,“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让我不痛快!” 高修知道他说的是谁:“逐夜凉一心一意要去救岑琢,你不爽是吗?” 白濡尔重重地喘,头上出汗了:“是啊,我在那个黑牢里等了他三年,每天每天,不知道要叫多少遍他的名字,可他来了,一切却变了。” 每天每天每天,都想。 高修涂药的手用了力。 “明明……”白濡尔在他手下忍痛,“明明是我在前头,我们一起长大,二十年,凭什么那个岑琢一出现就把什么都夺走?” 高修一把握住他的肩膀。 宠着贾西贝、一直保护他的人明明是自己,元贞凭什么后来居上,靠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他从身边夺走? 白濡尔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一瞬,又明白了:“说到了你的痛处?”他翻过身,“你也被人横刀夺……” 高修的手从肩膀移到他的脖颈。 白濡尔一点不怕他,挥开他的手,拿起药膏坐在床边,“那我们真是太像了。” 高修垂首看他,看他自己涂抹胸前的疮疤,纤细的手指,皱起的眉头,还有汗,皮肤上的透明药膏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劈手夺回药膏,把他重新推到床上,跨上去,两腿夹住他的腰身,箍住,有种不容反抗的霸气。 白濡尔先是愣,然后笑了,笑得伤花怒放:“这样好,这样才够男人。” 越是脆弱的人,越喜欢浮夸的赞赏。 高修的脸红了,从白濡尔这里,他似乎找到了一种自信,一种怪异的温柔,让他误以为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和他互舔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三只虫 10枚、有點甜 6枚、木木方ゝ 5枚、gracia 4枚、半祭_ 3枚、云吸猫 2枚、是腐不是福 2枚、伊伊 2枚、朔间澪 2枚、晓洁 2枚、小柳 2枚、比耶 2枚、grayko 1枚、砗磲 1枚、qinglian 1枚、asuka 1枚、園城寺とき 1枚、粽子不约 1枚、橙色的哈 1枚、小紫头与又太多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zy吖宝 1枚、黑羊有骨 1枚、guiuluo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度旅 1枚、无端 1枚、西尾鱼 1枚、泠柘 1枚、益 1枚、肥嘟嘟噶豆gor 1枚、养猪状元 1枚、屋顶上的龙猫。 1枚、nyahana 1枚、iris 1枚、球球砸 1枚、糖豆 1枚、吃果儿 1枚、aviciilobe 1枚、32525097 1枚、别碰我皇竹草 1枚、苑木木 1枚、愿泉 1枚、蓝色大海 1枚、xun 1枚、一杯洗脚水 1枚、光衍 1枚、请叫我男神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oo 1枚、请叫我男神 1枚、啊哒哒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zy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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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从长睫上滑下,一滴、两滴,没落在地上,而是打进宽大的金属掌心,为了接住这些泪,逐夜凉几乎单膝跪下。 “我可以杀光乌兰洽的人,屠城,只要能平息你的怒气。” “你不用考虑一个机器的感受,我愿意为你去杀人。” 那是在乌兰洽。 蓝色的天,蓝色的水,逐夜凉追寻他而来,缥缈得像一个梦。 嘴唇贴上去,金属和水,有讨人厌的锈味。 一个破釜沉舟的吻,一次濒死的体验,让人目眩神迷。 那是在兰城,肉身神曾指着岑琢的心脏,用一种同情的眼神,以一次无声的神谕,早早预示了未来。 “为什么……要爱我?” “为什么让我知道你的爱?” 那是在兴都,逐夜凉说:“你知道你爱的是个什么人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一不小心,就会把你撕得粉碎!” 岑琢那时没懂这些话的意思,只牢牢地念着一句——“我们是飞鸟与鱼,永远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他强迫自己不要想,可做不到,满脑子都是逐夜凉,那具可恨的骨架子,即使落到这步田地,他还愚蠢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希望他回来。 希望他爱他。 “喂……”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岑琢狠狠地一抖,“谁……”他惊恐地扯动锁链,“是谁!” 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拖着脚,慢而沉重,岑琢尽量往后退,核心囚舱里有另外一个人,无声地潜伏在黑暗里,一直在虎视眈眈。 一只手,骨瘦如柴,冰凉地摸上脸颊。 岑琢强忍着没叫出声,屏住呼吸,和那家伙隔着短短一段距离,对方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粗鲁的,把他的脸摸了一遍。 “是新人。”那家伙低语。 岑琢瞪着眼前的一团黑。 那个鬼魅一样的声音说:“你们为什么喊同一个名字?” 同一个名字?岑琢从恐惧中冷静下来,他指的是“逐夜凉”,被救走的那个人也喊过他,像自己这样,在黑暗中绝望地攀援过一份希望。 “你知道之前的人,”岑琢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把干枯的嗓子:“很久。” “你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鬼魅说,“猛鬼城的犯人。” 岑琢不相信:“这里是核心囚舱,你身上连锁链都没有。” “他们让我来照顾核心犯,否则你这么锁着,连水都喝不上,”鬼魅转身,“你不用在意我的存在,就把我当成空气吧,或是黑暗本身。” “不,”岑琢不信,“你是西方分社的干部,伪装成犯人来套我的话,你打错算盘了,我是被骗的,什么都不知道。” 鬼魅没说话,拖着脚回到角落,似乎对他和西方分社毫不感兴趣。 奇怪的是,岑琢居然感觉好一点了,在这坟墓般的死地,有一个人可以做伴:“之前关在这里的人,”嫉妒着,卑微着,他问,“是什么人?” 鬼魅没有回应。 “哥?”岑琢直觉他比自己大,那把声音、那只手、那个蹒跚的脚步。 鬼魅动了,诧异地问:“你叫我什么?” “哥……”岑琢迟疑,“怎么了?” 鬼魅沉默良久,慨然说:“好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岑琢试图交流:“你有弟弟,还是当过老大?” 鬼魅却转移了话题:“之前的那个核心犯,很讨厌,”他向岑琢蹭过去,“他厌恶我,但更怕我。” “为什么?”岑琢不解。 “因为,”鬼魅一把抓住他不自由的手腕,顺着掌心摸到冰冷的铁链,“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岑琢瞠目,毫无反击之力的恐惧让他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头上有脚步声,金属地板随之震动,缝隙间透出一丝光亮。 鬼魅迅速藏身进黑暗,岑琢抬头,只见头顶的地板呈三角形移位,那上头有一张煞白的脸,光太强,什么也没看清。 “……下头有两个人,”工作人员在汇报,声音模糊,“伽蓝堂的会长和……” 临时放下的金属梯上走下来一个人,皮鞋,脚步悠闲,可能还插着兜,徐徐踱到岑琢面前,笑了:“岑会长,好久不见。” 岑琢眨着眼睛看他,努力想把他看清,中等身材,没穿西装,一张精致的脸渐渐清晰,浅淡的发色和瞳色,岑琢震惊。 “很意外?”丁焕亮笑得恣意,“不至于吧,都是这条道上混的,花有重开日,山水自相逢。” 岑琢嗫嚅:“你不是陷害西方分社,已经……” “这朱俭都说了?”丁焕亮不快地摇摇头,“没事,他再也没法乱说话了。” 岑琢瞪着他。 “我把他的舌头拔了,别的地方大大小小也动了不少,基本是个废人了,”丁焕亮很得意,“这还要谢谢你啊,岑会长。” 一双老对头,终于分出了胜负。 岑琢无话可说,丁焕亮却有太多话要告诉他:“奉江汉的命令,我暂时接管猛鬼城,岑琢,你落到我手里了。” 他欺近来,眼神狠戾:“咱俩这笔烂账,也该算算了。” 岑琢却垂下眼:“要杀要剐,随你。” 从始至终,他都没把丁焕亮放在眼里。 丁焕亮知道,所以愤怒:“你端了我的老窝,还追到大兰来杀我,逼得我走投无路,连北府都待不下!”他缓一口气,“不过也多亏了你,有你逼着,才有我今天,我现在是染社社长的私人秘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岑琢无动于衷。 “好,”丁焕亮捏住他的下巴,“那说点儿你有反应的,比如……逐夜凉?” 岑琢的眼睛倏地挑起来,炯炯有神,真的漂亮。 “逐夜凉,”丁焕亮拿住他的软肋,踩上去,肆意践踏,“你被他玩了,玩得倾家荡产,他带着白濡尔出去逍遥快活,留你在这儿受罪。” “你说谁?”岑琢蹙眉。 “白濡尔,猛鬼城的一号核心犯,”丁焕亮盯着他的表情,太难得,太精彩,一刹也不能错过,“狮子堂的千钧,逐夜凉的老大。” 他不用再说下去了,岑琢明白,他早该明白的,那对狮牙刀,那门狮子吼,那具飞行器,除了牡丹狮子,还有谁配驾驭? 北府、太涂、乌兰洽,除了牡丹狮子,没人能所向披靡,猛鬼城的三道关卡、核心区的地下牢房,除了牡丹狮子,没人能只身突破! 岑琢捏紧拳头,可笑自己这个假牡丹狮子,一直在真牡丹狮子面前耀武扬威,只当那是一副无名的骨架子,还傻傻地称兄道弟。 天哪,岑琢羞愤,他怎么能对逐夜凉说出那种感情,他们就是飞鸟与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云泥之别。 所以……逐夜凉不会为他回来了。 “在想什么?”丁焕亮拍了拍他的脸,“之前你们控制了太涂,还有乌兰洽,不好奇是谁去收复的吗?” 岑琢盯着他,眼睛里有火,锁链下的双拳紧握。 丁焕亮就要他这样,活蹦乱跳,割起来才痛快:“是我。” 岑琢猛地向他扑去,铁链缚着,只动了几公分,带起哗啦啦的震响。 丁焕亮嫌吵地掏掏耳朵。 “是你杀了张小易?”岑琢怒吼,“他还是个孩子!” 对,是个孩子,那样有王者气的一个孩子,所以丁焕亮没让他受苦,张小易是在被父母爱着幻境中走的。 但这些话他不会说,他向敌人只展现自己凶残、冷酷的一面,而那些脆弱和柔软,都只留给一个人。 “岑琢,做好准备吧,”丁焕亮轻笑,“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我看了,大家的批评和鼓励也都收到了,正反两方面的意见虽然不同,但都是用了心、花了时间写的,我觉得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这篇文好。 《御者》因为是存稿,应该不会做太大的调整了,但大家的意见我都了解了,对我以后写文也有帮助,感谢你们的畅所欲言~ 除了平台自带的感谢霸王票功能,我还想谢谢一直评论的大家,特别是2分评论和留长评的小伙伴,前两天文章积分都好起来了2333以后我也会努力加油的,还想跟大家说,投雷还是量力而行,不要冲动消费呀,大家看文快乐!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祭_ 4枚、 4枚、晓洁 3枚、grayko 3枚、吃果儿 2枚、zy吖宝 2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2枚、默吟 2枚、一晌贪欢 2枚、35920442 2枚、demo 2枚、耶佳雪芙 2枚、度旅 2枚、朔间澪 2枚、(?e`)? 1枚、盐份 1枚、小丝路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为了蹄兔! 1枚、 时光与我1枚、子非鱼 1枚、是腐不是福 1枚、养猪状元 1枚、厄尔尼诺 1枚、不曾走远 1枚、吃甜饼的熊叔 1枚、aviciilobe 1枚、asuka 1枚、黑羊有骨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半夜爬墙小尼姑 1枚、gracia 1枚、毛毛rubby 1枚、invalid 1枚、oo 1枚、滼澌澌呐 1枚、渡渡怼天怼地 1枚、云大锤 1枚、iu 1枚、有點甜 1枚、sayyyyyya 1枚、小食拼盘 1枚、李鱼鱼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好我是钱形 1枚、小鱼儿 1枚、绀三郎 1枚、guiuluo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一桥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吃甜饼的熊叔 1枚、小丝路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冬冬冬 60瓶、kankeryi 30瓶、谁家的肥喵 29瓶、嘶嘶嘶隹隹隹 27瓶、grace 20瓶、梨子 20瓶、daigo 20瓶、开车上路 20瓶、果冻圈圈 16瓶、西利亚的三闺女 10瓶、guiuluo 10瓶、眼眼的解解 10瓶、汾筝渝 10瓶、斯洛伐克泰拉瑞拉 10瓶、35329547 10瓶、是个木瓜 7瓶、大甩卖 6瓶、高红微 6瓶、宵柝 5瓶、飞奔的蓝骑士 3瓶、31222761 2瓶、林倾 1瓶、pri巫颓陌 1瓶、gwenpjw 1瓶、aviciilobe 1瓶、34699381 1瓶、半夜爬墙小尼姑 1瓶、21335477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5、钢钎 丁焕亮坐在关铁强的椅子上, 环顾四周。 一间狭小的办公室,没有长绒地毯, 没有高级灯具, 什么都没有, 他跺了跺脚,但是这下面有岑琢,只这一样,就够了。 他是猛鬼城的主人,脚踏着兴都就等于拥有西方分社,即使没有名头,不能着正装,也是染社的封疆大吏。 工作人员推着室内车进来,车上是按年限分类好的档案:“秘书,猛鬼城全部犯人的档案都在这儿了。” 厚厚的卷宗被轮流摆上桌, 丁焕亮逆着时间顺序一本一本翻:“狮子堂白虎分堂的魏晓和青龙分堂的郑远……死了?” “是, 被牡丹狮子杀了。” 丁焕亮蹙眉。 “之前分社长担心伽蓝堂有狮子堂背景, 所以设置这样的规则, 不杀掉这两员大将就不能进入核心区,没想到……” “没想到牡丹狮子这么冷血。”丁焕亮说。 “是的,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丁焕亮眯起眼睛舔了舔牙齿:“为了救白濡尔,他真是什么都不顾。” 让工作人员下去,他慢慢琢磨这些档案,从染社时期一直看到狮子堂时期, 猛鬼城建城之始是白濡尔用来关押不合作的政府军高级俘虏的,后来经过汤泽的翻新扩建,才有今天的规模。 档案翻到最初,编号a0001,有一张照片,穿南方派系军装,很英气的一张脸,姓名洛滨,是江汉当地割据军阀的首脑,也是第一个被关进核心囚舱的人,在猛鬼城拘押超过十年。 这时有人敲门,戴着无线设备的通讯员走进来:“秘书,江汉来电,加密频道,是否为您转接?” 江汉……是汤泽?丁焕亮立刻点头,塞上加密耳机,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邪气的嗓音响起:“江汉中心、001、054,编号ss。” 丁焕亮一愣,随即勾起嘴角:“西方分社、兴都、猛鬼城,编号ss。” 双s,s级秘书,整个染社只有他和贺非凡两个。 “干嘛呢?”那头问。 丁焕亮站起来,用一种和对外人截然不同的语气:“看档案。” “你可真行,”贺非凡伸了个懒腰,向后靠上沙发,“那破档案室没看够,跑到兴都去还看?” “嗯。”很简单,就一个字,对家人才这样。 那边静了一阵,问:“想我没有?” 丁焕亮不说话,皮鞋尖轻轻点着地,那个三角形的花纹,下面是被抛弃的岑琢。 “问你呢,想我没有?”贺非凡没耐性。 “你说呢?”丁焕亮反问。 贺非凡百爪挠心,却装着冷漠:“你这人心比石头都硬……我哪知道。” 丁焕亮翻个白眼,转而问:“怎么拿到通讯密钥的?” “小手段,反正西方分社也没人,我暂时用着。” “社长没说什么?” “没有,”贺非凡大剌剌的,“汤泽那人大气,这点小事,再说我想你了,用西部通讯网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了?” 丁焕亮抓住他的话头:“想我了?” 那头没了声音。 丁焕亮不放过:“不想?” 说不想就是找死,这点警觉贺非凡还是有的:“不是不想,但是吧,也不能总让我一头热地想你吧?” 他以为丁焕亮还会跟他兜会儿圈子,没想到那家伙直来直去:“我很想你,你呢?” 贺非凡他妈哑巴了。 “贺非凡,”丁焕亮没催他回答,可能也有点怕他回答,毕竟这种事,这辈子只有过这一次,“我这人……特别阴暗,小心眼儿,跟我在一起会很累……” “丁焕亮,”贺非凡打断他,“我想你,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丁焕亮屏住呼吸,攥起的手心汗湿了,以他们俩的性格,有些话不通电话,可能很难说出来,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当你是想……一辈子……” 在一起。 后头这仨字,他没说出口。 “一个房子住着,笨了吧唧的小狗养着,你不在,我屁颠屁颠地给你打电话,还他妈用‘当’吗?” 丁焕亮怔了怔,抿起嘴唇:“那我不在,你要是寂寞了出去玩……别让我知道。” “你他妈说什么呢?”贺非凡火了。 “说事实。” “事实?”贺非凡不高兴,“我在你心里,就他妈是个到处跟人玩的主儿是吧?”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丁焕亮说。 他们在大兰相遇时,贺非凡在北府还有个亲密的堂主:“那是……” “都这样,我明白。” “别他妈说的你好像阅人无数似的,不爱听!” “我没说错吧,跟我在一起很累。” “丁焕亮你怎么回事,”贺非凡注意到他的别扭,“你不是最狠最毒最有主意吗,成天跟我劲劲儿的,怎么才分开两天就这么……” “矫情,是吧,”丁焕亮的声音冷下来,“就是你让我变矫情的。” 他结束通话,摘掉耳机扔在桌上,胸膛里充斥着什么东西,是从没有过的,和所爱之人分处两地的不安。 他不甘地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贺非凡了。拉开办公桌下的小抽屉,里头有一个黑匣子,他输入一长串三十六位密码,地板上的三角形花纹缓缓打开。 放下金属梯,黑洞洞的,有一股经年的臭气,岑琢垂着头囚在黑暗中,见到光,偏着头躲避。 丁焕亮走下去,拎着一袋特制钢钎,阴冷地站到他面前:“岑会长,大餐之前,咱们先上开胃菜。” 岑琢从斜射的光亮中看他,体力明显不如前一天,嘴唇干裂,眼神锈蚀。 丁焕亮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套,是动力外骨骼的一种,戴在手上,可以显著增大握力。 “牡丹狮子的行踪、狮子堂下一步的动向、你们安插在染社的卧底,”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钢钎,“可以挑一个说。” 钢钎很细,直径在两毫米左右,但硬度很大,机器也难以弯曲,丁焕亮用套着外骨骼的手握住一端,另一端顶在岑琢右侧第五、六根肋骨间,横隔膜的位置。 逐夜凉去哪儿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卧底是谁,岑琢一个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太可悲了,完完全全,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三十秒。”丁焕亮看表。 “我不知道,”岑琢翕动嘴唇,声音嘶哑,“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二十秒。”丁焕亮不抬头。 岑琢用沉默回应他的恐吓。 “十秒。” 岑琢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 “三、二、一,”丁焕亮猛地把钢钎捅进去,分三次,一次一公分,让岑琢充分体会那种痛苦,“再往里,就是肝脏了。” 尖锐的疼痛,岑琢痉挛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疼?”丁焕亮贴着他,惬意地欣赏他汗涔涔的侧脸,“应该还好吧,几毫米的创面,什么也伤不到。” 冷汗顺着岑琢的下巴滴下来,打在社长秘书昂贵的白衬衫上,急促的热气喷在耳边,丁焕亮发笑:“说话呀,岑琢,你不是很硬气吗?” “啊……嗯……”渐渐适应了那种痛,岑琢用力合了下眼睛,再睁开。 “逐夜凉什么也没告诉你吗?”丁焕亮从袋子里又抽出一根钢钎,这次顶住他的左侧肋骨,“我不相信啊。” 有了第一次,疼痛在头脑中具象化后,没人能不怕,岑琢也一样。 “三十秒,第二次。”丁焕亮冷声。 岑琢吞了口唾沫。 “二十秒。” 他攥紧拳头,不肯求饶。 “十秒。” 再次吸气,颤抖着咬紧牙关。 “三、二、一。” “啊!”岑琢嘶喊,比第一次疼得多,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丁焕亮摸上他起伏的胸肌,一层热汗:“好漂亮的牡丹,你就用这个冒充牡丹狮子?”他讥笑,“我要是逐夜凉,真是要笑死了。” 岑琢别过头,心里的疼,比肉更甚。 “别躲呀,我的英雄,”丁焕亮从袋子里抽出第三根钢钎,“人家把你扔了,你还义无反顾替人家守口如瓶,我很佩服。” 岑琢咬住嘴唇。 “三十秒,第三次。” 岑琢绝望地闭上眼,悔恨、羞耻、剧痛,太多东西错杂交织,只能在头脑中不停地默念“叮咚”两个字。 钢钎穿透皮肤,进入结缔组织,直到肌肉,灼热的痛感,丁焕亮在耳边说:“要怪就怪逐夜凉,是他骗你、利用你,然后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 不!岑琢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别无选择!”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如果他对你有一点点同情,为什么明知道你在受苦,却置身事外!” 他一定是有原因的!岑琢听到铁链的响声,是自己在挣动,此时此刻,他真的恨逐夜凉,可有多恨,就有多爱,像一条养熟了狗,不懂吠,不懂回过头来咬上一口。 丁焕亮擦了擦手,“岑琢,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看来我错了,”他拢起微乱的额发,“你根本不适合做领袖,这个时代,注定没有你的位置。” 他拎起钢钎袋子,转身轻蔑地说:“身上的钎子留给你,等发炎了,和肉长在一起,我再来拔。” 三角地板重新合上,腥臭的囚舱再次陷入黑暗,岑琢的眼泪这才下来。 “逐夜凉!” 他对着一团漆黑喊。 “你是被骗进来的?”对面的角落,无名鬼魅拖着脚蹭出来,想摸岑琢脸上的泪,被他惊慌地避开了。 “轻易相信了别人?” “不是轻易……啊,”岑琢shen吟,身上三处钢钎,每一处都火辣辣的,“我像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相信他。” 鬼魅无声。 “也许……”岑琢说,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会来救我。” 这样荒唐的念头,谁听了都要笑,那鬼魅却问:“如果他不来呢?” “不来?”岑琢拼命给逐夜凉、给自己找借口,“不,他一定来了,只是过不了三重天,到不了这里。”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鬼魅叹息,“用自己的生命去相信别人。” “因为……”后头的话,岑琢生生忍住了。 因为他爱他。 痴心妄想,难以启齿。 鬼魅蹭回角落,一会儿,又蹭出来,把什么东西顶在他嘴上:“喝水。” 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岑琢皱眉:“哪儿来的水?” “每隔十天,他们会送一瓶下来,”鬼魅说,“是我们两个人的。” 十天,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两个人的唾液,不臭才怪。 “嫌弃?”鬼魅笑了,“你前头那家伙,每次得求我,我才给他喝一口。” 白濡尔吗,叱诧天下的狮子堂千钧,为了一口水,乞求一个卑微的囚犯。 岑琢张开嘴,水没坏,只是瓶口臭了,舌头一碰着,就像个吃奶的孩子,拼命吸吮。下巴湿了,鬼魅用枯瘦的手指抹着,舔进嘴里,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慢点,”鬼魅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还有两天才有新水送下来,我们得省着点。” 岑琢很听话,吐出瓶子:“谢……谢谢。” 鬼魅没说什么,转身要回角落,岑琢叫住他:“哥,你听说过曼陀罗吗?”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没有,那是什么?” “一个杀手组织,”岑琢想不通,走过这么多地方,问过这么多人,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存在,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能……也是他骗我的。” 鬼魅静了片刻,缓缓说:“骗人的不比被骗的轻松,有时候,被骗的已经不在了,而骗人的,却一辈子活在懊悔里。” 岑琢看不清他,却觉得他像是有感而发,逐夜凉会因为骗了自己而痛苦吗?他希望是,甚至疯狂地想,如果自己死在这里,那家伙是不是会一辈子记着他、亏欠他,那将不啻于是另一种得到。 “上头那个人,”鬼魅指的是丁焕亮,“和你有私仇?” 岑琢一言以蔽之:“一山不容二虎。” “他下手很黑,”鬼魅说,“你的苦日子才开始。” “熬吧,”要么怎么办,岑琢咧嘴,肋骨里的钢钎一呼吸就疼,“他来折磨我也好,每次他来,我都能看到外头的一点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观 15枚、绀三郎 12枚、gracia 10枚、木木方ゝ 3枚、李鱼鱼 3枚、晓洁 2枚、 2枚、黄色翻车鱼 2枚、朔间澪 2枚、zy吖宝 1枚、charlotte_v5 1枚、guiuluo 1枚、给我一碗青菜粥 1枚、子不语 1枚、度旅 1枚、时差_timelag 1枚、demo 1枚、泠柘 1枚、吃果儿 1枚、滼澌澌呐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流星麻麻 1枚、耶佳雪芙 1枚、eden- 1枚、dearestjin 1枚、林妙 1枚、弦月游 1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1枚、千 1枚、心里有朵莲 1枚、四分儀 1枚、养猪状元 1枚、风吹荷叶 1枚、一口一个拖更怪 1枚、一晌贪欢 1枚、温差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长庚的顾昀 1枚、球球砸 1枚、暖暖 1枚、毛毛rubby 1枚、hypnos 1枚、益 1枚、saltbd 1枚、一杯洗脚水 1枚、兮兮铁娘子 1枚、为了蹄兔! 1枚、伊伊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大锤 2枚、开车上路 1枚、度旅 1枚、雉雉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迷男色的蛋蛋 60瓶、魅音 58瓶、君为烟 52瓶、开车上路 22瓶、fc.l 22瓶、nyahana 20瓶、半梦半醒浮浮沉沉 20瓶、hypnos 20瓶、然然的忱公主 20瓶、十四 10瓶、流星麻麻 10瓶、景 10瓶、过目不忘247 9瓶、风雨时若 9瓶、傅傅~ 9瓶、公园halfmoon 6瓶、卿卿卿卿卿 5瓶、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 5瓶、20538266 5瓶、相思山一程 3瓶、掉落琴弦 3瓶、路过啊 2瓶、肖麽儿 1瓶、酒酿红豆 1瓶、萌萌萌萌萌 1瓶、天空之景很美好 1瓶、阿雅丫丫丫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禾锄 1瓶、青衣 1瓶、大林林?? 1瓶、情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6、孰轻孰重 茫茫的雪, 逐夜凉坐在雪坡上,手麻了。 他诧异, 低头看,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指甲因为寒冷而充血变红。 他愣了愣,用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个梦,因为是梦,才短暂地拥有了肉身。 他扭头看,身边有一个人,这时又变成了骨骼视角,只看到那人的发旋,还有过长的额发,风吹来,在眼前飘啊飘, 蜻蜓似的让人想抓。 “岑琢……”他叫。 那人没回应。 “你冷吗?”他问。 “不冷。”一把模糊的嗓子。 逐夜凉伸出手, 先是搭住他的肩膀, 然后鼓足了勇气, 把他揽到怀里。 那人笑起来:“叶子,我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逐夜凉说,如果不冷,他就没有理由把他抱住,“这么大的雪,你冻坏了。” 他箍着他, 很用力,很霸道,就怕他没了,怕好梦太短暂。 “唔……叶子,”那个人在他怀里说,“我太疼了……浑身都疼……” “我知道,我知道,”逐夜凉皱起眉头,“我马上就去救你。” “马上是多久?” “是你再等等,我就到。” “是现在吗?” 逐夜凉自责:“不……” “叶子,”梦里的人毫无逻辑,“我该剪头发了。” 逐夜凉迟疑着,伸手揉了揉,他从来不敢碰的,半长的头发。 “你不是说我头发长了,该剪了?” 逐夜凉说过,在乌兰洽城下,他抑制不住冲动,把心里话和盘托出:“岑琢,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把所有的债都还完、一切担子都卸下再去沉阳,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认识你。” 岑琢没说话。 “我错了,”逐夜凉激动着,难得脆弱,“只要把你还给我,和染社的仇、和耳朵的过去、这个天下,我都可以不要!” 岑琢仍然没有声音。 逐夜凉松开臂膀,怀里空了,什么都没有,他腾地站起来,苍茫雪地,是鲜卑利亚,就是从这里,他走向沉阳,跨过连云关,把美好的东西亲手埋葬。 不…… 目镜灯啪地大亮,逐夜凉从地板上坐起来,天还黑着,唰唰的,是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做梦了,难以置信,成为骨骼这些年,他从来没做过梦,他一度以为金属制成的cpu不会产生梦境。 头发的触感好像还留在掌心,他低头看,一双巨大的机械手,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但他能肯定怀里的人是岑琢,不是白濡尔,不是任何其他人。 他焦躁地踱步,叮咚、叮咚、叮咚,默念着属于他们的咒语,岑琢已离他近千里,那张脸却越来越鲜活。 开门出去,长走廊上的感应灯逐一亮起,他走上甲板,纵身一跳,落到一层,拐个弯进入驾驶舱。 舱里亮着灯,白濡尔在,逐夜凉意外:“这么早?” “你不也一样。” 白濡尔走向他,撩起一头碍事的长发:“叶子,帮我剪一剪。” 逐夜凉怔住。 “怎么了,”白濡尔不解地仰视他,“剪个头发而已,难住你了?” 是难住了,逐夜凉转身面对操作台,摇了摇头。 白濡尔能猜到个大概,迷蒙的独眼瞪起来:“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随你怎么说。”逐夜凉并不否认。 白濡尔连忙软下来:“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这时又有人走进驾驶舱,是高修,看到他俩,挑了挑眉:“才四点多,我以为只有我起来了。” “回去再睡会儿,”逐夜凉说,“天亮有大仗。” “就是有大仗,”高修找张椅子坐下,“才睡不着。” 逐夜凉从舱玻璃看出去,黑压压的江面,两岸是巍峨的青山,一段狭窄的水路,他去查显示屏,广目天王号的实时位置闪着红灯,突然,他一掌击在操作台边沿上,把平整的合金面砸出了一个坑。 白濡尔和高修吓了一跳,双双看向他。 经过一天两夜的航行,他们应该逼近成沙脚下才对,但眼看天亮了,居然还差着三百多公里,可能这两天水流太急,也可能是风太大,逐夜凉的cpu一时混乱,暴躁地吼:“这船怎么这么慢!” “逐哥……”高修向他走去。 逐夜凉近乎崩溃地喊:“岑琢还在等我!” 高修停步,站在那儿,盯着那个情绪失控的背影。 舷窗外,又有脚步声,是一对,兜兜转转,走走停停,高修往窗外望,黑漆漆的天,只有晨月和甲板灯投来的一点光。 灰暗的光下,是一双少年,元贞挡在贾西贝前头,非要抓他的手,贾西贝闹别扭,把手藏到背后:“别碰,疼!” “我看看,看看还不行吗?”元贞把他的手抓住,牵到眼前。 “嘶……”可能是破了,贾西贝微嗔。 “是我不好,”元贞心疼地认错,“我没想到你皮肤这么嫩。” “都怪你,非要拔,都出血了。”贾西贝嘟着嘴埋怨。 他们在生气,可连生气,高修都那么羡慕。 “一会儿还打仗呢,”贾西贝轻轻地打元贞的肩膀,“我手疼,给大家拖后腿了怎么办?” 元贞一急,把那根手指湿湿地吸进嘴里,舔着指甲边缘出血的地方。 “哎你……干嘛呀……”贾西贝的声音小下去,缩着手,羞答答地盯着脚尖,元贞顺势搂住他,两个人依偎着,在拂晓前的凉风中伫立。 过了七八分钟,他们手拉手进来,看舱里有人,倏地分开,贾西贝红着脸去给大家分早饭,元贞走向高修:“不是吧,怎么都比我们起得早?” 高修冷着脸,没搭腔。 “怎么了,苦大仇深的。”元贞笑着去拍他的膀子。 高修突然把他搡开,很用力,他自己都没想到,完全是下意识反应。 元贞甩着被打开的手,拧了拧腕子:“高修,又他妈什么毛病?” 白濡尔饶有兴味地观察他俩,还有那个惹人厌的娘娘腔。 “计划变了,”逐夜凉冷静下来,从操作台前回身,“以现在的速度,至少还有五个小时到成沙,吃完饭都回去休息吧。” 谁也没说话,虽然围着同一张桌子,向着同一个目标,却各怀心事。 吃过饭,高修跟白濡尔上三层,走进卧室,白濡尔捋着头发问:“那个岑琢,是什么样的人?” 高修到沙发上坐下:“很讨人喜欢。” 白濡尔拢头发的手停住。 “他有一双夏日夜空似的眼睛,高个子,一身艳红的牡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很细,他幽默,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从来不摆大哥的架子,正直,而且有原则,会想着那些穷人。” “照你这么说,”白濡尔披散头发,站到他面前,“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当然,”高修骄傲地说,“那是我大哥。” 白濡尔的脸冷下去。 “那么好的人,”高修的神色微变,握住自己残疾的左臂,“我却有一点恨他。” 白濡尔的眉峰挑起来。 “在乌兰洽,我那么劝他,说走吧,”高修回忆,回忆城下的扫射、搅海观音的鸿门宴、牢房里金水冰冷的尸体,“他偏要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失去一只手。” 白濡尔握住他的肩膀,很宽,很热,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这么说的话,岑琢是你的仇人。” 高修抬起头。 “所有负过你,抢过你东西的人,都是你的仇人。” 高修笑了:“你这是挑拨离间。” “是呀,”白濡尔也笑,“我就是想动摇你对岑琢的忠心,”他托起高修的下巴,“还有那个元贞。” 高修的咬肌绷起来。 “你拿人家当兄弟,人家拿你当傻瓜。” “不,”高修双目灼灼:“元贞没做错任何事,是贾西贝的选择。” “那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白濡尔挖苦,“贾西贝为什么不选你,是你没有元贞帅,没他地位高,还是因为你少了一条胳臂?” 高修一把推开他,眼角发红。 他越怒,越说明他走心了,白濡尔浅笑。 这时逐夜凉从卧室外进来,看见高修,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高修攥着拳头没说话。 逐夜凉送他出去,到走廊上,低声说:“别听他的,白濡尔嘴里的每一句话,都是毒。” 高修知道,可明知道,还是难以自拔,让那毒渗进了心里。 逐夜凉回来,把卧室检查了一遍,逐一吩咐:“从现在开始,你待在这儿别动,打起来之后,放下舷窗的外挡板,每道门后都有合金保护层,开关在床头,衣柜里有手qiang,洗手间里有避难房。” “怕我受伤特地上来提醒,叶子,”白濡尔笑,“还说你对我变了。” “只是情分。”说完,逐夜凉要走。 白濡尔拉住他:“你这样两边若即若离的,最伤人。” 他在赌,赌逐夜凉的情分和爱,孰轻孰重。 “好,”逐夜凉转过身,“那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我把你送到江汉,之后你和你的天下跟我无关,我只要岑琢。” 输了。 白濡尔瞪着他,浑身发抖,二十几年的情分,一着不慎,就这么满盘皆输。 “巡航设置是你动的吧?”逐夜凉的目镜灯双闪。 白濡尔愕然:“我他妈动那玩意儿干什么?” “你动的不是什么‘他妈的那玩意儿’,”逐夜凉俯下身,“你动的是岑琢的命,我太了解你了,白濡尔。” “你了解我,”白濡尔不装了,傲慢地昂起下巴,“就应该知道,我眼里不容沙子!” “岑琢是你的沙子,但是我的宝贝。” 逐夜凉警告他:“再让我发现一次,耳朵,咱俩的情分一笔勾销。” “逐夜凉!”白濡尔随便抓住他什么地方,牢牢扳着,“裳江下游全面开战,我们从一个十三人的自救小组做起,有了狮子堂,有了后来的一切,我们一文一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现在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混小子,就要和我断?” “岑琢不是来路不明的混小子,”逐夜凉扯开他的手,“他是因为我们才进去的,你自由了,他还在染社的笼子里关着!” “那又怎么样,是他笨,活该为我牺牲!” “为你牺牲的人还不够吗?”逐夜凉捶击自己的胸甲,“为了救你,我亲手杀了郑远,我一手把他培养起来,不是让他有一天死在我的刀下!” 白濡尔急喘,没说话。 “我为你牺牲,这么多年,已经没有自我了。” 白濡尔急切地抓住他:“叶子,想想我为你做的,你被曼陀罗暗杀,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没有我,你早就不存在了!” 逐夜凉全身的照明灯熄灭,是的,他们是两股拧到一起的麻绳,牵牵绊绊,纠纠缠缠,分不开。 “你不是一直想找曼陀罗吗,”白濡尔握紧他“等我们杀掉汤泽,取回大权,动用天下的力量去找!” 逐夜凉摇头。 “什么意思,”白濡尔不敢相信,“为了一个岑琢,你连杀身仇人都不在乎了?” “没有意义,”逐夜凉说,“找到他们又怎样,肉身回不来,我还是……” 还是一具非人的骨骼。 白濡尔意识到他的自卑,他对岑琢有口难言的感情:“你把岑琢当宝贝,人家呢,”他松开逐夜凉的手,残忍的,牵起一抹笑,“人家是怎么看你的,他会傻到对一堆金属动真感情吗?” “他就是那么傻,”逐夜凉的照明灯重新亮起,拂晓黯淡的天光下,甚至刺目,“他爱我。” “在你背叛了他之后?”白濡尔冷笑,“别傻了,叶子,你只有我,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能爱你的全部。” 逐夜凉再次摇头:“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你要我证明吗,”白濡尔奔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架在脖子上,“立刻,马上!” 逐夜凉不想再跟他拉锯,他累了,宁可现在就去和成沙堂打一仗。 “叶子!”白濡尔叫他,孤注一掷。 逐夜凉没回头。 “帮我最后一次!” 逐夜凉无动于衷。 “我不用你给我夺天下,”白濡尔恳求,“只要你替我拿回须弥山!” 得须弥山者,得天下。 逐夜凉没停留,径直走出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观 6枚、晓洁 3枚、有點甜 3枚、asuka 3枚、一桥 3枚、朔间澪 2枚、风吹荷叶 2枚、一诺 2枚、kecoy 2枚、charlotte_v5 2枚、耶佳雪芙 2枚、为了您的健康,建议每 1枚、长庚的顾昀 1枚、给我一碗青菜粥 1枚、iu 1枚、杏巧 1枚、四分儀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球球砸 1枚、吴烦恼 1枚、滼澌澌呐 1枚、不曾走远 1枚、是腐不是福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 1枚、zy吖宝 1枚、渡渡怼天怼地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32525097 1枚、吃果儿 1枚、一晌贪欢 1枚、demo 1枚、蓝色大海 1枚、起名字真纠结 1枚、绀三郎 1枚、光衍 1枚、团团子啊 1枚、花花怜怜超可爱的 1枚、eden- 1枚、养猪状元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非鱼 1枚、橙色的哈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hyh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大锤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红糖白糖各两斤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游淼 30瓶、hyh 30瓶、渡渡怼天怼地 30瓶、是腐不是福 20瓶、开车上路 20瓶、在夜晚 说早晨 10瓶、々lo№沙killぁ粒10瓶、为了您的健康,建议每 8瓶、10621630 6瓶、萌萌萌萌萌 6瓶、可爱的小胖友 5瓶、fay 5瓶、大酒不喝酒 2瓶、情雯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29102485 1瓶、21335477 1瓶、256201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7、水门 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广目天王号到达成沙水门。 在距水门半公里处,逐夜凉放下船锚, 扳起火炮保险, 驾驶舱里能听到常规弹装填的声音, 一组三排炮筒,降低仰角瞄准目标。 高修、元贞、贾西贝全副武装站在船舷两侧,黑骰子和日月光在左舷,转生火在右舷,骨骼满状态蓄能,随时准备战斗。 水门后警报长鸣,很快,白色的金属墙面上出现几十个射击位,还有炮孔,对方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战幕由逐夜凉开启, 他按下火炮发射按钮, 广目天王号甲板上的炮组开始按顺序释放炮弹, 一炮一弹, 发射后立刻转向,由下一炮继续发射,炮隔五秒,如同一把巨型左/轮手qiang,攻势猛烈。 常规弹在水门上炸出焦黑的火团,外层涂装剥落,露出斑驳的金属墙面, 从颜色和反光来看,是9型超合金,比尧关的硬度小。 广目天王号出兴都时是不带弹状态,炮舱里只有三十枚储备弹,两分钟内全部打光,逐夜凉走出驾驶舱,左右狮牙同时出鞘。 这时水门的攻击也到了,同样是炮,但比广目天王的破坏力强,一打一个凹坑,甚至露出装甲下的船体结构。 水门机枪群用的是特种弹,撒豆子似地往这边扔,直接把船头打成了筛子。 黑骰子远距离投放中子场,密密匝匝一个盖子,扣在水门上方,“(25,76,8)(25,76,9)(25,76,10)(26,76,22)……”每投放到位一个,就报出准确坐标,由日月光击发。 贾西贝盯着目镜屏上的坐标轴,严格按照指示射击,场能一个接一个在染社头上爆炸,熊熊火焰落在水门内侧,迟滞了他们的反击。 眼下是南风,转生火点燃水门南侧的树木,成片的烈焰借着风力烧过去,尽可能给成沙堂造成混乱。 狮子吼聚能,空行狮子启动,逐夜凉亮着耀眼的光升上低空,一炮,正中水门中线,整个水闸,连带着裳江两岸,剧烈震动。 白濡尔所在的三层豪华套房大幅摇晃,舷窗的外挡板没放下,门后的保护层也开着,他更没去洗手间里的避难房,只把手qiang拿出来,攥在手里。 他是堂堂狮子堂的千钧,经历过的大仗比一般御者吃过的子弹都多,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逐夜凉瞄准上一炮的位置,再次聚能,量子炮即将出膛,水门里突然喷出一股水柱,是超高压水枪,直径超过一米,不偏不倚打在他身上。 力量太大,逐夜凉猝不及防,空行狮子失速,从半空掉下来,在砸中广目天王甲板的前一秒,紧急悬停。 三秒后,他再次升空,尝试着重新瞄准,但水枪追着他不放,水就地取裳江水,用之不竭,他左右躲闪,尽可能多放几炮,给对手制造压力。 伽蓝堂没有快速制胜的方法,成沙堂也没有全面克敌的奇招,僵持了十分钟,又一注超高压水枪从合金墙后射出,这回对准的是广目天王号的三层甲板,成一个刁钻的角度,侧向冲击。 冲力之大,白濡尔直接从沙发上滑到地下,船上的家具是固定在墙上的,但所有零碎物件都从原来的位置滚落,他几次试着站起来都没成功,铺着厚地毯的地面明显朝着一侧倾斜,倾角将近十五度,他立刻明白,染社是想把船弄翻。 逐夜凉也意识到了,从空中撤回,飞到广目天王号右舷,反向顶住船身。倾斜停止了,但糟糕的是,船头在水枪的推力下开始打横,把脆弱的侧舷暴露出来。 炮火和子弹集中向着左舷而去,巨大的船身从中间开始破裂进水,黑骰子紧急在船舷十米外投放中子场,攻击撞上去提前爆炸,在广目天王外围形成一道炫目的火障。 “元贞,起锚!”逐夜凉在空中喊,“把船后撤!” 他们还要靠这艘船去江汉,绝不能折在这儿。 转生火马上冲进驾驶舱,元贞不熟悉操作台,正在发懵,突然从水门内侧,从成沙堂内部,响起了一串惊人的爆炸。 听声音,不是大杀伤武器,看烟雾,不是高能炮火,但有效牵制了成沙堂的攻击,同时元贞找到起锚按钮,迅速把广目天王撤到一公里外的安全地带。 安全,也意味着失去攻击性,黑骰子、转生火和日月光都脱离了最大射程,只剩逐夜凉在水门前孤身奋战。 他抓住时机,连续三次给狮子吼聚能,三发量子炮定点轰击在同一处,水门破了,从那个洞,他看见了对侧的情况。 成沙堂正在和另一伙人鏖战,骨骼对骨骼,打得难分难解。 逐夜凉迅速飞回广目天王,进入驾驶舱,通过内嵌程序对破裂的左舷进行修复,然后再次开足马力,把船驶向攻击位。 “逐哥!”黑骰子握住他推着动力杆的手。 “对面有人也在打成沙堂,”逐夜凉透过舱玻璃,盯着前方的火海,“内外夹击,水门必破。” 高修惊讶:“什么人?” “不知道,”逐夜凉向众人下令,“你们各就各位,准备第二轮进攻!” 广目天王号在原位置二度下锚,黑骰子和日月光在左舷引爆中子场,转生火在右舷加大火势,不到半小时,战斗声渐渐止息,喧嚣的江面恢复平静。 逐夜凉起锚,但不轻举妄动,等了七八分钟,沉重的水门缓缓提起,江面陡然下降,广目天王号顺流滑进成沙水域。 “都小心,”逐夜凉低声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 这是岑琢说的,在乌兰洽,他原话是“有共同敌人的不一定是朋友”,每个字,逐夜凉都记得清清楚楚。 陡然,有骨骼从残破的水门上跳下来,落在船尾甲板,两侧也有骨骼凫水扳住船舷,悍然蹬舱。 伽蓝堂在船头迎接他们,逐夜凉当先,潇洒横刀。 他们不是流浪团,装甲上有统一标志,是一条衔尾鱼龙,逐夜凉不熟悉,等着他们自报家门。 对方走出一具组装骨骼,很旧,背上扛着一把砍刀,上来头一句就是:“我们要这艘船。” 大言不惭,逐夜凉回他:“不可能。” 砍刀背后冲上来一具红色骨骼,一两吨的铁锤抡得虎虎生风,看逐夜凉一身寒酸的骨架子,想都不想就往上扑。 逐夜凉不屑于和他交手,撤身点将:“元贞。” 转生火旋即迎战,二十四道高温火焰从胸前喷出,舔着铁锤浑圆的表面,烧向那家伙的目镜,再好的光学元件也受不了高温,铁锤跪倒在地,两手捂脸。 “连我一个小弟都弄不过,”逐夜凉冷声,“还要我的船?” “你的船?”砍刀说,“染社的广目天王,别以为我们不认得!” 逐夜凉把狮牙刀搭在肩上:“看在一起打了成沙堂的份儿上,我给你们时间下船,”他侧头,“贾西贝。” 日月光的背轮在脑后旋转,伴随着大量子弹密集装填的声音,一高一低提起双臂,形成扇形火力区,制控全场。 骨骼实力相差悬殊,砍刀稳不住了:“我、我们是龙门组!” 白濡尔从三层窗户往下看,转生火烧了一波,日月光摆开阵势,两边正在对峙,水门弄出这么大动静,成沙堂肯定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往上游调集兵力,在这种关隘和一帮杂牌军浪费时间,是下策中的下策。 一转头,是一面穿衣镜,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年轻了,但杀气不减,他把手qiang塞进后腰,深吸一口气,拉开卧室门。 长走廊、舷梯、进水的甲板,他缓步而出。 龙门组放哨的人最先发现他,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顶舱舷梯的转角处一闪而过:“那是……” 所有人都往上看,像看一段旧日时光,看一个褪了色的神话,“狮、狮子堂……”龙门组的人惊呼,“白濡尔!” 成沙离江汉只有四百公里,当年也算是狮子堂脚下的重镇,短短三年,白濡尔的声威犹在。 逐夜凉身为家头,不能让千钧涉险,提刀正要过来,白濡尔下到一层,远远向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那种气势,于雷霆万钧中故我的傲慢,足以镇住雄兵悍将,虽然一身简装,一头过长的灰发,但稍动动手指,都让人不敢轻视。 高修盯着他,周身的血液不禁沸腾。 “千钧!”砍刀恭敬地熄灭系统灯,想从骨骼里出来。 “不必了,”白濡尔眨动他标志性的独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一语点明双方所处的形势,砍刀会意:“千钧,我们是乙字成沙市的龙门组,沿裳江水道向前不远,拐进虾子湖流域就是我们的地盘。” 高修惊讶,在染社的控制区,离江汉几百公里的地方,居然还有割据势力,不仅奉狮子堂为上宾,还明目张胆地称自己为乙字,可见这里局势的复杂。 白濡尔指示逐夜凉:“开船,”然后问砍刀,“成沙什么情况?” “争霸,”砍刀示意龙门组全员解除武装,“甲字是染社,丙字和丁字属鲸海堂,但是两个派系。” “四个成沙?”白濡尔意外,“怎么搞成这样?” “汤泽是从北方打过来的,裳江以南大多不服,这三年一直在混战,”砍刀指着自己和同伴骨骼上的累累伤疤,“现在千钧回来了,成沙以南的大片土地翘首以盼,龙门组愿意为千钧做先锋!” 成沙以南……白濡尔心思一动:“染社南方分社的办事处是在匡州吧?” 匡州,南距成沙七百公里,曾是狮子堂在南方最重要的城市、朱雀堂姚黄云的驻地,不仅有入海口,还有大吞吐量的优质深水港。 “早就不是了,”砍刀摇头,“染社镇压不了南方的叛乱,战线一直在收缩,现在南方分社的办事处就在甲字成沙。” 白濡尔没想到,他在猛鬼城三年,汤泽非但没摁住南方,反倒让人家把战线推到了家门口。 广目天王号重新发动,在大战后浑浊的江面上剪出一道深深的水痕,白濡尔主人般邀请龙门组进舱,伽蓝堂一干人继续在战斗位待命,随时防备染社反扑。 贾西贝嘟着嘴,在御者舱里抱怨:“他在里边做主,我们在这儿守卫,好像我们是他的小弟似的。” 高修笑了:“和人家比,我们确实是喽啰。” “不是这个意思,”日月光被贾西贝穿着,怪异地扭了扭腰,“我们是岑哥的小弟,又不是他的。” 高修这才意识到,对于白濡尔的鸠占鹊巢,他似乎不反感,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看来逐夜凉说的那些“毒”,已经入了他的心。 “修哥,北府的朝阳组往南方卖器官,可能就是卖到这附近,阿来的……”提到这个名字,贾西贝忽然想起来,“哦,你当时没在医院,不认识阿来。” 他往右舷那边看,在找转生火的身影。 高修的心骤然揪紧,北府,那就是他和贾西贝渐行渐远的开始,不知不觉,小贝已经直呼元贞的名字了,而他呢,还是人家的“修哥”。 胸膛里空了一块,高修捏紧拳头,他也渴望温柔,渴望被爱。 白濡尔把龙门组安顿在一层,走舷梯上楼,高修偏头看见,擅自离开左舷,脱掉骨骼追上去。 对于他的尾随,白濡尔没拒绝,前脚进入卧室,后脚就被高修抓住手腕,一片炽热的掌心,微微有汗。 “你想干什么?”白濡尔问,声音冷冰冰的。 高修意识到自己的逾距,一慌,想放开他,白濡尔却反手把他拽住,咚一声踹上门,又问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我……想……”高修紧张地盯着他,狮子堂的千钧,牡丹狮子的主人。 “你想……”白濡尔和他差不多高,垂下眼睛,看着他的嘴唇,“干什么?” 高修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亲吻这个执掌过天下的人,和他互相取暖? “可以哦。”白濡尔说,轻轻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观 13枚、晓洁 3枚、木木方ゝ 3枚、离° 2枚、朔间澪 2枚、有點甜 2枚、狮狮~心灯恒燃 2枚、与火不加冰 1枚、zy吖宝 1枚、30302159 1枚、君须非言 1枚、樂多 1枚、苑木木 1枚、grayko 1枚、iu 1枚、情雯 1枚、eden- 1枚、养猪状元 1枚、云朵朵 1枚、您获得了痴情的逐夜凉 1枚、长庚的顾昀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不曾走远 1枚、gracia 1枚、冬瓜酒 1枚、35727311 1枚、ezra miller 1枚、风吹荷叶 1枚、蓝色大海 1枚、黑羊有骨 1枚、四分儀 1枚、球球砸 1枚、马曲曲 1枚、一晌贪欢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绀三郎 1枚、开车上路 1枚、是腐不是福 1枚、团团子啊 1枚、guiuluo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千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云大锤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一统 20瓶、冬瓜酒 10瓶、逆旅一行人 10瓶、爱蛋蛋的咸鱼 5瓶、云朵朵 5瓶、一毛 4瓶、levi 3瓶、今天看paper了吗? 2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樱桃好贵 1瓶、小懒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8、一辈子,在一起 丁焕亮在办公室研究档案的时候, 工作人员匆匆跑来,说有一架江汉的飞机即将降落猛鬼城, 请他去接。 丁焕亮合上档案往外走, 后头跟着一群穿西装的小弟, 只有他,一件薄薄的白衬衫。 江汉来人,还让他去接,除了汤泽没有别人。 跑着上楼梯,停机坪在三楼顶,风很大,远远看着流线形的飞行器从天边过来,悬停在标志点上空,缓缓降落。 丁焕亮的头发被吹乱了,衬衫也贴在身上, 狰狞的骷髅纹身若隐若现。 气动闸放气, 电子门滑开, 踏出一只穿黑皮鞋的脚, 天底下的黑皮鞋都差不多,男人的脚也是,丁焕亮却一眼就认出来。 先是意外,然后舔了舔唇,半喜半怒地翻个白眼。 贺非凡弯着腰,从稍矮的舱门走出来,丝绸衬衫, 一副淡紫色的太阳镜,那个自命不凡的劲儿,说不好是潇洒还是得瑟。 “丁秘书。”当着这么些小弟,他还装呢,老远伸出手。 丁焕亮笑呵呵地跟他握,握住了使劲儿捏,捏得贺非凡嘴角直抽。 “你来干什么?” “你电话里都那样了,我再不来,怕你想我想出个好歹。” “滚你妈的。” 贺非凡挨着他,这么近,特别想动手动脚,丁焕亮感觉出来了,轻轻在他肚子上捶了一拳:“别他妈耍流氓。” “丁焕亮,”贺非凡退后一步,很正经地说,“你不是怕我在外头搞三搞四吗,喏,我来了。” 丁焕亮一愣,错愕地看着他。 “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风更大了,头发在眼前乱打,有那么一刹那,丁焕亮简直想扑上去,咬他的下巴,撕他的衬衫,兴奋得指尖都发抖。 这时飞行器那边传来“呜呜”的叫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门口绊了一跤,圆乎乎地滚出来,趴在地上。 “你怎么把小胖带来了?”丁焕亮埋怨。 “没事,就是有点晕机。” 丁焕亮跑过去,把肉嘟嘟的小东西从地上抱起来,歪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 “你带它来干什么,看给折腾的。” 贺非凡摘下太阳镜:“现在离了我不行,哭。” 丁焕亮拿眼斜他:“狗会哭?” “就那意思,”贺非凡揉着小胖软软的肚子,“特别粘我,我上哪儿它上哪儿,睡觉都一个床,是吧儿子?” “汪!”小胖摇着屁股叫了一声。 小狗丁焕亮抱着,坐电梯领贺非凡下楼,偌大的猛鬼城,他们一关关走出去,蜂窝似的囚舱,厚重的合金墙,往来巡逻的重型骨骼,固若金汤。 “这种地方,居然让牡丹狮子把白濡尔救走了,”贺非凡不理解,“关铁强傻,汤泽脑子也缺根筋?还有那个须弥山,不是什么终极决策系统吗,明知道伽蓝堂和狮子堂有关,还搞什么狗屁招安。” “搞不懂,”丁焕亮说,“可能没想到牡丹狮子会回来吧,轻敌了。” “太傲,”贺非凡凑上去,从后头顶了一下他的膝窝,“不像我们丁秘书,特靠谱。” “烦不烦,”丁焕亮回头,浅淡的眸子把他上下扫视一遍,“我看你是欠收拾。” 贺非凡的眼睛亮了,满脸写着无耻下流:“我欠收拾,你快来收拾我。” 丁焕亮瞪他一眼,抿不住笑。 出了猛鬼城,十分钟路,是兴都的高级干部区,在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是丁焕亮的临时住处,一座二层别墅,楼下是荷枪实弹的守卫。 卧室在二楼,贺非凡先洗澡,哗哗的水声,他推开门朝外喊:“来呀,一起洗。” 丁焕亮一手抱着小胖,一手端着热水壶:“我伺候你儿子呢,没功夫。” 他把小胖放在床上,去调温水,小家伙不熟悉陌生的环境,呜呜哼着,要他抱。 “来了来了,”丁焕亮不擅长这些事,在家都是贺非凡和手下管,手忙脚乱弄好水,倒在碟子里放在床头,“来,小胖,我们喝水。” 小胖抬着小短腿,一屁股坐在他的手腕上,大眼睛眨巴了一会儿,觉得安心了,才啪嗒啪嗒舔起来。 看它喝得欢,丁焕亮的心才放下,坐在地板上,揉了揉它的脑袋。 第一次,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爱自己。 过去他一直是牺牲自己,去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惊讶,像自己这样狠毒的人,居然也可以有温柔的一面。 “哟,我们丁秘书会照顾小胖啦,”贺非凡洗完澡出来,光溜溜也不穿裤子,爬上床趴在小胖身边。 有他,小胖就不要水了,蹭过去,窝在他的肚子底下。 丁焕亮有点来气:“我费那么大劲,不喝啦?”他把碟子收走,酸溜溜地说,“傻狗就是傻狗,不记得人家说要吃了你。” “哎你别吓唬狗啊,”贺非凡假模假式地捂住小胖的狐狸耳朵,“挑拨我和小胖的感情可不行。” 丁焕亮收拾好回来,踢了踢他,上床躺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热烘烘的,小狗蜷在旁边,偏头靠上去,又软又茸。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丁焕亮闭上眼,贺非凡轻轻摸着他的鼻梁,让他想睡,刚要解衬衫扣子,贺非凡握住他的手,从背后搂住他:“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丁焕亮的睫毛颤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吧,暖得让人想哭。 “喂。”贺非凡贴着他的耳朵。 “嗯?” “就这样,一辈子,”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一个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在一起,好不好?” 睫毛颤得停不住,丁焕亮屏住呼吸,却偏要装作不在乎,只点了点头。 贺非凡深吸一口气,把他抱得更紧,想要据为己有。 “呜呜……”小胖哼了哼。 贺非凡放开他,懒懒地问,“过去的仇,未来的野心,我们都先放一放,过一段快乐日子,好不好?” “嗯,”头一回,丁焕亮没拒绝,那种渺小的、平庸的生活,“等我杀了岑琢以后。” 贺非凡蹙眉。 “在我离开兴都之前,”丁焕亮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要解决掉他。” 岑琢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醒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哥。”他叫。 鬼魅在暗影里回应:“你做恶梦了,一直喊着逐夜凉。” 岑琢不意外,那是他全部的所思所想:“哥,你能……给我讲讲白濡尔吗?” “他?”鬼魅轻蔑地说,“他有什么可讲的,一个无聊的人。” 岑琢沮丧地沉默。 鬼魅叹一口气:“他和你一样,总是叫着那个名字从恶梦里醒来。” 岑琢苦笑,他知道,自己是白濡尔的翻版,只不过更廉价。 “他相信那个逐夜凉一定会来救他,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是吗……”岑琢的嗓子颤了:“他……跟你说的?” “对,再过一段,你也会什么都跟我说,因为黑暗和寂寞能把人逼疯。” 岑琢自虐地问:“还有呢,他们……感情很好吗?” “很好,至少白濡尔这么认为,”鬼魅拖着脚,从黑暗中走来,“他们的父母是同一所大学的教授,研究物理还是什么,战争初期生活过得去,第四次暴力战争之后裳江下游全面开战,大学被炸毁,科研团队解散,他们两家一起过上了逃难生活。” 那他们在一起,至少有十几年了,岑琢垂下眼睛。 “后来大概是父母不在了吧,白濡尔没成年就组织了一个自救会,收容流离失所的年轻人,就是后来的狮子堂。” 岑琢点头,在这样的黑暗里,点头毫无意义,就像他对逐夜凉的心意,和白濡尔的交情相比,也毫无意义一样。 “那家伙下来救他的时候,”鬼魅冷笑,“白濡尔还让他杀了我,大概是嫌我知道的太多了。” 岑琢诧异:“那他为什么……没杀你?” “因为,”鬼魅顿了顿,“那个逐夜凉说,上面有他重要的人,要立刻上去。” 这一瞬,岑琢的心脏骤然停止,又发疯般地狂跳,“重要的人”,说的是自己吗,他有资格去幻想、去期待吗? “哥,我……”他有些哽咽,“你不是在骗我吧?” “当我是骗你,”鬼魅走到他面前,“可能对你好一点。” 岑琢流泪了,没有一点声音,但他的肩膀在抖动,还有腕子上的铁链,微微作响。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鬼魅在他脚边坐下。 “时势造英雄,这个动荡的乱世,英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在我见过的所有星里,只有一颗最闪亮。” 他的语气很慢,难得地温柔。 “他叫刁冉,是政府军为数不多的嫡系,地方军割据那时候,一个旅长都敢叫司令,他却很谦虚地叫自己师长,真正的整编师,光战术骨骼就有两千具。” 岑琢抬起头。 “他喜欢研究东西,特别是金属材料,他是个天才,当军阀可惜了,认识我……也可惜了。” 二十年前,江汉。 橘色、蓝色的光在天边闪动,紧接着是爆炸声,突如其来,震耳欲聋,洛滨被从床上惊醒,摸出枪跳下床,两个年轻女人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枪口对着发白的窗子,他稍挑起窗帘,战场在江对岸,甲字江汉方向,攻势很猛,半边天都炸红了。 “司令!”勤务兵急敲门。 洛滨吼一嗓子:“进来!” 房门从外推开,进来一个穿军装的小子,立正行了个军礼:“报告!刁冉的07师突袭甲字江汉!” “知道了,”洛滨拿枪指了指床上的女人,“给我领出去,叫参谋长来。” 女人们围着被子出去,光脚走在简陋的军营走廊上,活色生香。这里是乙字江汉,251独立旅,旅长洛滨。 参谋长一人,副参谋长两人,都是带着资料来的,这场地盘之争他们半个月前就做过推演,预计07师投入骨骼五百具、战士三千人,一个半小时结束战斗,结论:甲字江汉将成为07师的驻地。 “咱们这一片,”一个副参谋长摇头,“没人弄得过刁冉。” “不是,这刁冉,”洛滨叼着烟,“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了?” “司令,”另一个副参谋长说,“我让人打听了,有传言说他是基因改造人。” 洛滨瞪了蹬眼睛:“什么他妈乱七八糟的!” “拿下甲字,下一步就是我们乙字,”参谋长搭住他的肩膀,“哥们儿,咱们得备战。” 洛滨竖着烟,很不高兴地踹了脚桌子:“叫司令!” 接下来就是备战,搞得很严峻,整个乙字东西南北四面封锁,人、车、物资全不让过,烟、酒、女人好几天没有新鲜的,洛滨很郁闷。 他那几个参谋长哥们儿还学正规军排值班,旅团两级干部每天晚上轮流守大本营坑道,洛滨也不例外。他值班这天晚上,穿着骨骼,戴着全套防爆装备,正在御者舱里抽无烟尼古丁,天上突然掉下来个炸dan,炸在正西的防护坡上,隔着两百多米,把他炸着了。 整个乙字都惊了,拉作战警报,御者全员穿骨骼上阵,同时搜集炸dan碎片做技术分析,结果出来让人诧异: 1、炸dan类型不明。 2、炸dan只有核桃大小。 3、爆炸威力,1.5吨tnt当量。 4、有效杀伤距离,八百米以上。 “一个核桃炸开八百米?”洛滨按着自己受伤的肩膀,“这他妈是炸dan吗!” 勤务兵慌张来报告,结巴着嚷:“司、司令!07师、师长刁冉来了!” 洛滨刚点着的烟掉了,几个参谋长也呆住。 “警卫连把人领到会客室了,安排了一个排在外面机动!” “操他妈这小子,”洛滨掐熄烟,“还真敢来!” 几个参谋长拼命拦也没拦住,洛滨气哼哼冲到会客室,踹开门,一个灰蓝色的背影,是政府军嫡系高级将领的军装。 一双长马靴,白手套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靴筒,刁冉背对着门站在窗下,晨曦初露,一副挺拔的身躯显得雾蒙蒙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观 16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3枚、有點甜 3枚、马曲曲 3枚、 2枚、吃果儿 2枚、木木方ゝ 2枚、朔间澪 2枚、四分儀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jena酱酱酱 1枚、风雨时若 1枚、哈哈哈哈嘎嘎嘎 1枚、ezra miller 1枚、绀三郎 1枚、grayko 1枚、小外星 1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1枚、云大锤 1枚、iu 1枚、长尾山雀 1枚、养猪状元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蓝色大海 1枚、豆丁豆丁豆 1枚、厄安 1枚、归雁 1枚、滼澌澌呐 1枚、球球砸 1枚、qinglian 1枚、小懒猫 1枚、伊伊 1枚、耶佳雪芙 1枚、zy吖宝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好我是钱形 1枚、汴上眉头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微观 1枚、鹤不寐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亚男白白白 20瓶、鲤伴 20瓶、叶公 20瓶、不知道起什么名字t_t 20瓶、othinker 10瓶、黄肉肉 10瓶、とう 10瓶、我没有id 7瓶、gliese251d 6瓶、酒酿红豆 1瓶、情雯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79、红屋子 刁冉转过来, 鼻梁上横贴着一条金属片,是矫正辅具, 可以在双眼位置形成一道视界投影, 达到提高视力的作用。 那双眼睛, 深邃、狭长,看人有些审视的意味,明明是个军人,却有一股斯文气,向洛滨伸出手:“刁冉,幸会。” 洛滨不跟他握,抱着个膀子,很痞气地绕着他转:“嫡系了不起,小炸dan说扔就扔,你看给我炸的, 在骨骼里胳膊都脱臼了!” 刁冉噗嗤笑了。 这一笑, 把洛滨笑愣了:“你笑屁啊, 老子堂堂乙字江汉的司令……” “旅长, ”刁冉纠正他,“洛旅长,昨晚我方投射的是试验弹,参数错误造成误炸,我是特地来致歉的。” “误炸?”洛滨眨了眨眼,火了:“你们甲字要打就打,搞他妈什么误炸, 说出去让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刁冉的笑收不住,笔直地挺着脖子,看画儿似地看他:“洛旅长,你真有意思。” “我有意思?”洛滨恨不得给他一脚,“我他妈让你折腾得灰头土脸,你当然觉得有意思了!” 他一说话,刁冉就笑,正事没说两句,俩人一直在满嘴跑火车。 洛滨让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敢正面冲突,心里正窝着一股火,刁冉说:“洛旅长,我请你到甲字做客,务必赏光啊。” “什么玩意儿?”洛滨比他矮一点,扬着下巴。 刁冉认真起来:“07师正式邀请251独立旅洛旅长到甲字江汉做客。” 洛滨不应该答应,这里头不一定有什么机关,但刁冉这个斯文精英的劲儿,让人贼他妈看不惯:“去就去,谁怕谁!” 然后洛滨就坐着刁冉的动力车,在大太阳底下过江了,出乙字地界的时候,参谋长、团营长、警卫连都来送,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洛滨被这气氛搞得有点虚,但硬挺着,摆出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枭雄架势。 甲字就是甲字,大、气派、有秩序,07师的岗哨遍布主干道两侧,街上随时有巡逻骨骼,他们沿着军事区外围开,没去07师指挥部,而是往东拐,进入一片小树林,停在一幢小白楼前。 刁冉介绍,这是他的住所,也是实验室,“什么玩意儿?”洛滨又是那副兵痞相,很不屑的,“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学人家搞什么实验?” 刁冉没生气,反而让他逗笑了:“我的本职是材料学者,当兵是兼职,在战场上可以名正言顺地试验新材料,而且能用军费报销。” 他带洛滨去参观实验区,隔着防爆玻璃,试验台上有一堆堆黑色的金属,洛滨没见过:“那是什么?” “一种正处在测试阶段的合成金属,硬度、韧性、延展性都很好,一旦成型,很难拆卸分解,考虑应用在骨骼上,”刁冉对他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我叫它黑金。” “哦……”洛滨让他说得云里雾里,很佩服,“你还真懂点儿东西,哎,昨晚炸我那玩意是什么?” “小型中子弹,”刁冉习惯性地摸着鼻梁上的视觉辅具,“已经决定投产,很快会在裳江以南的战场上铺开。” 洛滨惊愕,那种杀伤力的炸dan,如果在战场上铺开,他们地方军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刁冉领他到书房,一间朴素的小屋,很规整,除了墙上一张大画和画下头供着的菩萨,和普通军官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你信佛?”洛滨问。 “嗯,”刁冉拿起案上的佛珠,徐徐地捻,“家里的传统。” “信佛还当兵杀人,”洛滨撇撇嘴,去看墙上那幅画,好多重圆,五彩斑斓,中间是座宝塔似的大山,“这画是什么?” “须弥山。” 洛滨没听过,一脸茫然。 “也叫宝山、妙高山,是三千世界的中心,由四大天王镇守,周围是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我们只是这片世界里的一个小角落。” “就是说人不重要呗,”洛滨不以为然,“我们渺小,所以我们的爱、恨、欲望,都不值一提。” 他总是能用很通俗的话一针见血,刁冉笑了:“你说得对,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狗屁,”洛滨拿拳头捶着自己的左胸,“让老子说,这儿的那点爱、恨、欲望,就是全部,比天都大,人没这点尿性,还活个什么劲儿!” 刁冉怔了怔,从没有人当面反驳过他,要么是惧怕他手中的枪,要么是惧怕他脑中的知识,这是少有的几次,他觉得自己不那么寂寞。 “洛旅长,很高兴认识你。” “洛旅长洛旅长的,假不假,”洛滨抬眼看他,大剌剌点了根烟,“洛滨。” 刁冉不抽烟,但闻着那股刺鼻的合成尼古丁味道,什么也没说。 洛滨转头回去,就调集兵力,按着一路观察到的哨位和骨骼布置,把甲字江汉突袭了,在07师大本营前,刁冉穿着战术骨骼亲自迎战。 那是一具模型机,没有名字,没有编号,背双刀,从干扰兵阵地直冲出来。 洛滨看他文质彬彬的,以为他动刀不好使,没想到两个回合就被打了个狗趴,还是那种招招制敌却处处留情的打法。 刁冉踏着他的时候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洛滨,我以朋友待你,你却反手就是一刀。” 洛滨死到临头了,嘴也不规矩:“老子就是背后捅你了,怎么着!” 怎么也没怎么着,刁冉把他放了。 乙字江汉颜面扫地,本以为这辈子会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第二年夏天,洛滨开着装甲车和一帮小兵到裳江边钓鱼,又遇见了他。 刁冉一个人,还是那副牛逼哄哄的样子,鼻梁上一条金属片,说时髦不时髦、说好看不好看的,洛滨跟缠鱼饵的小兵说:“看见没,我要是想打他的黑枪,五百米外,就瞄着那道反光,一枪……” 啪地一声,突然枪响,刁冉应声倒在草丛里。 洛滨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第一时间,他不是解恨,而是发怒,刁冉是个君子,他信佛,研究有用的东西,还他妈愿意拿自己这种人当朋友! 他拔枪了,同时对岸芦苇丛里有几个人在包抄,都是当兵的,可能是甲字江汉原来的地方军,可没等他们出手,草丛里猛地放出几枪,一枪一个,把他们全数撂倒了。 然后刁冉拍着军装站起来。 “操,这小子属狐狸的,”洛滨嘀咕,看了看手里的枪,有些讪,“妈的!” 他收起枪,对岸刁冉看见他,隔着狭窄的江面张望。 就在这时,洛滨看见刁冉背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一具老式骨骼,御者暴露在外,只有四肢和武器部分经过机械强化。 一刹那,两种念头闪过脑海,一种是刁冉死,甲字江汉群龙无首,他趁机打过去扩大地盘,另一种,他喊刁冉一声,报他的知己之情,然后怎么样,不知道。 洛滨两种都想要,但不可兼得。 正犹豫,刁冉自己注意到了敌情,转身向后射击,骨骼用机械手左右遮挡,刁冉扔下打空的枪,呈之字形逃跑。 骨骼拔出金属刀,居高临下向他劈砍,洛滨冷汗都下来了,却幸灾乐祸地嚷嚷:“刁师长,在自己的地盘上让人追着砍,感觉不错吧!” 刁冉单枪匹马和骨骼周旋了一阵,终究敌不过,小腿受伤后重重摔在石头堆上,金属刀陡然出现在他上方,就要落下。 洛滨眼疾手快,拔起脚边砍竹子的小斧,隔江抡过去,正中御者大开的胸廓,硕大的骨骼向后翻倒。 刁冉爬起来,少见的狼狈。 洛滨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空着的手,难以置信,他居然救了那家伙。 “为什么救我!”江对岸,那家伙喊。 这人烦人就烦在这个地方,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滨凶巴巴的:“我他妈看你长的帅,死了怪可惜的!” 吼完,他转身就走,刁冉在对岸望着他,拿洛滨的话说,像个傻逼。 没过几天,甲字就派人来请,洛滨不去,怕挨收拾,刁冉接连约了几次,参谋长看不过去,跟洛滨说:“哥们儿,和刁大傻子搞好关系,进可攻退可守。” 洛滨皱眉:“怎么成刁大傻子了?” “成天到晚追在你屁股后头,他还聪明?” 洛滨琢磨这话,渐渐的,一丝歹意爬上心头。 当晚他就过江了,带着一个连,雄赳赳气昂昂开进甲字江汉,刁冉没忌惮他的兵,笑呵呵在小白楼款待,席上,先是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提了一个让他意外的建议。 “咱们联合吧,”刁冉说,“南方崛起了数十个武装社团,看架势,要取驻军而代之,迟早打到江汉。” 一桌子好菜,就他们俩,洛滨不自在:“你想统一江汉,简单,把我杀了就成,”他端起酒盅,“你说你请我吃顿饭,桌上连个倒酒的女人都没有。” “我舍不得。”刁冉说。 洛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他妈……有点变味儿了。 接着,刁冉的手搭在桌上,放在他手边,没做什么,只是手背挨着手背。 有点热。 洛滨的火噌地窜起来,他大小是个旅长,手底下有小半个城市好几千号人,竟然有人仗着势大敢玩他。 但这个人是07师的师长,出身嫡系、战无不胜的刁冉。 洛滨忍着,灌了一盅酒,笑起来:“联合行,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说怎么联合,多大的牌我都跟!” 刁冉也许是会错了意,也许是情不自禁,一抬手,把他的手握住了。 从甲字回来,洛滨这个气啊,这种丢人事儿还不能和哥几个说,生憋了好几天,一想起“联合”这俩字儿就恨得牙痒痒,之前那丝模糊的歹意也越来越强,阴历八月十五这天,他派人去甲字请刁冉,请他过来吃饭。 刁冉是只身来的,穿一身夏季军装,长马靴擦得锃亮,头发黑油油地拢着,可能还喷了香水,洛滨在心里直骂他风骚。 入座,第一波一帮兄弟陪着喝,第二波男的都下去,换女的上来,七八个漂亮小姑娘,左边俩右边俩,围着刁冉一通敬酒。 洛滨在旁边看着,也喝了不少,酒过三巡,他推开女人,挨着刁冉坐下:“灯光、氛围,赶紧的!” 立刻有姑娘去拉窗帘,把大灯关掉,只剩一盏包着红纸的小灯,灯小,瓦数却大,照得整个屋子红彤彤的,像娶老婆。 刁冉忽然搂住洛滨的腰,醉醺醺地看着他。红,那双精明的眼睛,那张厉害的嘴,还有软软的耳垂,全是红的。 洛滨也看着他,装作醉了的样子,摘他鼻梁上的金属条。 刁冉闭上眼,随他摘,摘了半天也没摘掉。 刁冉无奈地笑:“你怎么这么笨。” 洛滨本来就有一股火,让他一说,更来气了:“我他妈眼睛又没毛病,谁像你……” 刁冉的嘴唇突然擦过来,亲上了。 女人们轻呼。 洛滨呆住,死瞪着眼睛,下意识往后仰,刁冉搂紧了他,常摆弄金属材料的手很有力,攥得他肩胛骨疼。 第一次,和男人,洛滨呼吸困难,可能是因为酒,还有怒意,脑子里涨涨的,饱满的红色充斥着晃动的视线。晕眩、战栗,以及怪异的沉醉感,他向右伸手,那里是个穿长裙的女人,悄悄的,从裙摆下掏出一把刀。 洛滨接过刀,在手里握紧,刁冉的视觉辅具没摘掉,但这个光线,还有他醉的程度,应该没问题。这是个君子,信佛,研究有用的东西,还愿意拿他这种人当朋友,真要杀他吗,真的要…… “唔!”舌头伸进来,洛滨浑身的皮肤都烫了,杀惯了人的手几乎握不住刀,这时刁冉放开他,用那张湿漉漉的嘴唇说:“洛滨,你比我大几个月……” 洛滨冷笑:“你调查我。” 刁冉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怒意:“我叫你一声哥……” 洛滨的心狠下来,借着酒劲儿,刀刃割上刁冉的咽喉。 这时,重要的话正出口:“喜欢你……” 血涌出来,热热的,喷在脸上,洛滨的酒醒了,刁冉说什么?喜欢?谁?那具身体向酒桌倒去,擦着桌布滑到地上。 整个屋子都是红的,娶老婆一样。女人们别过头,没有一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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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火从右舷往开阔的甲板跑,路上解决了几个对手,在最后一段狭窄的过道,被两具骨骼一前一后堵住,其中有一具百单八。 百单八用刀,另一具没马上亮出主力武器。 元贞降低火焰温度,点燃地上的缆绳和帆布,在自己周围形成一堵火墙,那俩家伙近不了身,反而被元贞抓住空隙,袭击了目镜。 逐夜凉在半空,成沙堂的运载机投放完骨骼,进行了大约两分钟的空对地射击,把弹仓打空想返航,被他用狮子吼击中。 骇人的爆炸声在头上响起,着火的弹片、钢铁部件、还有人,噼里啪啦往船上掉,砸中了七八具自家骨骼,破碎的机身冒着黑烟向右前方的河道坠落,轰地,伴随着钢铁的弯折声,缓缓沉入水底。 从过道出来,元贞两肋的喷火口全开,肆无忌惮灼烧对手,用刀的捂着目镜后退,他乘胜追击上去,这时背后那具骨骼突然打开胸甲,下面有一个投射口,弹出一张铁网,把转生火兜头套住。 这是复合功能骨骼组,至少由一具战斗系骨骼和一具捕捉系骨骼组成,战斗系诱敌,捕捉系完成控制,是不以杀伤为目标的特种行动小组。 元贞第一反应不是挣脱,而是提醒高修和贾西贝:“小心,有捕捉骨骼!” 逐夜凉闻声,在空中调整飞行器的动力方向,急速俯冲下来,狮牙刀左右一挑,解决掉骨骼组,蹲落在元贞身边。 不远处,高修有点顶不住了:“龙门组的人在哪儿呢!” 逐夜凉徒手撕开铁网,向三层白濡尔的窗口望去:“耳朵一定有安排。” 转生火从铁网里爬出来,正对着船头方向,目镜灯大亮:“逐哥!” 逐夜凉回头,只见巍峨的成沙港匍匐在前方五百米处,江岸上,以一具蓝绿色骨骼为首的战车队正严阵以待。 船上和岸上,广目天王号即将腹背受敌。 “杀,”逐夜凉拽起转生火,“能杀多少杀多少。” 他们开始了歼灭战,靠岸前的十分钟,逐夜凉一个人解决了将近二十具骨骼,金属残骸铺满甲板,以此来迎接成沙堂——或者说驻跸在成沙的南方分社。 左舷缓缓靠岸,染社军摆开阵势,这时,从一层舱室,龙门组呼啦一下冲出来,人不多,十几具骨骼,但都是熟悉这一带、熟悉成沙堂打法的老油条,啸叫着向战车队扑去。 黑骰子跟着要下船,逐夜凉伸手拦住他。 “逐哥?”高修微讶。 “成沙堂的主力都折在船上了,岸上相对空虚,龙门组很好打,”逐夜凉对几个年轻人下令,“船不下锚,各自找地方隐蔽。” 龙门组的人涉水冲进战车阵地,染社为首的是南方分社社长,孔雀翎柳臣。她穿一身华丽的蓝绿色骨骼,进入战斗模式,背后陡然展开一片锋利的刀丛,刀刃雪亮,在阳光下灼人的眼,开屏的孔雀般走上来,睥睨来犯之敌。 龙门组像是经过严密的战术布置,登岸后马上四散。 “杀——!”柳臣抡起一把十几米长的大刀,左脚向前,右脚踏地,背后的刀丛随之震动,有豪气干云之势。 砍刀和铁锤配合,一个掠阵,一个近战,吸引她的注意,把他往岸上引,龙门组其他人也不和战车队正面冲突,像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处处躲着打,战车的机动性不高,双方居然胶着住了。 在断断续续的炮声中,广目天王号徐徐从成沙港滑出去,驾驶舱空着,丝毫没引起岸上人的注意。 大船沿着江岸,慢悠悠拐过一个弯,绕到成沙背后,那里是城北郊外,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舷梯上响起脚步声,不急,不乱,慢慢下来,迎着江风走上船头,是白濡尔。 大家先后从隐蔽处现身,逐夜凉跟上去,有些责备地说:“你出来干什么?” 白濡尔望着岸上的浓绿:“跟你们一起上岸。” 逐夜凉有些意外:“外装甲没在成沙市内,你猜到了?” 这个人在猛鬼城关了三年,敏锐度和洞察力仍然不减。 “江汉周边的每一个城市都是我的掌纹,太熟悉了,”白濡尔勾起一侧嘴角,“汤泽如果想在成沙藏东西,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 然后,他说了三个字:“埋骨地。” 所有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岸上看,杂草丛生的土坡后,地势高起的地方,有一片密密匝匝的竹林,林间有雾,阴翳着,像个禁地。 高修站在二人背后,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白濡尔的计划,他对龙门组的安排,都不需要告诉逐夜凉,他们就像一对互相感应的磁石,全心信任,彼此默契,在你目光所及之处,我已到达。 偷偷的,他摸了摸嘴唇,湿软的触感还在。慌张、酥麻、悸动,他得到的这一切,不过是牡丹狮子不要的东西。 逐夜凉让白濡尔进御者舱,拔出狮牙刀率先下船,其后是日月光、转生火和黑骰子,排成一列上山。 越往深处走,雾越大,四个人或点亮炮筒灯、或打开背光,前后照应着,防止走散。 “埋骨地,”元贞说,“像是古代的地名。” “埋骨……”贾西贝灵机一动,“埋藏骨骼的地方?” “你是说外装甲?”高修犯愁,“埋起来了可不好找。” “埋骨地并不大,是竹林背后一块几百米见方的空地,”逐夜凉说,“我的装甲……” “啊!”贾西贝忽然叫了一声,日月光顿足,向后靠近转生火怀里。 “怎么啦,”当着逐夜凉和高修的面儿,元贞不大好意思,“干嘛突然……”接着,他呆住了,目镜焦点锁定在日月光指着的地方,稍矮的几根翠竹顶上,嶙峋的人骨吊下来,把竹子坠弯了。 再往四周看,好多大竹上都吊着或新或旧的尸体,雾气中看不清,像累累的果实。 “怎么回事!”高修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黑骰子进入战斗状态。 “别慌,”逐夜凉回头,“这里就是这样,自古如此。” “可是有很多尸体是新的。”贾西贝害怕。 “那说明,”狮子吼聚能,逐夜凉交叉狮牙刀,“这里有守林人。” 话音刚落,浓浓的雾气中嗖地射来两箭,其中一箭擦过转生火的左臂,另一箭叮地一声,击穿逐夜凉的肩膀,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震惊了,那可是逐夜凉,一身刀枪不入的黑色合金,能把他射穿,对方的骨骼级别一定不低。 “不要乱!”逐夜凉大吼,在这种地方,走散最可怕。 高修等人就地卧倒,紧张地瞪着雾气,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缀满了人骨的竹林间隐约飘来:“牡丹狮子,又见面了。” “好久不见,”从那箭,逐夜凉认出了它的主人,“梅针箭。” 三年前,江汉决战,逐夜凉在无量城下碰到了对手,一具叫梅针箭的反叛军骨骼,原隶属于当地最大的政府军头目,号称须弥山主人的洛滨,后来加入染社。梅针箭本身没什么稀奇,但它装备的箭头,是和牡丹狮子一样的黑色金属。 就是它的箭,近距离射断了逐夜凉的左侧第七根肋骨。 但同时,右狮牙划开了它的御者舱,准确定位到御者的双眼,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取走了他的视力。 逐夜凉以为,没有了眼睛,箭镞就失去了方向,现在看来,大仇未报的人,是可以开心眼的。 “现身吧,”逐夜凉开启红外热感和超声成像视力,雾太大,竹林又密,精度不够,“我和你一决高下!” “一决高下?”竹叶在背后沙沙作响,“汤泽要给我一座城,我都没要,就是在这里等你,没有外装甲,我一箭就把你在御者舱里射穿!” 逐夜凉悚然转身,他御者舱里装的并不是御者,而是亲手灭了江汉政府军、把洛滨关进猛鬼城的白濡尔。 梅针箭出现了,从蔼蔼的雾气中,从青翠的劲竹间,一具涂装严重剥落的老式骨骼,整整三年,它藏身在这片魔鬼地,没有维修,没有保养,独自一人,就为了再见到牡丹狮子,杀了他。 几十只小箭破风而来,之所以叫梅针箭,是因为短,而且箭头没有两翼,只有一个漆黑的尖锋,这种箭扎得很深,往往一箭贯穿,便于利用磁力回收。 逐夜凉在竹林里快速移动,狮牙刀没有远程攻击力,狮子吼过长的聚能时间又不适宜高机动目标,眼下除了躲避,没有更好的办法。 梅针箭则以逸待劳,高频箭机不停发射,终于有一箭,射穿了逐夜凉的膝盖,紧接着,又一箭射中颈部。 “呃!”尖锐的疼痛。 “叶子!”白濡尔惊叫。 “看不清他的位置。”逐夜凉暂时躲在一块大石后。 “他熟悉这片林子,”白濡尔说,“你乱跑没有用。” “先得定位他。” “把补充视力关了,开听力,开到最大。” 逐夜凉照他说的做,果然,听到声音了,脚步、方位、甚至每个方向过来的风声,都一清二楚, “它那个箭机,远程近战都好用,”白濡尔分析,“但对你,一定是近战更有利。” “所以?” “你强冲锋,保护好电机和主电路,别的地方中几箭不要紧,让日月光扫射它,趁他分神,一刀拿下。” “不行,”逐夜凉说,“他的箭可以穿透御者舱。” 白濡尔淡然:“这点险我还冒得起,你上。” “不行,”逐夜凉斩钉截铁,“给我换个方案。” 白濡尔沉吟片刻:“那就麻烦点,绕着它跑圈,慢慢拉近距离。” “跑圈?” “让它在原地转,它转一转就会丧失方向感,对距离的判断也会出现偏差。” “对没有视力的人也管用?” “你必须足够快,只要靠近他,之后怎么杀,随你。” 逐夜凉从大石后头冲出来,重新出现在梅针箭的听觉范围,它再次放箭,夺命的小箭紧追不舍,逐夜凉先跑了两个大圈,然后开始缩小半径,越近,被射中的风险越大,有那么几次,琉璃眼几乎被擦碎。 “近,叶子,再近,”白濡尔很镇定,有大将之风,“它明显变慢了,别着急,再跟它兜两圈,然后下手。” 梅针箭确实乱了,一开始,它以为逐夜凉是慌不择路,等发现他在有规律地向自己靠近时,已经晚了,两人的距离在五米以内。 再不出手,将彻底丧失优势。 它侧头捕捉逐夜凉的脚步,紧随着他向左转身,箭机则向右伸去,三秒钟后,逐夜凉将绕到那个位置,这个距离,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矢中的。 这时,脚步却赫然回头,从左侧反兜过来,梅针箭一怔,迅速调整箭机方向,电光石火间,一股极大的力量撞向它的额侧——逐夜凉没挥刀,而是飞身扑上,用他坚硬的头颅,把梅针箭的项上“人”头撞成了碎片。 箭机同时击发,一支黑色的小箭刺进御者舱,直指白濡尔的面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游淼 6枚、小食拼盘 2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2枚、木木方ゝ 2枚、朔间澪 2枚、绀三郎 2枚、微观 2枚、有點甜 2枚、童童的土拨鼠 1枚、一桥 1枚、四分儀 1枚、暖暖 1枚、滼澌澌呐 1枚、黑羊有骨 1枚、云大锤 1枚、北纬纬纬纬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团团子啊 1枚、我只是个看文的 1枚、吴烦恼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养猪状元 1枚、球球砸 1枚、风吹荷叶 1枚、grayko 1枚、 1枚、吃果儿 1枚、32727455 1枚、君须非言 1枚、iu 1枚、一个团球球 1枚、demo 1枚、鹤不寐 1枚、一颗杏仁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小懒猫 1枚、zy吖宝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心心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泠柘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十四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泠柘 88瓶、清音流转 70瓶、大熊猫不是猫 10瓶、公园halfmoon 10瓶、吉吉 10瓶、明天吃饺子 10瓶、光之丞 8瓶、屏屏 7瓶、四元钱的梨子 6瓶、不曾走远 5瓶、将我 3瓶、大酒不喝酒 2瓶、aviciilobe 1瓶、东篱 1瓶、28039007 1瓶、王会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1、孔雀翎 梅针箭的点状箭头就在眼前, 离着一两公分的距离,白濡尔睁大了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他不甘心, 刚从猛鬼城逃出来, 还没到江汉,还没向汤泽讨回他失去的,还没来得及让天下重新听到自己的名字。 还有逐夜凉,他还没再次俘获他的心,就要……这么结束? 冷汗从两鬓冒出来,浑身的肌肉僵硬,箭头却陡然停住,片刻后,噌一声拽出去,只在眼前留下一个圆圆的洞——箭机击发的瞬间, 逐夜凉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箭尾。 白濡尔恍然大悟, 所以他才用头去撞梅针箭, 他把狮牙刀入鞘, 是为了腾出双手保护御者舱里的自己。 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夫复何求? 长吁一口气,白濡尔平复过速的心跳:“找到外装甲,尽快离开这儿,龙门组那边撑不了多久。” 跨过梅针箭无头的尸体,逐夜凉招呼黑骰子它们,四具骨骼排成一列穿过竹林, 来到雾气后一片平整的坡地。红土,西北角有一间竹木搭成的小屋,仅能容纳一个人,屋里有简陋的床铺和水罐,梅针箭平时应该就睡在这儿。 逐夜凉按下目镜左侧的按钮,开启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对整片土地进行扫描。土壤媒介,扫描深度只有三米,但只要挖过坑、填过土,都会留下痕迹,没有什么能逃过牡丹狮子的琉璃眼。 结果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白濡尔问。 “装甲,”逐夜凉关闭成像系统,“不在地下。” 大家围过来,贾西贝说:“这里叫埋骨地,直觉会往地下找,梅针箭不把东西埋在土里也有道理。” “这么大一片林子,”高修环顾四周,“怎么找?” 逐夜凉指了指成像捕捉系统的按钮:“我可以拉虚拟网格线,把竹林分成五十块左右的区域,一块一块扫描,全部扫完需要七个小时。” “太慢了,”元贞提议,“大家分头找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梅针箭不会藏远。” 四具骨骼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就地散开。 贾西贝负责的是包括小竹屋在内的正北,他没急着行动,而是先思考,如果自己是失明的梅针箭,会把东西藏在哪儿。 脱掉日月光,他闭上眼,摸索着向小竹屋走去。方才还觉得很静的林子,此时却充满了各种声音,穿过草丛的脚步声、鸟鸣、远处的江水,还有许许多多悬浮在半空、怪异的嘎吱声,他一抖,是那些吊在竹子上的尸体。 脚被石头绊了,他脸朝下摔在地上,膝盖和手心火辣辣地疼,撅着嘴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探着身钻进竹屋。 一股潮湿和腐烂的味道,他坐在屋檐下,慢慢听。现在的他就是梅针箭,守着牡丹狮子的装甲,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确保那东西万无一失……于是,他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在众多的嘎吱声中,最缓,最重。 “找到了……”他腾地站起来,“我找到了!” 逐夜凉最先听到,迅速返回埋骨地,只见贾西贝闭着眼,伸手指着东南方的半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里有一棵粗壮的老竹,隔着雾气远望,像吊着一具尸体,但拉近焦距后发现,是一个伪装成人形的帆布袋。 逐夜凉定位这棵竹子,在目镜视界上直线奔去,人还没到,右狮牙先到,当腰把竹子斩断,帆布袋扑通掉下来,有金属的撞击声。 他撕开袋子,看到了久违的猩红,那是他被剥离了整整三年的“皮肤”,胸甲、背甲、一套四片的裙甲,这世上最昂贵、最传奇的甲胄。 他一块块往身上组装,从颈甲到腿部装甲,从护腕到最细小的指骨表面,最后是头部,一具有狮子面罩之称的高大头冠,中心有一百零八道放射状的楞脊,远看仿佛狮子的鬃毛,令人望而生畏。 最后一片装甲安装到位,左肩的指示灯闪烁三次,提示甲胄系统接入主程序,狮子吼的主灯颜色也从亮白变成了金黄。 牡丹狮子终于完璧,纤毫不差。除了空行狮子的颜色,他和三年前没有两样,在翠绿的竹林中,像是一把重生的火,熊熊的,要燃烧。 狮子吼聚能,光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耀眼,能量波环绕摆荡,发出隆隆的声响,猩红色的装甲随之震颤,有野兽低吼般的轰鸣。 逐夜凉握紧双拳,炮筒指向天顶,猛地一下,能量释放。 一束量子光从埋骨地直冲天际,半径两百米内的竹子全部连根拔起,燃烧着化成灰烬,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吊尸,都被这张厚重的能量网吞噬,灰飞烟灭。 整个北郊震动了,黑骰子和转生火一起,把没来得及穿骨骼的贾西贝护在身下,这是牡丹狮子真正的实力,足以翻天覆地。 一山之隔的成沙港,孔雀翎失去了耐性,和她纠缠的这伙人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而且他们中没有一具类似牡丹狮子的骨骼。 正觉得蹊跷,从成沙背后,从密林覆盖的郊外传来一声巨响,像狮子下山,又像山林崩塌,江水陡然后退了半米,露出岸边的石矶。 这个声音不是柳臣第一次听到,是牡丹狮子! 孔雀翎收刀回身,传来巨响的地方是埋骨地,只有梅针箭一个人镇守。 龙门组的人听到炮响,以砍刀为首,分散向周围的河道撤退,孔雀翎旋即确定,自己中计了。 “分社!”战车队指着逃散的杂牌军,“要不要追击?” “小喽啰,不必了,”孔雀翎放下长刀,神色凝重,“牡丹狮子马上就到,全员做好迎战准备。” “牡丹狮子”四个字一出,战车队顿时没了声音,像是惊愕,又像是茫然,忐忑地盯着北侧山林。 仿佛回应他们的好奇,一个赤红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山林上空,握着双刀,背上有金光闪烁,径直飞来。 成沙堂的人惊了,飞行骨骼,很多年轻人都没见过,对陆上作战的战车队来说,是最恐怖的制空力量。 “不要轻举妄动,我单刀会他!”孔雀翎抡起长刀,大步迎上去,女人的心怎样都是柔软的,挡在这群无辜的年轻人面前,不想让他们无谓牺牲。 逐夜凉本就是奔着她来的,南方分社的社长,只要拿住她,就有可能把岑琢从猛鬼城里提出来。 降落、踏地、横刀,他自报家门:“伽蓝堂,牡丹狮子逐夜凉。” 孔雀翎和白濡尔俱是一怔,他报的是伽蓝堂,不是狮子堂。 “染社南方分社,”蓝绿色的骨骼晃了晃刀尖,这把刀少说有一吨重,一旦被砍中,就算装甲不裂,也会出现一个凹坑,“孔雀翎柳臣。” 说着,她悍然出刀,头一刀直奔逐夜凉的脖颈,从侧面,带着飒飒风声,右狮牙迅速入鞘,逐夜凉手掌左推,在颈边把刀刃接住。 孔雀翎不意外,三年前就见识过牡丹狮子的实力,双刀、重炮、狮子面罩,是所有人的噩梦。 让她意外的是,逐夜凉非常急躁,不讲战术时机,居然硬使出一股力,把她的刀刃生生掰断:“得罪,我的会长在等我。” 会长?白濡尔不是应该称千钧吗?不等孔雀翎反应,逐夜凉扔掉断刀朝她扑来,用的是擒拿技,孔雀翎立即明白,他指的是猛鬼城里那个岑琢,他是想拿自己当筹码要挟汤泽,救人出来。 可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如愿。 孔雀翎震起背后的刀丛,刀刃反着装甲的蓝绿色,连成一面刀墙,霍然旋转起来,如同索命的旋风,向逐夜凉刮去。 逐夜凉的辅助视力没有视觉差,清楚地看见她有十条刀叶,交叠着,插在一个小型电机上,他稳稳撤了几步,准确出手,握住最外侧的一叶,振臂一扯。 “啊!”孔雀翎惨叫,半跪在地上,那种疼,大概类似于四肢折断。 逐夜凉毫无恻隐之心,趁她半跪,拿住脖子,将剩下那九叶一叶一叶往下拔:“疼吗,要恨,就恨你这套骨骼的设计。” 牡丹狮子是杀人机器,为了狮子堂曾经不择手段,但白濡尔从没见过他这样,简直就是个红了眼的疯子,为着一个人,什么都不顾。 孔雀翎痛苦哀鸣,整具骨骼挣扎着咔咔作响,战车队看不下去了,年轻人带头抗命,向逐夜凉发射中子炮,腾起的硝烟中,一道火焰席卷而来,是及时赶到的转生火,和配合着引爆中子场的黑骰子与日月光。 成沙港陷入混战,逐夜凉不关心战场,冷酷地揪住孔雀翎最后一片“羽刀”,连根拔下,她是他重要的人质,要带着去江汉。 就在这时,本应尘埃落定的时刻,孔雀翎扳住逐夜凉的手腕,向着那片雪亮的刀叶,猛地把胸膛撞上去,眨眼间,刺穿了御者舱。 逐夜凉没料到,立刻把刀叶抽出来,这女人比大多数男人决绝,让他想起搅海观音,在太涂核电站的冷却塔下,扇着染血的睫毛。 孔雀翎从手中滑下去,目镜灯熄灭,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落在满地零落的刀刃上。 逐夜凉摊着手掌:“不……” 白濡尔能感觉到,他变了,无论是残忍地折磨对手,还是惋惜对手的死,都带着感情,比过去更像个人。 人质死了,岑琢怎么办?逐夜凉的cpu发烫,广目天王号到江汉的时候,他要岑琢好好地在那儿等他! 在攻击性和机动性上,战车不是骨骼的对手,转生火它们很快结束战斗,逐夜凉把柳臣从孔雀翎里拖出来,让高修打开黑骰子的前置镜头。 高修愣了愣。 每具骨骼都有视频备份功能,摄像头有三个,分别是光学目镜、右肩的前置镜头和背后的发动机监控器,可以实时传输影像,也可以保存作战记录。 “你疯了,”御者舱里,白濡尔猜到他的意图,“你这是打草惊蛇!” “我必须这么做,”逐夜凉冷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到江汉的时候,岑琢安然无恙在那儿。” “他安全了,我们呢?” “耳朵,他在牢里,随时可能没命。” 高修右肩的摄像灯亮起,镜头里是一片焦黑的狼藉,全武装的牡丹狮子站在中间,猩红的身姿光彩夺目。 “汤泽,我回来了。”逐夜凉说,霸气、可怖,带着压抑的怒意,和由绝对力量撑起来的张狂。 一句话,高修就头皮发麻。 “我在成沙,”逐夜凉提起柳臣的尸体,狮子面罩的表情模块运动,模拟出一个笑,“你在江汉乖乖等我。” 让人毛骨悚然的挑战宣言,但逐夜凉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的会长还好吧?”他问,随之亮起全身的照明灯,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像一束冲天的火光,“等我到江汉,如果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你、和你那帮废物干部,全要用血来补偿!” 高修被他的煞气镇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汤泽,”逐夜凉逼近镜头,其实是逼近镜头对面的染社最高权力,“我要他毫发无损,你明白吧?” 白濡尔瞪着说出这一切的cpu,嫉妒它对岑琢的思念。 “到了江汉,如果我见不到他,”逐夜凉拔出狮牙刀,刀刃交叉,架在狰狞的狮子面罩前,“整个染社都要给他陪葬!” 录制到此结束,高修关掉摄像头,在战车队里随便找个活口,通过加密口令把视频传输到战车操作系统,南方分社自然会把录像转给总部。 随后,伽蓝堂撤出港口,原路返回广目天王号,从北郊的锚地驶出,沿主航道向下游航行,目的地江汉。 “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高危区域,”逐夜凉从御者舱里挽出白濡尔,设定航行参数,“四百公里,我们可能要走五天,甚至十天,在这期间,包括耳朵在内,全员睡驾驶舱,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每人十二小时。” “明白!”三个年轻人异口同声。 “你们谁和谁的关系好,也不许陪着轮值,或者代替值班。”说着,逐夜凉看向元贞和贾西贝,两人对视一眼低下头。 接着,逐夜凉的目镜竟然向高修转过来,在他和白濡尔之间短暂停留:“每个人,都要保证最佳战斗状态。” 高修愕然,只是一个吻,他是怎么发现的? “逐哥,你看。”元贞指着背后的成沙,远远的,能看见港口上立起来一面黑旗,是白濡尔的怒吼狮子。 逐夜凉不意外,龙门组干的,他们和白濡尔达成了交易,归顺狮子堂,并获得甲字成沙的实际控制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死而生 6枚、天上天下 3枚、澡澡 3枚、朔间澪 2枚、有點甜 2枚、jena酱酱酱 2枚、小游淼 2枚、绀三郎 2枚、吃果儿 2枚、球球砸 1枚、风吹荷叶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养猪状元 1枚、归雁 1枚、先救岑琢啊 1枚、natsukki 1枚、蓝蜗牛? 1枚、四分儀 1枚、云大锤 1枚、一晌贪欢 1枚、蟹粉小笼 1枚、酒绿灯黄 1枚、金心心 1枚、 1枚、团团子啊 1枚、iu 1枚、一桥 1枚、为了蹄兔! 1枚、zy吖宝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向死而生 1枚、你好我是钱形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天上天下 1枚、dodo5262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向死而生 3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雁 20瓶、郁子宥的亲妈 20瓶、ninininini 10瓶、公园halfmoon 10瓶、司空空空色 10瓶、五年计划 5瓶、带电阿喵 5瓶、ミサカ20002 5瓶、yuni 3瓶、肖麽儿 1瓶、28185059 1瓶、菠菜罐头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2、戏弄 “你真的……杀了刁冉?”岑琢问。 黑暗中静了一阵, 鬼魅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洛滨?” “不是吗,”岑琢蹙眉, “可你说这些的语气……” “不是。”鬼魅斩钉截铁。 但那间红屋子里的情况, 洛滨是怎么杀的刁冉, 那些细节,除了他们俩,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岑琢心口一阵发紧,故事里的刁冉和洛滨,就是眼下的他和逐夜凉,单方面的憧憬,得到的却是背叛。 “你不想知道之后的事吗?”鬼魅问。 岑琢意外:“还有之后?” “对,那天晚上,洛滨借着酒劲儿连夜点兵,过江吞并了甲字江汉, 一开始07师激烈反抗, 251旅根本顶不住, 后来洛滨亮出了刁冉的尸体……整个过程只有四个小时, 他成了07师的师长,江汉独一无二的主人。” 岑琢哑然。 “第二天,洛滨酒醒了,”鬼魅的声音有些颤,“他很后悔,刁冉那句‘喜欢你’总在他耳边响,响得他要疯了。” 岑琢想起鬼魅说过:骗人的不比被骗的轻松, 有时候,被骗的已经不在了,骗人的,却一辈子活在懊悔里。 “当时07师有好几个实验室,除了正在测试的黑色金属,刁冉还秘密研究了意识移植技术。” 意识移植,通过技术手段截取人类的意识波,数字化后从生物载体移植到机械载体,据说政府军试验了很多年都没成功。 岑琢惊讶,逐夜凉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洛滨让实验室把刁冉的大脑取出来,提取他的意识,再打造一个机械能量场,以二十二种成熟算法做支撑,用庞大的数据云做基库,创造一个‘思维床’,足以承载人类有史以来的全部智慧,甚至预知未来。” 然后,把刁染移植进去。岑琢打了个冷颤。 “那个英俊的肉身虽然腐烂了,但刁冉的思想,他聪明的大脑,还有他的佛心,他对自己的爱,洛滨希望,可以一直陪着他,直到死去。” “成……功了吗?”岑琢轻声问。 许久,鬼魅没回答。 “哥?” “没有,”长长的一声叹息,“两年多,上千次失败,最终只成功地移植了逻辑分析能力,而情感那部分,永远消失了。” 这个结果,岑琢替他惋惜。 “即使这样,洛滨仍把那个机械能量场当作刁冉,为他造了一个匣子,时刻放在办公桌上,”鬼魅笑了,“还撒了一把黑色金属进去,因为磁场,金属颗粒悬浮起来,聚在一起像一颗心脏,旋转着,仿佛活着。” “哥……” 鬼魅走到岑琢面前:“刁冉已经死了,洛滨还要费尽心机把他的意识留住,你活着,逐夜凉一定会来找你的,不要放弃。” 岑琢的眼眶热了,催出泪来,咬牙忍住。 鬼魅的手抚上他的脸,想给他勇气,却发现他的皮肤很烫:“你发烧了?” “可能,”岑琢呼了口气,闷而沉重,“钢钎……发炎了。” “这样不行,没等逐夜凉来,你先……” 这时头上的三角形花纹抖动,鬼魅迅速钻进黑暗,金属板移开,丁焕亮神采奕奕地走下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弟,提着一桶水。 “岑琢,想我了吧?”他双手插兜,傲慢地昂着头。 岑琢眯起眼,躲避那光。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丁焕亮讽刺他,“简直就是只畏光的老鼠。” 岑琢不屑和他说话,无力地垂着肩。 “蔫巴巴的可不行,”丁焕亮从后腰抽出匕首,刀光反着核心办公室的光,映在他脸上,“我得给你提提神。” 岑琢无动于衷,没表现出恐惧,也没有鲜明的怒意。 丁焕亮戴上手套,摸了摸他滚烫的皮肤:“发烧了,”他很满意,握住插在他右肋的钢钎,拽了拽,“这周围的肉都烂了吧?” 岑琢惨叫,牙齿咬得咯咯响,口水含不住,淌到胸口上。 “放心,还不到拔的时候,”丁焕亮贴着他的耳朵,亲热地拍他的肩膀,“凭咱俩的交情,这才哪儿到哪儿。” 岑琢一言不发,他明知道自己越硬,丁焕亮越不痛快,下手就越黑,但倔强着,不肯屈服。 丁焕亮的刀到了,抵在他炙热的身体上:“真漂亮啊,这身花儿,”刀尖滑过ru头,在胸肌下缘轻轻挑逗,“让人想摘下一朵来……”刀子扎进肉里,沿着牡丹花妖娆的边缘,徐徐雕刻,血渗出来,浸湿了握刀的手。 疼到极处,岑琢已经喊不出来了,空张着嘴,艰难地呼吸。 “真是应了你的名儿,”丁焕亮瞧着那片血淋淋的花,恶劣地笑,“岑‘琢’。” 他退开几步,示意拎桶的人泼水。 水到了身上,是盐水,岑琢尖叫,两手紧紧攥着铁链,疼得想死,有那么一刹那,几乎就是死了,游离在晕眩和清醒之间,在发白的视野中,他看到了吕九所,他的九哥。 深深锁着的眉头,眉间有一道短疤,岑琢对他说:“我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吕九所从背后抱住他:“别动,就当是个兄弟的拥抱……” 岑琢却搡开他,警告他,别把一切搞砸了。 天哪,岑琢意识到自己的冷酷,他对吕九所习惯了任性和放肆,连拒绝,都是那么不近人情。 还有金水,在伽蓝堂的会议室,他耍着小聪明,问她:“想和你结个婚什么的,算不算有病?” 他考虑了沉阳的形势,考虑了政治婚姻的好处,唯独没考虑金水的感受,她再强,也是个女人,期待着一次真正的爱,而不是利益交换,甚至到她死,岑琢都在逃避,没有好好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太残忍了,岑琢恨自己,简直是个混蛋,伤害了那么多人,今天被逐夜凉扔在猛鬼城,不过是最轻巧的报应。 逐夜凉,一抓住这个名字,就放不下了,他绝望地幻想,那家伙后悔了,此时此刻就在猛鬼城,对着三重天,亮起狮子吼,过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他就会出现在眼前,带自己离开…… “秘书,总部信息。” 梦醒了,疼痛、屈辱、灼热,一股脑涌回来,充斥着神经。 岑琢眨了眨眼,阶梯上有个穿西装的小弟,丁焕亮扫兴地摘下手套,把刀柄包住递给他,快步走上去。 屋里贺非凡在,抱着小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墙壁上的大屏幕亮着,正在等待接收信号,“什么内容,”丁焕亮擦着手上的血,“读一下视频说明。” “是……”小弟稍顿,“牡丹狮子从成沙传来的口信,经过江汉,转到兴都。” 丁焕亮怔了怔,逐夜凉到成沙了,离江汉只有四百公里。 屏幕上出现画面,很清晰,满目疮痍的战场,当中立着一个猩红色的身影,贺非凡腾地站起来,小胖叫了一声,贴住他的胳膊。 那是……逐夜凉?丁焕亮也呆住了,全装甲覆盖,骇人的狮子面罩,手里提着柳臣的尸体,和当年江汉的杀人魔一模一样。 “汤泽,我回来了。”夺人的气势。 “你在江汉乖乖等我。”霸道的口气。 “我的会长还好吧?”他问起岑琢,全身的照明大亮。 丁焕亮顿时毛骨悚然。 “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你、和你那帮废物干部,全要用血来补偿!” 已经……晚了。 “我到江汉,如果见不到他,整个染社都要给他陪葬!” 一瞬间,丁焕亮差点站不住,连忙扶住身后的办公桌。视频结束,大屏幕变暗,来自屏幕那头的震慑却久久不散。 “视频的录制时间?”丁焕亮问。 小弟查询文件信息:“昨天。” “快的话,今天就到江汉了,”丁焕亮看向贺非凡,“也许现在……” 贺非凡察觉到他的不安,放下小胖,使个眼色让手下人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俩,丁焕亮毫无顾忌投入他的怀抱:“你说……汤泽把视频转给我,是什么意思?” “让你下手有点儿分寸吧,”贺非凡缓缓捋他的背,帮他镇定,“毕竟岑琢对逐夜凉这么重要,谁也没想到。” 丁焕亮先是沉默,然后说:“视频只是前奏,江汉很快会有正式命令。” 小胖在叫,扭着屁股叫贺非凡,丁焕亮望着它,那个可爱的样子,让人嫉妒:“我要是汤泽,被逐夜凉这么威胁,就把岑琢的脑袋割下来,给他送过去。” 贺非凡一惊:“你还想着杀岑琢?” “当然,”丁焕亮漾起一抹不要命的笑,“有仇不报非君子。” “逐夜凉真的会杀了你!” 丁焕亮转了转眼睛:“如果是岑琢自杀呢?” 贺非凡愕然。 “是逐夜凉把他扔在这儿的,”丁焕亮恶毒地说,像一条阴冷的蛇,“岑琢死了,他应该怪自己。” “喂!”贺非凡箍紧他,“你要做的事我从来不反对,但这回不行,你是在玩命,玩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丁焕亮抬头看他,一个流氓惯了的人,却婆婆妈妈地为他担心。 “知道了,”他懒洋洋的,“给笑一个,贺秘书。” 贺非凡不想笑,但忍不住:“敢调戏老子……” 他把丁焕亮提起来,逗狗似地拿鼻尖蹭他的鼻尖,丁焕亮躲着,很嫌弃地说,“少蹭我,蹭你的小胖去。” 两个人腻歪了一阵,贺非凡抱着小胖离开。丁焕亮瞧见自己手指上没擦净的血,眼神一变,走下核心囚舱。 岑琢瘫在铁链上,半死的,没有一点生气,这么看来,倒像是老画儿里的殉道者,凄惨得近乎神圣。 丁焕亮打量那具身体,肩膀、腰线、汗湿的锁骨,逐夜凉为了他,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是因为那种原因吗? “喂,醒醒。” 岑琢勉强睁开眼,一时对不准焦距,丁焕亮的脸忽远忽近,像一片白雾,在高热的视网膜前蒸腾。 “有个消息给你,”那张脸似乎笑了,“刚得到牡丹狮子的最新位置。” 什么?谁? “没反应吗,你的逐夜凉。” 岑琢陡然回神,像被打了一枪,浑浊的眸子瞪起来。 丁焕亮揉擦他下巴上的血斑:“猜猜吧,他在哪儿。” 岑琢的心咚咚跳,在哪儿……在这儿? 丁焕亮看出他眼里的期待,也知道他想听到什么答案,但不说,慢悠悠地踱步子,把一颗已经残破的心玩弄于股掌之上。 岑琢的视线随着他动,像一只胆怯的小猫。 “你有没有想过,逐夜凉就在猛鬼城,”丁焕亮瞧他那副可怜相,真好笑,“现在到了三重天,马上就要打进来?” 想过,岑琢几乎要叫喊,他想过。 “他为你而来,用血与火,为你铺一条自由的路。” 岑琢颤抖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耳边甚至听到了炮声。 “还有十分钟,”丁焕亮看表,“或者五分钟,他就出现在这间囚舱上方,杀死我,带走你,证明他的爱。” “真……”岑琢屏息,像一条翻了肚的鱼,绝望地渴求着一滴水,“真的吗?” 丁焕亮噗嗤笑了:“当然是假的。” 岑琢愣住。 “烧糊涂了你,在这种地方还在做春秋大梦!” 岑琢茫然地盯着他。 “你以为你是白濡尔?”丁焕亮的话像一枚针,刺入他的骨髓,“你以为猛鬼城会为牡丹狮子打开第二次?” 被戏弄了,岑琢浑身冰冷,像一条低贱的虫子,所有的愤怒、羞耻、难堪,都那么微不足道,他缓缓低下头。 这个人快垮了,丁焕亮舔了舔嘴唇,只要再加上一根稻草:“逐夜凉已经带着白濡尔过了成沙,马上到江汉。” 岑琢倏地抬头,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不要你了,”丁焕亮恶意地说,“你就在这个破地方烂死臭死吧,连我这个折磨你的人,都不会留下来陪你。” 岑琢痛苦地闭上眼,他不行了,不要说挣扎,连畜生似地吠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我是你,”丁焕亮却兴致勃勃,“我一分钟也不苟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洁 4枚、湖不归 3枚、朔间澪 2枚、有點甜 2枚、一晌贪欢 1枚、35654013 1枚、绀三郎 1枚、guiuluo 1枚、金心心 1枚、滼澌澌呐 1枚、grayko 1枚、xxxibgrouanan 1枚、风吹荷叶 1枚、一桥 1枚、四分儀 1枚、暖暖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球球砸 1枚、团团子啊 1枚、汴上眉头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嘟吧不改名 1枚、ikigai 1枚、ihabfya 1枚、吃果儿 1枚、糖豆 1枚、黑羊有骨 1枚、粽子不约 1枚、永生之酒 1枚、zy吖宝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iu 1枚、养猪状元 1枚、趣果有间某某无解 1枚、光衍 1枚、小游淼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冬瓜酒 1枚、marimo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好我是钱形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云大锤 1枚、子非鱼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微观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润的滚 33瓶、湖不归 20瓶、作者的原味内裤 20瓶、是腐不是福 20瓶、大熊猫不是猫 10瓶、你比以前更丑了 10瓶、公园halfmoon 10瓶、晴天 5瓶、沐樱 3瓶、不曾走远 3瓶、大侠留步whh 2瓶、是个木瓜 2瓶、天空之景很美好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冷月葬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3、山雨欲来 “如果我是你, 我一分钟也不苟活下去。” 丁焕亮离开了,但他的话留在黑暗中, 荡出涟漪。 死? 想到这个字的瞬间, 岑琢觉得解脱, 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后悔、憎恨、希望,都烟消云散,他没有父母兄弟,不会有人悲伤,逐夜凉有白濡尔,高修和元贞有贾西贝,九哥……九哥也许就没奢望过他活着回去。 “哥……”岑琢叫鬼魅。 “嗯?” “你帮我个忙。” 鬼魅拖着脚过来,“帮我,”岑琢挣动铁链, “抽一根钢钎出来。” “干什么?” “你先别问, 抽出来。” “我要知道你用钢钎干什么。”鬼魅说。 这就是岑琢的现状, 连死, 都要求别人:“杀了我。” 鬼魅默然。 “你骗我,”岑琢笑了,“让我别放弃,让我等着逐夜凉,还说我是他重要的人……真他妈是个笑话!” 鬼魅叹一口气。 “他把我扔在这儿,根本就没后悔,”岑琢克制不住, 歇斯底里地咆哮,“我恨他,他眼里从来没有我,没有!” “你就那么相信一个仇人的话吗?”鬼魅问。 岑琢愣住。 “逐夜凉到成沙,你看见了吗?” 没有。 “即使他到了成沙,是什么目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等待?” 因为…… “太难了……哥,”岑琢在铁链中颤动,“真的太难了……疼、黑暗、那些折磨,我都能忍,不能忍的是怀疑、背叛和绝望!” 鬼魅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很响:“那就给自己创造出希望来!” 岑琢被他扇懵了,歪着脑袋,瞪大了充血的眼睛:“希望?像你一样把刁冉的意识放进机器里,每天摆在桌上看,就叫希望吗!” 鬼魅哑口。 “因为你背叛过他,就想在我身上赎罪,让我像条丧家犬一样,傻傻地等一个不可能来的人!” “住口!”鬼魅怒吼,有不容置疑的霸主之气。 “洛滨,”岑琢隔着黑暗与他对峙,前07师的师长、江汉曾经的主人,“就是你,干嘛不敢承认!” 鬼魅被激怒了,扑上来,先是掐他的下巴,然后摸到他右肋的钢钎,猛然用力,只听一阵血肉搅动的声音,岑琢凄厉地嘶叫,在剧烈的疼痛中,在近乎晕厥的迷茫中,听到鬼魅在耳边说:“大声叫,不许停!” 岑琢觉得自己不正常了,像爆炸中被震聋了的孩子,疯狂尖叫。爸妈、哥姐,都不在了,连逐夜凉,也成了一个泡影,他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只有鬼魅抵在脖子上的钢钎,实实在在,马上能要他的命。 丁焕亮正锁抽屉准备离开办公室,听见地板下有声音,先是争吵,然后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最后变成惨叫,他第一反应是开囚舱,但脑筋稍一转,从容了,踩在那块三角形的花纹上,缓缓踱步。 等了五分钟,下边静了,他打开囚舱,气定神闲地走下去。 岑琢死了一样坠在铁链上,一动不动,身上趴着一个家伙,长长的灰头发,拿钢钎的手像枯枝一样,最可怕的是那双腿,不,不能称之为腿,是一粗一细两截金属,丁焕亮看过档案,白濡尔把洛滨关进核心囚舱前做了改造手术,防止他逃跑。 两人之间,血滴答滴答打在地上,是岑琢的。 “a0001,”丁焕亮叫洛滨的编号,“你在干什么?” “我杀了他。”洛滨死死攥着钢钎,松开岑琢。 “杀?”丁焕亮看看他,又看看岑琢脖子上的血,“为什么?” “他嘲笑我。” 丁焕亮去瞧岑琢的伤,右肋血肉模糊,脖箍周围的皮肉被划得乱七八糟,探了探鼻息,已经没了。 丁焕亮狂喜,他想逼岑琢自杀,咬个舌之类的,没想到洛滨竟替他把这事办了。 “你杀了核心犯。”他说。 “哦,”洛滨无所谓,“他死了,这屋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又怎么样,”洛滨冷笑,“我是这间囚舱的第一个主人,在这片黑暗里,连白濡尔都要跪下来求我。” 丁焕亮惊讶:“白濡尔跪过你?” “当然,是他把我关进来,拿走了我的腿,让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洛滨哑着嗓子说,“你觉得汤泽让我在这儿‘伺候’他,是为什么?” 丁焕亮恍然大悟,汤泽的心太黑了,让白濡尔在自己建立的囚舱里受苦,还要被他仇深似海的老对手折磨。 “把他弄出去吧,”洛滨说,“别再让人来烦我。” 丁焕亮是个多疑的人,铁链钥匙就在兜里,但鼻息是可以伪装的,他想再确认一下岑琢的颈动脉,却发现那里被钢钎划得皮开肉绽,根本下不去手,不难想象他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洛滨盯着他,把钢钎掩到身后。 丁焕亮掏出钥匙,一串五把,是五组量子解码器,一米以内按照设定顺序依次按下开关,铁链会自动解锁,这个顺序只有核心办公室的主人知道。 五道锁同时打开,岑琢咚一声掉在地上,丁焕亮第一件事是确认他的脉搏,三指按住原本被铁箍扼住的手腕外侧,薄薄的皮肤下,隐隐的有血脉要跳动,岑琢突然一跃而起,同时,洛滨把钢钎扔过去,他一把抓住,顺势抵住丁焕亮的咽喉。 “没想到吧,”岑琢带着一身高热、数处溃烂的伤口和扑鼻的血腥气问他,“咱们的形势逆转了。” 丁焕亮没想到,简直匪夷所思:“洛滨,你疯了!他是狮子堂的人,就是他帮牡丹狮子进入猛鬼城,劫走了白濡尔,他们下一步就要去夺取江汉!” 洛滨淡然:“我知道,”他仍站在平时的那片阴影里,“我要帮的是他这个人,跟什么狮子堂、染社无关。” 钢钎顶进皮肤,岑琢催促丁焕亮:“走,别乱动,送我们出三重天!” 丁焕亮照他说的做,举起双手往出口蹭,岑琢架着他踏上金属梯,一回头,发现洛滨没跟上来:“哥? 一片暗影,几乎看不到他在哪儿,只有一把嘶哑的嗓子:“你走吧,找到逐夜凉,问他为什么抛下你。” 岑琢怔住:“哥!” “记着,”洛滨说,“到了什么时候,也别放弃。” 岑琢强忍着眼泪:“哥你……你现在不就是在放弃吗,只要跨出这个井,外头是另一番天地!” “我老了,出去只能拖累你,”洛滨蹒跚坐下,“我的念想早没了,在外头还是里头,对我来说一个样。” 岑琢顶着丁焕亮咽喉的钢钎松了:“怎么能一样呢,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刁冉’,我会像对亲哥哥一样……” 丁焕亮突然搡开他,借着金属梯的坡度,狠狠踹了一脚,岑琢从半空摔下去,丁焕亮立刻拔枪,两步跳上地面,反身向囚舱射击。 左腕和右腿中枪了,岑琢连滚带爬向角落躲避,枪声惊动了猛鬼城的警报系统,三重天以内有权限的干部全涌进来,密密实实堵在囚舱入口,先扔照明弹,然后把麻醉弹射向岑琢的腹部。 岑琢瘫在地上,眼皮沉沉合上,眼球快速眨动,最后看到的是丁焕亮的脸,那是一副憎恨和快意交织的怪异表情,头发被抓住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听见模糊的只言片语:“……琢,我……让你崩溃……” 崩溃?岑琢笑了,他早就崩溃了,当逐夜凉把白濡尔从核心囚舱里抱出来,让他进入御者舱,他的心就碎了,撑着他挺到现在的,正是这份心碎。 倏忽,纯然的黑暗降临。 越狱事件,按规定要打报告做说明,丁焕亮刚把电子记录器打开,江汉的指示就到了,墙上的大屏幕亮起,这次出现的是汤泽。 “怎么搞成这样?”看到丁焕亮身上的血,他蹙眉。 “一号犯越狱未遂,”丁焕亮肃然,“刚平息。” “难为你了,”汤泽笑笑,“人送过来吧,江汉这边已经做好接收准备。” 果然,丁焕亮切齿,汤泽是怕了逐夜凉。 “你那是什么眼神?”汤泽的口气不悦,“三天前,北府的姚黄云在沉阳兵力和物资的支援下,派大军过尧关,夺取了太涂和乌兰洽,就在刚刚,整个北方已经挂上了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 丁焕亮震惊。 “西部重镇兰城、南方大城成沙,现在分属伽蓝堂和狮子堂,牡丹狮子随时到江汉,你最好给我搞清楚形势!” 丁焕亮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忘了,”汤泽说,“我身边还有个卧底。” 丁焕亮眉头一跳:“关铁强和柳臣先后死在逐夜凉手里,只剩下……” 东方的田绍师和北方的司杰,汤泽说过,染社夺取江汉时,田绍师还不是分社长,没有获取牡丹狮子装备信息的权限,难道是…… “我们能想到司杰,牡丹狮子也能,焕亮,提防对手的反间计,”汤泽提醒他,“牡丹狮子为了进核心区,连无情客郑远都手刃了,关铁强和柳臣的嫌疑,并不因为他们死了,就能洗清。” 丁焕亮瞠目,汤泽再一次让他见识到什么是在权利的顶端、以天下为执掌的人。 “你要操心的事还很多,”汤泽训/诫,“把眼光放远点儿。” 信号直接切断,丁焕亮还没来得及表忠心,屏幕就黑了。 他玩不过汤泽,差得远了,而岑琢,也因为天下形势的急遽变化,侥幸捡了一条命。 不能再动他了,丁焕亮不甘地攥起拳头。 第二天,贺非凡是被从床上拽起来的,“干嘛呀,宝贝儿……”他迷迷糊糊揽着丁焕亮的肩,怀里是小胖的圆屁股,“让我再睡会儿。” 往常这时候,丁焕亮已经去猛鬼城了,今天却连外裤都没套,只穿一条白衬衫跨在他身上,端着烤好的面包片和合成香肠。 小胖闻到香气,眼巴巴地伸舌头。 贺非凡摸到他光滑的大腿,清醒了,光着膀子撑着床:“我说丁秘书,今儿是什么服务,这么带劲?” 丁焕亮让他摸得有点舒服,弯起嘴角,没打发油的头发随意遮着额头:“吃完饭,陪我出去走走。” 贺非凡黏着他,两手捧着他的腰:“先亲一口,亲一口再说。” 丁焕亮笑着往后靠,扔一根香肠到地上,小胖立刻跳下去,他才搂住贺非凡的肩膀,和他亲吻了。 很缓、很绵长的一个吻,不是激情或荷尔蒙,而是爱、亲昵和对家人的依恋,甜蜜湿黏,怎么亲也亲不完。小胖吃完了肠要上床,丁焕亮才依依不舍把贺非凡推开,用沾着油的手指擦了擦嘴唇。 在贺非凡看来,这是某种变相的勾引,吞了口唾沫,抓起烤面包:“这他妈就是du药,我也得咽哪。” 丁焕亮和他一起吃,吃完穿起衣服,不是衬衫西裤,而是淡蓝色的运动衫,一回头,就像个干净的少年。 给小胖系上红项圈,戴上一对宽草帽,两人并肩走出别墅,门口停着两辆自行车,穷人家才用的东西,贺非凡却觉得那么窝心:“你找的?” “嗯。”丁焕亮低着头看脚尖,这是他第一次,把心思用在生活这件小事上。 “丁焕亮,”贺非凡很少叫他的全名,不是太生气,就是太高兴了,“小时候,我他妈就是骑着自行车……带弟妹们去找吃的。” 他曾经苦过,现在苦尽甘来,还有了爱。 他急匆匆把小胖放进车筐,大长腿往上一跨,脚蹬子转半圈,利落踩住,帅气地看过来:“走,哥带你兜一圈!” 那么骄傲,那么张狂,好像座下的是一辆价值连城的豪车。 太阳很好,金子似地洒在头顶,丁焕亮灿灿地笑,贺非凡还不知道,兴都港已经备好了船,他们兜风回来就要离开,带着半死不活的岑琢,奔赴江汉。 这个早上,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快乐时光,顺江而下,迎接他们的将是权利中心的阴谋和血腥,最后这点单纯的快乐,就是丁焕亮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9枚、有點甜 3枚、晓洁 3枚、耶佳雪芙 3枚、grayko 2枚、朔间澪 2枚、呗呗 2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吃果儿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永生之酒 1枚、吃甜饼的熊叔 1枚、和和荷荷 1枚、丫头的祖母绿 1枚、zy吖宝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卧听风雨(^^)/ 1枚、团团子啊 1枚、在线自闭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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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是情人间的悄悄话,岑琢按住太阳穴,是丁焕亮和贺非凡,他们带他离开了猛鬼城,这是要送他去哪儿? 忽然,门开了,岑琢视线下移,看到一只肉嘟嘟的胖狗,毛茸茸的小短腿,大大的狐狸耳朵,黑纽扣似的圆眼镜,好奇地看着他。 太可爱了,脖子上还有一条红项圈,岑琢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狗,沉阳只有犬牙锋利的野狗,会和人争食。 “呜呜……”小胖扭着屁股在原地转圈,像是想去嗅他,又不敢。 “来,”岑琢伸手,“过来。” 小胖一屁股坐下,歪着头看他。 岑琢轻轻拍打地毯,温柔地叫它,小胖盯着他的手指,撅着屁股凑过去,不知道是注意力太集中,还是真的太笨,它前后腿一绊,摔倒了,岑琢赶紧把他捞起来,哄婴儿似地托在臂弯里摇。 软绵绵的白肚皮,蹬呀蹬的小爪子,湿漉漉的红舌头,舔着岑琢的下巴,兴奋地在他怀里拱。岑琢让它逗笑了,忍不住把脸埋进它光滑的皮毛,一股桃子味儿的香气,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哥哥。 “小胖!” 岑琢抬头,是丁焕亮,站在卧室门口,紧张地瞪着这边。 岑琢把小胖在怀里颠了颠,小家伙高兴得汪汪叫,这么可爱的天使,谁舍得伤害呢,他把它放下地,推了推它的屁股,让它过去。 丁焕亮似乎松了一口气,过来一把抱起狗,用一种不解的眼神俯视岑琢,他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不用小胖相威胁,或者杀了它报复。 “养这种狗……不像你啊。”岑琢仰头靠着墙,奄奄一息。 丁焕亮擦去小狗肉垫上的血迹,没说话。 “能不能给我找条裤子,”岑琢虚弱地说,“就是死,也让我死得体面一点。” “你死不了,”贺非凡从卧室出来,站在丁焕亮身边,“汤泽要见你,这是送你去江汉的船。” 江汉,岑琢蓦地想起逐夜凉,他也要去江汉,带着白濡尔,夺回他们失去的江山。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水门了。”贺非凡提醒丁焕亮。 “全舰准备吧。”丁焕亮抱着小胖去客厅中央的指挥台,贺非凡从桌上拿来一根金属口嚼,蹲到岑琢面前,给他往嘴上戴。 岑琢弄不懂他们的用意,要攻打水门,塞他的嘴干什么? “全体战斗人员注意,”丁焕亮对着扬声器下令,“就近隐蔽,驾驶舱关闭动力,照明全部熄灭,进入静默状态,重复一遍,全体战斗人员……” 岑琢咬着嘴里的金属棍,看贺非凡给小胖也戴上了嘴套,装进篮子,然后把七八支枪摆在桌上,一支一支检查,上好子弹,插进枪套马甲,重重背在身上。 攻打水门是大作战,起码要以骨骼为战斗单位,装备手qiang有什么用? 船的动力停了,房间家具和门窗上的指示灯逐一熄灭,只有奔腾的江水推着船只向下游漂去。 漂了二十多分钟,船身随着急流拐过最后一道弯,丁焕亮和贺非凡提着装小胖的篮子分别钻进客厅和卧室的柜子,拉上柜门,房间随之安静。 不只这个房间,整艘船都寂然无声,护送猛鬼城的核心犯到江汉,压船的骨骼不可能少,现在却全部遁形。 岑琢心头一跳,他明白了,水门易守难攻,别说一艘船,就是一整个船队也很难快速突破,丁焕亮有他的策略。 攻击轰然来临,隔着一两公里,先是常规炮弹,炸在不大的船身上,岑琢明显感觉船被打得调了个头,无助地在水流中摇摆,他恶心,强烈地晕眩,可体质差得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近程火力的加入,岑琢感觉船离水门越来越近了,很快,机枪占了上风,说明两点相距不到五百米,他连忙抱住后脑勺,以一个团缩姿态贴紧墙壁,这艘船没有动力,不能制动,而水门是一道坚硬屏障,一旦碰撞…… 砰一声巨响,金属船身磕在金属墙体上,加之水流的速度,岑琢清楚听到船板凹陷的声音,一撞过后,小型碰撞并没有马上停止,船舷随着波浪不断在水门上敲击,间或剧烈摩擦,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咯吱声。 丁焕亮、贺非凡、还有满船的骨骼没有一丝异动,静静躲在暗处,磨刀霍霍。水门先吃不住了,进行了简单的瞭望和火力探查,确定船上没有战斗人员后启动电机,雄伟的水门缓缓抬升。 岑琢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阳光照在合金门上璀璨的光斑,守门的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水流陡然加快,这是在过关,随后响起一阵细小的摩擦声,船身被控制住,打横漂流了一段,船头徐徐旋转,摆正方向。 歼灭性的战斗就要开始,岑琢不禁咬紧口嚼,仔细听着下舱的动静。 有人上来,是骨骼,不多,五六具,边警戒边前进,用了一点时间才来到这里,踹开门,一眼看见地上的岑琢。 luo体、捆绑、戴口嚼,非战斗人员。他们擦过他,继续向卧室查看,空荡荡的,没有人,炮口和钢刀相继收起。 岑琢看见他们骨骼上的标志,新漆的,一颗威武的怒吼狮子头,他黯然眨了眨眼,丁焕亮果然没骗他,逐夜凉到成沙了,而且像当初把北府送给伽蓝堂一样,把成沙献给了白濡尔,挂上了狮子堂的黑旗。 逐夜凉。此时念起这个名字,心里只剩下疼,岑琢像是寒风中的一盏孤灯,风来催雨来打,他都不要命地挺住,就为着那一点希望,可连最后这点可怜的希望,逐夜凉都亲手捻灭了,让他油尽灯枯。 领头的扛着一把砍刀,骨骼一看就是新涂装的,鲜艳得发亮:“居然是艘空船,回去派人打听打听,上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事好啊,大哥,”一个拎铁锤的说,“我们正好去掺和一把,分他一杯羹。” “啧,”砍刀不爱听,“我们已经不是龙门组了,现在是狮子堂的成沙舵,将来朱雀分堂说不定都要安在这儿,咱哥几个出手,猛如暴风、急如闪电,不是一杯羹两杯羹的事,是要一统南方!” 太狂妄了,岑琢看向丁焕亮和贺非凡藏身的柜子,一个在客厅,角度非常好,可以全火力覆盖,另一个在卧室,正对着门口,一远一近,形成两点纵深配置,一旦打起来,进可攻退可守。 这时铁锤的御者舱打开,一个胖子跳下来,指着岑琢:“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岑琢惊愕,他们居然脱了骨骼。 砍刀也掀开舱门,露出肉身,其他骨骼纷纷解除战斗状态,五个男的,一个女的,围着岑琢七嘴八舌。 “哟,这满身的花儿,人长得也好看。” 女的皱眉头:“怎么不给穿衣服?” “你不懂,这是那个啥,”男的朝她挤眉弄眼,“陪shui的那种……” 女的拿眼翻他。 “就是打得太惨了,满身血窟窿。” “土了吧你,这叫情趣,上头好多大佬都好这口。” “宠物,”砍刀说,“拿链子拴着,口嚼塞着,就是条狗。” 就是条狗,岑琢铁锁下的拳头用力攥紧,死死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哎呀这身牡丹真艳,你们说,牡丹狮子会不会浑身都是这种?” “滚吧,你还敢想牡丹狮子,不要命了。” “就是,牡丹狮子只有白濡尔能想,你算老几!” 这话突如其来,锥在岑琢心上,逐夜凉只有白濡尔能想,他这样一颗弃子、垃圾似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幻想? “下头怎么还没动静,不是说了上舱集合吗?”砍刀起疑。 众人哈哈大笑:“可能下头也有朵这样的牡丹花儿……” “行了!”砍刀正色,“磊子,你下去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颗子弹突然从背后射穿了他的眉心,一点血,啪地打在对面墙上,顺着白墙淌下来。 岑琢眼看着几个人从愕然到惊惧,来不及穿骨骼,纷纷找掩护拔枪还击。 客厅的柜门只开了一条缝,一截枪管从里头伸出来,持枪的是贺非凡,枪法不错,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一枪一个,打死四个,最后的两个人翻倒了门口的置物柜,躲在后头和他对射。 这时丁焕亮的支援到位,从卧室开火,隔得比较远,中间还有障碍物,他不求准,只求猛,打得那两人没法探头。 在他的火力压制下,贺非凡干脆从衣柜里出来,就近举枪,打空一梭子再来一梭子,直接把置物柜打成了蜂窝,死了一个,另一个重伤。 那个女人,嘴里汩汩冒着血,气管打穿了,胸口一抽一抽的,还想举枪,丁焕亮快步过来,一枪了结了她。 全程不超过五分钟,非常快,岑琢垂着眼,看着满地的血和尸体,明明是盛夏,却觉得四肢冰冷。 上舱的交火像是一个信号,下舱随即传来交战声,但不是手qiang,而是骨骼炮和大体积武器,噼里啪啦,震得整艘船摇晃不止,岑琢头疼,有点神志模糊,抱着肩膀倒下来,磕着牙齿发抖。 水门再次向船上发动攻击,但门内侧没配备大口径武器,强度不值一提,不到半个小时,下舱静了,指挥台上的红灯亮起:“一组、二组、四组报告!登船武装力量全部歼灭,三组正在清理战场!” 水门的枪声还在,但已经没意义了。 “开船,”丁焕亮把满身的枪往下拔,“照明全部开启,恢复全马力状态,太阳落山之前,我要进入江汉水域。” 马达声重新响起,屋里屋外的照明也一一点亮,伤痕累累的小船乘风破浪,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从裳江航道上迅速剪过。 “喂,”贺非凡蹲在岑琢身边,叫丁焕亮,“他好像不行了。” 丁焕亮没理,把小胖从篮子里抱出来。 “烧得太厉害,”贺非凡摸着岑琢的额头和侧颈,“他需要治疗。” “到了江汉也是死,还治什么,”丁焕亮这才蹲下,拍了拍岑琢的脸:“别睡,我们就要到江汉了,很快就能见到背叛了你的逐夜凉。” 恍惚中,岑琢嗫嚅:“逐夜……凉……” 丁焕亮轻笑:“我没骗你吧,他到了成沙,还帮白濡尔重振了狮子堂,你应该恨他,恨不得杀死他。” 小胖哼哼着颠儿过来,小短腿在血泊边探了探,怕怕的,一跳跳到贺非凡脚边,歪着头,看见半昏迷的岑琢。 “汤泽要的人,可别死在我们手里。”贺非凡说。 “这些我都经历过,死不了,”丁焕亮说,“晚上就到江汉了,没事儿。” 小胖拿湿鼻子拱了拱岑琢的手,好像知道他热得不正常,摇着小屁股,焦急地用爪子推他,岑琢没反应,它又踩着他的胳膊,吃力地爬到他肩膀上,窝在他颈窝里,啪嗒啪嗒舔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面的沙砾芥子 13枚、吃果儿 4枚、朔间澪 2枚、嗯 2枚、有點甜 2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一桥 1枚、黑羊有骨 1枚、风吹荷叶 1枚、樂多 1枚、不曾走远 1枚、小外星 1枚、先救岑琢啊 1枚、在线自闭i 1枚、童童的土拨鼠 1枚、小白兔黑又黑 1枚、iu 1枚、lamasin_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盐份 1枚、摸不清 1枚、球球砸 1枚、荒北冰原 1枚、grayko 1枚、金心心 1枚、汴上眉头 1枚、半夜爬墙小尼姑 1枚、弦月游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四分儀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云大锤 1枚、清苑 1枚、养猪状元 1枚、小游淼 1枚、xun 1枚、洛城大道一号 1枚、蓝色大海 1枚、绀三郎 1枚、一晌贪欢 1枚、菱歌泛夜 1枚、听风飒飒来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碧珀 1枚、君须非言 1枚、zy吖宝 1枚、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归雁 1枚、35013748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渊风悠然 1枚、你整个完蛋了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渡怼天怼地 60瓶、是腐不是福 20瓶、宇宙无敌大总攻 20瓶、时差_timelag 10瓶、明以 10瓶、土豆没有豆。 10瓶、obb 10瓶、小贝贝贝贝贝贝贝贝贝 10瓶、我的cp锁死 5瓶、云里 5瓶、大侠留步whh 4瓶、八七三一伯度 2瓶、我只是个看文的 2瓶、菠菜罐头 1瓶、冷月葬花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5、哥…… 丁焕亮走进染社总部大楼, 白衬衫黑西裤,一路上所有穿西装的人见到他都躬身行礼, 一对小弟在前头开路, 护送他到社长专梯, 他独自进去,按下十层。 电梯缓缓上升,他抬手看了眼表,正是汤泽的茶歇时间。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他走出去,拐进角落那条不起眼的小道,弯曲周折,来到社长室门前,敲了三声。 “进来。”汤泽的声音轻快, 心情似乎不错。 扭开门, 一进屋, 司杰在, 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沙发上,一身过于亮眼的蓝西装,领子、袖口、衣襟上全是昂贵的宝石,黑头发松松拢着,在笑,不是和底下人那种牵强的笑,而是开怀大笑。 他对面, 汤泽站着,斜倚着桌角,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眉飞色舞。 “社长,”丁焕亮分别行礼,“分社。” 汤泽只点了点头,继续和司杰聊天,基本是他说,司杰听,听着听着,两个人哈哈大笑,笑的什么丁焕亮搞不懂,只知道论起和汤泽的私人关系,四个分社长里,恐怕没人超得过司杰。 笑完了,汤泽洋溢着那份快乐,问丁焕亮:“辛苦了,路上顺利吗?” “很顺利,”丁焕亮报告,“昨天半夜到的,太晚了就没打扰社长,人已经安顿在指定牢房,有外伤,体温39度7,注射了消炎剂,随时可以提审。” “好。”他办事,汤泽很满意。 “本来九点前可以到的,”丁焕亮补充,“但半路碰到了广目天王号。” 汤泽挑眉。 司杰放下二郎腿,懒靠着,有些骄矜的样子,瞧着丁焕亮。 “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八分,距江汉一百三十公里左右的河道处有激烈交火,通过高精度雷达扫描,确认是被牡丹狮子劫持的广目天王号,因为有押送核心犯的任务,我没敢贸然接近,临时改变路线,回来晚了。” 汤泽点头:“一百三十公里,”他看向司杰,“他们推得够慢的。” “还会更慢,”司杰掏出烟,歪着头点上两根,递一根给汤泽,“第二批骨骼军正在向裳江集结,这一百三十公里,够他们走上三天。” “社长,”丁焕亮问,“打算什么时候提审核心犯,我去做准备。” 汤泽夹着烟,转身问:“你说呢?”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波浪状的磁场,中间是一颗慢慢旋转的、黑色金属颗粒聚集成的“心脏”。 须弥山,见过那么多次,丁焕亮仍然觉得不舒服,甚至有一丝恐惧。 “下午,”忽然,黑色的“心脏”开口了,低沉的,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下午就会见到。” 丁焕亮悚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须弥山的声音,鲜明、独特,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更可怕的是,它说的不是“下午见”,而是“会见到”,俨然洞穿了未来、错乱了时空,让人心惊肉跳。 “下午。”汤泽重复须弥山的话,回答他。 丁焕亮颔首,躬身要退下,司杰却叫住他:“丁秘书,那个核心犯,我有没有权限先见见?” 丁焕亮一愣,看向汤泽。 司杰也看向汤泽,一刹那,三个人的眼锋交织在一起,分社长里那个卧底,司杰有重大嫌疑,汤泽的眉头动了动,一笑:“当然,关押地点问焕亮。” 司杰像是放心了,汤泽在重大事务上对他没表现出戒备:“谢谢社长。” 丁焕亮离开社长室,坐专梯下楼。 司杰递给汤泽的那根烟,还有他们的谈笑风生,都让他不快,那才是真正高层间的交流,不像他,只是个办事的。 他到五楼,回办公室拿了密码钥匙,再坐普通梯上九楼,岑琢关在这一层,保密会议室附带的小隔间里,墙面经过特殊处理,防弹、隔音、屏蔽信号,他开门进去,见岑琢一滩烂泥似地缩在墙角。 “喂,”他走过去,狠狠踢他的肚子,“起来!” 岑琢没反应,因为高烧,两颊不自然地潮红。 丁焕亮蹙眉,蹲下来摸他的额头,非常烫,湿漉漉的有一层汗:“喂,岑琢!” “叶……子……” “什么?”丁焕亮俯下身,拿耳朵去贴他的嘴唇。 迷蒙中,岑琢伸手把他抱住,没什么力量,却无限温柔:“叶子,别扔下我……” 丁焕亮一怔,叶子是谁? “求你,”岑琢的热气喷在他腮边,那么轻,像羽毛,像丝绒,有种卑微的可怜在里头,“我一直在等你……” 丁焕亮知道了,是逐夜凉,那个盖世无双、睥睨天下的家伙,那个负心人。 “喂,岑琢,你病了,”丁焕亮扯下他的手,冷漠,但还算小心,站起来,厌恶地瞪着他,瞪着瞪着,懊恼地弯下腰,把他往沙发上拖,“你他妈……真沉!” 岑琢的手指蹭着他的颧骨,无意识的,轻轻碰:“叶子……” 丁焕亮让他碰得心烦,使劲儿把他扔到沙发上,用力擦了擦脸。 这种状态根本不能接受提审,丁焕亮叉着腰,正犯愁,外头有人敲门。 他警觉,这个房间暂时是机密级,没人知道:“谁!” 一把阴鸷的声音:“我。” 是司杰,他真的来了,丁焕亮先想到最坏的可能——他是卧底,替逐夜凉来救人。 手摸上后腰,枪在,弹夹是满的,一共二十五发子弹,真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开门,司杰西装笔挺地站在外头,虽然北方分社的辖区已经不存在了,但这个人仍然是染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核心干部,他越过丁焕亮,看向沙发上的犯人,一个伤痕累累的青年,身上只有一件浴袍,昏睡着。 丁焕亮应该让开,但他没有,像是猛兽或鹰隼一类的动物,有很强的地盘意识,岑琢是他的猎物,谁也不许碰:“分社,他意识不清。” 言下之意,没法进行盘问,司杰却言简意赅:“泼醒。” 丁焕亮惊讶:“他在发高烧。” “那又怎么样,”司杰挑起阴冷的眼睛,“用凉水,把他给我泼醒。” 想起他刚才和汤泽有说有笑,丁焕亮忍了,按下桌上的通话器,吩咐下去,很快有小弟提着两桶水进来,夏天,水温还可以,但泼在接近四十度高热的身体上,一定是刺骨的。 “泼。”司杰命令。 丁焕亮沉着脸,看小弟端起桶,满满五升水兜头泼在岑琢脑袋上,他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水珠从过长的发梢滴下来,浴袍湿透,薄薄一层贴在灼热的皮肤上,牡丹花一丛一丛开了,随着粗重的呼吸若隐若现。 司杰眯细了眼睛,有些欣赏的意味:“焕亮,你们沉阳出人才啊,一个两个,都让人过目难忘。” 岑琢愣愣看着他,不认识,下意识望向丁焕亮。 都是沉阳出来的,一瞬间,丁焕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跟司杰比起来,斗了好几年的岑琢才是朋友。 “牡丹狮子的卧底,”司杰掐住岑琢的下巴,“是哪个?” 岑琢茫然地转动眼睛,晕得厉害,微微摇头。 司杰单膝跪在沙发上,掐住他的喉咙一把摁到墙上:“你不是伽蓝堂的会长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分社!”丁焕亮急了,岑琢是他的俘虏,他可以折磨,别人不行。 “怎么,”司杰神经质的眸子转过来,从眼尾瞥着他,“你的人,我不能动?” “不,”被说中了,丁焕亮仍然面不改色,“他很虚弱,下午社长还要提审,弄坏了我没法交代。” 司杰用一根指头撩开岑琢的浴袍,左右两肋各有一个血洞,他压住按了按,岑琢惨叫,可能是太虚弱,也可能是剧痛引起的休克,晕了过去。 丁焕亮松了一口气。 司杰却说:“泼醒。” “分社?”丁焕亮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 小弟端起另一桶水,哗地泼到岑琢身上,他再一次惊醒,颤抖着,恍惚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动了动嘴唇:“杀了……我……” 这是在求死。丁焕亮愕然,在猛鬼城那么久,被折磨得那么狠,这小子都在坚持,甚至和洛滨联手越狱,这是终于挺不住了?累了,不想再忍痛,还是看到了成沙的怒吼狮子,对逐夜凉绝望了? “让我……死吧……”岑琢嗫嚅。 “嗯?”司杰没听清,贴近他,埋首在他颈弯。 “让……我死。”岑琢对他说,眼睛看的却是丁焕亮。 丁焕亮也看着他:“逐夜凉就要到江汉了,那个狗屁叶子,你不等了吗?” 岑琢虚弱地靠在司杰肩膀上:“我……谁也不想等了,”他徐徐阖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不想……失望……” 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也许最好。 丁焕亮红了眼眶,逐夜凉是在乎岑琢的,为了这小子,他不惜暴露坐标,此时正被骨骼军围攻在裳江上,失去岑琢,他可能会化身魔鬼,血洗江汉! 但司杰在,丁焕亮只能缄口。 这时,在这个万念俱灰的时候,岑琢倏地睁开眼,稍稍的,看了看司杰,尽管只是一霎,丁焕亮注意到了,接着,司杰从他颈弯起身,对丁焕亮说:“这人没什么价值,下午社长来审也是浪费时间。” 丁焕亮盯着他,那一瞬间,他应该是对岑琢说了什么。 “走吧。”司杰转身,临出门,做了一个反常的动作,双手插兜。 一般来说,出门前都会把手从兜里拿出来,他却正相反,丁焕亮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随时准备拔枪。 司杰站在那儿,用眼神示意他开门,门口是最佳袭击地点,丁焕亮硬着头皮过去,快速伸手、刷密钥、推门。 但什么也没发生,司杰先出去,丁焕亮随后启动密钥,把门锁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丁焕亮盯着前头亮蓝色的奢靡背影,司杰来看岑琢,只是想找存在感?出门前两手插兜,只是想在气势上压自己一头?那个谨慎得近乎狡猾的司杰,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在五楼分手,司杰去吃午饭,丁焕亮回到办公室,两个小弟坐在临时支起的监控屏后,在汤泽见到岑琢之前,整个秘书室分毫不敢懈怠。 屏幕上是九楼会议室的隔间,岑琢湿淋淋蜷在沙发上,丁焕亮放大中心画面,这时电话响,小弟报告:“是贺秘书。” 丁焕亮拿起话筒,熟悉的声音,贴心地说:“没吃呢吧,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嗯,”丁焕亮压着嗓子,像是说悄悄话,“我真饿了……” “秘书!”小弟突然叫。 丁焕亮一惊,放下电话,看向监控屏,只见岑琢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一推,门就开了。 这不可能!丁焕亮攥紧拳头,他能肯定,出门时他上锁了,电子密码,三十六位自动加密,每次启动都随机刷新,除非……他怔住,有解码信号干扰,只要在密钥周围一米内启动干扰器,门就锁不上。 所以司杰才双手插兜?干扰器……在他兜里! 丁焕亮拔枪,夺门而出。 乘电梯来不及了,他跑楼梯,跑到七楼,上头啪啪两声枪响。 岑琢!他奔上去,从九楼楼梯口冲进大厅,那里围了一圈小弟,都端着枪,地上是一滩刺眼的血迹。 他拨开他们,这时从走廊另一边,汤泽到了,身后是亮着作战灯的唵护法,人群自动让开,汤泽皱着眉头踏进血泊,在岑琢身边蹲下。 伽蓝堂的核心犯,血迹斑斑的脸,看不清五官。 弥留了,岑琢眨动着眼睛,蔷薇色的视野里,一张模糊的脸,轮廓却那么熟悉:“你来接我了吗,哥……” 他要死了,说胡话。 汤泽却一震,慢慢伸出手,捧起他的下巴,用拇指擦去血迹。 “姐呢……”岑琢握住他的手,含着血问,“爸妈呢?” 汤泽双手颤抖,不,不只是手,他整个人都在颤:“……小、小琢?” 岑琢突然像个孩子,咧着嘴,和着血哭:“哥,我好疼啊……我想吃桃子,哥,你带我回家……” “小琢!”汤泽扑通跪在血泊里,不知所措的,把岑琢抱进怀里,“我以为……以为那个早上你就不在了!” 周遭死一般的静。 汤泽赫然回头,一张脸只能用狰狞来形容,失声怒吼:“你们谁干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朝我弟弟开枪!” 丁焕亮毛骨悚然。 他记得汤泽说过,他家破人亡,父母、姐弟都死于社团火并,他还说,如果能用今天的权势换一家人起死回生,他会毫不犹豫。 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丁焕亮抬手看表,一点零五分,刚刚到下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0枚、有點甜 3枚、grace 3枚、汴上眉头 2枚、小鱼儿 2枚、花襌rrrr 2枚、朔间澪 2枚、为了蹄兔! 2枚、 1枚、吃果儿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啊哒哒 1枚、不想光屁股见哥哥 1枚、停船靠岸 1枚、★ 1枚、金心心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黑羊有骨 1枚、风吹荷叶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滼澌澌呐 1枚、球球砸 1枚、一晌贪欢 1枚、呗呗 1枚、lamasin_ 1枚、养猪状元 1枚、?? 1枚、沈面的沙砾芥子 1枚、ezra miller 1枚、guiuluo 1枚、iu 1枚、grayko 1枚、gracia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斯文 1枚、小紫头与又太多 1枚、四分儀 1枚、zy吖宝 1枚、弦月游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小游淼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千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2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绀三郎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host.凌 116瓶、我超凶的 116瓶、开车上路 30瓶、34195353 20瓶、清和陆离 10瓶、螭吻5 10瓶、半夜爬墙小尼姑 10瓶、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 5瓶、★ 5瓶、大侠留步whh 4瓶、是个木瓜 2瓶、hachi 2瓶、天空之景很美好 1瓶、长乐 1瓶、然然小可爱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心里有朵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6、帮我哄哄 岑琢做了个梦, 梦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他, 围在一起吃米汤, 热腾腾的大锅摆在桌子中央, 香气四溢。 “逐夜凉,”他朝厨房喊,“再不过来没你的份儿了啊!” 米汤腾起的热气中,一个人影走过来,不是骨骼,朦朦胧胧的,正拿围裙擦手,一把干巴巴冷冰冰的声音:“不陪你,饭都不会吃了。” 岑琢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对呀,有你吃着才香嘛。” 桌边, 哥哥姐姐轻快地笑起来…… 缓缓睁开眼, 雪白的天花板, 一排七八个营养素注射瓶, 还有医疗设备的嘀嘀声,岑琢尝试着坐起来,一动,床边的人忽然惊醒。 岑琢看着他,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高级西装扔在一边,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 一对黑眼圈,目光灼灼:“小琢!” “哥……”岑琢不敢相信,真的是他哥,失踪了十年的岑默。 汤泽的眼眶充血,红得有些吓人:“是我,”他腾地站起来,朝门外喊人,“赶快,拿进来!” 小弟拿来的是一盘切成小块的桃子,用牙签插着,汤泽颤着手喂给他:“小琢,你说要吃的。” 弥留的话,岑琢记不清了,眼睛里的水闪动着,张开嘴。 桃子细心冰过,擦过舌尖,又香又甜,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他赶紧拿扎满了针头的胳膊去挡,汤泽紧皱着眉头,迟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是哥不好。” 二十一岁,伽蓝堂的会长,是大男人了,可在亲哥哥面前,岑琢哭得像个小孩子:“哥你上哪儿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汤泽用力握住他的手,心都要碎了,那个早上,炮火击碎了贫民窟的玻璃,面片儿汤泼了一地,姐姐的腰折断在椅子上,爸妈没有全尸,而岑琢,断着胳膊倒在血泊里,让人以为他死了。 只有汤泽,被冲击波震到门口,在垮塌的砖石下,看见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具暗黄色、抡双斧的组装骨骼。 他不要命地追上去,冒着炮火爬上它的背,在可怕的流弹中,在寒冷的空气里,他扒着它,扒得十个指头的指甲都没了,被裹挟进南下的流浪团大军,入关加入了狮子堂玄武分堂北府舵,成了一名御者。 “我给爸妈和姐姐报仇了,”汤泽说,嘴角绷得肃穆,“那家伙死得比他们更惨,不只是他,所有参加了那天火并的人,无论男女,一个不剩。” 这些事,说起来三言两语,可从一个流浪儿到天下霸主,一个少年孤身一人追凶、隐忍、报仇,这中间有多少心酸、多少血泪,只有汤泽自己知道。 岑琢含着泪点头:“哥,你受苦了……” 汤泽安慰他:“这个年代,人生下来,没有不受苦的。” 岑琢颤抖着攥住他的手。 汤泽回握住他,低声说:“小琢,如果早知道是你……” 如果早知道,他会把半壁江山给他,哪怕是取消染社,改称伽蓝堂,只要能换来这个弟弟,他在所不惜。 可为什么,他到了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相? 因为须弥山,那个无所不知、洞察一切的“神器”,它不许任何人在江汉提起岑琢的名字,尽管它早预见到了这个未来。 “为什么?”岑琢昏迷这一天一夜间,汤泽问过它。 须弥山的黑色心脏徐徐旋转着:“我有我的原因。” “你明知道,”汤泽怒瞪着它,“他会在我眼前中枪,而我,此时此刻会站在你面前,质问这一切!” “我知道,”须弥山平缓地说,“我‘看见’了,不只是此刻,还有许久以后的未来。” “未来……我弟弟,他好吗?” “为什么不先问你自己?” 汤泽急躁地拢了拢头发:“从重逢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自己了,我欠他,这十年,他满身的伤,我亲手把最宝贵的亲人推到了悬崖边上。” “那是你们的命。” “我拥有你,就是要逆天改命!” 须弥山笑了,像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太贪婪,汤泽,天下和弟弟,你只能选一个。” 汤泽没思考多久,说:“弟弟。” 须弥山静了片刻,说:“好。” 现在,他拥有了弟弟,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血压80/120,手心温热,“小琢,”汤泽撩起岑琢稍长的头发,“哥会用一辈子弥补你,给你最好的,让你比任何人都快乐。” 快乐,岑琢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了逐夜凉,他还有获得快乐的可能吗? 汤泽读懂了他眼里的落寞:“那些骗了你的人,哥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第一个就是牡丹狮子……” 听到那几个字,岑琢慌忙抬手,他怕听,听一下就心口抽痛,汤泽看见仪器上的心跳和血压值,暗暗捏起拳头。 “哥,你听说过曼……”曼陀罗,刹那间,岑琢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人家已经抛弃了他,他却还记着人家骗他的话,真的太贱、太傻了。 汤泽蹙眉:“曼什么?” 岑琢垂下眼睛:“没什么。” 汤泽却不放心,他怕这个唯一的弟弟怪他,或是怕他,有些神经质的,连续按下呼叫器,门从外推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拎进来,是血淋淋的丁焕亮。 四目相交的刹那,岑琢是漠然,丁焕亮是屈辱,不过一个昼夜,角色赫然对调,翻天覆地。 汤泽走上去,扬起手,抽了丁焕亮一巴掌,他嘴角破了,扭着脖子咬紧牙关。 一瞬间,丁焕亮想起总部大楼西门外那个刺客,他和贺非凡发迹的起点,一具挥着长钺的骨骼,他劈开它的头颅,御者舱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张英气的脸,五官和岑琢有点像。 当时他讶异,狮子堂的刺客怎么能进入江汉,还堂而皇之地渗透进核心层,原来只是因为他和岑琢像,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 脸上火辣辣的,丁焕亮一声不出,因为他清楚,自己只是汤泽养的一条狗,连岑琢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所以他恨,恨际遇的捉弄,恨命运的不公。 岑琢看见他泛红的眼底,微微叹了口气:“哥,算了,让他出去吧。” 听见这话,丁焕亮愤然瞠目,那双红眼睛像是要滴下血来,岑琢在怜悯他,怜悯是胜者对败者的蔑视,是对他全部努力最无情的践踏。 他绷紧了身体,怀着一种锋利的阴险,在这间属于汤泽的屋子里,赐岑琢以酷刑:“社长,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始作俑者不是我,也不是下命令的你。” 汤泽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岑琢瞪着丁焕亮,瘦削的脸颊苍白。 “是谁利用伽蓝堂悄然入关,是谁欺骗伽蓝堂进入猛鬼城,又是谁用太子换狸猫,救走了白濡尔?” 是猩红色的牡丹狮子。 汤泽想起视频里那家伙,暴戾凶残,亮着火似的照明灯,“等我到江汉,如果发现岑琢少了一根头发,”他威胁,“整个染社都要给他陪葬!” 汤泽突然意识到,牡丹狮子和岑琢之间没那么简单,他唯一的弟弟,也许被他最痛恨的仇敌,像懵懂的女人一样玩弄了。 “那个逐夜凉,”汤泽问岑琢,“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岑琢苦笑,根本没有这个人,他露出心痛的表情,他爱的人只是一堆冰冷的金属,从不存在。 事到如今,他却仍想替他隐瞒,汤泽狂怒,吼向丁焕亮:“滚!” “社长,”丁焕亮没被他的怒气镇住,“我有最后一句话要问。” 汤泽沉声:“你还想问什么?” 丁焕亮面向岑琢:“是不是司杰把你从临时牢房里放出来的?” 汤泽意外。 “他临走前在你耳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岑琢一愣:“他……什么也没说。” 丁焕亮眯起眼睛。 其实司杰说了,他说:如果你想死,就从这个房间走出去,走廊上的看守有权直接击毙逃犯,门是开着的。 “司杰?”汤泽在床边踱步。 丁焕亮颔首:“我怀疑他用设备干扰密码锁加密,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卧底。” 汤泽想了想:“司杰不傻,他知道小琢从那个房间出去就是死,他看过成沙传回来的录像,如果他是卧底,应该替牡丹狮子救人,而不是杀人。” 如果这个卧底明知道救不了人呢,丁焕亮默默反问,他会留着岑琢这样一个关键性人质,去威胁牡丹狮子的安危吗? 但汤泽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被从那道门里推出来,丁焕亮知道,社长的亲弟弟在他手里千疮百孔,他会被再次踢出核心层,而这一次,他看不到翻身的希望。 汤泽一口一口喂岑琢吃完桃子,等他睡了,才回到办公室。坐在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上,他陷入沉思,岑琢的伤绝不只在身上,还有心,伤他的人是逐夜凉。 一想到这个,他就怒不可遏,但更多的,是当哥哥的忧心,也许有些冲动了,他按下通话器:“给我叫戴冲来。” 等了快一个小时,等来一个懒洋洋的敲门声,汤泽无奈,那家伙是这样的,连社长室的门都不会好好敲。 进来的是个高大的男孩子,十八九岁,有一对变异的蓝眼睛,穿着规矩的白衬衫,却压不住身上那股野性,乌黑的眉头、扬起的下巴、精悍的腰身,每一个细节都写着“浪子”两个字。 这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帅,汤泽不得不承认,没人抵挡得了他的魅力。 “哥,什么事,”戴冲也不行礼,没等汤泽请,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下班了,我车都开出去了。” “我找你,哪那么多废话,”汤泽踢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第二秘书,平时开会不见人就算了,八百辈子找你一次,还他妈跟我抱怨。” 戴冲笑了,很不当回事,但不招人烦:“哥,你说事儿。” 汤泽瞧着他,琢磨怎么开口:“和女朋友怎么样?” “分了。”戴冲一摊手,耸了耸肩。 汤泽向前倾身:“又分了?” “女人嘛,”戴冲玩着汤泽桌上的鹅卵石摆件,“稍一点不如意就唧唧歪歪,烦死了。” 拘鬼牌戴冲,染社排名第二的骨骼御者,少年成名,整个江汉的小伙全拉出来,要论在女人堆里吃得开,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哦……”汤泽靠回椅背,装作不经意,“哎那个,我弟弟回来了,你知道吧?” 戴冲点点头:“听说了,亲弟弟?” 汤泽打量他的肩膀、下颌、手腕,很性感:“亲的。” “比我还亲?”戴冲朝他眨了眨蓝眼睛。 “你?”汤泽冷笑,“我弟弟,论身材、论长相、论性格,哪儿都比你强。” “吹吧你,”戴冲撇嘴,“哪天见见。” “你说的,”汤泽十指交叉撑在桌上,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就带你去。” 戴冲终于听出不对劲儿了,仰头往后靠,舔了舔嘴唇:“哥,我怎么觉得你在这儿给我下套呢?” “我弟弟……”汤泽不好开口,话说得很隐讳,“在别人那儿吃了点亏……我也是没辙了,你帮我哄哄。” 戴冲挑起一侧眉峰,这个“哄哄”,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哥,你知道我,要是女的,怎么哄都行,男的,我使不上劲儿啊。”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摆着拒绝,也不让人动气,“先见见,”汤泽劝,“交个朋友,他要是看不上你,就算了。” “操,”戴冲乐了,“什么人能看不上我,眼瞎了。” 汤泽也笑:“你知道伤了他的人是谁?” 戴冲摇头,不感兴趣。 汤泽悠悠吐出四个字:“牡丹狮子。” 戴冲整个人一呆,怔住了。 “牡丹狮子为了他,要血洗江汉,”汤泽说,“你觉得你比牡丹狮子,怎么样?” 戴冲的傲劲儿乖乖收回去,没说话。 汤泽归棋落子:“所以我说,我弟真不一定能看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0枚、耶佳雪芙 5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3枚、糖豆 2枚、云大锤 2枚、有點甜 2枚、风味发酵乳 2枚、nyahana 2枚、34517287 2枚、小裁缝发财 2枚、比耶 2枚、ezra miller 2枚、朔间澪 2枚、35727311 2枚、30302159 2枚、盐份 2枚、黑羊有骨 1枚、养猪状元 1枚、屋顶上的龙猫。 1枚、斯文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万万 1枚、君须非言 1枚、红豆红豆莲子粥 1枚、小食拼盘 1枚、离° 1枚、弦月游 1枚、苏白 1枚、lamasin_ 1枚、橙色的哈 1枚、nicky 1枚、 1枚、荒北冰原 1枚、宇宙第一萌神 1枚、xun 1枚、希希 1枚、半夜爬墙小尼姑 1枚、光衍 1枚、金心心 1枚、iu 1枚、grace 1枚、ikigai 1枚、暖暖 1枚、gracia 1枚、李鱼鱼 1枚、mint奈何 1枚、westernyo 1枚、千岁忧 1枚、asuka 1枚、grayko 1枚、标准包子脸 1枚、毛毛rubby 1枚、吃果儿 1枚、伏阴 1枚、一诺 1枚、iris 1枚、一桥 1枚、兮兮铁娘子 1枚、风吹荷叶 1枚、趣果有间某某无解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和和荷荷 1枚、dodo5262 1枚、_biongrachel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冬瓜酒 1枚、摸不清 1枚、长乐未央小叮当 1枚、zy吖宝 1枚、四分儀 1枚、球球砸 1枚、guiuluo 1枚、末顏的悅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氵 1枚、小白兔黑又黑 1枚、永生之酒 1枚、揽月 1枚、标准包子脸 1枚、激浪元中月 1枚、汴上眉头 1枚、你好我是钱形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红糖白糖各两斤 1枚、小鱼儿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桑 41瓶、然然小可爱 39瓶、白耳朵 20瓶、欣 20瓶、娇花丛 20瓶、芽芽 20瓶、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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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长长地安静。 “喂,哥们儿?”戴冲朝构件那边探头。 回应来了:“好他妈酸。” “操,不懂别喷啊,”戴冲看着这满天星,想到汤泽的弟弟,轻轻说了一句,“没缘分,别怪我了。” “嘀咕什么呢?” 戴冲笑笑,明明没见着这人的脸,但还挺爱跟他说话的:“这屋这人,他哥,让我来泡他。” “啊?”那头惊诧。 “是吧,我他妈也吓一跳,”戴冲挨着构件坐,能看到那边垂下来的一条腿,裤子挽到膝盖上,小腿又长又直,“没办法,长得太帅,找上我了。” 噗嗤,那头笑了。 “笑屁啊,”戴冲隔着构件踢他的脚,“人家受了情伤懂不懂,现在最渴望我这种又帅又体贴的大哥哥。” 那边先是沉默,然后说:“你一直帅帅帅的,能有多帅。” 戴冲冷笑:“看我一眼,神魂颠倒。” “哥们儿我真要吐了。” “就哥这脸,所向披靡,”戴冲不羁地甩了甩头发,“他要是在屋,我进来一句话都不用说,往床边一坐,帮他把枕头立起来,看着他,他肯定乱。” 那边忍着笑:“然后呢?” “然后就发挥呗,”戴冲勾起嘴角,“握着他的肩膀嘘寒问暖什么的,重点是若即若离,压低声音,自我介绍:拘鬼牌戴冲,很高兴认识你。” 那边没绷住,哈哈大笑:“拘鬼牌戴冲,来,我看看,到底帅成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样儿,让你这么骚包!” 璀璨的星斗下,一张生机勃勃的脸探出来,脸上有擦伤,下巴也青着,但那双眼睛,比最亮的星子还亮,闪闪发光,像要把人吸进去。 戴冲盯着他,一时没说出话。 “服了,”那人说,“哥们儿,你帅得都吓着我了。” 他这样说,但戴冲知道,他没动心,一点都没有,动心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他是那种少见的,对美貌一丝杂念都没有的人。 “御者,”戴冲看见他右侧太阳穴的接入口,“我没见过你。” “假的,”那人自来熟,抓起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捅,“你看,死的。” 皮肤微热,稍稍有些发烧,热量从指尖传过来,唤醒体温,戴冲莫名出汗:“为什么作假?” 那人没回答,有些吃力地坐回去,应该是伤得不轻:“戴冲,我记住你了,帅,就是有点傻。” “滚你的,”戴冲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自觉想靠近:“哎我说,你过来,”他盯着那块构件,“要不我过去?” “太晚了,我回屋了,还病着呢。” 戴冲没说什么,听到他进了屋,也从窗台上翻下来,拍拍手往外走,门紧接着在眼前推开,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岑琢回来了,结果是那小子。 光滑的小腿上有狰狞的弹孔,微敞的领口露出一点艳红的纹身。 “喂……”戴冲忍不住笑,是那种被耍了小心机、挺惊喜的笑,“过来就过来,搞什么花头!” 那人看二傻子一样看他,把地上的杂物踢了踢,擦过他,爬上床:“走的时候别忘了帮我把灯关了。” 戴冲愕然,回身瞪着他。 “怎么,”那人在被里把上衣脱了,扔到椅子上,挺坏地冲他笑,“还要过来给我立一立枕头?” “我操你妈……”戴冲的脸猛地涨红,长这么大,他头一次栽这种跟头,“你他妈……是岑琢?” “嗯,认识你很高兴。”岑琢盖着被子,伸出一只胳膊指着灯,肩头上是血一样的牡丹花,戴冲死盯着看,想起汤泽说他曾是牡丹狮子的人。 他按下开关,屋里黑了,背后岑琢说:“我一个人无聊,周围这几个窗台都蹲了,不是故意耍你的,蓝眼睛帅哥。” 戴冲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又刺又痒,他哼一声,踩着满地的针头药片,砰一声摔门而去。 他一路飙车到莲花城,憋得要炸了,好像这辈子的气都让岑琢激起来了,喝酒不痛快,玩色子不痛快,搂着漂亮妞儿还是不痛快,一起玩的人问他怎么了,他气哼哼地说:“让猫咬了!” 喝到半夜,头昏脑胀的,隔壁桌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天,聊的正是岑琢。 “……真的?” “真不真不知道,反正丁焕亮的小弟这么说。” 丁焕亮?戴冲皱眉,汤泽的私人秘书,一直负责处理伽蓝堂的事。 “那这么说,是让牡丹狮子给骗了?” “骗得真他妈惨。” 戴冲拎着酒,晃晃悠悠过去:“聊什么好东西呢,带我一个。” “嘘,”那几个人压着嗓子,“小道消息,说社长那个弟弟……”他们挤眉弄眼,“让牡丹狮子给玩了。” 不着调的话,联想起岑琢那双黑亮的眼睛,戴冲灌一口酒,冷冷地盯着他们。 “社长也够丢面子的,亲弟弟,让老对头给搞了。” “就是,人你见着了吗,漂亮吗?” 戴冲咬着瓶口,那个小王八蛋被人搞是什么样,他想象不出来,汤泽说他让人伤了,可看他耍自己那个坏劲儿,伤得还不够重。 “见是见着了,就是满身血,屁都没看清。” 戴冲放下酒:“血?” “就在九楼嘛,中了两枪,还有一身的刑讯伤,反正从头到脚没一块好地方,能活着算他命大。” “刑讯?” “老弟,我真服了你,”他们点上烟,吞云吐雾地给他讲,“牡丹狮子骗伽蓝堂去猛鬼城,说是接受招安,结果把白濡尔救走了,单把岑琢扔在那儿,让丁焕亮这一顿收拾,说是钢钎插肋骨,连皮带肉全烂了。” 戴冲瞪眼,时明时暗的灯光下,凶狠可怖。 “行了,姓丁的这秘书也做到头了。” “他活该,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货,敢在江汉充老大。” 太惨了,戴冲只想着岑琢,牡丹狮子得到他的心,利用了,玩弄了,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踏碎。 践履慎轻置,吾梦不堪碎。蓦地想起病房里那首诗,听在岑琢耳朵里是什么滋味,他大概在强颜欢笑吧,硬挺着,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戴秘书,”姑娘们从背后搂上来,娇滴滴地抱怨,“想什么呢,都不理我们。” “没想什么,”戴冲对她们笑,“想一个傻瓜。”笑过,胸腔里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平,随之而来的,是对岑琢的惋惜和同情。 第二天上午,他又去了医务中心,穿着好西装,头发也弄过,来时在江边浅滩看到一片马蹄莲,云似的,摘了一捧放到车后座,进屋时只拿了一支,长长的茎,花秆笔直,像一把剑。 拐进病房区,医生、小弟看见他,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走廊尽头,不少人堵在岑琢门外,是各家的手下,陪着大哥来探社长弟弟的病,不难想象,他屋里现在一定人满为患。 戴冲的热情冷下来,看看手里那只花,觉得自己俗气,扭头想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花藏在身后,推开岑琢隔壁那扇门。 本来只是想在这屋等等,谁知道一进屋,岑琢坐在空床上,光着上身,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戴冲怔住,那具身体,蓬勃而绮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很多战斗伤,但触目惊心的是刑讯造成的刀伤,和好几处已经变黑的血洞。 岑琢看见他,茫然地扇了扇睫毛,马上拿起旁边的衣服往身上披,他是怕人看,看他的悲惨。 戴冲说不好这种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变得柔软,走上去,把花从背后拿出来,无声地伸到他面前。 雪白的花朵,翠绿的花枝,沉阳长不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岑琢看着看着,笑了:“第一招是立枕头,第二招是送花儿?” 这个笑是硬挤的,戴冲看得出来,他从里到外写满了悲伤:“怎么又跑这屋来了?” “那屋人太多,闹心。”花,岑琢没接。 “哦,”戴冲收回手,转着花茎,娇嫩的花瓣蹭在黑西装上,沙沙地响,“喂,这地方闷死了,跟我出去喝酒?” 岑琢盯着那朵花,可怜似的,把它从戴冲手里抽出来:“大上午的,喝酒?”他下床找了个空金属瓶,接上水,插进去,“再说了,我是病人。” 戴冲看着他照顾花,把花萼迎光放在窗台上:“去不去吧?” 岑琢不假思索:“去。” 戴冲解开西装扣子,把衣服脱下来扔到他头上:“遮着脸,我们走。” “喝个酒,遮什么……”西装衬里还带着体温,和柠檬柚子一类的香水味儿。 “遮不遮随你,”戴冲拿拇指点着隔壁,“反正外头全是人。” 岑琢想了想,拿西装把脸遮好,和他走出房间。烧退了,但怕牵动腹部的伤口,两人走得很慢,刚出病房区,迎头碰上了汤泽。 汤泽看见戴冲,劈头就问:“你不在屋里陪着我弟,出来干什么?” 气氛有点尴尬,岑琢翻起头上的西装领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哥……” 汤泽愣住。 “那什么,哥,”戴冲有种被抓包的狼狈,磕巴着,“我们,那个,你看天不错,就、就出去喝一杯。” 汤泽眯起眼睛,戴冲带岑琢去的不会是什么正经地方,但能让人开心:“啊,那行……去吧。” 两人和他擦肩,汤泽不放心地叫住戴冲,小声说:“注意分寸。” 戴冲连忙点头,推着岑琢出了医务中心,坐上他的车,启动核能操作系统:“操,怎么碰上你哥了。” “挺好的,”岑琢把西装还给他,靠进舒适的软金属座椅,“你陪过我了,以后不用再来了。” 戴冲拧起眉头,他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让他生气,无名火发不出来,只能使劲轰油门:“我找你出来,和你哥没关系。” 说着,车子搜地窜出染社总部,一支箭似地冲上一号公路。速度很快,岑琢紧紧闭上眼睛,因为想起逐夜凉,在逐夜凉背上时,也是这样风驰电掣。 戴冲见他闭眼睛,以为他不舒服,立刻放慢车速:“我快了?” “没有,”岑琢阖着眼,声音低沉,“有点……累。” 戴冲知道他有心事,却不知道怎么哄,他有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但从没进入过她们的故事,他只是她们的过客,自私地从她们身上获得满足。 开到莲花城,要一个小包,有拟真游戏、色子机、合成冰激凌,还有淋浴间和双人床,戴冲把墙柜上的酒全拿下来,摆满了桌子,一瓶一瓶给岑琢起:“来吧,不醉不归。” 岑琢攥住酒瓶,他想醉,醉了,就能逃避一切,逐夜凉、白濡尔、爱与背叛,全忘掉。 他一口气吹了一瓶,红着脸对戴冲说:“我醉了要是哭,别跟我哥说。” 戴冲心里疼了一下,就为这一句话,喜欢上他:“这屋子里的每一句话、每一滴眼泪,都不会有人知道。” 岑琢笑了,眸子一转,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中。 戴冲陪着他喝,比他还猛,十一二瓶不至于醉,但借着酒劲儿飘飘然,他搂住岑琢的膀子,贴着他的耳朵喷热气:“喂,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岑琢转过来看他,鼻尖对着鼻尖。 “我……”戴冲有点发虚,蓝眼睛顺着他的嘴唇滑向领口,“我想看看……你的伤。” 岑琢是真醉了,眼里蓄满的泪留不住,一滴、两滴,从眼角落下来,打在他手背上。 心里的火霍地燃烧,戴冲这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气,而是被吸引产生的躁动,他捏住岑琢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手伸进去,覆住他的左胸,心脏在里头咚咚地跳。 “岑琢,忘了牡丹狮子吧。” 岑琢反应了一下,牡丹狮子……逐夜凉,刀子般的三个字,刻骨铭心,他就是把自己忘了,也忘不了那个人。 他推开戴冲,继续去拿酒,露骨的拒绝,戴冲脑子一热抓住他的胳膊:“牡丹狮子给过你的快乐,我可以十倍、百倍地给你。” 岑琢搡开他。 “你看看我,天下四大骨骼,牡丹狮子、如意珠、窈窕娘、拘鬼牌,再给我三年,我会变得比牡丹狮子更传奇!” 岑琢又一次搡开他。 “他就要打到江汉了,来打你哥!” 这次,岑琢没有动,而是颤声:“我喜欢他……那种不敢对任何人承认的喜欢。” “可他不喜欢你,”戴冲轻轻的,在他溃烂的伤口上又撒上一把盐,“他丢下你,选了别人,你要面对这个现实。” 岑琢点头,他知道,在这件事上,逐夜凉从没骗过他,他们是“飞鸟与鱼”,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戴冲看着他太阳穴上的假接入口:“岑琢,让自己变强吧,成为和牡丹狮子匹敌的人,而不是他的附属品。” 也许是“附属品”三个字激怒了岑琢,他回身揪住戴冲的领子:“你他妈说什么!” 酒精在发酵,戴冲醉醺醺地和他对峙:“我说你太弱了,连御者都不是,让人怎么瞧得起!” 岑琢腾地站起来,冲他举拳头。 “来呀,你来,”戴冲也站起来,把脸凑过去,“牡丹狮子是耍了你,可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砰地一拳,揍在他脸上,戴冲揪着岑琢想还手,两个人都喝多了,纠缠着摔到地上,一个压着一个,挣动着抱成一团。 蓝眼睛俯视着黑眼睛,黑眼睛逃开了。 “别躲,”戴冲捧住他的下巴,“我说真的,你穿上骨骼,我们并肩作战,去裳江口迎战牡丹狮子,让他看看,你没有他也过得很好。” 岑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个人和逐夜凉不一样,有血有肉,有年轻人的傻气,还有灼热的体温。 “我们会一起成为传奇,”戴冲望进他眼里那片星空,“就是御者舱被打穿,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丢下你一个人。” 岑琢突然发抖,然后是决堤的眼泪,他再也忍不住,这么久的委屈、心酸和恨,一股脑倾泻在戴冲怀里,任这个蓝眼睛的小子抱着,一点一点,把泪拭去。 “牡丹狮子不识货,”戴冲笑着说,“你试试我。” 岑琢没回答,他不想试任何人,只想立刻摆脱对逐夜凉的思念,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御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0枚、糖豆 3枚、揽月 3枚、长乐未央小叮当 3枚、在线自闭i 2枚、朔间澪 2枚、菱歌泛夜 2枚、有點甜 2枚、iu 1枚、蓝色大海 1枚、zy吖宝 1枚、风味发酵乳 1枚、xxxibgrouanan 1枚、白麻嫁衣 1枚、grayko 1枚、十四 1枚、冬瓜酒 1枚、王 1枚、gracia 1枚、永生之酒 1枚、jena酱酱酱 1枚、养猪状元 1枚、よ.有光 1枚、一晌贪欢 1枚、朕与五三战天下 1枚、渡渡怼天怼地 1枚、为了蹄兔! 1枚、绀三郎 1枚、球球砸 1枚、云吸猫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末顏的悅 1枚、阿珍是世间珍宝 1枚、吃果儿 1枚、eden- 1枚、金心心 1枚、橙色的哈 1枚、酸梅小蜜瓜 1枚、小食拼盘 1枚、图桑 1枚、弦月游 1枚、四分儀 1枚、益 1枚、司空空空色 1枚、dearestjin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丫头的祖母绿 1枚、三坛海会大神 1枚、云大锤 1枚、guiuluo 1枚、asuka 1枚、半夜爬墙小尼姑 1枚、 1枚、小鱼儿 1枚、沈面的沙砾芥子 1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风吹荷叶 1枚、大侠留步whh 1枚、春卷卷卷卷 1枚、黄色翻车鱼 1枚、斯文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啊哒哒 1枚、空城飔 1枚、hyh 1枚、trapnest 1枚、汴上眉头 1枚、和和荷荷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 1枚、归雁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阿瑭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红豆莲子粥 60瓶、清平调 55瓶、24474486 40瓶、10621630 33瓶、阿璿 20瓶、土豆没有豆。 15瓶、揽月 10瓶、21077376 10瓶、长空 10瓶、29890623 10瓶、东篱 8瓶、沐樱 6瓶、蝴蝶 5瓶、解大花的小黄瓜 5瓶、酒热 5瓶、甜心233 5瓶、啊哒哒 3瓶、八七三一伯度 2瓶、是个木瓜 2瓶、大侠留步whh 1瓶、殳戈叔夜 1瓶、28039007 1瓶、mewku 1瓶、五仁不是月饼 1瓶、单身二十年 1瓶、永生之酒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王 1瓶、云吸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8、小红鞋 离江汉还有八十公里, 广目天王号沉了,整艘船被炸得千疮百孔, 很多地方只剩一层铁皮, 燃着火星的金属零件漂满了江面。 逐夜凉他们被迫上岸, 经过了三次大规模遭遇战,成功摆脱了骨骼军的钳制,绕远路向目的地迂回。 这时比预定计划已经晚了七天。 “不知道岑哥怎么样了,”贾西贝绞着指头,可怜兮兮地和元贞说悄悄话,“万一到了江汉,他已经……” “嘘,”元贞看一眼逐夜凉,“别担心,逐哥发了视频, 他们不敢把岑哥怎么样。” 逐夜凉在他们对面, 目镜灯暗着, 但谁都知道, 他心急如焚。 这里是江汉郊外零公里处,路是用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探的,周围很安全,没有染社的火力,他们停下吃东西,暂时休整。 “我们需要定一下作战目标。”白濡尔说。 大家看向他。 “一旦进入江汉,黄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先要完成有决定性意义的战略任务。” “战略?”元贞蹙眉,他们一路迎着炮火拼命,不眠不休奋战了十几天,有且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救岑琢。 “夺取须弥山,”白濡尔说,“这是能决定我们和染社势力消长的重要因素,只要须弥山在手,没有实现不了的……” 逐夜凉打断他:“先救岑琢。” “叶子……” 逐夜凉再次打断他:“对我来说,‘有决定性意义的战略任务’,就是救岑琢。” 白濡尔的眼睛瞪得冒出火来,他把这几个人扫视一遍,没一个替他说话,最后停留在高修脸上,他也不会。 他愤而起身,扭头走进林子,高修站起来去追,元贞和贾西贝一愣,逐夜凉严厉地叫住他:“高修!” 高修停住,但没回头。 “我跟你说过,他嘴里的每一句话都是毒,”逐夜凉提醒,“别跟他走得太近。” “我不跟他走得近,你们谁身边还有我的位置?”高修转过身来,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元贞和贾西贝,“你们谁要我!” “修哥?”贾西贝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你根本不了解白濡尔,他不是你能掌握的人,”逐夜凉啪地亮起目镜灯,“他可以把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愿意,”这么久的压抑、不甘和寂寞,这一刻爆发出来,高修讽刺地笑,“你不要的东西,还不许别人要吗?” 说罢,他向树林跑去,白濡尔并没走远,就在柳树下等他,看见他的身影,绽出一个满意的笑。 高修站到他面前,如他所愿的:“我会站在你这边,无论你要什么。” “哪怕是背叛你的大哥?” 高修愣了愣,放开他:“先拿须弥山,然后去救岑琢,不是吗?” 白濡尔又不是那么满意了,违心地笑笑:“对。” 高修凑近他:“逐夜凉说你会吃掉我的骨头。” 白濡尔望进他的眼睛:“可能吧,怕了?” 高修摇头:“你知道什么是落寞?就是骨头被吃掉,也好过一个人烂死。” 白濡尔赞赏地挑起眉毛。 高修放肆地在那眉峰处印上一吻。 他们并肩回去,逐夜凉正在做战术分析:“……市郊的江汉监狱,岑琢这个级别的犯人不太可能,我推测,人应该在染社总部,那里有地下黑牢,也有审讯室,即使不在这两个地方,也出不了那栋楼。” “叶子,”白濡尔提议,“既然目标一致,我们先联手进染社总部,之后是去拿须弥山还是救岑琢,各凭本事怎么样?” 逐夜凉点头:“可以。” 贾西贝想了想:“那么大一栋楼,人混进去其实不难,难的是把骨骼弄进去。” “嗯,”元贞颔首,“硬闯肯定不行,我们需要一个契机……” 逐夜凉和白濡尔异口同声:“东方分社的田绍师。” 高修再次惊讶于他们的默契。 “为什么是这个人?”贾西贝问。 “汤泽的四个分社长,只有司杰是凭本事打出来的,”逐夜凉说,“其余三个,西方的关铁强靠阴,满脑子鬼主意,南方的柳臣靠忠,为汤泽可以不要命,东方的田绍师能后来居上,只因为他有一个厉害的家头,窈窕娘钟意。” “也就是说……” “田绍师是个绣花枕头,”逐夜凉说,“而钟意常年坐镇迎海堂,我们要控制田绍师很容易。” 迎海是东方最大的港口城市,裳江从这里入海,也是染社东方分社办事处的所在地。 “那问题就变成怎么接近田绍师了。”元贞说,同时拿肩膀顶了顶贾西贝的肩膀。 当着这么多人,贾西贝不好意思,抿着嘴巴低下头。 高修看见他们紧紧挨着的膀子,贾西贝红透的耳朵,还有元贞偷偷摸过去的手,他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明明吻了别人,却还觉得这一幕刺眼。 “田绍师有一个癖好,”白濡尔说,“喜欢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肯定?”逐夜凉要他确认。 白濡尔肯定:“他原来是成沙舵的干部,我记得姚黄云因为这个重罚过他。” “小姑娘……”逐夜凉目镜一转,“贾西贝。” “在!”贾西贝倏地跳起来,甩开元贞的手,羞赧地扭了扭身子,“逐哥我、我听着呢……” “这个诱饵你来当,没问题吧?” “啊?”贾西贝的心思全在元贞攥着他的手上,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没、没问题……” “好,”逐夜凉下令,“元贞,你和高修这就摸进城,去找些女人的衣服,还有假发和口红,我们今晚就去狩猎田绍师。” 女人的……什么?贾西贝呆呆的,拽了拽衣角,小声问高修:“修哥,当诱饵……是让我打头阵吗?” “不是,”高修向元贞走去,久违地揉了揉贾西贝的头发,“是要你柔情似水。” “哎?”贾西贝张了张嘴,小猫儿似地瞪大了眼睛。 “道具”很快弄回来了,惊人的一大袋子,有裙子、发卡、内衣裤,还有黑色带网眼的长丝袜,贾西贝一看,委屈地瘪着嘴:“逐哥,我不穿行不行……”他对着脚尖哀求,“我保证引诱好!” “田绍师喜欢的是小姑娘,不是像小姑娘的大男孩,”逐夜凉挑一件连衣裙,还有带蝴蝶结的小红鞋,“去,换上看看。” 贾西贝抱着衣服,一步三回头地进树林,他是在看元贞,看他有没有不高兴。 元贞不高兴,高修知道,在城里弄衣服的时候他一直黑着脸。 好半天,贾西贝在林子里叫:“元贞,你来一下。” 元贞抬脚要进去,看了看大家,讪讪地问:“什、什么事?” 树林里的声音有些无措:“这衣服……我不会穿,你帮我看看。” 有了正当理由,元贞才进去,过了一会儿,红着脸出来,两手死死捏着,像是摸过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人很紧绷。 逐夜凉不耐地问:“穿好了吗?” “好了,”元贞嗓子沙哑,鼻尖上有一点汗,“女孩的内衣……他不会穿。” 说着,贾西贝走出来,抢眼的小红鞋,一双长长的白腿,裙子很短,将将盖住屁股,高束的领口下是扁平的胸脯。 高修盯着看,贾西贝没戴假发,只是乱乱的短发就很动人,大片的白皮肤露出来,阳光照上去,泛起象牙般的光泽。 “穿条丝袜吧。”逐夜凉说。 贾西贝羞得抬不起脸,两手拢着裙子,一个劲儿摇头。 “涂点儿口红。”白濡尔在那堆东西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玫瑰色,递给元贞。 元贞拧开口红走上去,像举着一枝花走向他的新娘,贾西贝羞得躲他,被他抓住手腕,端起下巴四目相对。 “丢死人了……”贾西贝不敢看他。 好看,元贞想告诉他,又想到这好看都是田绍师的,心里泛酸。贾西贝乖乖张开嘴,微仰的角度,能看到一口白牙,和稍稍翘起的舌尖。 他尝过的,让人酥麻的滋味。 元贞怕直接涂涂不好,学着在沉阳场子里看过的样子,用无名指揉上口红,轻轻的,往贾西贝唇上点。 比吻时更软,像是水滴、花瓣一类的触感,他专注地涂,贾西贝从两排低垂的睫毛下看着他,轻声说:“哥,我要是女孩,你是不是更喜欢?” 元贞瞥他一眼,只一眼,就觉得呼吸发紧:“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我喜欢的,”他碰碰他空荡荡的左胸,“是这里头的东西。” 穿着女孩子的衣服,贾西贝羞怯地缩起胸,元贞回头对逐夜凉说:“胸口得塞点东西,接入口也得遮一下。” 塞上高密度海绵,戴好及腰的长假发,用大红色的造型发卡遮住接入口,贾西贝走了几步,还是一扭一扭的,但不别扭,反而很适合。 “可以了,”逐夜凉宣布,“全员放弃骨骼,轻装潜入江汉。” 白濡尔进入御者舱,狮子面罩两侧的指示灯高频闪烁,三秒,逐夜凉的外装甲开始变色,一部分一部分完成对周围景物的模拟,直到全身和环境色融为一体,凭肉眼无从分辨。 高修他们目睹了这个过程,奇妙、震撼,这就是牡丹狮子装甲的拟态。 这时是黄昏,一天中光线对视觉影响最大的时刻,他们分散进入市区,边收集情报边向田绍师这种高级干部最可能出现的地方集结——莲花城,江汉最大的娱乐场。 贾西贝一个人走在渐暗的街上,总有人看他,不时有高级轿车停下来,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引诱他上车,他机警地缩着、躲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华灯初上,莲花城像一颗巨大的宝珠,镶嵌在繁华的裳江南岸,让它璀璨的不只是灯火,还有灯火下的酒色财气,所有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物欲横流。 贾西贝走进去,华丽的大厅,衣冠楚楚的社团成员走来走去,他们看着他,像盯住雏鸡的老鹰,笔挺的西装背后,各有各的下流。 贾西贝走到前台,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要来纸笔,笨拙地写下一行字,“十五岁,找买主,只要高级干部,”然后递进去。 这种地方,有的是拉皮条的,前后好几拨人来叫他,报着各种各样的头衔和名字,直到听到田绍师三个字,贾西贝才捂着过短的裙子,踩着娇俏的小红鞋,跟着进入电梯。 金属门唰地合上,从此时开始,他只能自己面对田绍师,就像在北府的医院,他要独自面对小柳哥一样。 电梯在二十六楼打开,走廊上灯光昏暗,他被贴上号码牌,经过枪械探测和抽血化验,带进一间小屋,屋里有十几个和他一样的女孩,无一例外有一张漂亮脸蛋。 她们在聊天,有一句没一句,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来这里用自己换些东西。她们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第一次”,田绍师喜欢处女,这让贾西贝感到厌恶,并着腿低下头,缩在角落。 突然,头上有人说话,贾西贝往上看,天花板正中的吊灯下伸出来一个扬声器:“2号、7号、9号、12号、16号。” 被叫到号码的姑娘站起来,贾西贝是其中一个,“把上衣脱了,”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像在橱窗那头挑选礼物的顾客,“撩起头发,转一圈。” 贾西贝愕然,脱……衣服? 真的有人脱了,2号、7号和12号,裸着上身在众人面前旋转,贾西贝不敢睁眼,索性背过身,胆小地捂住脸。 “16号,脱掉裙子。” 贾西贝摇头,脱了就露馅了。 “不脱,就从这里出去。” 贾西贝也不肯出去,这是唯一能接近田绍师的机会,他情急地咬住嘴唇。 “那么想进我的房间吗?” 贾西贝用力点头。 男人笑了:“那进来吧。” 贾西贝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来拉他,他被架着胳膊带出房间,又上了电梯,这次是三十八层,兜兜转转,送入一间豪华套房。 屋里有一个男人在等他,穿着礼服衬衫,头发利落地拢在脑后,领结拆散垂在胸前,戴一架透明眼镜:“16号,你不哭我也会选你。” 贾西贝躲着他,小红鞋陷进厚厚的地毯。 “那种为了几个钱就脱衣服的女人,”田绍师向他敞开双臂,“配不上我的良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點甜 3枚、向死而生 3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3枚、在线自闭i 2枚、揽月 2枚、朔间澪 2枚、绀三郎 2枚、晓洁 2枚、zy吖宝 2枚、neverland 1枚、小可爱 1枚、祇怨 1枚、until 1枚、iris 1枚、喻兰川我男神 1枚、35727311 1枚、儒雅的甜酒酿 1枚、荒北冰原 1枚、云大锤 1枚、四分儀 1枚、麻呱呱 1枚、盐份 1枚、红糖白糖各两斤 1枚、图桑 1枚、被猫咬了 1枚、激浪元中月 1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1枚、mint奈何 1枚、养猪状元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iu 1枚、一晌贪欢 1枚、一桥 1枚、童童的土拨鼠 1枚、斯文 1枚、时差_timelag 1枚、thee 1枚、开车上路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毛毛rubby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guiuluo 1枚、青滟 1枚、黑羊有骨 1枚、摸不清 1枚、宇宙第一萌神 1枚、金心心 1枚、吃果儿 1枚、盛不下啦 1枚、冬瓜酒 1枚、长乐未央小叮当 1枚、风荷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suka 1枚、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last stardust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盛不下啦 1枚、归雁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贺今朝 68瓶、清平调 50瓶、若无闲事桔子香 50瓶、暮一白白 30瓶、高红微 24瓶、作者的原味内裤 20瓶、芽芽 20瓶、意味不明的灯 19瓶、写完论文再嗑文听到了 18瓶、欣 10瓶、有三只虫 10瓶、麻呱呱 10瓶、末顏的悅 5瓶、从一而终 5瓶、花花怜怜超可爱的 4瓶、是个木瓜 2瓶、我只是个看文的 2瓶、长乐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aiiiiko 1瓶、色色香的妹 1瓶、天空之景很美好 1瓶、一级难搞 1瓶、大侠留步whh 1瓶、106216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89、重启 偌大的房间, 只有他们两个。 贾西贝一直在后退,田绍师也不吓他, 端着酒慢慢地喝:“先说说来意吧, 你到我这儿想要什么?” 贾西贝从嗓子里挤出“嗯嗯”两声, 蚊子似的,转身去找纸笔,走路时两手压着屁股上的裙子,一扭一扭的,很可爱。 田绍师笑了:“没穿过这么短的裙子?” 贾西贝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田绍师盯着他大腿间的缝隙:“为了我穿的?” 贾西贝不想回应这种露骨的问题,拿着纸笔趴在他旁边的钢琴上,小孩子似地一笔一划写字。 “不会说话?”田绍师皱眉。 贾西贝怕他不喜欢,急张了张嘴,又可怜地抿住了。 田绍师镜片后的眼睛柔和起来, 伸出手, 轻轻拨他颊边的发丝:“没关系, 你比那些吵闹的女孩儿可人多了。” 他这种动作, 像个哥哥,贾西贝把纸转给他看,上头写着:求求你,我想救人。 是这种原因,田绍师早料到了,否则这样的女孩子不会主动爬他的床,但也因为是这种原因, 他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 “没问题,”先打下包票,他搭住贾西贝的腰,“救谁,名字、信息写在纸上,明天早上给你办。” 贾西贝立刻写,田绍师看也不看,只盯着他雪白的耳廓。 手在背上摸,徐徐的,还算规矩,可贾西贝就是浑身发冷,田绍师看出他在打颤,揽着他坐到床上,抓起他细细的指头,爱不释手地攥着。 逐哥……贾西贝往窗外看,他们会从哪儿来,什么时候来? “有男人这么摸过你吗?”田绍师问。 贾西贝回过神看他,他们离得很近,肩膀抵着肩膀,田绍师一倾身,就能把他压到床上,但他没有,很珍惜的,亲吻他的手背。 元贞都没这样做过,贾西贝慌张地低下头,田绍师挑起他的下巴:“瞧你怕成这样,”他激动地解开自己的扣子,“摸摸你的腿可以吗?” 贾西贝马上摇头。 (尺度原因,这里少两句话) 贾西贝闭着眼睛伸出手,比了个五,田绍师摇头:“十五屁股还这么小?”他凑到他耳边,“你别骗我,撒谎的女孩我可不喜欢。” 贾西贝躲他,身子一偏,向后倒在床上,田绍师跟着覆上去,摘下眼睛随手一扔,贾西贝轻叫,连忙推他,田绍师哈哈大笑,绅士地抬起手:“不怕不怕,我起来。” 他下床点一根烟,瞧了瞧贾西贝,忽然不急了,转身向钢琴走去:“事儿,我先给你办了,”他拿起那张纸,“至于咱们俩,可以慢慢……” 看到那个名字,他怔住了,工工整整两个大字:岑琢。 “田绍师。” 背后突然有人叫,他一惊,转身看,没有人。 贾西贝也听见了,是逐夜凉,难道……他跟着进来了?一直在屋里,这就要现身? 田绍师掏枪,打开保险对着虚空,突然在他面前,做梦似的,凭空推开一扇门,是御者舱,从里头跳出一个长发灰白的人。 颇有气势的脸,右眼上一道旧疤,田绍师瞠目结舌:“白、白……” “你还记得我,”白濡尔指了指他的枪,“最好收起来。” 随着他的话,半空中一左一右出现两柄长刀,猩红色,像是从空气中出鞘,正对着田绍师的咽喉。 田绍师扔下枪,惊恐地瞪着白濡尔:“牡、牡丹狮子到江汉……为什么来找我?” 白濡尔轻笑:“当然是有求于你。” “你们的事太大,”田绍师没有眼镜,费力地眯着眼,“我办不了。” “田绍师,你到了我们手里,还想讨价还价?”白濡尔回到御者舱,砰地关上门,“现在领我们去你家,不许带手下。” 他不见了,凭空消失在眼前,田绍师悚然,接着,脖子被什么东西从后头环住,是机械手,很有力,稍一收拢就能把他捏碎。 他乖乖走向门口,贾西贝踩着小红鞋跑来,漂亮的长腿、大大的眼睛、不谙世事的神态,他就栽在这上。 从三十八楼到大堂,好几拨手下要跟,他都没让,出了莲花城,高修和元贞立即从周围巷子里出来,快速钻进他的豪车,一个在副驾驶,一个在斜后座,拿枪顶着他的脖子。 “伽蓝堂,”元贞自报家门,“别轻举妄动。” 田绍师发动引擎,设定成自动驾驶,从后视镜里瞪着贾西贝:“好好的小姑娘,跟一伙亡命徒鬼混。” 贾西贝刚才让他摸了,本来就有气,听他这样说,恼火地嘟起嘴。 元贞怒叱:“不许看他!” 田绍师笑了,这些人有求于他,不敢把他怎么样。他轻浮地问贾西贝:“你男人?”瞥一眼元贞,“知道你让我摸过了吗?” “你……”元贞要发火,贾西贝突然一把扯下假发,摇了摇蓬松的短发,用男孩子青涩的嗓音说,“我才不是小姑娘,我就是亡命徒。” 田绍师愣了,意外地张着嘴,贾西贝从胸前把海绵垫掏出来,使劲扔到后视镜上,弹到他脸上,然后落到手里。 他下意识捏了捏,懊恼地骂了一句:“我操!” 田绍师的别墅在江北,开车半个小时,一下车,那只看不见的机械手再次扼住他的脖子,所有小弟在十分钟内被清理,高修干的。 逐夜凉上二楼,在田绍师的卧室,他关闭拟态,外装甲一片片从镜面形态恢复成猩红色,牡丹狮子现身。 “田分社,”他威吓地亮起炮筒灯,“我们需要你的权限,进入染社总部。” 高修在室外警戒,元贞和贾西贝负责楼内安全,简单清理尸体、弄干楼梯上的血迹,地毯式查看所有房间,没发现异状,最后来到田绍师的书房,一间精致的、摆着水仙花球的小屋。 打开氡气灯,拉上厚窗帘,元贞从背后握住贾西贝的细腰,瓮声瓮气地问:“他摸你了?” “就……”贾西贝扭头看他,心虚地眨了眨眼:“摸了摸腿。” (尺度原因,这里少几段) 元贞屏住呼吸,又抓住那条蕾丝带,正要拽,贾西贝身体一扭,碰到桌上的什么东西,咚地一声,一个金属盒子掉下去,摔开了。 两人低头看。 盒子里装的不是书信,而是一个磁场似的东西,规律的脉动肉眼可见,一圈圈向外扩散,仿佛一个袖珍的宇宙。 “什么东西?”贾西贝蹲下去,抱起盒子,跟盒子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些资料和全息地图板,稍一碰,江汉周围的重要战略地点就以3d形式呈现在眼前,这是大军团作战才需要的精确信息。 “田绍师怎么会准备这种……”元贞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多参数只有对江汉发动袭击才有用。” 反叛?贾西贝灵光一闪:“会不会……”他小声说,“田绍师就是逐哥的卧底?” “不可能,”元贞回头看了看门,“是他的话,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劲儿,直接让姓田的领我们进染社大楼就行了。” “可能为了保密吧,”贾西贝把盒子和资料原样放回桌上,“也许逐哥和他有大事,暂时向我们也不能透露身份,所以才演这出戏?” “大事……”元贞联系那些战略地图,“推翻染社?” “我们要不要装作不知道?” 元贞想了想:“嗯,把衣服换了,我们走。” 这时已经将近半夜,逐夜凉让田绍师派人从零公里取回高修他们的骨骼,补充了弹药和能源,进行必要维护后,各自去休息。 他们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上午九点,全员穿戴骨骼,乘东方分社的车直奔染社总部。一路上通行无阻,来到总部大楼脚下,拟态中的牡丹狮子抬起头,仰望这片熟悉的建筑群,原来的狮子堂无量城,曾是他和白濡尔的城。 他的计划是兵分两路,自己去地下牢房救岑琢,其他人到十楼待命,等他带着岑琢汇合后,合力击杀汤泽、夺取须弥山。 田绍师负责用骨骼梯带黑骰子它们上楼,分手时逐夜凉交代高修,在十楼接待厅东侧汇合,那里有一个特殊位置,由于光线角度,每天上午会有两个小时的监控反白,到达那里后,立刻给田绍师注射镇静剂,就地藏匿。 田绍师全程异常配合,中间有几次可以向同梯的御者求救,他都没动作,贾西贝和元贞交换眼神,试图从蛛丝马迹推测出他的身份。 顺利到达指定位置,黑骰子把准备好的镇静剂用骨骼肘部自带的发射器打入田绍师侧颈,这时应该原地待命,高修却亮起目镜灯,向安全区域外跨了一步。 日月光拉住他:“修哥,你干什么去?” “这里有三条岔路,”高修盯着半圆形接待厅对面的走廊,“汤泽就在那三条走廊其中的一条,我们正好三个人,一人一条去探探路。” 贾西贝反对:“逐哥不在,我们别轻举妄动。” “他已经去救岑哥了,牡丹狮子不会失手的。”高修说。 “是不是白濡尔和你说什么了,”元贞有些怀疑,“那家伙和我们不是一条心,高修,你别被他当刀使了。” 是,白濡尔是对他说了,昨天夜里,他攥着高修的手:“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带元贞和贾西贝进入走廊,把水搅浑,我趁机去取须弥山。” 高修迟疑:“那个须弥山,有那么重要吗?” 白濡尔志在必得:“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高修犹豫:“可我不想骗兄弟。” “高修,”白濡尔握住他的肩膀,“我不是逐夜凉,为了救人不惜抛弃一切,我是来夺取天下的,等我坐了江山,你就是我的家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修仍然没有答应。 白濡尔放软了语气:“岑琢有逐夜凉护着,他万无一失,我呢,现在我伸手所及之处,只有你了。” 只有自己了,高修没等元贞和贾西贝反应,一把搡开日月光,动力全开,向三条走廊中间的那条冲去。 逐夜凉一身完美的环境色,从应急门走楼梯到地下牢房,如入无人之境,他开启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一间房一间房扫描,没发现岑琢,之后迅速上三楼,进入审讯区,同样逐屋扫描,仍然没有岑琢的踪影。 他有点慌了,心爱的人就在这栋楼里,他却不知道具体位置。 “叶子,”白濡尔在御者舱里转过身,看到逐夜凉右侧cpu的下缘,那里有一个隐藏凹口,“上十楼吧。” “嗯?” “与其这么乱找,不如先抓住汤泽,捏着他的脖子让他交出岑琢和须弥……” 话音未落,楼上赫然响起激烈的交火声,“是十楼,”逐夜凉立即返身,“高修他们暴露了。” 他直接从窗户撞出去,攀着外墙往上爬,爬到十层东侧,跳窗而入,刚在墙角站稳,白濡尔突然从后腰拔出匕首,对准他右侧cpu下缘的凹口,狠狠一刺。 系统灯瞬间熄灭,整具骨骼失去动力,在拟态下轰然倒地。 逐夜凉的意识陷入黑暗。 白濡尔收刀,那是紧急重启开关。 系统重启时长:一小时零十五分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0枚、有點甜 3枚、万物生长靠太阳 2枚、zy吖宝 2枚、gracia 2枚、capadocciawind 2枚、朔间澪 2枚、菱歌泛夜 2枚、盛不下啦 2枚、揽月 2枚、默默叉会儿腰 2枚、千 2枚、在线自闭i 2枚、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吃果儿 1枚、iu 1枚、lu猫滴小姐姐 1枚、jena酱酱酱 1枚、光衍 1枚、墨菲 1枚、刀枪絡 1枚、你整个完蛋了 1枚、养猪状元 1枚、沈励吾 1枚、白麻嫁衣 1枚、潔玥 1枚、四分儀 1枚、花襌rrrr 1枚、你妈的,为什么! 1枚、万万 1枚、童哥的小媳妇吖 1枚、半夜爬墙小尼姑 1枚、与火不加冰 1枚、一桥 1枚、绀三郎 1枚、离° 1枚、31415460 1枚、金心心 1枚、粽子不约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归雁 1枚、默默叉会儿腰 1枚、八七三一伯度 1枚、风吹荷叶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枚、鹤不寐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hhhohhh 78瓶、归雁 40瓶、装比の渣(。 27瓶、咲夜 10瓶、21732722 10瓶、闵春 9瓶、蝴蝶 5瓶、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 5瓶、末顏的悅 5瓶、可在爱猫 5瓶、小顾小庄重圆了吗 4瓶、标准包子脸 2瓶、菠菜罐头 1瓶、黑糖粉圆鲜奶 1瓶、大侠留步w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90、须弥山 高修冲进三条走廊中间的那条, 廊道笔直,两侧有许多扇门。 白濡尔告诉他, 这些都是障眼法, 狮子堂时代这里的每条走廊只有一具看守骨骼, 用来牵制偷袭的不速之客,汤泽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黑骰子慢慢往前走,右前方有一扇开着的门,吱吱呀呀,随着穿堂风拍打门框,屋里漆黑,像是鬼故事中藏着怪物的暗匣。 他走过去,廊道眼看要到尽头,背后突然窜出一具土黄色的百单八,主力武器是一对三棱锥, 凶神恶煞向他扑来。 眨眼间, 一串轰隆隆的巨响, 那家伙被连续的爆炸淹没了——短短十米路, 高修设置了二十多个中子场,对方速度太快,来不及制动,外装甲全部炸飞,一只三棱锥脱手,擦过黑骰子的右脸,打着旋扎进合金墙。 黑骰子顺势握住那只锥, 用力一拔,在手里掂了掂,亮起浑身的照明灯,全速冲进爆炸后的烟雾。 近身战,三棱锥对三棱锥,高修闪转腾挪,边攻击对手要害边在四周投放中子场。一把锥,两个人都玩得出神入化,但随着形势僵持,中子场的数量越来越多,对方落了下风,在频繁的爆炸和激烈的格斗中左支右绌。 高修占据着绝对优势,又一次大面积爆炸,对手背部受到重创,趔趄跪倒,黑骰子赫然跃起,攥着三棱锥猛力向下,一击,刺中那家伙的天灵盖,整片头盖骨四分五裂。 听到交火声,元贞和贾西贝分别冲进左右两条走廊,转生火唰地打开胸前的喷火闸,二十四道火焰喷射口向外突出,随着御者的肾上腺素飙升,微小的蓝色火苗冒出来,在喷射口周围跳动。 那么多道门,他一道一道踹开,全是空屋子,黑洞洞的没有窗,惯性又踹开一扇,里头陡然喷出一束高温火焰,正对着他的目镜,千钧一发之际,他抬手捂住眼睛,同时,腹部被一刀贯穿。 贾西贝在右侧走廊,他和元贞的策略不同,不管门,而是径直往里跑,所有枪机都是待发射状态,从脑后、肩膀、小臂上支起,对准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随时准备击发。 突然,头上有什么东西掠过,突突突,一排子弹打下来,打穿了日月光的肩甲,是特种弹。 骨骼先于人体有反应,胳臂上的机枪快速转向,对准天花板纵向射击,贾西贝同时抬头,在墙壁和棚顶形成的夹角处看到一个球状机械体,涂装和环境融为一体,直径不大,球面上三百六十度全是枪口。 日月光迅速撞开一扇门,躲进去,那东西严格说来也是骨骼,只是御者不在骨骼内,而是远程操控。 机械球追着他扫射进来,它没有超级视力,大多数子弹打空了。贾西贝躲在暗处观察它,射击角度、数量、时长都能控制,一定有动力系统。他往机械球背面的墙壁上看,微微的,有一点红光,位置在球体底部。 日月光抬起腕枪,用最大倍率瞄准,子弹装填、上膛、击发,砰地一声,机械球向后撞上墙壁,同时,走廊尽头响起一声惨叫,是御者。 贾西贝立刻操纵日月光冲出房间,向着声音的大致位置猛烈扫射,一连五个房间全被打穿,在其中一间的门口,另一个机械球悬在半空,密集的枪口正对着日月光的脑袋。 贾西贝悚然瞪着它,一秒,或者两秒,白球扑通掉在地上,底部的红灯熄灭,在它背后,是被打死在外置御者舱里的操纵者。 非穿戴型骨骼,曾经流行了一阵,优点是可以突破人形限制,出现了大量机械狗、机械猛兽,包括这种球体骨骼,通过神经元与御者通感,同生共死。缺点是人机分离,御者的位置一旦暴露,一把小刀就能解决,导致骨骼过早丧失战斗力。 贾西贝收枪。 左侧走廊,转生火一把抓住插入御者舱的长刀,生猛的,把对手从房间里拽出来,这是一具和他一样的喷火骨骼,但只有一排六个喷射口,是老型号。 巨大的合金刀割开了肩膀上的皮肤,元贞歪着头,在冰冷的刀锋下和它角力,机械动力不相上下,几乎同时,它们向对方喷射火焰。方寸之间,温度骤然上升近千度,元贞嘶吼着,加大能量输出,眼看着二十四道蓝火越烧越亮,将对侧的六道火焰压住、覆盖、推倒。 “啊啊啊!”是对手的惨叫。 一把迎头火,它的目镜烧化了,元贞一脚踹开它,从肚子上拔出长刀,跳上去,一刀斩断烧得滚烫的防火装甲,割下它的头颅。 同一时间,白濡尔趁乱跑进那条通往汤泽办公室的迷宫小道,十楼遭到袭击,唵护法必须在五分钟内护送会长到安全地带,所以汤泽现在一定不在办公室。 “……九、十、十一……十五。” 白濡尔向右拐了十四个弯后,在第十五个岔路口突然左转,进入一条弯曲的长路,路窄且黑,尽头处是一扇落满了灰尘的小门,他跑过去,输入指纹密码。 三年了,啪嗒一声,小门打开。 汤泽的办公室,最里面的淋浴间,一扇伪装成镜子的窄门赫然开启,白濡尔踩进来,这里曾经是他的地盘,暗道、格局、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他到办公桌前坐下,须弥山仍在眼前,静静的,恒常旋转。 “欢迎回来,”那颗黑色的心脏打破房间的宁静,“白濡尔。” 白濡尔笑了笑,转动椅子看向窗外:“好久不见,我的天下。” “三年了。”须弥山说。 白濡尔转回头,向它倾身:“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染社攻破无量城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彼此相对,白濡尔一身奢侈的白西装,左胸上是一枚金色的怒吼狮子胸针。 “他们就要进来了。”走廊上能听到激烈的枪声。 “绕一会儿才能到这里。”须弥山说。 白濡尔按住额头:“有魏晓带路,只是时间问题。” “你会被关进猛鬼城,核心囚舱。” 白濡尔一愣:“汤泽这个混蛋!” “只是暂时的。” 白濡尔蹙眉,难以置信的狂喜从脸上的每一处细节蒸腾出来:“暂时是多久?” “三年后的夏天,你将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白濡尔腾地起身,来回踱步:“你看到那个‘我’了?他什么样?” “头发灰白,憔悴,而且孤单,”须弥山无机质地描述,“除了仇恨和野心,失去了一切。” “不,”白濡尔轻笑,“我有逐夜凉,你不是说他没死吗,”他望向窗外,那个支离破碎的天下,“他是我的影子,除了太阳,没人能把影子从一个人身后夺走。” “太阳……”须弥山想说什么,被白濡尔打断,“为什么我有你,还是败了?” “得须弥山者得天下,”黑色的心脏缓缓回答,“但不意味着不会失去,天下注定是被夺来夺去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白濡尔瞪着它。 “我和你约定,三年后的初冬,染社的莲花旗必将从江汉、从天下的每一个角落,一一降下。” 杂乱的脚步声冲到门口,密码锁被特种枪打烂,操纵着胜利幢的汤泽走进来,站在白濡尔面前,抓住他左胸的怒吼狮子胸针,一把扯掉。 从这一刻起,狮子堂的千钧沦为了阶下囚。 回过神,白濡尔对须弥山说:“我要你兑现承诺,这个初冬,让染社的莲花旗从我眼前的每一个角落降下。” “未来不是我能左右的,”须弥山徐徐旋转,“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千万种未来中那个不可改变的‘必然’说出来。” 这时,门外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白濡尔警觉,门锁着,有输入密码的声音,也许是汤泽,也许是护法,他迅速藏身到窗帘背后。 门开了,一具骨骼走进来,三米高,崭新的天青色装甲,像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有些茫然:“须弥山?” 白濡尔看向那个兀自旋转的磁场,“我在。”它说。 骨骼走过去,看到它的一刹那,目镜灯急闪,惊诧地叫了一声:“刁……冉?” 霎时,凝聚在一起的黑色心脏陡然四散,像崩塌的砂塔,又仿佛生灭无常的娑婆世界,蓦地归于一片虚空。 他说了什么?白濡尔没听清,一个名字,或是一个代号,竟让须弥山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骨骼低语,“你就是须弥山。” 什么?谁?白濡尔费解。 “我是替我哥来守着你的,”骨骼说,“看来不用了,我带你下去,你的匣子呢?” 白濡尔愕然,他居然知道须弥山有匣子。 从洛滨手中得到的须弥山确实有匣子,但白濡尔在办公室地板下做了一个暗格,把匣子藏进去,只留磁场和黑金在地面上旋转,乍看像是没有实体,让人以为不能挪动,无法偷窃。 骨骼在地板上摸索,很快找到暗格机关,啪地一声打开。 不,白濡尔瞪大了眼睛,任何人都别想把须弥山从他手里夺走。他看向大窗下的矮墙,那里有几个金属饰件似的东西,其实是抓取器,背面有超弹性合金丝,连着墙里的电机,一旦抓取到目标,电机将以极大的功率启动,将目标狠狠甩出窗外。 十楼,就是骨骼,也会重伤。 白濡尔握住其中一个,正要拔,黑色金属突然汇聚,重新凝聚成心脏,向他大吼:“住手!” 骨骼应声回头,看到窗帘后的白濡尔,两个人相距不到五米,同时怔住。 很长一段时间,骨骼一动不动,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白濡尔不解。 “你们到了。”它站起来。 白濡尔仰视它。 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骨骼问:“……他呢?” 白濡尔不知道它问的是谁,没回答。 骨骼向他伸出手,以压倒性的力量扼住他的喉咙,轻轻一下,就能了结一切——解脱自己,解脱染社,也解脱这个天下。可它没有,仿佛怕伤了有情人的心,小心翼翼松开他,轻声说:“你走吧。” 白濡尔再次惊愕。 “从哪儿来的,从哪儿出去,”骨骼回身,把须弥山扣进匣子,抱进臂弯,“我从没见过你。” 它径直走向门口,开门,关门,落锁,真的把白濡尔放过了。 白濡尔摸了摸还带着金属触感的咽喉,恨恨捶了把木桌,转身返回淋浴间。 门外,骨骼黯然伫立了一阵,单臂护着须弥山,沿曲折的小道一路左拐出来。接待厅里大战正酣,黑骰子、转生火和日月光在三条走廊里一无所获,被赶来围剿的染社骨骼从背后截住,开始了消耗战。 天青色骨骼看着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他们随着逐夜凉和白濡尔来攻打染社,猛鬼城一别,已是物是人非。 它别过头向骨骼梯走去,高修在目镜后一眼看到它怀里的方匣子,和白濡尔描述的须弥山一模一样,他猛然释放出十组一百二十个场能群,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纵身一跃,挡在对方面前。 天青色骨骼停步,全身的照明灯大亮。 “我说,”黑骰子向他伸出战损严重的右手,“把那个匣子给我。” 对方瞥着他,慢慢抬起手,一抖,一柄长剑从小臂下的剑鞘弹出来,挺在手中。 剑长近两米,浮光幽蓝,霜刃如虹。 “元贞、小贝!”高修招呼同伴,“赶紧把喽啰解决了,过来!” 刚才他那一炸,染社的骨骼伤亡大半,转生火和贾西贝快速结束战斗,向这边靠拢,三对一,要抢东西。 “全新的骨骼,一点刮擦都没有。”元贞有些讥笑的意思。 “咱们给它上一课,”高修冲上去,假意出拳,实则在对方周围释放中子场,“别放火,别射击,要它手里的东西!” 贾西贝看向那个匣子,和在田绍师书房里见过的很像:“那是什么?” 场能布置完毕,高修往外撤,引对手来攻击,以便触发爆炸:“须弥山!” 结果对方岿然不动,仗剑立在原地,像是知道周围有什么。 “怎么会……”元贞意外。 黑骰子向转生火比手势,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牵制对方右手的剑气,另一路趁机取它左手的东西。 黑骰子报坐标,贾西贝射击,围绕着天青色骨骼,十余个中子场同时爆炸,在耀眼的火光中,转生火赫然近身,机械手飒飒带风,向它挥去。 对方似乎不想和他缠斗,长剑仅作防御,直线向骨骼梯移动。黑骰子从左侧上来,悍然出手,碰到匣子的刹那,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掌心刺痛,收手去看,上面有一道长长的裂痕。 “是刀!”高修惊呼。 “刀?”贾西贝在外围,“太快了,没看清!” 黑骰子第二次扑上去,不敢贸然进攻,这一回,那把“刀”现形了。一把金刚钺刀,不大,横攥在手里。 一只手抱须弥山,一只手持剑…… “他有三只手?”元贞难以置信。 三……三头六臂?贾西贝心头一跳:“哥,你们快闪开!” 果然,继钺刀之后,天青色骨骼从背后又伸出了第四只手,抡着一把正伸展成型的长矛,骤然横扫,黑骰子和转生火先后被击中胸口,远远飞了出去。 须弥山仍稳稳抱在它怀里。 “妈的,”高修一声令下,“一起上!” 天青色骨骼毫不畏战,把须弥山向上抛,众人的视线随着匣子往上,第五只手突然出现,在半空把匣子接住,同时,身前的左手一抖,又一柄长剑出鞘,双剑铮铮作响,当胸合璧。 “这是什么东西……”高修被眼前的画面镇住了,一具无名骨骼,下手擎双剑,中手拿钺刀,上手握矛,除了托须弥山那只手,它至少还有一条手臂没出现,鬼知道抓的是什么要命的武器。 “哥,”日月光向转生火凑过去,“这家伙是新机。” “嗯?” “御者可能也是新手。” 新手操纵这么复杂的骨骼,元贞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反过来想,如果是习惯了两只手的老御者,操纵六只手反而困难。 “新手御者都有一个问题……”贾西贝压低声音。 元贞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纵深失准。” 人类的视觉相较于水平或垂直距离,判断纵深距离更容易失准,尤其在穿上骨骼后,同步的只是神经元感知,对外部世界的反应要通过长时间的训练建立。新手御者由于训练时长不足,常常出现明显的纵深距离判断误差,也就是所谓的纵深失准。 贾西贝立起左右两臂的机枪,打算利用御者的这个特性,搏一次翻盘机会。 他开火,子弹匀速单发,速度足够慢,让对方有充足的反应时间追踪弹道,然后元贞上来,只开两个喷火口,在长矛的战斗半径内佯攻。 天青色骨骼上手挥舞长矛,下手挺剑格挡子弹,勉强同时处理两个战斗距离。贾西贝射出最后两发子弹,突然全速向他扑去。 第三个距离出现了。 天青色骨骼迅速反应,双剑向内掩杀,但之前子弹的速度远快于骨骼突袭的速度,他猛地扣下剑刃时日月光还没到,早了一秒半,就是这一秒半,贾西贝趁它回手的空挡迎头撞上,把它扑倒在地。 成了!高修喊:“拿须弥山!” 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对方还有一只手,足以弥补纵深失准的劣势——日月光去抓方匣子时,金刚钺刀横向朝它的脖颈切来,致命的位置,近距离击杀,没有存活的希望。 贾西贝透过目镜瞪着那把刀,很想回头看一眼元贞,但来不及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可就是这一眨眼,钺刀停住了。 怔忡、诧异,贾西贝想爬起来,突然一股沉重的风声,翻滚着,重重击在日月光的左侧肋骨上,贾西贝下腹钝痛,随着骨骼掀飞出去。 “小贝!”元贞霍然开启二十四道喷火口。 击中日月光的是一条流星,一段铁链两端各拴着一个金属球,球是2型合金,廉价,但质量极重,日月光的御者舱严重凹陷。 “敢压我的人,不要命了!”从骨骼梯方向,一把狂浪的嗓音。 声音先到,人才到,一具黑色和金色相间的巨大骨骼,手里缓缓甩着三四条流星,闲庭信步,声势夺人:“染社江汉中心秘书室,拘鬼牌戴冲。” 说着,流星一条接一条脱手,打着旋,投向转生火和黑骰子,铁链的中心精准兜住二人小腿,两端的铁球在惯性作用下飞速反向缠绕,以极大的力量收拢箍紧,元贞和高修先后倒地,丧失了机动性。 这时候一人一刀,游戏就结束了,戴冲却不,第一时间走向天青色骨骼,关切地伸出手:“没事吧?” 对方摇头,一声不吭。 戴冲明白他,拉他起来,轻声说:“还是纵深失准的问题,回去咱们再练。” 天青色骨骼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控场,”拘鬼牌把它往后推,“你看着,我是怎么调动它们的,还是注意三点,距离、角度和时机,真正到战场上并不需要多强大的火力,只要抓住关键点,用最快的方法歼灭对手。” 他说“歼灭”,天青色骨骼连忙握住它的手腕,拘鬼牌回头,他们体型上有很大差异,一大一小,一刚一柔。 戴冲笑了:“我懂。” 只是两个字,他拔步踏向战场,对他来说,叫游乐场更准确些,黑骰子和转生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流星解开,愤愤扔还给他。 戴冲没接,左右一闪偏头躲过,廉价合金,扔出去就不要了。 接下来像他说的,果然是拘鬼牌控场,你死我活的战斗,硬是被他变成了现场教学,黑骰子它们三个就像玩具,翻过来掉过去,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观战的间隙,天青色骨骼的目镜视界边缘出现了一个移动目标,它转过头,见白濡尔从小道溜出来,贴着墙壁,悄悄向外移动。 贾西贝恰巧在对面,连续射击时看到这一幕,以为它会对白濡尔出手,刚调转枪口,那家伙却默默转回了头。 它竟然装作没看见。 贾西贝错愕,这么明显的包庇,难道逐夜凉在染社高层里有不只一个卧底? 白濡尔扒着满地的骨骼残骸往外爬,向着逐夜凉瘫倒的那个墙角,只要进入牡丹狮子的御者舱,他就安全了。只差着几米远,电梯间忽然有脚步声,紧接着,坚硬的枪口顶住额头,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是故人。 “好久不见,白千钧。”汤泽穿着华丽的暗花西装,左胸上戴着闪亮的莲花徽章,向他莞尔。 白濡尔咬牙,慢慢的,在他的枪口下站起来。 “牡丹狮子呢?”汤泽看向四周。 白濡尔缄默。 “没在?”汤泽收枪,有些轻蔑的意思,向背后摆了摆手,立刻有干部把白濡尔控制住,一脚踹倒,让他跪伏。 天青色骨骼往这边看。 “这么重要的潜入战,你的家头……”汤泽也转头看向它,以及它手中的方匣子,“抛弃你了?” 白濡尔狂妄地绽出一个笑:“你觉得可能吗?牡丹狮子是我的刀、我的盾、我的影子,他就是不要自己,也不可能不要我。” 天青色骨骼的背灯熄灭,仗剑的手缓缓放下。 汤泽皱起眉头,厉声质问:“那他为什么不在?” “在这儿?”白濡尔笑着仰视他,“我不会让他轻易出现的,白天他的刀抵在你背后,晚上,就闯入你的噩梦。” 汤泽摇头:“这一次,他没那么好运救走你。” “是吗,”白濡尔死也不会在他面前示弱,“我的牡丹狮子会砍平刀山,冲破火海,把所有相干、不相干的人全踩在脚下……” “住嘴!”汤泽怒吼,心疼地看向那具天青色的骨骼,“我不许你再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绀三郎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瑭、苜蓿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u猫滴小姐姐 2个;zy吖宝、你好我是钱形、小鱼儿、默默叉会儿腰、云大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10个;耶佳雪芙、小游淼 6个;糖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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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十楼,他从外立面一路下行,由正门进入大楼,再次走进地下牢房,这回音频采集器很远就捕捉到了高修他们的对话。 “……白濡尔被带到哪儿去了?” “他肯定是单独关押……” “没事,逐哥会来的。” “怎么会有六只手的骨骼呢,怎么操纵?” 逐夜凉刚要拐进去,背后有人叫他:“喂,你干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他回头,只见一具黑色和金色相间的大型骨骼,从十几米外的管理室出来,牢牢盯着这个方向。 逐夜凉觉得奇怪,但转过去,没理会。 对方又叫:“喂,叫你呢!” 逐夜凉往前走,他现在是拟态,对方不可能看见。 “我操,”那家伙惊愕,“你的御者舱是空的?” 它能看见?逐夜凉赫然转身,左右狮牙同时出鞘,猩红色的刀锋横在半空,把周围的空气搅得震颤。 那两把刀,对方立刻认出来:“牡丹狮子!” 它从后腰拽出两组四条流星,在指尖上飞速旋转,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飒沓着自报家门:“染社江汉中心第二秘书,拘鬼牌戴冲!” “伽蓝堂,”逐夜凉关闭拟态,缓缓现身,“牡丹狮子逐夜凉。” “伽蓝堂?”戴冲冷笑,“你害得伽蓝堂还不够吗?” 他左手两条流星先后出手,一条锁向逐夜凉的下盘,一条直奔他的咽喉,这种东西很烦人,用手搪会缠在手上,出刀砍会搅在刀上,逐夜凉稍一权衡,先躲脚下的,宁可脖子被套住。 合金球的重量很大,从两侧坠着咽喉,如果是普通骨骼,御者会因为假想缺氧而丧失战斗力,但逐夜凉只是动作微有迟滞,两道刀锋还是劈得眼花缭乱。 戴冲很聪明,不跟他正面冲突,利用体型优势居高压制,另两条流星不脱手,旋转着在中距离偷袭,以击中逐夜凉要害为目标,屡屡得逞。 这是个没有任何花架子的杀伤型实力战将,逐夜凉懊恼,没办法速战速决了。 一具骨骼的实力,除了动力、材料、反应速度几个硬性指标,主要看御者的实操,同样一具骨骼,不同的人穿戴,攻击力截然不同,真正有实力的御者就是掂一根棒子也足以大杀四方。 简而言之,衡量骨骼的战斗力,不是看它有多亮眼的涂装、多酷炫的招式,而是单位时间内歼敌的数量。 戴冲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逐夜凉捂着侧腹,心里很躁,找不到岑琢,白濡尔已经被俘,高修、元贞、贾西贝都等着他去救,他真的不想迁延了。 霍然转动脖子,他把合金球摆起来,转了两圈飞出去,直扑拘鬼牌面门,将将几米距离,对方只能大角度躲避,逐夜凉趁机举刀冲上,左狮牙抵住它的胸口。 拘鬼牌原地不动。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 “拘鬼牌嘛,”戴冲有点缴械的意思,把手里的两条流星逐一挂在逐夜凉刀上,“拘的就是你们这些看不见的鬼。” “热感成像?超声定位?” 自己的底儿,戴冲不可能透。 “热感,”逐夜凉推测,“所以你刚才‘看’不清我的细节特征,只有个大致形态。” 拘鬼牌闪了闪目镜灯:“原来你不是人。” 逐夜凉没反驳。 戴冲切齿:“岑琢喜欢你什么?” 逐夜凉惊愕:“你见过他?”刀尖往前一寸,刺进装甲,“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都和你没关系,”戴冲故意激他,“他现在是我的人。” 有那么几秒,逐夜凉不知作何反应:“你的……人?” “不清楚吗?”戴冲瞪着他,任左狮牙刺进机身,挑衅地向他靠近,“需要我给你详细讲讲?” 年轻、一身惹眼的牡丹花、俘虏,在监牢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逐夜凉只想着岑琢的性命,一丝一毫没想过这个。 “星星似的一个人,”戴冲不甘地替岑琢质问,“你怎么舍得把他扔在猛鬼城?” 逐夜凉握刀的手颤抖。 “他一直叫你的名字,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一想到这家伙可能强迫岑琢做了什么,逐夜凉的cpu都要炸了:“我要把你从御者舱里扯出来,折断你的脏手,你所有碰过他的地方,一处不留!” 戴冲哈哈大笑,出人意料地打开御者舱,毫无惧意地跳下来:“不用你扯,老子自己出来。” 不羁,狂妄,坦荡荡站到面前,高个子、一对迷人的蓝眼睛、虽千万人也无法掩盖的夺目光芒。 “他愿意的,”戴冲说,胸前的莲花徽章闪了逐夜凉的眼,“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温柔、爱——和忠诚。” 忠诚,逐夜凉抽刀,他对岑琢不忠诚吗,他心里明明…… “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戴冲说,“你们俩,翻篇儿了。” 翻篇儿?在沉阳、北府、太涂,在乌兰洽的小屋,在兰城的大湖,在兴都的西方分社俱乐部,他们说过的那些话,一起经历过的生死,怎么可能说翻篇儿就翻篇儿! “我要见他一面,”逐夜凉的目镜灯长亮,“他爱我或是恨我,我要听他亲口说。” 戴冲凭着一具肉身,竟然敢激怒他:“牡丹狮子,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他指着他空空的御者舱,“你凭什么?” 一具骨骼,却妄想要人的爱,背叛之后还贪图原谅,凭什么? “凭他忘不了我,凭他过不去这个坎儿!”逐夜凉坚信,“我给过他的感情,他给过我的感情,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后,他轻轻地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戴冲反被他激怒了,咬着牙,蓝眼睛跳动着火焰:“牡丹狮子,看来我们今天不一决高下,是不行了。” 他转身要进拘鬼牌,蓦地,在骨骼梯出口看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拎着一个篮子,应该是食物和水,给伽蓝堂那几个俘虏的。 它直直看向这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戴冲也知道它眼里没有自己,满满当当,全是那个背叛了他的家伙。 逐夜凉也看到了那抹青色,锁定目标,翻起狮子吼,开始蓄能。 对方把篮子放下,向这边走,脚步很慢,像是走在一截割痛了它的刀锋上,又像是步向一段注定会惨淡收场的命运。 戴冲跳下拘鬼牌,妄图拦住它,忧心地提醒:“你不是他的对手。” 即使这样,天青色骨骼还是走上去,直面逐夜凉。如果不是狮牙刀,它都认不出来他了,威风凛凛的装甲,侵略性的猩红,蓬勃地涨满视线,他果真是牡丹狮子,无法侥幸,不能幸免,天下的争夺者,亲哥哥的劲敌。 此时此刻,逐夜凉的心是空的,什么拘鬼牌,什么乱七八糟的骨骼,只要挡在他通向岑琢的路上,都得死! 左右狮牙封喉而来,天青色骨骼迅速后闪,两手大张,如虹的长剑陡然出鞘,锵一声格住刀刃,旋腕、翻手、用力,猛地把双刀向两侧振开。 逐夜凉顺着剑气展臂,同时一脚踹向它的御者舱,天青色骨骼急躲,来到逐夜凉的斜侧,用戴冲的套路,就近挥出金刚钺刀,猛而快,直取咽喉。 第三只手,逐夜凉愣了一下,但不惊奇,他上过的战场、见过的骨骼不胜枚举,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吃惊。 电光石火间,戴冲眼看着金色的弧形刀刃斜切过去,牡丹狮子扭转身体,同时把右狮牙入鞘,扳住钺刀下的手腕,一拽,将天青色骨骼整个拽进怀里。 胸膛和胸膛紧紧相贴,局促的空间,长剑无处施展。这只是战术,俗称“锁闭”,天青色骨骼却恍惚,甚至想扔掉双剑,就这样抱住他。 戴冲在背后喊:“脱离!” 战斗术语,脱离钳制。天青色骨骼回神,立即伸出第四只手,长矛向下扫来,逐夜凉用力搡开它,右狮牙重新出鞘,肃然的杀气,横刀向前。 “杀了他,”戴冲说,“为了你哥哥,为了你自己!” 逐夜凉毫不在意,他的指缝间消逝过太多生命,谁的哥哥,和谁有什么样的恩怨,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 重要的,只有岑琢。 “告诉我他在哪儿,否则你,”他指着天青色骨骼,“还有你,”又指向拘鬼牌,“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白濡尔关在九楼保密会议室,天青色骨骼后撤一步,偏着头,有种哀伤的神态。 “杀了他!”戴冲催促。 双剑、钺刀、长矛,在这四只手之外,天青色骨骼伸出另两只手,一手向前一手向上,掌心相对,逐夜凉见得多了,一眼就知道,是远程武器,比如弓箭。 他不可能让它成功加载,猛扑上去,琉璃眼开校准,精确计算突入角度,左狮牙搪开长矛,右狮牙挡住左剑,在右剑和钺刀狭小的缝隙间挤进去,双刀入鞘,徒手抱住天青色骨骼的脑袋,就要扭断脖子。 “等等!”戴冲失色。 逐夜凉没有停手的意思。 戴冲急了:“别杀他!他是……” 逐夜凉这才缓了劲儿,看向他。 “是……”那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又转,戴冲知道,岑琢宁死也不愿意说,“他是汤泽的亲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盛不下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ena酱酱酱、糖豆、lu猫滴小姐姐、你好我是钱形、揽月、渊风悠然、归雁、天字第一号童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菱歌泛夜 7个;盐份 5个;有點甜 4个;丝路路与罗小虎、一桥、在线自闭i、万物生长靠太阳、亚男白白白 3个;zy吖宝、晓洁、明天来我家玩儿吗、子不语、mint奈何、被猫咬了、朔间澪、风吹荷叶、糖豆、为了蹄兔! 2个;解大花的小黄瓜、小食拼盘、风味发酵乳、capadocciawind、云大锤、三坛海会大神、半夜爬墙小尼姑、吃果儿、图桑、末顏的悅、与火不加冰、冬瓜酒、grace、时差_timelag、烟雨、揽月、慕宇、和和荷荷、guiuluo、小游淼、白星草莓、我是你的小虎牙、轩亭向晚、朕与五三战天下、金心心、啊哒哒、绀三郎、荒北冰原、阿斯蒙蒂斯y、小顾小庄重圆了吗、蓝色大海、ikigai、bxy、斯文、养猪状元、弦月游、四分儀、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糖糖 100瓶;停停超级无敌大可爱、雉雉、不急不急 20瓶;冬瓜酒 18瓶;半夜爬墙小尼姑、铁烧鱼、我骄傲的破坏、亚男白白白、彗星 10瓶;厄尔尼诺 6瓶;zero、花花怜怜超可爱的、将我、小懒猫 5瓶;解大花的小黄瓜 4瓶;格格 2瓶;我是落三岁、菠菜罐头、啊哒哒、似月、iacchus、爱蛋蛋的咸鱼、阿唯、黑糖粉圆鲜奶、?、大侠留步w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2、青菩萨 汤泽的亲弟弟。 逐夜凉掐住天青色骨骼的喉咙, 很用力,能看到装甲表面有明显的凹陷。 “别伤害他, ”戴冲紧张地说, “我愿意换它, 我没穿骨骼!” 控制人比控制骨骼容易得多,但逐夜凉摇头:“如果他真是汤泽的弟弟,没有比他更好的通行证了。” 他说的没错,戴冲忧心地绷起嘴角。 逐夜凉把天青色骨骼拽起来,半拎着:“我们先来验证一下,”他指着囚舱那边,“释放伽蓝堂那三个人,现在。” 戴冲想都没想,立刻喊人:“t796,开门!” 片刻, 闸门解锁, 金属板缓缓移动, 高修他们三个跑出来, 看见逐夜凉,迅速靠拢。 “逐哥,”元贞指着那具天青色骨骼,“它拿了须弥山。” 贾西贝没说话,想起对方停在自己颈边的金刚钺刀,想起它对白濡尔的网开一面,觉得它不像是汤泽的人。 高修担忧地说:“白濡尔也被抓了, 不知道关在哪儿。” 逐夜凉的语气没什么波动,看向戴冲:“那带路吧。” 戴冲瞪他一眼,转身向骨骼梯走去。 “等等,”逐夜凉忽然停下,看了看手里的俘虏,“活蹦乱跳的不太好。” “你要干什么?”戴冲有不好的预感。 逐夜凉抓住天青色骨骼拿长矛的手,在大臂处猛力一掰,巨大的咔嚓声,机械结构断裂,可怜地耷在背后。 这对御者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天青色骨骼剧烈颤抖,却倔强着,一声也不肯出。 “哑巴?”连逐夜凉都不禁问。 不,他不哑,他只是不想让牡丹狮子听出他的声音,不想让自己在这样卑微的境地下被认出来。戴冲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看向逐夜凉,这个狂妄的家伙口口声声说要找岑琢,却毫不留情地掰断了他骨骼的手臂。 一臂,逐夜凉还不罢休,又抓住那条拿钺刀的手,连根掰断,天青色骨骼徒然挣动,那是神经元深处的痛,削骨抽筋一样。 它仍然不出声,咬牙忍着,戴冲锥心地看着它,他的坚强,他的执拗,他性格中的每一点光,都让人越发爱慕。 六只手臂掰断了四只,天青色骨骼几乎失去意识,逐夜凉残忍地捞起它的腰,抱着扛到肩上,对戴冲说:“可以走了。” “牡丹狮子,”戴冲咬着牙,“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逐夜凉毫不在意,“是我的事。” 他们一行六人坐骨骼梯上九楼,汤泽正在召开紧急扩大会议,染社数得上号的高级干部全到了,密密麻麻的黑西装,议题是一小时前的狮子堂奇袭。 “白濡尔必须处决!” “可牡丹狮子还没抓到……” “白濡尔死了,牡丹狮子就没咒念了!” 丁焕亮和贺非凡仍然一左一右坐在汤泽身后,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司杰垂着眼不表态,田绍师是这次事件的直接责任人,也不说话,现场闹哄哄乱成一团。 突然,负责警戒的干部跑进来:“会长!” 偌大的会议室顿时肃静。 “牡、牡丹狮子来了!”他说,“还……抓着青菩萨!” 汤泽腾地从会长席上起身,青菩萨是岑琢的骨骼,他匆忙往外走,脸冷着,心却像火上烧的水,滚得要沸了。 几十名高级干部跟着他,走上九楼的长走廊,猩红色的牡丹狮子站在视线中央,把青菩萨从背上翻下来,畜生似地抓在手里,机械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断了大半。 一时间,错愕、心疼、愤怒,难以言喻的暴戾充斥着头脑,汤泽强压下来,云淡风轻地笑:“牡丹狮子,你终于到了。” 逐夜凉没有一句废话,直奔重点:“岑琢呢?” 周围一瞬哗然,青菩萨不解地抬起头。 岑琢就在他手里。丁焕亮怔怔看着这一幕,仿佛俄狄浦斯的悲剧,那么强大、那么机敏的英雄,居然盲了双眼,一步步把自己逼进绝境。 “岑琢……”汤泽清越的嗓子有些哑,“你不是扔在猛鬼城,不要了吗?” 他在兜圈子,逐夜凉发怒,一把将青菩萨拖到身前,右狮牙出鞘,狠狠的,从背后把它贯穿:“再拖延,下一刀就是御者舱!” 这一刀扎在汤泽心上,他往前走了几步,甚至想就这么冲上去,但他是染社的社长,是天下的主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就拿来要挟我?” “哦?”逐夜凉抽刀,“他不是你弟弟吗?” 在对侧同一位置,他又捅了一刀。两刀,岑琢一声没吭。 汤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谁说他是我弟弟,这么多年,你听说过我有弟弟吗?” 逐夜凉看向身后:“拘鬼牌戴冲?” 戴冲走上来,脑子转得很快,低头认错:“会长,你知道我和青菩萨的关系,牡丹狮子要杀他,我一时情急……” 汤泽配合着他,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不相干的人,”逐夜凉把右狮牙搭在青菩萨的喉咙上,俯首对它说,“那你就没用了,别怪我……” “等等!”汤泽喊,什么沉稳冷静,什么老谋深算,全敌不过对亲人的爱,他几乎是恳求,“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 青菩萨剧烈挣扎,比起被折断手臂、被利刃贯穿,被逐夜凉怜悯更让他痛苦,他不要他知道自己是谁,只这一点点自尊,他想坚守。 戴冲心疼地看着他,一颗心仿佛被揉碎。 “他是谁和我没关系,”逐夜凉说,他想了太久,等了太久,要疯了,“我要岑琢和白濡尔,拿你弟弟的命换!” 汤泽灼灼盯着他,恨到极处,冷冷地说:“我弟弟的命只有一条,你只能换一个。” 逐夜凉的目镜灯急闪。 “岑琢,还是白濡尔,”汤泽把这两个人放到他的天平上,逼他称,“你要哪个?” 冷汗从鬓角滑下,岑琢透过目镜凝视着逐夜凉,他还想着自己,在他嘴里,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就不免贪心,哪怕这一次,他能放弃白濡尔,选择自己。 “白濡尔。”逐夜凉说。 岑琢颤了颤睫毛。 汤泽睚眦欲裂:“你想好了?” “把白濡尔带过来,”逐夜凉从背后抱住青菩萨的脖子,“我就把弟弟还给你。” 司杰皱着眉头看他,田绍师则轻轻推了推眼镜。 汤泽默然挥了下手,马上有人去会议室的隔间领人,还没审过,白濡尔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看到人群中心的逐夜凉,一个明艳的笑在脸上绽开。 “你要的给你,”汤泽伸出手,“把我要的,还给我。” 逐夜凉回头看向白濡尔:“走。” 白濡尔蹙眉,逐夜凉的目镜扫过高修、元贞和贾西贝:“带着他们三个,走。” “有你在这儿,我怕什么,”白濡尔的笑陡然一变,变成觊觎天下的贪婪,“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我让你走!”逐夜凉紧紧掐着青菩萨的咽喉。 “我不走,”白濡尔走上来,和他并肩,“这里是我的无量城,藏着我的须弥山,俯瞰着我的天下!” “白濡尔!”逐夜凉向后推他,“你走不走?” 白濡尔笃定:“不走。” 逐夜凉忽然放开青菩萨:“那好,”就那么把它往前推,推向汤泽,“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认了。” “叶子?”白濡尔霎时心慌。 逐夜凉收刀入鞘,空着两手向汤泽走去:“我该做的事做完了,从现在起,狮子堂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逐夜凉,我……求你,把岑琢还给我。” 牡丹狮子从不伏低,汤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 青菩萨趴在地上,恍然回首。 “他,”逐夜凉说,“我用我自己换。” 几十名染社的高级干部面面相觑,丁焕亮偷偷抓住贺非凡的手,他预想得到,逐夜凉即将给岑琢的,是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爱。 逐夜凉抬手,周围的人潮水似的,齐齐往后避了一下。 他把炮灯照明熄灭,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狮子吼的连接阀,重炮随即从支架上脱落,咚一声砸在地上。 他在解除武装,“逐夜凉……”白濡尔嘶吼,“你疯了!” 逐夜凉不为所动,屈膝前倾,跪在汤泽面前:“只要你把岑琢还给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牡丹狮子。” 汤泽愣愣地盯着他,看着他把狮子吼拽到面前,狮牙刀再次出鞘,不是向着敌人,而是向着自己的配炮,悍然砍下。 合金的断裂声尖锐刺耳,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门举世闻名的重炮,就这么戛然成了两半。 只为了……一个岑琢?白濡尔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得连指尖都在颤抖:“逐夜凉……你凭什么!牡丹狮子是我给你的骨骼,是我用07师的全部资源,集天下之力造就的无上战衣,你为了那么一个野小子,就忍心把我的希望毁掉?” 野小子?汤泽挑眉,那是他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胄。 “把岑琢,”逐夜凉向汤泽伸出手,“还给我!” 汤泽看得出他的决心,这个曾经的冷血杀手,因为爱而满身破绽,他的感情绝不比岑琢的少,汹涌如大江大河,要把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都淹没。 “只砍了一门炮,就想要我翻底牌?”汤泽轻笑。 白濡尔死瞪着他,瞪得眼眶通红。 逐夜凉没说什么,翻过手,把左右狮牙刀刃相向,所向披靡的利刃,三次都无法销毁的神器,在这一刻,他将亲手自毁。 青菩萨盯着那两道猩红,血一样炫目,锵地一声,刀刃赫然对击。千钧之力,刀身从中间折断,两片刀头向对侧飞出去,快速旋转着,一片击穿墙壁打进保密会议室,另一片先后刺穿一具骨骼的胸甲、背甲,楔进后面的合金墙体。 整个九楼沸腾了,牡丹狮子自废武功,染社再也没有无法战胜的仇敌,天下再也没有可以争锋的对手。 但汤泽并不快意,他看向重伤的青菩萨,他唯一的弟弟,那孩子受过的煎熬、经历的折磨,岂是两片断刀就能弥补? “可以了吧,”逐夜凉扔下刀柄,“让人把岑琢带来,我要见他!”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汤泽身上,他高高地昂着头,轻轻摇了摇。 没一个人出声,这就是执掌天下者的冷酷,牡丹狮子一旦折断狮牙,染社即为刀俎,他为鱼肉。 “我要你从御者舱里出来,”汤泽直视着逐夜凉的目镜,“用你的真身和我说话。” 他要看一看,这个玩弄了他弟弟、抛弃了他弟弟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青菩萨强撑着起身,对汤泽摇头。 逐夜凉最自卑的,就是他非人的真相,狮子堂都没人知道的秘密,却让他为了自己,暴露在染社的大庭广众之下,这是诛他的心。 “好。”逐夜凉却同意了,为了岑琢,他已没有底线。 青菩萨回过头,在谁也看不见的御者舱里,岑琢微微湿了眼睛。 逐夜凉就那样跪着,缓缓打开舱门。 “叶子!”白濡尔想阻止。 但没有用,舱门毫无保留地洞开,里面空空如也,汤泽瞪大了眼睛:“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没有御者,丁焕亮、贺非凡、田绍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纵横天下的牡丹狮子,居然是一堆靠cpu板运行的金属! “你不放心的话,”逐夜凉异常平静,“可以把我全部肢解。” 汤泽不可理解,岑琢喜欢上的怎么会是……一具钢铁? “只是,”逐夜凉把手伸进自己的“胸腔”,握住左侧的cpu,绝然一拔,连着错杂的电路拿出来,“把这个给岑琢,告诉他……” 青菩萨走到他面前。 太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悔意、爱、承诺,逐夜凉低语:“跟他说,叮咚。” 叮咚。他们俩的暗号。 青菩萨的御者舱突然从里面踹开,岑琢一只脚跨出来,踏到舱外,连接器还在头上,一双星子似的眼,从一具有六只手臂的天青色机械体上俯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鹤不寐、微观 4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游淼 2个;马曲曲、图桑、烦人的小兄弟、默默叉会儿腰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2个;在线自闭i、_biongrachel、云大锤、阿珍是世间珍宝、小白兔黑又黑、球球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不寐 10个;揽月 6个;狮狮~心灯恒燃、童哥的小媳妇吖 5个; 4个;子不语、一桥 3个;绀三郎、盐份、耶佳雪芙、养猪状元、黑羊有骨、朔间澪 2个;棂阡芑、吃果儿、兮兮铁娘子、金心心、糖豆、长庚的顾昀、嘟吧不改名、宇宙第一萌神、明天来我家玩儿吗、guiuluo、杧椋、lu猫滴小姐姐、丝路路与罗小虎、四分儀、斯文、爱啃排骨的鲈鱼、三秋九日、小鱼儿、iu、春卷卷卷卷、你整个完蛋了、朕与五三战天下、轩亭向晚、有點甜、流星麻麻、良药苦口、??、mint奈何、摸不清、血扇、渊风悠然、阿珍是世间珍宝、zy吖宝、猴爷、盛不下啦、35727311、capadocciawind、菱歌泛夜、三坛海会大神、阿呜、iris、啊哒哒、lamasin_、gracia、胡一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怪猫 30瓶;白耳朵、沐浴在欧光下的黑鬼、咸味酸菜鱼 20瓶;听小听 16瓶;grace 12瓶;益、燃点点、土豆没有豆。 10瓶;子夏 9瓶;啊哒哒、安倍晴雪、烦人的小兄弟 5瓶;21335477、仙儿 4瓶;tango 3瓶;大侠留步whh、阿骨、黑糖粉圆鲜奶、云吸猫、长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你是一具机器 逐夜凉如愿见到了岑琢, 在掰断他四条手臂、两次刺穿他的御者舱之后,他愕然跪在他面前, 目镜灯灼灼闪烁:“岑……琢?” 他小心翼翼地向他伸手:“你怎么……会成为御者?” 岑琢一个字也没回答, 逐夜凉清楚看见他微微打颤的下颌, 这个人太倔了,倔得让人心疼。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遇,逐夜凉看向自己伸出的右手,就是用这只手,他掰断了青菩萨的胳膊,让心爱的人疼痛难当:“我怎么能……” 岑琢冷眼看他,看到他懊悔地攥起拳头,这具钢铁的心、他的苦衷、他对自己的爱,全都一清二楚,可就这样原谅他吗, 能甘心吗? 逐夜凉扳住青菩萨的二级台, 想碰一碰岑琢的脚尖:“你是汤泽的……弟弟?” 岑琢却倏地撤步, 同时缓缓关闭舱门, 青菩萨绝然转身,向汤泽走去。 逐夜凉的手落空了,牵在体外的cpu亮着孤独的工作灯,染社的人拥上来,周遭一时混乱,他却无动于衷。 白濡尔被重新控制,投进了关押普通犯人的地下牢房, 汤泽似乎在嘲笑他,笑他没了牡丹狮子,连严密羁押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染社安排给伽蓝堂的临时住处,元贞和高修起了冲突,兄弟俩拉扯着,谁也不肯示弱。 “你别去!”元贞挡着门。 高修推开他:“我们都放出来了,凭什么单把白濡尔抓回去?” “那你找岑哥干什么?” “他是汤泽的亲弟弟,他说话,汤泽不会不听!” 贾西贝看着他两个哥哥争执,无措地站在一旁,岑琢是汤泽的弟弟,谁也想不到,一直当做敌人的家伙,居然是最亲的人,一南一北,互相攻伐。 “高修你怎么回事,”元贞气极了,踹了高修一脚,“白濡尔和我们一样吗,他不是伽蓝堂,他是狮子堂的千钧!” “我不管!”高修大吼。 “你不管?”元贞惊讶地看着他,“那个白濡尔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去求岑哥,一边是你,一边是亲哥哥,你让他怎么选!” 高修扭过头,没说话。 “而且……”元贞压着怒气,“逐夜凉就是为了白濡尔骗的岑哥,害他在猛鬼城受尽折磨,要是你,你愿意替他说话吗?” 可岑琢在能杀白濡尔报复的时候,却放了他一马,贾西贝抿着嘴巴走上去,拽了拽元贞,使个眼色让他先离开。 元贞攥了攥他的手,哼一声,擦着高修出去了。 高修紧接着踹上门,负气地梗着脖子。 “修哥,”贾西贝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地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高修转身看到他,圆嘟嘟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小姑娘似的神态,气消了一大半,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坐到床边。 贾西贝挨着他坐下,乖乖的,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高修不大敢看他,一看,心里的什么地方就不痛快。 “我等你跟我说呀,”贾西贝晃着两只脚,“原来不总是这样吗,你不高兴的时候来我屋,抽着烟跟我说话,可呛了。” 那是在沉阳,他们一个是核心干部,一个是拆装车间的小工,现在不一样了,贾西贝已经是兰城堂的堂主,是元贞怀里的明珠。 高修难过地偏过头,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究竟是哪一步没走对。 “修哥,你怎么了?”贾西贝凑过去。 高修摇头。 “咱们仗也打完了,”贾西贝轻轻扯他的袖子:“你有心事,跟我说说好不好?” 高修苦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过来,那双清澈的眼睛近在咫尺,手从蓬蓬的软发上滑下去,托住他的下巴。 贾西贝有点愣,下意识往后缩。 “以前……我总是两手揉你的脸,”高修哑着嗓子,“揉得你直求饶……现在我只有一只手了。” “修哥……” 高修的手掌蠢动,不是揉,而是抚摸,慢慢擦过那片温热的皮肤,贾西贝连忙抓住他的手,垂下眼睛:“修哥,我和元贞的事,你……知道吧?” 高修立刻抽回手。 “我们……好了一阵了,”贾西贝的小脸通红,像只胆怯的兔子,“以后……不能让你这样揉了。” 高修直直看着他,他早知道,只是奢望,奢望在暧昧不明的边际,还有那么一两次亲昵的机会:“嗯……好。” 不大的房间,沉默声震耳欲聋,为了打破这个沉默,两个人异口同声:“以后伽蓝堂和染社……”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笑了,以后伽蓝堂和染社就是一家,南北之争终结了。 “逐夜凉为了岑哥,不会再和汤泽对抗,他在染社的那个卧底也不得而知了。”高修说。 “其实……”贾西贝有些犹豫,还是告诉他,“我和元贞怀疑,那个卧底是田绍师。” 高修蹙眉。 “我们在他家那个晚上,他书房里有些东西……” “什么东西?” “针对江汉的作战地图,”贾西贝说,说完,忙又嘱咐,“修哥,你谁也别说,都结束了,让这些石沉大海吧。” 高修盯着他,迟疑地点了头。 伽蓝堂和染社停止争斗,牡丹狮子自拔爪牙,狮子堂千钧白濡尔身陷囹圄,江汉从连日来的紧张状态中解放出来,晚夏的暑气重新来袭,窒闷的,吹不起一丝风。 经过重重关卡,逐夜凉进入染社大楼后的高级住宅区,汤泽给他做了检修,并允许他出入这块禁地,这里有几栋隐蔽的建筑,俗称“莲花座”。 岑琢的住处也在这儿,别墅门口开着大片的木樨花,逐夜凉和从里头出来的戴冲狭路相逢,两人像争夺地盘的大型猛兽,隔着一片碧绿的草坪对视。 “哟,来啦。”戴冲皮笑肉不笑,一副主人的口气。 逐夜凉的右cpu不想理他,左cpu却咽不下这口气,两边妥协的结果,他悠悠吐出一句:“慢走。” 戴冲的脸色很不好看,跨过草坪走过来,挺拔的身材、服帖的西装,衬着那双迷人的蓝眼睛,英气勃发。 “还来干什么,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一堆钢铁了。” 逐夜凉自信地说:“他不在乎。” 戴冲头一回见到有人比自己还张狂,极其不适应:“我操,谁给你的脸,”他戳着那副猩红色的装甲,“都是男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你这样的,谁跟你,他妈不等于守一辈子活寡?” 又是那种事,逐夜凉的cpu微微作响,也许他跟岑琢已经发生过什么,所以才高人一等地沾沾自喜。 “还有,”戴冲进一步刺激他,“你就不应该自毁狮牙刀,你知道岑琢喜欢你什么,喜欢你是牡丹狮子,喜欢你强,现在你连唯一这点儿能耐都没了,还想和我争?” 逐夜凉没说话。 “我再给你透个底儿,”戴冲狂妄地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哥们儿是他哥亲自挑的,你明白什么意思吧?” 逐夜凉有反应了,扭头看向他。 “岑琢最痛苦最难受的那一段,是我陪着他过来的,”戴冲敛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儿,“他的眼泪流在我手里,他叫着你名字的时候是我抱着他,我明白告诉你,这个人我不可能放手。” “都不放手,”逐夜凉轻巧地说,“那打一架吧。” 戴冲挑眉。 “时间地点你定,我奉陪,”逐夜凉目镜灯双闪,“谁出局,谁就别再得瑟。” 戴冲让他气乐了:“逐夜凉,你他妈真挺拽的,炮和刀都没了还敢挑战我?”他眯起眼睛,“好,如你所愿。” “戴冲。”背后有人叫,二人回头,是汤泽,在唵护法的护送下往这边来。 “哥,”戴冲人很猛,嘴却甜,“我刚陪岑琢训练完。” 汤泽点点头,看向逐夜凉:“你跟我来。” “哎哥,”戴冲插嘴,像生怕逐夜凉抢了他在汤泽那儿的位子,“那个……岑琢让我训得有点累,你们那什么,别去烦他了啊。” 戴冲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汉第一美男子,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汤泽第一次见他耍这种小心眼儿,不大习惯地瞧着他。 戴冲拢了把头发,使劲儿冲他挤挤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汤泽领逐夜凉去他那儿,一进门,两个小孩子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汤泽的腿,蹦蹦跳跳地喊:“爸爸爸爸!” 逐夜凉有些惊讶,汤泽居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汤泽弯腰,一手抱起一个,经过通向后院的小走廊,轻声招呼:“喂,有客人。” 他们到小客厅,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三岁,从汤泽的肩头爬过来,摸着逐夜凉的装甲,用懵懂的大眼睛打量他。 “叔叔……红!”女孩儿话还说不太清,可爱地朝逐夜凉伸着手,男孩抱着妹妹的腰,生怕她从大人的肩膀上滚下去,操心地皱着眉头。 一个女人走进来,最多二十岁,脸盘正中有两道刀疤,横跨鼻梁打了个狰狞的叉。 “家头。”见到逐夜凉,她这样称呼。 是狮子堂的女人,但逐夜凉想不起来,看得出她曾经风华绝代,白濡尔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尤物,但结局大抵不太好。 “我夫人,”汤泽说,然后把孩子抱给她,“我们说会儿话,晚点去陪你们。” 他很温柔,是和在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柔,举手投足间跟岑琢有点像,即使身居高位也随意自然。 “你娶了狮子堂的女人?”逐夜凉意外。 汤泽摘下表,疲惫地捏了捏眼角:“嗯,我落难的时候,她救过我一命。” 所以就娶她?逐夜凉不是很理解,岑琢对金水也有类似的愧疚,也许他们兄弟本性一样,如果不是战争,都是善良优柔的人。 “我想跟你聊聊小琢,”汤泽点烟,“我就这一个弟弟,我把他看得比天下还重。” 逐夜凉颔首。 “你们之前的事,中间搅着伽蓝堂、染社、狮子堂,孰是孰非,我不评价了,我关心的是未来。” 逐夜凉专注地盯着他。 汤泽明确表态:“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逐夜凉的目镜灯陡然熄灭:“是因为戴冲吗,他是你挑中的人……” “不,”汤泽笑了,“那小子是个公子哥儿,能玩,会哄人,小琢伤心的时候,他能让他快乐。” 逐夜凉提醒:“可戴冲不这么想。” “他怎么想不重要,”汤泽的冷酷又回来了,不容置疑,“我希望小琢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接不接我的班儿无所谓,只要他安稳快乐。” “即使他娶妻生子,”逐夜凉承诺,“我也可以在他身边。” 汤泽哑然,他没想到。 “而且你知道,他喜欢我,只有在我身边,他才快乐。” 对,汤泽知道,就是知道,才不同意:“可你是一具机器。” 一瞬间,逐夜凉无话可说。 “我怎么能让我唯一的弟弟和一具机器在一起,”汤泽尖锐地说,“为了爱你,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和你在一起,他将失去更多。” 逐夜凉倾身,不甘心似的:“你们为什么……都不问问他怎么想?” “因为我们爱他,”汤泽霸道,甚至不近人情,“我们都想把自己的爱给他,他有很多爱,不差你那一点。” 这是岑琢的哥哥,逐夜凉不想和他搞僵,退一步说:“我想见他。” 汤泽不愿意,但那个“不”字在舌尖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化成一缕叹息:“去吧,我希望……你能快刀斩乱麻。” 逐夜凉没有答应,离开汤泽的别墅,过一条爬满了绿叶的长廊,来到岑琢门前,抬了几次手,都没敲下去。 他们不是需要敲门的关系,而是早已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逐夜凉纵身一跃攀上二楼阳台,旋身翻转,跳到三楼,刚在摆着玛瑙烟灰缸的小圆桌旁落下,一窗之隔的卧室里闪过一个身影,是岑琢。 他刚洗过澡,没穿上衣,一身艳丽的牡丹花,零落、破碎、伤痕累累,湿头发乱糟糟遮着脸,瘦了,下巴尖尖,那么憔悴,又那么醒目。 逐夜凉亮了亮背灯。 岑琢抬起头,一扇小窗,忽然风起,搅动两侧的纱帘,在梦一样缥缈的帘幕内外,他们四目相对。 “岑琢。”逐夜凉叫。 只一声,眼泪就夺眶而出,落在胸口的花蕊上,岑琢诧异地碰了碰脸,背过身去:“别看我!” 逐夜凉跳进来,站在他身后,那片背上有一个结疤的弹孔,还有在猛鬼城被烙上的十瓣莲花:“我来乞求你的原谅,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岑琢知道,在大楼九层,狮牙刀断裂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原谅你了。” “不,你没有,”逐夜凉伸出双臂,忐忑的,想从背后抱住他,“如果你原谅了,就回头看着我。” 岑琢没回头,因为这个人欺骗过、背叛过,即使他双膝跪地、把所有惊世的装备都献出去,他也怪他,一看到他,就赫然钝痛。 逐夜凉抱了,笨拙,却异常执拗。岑琢在他怀里发抖,咬着牙,抵御这份温柔。 “你成了御者,”金属手指轻触他的接入口,带起一片战栗,“是我的错,我没在你身边,没保护好你……” 皮肤像烧起来一样红,岑琢狠狠挣开他,转过身,绷着面孔:“我不用你保护,打这个接入口,就是为了忘记你。” 忘记,这两个字是刀,横在逐夜凉身前:“岑……” “别叫我的名字,”岑琢不想听,不想再像过去那样,被这个混蛋予与予求,“出去,”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蝉蝉婵婵、微观、charlotte_v5、阿瑭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雁、白星草莓、李鱼鱼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明岑、红糖白糖各两斤、归雁、鱼骨头z、丝路路与罗小虎、26015836、糖豆、三坛海会大神、子不语、盛不下啦、弦月游、烦人的小兄弟、球球砸、黑漆漆2、汴上眉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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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亮的头发、翡翠领扣、灰西装,一张奢靡而阴沉的脸,曾经帮岑琢求死,他哥哥的左膀右臂。 “嗯?”岑琢挺冲的算是打招呼,他也是做会长的,知道怎么拿捏手下,怎么掌控局面,怎么盛气凌人。 面对他的傲慢,司杰聪明地伏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岑琢目光一转,投向他身后,“不错。” 那里是丁焕亮和贺非凡,隔着一段距离和他对视,曾经你死我活的对手,现在待在一个笼子里,彼此虎视眈眈。 司杰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挺尴尬的场面,他却八面玲珑:“非凡。” 贺非凡走上来,颔首:“分社,”然后缓缓看向岑琢,“岑会长。” 眼下伽蓝堂的地位很高,如同染社的一个二级分社,占据着半壁江山。有阴谋论推断,如果这对兄弟反目,天下将一分为二。 司杰和贺非凡闲聊,丁焕亮则用眼刀和岑琢较劲,在沉阳时他们就针锋相对,在猛鬼城、在兴都到江汉的水路上、在九楼的临时牢房,他们一直是对方的肉中刺。 人群忽然安静,切磋马上开始,戴冲已经进入拘鬼牌,黑金骨骼亮着炫目的照明灯,绕着训练场耀武扬威,凶猛着,给岑琢看。 “操,”马上有人骂,“这小子真他妈骚!” 逐夜凉静静站在场中央,等着他结束表演,光学目镜则一闪不闪,直直锁定岑琢。 规则很简单,没有记分,没有回合,就看谁先把谁撂倒。 拘鬼牌抬起左手,三对流星绕在指尖上,一对接一对旋转,带起飒飒风声。逐夜凉微微俯身,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典型的小擒拿动作。 六颗合金流星,在高速旋转中互不纠缠,这看似炫技的小动作,其实是戴冲强大战斗素质的缩影。 他扑上来,第一对流星脱手,逐夜凉侧身躲避,左肩随之暴露,戴冲甩起右手,这边也有三对流星,通过对角度和力道的精准控制,流星群形成一道规律的摆锤,先后敲击在逐夜凉肩轴上,造成瞬时麻痹。 场外响起一片叫好声。 逐夜凉抱着左臂退后一步,琉璃眼仔细观察对手,从骨骼的机械结构到御者的操作习惯,没有一丝破绽。 “先给你热热身,”戴冲狂妄地说,“接着来真格的了!” 他以一个漂亮的迂回步切入逐夜凉的作战半径,左手流星近距离出手的同时,右手流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微妙技巧,同步向不同的方向旋转,一朵炸开的铁花似的,眼花缭乱拍向逐夜凉的目镜。 须臾之间,空行狮子启动,逐夜凉借着升空的冲力抓住拘鬼牌的肩膀,把他往后推,接着顺势出拳,拳风未到,就听咚咚两声,逐夜凉胸甲受到重击,是小口径炮,从拘鬼牌的两侧肋骨支出,配合着流星甩动的节奏,它成功脱离钳制。 戴冲一个挺桥,拘鬼牌翻着花儿从地上跳起来。 “我操他妈,戴冲太帅了!” “我和戴冲编过组,这小子真的,贼他妈爽!” “怎么能和他编?什么时候带我也爽一把!” 男人夸起男人来,比女人还肉麻,岑琢替逐夜凉捏一把汗,盯着那对缠在一起的黑红身影,用手肘顶旁边的司杰:“速度,朝场上喊。” 司杰看了看他,稍稍拉开距离。 “喊‘速度’,”岑琢目不斜视,“快点!” 司杰不愿意,他从不大喊大叫,但碍于是汤泽的弟弟,他扯了扯翡翠领扣:“速……速度!” 马上有人回头看他,司杰皱着眉头瞪过去,有种羞耻的薄怒。 场上,逐夜凉的速度上来了,过去,他都是大马金刀地强攻,眼下没有主力武器,他不得不改变策略,让自己习惯迂回偷袭。 流星快,他比流星还快,因为不需要神经元传导,机械运动没有延时,体型比拘鬼牌小是劣势也是优势,他影子一样在戴冲的视野里神出鬼没,不轻易出击,但只要拳到,就是要害。 戴冲拿不下他,他也没有杀招制服戴冲,两人陷入僵持,互搏了三十分钟也没分出胜负,不得不以打和告终。 观战的都觉得不过瘾,三三两两摇着头往外走:“牡丹狮子真不行了。” “没刀也没炮,牵制拘鬼牌这么长时间,反正我服。” “狮牙刀要是在,十个拘鬼牌也不够看。” “就是,可惜了……” 逐夜凉黯然离场,独自走向训练场后的休息区。 岑琢插着兜站在场外,戴冲脱掉拘鬼牌,汗涔涔跳下来,看见他,边笑边扯附具:“妈的,打平了。” 他很帅,满身荷尔蒙往外冒那种帅,大剌剌朝岑琢招手:“快来给我揉揉,浑身疼。” “疼个屁啊,”岑琢跳进场内,拿了专门给御者缓解肌肉紧绷的按摩乳膏,“根本没怎么着。” “没怎么着?你来试试,”戴冲仗着年纪小,有点撒娇的劲儿,“他拳头可狠了,全打在点儿上,我他妈强忍着!” 岑琢把乳膏挤到手上,熟练地搓热,懒洋洋问:“揉哪儿。” “不都说了嘛,浑身,”戴冲转过去,把宽大的后背亮给他,上头纹着一张血盆大口,獠牙突出,蛇一样的长舌头卷着一把利刃,“肩膀、脖子根,都揉揉。” 岑琢的手覆上去,从下往上慢慢推,这是高级御者才有的保养,能缓解骨骼受损引起的肌肉神经错觉,保持肌体对外部刺激的正常反应,在沉阳时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说,我帅还是牡丹狮子帅?”边享受,戴冲问。 岑琢没理他。 “跟你说话呢,”戴冲急躁地回头,“这一架是为你打的。” 岑琢冷哼:“打出什么了?” “打没打出什么,反正我打了,现在全江汉都知道,老子喜欢你。” “对男的,”岑琢问,“你不是不好使吗?” 戴冲一愣:“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岑琢顺着他的脊柱用力按,按得他直哼哼,“我已经好了,不用你哄,你跟我哥说吧。” 戴冲转过来,汗湿的皮肤、起伏的胸肌,还有缭乱的地狱业火刺青,艳红着,在胸前烧:“我不是说得挺明白了吗,我他妈追你呢!” 岑琢放下手。 戴冲特别不要脸,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上按,缓缓地揉:“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和牡丹狮子吹了,找一个更年轻的,有什么呀。” 岑琢抽手,抽不动。 “他们怎么说随他们,老子不在乎。” “我和他没吹,”岑琢断然说,声音不大,“我和逐夜凉,我们分不开。” 戴冲怔住,攥紧他的手:“你什么意思?” 岑琢抬起头:“你喜欢我什么?” 戴冲一时答不上来。 “喜欢我被人抛弃过,我可怜,是吧?” 戴冲惊讶,是有那么一点。 “喜欢有人跟你抢,你抢赢了特爽,是吧?” 戴冲吞了口唾沫,觉得他要把自己看穿了。 “你明明喜欢女人,何必跟我浪费时间呢,”岑琢一使劲,滑溜溜把手拽出来,“你的游戏,我玩不起。” 他转身往外走,戴冲急了,大声喊:“岑琢!” 岑琢没理他。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给我面子,让我知道自己有他妈多混蛋,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你!” 岑琢停在门口,转回头:“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走出去,外头阳光正好,热到尽头的暑气,等秋老虎过去夏天就结束了,人人心里都在躁动。 高修他们没去看单挑,因为没有进附属楼的权限,元贞和贾西贝去逛江汉,高修一个人来到染社大楼的地下牢房,看白濡尔。 那个人坐在地上,长头发拖着,似乎在沉思。 高修站在冰冷的铁栏外,头上正对着运转中的监控设备。 “我来了。” 白濡尔看向他,异常平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那手比铁还冷,但紧箍着他,很有力量。 高修望进他的眼睛。 “我想出去。”白濡尔说。 高修知道,可没办法。 “不会有人帮我,”白濡尔避着监控抚摸他的手指,“除了你。” 高修的胸口像有一团火烧过,让他蠢蠢欲动,想为这个人披荆斩棘。 “我们需要盟友,”白濡尔整个向他偎过来,“汤泽或是岑琢的敌人。” 高修贴近他,低声说:“逐夜凉在染社高层那个卧底,你知道是谁吗?” 白濡尔摇头。 “狮子堂的卧底,他没告诉过你?” 白濡尔在他耳边叹息:“我手里的所有牌都在江汉决战打光了,逐夜凉那个卧底,一定不是狮子堂的。” 高修沉默。 “别想那个卧底了,逐夜凉不想暴露的人,没人能挖得出来。” 高修犹豫再三:“如果我说这个人是田绍师,你觉得可能吗?” 白濡尔微讶。 “贾西贝在他书房里发现了针对江汉的作战地图。” 白濡尔倏地睁大眼睛,卧底只负责传递信息,不会也不敢做战术推演这种事,所以田绍师不是任何人的卧底,而是和他一样觊觎着汤泽天下的人。 那只细长的独眼亮起来,高修在里头看到了仿佛淬过毒的狂喜,和霎时间死灰复燃的庞大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我家小豆子 2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烦人的小兄弟、默默叉会儿腰、鹤不寐、、血扇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y吖宝、啊哒哒、云大锤、丝路路与罗小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racia 7个;马曲曲 5个;一桥、姗姗 4个;万物生长靠太阳、35580544、黑羊有骨、向死而生、与火不加冰 3个;默默叉会儿腰、忆夏微雨、、朔间澪、兮兮铁娘子、童哥的小媳妇吖、球球砸、汴上眉头 2个;希希、babyalive、风吹荷叶、saltbd、iu、屋顶上的龙猫。、趣果有间某某无解、鹤不寐、绀三郎、团团子啊、sinner.、吃果儿、团子、lamasin_、蓝色大海、lu猫滴小姐姐、红豆红豆莲子粥、焚寂莫寂、25174439、为了蹄兔!、金心心、天悬星河623、被猫咬了、子不语、猴爷、难足、白星草莓、mint奈何、阿珍是世间珍宝、半夜爬墙小尼姑、澡澡、樂多、有點甜、作者的胖次、capadocciawind、汾筝渝、养猪状元、三坛海会大神、asuka、朕与五三战天下、菱歌泛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咕咕鸡 126瓶;木子、turtle、lirado 60瓶;百年挽朝夕 50瓶;潇潇北风起、jiangchu123123、gracia、时差_timelag、雉雉、阿瑭、吉吉、汾筝渝、_biongrachel、微观、苑木木、steffi、nyahana 40瓶;乡村蒸汽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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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立刻把手撤下来,为难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再给我通报一次, ”高修压低声音, 口气不善, “就说伽蓝堂高修, 想跟分社谈一谈他书房里的东西。”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小弟不敢耽误,第二次接通楼里,这次,田绍师交代放行,高修笑了笑, 客气地敲了敲窗:“谢谢。” 跟着带路小弟进入别墅,他是故地重游,上次在这栋房子,他一口气杀了田绍师二十几个手下,有些尸体倒卧的位置还历历在目。 田绍师在小书房见他,坐在窗边的水仙花球前,细心擦拭手里的眼镜。 高修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快速把四周扫视一遍:“田分社,又见面了。” 田绍师冷笑,高修自己到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我这屋有什么,说吧。”田绍师抬眼瞟他。 高修耸肩:“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挑开,说多了,以后不好合作。” 田绍师戴上眼镜,透过水晶镜片凝视他:“合作?” 高修直起身:“如果我报告了汤泽,只要搜一搜你那些地图板……你这个牡丹狮子的卧底就坐实了。” 田绍师笑笑,反问他:“如果我是卧底,牡丹狮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青菩萨就是岑琢,还掰断了它六条手臂?” 对,偷袭前一晚,他和逐夜凉有充足的时间交流,高修话锋一转:“至少你想推翻汤泽,没错吧?” 田绍师没表态。 “我们也想。”高修说。 田绍师意外,镜片倏地一闪:“亲兄弟要窝里斗?” “抱歉,我没说清,”高修摊手,“我不是伽蓝堂。” 田绍师疑惑地偏过头,高修说:“是狮子堂。” 田绍师一时错愕。 “我是代表狮子堂千钧白濡尔,来和东方分社谈合作的。” 田绍师怔了怔:“白濡尔自己都在牢里关着呢,谈合作狂了点吧,再说……”他微微一笑,“你们有什么筹码?” 高修吐出四个字:“牡丹狮子。” 田绍师哈哈大笑:“牡丹狮子已经废了,再说那家伙对岑琢死心塌地,白濡尔在他那儿有多少影响力,我看很成问题。” “分社,我们不能只看硬币的一面,”高修说,“牡丹狮子是对岑琢死心塌地,可岑琢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牡丹狮子是关键,他能影响岑琢,进而影响汤泽,从而影响整个染社。” 田绍师不得不承认,那个逐夜凉确实不能小觑。 “白濡尔和牡丹狮子相识二十几年,这种羁绊,想甩也甩不开。” 田绍师沉默,半晌,他从窗前起身:“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他走到高修面前,“但我要投名状。” 高修站起来:“要谁的命?” “随你便,”田绍师双手插兜,“我只是看看你的实力。” 高修想了想:“好,天黑之前,我把投名状给你。” “这么快?”田绍师没想到。 高修急着救人:“你把白濡尔给我弄出来,合作就算达成。” 白濡尔可不好捞,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田绍师点了头。 高修离开江北,回到染社总部,在大楼周围转悠,远远的,莲花座那边晃过一抹猩红色的身影,他停下望了望,一回头,手边是一辆纯白色的超合金铀动力车。 逐夜凉在岑琢门前徘徊,踌躇了很久,才按下门铃。 门开了,岑琢站在那儿,头发湿淋淋的,胸前是红红绿绿的小乌龟和小花猫。 “你来干什么。”他垂下眼睛,故作冷淡。 “屋里有孩子?”逐夜凉盯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是他造成的。 岑琢以为他看的是涂鸦,稍掩了掩:“我哥那俩小祖宗在。” 他要关门,逐夜凉抢上一步:“岑琢!” 岑琢的表情不自然,面对这个人,他自然不了,反复关门关不上,他干脆踹一脚门,转身回屋。 逐夜凉跟着进来,把门在背后关上:“那天我听见你说的了,在2号楼的训练场。” 岑琢陡然停步,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牡丹狮子和拘鬼牌单挑那天,在训练场,他对戴冲说:我和逐夜凉,我们分不开。 徒然张了张嘴,他想否认,但否认不了。楼上传来小孩子的嬉闹,还有哗啦啦的水声,逐夜凉轻声说:“我上去帮你带。” 没等岑琢答应,他擦过他,擅自上了二楼,拐过楼梯角,看见一个硕大的充气水池,满地是踩烂的画笔,还有浸湿的纸片和扯出了棉絮的布偶。 沉稳如他,也不免顿住脚步。 岑琢随后上来,老妈子似的去捡那些碎纸和玩具:“小祖宗,我开门前还没有这些呢!” 汤泽的一对儿女,男孩叫小金,女孩叫小玉,追着他泼水玩。 岑琢受尽摧残、有气无力、万念俱灰地说:“你俩在我哥面前乖得像天使,一到我这儿,犄角尾巴全出来了!” 小金小玉咯咯笑,逐夜凉摇头:“岑琢,这种水池是放室外的。” “啊?”岑琢回头看他,这时一桶水过来,哗啦一下,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这俩孩子让你带的,”逐夜凉苦笑,“要成精了。” 开启定位系统,他满屋子抓孩子,小男孩还好,那个小女孩简直能上房揭瓦,前一秒还吃着指头甜甜地问:“红红,你喜不喜欢我?” 后一秒就在逐夜凉的红装甲上画猴屁股,还是洗不掉的那种笔。 逐夜凉真下手,抓过来一抱,啪啪往屁股上拍,可能是没让人打过,两个孩子嘻嘻哈哈乱叫,抱着他的装甲,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岑琢换掉湿衣服,脱力地靠在沙发上,看逐夜凉一手一个,像模像样地带孩子,竟然有种不切实际的幸福感。 “红红,”小男孩吃着手指头,“你把肚子打开,让我进去玩好不好?” 逐夜凉轻轻摇晃他:“你问小叔叔,他答应,我就让你进来。” 牡丹狮子的御者舱,那是岑琢心里抹不去的痛,他马上偏过头,不作声。 小女孩咬着逐夜凉的胸甲,硬硬的,还有一股金属味,她瘪了瘪嘴:“红红苦,要小叔叔抱……” 岑琢从沙发上起来,伸手向她走去,窗外突然轰隆隆一串爆炸声,距离很近,就在大楼附近,逐夜凉护住孩子的头,朝岑琢双闪目镜灯:“别动!” 他提高听力接收强度,几秒种后:“一辆铀动力车,刚从大楼开出去,不到十米……炸了三次。” 岑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的车?” 接着,狮子面罩的表情微变:“……司杰。” 岑琢从他怀里接过孩子,茫然望向窗外,很奇怪的一次袭击,什么人敢在总部大楼门前动手,目标为什么是司杰,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我去看看。”逐夜凉转身下楼。 岑琢把小金小玉放下,要跟着他,逐夜凉却折回去:“带上孩子。” 岑琢看他把两个孩子重新抱回怀里,“这么小的孩子,”逐夜凉说,“一分钟也不能离开视线。” 他们从莲花座出来,一眼就看到浓烈的黑烟,明火还没灭,在总部侧门,周围站满了人,田绍师急匆匆赶到,汤泽也在。 车完全毁了,工作人员在处理现场,防止放射性物质泄露。破碎的窗玻璃上全是血,爆炸很剧烈,司机和跟车小弟的尸体都从车里甩出来,血肉模糊扑在地上。 “司杰!妈的……司狐狸!”汤泽想冲上去,被唵护法死死抱住。 司杰还在车里?岑琢蹙眉,看车身受损的程度,人一定已经碎了,之所以没甩出来,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和司杰没怎么说过话,如果说交情,只在他受尽折磨一心求死的时候,那个人偷偷帮过他一次。或许不是帮,他看向逐夜凉,在江汉这个漩涡中心,每个人的身份都是迷。 “内部元件基本完好,”逐夜凉扫描了那辆车,“不是炸弹。” 岑琢眉峰一跳,也就是说……爆炸是从外部来的?车从车位开出去的时候触发了某种能量,造成多次撞击翻滚……他视线一扫,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清楚看见了高修的脸。 正在这时,塌陷的车门从里面推开,一只血淋淋的手摸出来,西装袖子燃着火苗,宝石扣子撞没了,一个血污的人形,正慢慢往外爬。 “不可能……”人群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超合金车的框架都撞瘪了,没人能从这种爆炸里生还,“司……司杰还活着!” 人群沸腾了,岑琢却周身发冷,沉着脸向高修走去。 工作人员展开宽大的防火布,盖在司杰背上,帮他把周身的余火扑灭,要把他往担架上抬的时候,司杰却拒绝了。 逐夜凉遮着小金小玉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只见那个人挂着满脸黑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艰难站起来,用防火布把自己裹紧,一瘸一拐向大楼走去。 汤泽紧跟着他,关切地扶着他的肩膀。 另一边,岑琢把高修从人群里拽出来,拽到大楼背后的僻静处,揪着他的领子:“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高修逃避似地搡开他。 “那辆车,”岑琢指着不远处的黑烟,“是不是你设的中子场!” 高修发笑:“哥,怎么这种事你头一个就想到我?” “因为只有你干得出来!”岑琢指的是触发爆炸,高修却误会了,随机杀人,取无辜者的性命,他也知道不对,但为了救白濡尔,只有豁出去。 “司杰和你有什么过节,啊?”岑琢不解地质问,恨铁不成钢地推他,他看不透他了,这个跟他一路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岑琢这种痛心的表情刺伤了高修,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滩烂泥了,毫无价值,只能让人厌恶:“司杰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指着岑琢的胸口,“你为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指责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谋杀,岑琢怒吼:“陌生人也是人,那是一条命,你这个浑蛋!” “我就浑了!”高修吼回去,“我早该犯浑,不听你的,回沉阳!在乌兰洽,我不光该杀那个小孩,我还……” 猛地,岑琢给了他一拳,打在左脸上,高修一个趔趄,眼底充血变红。 “司杰是我哥的干部,”岑琢压低声音,冷硬命令,“这次我压下来,要是让我发现你有第二次,我断了你那只胳膊!” 他说胳膊,高修的瞳孔骤然收缩:“岑琢,”他第一次直呼大哥的姓名,“我这条胳膊就是因为你断的,我不怕再断一条!” 岑琢气极了,给了他一脚:“你做错了事,还敢这么说话!” 高修冷笑:“凭什么不敢?” “凭我是你大哥!” “除了满身的伤和残废的手,”高修反问,“你给过我什么!” “我在白城把你收进伽蓝堂,把最好的黑骰子给你用,把你当接班人……” 高修打断他:“我为你冲过锋,为你断过手,我还给你了!” 岑琢一瞬屏息,愕然看着他。 “你这种天真的傻瓜,”高修负气地说,“不配当我大哥。” 说完,他拂袖而去,岑琢愣愣看着他,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了,才迟迟叫出一声:“高修……” 这天的夕阳血一样红,层叠迤逦,铺满了整个西天,微风把云彩扯得一丝丝的,扰得树叶沙沙作响。 丁焕亮侧卧在自家院子的帆布椅上,将睡不睡,听虫叫,听鸟鸣,听夏天即将过去的声音。贺非凡蹑手蹑脚过来,从背后爬上长椅,黏着他,偏要挤在一起。 “干嘛……”丁焕亮皱着眉头往前让。 “抱一会儿。”贺非凡嘘声。 “帆布的,”丁焕亮懒得回头,“禁不住两个人。” “没事,”贺非凡的手不老实,顺着耳朵,摸了摸他的下巴,“胖了,有肉了。” “嗯……”丁焕亮推他,微微地挣。 气氛正好,欲拒还迎,两个人都有点心跳加速,这时小胖啪嗒啪嗒跑过来,吐着粉红色的舌头扭屁股。 丁焕亮踢了踢贺非凡:“你儿子找你。” “我和他妈正忙着呢。” 丁焕亮让他气笑了,回过头:“谁是他妈?” 贺非凡做下流事总是迅雷不及掩耳,握着他的脖子,结结实实亲了一口,然后揉着他的耳垂,慢慢咂摸那嘴里的滋味,刚喝过朗姆酒,有人工甘蔗的清甜,舌尖、齿龈、炙热的口腔,每一个角落,都要逡巡一遍。 帆布椅嘎吱响,小胖想和他们一起玩,小短腿扒着木架子使劲跳,几次都没跳上去,呜呜地在下头哼。 贺非凡嗅着丁焕亮鬓角微微的皂香,浓情蜜意地说:“这样真好,有你真好。” 丁焕亮也觉得好,好得不真实:“汤泽好久没给我事做了,我也觉得没什么,这要是过去,我削尖了脑袋也得弄出点儿事来。” 贺非凡大言不惭:“因为你有我嘛。” “少臭不要脸。”丁焕亮拿胳膊肘顶他。 “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愿意,”贺非凡温柔地搂着他,“反正我有你就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少找我。” 丁焕亮听着他的心跳,望着血红的天:“汤泽在疏远我们,现在我的权限只剩地下牢房和三楼审讯室,关着个白濡尔,乍一听是天字号犯人,其实已经没价值了。” “别总想别的男人行不行,”贺非凡抱怨,“你多想想我。” “你有什么可想的,又烦人,又色,睡觉打呼噜,屁股后头还总跟着只小破狗。” “我打呼噜?”贺非凡支起上身,“我这么狂拽酷霸、玉树临风,我打呼噜?” “嗯,你以为呢?” 贺非凡不干了,两个大男人在一张单薄的简易躺椅上推来推去,突然一下,椅子塌了,他俩狼狈地滚到地上,小胖汪汪叫了两声,高兴地跑上来,一个劲儿舔丁焕亮的脸。 “秘书,”小弟不好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叫,“东方分社的电子函,请您去一趟。” 丁焕亮抱着小胖站起来:“田绍师?” 贺非凡给他拍裤子上的土:“我们和他没交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丁焕亮把小胖塞给他,“到了这个位置,我们不找事,事也会来找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十四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归雁、烦人的小兄弟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默默叉会儿腰、肉包子打虎、血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耶佳雪芙 29个;绀三郎 23个;一杯洗脚水 4个;胡一统、一桥、马曲曲、球球砸 3个;喜欢吃栗子的我、朔间澪、有點甜、吃果儿、童哥的小媳妇吖、菱歌泛夜 2个;阿珍是世间珍宝、默默叉会儿腰、gracia、半夜爬墙小尼姑、刀枪絡、童童的跟屁虫、万物生长靠太阳、grace、zy吖宝、糖豆、、lu猫滴小姐姐、忆夏微雨、jena酱酱酱、被猫咬了、时差_timelag、肉包子打虎、和和荷荷、31415460、君须非言、朕与五三战天下、千、蓝色大海、iu、一晌贪欢、tyni、童童的土拨鼠、我爱作者大大、丫丫长得白又壮、汴上眉头、三坛海会大神、王郗瑭的麻麻、十三、白星草莓、olivivi、风吹荷叶、儒雅的甜酒酿、盐份、金心心、printemps、焚寂莫寂、滼澌澌呐、噼里啪啦啦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四 106瓶;ghost.凌 60瓶;amom1 50瓶;33817001、叶修的烟、凌晨伶、木鱼嘞 40瓶;小心塞 36瓶;蝉蝉婵婵 32瓶;殷渌 30瓶;ihabfya 29瓶;沉若、祇怨、萌萌萌萌萌、tyni、trexe、喜欢吃栗子的我、18236289、明岑、木子、绀三郎、22378688、一杯洗脚水、喵、阮阮、耶佳雪芙、吃果儿、宇宙第一萌神、芽芽、伽蓝辰香、菩提子、噼里啪啦啦啦啦啦、猴怒宁、万物生长靠太阳、24295972、kikius、娇花丛、失踪飞行员、14475746、沐浴在欧光下的黑鬼、羡薳、blingbling 20瓶;渡渡怼天怼地 19瓶;35899611 18瓶;19479136、柚子大大滴、逆旅一行人、马曲曲、菱歌泛夜、铁烧鱼、小懒猫、18547891、35478615、小可爱你太可爱了、iu、渊风悠然、huron小鹦鹉、听风飒飒来、解大花的小黄瓜、夜贪凉、五月病中二病 10瓶;张洋气、21942695、北岛耶、不曾走远、万万、4u、末顏的悅、吴烦恼、妍蕾、三坛海会大神、酒热、zero、崔无欲 5瓶;仙儿 4瓶;爱蛋蛋的咸鱼、逐夜凉说禵、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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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碾着牙齿说:“哪他妈那么多废话。” 丁焕亮敛起笑容,不悦地拍拍他的手。 高修放开他,衬衫领子皱了,他给他抚平:“姓丁的,掺和今天这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根细绳,别蹦,蹦断了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既然知道这是个坏人堆,丁焕亮发笑:“那你还往里跳?” 为了白濡尔,高修看向眼前这条压抑的长走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丁焕亮点上烟,吸一口:“白濡尔……”吐出烟圈,他舔着齿龈说,“连岑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高修的脚步顿住,丁焕亮说得没错,却让他不舒服:“一会儿你给我离远点儿,”他沉着声,“省得溅你一身血。” 下一截楼梯,拐个弯,a区牢房到了,粗粝的水泥地面,冰冷的金属栅栏,那么大的空间只关着一个人,白濡尔。 丁焕亮用电子钥匙开门,高修脱掉西装挂在门上,揉着手指关节进去。白濡尔从地上站起来,狭长的独眼在他和丁焕亮之间游移:“高修?” 高修解开衬衫扣子,挽起袖口,这是动手的架势,白濡尔下意识往后退。 “监控已经关了,”丁焕亮靠着牢门抽烟,“开始吧。” 高修提起白濡尔的脖子,脉搏在手掌下跳动,他舍不得地说:“你得受点皮肉苦,我会下狠手,忍着点儿。” 白濡尔握住他的手腕:“什么计划?” 高修用拇指蹭着他的嘴唇:“外力打击,你的大脑会受损,变成一个废人。” 只一句话,白濡尔就懂了,只有废人,才可能从这间牢房里出去:“来吧。” 高修绷着嘴角下手,先打在太阳穴上,皮下的毛细血管瞬间破裂,雪白的皮肤赫然泛青,接着是下颌、鼻梁、脑后,白濡尔像一只干瘪的破口袋,被无情地摔在地上。 “别光打头,”丁焕亮懒洋洋提醒,“太假。” 高修把人拎起来,膝盖朝肚子上顶,两个人面对着面,眼睛望进眼睛,血从白濡尔的眉骨、眼角和唇边绽出来,新开的梅花一样红。 高修几乎要下不去手,白濡尔却用赤红的眼睛瞪着他,让他更狠、更凶残,让他相信这些拳脚相向的背后,是他们走投无路的爱。 长达十多分钟的暴行,白濡尔趴在地上不动了,高修崩溃般把他抱住,丁焕亮走上去,刚蹲下,那只迷蒙的独眼倏地睁开,一汪狭长的血色,里头看不到屈辱和疼痛,只有野兽似的坚韧。 接下来的几天,染社被一种怪异的氛围笼罩着,司杰那辆面目全非的铀动力车让所有人心有余悸,干部们纷纷议论,有动机做这种事的,除了和染社南北分治的伽蓝堂,就是刚刚缴械归顺的牡丹狮子。 汤泽召开高层干部会,四大分社长的位置只剩下两席,司杰因伤未到,丁焕亮和贺非凡列席,秘书位上坐着戴冲,旁边是一身黑西装的岑琢。 汤泽雄踞主位,没人想到他会在司杰重伤的这个节骨眼召开干部会,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汤泽站起来,“岑琢,伽蓝堂会长,我的亲弟弟,从今天开始,任命为江汉中心秘书室第一秘书。” 岑琢应声起身,深鞠一躬。 丁焕亮意外,司杰遇袭的凶手还没找到,伽蓝堂的嫌疑最大,汤泽非但不戒备,反而委以重任,他就这么相信这个十年没见过面的弟弟? 越是猜测纷纭的时候,越要稳定人心,戴冲明白汤泽的用意,他要告诉全天下,无论发生什么,岑琢都是他信任的亲人,伽蓝堂和染社不分家,北方和南方不分家,江汉这个核心仍然坚如磐石。 “社长,”岑琢没坐下,而是慨然发言,“借这个机会,我有几句话想说。”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掌握着半壁江山的人,他手里的火会烧向哪里呢? 汤泽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想到司杰血淋淋从汽车残骸里爬出来的样子,沉默着点了头。 “我从连云关外一路走来,看到互相攻伐的社团、强取豪夺的流浪骨骼、家破人亡的平民,还有兰城以西虎视眈眈的七芒星,”出人意料的,岑琢并没点火,而是抛出了一个疑问,“所有这些,江汉都看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话题对这张桌子而言太过陌生,这里讨论的从来是打谁杀谁,而不是普通人过得怎么样,七芒星明年的战略布局如何。 岑琢越过长桌注视着汤泽:“我觉得这片大地、这个天下,需要的不是轮流坐庄的社团,而是一个稳定的‘国家’。” 国家,从暴力战争爆发至今,是一个被遗忘的词,大家习惯了以暴制暴,习惯了弱肉强食,至于弱者的利益,从不在强者考虑的范围内。 “社长,”岑琢直接表态,“如果染社能把恢复秩序作为未来的发展方向,我愿意把北方的实际控制权交出来,统一天下。” 此话一出,大会议室鸦雀无声。 统一天下,和之前的统一沉阳一样,是岑琢天真的愿望,没有战争、没有社团火并、没有清晨吞没了餐桌的战火,孩子们就不会失去父母,兄弟们不会反目成仇,爱人们也不用彼此背叛。 汤泽凝视着他,这个弟弟比他想象得仁义,“好,”因为这份仁义,他愿意相信,司杰的伤和他没有关系,“我们找时间具体聊聊。” 岑琢颔首就坐,久久,桌上的气氛古怪,高级干部们与其说不认同,不如说是被这一席话镇住了,建立国家、安定百姓、发展民生,这是他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混蛋能做的事吗,和平幸福的生活,是暴力社团敢奢想的未来吗? “社长,”接着,丁焕亮报告,“a区的犯人有情况。” a区?汤泽蹙眉。 “白濡尔三天前受了外伤,重度昏迷,”丁焕亮把医疗记录拿出来,“经过紧急救治,昨晚清醒了,不过……” “外伤?”汤泽打断他,“单人牢房怎么会有外伤?” 丁焕亮立即起立:“是属下失职!伽蓝堂的高级干部高修,执意要进a区,我看在岑会长的面子上开了门,没想到……” 汤泽立刻看向岑琢。 岑琢摸不着头脑,先是司杰,又是白濡尔,他搞不懂高修这小子究竟要干什么,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高修的左手,是因为狮子堂断的。” 汤泽明白了,转而问丁焕亮,“白濡尔现在什么情况?” “有意识,但没反应,智力受损程度需要专业人员判定。” “傻了好啊,”田绍师这时插话,“社长,我开发神经元也该进人体实验了,不如把白濡尔送到我那儿去当猴子。” 东方分社下设一个研究所,主攻神经元强化,旨在提高御者与骨骼结合时神经传导的即时性和敏感度,与西方分社下设的骨骼研究中心并称东西两院。 “关进去没多久就傻了……”汤泽不相信,扫视这一桌子人,“我要试一试他。” 这是研究所的活儿,“过一段等他伤好了,”田绍师说,“我给他打一针,设计一个认知实验,看看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丁焕亮微微动了下眼皮,汤泽首肯了。 白濡尔只是软组织挫伤,个别部位有水肿,在药物辅助下一个多星期就消了,研究所做过简单测试,初步结论是智力低下,相当于五六岁孩子的水平,对环境的认知能力不如受过训练的大型犬。 田绍师很快派人来打了针,等白濡尔陷入昏迷后,给他剪头,发型按照三年前的样子,焗发、处理外伤、遮蔽猛鬼城时期的旧疤,然后送进田绍师专门设计的实验房间。 接下来是等待。 八小时零四十二分钟后,白濡尔在一张豪华的大床上醒来,睁开眼,是无量城千钧卧室镶满了天然水晶的深蓝色天花板。 一刹那,意识有短暂错觉,他似乎丧失了时间感,茫然起身,墙壁是藕荷色的,挂着大大小小的骨骼头颅,是他和逐夜凉的战利品。往右看,那里有一面落地镜,镜子里是个右眼有疤的男人,短头发,乌黑着,正是他自己。 进入猛鬼城之前的自己。 怎么回事?药物作用,白濡尔混沌地眨了下眼。 仿佛时光倒流,汤泽还没打到江汉,他还是天下的主人……他知道了,这是个梦,即使是梦,也足以让他狂喜,眼前这些就是他扼腕痛失的一切。 换做是别人,就要在这个梦里疯狂了,但白濡尔不会,即便是梦,他也不允许自己脱去伪装。 “叶子……”他散开两眼的焦距,呓语般,“我饿……” 他要下床,这时门开了,逐夜凉走进来,一身猩红的装甲,狮子吼在,空行狮子也不是丑陋的白色,白濡尔几乎要瞪大眼睛。 刹那间的反应,他生生忍住了,呆滞地盯着地板。 “耳朵,”逐夜凉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不起来,大家都在等你,马双城有关于染社的重要动态要汇报。” 白濡尔歪着脑袋看他,伸手摸上那片胸甲,坚硬、冰冷,是真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这不是梦,而是一个圈套,让他锥心的是,逐夜凉竟然帮着染社来试他,他咬紧牙关,仍然说:“叶子,我饿……” 逐夜凉的目镜灯熄灭,失望地站起来。 四壁的投影随之消失,藕荷色的墙壁不见了,满墙的骨骼头颅不见了,还有天花板上的星,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离白濡尔而去,只剩灰秃秃的电子屏幕,缓缓向两侧移动,汤泽走进来,身后是丁焕亮、田绍师一干人。 “他没有任何反应,”逐夜凉说,“有可能康复吗?” 田绍师摇头:“看脑部成像,是永久性损伤。” 逐夜凉把“狮子吼”从背上拽下来,只是一个空壳子,汤泽向他伸出手:“没想到你愿意配合。” “别告诉岑琢,”逐夜凉回握住他,“狮子堂和染社这些事,和他没关系。” “绍师,”汤泽面无表情,“人你带走,还是要按重刑犯监控。” 田绍师点头。 汤泽还不放心,又叫丁焕亮:“你有监察权,要保证白濡尔随时在监控下。” 丁焕亮和田绍师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躬身回答:“是,社长。” 白濡尔被从试验间领出去,绕了一个大弯送上田绍师的车,他自由了,尽管以后的日子都要以装疯卖傻为代价。 “等杀了汤泽,你就不用装了。”田绍师笑着说。 他带白濡尔过江,秘密进入别墅,高修在小客厅里等着,看到一头短发的他,惊讶地站起来。 白濡尔似有若无地对他笑笑,随田绍师走上二楼。 在书房门口,田绍师握住门把手,镜片后的双眼狡黠地闪烁:“白千钧,既然正式合作了,见见真佛吧。” 门向里推开,明亮的窗前站着一个穿浴袍的人,高个子,头发还湿着,那张脸,出人意料地艳丽,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鲜得刺目。 “幸会啊,千钧,”他向白濡尔走来,伸出一只细长的手,“窈窕娘钟意,刚从迎海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3个;丝路路与罗小虎、二壮身强力壮、赫麒aubrie黑豆蜜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5个;被猫咬了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金心心 3个;与火不加冰 2个;天字第一号童吹、归雁、小白兔黑又黑、我是你的小虎牙、米果、忆夏微雨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心心 5个;丝路路与罗小虎 4个;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2个;壑云、忆夏微雨、万物生长靠太阳、有點甜、风吹荷叶、lu猫滴小姐姐、血扇、摩卡、玉桂树、胡一统、小鱼儿、alu4649、默默叉会儿腰、绿茶冷面、天字第一号童吹、揽月、2812426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racia 15个;小游淼、lu猫滴小姐姐 13个;球球砸 7个;有點甜、万物生长靠太阳 6个;马曲曲、丝路路与罗小虎、一桥、时差_timelag 5个;沈面的沙砾芥子、被猫咬了、糖豆 4个;绀三郎、zy吖宝、kecoy、岑琢的红红、白星草莓、长庚的顾昀 3个;35225565、揽月、风吹荷叶、焚寂莫寂、摩卡、吃果儿、轩亭向晚、iu、弦月游、你整个完蛋了、黑羊有骨、贺今朝、、暖暖、厄尔尼诺、菱歌泛夜、小鱼儿、绝对透视漩涡、nyahana 2个;小懒猫、墨菲、童哥的小媳妇吖、布鲁、麻呱呱、皮卡秋、金心心、酒绿灯黄、20538266、.、盐份、千岁忧、鹤堃、四分儀、剑走偏锋de少女、风味发酵乳、tyni、啊哒哒、子不语、xun、温柔半两、柒宝酱、十四、铵、李鱼鱼、默默叉会儿腰、三坛海会大神、胡一统、22378688、青滟、末顏的悅、泠柘、是腐不是福、绿茶冷面、grace、一诺、嘶嘶嘶隹隹隹、々lo№沙killぁ粒 ☆v、兮兮铁娘子、离°、柏琛、小驼不是傻鸵鸟、二闻、明天来我家玩儿吗、青柳石、小外星、32727455、有三只虫、争鸣向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奉律律律律律 99瓶;‘’ 56瓶;一个团球球、咿呀 48瓶;六泡仙人、nicky、黄肉肉、标准包子脸、停船靠岸、四分儀、江上、霍、忆夏微雨、开车上路 40瓶;灯花佐酒 39瓶;盐份 38瓶;郁子宥的亲妈 36瓶;呸呸 30瓶;万山秋 27瓶;30000001 26瓶;小陶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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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泽说,“你现在不光是我的弟弟,也是染社的第一秘书,我以社长的身份问你,逐夜凉在我身边的那个卧底,是谁?” 岑琢知道他会问这个,司杰在众目睽睽之下遇袭,牡丹狮子的卧底嫌疑最大:“哥,我……” “别说你不知道,”汤泽打断他, 站起来, “就凭逐夜凉对你那份心, 你问他, 他不会瞒着你。” 岑琢垂下眼睛,对,逐夜凉会说,但他不愿问,他不想求他,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出卖兄弟,那等于是逼着他做选择。 汤泽俯下身, 撑着明镜似的桌面:“现在司杰重伤,分社长里只剩下一个田绍师,卧底究竟是不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要逐夜凉给我一个肯定答案。” 岑琢狠狠闭起眼睛:“哥,我不会利用别人对我的好,你也不应该利用我。” “对,我不应该!”汤泽猛地敲击桌面,“但出事的是司杰!” 司杰,岑琢想起九楼会议室的隔间,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想死,就从这个房间走出去,走廊上的看守有权直接击毙逃犯,门是开着的。 他做的扣,他开的门,他才像卧底。 “司杰不是别人,他是东西南北我最信任的人,”汤泽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为了我,他一个人撑在北方的最前线,每日每夜、连噩梦里都要面对吞生刀马双城,那是把所向披靡的狂刀!” 岑琢抿起嘴唇。 “要塞打没了建起来,战线崩溃了再推起来,一次又一次,他没有后退一步,”汤泽重复,“是为了我。” 高修,这个名字在岑琢的喉结上滑动,但他不能说,说了,那个不争气的浑小子就没活路了。 “你在医务中心的时候,丁焕亮指认司杰破坏门锁,说他是卧底,”汤泽摇头,“我不信,因为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他被那个卧底伤了,我就是把天翻过来,也要给他报仇。” “哥,我保证,”岑琢仰视着他,“这件事不是卧底干的。” 汤泽显得难以理解:“你要替牡丹狮子保证?你能吗?” 岑琢艰难地说:“我能……” “凭什么?” “逐夜凉……”岑琢耻于自己的自信,“让我伤心的事,他不会做的。” 汤泽愣了,之后又笑:“他救走白濡尔、把你扔在猛鬼城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是这么傻傻地相信他?” “我没有相信错,”岑琢站起来,和自己的亲哥哥针锋相对,“他最后为了我来了,摧毁狮子吼,击碎狮牙刀,连自己都不要,他值得我相信。” 谈崩了,汤泽无奈地别开脸,先让步。 岑琢转身去沙发上坐下,汤泽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烟,夹在指尖点燃,亮蓝色的火,天然烟丝烧焦的香味,他吸一口,问岑琢:“要吗?” 岑琢心不在焉地摇头。 汤泽把烟递到他嘴边,岑琢像一只濒死的什么动物,向沙发背靠去,颓丧地躺着,含住湿润的烟嘴,吸了一口。 汤泽和他一起躺倒,头对着头,一支烟,两个人抽。 “哥。” “嗯?” “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岑琢小声问,“让人捅了一刀,还不记疼。” 汤泽吐一口烟,雪白的烟圈擦过岑琢的面颊,仿佛一层纱,掠着睫毛而去:“没有。” “我他妈都瞧不起我自己,可怎么办,我就是……”他忽然噤声,拼命绷着嘴角,仿佛一松劲儿,眼泪就要掉下来,“就是……放不下他。” 汤泽摇头,从极近处看弟弟的嘴唇,红,而且干:“傻小子,你有哥呢。” “一边是你,一边是他,”岑琢咽了口唾沫,“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琢,”汤泽向他靠了靠,和小时候给他讲故事时一样,缓缓说,“哥错了,不应该逼你,哥舍不得了。” 岑琢用西服袖子擦眼泪,像个委屈的孩子:“可他从没对我说过那三个字。” 汤泽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枕。 “妈的说一句又不会死,”岑琢嘴上撂狠话,手却把脸遮住了,“哥,我就想知道,他到底……” 汤泽连忙收拢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岑琢闭起眼睛,埋头进他的颈弯。 “没事了,小琢,没事……”汤泽拍着弟弟的肩膀,把最后一口烟吸完,烟蒂扔到脚下,狠狠碾灭。 兄弟俩就这么抱着,十分、二十分、半小时,抱得汤泽的胳膊都麻了,家里来电话,说小金小玉想爸爸,闹着不肯吃饭,汤泽叹一口气,没叫岑琢,一个人走了。 岑琢躺在沙发上,四周很静。 “须弥山。”他忽然叫。 一把低沉的嗓子:“我在。” “逐夜凉……”岑琢仍闭着眼,轻声问,“他爱我吗?” 须弥山沉默片刻:“从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那他们问什么?” 须弥山毫无感情地罗列:“对手什么时候死,某一战会不会顺利,身边的卧底是谁。” 岑琢睁开眼,坐起来,回头看它:“卧底是谁?” “我还是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须弥山狡猾地跳转话题,“逐夜凉爱你,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看到’他会爱上你,不可自拔、舍生忘死、惊天动地,你们会成为一段传奇。” 岑琢茫然地张了张嘴,哈哈大笑:“我哥和白濡尔他们都被你洗脑了吧,你真不是江湖骗子?” 须弥山发出一种不满的哼声:“我只是陈述事实。” 岑琢擦了擦红肿的眼睛:“那……” “等等,”须弥山打断他,“你不是我的主人,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还剩下两个。” 岑琢想了想,走到它面前:“你爱洛滨吗?” 须弥山瞬间四散,又快速聚拢:“为什么问这个?” 岑琢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感情,只有逻辑和算法,”须弥山沉静地说,但它的旋转方向变了,“我记得这个人粗鲁狂妄,还给了我一刀。” 不,你爱他,岑琢微微一笑:“最后一个问题。” 须弥山似乎发现自己转反了,停下来,慢慢往回转,偷偷摸摸的样子很滑稽:“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想好了。” “嗯,”岑琢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未来会天下太平吗?” 须弥山怔住,所有扩散的场波静止在原地,仿佛凝固了的时间:“你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我诧异,”它说,然后短促而有力地回答:“会。” 岑琢松了一口气,没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平淡地点头:“那就好。” “那有什么好,”须弥山的场波移动、扩大,把他包裹起来,“岑琢,你是个怪人,怪人是能翻天覆地的。” “所以你不许任何人在江汉提起我的名字,”岑琢的眼神变得尖锐,“让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须弥山环绕着他、簇拥着他,在他身前、背后、在他能感知到的每一个方向,赫然宣告:“如果知道你的名字,汤泽早就会和你相认,那就没有北府、太涂、乌兰洽,没有后来的胜利和失败,没有那些欢笑和眼泪,没有今天的你,也不会有明天的天下。” 它的话,岑琢懂,也不懂。 “青菩萨岑琢,你的路还长,我‘看到’了,”须弥山放开他,退回去,“往前走,别回头,你的梦想会实现,你的天下会闪闪发光。” “我的……天下?” 岑琢再问什么,须弥山都不答了。 他从汤泽的办公室出来,回到莲花座,在别墅门外又看到孤单伫立的逐夜凉。 岑琢开指纹锁,那家伙跟进来,屋里弥漫着马蹄莲的香气,暧昧、清幽,让人心动。逐夜凉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什么机会,”岑琢不回头,“耍我的机会?” 逐夜凉把他往怀里拽,轻,但不容拒绝:“我的心都碎了。” 岑琢挣扎:“你没有心。” 机械手从背后握住他的胸膛,感觉到下面扑通扑通的心跳,逐夜凉半跪下来,俯首在他肩上:“别离开我,岑琢,不要看别人,不要把给我的爱收回去。” 岑琢睁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心跳一定被发现了,他惊慌地拒绝:“飞鸟与鱼是你说的,到不了彼岸也是你说的,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还要我怎么……” “我爱你。”逐夜凉一锤定音。 岑琢呆住。 “我爱你,”逐夜凉重复,他知道这三个字的力量,“我用我全部的能量、我的毕生、我身上的每一片钢铁爱你,不管你是不是回心转意。” 不要,岑琢颤抖,不要对他说这样的话,他会相信的:“放开我……” 逐夜凉不放,霸道地箍紧他:“你知道我后悔了,后悔一开始对你说谎,后悔对那个吻装傻,后悔在猛鬼城把白濡尔放进御者舱,而不是你。” 不要!岑琢拼命在他怀里拧动,机械手挣得发热,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钢铁,他无措地喊:“放开我!” 逐夜凉把他翻过来,像捉一只小猫,强迫他看着自己:“我想把你藏进御者舱,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想就这么带你走,到天涯海角,我想无时无刻不用扫描视力看着你,确认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琉璃眼的指示灯急闪,一激动,他误开了扫描,岑琢在他手里,被虔敬地仰视,无所不知的视线越过去,突然之间,定在天花板上。 “那是……”逐夜凉放下岑琢。 岑琢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逐夜凉转身上楼,岑琢突然明白了,两手拽住他:“别上去,你他妈……别去!” 逐夜凉上去了,直奔卧室,水蓝色的床边有一个小柜,岑琢追着挡在他面前,羞耻地涨红了脸。 “是吗?”逐夜凉问。 岑琢嘴硬:“不是。” 他真傻,应该承认的,下一秒,逐夜凉张开双手,只听啪嚓一响,两柄利刃穿透床头柜飞进他的手心,猩红色,是一双折断的刀尖。 狮牙刀。 “岑琢,你爱我,”逐夜凉攥紧刀尖,攥得掌心的装甲嘎吱作响,“为什么不承认?” 岑琢无言以对,他喜欢他,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他,可他就是咬着牙不认。 慌张、羞愤、倔强,他用力推开逐夜凉,擦过他跑下楼。 逐夜凉扔下断刀追出去,追出别墅,追出莲花座,一直追到总部楼群东南角一片安静的绿地。 逐夜凉不快不慢地跟着,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不要脸地嚷:“那小子送你花,我把自己送给你,你要不要!” “滚!”岑琢头也不回地骂。 “上次我们不是很好吗,小金小玉也喜欢我!” 岑琢害臊,急匆匆地走,在一棵巨大的丁香树下,他没留意,和一架医疗型服务载具擦肩而过。 逐夜凉却在那儿停住了,慢慢转身,载具上是白濡尔,耷拉着脑袋,可怜地低语:“叶子,你在哪儿,叶子……” 逐夜凉在他面前蹲下,那么美的树,还有沙沙吹动花串的微风:“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照顾你吗?” “叶子……”白濡尔没有反应,徒然的,一遍遍叫着眼前人的名字。 逐夜凉凝视着他,曾经明艳的、凶狠的、霸气的脸,二十年感情,香风拂面的相逢,本可以有无数句温柔话讲,逐夜凉却说:“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耳朵,你根本没病。” 白濡尔迷离的独眼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一瞬,转向旁边。 “耳朵?”逐夜凉不信他傻了,那么执拗的人,执拗得近乎疯狂,只有和天下一起毁灭他才能得偿所愿,“病人应该在研究所,而不是在这儿,你别费心思了,这条路我以后不会再来。” 白濡尔继续他乏味的独角戏,迟钝地蠕动嘴唇:“叶子,你在哪儿……” 前头不远,岑琢回头,蓦然看见这一幕,一对颠沛流离的青梅竹马,在初秋的丁香树下,童话般彼此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ebastian 2个;忆夏微雨、南野叶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被猫咬了、默默叉会儿腰、金心心、丝路路与罗小虎、i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死而生 6个;丝路路与罗小虎、长庚的顾昀 3个;童哥的小媳妇吖、万物生长靠太阳、马曲曲、球球砸、朔间澪 2个;一桥、云大锤、似月、子不留情、、黄色翻车鱼、童童的土拨鼠、解大花的小黄瓜、风吹荷叶、35727311、四分儀、汴上眉头、宁静海、lu猫滴小姐姐、团团子啊、默默叉会儿腰、asuka、和和荷荷、28039007、十四、温柔半两、碧珀、鹤不寐、黑羊有骨、阿瑭、石英鱼、绀三郎、焚寂莫寂、时差_timelag、ilmloy、有點甜、丫头的祖母绿、zy吖宝、jsdhwdma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丫头的祖母绿 50瓶;欣 30瓶;小外星、ada、南野叶子、thee、土拨鼠本鼠 20瓶;顾昀的心肝儿、19479136、喻兰川我男神、沉若、lisa 10瓶;grace 7瓶;荒北冰原 6瓶;妍蕾、解大花的小黄瓜、沐浴在欧光下的黑鬼、otato、履平地而恐、king、一晌贪欢、乌拉 5瓶;北岛耶 3瓶;云大锤、我妈叫我毛大宝:d、八七三一伯度 2瓶;次又又掉了、酒酿红豆、大侠留步whh、公园halfmoon、随便吧、颜色未染、we are bear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借兵 岑琢独自往前走, 慢慢的,回头看, 逐夜凉没跟上来, 他无法自控地失落, 又愤怒于自己的失落,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嘴巴。 “哎哎哎,打谁呢。”前头,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 岑琢抬起头,是戴冲,穿着华丽的珍珠色西装,衬得蓝眼睛像无垠的海,波光粼粼。 “这手怎么回事,”他挺生气地抓住岑琢的右手, 抚平了, 指着那片掌心, “敢打我喜欢的脸, 不要命了。” 岑琢受不了他,翻着眼睛微有些笑意:“可滚你妈的吧,老子挺大个老爷们儿,这套不好使,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好使啊,”戴冲邪气地勾起嘴角,盯着他, “不好使,你怎么笑了?” 岑琢怔住,不大自在地移开眼睛。 “别一不好意思就不看我啊,”戴冲攥着他的手不松,“不敢看?老子那么帅吗?终于品出老子的魅力了?欣赏能力提升了?” “叨叨叨的,烦不烦。”岑琢往外抽手。 抽不出来,戴冲和他十指相扣,手指内侧敏感的皮肤蹭在一起。 “你恶不恶心……”岑琢瞪眼瞧着被他耍流氓的那只手,一脸“这手不能要了”的嫌弃表情。 “老子求偶呢,还有更恶心的,你试试?” 岑琢嘀咕:“求你妈个巴子的偶,又不是鸟儿。” “那我给你跳个舞,”戴冲整个人贴过来,大马路上,不要脸地向他律动,“要不给你开个屏?” 岑琢放弃挣扎了,真心弄不过他。 “笑了笑了,又笑了,”戴冲注视着他干而艳红的嘴唇,“别为了不值得的人难受,都他妈是狗屁,多看看在乎你的人。” 岑琢不较劲了,放松下来,正想说什么,背后有人叫:“岑哥?” 他赶紧抽手,回头看,贾西贝眨着兔子似的大眼睛,吃惊地盯着戴冲:“哥你……交新男朋友了?” 元贞在这小子身后,使劲儿拽了他一把。贾西贝让他拽得一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抿着嘴,抻了抻衣角。 “哪来的小东西这么有眼光,”戴冲凑上去,看漂亮姑娘似地看他,“白白净净的,还纯,你要是女的,绝对是老田喜欢的款。” 听他提田绍师,贾西贝生气了:“我是个战士,是御者!” “哦,”戴冲觉得他好玩,逗他,“哪天交交手?” “交过手。”元贞板着脸说。 戴冲皱眉。 “总部十楼,三组机枪对着你扫那个,”元贞冷冰冰地介绍,“日月光贾西贝,伽蓝堂兰城堂的堂主。” 戴冲惊讶,抓着贾西贝的肩膀要细看,贾西贝不愿意,直往元贞身后躲,元贞挡在戴冲身前,半开玩笑地说:“别看了,他脸皮比纸还薄,让你那蓝眼睛看两眼,再给看化了,我可亏大了。” 他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小东西有主儿了。戴冲觉得伽蓝堂一个比一个有意思,跟岑琢开玩笑:“哪天跟你哥说说,给我转个会?” 岑琢推他一把,要领元贞和贾西贝回莲花座,戴冲招人烦地在后头喊:“岑琢,晚上找你去,等着我啊!” 元贞和贾西贝对视一眼,暗暗替逐夜凉捏了把汗。 半路经过那棵高大的丁香树,下头已经没人了,岑琢别扭地移开视线,心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酸酸涨涨地不舒服。 到别墅,他给元贞和贾西贝倒了酒,三个人脱鞋窝在沙发上。 “岑哥,那个……”贾西贝看了看元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今天是有事想求你。” “嗯,”岑琢很痛快,“说。” “我……我想……”贾西贝胆小地缩着肩,越说声音越小,“我想跟染社借点兵……你看行不行?” 岑琢以为自己听错了:“借兵?” “嗯,”贾西贝绞着指头,忐忑地瞄着他,“去兴都之前,我和小郡……就是小修罗陈郡,我们把七芒星的长老控制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受了重创,要几个月才能缓过来,我们想趁他们还没恢复元气,一鼓作气,端了他们的老巢。” 岑琢愣住。 贾西贝舔了舔嘴唇:“可岑哥,你也知道,兰城没兵了,你看……能不能跟你哥说说,借我们一点?” 岑琢瞠目:“你借兵……是想铲除七芒星?” “嗯,”这么大的事,贾西贝却小声小气,一点威势都没有,“以七芒星为据点,我们还要向西经略,我答应过最上师,要把‘国界’推回去。” 岑琢惊愕地盯着他,然后求证似的,看向元贞。 “是,哥,”元贞帮着争取,“小贝实在没办法了,这种战略机会千载难逢,不管借到三百还是五百,只要够打一仗的,我们就回兰城,那里比这里更需要御者。” 岑琢鼻梁发酸,捏了捏眼角。 贾西贝以为他为难,晃着小巴掌:“岑哥,要是多……一二百也行!” 岑琢放下酒杯,认真地问:“向西经略,你估计,需要多少骨骼?” 贾西贝咬了咬嘴唇:“最少要一千,全装备骨骼军,”他掰着指头给岑琢算,从能源供给到战略布局,从敌我形势到纵深发展,说得头头是道,“一步到位我们不敢想,反正三年不行,打五年,五年不行,打十年,不收复失地,我就不回沉阳。” 岑琢不敢相信,那个爱哭的贾西贝,总是被人取笑的娘娘腔,不知不觉间竟长成了这样一个有魄力的领袖。看外表,他仍不是个体面的男人,田绍师调戏他,戴冲逗他,可他头脑里装的东西,却比许多大男人还大。 “你们在这儿等着,”岑琢当即起身,“我去找我哥。” 贾西贝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仰望他:“哥你这就……答应了?” “啊,”岑琢理所当然,“在江汉这么长时间,总算听见个正事。” “那哥……”贾西贝嘿嘿笑,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狮子大开口”,“我能再要点技术人员吗,就是懂发电、会建城、能谈判的那种?” 岑琢挑了挑眉,过去他没发现,这小子只要有一点光,就能灿烂:“贾堂主要什么,就有什么。” 贾西贝高兴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给他鞠了个大大的躬:“谢谢哥!” “对了,”岑琢走到门口,问元贞,“人家小贝现在要城有城、要人有人,你跟他回去,当压寨夫人啊?” 元贞一愣,黑下脸:“岑哥,你搞搞清楚,”他一把搂过贾西贝的肩膀,“他是连城带人跟我的好不好!” 岑琢一笑,推门出去。 门关上,贾西贝推开元贞,埋怨地说:“干嘛当着岑哥的面搂我呀……多不好。” 元贞抓起他的小手:“哪儿不好?” 贾西贝扭捏了半天,小声说:“……害臊。” 屋里没别人,元贞有点心猿意马,捧起那张脸就要亲,贾西贝倏地从沙发上溜下去,绕了老大一个圈跑到楼梯口:“这是岑哥家,咱、咱俩得保持距离!” “哟,”元贞站起来,徐徐松了松膀子,“跟我玩捉迷藏,行啊……来吧!”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贾西贝小鸡似地叫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跑。 “娘娘腔?” 二十公里外的江北别墅,钟意靠在小书房的沙发里,哈哈大笑。 田绍师在他对面,衬衫领子敞着,因为没戴眼镜,整个人柔和下来,自嘲地笑:“白裙子小红鞋,一点看不出来是男的。” “太丢人了,哥,”钟意那张脸,大笑的时候仿佛碎了一地的日光,太艳,有慑人的锋芒,“连公母都没弄清楚,就让伽蓝堂给摁住了?” “是啊。”田绍师无奈地摇头,端起桌上的荔枝酒,酒是钟意从迎海带来的,用今年新采的荔枝酿的,入口又辣又醇,有灼热的甜味儿。 “那个娘娘腔叫什么?”钟意呷着酒问。 “忘了,”田绍师玩着眼镜腿,仔细想想,“不是,是压根不知道。” 钟意又是一通大笑,两条长腿架在酒桌上:“哥,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让小姑娘骗行不行,赶紧找个人定下来。” “你还说我,”田绍师有些醉意朦胧,仰靠着椅背,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你也二十了,别总空着。” “我和你不一样,”钟意放下杯起身,走到他身后,“就我这长相,什么样的女人能配上我?”他捏住田绍师的脖子根,揉了揉,“又疼了?” “嗯……”田绍师享受地闭上眼,“你不在,没人看得出来我脖子疼。” 钟意慢慢给他揉,一双杀人夺命的手,这时棉花似的轻柔:“你喜欢,等拿下江汉,我天天给你揉。” 田绍师当他讲笑话:“等拿下江汉,你坐了天下,谁还敢让你揉?” “哥,”钟意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这个天下,我是给你拿的。” 田绍师霎时睁开眼睛。 钟意的脸正对着他,一片上下颠倒的艳光,“哥,”那小子少年意气地说,“你知道我,我才不稀罕什么天下,我只是想让你扬眉吐气。” 田绍师要从椅子上起来,钟意固定住他的脖子,十个指尖很热,热得像七年前成沙那个夏天,一双漂亮的孩子在大雨里奔跑,一伙人把他们从背后扑倒,掐着脖子拳打脚踢,边打,边恶狠狠地骂:“不男不女的东西,你们也想当御者?” “所有人都欺负我、朝我吐口水的时候,”钟意回忆那些往事,“哥,只有你,那么弱,却不放弃保护我。” 田绍师握住脖子上的手。 “这个江汉不是人人都想要吗?”钟意冷笑,“这么好的东西,哥,我打个包系上丝带送给你,你舒坦了,我就舒坦了。” “我不是御者,”田绍师非常冷静,“这个天下我不配……” 脖子上的手忽然用力,“哥,我现在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骨骼,我说你配,你就配,”钟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坐你的天下,我给你当家头。” 田绍师没再坚持,转而问:“那件事,跟白濡尔交代好了?” “嗯。”钟意捏着他僵硬的肩背肌肉,有节奏地给劲儿。 田绍师很舒服,舒服得猫一样眯细眼睛:“盯着白濡尔,他比汤泽鬼得多。” “他?”钟意轻蔑地说,“汤泽一死,我第一个收拾他。” 白濡尔一个哆嗦,从医疗载具上醒过来,自从田绍师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像是睡不醒,迷迷糊糊的总走神。 高修往他脖子后头塞了一个小枕头:“做噩梦了?” 这里是位于总部楼群东南角的神经元研究所,田绍师特地安排的房间,顶楼、独立、半封闭,走廊上布满了摄像头和远程操控机枪。 白濡尔没回答,有些突兀地问:“跟着我,你有没有一刹那是后悔的?” 高修瞥他一眼:“干嘛问这个?” “我梦见你死了。” 高修悚然回头。 “被青菩萨一剑穿心。”白濡尔控制载具滑到窗边,窗也是封闭的,像是另一个牢房。 高修站在他身后:“如果岑琢要杀我,我会先一步,杀死他。” 白濡尔微微勾起嘴角。 “但他不会的,”高修扶着载具,把他转过来,“他不会把剑对着兄弟。” 一只愠怒的独眼,白濡尔瞪着他。 “生气了?”高修捂住那只眼睛,“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人、没有地盘、没有骨骼,怎么可能成功?” 白濡尔倒笑:“那你干嘛跟着我?” “因为,”高修不愿意承认,“与其孤孤单单过一生,不如找一个人,并肩轰轰烈烈下地狱。” 白濡尔不喜欢地狱,推了推他的手。 “那天,”高修捂得更牢,“你和窈窕娘谈了些什么?” 窈窕娘钟意,天下首屈一指的骨骼,执掌东方大权的御者,那小子艳冶地笑着,握住白濡尔的手,用一种莫测的语气,徐徐说:“很快,汤泽会遭遇一场暗杀,有一个细节,需要千钧的配合。” 白濡尔告诉高修:“杀掉汤泽。” “之后呢?”高修问,“剩下你和钟意,开始一山不容二虎的戏码?” 白濡尔轻笑,蹭着他的发鬓,低声耳语:“须弥山的未来已经写定了,这个初冬,天下将重回我的手中。” 高修诧异,放开遮着他眼睛的手。 白濡尔浅浅地笑着,纠正道:“是我们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拾年不记、金心心、默默叉会儿腰、绀三郎、被猫咬了、霜天晓角寒、血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拾年不记 18个;长庚的顾昀 4个;有點甜 3个;丫丫长得白又壮、朔间澪、lu猫滴小姐姐 2个;胡一统、球球砸、风吹荷叶、忆夏微雨、斯文、柚子大大滴、团团子啊、铵、gracia、土豆没有豆。、李鱼鱼、云大锤、开车上路、n.i、guiuluo、宇宙第一萌神、鹤不寐、肉包子打虎、iu、朕与五三战天下、菱歌泛夜、吃果儿、水沫、zy吖宝、阿瑭、ikigai、小鱼儿、厄尔尼诺、我心慌慌、四分儀、九曲天垫、失踪飞行员、嗯、汴上眉头、jsdhwdmax、糖豆、白予mio、一桥、黑羊有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urtle、拾年不记 40瓶;李鱼鱼 34瓶;ikigai、渊风悠然 20瓶;卿卿卿卿卿、滚滚、19479136、卞卞、三坛海会大神 10瓶;otato 8瓶;末顏的悅、西西、闪开我要起风车啦 5瓶;履平地而恐、萌萌萌萌萌 3瓶;长庚的顾昀、荒北冰原、顾拙言的迷人、云大锤、琢逐 2瓶;锤锤爱吃烤鸡翅、心里有朵莲、禵艘簧、喻兰川我男神、八七三一伯度、36050012、公园halfmoon、溱洧_、似月、大侠留步whh、20193410、次又又掉了、随便吧、hachi、有三只虫、碧海无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乙字须弥山 汤泽一口接一口抽烟, 司杰受伤后,没在社里的医务中心治疗, 坚持要回家养伤, 他家里充其量有个hp室, 汤泽觉得奇怪,那家伙像是在掩饰什么。 田绍师坐在他对面,放轻了声音:“社长?” 汤泽回神:“啊,你说什么?” “社长,有句话……”田绍师观察他的脸色,“不知当讲不当讲。” 汤泽掐熄烟蒂,靠向椅背,摆了摆手,让他讲。 “听说骨骼研究中心的四号库借了两千具壹型列兵骨骼给伽蓝堂?” 汤泽点头:“小琢有正经用处。” 田绍师皱眉:“社长!” 汤泽终于拿正眼看他。 “岑琢说到底是伽蓝堂的会长,”田绍师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们还在和染社南北分治, 我们怎么能轻易借兵给他?” 汤泽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说这些, 唵护法跟我念叨过八百遍了。” 唵护法就站在他身后, 小巧的黑色骨骼,仿佛一尊无心无眼的雕像,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社长,两千具骨骼虽然不多,但也是研究中心一年骨骼产量的三分之一……” “绍师,”汤泽打断他,“小琢是我的亲弟弟。” 田绍师空张着嘴, 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我对他的爱,还有亏欠,”汤泽的眼神锐利,像是一把刀锋、一粒子弹,“比这个染血的江山,要重得多。” 田绍师垂下眼睛,他没想到,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这么真,真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社长,如果坐视伽蓝堂不管,染社未来恐怕会失去这个江山。” 汤泽笑了,好像这话多可笑似的。 田绍师背上的汗毛竖起来。 “绍师,老脑筋该改改了,”汤泽点上一支烟,“小琢说得对,染社的未来不只是眼前这片江山,那两千具骨骼是去兰城保家卫国的。” 田绍师瞠目,高级干部会上岑琢那套幼稚的理想主义,汤泽居然听进去了,非但听进去,还要付诸行动? “社长,就算是亲兄弟,分别十年,脾气秉性也变了,”田绍师从椅子上起来,“从伽蓝堂在大兰夺取持国天王号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染社的敌人!” “说起持国天王号,”汤泽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追踪定位显示已经从外海进入裳江流域,很快会到江汉,我亲自去港口接收,让天下看看,染社和伽蓝堂没有隔阂。” 田绍师马上说:“我建议在下游的黄州先做一个全面检查,确定没问题再入港。” “我问过小琢,那艘船上什么都没有,”汤泽透过薄薄一层烟雾看着他,“我不希望一艘空船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田绍师没再说话,瞥一眼唵护法,躬身离开。 汤泽悠悠吐出一口烟,偏头问须弥山:“你看他像卧底吗?” 一片荧蓝色的场波规律浮动:“我知道谁是卧底,没什么像不像的。” 汤泽笑了:“就是不肯告诉我。” “有些事,”黑色的心脏徐徐旋转,“先知道就没意思了。” 汤泽舔一舔干燥的嘴唇:“那他刚才说的话,有道理吗?” “哪一句?” “如果坐视伽蓝堂不管,”汤泽眯起眼睛,转动椅子望向窗外,“染社未来会失去这个天下。” 须弥山短暂沉默,毫无感情地说:“有道理。” 汤泽的眉头一跳,倏地,把烟在手心碾灭。 田绍师从总部大楼回江北,上楼到小书房,钟意穿着便服坐在桌边,正摆弄着一个金属盒子,明艳的目光投过来:“怎么样?” 田绍师显得忧心忡忡:“挑拨离间没有用,汤泽根本不听。” “你怎么了?”钟意注意到他的不安。 田绍师先是沉默,然后说:“总觉得……汤泽好像怀疑我了。” 钟意迅速思索,笃定地说:“我们没有破绽。” “但是司杰的事……”田绍师眉头紧锁,“我们两个分社长之中,他翻车了,汤泽恐怕会怀疑我是卧底。” “不会,”钟意打消他的疑虑,“江汉决战的时候,你还不是分社长。” 田绍师想了又想:“我现在都怀疑汤泽是不是诈我们,根本没有这个卧底。” “哥,你太紧张了,”钟意拿出他纵横沙场的狠劲儿,胸有成竹地说,“汤泽会死在我们前头。” “希望吧,”田绍师脱掉西装,“持国天王号会直接进港,汤泽不打算进行检查。” “查也查不出什么,我亲手改装的,”钟意笑着,翻开金属盒的盖子,一汪荧蓝色的磁场溢出来,在封闭的书房里无声震荡,“持国天王号入港之时,就是汤泽的暴死之日。” “明后天,”田绍师说,“把白濡尔、丁焕亮这些人拢起来开个会,毕竟要动手了。” “哥,”钟意放下盒子,“你用不用先回迎海避避?” 田绍师摇头:“这种时候,走也不安全。” “我让鲸海堂北上护送你,湛西组提前三百公里迎接,到家后你也别掉以轻心,吃的、碰的、周围的人,不是我交代那几个不要接触。” 田绍师摘下眼镜,哈一口气:“没事,你别瞎操心了。” 钟意漂亮的眉毛挑起来:“我不操心行吗,你这人打仗不行、耍心眼不行、玩弄权术更不行,要不是我在背后撑着,就江汉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早死了七八十遍了。” 田绍师擦眼镜的手停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好歹是个分社长,没你说的那么糟吧。” 钟意斜他一眼,满满的“你以为呢”。 田绍师不置可否。 “你糟不糟我懒得说,习惯了也还行,”钟意耸肩,“反正你给我注意好自己的安全,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谁要是把你动了,”那张艳丽的脸陡然凶狠起来,“我灭了他全家。” 田绍师拖把椅子到他面前坐下,没戴眼镜的眸子很温和:“钟意,你对我有点太好了。” 钟意看傻子似地看他:“田绍师,你失忆了吧,”他修长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当年要不是你,我连穿骨骼的机会都没有。” 田绍师低下头,腼腆地笑了。 “是你把我从成沙带出来的,”钟意搭着他的肩膀,“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 “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田绍师戴上眼镜,看向他手里的金属盒,那个宇宙般的场波形态,和汤泽的须弥山纤毫不差:“它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钟意撇嘴,“三年了,它再没开过口。”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田绍师不自觉压低声音,“梅针箭给的这个东西,居然是另一个须弥山。” 那是三年前,江汉决战刚结束,田绍师还只是汤泽身边的一名普通干部,和钟意一起负责照顾双目失明的梅针箭。 在战后临时的小房间,梅针箭的东西乱摊着,其中有一个怪异的金属盒子,平时就放在枕边,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被田绍师不小心打开。 那次,是他和钟意第一次见到这种神秘的场波,一圈圈涟漪般扩散,不仅如此,盒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地说: “窈窕娘钟意,你是未来天下的争夺者,三年后的初冬,迎海会有一场大战,此战之后,染社将不复存在。” 田绍师一直以为这是个玩笑,直到他在汤泽的办公室见到了一模一样的须弥山,而一年后,当他和钟意正式入主东方分社、驻地就在预言中的迎海时,他才真正相信了那个盒子的话。 钟意扣上金属盒:“当年洛滨制造须弥山,不是一次就成功的,这是众多残次品中最接近完成的一个,狮子堂攻破07师时,梅针箭从江汉带出来,汤泽手里那个如果是甲字,这个就是乙字。” “得须弥山者得天下,”田绍师说,“今年就是第三年,天下会像一颗熟透的果子,从染社这棵大树上落下来,掉进我们手里。” 钟意把乙字须弥山卡进书桌金属抽屉下面的缝隙,站起来:“我得亲自去趟港口,确认一下持国天王号的泊位。” 田绍师送他到别墅后门,钟意不常回江汉,认得他的人不多,把帽兜一罩就出门了。 任何人都可以进港口,但上泊位要有专门的签批书,钟意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护栏外,把停靠线、登船甲板、遮阳棚的位置,包括五百米内的火力配置全部记在心里,头脑中快速形成一副图像,然后转身出来。 在港口闸门的阶梯上,他不经意看见一个白生生的男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生闷气。 贾西贝也是来看泊位的,岑琢给他弄到了两千具列兵骨骼,要用多闻天王号运到兴都,从兴都往西走陆路到兰城。今天是装船日,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没想到刚进闸门,就被巡逻的工作人员赶出来了。 看着他,钟意就想起十五六岁的自己,也是这样可怜地抱着膝盖,被那些“阳刚”的男孩子揪着头发,争先恐后地骂“娘娘腔”。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 贾西贝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小嘴巴,局促地站起来,摇了摇头。 那个怕生的样子,和六七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钟意关切地问:“挨欺负了?” 贾西贝瘪着嘴,吸了吸鼻子:“我来看船,他们不让我进,还欺负人……” 小时候在成沙,钟意也经历过这种事:“他们说不好听的了?” 贾西贝点头:“他们说我不男不女的,是可疑分子,还说我这样的人不能进码头,不吉利……” 钟意瞪了港口控制中心一眼:“别理他们,”他拍拍贾西贝的后背,“这些人,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 他的手劲儿很大,拍得贾西贝挺直了腰杆,眨巴着眼睛看他,宽大的帽兜下有一片阴影,阴影里是一张少见的美人脸:“妈呀,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钟意连忙拽了拽帽兜,别过头。 “大哥哥,谢谢你,”贾西贝不好意思地对着脚尖,“我不难受了。” “嗯,”钟意含混地应一声,擦过他,“走了。” “哎大哥哥……” 贾西贝看着他一闪,融进人流不见了。 那么明丽的人,举手投足却没有一点女气,再看自己,贾西贝一扭腰一跺脚,下决心要改掉这身坏毛病。 他甩着大步回到莲花座,远远的,看见元贞站在岑琢门外,蹑手蹑脚溜过去,突然扑到他背上,调皮地叫了一声:“嘿!” “嘘,”元贞朝他竖食指,“逐哥在里边呢。” 贾西贝赶紧捂嘴,小声说:“又吵起来了?” 元贞让出位子,让他听,贾西贝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岑琢的声音:“……再让我发现一次,你给我滚出江汉!” 哎?贾西贝赶紧拉元贞,元贞无奈地说:“逐哥开拟态跟着岑哥,被发现了。” “啊?”贾西贝先是惊讶,然后想到什么,脸唰地红了,“逐哥怎么那么笨,开拟态还能被发现?” 屋里逐夜凉说:“那个拘鬼牌不是要给你开屏吗,”他冷哼一声,“还说晚上来找你。” “所以你就大晚上在我床边坐着?” 贾西贝和元贞对视一眼,真替牡丹狮子丢人。 岑琢接着吼:“你不知道你离我半径三米以内,我这条胳膊就有感觉吗?” 原来是这么被发现的…… “你明知道我和戴冲屁都没有,”这种时候,岑琢可以提白濡尔,提自己的憋屈,但他没有,很硬气地说:“咱俩的事,少扯别人。” 然而逐夜凉的语气里却有几分卑微:“可你们有过。” 屋里陡然安静,片刻,岑琢问:“有过什么?” 逐夜凉不说话,岑琢被俘的时候,戴冲的那些暗示,他一直想从cpu里抹掉。 咚地一下,是鞋子踢在金属板上的声音,“我问你,我和他有什么!” 逐夜凉的声音不大,贾西贝和元贞听不真切,好像是说:“我不能给你的……身体上的快乐。” 屋里屋外同时死寂,几秒种后,岑琢的咆哮破门而出:“谁和他有什么见鬼的快乐!姓逐的……你他妈臭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顾梦、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长乐星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氵、默默叉会儿腰、金心心、血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耶佳雪芙 7个;jsdhwdmax、 4个;宁静海、朔间澪、云大锤、童哥的小媳妇吖、有點甜 3个;xxxibgrouanan、在线自闭i、万物生长靠太阳、千 2个;胡一统、晓洁、忆夏微雨、绀三郎、小可爱的日常、黑羊有骨、19479136、时差_timelag、牡丹亭下的一棵树、四分儀、最爱臘套、一桥、三坛海会大神、小鱼儿、木木方ゝ、sin、失踪飞行员、土豆没有豆。、停船靠岸、兮兮铁娘子、风味发酵乳、拾年不记、zy吖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卡卡ぃ? 80瓶;贺贺 30瓶;骆三碗不过岗 26瓶;布量、千、风味发酵乳、和和荷荷、萊斯塔特、然然的忱公主 20瓶;二步 15瓶;长乐星 11瓶;厄尔尼诺、小鱼儿、21869053、水沫、辨别反应时、林妙、ezra miller、lirado 10瓶;张洋气、三坛海会大神、一晌贪欢、土土🐰、ミサカ20002、顾梦 5瓶;是个木瓜、北岛耶、花花吃花长大 3瓶;云大锤、情雯、荒北冰原 2瓶;禵艘簧、春卷卷卷卷、碧海无波、20193410、喻兰川我男神、大侠留步whh、稳定的汤太、沐樱、rainingjune、次又又掉了、波紋戰士chooga、ayomi、we are bears、随便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大哥哥 隔天, 钟意再次来到港口,还是同一个位置, 在昨天观察到的泊位布局上, 进一步修正计划细节。 长长的人行甲板, 一个不大的声音顺风而来:“大哥哥!” 钟意回头,闸门外是昨天那个小家伙,踮着脚,兴高采烈地朝他招手。 他在脑海里最后确认一遍数据,拉低帽兜,沿着水泥阶梯走下去。 贾西贝迎着他,脸蛋红扑扑的:“大哥哥,又碰见你了!” 钟意揉了他的脑袋瓜一把:“怎么这么高兴?” “我的列……”贾西贝想说列兵骨骼,话临出口多了个心眼儿,“我来看装货, 过两天就跟船出发啦。” 钟意笑着弹他的脑门:“一高兴就傻乐, 一难受就撅嘴, 可不是好习惯。” 贾西贝害羞地点头:“嗯, 以后不会了,”他抿着嘴巴,摸了摸额头,“大哥哥,大家都叫我小贝,你……怎么称呼呀?” 钟意正想编个名字,这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惊叫, 远处的人群一下子乱了,沿着甲板蜂拥往下跑。 隐约听见“杀人了”“有刀”之类的,钟意转身要走,贾西贝却和他相反,逆着人流冲上阶梯。 “小贝!”钟意回身抓住他,“你干什么!” 贾西贝一副焦急的样子,小手攥成拳头:“有人行凶!” 钟意如画的眉目瞪起来:“有人行凶,你去有什么用!” 贾西贝把额角的头发撩起来,太阳穴上有一个接入口:“我是御者。” 说着,他挣开钟意的手,不顾一切往上挤。 钟意从帽兜的阴影下盯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稍一犹豫,扒住一旁两三米高的甲板护栏,一跃而上。 贾西贝逆流挤在逃命的人群里,余光瞥见旁边护栏上有东西,速度很快,定睛一看居然是大哥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确实有人行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两手各执一把尖刀,太阳穴上有已经萎缩的接入口,一身酒气,“不是骨骼,”钟意朝贾西贝喊,“我去解决,你保护好自己!” “啊……好!”贾西贝愣愣点头,更加奋力往前挤。 钟意在执刀的男人面前跳下来,他搞不懂自己,暗杀汤泽这个节骨眼上,和萍水相逢的小朋友玩什么见义勇为的游戏! “妈的……”男人醉醺醺地乱砍,身后的地上全是血,从挥刀的动作看得出来,应该操纵过刀手骨骼,“老子当年大小也算个英雄,大佬看见我都要叫一声哥,现在给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当孙子……都他妈去死吧!” 钟意没有武器,把帽兜遮遮严,横在他的刀锋之前。 “什么玩意……”那家伙眯着浑浊的眼,两把刀子在空中狠狠一击,劈头就砍:“敢挡老子的路,送死鬼!” 钟意快速闪身,几个假动作迂回到侧面,劈手直击他的肘关节内侧,使他的小臂脱力,尖刀甩飞,沿着甲板坡道滑下去。紧接着,钟意把手刀变拳,照着那家伙的太阳穴,猛地一下,力道之大,直接导致他昏厥。 贾西贝赶到,顺手抓起地上带血的尖刀,这时醉汉已经爬不起来了,钟意从帽兜下瞟他一眼,往四周看看,趁守卫骨骼还没赶到,闷头就走。 贾西贝扔下刀追着他,傻傻地擎着手上的血,屁颠屁颠地感叹:“大哥哥你……你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 钟意一把拉住他,贴着耳朵小声说:“别在这儿嚷嚷,手收起来,我可不想让染社找回去问话。” 贾西贝立刻噤声,把手放下来,跟着钟意拐出港口,到裳江边的河堤上,他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可劲儿缠着钟意:“大哥哥,你教教我吧,怎么才能变得像你这么强?” 钟意踢着石子,望向江水接天的尽头,再过几天,持国天王号就会破浪而来:“我原来和你一样,”他收回目光,“被人叫了好多年娘娘腔。” 贾西贝不信,眼巴巴地仰视他:“你骗人。” 钟意恶作剧地捏住他嘟着的嘴巴,抻了抻,抻成个小鸭子,贾西贝“嗯嗯”地挣:“大、大锅锅……” “我可以教你两招,”钟意艳丽地笑,“不过要变强,还得靠你自己。” 贾西贝扁着鸭子嘴,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点头。 从港口回江北,已经快中午了,钟意衣服都没换,直接上二楼会客室,田绍师在,白濡尔和高修也在,还有丁焕亮。 “怎么,”钟意把帽兜从头上摘下来,露出一张颠倒阴阳的脸,仿佛恰落枝的茶花,有耀目的绮色,“贺秘书没到?” 丁焕亮挑眉,他和钟意是第一次见,但这小子显然已经把他摸透了。 “我来就行,”丁焕亮翘起二郎腿,轻佻地歪着头,“贺非凡不参与这件事。” “什么意思,”钟意俯身盯着他,用一种和长相不相符的凶猛,“留后手啊,丁秘书?” 丁焕亮站起来,浅淡的眸子动了动,像是一头准备撕咬的野兽:“我重复一遍,贺非凡不知道这件事,”他轻碾犬齿,“他也不需要知道。” 掉脑袋的事,他要自己干,钟意的视线习惯性瞄着他的咽喉,这时走廊上有脚步声,不重,很规则,似乎每一步都有相同的步幅、同样的频率,以一种丁焕亮很熟悉的节奏,停在门口。 所有人都向房门看去,咔哒,复古风格的门把手逆时针转动,门缓缓推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来。 他穿一件黑西装,没有领带,头发硬而短,一张让人记不住特征的脸。 丁焕亮和高修同时摸枪,田绍师则笑着起身:“你来晚了,”他迎向他,搭着肩膀向众人介绍,“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唵护法。” 丁焕亮怔在那儿,是那具不大的黑色骨骼,总是影子似地跟在汤泽身后,不出声音,没有灵魂,仿佛不存在一样。 “开什么玩笑!”他瞪着田绍师,“唵护法既然是你的人,汤泽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唵护法拉开侧首一张椅子,率先坐下:“丁秘书,你的左臂皮下有一张启动芯片吧,”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我没有,”他解开袖扣,露出光滑的左腕,“我那张在汤泽手上,不是启动用的,而是引爆。” 这话一出,丁焕亮握枪的手松了。 “汤泽的左臂内侧有两张芯片,一张用来启动胜利幢,一张用来控制我,”唵护法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们说,我敢轻易动他吗?” 不敢,丁焕亮和高修对视一眼,先后坐下。 “我加入你们,”唵护法握着水杯,冷淡地笑笑,“就是要摆脱那张芯片,摆脱那种物件似的人生。” “好了,诸位,”田绍师拍拍唵护法的肩膀,走向钟意,在他背后站定,“‘摘星’在即,我们就不要内耗了。” “摘星”,很隐讳的说法,指的是什么每个人心知肚明。 白濡尔一直没开口,这时直入主题:“别浪费时间了,分工吧。”他垂着迷离的独眼,仍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思。 田绍师从怀里掏出港口的泊位布局图,钟意接过去,做了几处修正:“护法,这张图你研究一下,持国天王号到港当天,需要你按图上的标记领汤泽站位。” 图纸从桌上滑过的一刹,白濡尔和丁焕亮瞥了一眼,这么多年枪林弹雨,一眼就判断出是高密度爆炸。 “千钧,”钟意尊称白濡尔,“持国天王号回江汉当天,我要伽蓝堂不在现场,尤其是逐夜凉,牡丹狮子这么大的变数,谁也控制不了。” 白濡尔保证:“他不会出现。” “好,”钟意转向丁焕亮,“丁秘书,我们之中只有你能自由出入汤泽的办公室,爆炸当天,我要你控制住社长办公室和屋里的须弥山。” 丁焕亮徐徐舔了舔嘴唇,点头。 “诸位,”钟意三次击掌,“三天后,江汉港,我们将亲手折断染社的十瓣莲花,用汤泽的血为天下变色!”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命运的秒针飞快地在生死轮/盘上旋转,染社、狮子堂、伽蓝堂,以及天下的每一个无辜人,都逃不出须弥山宇宙般弥散的场波。 第二天一早,贾西贝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小竹刀,像模像样地在屋里练劈砍,元贞瞥他一眼,假装不经意:“怎么练上刀了?” “上次跟你说的大哥哥,”贾西贝崇拜地说,“可厉害了,教了我好几招!” 大哥哥、大哥哥,元贞故意扫他的兴:“日月光是机枪骨骼,又没有刀。” 贾西贝一愣,想了想:“那……我装个刀不就得了。” 元贞皱眉,这两天他一直忙着研究列兵骨骼的资料,一眼没顾上,贾西贝就跑到外头去认识了什么“大哥哥”:“明天我们就走了,收收心。” “哎呀我得去港口了,”贾西贝把竹刀插进后腰,从元贞的屁股底下拽袜子,套到小脚丫上,“大哥哥还等我呢。” 元贞不高兴,脸上不动声色:“那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贾西贝抱着小竹刀跑出门,扔给他一句:“别等我吃午饭了!” 门啪嗒关上,元贞立刻起来穿衣服,蹑手蹑脚出屋,跟在贾西贝屁股后头,鬼鬼祟祟来到港口附近的江堤。 “大哥哥”果然在,一副颀长的身材,戴着帽兜看不清脸,元贞本来怕贾西贝傻乎乎的,被人吃了豆腐都不知道,没想到两人过了几招,对方突然一脚踹在贾西贝膝盖上,狠狠把他踹倒了。 元贞心疼,更是意外。 “起来!”那家伙喊,“刚才那招是我教你的吗,力度呢,角度呢!” 贾西贝没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骨碌爬起来。 “再来,”那家伙一点不客气,接着一连三刀,刀刀发狠,直接把贾西贝砍翻在地上,“下盘扎稳,砍我!” 他们真的是在教刀,而且是毫不手软、魔鬼式的教刀。 贾西贝手上蓄着一股劲儿,出人意料地喊了一嗓子,像有一头猛虎从他瘦小的身体里窜出来,张牙舞爪,要把面前的强敌扑倒。 元贞从没听他发出过这种声音,一时惊讶,有些难以置信。 “好!架子拉开!保持!砍我!用力!我他妈让你用力!” 贾西贝又倒了,摔了一脸泥,“大哥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竹刀对着脑袋就砍,贾西贝翻身躲过,动作、神态,没有一点扭捏,接下来的几刀像滑过天际的飒沓流星,很利落,称得上漂亮。 “好!”那家伙嘴上赞赏,脚下却不留情,再次把贾西贝扫倒,抬脚踩上去。 这次小东西没爬起来,“大哥哥”看差不多了,收刀要去拽他,贾西贝突然出刀,用烂了的伎俩,却捅中了那家伙的左臂。 应该是很疼的,但元贞没听见他叫,反而见他握住贾西贝的刀背,严肃地说:“如果是实战,这一刀只造成我左臂受损,但你已经无力反击了。” 贾西贝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喘。 “大哥哥”扳着他的刀,向右偏十度,对准自己的咽喉:“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该砍哪儿了吗?” 贾西贝咬着牙点头。 “记着,你出手的每一刀,都要瞄准要害。” 他把贾西贝拉起来,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然后细心的,抹去他脸上的泥巴。 “大哥哥,”贾西贝特别不舍,“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后天也会离开江汉,”那家伙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可以到迎海来找我,迎海堂湛西组我有朋友,你说找‘大哥哥’就行。” ------------------------------------------------ 插播小剧场:《御者》夫夫问答 q1:你们俩是谁追的谁? 逐夜凉:一开始是他追的我,特别热情,我当时比较审慎…… 岑琢:(眼神开始发刀) 逐夜凉:我追的,必须是我追的。 贾西贝:你们问这个不太好吧……我们还没成年…… 元贞:我追的他。 贾西贝:(捂脸) 贺非凡:这题不是白给的吗,你看看哥这脸、这身材,肯定是他追的我啊。 丁焕亮: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贺非凡:……我追的他。 姜宗涛:是我追他。 姚黄云:(点头) 姜宗涛:暗恋转正。 姚黄云:(小声)真相是强制爱。 洛滨:那个……这题别问了,过! 刁冉:我追的,把命追没了。 须弥山:对。 乙字须弥山:他俩说的都对。 q2:请问,初吻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逐夜凉:这个怎么说呢……(看岑琢) 岑琢:脑子缺氧思维短路的时候。 逐夜凉:但是毕生难忘。 贾西贝:月黑风高…… 元贞:我当时呢,比较冲动,因为是第一次,也没有很好地规划环境…… 贾西贝:(使劲儿拽)哎呀哥! 丁焕亮:没印象。 贺非凡:(使劲儿想)应该是那次在船上吧? (折一枚针:你俩现在还在一起,真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姜宗涛:蓄谋已久,弄了点儿酒。 姚黄云:(小声)我酒量其实非常好。 洛滨:那个……这题也别问了。 刁冉:死的时候。 须弥山:严格意义上说,那不算个吻。 乙字须弥山:对,只是摩擦嘴唇。 (隔壁逐岑组:喂!) q3:请用一种味道形容对方。 逐夜凉:酸甜苦辣咸,都有了。 岑琢:(认真脸)硬。 (折一枚针: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元贞:甜。 贾西贝:……嗯……嗯……(超小声)酸。 贺非凡:(意义不明地勾嘴角)辣。 丁焕亮:(翻白眼)臭。 姜宗涛:清水的味道。 姚黄云:火焰的味道。 洛滨:这题…… 刁冉:不许过。 洛滨:后悔药的味儿,行了吧? 须弥山:可以。 乙字须弥山:这个可以。 q4:此时此刻请对对方说一句话。 逐夜凉:我爱你。 岑琢:(害羞)我操! 贾西贝:哥,我们还小,应该把心思用在经略西部上。 元贞:(无奈)那改成一周两次吧。 贺非凡:那个……平时对我好点儿,嘴甜点儿,小胖有的也给我一份。 丁焕亮:(斩钉截铁)不可能。 姜宗涛:别太想我。 姚黄云:嗯,好。 洛滨:我一直希望时光能倒流…… 刁冉:我知道。 须弥山:我也知道。 乙字须弥山:我们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雁、微观、绀三郎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归雁 3个;忆夏微雨、烦人的小兄弟、微观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喵 2个;被猫咬了、血扇、曦时、丝路路与罗小虎、饱饱包、金心心、土豆没有豆。、阿兹克特燧石乳、在线自闭i、默默叉会儿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12个;土豆没有豆。 3个;lu猫滴小姐姐、盐份、宇宙第一萌神、丝路路与罗小虎、斯文、iu、朔间澪、有點甜、云大锤、糖豆、菱歌泛夜、三坛海会大神、童哥的小媳妇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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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琢点头:“早上走的,跟多闻天王号回兰城了。” “那我以后多来陪陪你,”戴冲朝他挤眼睛,“免得你孤单寂寞。” “滚。”岑琢给他一脚,想起来。 戴冲拉他:“别走啊,陪我躺一会儿,我……” 轰地一声,一具骨骼落在草坪正中,刺目的猩红色,是逐夜凉。 “你来干什么,”戴冲一个挺桥起身,“没看见我们这儿你侬我侬的。” 逐夜凉的视线越过他,投在岑琢身上:“我和他有话说,”他推了戴冲胸口一把,走上去,“这儿没你的事。” “哎我去,”戴冲抬手就要按手臂内侧的远程启动芯片,被岑琢叫住,“戴冲,”他刚睡醒,嗓子还干着,“你先走。” 戴冲死盯着他,不服输地歪着头。 岑琢叹一口气,重复:“你先走!” 戴冲一双蓝眼睛有些发红。 “让你走。”逐夜凉擦过他,全身的照明瞬时一闪,宣示主权。 戴冲没再可笑地坚持,垂下肩膀,负气走了,岑琢只看了那个颓丧的背影一眼,就把目光投向逐夜凉:“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来,”逐夜凉单膝跪地,和他平视,“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 岑琢受不了他这个肉麻劲儿,板着脸冷言冷语:“我对你的心意不感兴趣。” “明天持国天王号入港,”逐夜凉说,“和我一起去吧。” 岑琢不解地看着他。 “那是我们故事的开始,”他温柔着,像是呢喃,“还记得吗,放映厅、迪士尼、愚蠢交响乐。” 岑琢记得,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都像用刀子刻在脑子里,忘不掉。 逐夜凉看进他的眼睛:“叮咚。” 一瞬间,心脏揪紧,在猛鬼城、在核心囚舱,那些痛苦难鸣的日日夜夜又回来了,被践踏的爱和与爱等量的恨,席卷着,要把岑琢吞没:“别再跟我提过去。” “谁也否认不了我们的过去,”逐夜凉握住他的肩膀,“我不行,你也不行。” 岑琢挣开他,声音有些抖:“逐夜凉,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重新爱上我,”逐夜凉霸道、同时又卑微地乞求,“我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一切都给你!” 被爱的感觉让人晕眩,岑琢几乎就要沉溺在牡丹狮子猩红色的风暴中,但对这份爱,他有多渴望就有多畏惧。 “明天,上午十点,江汉港1号泊位,”逐夜凉说,“我们一起上船,重看一遍愚蠢交响乐,把故事从头开始。” “我不会去的。”岑琢咬着牙齿。 逐夜凉站起来,空行狮子启动:“我等你。” 他不等岑琢拒绝,猛然飞身升空,向着东南方向,一次加速,落在一栋高大的建筑物楼顶,那是田绍师的神经元研究所。 顶层的窗户有一扇是全封闭的,他攀住楼板往下荡,击碎封窗的合成材料,跳进去。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一个人,寂寥地坐在冰冷的医疗载具上,空洞地盯着纯白的墙壁。 “白濡尔,”逐夜凉没叫他的小名,“我来了。” 载具上的人毫无反应。 逐夜凉站到他面前,俯下身:“跟我,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濡尔仍然两眼发直,不看他。 逐夜凉无所谓,他这次来,就是要在爱人和敌人之间划出一道界限:“明天我会在持国天王号上对岑琢做出承诺,爱他,和他的家人。” 白濡尔的眼睛突然眨动,瞪大了。 “有反应了?”逐夜凉毫不意外,“你根本没伤着脑袋,对吧?” 白濡尔强忍着颤抖,他不理解,逐夜凉怎么能这么狠心,自己已经跌到尘埃里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逐夜凉冷酷地警告,“你,和你那些朋友,最好别在我的势力范围里搞事。” 为了岑琢,那个野小子,逐夜凉真的抛下他了,还有他们二十年的感情,白濡尔攥紧拳头,他才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承诺,更不允许他们上持国天王号,他要阻止他们,用逐夜凉最在意的东西。 他迷离的眼睛动了,向逐夜凉挑起一侧眉峰:“怎么,你要去告诉汤泽?” “狮子堂大势已去,”逐夜凉说,“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螳臂当车。” “呵”,白濡尔发笑,“是因为你,狮子堂才大势已去。” 他说的不错,逐夜凉沉默以对。 就在这时,白濡尔抛出了他的底牌:“你不想知道曼陀罗在哪儿吗?” 逐夜凉的目镜灯双闪:“你有曼陀罗的线索?” 白濡尔叫价:“明天,上午十点,你来,我告诉你。” 那是和岑琢约好的时间,逐夜凉拒绝:“我不会来。” 白濡尔不信他连杀身之仇都不报,得意地笑:“我等你。” 逐夜凉最后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转身离开。 白濡尔握着医疗载具的扶手,从破碎的窗玻璃望出去,那个猩红的身影已远去,洗手间的门从里面推开,高修皱着眉头走出来:“他会听你的吗?” “曼陀罗是逐夜凉的一块心病,”白濡尔闭上眼睛,“这三个字折磨了他快十年,他绝不会放手,岑琢再重,也重不过他自己的肉身。” “港口……”高修沉声问,“岑琢会去吗?” “他去不去无所谓,”白濡尔轻哼,“我们只需要牵制逐夜凉。” 高修的心有些乱,明天十点,持国天王号会在泊位上爆炸,岑琢如果去了,会和汤泽一起身首异处。 这一瞬,沉阳的新雪和日光,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们的兄弟情谊,一股脑涌进胸口,他烦躁得无法平静,但压抑着不表现出来,白濡尔昏昏沉沉的,慢慢睡了,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离开研究中心,高修去了莲花座,在岑琢门外稍有犹豫,按响了门铃。 岑琢开门见是他,很意外,但马上露出一个由衷的笑:“你小子,”他向他敞开门,“还知道来啊!” 这种窝心的感觉难以形容,高修忍着叫了一声:“哥……” 岑琢在挑衣服,各式各样的好西装铺了一沙发,高修进门看见,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这几天都在哪儿鬼混呢,”岑琢想跟他聊一聊司杰,但没贸然起头,兜着圈子等一个时机,“元贞和小贝回兰城了知道吗?” 高修草草点个头,他也想找时机,两个人聊得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怎么着,聊到了东南角神经元研究所附近的那棵丁香树。 “天冷了,丁香还开着吗?”岑琢貌似无心地问,就是在那棵树下,逐夜凉和白濡尔彼此对视。 “都败了,”高修顺着他的话头,“刚才逛到那儿,就看见一颗枯树和白濡尔。” 白濡尔在那棵树下,岑琢不意外,他正想聊聊这个人:“高修,我……” 高修忽然打断他:“还有逐夜凉。” 岑琢空张了张嘴,手里的西装一滑,掉到地上。 “白濡尔一直说胡话,说什么曼陀罗,逐哥一听就去叫医务人员了。” 岑琢眨了眨眼,那个表情,像风吹乱的树叶,又像深冬被踩脏的新雪。 “研究所的人说白濡尔上午九十点钟最清醒,”高修不去看他的脸,“他们让逐哥明天十点去一趟。” 明天,上午十点,江汉港1号泊位。 岑琢的声音很轻:“他说……去吗?” “去,”高修帮他把地上的西装捡起来,“逐哥说一定去。” 逐夜凉当然去了,事关曼陀罗,那是杀了他肉身的仇人。 “我们一起上船,重看一遍愚蠢交响乐,把故事从头开始。” 又落空了,不过是两个小时前的约定,岑琢收起西装,一件件挂回柜子,高修明知故问:“哥,怎么不挑了?” “不用挑了,”岑琢垂下头,勉强自己笑,是那种大剌剌的口气,“大老爷们儿,颜色款式什么的,根本分不出来。” “就是嘛,”高修知道他难受,但不得不附和,“我刚看你拿来拿去,都不知道你在挑什么。” 这时内线电话响,岑琢按下接听开关,汤泽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小琢,明天上午十点持国天王号入港,你和哥一起接收?” 岑琢的心再次狠狠疼了一下:“哥,我不去了……”他笑笑,“我这两天累了,想在家睡觉。” 汤泽对他的情绪很敏感:“心情不好?” “啊?”岑琢不知道他怎么听出来的,装傻,“没有啊,我很好,你放心。” 汤泽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社长办公桌上熄灭的电话指示灯一旁,唵护法静静站在汤泽的身后。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汤泽在唵护法的陪同下来到江汉港1号泊位,场地提前做过清理,没有闲杂人等,周围设了十二处保卫哨,头上太阳很足,汤泽一身稳重的黑西装,站在唵护法投下的狭长阴影里。 远处,钟意罩着帽兜,隐藏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视线锁定这边。 “社长,”唵护法看了看头上的几个火力点,“南侧保卫照顾不到这个位置,请再向右移五步。” 汤泽没多想,按他说的,五步,到钟意在图纸上打了红叉的位置,站定。 唵护法的任务完成了,很简单,他一偏头,在铁丝网外,看见了一抹不应该出现的猩红色。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钟意也看见了,第一时间,他已做好了计划失败的准备,一旦失败,他要立刻撤离,连江北的别墅也不能回,直接返回迎海。 逐夜凉开启三组视力,在涌动的人海中搜寻,来来往往的男女,他只找那一个身影,但一遍又一遍扫描,还是失望了。 因为是自动巡航,没有入港的鸣笛声,远远的,只见一艘巨大的铁轮剪开江面,反着耀眼的日光,缓缓向港口驶来。 早有工作人员在江边等着,分两组乘小艇逼近,上船采用人工操作,将持国天王号稳稳停入指定泊位,这时汤泽看表,十点整。 他站的位置正对着一组相控阵雷达,这种雷达持国天王号上有三组,唵护法观察了船的长度和泊位的比例,无论怎么停,都会有一组雷达靠近这个位置,他当即明白,炸/药就在雷达组件里。 按照安排,汤泽不需要上船,只要等工作人员大致检查后,象征性地在入港记录上刷指纹确认,就算完成接收,所以炸/药随时可能爆炸。 “社长,”唵护法盯着眼前巨大的雷达组,“太阳太大,我给您取把伞来。” 说着,他转身要走,汤泽却叫住他:“不用了,最多五分钟。” 唵护法生生停住,那么大的太阳,照得他精黑色的装甲闪闪发亮,咫尺之间就是雷达组里的高密度炸弹,即使有骨骼,恐怕也难以幸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静的,爆炸来了。 化学反应刚刚酝酿,十二个保卫哨还毫无察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不正常的热量在逐夜凉的目镜上迅速扩大,他陡然聚焦在汤泽身前的相控阵雷达上,几乎在冲击波震碎船身金属组件的同时,撞破铁网扑上去,覆在汤泽身上。 一瞬间,猛烈的爆炸沸腾了江水,坚硬的船体在惊人的威力下弯曲撕裂,船头掀飞出去,悍然砸在3号泊位的突击舰上,把细长的小舰拦腰切断。 逐夜凉扑倒汤泽的刹那,唵护法被突如其来的冲力击中,还没来得及目睹江面化成火海的惨象,就被爆炸的巨大威力拧成了碎片。 五公里外,染社总部听到了爆炸声,白濡尔操纵医疗载具滑向窗口,远处有一团小小的黑雾,他背后,是空荡荡的雪白房间。 逐夜凉没来。 他难以置信,那个人为了岑琢,居然放弃了过去的所有,狮子堂的点点滴滴,对曼陀罗的恨,甚至自己的肉身,全部一刀斩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归雁 2个;在线自闭i、烦人的小兄弟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颗挺拔的茴香、丝路路与罗小虎、万物生长靠太阳 2个;糖豆、被猫咬了、默默叉会儿腰、柏琛、绀三郎、三坛海会大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6个;33852967、一桥 5个;有點甜 4个;绀三郎、菱歌泛夜、小游淼、一颗挺拔的茴香、吃果儿 3个;朔间澪、水沫、童哥的小媳妇吖、lu猫滴小姐姐、真香 2个;四分儀、三秋九日、云大锤、李鱼鱼、v、吴烦恼、三坛海会大神、xxx、黄色翻车鱼、19479136、一个团球球、小外星、一晌贪欢、包包菜呀、invalid、阿珍是世间珍宝、红豆妹、28039007、iu、蓝色大海、日日夜夜想火锅、、沐浴在欧光下的黑鬼、saltbd、钓叟、胡一统、小裁缝发财、弦月游、晓洁、阿瑭、可爱的六条、宁静海、lamasin_、冬瓜酒、小名不叫蛙大壮、zy吖宝、司空空空色、金心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辣短尾绅士 40瓶;应雪堂 28瓶;v、啪唧、是星星星星呀!、弦月游、春鹭 20瓶;saltbd 16瓶;mllerose、双调、咸豆花儿、zero、吴烦恼、魅音、元矜、轸燃 10瓶;颜色未染 7瓶;履平地而恐、34419447、烦人的小兄弟、末顏的悅、西西、镜炽、蒸汽齿轮、毛毛熊 5瓶;荒北冰原 4瓶;26967809、八七三一伯度 3瓶;明天来我家玩儿吗 2瓶;甜心233、20193410、铁窗里的薄荷、简言之、随便吧、次又又掉了、白西祠、禵艘簧、大侠留步whh、公园halfmoon、锤锤爱吃烤鸡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卧底 小弟来通报的时候岑琢正在洗澡, 头发没擦,衬衫也没穿, 只套了一件黑西装, 从莲花座直奔医务中心。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得急, 走得也急,西装前襟翻起来,一身牡丹花和零星的伤疤若隐若现。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持国天王号沉了。” 岑琢停步,持国天王号是从他手上离开大兰的,一路从外海进裳江,到江汉炸了,任谁都会认为是伽蓝堂安的炸/弹。 岑琢捏起拳头,当时在大兰港,那么大一艘船, 只有逐夜凉有这个能耐。 “我哥……伤得重吗?” “小腿轻度烧伤, ”小弟说, “关键时刻牡丹狮子把他扑倒了, 筋骨没事。” 岑琢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小弟连忙重复:“牡丹狮子……” 电光石火间,岑琢的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窒闷的,有说不清的痛楚。逐夜凉为了他,居然救了汤泽,狮子堂势不两立的敌人,下令将他肢解的罪魁祸首……眉头一跳, 岑琢反应过来:“牡丹狮子在港口?” 小弟让他问愣了:“对、对啊。” 上午十点,江汉港1号泊位,我等你。 岑琢缓缓转身,同一个时间,逐夜凉没去找白濡尔,而是去港口等自己,为了一个失约的人,他竟然置曼陀罗于不顾。 心里有一场大雨,下了好久,这一瞬陡然停住,继之是乍然出笼的热望,燎原的火一样,在四肢百骸连绵地烧,岑琢用力握了握拳,大步向总部大楼走去。 一楼医务中心,小弟引着他来到汤泽门外,正要推门,里头有说话声,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我没必要骗你,绝不是伽蓝堂。” 岑琢盯着那扇门,忽然不敢进去。 接着,是汤泽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想到牡丹狮子的那抹红,就恨不得挥起长刀,以命相搏,杀之而后快,”一个长长的停顿,“没想到生死关头,扑到身上护着我的,居然是你。” 一对相持多年的仇敌,一朝成了朋友。只因为一个人。 汤泽却明知故问:“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岑琢的哥哥,”逐夜凉单刀直入,“从今天起,明里暗里的每一枪,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岑琢霎时忘了呼吸。 “你死了,他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杀你的人会把他罗织成凶手,他这辈子都要在痛苦中渡过。” 一滴泪凝在眼睫上,岑琢甚至不敢眨一眨眼。 逐夜凉说:“那样我的心会碎。” 汤泽笑了:“可你根本没有心。” 逐夜凉也笑:“岑琢说过一样的话。” 汤泽意外:“是吗,他这样说?”叹一口气,“每次他在我面前提起你,总是失魂落魄的,好像他的心已经随着你走了。” 岑琢在门外腾地红了脸,咬着嘴唇,怪他哥跟逐夜凉说这些。 “真的吗?”逐夜凉明知道是真的,却想从汤泽嘴里听到更多,“他真的在乎我?” “如果不在乎,重逢时,他根本不会从青菩萨里出来,”汤泽苦笑,“他那个倔脾气,对你的心要是死了,宁可死在你手里。” “我那时差点就杀了他,”逐夜凉低下头,语气里是痛彻心扉的懊悔,“我明明那么爱他……” 这时走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岑琢回头看,是气势汹汹的丁焕亮,握着手qiang,擦身时斜睨他一眼,敲响汤泽的房门。 岑琢跟进去,第一眼先看到逐夜凉,那个人也看着他,目镜灯闪了闪,投向他西装前襟露出来的大片皮肤。 岑琢下意识拢起襟口,他不知道他看的是疤痕,还是别的什么,那样大胆的注视让人心慌。 “社长,”丁焕亮深鞠一躬,“我请求控制伽蓝堂相关人员。” “岑琢是我的弟弟,伽蓝堂是染社的手足,”汤泽平淡地训斥,“管好你的舌头。” 丁焕亮把心一横:“社长怪我,我也要说,”他看向岑琢,“持国天王号一路在海上,追踪记录没有间断,信号也没在任何一地发生停留,只能是出航前动了手脚,我敢断言,炸弹是伽蓝堂装的!” “伽蓝堂要杀我,”汤泽气定神闲,“牡丹狮子又何必救我,让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掀风起浪?” “也许伽蓝堂另有阴谋,”丁焕亮咄咄逼人,“社长,先有北方分社遇袭,后有持国天王号港口bao炸,两件事接踵而来,绝不是偶然!” “丁秘书,”岑琢不羁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我要杀谁,不会在自己眼前杀,我要炸谁,也不会在自己经手的船上炸,我觉得杀人炸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岑会长,”丁焕亮和他针锋相对,“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接收仪式你不来,第二,为什么牡丹狮子恰巧在港口,第三,爆炸发生的瞬息之间,牡丹狮子怎么正好在爆炸的前一秒保护了社长?” “好了!”汤泽喝止他,“你们都出去,小琢留下。” 丁焕亮先离开,逐夜凉不愿意走,被岑琢做样子踹了一脚,才灭灯出去。 屋里只剩下兄弟俩,岑琢在汤泽床前坐下,他和小时候一样,有委屈就耷拉着脑袋,不吵也不闹:“哥,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小琢,”汤泽打断他,“我相信你,但这不够,重要的是让天下相信你。” 岑琢无奈地耸肩。 “逐夜凉在我身边有个卧底,”汤泽目不转睛盯着他,“你让他把这个卧底说出来,你们的嫌疑就洗清了。” “哥,”岑琢有点耍赖的意思,“他是他,我是我,我们……” “小琢!”汤泽忽然严厉,“你也是当会长的人,应该明白,这不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是染社和伽蓝堂的事。” 岑琢明白,自从到江汉,找回了哥哥,他就放任自己缩在哥哥的羽翼之下,为逐夜凉的背叛脆弱消沉,到了今时今日,他是该挺身面对一切了,这个天下的重量,需要他和哥哥并肩担起。 “持国天王号爆炸针对的是我,江汉中心的主人,”汤泽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这件事如果不给天下一个交代,整个染社都会像一只煮在沸水上的锅子,除非把水烧干,否则永无宁日。” 汤泽说的没错,一夜之间,持国天王号炸毁、社长遇袭、唵护法报废的消息席卷裳江两岸,接着爆炸般向四面八方传递,染社高层一片混乱,总部大楼搅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以东方分社为首,矛头直指伽蓝堂。 第二天天还没亮,拘鬼牌就出现在逐夜凉面前。 “早,”逐夜凉没意外,像是早等着他,“果然是派你来。” “我来拘你到九楼会议室。”说着,拘鬼牌甩起流星。 “拘?”逐夜凉没有对战的意思,狂妄地负着手。 “拘,”戴冲重复,“到了九楼,你就插翅难飞了。” “让你失望了,”逐夜凉擦过他,“不用你拘,我自己走。” 他的淡定出乎戴冲的意料:“喂,现在跑还来得及,”他一双流星甩得飒飒作响,“不过要先过我这一关。” “跑?”逐夜凉轻笑,“我为什么要跑,船又不是我炸的。” 戴冲让他这一笑弄愣了:“我说你小子也太狂了吧,人家刀都磨好了,就等着要你的命呢。” “我的命就在这儿,”逐夜凉淡淡地说,“谁想要,凭本事来取。” “你还不明白吗,”戴冲追着他,“你和你的那个卧底,只能活一个。” 逐夜凉停下来看着他:“知道岑琢喜欢我什么吗?” 戴冲在拘鬼牌里翻个白眼,很想怼他一句“老子才他妈不感兴趣”,嘴巴却老实,闭紧了等他说。 “因为我没那么多废话,”逐夜凉意有所指地点着它的胸甲,“但总能给他惊喜。” 戴冲皱眉:“喂你什么意思?” 逐夜凉随便笑笑,“你猜。” 到九楼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室已经座无虚席,连司杰都来了,仍然是卡紧了下巴的高领子,昂贵的宝石袖口,还有拢得服帖的短发,汤泽坐在医疗载具上,岑琢在秘书位上抬起头,担忧地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调皮地闪起目镜灯,闪给他一个人看。 岑琢暗骂他没心没肺,脸颊却微微发热,握紧了双手低下头。 “好了,人到了,拿下吧。”田绍师从座位上起身,率先发难。 会议室前后两个门都开着,外头是荷枪实弹的小弟和捕捉骨骼,听见“拿下”就要往里冲,司杰却抬手:“绍师,别冲动,社长还没发话呢。” 说着,他看向汤泽,汤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没接茬。 田绍师见他这态度,胆子大起来:“给我拿下!” 底下人一拥而入,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子弹上膛声,声势很大,却没人敢贸然近逐夜凉的身,一时间局面僵持住了。 “汤社长怀疑我?”逐夜凉问。 汤泽看向他,冷酷、威严,和在病房时判若两人,逐夜凉对这种反差不陌生,白濡尔也是这样,这些坐拥江山的人都有两副面孔。 汤泽动了动手指,叹息似的:“拿下。” 捕捉骨骼形成阵型,除了岑琢,高级干部全部离席,第一张网投出去,逐夜凉没躲,接着,铁锁、控制链、拘捕器,他一一承受,岑琢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不是不躲,根本是放弃了反抗。 “打开御者舱,”田绍师再次下令,“把牡丹狮子的cpu拆下来!” 紧要关头,岑琢拍案而起:“谁敢!” 逐夜凉是为了他,才容忍这些疯狗在身边狂吠,也是为了他,当初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御者舱,暴露自己致命的弱点。 “岑秘书!”眼看局面不可控制,司杰上前一步,拉住田绍师。 岑琢和汤泽叫板,伽蓝堂和染社对立,田绍师等的就是这个,牡丹狮子当场大开杀戒才好,他趁乱就能把汤泽给毙了。 但岑琢并没给逐夜凉下动武的命令,而是看向自己的哥哥:“社长!” “小琢,”汤泽支着载具扶手,眯起眼睛,“你问问他,卧底是谁。”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这个早晨,必须让牡丹狮子交出卧底。 岑琢转而仰视逐夜凉,那对透明的目镜也投向他,他连性命都豁得出去,何况一个卧底,岑琢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逐夜凉什么都会出卖,手下,甚至朋友。 他不想逼他,逼他做两难的选择,可不逼,哥哥、染社、伽蓝堂,这个天下,将永无宁日。 “逐夜凉……”岑琢下定决心,绝然地问,“你在染社的卧底,是谁?” 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 逐夜凉在重重桎梏下起身,猛然一挣,那些铁网、锁链、捕捉器,瞬间从他身上分崩离析,他一步步向岑琢走去,当着这些人的面,一把将他搂住,紧紧的,依偎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他们两个人的悄悄话,接着,岑琢瞪大了眼睛。 逐夜凉放开他,然后侧身,亮出背后的司杰和田绍师。 目光集中在岑琢身上,他抬起手,指向两位分社长,有片刻的犹豫,随后锁定住其中一位:“是东方分社,田绍师。” 这话一出,会议室轰然炸开,转瞬又鸦雀无声,田绍师一把摘下眼镜:“伽蓝堂栽赃陷害!我不是……” “拿下!”汤泽厉声下令。 田绍师扭过头,死死瞪着他。 “还傻站着干什么,”汤泽拍了一把扶手,撑着载具站起来,“给我拿下!” 他绝对相信岑琢,和逐夜凉对岑琢的爱。 在小弟们调转枪口前,田绍师先下手掏枪,二话不说朝岑琢开了一枪,场面一下子乱了,枪声噼里啪啦四起,子弹在眼前乱飞。危机时刻,司杰纵身挡在汤泽身前,汤泽腿上有伤,站不稳,下意识想抓他的腰,被他敏感地躲开,反手握了他一把。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观察形势,待枪声停止,岑琢从逐夜凉身后走出来,司杰移到一边让出汤泽,田绍师则躺在地上,左胸中了一枪,嘴角有血,眼睛里也有血,镜片碎了。 汤泽操纵载具过去,俯身看着这个将死之人。 田绍师茫然地转动血色的视线,艰难地滑动喉结:“我的家头……领兵在迎海,窈窕娘……”一口血涌上来,“会给我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水沫 2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归雁、球球砸、啊哒哒、柏琛、sebastian、烦人的小兄弟、向死而生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沫 3个;小鱼儿、asuka、忆夏微雨、血扇、肉包子打虎、马曲曲、默默叉会儿腰、有點甜、丝路路与罗小虎、被猫咬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race 10个;与火不加冰、球球砸 7个;马曲曲 6个;吃果儿 3个;万物生长靠太阳、asasasa~、steelers、朔间澪、一桥、剑走偏锋de少女、风吹荷叶、、阿珍是世间珍宝、荒北冰原、绀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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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夜凉,又是逐夜凉,白濡尔咬牙:“我那么求他,他还是对我们下手!” “赶紧把酒精吐了, 我们离开江汉!” “逐夜凉……”白濡尔恍若未闻,恶狠狠地说,“他永远别想知道曼陀罗在哪儿,他的肉身在哪儿!” 高修一怔:“肉身?” 酒精的作用,白濡尔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高修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逐夜凉的肉身……还在?”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高修警觉:“谁?” 门外没回答,只是敲,高修走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是丁焕亮。 他让他进来,两个人异口同声:“田绍师死了。” 对看一眼,高修问:“钟意呢?” “爆炸之后就没露面,应该是回迎海了。” “我们不能把他这条线断了,”高修拢了拢被抓乱的头发,“你什么打算?” “江汉不安全,”丁焕亮说,“我今天就奔迎海,可以带着你们。” 洗手间的门忽然从里面踹开,白濡尔站在那儿,神色像个真正的病人:“带我们?你是怕自己走,手里没牌吧。” 白濡尔,狮子堂的千钧,前天下霸主,握在手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只要汤泽还活着,他就有价值。 丁焕亮打量他现在这副可怜相,冷冷地笑:“是又怎么样,你不走?” “当然走,”白濡尔清醒了,“逐夜凉杀人是把好手,谋略也不在我之下,他应该已经猜到持国天王号爆炸的真相,否则不会指认田绍师。” 听他这样说,高修急问丁焕亮:“什么时候能动身?” “你们做好准备,我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回来就走。” 从办公室回来就走?高修疑惑:“你不带贺非凡?” 丁焕亮移开眼睛:“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没参与,我不想等到逃命了,又把他卷进来。” “可是他……” “迎海和江汉很可能开战,”丁焕亮打断他,“我们亡命迎海不一定是在逃生,钟意一旦战败,我们现在就是去赴死。” “可你把贺非凡一个人扔在江汉,”高修蹙眉,“他也是死。” “汤泽不会杀他,”丁焕亮很肯定,“我太了解他了,所有东西他都要捏在手上,不动声色地等着,有朝一日拿出来用。” “你这是赌。”高修直言。 “对,我就是赌,”丁焕亮浅淡的眸子盯着他,有种凶狠的柔情在里头,“如果胜了,我衣锦还乡回来找他,如果败了,我一个人死在迎海。” 顿了顿,他轻声说:“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高修一时说不出话,眼前的这个人太狠了,对爱他的人狠,对自己更狠:“就算贺非凡没被打死在刑讯室,你觉得等你衣锦还乡回来,他还会见你吗?” “那不重要,”丁焕亮碾着牙齿,“我只要无论输赢,他都能活着,哪怕……和我形同陌路。” “好了,”白濡尔对这些小情小爱不感兴趣,“高修,你留下。” 高修和丁焕亮同时向他看去。 “你留在岑琢身边,”白濡尔命令,像命令脚边的一条狗,“做我的眼睛、耳朵。” 丁焕亮看向高修,那小子却别开了脸,丁焕亮瞧得出来,他应该是想问一问白濡尔,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 “在我心里,你是第一。” 逐夜凉斜倚着门框,肆无忌惮地说。 岑琢在对面换衣服,瞥他一眼,转身走进衣帽间。要是在以前,他会无忧无虑地把自己脱光,在那具钢铁面前不要脸地得瑟:嘿,看哥们儿这身材! 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是答应白濡尔去找他吗,”岑琢在衣帽间里问,“怎么又上港口了?” “找白濡尔?”逐夜凉轻闪目镜灯,“谁说的?” “你别管。”岑琢的声音有些远,伴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我根本没答应他,”逐夜凉走向衣帽间,“怎么,你是怕我失约,才没去港口?” 带着体温的衬衫扔出来罩在脸上,“别进来。”岑琢背着他,一背绮红。 “我发过誓,”逐夜凉把衬衫抓在手里,“猛鬼城之后,不再对你说一句谎话。” 衣帽间静了。 逐夜凉第二次问:“是谁说我要去找白濡尔?” 岑琢这时候一回想,什么丁香树、曼陀罗,似乎有点不对劲儿:“高修……” “那小子,”逐夜凉意料之中,“他骗你。” 岑琢瞪着眼睛从衣帽间出来:“他为什么骗我?” “也许……是不想让你去港口送死?”逐夜凉把衬衫贴近狮子面罩,岑琢一把将衬衫抽出去,红着脸装镇定:“扯淡,他怎么知道港口会爆……” “炸”字含在嘴里,他愕然看向逐夜凉。 逐夜凉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岑琢难以置信,高修,他最信任的兄弟,怎么可能……这时,逐夜凉沉声说:“田绍师死了,江汉和迎海有可能开战。” 开战。令人毛骨悚然的两个字,岑琢皱起眉头,有些责怪的语气:“你不应该让我指认田绍师。” 逐夜凉摇头:“迎海是裳江的入海口,持国天王号从外海进内河,整条航线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东方分社。” 岑琢即刻明白他的意思,“爆/炸……是田绍师做的?” “我有九成把握。” 岑琢想了想:“可丁焕亮查过追踪记录,信号没有间断或停留。” “安装炸/弹不需要停船,只要在迎海上船,四十八小时内完成操作,就还在东方分社的势力范围,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岑琢想不明白,高修怎么会和东方分社搅到了一起,之前的司杰遇袭、白濡尔受伤,难道也是阴谋? 逐夜凉握住他的肩膀:“接下来会有大战。” 岑琢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迎海富甲一方,实力可与江汉相抗衡,多年来一直养着大军,”逐夜凉说,“田绍师无勇无谋,钟意却甘心做他的家头,两个人情分一定不浅。” 岑琢仰视着他,那张狮子面罩,这身耀眼的猩红,和过去寒酸的骨架子迥然不同,他细细看他,想把这副全新的面貌刻进脑海。 “跟我走吧,”逐夜凉忽然说,“离开这场战火。” 岑琢毫无准备。 “这个天下从不缺英雄和逐鹿者,各领风骚三五年,再优秀的骨骼、再精明的领袖,也不过是一颗流星,”逐夜凉托起他的脸颊,“我不想和你这样。” 岑琢觉得晕眩,身体的一部分像是化成了水,绵软、无力,一浪又一浪冲击着胸口,要他臣服。 “花谢花开、成王败寇,我见得多了,”逐夜凉向他倾身,“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像长满青苔的石头那样,岿然于时间之外。” 岑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是几句蹩脚的情话,有他妈什么可感动的,可他就是感动了,虽然只是一霎,把心交给了眼前这个人。 “我不能走,”但他却拒绝,“在这场战火中心的,是我的亲哥哥,无论生死,我必须站在他身旁。” 逐夜凉把他往怀里带,钢铁胸怀柔情地敞开,可岑琢不肯投身,逐夜凉只好放开他,碰了碰他的额发:“你剪头发了。” “啊,”岑琢摸摸脑袋,“在医务中心养病的时候,我哥让人剪的。” 他养过病,因为在猛鬼城受过折磨,逐夜凉温柔地说:“下次长了,让我剪吧。” 岑琢有些赧,大剌剌地笑:“你行不行啊,那么大块头,给我剪坏了怎么办,我这么帅的脸,发型很重要的。” 一个久违的笑,逐夜凉满身的钢铁都被温暖了,他偷偷操作琉璃眼,锁定焦距,咔嚓一声,把这一刻永久存进cpu。 染社面临分裂,东方即将开战,总部大楼人心惶惶。丁焕亮锁起门,匆忙收拾文件,近期所有和贺非凡联名的材料,全部销毁。 突然有人敲门,他悚然回头,盯着密码锁上的红灯:“谁?” “我,”戴冲在门外抱怨,“办公室你锁什么门?” 丁焕亮打开门,一对澄澈的蓝眼睛,生机勃勃看进来:“社长让我们去趟江北,楼下等你。” “江北?”丁焕亮的心狂跳,“干什么去?” 戴冲低声答:“搜田绍师的家。” 丁焕亮低头看了眼表,额上出了细细一层冷汗。 秘密行动,只有他们两个,一人一辆车,风驰电掣过江,江北别墅的门窗上打着封条,田绍师毙命的第一时间,汤泽就派人把这里封锁了。 “我一楼你二楼,”戴上工作手套,戴冲交代要点,“反叛部署、联络方式、骨骼军备,主要是同伙名单。” 丁焕亮沉重地点下头,走进去。一楼有小客厅,二楼有会客室,这两个地方他都来过,说不定哪张纸上就有他的名字,真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他恐怕不是戴冲的对手。 从后腰拔出手qiang,他上二楼,会客室很“干净”,然后是健身房、游戏室、卧室,他不时往楼下看,注意戴冲的动静,同时推开最里面一扇门,是一间书房。 他把门在身后关严,先翻查书架,水文信息、天气资料、全息地图板,他惊讶,从数量看,田绍师准备反叛至少有一两年了。 接着,他去拉抽屉,拉不动,全部有指纹加密,三层金属抽屉,最下面撑着的基座显得有些小,下意识踢了一脚,居然踢动了。 那是个伪装成基座的金属盒子,他抱起来,翻盖的,没有锁,扬手打开,一片荧蓝色的光乍然涌出,晃了他的眼。 丁焕亮震惊地瞪着那片熟悉的磁场,是须弥山。 楼梯上有脚步声,他连忙把盒子扣住,把资料和地图板盖在上头,擦了把汗,戴冲推门进来。 “怎么样?”蓝眼睛把屋里扫视一圈。 “有些资料和地图,”丁焕亮踢了踢脚边的抽屉,“指纹锁,重头戏应该在里头。” 戴冲的注意力立刻被抽屉吸引,丁焕亮不动声色,把金属盒子往旁边推推,给他让出卸抽屉的空间。 这种加密抽屉现场打不开,只有带回总部让专业人员解锁,他们把各种材料归拢到一起,轮流搬到楼下,三层抽屉给了戴冲,丁焕亮则把须弥山和一堆地图板装到自己车上,藏进副驾驶座椅下的空隙。 返程回去,丁焕亮面不改色,和戴冲把资料搬上楼,有说有笑地分手,然后坐电梯下一楼,开车一路猛冲,到家的时候,从衬衫到西装内衬全湿了。 贺非凡在院子里,戴着个草帽,正在喂小胖吃树叶,小胖不吃,他就假装不高兴,拍它的圆屁股。 听见丁焕亮回来,他带着笑朝门口喊:“今天这么早?” “拿东西,马上就走。”丁焕亮避着他,把须弥山抱上楼。 关上门,拉好窗帘,他再一次打开盒子,真的是和汤泽办公室一模一样的蓝,涟漪般在房间里弥散。 心中陡然响起那句被人嚼烂了的话,得须弥山者,得天下。 楼下小胖汪汪叫,还有贺非凡的笑声,丁焕亮出神地听,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他依恋的声音了,他啪地盖上盒子,目光瞬间变得绝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归雁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啊哒哒、忆夏微雨、在线自闭i、三坛海会大神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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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救白濡尔,”高修嗫嚅,“司杰是给田绍师的投名……” 啪地一声, 岑琢抽了他一个嘴巴,高修咬着牙,恶狠狠瞪回来。 “打白濡尔呢?”岑琢的眼神比他还狠,两个一起从沉阳出来的兄弟,此刻仇人一样瞪视,“为了帮他脱身?” 他全知道了,高修抹了把嘴角,“对,我帮白濡尔,救他,”他笑了,有些惨淡的悲情在里头,“因为只有他在意我。” 岑琢不可理解地揪住他的领子。 “我的胳膊没了,你们在意过吗,”高修怨愤地问,“我只有这一只手了,就这孤零零一只手,”他吼,“你们谁都不肯拉一把!” 岑琢揪着他的手松了,他不是不肯拉,那时候他陷在和染社的对抗里,陷在对逐夜凉的感情里,还有猛鬼城,几乎剥夺了他的意志! “你有逐夜凉,”高修觑着那束光,“元贞有贾西贝,我呢,我有谁?” “高修,”岑琢去握他无知无觉的手臂,“这件事是做大哥的对不起你,但白濡尔……” “别说了,哥,”高修打断他,“没劲。” 确实没劲,无法挽回的东西,再说什么都是徒劳,这时逐夜凉开腔:“为什么不让岑琢去港口?” 为了救他,谁都明白,但高修就是嘴硬,不出声。 逐夜凉关掉炮灯,走向他:“今天又为什么回来?” 岑琢注视着高修的脸,期盼着这个走岔了路的浪子能够回头。 逐夜凉又问:“为什么不跟白濡尔走?” “妈的!”高修终于出声了,喊出来的,“岑琢是我大哥,我再浑,再不是东西,我不会害我大哥!” 岑琢仿佛早料到了,两手扳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白濡尔和丁焕亮,”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去哪儿了?” 高修深吸一口气:“迎海,”一副和盘托出的样子,“投奔钟意。” 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和他们预想的一致,这时有人敲门,岑琢转头看向监控屏,是戴冲。 逐夜凉去开门,戴冲见着他一点没意外,撇着嘴进屋:“怎么着,住进来了?” 高修擦过他们出去,戴冲的嘴炮朝逐夜凉全开:“让你跑,你不跑,拿链子锁你,你也不动,都他妈要摘你cpu了,你还想着搂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要不要脸?” 他说的那个“他”就在当场,岑琢不自然地低下头。 逐夜凉一点不谦虚:“骨骼,没脸。” 戴冲知道他在暗爽,憋着一口恶气:“牡丹狮子帅是吧,你等我三年,比你还帅!” 逐夜凉转身去倒茶:“我等你。” 然后戴冲就讪讪的,问岑琢:“不是,我来连个正眼都没有吗?” 岑琢还是不抬头:“什么事,你说。” “丁焕亮跑了,我让你哥这顿训,”戴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明明是他让我去的!” 昨天是戴冲和丁焕亮一起去江北搜的田绍师别墅,岑琢问:“你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细节?” “特殊?”戴冲想了想,“有个盒子,压在一堆东西底下,回总部清点的时候没有了。” 岑琢警觉:“什么盒子?” “金属盒子,不大,应该装了不少值钱货,”戴冲不缺这些,很不屑,“要跑路了,丁焕亮手脚不干净很正常。” 不,岑琢追问:“那盒子什么样?” “就……”戴冲回想,“大小形状有点像那回,伽蓝堂突袭十楼,你穿青菩萨一直抓着的那个。” 岑琢怔住,那是须弥山! 岑琢不敢置信,田绍师手里有须弥山,这怎么可能?难道当年洛滨复制了不只一个刁冉,而现在……落入了丁焕亮手里? “走。”岑琢说。 “啊?”戴冲的二郎腿刚翘起来。 “我让你走,”岑琢上去拽他,边把他往外推边朝厨房喊,“叶子!” 逐夜凉托着茶杯出来,见岑琢神色严峻,紧张地说:“可能有另一个须弥山。” “我听见你们说的了,”逐夜凉放下杯,“也许只是个普通盒子,你想多了。” 他走过去,从背后把岑琢抱住。 岑琢别扭地红了脸:“都什么时候了……” “嘘,”逐夜凉收拢胳臂,贴着他的耳廓,有些呢喃的味道,“岑琢。” “干嘛……”岑琢挣了两下,象征性的,寂静的秋日,窗外落叶纷飞,他陷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抖着睫毛。 “有一个秘密,”逐夜凉低语,“我一直没跟你说。” 岑琢害怕,抬头看着他。 “在太涂,你说我利用控制金属的能力吸引你的机械臂,让你像过电一样和我共鸣,”逐夜凉抓住他那只铁手,郑重地攥在手里,“不是我吸引你,是你这只手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 岑琢蹙着眉头,不明白。 “你的左臂,是我被梅针箭在江汉决战中射断的左侧第七根肋骨。” 岑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改造成了手臂,又是怎么万水千山辗转到了关外,我只知道,”逐夜凉抬起他的下巴,“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儿,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岑琢愣愣的,被他用狰狞的狮子面罩摩擦鬓角,半边膀子都酥了。自己的手是逐夜凉的肋骨这件事让他羞耻,他曾用它执刀执枪,用它抚摸身体,做这样那样的私密事。 “大战要来了,”逐夜凉像惜一枝花、擎一捧雪那样拥着他,“我真想背着你哥,带着你私奔。” 私奔。岑琢被这个怪异的字眼吓住了,腿软得站不住,无措地躲着逐夜凉的目光。 “我想把你抢走,”逐夜凉不停地用金属“嘴唇”触碰他的下颌,“扛在肩上杀出去,惊天动地。” “不……”岑琢推拒着,意乱情迷,两个人在沙发旁拉扯,不知怎么就滑到地上,一个覆着另一个。 逐夜凉投下乌云般的阴影,绝对的体型优势,一手捞起岑琢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脖子,像个冲动的男人,想把他彻底掠夺,完全占有。 但不可能。岑琢徒然地被他反复磨蹭身体,牙齿打着颤,推他的肩膀:“叶子,我……去穿骨骼?” 逐夜凉喘息着,仿佛只是在他身上做做样子就够了:“嗯?” “你不是说……”岑琢小声嘀咕,“可以拆装甲。” 腹部的g12和q9装甲。 逐夜凉直直盯着他,像是不敢相信,目镜灯长亮不灭。 “看屁啊看,”因为羞耻,岑琢给了他一脚,“不、不穿算了,我本来也……” 逐夜凉猛地把他抱起来,像一阵狂风,把他卷到半空,然后温柔地贴着他的脖子:“去穿上,”声音沙哑,“马上去。” 岑琢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主动提这个,被逐夜凉抱妞儿似地抱出门,向院子里的骨骼仓走去,他胆怯地往四周看,怕被人瞧见。 修复完好的青菩萨站在钛合金支架上,一身云破处的天青色,体型灵秀,还没正经八百上过战场,就要被牡丹狮子做这种丢人事。 眼前忽然转黑,是逐夜凉在背后关上了仓门。 岑琢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黑和让人害羞的安静,他没法不惧怕:“那个,叶子,要不还是算了……” 逐夜凉两手向下,已经在拧自己的g12装甲,他明明是具没有表情的骨骼,却给人一种急切的感觉:“去,穿上,”他说,“我帮你拆。” 他帮他拆,热汗从岑琢的后颈渗出。 硬着头皮进入御者舱,他拿着接入口,他对这东西有心理阴影,不知道是自己神经系统太活跃还是什么,连接后的感官总是异常min感。即使这样,他还是把它cha入太阳穴,瞬间被战栗般的晕眩感席卷。 没等他接入完毕,逐夜凉就迫不及待把青菩萨从支架上抱下来,爱不释手地抚摸:“有感觉吗?” “别……”有感觉,岑琢慌张,过于有感觉了。太阳穴还在发热,神经元传导着来自外界的微小刺激,这时,逐夜凉的大手伸向他的q9装甲后侧,那里和大腿甲的连接处有一道缝隙,他用冰凉的指尖缓缓刮过。 青菩萨剧烈颤抖,不愿意地挪开身体,逐夜凉却牢牢把他箍住:“疼?” 不是疼,岑琢说不清:“不舒服。” “会舒服的。”逐夜凉沿着缝隙往里探,直到掀开q9装甲的一角,这下岑琢疼了,来自一个神经元创造出来的、并不存在的器官,他在御者舱里咬紧了嘴唇,逞强的,不肯发出声音。 手指找到那个遗留的输油孔,滑腻的,还带着出厂时打入的润滑油,“这一天,”逐夜凉说,“我要你永生难忘。” 紧窄的管道,有弹性的软金属组织,往里一探,青菩萨就可怜地把他抱紧。 青菩萨是新研发机型,世界上唯一一具有六条手臂的骨骼,柔韧性和敏感度指标超群,汤泽翻看着资料,对沙发上的司杰说:“这个参数,反应是快了,可一旦受伤,疼痛感也是别人的数倍。” “需要调低吗?”大战在即,司杰合宜地穿着一身黑西装,越是简单的黑,越显得他优雅,手里是迎海刚发来的战书,“好不容易太平了三年,又要开战。” “可惜你们这帮老家伙上不了战场了,”汤泽今年二十五岁,还有最后一搏,“你把作战计划给我做好,要细致到每一具主战骨骼的战斗力,包括牡丹狮子,”他敲了敲桌沿,“和青菩萨编成一组。” “好,”司杰起身,“青菩萨的参数问题,我征求一下岑会长……” 忽然,他停住了,汤泽在他对面,也变了脸色,二人齐齐看向须弥山,原本荧蓝色的光没了,波浪般的磁场消失,黑色的心脏四散开来,细砂一样撒了一地。 “这……”司杰惊呆了。 汤泽瞪着那些黑色的金属粉末,久久没说话。 “社长,须弥山……灭了?”江汉和迎海马上开战,这个能预知未来的终极决策系统却临阵停摆。 “这件事,”汤泽沉声,“你知我知。” 司杰看了眼手里的战书,难道……双方还未交火,须弥山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外头有人敲门,汤泽横眉:“谁!” “哥,”岑琢开门进来,看司杰也在,眼神有些闪躲 “是我。” 汤泽瞧着他,那张脸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了,仿佛覆了一层桃花似的粉,眼里含着水,往哪一瞥,都有一缕动人的春色。 猛地,汤泽拍了把桌子:“你们干什么了?” 岑琢吓了一跳:“哥……” “逐夜凉!”汤泽怒瞪着他,“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他对你干了什么!” 他的暴怒突如其来,当着司杰的面,岑琢涨红了脸:“哥你听我说,我有重要情况……” 汤泽搡开他,少见地压不住火气:“他呢,黏着你一块来了吧?”他一脚踹开门,敞着西装前襟,怒气冲冲踏上接待厅,“牡丹狮子!” 逐夜凉果然在,没来得及说话,汤泽向电梯口临时加派的守卫骨骼下令:“给我把他拿下,cpu拆了!” 守卫骨骼立刻动作,一左一右去锁逐夜凉的胳臂,岑琢紧跟着出来,见逐夜凉毫不反抗被摁在地上。 司杰在岑琢身后,看到那道猩红的舱门被打开,一左一右两个cpu暴露出来,仿佛隐秘的内脏,极其脆弱,却支撑着牡丹狮子的“生命”。 须弥山灭了,提前宣判了染社的失败,这种绝望的时候,汤泽什么都干得出来。 司杰突然向前撞开岑琢,从背后扼住汤泽的喉咙,用西装下藏着的小刀,细细一柄,鱼肠一样,抵住他的动脉:“让守卫骨骼退开,”他命令,“马上。” 一时间,所有人怔住,逐夜凉在守卫骨骼的钳制下抬起头,责备地说:“司杰,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有任何行动吗?” 汤泽半回过头,锋利的眼睛瞪红了:“你,”他痛心地说,“才是卧底?” 司杰从极近处和他对视,绝情地坦白:“我答应过马双城,即使自己死,也要保证牡丹狮子的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对韵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四分儀、小鱼儿、33852967、iacchus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微观 10个;漫漫漫漫长的路、时差_timelag、球球砸、默默叉会儿腰、你好我是钱形、asuka、忆夏微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观 15个;马曲曲 13个;耶佳雪芙 11个;33852967 10个;妍蕾 7个;一桥、拾年不记、球球砸 5个;lu猫滴小姐姐 4个;万物生长靠太阳、小植、绀三郎 3个;糖豆、盐份、一诺、朔间澪、有點甜、油小菜、三坛海会大神、童哥的小媳妇吖、35620460、柏琛 2个;黄色翻车鱼、血扇、金心心、steelers、朕与五三战天下、11348981、丫丫长得白又壮、lamasin_、长庚的顾昀、晓洁、zy吖宝、菱歌泛夜、我是珍妮、rene_zl、荒北冰原、小鱼儿、风味发酵乳、胡一统、水沫、mio、木子、柚子大大滴、孟书、二森、禾右chim、小白兔黑又黑、日日夜夜想火锅、gracia、绝对透视漩涡、mllerose、宇宙第一萌神、芒果茄子、iu、沉迷男色的蛋蛋、喜欢看文的z酒泉、宁静海、安小诺、团团子啊、十四、炫迈盖中盖、李鱼鱼、19853676、风吹荷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acchus 100瓶;麻烦的不得了、禾右chim 50瓶;嘉丽 46瓶;丫丫长得白又壮 40瓶;漫漫漫漫长的路 37瓶;小植、陆未双 30瓶;土豆没有豆。、小裁缝发财、zero、蘑菇豆瓣酱、turtle 20瓶;童哥的小媳妇吖 19瓶;吃雪子 18瓶;难足、小鱼儿 15瓶;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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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大战,汤泽记不清了,只记得司杰不是到年龄退役的,而是不满二十四岁就失去了骨骼。骨骼损毁而御者存活,这是个奇迹。 “可我醒过来了,在狮子堂的分堂驻地,”司杰回想,“第一次见到脱掉吞生刀的马双城,那是个火一样的男人。” 汤泽看向他衬衫下的钢铁胸廓:“这具身体……” “没错,”司杰说,“是他给我的。” 岑琢震动,白濡尔留住了逐夜凉的意识,马双城则重塑了司杰的躯壳。 “江汉决战后,他带着满身伤和一条接不好的断腿来找我,想要牡丹狮子的骨架,我就是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满足他。” 司杰的目光执拗、坚定:“我还想保护他,像姜宗涛保护姚黄云那样,但他拒绝了,他要去鲜卑利亚找牡丹狮子的发动机,即使他知道,离了我,他就是死。” 岑琢咬着牙,拼命绷紧面孔。 “送他离开江汉时,是死别,他要我保证,无论什么时候,替他保护好牡丹狮子,”司杰艰难地说,“他死了,我却要活着信守对他的承诺,终我一生,决不食言。” 这就是他帮助牡丹狮子的理由,是他“卧底”三年的原因,一直被对汤泽的忠和对马双城的义撕扯着,不得终日。 汤泽恨他,又不得不敬他,一个铁与血的时代,总会出现这样能人所不能的英雄,让人不忍心责备。 接着,汤泽眼锋一转盯住逐夜凉,对岑琢说:“卧底明明是司杰,他却骗你是田绍师,这种人你还把自己交给他!” 岑琢局促地舔了舔嘴唇:“哥……” 汤泽有不好的预感,紧锁眉头。 “逐夜凉没骗我,”岑琢低声说,“说谎的是我。” 当时,在九楼会议室,逐夜凉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俯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我的人是司杰。” 第二句,“如果你相信我,就告诉你哥,那个人是田绍师。” 岑琢选择了相信他,无条件的。 “哥,是我骗了你,但田绍师确实是叛徒!” 汤泽难以置信,一天之内,他最相信的两个人先后坦白了对他的欺骗,还有须弥山的熄灭,仿佛众叛亲离,他几乎要站不住。 “牡丹狮子,岑会长,”这时司杰开口,“迎海的战书已经到了,窈窕娘钟意携百艘战舰、千具骨骼、万名战斗人员组成的大军,将从裳江口溯游而上,南方的鲸海堂宣布参战,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逐夜凉知道,天下被搅动了。 “天下搅动了,”司杰说,胸前的机枪口悄然探出,“北方的伽蓝堂、东方的窈窕娘、南方的鲸海堂、西方虎视眈眈的七芒星,和位于天下中心的染社,这场大战将改变八荒六合的格局。” 他的话使岑琢战栗,背后阵阵发冷。 “这样的大战,足以令群雄逐鹿,有志者一统天下,”司杰直视着他,“岑会长,你说过,要创造一个和平稳定的‘国家’,这是你的机会。” “够了!”汤泽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举起枪,“司杰,你为了马双城背叛我,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叛徒的。” 司杰笑了:“答应马双城的,我已经做到了,”陡地,他改变枪口的方向,对着自己的下颌,“社长,不用你杀,我自己去死。” 汤泽登时变色,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纵身向他扑去,同时砰地一响,特种弹击碎脆弱的人体组织,炸开一朵血花。 汤泽颓然扑在那滩血上,手上、脸上,一片夺目的艳红,岑琢看着他怆然若失的脸,那上头的血仿佛是序幕,预示着即将掀起的一场血浪。 血糊在的睫毛上,凝住了,睁不开眼,暗红色的黑影中,贺非凡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记忆中的一天,他开着车,丁焕亮坐在旁边,窗外是略显萧索的江景,一辆核动车一闪而过,是戴冲。 丁焕亮让他停车,解开安全锁下去,那个风骚的蓝眼睛小子在摘花,一大捧马蹄莲,雪一样铺在脚边。 “传言居然是真的,”丁焕亮打招呼,“不近男色的拘鬼牌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成天给社长弟弟送花。” 戴冲回头看他,没应声。 “我说,不少人在这儿目击过你了。” “那又怎么样,”戴冲一副作天作地的口气,“老子摘老子的,随他们关注。” “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不要脸抱大腿?” “哈,”戴冲冷哼,“说这话的人才是想抱腿想疯了,可惜连裤脚都摸不着。” 丁焕亮盯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一片汗涔涔的发达肌肉:“都说你不喜欢男的,跟岑琢是没办法。” 戴冲抱着马蹄莲长长的茎秆直起身,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似的:“你觉得凭我的性格,可能干不愿意的事吗?” 丁焕亮蹙眉:“真喜欢岑琢?” 戴冲擦过他,去开后备箱。 “在猛鬼城,”丁焕亮怀着一丝恶意,“岑琢疯了一样想逐夜凉,我一骗他,他就哭,你见过那样的岑琢吗?” 戴冲见过,但没必要告诉他。放好花,他把衬衫袖口翻下来:“丁焕亮,岑琢身上那些伤,每一处我都见过,”他穿上西装外套,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我想象得出动手的人有多恨他。” 一股寒意爬上背脊,丁焕亮挤出一个笑:“每一处……都见过?” 他是在嘲笑,嘲笑戴冲送了这么多花,都没近过岑琢的身,“迟早,”戴冲说,“会见到的。” 丁焕亮轻笑着点头,转身往回走:“有空喝一杯,戴秘书。” 戴冲去开车:“少找岑琢的麻烦,丁秘书。” 丁焕亮上车,贺非凡有点醋劲儿:“你招他干什么?” “这小子位子高,性子却直,”丁焕亮从后视镜看着戴冲的车,头灯双闪,和它的主人一样,有股霸道的野劲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贺非凡发动车子:“行啦,别看啦,再看眼珠子掉出来了。” 丁焕亮听他这口气,挑了挑眉:“我跟男的多说两句话都管,谁给你惯的毛病?” 贺非凡不吱声。 开出去老远,他才说:“那小子太帅,我怕你把持不住。” 丁焕亮翻个白眼:“贺非凡我发现你心眼是真小,”接着,他冒出一句,“要不你买个戒指,把我像小胖似地拴起来?” 贺非凡猛踩了一脚刹车,傻傻看着他:“我操,姓丁的……”半天,他灯不闪,喇叭也不响,直接调头,“这他妈可是你说的!” 笔直的沿江公路上,一辆银灰色核动力防弹车闪电一样掠过。 梦醒了,贺非凡坐在地下牢房冰冷的刑讯椅上,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金属环,面前是岑琢,穿着一身黑西装。 拷打过了,口供也有,岑琢简单翻阅后,在他对面坐下。 贺非凡满脸青紫,头发凌乱地遮着眼睛,肋骨应该断了几根,右腹部有不正常的凸起,岑琢说:“丁焕亮自己跑了,把你扔在这儿受罪?” 他是个问句,贺非凡却不回答,吊儿郎当地讥诮:“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才几个月,咱俩就反过来了。” 他指的是岑琢在猛鬼城受刑、光着身子被拴在船上的遭遇。 “不用转移话题,或者试图激怒我,都是干这个的,套路省省吧,”岑琢偏头点起两根烟,递给他一根,“马上要开战了知道吗?” 贺非凡没法抽,肺也伤了,岑琢把烟在脚下碾灭:“丁焕亮去投奔大好前程,怎么不带上你?” 贺非凡被缚具反剪着双手,垂着头,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丁焕亮怎么会抛下他,患难与共那么多次,他们从没背叛过对方。丁焕亮走的那天,没有任何异样,看得出来他很急,但还是给小胖倒了水,拉着他,大火燎原般地亲吻。 原来是场吻别。 “丁焕亮拿走的那个盒子,”岑琢透过袅袅的烟雾观察他,“你见过吗?” 盒子?贺非凡不知道,心里钝痛,丁焕亮居然瞒着他这么多东西:“见着了,”面上却笑,笑得挣破了嘴角的伤口,“他什么我都知道。” 岑琢敏锐地发现他表情中的不自然:“打开过吗?里头那么多好东西,你们是怎么分的?” “开过,”贺非凡大剌剌地说,“他说都给我,我也用不了,就放在那儿没动。” 岑琢失望地点点头,站起来:“战争结束之前,你都要待在这了,如果染社胜利,捉住丁焕亮,我会带他来见你。” 他转身要走,贺非凡忙叫住他,想问他丁焕亮和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他带着那个狗屁盒子又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有危险,可话临出口,又怕给那小子惹麻烦,只是说:“我的狗在家,没人照顾。” 那只小胖狗,岑琢笑笑,在船上还舔过他的脸:“在我那儿,会照顾好的。” 他开门出去,厚重的金属门即将闭合的刹那,里头传来颤颤的一声:“……谢谢。” 不用去看监控,岑琢就知道,贺非凡落泪了,丁焕亮像扔一块破布一样把他扔了,他却飞蛾扑火般维护着他。 从地牢坐专梯到十楼,汤泽办公室里架着大大小小的黑色装置,是染社东南西北四套通讯网,北部和西部通讯网的指示灯亮着,岑琢走上去,打开并联通话开关: “伽蓝堂沉阳本部、北府堂、兰城堂,这里是染社江汉中心,岑琢。 迎海堂窈窕娘钟意动用大军,扬言从裳江口溯游而上直扑江汉,总部位于匡州的鲸海堂已宣布参战。 伽蓝堂决定,三天后,随染社水军顺流而下,率增长天王号等五十六艘战舰、五千具各类战斗骨骼、两千名御者,赴迎海当头迎击,现命令如下: 沉阳本部,金刚手吕九所,即刻南下入关,与北府堂会合。 北府堂,吞生刀姚黄云,整合包括太涂在内的北方各堂口力量,立即奔赴迎海与染社会合。 兰城堂,日月光贾西贝,视七芒星情况而定,可由转生火元贞押送多闻天王号,途径兴都堂猛鬼城,携核心囚舱a0001号犯人洛滨,共赴迎海。 各位,天下局势,在此一战。” 通讯装置的红灯闪烁,五秒钟后,回复依次到位: “沉阳本部,金刚手吕九所,得令!” “北府堂,吞生刀姚黄云,得令!” “兰城堂,日月光贾西贝,七芒星基本在控制之中,即刻启程,亲自押送多闻天王号赴迎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对韵 2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ikigai、球球砸、啊哒哒、sebast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沫、绀三郎 2个;四分儀、风吹荷叶、忆夏微雨、霜天晓角寒、丝路路与罗小虎、青滟、我是你的小虎牙、时差_timelag、酒绿灯黄、荒北冰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10个;一桥 9个;gracia 6个;lu猫滴小姐姐 4个;亚男白白白、jena酱酱酱、三坛海会大神、盐份、糖豆 3个;mllerose、mio、万物生长靠太阳、鹤不寐、asu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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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添了伤疤,眼睛还是那对眼睛,温热、挚诚。 吕九所张开双臂,给了岑琢一个久违的拥抱:“你他妈想死我了!” 岑琢没说话,反手扣住他的肩膀,他们都在,太好了。 吕九所用全身的力量搂紧他,怕他跑了似的,扯得西装起皱。 “九哥,”岑琢轻声说,“我找到喜欢的人了。” 半晌,吕九所的回答闷闷的:“我知道。”从岑琢和逐夜凉离开沉阳那天,他就知道。 “小琢,你长大了,”吕九所放开他,看着他太阳穴上崭新的接入口,一笑,“命运让你变了,变得更耀眼。” 岑琢点头,点下去就没再抬起来,眼睛有些湿,怕他看。 内舱出口,逐夜凉碰到了姚黄云,远远看去,他仍然那么挺拔,眼下的小痣像一滴泪,添了一抹去不掉的哀伤。 姚黄云抱着一堆图纸和资料,盯着眼前火焰般的猩红骨骼,肃然叫了一声:“家头,”接着,他淡淡地笑,“好久不见。” 他指的不是北府一别,而是三年前的江汉大战,他们从此各奔东西。逐夜凉操纵狮子面罩模拟出一个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迎光踏上甲板。 姚黄云久久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吕九所从后头过来:“黄云,”他搭住他的膀子,指着舱外的水天一色,“大场面,你行不行?” 姚黄云勾起一侧嘴角,把那捧图纸塞到他怀里:“走,穿骨骼。” 岑琢看着他们,吕九所依然意气风发,他最好的哥哥,岑琢不肯穿骨骼,他就弄得满身是伤,岑琢少一只手,他就用唯一的发电站去换,岑琢想入关,他就傻傻地留在沉阳,直到自然而然被遗忘。 岑琢敛起神色,向船头走去,半路听到贾西贝的声音:“……修哥你吃嘛,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带的!” 他循声过去,见贾西贝抱着个破盒子,里头红红的一堆,拿起一个就往高修嘴里塞,是熟透的枣子。 “小贝偏心啊,”岑琢笑着说,“我怎么没有?” 贾西贝回过头,肉嘟嘟的小脸粉□□白的:“有的有的,我和元贞带了好多来!” 岑琢没拿枣子,直接进入正题:“洛滨在哪个房间?” “三楼最大那间,”贾西贝答,“出来可能不太适应,发烧了,意识不清,我派了两个人照顾他。” 病了,岑琢瞥一眼手里的须弥山:“等他清醒了告诉我,我有重要的事问他。” 突然轰地一声,船身剧烈摇晃,是舰载弹,外头接上火了。 岑琢立刻奔向驾驶舱,中弹的是增长天王号右舷一艘小艇,动力装置受损,人员正冒着浓烟向周围的船只逃生。 只见平展的江面上迎头驶来近百艘满载的战船,从左岸横向铺陈到右岸,占满整条河道,仿佛一道移动的闸门,要把染社隔绝在迎海市外。 是窈窕娘率大军到了。 舰队开始加速,岑琢下意识扶稳操作台,接着,听到增长天王号的鸣笛,两短两长,是突击命令。多闻天王号立刻跟上,精确调整船头角度,向着迎海堂的舰队右翼,大马金刀冲过去。 四大天王的体积、吨位、排水量远超钟意船队的任何一条船,可以无所顾忌,小艇们则不行,它们快速变阵,从纵向布局改为横向布局,各自找准位置,往迎海堂战舰群的缝隙里插,仿佛两片即将咬合的齿轮,犬牙交错。 岑琢的多闻天王号到位,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响彻江岸,被撞上的是一艘突击舰,整个船头扭曲变形,船身在应力作用下从中折断,燃烧着下沉。 其他舰艇也依次就位,与迎海堂错船的瞬间,双方同时弹出接驳索,金属爪钩固定、收紧、拉近,船舷和船舷相贴,骨骼随时可以登船。 有几秒钟的寂静,转瞬间,蚂蚁般的壹型列兵骨骼从增长天王甲板下的载重平台上脱离,铺天盖地涌向迎海堂的船队,对方的主力骨骼则抽刀迎敌,双方进入白刃战。 多闻天王号下锚,战斗中激荡的江水反复冲击船舷,剧烈的摇晃中,一具浅灰色的执刀骨骼猛然落在驾驶舱外,隔着纤尘不染的聚合玻璃,挥起合金刀,刀尖迎着日光,直指岑琢的眼睛。 一路上岑琢详读过迎海联军的资料,鲸海堂是南方第一大帮,有三名首领,各自掌握一个派系。这三人操纵三具相似的骨骼,分别是使用单刀的氕、使用双刀的氘和使用三把刀的氚,这具单刀骨骼应该就是鲸海堂一号堂的堂主,氕。 刀尖触上驾驶舱玻璃的刹那,船舷右侧猛地喷来一道烈火,直扑氕的目镜。氕迅速回刀遮挡,宽大的金属刀刃劈开火舌,红莲艳火卷着周围的空气,把驾驶舱的视野全部烧红。 随后,船舷左侧响起机枪声,是配合转生火的日月光,岑琢眼见氕的右侧目镜被穿甲dan击碎,发出愤怒的嚎叫。 与此同时,吞生刀和金刚手在船尾,对手也是一具浅灰色骨骼,双刀耍得虎虎生风,吞生刀向他放了两枚光子炮,他都灵巧躲过,闪避中还有余力回手伤了金刚手一刀,是鲸海堂二号堂的堂主,氘。 吞生刀向金刚手比个手势,吕九所立即开启钚动力,亮出大掌,向氘擒拿过去。二人有来有往,旗鼓相当,姚黄云瞅准时机,抡起毒素刀划向氘的胸甲,深深一道裂痕,直透电路组织,被腐蚀的金属打着火星发出刺鼻的气味。 大大小小的遭遇战在双方舰队中爆出团团火花,窈窕娘两手空空,站在自己中军大舰的甲板上,一身浅红色的柔和装甲,三米五以上的身高,却因为体型过于纤细,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 它在观察空中,牡丹狮子一直在附近迂回,有三分钟了,慢慢向它接近,钟意在御者舱里发笑,这么一身红彤彤的装甲,瞎子才发现不了。 陡地,一个黑影出其不意从目镜视野的边缘闪过,紧接着,左肋遭到重击,还没等钟意看清袭击他的是个什么东西,牡丹狮子突然从半空急速俯冲,两把临时装备的合金刀双双搭着肩膀,落地的刹那赫然反剪,剪开窈窕娘身前的气流,即将割断它脆弱的颈部装甲。 这种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后仰,但钟意敏锐地捕捉到脑后的风声,他扎稳不动,就地张开双手,上下一抖,特殊镇流装置形成的高压产生电流,出现两个瞬时电场,一左一右仿佛两把“雷霆”,闪着刺目的光悬在窈窕娘的掌心中。 高压电流先后出手,往前震断了牡丹狮子的双刀,往后打飞了脑后的流星,钟意一头冷汗,操纵骨骼跳出伏击圈,幸亏他反应快,否则窈窕娘已身首异处。 他轻敌了,天上的牡丹狮子不过是个障眼法,一路过关斩将摸到中军大舰的拘鬼牌戴冲才是这一击的主力,意想不到的武力配置,差点让染社于千军万马中取了他这个上将的首级。 “天下排名前四的骨骼,三具都在这里,”窈窕娘背上有双刀,它却不屑拔,再次震动手臂,握着两把噼啪作响的“雷霆”,蓝紫色的光变幻莫测,时而转红,时而转黄,“没有了利齿的牡丹狮子,和新晋上榜的拘鬼牌,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合起来是不是我的对手!” 戴冲甩起流星,逐夜凉扔掉折断的合金刀,赤手空拳迎上去,窈窕娘以一敌二稍显吃力,但它还没拔刀,刀一旦ba出来,当今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正在这时,江面忽然安静,逐夜凉转头看,周围舰船上的列兵骨骼不知为什么全都不动了,不是小范围的一二百具,而是整整三千七百具,全体制动了三秒,三秒之后,指示灯急闪,转身面对染社的骨骼,挥起合金刀,释放中子弹。 始料未及的逆转,无人操纵的壹型列兵骨骼集体倒戈,染社泰山压顶般的有利局势瞬间荡然无存! 增长天王号的甲板上,胜利幢单手挥着一把近三米的长刀,背后竖着一道高高的镜面牌,牌子有六个切面,在一具真身背后形成了六道残影,远看像一面庄严的经幢,正和鲸海堂三号堂的堂主氚一决高下。 御者舱里,汤泽注意到列兵骨骼的动向,控制器的参数是他设置的,启动按钮也是他亲自按的,随后锁进了驾驶舱的保险柜,没人拿得出来,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金属体怎么可能思考,进而反兵相击? 他横起长刀,只有一个解释,从须弥山熄灭的那一刻起,染社就注定了大势已去。 但他是汤泽,这个天下的主人,即使所有人都背弃他,即使脚下只有一条漫着血的死路,他也要踏下去,踏得铮铮响。 氚左手一刀,胜利幢稳稳接住,右手又是一刀,胜利幢反刀去搪。氚的面部正中有一个磁性豁口,第三把刀嵌在里头,刀刃朝外,它一甩头,刀就离“鞘”而出,旋转着切削一周,它再跳起来用“鞘”接住,新一轮左右开弓。 三把刀同时飞舞,简直要翻出花儿来,可惜它面对的是胜利幢,十刀有九刀砍在镜像上,汤泽的稳中藏着一股煞气,屡屡在它出刀的空挡攻击它的要害,三五个回合下来,氚的前后装甲上遍布了刀痕。 汤泽瞥一眼战场形势,不打算再跟这个小丑周旋,胜利幢长刀平扫,把氚迎头击倒,力量之大,氚的双刀直接脱手落江。随后,胜利幢翻转手腕,采取上手势,刀尖向下对着氚的御者舱,悍然落刀。 汤泽的手落下了,胜利幢的手却没落下,两手提着刀,像一尊雄伟的雕像,静止在增长天王号的甲板上。 汤泽缓缓眨了下眼,他今年二十五岁,是御者寿命的极限,舱里所有的控制灯一片漆黑,他试着再次落刀,胜利幢仍然没有反应,至此他不得不认命,自己的神经元已经老化,胜利幢和他失联了。 这个结果,须弥山早就看到了吗?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它就预见了染社的未来,所以战前才将自己熄灭。 如果是在江汉,汤泽可以脱掉骨骼,风光从一线退役,但这是战场,是英雄马革裹尸的坟冢。 氚一跃而起,从极近处贴近胜利幢的脖子,用力一摆头,脸上的第三把刀甚至不需要出“鞘”,就割断了它的颈部组件。 金色的日光下,蒙昧的硝烟中,胜利幢轰然瘫倒。 盛放了三年的十瓣莲花一朝枯萎,染社走到了尽头,须弥山又要转手,血染的天下簌簌振颤着,等一个新的主人。 氚从脸上拔下第三把刀,用和汤泽一样的姿势,提刀到头顶,对准胜利幢的御者舱,狠狠刺下。 血、金属和未竟的人生。 增长天王号响起悠长的鸣笛,划过肃杀的战场,这是染社战舰群暂时撤退的信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李鱼鱼 10个;丝路路与罗小虎、归雁、绀三郎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三坛海会大神、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被猫咬了 2个;李鱼鱼、球球砸、烦人的小兄弟、归雁、小鱼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微观 10个;有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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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击碎了岑琢的心,尸体从胜利幢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在场,周围是上千名战损的御者,他几乎崩溃,但强撑着,没有放声大哭。 “哥……”他最后一次叫他,但等不来回应了。 开放性伤口, 血已经流尽, 灌在御者舱里, 有两指深。岑琢瞪着通红的眼睛, 像一个负气的孩子,死死把哥哥抱进怀里,仿佛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染社大楼的九层,哥哥锥心地抱着他,嘶声喊:“你们谁干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朝我弟弟开枪!” 岑琢默默咬着牙,贴着哥哥冰冷的面颊, 让决堤的泪流进心里。 正如此时,他没有流露出一丝脆弱,冰冷地扫视会议室里这些干部,他们还不知道须弥山已经熄灭,如果知道这次的倾巢而出是一次必败之战,他们早就揭竿而起了。 “要不……”有人开口,“我们和迎海堂议和?” 马上有人附和:“是啊,本来都是兄弟,要不是田绍师死得不明不白,钟意哪能气成这样!” “关键是我们打不赢!” “就是,不说壹型列兵骨骼突然反水,就说牡丹狮子和拘鬼牌,两个人都没拿下窈窕娘,他们还有鲸海堂的帮衬,我看……三年了,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啪地一声,岑琢一巴掌拍在桌上。 唯一的哥哥走了,他痛入骨髓,但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悲恸。 染社的干部们不怕他,甚至有和他叫板的架势,一连十几二十声,坐在前面的高层一个接一个拍响桌板,直到戴冲腾地起来,一拳把金属桌面砸出一个坑,他们才静了。 “我看谁敢对岑会长不敬!”一双倜傥的蓝眼睛,此时怒气沉沉,“社长不在了,前头五十公里就是迎海堂的大军,随时可能向我们扑来,现在是命悬一线!” 没一个人出声。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戴冲瞪着挑头儿那几个,厉声威胁,“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背着上头搞小动作……不用等迎海堂来,我先替岑会长清理门户!” 所谓高层,习惯了见风使舵,最善于左右逢源,一个个堆着笑拉戴冲坐下,一口一个老弟:“别怪哥哥们心急,这才刚交上火,社长就不在了!” “我哥不在了,我还在,”岑琢沉着开口,“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但眼下是非常时期,我们要活着回江汉。” 一句“活着回江汉”,多少激起了些同仇敌忾的战意,一帮老油条们暂时冷静下来,听他说。 “不过我也想问各位一句,五千具骨骼、两千名御者、八百多公里奔袭,你们跟着我哥跑到这个地方,就为了活着回江汉?” 高层们怔住。 不,他们各有盘算,北方分社自戕、西方分社和南方分社殉难、东方分社叛变,他们每一个都想借机以代之,从这场战事中分一杯羹。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不拿点儿什么回去,”岑琢起身,傍晚昏红的光从背后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脸,“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高层们面面相觑,岑琢转身踱步到窗前:“从现在开始,多闻天王号为主舰,挂高山云雾旗,你们不愿意蹚的刀山火海,伽蓝堂替你们去蹚,你们不敢面对的敌人,伽蓝堂替你们去杀!” 他转回头,金红色的夕阳照亮他的脸,憔悴、怆然,是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的痛楚:“伽蓝堂的,有异议吗?” 吕九所、姚黄云,还有高修、元贞、贾西贝齐齐起身,慷慨领命:“死不旋踵!” 逐夜凉走上去,轻轻搭住他的肩膀,戴冲则把左胸的莲花徽章扯下来,啪地扔到桌上。 入夜,除了天上的一轮明月,四下漆黑,江水绵绵流淌,有种温情的森然,没人敢阖眼,很多御者甚至穿着骨骼待旦。 果然,凌晨时分,迎海堂的袭击到了,看不清多少船,有多少骨骼多少突击艇,只看见划破黑暗的弹道密密麻麻,到处是被斩断肢体的惨叫。 岑琢穿着青菩萨出来,在被团团大火点亮的宽大甲板上,许多逃兵在放救生艇,还有厮杀在一起的自己人,他在御者舱里瞪着锈蚀的眼睛,恨,但无奈,只能咬牙扭过头,亮出双剑,向敌人密集的船舷跑去。 杀红眼了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知道,神经元异常兴奋,好像身上的骨骼有了生命,操控着他的四肢,去冲锋,去劈刺。 这时,纠缠在一起的骨骼漩涡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靛青色,纤长细瘦,头上有一片宝冠似的镂空雕花,远看影影绰绰,像许多张狰狞的脸。 骷髅冠丁焕亮! 青菩萨向他扑去,丁焕亮迅速察觉到它,强酸针迎面飞来,岑琢操纵骨骼释放第三只手,钺刀和双剑一起,将二十几枚毒针扫进大江。 骷髅冠在性能上无法和青菩萨相比,丁焕亮识趣地退开,岑琢紧追不舍,在后甲板和他过了几招,轻松制服在舷梯旁。 “又见面了,”岑琢沉声,双剑搭成一个十字,剪在骷髅冠的咽喉处,“我有话问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丁焕亮透过目镜瞪视他。 “你拿走的那个,给钟意了吗?” 他没明说,但丁焕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钟意要是拿到了,你觉得他还会深更半夜搞偷袭吗,早就一鼓作气把你们淹到江里了!” 岑琢猜到了,须弥山那样的东西,谁拿到都想据为己有,可这些傻瓜不知道,那个能预知未来的所谓决策系统,不过是洛滨为了思念刁冉,给自己造的一点念想。 “贺非凡还在江汉等你,”岑琢说,“不要一错再错。” 听到这个名字,骷髅冠抓着青菩萨的手松开了:“他……” 背后突然一串枪响,岑琢的左腰剧痛,是特种弹,打穿了骨骼装甲。 青菩萨扼着骷髅冠的脖子转身,目镜灯照亮漆黑的舱内走廊,是白濡尔,抱着一把特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这边。 “岑琢,”他恶狠狠地说,“你把须弥山藏哪儿了!” 他来找须弥山,说明丁焕亮没说谎,那个盒子还没到钟意手里,连白濡尔都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两个须弥山。 “我离你八点三米远,”岑琢晃了晃手中的钺刀,“一秒,就能要你的命。” “你不敢,”白濡尔浅笑,甚至向他走了几步,青菩萨的目镜数据显示,目标已到五米内,“杀了我,逐夜凉一辈子都找不到曼陀罗,杀了我,他一生都会埋怨你,容不下他的青梅竹马!” 沉默片刻,青菩萨放开骷髅冠,白濡尔举枪瞄准它的头部,骷髅冠立刻挡在青菩萨身前:“杀了岑琢,你上哪儿去找须弥山?” 白濡尔放下枪,沿着舷梯走下来。 骷髅冠回过头,低声说:“贺非凡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为难他。” 岑琢微微点头。 白濡尔跳上骷髅冠的后背,和青菩萨擦肩时,傲慢地提议:“你把须弥山给我,我给你曼陀罗的坐标,你好好考虑。” 他们走远了,消失在黑红的火光和凄迷的夜色中,岑琢久久望着那个方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焦灼。 这波袭击以染社的惨败告终,一个晚上,近三分之一的御者弃船逃亡,在慌乱的氛围中,战斗单位死伤过半,hp不够用,基本医疗器材短缺,船剩下不到三十艘,整个船队陷入了绝望的阴霾。 可钟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天刚亮,第二波袭击又到了。 染社没有选择,战士不分梯队,能上战场的全部披挂上阵,从拂晓一直打到正午,多闻天王号作为头船,被迫再次后退八十公里,所有人都明白,迎海堂再试探一次,就会发动总攻击。 那将是染社的灭顶之灾。 甲板上的尸体和骨骼残骸已经没人清理,零星燃烧的火苗也无人管,岑琢伤痕累累站在窗前,远处是他们半沉的大小战舰,整个江面都被猛火和血水覆盖了。 “这就是我想带你走的原因,”逐夜凉站在他身后,和他看着同一派惨状,“血海、死亡,也许还有抱憾终生的败北。” 岑琢闭上眼,没有了,希望、哥哥、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三年前的江汉,我经历过一次,”逐夜凉从背后抱住他,“我知道这种痛,所以不想让你也经历。” 岑琢整个人脱力地靠着他:“叶子,原来我哥肩上担着这么重的东西。” 逐夜凉收拢手臂,用力把他抱紧:“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这一次,我的御者舱只为你一个人打开。” 岑琢垂下眼,徐徐蹭着他温热的装甲:“如果有机会找到曼陀罗,我却没有为你做,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什么,”逐夜凉轻笑,“我这样一具机器,连肉身都没有的可怜虫,得到了你的爱,其他什么都失色了。” “叶子,”岑琢转身仰望他,星子似的眼闪亮,“在兰城,最上师说他为了理想可以死而无憾,当时我不懂,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人超越死亡。” 逐夜凉把目镜灯的光放柔。 “现在我懂了,”岑琢踮起脚,贴近那张狮子面罩,“逐夜凉,短短这一生,我和你走了一次,死而无憾。” 逐夜凉撩起他的额发,只说了四个字,在这个死亡即将叩门的时刻,显得分外郑重:“彼此彼此。” 他们“亲吻”在一起,尽管钢铁冰冷,肉体炽热,但那里头的灵魂是一样的,足以超越死亡和物质存在的一切形态。 长长的船舱走廊,响着断断续续的呻/吟,是重伤难愈的战士们。 贾西贝绞着血手巾,给元贞擦胸口上的伤,他右边锁骨断了,没伤到脏器,但一时无法复位,强忍着痛苦,低热渐渐侵袭。 “小贝,”元贞困倦地眨着眼睫,“你来。” 贾西贝倒了血水,擦干净双手,踢掉小鞋子爬上床:“要我搂着你吗?” “嗯,”元贞点头,想了想,又说,“我搂着你。” 贾西贝小兔子似地窝到他怀里,抬起他的胳膊环到自己身上:“我们……会死吗?” 半晌,元贞说:“可能。” 贾西贝皱了皱鼻子,嘟着嘴:“和你死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元贞笑了,低头看着他:“但我们要向死而生。” “嗯,”贾西贝抿着嘴唇,有几分率真的可爱,“我要让你看见,我战斗到最后了,往后人们提起伽蓝堂兰城分堂的堂主,都会说日月光贾西贝不是个娘娘腔,是大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元贞揉了揉他的脑袋:“大英雄,亲我一口。” “亲哪儿?”贾西贝眨巴着眼睛,水灵灵地问。 元贞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贾西贝抱着他,吧唧,狠狠亲了一口:“哥,这辈子,咱们同生共死。” 轰地,舷窗外再次响起惊天的爆炸,船舱猛烈摇晃,是迎海堂的第三波袭击,贾西贝没让元贞下床,自己光着脚,跑向末日般的战场。 这波战斗异常惨烈,历时六个小时整,多闻天王号的炮弹全打光了,至少两管炮筒因为过热而弯曲报废,高修清点人数时天已经黑透。 岑琢收起双剑,远远的,看见几个小弟簇拥着什么,缓缓向这边走来,来到近前他才看清,是一具担架,上头血迹斑驳,尤其是脸,五官模糊难辨。 “戴……冲?”岑琢猛地踹开御者舱,吼了一嗓子,“怎么回事!” “没事,”戴冲懒洋洋地说,笑着向他伸出手,油黑的五指,抓的方向却不对,“让鲸海堂的量子炮给炸了,御者舱的门都飞了。” “你眼睛怎么了?”岑琢轻声问。 戴冲茫然怔了怔,没说话。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天空似的,大海似的,这世上挑不出第二对,岑琢一把抓住他的手,腻着血和油污,微微颤抖。 他想起自己打接入口那天,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是戴冲俯身把他握住,蓝眼睛灼灼发亮:“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哥们儿等你。” 当时,岑琢狠狠甩开他:“孙子才怕呢!” 其实,对这个打进脑子里的洞,他是怕的。 “别怕,”这回是岑琢握住他的手,“什么事都没有,进hp室,哥们儿等你。” 戴冲笑着甩开他:“孙子才怕呢!” 其实,他双侧眼球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了,他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对韵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被猫咬了、魅音、球球砸、小鱼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llerose、金心心、四分儀、青滟、-(澈心倚静)-、忆夏微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10个;章冒冒 9个;四分儀、三坛海会大神、一桥 5个;水沫 4个;19479136、lamasin_、mllerose、晓洁 3个;黑羊有骨、云大锤、朔间澪、球球砸、kecoy、长庚的顾昀 2个;风味发酵乳、朕与五三战天下、子不语、mint奈何、糖豆、我只是个看文的、grace、mio、一晌贪欢、兮兮铁娘子、zy吖宝、日日夜夜想火锅、三秋九日、iu、momoko、木子、冬瓜酒、宁静海、弦月游、jiasih、血扇、团团子啊、helpmann、35580544、清和易晚天、有點甜、妍蕾、失踪飞行员、nanan、默默叉会儿腰、g0_far、胡一统、风吹荷叶、吃果儿、hach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子不器 60瓶;玉桂树 55瓶;汾筝渝 40瓶;离° 25瓶;沙拉不来辣、晓洁、百年挽朝夕、醒时折花、布量 20瓶;四元钱的梨子 14瓶;重度肥胖鹅 12瓶;mk、魅音、nicky、酒热、zero、作者的原味内裤、asasasa~ 10瓶;xixi 6瓶;大侠留步whh、黄色翻车鱼 5瓶;26967809 3瓶;荒北冰原、云大锤、禾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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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和贾西贝对视,这种配置,去迎海的是敢死,留下来的是炮灰。 “我带逐夜凉和高修走,”岑琢已经想好了,“窈窕娘交给姚黄云……” “我不同意,”戴冲打断他,“牡丹狮子不出现,拘鬼牌再不上,钟意肯定会起疑。” 他说的没错,岑琢犹豫:“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不放心。” 戴冲坚持:“给我配个人。” 岑琢想了想:“你挑。” 戴冲笨拙地歪着头,把在场每个人的骨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要转生火元贞。” 元贞的锁骨伤了,贾西贝想说,被元贞一把拽住,“拘鬼牌是近战,我是远程,”他义无反顾,“我尽全力配合。” “我、我也可以远程,”贾西贝举起小手,主动请战,“日月光的机动性比转生火好,让我上吧!” 无论岑琢、戴冲,还是吕九所、姚黄云,面对这样稚嫩的一个孩子,都摇了头,贾西贝再努力、再成长,在哥哥们眼中,还是个需要历练的小家伙。 “戴冲和元贞主力,对战窈窕娘,”岑琢最终布置,“我交出指挥权,多闻天王号暂时由九哥和姚黄云负责,贾西贝机动。” 贾西贝抿了抿嘴,很担忧的,握住元贞的手掌。 “还有一件事。”岑琢的声音很沉。 大家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杀我哥的那具骨骼,”岑琢压抑着不能亲手报仇的怒气,“你们一旦看见,无论多大代价,我要他死。” 吕九所毅然决然:“交给我。” 岑琢点头,用眼神示意逐夜凉和高修:“我们即刻出发。” 这时是半夜,牡丹狮子和黑骰子随青菩萨秘密下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最迟第二天正午,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就会打响。 这一夜,伽蓝堂和迎海堂都异常平静,双方都知道,血战一触即发,这是江水为炮火蒸腾前最后的安宁。 天刚亮,丁焕亮起床洗脸,白衬衫、黑西裤、擦得锃亮的皮鞋。他不是染社的干部了,又可以穿起象征身份的西装,抚摸着腰上熨烫得平整的好料子,有种久违的满足感。 系好扣子走出房间,迎面碰上了白濡尔。那人也是一身黑西装,杂着银丝的头发用发油拢向脑后,陶瓷似的白皮肤,一道长疤,还有迷离的独眼,他仍像个王者,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傲。 “千钧早。”丁焕亮问好。 白濡尔只矜持地点了个头。 两人并肩往船尾的会议室走,空空的长走廊,丁焕亮低语:“钟意就要得手了,千钧的后招准备好了吗?” 白濡尔目视前方,眉头都没动一下:“谁说我有后招。” “一山不容二虎,”丁焕亮说,“只求千钧速战速决,我急着回江汉。” 白濡尔停步,偏头瞧着他:“丁焕亮,看你这面相,我以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呢。” 是,他是心狠手辣,可那是有家之前,“我得考虑家里人,”丁焕亮跟他说实话,“我不要命地跑出来,不光是为我自己。” 白濡尔露出鄙夷的神色:“该说你幸还是不幸呢,有个贺非凡,”他皮笑肉不笑,继续往前走,“你不像我,什么都能置之度外。”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大会议室,黑压压坐满了干部,迎海堂的、鲸海堂的,还有新入伙的小堂口,一色的黑西装,等着盟主训话。 白濡尔和丁焕亮在第一排坐下,仰望台上的钟意,艳色夺人的一张脸,衬着黑西装上的金属饰品,让人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 他背后立着一具淡红色骨骼,背上插着双刀,是手握霹雳的窈窕娘,这场迎海决战的定盘星。 “汤泽已死,”钟意开口,以一个问句为迎海大军的誓师起头,“列兵骨骼临阵倒戈,这场仗,我们不胜,谁胜?” 台下响起疯狂的欢呼,俨然已经胜利在握,窈窕娘就是下一位天下霸主了。 “今天就是决战,”钟意猛然举起右手,“扫平染社的大军,什么多闻天王号、增长天王号,都要在我们的手里揉成废铁!” 小堂口的土豹子大呼小叫,已然做上了叱咤风云的美梦。 “然后我们一鼓作气,逆流而上,直捣江汉!”钟意手握成拳,捶在自己胸口,“每一个参加这场决战的人,天下都有一块土地等着署上你的名字,每一具撕下染社莲花旗的无名骨骼,未来都是一段无法磨灭的传奇!” 白濡尔冷眼看着他,仿佛看到三年前的汤泽,十年前的自己,年轻、蓬勃、踌躇满志,以为天下已经是囊中物。 “这是一场惊世之战,有人将登天,有人会封神!”钟意极尽煽动之能事,“你们还等什么,杀出去,撕碎他们,证明自己!” 人群沸腾了,嗜血的杀意从每一张脸上闪过,带着这份杀意,他们从会议室蜂拥而出、各自装备骨骼、迫不及待奔向甲板,上午十点整,迎海堂的总攻正式开始。 这是个艳阳天,在距迎海二百公里的裳江河道上,数十艘战舰、几千具骨骼、无数幻想着出人头地的御者集结于此,窈窕娘下令开火,蓄满了能量的炮弹划破长空,炸出金红的火花,在吞噬一切的耀眼光芒中,他们以天下为赌注,呼啸而来。 壹型列兵骨骼释放,氕氘氚三兄弟领军,打开骨骼上的空气阀,风声穿过去,仿佛振翅的蝗虫,嘶吼着杀入染社船队。 日月光位于第一防线,脑后的背光轮旋转着发射穿jia弹,它身后背着一把巨刀,崭新的还没见过血,此时出鞘握在手里,冲入潮水般的万马军中。 金刚手在第二防线,钚动力、重炮、合金刀,姚黄云位于他侧翼,此时根本不讲什么战术,甩开膀子狂杀猛砍,两尊索命的阎罗一般,扼守住多闻天王号的中军。 拘鬼牌和转生火不顾一切向前拼杀,从一艘船跳向另一艘船,在四散的流弹和悚然的爆炸中疾驰,一路冲到战线的最前方,隔着不到十米,就是窈窕娘的船头,淡红色的骨骼扭着纤腰,好整以暇站在那儿。 “牡丹狮子呢?”钟意问。 戴冲操纵拘鬼牌一个虎跳,两对流星急速旋转着脱手:“来疼你的人是我,别给我想着别人!” “呵!”窈窕娘一个后桥漂亮闪避,弹身踢腿,截住一对流星,在小腿上转了两圈,甩回去,“戴冲,岁数不大,招这个惹那个的,我早看你不顺眼!” 它抖手正要召唤“雷霆”,一道火柱突然从侧前方袭来,不偏不倚直取目镜,窈窕娘左手振臂,右手向后拔刀,弯月一样的单刀离鞘脱手,破空飞向转生火的前胸。 元贞锁骨有伤,胸廓活动不灵活,为了配合戴冲,生生接下这一刀,但他低估了窈窕娘的力道,一刀过后,御者舱门直接从中切断,他上半身整个暴露在空气中。 钟意一个旋身,左手的“霹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入拘鬼牌的侧肋,然后斜出右手,接住飞回来的弯刀,整套动作不过几秒钟,行云流水。 弯刀在手,钟意做了个有些阴柔的亮刀动作,轻蔑地说:“决战了,我不会手软,你们一起上吧!” 另一边,金刚手和吞生刀在乱军中截住了氚,那家伙只剩一把刀,两手各抡着一只硕大的铁锤,妄想以一敌二。 “胜利幢汤泽,”吕九所向他怒吼,“是不是你杀的!” 那家伙上下扫视它,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正是老子!” 吕九所全身的照明大亮,放低重心张开手掌:“好,今天谁赢了,谁活着离开!” 他向氚扑过去,同时,对手的铁锤迎面而来,金刚手毫不减速,两手合掌一拍,金属球登时在半空粉碎。 氚悚然一惊,退了两步转身想跑,被吞生刀的炮口瞄着,砰砰两炮,把他锁定在金刚手面前十五米的范围内,“别想走,”姚黄云的嗓门不大,但掷地有声,“老九,来吧。” 吕九所动力全开,悍然跳到氚身上,氚被仰面扑倒,铁锤带着呼呼风声直击金刚手的左脸,吕九所看都不看,右拳向左横击,噗通一声,铁球打着旋儿掉进江里。 就在此时,氚左手的钢刀刺进了金刚手的腰侧,电路系统受损,御者舱里的照明时断时续,吕九所右手成拳,照着氚的脑袋,猛地一下,把它的半张脸打烂。 垂死之际,氚骤然拔刀,砍向金刚手的脖子,吕九所忍着剧痛,在主电源耗尽之前,出两指格住它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掼,把钢刀震落在甲板上。 “汤泽的弟弟,”备用电池启动,吕九所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是替他报仇……” 这时,甲板上、船舷处、舱位里,壹型列兵骨骼突然全体制动,红色的指示灯第二次急闪,在所有人的惊骇中,挥起合金刀,不分迎海堂还是染社,开始对所有移动目标进行无差别攻击。 “老九,”姚黄云反应很快,旋身跳下甲板,“了结他!” 下一秒,吕九所十指交握双手成拳,全力往下一砸,击碎了氚的御者舱。 迎海堂的主舰甲板上,钟意怔怔盯着那些低等机械,上次它们对染社反戈一击,他以为是须弥山的预言,是汤泽大势已去的征兆,现在看来,是有人在操纵它们,这个人不希望染社赢,同样的,也不希望迎海堂一统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归雁、微观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雁、对韵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被猫咬了、归雁、球球砸、克克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微扬hehe 7个;金心心、忆夏微雨、有點甜、妍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曲曲 11个;水沫 8个;35741168 5个;晓洁、lamasin_ 3个;、糖豆、朔间澪、绀三郎、樂多、lu猫滴小姐姐、一桥、向死而生、四分儀、三坛海会大神、万物生长靠太阳、牡丹亭下的一棵树、童哥的小媳妇吖 2个;黑漆漆2、狮狮~心灯恒燃、36050012、红糖白糖各两斤、胡一统、和和荷荷、吃果儿、长乐未央小叮当、汴上眉头、黄色翻车鱼、风味发酵乳、潔玥、摩卡、日日夜夜想火锅、暖暖、momoko、mllerose、黑羊有骨、十三、苑木木、一晌贪欢、千、风吹荷叶、冬瓜酒、团团子啊、是因为什么、弦月游、0·渊、姥爷、温柔半两、zy吖宝、是个木瓜、35239468、湾仔码头、摸不清、铁烧鱼、cwzy、球球砸、葛力姆乔、拾年不记、在线自闭i、宁静海、iu、guiuluo、朕与五三战天下、mint奈何、默默叉会儿腰、毛毛rubby、我只是个看文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禾右chim 85瓶;葛力姆乔 50瓶;开车上路 26瓶;秋风、inmyowntimezone 20瓶;藏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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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师师长,技术型军阀,”逐夜凉的cpu高速运转,“主动参与天下角逐的可能性高达92%,从它做过的决策和实际效果分析,有84%的可能性,如果从它主动熄灭……” 岑琢打断他:“我们只需要知道,它有没有能力控制列兵骨骼。” 逐夜凉肯定地答:“须弥山本身就是电磁信号,操纵列兵骨骼易如反掌。” 那就是它了,岑琢终于明白:“田绍师谋反,另一个须弥山又出现在他的别墅,这不是巧合。” “一切都是须弥山做的局?”逐夜凉沉吟,“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汤泽建立染社,还是从白濡尔创建狮子堂,或许从洛滨……”他一顿,“那你我在这个局里又是什么?” “须弥山曾经不许任何人在江汉提起我的名字,”岑琢回想所有能想到的细节,“所以我哥才伤我那么重。” 青菩萨岑琢,你的路还长,我“看到”了……你的梦想会实现,你的天下迟早会闪闪发光。 岑琢这才意识到:“它也迷惑过我。” 逐夜凉觉得他们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如果须弥山的目的是统一天下,那窈窕娘他们岂不是……” 炮灰、棋子、被利用的一把刀。 这时,高修背着空袋子回来,岑琢看一眼表,四十分钟刚过,这小子未免太快了:“装完了?” “全部到位,”高修擦了把汗,把爆炸控制器递给岑琢,“有效距离三十公里,可以等我们到了港口再启动。” “好,”青菩萨敲了敲牡丹狮子的臂甲,“下一站,港口。” 他们悄然离开迎海堂,沿来路返回港口,天将亮不亮的时候,街道上弥漫着湿润的雾气,三个人快速移动,冲在最前面的青菩萨突然一停,从斜前方的薄雾中看到一张陌生的机械脸,是巡逻骨骼。 “前方有骨骼!”他发出警报。 “后方也有!”高修回复。 “我们速度太快,”逐夜凉还开着拟态,从虚空中应答,“被巡逻队锁定了。” 巡逻队,主要枢纽街道才配备,所以这些骨骼并不清楚他们的出发地和目的地,岑琢脑筋一转,向逐夜凉和高修喊:“突破它们,往迎海堂总部冲!” 高修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变队尾为队头,向着反方向突击。 两具巡逻骨骼随即用火力封锁他们的“去路”,一个轰重炮,一个甩长鞭,攻势凌厉,岑琢他们装作难以匹敌的样子,顺势往港口方向“撤退”。 距他们的位置一百七十公里之外,裳江海战趋于白热化,鲸海堂的氕是第二个阵亡的主要将领,他被吞生刀斩断了“腰椎”,接着被金刚手击碎了胸廓,尸体和残骸被蚂蚁般行进的列兵骨骼踏成了碎片。 拘鬼牌身中六道“雷霆”,几乎全在要害部位,仍强撑着甩动流星,两肋的小口径炮不停变换攻击角度,在窈窕娘周围形成了一个火力牢笼。如此密集、快速、高效的进攻,钟意却应对自如:“戴冲,你差得远了!” 说着,它以一个微妙的角度侧身,既躲开了流星的轨迹,又突破了火炮的弹道,同时将弯刀准确劈向拘鬼牌的面门:“受死吧!” 戴冲也不是白给的,没有撤身,而是迎着刀锋上去,左侧音频采集器被削掉了,反手一记流星,从极近处击中窈窕娘的颧骨,震碎了它一侧目镜。 钟意怒了,戴冲得手后本来想脱离,他却顺势施展锁抱,左手的“雷霆”从背后扎进拘鬼牌的装甲,向下斜捅入御者舱,右手的弯刀则从脑后向前勾住咽喉,着力一割。 拘鬼牌在惯性的作用下翻转一周,摔在地上。 戴冲还有一口气,窈窕娘一脚踏上他的御者舱,手心向上再次聚集“雷霆”,这一击,它将取他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转生火的高温火焰到了,窈窕娘一个后空翻及时躲开,残损的目镜锁定半暴露的元贞,一个重伤的年轻人,右侧锁骨有明显塌陷,胸口上全是血。 “你忍得很苦吧,”就着跪地的姿势,窈窕娘两手聚集电荷,数十道“雷霆”在它掌中生长,“我给你个痛快,让你尝尝什么叫万箭穿心!” “雷霆束”赫然释放,闪电般袭向元贞,转生火立即喷出二十四道火焰,迎头吞没电场,火与电发生剧烈爆炸,震得甲板上下晃动。 船头被浓烟包裹,能见度极低,窈窕娘在原地没动,它听见了一些声音,正想定位,猛地,一道火舌穿透烟雾扑面而来,它眼前一黑,失去了视野。 钟意马上转为防守态势,操纵窈窕娘把弯刀横在身前,双眼瞪得大大的,但神经元传不回任何图像。 十秒、十五秒、半分钟,没有任何攻击,他这才确定,那小子虽然毁了他的目镜,但应该已经无力进攻了。 不远处,忽然有脚步声,是骨骼,伴随着哒哒的机枪扫射,向这边跑来,一个熟悉的嗓音,痛心地喊:“元贞!” “岑哥!”黑骰子边还击边回头望,“港口到了,五点钟方向!” 青菩萨应声看去,本该雄伟的迎海港,此时空空如也,所有船只都赴裳江参战了,日出的红霞照上去,有宁静的寂寥。 “逐夜凉、高修!”岑琢当机立断,“下手!” 命令一出,逐夜凉即刻现身,虽然没刀没炮,但对付几具低级巡逻骨骼,徒手擒拿绰绰有余,眨眼功夫,他就牵着鞭子把对手甩进了江里。 高修那边也很顺利,中子场只炸了一轮,低级骨骼就丧失了活动能力,被青菩萨一剑取下了首级。 三人相背而立,全方位观察港口的布局,“逐夜凉,搜索能源仓,”岑琢命令,“高修,你配合我引爆能量。” 能源仓是港口和机场附近专门为大型交通工具提供动力的仓库,分为电能仓、核能仓、中子仓几种,类似老式油库,是制造爆炸的最佳地点。 逐夜凉用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大面积搜寻,很快确定了能源仓的位置,比他们预想的大得多,占地在一千平以上。 “这个规模,引爆点至少要距离一公里才安全。”逐夜凉说。 “没事,”青菩萨伸出左上和右中两只手,一手向前一手向上,掌心相对,武器缓缓加载,是一对伸缩弓和量子箭,“我在五百米处出二十箭,然后立刻折返,从引爆中子场到能源充分爆炸怎么也要十秒钟,足够我回来。” 高修去投放中子场,逐夜凉盯着晨曦中巨大的能源仓,“岑琢,”他不愿他涉险,“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 “老子的安全。”岑琢替他说。 “你是……” “你的心肝宝贝,”岑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咱俩别腻歪了,”说着,他扭头在逐夜凉脸上蹭了一下,“等我回来。” 高修设完中子场,朝这边打信号,岑琢让逐夜凉在一公里外警戒,张着弓独自走向黑骰子。 “这里储备的是中子能,”高修说,“全部引爆一定会影响市内,我只在一号库周围放了二十个场。” 青菩萨回头看了一眼逐夜凉,他们相距五百米,十秒钟的距离。他收回目光,弯弓搭箭:“报坐标。” “(23,55,7)(25,55,9)(27,55,13)(30,55,20)……”黑骰子报着数字,偷偷掀开自己的肋甲,那里是骨骼携带小型工具的地方,此时正藏着一把尖刀。 青菩萨的箭像杨柳枝,离弦带着柔和的微光,十余箭连发,目镜数据显示全部命中,可一号库却安然无恙。 岑琢在御者舱里蹙眉:“高修,怎么回……” 陡地,后腰剧痛,他愕然回头,一把尖刀刺进了青菩萨的动力装置,逆时针一拧。 握刀的,是黑骰子。 远处,逐夜凉亲眼看见青菩萨倒在地上。 “元贞!你没事吧,醒醒!”日月光托着转生火破碎的骨骼,暴露的御者舱里血腥气扑鼻,被“雷霆”刺穿的黑洞有十几处,元贞已经失去意识。 窈窕娘站在对面,贾西贝呜呜哭着把转生火往一旁拖。 日月光也受损严重,左臂从肩关节断裂,背甲整片掀飞,露着里头的电路,右侧传动装置受损,无法发射子弹,背光轮没了,是被重炮轰的。 钟意看不见,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曾甜甜地叫他“大哥哥”,小贝,他是伽蓝堂的人? “家头!”这时从不只一个方向,他的人喊,“列兵骨骼倒戈,我们伤亡惨重!鲸海堂的三位堂主全没了!” “是啊家头!伽蓝堂的不要命,难道我们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吗!” “家头,保存实力,先撤吧!” 有人在操控这场战争,显然迎海堂只是枚棋子。 钟意不甘心,但他识时务,攥紧拳头正要旋踵,那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忽然叫住他:“窈窕娘钟意!” 接着是单刀出鞘的声音,“伽蓝堂兰城分堂堂主,日月光贾西贝,向你挑战!” 窈窕娘缓缓转身,原来他叫贾西贝,一个可爱的、在战场上很难叫得响的名字。 “你……你接不接受挑战,”贾西贝抱着必死的决心,向他嘶吼,“你说句话!” 窈窕娘亮出弯刀,起手式拉开架子,表示应战。 贾西贝随即冲上去,用钟意教给他的招式,一组短套路咄咄逼人。 他练得很好,角度、力度、冲击力,都让人惊喜。钟意微微挑起嘴角,一个侧踢将日月光踹倒,贾西贝借着巨大的机械惯性,一骨碌爬起来。接着,窈窕娘落了三刀,刀刀发狠,日月光的下盘牢牢扎着,这么猛的刀,它却钉住了似地纹丝不动。 江汉港,长堤,钟意说过的每一句话,贾西贝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陡然间,那孩子吼了一嗓子,像有一头猛虎从胸膛里窜出来,张牙舞爪,扑向窈窕娘,接下来的三十几刀,贾西贝连续不断气势夺人,每一刀都有取人性命的狠劲儿,窈窕娘不得不全力接招,聚力还击。 月牙形的弯刀交叉着高举过头顶,窈窕娘跳起来向下狂砍,无情的重刀之下,日月光再次摔倒,由于自重,左脚的机械结构折断。 窈窕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弯刀对着头颅再砍,贾西贝侧身躲过,反应、动作和姿态已经接近一个成熟的刀手,还击的几刀仿佛狂风骤雨,又利落,又漂亮。 好!窈窕娘在心里赞赏,脚上则第三次把它扫倒,这次日月光没爬起来。 钟意知道他要干什么,用烂了的伎俩,只是这次,贾西贝不会以他的左臂为目标,而是会直取咽喉。 窈窕娘俯身踩住日月光的肩膀,弯刀早一步准备防住咽喉,果然,贾西贝赫然翻身,卷了刃的狂刀带起风声,嗖地一下。 钟意瞠目。 “记着,你出手的每一刀,都要瞄准要害。” 日月光瞄准的不是窈窕娘的咽喉,而是御者舱,刀进刀出,带起刺目的血花,然后一脚把它踹开,狠狠的,踢落进裳江。 作者有话要说:微博有番外cp投票,感兴趣可以去投,昨晚8点多的一条~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丝路路与罗小虎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被猫咬了、归雁、小鱼儿、渊风悠然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弥陀是个佛 2个;忆夏微雨、妍蕾、默默叉会儿腰、三坛海会大神、烯烯、一杯洗脚水、金心心、有點甜、你好我是钱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与火不加冰 12个;一桥 10个;万物生长靠太阳 8个;三坛海会大神 6个;阿弥陀是个佛 4个;球球砸 3个;胡一统、朔间澪、云大锤、水沫、阿珍是世间珍宝、adora 2个;一晌贪欢、孟书、团团子啊、32525097、绀三郎、dolory、时差_timelag、zy吖宝、拾年不记、mllerose、lamasin_、烯烯、潔玥、gracia、荒北冰原、粥粥、风味发酵乳、和和荷荷、xun、mint奈何、34517287、菱歌泛夜、半夜爬墙小尼姑、一杯洗脚水、冬瓜酒、rene_zl、lu猫滴小姐姐、小鱼儿、云吸猫、风吹荷叶、时差、steelers、弦月游、黑羊有骨、吃果儿、三秋九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咸味酸菜鱼、26015836、阿秃的腋毛很黑 50瓶;云吸猫 38瓶;mint奈何 20瓶;qingly、五月病中二病、zero、菱歌泛夜、叶西、酒热、小游淼、苹苹果果、落落坞 10瓶;是腐不是福 9瓶;大侠留步whh、黄色翻车鱼 5瓶;有三只虫 3瓶;溱洧_、tree_981、八七三一伯度、铁窗里的薄荷、青衣、ayom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各得其所 如果逐夜凉有心跳, 此时一定是停跳的,目睹青菩萨中刀倒下, 他的cpu先是一片空白, 接着撕裂般剧痛, 拔腿向岑琢跑去。 这时候,迎海堂的追击到了,两枚常规炮出膛,啸叫着射向逐夜凉背后,他被重重轰倒,头也没回,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中子炮阵!”迎海堂的人喊。 逐夜凉听到沉重的机械挪动声,还有无数炮口转动瞄准的声音,五百米,十秒钟, 黑骰子面对着他, 应该是在释放中子场, 逐夜凉不减速, 稍稍护了一下琉璃眼,整个身体横撞过去。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冲击,没有爆炸,猩红色的装甲连最细微的震动都没感觉到,片刻间,逐夜凉没有多想, 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对准黑骰子的太阳穴蓄力一击,力量之大,把它拔地打飞出去。 “还等什么,”迎海堂的人喊,“瞄准!” 逐夜凉从青菩萨手里抓起双剑,追上去。 “叶子!”岑琢喊,“高修没想杀我,要杀我他不会只挑我的发动机!” 逐夜凉没听到一样,空行狮子短暂启动,猛地扑到黑骰子身上,高修不反抗,像是束手待毙,被逐夜凉一剑刺穿了咽喉。 中子炮阵在聚能,逐夜凉迅速回防挡在青菩萨身前,两柄长剑交叉横在胸口,暗暗从能量池调集能量。 “叶子!”青菩萨动不了,狼狈地匍匐着,御者舱里,岑琢一脚踹碎舱室底部的一道玻璃罩,“让开!” 逐夜凉手中的双剑震动:“岑琢,我们活要一起活,死,也得一道死!” 他全身的照明大亮,看不见的能量不断向金属剑刃缠绕,越缠越急,越聚越大,仿佛再多一分,长剑就会承受不住当腰折断。 大地陡然振颤,中子炮阵释放了,周围的空气分子一瞬间破裂聚缩,凶猛得足以吞噬一切的能量咆哮着向他们袭来。 悚然巨响,天地间亮起荧白色的光,在距离炮阵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中子能提前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反方向把迎海堂的人掀翻,尽数碾成粉末。 逐夜凉停止聚能,迅速开启红外辅助视力,铺满视野的是密密麻麻的能量网,一层又一层,盾牌般挡在他和岑琢身前。 是黑骰子,他在被扑倒前释放了大量中子场,不是为了阻挡那柄指向咽喉的长剑,而是为保护他视为兄弟的人。 青菩萨御者舱破碎的玻璃闸下有一个绿色按钮,汤泽为了岑琢的安全特地让骨骼研究中心加装的,是2号发动机的启动键。 岑琢一脚踩下去,青菩萨随即起身,在爆炸后错乱的声波里,在遮天蔽日的中子辐射中,他奔向黑骰子,托着它的肩膀,掀开御者舱。 高修的神经元严重受损,正以每秒数以千计的速度死亡,“哥……”他微微转动眼睛,看向岑琢,“我……不是混蛋,到死……你都是我大哥……” “为什么?”岑琢问,用力绷着嘴角,好让声音不至于颤抖。 “我只是……”高修困难地滑动喉结,“想让你失去……机动性,不要炸迎海……炸港口,”他有些抽搐,“这一仗,是白濡尔最后的希望。” 白濡尔,逐夜凉曾为他不择手段,现在连高修也被他拖进深渊,这一刻,岑琢真的恨那家伙:“为了他,你值吗!” 高修没回答,失焦的双眼茫然投向天空:“迎海在……大哥也在,我……如愿了,你们快走……” 迎海堂已经被惊动,釜底抽薪的计划失败了,现在脱身还来得及,逐夜凉拍了拍青菩萨的肩膀,催促他,高修忽然颤着最后一口气,吐出两个字:“肉身……” 只两个字,逐夜凉的目镜焦点就落在他脸上。 “肉身……还在,”高修的瞳孔慢慢扩散,“曼陀罗……” 逐夜凉盯着他的嘴,一具被炸烂了的肉身怎么可能还在,即使在,高修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呼之欲出,难以置信,但顺理成章。 那个名字高修没有说出来,他痛苦地挺着下巴,有几分凄凉的,耗尽了眼里的最后一点光。 是白濡尔,逐夜凉能肯定,他不光知道曼陀罗在哪儿,还知道肉身没死,这只有一个解释,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曼陀罗! 逐夜凉霍然起身,正在这个时侯,背后不合时宜地响起一把清脆的嗓子:“哟,牡丹狮子和青菩萨,两尊大佛啊。” 逐夜凉和岑琢双双回头,只见一具金红色的骨骼,手里掂着一把剔骨刀,踩着自家炮阵的残骸报出家门:“迎海堂湛西组组长,焰肩佛。” 逐夜凉翻下临时装备的多孔重炮,还有经过强化的合金刀,他正有怒火要发泄,谁来撞他的晦气,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空行狮子瞬时启动,借着飞行的冲力,拖刀扫到那家伙眼前,劈手就要封喉,极大的力道,焰肩佛却不躲,将剔骨刀立起来护着面门,锵地一声,生生接下这一击,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意思。 只一下,逐夜凉就知道,这家伙的能耐不在钟意之下,但这么多年,他从没听过焰肩佛这么一个名号。这时青菩萨从斜刺里冲出来,剑花耍得缭乱,于斑斓剑影中赫然伸出第三只手,金刚钺刀直取焰肩佛的目镜。 那家伙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侧头躲过,动作非常快,逐夜凉甚至没看清他的刀路,青菩萨左肋上就多了一条两尺长的豁口。岑琢下意识去护伤处,不小心露出了胸前的要害,焰肩佛顺势甩出第二刀,这次的目标是他的御者舱。 关键时刻,逐夜凉从极近处轰了两炮,焰肩佛躲过一炮,另一炮用背甲接住,闪了闪一背的碎甲,他奋身向逐夜凉杀来,两肩一左一右喷出数团高温火焰,趁逐夜凉撤步,金红的骨骼破火而出,一刀,横切在逐夜凉的胸口。 刮骨刀狭长的锋刃割着牡丹狮子猩红的装甲,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斜后方,青菩萨的长矛到了,闪着寒光的矛尖刺向焰肩佛的颧骨,它做出收刀暂避的样子,贴着震动的矛身旋了几步,赫然翻到青菩萨背后,尖刀反手刺入。 御者舱就要被从背后刺穿,岑琢听到骨骼撕裂的声音,后背甚至感到了刀锋的凉意,生死关头,逐夜凉飞身上前,重炮和双刀齐发,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硬是把焰肩佛逼出了十米以外。 “我拖住他,”他挡在青菩萨身前,低声说,“你先走。” “叶子?” “我不是他的对手。”逐夜凉坦承。 岑琢不甘心:“可你是牡丹狮子……”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牡丹狮子了,”逐夜凉冷静分析当前的形势,“这个御者很强,没了狮牙刀和狮子吼,我只能自保。” 他没了狮牙刀和狮子吼,是为了自己,岑琢沉声:“你没了牙,我做你的牙,”青菩萨搭住牡丹狮子的肩膀,毅然走上去,和他并肩,“从今往后,有你的战场就有我,我再也不让你孤军奋战。” 逐夜凉惊讶地看向他,青菩萨摆开架势:“它的刀短,我有六只手,中远程都罩得住,近身战和它肩上那两团火,你负责,”它拿胳膊肘顶了顶逐夜凉的胸口,“弄死他,青菩萨和牡丹狮子一起名动天下!” 逐夜凉愣愣看着他走进焰肩佛的攻击圈,挥起长矛,抡圆了横扫,焰肩佛的剔骨刀几次尝试着近身,都被青菩萨灵巧甩开,拉远程放冷箭控场。 逐夜凉找个机会切进去,双刀并重炮,在近程和青菩萨配合,他们默契得像是一个人,我的刀还没到,你的剑已到,你的目镜刚闪,我已挡在了你身前。 青菩萨连放数箭,焰肩佛都侥幸躲过,但还没来得及喘息,逐夜凉的炮就到了,轰隆隆炸出一团黑雾,紧接着,在缓慢弥散的烟雾中,青菩萨的长矛迎面而来,焰肩佛刚擎着刮骨刀抗住,逐夜凉的刀锋又割烂了它的胸甲。 “叶子!”岑琢大喊,挥着钺刀一跃而起,“掩护我!” 焰肩佛赫然喷出猛火,就要灼伤青菩萨的目镜,逐夜凉及时出现,横臂挡住那团火,青菩萨则迅速闪到他身后,焰肩佛只感觉一个黑影在侧面一晃,扬刀劈上去,离着它一臂之遥,青菩萨从额头到下巴,被刮骨刀的刀尖划出了一道触目的长痕。 时间有一刹静止,焰肩佛慢慢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发动机上插着两柄长剑,扑通一声,它跪在地上,照明灯全灭。 逐夜凉走上去,一把掀开它的舱门,他想看看这个御者——令人惊诧的脸,仿佛深深浅浅的春花绽放在枝头,又好像一闪而过的流星照亮了夜空,对一个男人来说,太艳了。 “怎么,”舱里的人问,“见过?” 这话有些奇怪,逐夜凉没接。 “焰肩佛钟情,”那家伙指了指自己插着连接器的太阳穴,“这里头的神经元,和窈窕娘钟意是一个妈的。” 钟意这么强的御者,居然是双胞胎,逐夜凉收刀入鞘:“为什么天下从来没听过焰肩佛的名字?” 钟情笑了:“迎海有一个超级骨骼就够了,”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至于在战场上碰到的窈窕娘,你永远不知道里头坐镇的是哪一个。” “看来我们误打误撞,还钓到了大鱼。”青菩萨收起多余的手臂,走过来。 逐夜凉看着它脸上那道贯通的长疤,深深自责:“没有你,这根本不可能。” “怎么,牡丹狮子终于学会低调了?” 逐夜凉耸肩:“只在你面前。” 岑琢撇了撇嘴,在御者舱里漾起一个浅笑。 窈窕娘坠江,迎海联军溃散,挂着高山云雾旗的船队逐一起锚,强行突破两岸的火力封锁。 多闻天王号沿着航道急速下行,片刻不停的爆炸震得船身左右摇晃,白濡尔抱着特种枪爬上舷梯,踹开每一扇门搜寻须弥山的踪影。直到顶层的套房,在卧室里,在床头的小柜上,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匣子。 他扑上去,迫不及待打开它,期盼中的蓝光没有出现,须弥山仿佛是死的,没有一点动静。 白濡尔慌了,扔下特种枪,拼命摇晃它。 枪托砸在地上,惊醒了床上的人,洛滨皱了皱眉,睁开眼。 “须弥山?”白濡尔不能理解,他相信两次操纵列兵骨骼倒戈的是它,它为自己先取汤泽再杀钟意,怎么此时此刻却毫无反应,“须弥山!” “白濡尔?”洛滨撑着枕头坐起来,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 白濡尔眼眉一挑,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他的老对头,须弥山最初的主人。 “那是我的东西,”洛滨指着熄灭的须弥山,“你要它没有用。” “不,”即使是个空盒子,白濡尔也舍不得放开,他活在须弥山的幻境里太久了,“它答应过我,要让我东山再起!” “是你‘以为’它答应过你,帮你东山再起,”洛滨怜悯地说,“你被它骗了。” 白濡尔愣愣盯着他,片刻,表情变得狰狞:“你也想跟我抢,对不对?”他从后腰摸出匕首,“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夺取天下!” 洛滨看着白濡尔那只独眼,和他头发里夹杂的银丝,他才想问他: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夺取天下? “洛滨,咱们俩在核心囚舱里过了三年,你是怎么折磨我的?”白濡尔爬上床,尖刀握在手里,“你让我一遍遍求你,让我尖叫,让我哭喊,让我为了一口水,把什么都给你了!” 洛滨无视那把刀:“让你失去一切的不是我,是你的野心,”他淡然地说,“只要你的心自由,没有什么东西左右得了你。” “去他妈的自由吧,我只要权力!” 白濡尔落刀,一腔杀意,正对着洛滨的咽喉。 电光石火间,洛滨扬起被子将他卷住,抓着被角拖下床,吃力地跳起,用白濡尔给他改造的那双机械脚,猛地向被子踏去。 被里的人不动了,血慢慢渗出来,洛滨捡起地上的特种枪,用枪管挑开被角,白濡尔的胸膛上有一个洞,血不停从嘴里往外冒,不甘地瞪着眼睛。 “白濡尔,”洛滨把匕首从他手里踢开,“此时此刻,你还相信须弥山吗?” 白濡尔艰难地蠕动嘴唇,他相信,他不会死,须弥山说过,今年初冬,染社就会从世间消失,到时候,这个天下就是他的! 洛滨叹一口气,双手捧起须弥山,轻轻叫了一声:“刁冉。” 荧蓝色的光瞬间点亮,波浪般的磁场再次充斥着整个空间,白濡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来了。”须弥山说。 洛滨点了点头:“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说谎。” “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把你忘记。” 须弥山不动声色,有节律地震荡。 洛滨明知道它没有感情,还是忍不住剖白:“在黑暗中这十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第一件,就是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从没说过,拥有须弥山那么多年,他一直吝惜这三个字。 须弥山无机质地反问:“我把你关进猛鬼城,把江汉给了别人,你也爱我?” “那不重要,”洛滨说,“我这一生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那间红屋子,我划向你喉咙的那一刀,我后悔了一辈子。” 须弥山沉默。 “能再听一次你的声音,我的梦圆了。” “洛滨,”久久,须弥山开口:“让你失去自由,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后来……我后悔了。” 黑色的心脏徐徐旋转:“我一遍又一遍计算,穷尽了世界的每一种可能,只有这一种结果,能让我再见到你,听你对我说这些话。” “可我们这次见面,”洛滨说,“代价太大了。” 须弥山没有否认:“为了这个结果,我等了十年,献祭了无数人。” “那你应该知道,”洛滨的声音颤抖,“接下来,我会毁掉你吧?” 须弥山没有回答,它知道,它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得不这样做,”洛滨无奈地说,“为了争夺你,天下将永无宁日。” “能死在你手里,”须弥山带着一种笑意,“我死得其所。” 明知道见了洛滨,就会被毁掉,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了这个结果,是爱,是刁冉被移植进冰冷的磁场时没有被泯灭殆尽的感情。 “我给这个天下选了一个最好的主人,”须弥山满足地说,“我在哪一刻‘死’都无所谓,我已经看遍了未来。” 说着,它再次熄灭,任洛滨把它放在地上,踏上机械脚。 “不——!”白濡尔嘶吼,眼看着那个匣子被践踏破碎,不成样子。 眼泪从眼角涌出,被毁的不是须弥山,而是他叱咤风云的一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的苦、他的甜、他心心念念的一切。 突然,船身撞上了什么,一声巨响,洛滨勉强抓住桌沿,站稳了,用一双畸形的金属腿蹒跚走出去。 是迎海港,多闻天王号直接冲上了船坞,吞生刀和金刚手正带领北府堂的战斗人员往下冲,能源仓方向有巨大能量爆发过的痕迹,远处是黄昏安静的市区,伽蓝堂即将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这个世界就要迎来新的主人。 巷战持续了近一天,以高山云雾旗挂上迎海堂总部大楼告终,高修安装的炸弹被全部拆除,岑琢亲自检查过,没有一颗有引信。 “小琢!”金刚手远远跑来,舱门打开,吕九所一跃落地,拉着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还行,全须全尾的!” 还是老样子,他的九哥,岑琢笑着搭上他的膀子,默默走了几步才敢问:“大家……怎么样?” “戴冲和元贞重伤,转到增长天王号上了,”吕九所的语气还算轻松,“hp室在抢救,别担心。” “嗯,”岑琢的心放下来,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骨骼和御者,他忽然蹙眉,“怎么没见着小贝?” 吕九所随口说:“他忙着呢。” 岑琢不信:“你和姚黄云都在这儿,他一个小孩儿有什么可忙的?” 伽蓝堂六个人出关,一路出生入死,金水和高修不在了,元贞重伤,他很怕再失去贾西贝,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正忙着收编鲸海堂。” “什么?”岑琢愕然。 “小贝单枪匹马挑掉了窈窕娘,在裳江一战成名。”吕九所说,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岑琢瞠目结舌,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这一路贾西贝给他们制造了太多惊喜,从拆装车间的小工,到日月光的御者,乃至兰城堂的堂主、七芒星的克星,到迎海大战,于绝境中逆袭成名,他让人看到了活生生的奇迹,一颗冉冉升起的星。 “高修……”吕九所忽然提起这个名字。 岑琢回神,看到正在被清理装车的黑骰子,这么多年兄弟,他不忍心告诉吕九所真相:“他……是为了保护我。” “可惜,”吕九所别过头,没法不伤情,“最难的路都陪你过来了,马上要柳暗花明,他却……” 前头逐夜凉和吞生刀并肩过来,所有重要资料都接收了,全部战略目标都指认了,焰肩佛交给吕九所,迎海的善后交给姚黄云,四个人错身换位,逐夜凉把岑琢揽进怀里。 迎着漫天星光,沿着粼粼的江岸,他们步行走向多闻天王号。 “市里没发现白濡尔。”岑琢说。 逐夜凉认真想了想:“我不在乎了,”他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问,“你在乎吗?” 他是那种意思,岑琢踢他:“滚你的。” “咱们俩都不在乎,”逐夜凉潇洒地扬着头,“那就无所谓了。” 天边有飞鸟,一片黑一片白,岑琢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战争终于结束了。” “嗯,”逐夜凉亮起炮筒灯,“我们也该好好谈场恋爱了。” “说什么呢,”岑琢受不了他,“不打仗了,该重建了,老百姓需要安居乐业。” 逐夜凉拉住他的手:“喂,我三十多了,拖不起了。” 岑琢翻个白眼:“你这钢筋铁骨的,根本没有年龄危机好不好。” 逐夜凉停下脚步,敲了敲自己的金属装甲:“像我这种恋爱困难户,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你,得往死里疼。” “我操,”岑琢甩开他,耳朵尖都红了,“逐夜凉我跟你说,咱俩好是好,不能总整这些肉麻的,我受不……” 逐夜凉一俯身“亲”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的恋爱储备能不比红外辐射能少,岑琢,你做好准备。” “不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我的目镜焦点已经锁定你。” “哎我去!” 两人打情骂俏回到多闻天王号,刚上舰就有小弟来报告,洛滨不见了,白濡尔在三层的套房,快不行了。 岑琢神色一变,先逐夜凉一步跑上楼,套房卧室的地板上,白濡尔躺在血泊里,胸腔有重伤,呼吸困难。 他眨动着独眼,孤零零一声不吭,直到猩红色的狮子面罩出现在眼前,他才叹息似地叫了一声:“叶子……” 逐夜凉单膝跪下,身上的照明灯有一处算一处,全亮起来。 白濡尔以为那灯是为他亮的,透明的泪珠凝结在纤长的睫毛上:“叶子,我……是爱你的,很久了,你要……相信我。” “白濡尔,”逐夜凉的声音却冷,因为刚刚堪破了一个长达数年的谎言,“曼陀罗这个名字是你告诉我的,可这么多年,我查遍了天涯海角,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白濡尔目光闪烁:“他们藏得很深……” “高修死了,”逐夜凉打断他,不想再看他演戏,“你把我的肉身放在哪儿了?” 白濡尔的脸色惨白,衬得胸前的血更红了。 “我二十四岁失去肉身,还有一年,就不能再穿牡丹狮子,我怀疑过这世上的一切,”逐夜凉低吼,“唯独没怀疑你!” 岑琢怔在那儿,他没想过杀了逐夜凉的肉身、把他装进永不退役的钢铁身躯的,会是白濡尔,为了自己的天下,他竟不惜用青梅竹马献祭。 白濡尔惊惶着,呕出一口血:“叶子,你听我说……” “就为了让我保着你的天下,”逐夜凉不听,他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你就狠心剥夺我作为一个人的快乐?” 白濡尔盯着他,累,也恨,放下了那副虚伪的可怜相:“人有什么快乐……只有脆弱。” 逐夜凉拽起他的领子:“告诉我,我的肉身在哪儿?” “告诉你?”白濡尔嗤笑,“让你找到肉身……好把意识移植回去,和那个不要脸的野小子……逍遥快活吗?” “我真的会杀了你。”逐夜凉扼住他的喉咙,岑琢连忙上去,死死拽住他的手。 这个你侬我侬的样子,白濡尔不堪看,他愤然吐出四个字:“鲜卑利亚,”含着血,他合上发青的眼皮,“鲜卑利亚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有本事,你们就……一寸一寸地找!” 这是白濡尔的最后一句话,曾经的狮子堂千钧、雄踞天下的霸主,走时,除了一个破碎的梦和一段渐行渐远的感情,一无所有。 第二天,染社的后续船只陆续到港,贾西贝从增长天王号上下来,被许多人簇拥着进入市内,见到吕九所,他仍和过去一样,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软绵绵地问:“家头,俘虏里有湛西组的吗?” 吕九所领他进临时办公室:“你找湛西组干什么?” 贾西贝不大好意思,细声说:“我找我师傅。” “师傅?”吕九所头一次听说。 “嗯,”贾西贝藏不住笑,很雀跃,“在江汉教我使刀的师傅,就是用他教的本事,我才赢了窈窕娘,我想告诉他一声。” 吕九所想了想,打开隔间的门,把五花大绑的钟情指给他:“这个,湛西组的组长。” 贾西贝在门口一瞧,呆住了:“……大哥哥?” 一门之隔,刚才外头的话,钟情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日月光贾西贝,用单刀杀了窈窕娘钟意?” 一模一样的脸,贾西贝走进屋:“你和大哥哥……是兄弟?” 钟情面无表情,抬眼问:“你就是是小贝?” 贾西贝点头,心里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你不用找了。”钟情告诉他。 “为什么?”贾西贝颤着声。 “你已经见到了。” “我没见到,”贾西贝急着反驳 “我才到迎海,天天打仗,谁都没见过,我找他就是想告诉他,他没白教我一回,我长进了!” “你长进……”钟情垂下眼睛,“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 贾西贝愣愣看着他,明白了,不可能再不明白,他只是不敢相信,那一刀,他杀的竟然是大哥哥,钟意在窈窕娘里自始至终没开过口,是认出自己了吗?死的时候,他知道对他下手的……是那个小贝吗? 眼泪忽地涌出眼眶,贾西贝连忙拿胳膊肘遮住脸。 “哭出来吧,”吕九所想握他的肩膀,手还没碰着,他就狠狠一抖,“别忍着。” 贾西贝狠狠抽了下鼻子,咬着嘴唇转过身:“家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哭了。” 说着,他昂头走出去,一个尚还单薄的背影,吕九所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战争,败者有败者的苦楚,胜者亦有胜者的遗憾,做御者,这孩子的路还长。 伽蓝堂在迎海驻扎了三天,留下姚黄云和吕九所善后,全员启程回江汉,走时五十六艘船,回来只有十三艘,但进港时仍然风光无限,这场破釜沉舟的大战,向东扫平了迎海,向南慑服了鲸海堂,再加上已经在握的北方和西方,伽蓝堂实际上统一了天下。 岑琢作为染社和伽蓝堂的第一领袖,归位头一件事,就是去地下牢房见贺非凡。 那家伙的伤治了,在恢复期,死气沉沉坐在刑讯椅上。 岑琢把一个东西递给他,二十公分左右一片金属,靛青色,贺非凡一眼就认出来,是骷髅冠的肋甲。 “骨骼和尸体都没找到,”岑琢说,“丁焕亮在混战中失踪了。” 这种规模的决战,还是在江上,失踪就意味着死亡,贺非凡紧紧攥着那块装甲碎片,没说话。 “你自由了,”岑琢示意工作人员解除他的枷锁,“小胖在外面等你,回家吧。” “家?”贺非凡抬起脸,死死拧着眉头,“我他妈还有家吗?” 岑琢没回答,转身走出地下牢房。 贺非凡挪动步子,孑然一身踏出染社总部大楼,小胖在外面,拴在一棵笔直的观赏树下,胖了,兴奋地吐着红舌头,看见他,汪汪叫着要他抱。 天上日光正好,已是深秋,冬季就要来临,贺非凡觉得一件衬衫有些凉,把小胖团进怀里,无声的,在它柔软的皮毛中埋首。 小胖呜呜哼着,暖黄色的背毛一点点湿了。 然后他们回家,院子里积满了深红的落叶,小胖扭着屁股到处找,找丁焕亮,可是没找到。贺非凡觉得累,二楼客厅窗下有一个木头搭的小房子,是小胖的窝,他把它抱过去,小胖却叫,害怕似地不肯进去。 贺非凡奇怪,蹲下来往窝里看,黑黢黢的有什么东西,他掏了掏,掏出一个陌生的金属盒子。 岑琢说过,丁焕亮走时拿了一个盒子,难道是这个? 他把盒子打开,一瞬间,荧蓝色的光充斥了客厅,庞大的磁场如初生的宇宙般把他淹没,他震惊,甚至恐惧,这是汤泽的须弥山! 在磁场中央悬浮着一块小小的金属,两三公分,随着场波的扩散缓缓转动,是花蔓钩的远程控制芯片。 丁焕亮没留下一句话、一个字,诸如“爱”或是“悔”,只这一块芯片,他就把什么都说了。 他死在裳江,却把最珍贵的东西留在家里。 贺非凡再也抑制不住,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片一片,收拾不起,只有滚烫的眼泪,和终其一生的思念,配得上丁焕亮给他的这份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对韵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胡一统 3个;天字第一号童吹、妍蕾、归雁、血扇、烦人的小兄弟、被猫咬了、芒果茄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babyalive、葛力姆乔、有點甜、三坛海会大神、球球砸、你好我是钱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耶佳雪芙 30个;一桥 16个;马曲曲 12个;asuka 6个;水沫 5个;拾年不记、默默叉会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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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众举世闻名的骨骼,从左到右依次是:天青色的青菩萨、哑金色的金刚手、墨绿色的吞生刀、亮黄色的日月光、纯白色的转生火和黑金色的拘鬼牌,在多闻天王号铁锈色的残骸前,巍然伫立。 广场四周人声鼎沸,沿着两公里的江堤有三百门常规炮,一炮接一炮往天上打,打的是彩雾弹, 每门炮间隔五秒连射二十发。 绚烂的烟雾覆盖了江汉上空,在这七彩的云霞下、节庆般的热烈氛围中,岑琢抬起一只手,人群陡然肃静。 “战争结束了,”他跨前一步,逐夜凉随之向前,“我希望这次的和平不是三年五年,而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人群灼灼望向他,十年和平,听起来就像一个神话。 岑琢知道他们的疑虑,右手敲向自己的左胸:“伽蓝堂会做给你们看,我岑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你们守住这份和平!” 逐夜凉向一旁招手,准备好的工作人员捧着一个托盘上来,宝石蓝的衬布上,一枚金色的高山云雾徽章,逐夜凉很想亲手给他戴,但徽章太小了,只能由工作人员代劳。 高山云雾佩上左胸,岑琢就是伽蓝堂唯一的主人,天下至高无上的霸主。逐夜凉注视着他,那么漂亮,那么年轻,直得像一杆旗,利得像一把刀。 岑琢斜侧过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向他,晶亮的眼睛如火,专注、炽烈:“牡丹狮子逐夜凉。”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那个猩红色的身影。 “从今天开始,”岑琢灿烂地笑着,向他张开双臂,“你就是我的家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是伽蓝堂。” 逐夜凉全身的照明灯亮起,倾身一把将他抱住,人群里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口哨。 岑琢对他耳语:“我拥有天下,你拥有我。” “叮咚。”逐夜凉放开他,恭敬地退到一边。 接着又有工作人员上来,捧着五个托盘,每个托盘上各有一枚纯银的高山云雾徽章。 “吕九所!”岑琢点名。 金刚手的御者舱随之打开,吕九所穿着一身黑西装跳下来,深吸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下站到岑琢面前:“会长!” 岑琢垂着眼,亲自把徽章给他别上:“金刚手吕九所,”他浅笑,“伽蓝堂北府地区第一长官,全权负责北方及连云关外事务。” 吕九所郑重地挺直背脊。 “九哥,”岑琢捋了捋他的西装前襟,“把北方管好,哪天我要是不行了,还得回老家投奔你呢。” “别回来,”吕九所瞟一眼逐夜凉,“看见你俩我就闹心,好好在巅峰上待着吧。” 岑琢一笑,叫下一个:“姚黄云!” 吞生刀的舱门打开,姚黄云也是一身黑西装,挺拔料峭,岑琢为他佩戴徽章:“吞生刀姚黄云,伽蓝堂成沙地区第一长官,全权负责南方事务。” 姚黄云颔首。 “姚哥,”岑琢叹一口气,“南方还不安稳,可能有几年小仗要打,人手、物资你随便从北方调,”他问吕九所,“九哥,没问题吧?” “没问题,”吕九所目视前方,“我的就是他的。” 姚黄云熟稔地捶了他肩膀一把,站到旁边。 岑琢继续叫:“贾西贝、元贞!” 日月光和转生火的舱门同时开启,两个少年风姿卓然向他走来。 “日月光贾西贝,伽蓝堂兰城地区第一长官,全权负责西方事务。”岑琢看着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小姑娘似的面孔,眼神却坚毅有力。 “转生火元贞,伽蓝堂兰城地区家头,我的第一秘书。” 岑琢给他们佩上徽章,低声嘱咐:“小贝,元贞,七芒星不是你们的终点,你们的目光还该在七芒星以西。” 贾西贝抿着嘴巴,小胸脯挺得老高:“岑哥你放心,我和元贞正是一往无前的年纪,开疆拓土交给我们,绝不回头!” 岑琢点头:“戴冲!” 拘鬼牌的舱门打开,佩着电子义眼的戴冲缓缓走来,他还是那么帅,不羁地站到岑琢面前,很邪地叫了一声:“宝贝儿。” “滚,”岑琢给他戴徽章,“拘鬼牌戴冲,伽蓝堂迎海地区第一长官,全权负责东方事务。” 戴冲很失望的:“就这么把我支走啦?” 没等岑琢开口,逐夜凉说:“你在迎海等着我,等我从鲜卑利亚回来,看你还狂不狂得起来。” 戴冲翻个白眼走开,岑琢的心思却活了:“叶子,”他小声说,“你是气他,还是你肉身真比他帅?” 逐夜凉拽得二五八万:“你说呢,”他高声下令,“换旗!” 只见广场上空,还有远处的总部大楼,江汉的每一处标志性建筑物上,染社的莲花旗徐徐降下,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继而升起,迎着风,猎猎飘扬,同一时间,伽蓝堂控制下的四方堂口统一易帜。 “伽蓝堂只是过渡形态,”岑琢向众人宣布,“我真正要给你们的,是一个和平稳定的国家,没有战争,没有火并,没有无谓的死亡,孩子可以受教育,女人可以自由地生活,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理想,然后实现它!” 人群爆发出欢呼,他们并不清楚“国家”是什么,只有一个朦胧的希望,这个希望需要岑琢和他的干部们一步一步,创造给他们看。 一个全新的天下。 从多闻天王广场离开,岑琢在车上脱了西装,换上全套防寒装备,飞行器在总部大楼停机坪上等着,已经入冬,要赶在极北的严寒天气到来前寻回逐夜凉的肉身,鲜卑利亚之行分秒必争。 根据染社收集的狮子堂时期档案,分析师整合所有鲜卑利亚相关数据,锁定了一片方圆二百公里的区域,这片区域属于一个叫诺敏的原生游牧部落,在周围部落已经被现代势力吞并的当下,它们仍然奇迹般地保持着独立。 这本身就不寻常。 青菩萨和牡丹狮子两具骨骼,乘超音速穿梭舱出关,当天夜里就过了索拉伦界河,进入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真正的荒野之地。 逐夜凉对这一带还算熟悉,迎着卷地风,他领青菩萨到哈喇淖尔湖边,从一座孤零零的毡包里找到向导,一个名叫朝格图的年轻人。 鹿皮袍子裹得严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发红的颧骨和一对细长的眼睛。 交换了物资,朝格图做了简单祈祷,挥别家人,由逐夜凉开路,青菩萨殿后,三人徒步向北跋涉。 初冬,还不是鲜卑利亚的腹地,自然条件已经十分恶劣,越走风越大,打着旋儿,卷着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严酷到人在骨骼里都难以支撑。 每天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停地行走,压缩食品塞满了防寒服,吃饭的时候也要赶路。这么走了四天半,青菩萨的供能系统出现了问题,气温太低,骨骼失温严重,能源灯一直在闪,没有后援没有接应,岑琢只能硬扛。 在这种情况下,进入鲜卑利亚的第六天头上,一个由四十多头黑狼组成的狼群缀上了他们。 缀了十几公里,只为了两具骨骼之间的一名向导。这就是极北荒原,自然环境严酷,人要挣扎求生,野兽也一样。 “岑琢,交换位置!”逐夜凉不敢停,在移动中闪烁照明灯。 “狼群而已,”岑琢不以为意,被三米多高的钢铁骨骼包裹着,人很容易就变得狂妄,“比起狼,我更担心青菩萨,参数掉得厉害!” “你不了解鲜卑利亚!”暴风雪中,逐夜凉大喊,“这里的一片碎冰都能要你的命,更别说一群狼了,交换位置!” 他们换位,由青菩萨开路,逐夜凉殿后,令岑琢惊讶的是,狼群迅速改变了阵型,开始从左右两个方向往前包抄,隔着几百米,慢慢有收拢之势。 一整个长夜,他们被迫移动,黎明之前,在人最疲倦的时候,狼群突然发起了进攻,四十头狼分成两个阵营,把逐夜凉和青菩萨分割缠住。 “近战!”逐夜凉拔刀,“都别离开现在的位置!” 狼群只是佯攻,撕咬嚎叫着,并不拼命,逐夜凉刀锋所到之处,他们立即溃散,从另一个方向聚拢,卷土重来。 这是消耗战,岑琢不理解,逐夜凉那么狂的一个人,为什么面对一群土狼这么谨小慎微,毫无意义地缠斗了半个多小时,他失去了耐性,擅自变防守为进攻,挺着双剑离开原本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直埋伏在斜刺里的两只公狼窜上来,从失去保护的前方,猛地把朝格图扑倒,咬着皮袍领子拖走了。 岑琢一惊,再看眼前,围着他咬的十几头狼迅速散开,从不同的方向跑远。 中计了,他居然中了一群土狼的计!岑琢咽不下这口气,拔腿就追。茫茫荒原,不能失去向导,更不能贸然追击一群熟悉环境的野狼,逐夜凉大喊:“不要追!” 岑琢第二次没听他的话,放出持弓箭的双臂,在快速追击中瞄准,巨大的头狼,黑皮毛,尾巴尖上有一块白花。 “岑琢!”逐夜凉的声音卷在风中,听不真切,“停下!” 拉满了弓,正要释放,脚下突然一空,岑琢在惊诧中下坠,这里是一处断崖,在白皑皑的视野中根本无从分辨,足有三十多米高。 是狼群引他过来的,它们是鲜卑利亚真正的王者,什么骨骼,什么高精度武器,只要它们略施小计,全都能置于死地。 岑琢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但后悔已经晚了,青菩萨重重摔在雪崖下,所有的系统灯熄灭。 “啊……”他shen吟,动了动四肢,活动能力没有受限,骨骼体有效保护了他的安全,只是坠落瞬间神经元传导了尖锐的疼痛。 狼群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逐夜凉站在雪崖上往下看,十几层楼高,即使是骨骼也不敢轻易跳下,他开启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分析了整片地形后,规划出一条最近的迂回路线。 最近的路,下去也要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小时里,青菩萨的热量完全散失,岑琢在御者舱里冻得瑟瑟发抖,直到一抹猩红出现在眼前,结冰的舱门被从外掰开,难以想象的硕大雪片打在脸上,他一闭眼,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空间。 睫毛眨了眨,缓缓睁眼,一左一右两个cpu,闪着橘红色的指示灯,是逐夜凉的御者舱。 “叶子?”岑琢有些不敢相信。 “嗯?”逐夜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一把温柔的风,团团把他包围。 “我真……在你里头?”岑琢好奇地摸了摸御者舱壁。 “别摸我。”逐夜凉像是痒,声音微颤。 “你里头……”岑琢勾起一侧嘴角,“好热啊。” 这话显然不单纯,逐夜凉沉默一阵,警告说:“岑琢,等我的肉身回来,你现在作的死都要还的,你明白吧?” “明白,”岑琢答得痛快,“等你的肉身回来,我就只有被压的份儿了,所以趁现在垂死挣扎一下。” “算你识相,”逐夜凉收刀,“青菩萨先扔在这儿,回来再拿。” “向导没了,怎么办?” “不至于迷路,但是……”说着,逐夜凉的目光定住了。 “怎么了?”岑琢问。 逐夜凉向前跑了几百米,在雪地上发现一串模糊的蹄子印,是驯鹿群,规整的一列伸向远方:“有迁徙的部落。” 这方圆二百公里内只有一个游牧部落,就是他们要找的诺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微观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cwzy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ampirebaby、喵星大佬 2个;柏琛、球球砸、天字第一号童吹、被猫咬了、默默叉会儿腰、金心心、丝路路与罗小虎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微扬hehe 3个;霜天晓角寒、渊风悠然、朕与五三战天下、荒北冰原、朔间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果儿 42个;gracia 35个;马曲曲 30个;一桥 16个;小游淼 14个;万物生长靠太阳 8个;伊伊 4个;盐份、十四、与火不加冰、朔间澪 3个;小咕咕鸡、黑羊有骨、黑漆漆2、糖豆、酒热、lamasin_、lu猫滴小姐姐、三秋九日 2个;失踪飞行员、半夜爬墙小尼姑、花襌rrrr、血扇、汴上眉头、28039007、日日夜夜想火锅、是个木瓜、小名不叫蛙大壮、zy吖宝、暖暖、云大锤、伏特嘎、风吹荷叶、iu、三坛海会大神、猴爷、mint奈何、叽叽复啾啾啾、卿卿卿卿卿、想起一个不重的名、木木方ゝ、风味发酵乳、我只是个看文的、油小菜、姥爷、喜欢看文的z酒泉、eggggy、蘑菇豆瓣酱、柒宝酱、泠柘、不曾走远、红豆妹、steelers、宁静海、苑木木、林妙、ayomi、屋顶上的龙猫。、rene_zl、34106238、大大大魔王、毛毛rubby、绀三郎、和和荷荷、_biongrachel、mio、黄色翻车鱼、末顏的悅、喵星大佬、弦月游、小食拼盘、36478193、团团子啊、君须非言、小顾小庄重圆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呜呜呜 105瓶;yokiii瑶瑶 93瓶;雉雉 80瓶;血扇 50瓶;裴珠泫的男人姜涩琪 30瓶;万万 25瓶;宇宙无敌大总攻、33856144、成长快乐、the_white_swan、啪唧 20瓶;拭空尘 16瓶;zero、醋溜溜溜溜溜、mk、22421790、_biongrachel、猴爷、朔间澪、iris、刀枪絡、铁烧鱼 10瓶;小裁缝发财 8瓶;不曾走远 7瓶;骆一锅、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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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便宜了吧,”岑琢取笑,“就值三百颗种子?” “蓖麻种子是天然的神经毒素,”逐夜凉边走边观察四周,武器随时准备出鞘,“用火灼烧有致幻作用,在鲜卑利亚,头人又是部落的萨满,需要这种东西招魂,一粒蓖麻种子就能赋予头人无上的神格,三百粒蓖麻种子,你说意味着什么?” 岑琢瞠目:“那她真是……赚大了。” 他们来到部落营地的核心,一块由火把围出来的空地,那里卧着一头白色的驯鹿,它拖着一辆桦木车,头人把车上的老皮子掀开,下面是一个亮着工作灯的恒温舱。 恒温舱是生化舱的一种,和救生舱很像,一个成年男性大小,启动后进入低温冷冻状态,帮助人体各器官安全休眠,据说有效时长可达八十年。 白濡尔把逐夜凉的肉身装进恒温舱,远投到荒蛮的鲜卑利亚,让游牧部落拖在驯鹿车上,随着迁徙周游,岑琢不得不惊异于他的机巧用心。 逐夜凉走上去,大掌覆在结霜的玻璃舱罩上,启动加热系统,霜花化了一块,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二十多岁,有如剑的眉峰,眼窝、鼻梁、唇角,每一处都鲜明得恰到好处,沉睡着,等着人来唤醒。 是自己,逐夜凉怔忡,久违了的、记忆中的自己,这么多年终于失而复得。 咚地一声,一只火把砸在背甲上,他转过身,只见女头人避向远处,四周的毡包上探出许多长弓,数十支箭同时离弦,射在他猩红色的装甲上,金属箭头变形弹开,纷纷落在雪地上。 “叶子!”岑琢惊叫。 逐夜凉双刀出鞘,虽不是狮牙刀,但经过骨骼研究中心的特别强化,崭新的锋刃削铁如泥。忽然,毡包上响起鼓声,鼓点很奇怪,时快时慢极不规则,隐隐的,又有弹击金属片的声音,逐夜凉不陌生,是口弦。 “叶子?”岑琢注意到他右cpu的指示灯,闪得很不正常。 逐夜凉想出刀,却发现骨骼机能迟滞,一时动不了。 弹口弦的人出现了,戴着高高的鹿角帽,背着骨骼装甲打制的金属镜,浑身披着山鸡羽毛似的彩绸,随着怪异的鼓声左右摇摆。 是跳神。 “叶子!”岑琢惊诧,逐夜凉右cpu的运转竟然和鼓点同步了。 “这个跳神,”逐夜凉的左cpu没受影响,“金属口弦的频率干扰了骨骼的运算机能,怪不得他们有那么多骨骼残骸。” 岑琢难以置信,逐夜凉有一半是人的意识,换做是普通骨骼,岂不是要任他们宰割? 口弦声越来越急,一条套索从背后套向逐夜凉的脖子,拴住了往后拽,三米高的巨大机械轰然瘫倒。 “叶子!”岑琢疾呼。 逐夜凉强撑着挥刀,砍偏了,刀甩出去,没进雪里。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第二个口弦赫然出现,也是跳神,一样的鹿角帽山鸡披风,随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怒涛般的口弦彼此重叠、相互追逐,岑琢眼看着逐夜凉右cpu的指示灯急闪,闪到极处骤然熄灭。 套索再次袭来,锁住逐夜凉的四肢,女头人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高高的颧骨,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平淡地说了句什么。 逐夜凉听得懂,她说:杀掉御者。 有人来开御者舱,岑琢听见舱门被从外拽动的声音,他不能坐以待毙,惶急地拔出防寒服下的手qiang和匕首,拉开架势一偏头,看见舱壁上挂着的连接器。 除了逐夜凉自己,再也没人用过的,牡丹狮子的连接器。 岑琢心思一动,如果他能接入牡丹狮子……可一个御者,一生只能驾驭一具骨骼。 但姚黄云接入过两具,化为灰烬的螺钿弥勒和马双城留下的吞生刀。 岑琢握住连接器,“你干什么?”逐夜凉明显弹动了一下。 “跳神能影响骨骼系统,”岑琢将连接器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如果再接入一个意识,我们两个人,也许能夺回骨骼的操纵权。” 他说的有道理,可连接器是一具骨骼最min感的部件,此时被岑琢握在手里,即将cha入他的神经元,逐夜凉无法不战栗。如果做ai是对身体的探索,接入则能直达彼此的灵魂,是精神最深处的水ru交融。 岑琢缓缓cha入,坚硬的金属刺进温热的rou体,逐夜凉在冰冷的雪地上颤动,满溢的红外辐射能融化了躯干周围的冰雪,拖着恒温舱的白鹿不安地扑打耳朵。 “嗯……”逐夜凉克制不住shen吟。 “叶子!”岑琢弓起身体,紧贴他炙热的舱壁。 两个独立的意识在较劲,两股强烈的感情在合一,无数画面从彼此眼前飞掠而过,平穷街区一棵稀疏的桃树,拦腰折断在椅子上的少女,笑弯了双眼的白濡尔,繁星满天的夜空,鲜血、机油,绵延不绝的骨骼尸体……突然,是一张照片,上头的人红着脸,摸着头发大剌剌地笑。 岑琢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是自己,藏在逐夜凉cpu的角落,他浑身战栗,每一寸皮肤都烧起来,要融化了一般,神经元和电磁信号反复斗争,在斗争中拥抱,彼此勃动纠缠,汗涔涔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头晕目眩的高chao。 接着是他们共同的记忆,沉阳、北府、太涂、乌兰洽,一路并肩携手,兰城、兴都、江汉、迎海,爱与恨纠葛不休—— “我们是飞鸟与鱼,永远到不了对方的彼岸!” “我用我全部的能量、我的毕生、我身上的每一片钢铁爱你!” “这一次,我的御者舱只为你一个人打开!” “叮咚!” 岑琢倏地睁开眼睛,落着雪的天,从没有过的清晰视野,三套详细的校准参数,耳边是心脏的跳动声,叶子?他甚至不用开口,逐夜凉就在他心里回答:我在。 右cpu的指示灯瞬间亮起,窒息感通过神经元传导过来,还有四肢断裂般的疼痛,岑琢试着攥了攥手,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手——他在逐夜凉的身体里,逐夜凉在他的灵魂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通过一具骨骼,灵与肉合而为一。 牡丹狮子悍然挣断绳索,一个翻身跳起来。 诺敏人用土语惊叫,通过逐夜凉的意识,岑琢听懂了,他们想跑。 两个人同时操纵一具骨骼,可能吗?这个疑问转瞬即逝,牡丹狮子挥起单刀,伴着惶急的鼓点,随着疾风般的口弦,魔鬼一样所向披靡,他们是一个人,有着同一个目标,存着同一个意志,分享着同一个灵魂。 滚烫的血洒在雪地上,迅速被北风带走了温度,高傲的女头人倒卧着,还有她引以为傲的跳神和弓箭手,口袋里的蓖麻种子滚出来,被风雪掩埋。 牡丹狮子牵起染血的白色驯鹿,拖着自己沉睡了近十年的肉身,走出这个神秘的部落,向着南方杏黄色的地平线,缓缓远去。 超音速穿梭舱一直在索拉伦河边等着,丧失机动性的青菩萨被回收固定在舱内,穿梭舱全速返航,入夜前赶回伽蓝堂江汉总部。 神经元研究所全员待命,恒温舱一到,立刻开启1号手术室,经过消毒,逐夜凉推着恒温舱进去,岑琢却叫住他:“叶子……” 他欲言又止,因为怕,这场手术要捕捉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段稍纵即逝的意识,万一抓不住怎么办?如果移植失败,这一刻就是他们的永别。 逐夜凉闪了闪目镜灯:“等着我。” “我不在意你有没有肉身,”岑琢想去抓他的手,“我想好了,有骨骼就够了,只要是你,什么我都可以。” “可我在意,”逐夜凉后退一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为了你,变回人。” 说罢,他转身走进手术室,岑琢盯着那簇火焰般的背影,暗自捏紧了拳头。 07师没了,狮子堂不复存在,关于意识移植技术,只有染社档案室保存下来的两卷资料,没人知道这场手术的吉凶。 三十四个小时零二十八分钟,岑琢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天两夜,日出时门开了,他瞪着发黑的眼眶,忐忑地等着命运的宣判。 逐夜凉被推出来,真正的他,年轻的脸上戴着呼吸罩,一吐一纳间,喷着雾状的哈气,岑琢的心放下来。 “怎么样?”他问。 “很成功,”负责移植的技术人员简要汇报,“意识移出肉身时就做了反移植准备,所以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时间都花在记忆同步上。” “那,”岑琢握住逐夜凉温热的手,“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好说,也许一天,也许一年。” 也许一辈子?岑琢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停跳了,忽然,似有若无的,逐夜凉回握了他一下,握得他一颤。 “会长?” “他……”岑琢低头看着那张脸,浓烈、鲜明,确实像逐夜凉说的,可以和戴冲一较高低,“刚才握了我一下。” “也许是无意识的肌肉抽动,”技术人员实话实说,“在恒温舱这几年,肌肉组织保存完好,但如果长时间醒不过来,会出现肌肉萎缩,让医务中心那边出几个人吧,每天尽可能多按摩。” 岑琢点头,亲自推着逐夜凉去早就准备好的观察室,宽敞的江景房,布置得家一样温馨,有花,有画,还有柔软的大床。 小弟们把逐夜凉抬到床上,然后离开,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们两个,岑琢将智能落地窗改为夜间模式,整个屋子暗下来,只有一点淡紫色的光。 他脱掉外衣、衬衫和鞋袜,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牡丹,献身的处子一样,光liu溜钻进逐夜凉怀里。 两个人都是赤luo的,皮肤贴着皮肤,明明是正常体温,却让人觉得烫,岑琢枕着逐夜凉的肩膀,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梦到了亲吻,还有其他说不出口的亲密行为,超乎想象的快活,在潮水般的酥麻和悸动中醒来,腰被搂着,嘴角湿黏黏的,一只手在颌角上徐徐抚摸。 岑琢呆住了,面前是一双深邃的眼,锋利、专注,还有和其他人绝不相同的炽热,岑琢往后躲,怔怔的不说话。 “怎么?”逐夜凉皱眉。 是他的声音,低沉、霸道,在床上还多了几分xing感,岑琢手臂上的汗毛竖起。 “什、什么时候醒的?”他翻身想下床。 逐夜凉一把搂住他,移植人员说得没错,他的肌肉还有力量:“醒了一会儿,睁开眼就看见你在怀里。” 岑琢不转身,别扭着,脸朝下抱着枕头。 “不好意思?”逐夜凉笑了,“你这么没皮没脸的人,闹呢?” “滚……”岑琢骂得很没底气。 “到底怎么了?”逐夜凉学着他的姿势,和他并排抱着枕头,拿肩膀顶他。一边是艳丽的牡丹纹身,一边是金色的狮子鬃毛刺青,贴着蹭着,珠联璧合。 “他妈的……”岑琢磨蹭半天,终于说了,“你这脸,”他飞起眼角瞥着逐夜凉,“总好像跟不认识的人那个了……心虚。” 逐夜凉哈哈大笑,往他背上压,岑琢不干,使劲儿踢他,这家伙又大又重,压得他翻不过身:“你、你多高?” “一九一,”逐夜凉握着他的肩头,吻他的后颈,“身体才二十四,还能长。” “去你妈的二十四!”岑琢觉得不公平,“都三十好几了,装什么小年轻!” “怎么着,喜欢大叔?”逐夜凉以绝对的力量优势摁着他的腕子。 岑琢动不了,回头盯着那张脸,是帅,帅得没边了,可怎么看都是陌生人:“我告诉你逐夜凉,老子喜欢的是你那具骨架子,你……你要是想和老子好,得从头再追老子一回!” “怎么那么肤浅呢,嗯?”逐夜凉笑着,拿鼻尖蹭他的脸蛋,“外表重要吗,不是应该看内心吗?” “我不管,”岑琢玩命挣他,“我就不!” 逐夜凉忽而松了劲儿,躺回去,拉着岑琢抱到怀里,偏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岑琢,你知道战争年代之前,‘御者’是什么意思吗?” 岑琢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摇头。 “御者是驾马车的人,”逐夜凉说,“肆意奔跑的马就像是一个人的欲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它拉着的车则是人生,如果人的一生全靠欲望驱使,那是多可怕的事,对吧,所以才需要御者。” 岑琢抬头看着他。 “御者就是一个人的理性,”逐夜凉盯着他湿润的嘴唇,“思维、理想和良知。” 岑琢向他凑过去。 “07师、狮子堂、染社,他们都是横冲直撞的野马,疯狂地拖动天下,只有你,”逐夜凉捏住他的下巴,“拉住了欲望的笼头,让人们得以生息。” 轻轻的,他在岑琢嘴上啄了一下。 “岑琢,我爱你,”他郑重地说,“从今往后,逐夜凉是牡丹狮子的御者,而你,是逐夜凉的御者。” 岑琢要说话,被逐夜凉以吻封住,他想好了,从明天开始,他要从头追这小子一遍。 追到手,做永世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ayomi离咩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流浪八佰 4个;四分儀、jena酱酱酱、金心心、烦人的小兄弟、天字第一号童吹、被猫咬了、我是你的小虎牙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有點甜 2个;血扇、喵星大佬、鲤鱼、猪比比比比比比、流浪八佰、十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果儿 26个;一桥 6个;有點甜、默默叉会儿腰 5个;丫丫长得白又壮、水沫、空想肥闲鱼 4个;朔间澪、与火不加冰、糖豆 3个;我是你的小虎牙 2个;暖暖、云大锤、xun、九曲天垫、冬瓜酒、gracia、是个木瓜、绀三郎、花襌rrrr、我只是个看文的、东晋名士陆探微、鲤鱼、摸不清、厄尔尼诺、黑羊有骨、九夜kyuu_ya、趣果有间某某无解、三坛海会大神、mint奈何、36528598、25496788、iu、菱歌泛夜、麻呱呱、失踪飞行员、苑木木、蘑茉、zy吖宝、困呢、争鸣向潜、宁静海、兮兮铁娘子、25377758小西瓜、风吹荷叶、朕与五三战天下、风味发酵乳、给我一碗青菜粥、及河峤岳、弦月游、四分儀、grace、毛毛rubb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你的小虎牙、鲤鱼 20瓶;半夜爬墙小尼姑、卞卞、菱歌泛夜、麻呱呱、潇潇北风起、贺今朝、kaiser、jojo 10瓶;19686596、黄色翻车鱼、骆一锅、臘烫涝、葫芦个冰糖、爱蛋蛋的咸鱼 5瓶;菠菜罐头 2瓶;jitte、ayomi离咩、公园halfmoon、36050012、刘英俊、禵艘簧、默默叉会儿腰、随便吧、喻兰川我男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番外 晚上十一点多, 岑琢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逐夜凉正在客厅的软垫子上收拾小金小玉弄乱的玩具, 一手娃娃一手水枪, 抬眼往门口看。 岑琢穿着修身的灰西装, 丝质面料在廊灯下微微反光,领口因为一天的疲惫解开了,露出一小块皮肤,拢向脑后的头发滑下来,稍遮着眼睛,一对眉头紧皱。 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两个人,左边是不动明王方以菁,右边是一丈红霍汀,都是秘书室风头正劲的秘书,十八九岁, 恰是蓬勃的时候。 “这个轨道枢纽不能这么建, ”岑琢盯着他们手中的图纸, “以菁你记着, 现在不是战争时期,大型项目首先要考虑民生。” “社长,”方以菁和岑琢差不多高,利落的平头,一脸的年少轻狂,“可是也要考虑到战备,一旦有大仗……” 岑琢的注意力全在图纸上, 门厅和客厅之间有一个向下的缓步台,他不小心踩空了,方以菁和霍汀同时把他抱住,抓的腰,逐夜凉冷冷开口:“回来了。” 岑琢抬头看见他:“叶子,还没睡啊?” 方以菁和霍汀松开手,双双鞠躬:“家头。” 逐夜凉没理他们,只对岑琢说:“这么晚了,别聊工作了。” 两名秘书对视一眼,讪讪告辞,岑琢边脱西装边向他走去:“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没有,”逐夜凉把娃娃和水枪塞到一旁的玩具架上,“你扩大了秘书室,弄了这么多十七八的小伙,我怕你精力不够用。” “哟哟哟,”岑琢面对着他,霍地把衬衫从身上剥下去,“不是吧你,吃醋了?”一身的牡丹,随着肌肉的运动此起彼伏,“那就是俩小屁孩。” 他往前倾身,贴在逐夜凉的胸膛上,踮着脚,打量他的嘴唇:“都是工作关系……” 逐夜凉没碰他,执拗地梗着脖子,只垂下眼睛:“我等你到十一点半。” “小金小玉睡了?”岑琢埋头在他肩膀,贪婪地闻衬衫的味道。 “早睡了,”逐夜凉揉他的头发,“我中午就从办公室回来带孩子。” “辛苦了。”岑琢在他身上不起来,黏糊糊的,有点投怀送抱的意思。 “你嫂子去成沙做女性就业服务,你又没时间管,”逐夜凉轻轻捏他的耳垂,“这几天只有我管了。” 岑琢舒服地咕哝:“那么多小弟呢。”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岑琢抬头看着他,坏坏地笑,然后舔了舔嘴唇,开始解皮带。 “干什么,”逐夜凉挑眉,假模假式地说,“吵到孩子。” “老子最近压力太大了,”岑琢把自己脱个精光,“一屋子小伙,憋了不少,”他揪着逐夜凉的领子,“快点,给你家会长服务一下。” “服你妈个鬼啊,”逐夜凉皮笑肉不笑,一点动作都没有,岑琢只好自己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老子来了!” 两个人亲到一起,干柴烈火的,后背反复撞到墙上,擦着碾着,蹭上楼梯,卧室门用脚踹开,屋里黑着灯,嘎吱一声扑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呼呼的chuan息,还有啪啪的,是逐夜凉打了岑琢的pigu。 正要紧的时候,房门从外头推开,两人一骨碌翻过身,拿被子遮着身体,窄窄的一道门缝,下头挤着两个小不点儿。 “小金小玉?”岑琢吞了口唾沫。 两个孩子光着脚,呜呜地哭:“红红,小叔叔……”小玉揉着眼睛,一抽一抽的,“小金梦到爸爸了,他一哭,我就……哇哇哇!” “来来来,”岑琢赶紧向他们伸手,“快上来,小叔叔抱!” 两个孩子四五岁了,一左一右爬上床,挤到他和逐夜凉中间,抹着眼泪躺下:“红红,你们睡觉怎么不穿裤子啊?” 岑琢和逐夜凉一愣,硬着头皮说:“因为天……热啊。” 小金点了点头,小玉却说:“刚才你们在床上嘎吱嘎吱的,是打架了吗?” 岑琢一手拽着被子,一手往床下摸内裤,心虚地说:“没有啊,红红和小叔叔最好了,怎么会打架呢?” 小玉抱着胳膊:“我们老师说了,男孩子不能打架,”他们俩每天上午都去会里的干部子弟幼儿园,学了不少道理,小金连忙补充,“女孩子也行。” “对,”小玉肯定哥哥,“男孩女孩都不能打架。” 岑琢头上的汗都下来了,逐夜凉从另一边摸着他的内裤,给他扔过去:“小金小玉再不睡觉,红红可要打屁股了。” 两个孩子难得和他们睡,兴奋得不肯闭眼睛:“那你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你们要是再光屁股打架,”小玉说,“我就去告诉老师。” “对,”小金附和,“告诉老师!” “不会了不会了,”岑琢穿上内裤,连连保证,“小叔叔和红红都是乖孩子,对吧叶子?” 逐夜凉没应声,搭着岑琢的膀子躺下来,把小金小玉挤在胸口:“可是红红就喜欢光着屁股和小叔叔打架,这个全天下都知道的。” “叶子!”岑琢低声呵斥,“你怎么教小孩子呢……” 没想到小金小玉睁大了眼睛,很佩服地仰望逐夜凉:“你们老师都不管你们吗?” “不管啊,”逐夜凉支起胳膊撑着枕头,“我看他们谁敢管。” “红红好厉害,”小金捂着嘴巴,“连老师都怕他!” “嗯嗯,”小玉往逐夜凉那边挪了挪,“红红最帅啦,小玉长大了要和红红结婚。” “那个……”岑琢把她往自己这边抱,“你不能和红红结婚。” “为什么?”小玉撅嘴。 “因为……”岑琢掐了掐那张小脸蛋,“红红已经结婚了。” 小玉不相信:“和谁!” “和全天下最棒的人,”逐夜凉隔着被子拍拍他们,“红红特别喜欢他,你们要是现在乖乖睡觉,再过三千六白天,红红就带你们去见他。” 两个孩子根本没搞懂三千六百天是多久,响亮地答应一声“好”,闭上眼睛钻进被窝,不说话了。 逐夜凉无奈地笑笑,揽过岑琢的脖子,在那张带着烟味的嘴上亲了一口:“孩子在家这两天,少抽烟,”然后轻声说:“晚安。” “晚安。”岑琢幸福地闭上眼,回吻他。 第二天一早,把小金小玉送到幼儿园,他们俩回家换上运动装,一起去江边跑步。这是两人这几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岑琢忙,逐夜凉身为家头也不轻松,一天中只有这短短的四十分钟是完全属于彼此的。 伽蓝堂消弭战乱发展民生,天下越来越富足,江汉也是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他们并肩跑在江岸的微风中,跑着跑着,岑琢忽然拿肩膀撞了逐夜凉一下。 “干嘛。”逐夜凉目不斜视,还带着牡丹狮子的那股傲劲儿。 “想让你看我一眼。”岑琢给他一个笑。 “你有什么好看的。”逐夜凉没理。 “我去,”岑琢冷哼,“昨天还跟孩子说我是和全天下最棒的人呢。” “骗小孩的话你也信。” “哎我说你,臭老逐,”岑琢拿脚绊他,“是不是昨晚没干成你心里有气啊,我上午不去大楼了,让你干个爽……” 逐夜凉突然凑过来,搂着膀子亲了他一口,结结实实,携着蒸腾的热气和汗水:“把那帮小秘书解散了,要么我搬到会长室去办公。” 岑琢愣愣瞪着他:“不是吧逐夜凉……” 那家伙提上几步,已经跑到前头了,岑琢铆着劲儿追上去,刚拐过一片如烟的垂柳,迎面看见一只吐着舌头的小胖狗。 狗不大,有些傻气,黑纽扣似的圆眼睛,岑琢慢下来,是贺非凡的狗,裳江大战前他替他养过一段。 “小胖!”隔着一段行步道,有人喊,岑琢望过去,果然是那个落拓的男人。这两年贺非凡过得不好,伽蓝堂免去了他一切职务,只给他留下那栋充满了回忆的大房子,他靠什么过活岑琢不知道,只知道失去了丁焕亮,他风采不在了。 远远的,贺非凡也看见他,畏惧或是卑怯,踌躇着没过来,小胖扭着屁股叫了两声,蹬着小短腿向他跑去。 世易时移,每个人各有各的路,岑琢转回头,奔着前头的逐夜凉,快步而上。贺非凡望着他们,出了一阵神,抱起小胖,走向他一个人的回家路。 那么大的房子,没有小弟帮忙,他自己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进屋关门,小胖突然叫,贺非凡觉得奇怪,偏头往楼梯上看,有一串肮脏的脚印。 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迅速弯腰摸枪,小胖急着想往楼梯上爬,但太笨了,冲了几级又跌下来。贺非凡端着枪上去,二楼客厅、会客室、衣帽间,全没有人,他快步拐弯,猛地踢开卧室门,明亮的大窗前,逆光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枪慢慢放下,贺非凡难以置信地瞪红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些话卡在嗓子里,好久,他才颤抖着说出来:“老天,希望我不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二壮身强力壮、微观 2个;绀三郎、阿瑭、球球砸、丝路路与罗小虎、cwzy、被猫咬了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三坛海会大神、时差_timelag、紫苑。、红糖白糖各两斤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金心心 3个;球球砸、云大锤、有點甜 2个;萧瑶欣心、天字第一号童吹、沉迷男色的蛋蛋、19479136、kecoy、_biongrachel、曦时、vampirebaby、廖吉祥的橘子、四分儀、弦月游、ikigai、23486851、微观、默默叉会儿腰、喵星大佬、36528598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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