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第二章 后来高家翔也没再找过我们,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高家翔和符冬梅结婚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当初的阴差阳错,居然成就了这么一桩美好的姻缘。 结过婚的高家翔变得更加的稳重、勤干,他和他父亲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祖坟上的。 高家翔经常来地里干活,可他父亲高满仓,一年当中也不曾见到几次往地里跑,地里的农活几乎都落在了高家翔和他哥哥高家康的身上。 那些日子,母亲旧病复发,突发的厉害,父亲在村子里面借了一辆马车,拉着母亲去县城的医院里看病。母亲躺在马车上面,用被褥盖着全身,我坐在马车的中间,照看着母亲。县城离我们家有十几里远的土路,这一个来回,最快的速度也得好几个钟头。 去县城的那天,天气很冷,阴沉沉的。空气中呈现出如烟迷蒙的铁灰色,黑云压迫着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缺了水的鱼儿,大口吞食着冷硬闷湿的空气。 田间与往常相比,寂静了许多,只在远处还散落着几个人影。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很熟悉的信天游,那声音越来越近,等我们的车子走过去时,我才知道原来是高家翔。 高家翔赶着牛车,拉了一满车的牛粪,他正赶着往地里施肥,他父亲高满仓则是跟在牛车的后面。 偏就冤家路窄,高家翔的牛车和我们去县城的马车堵在了土路的中间,谁也过不去。高家翔看到我父亲时,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向父亲打招呼,高满仓则是躲在车子后面,也不吭声。 父亲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牵着马,把马车牵到了旁边的田地里,给高家的牛车让路。等高家翔把牛车赶走后,父亲才把马从地里赶了出来。 高家翔牵着牛车走后,父亲狠狠瞪了一眼跟在牛车后面的高满仓。 母亲这时伸出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碰到高家的牛车,挡住去路了。 母亲听了,没吭声,又将头缩了回去,用被子盖住。 到医院的时候天气依旧阴沉沉的,冷风嗖嗖。医生看了母亲的病说是软骨松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少干些重活,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我们拿着医生开的药方从医院走出来后,又顺势拐到旁边的一家药店抓药…… 我们回去的时候,天空显得格外的黑暗,毛毛细雨,正悄无声息地向大地飘落着,像是无数蚕娘吐出来的银丝。千万条细丝飘荡在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披上了黑油油的田野。 父亲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大块透明的塑料,搭在我和母亲的身上,我紧紧依靠在母亲的身旁,父亲则是坐在最前面,赶着马车。 走到村里的时候,雨水正淋淋沥沥地滋润着田地,散发出泥土的气息和麦穗的清香。 这是我儿时的记忆,每次下雨的时候,我们都会跑到屋子外面。我们站在雨里呐喊,我们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放声欢呼:奔漏奔漏头,下雨不用愁。人家打雨伞,我打奔漏头……我们回去的时候,各个都是泥拓跋,母亲看到我这幅德行时总骂我是个败家子、泥铁球。 …… 马车放慢了速度,因为泥土的缘故,有几次我们差点从马车上滑下去。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玉珍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依旧淋淋沥沥下个不停,玉珍背着书包,站在屋子里面急的直跺脚。 我披上雨衣,准备去送玉珍上学。我把裤子往上拉了一尺多长,省的到时候再沾上泥水来,母亲从床上走了下来,她望着窗外的大雨,对我和玉珍喊道,你们路上小心点…… 玉珍在我的背上和母亲挥别,我背着玉珍朝学校跑去。 村子里的土路被雨水冲洗后,显得格外的光亮。人们走在这泥土路上,稍不留神都会有被摔倒的可能。 我在这土路上刚走几步,鞋子就已经沾满了泥土,沉甸甸的,我索性把鞋子脱了,让玉珍帮我拿着,我光着脚丫子,一路高歌,玉珍在我背上也很欢快的样子。 从我们家到玉珍的学校有好几里的路,而且还要穿过离我们家不远的竹林河,竹林河的桥墩很低,特别是在下雨天,河道很容易涨水,河道一旦涨水,就会顺势把桥面给淹没了。 桥面被淹没后,根据桥石激起的浪花,大概可以判断出桥面的所在。 母亲也正是担心这个,才一再嘱托我们,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跑到竹林桥的时候,河水已经把桥墩湮没了,雨虽然变小了,可依旧增加着河水的高度。 我看到桥墩处挤了不少的人,有送孩子去上学,也有去县城的。他们一个个排起长长的队伍,沿着桥梁,小心翼翼地朝桥对面走去。 玉珍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甚至可以感觉到玉珍的呼吸。等到前面的人都过去时,我才一步一步朝水里走去。 竹林河桥墩处的河水不是很深,倒是水很凉,每步下去都会有种刺骨的感觉。我想这桥总共也就十几米长,咬咬牙,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快走到桥头的时候,坏事了。桥头有点陡,再加上河水与土路的交界处,泥土特别的滑,之前就有几位差点摔倒的,我走到泥土上的时候,硬是使不上劲,结果身子一倾,我和玉珍一块滑到了。 我赶紧拉住了玉珍,还好没让玉珍沿着斜坡掉入水中。 我顺势往河里看时,才发现,水流非常的湍急,正浩浩荡荡地流淌着,我想,别说是玉珍了,就是我掉下去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我被这河水吓了一身的冷汗,玉珍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从没见到过这么湍急的河水,两眼睁得非常大。 我想还是赶紧把玉珍送到学校,那样的话会更加安全些。把玉珍拉上来后,我又重新背上玉珍,往学校里跑,一路上我像是丢了魂似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关于竹林河,母亲曾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传说。 母亲说竹林河以前只是一条河,没有竹子。到了后来,林家二奶奶搬到竹林河旁边住下后,在河岸上栽了几株竹子。慢慢地竹子越发越多,河岸两旁的树木也都被竹子给“霸占”了,人们这才管叫它“竹林河”。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林家的二奶奶就去世了。那竹子像是中了邪似的,相继枯萎,最终也都死去。 母亲说人们都说林家二奶奶是仙姑转世,是她把竹子带来的,又是她把竹子带走的。直到现在,竹林河的河道两旁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株竹子,河岸上除了柳树就数白杨树了。 后来人们为了吓唬自己家的小孩子不让去河边玩耍,就会夸大其词地对小孩子讲竹林河的河水里有“水鬼”,那些“水鬼”会专门抓不听话去河边玩耍的孩子。孩子们一听,吓得那还敢出门,各个躲在家里面不肯出去, 而这个传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时候,夜晚特别安静的时候,晚上睡觉时隐隐约约中能听到竹林河里青蛙的叫声,玉珍每次听到青蛙的叫声时,都会哇哇哇,呱呱呱地学着一蹦一跳,叫了起来。 玉珍这么一叫,倒是把母亲给逗乐了,母亲看着玉珍调皮的样子,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我想,或许母亲在看玉珍的时候,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玉珍和母亲总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她身上有母亲年轻时的影子。 把玉珍送到学校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回去的时候,雨基本上已经停了,我浑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我想赶快回去换件干净衣服,雨水把土路冲洗的像个泥潭子,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 我扭过头看时,只见一女孩梳着长长的头发,她眉毛修长,圆圆的脸蛋显得格外的腴润,穿着一条七分裤,手里还拿着一个皮包。 我愣在了那里,我不知道这女孩是谁。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孩说道。 听到声音我才认出来是老同学“小麻雀”,小麻雀名叫葛红叶,在我们班也算是“名角儿”,我想眨眼间功夫不见,真是落时的麻雀变凤凰啊。 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变得更洋气了。 葛红叶在一旁笑了起来,她说我们上次见面距现在也有一段日头了,真是怀念那段时光……那时候你们总是吓唬我们。 那个时候女生的胆子特别小,我们就会在庄稼地里面逮一些东西来吓唬她们,有时候是毛茸茸的绿虫子,有时候则是能让人见了发毛的癞蛤蟆,女生见了,各个吓得跟丢了魂似的,到处乱跑。 那时的绿虫和蝗虫是庄家地的主要危害物。特别是到夏季的时候,蝗虫过度的泛滥,总会肆无忌惮地啃着庄稼吃,人们为了防止庄稼被蝗虫吃,会在庄稼洒上农药,可是即便如此,庄稼还是会遭到很多害虫的危害,严重形象粮食的产量。 后来人民公社就提议,在没有得到更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廉价的劳动力,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上阵还需父子兵嘛,于是家里面的男丁就会跟着老人一块去地里面抓蝗虫,青蛙是吃蝗虫的,蛤蟆也吃,只是一个长得丑、一个长得漂亮,一个多在池塘里生活、一个多在陆地上生活而已。 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在一家医院里面当护士,葛红叶说道。 我说毕业后就听说你去外面了,大家都很羡慕你,可以坐火车,可以去大城市…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 葛红叶说在外面闯荡了一段时间,外面的生活压力太大,还是家里面好,可以安安分分的过日…… 那天我和红叶谈了很多,我们共同回忆了上学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我们谈论了过去甚至将来。 快到竹林河的时候,我心头一塞,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看到竹林河的河岸上挤满了人。 我和红叶挤过去时,看见一位妇女蓬乱着头发,坐在河岸的泥土地上正嚎啕大哭,她旁边有好几个妇女在安慰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正安安静静躺在泥土地上,一动不动,她身旁还站着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壮大汉。 我送玉珍的时候,就曾想到过万一有人掉进河里该怎么办,河水流那么的湍急,谁知还真出事了。 这妇女是我们村里有名的阿祥嫂,前几年的时候,他丈夫因为救人,意外去世,家里面只留下了她和她的儿子,那时候她儿子芸芸只有四岁。 我不知道这几年阿祥嫂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她的心酸背后,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的。 阿祥嫂从不接受任何人给予她的恩赐,她是靠自己的双手做到了一位平凡的庄稼人应该做到的事情。 她丈夫去世的时候,村里面还给她一个光荣的称号:人民的好同志。她胸口戴了一朵用纸做的大红花,身后跟着很多人,有敲鼓的,有奏乐的,我们也拍着手,围在她的身边,唱着学雷锋的歌,投去羡慕的目光。 阿祥嫂说丈夫去世了,儿子是她这一生活着的唯一希望,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一位“可爱”的亲人。 想到这,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阿祥嫂悲惨的不幸感到痛惜,为她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怒。 忽然阿祥嫂在地上大笑了起来,围观的群众吓了一大跳,阿祥嫂开始自言自语,胡乱说些疯话。 很快人民公社派来的红卫兵把人群哄散了,他们把阿祥嫂儿子的尸体抬走了,阿祥嫂也被送往县里的一所医院,那所医院正是昨天我陪母亲去看病的医院。 我要回去了,再见了我的老同学。红叶说完急急忙忙朝竹林河那旁跑去。 望着红叶远去的背影,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想说却说不出口。 这时竹林河的河水已经退去,人群散去后,一切又恢复到往常那样的安静。微风吹来,偶尔听到几声青蛙的叫声。 我站在竹林河的旁边,满脑子都是阿祥嫂的身影,想起了当日里她的无限风光,又想起了今日她的不幸遭遇,这一切就好像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 我想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一个“完整”的阿祥嫂了。 玉珍放学回来的时候,是她自己跑回来的,雨早已停了下来,竹林河的河水也都退到原来的高度。玉珍还不知道在竹林河发生的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母亲把饭端了过来,玉珍只是像样地呼噜呼噜吃了几口,她放下碗飞快朝羊圈那边跑去,玉珍看到羊圈里面又添了不少新鲜的羊草,这才露出笑脸,玉珍朝屋子这边跑来,对着我说,余生哥是你给羊割的草?我嗯了一声,玉珍笑了笑,这才坐下来把剩余的饭吃完。 母亲看着玉珍跑来跑去的甚是心疼,我也心疼。 母亲想给玉珍买一辆车子,可玉珍不肯,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一辆车子花费,足够一个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而且家里面的钱,几乎都拿去给母亲看病了。 初四的早晨,我刚到地头,父亲就把我叫了过去,父亲说这几天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趁现在能多卖些钱,就把那些羊都卖了。 可是玉珍她不会答应的,我说道。 玉珍这娃娃还小,很多事情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懂得的。这事儿我已经和高家翔那小子说过了,你就莫再多操心了。 父亲说完,把身子躬了下去,继续干农活。 …… 第三天的时候,高家翔果真开着拖拉机拉了几个外乡的人来到了我家门口。(未完待续)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高家翔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去地里面,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父亲早早出去开会了,母亲也没叫他,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太阳正火辣辣般地烤着大地,门外邻居家的小狗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家翔吃过午饭,先是朝竹林河那边走去,因为他此刻最想见到就是冬梅,高家翔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很不巧,冬梅她没有来。 一路上高家翔碰到很多回家吃饭的人,人们看到他急急忙忙的样子,都还以为他的什么东西落在了田地里。 高家翔走到竹林河的时候,看到他二叔高德顺正赶着一群羊在河边放羊。 相比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来说,德顺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庄稼人。 高家翔朝他二叔喊了一声,德顺扭过头,看到是高家翔时说道,家翔还不回家吃饭? 已经吃过饭了,二叔,高家翔回道。 高家翔站在河岸上望着远处祝水村的田地,他看了半天,也没见到冬梅的身影,难不成冬梅是回家吃饭了? 二叔我先走了,高家翔说完,朝着旁边的小路跑去。 二叔德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却见高家翔已经跑远了。 自从冬梅和高家翔在竹林河呆了一个下午,回去后,冬梅的母亲虽然相信她所说的话,可是她落下的地太多了,她还有很多地没有翻,只有把落下的地赶上别人的,她才有时间去竹林河旁边找高家翔。 高家翔在竹林河旁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冬梅,天逐渐变黑,高家翔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决定亲自去一趟祝水村找冬梅。 可是冬梅的家住在哪里,高家翔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冬梅的家是在祝水村。就算是高家翔去祝水村见到了冬梅,村里的人会怎么说,冬梅的母亲问起来该怎么说,他父亲高满仓知道后还不和上次一样,满大街的打他。 想到这时,高家翔还是打消了念头。 高家翔走到一片树荫下停了下来,他坐在地上也不吭声,眼睛直直望着麦田地。 高家翔有时会坐在树荫下乘凉,有时会在河边发呆,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望着广阔无边的庄稼地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想到了以后的未来,难道真的就这样一辈子呆在庄稼地里面,不想去外面看看世界? 尽管他父亲是村里的副支书,这对他来说已经无所紧要了。 高家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产生了背叛的心理,他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像神话剧上说的一样自由、浪漫,想到这时,他自己都开始笑了。 高家翔在回去的路上,刚好碰到冬梅,冬梅正拿着水桶往祝水村这边赶。高家翔拉着冬梅的手,朝竹林河旁边跑去,冬梅则是跟在他后面。 对于高家翔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去拉女生的手。从心理上来说,他是不怕被别人看到的,可冬梅就不一样了,人家冬梅还是一枚大闺女呢,如果被冬梅的母亲知道后,还不知道有多丢人呢。 走到人多的地方时,高家翔会把冬梅的手松开。直到在人群中离开后,高家翔会再把冬梅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刚开始的时候冬梅还有点不习惯,可慢慢地也逐渐习惯。 他们在欢歌笑语中,显得是那么的突出与无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家翔经常和冬梅去竹林河旁,有时候冬梅会带给高家翔几根地里面的翻红薯,有时候则是地里面长的甜瓜。 高家翔的二叔高德顺去竹林河边放羊的时候,看到了一位青年男子与一女子正坐在河边,德顺一眼看出来那男子就是高家翔,那女子看着也眼熟,德顺一下子想到了冬梅,难道是冬梅,德顺有些惊讶,自从小时候见到过冬梅,之后很久没再见到过。 德顺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他成功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美德,他敬佩冬梅的父亲是位英雄。 在高家翔与冬梅的事情上,他原本是想上去当面问个清楚的,也好给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一个交代,可是他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对。 德顺在旁边的柳树下沉默了一小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点了一支烟,赶着羊群,朝远处赶去…… 回去后,德顺躺在床上,思索着要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他大哥高满仓,不告诉的话,他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万一让别人看到了,不仅有损高家翔的名声,更有损自己高家的名声。可是告诉满仓的话,又怕会出卖家翔,这样的话,太对不起家翔了。 德顺点了一支烟,深深抽了一口,嘴里吐出一丝雾圈。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高满仓,而且现在就去,立刻、马上去,他甚至恨不得高满仓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德顺把门锁上后,急急忙忙朝他哥哥高满仓家中走去。 德顺到达满仓家时,高家翔没在家,他还在地里忙着干农活,他哥哥满仓刚从外面回来,嫂子玉凤也在家里没出去。 看到德顺这么急的一头大汗,高满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德顺见了满仓先是说了一些很恭敬的话,然后是恭喜,说他们教子有方,如今家翔也已经长大,高家不会断后了。 满仓听了德顺的话,一脸迷茫,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样。玉凤倒是个聪明人,从德顺的话中听出了德顺想要表达的意思,便问他家翔和谁家的女子好上了。 德顺这才把自己在竹林河边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们,高满仓听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玉凤赶紧走过来,扶住了满仓,把他扶到了床上。 造孽啊!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遇到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高满仓躺在床上捶着自己胸口说道。 德顺站在一旁,他看到满仓现在的样子,很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要是现在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组织一下自己语言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现在是满仓伤心难过的时候,等待会家翔回来了,知道他二叔把他的事情告诉了他父亲,估计家翔会恨他一辈子的。 想到这时,高德顺又恨不得找个没人看得到的洞,然后自己赶紧钻进去。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瞧我这张嘴都说了什么话,真是该打,德顺在一旁抱怨道。 说到哪里去了,玉凤是个明理人,她端来一杯茶水,递给了德顺。 不了嫂子,我家里还忙,出来的时候忘把羊赶到羊圈里面,现在正满院子里跑,我还要忙着赶回去呢。 玉凤原本想留德顺吃晚饭的,可是听了德顺的话,不再多挽留。 相比高满仓夫妇,高德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憨厚老实、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他宁愿自己在家里面啃馒头,也不愿去别人家蹭饭吃。 德顺心里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肯定会引发他哥哥满仓家一场“战争”。他不敢想象严重的后果,只是蹲在家里的老槐树下,抽着烟,满脸的思绪。 他想起了前不久高满仓满街打他儿子高家翔的场景,那是他有史以来,知道的最厉害的一次。 高满仓打高家翔的那天,德顺正在竹林河里放羊,回来后是阿祥嫂告诉他的,很快这件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可这次不同了,或许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些。 德顺这时熄了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放回了烟盒里面,从老槐树下站了起来,突然自言自语道:我们高家历来都是光明磊落一条汉,从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德顺说完,朝屋子里面走去。 这边高家翔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他的事情。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回到家后,她母亲都会把晚饭端过来的,可今天却是个例外。 高家翔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没多想,直直朝他睡觉的屋子里面走去。 忙活了一天的他,此时早已疲惫不堪,他刚坐到床上,他父亲就把门给踹开了,高家翔愣是吓了一大跳。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居然干出这么个偷鸡摸狗的事情。他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打来。还好她母亲玉凤跟在后面,一把抱住了高满仓,才使家翔逃过一劫。 高家翔吓得急忙从床上站立起来,从小被他父亲呵斥大的家翔,自然很害怕他父亲。 玉凤甚至跪在了地上,哭着请求不要再打家翔,毕竟高家翔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追求的东西。 可高满仓不听,执意要揍他这个不孝的儿子。按照传统的旧俗,这也算的上是败坏家风,破坏旧俗了。 高家翔吓得也不敢多说,撒腿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他父亲的脾气,他还是最了解的。 不过这次高家翔并没有选择躲在麦秸秆垛子里面,而是来到了竹林河边。望着空中明亮的月亮,听着河边潺潺的流水声,他总能想起和冬梅在一块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明媚,密密丛丛的垂柳总能为他们遮挡住炎炎的日光。 水池里的荷花,也开得正艳,有时会有几只蜻蜓从他们身旁飞过,有时会有几只蚂蚱跳到他们的身上。 荷花下面总是掩盖不住青蛙的叫声,柳树上的蝉也总是很费劲地叫着,不给人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冬梅总会在这个时候,很调皮地在柳树上摘几支树干,编织成一花圈,放到高家翔的头上,然后笑嘻嘻地靠在高家翔的肩膀上。 和冬梅在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忽然一个身影从高家翔的身旁划过,谁,高家翔大喊了一声,他匆忙从柳树下站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章 是我,你二叔德顺,德顺在一旁说道。 二叔,这么晚你怎么来河里了,高家翔有些惊讶地问道。 对于今天的事情,高家翔还不知道是他二叔告诉高满仓的。 不过德顺早就算到了家翔会离开家的,也早就算到家翔会来竹林河这边清净的,因为这是他初恋的地方,这里有他回忆的故事。 家翔啊,二叔对不住你! 怎么了二叔,高家翔更加疑惑地问道。 是你二叔把你的事情告诉你父亲的,要打要骂随你的便,泥二叔绝对不会还手的,但是你要听家里的安排,不能再像以前的小孩子那样,跟家里一直僵持着。 高家翔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话。 反正这事情迟早都会被你们知道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省的到时候我再多费些口舌,想到这时,高家翔突然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高家翔和德顺谈论了好久。终于经过一夜的畅谈,高家翔想通了,他决定第二天回去给他父母认个错。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高家翔就从河边赶了回来,他回到家时,他父母居然没在家,家里面很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高家翔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难不成他们去外面找人去了? 高家翔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高家翔被他哥哥高家康叫醒了。 高家康和他的远方亲戚合伙办了个农场,一般很少回家的。上次我们家卖的羊,就卖到了他哥哥办的那个农场里面的。 高家翔看到他哥哥一脸着急的样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家康沉默了一会说道:“母亲去世了。” 高家翔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见他母亲还好好的。 我是听猫蛋说的,昨天夜里母亲突发性脑出血,父亲被吓了一跳,赶着平日里拉庄稼的牛车往县城的医院跑,结果在半路上…… 高家康没再说下去。 听猫蛋说,母亲在牛车上一直呼喊你的名字,她很想再见见你,高家康补充道。 高家翔这时扑倒在床上痛哭了起来,眼泪湿透了床被。他从来都没想过他母亲会离开他,在家里只有他母亲总是会护着他,他也总听他母亲的话。 他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么善良的母亲说没就没了,他原本回来是想给他母亲认错的,以后听他们的话,少给他们添麻烦的。 可是,这一切都晚了。 对于高家翔来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辈子没能在他母亲临终前,见上一面。 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是下午回到村子里面的,回来后的高满仓像变了个人似的,看见谁都不多说一句话。 过往的农人,原本是想上来给他打声招呼的,可是看到他很严肃的样子时,各个都离去了。 很快,高德顺在地头里喊住了高满仓。 可是高满仓依旧坐在牛车上,赶着牛朝家里面走去,直到牛车走到家里的时候,高满仓才把玉凤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德顺。 第二天下午高满仓驾着牛车,把玉凤的尸骨从医院里面拉了回来,这个时候天色已临近黄昏,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给田野和村庄镀上了一层刺眼的红色。 把玉凤埋完后没多久,高满仓就同意了高家翔和符冬梅的婚事。 这对高家翔来说确实是一个意外,他想这辈子他父亲都不会同意让他和冬梅在一起的,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父亲居然这么快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高家翔也永远都不知道他母亲在临走的时候,含着眼泪恳求高满仓,希望他能同意儿子家翔的婚事。 高家翔结婚那天,正赶上天气下大雨。阴森森的天气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有人说这是高家翔的母亲显灵,看到他儿子结婚时,总得表达一下,于是就下起了雨。也有人说是他母亲终于看到他儿子家翔的婚事了,太感动了,流出来泪水。 高家翔结婚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恰巧赶上牛郎织女的节日。我去的时候,雨下得正大。我父亲不让我去,他说这都是高满仓造的孽,罪有应得。我说人都不在了,您就少说两句吧!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父亲说完朝内屋走去。 我是冒着雨去的,我到高家翔家的时候,衣服基本上从上到下湿了遍。高家翔的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成一个棚子,棚子里面临时盘了一个土灶,一台旧式的风箱正嗡嗡嗡朝土灶里面鼓吹着风,火苗也越来越大。 新娘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轿夫抬轿来,迈的都是八字步,号称“踩街”。这一方面是是为讨主人欢心,多得些辛苦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示一种优雅的职业风度。踩街时,步履不整齐的不是好汉,手扶轿杆的不是好汉,够格的轿夫都是双手卡腰,步调一致,轿夫颠动的节奏要和上吹鼓手们吹出的凄美音乐也要保持一致,让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任何幸福后面都隐藏着等量的痛苦。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看热闹的孩子在雨中等了大半天,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喊道:“新郎、新娘,给我红糖,早生贵子,喜得儿郎”。 听完孩子们的呼喊声,那女子抓了一大把喜糖,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在雨中一哄而散,各抢个的去了。 这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才认出她是我们班的同学葛红叶,我们上次是在竹林河遇到的,那时阿祥嫂的儿子刚死。 红叶的衣服也早被淋湿了,她这个时候的身材在雨中显得更加风韵。她一边撒着糖,嘴里面一边说着祝福的话。 很快,我就叫住了她。 红叶听到呼喊声后,先是扭过头微微一笑,后来有些激动地喊道:余生,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我在这有一会了,家离得近,就早早赶过来了。 葛红叶和符冬梅都是祝水村的,葛红叶是她奶奶一手带大的,她喜欢自由的生活,骨子里面透漏着叛逆的思想。 我们谁都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我们都很羡慕,见了她总是问东问西。 按照旧俗,新郎新娘先是拜天地,然后入洞房,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可是高家翔家的屋子小,再加上院子里下着雨,很多人都挤到了屋子里面,导致连个跪拜天地的地方也没有。 高满仓一看着急了,马上时辰就要过去了,他大声喊道出去,都出去,新郎新娘要拜天地。 我和红叶听到高满仓的呼喊声后,也跟着凑了过来。这个时候屋子里面挤满了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很快,高家康拿了几件雨衣,又找了几块透明的塑料袋,这才把人们从屋子里面支散开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是下午,雨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中鱼白色的云彩中泛着橙黄色,几只蜻蜓在空中悠闲地飞着,鸟儿也都露出欢笑的面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一场暴风雨过后,一切又变得那么的宁静与安详。 阴历八月初八那天,天气正酷暑的炎热,透蓝的天空中,悬挂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上的土块也被晒得滚烫滚烫的,几只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在土地上跳来跳去。蚂蚱躲在草丛里,间隔地发出那种让人叫人心烦的单调大合唱。 村里的支书王支书、副支书高满仓,领着公社里的一群人,急急忙忙来了我的家里面。 当时只有我和玉珍在家里,是我出去迎接王支书的。玉珍躲在门后面,不敢瞧他们。 当我看到王支书这个架势的时候,愣是吓了一跳,我以为这是要来抓我参加人民公社化呢? 高满仓一看是我,问我父亲去哪了,我说他去县城给母亲看病去了,还没有回来,您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王支书这才把手里的信递给了我,说是你们家余树寄来的信。 这边王支书又将身子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这以后你们家余树要是有出息了,一定不要忘了咱们村子里的人。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那是自然的。 我说那是一定的,别说是村里的人了,就是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不会忘记的。王支书听后,大笑了起来,高满仓和公社的人也跟着勉强笑了起来,听到王支书他们这么勉强的笑声,我突然为自己的嘴拙感到内疚。 王支书朝我们家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你们家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真不愧是王侯将相家的后主!” 之后,王支书拥着其他人朝门外走去。 我说王支书,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 王支书走后,我才把信拿了出来。 玉珍见王支书他们走后,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问我什么事情。 我说咱大哥余树的来信。 玉珍听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余树的消息了。 我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高兴的应该是母亲了,母亲为余树操碎了心,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每个孩子在她心中,都是心中的一个宝。 玉珍嚷着非要把信打开,我也迫不及待的想把它打开,想看看信中的内容,想了解下余树在那边的情况。 可是母亲又不在家,我想还是等她回来了,把这信亲手交给她,这样的话会更好些。 我和玉珍又盼望着母亲能早点回来。 母亲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玉珍已经睡下,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去上学。我从抽屉里把信拿给了出来,递给母亲,我说是余树的来信。 母亲听说是余树的来信时,有些惊讶,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接过信后,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在信封口处划了一道,母亲把信从信封里取出来的时候,我也跟着凑了过去。 母亲读着读着,眼泪落了下来,她赶紧用衣袖将滴在信上的泪水抹去。 我站在母亲的身旁,一直盯着信,信中说大哥余树一切都好,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带队的小连长了,在队伍里面训练很积极,营长和连长很看重他,说他为人很忠实,能干,而且从不偷懒。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庄稼人最基本的道德。 信中结尾处,余树还提到,为了去革命前线参加战争,他经过营长的同意,将会在近几日回家一趟。 母亲在这个时候,有种说出来喜悦感,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终于可以见到大哥余树了。 父亲忙完回到屋子的时候,母亲笑着把信递了过去。 …… 自从收到余树的来信后,我们全家人都盼望着余树回来的那一天。 终于我们等到了余树回来的那一天。(未完待续) 第六章 那天天气很好,天刚入秋,太阳高高挂在天中,秋风总能吹来一丝寒意。天空很蓝,朵朵白云漂浮其中,田地里总能听到蚂蚱和蟋蟀的歌唱声。 红色的秋叶在这个时候会随风而落,秋蝉在草丛中幸福地弹唱,好像在歌唱收获的季节。远处金灿灿的稻田,各个垂着沉甸甸的穗头,忽而一阵秋风吹过,稻田像一片黄色的海浪在翻滚。 我和父亲正在田地里忙着农活,我听见地头那边有喊父亲的名字。我和父亲顺着地埂走到地头的时候,一看是高满仓,高满仓还领了一伙人,父亲问他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的高满仓已经满头大汗,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他和父亲之间的恩怨,高满仓急急忙忙说道,还干什么农活啊,赶快回家,余树马上就要到家了,王支书已经派人在村口迎接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你们赶快回家。 高满仓说完,又急急忙忙领着人朝村子那边跑去。 父亲这时点了一支烟说道,该回来的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我和父亲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德顺叔。 德顺叔独自一人坐在地头,手里卷着烟,正背靠着一颗粗大的杨树。 父亲走过去的时候,停了下来,德顺叔吐着烟雾说道,赶快回去吧,余树马上就要回来了。 怎么你不回去,父亲问道。 不回去了,我这地还赶着忙收呢,回头替我问候问候那娃,德顺叔说着,起身朝地里面走去。 …… 余树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是坐车,让别人送回来的。 村头站满了人,王支书带着公社的人从上午就开始等了,一直等到下午余树回来的时候。 车子刚到村口,余树他们还没下车,王支书就开始吩咐吹响的、奏乐的,热乎了起来。村民们也都举起鲜花,像是迎接一位伟大的革命战士。 看到大家这么热情的接待时,我却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车上的人下来的时候,吹响的、奏乐的更加热乎了起来。王支书走到跟前,先后与他们一同握手,高满仓和其他几位同志则是跟在王支书的后面。 看到这场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阿祥嫂,想到了她胸口戴了一朵用纸做的大红花,身后跟着很多人,有敲鼓的,有奏乐的,我们也跟在后面拍着手,围在她的身边,唱着学雷锋的歌,投去羡慕的目光。 阿祥嫂现在怎么样,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一个“完整”的阿祥嫂了,想到这时,我不禁伤心了起来。 那天去村头迎接余树的人很多,可唯一没有去的是母亲。母亲说她怕到时候见了余树会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人那么多,肯定会丢了那场子的。 玉珍听了母亲的话,也跟着较真不去,她要在家里陪母亲。 我和父亲拿他们没办法,就把他们留在了家里面。 余树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他穿着军装,带着军帽,一股军人的风范。迎接他的人很多,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村子里面依旧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 余树快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猫蛋早就拿起了准备好的鞭炮,他点着信子,不用杆子挑,用手拎着,在院子门口走了几个来回。 硝烟很快弥散开来,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迎面扑来。 小孩子们听到鞭炮声特别的高兴,各个拍手欢呼了起来,混在人群当中。 在我们这每到逢过节或者谁家办喜事的时候才放鞭炮的,平日里除非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才会放的。 余树走进家的时候,奏乐的才停下来,村民们都堵在家的门口,只有王支书和公社的几个人跟在余树的后面。 母亲这个时候牵着玉珍的手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母亲和几年前相比,显然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余树看见母亲的时候,有些激动。母亲一把把余树抱在怀里,余树这时流出了眼泪,母亲也跟着流出了眼泪。 王支书在一边说道总算是回来了,大婶啊,您的儿子是咱们村的骄傲,是国家的好儿子,人民的好同志。 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好儿子、好同志。 迎接余树的人一直到晚上才逐渐停息下来。 余树刚回来又急着要走,部队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铁如山。 那天夜里,余树把我拉到了竹林河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那里的人少,听着溪水潺潺而流的声音,总能勾起许多童年的回忆。 我和余树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有我们儿时的记忆。如今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 走在路上,我们一直没说一句话,我总感觉我们之间已经陌生了许多。余树走着走着,突然自己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如今就连王支书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他还有什么烦心的事呢。 终于余树张开了口,问我这几年过得咋样,我说过得还算可以。家里面有我和玉珍照顾咱爸和妈,你在那边当好兵,回头弄个三等功回来,大家都替你高兴。 ……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心里话,那也是我们离别之后的第一次畅谈,我们谈到了人生的过去,谈到了以后的未来。 直到第二天他走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 因为他知道一名合格的军人,无论自己多么优秀,都会有随时牺牲的可能。而这一次他面临的危险比之前的还要大。 余树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个“完整”的人,身子上却各处都是伤疤。 余树说好几次他都差点牺牲,有一天他们刚训练完,就遭到了敌军的轰炸机,他是亲眼看着他们的队友一个个被炸死的。 那一刻,他感到了绝望,也感到了恐惧。那是他第一次流泪,泪水已经划满整个脸颊,腿已不听了使唤,血在不停息地流淌,战场上充满了绝望的呼救声和裂肺的疼痛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两双腿已经被截肢,安得都是假腿。 一个连一百多人,最后活下来的不到十个。 那一刻,他才懂得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真正的友情。 那些牺牲的军人当中,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庭,他们有的刚当爹,有的家里面只留有年迈的老人。 有一位名叫王保国的同志,他才刚满十八岁,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在抗战当中牺牲的,她母亲今年70周岁,没有女儿,她依旧把他送当战场上。 余树一直把他当是自己的亲兄弟,王保国在临终的时候嘱托余树,希望余树能替他照顾好他的老母亲,这份恩情等他下辈子再来报答。 ……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人活着,其实很简单。但要真正地活下去,却很难。 我被余树的故事感动的热泪满盈。 迎接余树那天除了德顺叔没有来,高家翔和冬梅也没有来,听说他们那天去县城的医院了。 第二天我送走余树回来的时候,恰巧在路口处碰到老同学高家翔。 高家翔驾着牛车,从医院刚回来。车子上躺着冬梅,冬梅用一个薄被褥盖着,头上还戴着布巾,看上去样子很憔悴,像大病初愈那般。 高家翔也苍老了许多,完全没有当日那种潇洒的风范。 我走到跟前,喊道老同学这么长时间不见,忙着造计划呢。 高家翔一听笑了起来,将车子停在了路口。冬梅在车上伸出头,喊道是余生吧,听说你们家出了一位革命英雄,真是了不起啊。 我忙说,哪里,哪里,都是保卫国家,牺牲自己去了。 真不愧是革命家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这才毕业了几年,说话越来越有风儒范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冬梅,就把话题转移到了高家翔的身上。 我说你们去医院干嘛了,冬梅生病了? 好像怀孕了,去医院做了个检查,高家翔说道。 恭喜二位,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别忙着祝福我们,你什么时候结婚啊,符冬梅从车上坐了起来。 我说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想过结婚的事。 咱都这么大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改天了,我把我们村的姑娘给你介绍一个。冬梅说着,又躺了下去。 这边高家翔说道,余生,没事了多去我们家坐坐,咱们老同学唠唠家常话。 我说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去拜访的。 高家翔驾着牛车走后,村子又安静了下来,土路上不再有人影的晃动,一切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一年后的某天,我和父亲在地里正忙着干农活,高家翔在地头大声喊道:“二叔,你们家有急事,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七章 自从高家翔的母亲玉凤去世后,他父亲就安排高家翔在公社里做了一名文职,专门写稿子。他大儿子高家康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农场,高家康一直忙着农场的事情,很少回过家。 高满仓年龄大了,什么事情都是他儿子家翔跑。 我心想难道是母亲突发疾病了?自从家翔母亲突然病逝后,我就开始担心母亲,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我放下锄头,赶紧往家跑,父亲也紧跟在我后面,地里面其他人听到后,也都停在了那里,眼睛直直盯着远处的高家翔。 我说发生了什么事,高家翔吞吞吐吐说道,是余树哥,他…他…。 他怎么了,父亲在后面问道。 余树哥他……牺牲了。 余树牺牲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家翔递给父亲一份加急的信件,上面父亲的名字。父亲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拆开了,尽管他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里面有一份信,和余树早已写好的“生死状”。 信不是余树写的,而是余树牺牲后,他们部队里的人代写的,“生死状”则是余树自己写的,他早就算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封信是他很早就已经想好的。 父亲读着读着眼泪流了出来,父亲差点昏倒过去,我和家翔赶紧扶住了父亲。 我拿过信后,心想这事儿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已经够憔悴了,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我和父亲都商量好,余树去世的消息谁都不能说,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情,能瞒过去就瞒过去,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我们回去的时候,母亲和玉珍已经知道余树牺牲的消息了。 母亲坐在床上一直在哭,玉珍也在哭。我和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就约定谁都不准哭,都要坚强下来。 可是我们刚到家,就被母亲和玉珍的哭声感染了。 我想到了余树惨痛的经历,想到了他那双假腿,至今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想到了他有好几次死里逃生,最终却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束缚。想到了他曾经说的,这辈子最对不起就是父亲和母亲了,在有生之年却不能好好照顾他们。 我甚至还想到了远方的那位老母亲…… 我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他已经了却了这份心愿。 我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父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很快高满仓和公社的一些人来到了我们家,也算是对抗战英雄牺牲后的一种慰问吧! 余树死了,我们连个尸体也没得找,我们都希望他在异国他乡不那么的孤独与寂寞。 第二天,母亲从柜子里面拿出几件余树平生最爱穿的衣服和鞋子,母亲把它们放到一个木制的盒子里面,算是余树的一种“葬礼”。 我和父亲拿着锄头,朝后山走去。 母亲很想和我们一块去后山,可是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样子,我和父亲都很担心她。 有时候母亲走几步路,需要休息好长一会儿。我和父亲都不让她去,我接过木盒子,我说保证完成任务。 到达后山的时候,父亲才把早已准备好的木碑拿了出来,上面写着余树的名字。 我和父亲在后山的自留地里挖了一个大坑,我们把木盒子放大坑里面后,又把土重新填回去,地填平后,上面立起木碑。 临走的时候,父亲又在坟墓上插上几支树干,树干上绑着白布,以示新人过世。 没过几天,母亲的病有些好转,她不仅能够下床走路,还能做饭。母亲怕我们嫌她老,给我们拖后腿,就开始自己去地里面干农活。 我和父亲都不让母亲下地干活,地里的活足够我们父子俩干了,母亲能把病养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病能养好吗,整天呆在家里面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母亲很生气地说道。 她也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气。 我们拿母亲没办法,就让她干一些清闲的活,累的时候,就坐在地埂上休息。 农活最忙的时候,母亲和我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玉珍放学后也会来地里面帮我们。 我和父亲都以为母亲当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肯定坚持不了几天的。 谁也没想到母亲竟然坚持了快一个月,而且她的身体也有了好转。我们这才放心,尽量让她少干点活。 余树去世后的一个多月,母亲才提着竹篮子,在家里兜了一些东西,去给余树上坟。 母亲给余树上坟的那天,天气很冷,屋子外面刮着风,乌云黑压压的。母亲执意要去给余树上坟,我陪着母亲,拿了两件塑料雨衣以防万一。 按照传统的习俗,七七四十九天是“圆坟”的日子。 余树的坟墓上已经长出了新芽,自留地的周围也都长着青翠的野草。 按照长辈们的习惯,母亲左手握着一把米,右手握着一把谷子,绕着余树的坟墓左三圈后右三圈,她一边说着:“一把新米一把谷,打发故人去享福。”一边将手中的米和谷子撒向坟头。 母亲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天也跟着“作美”淋淋沥沥下起了大雨。像是大哥余树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也在跟着在哭。 我把塑料雨衣披在了母亲的身上,可是母亲一直跪在余树的坟前,没有任何的反应。 母亲的衣服很快被淋湿了,我的衣服也被淋湿了。雨越下越大,地里面快成了泥潭子,我担心母亲的身体,再突发病情,就让她赶紧回家,不然一会儿可真回不去了。 母亲这才将放在地上的竹篮子提了起来,我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朝地外面走去。 我们回去的时候,地面上很滑,还没走几步,鞋子上面就沉甸甸地“积攒”了很多泥土。我索性脱了鞋,背着母亲,母亲不让背,她怕累到我,只说自己可以坚持着走回去。 我们刚出后山,就碰到了父亲,是父亲把母亲背回去的。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在淋淋沥沥下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天依然是阴阴沉沉的,倒是很凉快,一股清新的带泥土的气息总能迎面扑来。 母亲却卧倒在床上,一声不吭,额头滚热发烫。 父亲一看,母亲准是昨个淋雨才发的烧。我把玉珍送到学校后,顺便去半夏老人家抓一些药。 我刚到半夏老人家就看到了冬梅在抓药,冬梅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她抓完药扭过头,看见我后,连个咋呼也没打,远远走开了。 我心里就犯嘀咕了,老同学见面从来都是很热情的,今天是怎么了,总不会我是看错人了吧? 我忽然间想到了前段时间在村子的路口处碰见高家翔和冬梅的情景,那天刚把余树送走,高家翔就叫住了我,还说冬梅好像怀孕了,刚在医院做完检查。 我想符冬梅来药店也许是为这事来的。 我问半夏老人冬梅刚才抓的什么药,老人却坐在椅子上,瞧我了一眼,说了一些药的名字,可我根本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的,就再问老人。 老人就不会回答了,他问我需要些什么药,我说发烧之类的药。 包完药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想冬梅的事情。 直接去冬梅家问个清楚?或许冬梅是赶着着急,根本没有看到我这个老同学呢? 想到这,我就打消了念头,还是赶快回家,把药熬了让母亲喝。 母亲喝完药,休息了好几日才逐渐康复。 母亲刚觉得好些的时候,就来地里面找我和父亲,她总说家里面没有人,她会感到寂寞和恐惧,地里面有她最牵挂的人。 余树去世后,母亲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农活上,只要身子好些,就会跟着我和父亲一块去下地。 母亲总说作为一名农人,如果不经常下地干活,同行都会看不起的,更对不起“农民”这个称呼。 我们有时候也会去后山的自留地,母亲每次去后山的时候,总会在地里面呆很长时间。 后山很清静,那里冬暖夏凉,早上去的时候还能听到鸟儿名叫的叫声。特别是到了黄昏的时候,晚霞的余晖照在梯田里面,总能给人美好的记忆。 到了芒种的时候,村里面的人都会去各自家的自留地耕种,可是后山的路又窄,到处都是碎石子,牛车和马车是很难进去的,农耕只有靠人力。 我们家的自留地里有一棵苍老的柏树,余树就葬在柏树的下面,人们常说柏树下面埋藏人,万古长青年。 这样的光景,过到玉珍十二岁那年。我们家才有钱买了一头牛,牛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它和人一样憨厚、老实,干起活来从不偷懒。 寒冬二月,朔风凛冽。遍地白霜,红日初升。人们嘴里喷出的团团热气立即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霜花。 我赶着牛车走到村子路口的时候,看见高家翔正赶着牛车往我这边赶来。 我心想上次老同学见面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次总不至于还没看见吧。 可是等高家翔的牛车赶过来的时候,我一看坏事了。 牛车的车架上躺着冬梅,冬梅是用被褥裹着的,被褥上面沾满了血,我当时就吃了一惊。 我说家翔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八章 流产、冬梅流产……高家翔断断续续,顾不上再多说一句话。 我也赶着车紧跟在高家翔车子的后面,我想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毕竟我们都是老同学。 高家翔很害怕到达医院的时候,冬梅会坚持不住。我也很害怕,我害怕会失去我的这位老同学。 牛车赶得快的话,路又非常的颠簸,高家翔顾不了那么多。赶着牛车一个劲往前跑,我跟在后面,差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到达县城医院的时候,冬梅已经昏迷过去了,我们把牛车停在医院的门口后,抬着冬梅往医院里面跑。 医院的人很多,可是医生看到我们的时候,还是急忙找了几名护士,把冬梅抬到了重症监护室里面。 高家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作为老同学,我是第一次看到高家翔这个样子。 我说家翔,你放心,冬梅肯定会好起来的。 高家翔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道:谢谢你。 我说谢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高家翔告诉我说这是冬梅第二次流产,第一次流产的时候是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冬梅不小心滑到了,当时也流了很多血。高家翔是冒着雨把冬梅送到医院的,可这次就不一样了。 医生说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样,可人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像符冬梅这样的身子骨本来就弱,经不起这么搞流产的。 高家翔就跟医生说是不小心流产的,保证没有下一次。 冬梅流产后,高家翔带着冬梅经常去半夏老人家的药铺里抓一些滋润养补的药材。 高家翔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明白我那天看到的确实是冬梅。 可是后来高家翔发现冬梅喝了一段时间的药后,身体依旧很虚弱,直到前几天他才发现,冬梅抓的根本不是养补的药材,而是避孕的药材。 我不明白为什么冬梅会喝避孕的汤药,高家翔也不明白。 高家翔曾问过冬梅几次,可她偏就不说。 高家翔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到了大概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医生才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 医生站在门口喊话;谁是病人的家属。 高家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连忙回道,我……是我,我是病人的家属。 我也站了起来,跟着高家翔朝医生走去。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竟然让病人喝打胎的药,是不是不想让病人活了。 高家翔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我站在旁边,我说是不是弄错了,冬梅怎么可能这样做…… 等病人好了,你们自己问问就知道了。还好病人送来的及时,再稍晚一会儿,病人可能就救不过来了。那医生打断了我说的话。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可这并不代表病人就很安全了,还需要在医院里面多呆几天修养修养身子,那医生补充道。 我和高家翔听了医生的话,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放了一半的心。 高家翔连谢医生,医生也说了一些客气的话,准备往屋子里面走。 高家翔想进去看冬梅,被医生拦在了外面,那医生说病人刚脱离危险,需要多休息。 我和高家翔都很庆幸冬梅能脱离生命危险,我们都希望她赶快好起来,早点离开医院。 天已经很晚了,医院里早没了白日的那种喧哗与热闹,这个时候走廊里不再有人影走动,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映照在病房的门口处。 高家翔让我先回去,他说这里有他。 我想我早上出来的时候,父亲还在地里面等着我过去呢,可现在这么晚了,家人肯定很担心的。 我刚走到医院的门口时,听到了医生在走廊里大声喊着病人的家属。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么晚把高家翔喊道病房里面,不是说不能见病人吗,不是说让病人好好休息的么,我感觉不太对劲,扭过头,赶快跑了过去。 我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高家翔已经在病房里面痛哭了起来。 我看到冬梅浑身是血,血还在不断往外流,冬梅两只眼睛瞪着高家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高家翔跪在冬梅的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冬梅血红色的手。 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去竹林河,我还要给你讲很多故事呢我们不要孩子,我只要你还活着…… 高家翔的心在滴血,他说着说着,趴在了病床上。 眼泪和鲜血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眼泪和鲜血的颜色来。 高家翔已经泣不成声,我看着高家翔痛哭的样子,也流出了泪水。 我竟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冬梅就这样痛苦地离开了我们,我也没想到这会是我们最后离别。 站在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各个满头大汗,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他们也尽力了。 …… 我和高家翔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冷风飓飓,吹在树枝上,总能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雾似帘地将天空变得朦胧一片。 高家翔抱着浑身都是血的冬梅,一步步朝牛车走来,鲜血滴在洁白的雪花上,留下血红的记忆。 我和高家翔赶着牛车,走在孤僻而又寂静的小路上。雪花很快把小路覆盖了,牛车走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牛车发出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和玉珍已经睡下,父亲听到牛车的声音后,披了一件厚大衣,点了灯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父亲问我去哪里了,回来这么晚。 我说冬梅去世了,今天和家翔一块去的医院。 父亲听了不太相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冬梅流产了,大出血,今早在路口看见冬梅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送到医院后,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父亲这时点了一支烟,吐了一口长长的烟丝说道,这都是命数啊! 我和父亲睡得都很晚,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冬梅的身影。 我想到了上学时候冬梅从来都是不跟男生多说一句闲话,她除了吃饭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在读书。 我们男生总是拿着蟋蟀、蚂蚱吓唬她们,我还记得我们拿着懒蛤蟆把她吓哭的场景。 冬梅知道自己家里穷,但她性格很要强,高家翔替她交上学费后,她基本上都是红着脸躲着高家翔走的。 直到我们毕业后的某一天,高家翔和符冬梅在竹林河边相遇后,才开始了他们的真正爱情。 溪水为他们见证了一切,时间的年轮不在复返。 冬梅和高家翔的爱情故事是从竹林河开始的,那里有他们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情怀。 冬梅结婚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那天正赶上天空下大雨。阴森森的天气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我是冒着雨去参加冬梅和高家翔的婚礼的,我到达高家翔家的时候,衣服基本上从上到下湿了遍。高家翔的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成一个棚子,棚子里面临时盘了一个土灶,一台旧式的风箱正嗡嗡嗡朝土灶里面鼓吹着风,火苗也越来越大。 新娘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冬梅离开的时候是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雾似帘般将天空变得朦胧一片。 高家翔抱着浑身都是血的冬梅,一步步朝牛车走来,鲜血滴在洁白的雪花上,留下血红的记忆…… 想着想着我就流出了眼泪,我为失去老同学而感到悲伤。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仍旧飘散着雪花,地面上被盖了厚厚的一层。 我看到高家翔和他父亲高满仓拉着一辆牛车朝后山的自留地走去。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高家翔和高满仓冒着雪花,牛车赶在前面,发出吱吱的响声,洁白的土地上变得更加的寂静。 高家翔是把冬梅埋在了后山的一块自留地处,把冬梅埋葬后,高家翔才彻底放松了起来,他卧倒在床上,已经疲惫不堪。 冬梅去世后,高满仓对高家翔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他觉得在他和玉凤之间,他永远都比不上玉凤的,而高家翔所需要的那份关怀,恰好是高满仓所不能给予的。 高满仓觉得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玉凤了,玉凤生前,没能好好照顾她,玉凤死后,又愧对于家翔。 玉凤临走的时候,曾嘱托他要好好对待家翔,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一个做父亲的伟大,可是现在冬梅又走了,他对不起玉凤,更对不起家翔。 而高家翔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此时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 高家翔睡醒后,他先去人民公社把他父亲给他介绍的文职工作给辞了,他重新回到了干农活的身份。 高家翔终于又回到了农民的生活,他说人是土生土养的,只有在农活的田地里,才能够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未完待续) 第九章 就这样过了一年的时间,村里面开始闹旱灾,地里面连续几个月都没过下雨,竹林河也早早干枯了,蝗虫这个时候开始泛滥,在庄稼地里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村里面的老人们都被饥饿吓怕了,他们领着自家的子孙来到地里,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的庄稼被蝗虫吃了光后,痛哭了起来,一年的心血,就这样说没就没有了。 庄稼对于人们来说,就是血液,就是灵魂,它是支撑着人们活下去的希望,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本保障。而如今,这种希望却被打破了。 起初的时候,人们开始在后山上挖地瓜吃,地瓜是在地里面长的,叶子被蝗虫吃光后,人们就开始在地下挖地瓜吃。 地瓜可以熬成地瓜粥喝,也可以当成地瓜饼吃,可是地瓜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并不成长期维持下去,当人们都发了疯似得把地瓜挖完后,又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食材。 于是人们又开始在后山上挖野菜吃,由于地表很干旱,植物基本上都枯萎了,但凡是个没毒能吃的,都会留下人们活动过的痕迹。 村里面只有王支书家仅存了一些口粮,我从王支书家路过的时候,闻到了煮米的香味。不过王支书家的门锁的很死,起初我还在想谁家这么大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煮米吃,可是我看了看四周,也只有王支书家了,他是怕别人往他家讨饭吃,才把门紧紧锁住的。 那些天我很少见到王支书出过门,可没多久就在后山上碰到了王支书,王支书和他的家人也开始在后山上“寻宝”。 没过多久,后山就被村里的人给挖空了。 我们家也基本上是有了这顿没下顿,家里面剩余的粮食本来就少,又加上闹旱灾,颗粒无收,村里的人都是算着过日子。 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总会把我和父亲的饭盛满,玉珍和她的饭盛的很少,母亲总说男人是家里面的支柱,应该多吃点。 父亲就不认账,每次都会把盛满的饭,往母亲碗里倒,母亲不让,父亲偏倒。有一次饭撒到地上,母亲哭了好长时间。 玉珍也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总跟不上。看着玉珍弱小的身躯,我很心疼。每次我会把最有营养的物品拿给玉珍吃,让她长高个,可是玉珍不吃,让母亲吃,说母亲身子弱,多补补营养,母亲也不吃让父亲吃,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付出的最多,让来让去,最后又落在我这儿。 我想起了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艰苦生活。 我吃过树皮,喝过野草熬的粥,树皮吃起来很苦,野草粥喝起来也苦,那段苦涩的日子是我们家最苦难的日子,母亲说苦日子熬过去就会尝到甜头的,这就是人们所谓的“苦尽甘来”。 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苦日子过后依旧是苦日子,这种现实基本没被愿望打败过。 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这次连吃的也没。 人们在经过这么长时间艰苦的拼搏后,把唯一的希望转移到了家畜的身上。 人民公社也坐不住了,他们早就把目光投到了家畜的身上,当人们家里都没得吃的时候,人民公社开始要求把每家每户的家畜都聚集到公社的饲养室里来。 村里的人一听,就不乐意了,这灾难当头,谁愿意把唯一的希望捐献出来。 最后迫不得已,人民公社开始派人挨家挨户搜集农畜,但凡是个活体,能吃的,都会被公社的人迁走。 老人们就不开心了,这些家畜有的陪伴了他们十来年,一听说要把家畜上交上去,各个心疼地把它们当作宝贝藏了起来。 公社的人一看,家里没畜生,就开始搜,屋子里面搜,屋子里面找不到的,就到屋子外面搜,屋子外面还是找不到的,就往地窖里面搜,只要是能想到的地方,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最终老人们私藏的家畜还是被人民公社的人给带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陪伴他们几十年的“朋友”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老人们哭着骂他们是强盗,可是他们才不管这个呢。 人民公社把收上来的家畜都赶到饲养室里面,一天宰一头家畜让村里的人来公社吃。 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排很长的队,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到公社后面盛饭。老人们憋着犟脾气,坐在公社前面的石头上,就是不吃,只要他们不还他们驴或牛,他们就不吃,他们就绝食,他们就慢性自杀,那怕是被活活饿死。 可是没多久,老人们就屈服了,他们饿的实在是受不了,不再管宰的谁家的驴还是谁家的牛,只要能填饱肚子,其他的都好说。 我们家的牛也被收走了,玉珍每次去公社的时候,都会跑到牛棚旁边看看我们家的牛还在不在。 公社大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人民公社饲养室。 我和玉珍刚走进院子里面就闻到了牛和骡马、山羊粪便的气味,院子里面有一口大井,井旁边有一口大缸,饲养员就是每天从井里面把水提上来,倒进大缸里面,然后牵着牛、羊,把牛、羊牵到大缸旁饮水。 饲养室很宽敞,里面一排溜儿按着三四十只石槽,最头上的两只高大的石槽是拴骡马用的。里面的低石槽,是栓牛用的,我们家的牛就拴在那里,高家翔家的牛也拴在那里。 我们家的牛脖子上是用红棉线绑着的,棉线上面系着铃铛,这是玉珍绑上去的,每次我赶着老牛下地耕种的时候,都会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 玉珍去看它的时候,老牛都会抬起头,朝我们看过来,脖子处发出叮当的响声,有时会叫上几声,像是在问好我们,老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珍看到老牛的时候很开心,知道老牛没有把我们忘记,这是在给我们打招呼。 石槽的最里边是一个用钢筋编制成的小圈子,里面圈着几头肥猪和一些羔羊,羔羊在看到我们的时候,也会伸着头咩咩地朝我们叫来,我想它们可能是看到陌生的人,在跟陌生人打招呼。 玉珍听到羊叫的声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玉珍看着那些羊,眼泪流了出来。她或许认出了那些羊中有几年前她亲手养过的羊,那个时候玉珍总是很早起床,然后拿起竹篮子,飞快地跑到田地里给羊割羊草…… 玉珍放学回到家后,先去羊圈里面慰问她的“老朋友”,羊是玉珍的好朋友,也是人类的好朋友。 如今那些羔羊已经长大,玉珍也已经长大了。 想到这,我也跟着流出了泪水。 饲养室的后面是屠杀场,屠杀场是临时建立的,以前是一片空地,后来改建成屠杀场。 公社里面每天屠宰的牛或者羊都是在这里宰杀的,屠杀场的摆设很简单,一个木桩上面系着一根很粗的绳子,每天宰杀的牛或者羊都会先把它们系上绳子。 我和玉珍走到屠杀场的时候,我看见屠杀场遍地血淋淋的,几个刀子手正在磨刀,那刀九寸带把,全长也不过三十厘米,旁边正系着一只羔羊,那羔羊睁着眼,咩咩咩地叫个不停。,它看到我们的时候,叫的更加厉害了,像是在寻求帮助。 玉珍哭着从屠杀场里跑了出来,我跟在后面,我很后悔把玉珍带到屠宰场,玉珍的心灵很纯洁、很善良,当她看到人类凶恶的一面时,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和玉珍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德顺叔。 德顺叔最惨,养的几十只羊,没舍得吃,结果一下子全都被公社的人牵走了,连根羊毛也没给他留下。 德顺叔每天也来饲养室里,看看自己的羊都少了谁。德顺叔说这两天还好些,只牺牲了“小明”和“小黄”。 我说每只羊还都有自己的名字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德顺叔就笑了,我跟羊生活了十几年,自己出去的时候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羊的味道,我这辈子身上的羊味是去不掉了。 这养羊啊,其实就和养小孩是一样,小时候看着他们长得都一样,都长着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可还是会有区别的,这就和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是相同的。 有的羊长的瘦一点,有的羊长的肥一点,有的羊长翘一点,有的羊长的凹一点,有的羊长的凸一点,总之只要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我被德顺叔的这番话深深感动,羊能养到这种地步,在我们村子里面也只有德顺叔了,我这才发现,德顺叔养的羊不仅仅只是羊,他养的正是他自己的“孩子”。(未完待续) 第十章 饲养室里面数羊最多了,那里面不仅有我们家之前饲养的羊,还有德顺叔家的,我们家的牛也关在那儿。 父亲曾给公社的人提了好几次建议,羊和骡马都可以宰,但牛不能宰,牛能耕种,也能打磨,牛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应该受到最真诚的待遇,而不是这种。 公社的人这才决定把饲养室里面的牛留了下来,放到最后宰杀。 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后,我和玉珍都期盼着旱灾能马上过去,这样的话,我们家的牛就死不了了。 自从玉珍见了屠杀场的场景后,她就担心了起来,她担心有一天我们家的牛也会被宰了,那样的话,玉珍肯定是吃不下去的,我也吃不下去,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买下的牛,它是给我们耕种用的,不是被宰杀的。 可是看着饲养室里逐渐减少的家畜,谁也不敢保证老牛就不会被宰杀,恐怕到时候,不仅是老牛没性命了,我们也会被饿死的。 我已经做好了老牛被屠杀的准备了,我也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父亲和母亲也都做好了准备,玉珍说她要和老牛死在一块,我说不行,要死的话,也是我先死。 天渐渐沉了下来,到了黄昏,晚霞退去后,墨色的云开始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 父亲望着远处的天空,对我们说,明天可能有雨,苦难日子马上就要过到头了。 我朝远处望时,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西方地平线下升起一朵城墙似的乌云接住了太阳。 父亲说:“按照老人们的俗语说‘乌云接落日,不落今日落明日。’一般来说乌云东移,西边阴雨天气正在移来,将要下雨。如若接中云,则当夜有雨;如若接高云,则第二天有雨;但如果西边的乌云呈条块状或断开,或本地原来就多云,那就不是未来有雨的征兆了。” 父亲还说,老人们的俗语还有很多,像“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说的是钩卷云出现在暖锋面和低压面的前面,地下的雨很快会来临。 “**过河,大雨滂沱。”说的是雨层下的碎雨云,如果出现这种云,表明雨层云中水汽很足,大雨即将来临。有时碎雨云被大风吹到晴天无云的地方,夜间就会看到**的云飘过“银河”,也是有雨的先兆。 “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说的是由高层云降低加厚锐变而成的雨层云,变化范围很大,很厚,将有连续性降雨发生。 “黄云上下翻,将要下冰蛋”,黄云多是暖湿空气强烈上升所致,出现这种情况多降阵雨或冰雹。 “早上乌云盖,无雨也风来。”说的是早晨东南方向有黑云遮日,预示有雨发生。 …… 父亲说了很多民间谚语,这都是老一辈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经验。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也跟着说道:“要判断天气,一是看云,二是看风,三是看天象,四是看物象。天气变化前,这四种现象一定会发生变化。” 母亲说她们小时候在地里面耕种的时候,就是根据这个来判断天气的。 她们总是会一边唱着农耕的谚语歌,一边耕种。老人们听了她们唱的歌,很开心,也会跟着唱起来。有时老人们还会教她们一些其他的谚语歌。 母亲的谚语歌都是从老人们那儿学来的,一代人教会了另一代人,代代相传。 天气的变化对庄稼人来说很重要,比起父亲说的俗语,母亲的谚语更切合实际。 “喜鹊搭窝高,当年雨水涝。”“蟋蟀上房叫,庄稼挨水泡。”“蚊子咬的怪,天气要变坏。”“蜻蜓千百绕,不日雨来到。”“蜜蜂**忙,短期有雨降。”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们的,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谚语,而是他们心中的真理。 玉珍听了母亲说的话,拍起小手,连忙叫好,我也拍着手,赞叹母亲说的谚语。 到了第二天,天气灰蒙蒙的阴沉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下雨,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 我的肚子咕隆隆作响,我开始浑身冒汗,头晕眼花。我担心我会撑不下去,我会在大雨来临之前被活活饿死。 父亲站在外头仰着天说:不对呀,应该是有大雨的,怎么不下呢,难道老天真的要把我们活活饿死不成。 父亲刚说完,豆大般的雨滴落了下来,淋淋沥沥洒落到田地里。树木干枯的枝条朦朦胧胧有了一层淡绿的色彩,雨水顺着树尖滴下来,变成了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 久旱的大地上冒出一层层蒸气般的云雾,白茫茫的一片,散发出泥土的清香。 我隐隐约约中,听到屋子里面母亲喊玉珍起床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很急切,很着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顺着声音跑到屋子的时候玉珍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被吓了一跳,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头不再发晕,眼睛也不再变花,我很害怕玉珍就这样离开我们。 我把手放到玉珍的鼻子处,玉珍的呼吸很微弱,我又把手放到玉珍的额头处,额头滚烫发热,应该是发烧生病了。 可现在去哪儿找医生,自从冬梅去世后,半夏老人就把药铺关了起来,我在村里面再也没有见到过老人。 有人说冬梅的死与半夏老人有关,半夏老人是为了躲避灾难才带着家人离开村子的。也有人说半夏老人是被县里的人给抓走的,原因是故意杀人罪,是他给冬梅开的药才导致冬梅最后的死。 半夏老人离开后,村里面看病的人都去县城里面了,县城里的药铺既有保障,而且比较正规。 玉珍生病了,急需看病,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可去县城的路那么远,以前我们驾着牛车去县城还需要五六个小时。现在倒好,牛被公社的人牵走了,想去也去不成了。 母亲在屋子里面急的哭了起来,一直喊着玉珍的名字,我和父亲也急的直跺脚,现在背着玉珍去医院显然是不可能的,外面下着雨,人的体力也支撑不到的。 放手一搏,总比等死强。 我说我去公社那儿看看,看能不能从哪儿得到些帮助。 父亲也决定去其他家看看,看能不能借来个交通工具。 我们分头出发,我一路小跑,朝人民公社的方向跑去。 雨越下越大,路也很滑,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母亲呼喊玉珍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家离人们公社不算太远,我冒着雨一路小跑,雨水打在我的脸颊上和头颅上,我没有一点反应,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我承认这是我有史以来去人民公社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跑到人民公社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鞋和裤子上也都沾满了泥,狼狈不堪。 公社的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推开门时我吓了一条,这也是我有史以来来人民公社见到的人最多的一次,里面正坐着王支书、高满仓还有其他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屋子里面的人见了我,也都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我,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一种杀气仿佛正在向我扑来。 王支书问我什么事,我说你能不能把俺家的牛还给俺,俺家的玉珍生病了,现在正急着去县城医院看病呢。 我说完话,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左肩挎着白色药箱的女子朝我走了过来,她淡淡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眼睛,鼻子有点直,嘴巴有点大,头发又黑又短。 我看着她很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我脑子一片空白,母亲的呼喊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旁,我生怕会耽误事。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老同学葛红叶啊,前些年家翔结婚的时候,我还见到你了呢。 葛红叶,我脑子一热,原来是我们班的老同学“小麻雀”。我想起了符冬梅结婚那天,站在人群一旁的我,看到一青年女子朝婚轿的两边撒糖的场景。 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看热闹的孩子在雨中等了大半天,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喊道:“新郎、新娘,给我红糖,早生贵子,喜得儿郎”。 听完孩子们的呼喊声,那女子抓了一大把喜糖,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各抢个的去了。 这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才认出她是我们同班的同学葛红叶,人称“小麻雀”。 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葛红叶说县城里面派我们来做救灾工作,我是一名护士,我是来做助理工作的。 我说感谢党,感谢国家还没有把我们这些给国家拉后腿的人给忘记。 葛红叶笑了起来,我和葛红叶冒着雨去我们家的。 我们从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葛红叶递给我一把透明伞,她自己挽起了裤腿子,赤着脚,把鞋胳肢窝处。 我说你都不打伞,我还打什么伞,我把伞放到地上,也学着葛红叶把裤腿子挽了起来,把鞋脱了拿在手里。 我来的时候裤腿和鞋沾满了泥,如果不把裤腿挽起来的话,走起路来会很艰难的。 我把鞋拿在手里后,再把伞从地上捡起来。我的动作很慢很笨拙,葛红叶在一旁止不住的笑,我的脸红的有些发烫。 一路上我们说话的时间很少,我能在这个时候碰到葛红叶,真的很意外,同时我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的出现玉珍这次可能要面临生命危险。 雨越下越大,我把伞撑开给葛红叶打着,葛红叶不让打,她喜欢下雨天,雨水打在身上给人一种清新、欢快的感觉,雨水能把人的烦恼与痛苦带走。 听葛红叶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雨里打滚的日子。 一到下雨天,我就格外的高兴,在雨水中拍着巴掌,嘴里面喊着:“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其他的小朋友听到后,也跟着开始在雨里打滚,学着我的声音喊着:“下雨了,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回到家后,母亲一看到我滚的浑身是泥,就开始骂我,骂我是个败家子,骂我太调皮,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母亲骂完我又开始说我人都长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调皮,这以后还怎么结婚,谁还敢找你。 母亲说完,余树就在一旁讽刺我说,瞅他长得那样,还结婚娶老婆呢。 母亲也跟着调侃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我们家余生长得丑,没准儿长大了还有大出息呢。 余树说:“他长大了要有大出息,圈里那头猪也能变成老虎了。” 我听了他们的话,远远躲在一旁,不再理他们。我感觉这造成的心理创伤比他们打我一顿还要厉害。 我和葛红叶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自称是郎中的人,正在屋里面给玉珍看病。(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屋子里面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我还以为是我们家的那头老牛回来了,在屋子里面晃晃荡荡呢,走到屋子的时候,我才发现是郎中。 我见郎中拿着“虎撑子”在屋子里面来回走动,郎中的年龄比较大,身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郎中带着一顶乌黑的帽子,把脸遮住了。 郎中手里拿的“虎撑子”我见到过,以前郎中在街上卖药行医用的就是这东西。 虎撑子上的铃铛是以带有圆孔的熟铁片翻卷打成的圆环,比镯子略小,环内装几位铁制小圆珠,外面留有一条缝。郎中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伸入铁铃的中间大孔内。用大指轻轻一托,手臂弯到比肩稍高再摇动,小圆珠发出一连串的铃声。 郎中大多数都是背着药箱,肩上搭着褡裢,右手举一个幌子,左手拿着“虎撑子”或者铃铛,在街上走来走去。 一般只要听到铃声或者看到幌子,就知道是卖药的行医来了。 父亲怎么请来了个来郎中,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 那郎中看见我和葛红叶走进屋子的时候,停了下来。 父亲看到葛红叶的时候有些惊讶,问我在哪里找的医生,我说这是我的老同学葛红叶,我去人民公社的时候见到的,来做救灾工作的。 葛红叶见了父亲,向父亲问好,父亲也很有礼貌地说了些客气的话。躺在内屋的母亲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把葛红叶叫了过去,我也跟了过去,我看见玉珍躺在床上额头大汉,嘴唇发紫,眼角处有些黑色的丝斑,这和我早上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葛红叶把鞋子和药箱放在了地上,她用手翻了翻玉珍的眼睛,我看见玉珍的眼睛里透着血丝,我很担心玉珍,就问葛红叶玉珍怎么样了。 葛红叶笑了笑对我说道:“医生和护士在工作的时候是从来不需要被别人打扰的,我的老同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像是牛粪堵在了嘴口那样,说不出话来。 父亲听了葛红叶的话,从门口走了过来,拍了我一下,示意要我和他出去,以免影响医生工作。 葛红叶看见父亲走进来时说道:“大叔,您不用担心,玉珍的病不碍大事,就是饿昏过去了,体内缺乏蛋白质和葡萄糖,我给她打一针,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父亲谢过葛红叶后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葛红叶让母亲留在了屋子里面,当作帮手。 我和父亲出来后,我发现那位郎中不见了踪影。 我对父亲说那郎中我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父亲也说是看着眼熟,才把他请到家里来的。 父亲点了一支烟,把身子弯了下去,他忽然站起来说道:“是不是福半夏”。 我说:“半夏老人已经好长时间没再见过他,他放着自家的药店不好好干,怎么干起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了。” 这年头,啥事情都不好说。 葛红叶很快背着药箱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母亲也跟着走了出来。我说玉珍的病这么快看好了。葛红叶笑了笑说道怎么还要等着在你家吃晚饭呢。 父亲和母亲都想留葛红叶在家里吃饭,我也想留,说实话葛红叶这次算是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可家里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我想实在不行就剥了树皮,熬树皮汤喝,我在最艰难的时候喝的就是树皮汤,大不了一切再回到解放前。 葛红叶从药箱的一个盒子里面掏出了一把白花花的大米,递给了母亲,葛红叶说玉珍还小,需要多休息。 母亲不要,给玉珍看病已经很打扰了。葛红叶执意要给,葛红叶说这是她在县城医院给病人看病的时候省下来的大米,她知道我们家现在的状况。 母亲接过米的时候,流出了眼泪。 父亲把掉在地上的几粒大米捡了起来,白色的大米已经成了灰色。父亲用嘴吹了吹大米上面的泥土,紧紧握在手里。 葛红叶临走的时候,雨下的很小了。 我把葛红叶送到人民公社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王支书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正朝饲养室走去,王支书一脸笑容,满意春风。 临走的时候,葛红叶说她会在人民公社住下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来找她。 原来葛红叶早就知道冬梅的死,葛红叶很后悔冬梅治病那天她没在医院,那天葛红叶去省城办事,回来已经很晚了。 我说不碍你的事,冬梅的命不好,咱怨不得谁。我和葛红叶在去人民公社的路上谈了很多关于冬梅的事情,我没给葛红叶说冬梅喝避孕药和流产的事情,我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留给冬梅一片安静的空间。 葛红叶约我有机会了一定去冬梅的坟前,好好拜见拜见冬梅。 我和葛红叶都为冬梅的意外去世感到惋惜和不舍,葛红叶和冬梅又都是祝水村的,她们不仅是老同学更是老乡人。 冬梅的母亲知道冬梅去世的时候,领着两个女儿,在家里哭了整整两天两夜,眼睛都哭肿了,村子的人在晚上听到哭声的时候,还以为是村子里面闹鬼呢,各个吓破了胆,后来才知道是冬梅去世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就再也听不到哭声了。 葛红叶说后来她去冬梅家的时候,冬梅家的院子里面落了一地的残叶,草也长了出来,屋门紧锁,再也看不到她们往日的身影了。 …… 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米粥熬好了,一股热腾腾的香气迎面扑来,母亲把米粥盛了四碗,我和玉珍我们每人一碗,我闻着香气口水都能够流出来,我承认这是我人生当中喝到最香的一次饭。 我把饭喝完后,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我的嘴烫的很热,仿佛失去了味觉。 母亲把其中的一碗粥放到凉水里面,等热气退去些的时候,好让玉珍喝。 就这样过到第五天的时候,玉珍才醒过来,这期间葛红叶也来过我家几次,我们基本上是靠公社的救济和在后山挖的一些野菜生存。 雨水过后,田地滋润了起来,仿佛为植物增添了不少的生机,又到了农耕忙活的时候,人民公社把之前牵走的老牛又都还了回去,我们都很高兴我们家的老牛没有被屠杀,玉珍给老牛绑定叮当还在。 和之前相比,老牛瘦了不少。 我拍着老牛的身子,玉珍摸着老牛脖子上的铃铛,老牛这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叫了起来,父亲牵着牛绳子把老牛牵到了牛棚场处,父亲指着牛棚对老牛说道:“这是你的家,你还记得它吗?” 老牛看到自己牛棚的时候,甩着牛尾巴,“哞、哞、哞”地叫了起来,我们站在一旁笑了起来,我很庆幸老牛还识得自己的家。 父亲说:“金窝银窝也顶不过自己的狗窝,畜生也是这样的,在自己的窝里待久了,去哪里都不习惯。” 第二天早上,太阳一竿子的高,雪白的核心外还镶着一圈浅淡的红。河水亮晶晶,一群野鸭子从庄稼地里飞过,盘旋几个来回,大部分斜刺里扑到竹林河的草丛里,小部分落到河里面,随着河水漂流。 我和玉珍把老牛赶到了竹林河的河岸上,我们想在竹林河浅水的地方,把老牛的身子好好洗一下,老牛身上总是洋溢着尿骚和屎臭味,可老牛就是不肯下水。 自从把老牛从饲养室里牵回来后,我就发现老牛和之前不太一样。 我们刚把老牛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时候,老牛很欢实,总是在很晚的时候还能听到老牛吃着青草的声音,偶尔还发出哞哞的叫声。 有时候老牛打磨打到到很晚的时候,它也没有怨言,到了第二天接着下地干活。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老牛刚回来,就卧在牛棚里面也不吃也不喝,和之前相比变懒了许多。 我心想老牛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还是在饲养室里待惯了,享尽了那里的生活,现在变得这么懒散,连自己都这么不爱惜自己,反而成了“矫馆子”。 玉珍使劲牵着牛绳子把老牛往河水里面牵,老牛使性子摇晃着头,左右使劲甩。 玉珍拿它没办法,有几次老牛刚跳到水里面,身体就开始哆嗦,后来又从河水里面跳了上来。 我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我索性趁老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到老牛的屁股后面,我狠狠地朝老牛的屁股踹了一脚,老牛顿时一头懵,哞了一声,整个身子向前一倾,跳到了河水里面。 河水溅起一层浪花,远处的几只野鸭子吓得飞了起来,朝远处飞去,水里藏的青蛙呱呱呱叫了起来。 老牛在河水里面开始乱蹦跳,河水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在远处荡漾。老牛扭过身子朝岸上的我们看了又看,它仿佛知道了我们的心思,整个身子开始在水里慢慢浮了下去。 到了后来,老牛的身子逐渐变大变肥,我们都以为老牛是从人民公社回来后,变得好吃懒做的缘故。 直到有一天晚上老牛突然间在牛棚里哞哞哞地大叫了起来,那个时候天已经很晚了,狗吠声早已听不见,月亮正高高挂在天空,我是被老牛的叫喊声吵醒的,我第一次听到老牛这么悲壮的惨叫。 我走到院子的时候,父亲正打着灯,朝牛棚里走去,我也悄悄跟了过去。 在父亲灯光的照射下,我才知道原来老牛新下了一个小牛崽,老牛正舔舐着小牛崽身上的黏液,它的舌头仿佛有灵丹妙药,舔到哪里,哪里就获得力量。 父亲怕小牛崽着凉,在院子里面抱来一些新的麦秸秆铺到牛棚里面。我给父亲掌着灯,父亲又找来一件玉珍小时候穿的旧衣服,铺在麦秆子上,当父亲试着抱小牛崽的时候,老牛用头一直抵撞父亲,父亲就有些生气地说道:“怎么,你这憨货还不听话了。” 老牛听了父亲的话,羞涩地把头低了下去,父亲把小牛崽抱起来时,老牛又把头抬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小牛崽。 父亲把小牛崽放到旧的衣服上面,老牛又凑了过去,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小牛崽,小牛崽被老牛舔了个背朝天,嘴里一直叫个不停,四肢也在不断地乱动。 老牛不管小牛崽是不是难受,伸着舌头一个劲往小牛崽的身上舔。父亲把老牛支开,伸出手把小牛崽的身子翻了过来。 小牛崽仿佛这才得到重生,爬到老牛的身子下面,大口吸起了奶。老牛站在牛棚里一动不动,眼睛朝四周来回打转。 我和父亲都笑了,父亲说道:“你这憨货,以后可要好好对待你的孩子,别再那么调皮。” 老牛又把头低了下去,嘴里啃起了石槽里的剩草。 为了迎接新的生命,父亲给老牛添了些新的鲜草和麦麸子,我在牛棚里添了些水,老牛嚼的更带劲了。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句话:老牛吃进去的是干草和麸子,吐出来的却是奶。 老牛把最没有价值的东西转变成了营养价值很高的东西,或许这就是它一生实现价值的地方。 漆黑的夜晚吹来一阵凉风,月亮显得格外的透亮,照在牛棚上显出一道亮光,树上几只乌鸦扑打着翅膀,叫了几声,飞走了。 很快,老牛躺下了,小牛崽紧紧依靠在老牛的身边,老牛时不时舔着小牛崽的头颅。 七月的下旬,竹林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荫翳的柳树下垂着柳丝,河水里扑通扑通跳着蛤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我赶着老牛和小牛崽到竹林河给它们洗澡,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也是我常来的地方。 一路上小牛崽欢快地跟在老牛的身后,有时小牛崽会跑到老牛的前面,哞哞哞地叫上几声,老牛眼睛直直盯着小牛崽,偶尔也会迎合几声。 竹林河的河水很清澈,经过大旱后的竹林河河水远没有之前的清澈,河水里面总会散发出一股淤泥的腥臭味,几只小虫子浮在水面上时不时飞来飞去。 离河岸不远处的河水里,野生着几片绿叶,一支瘦小洁白的野荷花显得格外耀人。 小牛崽是第一次跟着老牛出来,小牛崽跑到河岸的时候更加欢快了,哞哞叫个不停,像是一只久关了的小狗,一下子得到了释放。 老牛冲着小牛崽叫了几声,仿佛在警告它,小牛崽瞬间把头低下去了,紧跟在老牛的身旁。 我按照惯例,把老牛赶到了一块河水比较浅的地方,小牛崽紧紧跟在老牛的身旁。 老牛站在河岸上往河水里跳下去的那一刻,小牛崽站在在河岸边开始大叫,后来当小牛崽看到老牛徜徉在河水里面的时候,才停住了叫声。 河水溅起了一层浪花,把小牛崽全身湿了个透,也把我的全身淋了个湿透。小牛崽猛地晃荡了几下身子,把打在身上的水珠拭去。 小牛崽站在河岸上低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小牛崽也想跳到河水里面,可是它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有几次都是刚把小牛蹄子伸到河面上又迅速伸了回去。 徜徉在河水里的老牛看到岸上蠢蠢欲动的小牛崽后,大叫了几声,仿佛在给小牛传达某种信息。 小牛最后愤怒地朝河水一跳,溅起了层层浪花,小牛的牛蹄子开始在河水里面乱动弹,河水里面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绿叶和荷花上的小虫子被惊吓的飞了起来,在河面上划出一道弧线来。 小牛很快从河水里面跳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的,身体也开始跟着发抖,我看到小牛这个样子的时候大笑了起来。 很快,小牛尝试了第二次跳跃,河水荡起一层水花,小牛调整了原来的姿势,变得更加稳重了些,牛蹄子开始用力地老牛划去。 小牛划到野荷花旁边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小牛开始在河水里用力挣扎,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老牛,大叫了起来,慢慢地小牛的身子沉了下去,我感觉不太对劲,赶快跳下河朝那株野生的荷花处游去。 远在一旁的老牛仿佛也感受到了小牛的危险,一边叫着,一边朝小牛崽划来。 ……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我赶过去的时候,小牛崽已经困在淤泥里面,停住了呼吸。 软松的淤泥被踩的四溅,那株瘦弱的荷花断了茎,牵着几缕白丝丝,漂浮在水面上。 我很后悔自己没能早赶到几分钟,或许结局不是这个样子。我在淤泥里面摸到了小牛崽的尸体,我抱起小牛崽往河岸上赶。 我比老牛早赶到那片淤泥处,老牛从河水里面跳到河岸上的时候,伸出舌头开始不停地舔着浑身湿漉漉的小牛崽,小牛崽静静躺在河岸上一动不动。 老牛一边舔着小牛崽一边哞哞大叫了起来,我听到老牛的声音,仿佛一把刺刀扎在了心里,我流出了泪水,我对不起小牛崽,我不应该让它下河洗澡。 老牛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它开始对着夕阳,仰天长哞,眼中流出了明晃晃的泪水。 我被老牛悲壮的叫声给震住了,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凄惨的声音,也是第一次看到老牛眼中流出的泪水。 老牛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哞哞大叫了起来,叫完之后又伸出舌头在小牛崽的身体上舔来舔去…… 小牛崽的意外去世成为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是老牛心中的一个伤疤。 小牛去世后,老牛卧在牛棚里不吃也不喝,有时候我会在月亮很亮很圆的夜晚听到老牛哞哞的叫声,老牛的叫声很凄惨,像一位老人在哭泣,我躺在床上听着老牛的叫声,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看着老牛渐渐消瘦的身体,我们都很担心老牛会绝食死掉,那段时间我们都没牵牛下过地,父亲说:“畜生也是有感情的,前些年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面的地下水被感染了,不能饮用,河水里面遍体漂浮着一些绿藻,散发着腥臭的味道,那个时候人民军刚好路过咱们高家村,驻扎到咱们村子里面。 后来驻扎军开着军车从很远地方运来饮用水,每人每天的用水量严格地限定为三斤,日常的饮用、洗漱、洗菜、洗衣,包括饮牲口,全都依赖这三斤珍贵的水。 人缺水不行,牲口也一样!有一天,一头拴在人民公社一直被人们认为憨厚的老牛渴极了,挣脱了缰绳,强行闯入运水车必经的公路上。 终于,运水的军车来了,老牛以不可思议的识别力,迅速地朝军车冲去,军车一个紧急刹车戛然而止。 老牛沉默地立在车前,任凭驾驶员怎么呵斥、驱赶,老牛都不肯挪动半步。五分钟过去了,双方依然僵持着。 运水的战士以前也碰到过牲口拦路索水的情景,但它们都不像这头牛这样倔强。人和牛就这样耗着,最后造成了堵车,后面的司机开始骂骂咧咧,性急的甚至点火驱赶,可老牛不为所动。 后来,牛的主人高顺才也就是高家翔的爷爷寻来了,恼羞成怒地扬起长鞭狠狠地抽打在瘦骨嶙峋的牛背上,老牛被打得皮开肉绽,哀哀叫唤,但还是不肯走开。 鲜血沁了出来,染红了鞭子,老牛的凄厉哞叫,和着沙漠中阴冷的酷风,显得分外地悲壮。 一旁的运水战士哭了,骂骂咧咧的司机也哭了,最后,运水的战士说:‘就让我违反一次规定吧,我愿意接受一次处分。’ 那个时候军人的纪律非常严明,从远处运的水必须按时到达指定的位置,否则的话可能会受到严重的处分。 运水的战士从车上取出半盆水——正好三斤,放在牛的面前。 老牛没有喝以死抗争得来的水,而是对着夕阳,仰头哞叫,似乎在呼唤什么。 不远处的尘土背后跑来了一头小牛。受伤的老牛慈爱地看着小牛贪婪地喝完水,伸出舌头舔舔小牛的眼睛。 静默中,人们看到了它们母子眼中的泪水。没等高顺才吆喝,在一片寂静无语中,它们掉转头,慢慢往回走去。” …… 父亲说着,眼睛湿润了起来。 没多久,老牛又重新站了起来,它开始在牛棚里走动,来到石槽旁啃起了剩草,父亲见状,从田地里割来一些鲜草放到石槽里面。 老牛逐渐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和以前相比,它变得更加沉默了。 我们之前赶老牛下地耕种的时候,老牛总会在地里面时不时地叫上几声。在夕阳的照射下,老牛会抬起头看看从身旁划过的几只飞燕,偶尔也会站在一旁偷听我们的讲话。 父亲见老牛正在偷听我们说话,就会呵斥道你这憨货不好好干活,在这偷听什么。老牛知道父亲是在责骂它,每当老牛被父亲呵斥的时候,老牛都会把头沉下去,继续耕种。 可现在呢,老牛除了耕作还是耕作。 我赶着老牛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葛红叶,那时天色已晚,远处的房屋亮起了灯光,葛红叶一身白大褂,腰里挎着药箱,一副很正统派的样子,我在黑暗中一眼认出了葛红叶。 葛红叶正忙着给病人去看病,我在后面喊住了葛红叶。 自打葛红叶从县城来到高家村后,葛红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仿佛爱上了高家村的环境,也爱上了这个村子的人们,这似乎已经消磨了她自己年轻时的那份叛逆心理。 上次给玉珍看完病后我和葛红叶就再也没见过面。 葛红叶看见我说道,我正急着找你呢,这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说什么事还敢劳烦您这“活菩萨”亲自上门找我。 葛红叶之所以称为“活菩萨”不是因为我给她起的称呼,就像当年在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小麻雀那样。 按理说葛红叶应该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她不仅救活了玉珍,在高家村闹旱灾也最困难的时候,她一连救活十几个乡里的人。 那些被救活的乡下人感激之情肯定是有的,为了表示感谢,有的人拿着自家母鸡下的鸡蛋,有的拿着自家种的玉米棒子,追着葛红叶追好几十里的路给她送去,葛红叶不要,她说这是党交给她的使命,也是她自己的任务,只有把人民群众照顾好,把党交给她使命做好了,她才安心。 我听了葛红叶的话,感动的脚底生热,一个女士能说出这样深明大义的话,一定是背着我们在耕种的时候,偷读了不少的书……(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后来葛红叶在人民公社的帮助下修建了一家诊所,诊所的地址就是当年半夏老人开药铺的地方。 第二天天气很好,蔚蓝色的天空,白云飘飘,晴空万里。 我和葛红叶一块去后山那旁给冬梅烧香上坟。红叶说她一直都没来看过冬梅,自己经常在梦里梦见冬梅,想起她们小时候在一起逃荒庄稼地时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个时候日本兵抓了几个红军战士来到了杨家村和祝水村,冬梅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日本军开始每家每户搜查,葛红叶的奶奶和冬梅的父亲都是革命同志。那天晚上日军刚走进祝水村,村子里面就热闹了起来,灯火通明,狗开始不停地叫,狗吠声从原处传来。 葛红叶的奶奶一看情况不对,抱起冬梅和葛红叶往庄稼地里跑,月光洒在葛红叶奶奶的身上,冬梅和红叶都已睡着,红叶的奶奶一路走来寂静无人,有时会偶尔听到几声蛙叫的声音。 竹林河两旁浓郁的花香迎面扑来,星星像萤火虫一样,在天空的深处闪着微光,人声和狗吠声传的很远很远。 葛红叶的奶奶穿过竹林河的大堤坝,来到了一片庄稼地里。葛红叶的奶奶把冬梅和葛红叶藏到了庄稼地里一个早已废弃的枯水井里面,枯水井不到三米高,里面已经用庄稼秸秆填满了,葛红叶的奶奶在上面用庄稼秆盖上,葛红叶和冬梅就这样缩在枯水井的一个角落里。 葛红叶小时候很坚强,她很少哭过,葛红叶的奶奶在临走的时候告诉她们千万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哭,冬梅听了奶奶的话,吓得不敢吭声,她们两个在枯水井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后来是德顺叔路过发现的,他赶着羔羊从庄稼地经过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一个漏洞,德顺是听到声音才把庄稼秸秆扒开的,他扒开后发现冬梅和葛红叶正躺在里面,不知是死是活。德顺赶紧跳下去把她们两个救了上来。 葛红叶那时候还小,醒来的时候哭着非要见她奶奶,德顺拿他没办法,就告诉她如果冬梅和葛红叶都不哭的话,就带着她们一块去。 那天晚上祝水村的戏台上站满了日军鬼子,鬼子们各个拿着枪在戏台的左右两旁来回走动,戏台上是被抓来的红军战士,他们头上戴着光荣的“令牌”,站在台上一动不动,这其中就有葛红叶的奶奶白雪老人。 这时一个身材稍胖,带着眼镜的军鬼子提出刺刀走到几位红军战士的身前呵斥了起来,紧接着,一位稍微年轻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头发分两半,中分。这男子眼睛贼溜溜地瞅着四周,鼻子顶翘翘的,这时狗汉奸举起了手枪,有模有样地学着鬼子的话解释道,都给我跪下,谁他妈的不听话,老子就毙了谁。 谁,谁,谁,谁他妈的不听话。狗汉奸拿着手枪在红军战士和人民群众之间指了个来回。 呸,什么狗汉奸,卖国贼,别在这里丢中国人,你是怎么从你娘的狗肚子里窜出来的。 那狗汉奸看到白雪老人笑了起来,说道:“大婶子,没想到这么多年您还是没变,几年前我大哥还在的时候,我尊崇他是一条汉子,那时候也想跟着他好好干一场,可到最后怎么样,不还是牺牲了,连个名声也没落下,图什么,当下要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是皇军的天下,军统归一,只要你们把共匪的名单交出来,我保证你们所有人的人身安全。” 就你也配叫你大哥的名字,我呸,真不知羞耻,你应该好好跟你弟学学,种几亩田,别再到处丢中国人的脸了,别等到最后连个送终披麻戴孝的也没有。白雪说道。 “二狗子,你别在那瞎扯了,要杀要刮随你便,老子就他妈这么倒霉,落到了你的手里。妈的,老子就不信你坏事做尽,不会遭雷劈。”一位稍瘦的中年男子接着说道。 别给我提那个胆小鬼,要不是他,我父母亲也不会白白牺牲。 八嘎,日本军官大骂了一声,显然他对二狗子的对话表示很不满意。 几个日本兵挺着枪杆子走了过来,示意让这几名红军战士统统跪下,可没有一个人跪,鬼子一急,朝红军战士的后腿踹去,白雪老人朝其中一名日本兵吐了一口吐沫,她大骂道,狗日的,姑奶奶就是死也不会给你这杂种下跪的。 日本兵听不懂白雪说的话,可从她刚才的变现来看,日本兵也猜出了八九不离十。日本军官上来就是一枪,打在白雪老人的腿上。 白雪跪倒在地上,血开始不停地流了出来,戏台下面也跟着混乱了起来,有人开始破口大骂,有的拿起事前准备好的东西朝那几个日本鬼砸去。 只见那军官拿着手枪,朝上空嘭、嘭、嘭就是三枪,三枪过后,台下的人又冷静了下来,举起的手又都缩了下去。 旁边的几位革命战士在白雪的要求下,把跪倒在地上的白雪扶了起来。 白雪站起来后,晃晃荡荡地说道就算今天你把姑奶奶打死了,也打不死千千万万的红军战士,更打不死亿万的中国人…… 嘭,又一抢打在白雪的另一条腿上,白雪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中,两条腿不断流出鲜血来。 旁边的几位革命战士蹲下去,喊起了白雪的名字,台下一片嗡嗡声。 葛红叶看到白雪倒在血泊的那一刻,居然没有流出眼泪, 紧接着日本军官又说了几句鸟语,话刚说完,二狗子就朝台下吆喝道,军官说了,只要你们当中谁把共匪交出来,他就把这些人放了,否则的话,他们一个个都得死,一个也活不成。 我日你八辈子祖宗,你个狗样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双破鞋从二狗子的脸旁划过。 台下乱了起来,骂声一片。 突然日本军官举起手枪朝上空嘭嘭嘭三枪,台下立刻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几个日本兵拿着三八子盖走了过来,枪口直直指向这几位革命战士。 很快二狗子走到台前说道,长官说了先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一分钟过后还是没有人说的,就杀一个人,再过一分钟,再杀一个…… 天慢慢地沉了下去,夜色变得更加的沉重与阴暗。狗吠声也早已听不见,只留下几只孤影偏蛾在灯前晃来晃去。 时间每前进一秒,人们的呼吸都会变得沉重一次。大家的眼睛直直盯着日本兵手里的枪。 数到三的时候,二狗子的弟弟杨韶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二狗子看到他弟弟的时候有些惊讶,你怎么上来了,二狗子说道。 你要杀他们就先把我杀了,杨韶星说着把自己的衣服撕开,露出坚挺的胸膛。咱爹妈去世的时候,说的啥,干什么都不能干丢中国人的事情,都不能当狗汉奸给日鬼子卖命。 你住口,要不是因为你,咱爹妈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二狗子有些愤怒地说道。 显然二狗子还在为两年前的事情恼恨在心。 那个时候鬼子军走到杨家村的时候,奉行一个原则:凡是能抢的坚决不烧,凡是能烧的坚决不偷。 杨韶星和他母亲刚从庄稼地回来走到村头的时候,被鬼子撞了个正着。韶星的母亲还不知道日鬼子已经来到杨家村里了。 很快韶星母子被鬼子包围了起来,日鬼子看到韶星的母亲后,各个像是一匹饿狼看到了野兔子那般,眼睛里放出亮光。 韶星的母亲看到鬼子后,知道自己肯定是跑不掉了,而且还会连累韶星,在她和韶星之间,她选择了韶星,韶星的母亲把韶星一把推进了旁边的一间院子里面。 韶星一边哭着一边喊着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心一狠说道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韶星被吓坏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吓人的表情,他从小听惯了母亲的教导,做人要诚实,真诚。韶星赶紧跑到院子里面躲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母亲。 日鬼子没有去院子里面追韶星,而是把他母亲团团围了起来,这时的日鬼子露出一种很恐怖的笑容,突然他们像一群饿狼那样开始厮杀猎物。 韶星的母亲是在凌辱中刺进鬼子的刺刀自杀的,血液从韶星母亲的身体处喷涌出来。 韶星躲在院子里面哭泣了起来,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刺死在日鬼子手中的,又是亲眼看到日鬼子把刺刀拔出后,不屑地走开的。 韶星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母亲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眼睛中正含着泪水朝自己爬来。 韶星心理明白,母亲是为了救他,才牺牲自己的。在韶星看来日鬼子杀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韶星回到家后,发现父亲和寿星已经被日鬼子抓去当劳役。后来韶星的父亲被日鬼子给毒害,寿星为了苟且偷生,便做起了日鬼子的走狗,当了狗汉奸。 韶星听完二狗子寿星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你这样的败类,我真感到羞耻,接着又哭着喊道,爹娘,孩儿对不起您,没能好好照顾您二老,如今又让二狗子出来祸害人们,真是愧对您的教恩,如今不能再让他祸害人们了。 韶星说完眼睛一横,朝二狗子扑去,韶星把二狗子推向一名日本兵身旁,二狗子一把刺在了那日本兵的刺刀上面,噗呲一声,鲜血很快流了出来,刺刀上面被染成了红色。二狗子眼睛直直瞪着杨韶星,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来的样子。 戏台下面乱成了一片,人们为二狗子的死感到高兴,同时又为韶星的不幸遭遇感到怜悯。 日本军官拿起手枪朝杨韶星嘭嘭两枪,杨韶星双手抱着二狗子,倒在了血泊当中…… 韶星和寿星的身子倒在地上的时候,捶打出沉重的响声。 人们都被戏台上的“这场戏”给吓住了,几个革命战士很愤怒地站了起来,开始挣扎,日本军官一声令下,几十颗子弹齐发,朝革命战士打来。 革命战士在混乱中纷纷倒下,鲜血流了一地。白雪也在混乱中被杀害,戏台下面的人们喧闹一片,人们也早已被激起了愤怒,可谁也不敢上,他们现在冲上去无疑是拿鸡蛋撞卵石,人们只能站在下面眼睁睁看着革命战士被一个个打死,敢怒而不敢言。 日本军官这时大声说道,今天的戏就演到这里,等到明天了接着演。 军官说完,日本兵踩着鲜红色的血迹朝台走去。 冬梅和葛红叶的年龄还小,她们站在戏台下面看到的不是戏,而像是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葛红叶看到白雪老人倒下去的那一刻,牙齿咬得紧紧的,可她始终没有哭,她恨不得自己马上跑过去把杀死奶奶白雪的那位日本士兵给打死,她被德顺大叔给拦住了。葛红叶心头一急,和德顺叔闹了起来,德顺叔没理她,两只眼睛正直直盯着那位军官。 葛红叶扭过头再看德顺叔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德顺叔青筋暴涨,两只眼睛往外凸,一副很愤怒的样子,葛红叶还是头一次看到德顺叔这个样子。 冬梅胆子没有葛红叶那么大,看到韶星被杀害的那一刻就嚷着赶快离开戏台苑,直到革命战士被长枪射死的时候,冬梅害怕的哭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她的两个妹妹,她想赶快回到他们的身边,她害怕以后会真的见不到他们…… 冬梅怎么也没想到她父亲最终也没逃脱命运的折磨,第二天她父亲就被日鬼子给抓到了戏台子上面,那天天气很阴沉,冬梅看不清戏台上面的人,台下黑乎乎的一片,围了很多的人,而且比第一天的人还要多很多。 戏曲的名字是《斩皮黄》。冬梅之前也听过不少的戏曲,可她从来没有听过这场。 大幕拉开的时候,全场一片安静,台下黑乎乎的一片,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只见一个一身碎花套裙打扮的丫鬟迈着小碎步,走上台来,急声呼喊道:“小姐姐,快点呀。” 这时柳眉腮红、粉裙绣鞋的小姐姐盈盈走来,台下立刻一片叫声,小姐姐手绢微微遮面,唱将开来。 冬梅不认识这小姐姐,可看着身影眼熟,像是在那里见到过。小姐姐的脸根本看不清,因为离得比较远,葛红叶和德顺叔也都不认识,像是个外地的。 “那张生与我同三生……”小姐姐的声音轻柔,似清流潺潺,婉转动人。台下的人听的也都入了神,连鼓掌都忘了拍,老人们更是来劲了,伸了伸脖子,瞪大了眼睛,生怕漏看一个动作,漏听一个节拍。 小姐姐越唱越来劲,小丫鬟站在一旁迎合着小姐姐的举动。 谁知唱着唱着,日本军官走了上来,紧接着,日兵士兵押着几个人走了上来。小丫鬟吓了一大跳,可小姐姐无动于衷,依旧很冷静地唱着《斩皮黄》。 台下的人一片喧哗,有喊人名的,也有哭泣的。 冬梅远远望着戏台,她很快就认出了戏台上被质押的父亲,冬梅对于父亲的遭遇感到很惊讶,尽管她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冬梅也从没想到过,她会以这种方式见到父亲,而且也是最后一次。 冬梅凑过人群,来到了戏台的前面,葛红叶和德顺也都跟了过去,德顺生怕冬梅出事情,那样的话,他就对不起死去的白雪老人。 微微流动的空气里,充溢着阴森的杀气,总让人喘不过气来。 冬梅很庆幸能够这么近看到父亲,她看到父亲消瘦而又憔悴的脸颊上露出坚定的笑容,脖劲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色。 冬梅也很快认出来小姐姐是白诺阿姨,她曾和父亲一块来过家里几次,她母亲因为这个,还和父亲吵过几次架,冬梅站在一旁偷偷笑,因为她知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冬梅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她总以父亲为荣,引以为豪,她那个时候就肯定父亲将来一定是个大英雄。 日本军官打断了小姐姐的歌唱,几个士兵拿着长枪也跟了上来,场景跟昨天的基本一样,昨天留下的血迹还在,没人去管,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日本军官用一种很普通的中国话说道:“今天的这几个人和昨天的那些人是同党,今天还没人说出共匪同党的话,依旧和昨天一样,见一个杀一个。 “我去你大爷的,马勒个巴子”,冬梅的父亲忽然从戏台上站了起来,他拿起藏在袖兜的刺刀朝日本军官刺去。其他的几位革命战士也都站了起来和日本士兵打了起来,戏台上乱成一片,枪朝上空嘣了几声,小姐姐趁势从其中的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个长枪,小丫鬟因害怕早已躲得远远的。 日本军官的手臂被刺伤了,手枪掉在了地上被冬梅的父亲抢了过来,紧接着一群日本士兵从戏台下面拥了上来,围在日本军官的身边,冬梅的父亲一看情况不对,大喊了一声撤退,小姐姐和其他几位战士各个很灵巧地跳下台,混入人群当中。 长枪又响了几声,打中了几个无辜的人,戏台下面的人也都开始拼命地乱跑。 德顺叔被刚才的一幕惊住了,他抱起冬梅开始一个劲地跑,他的头已经大了,心里跳个不停,他脑袋里只有两个字:跑命。跑的越远越好,最好以后别再回到村子里了。 冬梅在德顺叔的怀里哭个不停,德顺叔拿他没办法,还是逃命要紧。 街道上人影稀疏,人们各自背着东西慌慌张张逃命去了。 快跑到庄稼地的时候,德顺叔已经满头大汗,他猛地一回头,发现忘带葛红叶了,怎么办,再跑回去,万一刚好碰到日鬼子怎么办,也许红叶已经被别人救走了呢。 德顺的脸庞憋得彤红,他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再跑回去一趟,把葛红叶救出来。只有把红叶救出来,德顺的心里才踏实。 德顺抱着冬梅又重新跳进了庄稼地里的那口枯水井里面,水井里面的水早已干枯,如今井深不到三米,里面有些潮湿,散发着一些腥臭味。 德顺叔顾不上那么多,他把冬梅放进庄稼地里的枯水井里面,上面用麦秸秆铺盖后,他才放心离去。 德顺叔刚走进村子里,就听到了号角声,而且声音很洪亮,一段连着一段,这声音不像是日鬼子军的号角声,倒像是红军战士的号角声,想到这时,德顺放快了脚步,他甚至有些兴奋,德顺跑了起来,他恨不得赶快跑到戏苑那,跑起红叶往回跑。 可遗憾的是,葛红叶并没有在戏苑那,德顺跑到戏苑的时候,戏苑里面没有一个人,只有地上倒下的几具尸体和鲜红的血迹。 号角声也停了下来,一切变得是那么的安静。 德顺叔的心里有些慌张,他害怕红叶会被日鬼子给抓走,那样的话,她的命运会比白雪老人的命运还惨,德顺不敢再想下去,万一被红军救走了呢,他甚至走到街道上的时候喊起了红叶的名字…… 街道上一片狼藉的,四周空无一人,总能给人一种恐惧感。德顺叔有些害怕,万一呼喊声把鬼子引来,自己就惨了。他把声音放到最低界限,就像是老人在夜晚出来找自家的猫、狗那样。 德顺走到一间破屋房的时候,突然从里面蹦出两个黑衣人,一个人用手捂着德顺的嘴和鼻子,一个人拖着德顺,把德顺拖进了屋子里面。 德顺难受的要死,差点踹不过气来,他使劲呜呜呜了几声,两只眼睛瞪的非常大。 很快冬梅的父亲和戏台上的那位“小姐姐”白诺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德顺看到冬梅父亲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明白之前的号角声原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冬梅的父亲晓得德顺,他们曾经都是一个搂耙子的,背着锄头在地里干农活,在乡下也见过不少面,到了后来冬梅的父亲参加了革命红军,德顺留在家里面继续搂耙子。 德顺走进屋子的时候,葛红叶已经睡着了,屋子里的人瞅着他,这些人像看怪物那样看着德顺,这让德顺感觉很不自在。 这些人当中有老人,有小孩,还有一些妇女,这些人看上去很憔悴也很疲惫,显然他们都是受害者。 小孩看到德顺走近时,紧紧依靠在老人的怀里,老人也有些紧张,小姐姐在一旁说道,没事,都是自家人。老人们听了,这才安了心。 德顺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他看着这些人的悲惨遭遇,流出了眼泪。同样作为中国人,德顺很佩服冬梅的父亲能够站出来给人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冬梅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位好父亲,还是一位好同志。 德顺忽然有个想法,他也想参加革命军打日鬼子,替白雪报仇,可最终他却被冬梅的父亲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这冲锋陷阵的活可不是闹着玩的,人说没就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到家里搂耙子种庄稼的实在。 冬梅的父亲和小姐姐临走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带着革命战士没再回来过。 德顺是后来听说的,那天晚上,冬梅的父亲和小姐姐在革命军的带领下夜袭日鬼子军营时,全都被阵亡,日鬼子也伤亡不少,最后被迫缴械投降。 之后,杨家村和祝水村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平静。 听完葛红叶的故事,我才明白,原来葛红叶选择学医,是为了医救更多的人,虽然葛红叶不能从心灵上医救他们,但至少能使人们减少对病痛的折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我和葛红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时蓝色的天幕上嵌着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一片白云像碧海上的孤帆在空中飘游。 自从公社修建诊所以来,葛红叶就忙个不停,诊所像红叶这样能给人看病的人少,可需要看病的人多。村里的人更多是怀着当时的那段感激之情去找葛红叶的。后来诊所发展成医院,公社就以葛红叶的名字为名,叫红叶医院。 红叶医院重新开张的那天,村子的人大部分都去了,我和父亲、玉珍也都去了,母亲因为腿脚不便,留在了家里,我们临走的时候,母亲一脸的抱怨,她说我还指望给我的儿子找女婿呢,你们却不让我去。 我一听母亲的话,就知道母亲这是在打红叶的注意,红叶来过家里几次,母亲对她的印象很不错,而且我和红叶又是老同学。 我说您就省省心吧,红叶怎么会看上我呢,人家现在可是县城高干,公务人员,比不得往日了。她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土八鳖”,说不定人家过几年又回到县城,到时候可就高升了,她怎么会在咱们这里待一辈子。 母亲听了呶着小嘴不再说话,之后母亲把玉珍叫到了屋子里面,母女俩在屋子里面嘀咕了大半天,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我们到达红叶医院的时候,已经挤满了人,医院的门口用红布挂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发掘祖国医药宝库,保障人民身体健康。 红叶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站在医院的门口,我是头一次见到红叶穿红色的衣服,上次红叶给冬梅当伴娘的时候也没今天穿的靓丽。 我们站在人群中,红叶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玉珍这时挤过人群跑到红叶的面前,递给红叶一个手帕,手帕叠得鼓鼓的,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 玉珍凑到红叶的身旁说起话来,说着说着两个人笑了起来。玉珍跑回来的时候很高兴,我问玉珍给红叶送的什么东西这么高兴,玉珍不告诉我,她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玉珍从来都是很听话的,可这一次却是个例外,我想肯定与我母亲有关。 很快,公社的人赶了过来,几个人抬来一张用红色布料搭配的桌子,公社的人凑过人群后,把医院的门口堵的很死。 围在医院门口的人们被迫朝后面拥挤了起来,紧接着几个穿着深色补丁的旧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色标志的红卫兵站在旁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大串鞭炮。 这些红卫兵是人民公社专门培养出来搭建舞台用的,他们有时会搭建舞台,有时会搭建宣传栏,他们一个个身手不凡,技术娴熟。 他们很快搭成了一个舞台,舞台是用木板和苇席搭建的。舞台上插着几杆红旗,挂着红布白字横幅,台角的两根高杆上各绑一个小喇嘛。 红叶从屋子里面扯出一根电线,公社的几个人凑了过去开始接线,线很快接好了,王支书把话筒的插头插到插座里面,话筒发出红色的亮斑。王支书咳嗽了一声说道:“乡亲们啊,大家伙往后面退一退……退一退……再退一退……” 人们退到了离红布桌子有一百多米远的距离,高满仓把手里拿鞭炮的红卫兵叫了过来,只见那红卫兵点燃了鞭炮的信子,不用杆子挑,一只手拎着鞭炮从桌子一旁走到另一旁。 硝烟一时间散不开,团团包围着那位红卫兵,人们也被吓得赶紧再往后退几步,生怕鞭炮再崩着自己。 浓烟散去后,地上躺的都是鞭炮的尸体,那位红卫兵不知是怎么搞得,被熏得满脸乌黑,像是刚从锅灶里转出来似的。 人们看到红卫兵的时候,都大笑了起来。 安静,安静,下面保持安静,下面我宣布“红叶医院”开张仪式正式开始。王支书刚说完,下面一片鼓掌声。 同志们啊,我们高家村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啊。前几年我们经历了蝗灾,这几年我们又经历了旱灾。到如今我们都挺过来了,这些事情我还历历在目,犹记在心。 我记得我四十岁过生日那天,县里面来了几个人给我过生日,我们那个时候地里面正赶上闹蝗灾,那里还有粮食吃。 我们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好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蝗虫把庄家祸害了,也把人们祸害了。 有些家里面剩余的粮食也会被虫子啃吃掉,蝗虫有时会成片地飞到庄稼地里面,有时会变得销声匿迹,蝗虫什么都是吃,庄稼的茎秆叶它都吃,只要是它们飞过的地方,茂盛的庄稼地很快会变成一片荒地。 我和县里面来的几个人走到地头的时候,蝗虫正成群结队在地里面飞来飞去,它们都是成片成片,黑压压的一群,它们在田地里面飞来飞去,肆无忌惮地啃着庄稼,那些蝗虫一看到我们靠近它,掉头就跑。 后来我们几个就索性在地里面抓起了蝗虫,我们每个人拿了一个麻袋开始满地里扑捉蝗虫,很快我们的麻袋就鼓了起来,我们回到家后把蝗虫烤吃了,我们坐在篝火旁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是我四十年来第一次过得最有意义的一次生日,也是我最难忘的一次生日。 历经岁月的沧桑,历史的变迁,我们高家村终于从饥寒交迫中走了出来。我们在前几年的旱灾疾苦中,也站了起来,在这里我们要感谢我们的葛红叶同志,她在我们村子最艰难的时候,英勇走了出来,她不畏艰难困苦,给我们村子里面的老人、小孩无偿看病,挽救了无数条生命,她就是我们当今要找的“赛华佗、白求恩”。 王支书说着说着,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旁边的葛红叶深深鞠了一躬。 葛红叶招架不住,显得有些尴尬,连忙扶住了王支书。台下一片欢呼鼓掌声,也有感动流泪的哭喊声。 父亲站在一旁抽着烟说道,瞎胡邹,你堂堂的一个村支书,村子里面闹蝗灾那会轮到你去烤蝗虫吃,这不是丢我们高家村人的脸么,再说了你还不是和上次一样,村子里面各家各户,凡是能吃的,能喝的,还不是你们公社的人给拿去了,现在倒是知道装好人了。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下面有请我们的副支书高满仓同志说上几句。 父亲看到高满仓的时候,显得有些不高兴。父亲因看不惯高满仓,很快就离开了会场,我扭过头找玉珍时,也不见了踪影,我想可能是在人群中被挤散了的缘故吧。 同志们啊,今天我就借王支书说的话,再补充两句。 首先咱们村能发展到现在真不容易,王支书刚才说到的蝗灾、旱灾,想必在座的同志们也都深感其受。 我的母亲是在发生蝗灾的时候去世的,她当时七十多岁,本应该是享福的年龄段,却偏偏遇上了蝗灾。 母亲临走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话,一位母亲能养活一群孩子,可是长大后,这群孩子却养活不了一位母亲,想到这时,我就流出了眼泪。 母亲去世的时候,躬着身子,身体瘦的像一根木柴,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肚肠子饿的咕噜噜直叫,很难受。我们兄妹几个看到母亲消瘦的样子时,都很心疼,可是没有办法,野草我们吃过,树皮我们也吃过,我们饿的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啃土地。 有些人可能就不信了,土地也能吃?我在这里告诉你们,能,当然能吃。我们都是土生土养的庄稼人,土能养人咋就不能吃了。 野草、树皮被啃光后,我们就往土地里挖东西吃,凡是是个活体的动物,都能吃,这总比饿死或者等死强。 母亲去世没多久,我大姐也不行了,她身体开始出现水肿,最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都很无助,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大姐去世后,我二姐就离开了家,二姐这一走就是四十年,她至今是生是死,过得怎么样,我都杳无音讯。 后来日鬼子来到我们高家村,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全部离开了。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我想越是在最艰难的时刻,越能体现出我们同志们的抗灾能力,蝗灾我们挺过来了,旱灾我们也挺过来了,我们的同志都是好样的。 台下面一片鼓掌声,玉珍这时跑了过来,急急忙忙说道:“余生哥,母亲在家里晕倒了,父亲正急着喊人哩。” 我听到玉珍的话,二话没说开始往家里赶,我和玉珍挤过拥挤的人群,朝家里跑去,自从冬梅去世后,我就很担心母亲的病,我很害怕母亲也会突然离我们而去,虽然母亲的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突发性很大。 一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我跑到家的时候,母亲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玉珍看到母亲的时候,很害怕,双手推了推母亲的身子,母亲一动不动,玉珍吓得开始哭了起来。 我握着母亲的手,感到一阵冰凉,我把手凑到母亲的鼻孔前,还有呼吸,母亲还活着,只是呼吸很微弱,我顾不那么多,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 父亲正在牛棚里赶老牛,老牛偏偏在这个时候犟了牛脾气,不肯从牛棚里出来,不管父亲怎么牵老牛,老牛都是一个劲往后拽。 父亲拿它没办法,从牛棚里找来了牛鞭,牛鞭上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自打老牛从集市上买回来后,父亲就很少用过牛鞭。 父亲说老牛是人类最忠实最诚恳的动物,它不应该遭这份罪,可现在只能用牛鞭了。父亲扬起牛鞭狠狠打在了老牛身上,老牛大叫了起来,鲜血很快沁了出来,染红了鞭子,老牛的哞叫很凄惨。 看着老牛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难受,老牛不出来,就没牛车拉母亲去医院看病。老牛从来出现过这状况,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父亲在一旁很生气地说道你这憨货,现在变得越来越懒惰了,小牛崽的死是我们不对,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这憨货还记在心里头。 父亲说着又扬起长鞭朝老牛的身上狠狠打去,老牛的叫声更加凄惨了,鲜血再次流了出来,把牛鞭染的通红,父亲这时流出了眼泪,我也流出了眼泪。 老牛似乎从父亲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突然间变得不再那么倔强,老牛在牛棚里抖了抖身子,从牛棚里走了出来。 父亲扭过头对我说余生你把牛车的车架拉过来。我一边应答,一边朝车架跑去,父亲转过身朝屋子里面走去。 很快,父亲和玉珍把母亲从屋子里面抬了出来。牛车我也基本上架好,父亲把母亲抬到牛车上后,玉珍又跑到屋子里面拿了一块棉袄给母亲盖上。 一路上老牛走的很慢,相比往常,老牛变得更加的笨拙了,我想老牛和人们一样,也会衰老,也会有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它可能到了自己衰老的年龄段。 老牛走的很慢,我们却很着急,生死攸关的时刻,父亲拿着长鞭时不时朝老牛身上打去,老牛哞哞叫了一路。 …… 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母亲还有呼吸,我们很庆幸没太耽误事情。可是母亲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一刻,我突然间害怕了起来,同样的医院,同样的房间,几年前我和高家翔就是这么把冬梅送进去的,然后高家翔满手是血把冬梅抱出来的,我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想到这时,我就坐不住了,我站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里面忙来忙去,看样子像是在给母亲做手术,我越想越害怕,最后父亲也坐不住,站了起来,问我里面什么情况。 我说看的不太清,好像在做手术,我话还没说完,里面的一位护士从里面走了过来,我和父亲几乎同时跑到护士的面前,问母亲的情况。 那护士显得有些生气,我和父亲被护士给撵回到了座位上,父亲又站起来说了一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护士,之后那护士走进房间把窗帘拉了下来,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家医院是我们县城唯一的一所医院,葛红叶之前就是在这里工作的,后来村子里面闹旱灾,葛红叶主动提出来我们高家村。 …… 我和父亲坐在外面一直等,父亲很焦灼,我也是,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仿佛是一种煎熬,同时我又害怕了起来,我害怕母亲的情况会很严重。 母亲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玉珍已经睡着了,我也睡着了,我是被父亲的说话声吵醒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睡着了,睡梦中我梦到母亲来到了我的身旁,她的脚步声很轻,呼吸很重。 母亲在睡梦里对我说她想我了,想再来看我一眼。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她也想余树了。 余树回来的那天晚上,母亲已经知道他不是个完整的人了,母亲憋在心里没给任何人说,父亲和玉珍还都不知道。 母亲在那天晚上曾去过余树的房间,母亲是给余树盖落在地上的被子时发现那支假腿的,母亲看着那支假腿流出了眼泪,母亲又不敢哭出声,生怕把余树吵醒了,母亲只能憋在心里面,暗自悲泣。 睡梦中的余树像是变了一个人样,嘴里一直呼喊着战场上的事情,这仿佛成了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 母亲看着余树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母亲已经想到余树可能回不来了,可没想到余树牺牲的消息会这么快传来。母亲的心里比我们都清楚,也比我们都明白事理儿。 母亲对我说她听到了余树的呼喊声,知道是余树在叫她,母亲不忍心把余树一个人丢在外面,我仿佛也听到了余树的声音,声音是从很远处传来的,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响亮,我抬头看时,一个身影正从走廊处走来,我知道是余树大哥来了。 余树穿着一身军装,走路很慢,他走路时明显可以看出两腿显得很不协调。余树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我才看到他满脸都是血迹,鲜血是从脸部溢出来的,看到余树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很害怕,我被吓了一跳…… 忽然,一声巨响,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睁开了眼睛,我看到父亲正和几个医生站在一块正在说话,在父亲的谈话中,仿佛听到了什么骨癌的病情,我没在意,扭过头看玉珍,玉珍躺在椅子上还在睡觉。 我朝房间看了一眼,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此时父亲正和几个医生在交谈,我没见到母亲的身影,我想医生不会是在给父亲交代后事吧,一想到这,我开始有些担心,心里有些害怕。 我想到了刚才在梦中母亲说她要去寻找余树的话,母亲怕余树一个人着凉,难道这是母亲跟我们生死的道别? 突然医院房间的门打开了,母亲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母亲时,我以为还在睡梦中,母亲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母亲走路走的很慢,她被一名护士搀扶着,母亲看到我们时才喘了一口气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您突发病情,在家里晕倒了,我和父亲把您送到医院来看病。 母亲说她听得不太清楚,我就提高了嗓门,又重复了一下刚才说的话, 玉珍被我的高嗓门给吵醒了,父亲和那几位医生看到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后,也都停住了交谈。 我们临走的时候医生没有告诉我们母亲得的什么病,只说是过度疲劳,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们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老牛不见了,牛车的车架还在原地,可老牛挣脱了绳子的束缚,不见了踪影,父亲急了,说道该不会是谁偷走了吧。 老牛是不会自己逃跑的,我承认父亲今天对老牛施加了暴力行为,可鉴于老牛的忠诚,它是不会离开的。 刚从病房出来的母亲也跟着着急了起来,老牛可是我们家花很多钱买来的,老牛一丢,我们就只能靠劳力下地耕作了,我们早就把老牛当成了“一家人”。 天已经很晚了,月亮笼罩着大地,微风吹来,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往去哪里找老牛。(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玉珍指着地面喊了一声,我透过月色的亮光,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父亲和母亲也低了头,朝地面看去,血迹是鲜红色的,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些发暗,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们沿着血迹的地方去寻找老牛,我们最终是在一堆麦秸秆处找到老牛的,老牛正卧在麦秸秆处时不时摆动着尾巴,我们都以为是老牛受伤了,来一块清净的地方来疗伤。 父亲走了过去,抚摸着老牛的头,老牛也伸出舌头一边舔着父亲的手,一边摆动起了尾巴,显然老牛已经把今天父亲拿牛鞭打它的事情忘于脑后。 一种人和动物的亲情在月色的笼罩下流露了出来。 我透过月光,看到老牛的眼睛里含着泪光,父亲抖了抖身子说道,憨货啊,你跟我们这么年来,我从来没有打过你,可今天是个例外,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下手那么重。可是今天你要不来的话,家里面可能就会牺牲一条性命,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老牛似乎听懂了父亲说的话,哞地大叫了一声,老牛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我走过去看时才发现老牛浑身都是血,鲜血已经把周围的麦秸秆染成了红色,我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鲜血是从牛肚子里面流出来的,牛背上的血痕是父亲用牛鞭打老牛时留下来的。 老牛的眼里还在流着眼泪,玉珍走到跟前,看到老牛浑身都是血的时候,先是有些惊讶,玉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玉珍跑到母亲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老牛还在痛苦地挣扎,我不忍心让老牛就这么等死,牛是农民的命根子,老牛不能死,我想于其让老牛就这么等死还不如让老牛“死马当活马医”。 我脑袋一热,朝医院方向跑去,父亲在背后喊着我这么晚干什么去,我说我去医院找医生救老牛。 我在跑去医院的路上,很后悔自己没当初学医,如果我和葛红叶一样学过医的话,我就可以救老牛了。 黑暗中眼泪和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我到达医院的时候,医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医院咋还有关大门的时候,我很不理解,如果碰到那些突发病情的病人时该怎么办。 我使劲拍着医院的大门,很快医院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名医生。这名医生我认识,他就是当时给冬梅做手术的那名医生,至今我还记得冬梅临死的时候,他站在房间的门口处,满手都是血。看着冬梅的血从身体上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时候,他也显得很无助。冬梅的死,我不怪他,可我希望他能救一救老牛。 那医生打着哈欠问我这么晚了,什么事情。我说您能不能救一救俺们家的老牛。 他起初以为我是在给他开玩笑,正准备关门回去的时候,我突然噗嗤一声,跪在了地上,那医生被我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两只眼睛瞪得很大,我说我母亲今天送来看病的时候,是老牛拉着来的,老牛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现在正躺在一块麦秆秸秆子处,浑身流血呢。 那医生看了看我笑了起来,那医生说道,你的感受我能体会到,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可是老牛不是人,我是一名医生,我只给我的病人看病,我还从没给动物看过病呢,如果是病人看病的话,我还可以接受,可给老牛看病,你应该去找兽医。 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年代兽医基本上是没有的,在一个人们都吃不饱的年代,谁会去给动物看病,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说您就当它是个人,就算是给人看病,看病的钱我们一分不少给您的。 说的倒轻巧,那么大的一个牛头摆在我面前,我能把它当成是一个人?那医生看了看我,准备关门。 医院的这扇大门,就像是老牛的生命门,一旦被关掉,老牛肯定活不过第二天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关掉这扇大门。 这时父亲、母亲还有玉珍也都赶了过来,母亲说医生您就行行好,救救俺们家的老牛吧,它跟随我们这么多年,就像是我们的家人一样。 那医生见了我母亲倒是客气了起来,阿姨,不是我不救你们老牛,只是我这从没干过这一行,这要万一…… 您就当它是我的儿子,母亲说着跪了下去,父亲和玉珍也跟着跪了下来,医生拿我们没办法,只好试试。 医生拿着药箱很快从医院里面走了出来,父亲打着油灯走在前面引路,我们走过去的时候,老牛两只眼睛湿润着,还在麦秸秆上挣扎,很痛苦的样子。 老牛一见到医生,像是着了感应那般,知道是来救它的,老牛使出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它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医生见老牛下跪,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们的眼泪也都跟着流了出来…… 医生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医生说动物的眼泪要比人们的眼泪珍贵的多,我非常赞同医生说的这句话,动物一般是很少流泪的,它们在伤痛流泪的时候,都会选择一个很偏僻安静的地方默默地流泪。 医生把药箱放在地上,开始检查老牛的身体,父亲把灯照在了老牛的身上,我们也都凑了过去,我看到血液是从老牛的两条后腿处流出来的, 医生检查了老牛的身体后说道是一个先出腿的。 我们听了医生说的话,不明白什么意思,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牛又生了一只小牛崽,只是这次没有上次那么顺利,这次是小牛崽的两只腿先出来,小牛崽的身子被卡在了牛肚子里面。 幸好发现的及时,如果没有人来救老牛的话,恐怕老牛连同肚子里面还没出生小牛真的要死了。 想到这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老牛会在来医院的路上走的那么慢,为什么老牛一直躲在牛棚里不肯出来,原来它已经知道自己要当母亲了,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它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 灯光照在老牛的身子上,一条条鲜红的血迹显得是那样的耀眼……医生像是给一位妇女做剖腹产手术那样,一手拿着刀另一手伸进老牛的肚子里面。 老牛疼痛地哞哞大叫了起来,夜很静,月光洒在老牛的身上,老牛的叫喊声引来了远处的几声狗吠声。 看着老牛这么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老牛除了每天给我们耕田外,还要遭这么一大截罪。 我想到了上次小牛崽去世的时候,老牛徘徊在河岸旁,迟迟不肯离去。老牛伸出舌头时不时舔着小牛崽。老牛一边舔着小牛崽一边哞哞大叫了起来,我听到老牛的声音,仿佛一把刺刀扎在了心里,我当时流出了泪水,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小牛崽,更对不起老牛…… 到现在老牛面对夕阳,仰天长哞的叫声还萦绕在我耳旁,那是老牛第一次流眼泪……我被老牛悲壮的叫声给震住了,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凄惨的声音,也是第一次看到老牛眼中流出的泪水。 老牛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哞哞大叫了起来,叫完之后又伸出舌头在小牛崽的身体上舔来舔去。 我想着想着眼泪流了出来,我躲在一旁不敢再去看老牛。过了很久,小牛崽才从牛肚子里面钻了出来, 小牛崽一边叫着,一边抖着身子,老牛卧在麦秆里舔着小牛身上的黏液。 医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去,母亲给医生拿钱,医生不要,医生说这是他的本分工作,他是出于人性的那份良知才救助老牛的。 我们都很感谢医生,天已经很黑了,我们送医生,医生也不让,医生说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年,不会走丢的,医生让我们也早点回家。 望着医生远去的背影,母亲说道,人间自有真情在,好人定会有好报。 医生走后,我们把老牛从麦秆上牵了出来,老牛很艰难地站了起来,它走的很慢,鲜血时不时滴落在地面上。 母亲一手抱着小牛崽一手拉着玉珍,我和父亲牵着老牛跟在后面。 我们走到医院门口拉牛车的时候,老牛突然倒在了地上,四条腿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苟延残喘。鲜血很快从牛肚子里面流了一大片,老牛眼里正流着泪水……它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母亲怀里的小牛崽。 小牛崽躺在母亲的怀里,动来动去,有时它会伸出头朝四周看看,然后再把头伸回去,小牛崽像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而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牛眼睛里的泪水再次把我们感动哭了,我们看着老牛哭了很久,慢慢地老牛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皎洁的月光正照在老牛的身上,世界仿佛停止了喧闹,一切变得是那样的安详。 我和父亲把老牛抬到了牛车上,父亲在前面费力地拉着牛车,我在后面使劲推,一路走来老牛身上的鲜血滴了一路,老牛是累死的,它的死和余树一样,都是很光荣的。 人们常说老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如今命根子不在了,就像是一个人丢了魂魄,如今缺失的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老牛很对得起我们,它在临走的时候,把它的希望留给了我们。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小牛崽早已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玉珍打了一路的哈欠,眼睛都是湿的。 把母亲和玉珍送回家后,我们顺便把老牛埋藏了,免得人多的时候说闲话。我和父亲推着牛车朝后山走去,父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顺手带了一个锄头。 村子里面很安静,路上寥寥无人,有时会听到几声鸡叫的声音,我们走到后山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太阳也从云彩中露出了全貌,发出浅色的红光。 我和父亲在余树坟墓的旁边很快抛出一个大坑,我们抬老牛的时候,老牛的身子是冰凉的,我们把老牛的尸体抬到了大坑里面,父亲把抛上来的湿土,填了回去。 把土填完后,父亲从衣兜里面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布袋,父亲又从旁边的树上摘了几根树枝。我帮着父亲把树枝一根根插在老牛的坟前,父亲在每根树枝上绑上布袋。 老牛埋葬完毕后,父亲又来到了余树的坟前,父亲跪在余树的坟前说道,余树啊,这回有“人”来陪你了,你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它是咱家的“大忠臣”,你是大功臣,你们死的都很光荣。等我老了,也埋在这里,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在这里团聚。 父亲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我站在一旁,也流出了泪水。 老牛死后,小牛崽仿佛成了我们家的活宝。小牛崽刚到我们家不到两天,就变得很坚强,能下地跑,小牛崽经常跑到母亲的怀里“撒娇”,母亲总是笑着说真像小时候的玉珍,小牛崽把母亲当成了它自己的母亲。 母亲照看小牛崽的时候,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母亲说小牛崽前一个月必须好好养,营养跟不上的话,会影响小牛崽的发育。我和玉珍就去县城里给小牛买些好东西吃,奶粉我们买不起,我们就给小牛买最营养,实惠的东西,可是考虑到经济的问题时,我们只能找最便宜的买。 后来母亲说鸡蛋很有营养,我们就给小牛买鸡蛋吃,不管我们买的什么,小牛吃的都很欢实。 小牛长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身高已经长到快一米了,这是我们都没想到的,看着小牛慢慢地长大,我们都很欣慰。 我们对不起老牛,只能在小牛身上弥补过失,我们全家人都忘不了老牛临终前看小牛崽的眼神,它里面包含了爱与不舍。(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小牛长到快一岁的时候,就能下地耕作了,我们第一次牵着小牛下地耕作的时候,小牛跑的很快,有时它会逗留在土路两旁的鲜花处,用鼻子嗅嗅花粉,再伸出舌头舔舔花粉,然后打个喷嚏很快离开。 我和父亲坐在牛车上都笑了起来。 小牛很能干,一大块地耕种完要比往常耕种的时间缩短一半。老牛临死的时候,玉珍把老牛脖子上的铃铛摘了下来,老牛死后,玉珍把铃铛重新挂在了小牛的脖子上。 小牛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东西,走路的时候总低着头往脖子上看,看着小牛逐渐的长大,我们都很欣慰,小牛继承了老牛,承担起了我们家的耕作任务。 有时候我会牵着小牛去竹林河的河边散步,夏天特别热的时候,我会找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把小牛甩在树上,自己跳进水中,痛痛快快洗个冷水澡。 小牛看到我跳进水里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眼睛直直看着我,很着急的样子,哞哞大叫了起来,后来看到我在水里漂来漂去,它才低下头,啃起了鲜草。 自从上次小牛崽在河水里被淹死后,我就不再领小牛下河洗澡,父亲也一再叮嘱我千万别让小牛下河了,它现在可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 小牛特别热的时候,我会把小牛牵到河水的旁边,往小牛的身上泼水。河水打在小牛身上的时候,小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很听话的孩子,享受着沐浴带来的畅凉。 小牛洗完澡后,抖抖身上的水珠,显得很欢快,开始朝河岸上跑去。有的时候刚给小牛洗完澡,小牛的身子还没干,它就会躺在土堆里,牛蹄子刨着土在土堆里刨来刨去,很快小牛的身上沾满了土灰,我把小牛牵到河边,重新给小牛洗澡。 我们都沉浸在小牛给我们带来欢乐的时候,小牛却突然在晚上哞哞大叫了起来,刚开始我们谁也没注意到,以为是小牛的精力过于旺盛,晚上睡不着觉的缘故。 到了早上也没感觉小牛有什么变化,后来小牛连着好几天晚上都会哞哞大叫,我感觉情况不太对劲,就牵了灯,朝牛棚处走去。 我刚走到牛棚的时候,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嗖地一下溜走了,那东西很灵巧,跑起来速度也很快。小牛朝那黑东西哞哞大叫起来,叫声把父亲他们也吵醒了,父亲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一黑东西跑到咱家牛棚里了,父亲接过灯朝牛棚里照了照说道明个把牛棚重新搭建一下。 到了第二天我才发现小牛的牛腿受伤了,血液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小牛表现的很坚强,走起路来依旧铿锵有力。 我说我去红叶医院请葛红叶给小牛包扎,我到达医院的时候,葛红叶没在医院,医院的人也很多,我就在医院里面包了点治疗伤痛的药液,回来自己给小牛包扎,小牛很坚强,我先把牛腿上的血液擦去,小牛没有叫,药液刚摸到牛腿上的时候,小牛哞地大叫了一声,我害怕小牛疼就赶紧用白布给牛腿处绷住了。 父亲去地里找了些木材和麦秸秆重新给牛棚加固了一下,之后的晚上,我们没在听到小牛的叫声。 这样的光景过了一年后,我们村子迎来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 我们看电视的地方是在人民公社的饲养室里面,上面的木牌子还没拆掉,上面写着:人民公社饲养室。 我去的时候,人很多,把饲养室的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饲养室里散发着牛和骡马粪便的气味,院子里面有一口大井,井旁边有一口大缸,饲养员每天从井里面把水提上来,倒进大缸里面,然后牵着牛和骡马,把牛和骡马牵到大缸旁饮水。 如今大缸还在,井却早就干枯了,后面公社的人就索性把井简单改造了一下,把它改成了一个地窖子,在这里面可以存放东西,冬暖夏凉。 我走进饲养室的时候,里面很宽敞,也很干净,里面挤满了人,热热闹闹的,早没有了当时的石槽,也没有了畜生粪便的气味。 我和玉珍第一次来饲养室看我们家老牛的时候,饲养室里面一排溜儿按着三四十只石槽,最头上的两只高大的石槽是拴骡马用的。 里面的低石槽,是栓牛用的,我们家的牛就拴在那里,如今我还能感受到我们家老牛的气息。石槽的最里边是一个用钢筋编制成的小圈子,里面圈着几头肥猪和一些羔羊。 现在的饲养室改成了一间“文艺作坊”,我不得感叹,变化的真大。 几个红卫军抬来一张桌子,上面铺上红布。后面两个身穿黑色的青年双手抬着黑白电视机,他们小心翼翼,一步步朝红卫军走来。 人们看到电视机的时候,欢呼了起来,都站起来把头凑了过去,我站在后面,只看了个大概,像个比较大的纸盒子。 那两个青年人把电视机放到桌子上后,人们才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我朝旁边挤了挤,看到一个座位,坐了下去。 玉珍和父亲也在人群中挤散了,找不到身影。 那两个身穿黑色衣服的青年从后面房间接过一根电线,拉到了桌子上,红卫兵很快把接头接好。 饲养室后面的屠宰场如今也新建了几间房子,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房子是相互连接着的,外面盖得很漂亮,也很气派。 王支书来的时候,红卫兵已经把桌子搭建好了,桌子的前面两角分别放着两个喇叭,电视机放在正中间,屋子里面吵吵嚷嚷的,大人小孩你呼我唤,赶庙会似的。 王支书站在电视机的前面,拿起话筒大声说道:“同志们啊,大伙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旁边的红卫兵和几位公社的人也在一旁维持了秩序。 屋里的声音立马消失了,哭闹的孩子声音响到一半,戛然而止,像端来电的喇叭,一口气没上来,又被憋了回去。全场鸦雀无声,眼睛直直看着王支书。 同志们啊,这是咱们村子有史以来的第一台电视机,大伙兴奋不? 兴奋,台下的人齐声喊道。 可是同志们啊,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珍惜,在观看电视机的时候,认真观看,不要乱说话。好,下面我宣布我们高家村的电视播放正式开始。 台下一片鼓掌声,同时欢送王支书和公社的人。 王支书和公社的人离开会场后,红卫兵才开始调试电视机。电视机接上电,刚一打开,人们齐刷刷地盯着那个闪着白点的凹凸的电视荧屏上。 红卫兵拨弄着像牛角一样的铁棍,东转、西转、倒下去,立起来再侧过去,只见屏幕上一会儿雪花飘飘、一会儿白云朵朵,一会儿海波叠叠,一会儿乱麻一团,看得人们如痴如醉。 喇叭里嘶啦嘶啦地响,突然屏幕上出现一个人,系着领带,端端正正的坐着,嘴一张一合的在说话。 人群中一片欢呼,无限惊奇从每个人心里掠过,坐躬了的腰不自觉低挺了起来,又突然,电视里的人不见了,湮灭在飘飞乱舞的飞虫中。 红卫兵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撩起袖子在电视机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刚在电视里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迸了出来,红卫兵这才舒了一口气,在旁边倒了一杯茶喝。 我们看的正入神的时候,电视里系领带的人突然闭口不言语了,台下一双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屏幕。 一串串的字幕在屏幕上出现,一眨眼就没了,荧幕上这时跳出来一个白胡子老人,抱着一瓶沽酒,大声说好啊好,台下的人们也跟着说好啊好,小孩们看到大人们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屏幕里又跑出来一个光着脑袋的小和尚,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日本衣服的小姑娘,那不是人,而是画的小人,画的小人也能像人一样走动、说话,是木偶吧。又不太像,人们看的张开了嘴,发出啧啧的声音。 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带我去看过木偶戏,那时玉珍还没出生。爷爷非常喜欢看木偶戏,只要有演出,不管多远他都会跑去看的。 我爷爷基本上都是在外面过得,他总是活着自己的世界里面,今天去这个地方,明天又来那个地方,很少回过家。 爷爷带我去看木偶戏演出那天,我们走了好长的路,我不知道去的是哪里,我们翻过一座大山走了很长的路才走到的,我和爷爷是早上出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那里人潮涌动,爆竹声声,锣鼓喧夭。爷爷紧紧扯着我的小手,生怕我会在人群中走丢。 那里的人很多,比我们赶庙会时候的人还多,有卖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走着走着我就囔这爷爷给我卖玩具,爷爷拿我没办法,从衣兜里面摸出几分钱,递给卖家,卖家取下东西递到了我的手里,我很高兴。 我们到达木偶戏台的时候,那里围的人最多,很多人来到这都是来看木偶戏的,爷爷就是其中一个。 爷爷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挤到戏台前面的时候,我发现爷爷给我买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就哭着让爷爷再给我买,爷爷说等看完戏了,再给你发很多好东西,我就乖乖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戏台上那呛呛呀呀的腔调,我听不懂。我看到随着几根细细的木偶线移动,形态各异的木偶人在技师的提吊下,显得栩栩如生,它们各个手舞足蹈,腾挪跌宕。 台下的欢呼声也是一阵接着一阵。 戏台上,有个脸色颇白的木偶正一摇一摆地走着,屏障后,一个老人熟练地操作着木偶线。 这个木偶上下巴巴巴地动了起来,不停地“唱”着戏文,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两个留着大胡子,将军模样的木偶,他们一出来便打了起来,背后都插着四把旗子,手上捏着一把长枪,脸上露出凶神恶煞般的眼神。 他们打浆起来的时候,提木偶线的两个老人似乎多了几根手指头,木偶线飞快地变化,全身也随着木偶的动作不停地舞动着。 打了好一会儿,面目稍丑的那个木偶将军被脸色颇白的木偶将军打败了,他浑身颤抖,不停地磕头,跪倒在将军的面前,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连连大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可是脸色颇白的将军并不想放过他,反而将长枪狠狠地一挑,面目稍丑,留着大胡子的木偶惨叫一声,死了。 这个时候,台下掌声雷动了起来,叫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一个模样俊丽的姑娘从戏台上走了出来,这姑娘一出场就坐了下来,哭哭啼啼地唱个没完,让人渐渐生厌。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我已经睡着了,是爷爷一个人迎着月色,背着我回去的。 后来爷爷告诉我说我在那次看戏中,差点丢掉。爷爷说他在看戏看的最入神的时候,只顾着鼓掌,竟然把我给忘了,到临走的时候,他才发现我不见了。 爷爷一下子脑袋大了,开始满大街地找我,听说我是被一个年龄很大的老人给误抱走的,那老人和爷爷一样,也是个痴戏迷,那老人一看不对劲,又匆忙跑到戏台子处,找到了爷爷。 爷爷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酣睡,完全不知情。爷爷非常感谢那位老人,每次提起看木偶戏的时候,爷爷总能想起她。 我说爷爷和那老人真不愧是通道中人啊,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 而如今,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份感觉了。 这时的月亮升得很高,人们坐在饲养室的屋子里面,兴致就像这高升的月亮一样,一直往上升,不会降。 我们是很晚才回去的,也是电视机播放完才回去的。红卫兵打着哈欠说道,今天的电视就播放到这里。人们这才请不自愿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在回去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葛红叶,这个时候人们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去。 葛红叶正和一个男生坐在最前面,津津乐道地谈着什么,那男生时不时扭过头,很认真地看着葛红叶,葛红叶显得有几分的羞涩。 那男生长的很端正,身穿水墨色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显得颇有几分秀气,我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书生意气,文质彬彬的男生。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葛红叶看到红卫兵抱起电视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才动身站了起来,那男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看到葛红叶起身就赶紧躲开了,我生怕葛红叶看到我的时候,突显尴尬。 我走在路上还在想那个男生会是谁,我走出饲养室的时候,父亲和玉珍正在外面等着我,玉珍叫住了我,问我干啥去了,出来这么晚,我没告诉玉珍实话,就说东西掉在屋子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的。 直到葛红叶结婚的前几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当时看到那个人正是葛红叶的介绍对象,那个人名叫王耿直,正如他长得那样,很耿直,王耿直是一名文学作家,写过很多诗集。 我曾经读过他写的《致青年公民》,至今还记在心里。 喂 年轻人 不 我不能这样称呼你们 这不合乎我的也不太合乎你们的身份 嬉游的童年过去了 于是你们一跃 成为我们祖国的精壮公民 也许你们心上的世界 如蓝天那样 明澈而单纯 就连梦 都像百花盛开的旷野 那般清新…… 然而迎接你们的 却不尽是小鸟悦耳的歌声 在前进的道路上 还常有凄厉的风雨和雷的轰鸣 公民们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祖国 它的每一秒都过得既不平静 它土地上的每一块沙石 都在跃动 它每时每刻都在召唤我们 投入火热的战斗 斗争这就是生命 这就是人生 这是我读过的最热血的诗词,每当读起它的时候,我都会热血沸腾,汹涌澎拜。我不知道葛红叶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文学家,还谈上了这门亲事。 王耿直不是我们村的,他和葛红叶是怎么认识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就连王支书也不知道。 一时间,葛红叶的婚事仿佛成了大家心中的迷。 葛红叶结婚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我们全村的人几乎都去了,人山人海的,我们全家人去的时候,王支书和公社的人已经在那儿了。 母亲听说葛红叶要嫁给别人,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母亲是在葛红叶结婚那天才知道葛红叶要嫁给别人的,之前我们谁也没告诉她。 我知道母亲曾经想让我和葛红叶在一起,可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 红叶要出嫁按理说应该是去男方家,可王耿直是外地人,他家是哪的,我们谁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他是一名文学家,写过很多诗词,更多关于他的资料,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们按照村里的旧俗,把公社当成是王耿直的家,把红叶从医院抬到人民公社。这是我们村很早留下来的习俗,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算起。 红叶医院离人民公社很近,可婚轿却绕着我们村绕了整整三圈才绕到人民公社。我和玉珍也都跟着婚轿跑了三圈,一路上鞭炮声不断,锣鼓声不断。 我原本以为葛红叶的婚轿会很气派,结果我错了。红叶的婚轿很简单,比冬梅的还要简单很多,红叶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红布斗,坐在一辆披红带绿的板车上面,王耿直在后面用力地推着。 村里面好多人都围着板车前面,孩子们跟在板车的旁边,孩子们觉得有趣,会帮着王耿直推一下板车,有些调皮捣蛋的,直接跳到板车上,王耿直会立马停下来,把跳上板车的孩子撵下去。 一路上人很多,伴郎和伴娘跟在板车的左右驱赶着人们,更多的时候他们朝远处扔一把喜糖,人们一哄而散,朝扔喜糖方向跑去。 喜糖抢完后,人们再次围到板车的前面,伴郎又扔一把花生。 婚轿走到公社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十几面锣鼓对这公社的门同时敲,两个大鼓擂得咚咚响,鞭炮声也跟着响,噼里啪啦的,把人们的耳朵震得嗡嗡乱响,也把公社门震得瑟瑟发抖。 最显眼的是中间有一辆披红带绿的板车,红叶正坐在上面,王耿直站在板车旁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按照习俗,王耿直应该把红叶从板车上抱起来,抱到屋子里面才算把新娘接回家。可王耿直推着板车绕村子三大圈,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人们见王耿直站在公社的门前也不动,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们在一旁拍着巴掌说道,耿直耿直,心眼耿直,娶了媳妇,忘了来福。 我不知道小孩子怎么知道来福的故事了,我想肯定是老人说的。 来福是发生在我们村子里面的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们村里的人都知道,大人们没事了都会给孩子讲来福的故事。 前些年的时候,村子里开了一家茶舍,茶舍的地址就在公社的后面,到现在我还能看到当年茶馆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茶舍主要是迎接外来人,每天来这里品茶的客人很多,尤其到了晚间,经常是座无虚席,客人经常谈论到深夜。 茶舍的吸引人之处除了茶品、茶道和静谧的环境之外,还有一个独特的景致——主人养着的一只猫。 茶舍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阿祥嫂,那时候的阿祥嫂还很年轻,她是我们村子里面的楷模。 这只猫是一只纯白的成年猫,由于它成天见人见惯了,所以无论生人还是熟人,它都不惧。它有个习惯,时常在茶舍的门口一侧蹲坐着一动不动,既像一尊雕像、又似一名迎客的侍者。 每当有客人光临时,它就冲着来人“喵”地叫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看着它憨态可掬的神色,生疏的客人总是会说:“这只猫真好玩儿!”而熟人则会跟它打个招呼:“来福!你又站岗啦!”——来福是它的雅号,缘于它你能招财引福之意。 初夏的一天晚间,来福没有“站岗”,而是在门外路边的草丛里趴着打盹儿。阵阵凉风拂过,置身其间十分舒适。 来福半个多月前才生了三只小猫儿,其中两只长得几乎完全一样:浑身白色的皮毛,唯有尾巴是黄色的;另一只则是一身黄褐色的斑纹,仅仅四个爪子是白色的。 那天来福刚刚喂完了奶,待小猫崽睡着后,自己才溜达出来安逸一下的。 突然,茶舍里冒出了一股股的浓烟,随即有几位客人慌忙地跑了出来,不停地喊叫:“着火了!着火了!”。 紧接着,就听见阿祥嫂在里面高声叫着:“大家快往外跑!快呀!” 客人们纷纷从门口涌了出来,还有几位慌不择路的年轻客人,竟是破窗而出的。 很快,逃生出来的人在茶舍门外的空地上站了一大片,大家因受到惊吓而议论纷纷: “这烟大的,都快呛死我了!” “准是哪个缺德鬼乱扔烟头给闹的!” “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人们看到一个白影倏地窜进了茶舍,恰与向外逃生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来福跑进去了!”阿祥嫂高声叫道。 “唉!这只傻猫,它现在进去不是找死吗?!”站在旁边的一名女孩儿着急地跺着脚。 随着阿祥嫂和那位女孩的话音,站在门外的人们又开始转而为来福的突然行动莫名其妙了起来。 就在人们猜测的瞬间,又见一个白影窜出来了,它的嘴上挂着一团黄乎乎的东西——是一只小猫儿。直到此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来福窜进去是为了救“孩子”! 当来福叼着那只小黄猫儿跑到了草地里放下后,又返身钻进了茶舍里面。 这时,茶舍了已经现出火光了,“怎么办呢?”阿祥嫂焦急地念叨着,随着她的话音,人们的目光都转向了旁边的那天土路。 多数的人没有注意到,此刻来福又从茶舍里跑了出来,只是它的动作已不似刚才那么敏捷了,而是步履有些蹒跚。 它的嘴上依然叼着一只小猫儿,白色的,走到草丛后放下。两只小猫都一拱一拱地往妈妈身上蹭,像是要奶吃、又像是与其亲热。 可是,来福暂时顾不上这两个孩子了,因为还有一只小猫儿在里面呢。 来福又窜向茶舍门口,此时里面的火已经很大了。猫是非常怕火、怕烟的动物,若是在平时,它见到了火或者烟,肯定会立即跳开,远远地躲着去了。 但是现在,为了孩子,来福竟然连以往十分惧怕的火和烟都不顾了,它在门口仅仅停住犹豫了一下,便一头扎进了如同火海一般的大厅。 一个青年人看见来福又进去了,惊叫道:“来福这是疯了,怎么又进去啦?!” 正当人们望眼欲穿的时候,红卫兵和民人公社的人来了,他们拿着水桶往茶馆里泼水,随着哗哗的水声,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了,减弱了,最后终于熄灭了。 可是,人们却始终没有见到来福再出来,想必它和那个留在里面的小猫儿是凶多吉少了。 此刻,草地上那两只被来福叼出来的小猫儿,“啊、啊”叫个不停,不知所措地挤在一起。 …… 没过多久,被来福叼出来的两只小猫儿也相继死去,人们常说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来福,更把阿祥嫂的一切给毁掉了。 后来父亲也给我们家的小牛取名为来福,我想父亲是希望小牛以后长大了也能够像来福那样保护自己的孩子。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王书记从医院里赶过来的时候,王耿直还站在公社的门口发呆,王书记看到王耿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有些惊讶地说道咋还不进去呢,傻愣什么,再晚一会的话,就错过了时辰。 这就进去,就进去。王耿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余汗,一边朝葛红叶走来。红叶坐在板车上也听到了王书记说的话,正准备掀红布盖头的时候,被媒婆给按了回去,那媒婆说这还没到家就已经开始着急了,新娘只能回到家里面才能掀开红布盖头。 红叶听了没吱声,老人和孩子们都笑了起来,王耿直也跟着笑了起来,王耿直这时双手使劲抱起了红叶,围观的人们拍起了巴掌,欢呼起来,孩子们也跟在后面拍起了巴掌。 公社的屋子很小,进来的人却特别多,简直连站的地方都调不开。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铺着红布毯,红布毯上摆着一些瓜果和馒头,桌子两旁各摆放着一个很旧的靠背凳,靠凳上绑着红布带。 小孩子跑进屋子跳上凳子上,随手拿一个馒头往外跑,王支书就在里面喊道小孩子都出去,在屋子里面瞎捣乱。老人一看小孩子在屋子里面惹是生非,领着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屋子小人太多,我和玉珍也从屋子里面挤了出来,堵在门口。 王耿直回到公社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晌午,王支书朝外面看了看日头说道:好,现在开始拜天地。 …… 我们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玉珍是在回去的路上告诉我的,她说那天红叶医院开张的时候,你知道我送给葛红叶的是什么东西吗,我说不知道。 玉珍笑了笑说道,我是奉了母亲之命给她未来的儿媳送玉簪来的,可没想到红叶姐却嫁给了王耿直那混蛋,真是便宜他了。 我说人家耿直怎么了,人家好好的,还是一名文学家,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 玉珍瞥我了一眼没再往下说,我知道玉珍对耿直有偏见,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母亲,我觉得耿直是个实心眼,很实在的人,红叶嫁给他会幸福的。 谁知红叶结婚后的第二个月头,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王耿直是国民党特务,他是专门窝藏在红军中窃取重要信息的,消息一传出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红叶也不知道王耿直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王耿直来到医院的时候流了很多血,是红叶给他医治的。 我当时听说王耿直是国民党特务的时候还不相信,我想肯定又是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胡乱编诹出来的,后来我是从一张报纸上看到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王耿直,男,1940年出生,身高一米八五,曾当过红军二炮兵,后来投奔国民党,效忠于国民党…… 我怎么也没想到王耿直会投奔国民党,葛红叶也没想到,我说王耿直不是一名文学作家吗,怎么一眨眼,变成了国民党特务,金凤凰变成野母鸡了。 后来王耿直被抓了,他是在我们村子被抓的,也是在我们村枪毙的。那天下午村里面来了好多人观看,领村的也有好多人围在道路的两旁,事前已有红卫兵在后山那旁挖好了大坑, 王耿直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板车上,王耿直是闭着眼睛站在板车上的。直到红叶从人群中跑出来的时候,王耿直才睁开眼睛。 王耿直看了看红叶,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处很快流出了泪水,葛红叶眼睛发光,直直盯着板车,板车从红叶身旁经过的时候,葛红叶痛哭了起来,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葛红叶哭,葛红叶在日鬼子面前都没哭过,居然在一个国民党特务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红叶哭着哭着坐在地上笑了起来,我担心红叶会发疯,就跑上前去拉红叶,红叶突然站了起来,她挣脱了我的束缚,开始拼命地跑在板车的后面。我以为红叶是有什么话要对王耿直说才跑在板车后面的。 板车还在直直地朝前前进着,红叶紧跟在后面,一路上王耿直都是闭着眼睛的,他不仅对不起我们全村的人,更对不起红叶,他辜负了红叶对他的一片痴心。 快到后山的时候,板车停了下来,葛红叶已是满头大汗,围观的人们依旧很多,红叶和围观的人们被红兵拦在外头,王耿直这时站在板车上被拉了下来,两个红兵押着王耿直,押到了一块田地里面。 我站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自从红叶被红兵拦下后,我就看不到红叶的身影了,人们似乎忽略了红叶,眼前全放在了王耿直和红兵的身上,王耿直被红卫兵摁倒在地上,他旁边有两个红兵,只见其中一位红兵举起枪,围观的人们因害怕枪声,都后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的耳朵,小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小手紧紧握着母亲的衣服。 红兵开枪的那一刻,红叶忽然从人群中蹿了出来,村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我看到红叶用身子直直挡在了王耿直的面前,我想喊住红兵的时候,已经晚了,啪的一枪响,直直打在了红叶的身上,鲜血溅到了王耿直的脸上和头上。 王耿直睁开眼看时,红叶的身上已经溅满了血泽,红叶是微笑着倒下去的,红叶临死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说了一句话:我怀孕了…… 王耿直听到后,痛哭了起来,他想动,他想站起来,他想挣脱束缚去抱倒在地上的葛红叶,可他全身却被五花大绑捆着,根本没法动,王耿直大吼了一声,那声音听得震耳欲聋。围在旁边的小孩子们都被吓哭了,村里的好多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都打在了王耿直的身上,王耿直倒在了血泊中,没再起来过。 我被这一幕吓坏了,我是亲眼看着红叶被枪毙倒下去的,她对我们村里的人有恩,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红叶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回到家后,母亲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她一个劲地哭,比余树死的时候哭的还要厉害,玉珍心里善良,年龄还小,她看到母亲哭的时候,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们都为红叶的死感到怜惜,同时又对王耿直充满了怨恨。 母亲说是王耿直毁了红叶的一生,可她却不知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后来人们把葛红叶和王耿直埋在了一起,埋藏的地点就是之前红兵在后山挖好的大坑里。 红叶死后,红叶医院逐渐消停了下来,没多久,母亲突发病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母亲呼吸很困难,上气不接下气,这次突发病情似乎比上次还要严重,我和父亲拉着牛车把母亲拉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看了看母亲的病情,建议让母亲住在医院里面多住几日,以便后续病情的观察。 父亲这时把我从医院的屋子里面喊了出来,屋子里面只留有玉珍和母亲,母亲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玉珍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父亲把我拉到了很少人的地方,父亲眼睛直直看着我低声对我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家老牛死的那天晚上,医生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吗,我看了看父亲说我肯定不知道,医生没告诉过我。 父亲说那天晚上医生说你母亲得了骨癌,最多活不过三个月,让我做好后事的准备,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泪哗地流了出来,我又怕你们会看到,就赶紧把眼泪抹去,我不让医生告诉任何人,医生答应了。 我想你母亲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可是看到玉珍还那么小,又放心不下,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多了,这次恐怕是…… 父亲说着流出了眼泪,他没往下说下去,父亲很少流眼泪,但这次却不一样,他像是在交代后事,父亲守这个秘密守了两年多,今天终于没能忍住,说了出来。 我知道父亲心里憋屈,就安慰父亲说医生肯定是搞错了,我母亲她身体好着咧,母亲这么长时间都挺过来了,这次还和上次一样,母亲过几天就会好的。 我和父亲走进屋子的时候,玉珍的眼睛是湿润的,眼睛肿的很大。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在医院陪母亲,母亲迟迟没有醒来,到了第二天,父亲让我把玉珍送回家。 我在回去的路上想到了父亲说的话,我没敢告诉玉珍,玉珍还小,我们都瞒着她。 玉珍不傻,她知道母亲的病情很严重,母亲迟迟没有醒来,我们大家都着急,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母亲住在医院里不仅每天需要人来照顾,医院的费用也是昂贵的。父亲没办法,只好去后山上砍柴卖柴火,我和父亲一块,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们经常忙到很晚,父亲拿着麻油灯挂在树枝上,小牛也拴在旁边啃着青草,小牛的脖子处时不时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我和父亲把柴火捆成一个个小捆,装到牛车上后,父亲把麻油灯挂在牛车的前面,然后赶着小牛往家赶。(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夜已经很深了,村子早已沉寂在了一片安静之中,偶尔会从很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微弱的灯光是从村子里面散发出来的,那是辛苦的人们还在劳作。 后山的这条路我们走了近十年,不会迷路的。一路走来,只有小牛发出叮当的响声,那声音像是在告诫我们小牛已经成为我们家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我们回家后,玉珍已经睡下,她第二天还要去学校上学,有时玉珍会在医院里陪母亲过夜。 我和父亲第二天把装好的柴火拉到镇里的集市上卖,集市上的人很多,人流也非常大,我和父亲早上早早起床,赶着牛车去集市上,我们到集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很高了,正红彤彤照射着大地。 我们一小捆柴火能卖上两分钱,有时候遇到来讨价还价的,我们就卖一分半。我们的柴火卖的很好,县城的人们能用起煤的还不多,煤太贵,不如柴火划算。 我和父亲卖完柴火,顺便去医院看望母亲,玉珍放学后也会跑去医院照顾母亲,母亲在医院期间的时间,大部分都是玉珍照顾的。 父亲嫌柴火卖钱少,不划算,一天卖不了很多钱,就编织竹篮子。编织竹篮子可是细活,没有个十天半月是很难学会的,可编竹篮子偏又是我奶奶的拿手活,我爷爷喜欢看戏,奶奶就闲在家里经常编织竹篮子。 奶奶说竹篮子需要用小水竹编织,先把小水竹破蔑,破蔑时要把小水竹破个三四道,蔑要细,然后用大毛竹摆个骨架做支撑,用蔑编织成镂空花样,中间用包带做一些花纹,最后把几根包带用编辫子那样把包带编起来,往篮口两边一固定,一个简朴的篮子就编好了。 那时候爷爷经常不在家,他经常去外面看戏,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就连奶奶也不知道爷爷到底去哪里看戏。 奶奶从来不怕爷爷走丢,她说就是一条狗,一只猫都会记得回家的路,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爷爷在外面转累了,就会回来的,有时候爷爷回来会早一些,有时候回来会稍晚一些。 奶奶经常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编织竹篮子,奶奶说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奶奶从小吃惯了苦,她是在贫苦的家中长大的,奶奶从没抱怨过,奶奶把它看成是一种财富。 奶奶很早嫁给了爷爷,那时候村里的人都夸爷爷娶了一位好媳妇,爷爷听了,脸上总会露出笑容。 奶奶出嫁后,仍旧没放弃她编织竹篮的绝活,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奶奶也从没抱怨过,没过多久奶奶的手脱了很多皮,布满了皱纹,手掌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可奶奶的那双手还是那么的轻巧,编出的篮子还是那样的实用。 后来奶奶在编织竹篮子的时候,父亲经常站在一旁观看,父亲看多了也会拿起竹子,学着奶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跟着编织竹篮,可父亲手很笨,一天也编不了一个,奶奶看到父亲后就笑了起来,她说这是我们女人家的家活,你一个男小子瞎跟着凑什么热闹。 父亲一听着急了,父亲说谁说这编织竹篮我们就干不了了,粗活我们能干,细活我们照样也能干,父亲不信邪,没多久就能自己编织竹篮子了。 父亲经常和奶奶一块去河边砍小水竹,奶奶说水竹的韧性很好,这是其他竹子无法相比的,越小的竹子韧性越好,编起来越不容易被折断。 奶奶从小就跟竹子结下了缘分,在奶奶眼里,竹子全身上下都是宝,奶奶说竹子不仅可以编织成竹篮子,它还可以食用,竹笋味鲜甘甜,竹子燃烧后能产生竹油和竹炭,竹油香气浓郁,竹炭可以烤火、打铁。 父亲站在竹子旁听着奶奶的讲话,父亲眼里放出亮光,他扭过头再去看竹子的时候,仿佛看到的不紧紧只是竹子而是满地的宝物。 父亲对竹子的热爱极大程度上是从奶奶那儿受到的影响,父亲说竹子清洁、不落世俗、质本洁来还洁去,它就像奶奶的一生那样干干净净的来又干干净净地离去。 父亲编织竹篮子绝活自然是从奶奶那儿学来的,父亲说一个竹篮子拿到集市上能卖到一毛二分钱,这要比十捆柴火来的还要经济。 可是编织竹篮子是很有讲究的,竹篮子大多数是用水竹编织的,这种竹子的杆很细,韧性好,不容易被折断。 这种竹子我们村种的少,后山也少见,我和父亲只能拉着牛车去外面砍竹子。 我和父亲翻过后山,沿着溪流来到了一片竹林园。 这里环境很好,雾环绕着竹园,模模糊糊看不清道路,远处的鸟儿在啼叫,我和父亲赶着牛车赶了几十里的路,小牛很累,父亲就把小牛牵到了小溪旁,小牛伸出舌头,一边舔着溪水,一边抬头朝四周看。 小牛喝完水后,父亲牵着小牛把车牵到了竹林园里。牛车很难走,这里没有路,有好多一个小坑洼,上面长满了青草,牛蹄子基本上是深进浅出,一脚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父亲在前面牵着小牛,我在后面推着牛车。我的脚上沾满了泥,走起路来沉甸甸的,裤腿基本上全湿完了,父亲的裤子也湿了一大半。 这里葱翠浓郁,水气很大,小牛走到竹林园的时候站住了,哞哞大叫起来,它不敢进去,好像会害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父亲拍着小牛的脑袋说道小憨货,这就把你吓到了? 小牛又叫了几声,朝后面退了几步,牛车也跟着后退,牛车很快撞到了我的身上。父亲说当年牛车在战场上满天飞跑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胎里,这会碰到个竹园子居然把你害怕成这样,走,今天带你见识见识 父亲使劲拉小牛,小牛一个劲扭头往后拽,小牛完全继承了老牛的犟脾气,父亲拿它没办法,就把小牛拴在了附近的一棵柳树上。 小牛把头低了下来,吃着地上的鲜草,我和父亲拿着镰刀来到了竹林园。我们家没有砍树的斧头,只有镰刀,镰刀是夏天割麦子用的,很管用,镰刀的刀刃很快,稍不留神都会被刮伤的,父亲来的时候特意把镰刀打磨了几番。 我和父亲走进竹林园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条小溪。小溪的水流很急,我们都不知道这条小溪的源头源自哪里,也不知道它会流向哪里,我只跟着父亲在竹林园里砍竹子。 镰刀割麦子很管用,可是要砍竹子就很难了,一天下来,没砍多少株竹子,我们把砍来的竹子放到牛车上,然后赶着牛车往家赶。 父亲说动物的直觉很灵感,比人的直觉还要准确。我想这就是小牛为什么死活不肯进竹林园的原因,它可能是已经听到了这里水流的声音,小牛是怕水的,自从老牛生下的一个小牛崽被淹死后,我就没再让小牛下过河。 我们走出竹林园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小牛正卧在草地上打滚,脖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它看到我们走来的时候,迅速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这个时候晚霞像鲜花一样洒落在河间,倒映出一副动人的画面。 那段时间,我和父亲编织竹篮子编到很晚才会睡觉,月亮高高挂着空中,我们在院子里面点着麻油灯,父亲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和奶奶一块编织竹篮子的,有时候他们一晚上能编织十来个,编竹篮子不仅靠的是技术活,还是个心里活。 那时候爷爷经常不在家,奶奶说她已经习惯了,直到有一天奶奶坐在院子里面,突然晕倒了过去,父亲当时吓了一大跳,他哭着喊起了奶奶,奶奶倒下去的时候很安详的样子,面带微笑。 父亲把奶奶抱到了床上,父亲看着奶奶安详的样子,起初只是以为奶奶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会醒来,可是谁知奶奶这一倒,再也没醒来过。 奶奶是突发心病去世的,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不在她身旁,爷爷是回来后才知道的,爷爷说他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奶奶了,生前没能照顾好她,死后也没见上一面,爷爷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奶奶去世后,爷爷没再出去看过戏,没过多久爷爷也跟着去世了。 父亲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我和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是玉珍去医院照顾母亲的,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医院里给母亲烧茶做饭,玉珍知道我们忙,她自己一个人承担着全家人的希望。 我和父亲一有空就会去医院看望母亲,我们每次去都会把赚来的钱交给医院,作为母亲的医疗费。 母亲在玉珍的照顾下慢慢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我们都很高兴,母亲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她张开口,嘴唇干瘪,吱吱唔唔说起话来。我们看到母亲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都很兴奋,我们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玉珍给母亲端来一杯茶水,母亲使劲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母亲一波三折,医生看到母亲醒来的时候感到很意外。母亲能够醒来这功劳应该是玉珍的,多亏她在医院里照顾母亲。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玉珍做到了这一点,她比我们都强,我每次去医院的时候,看到玉珍的眼睛肿的很大,玉珍看到我和父亲说是没有休息好,可我知道母亲在重病期间,玉珍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母亲能够醒来,我想是玉珍的眼泪换来的。 母亲醒来后依然很憔悴,头发也白了许多,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在问昨天发生的事情,自己有没有闯下什么弥天大祸。 我们瞒过了母亲,医生说母亲的病还需要休养,我们也都同意让母亲在医院里多待几天,差额的医疗费我们会尽快补齐。 我和父亲从医院里回来后,就开始编织竹篮子,玉珍一般都会留在医院里陪母亲,现在母亲醒来了,玉珍更高兴,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和母亲说。 我们回到家后,先喂足了小牛,因为第二天还要赶着小牛翻过后山那边砍竹子,父亲抓一把青草扔到石槽里,我取一瓢水倒进旁边碎石碗里,小牛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我坐在院子里听到了小牛一边吃青草一边喝水的声音,父亲在另一旁说道你这小憨货慢点吃,又没东西跟你抢。 我听到父亲训斥小牛的时候,想到了老牛,以前老牛还在我们家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训斥它的,老牛很听话,小牛也很听话,只可惜老牛早早牺牲了…… 小牛在牛棚里仿佛听懂了父亲说的话,它突然变得矫情了起来,青草吃的很慢,我听不到之前小牛咀嚼青草的声音,这就好像是一个女汉子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是一个样的。 我们把小牛打发住后,才开始编织竹篮子。院子的树枝上正挂着麻油灯,那是父亲挂上去的,父亲一般忙到很晚才睡觉的。有时候天快亮了父亲才回屋睡觉,我在一旁帮父亲,父亲见我太困,就让我先睡,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编竹篮子,我看着父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当年奶奶的身影。 父亲虽然睡得很晚,可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父亲经常说庄稼人干起活来就没有睡得早和起床晚这一说。 母亲在玉珍的照顾下,病情逐渐好转,母亲可以自己下床走路的时候,非要回家,母亲一刻也不想在医院待,我们都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可是医院的医疗费还没还清。 母亲出院的那天是我和玉珍一块去医院接母亲回家的,父亲怕耽误一天的工期,就自己一个人拉着牛车去后山那边砍竹子,父亲说砍竹子这活不能耽误,不然竹篮子越拖越久,欠下的债就还不清了。 我和玉珍都知道父亲的脾气,做事情不喜欢往后拖,父亲说凡事赶早不赶晚,我们拿父亲没办法,希望他早点回来。 父亲临走的时候说道,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到一块了。我说咱们家的辛苦都没白费,母亲能够战胜病魔,是大家的功劳。 父亲把小牛从牛棚里牵了出来,小牛出来的时候眯着眼睛,天色还早,天边露出了浅色的曙光,颜色渐渐加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在空中飞舞。 我帮父亲把牛车推了出来,父亲把牛车架好后,赶着小牛出发了。我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心酸。父亲时不时扭过头,他看到我还站在门口的时候大声喊道回去吧,赶快回去吧…… 父亲一边喊着话,一边赶着牛车,父亲越走越远,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模糊的眼中,我脑海里出现了父亲佝偻的身躯,父亲面黄消瘦,衣衫褴褛,他为这个家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泪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玉珍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是被吵醒的,今天是接母亲回家的日子,她很兴奋也很高兴。玉珍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问我什么时候接母亲回家,我说等你放学了,咱们一块去医院接母亲回家。 玉珍高兴坏了,她急着赶去学校,现在离玉珍上学的时候还早,可玉珍的学校离的比较远,这一去在路上消耗的时间算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我拿她没办法,就锁了门,送她去学校。玉珍很高兴,一路上哼起了小歌。 春风吹来菜花香 田里水满好插秧 前线后方要粮草 哥哥呀 为啥不见你耕田忙 没有牛来没有粮 没有种子好插秧 肥料更是无钱买 妹妹呀 有啥法子耕田忙 积谷仓里借口粮 金库借钱好商量 快点组织互锄会 哥哥呀 大家心齐好帮忙 种田种地守家乡 百姓有来兵有粮 合力春耕齐动手 明年呀 收复失地好插秧 这歌是母亲教我们的,歌曲的名字是《春耕歌》。母亲年轻的时候经常唱,母亲说她们年轻的时候要是看上那家的小伙子了,除了唱歌表达内心的想法外,还会绣荷包送给他,作为信物。 荷包又叫香囊,母亲年轻的时候,女子经常用她们手中的五彩丝线,各种布料编织出五彩斑斓的荷包来表达她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同时荷包能流露出那些女子对家人或者爱人的真挚感情,她们用荷包编织她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说玉珍现在还小,您总不能让她绣个荷花包送给人家吧,母亲听了我的话,不再吱声。 玉珍哼的歌曲,总能勾起母亲的回忆。天还早,湿气却很大,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忙农活了,我和玉珍走在田间,朝霞照在我们身上,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路边的野花开的鲜艳,也仿佛在向我们招手。 玉珍这时跑到田地的旁边采上几株野花,插在头发上。玉珍很可爱,也很懂事,我把玉珍送到学校后,直接去医院了。 母亲看到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母亲知道今天就能出院回家了,她躺在病床上,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到的笑容。 我先去办理出院的手续,那医生我认识,他是给冬梅做手术的医生,也是那天夜里给我们家老牛死马当活马医的同志。医生看见我,笑了起来,显然他也记住了我,我说欠医院的钱我们会补齐还来的,医生同意了,他说你母亲能醒来简直是奇迹,我说都是玉珍和父亲的功劳,他们最辛苦。 玉珍是中午放学赶到医院的,她说下午是体育课,她请假了,老师也同意了,让她明天按时上课。我说只有这次,没有下次,玉珍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的时候天色还早,父亲没有回来,我和玉珍把母亲扶进了屋子里面,母亲躺在床上,玉珍端来一杯茶水递给母亲。 我从屋子里面出来,顺手把院子里面打扫了一下,我把地上剩余的竹竿搬到了铁架子上,把残余不用的扫到了一旁。玉珍也出来帮忙,她看到牛棚里没有草,就顺便跑出去割牛草。 天渐渐变黑,远处的房屋升起了炊烟,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开始有点担心父亲,按理说父亲也该回来了,我们平常都是这个时候回到家的,今天母亲从医院回家他是知道的,临走的时候父亲还吩咐我要照顾好母亲。 玉珍这时跑到外面,过了一会又跑回来,她把我拉到了外面小声问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平常都是这个时间点回来的,再等等吧。玉珍看了看我,又朝土路跑来跑去。 …… 天越来越黑,母亲已经睡下,我们是从医院走回来的,母亲走了很长的路,已经很累了,她睡得很安详,可她却从没问父亲的事情。 玉珍着急了,我也跟着着急,我们都害怕父亲会出什么事情,玉珍拉着我去找父亲,我关了门,带上父亲平日里用的麻油灯和玉珍一块朝后山那旁走去。 我们走到后山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月光直直照在我和玉珍的身上,我点着了麻油灯,路上没有一个人,偶尔能听到鸟叫的声音,玉珍开始有点害怕,我更担心的是父亲,我们一路走来都没碰到父亲,我害怕万一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母亲恐怕也会撑不下去的。 玉珍加快了步伐,我在后面喊住了玉珍,我说天已经很黑了,也许父亲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才耽误了时间,晚上的路不好走,或许明天一大早父亲就回来了,玉珍也没办法,她看着我,只能点了点头。 我和玉珍回去的时候,母亲睡得还很安详,我们决定先不打扰母亲,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去竹林园找找父亲。 母亲在半夜里睡醒的,母亲醒后大声呼喊,像发了疯似的,我和玉珍都被母亲的呼喊声惊醒了,我赶紧跑到了母亲的身边,玉珍也跑了过来,母亲这时坐在床上,样子有些吓人,她开始在床上乱抓东西。 玉珍被吓哭了,她抱着母亲哭了起来,母亲过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母亲说她梦到了父亲,梦到父亲一个人在荒山野岭,很可怜的样子。 我笑了起来,我说您肯定又是做噩梦了,我父亲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母亲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父亲的身影就问我父亲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玉珍没吭声,我想还是瞒住母亲吧,她刚从医院出来,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我说父亲有点事情刚出去,王家老二找他有点事情,过一会了就回来了。 母亲眼睛直直看着我说道真的?我怎么没看见他回来。我说您睡着了,当然没见到了,我父亲他刚出去。 母亲躺下后,玉珍熄了灯,我们这才回到房间。 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我脑海里都是父亲的身影,我想起了早上父亲赶着牛车远去的背影,父亲时不时扭过头朝我喊话,眼神里透露着爱和关怀,那种眼神或许使我终生难忘。 我又想到了我和父亲一块去竹林园的情景,牛车很难走,那里没有路,有好多小坑洼,上面长满了青草,牛蹄子基本上是深进浅出,一脚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 父亲总在前面牵着小牛,我在后面推着牛车。我的脚上沾满了泥,走起路来沉甸甸的,裤腿基本上湿完了,父亲的裤子也湿了一多半。 那里葱翠浓郁,水气很大,小牛刚走到竹林园的时候站住了,它哞哞大叫起来,不敢进去,好像会害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父亲应该不会迷路的,那条路我们走过了很多遍,如果是牛车出现问题的话,也应该早回来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人影,我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原因。 天稍微亮的时候我就起床了,那时天空刚露出亮白,我睡不着觉就起来了,母亲还在睡觉。早上湿气很大,我披了件衣服,悄悄关上门,我刚走出门,玉珍就在后面喊住了我。 玉珍是被我吵醒的,她也睡不着觉,天还很早,我和玉珍一块朝后山那旁找父亲。 一路走来,人烟稀少,偶尔能在田间看到几个早起的农夫。 我们沿着我和父亲经常去竹林园的那条路走,我想也许我们会在半路上碰上父亲。可是一路走来,依旧没有看到父亲。 我们翻过后山快走到竹林园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了我们家的小牛,小牛正低着头啃青草,草地上几只蜻蜓在小牛身边飞来飞去。 看到小牛我就放心多了,父亲肯定是因为天黑路滑,才选择在竹林园过夜的, 我想或许牛车上躺着的正是父亲。 我和玉珍走过去的时候,小牛停住了啃青草,它正抬头看着我们,旁边的蜻蜓跟着绕到了小牛的身旁,小牛使劲甩了甩脑袋,把几只蜻蜓赶走。 小牛这时哞地大叫了一声,我和玉珍看到小牛都很兴奋,牛车上放满了父亲砍来的竹竿,父亲就在这附近,玉珍走过去摸着小牛的脑袋,小牛伸出舌头舔玉珍的手。 这时候,天已经很亮了,朝霞火一般的红,我没看到父亲,父亲可能还在竹林园里。 我们走后,小牛又低下了头继续啃青草,几只蜻蜓围了过来,在小牛的身旁飞来飞去。我们走进竹林园的时候我就有些担心,我希望赶快找到熟睡中的父亲,喊他回家。玉珍也很担心父亲,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说话。 我和玉珍是沿着父亲砍过竹子的痕迹走,这里的竹子很多,竹子被砍的七七八落,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父亲。 我有些不解,牛车就在附近却不见父亲的踪影,难不成父亲是去别的地方了?就在这时,玉珍喊住了我,她指着前面掉落的鞋子喊道是父亲的鞋子。 玉珍赶了过去,我也跟着匆忙赶来,确实是父亲的鞋子,父亲的鞋子掉落在那条小溪旁边,我突然有种不幸的预感,父亲不会出事了吧? 我和玉珍沿着鞋子地方往前走,我们走了很久,我们快到尽头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的另一只鞋子,玉珍把父亲的鞋子捡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我再往前面看,是一个陡峭的斜坡,斜坡上散落些石子,我走过去看时才知道是峭壁,峭壁的下面是一个山谷,山谷很深,小溪的溪水正源源不断流进山谷,望不到尽头。 幸运的是溪水很小,没有瀑布那么壮观,那样的话,父亲肯定活不成。 我和父亲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峭壁,我们只知道那条小溪,溪水水流很急,我们都不知道溪水的尽头竟然是悬崖。想到这我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小牛从一开始就不进这竹林园,父亲说动物的直觉很灵敏,父亲死活都把小牛拉不进来,看来是真的…… 我不敢多想,玉珍这时愣在了那里,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她哭得很伤心,知道父亲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我想到了母亲,母亲还在家里等着父亲回去呢,我看到玉珍痛哭的样子,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们都希望父亲平安无事,只要父亲有一丝生还的希望,都不能放过。 我说我们弯到峭壁下面找找父亲吧,没准儿父亲命大,只是摔了点轻伤。 玉珍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把眼泪擦去后,紧紧跟在我的后面。我们沿着旁边弯曲的小路一直往下走,我和玉珍是在山谷下面发现父亲的。 父亲静静地躺在溪水当中,周围是散落的石子,他的手里紧紧握着镰刀,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大半截竹竿,竹竿和镰刀上都是血迹早已被溪水冲洗干净……溪水的周围也被染成了红色,父亲的身子已经僵硬,他脸上有一大块摔伤的伤疤,我悲痛得五脏俱裂,我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父亲,玉珍站在一旁迟迟说不出话来,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玉珍还不敢相信…… 我跪在水里哭着喊道父亲,对不起……我不应该让您一个人来砍竹子,我应该和您一起来,那样的话,您就没事了……我不应该昨天走到半道就回家了,也许那时候您还活着,正需要有人来帮忙,我更不应该…… 我梗咽的说不出话来,玉珍站在一旁哭的不成样子,玉珍也跪在了父亲的身边,她一双小手使劲推着父亲,父亲一动不动。 我和玉珍哭了好久,我们费力很大劲把父亲从山谷下面抬了上来,我们把父亲的尸体抬到了牛车的旁边,小牛正在草地上打滚,它看到我们的时候,迅速站了起来。 我把牛车上的竹竿卸了下面,我和玉珍一块把父亲的尸体抬到牛车上,我还在想回到家里该怎么给母亲说,母亲刚从医院回来,身子还很虚弱,可是这事是瞒不住的,我想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我把拴在柳树上的牛绳子解开,小牛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小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它看到牛绳子解开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刚把牛车调过头,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身影很熟悉,朝霞照在她身上,宛如翩翩少女那般美艳。 我把牛车赶的稍微近一点的时候,才认出是母亲,我看到了母亲正站在前面的时候,很惊讶,玉珍也很惊讶。 我们出来的时候母亲还在睡觉,她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的,玉珍这时一把跑到了母亲怀里,嘴里喊着娘,母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我丢下牛绳子也跑到了母亲的身边。 母亲似乎知道了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睛直直盯着躺在牛车上一动不动的父亲,我看到母亲的样子时,有点吓人,我跪在母亲的身边喊道娘,孩儿对不起您,我父亲他…… 我没往下说,我怕母亲受不了打击,会倒下去,我抬头看着母亲,母亲眼睛里没有掉下眼泪,过了好久,母亲大叫了一声,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母亲凄凉的叫声……玉珍哭了……我也在哭…… 母亲始终没有哭,她的眼神很坚定,母亲说从我们出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她说我和玉珍都骗了她,父亲根本就没回来过,母亲做梦梦到父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父亲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母亲是偷偷跟在我们后面跟着出来的…… 我和玉珍哭了很久,小牛仿佛知道了什么,它低着头,一直在地上啃青草。我们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露出坚挺的身影,我们一步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我完全没有了直觉,仿佛这一切永远静止了下来…… 那天玉珍没有去上学,我们都很担心母亲,母亲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开始疯言乱语,她自己一个人说了很多“疯话”,我和玉珍都没听懂。我想起前几年红叶离开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个样子,她坐在屋子里面哭了好久,父亲进屋看见母亲哭得一把鼻涕的时候,就会说道你哭个傻子咧,又不是咱家的娃娃离开了。 母亲哭着说道她虽然不是咱家的娃娃,可她是好人,她救过玉珍的命,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父亲听了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母亲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她说话很实在,母亲很好地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美德,她又把这种美德继承在了玉珍身上。 …… 父亲的去世我们都很意外、也都很伤心,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梦醒来,痛苦依旧在,昨天的时候父亲还叮嘱我说要好好照顾母亲,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今天说没就没了……我和玉珍都接受不了事实,我们哭了一整天,母亲没哭,她反而笑了起来,我和玉珍见状都很担心母亲…… 我们是第二天埋葬父亲的,我们刚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好,可是走出村子的时候,就刮起了很大的风,天气阴沉沉的,路上的尘土飞扬,树叶子在枝头上翻滚。 这时候空气很干燥,母亲和玉珍的嘴唇上都皱起一片片死皮,我在前面拉着牛车,母亲紧紧握着玉珍的小手跟在牛车的后面。 父亲的葬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隆重,父亲的葬礼很简单,那时候我们家还很穷。葬服,唢呐什么的根本用不起。 母亲简简单单卷了一张旧凉席,紧紧包裹这父亲僵硬的尸体,凉席里面还包着父亲生前穿的几件衣服,衣服是母亲洗好的。 埋余树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她把余树生前穿过的旧衣服洗干净,一块埋进坟墓里的,母亲说父亲和余树的一生都很洁净,就像这洗干净的衣服一样,干干净净地来,利利索索地走。 听母亲这么说,我忽然想到了《红楼梦》里说的质本洁来还洁去,母亲说希望父亲下辈子投胎转世能转个好人家。 父亲辛苦忙活了半辈子,他支撑起了这个家,他为这个家付出了许多,如今就这样说走就走了,父亲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我和玉珍都觉得对不起父亲,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好好善待他人家。 我赶着牛车达到后山的时候,风逐渐停了下来,天气又突然晴朗了起来,枝头上的树叶还在冷冷作响。 父亲是埋在余树旁边的,我拿着锄头在余树的坟前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母亲和玉珍一块把父亲的尸体从牛车上抬了下来,小牛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在地上晃来晃去。把父亲的尸体抬进土坑的那一刻,母亲没能忍住,流出了眼泪,玉珍没有哭,她站在一旁安慰母亲。 我费一把劲,把刚挖出来的土又重新填回去,母亲和玉珍的头上都绑着白布条,这是老一辈人留下的规矩,代表着人们赤裸裸的来,又赤裸裸的走,等到人们死后就干净了,裹上白布以示圣洁。 玉珍从地上捡来几根旧树条,插在父亲的坟前。母亲从竹篮子里掏出一些白布条,绑在这些枝条上面。 母亲这时又从竹篮子里面抓了一把米,左手握着一把谷,绕着余树和父亲的坟墓前左三圈后右三圈,母亲一边说着同样的话:“一把新米一把谷,打发故人去享福。”一边将手中的米和谷子撒向坟头。 我看着母亲的样子,想起余树圆寂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做的。玉珍站在旁边,眼里默默流着眼泪。 父亲下葬后,母亲跪在父亲的坟前磕了四个响头,我和玉珍也跟着跪在后面磕四个响头,俗语说神三鬼四,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我和玉珍跪拜完毕后母亲还没起来,玉珍站起来准备向前扶母亲起来,母亲突然大哭了起来,嘴里喊道:“老天啊,您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您夺走了我的儿子,把我的丈夫也夺走了……剩下的日子我们该怎么过呢……” 玉珍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我看着母亲痛哭的样子,眼里也流出了泪水,母亲心里憋了很久,这一刻,她等了很久,我和玉珍都明白…… 母亲说着说着晕倒在地上,我和玉珍赶紧走到跟前,把母亲从土地上扶了起来,我们把母亲扶到牛车上,准备回家。 我们临走的时候,小牛变得不太欢实,左右摇摆脑袋,尾巴一直甩个不停,不肯往前走。小牛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情况,它的眼睛远远朝离父亲坟墓不远处凸起的那座小坟墓望去,那座小坟墓已经长出了一些嫩芽,旧的枝条脱落不堪。 小牛仰天长叫了一声,我在前面赶着牛车,我学着父亲之前吆喝小牛的样子说道你这憨货,呆在这还想干什么,赶紧走回家去。 小牛这才扭过头看了看我,朝山下走去,土路有些颠簸,牛车赶的比较慢。母亲靠在玉珍的身边,迟迟没有醒过来,我开始有点担心母亲,怕母亲会伤心过度,顶不过来。 我在牛车的前面扭过头看时,母亲已经倒在了玉珍的怀里,玉珍双手紧紧抱着母亲,就像小时候母亲紧紧把玉珍抱在怀里那样……(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快到家的时候,母亲才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母亲披散着蓬蓬的头发,嘴唇干瘪,看上去很憔悴。 母亲醒来后,朝四周左看看,右望望,迟迟没说一句话。我把牛车赶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牛车上站不起来了,玉珍把母亲扶了起来,母亲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丝,她看上去也很憔悴,没有一点力气,走起路来很吃力,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我很担心她会撑不下来。 父亲的去世,似乎给母亲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我发现母亲的精神开始有些不正常,母亲变得有些痴呆,我和玉珍都忙的时候,母亲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母亲抬头看着天空,有时会突然痴笑起来。 母亲发疯的时候,会胡言乱语,嚎啕大叫,像是被黄鼠狼附体那样。我和玉珍看到母亲发疯的时候,都很害怕,我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发疯,我赶紧跑到母亲的跟前,死死抱着母亲。玉珍也跟着跑过来,抑制住母亲双臂的挣扎。 母亲终于被我们制服了,她不再继续挣扎,母亲渐渐昏睡过去,我和玉珍把母亲扶到屋子里面让母亲休息。 父亲去世后,家里面很多农活落在了我和玉珍的身上,母亲的记忆逐渐衰退,有时还会发疯,她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我和玉珍看到母亲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都很心疼,我们尽量不让母亲干任何农活。 到了农芒最忙的时候,我和玉珍又要下地干农活,把母亲一个人放在家里面,我和玉珍又都不放心,我们怕母亲在家里面没人照顾,再出个意外。我就索性拉着牛车,把母亲拉到农田的地埂旁边,这样一来,我们在干农活的时候也能够照顾到母亲。 母亲的记忆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候一件事情她能记上好几天的时间,可有时候刚给她说完话,她就忘了刚才说的什么话。 母亲清醒的时候,会坐在地头看我们干农活。可是过不了多久,母亲在地埂上看到我和玉珍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会显得格外着急,母亲这时会跟着走到地里面帮我们干农活,我和玉珍看到从地埂上走过来的时候,会停下手中的活,好言相劝,把母亲再请回到地头的旁边。 母亲性子比较直,她看到自己帮不上忙,心里就憋屈,母亲一着急,没说出话,眼泪直直往外流,玉珍看到母亲流出了眼泪,也伤心了起来,母亲一把把玉珍抱在了怀里。 母亲流着眼泪说道你爹死后,真是苦了你们兄妹俩,这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心里明白,以前的农活大多数是父亲干的,可现在落在了我和玉珍的身上,玉珍还小,母亲看到我们忙农活的时候,很心疼,也很着急,她肯定又是在抱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我就安慰母亲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点苦不算什么。 我们忙完农活回去的时候,天色还早,夕阳还没下山,晚霞像火山那般艳丽。田间散落着几家农户在地里面一边耕作,一边说笑。 我看时间还早,就赶着牛车拉母亲和玉珍去竹林河。竹林河的河水依旧很清澈,河水里面总能听到虫子的叫声。 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拉着我和玉珍来竹林河割水草,那时候,我们家里面养了很多羊,还有几只兔子。 兔子是把羊卖完后不久才买的,兔子喜欢吃嫩草,母亲就拉着我和玉珍来竹林河割水草,那时候的竹林河里有很多水草,母亲总会一个人在河水很浅的地方, 跳到河水中间割水草,我和玉珍站在河岸上,像是刚孵化出来的小鸟那样,眼睛直直盯着母亲。 母亲把割来的水草抱到河岸上后,一扭头,又一把扎进了水草里面继续割水草,我和玉珍赶紧把母亲抱来的水草往牛车上放,牛车很快放满了水草。母亲见牛车上装满了水草,不再割水草,而是在水草里面掏螃蟹,运气好的时候,母亲能掏到很多螃蟹,还能在水窝里面掏到鱼和黄鳝之类的东西。 玉珍很害怕黄鳝,玉珍说那东西黏糊糊的,长得像水蛇,每次玉珍看到黄鳝的时候,都会躲到很远的地方。我听玉珍这么一说,也开始害怕了起来,蛇总能给人一种恐惧感,尽管还是没有毒的水蛇。 母亲不怕,母亲说她们小的时候经常和别人一块在河水里面洗衣服。后来在河水里面待久了,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母亲她们开始在河水里面摸东西。 母亲在河水里面抓螃蟹、摸黄鳝的绝活儿都是从别人那学来的,母亲说和她一块下河洗衣服的一共三个人,母亲是学的最快的那个,也是胆子最大的那位。 母亲刚开始的时候,还真的就把水蛇当成了黄鳝,母亲一把抓住水蛇的头,把水蛇从河水里面抓了起来。 水蛇被母亲从河水里抓出来后,一直摇晃着尾巴,其他的人看到后,都吓跑了,只有母亲一个人一手抓着水蛇,一手波动着水面,从河水里面走过来。 过往的渔民看到母亲抓的是水蛇后,都赞叹母亲的英勇,母亲一听自己抓是的水蛇,吓得赶紧把水蛇扔到了地上,那水蛇这才逡巡着朝河边溜走。 事后母亲抓水蛇的故事在她们村子里面传开了,母亲也成为了她们村子里面第一位敢抓水蛇的女同志。 母亲每次听到人们纷纷议论自己抓水蛇的英勇事迹时,就会大笑起来。后来母亲就问那位渔夫,怎么区分水蛇和黄鳝,那渔夫就告诉母亲说,圆头扁尾为鳝鱼,扁头圆尾为水蛇。母亲听完没反应过来,那渔夫就笑了,又告诉母亲说有鳞片的是水蛇,没有鳞片的是鳝鱼,母亲这才恍然大悟。 母亲的手上不仅被水蛇咬过,还被螃蟹夹过许多次,到现在我甚至还能看到那些留在母亲手上的落印。 螃蟹大多数在夜间是不动的,这时候只要拿着麻油灯,往河水里一照,准一个准,一个个螃蟹都静静躺在河水里面,嘴里吐着信子,手伸进河水里,就能抓到,很多渔民也是这么抓螃蟹的。 母亲的绝活还有很多,母亲的这些绝活都是她小时候学来的,母亲上学的时间很短,她小学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开始帮着家里人一块干农活,母亲说她最累的时候三天两夜都没合过眼。 那时候天气经常下雨,母亲和家里人要到地里掰玉米棒子,庄稼人都知道玉米一旦被水浸泡就很容易发霉,玉米一旦发霉一季的农活算是白忙活了,卖人人不要,拿来喂牲口,牲口也不吃。母亲和他们村的人一样,冒着大雨在庄稼地里掰玉米,掰完的玉米还要放在屋子的客厅里面,避免被雨水再淋到。 母亲说她们家的客厅很大,除了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椅和一张旧床外,很难在客厅里面找出第二件东西来,客厅的旧床上堆满了棉絮,有时走过去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母亲把玉米掰完后,雨也基本上停了,太阳露出俏人的脸庞,开始直直照射着大地,母亲困得实在不行,就找一个麦秸垛钻进去,睡上一整天,等到母亲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人才发现母亲一天没在家里。 母亲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们割完水草回去的时候,母亲说这些水草可以拿来喂兔子吃,我们也可以吃,母亲小时候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她说这些水草里有些是水菠菜,还有些是水芹菜,这些“菜”比我们自家种出来的还要好吃,后来我们村闹旱灾的时候,母亲还去河边挖了很多水菜,从现在来看,这些菜还真是救命菜。(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竹林河里总有很多回忆的地方,德顺叔还和之前一样,他把羊群赶到河边的草丛里,自个则是靠在一颗柳树下休息,那些羊群在河岸边悠闲地啃着青草。 德顺叔看到我赶着牛车过来的时候,远远就喊道了我,余生啊,今个咋想起来河边了。 我大声回道今个忙往农活时间还早,就来河边散散心。我把牛车拴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柳树下,玉珍和母亲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德顺看到母亲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从柳树下面站了起来。 母亲看到德顺后,说道他大哥啊,还在放羊呢,德顺回道,是啊,几乎天天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找个活干。 母亲走到了德顺的跟前,我和玉珍跟在后面,母亲说还真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呢?我跟你说啊,前些日子还有人托我给一人家说媒呢,那女的人得老实,没心眼,四十来岁,膝下无儿,丈夫是下煤窑炸死的,她家里面急着给她再找个。可她却不愿意,我给你说,她做不了主,这事她家里说了算,你要是愿意,改天了我带你去见见她。 德顺一听母亲的话,笑了起来,德顺没有说话,他像一个小孩提起羊鞭子,把羊群往家里赶。 我和玉珍都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摊上了这么一桩媒事,母亲说什么事情都让你们小兔崽子知道,那我还怎么当你们的老娘。 我和玉珍都不说话,我们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我们割完水草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我们回到家不久,德顺站在我们家的门口,敲起了门。 我推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我被德顺的衣着给吓着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德顺穿着一身正统的军装。他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强的目光,黝黑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德顺的领带处还佩戴着一枚领章,腰里束着武装带。这领章我在余树那里见到过,余树说领章是军人的一份荣誉,我想德顺今天突然把它带在身上,也是为了把沉默许久那份荣耀,再次重现出来吧。 母亲从院子里面走过来的时候,也被吓住了,母亲刚开始愣是没认出德顺。我说是德顺叔,母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德顺请到了家里面。 母亲对德顺说你穿成这样去见人家姑娘,还不把人家给吓坏了,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那位军队干部呢,德顺一听,挠着后脑勺说道家里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试来试去还是穿这个好看一些。 母亲走进屋子里面,翻出了几件父亲生前的几件新衣服,母亲说这些衣服娃的父亲都没穿过,还很新,你别嫌弃,我当时没舍得陪葬,就留了下来。德顺叔不要,母亲硬是要给,说是以后也用不上了,去相亲最起码得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我说德顺叔,您就穿上吧,留着也是留着,等到以后烂掉了也是可惜。德顺这才肯走进屋子里面,把他的军装脱下,从中挑出一件父亲生前没穿过的新衣服。 德顺叔穿上后很合适,母亲说等明个了就穿这件衣服,到时候人家见了也不丢人,母亲让德顺叔把衣服脱下来后,又缝了几下,才把衣服递给德顺。德顺一脸红光,说不出话来。 我很少见到德顺叔有害羞的时候,母亲扭过头对我和玉珍说这件事情你俩小兔崽子都别瞎掺和,出去了也别乱说。玉珍点了点头,我说保证不外说,这是革命英雄的事情,绝对保密不乱说。 德顺叔在军装的衣兜里摸了好半天,最终掏出来两颗甜糖,我和玉珍看到甜糖的时候,像一只只黏人的小鸡,围在德顺叔的身旁。 我说德顺叔我想吃糖,玉珍学着我的话语说道我也想吃糖,母亲在一旁寒暄道,瞧你俩的这幅德行,一颗糖可把你们俩收买住了? 德顺叔笑了起,德顺叔说道相亲也不是什么坏事,咱身正不怕影斜歪,还害怕他抓咱们不成。 母亲冷笑道也是、也是。 我和母亲把德顺叔送走后,母亲悄悄把门锁上了。母亲告诉我说德顺年轻的时候曾娶到过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母亲至今还记得那女子的名字叫陈娟,母亲说自从德顺救出冬梅和红叶后,他心里越想越憋屈,后来参加当兵了。 那个时候德顺还不到二十岁,正是人生的大好时光,不过德顺没有像白雪老人那样为革命冲锋陷阵,德顺在队伍里当了火头兵。 德顺参军的时候,班长看他个头小,身子又矮,就把德顺分配到了火头军里面,给人们做饭。 革命解放后,德顺像是变了个模样,个头长到了足足一米八,人也长结实了,德顺刚回到村子的时候,比我哥哥余树回来的时候还要风光,他当时是三等功,穿着军装,一身很威风的样子,村里面的人瞧见德顺都跟瞧见自家宝贝似的,大声喊着革命英雄回来了,小孩子们也在一旁拍着巴掌,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革命英雄。 德顺听到大家伙叫他“革命英雄”的时候,自己笑了起来,他对大伙说我就一火头兵,连枪杆子都没拿过,啥时候成了革命英雄。 我母亲当时还很年轻,她在一旁大声喊道,给革命战士做饭也是好同志呐,火头兵怎么了,火头兵也很重要,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当兵的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去冲锋陷阵? 大伙听母亲这么一说,也跟着热闹起来,德顺不再说话。 德顺回到村里的第二天,就有人给他提亲。来提亲的人是祝水村的,人刚满十八岁,梳着马尾,穿着一件旧单衣。人长得还算可以,除了腚有点大外,其他没啥毛病,是块生娃的料。 可德顺看也没看一眼,就把人家给送走了,那姑娘羞答答地跟在媒婆的后面,没说上一句话。 德顺本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来他家提亲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德顺的父亲自然是高兴坏了,他们家里终于盼到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自己也很沾光,好话自然没少听。德顺已经二十七来岁,这个年龄在我们村算是很大了,按照往常习俗,这么大的年龄是绝不会有人来提亲的。 德顺是个孝顺儿子,他父亲又一直在催自己的婚事,德顺拿他父亲没办法便和一家已退休老干部家的女儿陈娟结了婚,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德顺娶亲那天,很热闹,比葛红叶结婚时还热闹,我母亲在屋门外面挤破了头也没挤到院子里面,母亲这时踮起了脚,前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到新郎新娘的身影。 母亲一着急,起身跑到了外面,她侧身一翻,很灵巧地爬到了墙头上面。这回终于看到了革命英雄的新娘子,母亲说她看到了陈娟,陈娟头戴红花,身披红袄,面色红润,眉清目秀,嘴唇下面留有一颗黑痣,母亲说嘴唇下面有痣的人通常比较聪明,口齿伶俐,能说会道。 母亲很兴奋,她终于知道了原来“革命英雄”的新娘子长得是这模样。 那天母亲回去的很晚,母亲回去的时候很高兴。可母亲万万没有想到,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里,陈娟因为难产意外去世了,这无疑给德顺落下了深深伤疤。 时至今日,每当母亲看到德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头戴红花,身披红袄的陈娟。 第二天清晨,德顺叔拉了一辆旧牛车早早站在了我家门口,是母亲听到门响声才去开的门,母亲很早就醒了,她在院子里面走来走去,我躺在床在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德顺叔敲门的时候我也早醒了,我睁开眼睛朝窗外看时,天还很早,灰蒙蒙的一片。我在屋子里面隐隐约约听到母亲的说话声,母亲说怎么来的这么早。德顺叔说赶早不赶晚,趁现在没人知道,早去早回。 母亲这才匆忙准备,母亲临走的时候,天已初亮,母亲交待我要照顾好玉珍,我说您这媒婆当得可真够敬业,平常也没见您这么积极过,您就放心的去吧,玉珍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母亲坐在牛车上,吱扭吱扭朝那旁离去。 母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荡起的尘土中,我把玉珍送走后,拿着锄头朝田间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透过空气照射到树叶上,散发出秋日的气息。村子里的屋顶上飘着屡屡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的薄雾。(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我在田间的路上听到了很多的新鲜事,我听到了四狗子和猫蛋因为昨天夜里丢鸡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我凑过去说猫蛋,多大点事,凡事都有个好商量。 商量个屁,他偷俺家鸡子是犯法行为,那可是俺娘辛辛苦苦留下的老母鸡,俺还指望它每天下鸡蛋呢…俺要告他狗日的。乡里告不赢,俺就去县里,县里告不赢,俺就去市里,市里再高不要赢俺就去省城。 省城要是告不赢呢?我问道 省城告不赢俺就去北京告他。 北京要是还告不赢你是不是要去联合国告他。 联合国?联合国俺也不怕,北京还告不赢俺就去联合国告他。 放你娘的屁,我什么时候也没偷过东西,虽然俺的德行不是很好,可俺说了没有偷你家的鸡子就是没有偷。 你敢现在跟俺去找队长吗? 去就去谁怕谁。 猫蛋青筋绽露和四狗子朝那旁走去。 …… 不远处我又听到了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的声音,高满仓正为田地的划分伤筋动脑。旁边站的是刘二爷和憨大叔,刘二爷和憨大叔因为土地的事较上了劲。 那是前些年土地划分的事情,憨大叔家的土地多划分给刘二爷三分,刘二爷的土埂又被憨大叔多平移了几米,这样一来本应该是没事的事,刘二爷就不愿意了,偏说憨大叔霸占了他家的土地,憨大叔一听也急了,为啥划分土地的时候,少给自己划三分的田地。 高满仓正披着衣服一边抽着烟,一边低头沉思着。 我走过去说道:“满仓叔,什么时候您老也成了四个基本用户。” 高满仓把衣服一披,身子抖了一下,抬头看着我说:“什么四个基本?” 我说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这四个基本说的就是烟酒基本不送,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夜里基本噩梦。 高满仓把手中的余烟往地上一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去去,你这娃娃该忙什么去忙什么,在这瞎添什么乱呢。” 我凑了过去说道刘二爷和憨大叔都在啊,大伙聚在这,是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呢? 商量国家个屁事,天高皇帝远,谁他娘的操心那事。这憨货霸占我们家的土地不给,这事儿比天皇老子的事都重要,今天不把土埂耕回来,这事儿我跟他没完。 谁…谁…霸…霸占你,你家的土…土地了…你…你再这…这么说…信…信不信我…我拍你。憨大叔拿起锄头,有些结巴地说道。 刘二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说的好好的,咋还动起了手来。行,行了,别再吵了,都是左右邻居的,有什么好吵的。高满仓脑门一闪说道余生你这娃娃读过几年的书,你来说说这事该怎么办最好。 我说满仓叔土地这事其实就不能分,前几年闹出人命的事情您都忘了…… 行,别说了,你叔我年龄大,糊涂了,什么事都忘记了,忘记了,你就说今天的事,你是帮还是不帮。 帮,肯定帮啊,你满仓叔的事情哪能不帮呢。这不南边不远处不是有一片自留地还空着呢,谁嫌自己的地吃亏了,就把那片自留地给耕下来,来年结果子了,同样也不少啥。 还是你娃的脑袋好使,你们两个谁愿意耕那片空地。 我…我愿意…意…憨大叔笑嘻嘻说道。 那好,今天你就把地埂给耕回去。 耕…马…马上就…就去耕。 刘算盘你还有啥意见? 只要这憨货肯把地埂耕回到原处,我就没意见。 行,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说满仓叔,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家翔了,他最近还好吧。 哎,那娃娃不听话,说什么也不听,人大了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我望着满仓叔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天色还早,我忙完农活背着锄头回去的时候母亲正坐在院子里面发神,这时候玉珍还没放学。自从母亲给德顺叔说媒,她的身体就变好了,母亲也不再发疯,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来。 我说您这位大媒婆给德顺叔说媒说的咋样了? 哎,别提了,一身的晦气,母亲拍拍身上的灰土站了起来。 咋了,我忙问。 刚到家门口,死人了,屋里屋外穿着孝服,吹着唢呐声,人没见到,还沾了一身的晦气回来,喜事反倒遇到个白丧事,白跑一趟。 我说人家德顺叔又没说啥,你倒自个抱怨了起来。 你这娃娃你懂啥,说不定这门亲事还真黄了。 黄了就黄了呗,凭您做了这么长的“卧底”,还怕给德顺叔找不到一个媳妇。 母亲狠狠瞪我了一眼,没有说话,她朝屋里面走去。 我突然为我刚才说的话感到后悔,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怕我说的话会伤着母亲。 很快玉珍背着书兜从外面跑了回来,她手里面拿着两朵在路边掐来的野菊花。 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玉珍这么高兴过了。 玉珍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明天有时间没。 我说怎么了。 玉珍悄悄凑到我的耳边说道我们学校明天举行运动会比赛,你能不能也去我们学校观看比赛,我想跑个第一名给你看。 听完玉珍的话,我笑了起来,我很自豪地说道当然没问题,我们家玉珍终于长大了。 嘘,小点声。 怎么了,跑第一名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玉珍说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玉珍的用意,她是想让我去给她加油,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母亲这时在屋子里面喊道你俩在外面瞎嘀咕啥呢,有什么事瞒着我没说。 我和玉珍异口同声道:“没有事瞒着您。” 第二天清晨玉珍早早把我叫醒了,玉珍怕耽误了时辰,一直催我,我匆忙吃完早饭和玉珍一块往学校里面赶。 我和玉珍刚走出家门口,母亲紧跟在后面大声喊道:“余生你俩多注意安全啊!” 我扭过头说道您就别操心了,我和玉珍又不是一岁半的小孩,您自个在家照顾好身体…… 玉珍也催母亲赶紧回屋,外面天凉,容易感冒。 母亲依旧站在门前的槐树下,不肯离去。 我和玉珍沿着门前的土路走了很久,我回头看时,发现母亲仍旧站在那,目光紧紧盯着我和玉珍,一动不动。 我看到母亲这么的不舍,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我想总不该会发生什么事吧!我朝母亲挥了挥手,示意母亲赶快回屋子里面去。 母亲看到我挥手示意,也朝我挥手回应。玉珍这时挥着手大声喊道:“赶快回去吧,回去吧……” 母亲这才晃了晃身子,朝院子里面慢慢走去…… 快走到竹林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路的两旁是茂密的荒草,野花盛开,五彩缤纷,异香扑鼻。 前面蝴蝶起伏,蜜蜂嗡嗡,我正准备起手,去逮蝴蝶时,被后面的声音给止住了。 我听到玉珍在后面喊我,我扭过头看时,玉珍正指着水面上的一群燕子们,玉珍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燕子,玉珍很兴奋,她指着水面说燕子来了……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我看到那群燕子们正在竹林河的河面上低飞,飞得很好看,它们时不时用肚皮触及水面,激起一层层小的浪花,在水面上形成一些小的波纹。 还有一些燕子站在河边用嘴巴挖泥,正是垒巢的季节。水面上还有几只野水鸭,它们正肆无忌惮地徜徉在河水里面。 河岸的两边杏花已经开了,桃花还没开,桃花虽然没开,但也含苞待放了,河边的垂柳树也已经绽开了叶片,布谷鸟在远处啼叫。 我听到布谷鸟的叫声时,才发现春天已经来了,又到了播种的芒种时节。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我和玉珍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人,年龄大的,年龄小的,男的,女的,应有尽有。 学校的围墙是土堆垒成的,外面有很多野草。玉珍的学校没有正式的大门,学校大门的上面用两根木棍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白昱镇小学召开第一届运动大会”。 我和玉珍人群中找了一个位置,大会刚刚开始。 主席台搭建在一片隆起的土堆上,它旁边还有一片未铲除掉的野草,一张宽旧的桌子上面铺着红色的布毯,广播喇叭就放在上面。 这喇叭我倒是经常见到,公社所在地的村庄和县城所在地的镇子,大街小巷都立着电线杆子,每根电线杆子上都安装着一个广播喇叭,每到早晨或者晚上的时候,总能听到喇叭里传来的声音。 我记忆很小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父母亲坐在炕上专心听广播喇叭里面传来的声音,我那时候还不懂,我第一次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看到墙上挂着一个近似大碗东西时,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后来有大队干部直接拿个铁制的喇叭筒,站在公社门前大声喊道:“社员同志们,今天晚上召开全体社员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商议……” 广播喇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外面的电线通到墙上广播喇叭的时候,另一条线从喇叭上伸了出来,再把伸出来的这根线接到一根硬铁丝上,插进地里时,浇水声音会变大,等地干了,声音又变小了起来。 …… 这时白主任站在讲台上面说道:“同学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白建国校长。” 鼓掌声一片接着一片,玉珍也很高兴,她的两只小手一直没有停止过。 白建国和白建军是白家村的俩兄弟,白昱镇小学也是他们兄弟俩一手建立起来的。当时的人民公社不让建,大家都去上学了,谁还下地去干农活。 后来白建国和白建军两兄弟就去公社闹,今天不行了,明天接着闹,他们这一闹,倒是把大家的“积极性”给闹了出来,人民公社当时也没当作一回事,后来一看,来者不善,先把白建国两兄弟请到屋子坐,凡事都好商量。 当时的还白昱镇没有一所像样的学校,于是就有了我们镇现在的第一所小学“白昱镇小学”。 在我们这里除了白家兄弟自建学校的事情外,最有名的就数流传最广泛的“名言”了:三里五村。俗话说:“不过三里地,已入五家村”。说的就是我们镇上的:高家村、祝水村、双水村、白家村和杨家村。 白建国这时走到讲台上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同学们啊,欢迎大家远道而来。我代表我们白昱镇小学,欢迎大家的到来。 我们谨记毛主席的教导,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习为主,兼学别样。既不但学工、学农、学军,也要学习体能,注重锻炼身体。俗话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线,我们应该从小培养,从小做起。 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的时期,好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好,下面我宣布,我们白昱镇小学第一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台下一片鼓掌声和欢呼声。 接着广播喇叭上响起了那首人们熟悉的歌曲: 美丽的田野 碧绿的河水 流过无边的稻田 无边的稻田 好像起伏的海面 平静的湖中 开满了荷花 金色的鲤鱼 长得多么的肥大 湖边的芦苇中 藏着成群的野鸭 风吹着森林 雷一样的轰响 …… 广播喇叭上开始宣布白昱镇小学第一届运动会比赛项目正式开始; 比赛的第一项是跳远,这时两名身材稍高的同学穿着校服走到了操场中间,操场的两边挤满了围观群众,有喝彩的,也有鼓掌的。 玉珍说这两名比赛的同学都是班的,和她是邻班,玉珍上课的时候经常见到他们。 跳远是玉珍的弱项,这个我是知道的,玉珍不喜欢蹦蹦跳跳,她喜欢跑步,玉珍一口气能跑七八百米,而且每次都是第一名。 我看到玉珍跑步的时候,总会替她感到骄傲和自豪,可玉珍脾气和母亲一样,总是很倔,还很逞强,我又有点担心她。 …… 很快到玉珍上场了,玉珍很高兴,她把身上穿的一件外套脱了递给我。临走的时候,我叮嘱玉珍说:别把比赛的成绩看得太重要了,把自己最后的路程跑完,你就是最棒的。 玉珍点了点头,她知道我是在安慰她。即便是她跑的成绩不好,也没关系。 玉珍走进了操场,我站在外面大声喊道:“玉珍加油!”紧接着不远处也传来为玉珍加油助威的呼喊声,我扭过头看时,是玉珍的班级老师和她的同班同学。 玉珍站在操场上朝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要相信她。 比赛开始了,玉珍遥遥跑在了那几个男生的前面,我和她的班级老师跟随着玉珍步伐,在旁边给她加油。 谁知,刚到操场的一转弯处,玉珍跑的太急,又没控制好速度,猛地栽到了土地上。 我一看坏事了,我挤过人群,赶紧跑了过去。 我跑过去的时候,玉珍还在操场上躺着,鲜血很快从腿上流了出来,玉珍没哭,她很坚强地站了起来,她说她要继续跑完剩下的,我拉住了她,我说你腿伤成了这样,还怎么跑。 玉珍的班级老师和几名同学也跑了过来,班级老师问道:“孩子,碍事不碍事”。玉珍说:“不碍事,我还能跑,我要跑完剩下的路程……” 我有点生气,我说:“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跑。”我担心那班级老师会让玉珍继续跑下去。 班级老师把玉珍抱在了怀里,玉珍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不知道玉珍是因为疼痛还是感动,只是看着玉珍伤心的样子,我心里也很难受。 班级老师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流着眼泪说道:“孩子别逞强,你已经是老师心目中最棒的了,你不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去证明你自己。” 我把衣服披在了玉珍的身上,玉珍哭的更厉害,我看到玉珍和班级老师抱在一起伤心恸哭的样子,也流出了眼泪。 玉珍知道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她知道这次比赛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她代表了很多的人,她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可如今…… 我想决定一个人人生走向的,往往不是他现在所取得的成绩,而是他的童年经历。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不过是在整合他童年时代所形成的性格。世上没有偶然,所有的起始都已预兆了未来的方向。 运动会上的失利一直是玉珍心里面过不去的一道坎,运动会结束后,我为玉珍请了几天的假,我把玉珍背到了给母亲看病的那家医院为她包扎。 玉珍很听话,鲜血在她的腿上流了很多,可她很坚强,没有哭,她还一直安慰我说没事的,过几天就好。 我们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母亲已经把晚饭做好,她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眼睛紧紧盯着我们来时的路。 母亲的眼力不好,视野也逐渐模糊不清,等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母亲才认出来我来。我说不好了,玉珍在运动会比赛上摔倒了。母亲干裂的嘴唇蠕动道:怎么了孩子。 我是第一次听母亲这么叫我们,我怕母亲担心,就说是在比赛中不幸摔倒了,不过不碍大事。玉珍扒在我肩上说道:“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母亲不放心,非要问出个来龙去脉,我先把玉珍背到屋子里面,让她躺下。回过头,我对母亲说是在操场上比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的…… 母亲说:“虽然我眼力不好,可我心里什么事情都清楚。”母亲走到玉珍的面前,她看到玉珍磨破的裤子上沾满血迹时,眼睛就开始模糊了起来。母亲把玉珍的裤腿撩了起来,玉珍想拦,没有拦住,我想看就看吧,瞒是瞒不住的。 玉珍的腿上绑了一层厚厚的纱带,纱带上还沾有血迹,母亲看着看着眼泪直直流了出来。玉珍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她在别人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坚强,到母亲这里反成了一个弱病的羔羊。玉珍倒在母亲的怀里痛哭起来。 看着她们母女俩痛哭样子,我想起了在世父亲。父亲每次看到母亲流泪的时候,总是会很心疼,可他又偏是一幅很严肃的样子,吵母亲几句,母亲没话说,这才拭去眼中的泪水。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一年多了,母亲总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每次去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母亲总是跪在父亲的坟头说很多心里话,给父亲说完话,给大哥余树说。 母亲说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大哥余树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余树是母亲捡来的。 余树三岁的时候就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了,那时候我和玉珍还没出生,母亲在回去的路上看到的,父亲当时没在母亲的身旁。母亲见他可怜,就把他领回了家,父亲知道后,还大骂母亲了一顿,母亲很委屈,抱着余树在墙角处哭了很久…… 母亲从没把这个秘密告诉过余树,母亲每次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总会在余树的坟前站很久,有时白天去的,到天很晚母亲也不愿离去,母亲说这里有她最牵挂的“人”,等她死后,也把她埋在这里,我说您现在还年轻,还能活很长时间,我们都还等给您过八十大寿呢。 母亲笑了,那是她久违的笑容。天色已黑,我和玉珍搀扶着母亲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母亲总会讲一些她儿时的故事,有时也会讲一些离奇的事情,我和玉珍竖起耳朵,紧紧靠在母亲的左右两边。 母亲不到四十岁的人,看上去却像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岁月的沧桑在母亲的皱纹上显得淋漓尽致。 母亲总说当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父亲就会出现在她的梦里,父亲在梦里嘱托母亲要坚强活下去。母亲的活着,也是父亲的延续,我想子孙的活着,更是父辈的延续。 母亲说梦里的父亲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过得很好,父亲和余树相聚在一起,他们在草原上一起歌唱,一起欢呼。母亲想到余树刚来这个家的场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也是母亲经常对我们说的:只有在这辈受尽了苦头,才能尝到下辈子甜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这样的光景又过了一年多,到了玉珍上中学的年龄,家里的消耗越来越大,生活也跟着越来越困难。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一天只吃一顿面汤,没有青菜,母亲就索性把野菜放到面汤里面,母亲说这叫:茶面糊涂,我们小的时候经常这样吃。 虽然不比闹蝗灾的年代,可依旧是填不饱肚子的日子,母亲又经常犯病,玉珍上学还要交学费。 有一天玉珍突然跑到我面前说她不想上学了,玉珍没敢给母亲说,怕母亲操心,我说上的好好的,咋就不想上了。玉珍性子比较直,她说我想帮家里分担一些。再说了上完学也不见得就好到哪去,以后不还是出来赚钱。 我一听就来火了,我把锄头一扔说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上学这事,你做不了主!…… 我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玉珍吓住了,她站在地头哭了起来。我走在路上还在想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家里的生活压力太大了,玉珍想为这个家出点力…… 没过多久,玉珍又重新回到了学校里面。玉珍一直没敢给母亲说,吃过晚饭后,我把玉珍叫到了我的屋子里面,我说上学这事不能耽误,人的时间可以耽误一些,可人的青春却耽误不起。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你一旦走错,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是一生。 …… 那天晚上我和玉珍宅在屋子里面谈了很久,玉珍很听话,她考虑到母亲的状况,暂时打消了辍学的念头。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跟母亲说我说我托德顺叔找的工活找到了,在白家村,那儿离玉珍的学校近,离家也近,晚上回来住,也能贴补贴补家里的光景。 母亲起初是不愿意的,她担心我第一次出去会受到欺负,我说没事的,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太封建了。 临走的时候,母亲把她的簪子拿了出来,我说您的嫁妆已经当的差不多了,留几件像样的吧,现在还没到那种揭不开锅的日子。 母亲没办法,只好一再叮嘱我凡是要小心,实在不行的话,就还回来,我说您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一岁半的小孩。 我是德顺叔介绍过去的人,也是被德顺叔带到砖窑里面的人。德顺叔在路上对我说:“新人刚来窑场,一定要少说话,多干活,决不能偷懒,不会的一定要多问……” 德顺叔教会我很多注意的事项,我说:“德顺叔,您就好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保证完成领导交给的各种任务……” 我们到达窑场的时候时间还很早,高高的烟塔冒出一缕缕白色青烟,那是烧砖的烟。在那高高的烟塔下,有许多窑工正在夜以继日地工作着。 德顺叔叔把我带到了窑厂里面一间黑屋子旁边,我和德顺叔从那些窑工身旁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一个个满身灰土,汗流浃背,他们正在含辛茹苦地劳动着,他们的手臂青筋隆起,推着一车又一车的砖朝大窑场子那边走去。 这时一位年轻的少年说道:“二叔,又带了个新手来打杂的?” 那少年个头不是很高,黑黝黝的皮肤显得格外壮实,蓬乱的头发下已看不清他的面容来。 那少年拿着水壶喝上一口水,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道:“二叔您稍等一下,我给您说一件事……” “啥子事,快说,我这边正忙着呢。” “昨天杨家村的煤场传来话说窑子里面出了点事情,煤土暂时运不过来,可能会晚几天过来,要不用泥土和灰土掺杂在一块,先暂时垫上,等窑子那边忙完了,再把煤土给填上。” “行,先用泥土垫上,煤场那边也赶快催……额,窑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听说是下面埋了一个人,谁也没见到……”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朝砖窑那边走去。 我不知道德顺叔什么时候竟成了窑场管事的,我只知道德顺叔以前是个放养的羊,现在也是放羊的。 那是后来德顺叔告诉我的,这家窑场是高家翔的哥哥高家康和他的远方亲戚办的,我说他们不是办了个农场,当时我们家的羊还都卖给了他们呢。 德顺叔说农场早就不干了,闹灾荒的时候,农场里的牛呀,羊呀,鸡呀,鸭呀,全都被人抓走了,窑子是新建的,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 我这才想到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德顺叔家的羊也全部都被抓走了,羊是先宰的,牛是后来在宰的,羊宰完才能宰牛。我们家的牛是勉强才要回来的,羊是肯定没有的,也就是说德顺叔已经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 德顺叔说后来公社赔了点钱,当时高家康正急着借钱开窑场他才把公社赔的那些钱都借给了高家康。 …… 很快,德顺叔把我领到了一间黑屋子门前,德顺叔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动静,德顺叔又使劲敲了几下,里面仍旧没有动静。 “别敲门了,建民没在家,等明个再来吧!”一位中年妇女从旁边走了过来。德顺叔说道:“这是新来的民工,来咱这边打一些杂工。” 那妇女身穿一身紫色的衣服,个头不高,体型稍胖,卷发中分。 那妇女朝我上下打量了半天说道:“你都干过些什么?” 我急忙说道:“什么都干过:烧茶、洗衣、做饭、种地、扫地……”我还没说完,那妇女笑了起来,说道:“下过窑子没”我看了看德顺叔说道:“还没下过,不过我能吃苦,我不怕累,我保证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德顺叔也在一旁说道:“刚来窑厂,父亲刚去世,在家很会干活,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想起了经常犯病的母亲和正在上学的玉珍,她们都需要花钱,家里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去世后,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能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想到这,我眼睛湿润了,我像一只小牛犊很诚恳地说道:“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这样吧,看在德顺的面子上,你明天就来和窑子上面的工人一样,把窑子门旁把砖搬到旁边的厂房。”那妇女说道。 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按照约定明天就可以来窑厂正常上班。 回去的路上,我几乎一路小跑,德顺叔还忙着其他的事情,就没跟我一块回去,我想把这个消息早点告诉玉珍她们,我可以赚钱了。 可没跑几步,我就觉得双腿发沉,肚子开始隆隆作响,窑厂里我们家十几里的土路,早晨喝的两碗野菜汤早已消化完了。我头有些发晕,眼睛开始打滚,我索性小路旁摘了一根野草塞到嘴里面,用牙齿紧紧咬住,这是我每次躲避饥饿的最好办法。 我一边紧紧咬着野草,一边坚持着小跑,谁知刚跑到一拐角处,脚一滑,整个人连滚带爬翻滚到麦田地里。 我从麦田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不过身子这么一摔,脑袋倒是清醒了许多,我想管他呢,只要能到家就行,管他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呢。想到这时,我就放缓了脚步。 我回到家时,母亲没在家,玉珍也没回来,我想母亲能去哪呢,她一个人风弱禁寒的,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找遍了所有的屋子,仍没见到母亲的身影,我想母亲可能是旧病复犯,就索性去了母亲经常去的医院。 医院离我们家有十几里路程,我怕耽误事,就开始一路小跑,饥饿早已抛之脑外。我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我站在医院门口歇了一小会,赶忙往医院里面跑,医院的护士告诉我说有好几天没见到母亲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按理说玉珍也应该放学回家了,我一路上还在想母亲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个所以然。 我回到家时,母亲和玉珍正在厨房里面做饭,母亲见到我回来,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母亲问道:“今个去怎么样呢,咋回来这么晚?” 我说:“早就回来了,见您没在家就去外面找您了。” 玉珍也从屋子里面走出来问道:“余生哥,白家村的窑子场咋样?” 我说“挺好的,明天就去上班,一天两毛半工钱。” 母亲和玉珍都替我高兴,终于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我也很高兴,我挑起了父亲的胆子,我想只要熬到玉珍能上大学,就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玉珍说:“咱妈知道你今天可定会心想事成,事前打了一瓶酒,去集市上买了一点菜……” 我说:“你们哪来的钱?” 母亲说:“我把那颗簪子当了,我头发少,以后也用不上,闲着也是闲着,趁现在还能当,多还俩钱。” 听母亲这么说,我有点生气,我说:“那是您的嫁妆,是您从娘家带过来的礼物,那应该是您最珍贵的东西,您怎么随随便便说当就当呢?” 母亲也较上劲来:“谁说嫁妆就不能当了,留着它又用不成,难不成以后当成随葬品下葬。” 母亲说着流出了眼泪,我想她可能是想到了父亲,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母亲从来没当过嫁妆。 那是母亲唯一从家里面带来的东西,自从母亲嫁给父亲后,她就再没回去过。母亲经常说这些嫁妆就是她的根,里面记录着她的点点滴滴,等她死后就把这些嫁妆当成葬品随她一块下葬,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 即便是遇到最艰苦的日子,母亲也没当过东西。可是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开始陆陆续续往外当嫁妆。 我知道母亲还在为父亲的去世来惩罚自己,父亲的去世给母亲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少说话。 母亲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很担心母亲,我想母亲也不忍心含泪而去,她不舍得把玉珍和我留在这个世上,所以母亲一直在坚持着…… 我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蓬白的头发,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母亲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罪,本应该是享福的年龄,却还在为这个家坚持着……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抱在一起哭了很久,我们说了很多心里话,母亲说有时候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想去找父亲,可一想到我和玉珍年龄还小,又不忍心离去。 后来母亲擦干眼泪说也许这就是人生,在最艰难的困境中,依旧可以活出笑容来,生不忘本,死不愧人,我们都是平凡人,却可以活出不平凡的人生来。 白家村的土窑远远望去像一座大土堆,走近了,再顺着盘绕在它腰上的一条很窄的小道上,才能俯瞰它的全貌。它有一个巨大的肚子,能容纳两万块土坯子。 窑工们每天要把土窑里面的砖块搬到窑子外面,然后再从窑子外面搬到工厂里面。 土窑里面的温度可以达到00摄氏度,窑工们各个露出黑黝黝的膀子,把一车又一车的坯体运送至焙烧窑内,再把一铲又一铲的煤土铲进火堆里。 黑暗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也没有人会注意他们,他们各个青筋隆起,雨滴般大的汗水,从他们的额头上流了下来,眼泪与汗水交织在一起,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辛苦,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亲人也不重要,他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等坯体焙烧完毕后,窑工们把焙烧成型的砖块一车又一车的拉到土窑门外,早在土窑门外等候的窑工再把焙烧成型的砖块拉到外面早已搭建好的窑厂里面。一块块砖立地而起,那是他们辛苦的结果,他们之间很少交谈,有时候会说上一两句话,窑工们经常日出而来,日落而归。 我按照德顺叔的吩咐,第二天要把被褥带到了窑场里面。来的时候是玉珍送的,她一直想看窑工的生活状况,玉珍说等她以后长大了也写一篇关于窑矿工人的文章,我说想法很好,到时候你就以我为例,写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吧! 玉珍笑了起来,玉珍从没亲眼见到过窑砖是怎么制成的,我也没见到过,我说现在还好些,不比以前。 玉珍抱着被褥走在前面,她很开心的样子,或许窑场里工人的生活,是她另外一个世界,使她充满了满满的好奇心。 我紧跟在玉珍的后面,我们穿过祝水村和杨家村后,又绕过一片树林,方才来到白家村,白家村的窑场在一山脚下,离白家村的村子不到半里路。 我们到达窑场的时候,窑工们正在忙着干活。我看到一瘦小的身材正在奋力推着车子上坡,那应该是一车的泥土,那男子像年迈的老人一样,很吃力,一步又一步朝前面推去。 等那男子扭过头时,我才知道那小子是王仁义。 王仁义,比我小一岁,他家里的母亲刚去世,父亲因为还债就把他送到窑厂里当窑工,那小子很能干,也很听话,别人一天能干八个小时的,他能干十个小时,别人一天能干十个小时的,他能干十二个小时,他总是比别人多干两个小时,拿同样的工钱。 王仁义站在斜坡上伸了伸腰,点了一支烟喊道:“余生哥来了。” 我在下面喊道:“仁义,你等我一下,我帮你推……”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绕过几间窑洞,我纵身一跃,跳到了斜坡上面。王仁义不让我推,他说他自己能干完这活。 王仁义看到我执意要过来,赶紧从衣兜里面掏出一支烟,我说我不抽烟,王仁义看了我一下,以为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他笑了起来:“哪有来窑场不抽烟的”我说我真不抽烟,家里面也没人会抽这玩意,王仁义这才把烟收了回去。 王仁义这时说道:“不着急余生哥,中午前能把这车泥土推到对面的窑洞就行。”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还早,离中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王仁义凑到我跟前小声说道:“你刚来窑场,很多事情还不懂,在窑场里面干活,不能太卖命,那都是给别人看的,在窑场太卖命的话迟早会被累死的,几乎每年都有窑工累死在窑场里面的……” 王仁义见旁边有两名窑工从对面走过来,便不再说话,和我一块推着泥土车朝前面推去。 我见那两名窑工远去后,才问道:“窑场居然还有这‘规矩’?”“可不是么,前几年我刚来的时候,就累死过好几名窑工,那些窑工年龄稍大,年龄小的还能受得了,可年龄大的就不行了,干些重活就会气喘吁吁,更别说推着土坯子去窑洞里烧砖了,那里的温度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有时候他们上气接不上下气,就会被活活累死,这些年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对王仁义的话半信半疑,我想一个窑场能死那么多人的话,是多么一件荒唐事,谁以后还会来窑场干活,况且民兵也不是专吃干粮的。 我和王仁义把泥土车推到对面的窑洞后,我们从斜坡上跳了下来,玉珍还站在原地等我们。 王仁义把我们带到了一间破旧的土窑子旁边,上面写着的“男生宿舍”四个大字,上面的字迹已经模模不清,窑洞门前是一木头做的大门,大门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风吹过,还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窑洞外面都是土砌的墙,里面则是几孔砖砌筑而成,里面除了几间破旧的炕床,和一张桌椅外,几乎空无一有,炕床上也早已凌乱不堪。 地面上铺着常年积下的尘土;墙壁也早已被熏成了黑色,上面的砖沫已经掉落的不成样子。 别嫌弃,在这儿干活的都这样,白天起得早,晚上睡得晚,忙完一天又太累,谁也没时间整理。王仁义说着走到了窑洞里面,我和玉珍也跟了进去。 窑洞里的炕床一个挨一个,有的上面扔满了脏衣服,有的上面被褥凌七八乱。王仁义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炕床,然后指着其中一间说道:“余生哥,你就暂时睡在这吧。” 我说没事,起码还能住得下人。 玉珍把被褥抱在了那间炕床上,我把行李放在地上。 这时门外有人王仁义的名字,我说仁义,你先忙你的去吧,这儿有我和玉珍收拾,不耽误事。 王仁义说:“实在抱歉,今个不凑巧,等改天了我请你去吃饭。” 我说太客气了,大家以后都是同志了。 王仁义走后,我走到炕床的旁边解开了母亲整理好的被褥,我刚把被褥拿出来,玉珍就走了过来,她接过床单替我铺床,玉珍嫌我笨手脚,不让我铺床。 我把被褥递给玉珍后就索性在窑洞外面找了一把“鸡尾巴毛”的扫把进屋打扫尘土,玉珍不让,她放下手中的活把我撵了出来,她让我找一盆水过来。 我走出窑洞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窑砖,根本见不到有水的地方。我想窑砖用的土坯子就是灰土和水搅和制成的。烧砖用的煤土备齐后,紧接着开始来窑场制土坯子。 在平地上先将黏土围好堰,再将水倒进去,然后开始和泥,先慢慢拌匀,避免水从煤土里面溢出来,最后光着脚丫子在掺好的煤土里踩来踩去。 有灰土的地方就有水,我顺着砖窑找到了一间和灰土的窑洞,我端着一盘水过来的时候,玉珍已经把床铺的差不多,玉珍看见我过来,就让我把水洒在地上,她不让扫地,玉珍说地是扫不干净的,一层灰土扫完又是一层土,尘土满屋子飘扬,还不如洒些水好。我把水端到窑洞的最里面,开始从里往外洒。 玉珍铺完床铺后,也来帮我洒水, 快到中午的时候,玉珍要回去,她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去学校上课,我把玉珍送到大门外面,我从衣兜里摸了五角钱给玉珍,玉珍不要,她让我拿着,说是我一个人在外,钱肯定会用到的。我说我在这里管吃又管住,用不上钱,你就拿着吧,家里又没经济来源。 玉珍这才接过钱,把钱紧紧握在手里。我和玉珍又几句闲话后,玉珍便离开了。 玉珍时不时回过头看我,她向我招手,示意让我回去,我望着玉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尘土之中。 中午1点钟的时候,窑厂才准时开饭,每到这个时间点,窑工们都会把自己准备好的碗筷从自己的宿舍里面拿出来,成群排队来到院子外面一排窑洞的墙根下。 他们在这个时候,才有时间多说上几句闲话,露出甜蜜的笑容。 窑场一时间熙熙攘攘,变得景气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余生哥,赶快去吃饭,去晚了就没饭了。”王仁义站在土窑的门旁喊道。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我从袋子里面掏出母亲早已备好的碗筷,朝王仁义赶来。 我们跑过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我和王仁义站在很后面。王仁义说照这么排下去的话,轮到我们的时候基本上吃不上啥饭了。 我说哪也不能插队呐,做人要实诚,这是我母亲经常教导我的哲学。 王仁义看了看我,笑了起来,他说:“这年头,谁还这么讲究,按照你的实诚去找你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去吧。”王仁义把我的碗筷拿了过去,揣在他的怀里朝前面走去,我斜着身子站在最后面眼睛直直盯着王仁义。 我看到王仁义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凑到饭菜师傅的前面嘀咕了几句话。很快王仁义就把饭菜打好,我赶紧上前迎接,我说真不愧是你王安人,还真有一手。王仁义笑了起来:“你不知道,那饭菜师傅我们熟的很,我们是一个土村里走里出来的……” 我端过饭菜,上面是清水煮萝卜,下面是白花花的大米。王仁义看了看我说道:“窑子里的饭菜也别嫌弃不好,能有个吃的已经算不错了。”我说“好久没有吃过大米和萝卜了。” 这还算好的,等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玉米面馍了,菜也只是清水了。 “那些窑工能吃饱?”我问道。 “窑工吃不饱怎么去干活?筐子里面玉米面馍多得是,一个不够吃两个,两个不够来三个,不过窑厂有规定,吃多少拿多少,不准私藏,也不准浪费,只要是被班长逮着了,会扣掉一个月的工资。” …… 我和王仁义端着饭正准备回宿舍的时候,队伍里闹了起来。王仁义揣着我的饭碗去找饭师傅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窑场这么多的人,肯定会有“不自觉”的人来插队,没想到还真发生了。 我看到前面两个窑工因为排队的事情打了起来,排在后面的窑工也跟着闹了起来,院子外面一排窑洞的墙根下瞬间乱成一团。 很快一带班的班长领着几名窑工走了过来,班长得很高,有一米八的个头,黝黑的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强的目光。班长这时大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呢,都赶快住手。” 窑工们一看是班长来了,这才纷纷停住手,各自回到原来的队伍里面。班长把闹事的那两名窑工带走了,其他窑工继续排队打饭。 王仁义说:“那两个人就是我们班的地泼,撵也撵不走,经常出来闹事,工资也扣了不少,前几年的时候,还闹出过人命,结果被拉去劳教,劳教出来后靠着关系又来到窑场依旧是保持他们原来的风格,不过打架算是很正常的事,正面不敢打,就在背后里打架,有几个人打一个的,也有好几个窑工扎在一块打架的。” 我说那就真没人管了? 管?打的严重的扣一个月的工资,更严重的直接被带走去劳教。听说那些被劳教的人从天不明就开始起床干活,一直干到天黑,中午还不能休息,真他娘的不把人当成是人看待。 我听了王仁义的话,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和王仁义刚吃完午饭,就被班长喊来继续干活。其他窑工也都被各班的班长从窑洞里面叫了出来,我们这里中午没有休息时间,一直干到晚上天很黑以后,我们才能休息。 …… 天慢慢地黑了,早已不见他日里火红般的晚霞,夜还在继续着,留下的只有黑暗中的孤独与寂寞。 我早已筋疲力尽,王仁义在一旁笑了起来,王仁义左右环顾了一下说道:“怎么啦,坚持不住了?” 我点点头,我说我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也从来没干到这么晚。王仁义说早都给你说了在窑场干活不能太认真,否则会被累死的。 我和王仁义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宿舍门口的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点着了煤油灯,我们同住一个宿舍,我们是六班,一个班有二十多个人,分四个宿舍住,我和王仁义从窑场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还都没有回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见到了白天在排队吃饭的时候见到的那位班长。王仁义告诉我说他就是我们六班的班长,名叫赵国忠,白天打架闹事的那两位窑工也是六班的人。 …… 夜越来越黑,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家乡,想起了那碧水涟漪的竹林河,悠悠漂浮的白云,河水那边的枣林兴许已经半红,山上的麦子也应泛着绿色,在微风中飘溢出新鲜的清香,还有门前的老槐树,不知新添了几只喜鹊窝。 我翻了翻身子,依旧是睡不着觉。我想起了玉珍,想起她早上抱着被褥来窑场的情景。我又想起了母亲,玉珍白天上学后,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家,母亲身子弱,又患有重病,本应是享福之年,却独自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 窑洞里面的酣睡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用被褥把头蒙了起来。 第二天天不明我们就被叫醒了,我和王仁义一块负责推灰土,这也是班长的安排。我和王仁义要把窑场上的灰土推到窑洞的旁边,然后把制成土坯子送进各个窑洞里面烧制窑砖。 窑洞里面的温度很高,我每次来到窑洞的时候,总会感觉到里面一股暖流迎面扑来。 我是第一次推推土车,以前在公社里见到过这玩意,那个时候总会见到社员推着车子在公社附近转来转去。 推土车里装满了灰土,我和王仁义轮流推。王仁义说推灰的时候不能把车子推的太高,太高太费力气,太低又容易着地,要保持平衡,只有这样才能匀力保持平稳。 我按照王仁义说的去做,还真有效。我推着灰土推到第三车的时候,听到窑洞里面有呼喊声,我赶紧放下灰土车,和其他窑工一块跑进窑洞里面。我们跑进去的时候看见几名窑工围在一起,地上正躺着一名窑工,其中一名宽肩窑工说道:“可能是中暑热晕过去的。” “在这么高的温度下工作,干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另一名稍胖的窑工说道。 我说大伙先把他抬出去,赶紧找大夫去看病。 “对,看病要紧。”宽肩那名窑工说道。 窑工们这才抬起晕倒在地上的那名窑工往外抬,其他窑工还在一如既往地工作着,这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晕倒的窑工被抬走后,人们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我把车子推回去的时候,王仁义已经在外面等了大半天,王仁义从斜坡上站起来说起了他的家乡话:“我滴亲娘咧,终于等到你过来了。” 我说窑洞里刚才有人晕倒了,你知道不。 看到了,一群人围过去的时候瞧了一眼。 王仁义接过推土车,继续工作。 王仁义抬头看我了一眼说道:“咋咧,还真被吓住了?” 我没理他,蹲在一旁。 王仁义把手中的活放下,走了过来,他递给我一支烟,我说我不抽烟。王仁义见我不抽烟,也没再多让,他自己点起烟抽了起来。 王仁义说:“窑洞里面晕倒,摔死什么的都很正常。前几年我刚来的时候,还埋进去过人。每个窑洞开挖前都会去集市上买个大活人,当成祭品埋进窑洞里面图个吉利。” “活埋人?”我惊讶道。 王仁义笑了起来:“就是一些疯子、傻子,他们活着也受罪,家里面根本就不愿意去花钱养活。有些窑主还偏信这个,花上几十块钱到集市上买几个,回来当成祭品一块埋进地下面,然后开始开挖窑洞,好图个吉利。” “不过这几年好了,现在管的严,买卖也就少了……”王仁义接着说道。 我是第一次听说有活埋人,听了王仁义的话,我有些愤怒,我说:“疯子也是人,傻子也是人,凭什么把最需要关怀的人当成‘物品’来做买卖” 王仁义说:“有买的就有卖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呗。” 我在窑场一个星期的时候,才有时间回趟家,而且第二天一早还要赶回窑场。母亲和玉珍事先并不知道我要回去,我想正好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是黄昏天快黑才回去的,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临走的时候王仁义塞给我几张澡票让我在窑场里面洗个痛快澡,窑场每月都会发一张澡票,那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澡票,我一想也是,一个星期没洗澡了,可是时间太短,洗完澡再回去的话,肯定来不及。 我把王仁义塞给我的那几张澡票又塞回去了,我说洗澡这事,回家再洗,先给你省着。 我把澡票塞给王仁义后,从窑洞里面跑了出来,王仁义跟在后面,他把我送出门口,我就让他回去了。王仁义离开后,我开始一路小跑,我怕回去太晚了,母亲和玉珍她们都睡下了。 我像是一只被圈了很久的鸟儿,一下子从笼子里面释放了出来。我一路上哼着小歌,给自己壮胆。 天越来越黑,月亮照在田间的小路上,把我的身影拉得格外长,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在为我照路,我加快了步伐,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玉珍,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一想到这,我就兴奋了起来。 我是一口气跑到家的,这次回家,我从没感到疲惫和劳累,母亲和玉珍看到我回来的那一刻,都吓了一大跳,母亲和玉珍正在吃饭,她们还以为是哪的土匪进到了家门口呢。 我说是我,我是把窑场的活提前干完了,明个一大早还要赶回去。 “还没吃饭吧”母亲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母亲让玉珍去给我盛饭,我说我去。玉珍没等我站起来,她自个已经跑出去了。 母亲问我在窑场过得咋样,我说在窑场过得很好,等我第一个月发工资了,给您和玉珍买些好东西,顺便再给玉珍买个漂亮的书包。 玉珍的书包是玉珍上小学时候,母亲给她缝的。我还记得玉珍第一次背起书包去上学的样子,母亲在她的书兜上绣了一个很大的红花。玉珍每次背着书包都会把绣的那颗大红花露在最外面。 到了后来玉珍的担子越来越重,书包也一天比一天沉,母亲总是把她的书包缝了又补。母亲眼力又不好,有一次给玉珍缝书包时,母亲被针线扎了很多次,鲜血很快从母亲的手指中流了出来,玉珍很心疼,我也心疼,我说等以后了我给玉珍买个新书包吧。 母亲不让多花钱,总是让省着点花,母亲向来都很仔细,不舍得花钱买东西,这是母亲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苦难贫困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不想就这么认命下去,我想这一辈子一定要有所作为,人活着要有尊严,要活出人生价值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我说您就别管了,您辛苦了一辈子,该到享福的年龄了。 我想不管我再苦再累,只有母亲和玉珍能过上好生活,一切也就变得不辛苦了。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说了很多话,玉珍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吃过晚饭后早早睡去了。 我是后半夜才去睡觉的,母亲又想父亲了,我就知道她白天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独的。母亲说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看到父亲回家,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父亲,母亲每次看到父亲背着竹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她都会一边喊着父亲的名字,一边朝父亲跑过去。 等母亲跑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母亲说着说着,我就流出了眼泪,我想起了那天在悬崖下面看到父亲躺在血泊里的情景: 父亲一个人静静躺在水面上,周围是散落的碎石子,他的手里紧紧握着镰刀,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大半截竹竿,竹竿和镰刀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干净,父亲的身子已经僵硬,他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周围的河水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母亲看见我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我尽可能多的安慰母亲,让她别伤心,我擦去泪水说道:“我们是父亲、余树还有我们家老牛活着的希望,我们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对得起他们。” 母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我被母亲叫醒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也露出了大半个脸,玉珍吃过早饭,已经上学去了,母亲想让我多睡一会,又怕耽误我回窑场的时间,才把我叫醒。 我怕耽误时间,吃过早饭便离开了,母亲这次没有出来送,而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我临走的时候,母亲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母亲是不想看到我离开才不愿出来送我的。 我沿着原来的路返回,我到达窑场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晌午,窑工们各个拿起自己的碗筷,等着排队打饭,我在窑场上没见到王仁义,我就回到了宿舍里面,宿舍里面也没见到王仁义的身影,班长没在宿舍,只有魏建国躺在床上。 魏建国听到门响后,在床上侧了侧身子说道:“来啦!” 我嗯了一声,随后便问道:“你见王仁义同志没。” “那小子家里有急事,你刚走没多久,也跟着回家了,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了。” “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我问道。 “不清楚,听外面的人说他父亲前几天又去赌博了,因欠债还不起钱,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那也至于……” 我像是被电给击打住了,站在那里迟迟回不过神了。 魏建国这时翻了翻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碗筷。 我说:“那,那他,他还会回来,来,不?” 估计是不回来了吧,那小子本来就是他父亲因为还债才把他卖到这里的,现在他父亲一死,他倒自由了,还回来干嘛。 魏建国说着朝屋外走去。 我的身子变得冰冷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到了王仁义悲惨的命运,想到了上天不平等的“待遇”,他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王仁义突然的离开,让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惊讶。 晚上我们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王仁义冒着风寒从外面回来了,我们都很意外,我为王仁义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魏建国说:“你咋回来了,你不是……” 王仁义没有说话,他直直走到了我的床边,我和王仁义的床相挨着,王仁义脱了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们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问题,我们都保持着沉默,班长这时把煤油灯熄灭了,我隐约中听到有哭泣的声音,我瞬间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我听到那哭声离的很近,没过多久,那哭泣声就停止了。 我知道是王仁义在哭泣,王仁义的心里憋了太多的委屈,我本想上去安慰他几句,可回头一想,有时候把自己心里的委屈哭出来,或许会更好些。 不知不觉中,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时,王仁义正站在斜坡上向我招手。 我朝王仁义走去,王仁义这时把推土车放在地上,从斜坡上跳了下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我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去晚了可能就看不到了。 王仁义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后面,我想什么事也没见你王仁义这么着急过。很快我被王仁义带到了一堆人群旁边。这些人正围在土坑的一旁,他们各个身高马壮,我凑过去看时,这些人面貌狰狞,各个张牙舞爪。 我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我想回去,可我看见王仁义已经挤到了人群当中。 这时从旁边走来两个高大汉,那两个高大汉押着一个半疯半傻的女子,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见人就傻笑。 两大汉押过来的时候,疯女子左手拿着一根树枝,右手把枝上的树叶一片片摘下来,再往空中一抛,每抛一片树叶,嘴里就会跟着说一句:“没了……” 稍胖一点的高大汉索性把疯女子手中的树枝夺了过去,往地上一扔呵斥道:“扔了一路还没扔够,扔的老子眼睛都花了,真是个疯婆娘……” 疯女子被吓住了,但她没有哭,只是嘴里不停说着“没了……呵呵……没了……呵呵……” “咋弄来个女的,不找个男的来。”人群中宽肩的一男子说道。 “男的都被捞去卖苦力了,女的不行,苦力没人要,倒是价钱也便宜。”稍胖的那位高大汉回道。 “行了,行了,女的也行,时辰马上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男子说完,人群中腾出一条路来,那两名高大汉拉着疯女子往土坑旁边走去。 疯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开始使劲拉着那两名男子往后拽,两名高大汉一来劲,索性把疯女子推进了土坑里面。 疯女子是从土堆上滚落下去的,她被狠狠地摔了一跤,头上磕出了一块血包来,鲜血很快从疯女子的额头上流了出来,疯女子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疯女子额头上的血疤,人群马上围满整个土坑,疯女子这时站了起来,她想上来,可她根本上不来,土坑上面被围的水泄不通。 疯女子挣扎了几次都被人都撵了回去,我凑过去看到时,疯女子正坐在土坑里面,她的两手里抓满了土疙瘩,紧紧握住,手背又肿又紫,好像刚经历过沧桑岁月那般。 “好,时辰已到,开始回填”一声令下,几位高大汉开始往土坑里面回填土,疯女子吓得再次站了起来,她开始使劲跑……她最终跑到一个角落里面蹲了下去,可那几位高大汉并不买账,疯女子跑到哪儿,土就往那儿扔,一铲又一铲的灰土打落在疯女子的身上,疯女子拼了命地跑,可她四周站满了人,还没等疯女子站稳,她又被站在上面的人给撵了回去。 没过多久,疯女子就被活活埋在了地下面,地面上变得平坦了许多,我隐隐约约中能够看到虚土里面还有黑发丝的痕迹,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见到过最悲惨的一幕,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想找王仁义,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不知为啥喊不出声音来,我看到疯女子被埋进土下面的那一刻,那些高大汉都笑了起来,他们笑的很开心,我仿佛看到的这些人不是人,而是一群恶魔,是抹杀心灵的恶魔。 …… 忽然一声鸡鸣,惊心动魄,我猛然醒来,天色已亮。 王仁义早已起来,他的床铺空荡荡的,班长和魏建国还在熟睡当中。我披了一件衣服,走到外面。 我看见王仁义正在斜坡上锻炼身体,他仿佛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化为乌有了。王仁义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锻炼身体的好习惯,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 我走了过去,王仁义看见我走到斜坡上的时候才停下来,我说这么早就出来锻炼身体。 王仁义说我爷爷经常教导我说墙靠基础坚,身强靠锻炼。 我朝四周看了一下,这个时候有些窑洞也已经开始明灯干活了,有的则是晚上忙了一夜,这个时辰回宿舍休息。 我把衣服脱了放在斜坡的墙边处,我和王仁义一起锻炼。我们沿着中间的窑洞墙开始跑,我们跑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十月份的一天,我终于发了第一份工资,那是王仁义告诉我的,我当时还在窑洞外面推推土车,王仁义跑到我面前说今天就要发工资了,每月的中旬都是窑场发工资的日子。 我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是十月十五日,正好是这个月的中旬日,王仁义说这会儿人多,等到了中午或者晚上才能领到手。 我听了王仁义的话,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想到终于可以给玉珍买书包了,给母亲买些东西了,这是我第一份工资,也是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决定把买礼物剩下钱全部交给母亲,让她保管。 我的心情愉快地沉浸在这一天的美丽当中,我站在斜坡上看到办公室外面被围的水泄不通,那是其他班组正在排队领工资。 中午的时候,班长把我们六班所有的人都叫到了一块,他掏出了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每个人的工分,干一天就是一个工分,当然这里面要不包括加班费用,有加班到深夜的,加一次班,多记半个工分。 班长这时说道我念一下这个月的工分,大家都对照一下自己的情况,看有没有错误的。 徐海升0分,王仁义8分,魏建国9分,……余生8分。 好了这就是这一个月的工分,大家都对照一下,有错误的现在说出来,没有错误的话,我下午就去办公室领工资,晚上大家都来我这儿各个领各自工资,另外我再强调一点,不允许带领工资。 大伙听了都没吱声,我也知道这个月请了两天假,耽误了两天的工分。 没有错误的话,大家都撤了吧,记得晚上来我这儿领工资。班长说着把人群都解散了。 我忙完活从窑场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已黑,宿舍里面挤满了人,我听到班长在里面喊话,慢点都慢点,一个一个来,每人都有份…… 这个时候王仁义已经领完工资从宿舍里面走了出来,我看见他从工资里面拿出了一小部分,放在了衣兜里面,剩余的用布包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王仁义是走到我跟前才发现的我,他差点就撞到我身上了。我说干啥去呢仁义。 给家里面寄点,留下的够用就行了。你咋还在外面呢,赶快进屋去领工资。 我说不急,现在人多,等人少了再进去也不迟。 我看屋子里面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进去的,我和王仁义的工资一样都是八元整。 我拿到工资的那一刻,心情无比的激动,一想终于可以给玉珍买新书包,所有伤心事也都抛之脑后了。 第二天我趁中午吃饭的时间跑出去了,我走了很长的路来到白家村的集镇上。 白家村的集镇比我们村的集镇要热闹许多,白家村的集镇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 一大片空白场地是集镇的交易市场,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买卖东西的人。以菜市、猪市、牲口市和熟食摊为主,形成了四个基本的中心。 交易市场的旁边是驯兽表演团,它四周早已围满了人,表演团用破旧的蓝布围了一个大圈当剧场,庄稼人挤破脑袋两毛钱买一张票去看狗熊打篮球,哈巴狗跳罗圈。 中午的时候,人相对来说少了许多,人群的中心卖着各种杂货,有卖衣服的,有卖鞋子的,也有卖布料,布匹的。市场上弥漫着灰土,噪声像洪水声一般喧器,到处充满了庄稼人的烟味和汗水味。 我走过整条街道发现卖书包的一共有三家,我想最南侧的一家因为离集市中心远的缘故,价格会相对便宜些,人群中心还有两家卖书包的,相隔不到百米之遥,两家的价格不一样,书包的格式也不一样。 我走到最南侧的时候,是一位将近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卖书包,年龄比母亲的年龄还大,那老人苍白的头发,纤弱的身体,她看见我走过来的时候,很客气地说道:“小伙子,来买书包?” 我说您这书包咋卖。 一元钱一个,这些都是我这个老婆子自个亲手缝的,你看中哪个随便拿。那老人说道。 我看了看老人的摊铺,大多数都是旧的,我说您这书包卖得太贵了,比集市中心的书包还要贵,而且您这大多数还都是旧的。 我说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老人喊住了,那老人跟在后面说道小伙子,您就买我的书包吧,我便宜一些卖给您。 我被老人的喊声给愣了一下,我扭过头走了过来。 我从中挑了一个比较新的书包,我说您这书包还能便宜不? 那就七毛钱吧,不能再便宜了小伙子,那老人说道。 我看老人这么憔悴,也不容易,我说行,七毛钱就七毛钱吧。 我索性从衣兜里面掏出一张一元钱,我递给老人家,老人拿在手里摸了好半天才递给我毛钱零钱。 我接过钱开始往回走,我一路上都在想给母亲买些什么礼物好呢,我到一家卖布料摊铺前面时才猛地想起来刚才买的书包忘拿了。 我扭头往回走,我开始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我越走越快,集镇上的人群依旧很多,我挤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终于来到了之前买书包的地方。 我这才发现那老人早已消失不见,摆书包的摊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变得有些生气,是老人的怜悯欺骗了我,我是那么的相信那位老人,可到最后却被上当受骗了。 我开始在四周找了几遍,也没找到那老人的踪影,我想还是算了,肯定是那老人做贼心虚,估计早逃跑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来,我走在路上开始抱怨我自己,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心大意了,买的东西居然会忘拿,我甚至为我的愚蠢行为而感到可笑。 慢慢地,我的心情变得缓和了一些,我开始安慰我自己,我想也可能是到了中午,老人急着回家,才不见了踪影,大不了我下个月多干些活也就补回来了,可我想到母亲的时候,心情又格外地沉重了起来…… 我再也没心情去想给母亲买礼物了,我在集镇上走走停停,我不断地抱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卖书包的那位老人,她一个人低着头走的很慢。我一股恼气涌上头,我想一把就抓住她,然后大声告诉大家她就是个骗子,让大家都擦亮自己的眼睛认清老人虚伪的面纱。 我加快步伐快速走了过去,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一把抓住了她,我说老人家,我刚才买的书包忘拿了。 那老人扭过头看了看我说道:小伙子,对不起……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看到老人的眼中还流着滚烫的泪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说您怎么了。 那老人把眼中的泪水擦去后说道您刚走,又有一个来买书包的,他把剩下的书包都买走了,我因为急需用钱,就把您买的那个书包也卖给别人了,我对不起您,您如果不急着用的话,等改天我缝一个新书包还给您…… 我变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人的话。(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老人很快把我领到了她家里面,我看到床上正躺着一位大叔,那大叔双腿截肢,胳膊上还绑着绑带,我想这位大叔应该就是老人的丈夫了。 大叔看到我走过来的时候,动了动身子,他说小伙子对不起啊,家慧把刚才的事情都给我说了,她不应该那样做,我经常告诉她做人要诚实,可她却欺骗了你,她为了凑钱给我看病却欺骗了你,我替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希望您能原谅她。 大叔说完很艰难地在床上举起了躬,我赶紧走到床边扶住了大叔,我说没事,我想大叔居然这么为人正直,也就算了,我心中的怒火,顿时消了一大半。 大叔接着说道我刚才吵了家慧几句,她哭着出去了,我又担心她会出事,没想到居然碰到了你…… 老人这时捂着眼中的泪水跑了出去,我想起了父亲,想起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吵母亲的,母亲总是很委屈地给父亲吵几句,吵着吵着母亲就哭了,父亲就不再说话……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我从工资里面拿出了5元钱递给老人,老人死活不要,我说这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可它却是你们的救命钱,您拿着它给大叔看病吧。 我把钱塞到老人的手里后,我快步往外走,我生怕老人再追上来把钱还给我。 这样一来,我的工资也就没剩多少了,可我的心里却充实了许多。 老人知道她肯定追不上我了,她在背后喊道小伙子,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儿,改天了我去找你。 我说我叫余生,我在咱们白家村的窑场里干活,您以后有啥事了都可以去找我…… 那是我有史以来声音最洪亮的一次,也是我最有自豪感的一次。 两星期后的一天,我在窑场里收到了那位老人寄来的一个包裹,包裹上歪歪曲曲写着我的名字,是我们班长从收发室里拿给我的,我想这应该是老人的笔迹。 我打开包裹时,里面居然装着一个“崭新”的书包,这书包比之前那些的都“新”,我打开了书包,书包里面还有一封信,我是在翻书包的时候,从里掉下来的。 信被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老人是生怕信被弄丢才包的这么严实。我把报纸拆开,打开了信封,信中有一张纸条,纸条里面包着一张五元钱,这张钱正是那天我给老人的那张钱。 我翻开了纸条,上面写着: 小伙子,很感谢你,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这是我找医院里的护士代写的,我的丈夫在昨天去世了,医生看了我丈夫的病情,已经是脑瘤晚期了,医生问我丈夫有啥遗言没,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让护士替我们写这封信的。 我们没有子女,我是在十八岁结的婚,那时候家里很穷, 我们成亲后不到一个月,我丈夫就去战场了,那时候日军正在侵略我们国家。我就在家里一直等他回来,我等他等了整整四十年…… 四十年了,四十年来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每次听到外面有敲鼓奏乐的声音时,都会跑出看,我怕时间一长,我丈夫会认错路,怕他找不到回家的门。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我甚至绝望过,我害怕我丈夫会战死在战场上,可我想起他临走前给我说的话,我又高兴了起来。 我想我丈夫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很风光,我甚至可以想到他穿着军装,头戴军帽,胸口别了一朵大红花,他身后跟着很多人,有敲鼓的,有奏乐的,热热闹闹的,我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我等了四十年,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我丈夫是被人抬回来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我还在睡梦中,我被门外的呼喊声吵醒了,我穿上衣服打开了门。 门外站了很多人,人群中我一看就认出了我丈夫来,四十来他还是那模样,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我丈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废人了,他的双腿被截肢了,左手绑着绑带,额头上还有一块血红的伤疤…… 后来我才知道我丈夫他是不小心踩中了敌人的炸弹,幸好他命大,没能死掉。我丈夫说他这一生中最放心不下就是我,最对不起的也是我,他炸伤后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他放弃了所有的荣誉,他唯一请求就是能够在有生之年,还能回来看我一眼,他向首长请示后,才被送回来了…… 我丈夫他虽然没有往日里的那般风光,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这辈子等到了我要等的人,如今我已经没有牵挂了,再次谢谢你。小伙子你是好人,预祝你好人一生平安…… 我看完信后,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滚烫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我被老人的爱情故事刻上了深刻烙印,我抬头看看天,这个时候晚霞火一般的红颜,那是历史见证者。 透过晚霞,我仿佛看到了那位叫家慧的老人,我看到了历史的沧桑与岁月,她和她的丈夫都很伟大,她们是最值得被尊重和敬仰的人…… 我把老人送来的书包放到了枕头的最下面,这是老人送来的珍贵礼物,我每天躺到床上的时候,总能想起那位叫家慧的老人,我不知道那位老人现在过得咋样。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决定还是去趟老人家,去看望看望那位老人,我第二天上午干完活,不到中午的时候就离开了,王仁义见我有些心不在焉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连中午饭都不吃,我说没事,去去就来。 我如期来到了老人的家门口,白家村的集镇上不再有往日里的那般热闹。我这时发现老人的家门上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木门也早已腐蚀不堪,我敲了敲了门,里面没有人应答。 我想可能是老人睡着了,又敲了几次门,我透过漏洞看到老人的屋门紧闭,院子里面落了很多树叶,荒草也长得半腿般高。我想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见到过这么多荒草,咋一下子长出这么多荒草来。 这时一位过路的中年男子告诉我,前些天的时候老人和她的丈夫都走了,之后也没再回来过。 我说您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 前几天去医院了,家国死后没多久,家慧也跟着离开了,哎,老人太可怜了,等家国等了整整四十年。 我说你们都知道他们的故事吧? 那当然了,你不是白家镇上的人吧,只要是白家镇的人,几乎都知道,后来公社的人来了好几次请他们去县里面住,都被拒绝了…… 前几天他们送葬的时候我还跟着去呢,那天下着小雨,淋淋沥沥的,送葬的人很多,大多数是革命战士,也有很多乡下人,一路泥泞,大家始终沉默不语,按照老人的遗愿,最后把他们的骨灰一把一把抛向山间,随着雨水的渗透流向人间…… 听了那男子的话,我的心落了一大截,我说这或许是他们存在的另一种方式吧。我离开后一路上都在想老人的事情,我被这位叫家慧老人的故事所感动…… 我回到窑场的时候,天突然阴暗了下来,没过多久,雨也跟着淋淋沥沥下了起来。 白家村的窑场顿时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地面上很少有人活动,窑工们都纷纷躲进自己的窑洞里面不肯出来,他们在窑洞里面说笑着,时不时从里面传出一阵喝彩声。 窑场的东北角位置有一个小广场,平日里会有很多人在那里热闹,如今也没个人影。 这时候烧土坯的窑洞里还在散发着声音,那声音在雨中听起来格外清脆而响亮,窑场上到处都是淙淙的流水声,水流都像泥浆一般。 天渐渐黑去,看不清远景,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空灵纯净的雨声犹如一首优雅美妙的钢琴曲,渐渐弥散在夜空。 唯美,飘逸,纯净而自然…… 雨还在下,窑工们都躲在窑洞里面,他们当中有说书的,有赌博的,也有讨论其他国家大事的,烧土坯的窑洞里也停了下来,这一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最美好的。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很急切,我睁开了眼睛,披了件外套朝门外走去。 雨逐渐大了起来,我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披了件塑料雨衣,我看那人岁数大,就问您找谁。 老人看到我时,慌慌张张走了过来,我这才认出是德顺叔来。德顺叔很少这么着急过,他身上淋得也不成样子,我说德顺叔啥子事。 不好了余生,玉珍她……(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玉珍咋啦,我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玉珍出事了,你赶快回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问道。 路上再说,赶紧跟我一块回去。德顺叔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淋了个湿透,我跑到德顺叔的身边,我说德顺叔你就告诉我吧,玉珍她到底怎么了。 玉珍她被去县上的车给撞了,流了很多血,怕是要……这事儿还没敢告诉你母亲,我生怕她吃不消,就先跑来告诉你。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我不太敢相信德顺叔说的话,我越往前走,感觉头越晕,呼吸也越困难,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紧张与慌忙已使我不成样子,我不知道在黑暗中摔倒了多少次,每次我都是泥潭里爬了起来,我满脑子都是玉珍的样子,我甚至害怕了起来,我希望能赶快见到她…… 白家村的泥泞小路已经被雨水冲成了泥潭子,那是我走过人生当中最艰难的一次。德顺叔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很稳健,从未摔倒过。 我和德顺叔赶到竹林河旁边的时候,周围围了很多人,雨依旧很大,瓢泼大雨。我赶紧跑了过去,玉珍正躺在人群当中,我看到鲜血随着雨水染红了整个泥潭。 玉珍静静躺在地上,我把玉珍抱在怀里,我紧紧握住玉珍冰凉的双手,我说玉珍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眼泪模糊了双眼,我哭的不成样子,犹如撕心裂肺般疼痛…… 我看到高满仓和几位公社的正站在一旁,我看到他们很内疚的样子,我一口气跑过去,拉着高满仓就是一拳头,高满仓没有还手,他倒在了泥潭里,鲜血很快从鼻子里面流了出来,我现在不管他是什么村委书记还是县委书记的,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古以来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你高满仓不是不懂。 高满仓显得很镇静,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紧闭。我已经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怒火已经在我心中熊熊燃起,就算是现在把高满仓的皮扒了,也解不了我心中的痛恨。 我被旁边围观的群众拉住了,他们怕闹出人命,说实话我也怕,我只是一时间难忍住心中的怒火,我恨不得千刀万剐,剐了他们这些经常仗势欺人的人,可是回过一想,如果高满仓被我打死了,说不定我还得还他一命,到那时,母亲肯定会疯的。 想到这,我就松了手,我说这次就饶了你高满仓,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 高满仓被公社的人扶了起来,我看到他满脸都是血,雨水很快把他的脸冲洗干净,高满仓睁开眼睛,深深鞠了一躬,我说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你们撞死人,鞠个躬说声对不起就没事了,我今生今世跟你高家没完。 很快救护车赶了过来,从车上下来几名护士,他们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把玉珍抬走了,我紧跟在后面,我想多看玉珍一看……我被泥土滑到,狠狠摔倒在地上…… 我从泥潭中爬了起来,我跑在后面,奋力朝救护车跑去……车子缓缓走动了起来,我坐在车子的最后面,我已经狼狈不堪,我说玉珍怎么样,其中一名护士说道:保持安静。 我不再说话,我坐在车上紧紧抱着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几名护士已经开始为玉珍做呼吸检测…… 还有呼吸,还有希望,稍瘦的一名护士说道。我瞬间从车上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玉珍,我看见玉珍的鼻子上插上了输氧管,几名护士正在忙手忙脚,我的心里有些高兴,玉珍还有希望。 我开始在心里默默为玉珍祈祷,我希望玉珍能坚持活下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玉珍能扛过去,以后就没事了。 我希望能把玉珍身上的灾难转移到我身上来,不管我受多大罪,只要玉珍能活下来就行。车还在缓慢前进,雨逐渐小了起来…… 到达医院的时候,雨基本上已经停了,车子的门打开了,我从里面跳了下来,这时医院的门口站了很多人,他们正门口等待。 我一看坏了,老牛就是死在这里的,冬梅也是在这去世的,我还记得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冷风飓飓,吹在树枝上,总能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雾似帘地将天空变得朦胧一片。 高家翔抱着浑身都是血的冬梅,从医院出来后,他一步步朝牛车走来,鲜血滴在洁白的雪花上,留下血红的记忆……玉珍被抬了进去,我站在外面,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也跟了过去,我看到玉珍被抬到了一间屋子里面,我走过去看上面写着重症监护室,这时一名医生走出来把门死死锁住了,谁也进不去,我就在外面等。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度过,我开始紧张起来,我甚至有些害怕,害怕玉珍会离我们而去,……我不敢多想,我擦干了头,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待。 很快,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了,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我赶紧站起来,我说医生,玉珍好些没。 那医生摘下口罩说道你是病人的家属? 嗯,我回答道。 很遗憾,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可病人还是去世了…… 我被惊住了,我发了疯似的往屋子里面跑去,屋子里面的医生都被惊住了,我不管,我朝玉珍走了过去,我看到玉珍弱小的身子已经被白布盖住了,玉珍走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玉珍这么小,就离我们而去了,母亲知道后该怎么活……我的手颤动了起来,我的心脏也变得异常沉重,我的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有些失重……我哭着对护士说刚才不是还说有呼吸么,怎么说没就没了…… 其中一名护士说道失血过多,身子又太虚弱,拉过来的时候几乎停止了呼吸……我掀开了白布,我看到玉珍紧闭眼睛,她的面颊苍白,嘴角处露出一丝微笑,我摸着玉珍的脸颊,趴在床上,伤心欲绝…… 我脑海中闪现出玉珍的影子,我想起玉珍每天早晨早早起床给羊割草的日子,那时候玉珍还小,她有时连饭都没吃,就往学校跑,母亲总是心疼玉珍……后来父亲把羊卖了,父亲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玉珍。 羊被拉进了车子里面,玉珍一边哭,一边跟在车子的后面,车上的羊群,看到玉珍后,也都伸直了脖子。玉珍跑着跑着,在土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我赶快跑了过去,把玉珍扶了起来……母亲也跟在后面,心疼地喊着玉珍的名字。玉珍的脸上沾满了灰土,眼泪也被灰土覆盖了,形成了泥巴 …… 母亲拉着我和玉珍去竹林河割水草的时候,母亲总会一个人在河水很浅的地方,跳到河水中间割水草,我和玉珍站在河岸上,像刚孵化出来的小鸟那样,眼睛直直盯着母亲。 母亲把割来的水草抱到河岸上后,一扭头,又一把扎进了水草里面继续割水草,我和玉珍赶紧把母亲抱来的水草往牛车上放,牛车很快放满了水草。 母亲见牛车上装满了水草,不再割水草,而是在水草里面掏螃蟹,运气好的时候,母亲能掏到很多螃蟹,还能在水窝里面掏到鱼和黄鳝之类的东西 …… 玉珍很喜欢油菜花,每到春天的时候,玉珍都会跑到油菜花地里追蝴蝶,摘几朵油菜花回来, 玉珍说油菜花能治疗母亲的心病,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陪母亲去看一场油菜花,我笑着说,等来年春天了,我们陪母亲一起去看一场油菜花……让母亲的病尽早好起来…… …… 我想起给玉珍买的书包,我说要送给玉珍书包,这是我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玉珍走了,我哭的昏天暗地 …… 天已经变暗了,雨也停了下来,风呼呼地刮着,枝丫开始摇摆了起来,我背起玉珍往家里走去。 我想起小时候玉珍去上学的时候,也是我背的她,那时候玉珍总在我肩膀上晃来晃去,我就开玩笑说在这么调皮,我把你送给人家让人家来收养你。 玉珍一听变得老实起来……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刚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了母亲,母亲正站在村口等玉珍,母亲看到我的时候显得有些意外,她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 母亲说玉珍每天都是很早跑回来的,今个咋还没见她回来。 我哭着对母亲说玉珍走了,母亲把眼睛瞪得很大,她不太相信我说的话,等我玉珍放在地上看时,母亲才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母亲跪在地上在玉珍的脸上摸来摸去,母亲变得很小心,就像是玉珍刚出生时,呵护婴儿那样……母亲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说外面天凉,还是先回去吧…… 母亲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我好言相劝,让母亲别太伤心,可是我说着说着,自己却流出了眼泪……(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那天晚上,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有些担心母亲,我害怕母亲会吃不消,我说您心里有委屈就哭吧,痛痛快快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面好受,母亲没有哭,她始终也没哭,母亲忽然笑了起来,发了疯地笑,母亲变得有些疯癫,她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我知道母亲的病犯了,我赶紧上前扶住母亲,我生怕母亲再出现个意外。 没多久,母亲就晕倒在了地上,我把母亲扶到屋子里面,让她躺在床上,盖好被褥后,我才离开。 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子外面,我怎么也睡不着觉,我望着天上的星星,小时候经常听老人说一颗星星代表着一个人,人死后,星星也会跟着消失了,我开始数天上的星星,那一颗最大的是父亲,它旁边挨着那颗最亮的是余树,老牛和余树相挨着,最小的那颗应该是玉珍了……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怎么也睡不着觉,我想了很多,我曾想过人死后到底会去哪里,人的灵魂又该归于何处。 有人说人死后就解脱了,他们会去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疾苦,没有饥饿,没有战争,也没有灾难,那里的人都很自由,他们可以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他们的泉水是甘甜的,他们吃的粮食金光灿灿,他们很自由,人与人之间没有冲突…… 那天晚上我坐在外面想了很多,我在天上努力地寻找哪一颗是属于我的星星,哪一颗是属于母亲的,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第二天早上,母亲醒的很早,我是被她吵醒的,那时候天已经亮了,我看母亲的病情有些好转,她比之前好多了,母亲开始下床活动,她甚至开始安慰我了起来。 母亲变得不再悲伤,她比之前更加坦然了,母亲说人总是要走的,留在这个世上的只是一霎那繁华,玉珍那孩子命苦,咱谁也不怨。我说您能这么想,我就放一半的心了。 我和母亲一块把玉珍拉到了后山上面,我们把玉珍埋在了后山上,那里有父亲、余树、还有老牛……玉珍在这里应该不会感到孤单的,她可以和父亲还有余树相聚了。 母亲说想起小时候抱起玉珍的时候,玉珍才那么一点,她那时躺在棉被里,眼睛瞪得多大,我一逗她,她就开始笑,不停地笑。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玉珍总爱哭,动不动就哭,白天哭了,晚上也哭,我们找了很多土方子也不管用,最后我们没办法了就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 慢慢地,等玉珍长大些,她就不哭了,那是因为她在小时候已经把泪水哭尽了,玉珍也变得坚强起来,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娃娃了。 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我本来想着母亲是不会哭了,可她最终还是没坚持住,哭的一塌糊涂。 天也逐渐阴沉了下来,母亲哭着说没想到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等我以后死了,也把我埋在这里吧。我说父亲和玉珍肯定希望让我们好好活下去的,我们是他们活着的希望,母亲擦干眼中的泪水说道说的对,我们是他们的希望,我们要把他们未走完的人生走完…… 小牛来福站在旁边,它听到母亲的哭声后,也跟着哞哞哞地大叫了起来,母亲说动物也有灵性,它应该能感受到老牛的存在,真情都是融入相通的。 我们每次来后山的时候,总能听到小牛的叫声,有时小牛的叫声很悲壮,仰天长叫,有时它的叫声很凄凉,低头哀哞。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和母亲赶着牛车往家走,半路上我听到猫蛋儿说高满仓患了严重的伤风,卧在床上说不出话来,等猫蛋一走,我说活该他,好事没做几件,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母亲说好歹也是一个村里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不定那天又会见到了。 我说最好不见面,他高满仓我一辈子不见到他也可以照样活的好好的。 自从玉珍走后,高满仓就卧病不起,我想也是上天的报应,谁知不到一个星期,高满仓就不治身亡,我也因误杀人的罪名被抓走了,那天早上,几个红卫兵突然闯了我家里来,他们拿着五花大绑来捆我,说是是我把高满仓打死的,在场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我笑了笑,我说绳子就算了吧,我难道还会跑不成。 王支书挥了挥手示意,红卫兵这才把手中的绳子收了起来,王支书说余生啊,念你是个孝敬的儿子,我本是不忍心抓你去监狱里劳教,可是我回头一想,对不起满仓家人,虽说他是有罪在先,可你也不能拿着锤子去锤老人家人呀…… 我说王书记,我不让您为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该咋办就咋办,可玉珍的事您管不管。 管,肯定要管的,玉珍的事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可你把高满仓打死了,去监狱里面劳教几天,也不为过吧。 我没说话,我的双手被红卫兵扣上了死死的烙印,母亲这时从屋子里面跑来出来,她苦苦哀求王支书,希望能放过我一马,母亲哭着说道我的儿子,女儿,丈夫都走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今天也被你带走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王支书显得有些为难,他说高满仓是犯了错误把人给撞死了,按理说也应该是按罪处罚,可你余生娃也不能拿着锤子去捶人家啊,这要是不劳教几天,也说不过去。 我对着母亲说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好好在监狱里劳教的,您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好身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儿都一样。 临走的时候,母亲突然跪下了,这是母亲第一次下跪,我看到母亲下跪的时候,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为我操碎了心。母亲一再恳求王支书能不能减轻我的罪罚,王支书和红卫兵把母亲扶了起来,王支书说放心吧,小伙子思想先进,只是一时冲动,表现好的话,隔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了。 我擦干眼泪和红卫兵一块朝门外走去……母亲在后面嘱托我要在监狱里好好改造,我还等着我们娘俩的后半生呢。 ……… 我先是被带到了人民公社里面,后来经过一路波折,我被红卫兵拉到了县里的监狱里面,这是我们县城唯一的一所监狱,里面充满了孤独、凄凉、恐惧与不安。 一进院子门,我就傻眼了,院子里面站的到处都是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些需要劳教的人。他们穿着花花绿绿,各 式各样的衣服,他们看到我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像是看猴子一样,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监教育队事务犯一声喝骂,我们像赶猪那样被赶到了入监队的小院子里面。 劳教首先是从棍棒教育开始的。 到了院子里面,所有人一字排开,手中的行李放在前脚下,然后随着口令向后转,开膝,抱头,蹲下……棍棒教育开始,所有动作慢的罪犯都会被挨打的。刚开始就有人出来挑衅,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和其他罪犯抱紧头,不敢吭声。 几个事务犯围了过来,他们抓住坐在地上的这位罪犯就是一阵狂扁,我听到拳头打在脸上、身上棒子砸在背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音,那声音听着让人发怵,没几下,那罪犯就开始大叫起来,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我要,话说了一半就被人一脚踩回去了,只听见有人说道:你妈的,人权,老子给你人权,老子给你人权。 那罪犯被一顿暴打后,变得老实了起来,他开始乖乖蹲在地上,做起了起蹲运动,其他罪犯也都吓得不轻,他们和他一样,一个个蹲在地上做起蹲运动。 看到没,谁还想偷懒,这就是下场,其中一位事务犯说道。 我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被带到了这里,还是按这里的规矩来。 我的脑海里这时涌现出母亲的影子,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我和玉珍在竹林河的日子里,那时候荫翳的柳树下垂着柳丝,河水里扑通扑通跳着蛤蟆,我和玉珍坐在河边,我们光着脚丫子在河边玩耍,母亲在河水里割水草、抓螃蟹,没多久,母亲抓了满满一袋子螃蟹,玉珍看到母亲抓的螃蟹后,总会拍着巴掌欢呼起来…… …… 我想尽早劳教完,回家看望母亲。我和其他罪犯一样,按照事务犯的要求,一切从棍棒教育开始。 棍棒教育后是劳教,我们从院子里面回到监狱里面的时候,已是深夜,第二天早上我又被早早叫了起来,我和其他劳犯一样,按照要求去每个车间劳教,那里有干不完的活,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分,干不完活,完不成工分的话就会被挨打,有的时候还不让吃饭。 我在监狱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五年……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间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外面很乱,闹革命,后来我被定罪为犯了政治上的错误,杀害村委领导,比一般的罪犯罪加一等。 入狱后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候天气极度的寒冷,我收到了一件毛线衣,毛线衣的下角绣着一朵梅花,梅花上别着一张纸条,我打开纸条后上面写着:好好改造,我还指望你养老呢。 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就流泪了,母亲开始安慰我了,她是怕我在监狱里面想不开,才在毛衣上绣上梅花的。 这是母亲亲手织的毛线衣,一针一线都那么的熟悉,梅花是母亲最喜欢的植物,母亲总说一个人要像寒冬里的腊梅,越是苦难越是要开出娇艳的花朵来。母亲说这些年她想清楚了,人活着比什么都珍贵,她希望劳教完赶快回家。我至今还能想起我被带进监狱那天,母亲跪在地上为我求情的样子…… 我在监狱里度过的每年冬天,都能收到母亲寄来的毛线衣,毛线衣上也总会绣上梅花,五年来,母亲从没看过我,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是怎么度过来的,我每次收到母亲寄来的毛线衣时,心情总是很沉重。 我曾给母亲写信说毛线衣寄一件就够用了,多了也用不上。我不想让母亲每天操劳,她那么大的年龄,眼力也不好。 玉珍还在的时候,我们衣服破了都是母亲缝补的,母亲年龄大了,手脚不便,缝衣服的时候总会在手上扎很多的伤口,鲜血沿着伤口流了出来,母亲笑着说没事,休息一晚上就好了,我和玉珍看着都心疼。 母亲缝衣服有时会缝到很晚,我甚至可以想象母亲每天晚上坐在油灯前面穿针引线的样子,我把母亲寄来的毛线衣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包裹里,它们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1978年的一天,我因为改造积极,提前几个月从监狱里面释放了出来。出狱那天,艳阳高照,满怀欣喜,我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里面是我所有的财物—五件毛衣,我想终于可以见到母亲了,我不知道母亲最近过的咋样,我们终于可以团圆了,想到这,我就兴奋了起来。 我穿着一身旧衣服从县城一路往北小跑,我跑累的时候,就在附近找一片草地休息,不累的时候,站起来接着跑。 我一路上走走停停,没过多久,天就黑了,我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我就索性在旁边的草堆里找了一片空闲地休息。我望着天空中明亮的月亮,看到那一颗闪亮的星星时,想起了母亲,我想此刻母亲会在干什么呢…… 天越来越黑,我仿佛在睡梦中看到了母亲,我看到家里面没有任何的变化,一切还是老样子,睡梦中的母亲正在油灯下织毛线衣,她看到我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母亲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跑了过来,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母亲说五年了,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母亲说着流出了眼泪,我也哭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您了,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忽然一声鸡鸣,我猛地起来,天已经初亮,我想起母亲时就盼望赶快回到家里面,我拿起包裹接着往家赶,我一路小跑,走到竹林河的时候,我发现竹林河的河水比以前涨宽了,河上那颗根梢分别倒在两岸的柳树上,躯干已全被河水淹没,只露出一些嫩枝绿叶在水面上摇曳…… 我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村口,那已经离我家很近了,我看到村子里面没多大变化,我就沿着回家的那条路往家跑,我跑回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全是残枝落叶,我感觉不太对劲,我赶紧往屋子里面走。 我看到屋子里面已经乱的不成样子,屋子的墙上也黑乎乎的一片接着一片,像是被烧过的痕迹,我喊着母亲的名字开始在屋子里面找,我找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也没找到母亲,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母亲去哪里了,我越想越害怕,我害怕母亲真的会离我而去,我放下手中的包裹,往德顺叔家里跑。 我想德顺叔应该知道母亲在哪里,我脑海里只有母亲的影子,我希望赶快见到母亲。 我一口气跑到了德顺叔家门口,我敲了敲门,我听到德顺叔在里面喊道谁啊,我说是我德顺叔,我是余生。 余生?你咋回来了。德顺叔把门打开了。 我说德顺叔我劳改积极,提前回来了,您知不知道我母亲去哪了,我想见她。 德顺叔迟疑了一会说道你跟我进来吧。 我跟着德顺叔一块走进了屋子里面,我看到德顺叔的家里和几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德顺叔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德顺叔给我沏了一杯茶让我坐。 我说您知道我母亲去哪里了? 德顺叔长叹一口气就在你入狱后的第三年,你母亲因为晚上熬夜织毛衣,不小心碰倒了煤油灯,油灯瞬间把被褥点着了,火势越来越大……你母亲没来得及躲,在一场大火中去世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烧成灰烬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德顺叔说着,我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哭的不成样子……我对不起母亲,是我害了她,我不应该告诉母亲说她织的毛线衣穿着很暖和,我明知道母亲视力不好,可她还在晚上熬夜,是我害了我母亲……可这一切都晚了…… 德顺叔说你母亲曾嘱托过我,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让我告诉你,她怕你会受打击,她希望你在牢里好好改造,出来后,好好做人…… 我哭成了泥潭子,我竟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我哭着说这肯定不是真的,我母亲今年还给我寄毛线衣呢,她每年都给我寄,怎么可能走了呢? 那是你母亲之前织好放在我这的,你母亲去世后,我按照她的吩咐,每年冬季都会给你寄毛线衣,德顺叔说着从屋子里面又拿了两件毛线衣,我一看和之前我在监狱里面收到的一模一样,毛线衣的下角绣着一朵梅花,梅花上别着一张纸条,我打开纸条后上面写着同样的字:好好改造,我还指望你养老呢 …… 后来德顺叔告诉我说那天晚上火烧得很大,很多人都来了,他是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才跟着跑出来的,他一看不对劲,火烧着了房子,冒着浓浓的黑烟,德顺叔跑过去的时候,火基本上熄灭了,可里面的人却找不到了,屋里屋外都找不到 …… 第二天我拿着母亲送我的礼物跑到了后山上,我看到父亲的旁边又凸起了一座新坟,我想那应该是母亲的坟,我跪在母亲的坟前,捶胸顿足,痛哭不已,我不应该说您织毛线衣暖和,是我害了您,下地狱的也应该是我,我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是个不孝子……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想起了临走前母亲说的话,她让我好好改造,她还等着我孝敬她老人家呢,可如今她却先走了一步…… 我又看到了父亲的坟,玉珍的坟,余树的坟,老牛的坟,他们的坟一个挨着一个,我想等我以后去世了,也埋在这里,这样的话,我们一家人又可以聚在一起团圆了…… 看到母亲去世后,我感觉我已经没有脸面再这么继续苟且偷生地活着,有时候我想到了死,想到了解脱,想到了一了了之。可是我想到我死后,连个哭我、埋我的人都没有时,我更加伤心了起来。 也许这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想法,是一种自私的行为,是一种冲动的放任。 我想到了余树,余树在临走的时候,曾含着泪水嘱托我说我是我们家的希望,是以后的顶梁柱,要我照顾好这个家。 我就不能死,我是余树活着的希望。 父亲临走的时候,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我们三个,他曾说人活了一辈子,没给你们娘仨带来多大的幸福,等到下半辈子了,再好好补偿你们。 我就不能死,我是父亲活着的希望。 玉珍临走的时候,身子冰凉,我当时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看着玉珍那么弱小的身躯下,流淌着大量的血迹,我的心都寒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母亲看到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沉重大打击,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或许母亲能感受到玉珍当时的情况,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是她从小看大的,她的身上总有我母亲年轻时的影子。 我就不能死,我也是玉珍活着的希望。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学会了哭泣,眼泪在黑暗中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想起了母亲,母亲怕我想不开,总在信里安慰我说,咱们家还剩下咱们娘俩,咱们现在是咱家活着的希望,不管未来的日子有多苦,有多累,都要笑着活下去,因为我们延续了他们的生命。母亲总说一个人要像寒冬里的腊梅,越是苦难越是要开出娇艳的花朵来…… 可是这一次,母亲却失言了。 …… 我在家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早上,天气依旧晴朗,我背着装了五件毛线衣的包裹远走他乡,我想这是我最值得留念的地方,也是我最伤心难忘的地方。 …… 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我最伤心的地方,也离开了我的乡愁。 …… 时间过得很快,这样的光景过了一年。我在王仁义的帮助下,在陆家镇开了一家小饭馆,小饭馆的生意很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后来我娶了妻子成了家,我的妻子是在陆家镇认识的,成亲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小馆里坐满了亲朋好友,我们按照礼俗拜天地。 礼拜天地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和父亲,我想他们在天有灵的话,看到我这个样子也会替我高兴的。 直到母亲周年的时候,我才带着妻子匆匆忙忙从陆家镇上赶回了老家,我把妻子带到了母亲的坟旁,我跪在母亲的坟前,我说您老在天有灵,让我成家立业了,还让我娶到了一个这么善良的妻子……我心里还有很多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这些年来,我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出来的,我虽然过得心酸,可我却从来没放弃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 我又看到了玉珍的坟、父亲的坟和老牛的坟,我一一给妻子介绍,妻子掏出一叠冥币分别放到了他们的坟头。 我和妻子烧完冥币、磕完头完毕后,我们直接回到了陆家镇,因为小馆的生意正好,妻子怕耽误太多。 小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有时候早晨三、四点钟就需要起床去采购东西,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能把所需要的蔬菜、鲜肉拉回家。 由于没雇人手,我和妻子忙得像个陀螺那样。常常因为缺乏睡眠,妻子的眼睛红红的。 …… 不久,一个推着三轮车的老人来到我们小馆的门前。她驼背,走路一跛一跛的,用手比划着。妻子当时就明白了老人想表达的意思,老人是想为我们提供蔬菜和鲜肉,并且绝对新鲜,价格还便宜。 老人是个哑巴,脸上满是灰尘,额角和眼边的几块疤痕让人看上去面目丑陋。我不太同意,我怕老人的样子会影响小馆的生意。 妻子嫌老人可怜,硬是把老人留了下来,我没话说,我想或许妻子的做法的是正确的,我每次看到老人的时候,总能在老人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 老人每次运来的蔬菜都是新鲜的,后来我们就约定,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来饭馆送菜。 老人很讲信用,每天早晨六点钟,满满一三轮车的菜准时送到我们的饭馆门前。 有时老人回去晚了,妻子会请老人坐下来,在饭馆里一起吃饭。老人吃饭吃得很慢,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我看着老人很心酸,我说,您每天都可以在这儿吃碗面。老人笑了,一跛一跛地走过来。不知怎的,我看到老人时,又想起了母亲,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 又过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我和妻子在门前等了很久,也没见到老人的身影。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老人还没有来。 我和妻子都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让其他工人去买菜。两小时后,工人拉回了菜,我仔细看了看,这车菜远远比不上老人送的莱。老人送来的菜全经过精心挑选,几乎没有干叶子,棵棵都清爽无比。 只是,从那天后,老人再未出现。 …… 春节很快就要到了,我和妻子包饺子的时候,妻子突然说想给老人送去一碗,顺便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送菜?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我点了点头,我同意妻子的做法,老人为我们小馆做了很多事情。 我这时想起母亲曾说的话: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煮完饺子后,我和妻子一块拎着饺子,离开了小馆。我们反复打听一个跛脚的送菜老人,终于在离我们小馆两个街道的胡同里,打听到她了。 我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门虚掩着,我顺手推开。昏暗狭小的屋子里,老人在床上躺着,骨瘦如柴。 老人看到我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老人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我把饺子放到床边,问老人是不是病了。老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说出来。我和妻子坐了下来,我上下打量着这间小屋子。 突然间,我在老人的床上看到了一只用旧布包着的包袱,那包袱是老人屋子里面唯一的东西,我看着很眼熟,我把包袱从床上拿了过来,老人想阻止却没能阻止到。 我看到包袱的皮上,绣着一朵梅花,那梅花正是我入狱的时候,母亲在我毛线衣上绣上的图案。我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老人,我有些惊讶,我问你是谁。老人怔怔地没有说话,突然脱口而出:儿啊。 我彻底惊呆了!眼前的老人,不是哑巴?为我送了两年菜的老人,是我的母亲? 那沙哑的声音分明如此熟悉,我呆愣愣地站在地上,我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母亲,号啕痛哭,我和母亲的眼泪沾到了一起。 …… 不知哭了多久,我抬起了头,我哽咽着说道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看到了您的坟,我以为您去世了,所以才选择离开了家乡。 母亲擦干眼泪,说是她让德顺叔这么做的。 …… 母亲说她在那场大火中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毁了容,瘸了腿。母亲看看自己的模样,又想起了还在监狱里的我。母亲为了不拖累我,才想出了这个主意,说自己去世,能让我远走他乡,别无他恋,在异地生根,娶妻生子。 母亲得知我离开了家乡后,她又重新回到村子里面。母亲辗转打听,才知道我来了陆家镇。母亲带着剩下的几件毛线衣来找我,母亲以捡破烂为生,寻找我两年,终于在这家小饭馆里找到了我。 母亲欣喜若狂,母亲看到我和妻子忙碌的样子时,又感到心痛。为了每天能见到我,帮我和妻子减轻负担,母亲才开始替我们买菜,这一买就是两年。可现在,她的腿脚不利索,下不了床了,所以,再不能为我们送菜了。 我眼眶里含着热泪,没等母亲说完,我背起母亲拎起包袱往外走。 我一直背着母亲,我不知道,自己的家离母亲的住处竟如此近。我走了没二十分钟,就将母亲背回家里。母亲在我们的新居里住了三天。三天,她对我说了很多。母亲说我入狱那会儿,她差点儿去找父亲。 可想到我还没出狱,不能走,就又留了下来!我出了狱,她又想着我还没成家立业,还是不能走;看到我成了家了,又想着还没见孙子,就又留了下来……她说这些时,脸上一直带着笑 …… 三天后,母亲安然去世。医生看着悲恸欲绝的我,轻声说,“她的骨癌看上去得有十多年了。能活到现在,几乎是个奇迹。所以,你不用太伤心了。” 我呆呆地抬起头,母亲,居然患的真是骨癌? 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崭新的毛线衣,有婴儿的,有妻子的,有自己的,一件又一件,每一件上都绣着一朵鲜红的梅花 …… 母亲去世后,我按照惯例,亲手把她安葬在了父亲的身旁,我想那里有我哥余树,有她的女儿玉珍陪着她,她也可以安心了。等到有一天我也去世了,我就让我的后人把我葬到我母亲的身旁,因为这辈子,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 这个时候天慢慢沉了下来,夕阳显得更加的艳丽,晚霞像火烧般那样红彤彤的,田间的农户在余晖的映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在不远处,我仿佛又听到了那首熟悉的信天游,在田间久久回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