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型图章》 第1章 假到真时真亦假 冬日上午微冷,今年的天气依然反常,已经进入一月份,居然一场雪都没下,让人很不舒服。 方凌云停好车,不急不缓的走进北一路纺织城。别看这里名叫纺织城,其实名不副实,纺织城就是一个大杂烩,衣服、鞋帽、箱包、儿童玩具、茶叶、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当然,这些都不是方凌云的目标,他是来一二层角落里文玩市场的。申城地处北方,是国家老牌的重工业基地,可惜这些年来,重工业重心西移,这座历史古城,也随之落没了许多,经济、文化远不如前。 北方原本就是文化的荒漠,申城玩文玩的人并不多,再加上经济薄弱,就算有心也无力,多是些纯粹的业余爱好者。 方凌云就是其中之一,比起那些看着文玩眼馋的业余爱好者们,他相对要好得多。虽说父母去的早,却给他和妹妹留下一大笔遗产,想要过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还有点难度,抱着纯玩的心态,摆弄点不算值钱的文玩,完全没有压力。 纺织城的文玩市场,和平时一样,摆摊的人不多,来玩的人更少,除了少量的店面之外,大部分是在走廊上摆摊儿。在大厦里摆地摊,这也算是申城文玩界的一大特色,别说经济发达的南方,就算同样地处北方的文化中心上京、以及卫城天京,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这里和上京的盘家园,天京的古楼没法比,人家那叫古玩市场,纺织城里的这块儿,是真正的文玩,连骗子都少见。能归为古玩类的,多是铜钱、鼻烟壶之类的小件儿,几乎看不到古瓷、字画儿,更别提青铜器之类的大件儿。 别看方凌云是学历史的,他很清楚,想要玩古玩,凭书本上学到的那点东西,只配给人家交学费。好在古玩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今儿来这里,就想买几块合眼缘的印石。 身高一米八二,二十出头就一脸浓密的胡须,谁见到他都会夸一句好一条汉子。很少有人知道,方凌云从小就写着一手好字儿,对金石印刻打骨子里喜欢,年纪轻轻,在申城文玩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和绝大部分的东北人一样,方凌云性格豪爽,酒量一般却来者不拒,为人四海喜交朋友,喝多爱吹牛,因此经常欠下一屁股的债,等他酒醒一一尝还。 别误会,喝多的方凌云酒品很好,而且还有一点骨子里透出来的理智,就算吹牛,也不会吹到欠人钱财,通常会欠下几篇字,或者几方印章。 都是自家出产的东西,即使算上纸墨印石的成本钱,也就几百块钱的东西,身为小富翁的方凌云,自然不会在意,也不可能食言。这让他光顾纺织城、跳蚤市场的机率明显提高了很多。 至于申城的几处古玩市场,大西门申城古玩城、故宫古玩城之类的地方,方凌云很少会去,懂行的都知道,那里骗子比正常人要多得多。梦想着靠捡漏发财的人,还是洗洗睡吧,人家就是靠这一行吃饭的,天天让你捡漏,这些人还不早饿死了。 别小看印石章料,这玩艺的说道多着呢,从几毛、几块钱的青田石,几万块的鸡血、黄田,价格相差极大。当然,如果你玩的够高端,还有数十万上百万的玉石籽料和奇石。 方凌云是小玩,通常玩寿山石、昆仑石之类的大众章料,从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如果遇到合眼缘的好章料,也会出手,几千块的料子,家里也收藏了不少。 还债的印章,自然不能太差,也没必要太高档,眼前这几盒芙蓉石的品相就不错,质地细腻,加工的也不错,抛光效果极佳,红的很正,不妖不艳,用来还债绝对拿得出手。 “老板,芙蓉石多少钱一盒?”方凌云蹲下身问道,伸手从纸盒中取出一方石料,在手中轻轻滑动,一看就知道是内行。 “这是老窝的料子,你要是成盒拿,不讲价,八百一盒。”老板相当厚道,开出的价很公道。一盒芙蓉石,十枚章料,算下来一枚才八十元,真心不贵。 “成,这盒我要了。”方凌云很喜欢这种感觉,纺织城文玩摊子来的人少,老板怕吓跑客人,几乎不会要高价,就算有虚的,也不会虚的太高。 一大早就开张,老板心情大好,取出一个锦袋,将盒子装进袋中,其实不起任何保护作用,纯粹是面子活儿,拿着好看。 “兄弟,一看就是行家,看看老哥我的货,还有什么需要的吗,给你实在价儿。”老板开心的说道。 在这儿摆摊的,通常都是在故宫、申城古玩城混不下去的,这里的地摊费用低,客人不多,可来的客人目的性通常都很强,因此成交的可能性远比古玩城要高得的。 当然,就算你能卖出去货,这破地方,绝对是不可能卖出高价的,就是赚个辛苦钱儿,卖家和买家各取所需,谁也别作一夜暴富的梦。 “还有什么章料?”方凌云扫码付钱,也不急着回去,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除看书、刻章、练字,就只剩下喝酒了。现在天还早,没到喝酒的时候,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在这里闲逛,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章料不多,还有十几块散石。”说着,老板从屁股后面抱出纸盒,里面装着十几块各不相同的章料。有卖盒料卖剩下的,也有自己上货时顺手买的,甚至还有自己交过的学费,打眼被骗的。 好在章料不同于真正的古玩,就算打眼,通常损失也不会太大,几百上千块的东西,一般都交得起这份学费。 扫了一遍,方凌云微微摇头,老板也不气馁,看不上很正常,好货早就摆出来了,盒子里装的,本就是卖不掉的旧货。 “让你开开眼,看看这块儿。”反正也没什么客人,老板也乐得和方凌云扯蛋,文玩和古玩本就是一体的,没事儿,讲讲故事挺好的,就算不能凭故事赚钱,也能赚个开心。 “什么宝贝?”方凌云一听就乐了,标准的套路,好在看老板的神情就知道,人家就是当乐子在玩,没想套路自己。 “来,拿着这块瞧瞧,好宝贝啊。”老板脸上笑的有几分尴尬。 东西不大,高约七、八厘米,标准的印章料石材,灰黑色的蒙皮,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是那种比较差的青田。边长三厘米左右。十二条边线切的相当整齐,明显是机加工的产品。 这算什么玩艺,烂大街的青田章料?网上三、五块钱一个,在纺织城,买得多了,两块就能批给你,找对了人,几毛钱都能拿到货。 “别急,兄弟你开眼。”老板说着,慢慢的转动石料,露出另外两面儿。 “我去……这手艺不错啊。”方凌云笑喷了,居然还有人这么玩儿?谁这么无聊啊。 这块石料,两边是灰黑青田,另两边是透明的,清澈无比,透过里面能直接看到另两边的石皮,最妙的是,从外面的看是灰黑的青田,从这边看过去,居然是鸡血石,而且红的纯正,红的沁人心脾,看一眼全身都舒服。 假,太假了,能把一块青田作假到这种程度,手艺高到没边儿了。能有这手艺的,绝对是顶级大师,可大师您得多无聊,才会作这么一块假章料出来? “我说老板,这是谁的手笔啊,大气!”方凌云一挑大拇指赞道,用最顶尖的手艺,作最假的文玩,境界太高了,让方凌云佩服的五体投地。 “天然的,兄弟你信不?”老板冷笑一声问道。 “信,天然的,绝对天然的。”方凌云嘿嘿笑道,信你是孙子,别说自己也算是圈里人儿,就算外行你都骗不到。 听了这话儿,老板的脸色垮了下来:“当初,我信了。” 吾草! 作文玩生意的老板居然信了?这次方凌云对那位卖老板货的人,顶礼膜拜,这得什么样的嘴皮子,才能把么假的货儿,当真的卖出去,而且还是卖给圈内人。 再看看老板那张沧桑的脸,有些明白了,难怪他在这里摆摊,就这智商,没把裤子赔光,他真应该感谢社会感谢党,换个生存环境,这哥们坟头的草都老高了。 “交了多钱的学费?”方凌云问道,在文玩圈子里,打眼儿很正常,很多时候还是趣事儿。如果学费交的太多了,那就有趣不起来,变成悲剧了。 老板分开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八。 “八千?”方凌云想了想给出个大价。作假的手艺再好,也是假货,何况只是个小玩艺儿,八千已经是相当离谱的价位了。 文玩的价格弹性是很大的,很难给出准确的价位,遇到喜欢的人,万倍的价格也能卖出去,在不喜欢的人眼中,一钱不值。 “三十年前,八百。”老板也笑了,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八百已经高的吓人,在当时,顶得上普通工人几个月的工资。 有时间作参照,方凌云点点头,学费不低,也没高的太离谱。 第2章 钱货结清两不干 有趣的小东西,假到象真的,算不得太漂亮,胜在新奇,方凌云玩文玩也有几年了,价值上亿的宝贝,也隔着玻璃窗见识过,稀奇古怪的玩艺,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没少见识,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居然能搞出这种东西。 这一刻,方凌云有点心动了。 眼前的文玩老板,在行内是个失败者,可再怎么失败,毕竟靠这生意吃饭的,发不了家,却能养得起家,看人的眼力自然是有的。何况方凌云一看就知道是个小玩家,太贵的东西别指望卖给他,这类小玩艺,最能吸引人,接下来就看对方的经济实力了。 “有兴趣?”老板开始套路。 听了这话,方凌云心中暗笑,果然是混到纺织城的家伙,这么快就开始下套,下就下吧,反正他的确有心,只要价格不太离谱,让他赚点也无妨。 “嗯,开个价吧。”方凌云笑眯眯的说道。 小老头愣了一下,对方不按套路走啊,越是买家,越应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一副等着我宰的模样,让人不好下手啊。 “小兄弟,看你也是玩家,你听我说,这东西虽然假的离谱,可怎么说也是三十年前的老货,这点老哥哥我用自己这张脸作保。” 套路了吧,不说价,扯别的,扯的差不多了,最好让买家都觉得,你花少了对不起这件玩艺,这才好下口。 方凌云只是小玩家,距离真正的内行差的远了,可他有自知之明,没有妹妹那么高的智商,咱只玩自己的,高档的圈子咱不进,图的就是个乐呵。 “老板,开价吧。”守住底线,你再怎么套路也没用。最高明的骗子,也骗不了不贪心。玩这一行的,只要稍有一点点贪心,早晚会被骗,再精明也没用。 “小兄弟,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老板有点崩溃,看来又要被反套路了。算了,这玩艺在自己手中也有不少年月了,拿着玩也不错,能卖就卖,不能就算了。 “您直说价就完了,我不还价的。”方凌云说的够豪气,其实话中的意思是,价太高了您自己玩去吧,我不还价,直接走人。 明显是假货,玩的就是个新鲜,将来换手卖出去的机会不大,自然没人肯出高价。这块印石,老板也没少拿出来讲故事,可最后一听价,都是摇头就走,假货你还块卖这么贵,谁要啊。 咬了咬牙,老板的心里,价格不停的起伏着:“三万块你拿走。” 邪门啊,这老头的要价让方凌云有些难受,东西挺好玩的,可不值这个价啊,偏偏方凌云的财力不错,三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方凌云平时没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喜欢喝点小酒,交的朋友都是些小人物,算不得社会底层,高也没高到哪儿去。妹妹出国留学之后,家里就他一个人,吃喝用度着实没几个钱,再加上三、五天一顿酒,玩点小文玩,一个月下来,有一万多块钱,就活的相当滋润了。 父母留给兄妹俩的财产不少,除了申城的一套近两百平的房子外,还有两千多万存款,妹妹走的时候,拿走一半,方凌云依然是妥妥的千万富翁。哪怕近几年来,物价一直在上涨,依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只要不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别说他有一份收入不高却很稳定的正式工作,就算在家混吃等死,这辈子也够了。 三万块,两个月的生活费,不便宜也不算太过份,最要命的是,这玩艺太合眼缘了。方凌云深知,眼缘是作不得准儿的,多少所谓的行家,都是栽在眼缘上的。 所谓的眼缘,一是指看着顺眼、喜欢,二是指真货,真迹。 眼前这块印石,自然是假的,人家卖货的都没闭着眼睛说胡话,正是因为它看起来真实无比,偏又离谱的厉害,让方凌云想起那副关公千里走单骑的‘名画’。除了骑的是自行车不是赤兔之外,画儿还是相当不错滴。 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事儿可行。 有一个太过优秀的妹妹,还真不是件好事儿,从小就受到各种打击,稍大一点,打击变成暴机,让方凌云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妹妹的阴影之下,总是缺少年轻人的自信。 没对比就没伤害啊,华东师范大学也是响当当的名牌,可你要是和花旗国哈福大学放在一起,你好意思比吗?心里就没点b数啊! 除了喝高了之外,整天都是四平八稳的,没点年轻人的朝气。活力四射的小伙儿,青涩可人的姑娘们,没人喜欢带他这个小老头玩儿。最后的结果就是,朋友不少,都比他大许多,大上一轮很正常,大上一倍也不稀奇。 当然,大学时代的酒友也不少,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在申城一个大学同学都没有,偏偏他们家原本是上京的,父亲去世之后,才搬回母亲的家乡,回到申城,这回好了,连中小学的同学都没一个。 好在方凌云喜欢喝酒,稳重中不乏热情,一年多功夫,在申城已经交下了数十新朋友。时间太短,连方凌云也承认,这些朋友中,酒肉朋友的占有率,稍稍有点高。 这有什么?朋友就是交出来的,时间长了,自然能看出人心,人这辈子,真心朋友不怕少,有那么三、五个就好。酒肉朋友不怕多,喝酒吹牛乐呵呵。 想远了,看着手中的印石,方凌云有了决断,哥们买的就是假货,是眼缘,是开心,反正这经济上完全没压力,就是它了。 “成,就三万。”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老板,方凌云暗自好笑,后悔了吧,如果你要十万,你会更后悔,哥拔腿就走。 文玩、赌石这类行当中,最不缺少梦想家。绝大多数的梦,最后也只是个梦,经常能听到各种传奇故事,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少之又少,每一位都能成为传奇。 方凌云知道,老板后悔要价低了,自己的答应的太痛快,让他有一种,就算把价格再翻上几倍,也能卖出去的错觉。 看着老板的脸,方凌云拿出手机,冲着老板晃了晃,也不说话。收不收钱你随便,钱货交清之前,反悔的多了,毕竟这年头,人品这东西的价格真心不算高。 “成交。”老板想了半分钟,咬牙切齿的说道。在钱货交清前,他自然能反悔,可加价之后,能不能卖出去,谁能说得准?文玩行情再怎么好,这种大开门的假货,想要卖出高价,难度也不是一般的高。 别说他是这个行当里的失败者,就算是行内的高人,也一样没有好办法,连外行都能看出来的假货,再怎么吹也是有限度的。 这年头,玩文玩的越来越精明,自己不懂可以找人问,买书看,上网查,不象十几二十年前那么好作生意了。 扫码转帐,钱货结清,这块印石就是方凌云的,不管真假好坏,你都得认。对卖家来说,人家是打眼上当,还是捡漏狂赚,那是买家的事情,这叫钱货易手,两不相干。 印石买到了,又额外买了眼缘儿,不大的地摊文玩区,方凌云硬是转了两小时。说实话,真心没啥可看的,玩文玩的就是这样,一把现代工艺的火柴枪,也能和相熟的摊主聊上半小时。 直到中午,方凌云这才满意的走出纺织城,在路边牛肉面馆对付一口,开车回家。 方凌云儿时住在上京,高中时搬到春城,大学在尚海,毕业后才来到申城。父亲一脉四代单传,到如今已经没人了,母亲是申城人,亲戚不多,也有几家,方凌云比较认亲,再加上申城有现成的房子,这才决定落户申城。 而且他的性子,也不喜欢大城市的喧嚣。申城其实也是大城市,好在人口不多,市区不过六百多万人口,对拥有千万资产的方凌云来说,无论是经济压力还是生活节奏,都相当满意。 申城的家,在浑河河畔,一百八十多平四室两厅,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浑河,以及长白岛河畔公园,在申城,算是环境不错的地方。 把车停进车库,直接乘电梯到二十层,开门脱鞋,阳光照射下,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有点脏啊。 方凌云没有洁癖,和绝大多数的单身汉一样,不喜欢家务,一周能收拾一次房间就算是勤快的,有时候犯懒,干脆叫保洁公司来收拾。自从保洁阿姨打碎了他一个心爱的南泥壶之后,就再也没请过保洁。 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可想要淘到合眼缘的东西不容易,一个南泥壶,让他足足心疼了半个月,宁肯家里脏点,方凌云也不愿意再请人收拾卫生了。 先把芙蓉石放在架上,三万块的假货收进抽屉,活动四肢,到卫生间里拿工具,拖地擦桌子,一个小时的功夫,房间里顺眼多了。 晚上随便对付一口,从抽屉里拿出印石,把玩起来,这是文玩爱好者们,最幸福的时光,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好玩。 以他的见识,怎么也看不懂,这玩艺是怎么作出来的。 第3章 心中有情难开口 大红绒布为底,印石摆在上面,用单反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上百张照片,过足了瘾,放在台式放大镜下,仔细的观察了两个小时,方凌云硬是没找到一丝人工合成的痕迹,越看越心喜,作假作到这种程度,假的比真的更有价值。 手机响了足有半分钟,方凌云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印石,抓起电话,来电显示一个‘雨’字,这才有些后悔,早知道是妹妹的电话,就不应该拖这么久。 “小雨啊,不好意思,刚才上厕所,没来得急接电话。”方凌云的借口相当蹩脚,这话儿骗骗外人还成,想骗从小一起长大,聪慧如兰的妹妹,明显是找不痛快。 电话里传来方灵雨清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疲惫:“不用解释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今年春节我就不回去了。” “嗯,知道了,自己多注意,别太累了。你的脾气得改改,哈福汇聚着世界各地,最顶级的精英,别什么都想争第一。”方凌云多说了几句,其实兄妹俩都不是话多的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 “从小到大,我没当作第二,不习惯,我的事儿我自己清楚,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方灵雨轻哼一声,从八岁开始,兄妹俩的身份就有点颠倒,方灵雨更象是个小姐姐,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通常都是她在照顾方凌云。别看方凌云比妹妹大四岁,功课上不明白的地方,经常是妹妹帮他辅导。 几句话之后,两人就无话可说了,方凌云知道,妹妹性子要强,能力更比他高得多,没办法象别人家那样,他摆不出哥哥的架子。随着慢慢长大,方灵雨也知道,多少要给哥哥留点面子,不好说的太过。 “那就这样吧,早点睡,别太晚了。”方灵雨说完,挂断电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低头继续看书。 国外大学的生活,远没有国内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悠闲,事实上,国外最辛苦的就是大学,自习楼、图书馆的灯光,从来都不会熄灭,来自各国的天才们,为了拿到一科a的成绩,拿命去拼。 特别是哈福这样的学府,考进来不容易,想要毕业同样困难。花旗国的名校,出了名的难进难出,哈福被称为花旗名校,每年的毕业率,差不多在百分之六十左右,也就是说,读完四年本科,真正能拿到毕业证的,十个人里最多只有六个。 听着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的感觉,在国内,毕业率很少有低于百分之九十五的大学,只要你迈进大学的门槛,就等于拿到了文凭。 哈福的毕业率很夸张吗?在国人看来,的确是的,可你要查一下花旗国排名前百的名校毕业率就知道了,哈福的毕业率,在前百名校之中,还只能算一般,毕竟能考入哈福的学生,原本就是天才级的,在哈福这种学习环境下,这根弦永远都绷的紧紧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废城的德雷赛尔大学,毕业率更是低得令人发指,经常性的低于百分之三十,十个人里,连三个拿到毕业证书的人都没有,可想而知,这些名校对学生的成绩要求有多严格。 方灵雨在国内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初升高拿的是全省第一,高中一年级末,就考下雅思九分,高二就拿下gre,并拿到十二所国外名校发来的邀请函。 这在国内,是一件相当立志的故事,可放在哈福,自己是那么的不起眼,刚到这里半年,四门主课,居然只能拿到一个a,两个b,还有一门功课居然是c。 c啊,你知道c代表什么? 不及格! 天才少女刚入大学半年,就有一门功课不及格,两门勉强过关,只有一门差强人意。看着同班同学之中,至少有十几个人拿到a+的成绩,这让从来都拿第一的方灵雨情何以堪? 语言不是障碍,她知道,困扰自己的并不是书本上的知识点,而是东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国内的课业太过死板,而这里的教授,可不会因为你写出来的是标准答案,就会给你满分。 恰恰相反,如果你满篇卷纸都是标准答案,得分会很低,在教授眼中,你不是作弊了,就是个死板的家伙,这样的人,走上社会,不仅无法与上下级进行良好的勾通,也无法与同僚完美的合作,很容易被孤立起来,无论是搞研究还是作生意,都没多大的价值,在学校里,自然是无法拿到高分的。 何况,哈福的卷纸题目,几乎都没有标准答案,教授给分的时候,还会因人而异,同样的答案,不同的学生,得到的分数居然是不同的。 个性这个词汇,在国内代表的是独特异行,在花旗国,多是用于赞美,代表着你拥有创造性。例如那位死去的暴君,不管他的性格多么被人诟病,不管他的事业有几次起伏,谁也无法否认,他创立的水果帝国,改变了全球人类的生活方式。 在外人看来,方灵雨是天才,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实人类的个体差异,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大,天才往往是掌握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合理的安排时间,充分利用每分每秒钟,以达到最高的工作学习效率。 天才,必须勤奋而努力,象哥哥那样的懒汉,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天才。 同父同母同基因,同样的环境的下长大,张灵雨知道哥哥一点都不笨,就是太懒散了,而且兴趣爱好太多,牵扯了太多的精力。在他高中的时候,自己给了他几个暴机,只是稍稍振奋了一小段时间,就能考入华东师范,谁敢说他笨?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要羡慕别人耀眼的光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耀眼的光环下,付出的是多少汗水和不眠之夜。 这会儿,方灵雨看的是一本社科类的著作,与她所学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可这类的书籍,却会改变她的固有思维,用更自由的角度,去看待世界。 国人在花旗国读大学,两极分化的厉害,要么是拼命三郎,要么瞬间堕落在花花世界。专心学业的国人,通常很容易得到教授专家们的欣赏,肯吃苦的孩子,总是令人心喜的。 就算东西方人的审美观相差极大,方灵雨那份孤傲清冷的气质,依然拥有致命的吸引力。海伦身为女性,也不自觉的被方灵雨吸引,为她单独开了小课,并且帮助她寻找原因,给她开出了一张长长的书单。 只看书单目录,方灵雨都要怀疑人生了,这个学年,就算她不吃不喝不睡,甚至放下所有的课业,也未必能读完书单上一半的书籍。 老哥这会儿,肯定捧着他的宝贝在自恋呢,自己永远想不明白,一块破石头,几张破纸片子,有什么好研究的? 方灵雨猜错了,这会儿方凌云还真没时间继续研究印石,他正接一个哥们的电话,这哥们叫张放,是申城体院的一名老师,三十出头,性如烈火,说话作事永远都是风风火火。 “明天是周日,你肯定没事,过来帮哥们一个忙,没问题吧。” “什么事儿啊?”方凌云问道,这哥们就这样,也不说是什么事儿,认为明天是周日,你就得有空,有空就得过来帮我。 当然,这哥们也不是用人不当回事儿,你要是有事儿找他,他能把刚交的女朋友扔在一边,打车跑来帮你。 就这性子,前后谈了十几个对象,硬是一个没成。要知道,如今的教师待遇可是相当不错的,体院的工作又不是很忙,家里有房有车,条件相当好。 “一朋友的前任结婚,过去热闹热闹。”张放嘿嘿笑道。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方凌云有点晕。 “我一发小,明天他前任结婚。” 听着张放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肯定自己没听错,这是什么情况?眼前浮现出一张宴席桌子,上面摆张名签,上书四个大字:前男友席! 虚幻的宴席碎裂,方凌云肯定自己猜的不对,如果只是参加前女友的婚礼,他自己去就好,没必要呼朋友唤友,拉帮结队的去,人家也不招待啊。 “什么情况?”方凌云追问道。 “别问了,明天来了就知道,记得早上九点来,北市场集合。”张放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让拿着手机的方凌云独自凌乱,这都什么事儿啊。 算了,不想这些破事儿,还是研究这块假印石,这才是好东西。把照片传到论坛里,让那帮子家伙涨涨见识。 直到午夜时分,方凌云眼皮越来越沉重,依然舍不得放手,躺在床上,对着床头灯,不时的把玩着,他经手的章料,总有三两百个,这么奇特的,还是第一个。 石料很规整,刻点什么好呢?蒙皮青田不能刻掉,这玩艺不值钱,却最有特色,一时间,方凌云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子,或许应该请论坛里的高手,给点意见,可别在自己手里糟蹋了。 迷迷糊糊间,方凌云握着印石,进入梦乡。 白茫茫的一片,似雾非雾,粉红色的线条,若有若无。 第4章 恋人无意莫回头 一个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百块买的石头卖三万,三十年时间,增值三百倍,文玩这个行业,还是很有搞头的,靠的是眼光和嘴皮子,玩文玩的越老越值钱,人也是一样,我的身体还不错,应该再努力一把,没准也能成为亿万富翁…… 接下来的言语有些凌乱,什么孩子的生活费有点少,家里的那些旧货应该再翻翻,那几枚铜币里好象有一枚挺值钱的,是再收藏还是出手? 迷糊间,方凌云似乎听懂了,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白天卖印石的老板,那块让他喜爱无比的印石章料,并非白天所说的八百元,而是一百块收到手的。 恍惚间,方凌云清醒过来,头晕沉沉的,伸手摸手机,手中的印石滑落在枕边,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早上七点十分了。 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昨晚上只是小酌一杯,连一两酒都没有,怎么如同喝了假酒似的,头疼的厉害。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欣赏琢磨这块印石,晚上果真就作了与之相关的梦。 一百块还是八百块收的,其实方凌云根本就不在乎,作生意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玩文玩的更是如此,信他才有鬼,只要自己喜欢就好,在三万块面前,一百和八百有差别吗? 头痛的劲儿还没过去,手机就响起来:“张哥,这么早啊,才七点多。” “你就快点吧,不提醒你一声,就你的性子,肯定迟到,从浑南过来堵车,你还是早点出来。” 聊了几句,方凌云放下电话,冲了个热水澡,明显感觉好多了,从冰箱里翻出一盒冰冻披萨,扔微波炉里打了三分钟,早饭就解决了。 在衣柜里找出正装,穿戴整齐,方凌云长的不够帅气,四方大脸,再加上他的性子很沉,给人的感觉,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上几岁。怎么说也是参加婚礼,不管是谁的,收拾一下是一种礼貌。 下楼,开车,周日的车流果然要比平时多了不少,还好他是进城,看对面出城的车流已经堵成狗,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啊。 八点三十,车停在北市场老转盘的东北角,打电话给张放,问清了位置,距离不远,几分钟之后,就看到人群中的张放。 十几个爷们站在一家茶楼前闲聊着,引得茶楼里的美女隔着窗户不时的看向这里,这群人不是来搞事儿的吧。 “兄弟们,小方来了。” “小方,好久不见。” “小方啊,你上次欠我的印章,什么时候给我啊,都等你两月了。” “小方,一月末有个藏友聚会,我给你报名了,到时候联系,别忘了。” “小方,最近淘到什么好东西没有?有好事儿别把哥哥忘了。” “张哥、刘哥、沈哥、祝兄、唐姐……” 十几个男女之中,方凌云认识的有一半,申城的文化气息并不浓郁,文玩圈子就那么大,转一圈,几乎都能搭上关系,相互认识很正常。 总的来说,文玩就两个大圈,古玩和文玩。古玩是有钱人和梦想家的乐园,文玩就是纯粹的爱好者,两个圈子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大部分时间又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当然,细分下去,那就多了,古玩界里就分成青铜、瓷器、字画、玉石、木器等等,上京、天京,南方的玩友们,小圈子极多。文玩行当里,也会分出不少的小圈子。 申城没这么麻烦,玩的人本就不多,大圈子都没大到哪儿去,经常玩的,也就那几百人,再分小圈子就没得玩了。 “小方,这位就是我的老铁,光着屁股一起玩大的,他叫卫东强,你叫他强哥就好,也是玩家,古董圈里的,自己开了个小店,有空带你去看看。”张放拉过来一个中年汉子,个头不高,身体很壮实,头比例要比常人稍大,看起来长的有点怪。 “强哥好。”方凌云伸出双手问候道,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酒交朋友。其实他也知道,酒肉朋友不怎么靠谱,可他交朋友就一个目的,相同的爱好,大家一起玩儿,他从没想过,指着这些朋友能帮他点什么。 方凌云交朋友的心态,和他玩文玩一样,就是纯玩儿,不贪不占,可以小小的付出一点,抱着这样的心态,能骗到我算你有本事儿,有这样的本事儿,被你骗点我也认了。 “小方好。”卫东强的声音很沉,嗓子有点哑,拿出烟,用眼神询问方凌云。 方凌云摇摇头:“强哥,我不抽烟,你们抽就好。” “走,人来的差不多了。”卫东强说着,率先走进茶楼,早上的茶楼很清静,除了他们,就再没客人,十几号人,四桌才坐下,这里是茶楼,不是饭店,四人的就算是大桌了。 袅袅茶香,沁人心脾,方凌云平时喝咖啡多过喝茶,不算是行家,单嗅茶香,就知道卫东强点的茶水不会便宜,这哥们还算豪爽。 “今儿请兄弟们帮个小忙,我不会说话,让张放说吧。”卫东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张放清清嗓子:“诸位兄弟,是这么回事儿,我这发小人老实,不太爱说话,前几年,刚开店的时候,遇到个姑娘,两人就好上了。我兄弟是供吃供住供花,养了她整整四年,本以为马上要结婚,结果那娘们跟别人跑了。” 这故事不新鲜,拜金女什么时候都不少见,除了证明卫东强眼力不佳,没有识人之明外,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当时强子就去找过她几十回儿,没用,人家找的男人有权有势,找的多了,小店先是被砸,后来干脆被封掉了,现在的店,是后来重开的。”张放继续说道。 “这事儿早在一年前就过去了,当时我陪着强子喝了整整一个月的酒,现在想起来,脑袋还疼着呢。原本该放下的,强子是实在人,分了更好,损失的是那娘们。” 这话儿有理,张放这哥们嘴皮子很溜,体院的,那也是老师嘛,,嘴上的活儿自然很溜。 “这不,前几天有一部关于前任的电影,也不知道强子抽什么风,自己一个人去看了一场,这就停不下来了,一连看了八场,看一场哭一回,看一场醉一回,真想抽死他这个没出息的。” 话少、肯干、重情,这个卫东强让方凌云刮目相看,这哥们不错啊。 当然,这些都是从张放嘴里说出来的,以方凌云对他的了解,从这哥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儿的,肯定要打个八折的。 “不用这么看我,发小的哥们,他醉一场,我就得陪着,不过今天请大家来,可不全是喝酒的事儿。”张放苦笑着看了一眼卫东强说道。 “其实吧,分都分了,事情也过去一年多了,哭过醉过,没必要再提,一部电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这时候,那娘们寄来一张喜贴,什么玩艺啊。”张放说着,将一张大红的请柬扔在桌上。 见异思迁,不念旧情,雪上加霜,这女的还真不是东西,也赶巧了,看着电影正在那在那舔伤口呢,你一张喜贴砸过来,火上浇油啊。 方凌云琢磨着,这事儿,如果让自己遇到,就算他性子再沉,也有拎刀砍人的冲动,这哥们的性子有点弱啊,难怪今天找这么多人来撑场子,这是想搞事儿? 搞事儿很正常,就看他想怎么搞,毕竟来的人中,除了张放是他的发小,另外两个是他的老朋友,其他人大半只是点头之交,还有一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是隔着朋友介绍来的了,这种关系,就算想搞事儿也搞不大。 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和人拿刀子对捅,把自己陷进去。 “今儿就是请兄弟们来帮忙搞事儿的,不管是以前认识的还是新认识的,应该能看出来,强子这哥们性子有点挫,换我早就搞她了,还能等到现在。” 张放果然会说话儿,听到这儿,原本有几位稍显紧张和犹豫的哥们,明显放松了,搞事儿不怕,就怕你搞大事儿。 “搞点事儿,不为别的,就想出口气,恶心恶心那瓶绿茶。” 绿茶?还论瓶的,张放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不知道他平时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会不会也这副模样,误人子弟啊。看着眼前的张放,方凌云就知道如今的教育有多失败,人民教师队伍早该清洗了。 “事儿不难办,今儿那娘们结婚,人多手杂,我们混进去,把强子准备好的条幅放到酒店正门,等婚车过来的时候这么一放,就完活儿了,趁着乱,大家放完条幅,马上撤退。咱不跟人吵架,也不动手,大家伙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张放摊开底牌。 不用猜也知道,条幅上的字儿,肯定好不了,不会直接骂人,只会扎心。还别说,如果那女的,真象张放说的那么可恶,用这种手段恶心一下,还是挺解气的,又不会把事情搞大。 看不出啊,老实人蔫坏蔫坏的。 第5章 花瓣如雨诛心泪 都是玩友,不管是玩古董的还是文玩的,平日里听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催人泪下的故事,听的多了,真的都怀疑你是假的,听完张放所说,在场的诸人各自思量,交情够的,觉得这事儿能办,甭管这事儿的真假,反正也是一乐子,最多恶心恶心人,出不了大事儿,凭着往日的交情,帮这个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交情浅的,或者是隔着一层的,就得仔细想想了,张放没说条幅上的字是什么,想想也能猜到几分,如果故事是假的,人家大婚的日子来这么一出,那可真是缺德带冒烟,生儿子没**的勾当。 “张放,我突然想起来,今儿还有点事儿,我丈母娘家的小姨子生孩子,我得过去看看。”有人打退堂鼓了,毕竟交情没到那个份儿上,这么缺德的事儿,干完了怕晚上睡不着觉。 “张哥,我家里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回头请你喝酒。”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各种借口也只是个借口,不需要张放、卫东强相信,等于明着告诉他们,这事儿有点缺德,哥们就不参和了,你们玩吧。 转眼间,走了四五位,方凌云一琢磨,这事儿是有点不地道,结婚大喜的日子,再怎么样,也应该放下,这事儿不能办,想到这儿,站起身来,没等他开口,就被坐在身边的张放一把按住,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兄弟,帮个忙,张哥用人头担保,强子的事儿,不是故事,没半点亏心的地方。” 怕方凌云退出,张放又说了几句:“兄弟,也不用你干什么,帮着搬条幅就行,把条幅安放好你就先闪人,这没问题吧,就当张哥欠你个人情,我这兄弟老实,也没多少朋友,想找点人帮忙都不容易。” 张放为人不错,以前也没少帮方凌云,虽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会儿他开口了,又不是难事,方凌云有些为难了,还真张不开嘴拒绝他,犹豫片刻,端起茶杯,冲着卫东强示意一下,一口喝干,冲着张放为朋友这么出力的份儿上,这活儿哥们接了。 剩下的人不多,总共十二个,四个八米长的条幅,卷巴卷巴也没多大,份量很轻,一个人能轻松的抱着走了,条幅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张放小车的后备箱中。 看时间差不多了,张放带头,走出茶楼,茶水钱自然由卫东强去结。 结婚的酒店距离这里很近,走半条街就到,是一家门面相当大的四层酒楼。今儿是个好日子,结婚的人都图个吉利喜庆,扎堆的办酒席,这家酒楼,今儿包场,一层楼一对儿新人,门前的小广场上了已经立起了四座拱形门,上面贴着新郎新娘的名字,正中间还贴着新人的照片。 现在的婚礼,都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喜庆而清楚,就算一起接四对新人,也显得忙而不乱,通常不会出现喝错酒席随错礼的乌龙事儿。照片都贴上去了,哪怕你不认字儿,总认得人吧。 “我说,这地儿也就一般吧,那女的什么眼光,把强哥踹了,就找这货?”一哥们张口说道。 “就凭她能吊到什么样的凯子,这就算不错了。在福满园酒店开席,没有十万块想都别想。”张放说道。 方凌云能接触到了玩友,都是那种小康之家,穷是肯定不会太穷,过日子没问题,而且还小有余钱,能偶尔玩点玩艺儿。真正的藏家,那得家底丰厚,不是他们能接触到的。 别看方凌云平时低调,年纪也是最小的,真的论起身家来,绝对是这群人中的首富,要是把父母留下来的几处家产都盘出去,拿出三五千万都没问题。 能开最低十万的席面,这男的至少有数百万的身家才玩得起,你想啊,单是结婚酒席都这个价钱,过礼、婚房、车子、装修,家电,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没有百十来万,想都不用想。 当然,也有打肿脸充胖子的,结个婚,把老少三代的家底都掏空了。在方凌云看来,那娘们能把卫东强踹了换人,眼光不至于差到那种程度。 “走,把事儿办漂亮点。”张放说着,带着卫东强和另一个平时很机灵的兄弟,走过去找人搭话儿。 先找酒店前台经理:“张经理辛苦了。” 张放为人相当活络,没说事儿呢,一个红包先塞了过去了。前台经理收了红包,满脸堆笑,这可不是受贿,大喜的日子,给红包是传统习俗,别说他是负责大堂、前台和门前的经理,遇到敞亮的人家,连服务员都人手一份,里面的钱不多,通常是五十、一百的,可架不住服务员人多啊,没个几千块,还真拿不出手。 在福满园作前台经理,遇到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拿上几个红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能办的尽量都帮人家办了,谁家不都是图个喜庆乐呵。 “不辛苦,这位兄弟是哪家的?”今儿有四对新人,当然要问清楚,他倒是没怀疑张放,人家一张嘴就知道他姓张,显然之前已经了解过了。不是来这里结婚的亲友,谁没事打听他一个酒楼的前台经理。 “我是朱欣的初中同学,这不,一起凑了点份子,弄几个条幅,喜庆一下。我们知道今儿人多,有点乱,也不用挂多久,等车队过来的时候再放,让她惊喜一下就好。”张放说的合情合理,要求也不过份。 “这样啊,几个条幅?”挂条幅很正常,就是容易乱,酒店门前,除了四个拱门之外,还有十几个气球浮在那儿呢,气球下面挂的就是条幅。条幅这东西显眼喜庆,可挂的太多也容易乱。 “四个,就四个条幅,您也知道,朱欣在我们初中同学里,是嫁的最好的,我们这些老同学,刚出来工作时间不长,也拿不出太多的钱。”张放笑着说道。 “也行,就正门两侧吧,一边两条,不过等人进去了,就得收起来,别人家看见了,有样学样,也没那么多地方挂是吧。”张经理拿红包,还是挺好说话的。 “肯定的。”说完,凑到张经理耳边轻声说道:“不瞒您说,上面的字是我们花钱打印的,条幅是租的。” 张经理差点被张放逗乐了,眼前的张放年纪也不算太小了,怎么看也快三十岁了,混的惨了点。 “就那边,从三楼上去,两侧有杂物间,打开窗户,外面就有挂勾,直接挂上去就行,我找个人送你们上去。”张经理招手叫来一名服务,说了几句。 张放千恩万谢,冲着方凌云等人招手,几个小伙子抱着卷好的条幅送了过来,上去的人不用多,杂物间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有四五个人就足够了。 一边向上走,张放又给服务员塞了个红包,让张经理看的连连点头,这小子现在还没出头,可他会作人啊,只要起点不是太低,早晚能混出头来。这年头,情商远比智商重要。 目送张放他们上楼,借着人多混乱,余下的人悄悄离开,坐进停在福满园对面的车中,接下来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等着看热闹就好。 十点十分,车队如期而来,头车居然是辆加长林肯,看来那男的,还是有点实力的,车队停稳,酒店门前两侧的礼炮响了十八声,声音不小,可电子音的声音并不美妙。没办法,早在十几年前,城市里就不允许鸣放鞭炮,以前有人用踩气球的办法,弄出点响声,高档点的,就用这种电子礼炮凑合着用。 新娘一身洁白的拖地婚纱,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在新郎的搀扶下,走出婚车,后面两个童男童女,拉扯着婚纱的后摆。 距离有些远,方凌云打开手机,调整照相功能里的变焦,稍显模糊,勉强能看清。那男的四十岁出头,长的还算可以,挺有派头的,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样子。 女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蛋不错,身材稍差,腰显得有些粗。胯宽胸丰,倒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腰太粗了啊,脸蛋、胸、屁股都不错,难怪卫东强这么恋恋不舍的。”一哥们开始飙荤话儿,这是和卫东强不太熟悉的人,用上帝视角来品评当事人。 “你什么眼神啊,这是有了。”另一位更是老司机,一眼就看出问题。 “兄弟,这女人是床上极品,我可以肯定,她的阅历极其丰富,时间也不会太短了,卫东强这哥们眼神有点差啊,他早就让人绿了。” “也是,如果不是有了,谁会挑这时候结婚?虽说年前就这么几个好日子,如果不急的话,再等几个月比现在好多了。” 方凌云轻轻点头,毕竟已经进入一月份,是申城最冷的季节,在申城,五、十月,才是结婚的最好时节,入冬以后,都是淡季。 “别吵别吵,看上面,来了来了。”说话间,四个大红条幅,从三楼窗口飘了下来,卷起来的条幅之中,还塞了不少的花瓣,一时间,香气四溢,花瓣如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6章 斩断情丝福满园 红色的条幅为底,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瑶池圣典全体技师恭贺好姐妹朱欣新婚大喜! 花城名都全体技师恭贺好闺蜜朱欣新婚快乐! 申城狼友会祝贺彭万里一骑觉尘抱得美人归! 大辽全体票友恭贺万里兄修成正果再无缠头! “我去……”几个看热闹的,从第一个条幅落下,看清上面的字开始,惊呼声此起彼伏,方凌云的嘴巴也一直没合拢过,这是谁儿的主意,张放吗?太有才了。 最妙的是,上面一个脏字都没有,却引人遐想…… 当然,你也可以瞎想,这等境界,肯定要高于条幅的三楼,人才啊。 瑶池圣典、花城名都!全体技师? 这个这个……让人热血沸腾啊。可你从字面上挑不出一个字的错儿,恭贺新婚大喜,不好吗?好啊,就是好过头了。 另两条就更有意思了,狼友会是什么组织? 这狼是什么狼啊? 票友会? 看到最后这条,方凌云都要笑喷了,是人都知道,加个女字旁才是它的本意,特别是最后四个字:再无缠头! 几分古意,意境深远。 方凌云耳边,似乎响起琵琶落盘之音,少女清亮的吟唱: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以后早上起床,就不用再给钱了。 哥几个正在这感叹呢,张放和卫东强几个已经溜了回来,钻进车内,车窗开了条缝,伸出两具望远镜,这哥们准备的够充分啊。 再看酒店门前,全傻眼了,手机屏幕上,新娘朱欣似乎在哭泣,新郎彭万里正跳着脚骂人,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那位收了红包的前台张经理,脸都绿了,正招呼几名男服务员,冲进酒店,没几分钟,楼上的条幅就被扯进窗内。 时间不长,从条幅放下来,到被服务员收走,也就五分钟左右,可那么大的条幅,该看不该看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朱家和彭家的亲友,怒火冲天,关系一般的捂嘴偷笑。 要知道,今天福满园酒店可不止他们一对新人,还有另外三家呢,其中有一家已经开席了,另外两家的车队还没到,可帮忙的人也不少,早就到场安排各种杂事,再加上福满园本就在北市场繁华之地的临街上,车流人流不断,就这五分钟,少说也有上千人看到了条幅,这对新人肯定出名了。 方凌云就看到,至少有数十人,装作在打电话,偷偷的把四个条幅拍下来,至于那些不认识的,更是大大方方的举着手机拍照。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朋友圈、微博,即时显现,方凌云猜测,这会儿怕是已经有上万人看到了,再加上转发、推荐,要不了几个小时,朱欣和彭万里就能被推到网上头条。 正想着,张放来电:“小方,爽吧,事儿办的漂亮,强子请客,我们去喝酒,别说不去了,今儿大家伙都帮忙了,一个都不能少。” “成。”方凌云也没客气,喝酒的事儿,能应就应下,除非看着别扭的人,一般他都不会拒绝。 卫子强话不多,事儿办的还不错,酒席早在三天前就定好了,距离福满园不远,就在斜对面三百米左右的大青花饺子馆。 听名字,还以为是小饭店呢,其实大青花在申城相当有名,三层的大饭店,比福满园还要气派,不过人家生意好,根本就不接婚宴,散桌赚的钱比婚宴还要多。当然,小桌的升学宴之类的,也不会拒绝,只要别清场就好。 这么大的饭店,自然不仅是饺子,水陆生鲜,山珍素宴,应有尽有,最出名的自然还是饺子,早在十年前,就把最老牌的老边饺子馆压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卫子强定的房间是临街的,位置正好,拿着望远镜,还能看到那边的骚乱,众人也不急着喝酒,轮流拿着望远镜向福满园那边张望,让进来的美女服务员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最先一轮看完,卫子强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也没有报复后的快感,阴沉的快要下雨了,招手叫过服务:“姑娘,上菜吧,来一箱金牌五粮液。” “好的先生。”服务员看出来这位客人心情不佳,也不多说,倒好茶水,转身出去安排酒菜。 一会儿的功夫,十八道菜品流水般的送上,一箱十二瓶原浆金牌五粮液上桌,卫子强默默的开着防伪瓶,一口气将所有的酒都打开,先给自己倒满,一口就是二两下肚。 方凌云没去争望远镜,看着桌上的酒菜,暗自咂舌,这哥们是豁出去,不过日子了?不说这些菜品值多少钱,原浆金牌七十二度五粮液可不便宜,就算在超市里买,也要两千多一瓶,放在饭店里,收你三千五都是正常价。这一箱子酒,就得四万多块。 “小方是吧,感谢的话儿我就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着,给方凌云和自己倒满,轻轻碰了一下,又是一口喝干,好酒量! 方凌云可不敢这么喝,他好酒不假,可酒量一般,心情好的时候,三、四两还能应付,半斤必倒,心情闷的时候,一、二两也能把他放翻。他享受的是品酒的过程,可不是酒桶。 “唉!蓝瘦,香茹!”卫子强的酒量远没方凌云想象的那么好,两杯四两酒下肚,舌头明显发硬。 脸上还是阴沉密布,没别的表情,雨却已经落了下来,两条水线,无声的滑落,接连不断,滴进酒杯之中,合着泪水,又是一杯下肚。那边的哥们还没看完热闹,这边卫子强大半瓶七十二度原浆已经下去了。 “当年哥们混的也还行,小店开的风声水起,从十平换成五十平,后来又换成四百平的大店面,多了不敢说,一个月五、六万轻松入帐。她喜欢花钱,要包包,要车,没问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卫子强明显喝多了,言语凌乱,脑子里只剩下一丝灵智,暂时还能听懂。 “多好啊,两人多好啊。想要读书就读书,想要旅游,拎包就走。她有志气,一定要考个硕士,没问题,我供得起了。” 又二两酒下去了,方凌云听的有点闹心,也陪了半杯酒,二两酒下肚,感觉热血充头:“强哥,别想这么多,反正已经断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申城处处是芳草,连盆带花搬回家就好了。” “你不懂,方啊,你还年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玩文玩的,也算是半个文化人,吹牛打屁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骂街与诗文齐飞,扯蛋与牛皮共一色。 “屁的一瓢,现在都用自来水了。”身为同样的半文化人儿,方凌云对这种聊天方式,架轻就熟。 泪水不断,冲着方凌云翻了个白眼:“毛还没长齐呢,你懂什么,爱之所至,终其一生,哪怕新婚之日,新郎不是我,也会把这份情埋于灵魂深处,黑暗中,独自品味。” 好吧,卫东强开启了文青模式,这个扯起来就没意思了:“强哥,那条幅上的事儿是编出来的?” 男人也可以八卦的,方凌云看过条幅,除了混一个乐呵,还真想知道真假,这哥们不会是纯粹想要泄愤吧。你还别说,混在这个圈子里,方凌云很清楚,文化人恶心起人来,比大老粗狠多了。 “切,哥是那种人吗?条幅上的事儿,半真半假。” “何解?”文青就文青吧,至少这么聊天,可以少说好多话,词简义丰。 “朱欣的事儿是真的,鬼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老狼友。”卫东强说道,那男人他只是随便打听了一下,除了最基本的信息,哪儿会知道他的私密之事。 “朱欣以前坐过台?”方凌云的血液流动的更快了几分,酒劲上涌。 “嗯,她家是农村的,老爹身体一直不好,生过几场大病,还动过大手术,家里还有个不争气的好赌弟弟,她当年成绩不错,高考能进一本的线儿,因为家里的事情,就放弃了。你想啊,一个高中毕业生,能负担起这样的家庭吗?坐台能赚几个钱,出台都是常有的事儿。”卫东强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去,高人啊,眼前一片绿,迈入芳草间。 别看现在人们已经不是太在意那层膜了,可毕竟是千年遗留下来的意识,再大肚的男人,也不愿意顶着一片绿油油过日子。 “那都是我认识她之前的事儿,在一起后,她很保守的。”卫东强居然还在为朱欣辩解,这哥们完了,心无慧剑,情丝不断啊。 聊了十几分钟酒话儿,那边热闹也看完了,收了望远镜,坐回台前,倒酒夹菜,不亦乐乎,也没人在乎依然在流泪的卫东强,这种屁事儿,没法劝,只能靠他自己慢慢熬。 这顿酒,从上午十点半开喝,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算喝好,一个个喝得如踏云端,自然不敢开车,有酒量好的,拿起电话呼叫代驾,把酒量差的一一送入车内,嘱咐好代驾师傅,一定要安全送达,这才各奔东西。 第7章 双亲不在情不灭 众人之中,方凌云是酒量最差的一个,到家的时候,已经处于断片儿的边缘,还好叫的酒驾都是正规公司的司机,有根可查的。代驾司机,转行干搬家公司的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送走司机,方凌云用仅存一点理智锁好门,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连鞋都没脱,斜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似雾非雾的梦镜再次出现,线条的颜色深浅不一,勉强能看出一个轮廓,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们最近要发财了,瘦皮鬼想要买的东西,应该是强子店里放了好久的玩艺,一万的介绍费少了点,等两天,去强子的店里过下手,不知道五千块能不能拿下,到时候三万卖给瘦皮鬼,这买卖还有点作头,不知道五万他会不会要。 朱欣那娘们,人不咋地,盘儿够漂亮,条儿也不错,就她那心思,木头似的强子和她分了最好了,就凭强子的性子,根本守不住那女人,自己不怎么样,眼光高着呢,就姓彭的那半大老头子,一样看不住,最多三年,人财两空。 爱就不要说分手,我的就是你的,钱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只要你肯回来,我早就原谅你了,我知道以前那家店,是你派人砸的,是姓彭的混蛋找人来关的,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肯回来。 什么前宋的民窑,全是扯蛋,还海捞瓷呢,我看是海底捞用过的碗。 东子该换车了,就那台老夏利,连修都没地方修去,听说再有半年,就禁止上路了,他要问我借钱,到底是借不借呢,借的话儿,多少合适?这事儿,怎么和老婆说。 张放这哥们太有才了,条幅上的词儿,也亏得他能想出来,那只绿茶怕是哭晕了,也不知道这婚还能不能结下去。 空洞的声音不断变幻着,内容很乱,有些方凌云一听就懂,大部分完全没有头绪。头越来越疼,直到将梦镜中的方凌云痛醒。 习惯的力量无比强大,抱着欲裂的脑袋,拿起手机一看,早上六点半,正是平时起床的时间。别看方凌云有些懒散,可毕竟是有工作的人,必须起早,被窝再暖和,也不行。 这脑袋疼的让他怀疑,卫子强是不是和饭店服务员串通好了,拿假酒当五粮液,这种宿醉头疼,通常只在喝了兑酒精的假酒才会这么过份。就算酒后上头,也不至于疼到这种程度吧。 把脑袋伸进洗水盆中,打开冷水,冲了三分钟,冰冷的水不停的刺激大脑皮层,引起另一种疼痛,虽说一样难受,可比起刚才的宿醉疼要好上几分。 酒自然不假,小有身家又好酒如命的方凌云,不说尝尽天下美酒,至少国内的名酒早就品了几圈,五粮液是什么味道骗不了他。 洗脸、刷牙,换衣服,下楼,沿着河边跑出两公里,再调头回来,四公里的慢跑,是方凌云自己定下的必修课。他的工作整天对着电脑,很少活动,兴趣爱好也是趴桌子上玩的东西,平时少运动,这可不行,年纪轻轻的,可不敢弄一身病,有钱又有闲,这种美好的生活,多混一天是一天。 回家,冲澡,早上的功课就算完成了,这次换了身平时上班的衣服。下楼,在老地方用过早餐,八点二十分钟进入地下车库,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省图不在申城市内,距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交通不是很方便,平时也没多少客人,多是父母带着孩子,有空的时候在这里泡上一整天。 省图是纯公益单位,由政府拨款,免费向全市人民开放,只要拿着身份证,二十四小时都可以进入省图看书。在省图读书室内看书同样是免费的,想看多久看多久,走的时候送回书架上就好。 至于借书证这玩艺,自然还是存在的,从电脑数据上看,目前发放出去的借书证,足有三十多万张。看着虽多,事实上,这几年电脑、网络、手机、平板这类电子设备不断的更新换代,功能越来越强大,谁会跑二三十公里,就为了借几本书? 反正从方凌云进入省图开始,就没见过谁拿借书证来这里借书的。省图作为新建的公益单位,也与时俱进,开通了网上图书馆,据说最初那段时候,把省图里的工作人员都累惨了,连续不断的工作了半年,还从其它单位借调了上百人,总算把所有的图书,都扫描进电子书库里。 方凌云的工作是记录上报损坏的书籍,当某种书籍的损坏过多的时候,添写一份购书申请表,收集破损的书籍,送到旧书室。除了这些活儿之外,其实他就是个打杂的,哪儿需要就去哪儿。 省图的面积很大,人员却不多,主要是因为活儿少。大的单位,都有自己的图书馆、图书室,再加上电子书库,谁还来翻纸质图书? 你一个新人,自然要干杂活儿,省图在私下里,被归为养老机构,安排省市各级单位的家属,一来别让这些人太闲着搞事儿,二来也有一份不多也不算少的工资,了胜于无。前者的作用才是主要的,能进省图的,通常家里并不缺钱。 当然了,这么大的单位,也不可能都是养老的,总要有人干活,因此就有了象方凌云这样的一批员工。 方凌云小时候练过毛笔字,相当有天份,在他记忆之中,也没吃什么苦,就拿了不少的奖,这是他唯一能在天才妹妹面前吹嘘的,经常嘲笑妹妹是一手狗爬字儿,其实他心里知道,妹妹的字儿并不丑,很有女孩子的清秀感。 凭着一手好字,加上十几张各级书法比赛的奖状,应聘申请表送上去没三天就有了回复,据说是周馆长亲点招入省图。 说起这位周馆长,还是相当有名气的,年轻时写过诗,出过书,一手行草写的天花乱坠,年纪稍长,转攻国画,工笔仕女图画的那叫漂亮,比整过容的吸睛效果还好。方凌云作为业余玩友,看过周馆长的仕女图,眼睛都要陷进去了,随便哪一个,要能成为自己的媳妇就好了。 有真本事的人,走到哪儿都吃得开,周馆长不仅是省图的老大,也是省文化界的名人,书法协会理事长、文玩圈子里的大藏家、人大代表…… 一连串的头衔从头念到尾,能把活人憋死。当然,和绝大多数的文化人一样,骨子里有那股子劲头,这种人只适合混文化圈,不适合从政,因此这些头衔里,除了排在第一位的省图书馆馆长之外,其它的都是虚衔,听着高大尚,没半点实权。 都知道文化人不好得罪,就算周长河没什么实权,毕竟能力和关系放在那儿,他的学生之中,就有不少从政从商的,轻易没人敢得罪这位倔老头。 方凌云隐约也知道,他能进入省图,不仅是周馆长看顺眼了,肯定与死去的父亲有拐弯末角的联系。别看父亲走的早,给他和妹妹的留下的遗产可不仅仅是房产和钱,还有一张他从未接触过的人际关系网。 他也曾经想要试着接触,根本无从着手。记忆之中,父亲的工作非常忙,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会千方百计的逗他和妹妹开心,可惜和父亲一起的时间太短,时间久了,连父亲的面貌都有些模糊。 随着他一点点长大,发现自己家与别人家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墙上没有父母的结婚照,相片薄里,全都是母亲、他和妹妹的照片,父亲的照片居然一张都找不到。 当年听到父亲的死讯,母亲象疯了一样,开车而去,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父母去世的时候,方凌云只有十岁,妹妹刚满六岁,两个孩子,自然无法生活,可偏偏就这么一点点长大了。没有象其他孤儿那样,别说福利院,连母亲这边的亲戚,都是每年来看探望一、两次就走人了。 平时的生活,由保姆照顾,保姆经常换人,最长的也没干上一年,而且还不都是女的,男保姆比女保姆还多,通常干上三、两个月就换另一位保姆,就这么着,兄妹俩慢慢长大,直到把妹妹送上去花旗国的飞机,最后一位保姆才消失不见。 长大之后方凌云才反过味儿来,这些保姆就没一位拿过工资的,父母留给他们的存单,似乎比当初父母去世的时候还要多上几倍。几间房产,也在方凌云满十八岁的时候,过户到他的头上。 回想兄妹俩人的成长经历,处处透着诡异。保姆换的太勤,没有哪位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若说熟人儿,也只有那位中年大叔,每年春节的时候,会和他们兄妹俩一起过三十,亲手给他们作顿饭,送上新年礼物,接着会在十点之前离开。 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这位叔叔的年夜饭作的不好吃,还不如自己的手艺呢,可能收到礼物,还是很开心的,这也是当初兄妹俩,盼着过春节的唯一理由。 快一月末了,春节要到了。 第8章 金石为印我名飞 周一是最轻闲的,方凌云半个小时,就把自己的活儿忙完了,接下来一天都没什么事儿,除了不能回家,想干什么都没人管,果然是养老的好工作。 大爷大叔各有喜好,有下棋的,有健身的。大妈们欢乐多,十字绣、织毛衣、家长里短,天南海北,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省图的空间大,房间多,象方凌云这样的小科员,自然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不过没关系,这么多的房间,随便找一间就是了,省图是少有的房间比人还多的单位。 先去更衣室,把那盒芙蓉石拿来,再从资料室一角的保险柜里取出全套的刻刀,这才是方凌云平时的主业。 有时候方凌云也觉得,喝酒真容易误事儿,特别是象他这种酒量不高,喝多了乱许愿的人,更应该少喝酒,可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没人请自己还惦记着找三、五好友小酌几杯,有人请酒,从来都没二话儿。 喝之前,总想着三杯就好,喝着喝着,最少三两,晕晕糊糊的感觉,美妙无比,这就是他追求的梦想生活,为什么要放弃? 好吧,抽烟喝酒的人都没脸,想戒可没那么容易,需要有大智慧大毅力,或者是一场大病。 平时方凌云的话儿很少,很没存在感,连那些喜欢给人保媒拉纤的大妈们,都没想过帮他介绍个女朋友什么的,有活忙不过来的时候,才偶尔会想起他。 省图的员工,很明显的分成三类,一类纯文化人,没地方安排了,扔进省图书馆,怎么说也算是对口单位,第二类就是养老的大爷大妈,把他们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帮重要岗位上无私奉献的骨干们解决后顾之忧。方凌云是第三类,老实干活的那伙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祖宗这句老话儿,放之四海皆准,地位、财力相差太远的两类人,是很难真的成为好朋友的。 出于这种心态,再加上省图的工作轻闲,就造成他的存在感这么低,遇到没事儿的时候,就算他三天没上班,也只能从打卡器上看出来问题,平时根本没人会来找他。 省图的人都会自己找乐子,方凌云自然也是如此,平时酒喝多了,欠债永远还不完,大部分是印章,这是他最拿手的,偶尔也会有求墨宝的,例如给自家孩子用来当字贴什么的。 这就是差距啊,看看周馆长,求字的人排出老长,心情好的时候,大笔一挥,一、两分钟就完活了,不是行书就是草书,少的三、五字,多的一幅对联,你想求他老人家的工笔仕女,那你有得等了,一年下来,人家也画不了几张,好的都存着,觉得没画好的才送人。 再看看方凌云,需要一笔一画写上十几张,人家不是挂墙上的,是给孩子描红用的,自然求的是小楷,这玩艺要求一笔一划丝毫不差才行,以方凌云的年纪,想要写出又快又好的正楷描红贴,难度实在太大了。 所以平时喝多了吹牛欠债,潜意识里也会提醒自己,欠印章没毛病,求字的滚出去,那东西劳心劳力还没感觉。你想啊,给孩子练字的字贴,用完就扔了,谁会保存那玩艺,又不是名家的字儿,存着也没升值潜力,还占地方。 印章就不同了,印章又叫名章,是用来代替签名的,当然更多的是用来自己的书画作品上。不过这种人也不会求方凌云的印章,玩字画的,本身都懂刻章,怎么看得上你一个毛头小子的东西。 把工具依次摆好,取出一枚芙蓉石,在手中转了一圈,品相还不错,质地也说得过去。先用粗沙纸磨一遍印面,接着换中号,最后是细纱,将印面磨出了磨沙,还要保持尽可能的水平。 接下来第二步,取出平刀,用手指比着开印,就是在印章石料的印面四周,刻出四条槽,这一步叫开印,也叫留边。 方凌云交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男的,刻的自然是阳文,也就是字上沾印泥,其它的地方留白,与之相反的是阴文,直接在石料上刻反字,印出来的效果是字留白,其它的沾印泥,那是给女人用的,也有说是给死人用的。 其实这都是瞎讲究,古人用印其实挺随意的,你要买本金石印章之类的图鉴就会发现,阴文印章的数量,并不比阳文的少。 开印留边之后,放下手中的平槽刀,取过油笔,这种笔的笔尖是化工材料,柔软有弹性,形状作成毛笔尖的样子,笔中可以灌入墨水,临时代替毛笔,当然,写出来的字比毛笔差得多。 这玩艺用的人不多,在印章上写字反比毛笔好用,毕竟印章的面积小,用毛笔写字,稍不留心就会散毛挂丝,影响雕刻时的视觉。 字是反字,不习惯的人还真写不好,这对方凌云来说都不是事儿,他最喜欢玩的就是印章,这几年写的反字比正字都多,有时候添申请单的时候,会让领导大怒,你写的什么玩意,难道要反着拿对着阳光看? 怎么说也是省图,多少都沾点文气,遇到这样的情况,领导也不会认为你抽风,一看就知道这是玩印章入魔了。 入魔这种说法,放在普通单位绝对是大问题,就算不开除你,也得背个警告。文化单位就不同了,不入魔不成活儿啊,深入研究传统文化,达到这种程度,就算不表彰,也没人会拿着说事儿。 通常新手写字,会先用手指划个十字,将印面平均分成四份,每份之中写一个反字,方凌云的境界比较高,已经超脱了初级阶段,直接上手,四个字二十几笔,一分钟搞定。 当然还有更高的境界,据说玩金石印章到了顶级,就达到随心所欲之境,以刀为笔,根本不用打样写字,想怎么刻就怎么刻。 好吧,这只是传说中的大拿,反正方凌云从来没见过这个等级的高手,包括周馆长在内,想要刻章,都要老老实实的按这些步骤来作,除非你是闲玩儿。 接下来要借助点工具,打开聚光灯,把放大镜工作台夹在桌边,手在盘子大的放大镜下工作,纤毫必现,能更好的把握细节。据说老前辈们可没这么好的条件,纯靠一双肉眼去刻章,偶尔为之还好说,时间长了,眼睛不瞎也花。 一枚印章,花一个半小时,方凌云吹去最后一丝石粉,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找出印台,在纸上印下,四个漂亮的汉字跃然纸上,留边宽窄丝毫不差,字底平整,字体圆润字然,是枚好章。 印章这东西,状态好的时候刻起来很快,想要糊弄人,几分钟都成。如果你知道以前街边刻章的,就知道他们刻的有多快,人家就是靠这个生活的,象方凌云这样,一、两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去刻一枚,还不得饿死全家? 在文化圈儿里,这叫匠人和大师之间的区别,街上的都是匠人,讲究的是快稳准,不反工不错刀,刻出来的章子清晰准确,字正方圆就可以了。而大师玩的是个性,是艺术,每一枚印章都是独一无二的,讲究飘逸、出尘,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少刻一划,多加一笔。 如果差距不大,外行人是很难看出两者间的区别,甚至有人会认为刻匠刻的更好,毕竟人家刻的清晰嘛,玩印章的,很少会用正楷,什么大、小篆、金文、行草,怎么爽怎么来,弄得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章上刻的是什么。 印底完工,这章才完成了五分之一的工作量,接下来是提拔,也就是留名,就象字画边角上写的那些小字。 取出最小号的刃刀,刃角微斜,这次刻的是阴文,也就是在石头上直接刻字:庚子年腊月初十,于省图制印,赠与友人,祝合家欢好,久盛不坠,友飞敬上。 最后再随手刻一片看起来相当飘逸,如同在空中飞舞的羽毛,这个款儿就落完了。 名字名字,有名有字才是全的,文化人讲究这个,可惜爹妈当年取名的时候没讲究过。方凌云这凌云二字,应该是字而不是名,单名双字嘛,既然父母给取了字,他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当然,这也是玩笑,这个名只会在留款的时候用到,也只有圈子里的熟人才知道方飞就是方凌云。 这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方凌云想父母了才会扯蛋,父亲给他们兄妹取的名字俩人还是相当满意的。 男有壮志可凌云,女如甘露为灵雨。又好听,又有意义。 可惜兄妹俩的性子弄反了,妹妹志向远大,当哥哥的小富即安。 三排竖刻的小楷,肉眼几不可辨,相互交错,就算看不清字,也让人感觉很舒服,这就是手艺……哦不,是艺术。 放下刻刀,关掉聚光灯,先休息休息再说,这枚章还有得忙活,留款的对面,那哥们要求留画儿,不需要多好,要让人能一眼认出来,画上的人就是他。除了留画,印石上半部分,还要刻兽,那时候才算完活儿。 第9章 大师亲点刻卡通 方凌云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周长河周馆长,这位倔老头为人不错,刚正不阿,就是脾气差了点。平时看起来慢声细语笑眯眯的,对谁都不错,发起脾气来,如狂疯暴雨,连文化厅的的几位厅长都躲着走。 没办法,倔老头年纪不算太大,可辈份够高,他原本是国画大师周炳勋的小儿子,而且是那种老来得子,小时候被父母兄长惯的厉害,是当年出了名的小顽主。 周老早已经故去,可周老当年桃李满天下,不说数以百计的学生,就是儿子就有六个,而且各个不凡,虽然没一个能达到周老当年那种高度,在文化界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周长河从小就比较叛逆,父亲是国画大师,他偏就不愿意学国画,不过遗传基因这东西真是没人说得清,不学画却随随便便就练出一手好字来。自古字画不分家,周长河一想这不行啊,这不是走了老头子的老路了吗? 十五岁就堪称书法大家的周长河,直接扔下毛笔,老子不写了,改写诗。不得不说,老儿子就是聪明灵利,十八岁开始发表诗词,很快就引来众多的关注,这可不是靠他老子,人家笔名改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九个笔名,都能发表在国家级的文化刊物上,而且还收到数不清的邀请函。 毕竟是周老最疼爱的儿子,再怎么改笔名,也很快被人发现,听着别人的赞扬,周长河又不乐意了,我是周长河,是周炳勋的儿子没错,可你们能不能别整天挂在嘴边? 这种心态,是标准的叛逆少年,极度想证明自己,就算没有那位国画大师的老子,自己也行了。其实大家早就承认这点了,只是他自己没这么觉得。 好吧,你们知道我写诗文,用了笔名,我不写了还不行,我改写小说。这一写就是十几年,发表了三部长篇,十几个中篇,短篇的数量过百。结果又出名了,而且还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儿。 听说了吗,周老的小儿子又去写小说了,写的棒极了,这小子太有才了,周家六君子,小儿最拔尖。 这话儿听到周长河耳朵里,他又怒了,你们闲不闲啊,是看诗、小说,还是想看谁爹,我不写了还不行? 没等他最后一篇小说完稿,就传来父亲病危的消息,等到他赶回上京,周老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吊着一口气,就等着他回来见最后一面。 临走之前,周老握着他的手,指着墙上挂的画儿,眼中满是期盼。周长河知道,父亲一直想教自己绘画,小时候,把他抱在膝头,握着他的小手,教他运笔作画,可惜自己太过要强,有大师的爹在前面,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就算自己画的再好,人家也只会说他是周大师的儿子。 从小很少哭泣的周长河,那时候已经四十岁出头,却哭的象个奶娃子,点着头答应父亲,会好好学画儿。 父亲走后,原本已经相当有名气的周长河沉了下来,离开上京,和妻子住在申城,成为省图的馆长,转眼间,十五年过去,再没有写过一首诗,出过一篇文章。 在周老十五年忌日那一天,周长河带着了妻女,开着一辆厢货进京拜祭父亲,从厢货里搬出来的,是一箱箱的画纸,上面全是这十五年来,他留下的笔墨,从最初的习作,到渐入佳境,直到最后一箱里的工笔仕女图,惊艳全场。 来拜祭周老的,除了六个儿子,十几个孙辈,以及数百名学生之外,来的都是文化界的名人,就算不是搞绘画的,眼光也不差,这一箱三十六卷仕女图,张张都是极品,画中仕女鲜活无比,象是随时都能从画里走出来。 这还不是最惊艳的,周长河和妻女,三人打开最后一幅长卷,这张长达十八米的巨幅十美图,把在场的文化人眼睛都看蓝了。 在拜祭现场,周长河一张张的焚化画卷,从最初的练笔、成画,到最后的成品,一张张的扔进火盆,烧给父亲,请父亲品鉴。 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周老对小儿子的期盼,也明白周长河对父亲的思念和悔意,原本是件很让人感动的事情,可当最后一箱三十六卷极品仕女图也被一张张送入火盆的时候,众人就不淡定,五个哥哥上来劝,可周长河是什么脾气?当年连父亲都说不动,几个哥哥更不顶用。 最后那幅巨卷十美图也硬是被他扔进火盆,烧给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这回不仅是亲友,所有的来宾都心疼的要命,这东西,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当代的国宝了。 周长河就是这么倔强、任性的一个小老头。 那年的祭祀之后,沉寂了十五年的周长河,一举成名天下知,被称为周老去世之后,当代的工笔第一人,画技大成,青出于蓝。 这么就一位国家最顶级的工笔大师,却说什么也不肯留在上京,又回到申城,继续作他的省图馆长。 “小方,过来一趟。”电话里传来周长河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简洁,一句废话都没有。 “好的,马上到。”方凌云拿着半成品的印章,上楼来到馆长室。周长河很欣赏他,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把他拎进馆长室,指点一二。 周长河没有官瘾,当不当官从来没在意过,方凌云小富即安,在省图工作只是不想闲下来,把人呆废了,自然也不在乎职位薪水,正是这种心态,让周长河越看他越顺眼。 也就是省图这样的单位,大半是来养老的,内部相对平和,少了许多勾心斗角,换成别的单位,周长河这样的性子,怕是早就气跑了。 “忙什么呢?”周长河正在作画,其实不是真的画,是想起来什么,就画上几笔,可能只是几个线条,也可能是衣服的某一部分,可能是人的眼睛,也可能是一片发丝。 反正到了周长河这种境界,他玩的东西,方凌云看不懂。 “刻印呢。”在单位干私活儿也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就是省图这类文化单位。 “拿来我看。”周长河放下手中的笔,摇了摇头,今儿就不画了,心中所想,似乎笔力不够,无法完美的体现出意境。 “小东西,您见笑了。”玩书画的,怎么可能不懂金石印章,方凌云可是见过周馆长刻印,已经接近随心所欲的程度,刻出来的东西,自己完全看不懂。 接过印石,放在桌上,拿起放大镜,打开聚光灯:“又是你欠下来的酒债?” 方凌云尴尬的笑了笑,全省图都知道方凌云好酒,偏又酒量不高,喝高了还爱吹牛许愿,永远都有还不完的债。 看了片刻,周长河微微点头:“有点长进,你小子太懒散了,加把劲,三十岁之前,在金石印章方面,至少在省内能坐头椅。” 周长河的话儿,把方凌云吓了一跳,这老头搞毛啊,想捧杀自己?没这必要吧,何况这房间里也没别人啊。 “切,你怕什么?你图别人什么?你想升官?你想发财?” 都不想,现在的生活,方凌云相当满意,就这么过一辈子挺好的,连媳妇都不想娶,女人太麻烦了,孩子更麻烦。 “哼!你没听过无欲则钢吗?怕什么?胆小鬼。那些家伙,才是真正的吹牛,全省也找不出几个,不图名不图利,能沉下心来作学问的。” 方凌云有点明白,周馆长这是真的在夸自己,现在的文化圈子,有点变味儿,钱的味道太浓,让很多人失去了本心。 不过……自己只能算是半个文化人,也没想在文化圈子里混,还是算了吧,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什么金石印章头把椅,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嘿嘿,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好了,有空给我外孙女刻点玩艺。”周长河看着方凌云脸上神情变化,相当的满意,就是这种心态,这才对嘛,名利害人啊。 周长河心里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在年轻人中就是笑话,名利害人?那你可劲来害我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馆长,您说笑了,我这点手艺,和您没得比。”方凌云可不是拍马屁,虽说他看不懂周长河刻章,可他心里明白,人家比他高明太多了,高到他都看不懂。 “没说笑,我那小孙女要的东西,我刻不了,是你们年轻人的玩艺儿。” “是什么?”方凌云好奇的问道。 “就这些,拿去刻吧。”说着,从抽屉里取出厚厚一摞图片。 接过来看了几眼,方凌云直翻白眼,这都什么啊,美少女战士、百变小樱、飞天小女警,数量之多,方凌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这些全要刻出来,至少得百八十个,难怪周馆长找到自己头上,他不是不会刻,是懒得动手,说不定还会觉得这玩艺太幼稚,让一位六十出头的国画大师刻这东西,真是没谁了。 “不急,慢慢刻。”周长河笑眯眯的说道。 第10章 雕刻之道各有方 “好了,雕刻的事儿不急,慢慢来,找你来,有件事儿要你去办,下午三点,有一批图书和物资会送到我们省图,你去接收清点一下,东西很重要,一定要查清,别少了什么了,这是物资图书清单,你拿去看一下。”说着,周长河递给方凌云两张打印好的清单。 “好的。”方凌云双手接过清单,目光一扫吓了一跳,好多的东西了,图书足有上万册,这也罢了,新年礼包三千份,大米两吨、猪肉、牛肉、羊肉,这些是年货?那下面的锅碗瓢盆碗碟勺筷是什么鬼?省图还发这些东西? 再向下看,还有衣服、裤子、鞋、牙刷、牙膏…… 东西的种类五花八门,都是日常用品,价格未必有多高,数量着实不少,都是以千为单位的,整个省图怕也就几百名工作人员,而且多是各单位的亲属,想要让重要岗位的人才安心,安排好他们的家属,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一种体现,不是走后门,是为了解决后顾之优。 这些人,谁会在意这些东西? 不该问的不问,方凌云的性子就是如此,与他无关的事情,好奇心很轻:“下午三点到,是在停车场还是后勤仓库?” “停车场,记得早点过去,别让车队等着。”周长河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他就喜欢这小伙子,字好,人也不错,对他的脾气。别说省图,整个大东北地区文化界里,能让他看着顺眼的,还真挑不出几个来。 “馆长,还有别的事儿吗?”收好清单,方凌云站起身问道。 “没了,这东西你拿回去。”说着将印章还给方凌云。 “那我先走了。”接过半成品印章,转身走人,快到中午了,也不知道今天中午食堂作什么。 吃过午饭,方凌云走到最常去的资料室,其实省图有两间面积颇为不小的职工休息室,那地方早就被大爷大妈占领了,资料室人少,平时干脆就没人,条件也不错,在这里小睡一会儿,补足精力,下午继续刻印章。 一觉无梦,一个小时的午睡,让人精神抖擞,精力无限。先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 一块印石,下面刻章,旁边留款,这种章,也就是个名章,没半点艺术气息。石上有兽,就变成钮印,属于艺术的范畴。这年头,讲究这东西的人少了,再加上雕刻机技术发展迅猛,电脑雕刻机可以又快又好的刻出你想要的任何图型,包括镂空钮印都不成问题。 可是在行家眼里,完全不同,你想啊,电脑打出来的字体,可以作到分毫不差,却死板生硬,你见过谁用打印机打描红字贴的? 同样道理,钮兽这玩艺,雕刻机出来的,和人手工雕刻的,天差地别,在内行人眼中,一眼就能区别出来。方凌云还只是印章界中的毛头小子,就算这样,名家出手的钮兽,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甚至熟悉的业界大拿的手笔,通过钮兽的细节,就能猜出是谁刻的。 钮兽千奇百怪,全靠艺术家的想象发挥,方凌云这是还酒债,自然没必要花那份心思。何况印石的品质也差了点,真要是刻的满意,还舍不得送人还债呢。 普通的钮兽就简单多了,无非是盘龙、飞凤、狮子、麒麟、貔貅之类的小动物,再高档点的,马踏飞燕、麻姑献寿、二龙戏珠,这些都是常见的钮兽。 方凌云自己的三方印章上,刻的自然与众不同,第一枚上刻的九龙拉棺,这玩艺出自一本非常好看的小说,方凌云觉得写的非常霸气,自己想象着刻成钮兽。 想想看,两三厘米见方的印石上,要刻出九龙拉棺这样的场景,还要霸气十足,难度有多大,为了刻九龙拉棺,方凌云可是熬了一个半月,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连酒都少喝了好几顿。 第二枚钮兽是因材而质,那是一块少见的金色玛瑙,当然不是全金色的,而是杂色,上面金色,向下渐变,最后是血红色,整体给人的感觉有点另类。看到这块印石的第一眼,方凌云就觉得,如果不在上面刻一个圣斗士星矢,实在对不起这样的石材。 最后一枚,是一块翡翠,价格不菲,当时拿下这块印料的时候,花了他四十几万,是他玩文玩以来,花费最大的一件儿。他看中的自然不是翡翠的名贵,而是一眼搭上去,觉得这块翡翠的气质,和妹妹太象了。 你没看错,就是人和翡翠气质相似,翡翠是高档宝石,极少用来作印章的石料,这显得太过奢侈了,同样大小的翡翠,制作指环、挂件、耳环这类小件儿,远比制作成印章要好卖得多,价格也更容易抬上去,因此看到这块石料的时候,方凌云毫不犹豫的花了大价一举拿下。 上面的刻的自然不是钮兽,而是妹妹方灵雨的小雕像,那枚印章,是至今为止,方凌云刻的最为满意的一件儿,藏在自己在宝箱之中,谁都不给看,连妹妹方灵雨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平时看起来一切都无所谓的自己,居然还有妹控的倾向。 什么妹控,说的真难听,方家如今只剩下他和妹妹两人,他能不关心吗?别看平时两人的话不多,现在又天各一方,分居地球两面,可心里肯定会装着对方。 连底稿都不用打,随手开始刻云中龙,这样的钮兽他刻的多了,随手雕来,行云流水,一个半小时后,已经初具模样,方凌云雕龙,最大的特色就是龙须、龙眼,他一直认为,把这两处雕好了,龙看上去就有几分活过来的意思。 想想画龙点睛的寓言就知道,须主威,目主灵。有威、有灵,这才是方凌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龙。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收好东西下楼,提前十五分钟来到停车场,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由六辆厢货组成的车队。 和车队的队长简单交流几句,打开所有的车厢,按照清单上的名录开始清点,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半小时,省图都下班了,方凌云这边才清点好。对方的工作很认真,大件小件一件不少,而且整理的非常整齐。 签字、收单。 “师傅,看来今儿是没法卸货了。”省图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馆长也没安排装卸工,要等到明天再说。 省图是个工作生活节奏都很慢的单位,想急也急不来。 车队队长诧异的看了一眼方凌云:“兄弟,这批货不卸车的,明天还有领导视查?” “哦?书和那些东西还好办,车上还有肉啊?”就这么装在厢货里?不妥吧。 队长嘿嘿一笑:“兄弟你想多了,肉都是冻肉,这天气虽说没往年那么冷,也化不了,天然大冰箱嘛。” “也是,那就先这样?”方凌云也反过味儿来,再怎么说,现在也是数九寒冬,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收好签单,单位人都走差不多了,停车场里的车都没几辆,拿上东西,上车走人回家,一天的工作就算完了。 晚上在外面对付一口,回到家中,不急着继续刻印,在床上找到昨天买的假货,继续把玩,这是文玩爱好者的习惯,淘到喜欢的东西,不玩上几天是舍不得放手的。 这块石料漂亮的太假了,可它真的好漂亮,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反应,漂亮、假货。 继续深入下去,就成了玩物、不值钱。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它在那位老板手里放了几十年,便宜卖舍不得,价高了没人要。 翻过来调过去,越看越挠头,这样的料子,以方凌云的眼光,实在想不出来,应该刻点什么,似乎刻什么都不会太好看,反而不如本来的样子更漂亮。 等有空儿,应该拿给周馆长过过眼,他老人家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也许能提点一下。在外行看来,石料的好坏才最重要,内行人眼中,雕工才是关键,好料还需好手艺才行。 是个人都知道好的翡翠值钱,一说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都不稀奇,可多少人知道,从原石到成品,要过多少道手,体现价值的工序是哪些? 不管是原石、开窗,还是全料,那都只是原料,你摆店里看看谁会买?除了行内人,真正的用户是不会买一块石头的,只有雕刻加工之后,才会显示出金石的魅力,变得美轮美奂,惊艳耀眼。 象翡翠这样的名贵金石,也不见得是水种颜色越纯越好,你得承认,象祖母绿、玻璃种之类的,价格是高,可也就是高了。能够根据原石的特色,雕出神奇的物件,才是最牛逼的。 顶级翡翠也是有价的,只要肯花钱,总能买到。你再有钱,买个翡翠西瓜、翡翠扣肉试试,多少钱都不卖,那是国宝级的宝贝,已经不能用钱来衡量了。 手中这块印石,当然远达不到这种水准,也就是个不错的玩物,方凌云现在想的是,怎么把它玩出最高境界来。 第11章 梦中空音辨真假 打开论坛,进入方凌云最常去的金石之家,昨晚上他就上传了照片,翻看自己的贴子,下面的回复几乎清一色的哈哈大笑,再加上真假这两个有趣的字儿。都是文玩的玩友,人家自然不是问你真假,而是认为这块石料真的好假。 问题是,方凌云上传照片的目的,一来是给大家开开眼,看看新奇之物,二来也抱着一丝希望,看看谁能给出比较好的雕刻方案。 连翻了十几页,上百个回复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全是来参观假货的。 没办法,编辑一下贴子:哪位大拿给个见意,这样的料子,有什么方向没有? 编辑完,随手在论坛里翻看热贴,没什么新意,就算有人晒出极品金石、怪异石料,其实大体都是那些玩艺,纯粹的玩友,并不是很在意金石的价格,玩的就是兴趣爱好,钱多钱少的有什么关系?纯玩友没一个靠这东西赚钱的,反过来说,想赚钱或者以赚代藏的,那是另一个圈子里的人,算不得纯玩友。 右下角有东西跳动,点开一看,是论坛内短信,发信的人叫古灵精怪,内容很简单,一句话:漂亮的假货想出手吗?开价! 这种事儿,在论坛里不新鲜,论坛里除了少量的纯玩友,以玩代藏,甚至纯粹想扫货的才是主流,论坛靠交流抽水,一年下来收入不菲,足以支持论坛运行下去。对这种行为,方凌云不好评价,毕竟象他这样小有身家的只是少数。 没钱,还想玩,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纯玩,不出手。”回信更简短,都是论坛里混的,古灵精怪这个id,以前方凌云就见过,资历比他还老,不是商探,对这样的人,应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如果是商探,根本没必要回。 第一句表明身份,第二句干脆的拒绝,这是玩友的通用习俗,行内的人见到这几个字,就不会再啰嗦,追着屁股死缠烂打,只会被加入黑名单。 纯玩代表不差钱,不管你是谁,都别想着用钱砸,那就没意思了。 果然,古灵精怪回了句收到,就没再说什么,这样的玩友是可交的,如果距离不远,有空可以一起交流交流。方凌云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论坛里申城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他早就认识,整个大东北区的玩友,数量也极为有限。 上京、天京、尚海、淮河那边才是玩友的聚集地,经济能力和爱好程度,远比大东北区强上百倍。 直到晚上十一点,一两酒加两小菜,喝完冲澡上床,握着假货,进入梦乡。 白茫茫的一片,淡粉淡红的线条不断变幻着,古怪的梦再次出现。 老江还没回来,老朱、老颜、老李、老张他们的身体不好,那几个家伙别指望,看来还真分不出人手,实在不行,就让小方走一趟吧,年轻人,身体好,吃点苦是应该的,还能涨涨见识,总窝在家里可不行,就是级别低了点,不太好看吧,不行的话儿,给他临时提一提,副主任科员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需要手续,就一个说法儿。 再怎么说,送书下乡的活动是善政,让穷困地区的孩子们,能乐上一乐。现在没人愿意管了,换成以前,就算想派小方去也不成,级别太低,连当跟班的资格都没有。 就这么着了,让小方去,反正省委、文化厅那帮子老爷们,现在也不看中这项活动,没有记者跟着,谁会在意? 这趟活儿可不轻松,半个月下来,还不得脱成皮?别看全是省道,大半是山区,再加上有雪路滑,千万别出事儿,眼看着可是要过年了。 不知不觉间,黑暗褪去,方凌云抱着脑袋,从睡梦中醒来,忍着疼,看了一眼手机,果然还是平时那个点儿。 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冰冷的水流冲击在脑袋上,让麻木感代替疼痛,见鬼的,以后睡前再也不喝了,难道说这次买的是假酒? 十几分钟后,方凌云才感觉好点,今天还要上班,脑子里乱的厉害,习惯性的在小区里跑了几圈,活动量明显少了很多,甚至不到平时的一半。 梦中的那些话儿,清晰的在耳边不时的响起。前几句明显出自周馆长之口,他是想派自己出差,任务是送图书下乡。 这个活动方凌云自然是知道,早在二十年前,中央就提倡这个活动,送图书、送家电下乡,以及支教、免费午餐,都是善政,这自不必说。当初这些活动搞的轰轰烈烈,与之相关的新闻扑天盖地,叫好声一片。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闻之声渐小,这些善政依然坚持了下来了,只是没那么大的动静,各省市,都会选个合适的时间,每年来上那么一两回儿。 如今国力强了,对政府来说,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有物资,派几个人去办就是了。只是下乡代队的级别越来越低,也很少有人关注。 方凌云进入省图才一年左右,去年是纯粹的新人,这事儿,他连边都摸不着,今年会派他一个小职员代表省图?看来果然是梦,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后一个声音,应该是来自于那位车队的队长,再回想一下昨天接收到的物资,还别说,应该是送书下乡和送温暖下乡合二为一了。 往年这事儿,应该是由省委宣传部牵头,这次怎么直接扔给省图了?级别差太多了吧了。就算方凌云不太关心级别这类东西,也知道其中的差距,看来送书下乡这事儿,重视的不够啊。 奇怪啊,大前晚梦到的是卖印章老板的声音,前晚上是张放、卫东强等人的声音,昨晚上是周馆长和车队队长的声音,有点奇妙啊。 方凌云吃完早饭,上车走人,一路上还在琢磨着,白天遇到谁,晚上就作与谁相关的梦,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是纯粹的无神论者,只信仰科学,四大宗教,鬼神之说是统统不信的。从心理学和医学角度来说,作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睡眠并不等于大脑完全休息,还是有脑活动的,内容与白天的人或者事儿相关,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梦的内容,就不太好说了,全是他接触过的人内心读白?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要进化出读心术了? 头又开始一阵阵的疼,再加上心中有事儿,路上的车并不多,却几次差点出问题,把方凌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胡思乱想,认真的把好方向盘。 油门一响,爹娘白养啊,小命要紧,方家四代单传,自己连女朋友都没有,何况现在小日子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方凌云可没活够,不想死啊。 车子刚在停车场停稳,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是周馆长的电话。 “到了吗?” “刚到,在停车场呢。”锁好车门下了车,一边回话。 “你直接上来一趟。” “好的。” 直接被叫到馆长室,这是有情况?周老头性子挺孤的,就算对方凌云另眼相看,没事儿的时候也不会叫他。 难道说…… “馆长,您叫我?” “嗯,和你说个事儿。” “您说。”方凌云心中一动,真的有事儿?不会是那事儿来了吧。 “这是你的升职文件,签一下。”周长河直接扔给方凌云一张印着红头的文件,右下方是鲜红的省图公章,以及周老头的私章。 快速的扫了一眼,果然是升职通知,别看很正规,却只是省图内部的通告,没有文化局、文化厅的大印。 省图全体员工: 我图书馆员工方凌云,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自入职以来,兢兢业业,勤劳肯干,在本职岗位上,认真工作,自律自强,屡创佳绩,为表彰其优秀的表现,肯定其能力,省图决定,从即日起,提升方凌云同志为副主任科员,代副科长职,望其在今后的工作之中,再接再劢,再创佳绩。 下面还有几行,都是公式化的词句,中心意思就一个,方凌云升职了,副主任科员,对外可以直接说自己是副科长。这是一种变项的升职,通常只在自己单位内有效,也就是说,方凌云的行政级别其实没变,依然只是个小科员,副科长什么的,别太当真,就是个说法,连工资都没变化。 让方凌云震惊的不是升职,而是内容。 内容啊,见鬼的,这和昨晚梦中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看到方凌云发呆,老爷子不高兴了,你小子平时不是这样啊,就是临时提半级,你这什么反应啊? 右手食指中指,在桌面上用力敲打着,冷哼一声,难道平时看走眼了,这小子还是个官迷?财迷不可能,周长河知道,方凌云至少有千万身家,就算馆长的工资给他,赚一辈子也没他现在的钱多。 听到敲击声,方凌云这才回过味儿:“馆长,是不是有事儿要我去作?” 周长河阴沉的脸瞬间阳光灿烂,好小子,原来是想这个啊,反应不慢嘛,这才和他平时的性子对得上号。 第12章 细思个中有缘由 微微点头,心中很是满意,看一个人对脾气,又有才华,再加上脑子灵活,反应够快,好小子,越看越顺眼。可惜,我家的小外孙女儿,才十四岁,你小子已经二十多了,差的太多了点,足足差出半代人。 现代年轻人的想法,老头子有点搞不懂,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再加上外孙女还小,这事儿,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不方便说出来。要是让女儿知道,肯定骂自己老糊涂。算了,以后再说吧。 “没错,是有事儿,听说过送书下乡活动吗?”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还真就是这事儿。方凌云明显感到心跳在加速,居然和梦里空洞的声音对上号了,哥这是要逆天了? 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平静无波:“听说过,好象是省委宣传部那边的活儿,我们省图提供书籍?” 周长河摇摇头:“你说的是老黄历了,送书下乡的活动现在影响力太小,没人在乎,从今年开始,已经转到文化厅那边了,我们省图是主力之一。” 什么狗屁的主力,都是说的好听罢了,如果只看办事儿,就是把书和年礼,送到贫困地区的中小学校,直接发快递就能解决的事儿。考虑到这是善政,就算没人太关心,也是政府行为,总要派人下去的。 关注的人少,重视程度降低,活动期间的待遇自然就差多了,原来是活动,现在就剩下行动了。半个月的行程,大部分是山区,再加上天冷雪地路滑,就成了苦差事儿了。 “知道就好,这次送书下乡和送温暖下乡合二为一,由文化厅出一位副厅长,省委、省宣各出一位干事,再加上我们省图出个人,公安厅会派两名干警,以及车队成员,共同完成这次任务。”周长河一口气说完。 还真的是这样! 这活动的级别下降的够厉害的,据说第一次送书下乡活动,当时主持的可是位高官,省委、省宣、文化厅等单位,出人出力,车队人员数量惊人,这会儿,就剩下小猫三两只了。 想来那位文化厅副厅长,在厅里的位置也不是很重要,苦的累的活儿,都派给他了,眼看着要过年了,各单位都要总结盘点一年来的收获,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接下来就是发放年货,准备放假了。 这一趟走下来,回来没几天就过春节了,把时间挑在这个节点上,的确省心省时,一次出行,把两次的活儿都办齐了,就是苦了办事儿的人员。 看方凌云面不改色,周长河暗自点头,好小子,心里明白,面色不变,有点意思。这样的人就应该升职,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可真的那么作,他又不甘心,文人的风骨,谁也说不上是好是坏,想当官是很让文化人瞧不起的,可瞧得起的人,才应该上位,还真是矛盾啊。 算了,这事儿先放着,走着瞧吧。 “你也知道,我们省图是个养老的地方,副职人数比其它单位多出一倍,其实就是供养着,除江副馆长的身体还好之外,另外几位副馆长长年拖着病体,这种活动不宜参加,这又是年底了,我这里的事儿比平时多,也走不开,唯一合适的江副馆长,开会还没回来。” “您这是想让我去?不合适吧,副馆长虽然没有合适的,下面的科长还是有几位的。” 周长河一瞪眼:“你小子少打马虎眼,我们省图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人员超编三倍,活少人多,可真正能干活的,就那么一丢丢,我都不怕人家说我们是养活单位,本来就是嘛,怕什么。你就别废话了,让你去你就去。” “记着啊,一会儿赵副厅长会带人来检查物资,物资是你昨天接收的,一会儿要全程陪同,我就不下去了。除了检查物资之外,也顺便认一下人。完事儿了,今天你就先下班,明天早上集合出发,行程你不用管,其实你就是个跟班的,帮着司机师傅们搬搬东西就好,你就一个挂名的副主任科员,别把自己当回事儿,根本就没什么能让你管的。”周长河笑眯眯的说道,真当给你升职啊,你那也叫官儿,别飘了,给老头子我沉下来,老实的刻你的章,练你的字儿吧。 “好的。” 转身出门,额头上的青筋一跳跳的,脑袋里不时的传来阵痛感,一会儿这半边脑袋,一会儿又换成另半边。 方凌云已经不太能感觉到头疼了,心里满满的都是疑问,这事儿,表面上看来挺清楚的。昨天下午收到的物资,再加上送书下乡活动,年关之前,合在一起,可不就是这点事儿了? 可是?可是作了个梦啊,就把这事儿想透了,自己的潜意识智商这么高? 有个天才妹妹就是缺点多多,特容易自卑,怎么都自信不起来。平时还好,千万别比,一比较,周围一群全是傻瓜,包括他自己也是傻瓜中的一员。所以,方凌云从小到大,就没觉得自己聪明。 当然,来自于身边人的鲜花、掌声、惊叹,全都是送给妹妹的。当年亲友们听说自己考入华东师范时的表情,至今方凌云还能记得,嘴里客气着,眼里全是怜惜。这小子,真可怜,才考了个华东师范,等他妹子考大学的时候,这小子会不会羞愧到死? 其实从小就被妹子打击惯了,方凌云还真没什么感觉,凭妹子的成绩,考到火星上都是不奇怪,谁还在乎她考哪儿? 慢着,这事儿要从头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作梦的? 大前天晚上,那天自己干了些什么?好象什么都没干,就买了个假货,拿着它睡着的。 前天晚上喝多了,假货好象是压在枕头下面睡的。昨天在单位午睡的时候,可是睡的非常好,什么梦都没作。 昨晚上又玩假货,就接着作梦,不会是和假货有关吧。 要说这文化人,就是善于联想(瞎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然,道理是一回事儿,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儿。没关系,只要有想法,去证实就好了,反正假货是他的,随时可以验证。 这梦好象也不是随便乱作的,里面空洞的声音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有点联系。每次梦中的声音各不相同,仔细的回忆一遍,有了! 第一晚的声音是卖假货的老板为主,第二晚上是张放、卫东强为主,第三次是周馆长和车队队长。也就是说,只有白天接触过的人,梦里才会出现他们的声音。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心思细腻,条理分明,非常善于分析,没事儿都能给你分析出点事儿来,何况最近几天的状态的确有问题。 这一回忆,方凌云又想起点事儿。张放的声音里,好象说过,有人想买卫东强店里的东西,这家伙有点贪心,人家愿意出大价钱,连介绍费都很可观,那这东西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梦里的内容很多,一个被张放称之为瘦皮鬼的家伙,想要买卫东强店里二楼柜子下的东西,那东西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是一枚木珠,应该是一枚佛珠。 佛珠这玩艺太常见了,什么材料的都有,最多的是木制的,也有石质甚至金属的,凡是和尚用过的,都能称之为佛珠。也有供在佛前的,甚至只是一枚普通的珠子,经过大师的开光,也能被称为佛珠。 同样是文玩中的一个分类,佛珠的价格有高有低,差别很大。传承有序的高僧佛珠,那是佛教至宝,多少钱也不卖给你,街边地摊货,一块钱能买好几个。 确切的说,佛珠不算是文玩,更靠近古董。带着很强烈的宗教色彩,很多人不愿意碰,包括方凌云在内,平时是不会研究佛珠的,遇到也就多看几眼。真正的佛珠,价值不在于它本身的材质,而是历史传承。 现成的实验,今儿就能试一下,想来这会儿张放还没下手,就算他想赚这笔钱,也要抻一抻瘦皮鬼,这样才能要个好价钱。 赵副厅长来的很快,上午九点刚过,几辆车先后进省图停车场,连楼都没上,直接检查活动物资。 这位副厅长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脸色灰暗,人还算精神,话儿不多,身边除了一个司机外,连个秘书都没带。 省委来的是位中年男子,介绍时说来自于省委秘书处,职位是副科长,名叫汤河。一身的正装,满面红光,派头十足,如果不是比赵副厅长落后半步,谁看到都会以为他才是副厅长。 省宣传部下来的叫姚婧婷,妆容有点浓,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猛的一眼搭过去,象是三十出头,仔细一看又不太象,眼角平滑,脖子上的皮肤紧致,应该比她外表更年轻。这就有趣了,居然有女人愿意把自己打扮的更老气。 这边刚相互认识完,一辆警车进了停车场,从上面下来一男一女。那男的相貌普通之极,比方凌云还要普通,再怎么说,方凌云的个子够高,谁看到多少都有个印象。 这位王涛警官,扔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第13章 驱车大东验心梦 第13章驱车大东验心梦 所谓的检查,其实就是再验一遍物资,最主要的还是相互认识一下,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大家要一起走,包括车队司机,也都露了一回面。 检查只用了半个小时,比昨天轻松多了,物资清单人手一份,赵厅长那里还有另一份资料,要去哪些地区学校,每个学校的物资分配多少,这些事情,就不是方凌云一个小职员能关心的,到时候听令行事就好。 赵厅长显然在文化厅里并不得意,在场的几位也都看得出来,人家就不愿意和他们玩,连午饭都没吃,直接回去了。方凌云送走另外四位,收拾东西走人,这是出差前的惯例,总要给出差的职员一点时间,回家收拾收拾行礼。 省图的饭菜方凌云不喜欢,平时懒得出去吃,也就对付一口,有了借口,小富翁自然不会在这里受罪,开车出去半小时,找了家不错的馆子,开车没敢喝酒,心里想着,借这半天的功夫,去验证一下梦镜。 慢慢吃完午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开车进城,直奔大东门,看着街牌,找到张放所说的那条小街,绕了两圈,终于看到那间街角古董礼品店。 看到强子古董礼品店的牌子,方凌云差点笑喷了,这哥们不是作生意的料啊,你这牌子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业余的,虽说古董两字在前,可谁都看得出来,你这就是礼品店啊,谁会到礼品店里买古董? 再看看四周,都是老旧的小区,有点明白了,就这地儿,也得有人来会来买你的古董啊,就算你店里都是真货,怕是也没人信。 古董圈子并不大,藏友、买卖人就那么多,特别是申城这样的古玩荒漠地区,圈子非常小,人就是那些人,其实店儿开在哪儿,还真差不多,甚至谁手里有什么好货,大家心里也有数儿。 申城比不得上京、天京这些古玩活跃地区,人家一天换手的量,可能比申城一年的都多,纯粹靠古董生意,申城这一行的生意人,大半得饿死。 礼品就不同,有高有低,古玩、文玩行里的,都能找到比较高档的礼品,赚的钱可能比古董的要多出几十倍。 找了个地方停车,不急着下去,先打电话,前天酒喝的到位,再加上方凌云是被拉去帮忙的,不管帮上多少,总是个人情,又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自然交换了电话。 “强哥,我是小方,还记得吧。”电话接通,方凌云也没客气,热情的叫道。 “记得,当然记得,方兄弟想喝酒?”卫东强今儿的心情不错,一上午就作了一笔生意,年根儿底下,各单位都要发福利,别看只有一笔买卖,数额却不少,十八万的货走出去,至少有八万的毛利。 “喝酒当然要喝的,这不是听说强哥有家小店嘛,小弟想开开眼,不打扰吧。”方凌云是不喜欢废话,可不等于不会说话,在这个圈子里玩,应该怎么交流,早就混明白了。 “哟,兄弟这是要拉哥哥一把,太欢迎了。”作这种生意的,最注重人情往来,古董这东西,价格弹性大,生意并不好作,几个月不开张都不奇怪。 申城不能和上京比,人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申城这儿没那种级数的藏家,赚的钱自然要少得多,这也是为什么要搞礼品的原因。 古董换手,都是朋友相互介绍来的,因此朋友越多,路子越广,生意才会越好作。就算不买古董,礼品生意也能你帮你顺口说上一嘴,今儿上午的生意,就是一位圈里的朋友介绍来的。 当然,人家介绍买卖给你,圈里面有约定俗成,该给的不能少,否则人家不会说什么,你在圈子里的名声就毁了,下次谁还给你拉生意? “那成,不打扰强哥就好,我这就过去。” “小方啊,能找到不,我这儿有点偏,要不我过去接你?”卫东强说道。 “不用不用,我就在附近,马上就到,讨杯茶喝。”方凌云微笑着说道,圈子里这种交流很不错,大家的关系不远也不近,热情又带着理智,他很享受这种友谊。 每个人对友谊的定义各不相同,很多人认为,只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才算是真朋友,方凌云想说,你真的想多了,那种生死兄弟,只在特定的年代才容易出现,越是和平年代,这样的兄弟越少,也不需要,本来就挺和谐的社会,你没事儿插什么刀子啊。 不信啊,不信你就去找朋友借钱,看有多少肯借你的? 还不信,你狮子大开口,借的钱数超多,看有没有朋友卖房子卖地帮你的? 乱世的命,盛世的钱,最能体现友谊的深浅,不过劝你最好别去试,绝大多数人都会失望,甚至绝望的。 在自己条件范围内帮助别人,这才是主流,有一百块借你几块,稍认识的人都能作到,别总想着借九十,朋友不翻脸,他老婆也会翻脸。 方凌云又没当过兵,更没上过战场,没有谁替他死过,他也没替人死过,所以影视之中的生死不弃,他还没办法体会。 要说最在意的,还得是妹妹方灵雨。别看兄妹俩平时看起来不是很亲近,两人都把对方装在心里,只要方凌云有的,妹子都可以拿走。 迈步走进小店,其实也不算小,上下两层,一层就有一百多平米,房间里布置的古香古色,红漆木架上,错落摆放着各种玩艺,青铜、瓷器、翡翠玉石、文房四宝、石雕木器,分门别类的摆放在架子上,看着不象是店铺,倒象是古董收藏室。 布置的漂亮,可东西不怎么样,方凌云只能算是古董圈的边缘人,眼光相当普通,一打眼儿过去,也能看出来,基本上都是假货。 哦,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大部分是工艺品,人家本来就卖礼品的嘛,谁会用古董当礼品?再豪的单位,也不敢发古董当年底福利。 有几样,方凌云没敢认定,毕竟人家挂着古董礼品店的牌子,多少也会有几件似模象样的,至于真假的问题,就看各人眼光了。 卫东强没想到方凌云来的这么快,心里明白,人家这是在店门口打的电话,讲究人儿啊,登门前先通话,没把自己当商人看,这是给面子。 “小方来了,快进来坐,今儿天有点冷,茶水马上就好。”卫东强热情的说道。 象他这样的店,生意通常不多,几天甚至十几天一笔生意都不作也很正常,散客来了,他懒得接待,不冷不热的,生意就很难作成。卫东强原本就不喜欢作散客的生意,自然越发的冷淡,周边小区的老人儿都知道,这家店的老板牛气,登门的客人都不怎么理会,甚至拿钱买他的东西,连句客气话儿都没有。 这样作生意,自然生意就少,两百多平的店,根本不用请人,卫东强自己就能照应过来,平时收拾一下卫生,其它时间玩自己的就好。真正的生意,是那些为单位采购礼品的,一单下来,少的几千,多的几十万,这才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 一年下来,偶尔也会有藏友光临,多是象方凌云这样,先打电话再登门,这样的客人才会受到热情的款待。 “强哥别忙了,我刚从单位出来,吃过饭了,茶水不急着喝,就想见识见识。”方凌云微笑着说道。 “想看东西好办,这些就别看了,都是样品。”卫东强大笑着说道,藏友们没少被他这一手耍弄,进屋里一眼看得到的,全是艺术礼品的样品,一件真的都没有。 来这儿的藏友、玩友们,都是经人介绍来的,心里想着肯定有真货,就不停的打量,想从众多的礼品中找出真货,结果自然没一个成功的,原本就没真货嘛。 店里就他一个人,还经常跑出去干点别的,门都不关,真货放这些架子上招贼啊,卫东强又不傻,才不会干这种蠢事呢。 “跟我来,可能有价值的都收着呢,稍有怀疑的,也扔楼上了,一楼全是工艺品,放在这儿也不怕别人拿。”卫东强笑着解释道。 方凌云连连点头,自己一个玩文玩的,家里还准备了一个嵌在墙里的保险柜,卫东强多少算是古玩界的生意人,怎么可能这么大意?虽说申城的治安相当好,可一提到古董,两眼放光的人着实不少。 他们不一定懂古董,本能以为,只要是古董就非常值钱。真正的大盗,自然也看不上卫东强的小店。可总让小毛贼掂计着,谁心里都不舒服。 藏品在一层最里面的柜台之中,靠墙的一面重新装修过,指纹开锁,三层保险,最里面才是装真货的保险柜,店里装了直通分局的报警装置,全天二十四小时监控,该有的这间小店里一样不少。 保险柜里的东西不多,就五样,拿出来让方凌云赏鉴,这是申城常有的古董换手方式,和上京盘家园那样的古董市场没得比,人家是全国范围,申城的古董圈就只有申城圈子里这点人儿。 第14章 街角小店醒破魔 方凌云对古董什么的,真心没多大兴趣,一来不太懂行,二来古董的价格太虚,他不善长讨价还价,古董远不如文玩的价格透明。小有身家的方凌云,并不在意商家赚钱,可你赚的太离谱了,而且满嘴跑火车就让人心里不痛快。 从华东师范毕业之后,方凌云也玩过几天古董,毕竟他也算是‘专业人士’,结果很不爽,很痛快的就放弃了,之后在文玩里混的风声水起,再加上他的字画印章小有名气,结交的朋友多了之后,也就不愿意再去看古董了。 五件东西,以他的眼光,其中一件应该是大开门的物件,另外四件看不懂,这可不是行话里的不懂(假货),而是真的不懂。 不到十分钟,除了那件大开门的明代瓷盘,其它的方凌云根本没上手,卫东强也不失望,这种事儿常有,藏家各有偏好,再加上眼光的问题,古董换手率是非常低的。 “强哥,你也知道,我是玩文玩的,古董真心不懂,也没多大兴趣,来您这儿,就是涨涨见识,可以在店里转转看吗?” 卫东强点头表示理解,他早就从张放那儿得知,方凌云基本不碰古董,连交流会都只参加文玩圈子的。其实文玩和古玩交叉的地方很多,有年代的文玩,就是古董,申城圈子里,通常指近代的玩艺,凡是有些年头的,统统归为古玩。 一层架子很多,东西足有数百样,都是现代工艺品,其中还有不少的电子创意产品,方凌云兴致很高,比看古玩有趣多了。 百十来平的房间,方凌云转了一个小时,卫东强的耐性不错,一直陪在他身边,还不时的说点趣事儿,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故事多。 一楼转完上了二楼,这里的货架一看就知道是旧的,方凌云心里暗想,卫东强以前不会是卖水果的吧,好的、大的、新鲜的都放在前面。 不对,人家是玩古董的,越老越旧,才越显得值钱,看来好东西应该在二楼,毕竟店里就他一个人,放在一楼的都是不值钱的玩艺,就算被人偷走了也不心疼。 楼上的物品,多是老旧过时,残缺破损的物件,大半是工艺品,一小半的东西方凌云看不准,进到这里,让他有一种淘宝的乐趣,就算什么都不买,在破烂儿堆里找宝贝,这游戏谁都喜欢。 “都是些旧货,大部分是以前卖剩下的,损坏,退回来的,也有一部分是我年轻时交的学费,还有些淘来的东西,谁都看不准,就先堆在这儿了。”卫东强笑着说道,很多藏家都有这样的储藏室。 千万别以为收藏家手里全是宝贝,眼光都是练出来的,谁敢说自己没交过学费?几乎每一位收藏大家,买回去的垃圾都比宝贝多。 听新闻,都是某某某淘到一件稀世珍宝,又有谁谁谁捡了个天大的漏儿,一夜暴富之类的,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少之又少,才会成为新闻,打眼赔钱,甚至倾家荡产,连裤子都被骗干净的事情,远比前者多得多,只是谁都不愿意提罢了。 楼上的货架明显不经常打理,很多架子上的灰尘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特别是需要弯腰收拾的下层,灰尘堆积的更厚,甚至还在角落里看到蜘蛛网。 方凌云也不在乎脏,不时的在架子上翻看着旧货,卫东强是玩古董的,架上有不少的破损书画、古旧卷本,零零散散的还有些不常见的纸质品,例如古代的请柬、家书、年画。 字画什么的,方凌云还是满喜欢的,他自己就善长书法、印章,绘画功底要差一些,也要比普通人强得多,随便拉出一位美院的毕业生,水准也未必能强过方凌云。 翻看了一会儿,方凌云暗自感叹,强哥的眼光真心不咋地,这水平的书画,就算真是古董,也值不了俩钱,最多秀才的水平,再想向上考,单是这字儿就过不了关。 字是敲门砖,这话儿放在现代,可能不太准确,清代以前,还是相当有道理的。人家判卷的上官,扫一眼你卷上的烂字儿,谁会仔细看你写的什么? 方凌云本身就是学历史的,在历史上,别说是名垂千古的名臣,就连遗臭万年的奸臣,都写的一手好字儿。 转到最里面,方凌云终于看到最后一只木架,眼光在右下角一扫,眼皮狂跳了数十下,梦中张放所说的地方,居然真的有一只木盒,上面的灰尘明显要比其它物件上的灰要小得多,说明在不久之前,有人动过。 “这是什么东西?”方凌云指着木盒问道。 “这个啊,是一枚木珠,十几年前,一个老邻居送过来的,她家里急着用钱救老伴儿,材质还不错,紫油梨的,眼下还值几个钱,那年月便宜的很。看她着急,就花了个大价收了,算是邻里间相互帮趁一下。”卫东强说着,腰弯拿起木盒,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紫油梨木珠。 “瞧瞧怎么样?材质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故事讲的差了点了。”卫东强笑着说道。 “故事?强哥的邻居也是行内人?”喜欢讲故事的,通常都是圈子里的人,卖家讲故事是为了抬价,玩友讲故事图个乐子,一件玩艺,要是没点故事,你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 “董婶不是圈子里的人,一辈子在食品厂上班,后来食品厂倒闭了,那会儿医保社保方案都在研究,还没出台,厂子没了,医药费就得自己出。” 方凌云点点头,他知道那段历史,也就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国家改制,引发的问题多多,社会保障这一块儿,着实乱了几年,好在很快就出台了相关的政策,人心也就稳定了。 “三千块收的,当时紫油梨还不太值钱,市价也就三百块的样子,董婶也知道,她也是没办法,想着等老伴病好了,赚了钱再赎回去。后来钱是有了,人没了,董婶俩口子感情好,老伴一走,她也跟着去了,这东西就砸我手里了。多年的邻居,两辈子的交情,就当留个念想了。” 方凌云唏嘘不已,还是现在的生活好啊,至少方凌云感觉小日子过的有生有色,除了传说中的女朋友,啥都不差。 “董婶不是行内人,其实那时候的行内人比现在可实在多了,也没那么多的假故事。可董婶说的有点离谱,我也就假装信了。她说这是一枚佛珠,有上千年的历史,数代高僧加持,随身佩戴,内含无穷愿力。” 说到这儿,卫子强自己先乐了,先不说什么无穷愿力,单说佛珠,两人看着盒子里的木珠,就要抱着怀疑的态度了。佛珠也是文玩行当里的一个小分类,因为与信仰有关,不信佛的人,通常不愿意沾手,可不玩并不等于不懂啊,多少都听说过的。 佛珠材质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木质,还有石质、玉质。其中以木质的最多。 通常来说,佛珠指的是和尚佩戴的手串、挂珠,还有一小部供于佛前的佛环。这些佛珠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球体上钻孔,用于穿线。 不管是手串还是挂珠,都是戴在人身体上的,想要戴上,自然就有大小限制,电影里沙和尚戴的粗的吓人的挂珠,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非挂出颈椎病来不可。 手串也就是手珠,通常是十、十二、十八、二十等几个规格,这里的单位都是毫米,佛珠的直径不同,串珠儿的数量也随之变化。二十已经是相当大了,再大你用手指数头就没办法数珠了。 数珠指的是佛珠手串的用法,平心静气,盘坐静室,心无杂念,一手持珠,一手木鱼。手指推动佛珠,一枚枚向后数,手串是环形的,因此可以一直数下去。 想想就知道,二十毫米直径的佛珠,人手就要足够大才能方便数珠,弄成核桃那么大的佛珠,这也不好数啊。 眼前这枚木珠,直径至少四十毫米以上,方凌云目测应该在四十五毫米上下,这明显超出佛珠太多,就算供珠,也不会用这么大尺寸的,太小了。 故去的董婶说它是一枚佛珠,这事儿的确不靠谱,卫东强和方凌云都不是佛门信众,可他们也知道,佛珠一说不可信。 从盒里取出木珠,拿在手中轻轻摩擦,顺滑细腻,上面的抛光作的非常好,木纹清晰可见,随着窗外的阳光照射,似有流光转动,手艺相当不错,材质也很好。 “不错啊,那年代的工艺就这么强?”方凌云诧异的问道,要知道,十几二十年前,大部分还是手工抛光,也没有现代这么多的化学药剂,木珠由于材质原因,不可能象翡翠那样光华夺目。 “切,哥教你个乖,那年代的技术设备的确不如现在,可老手艺人的本事,你作梦都想不到,现在人,离开机器和化学品,给老一辈大师提鞋都不配。”卫东强不屑的说道。 方凌云想了想,微微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第15章 酌酒微醺乐其中 随着科技进步,设备更新,人的技能反而退步了很多。想想当年的八级钳工,手一摸就能分辨出人肉眼无法看出的差别,大夫一只听诊器,就能诊断出大半的病症,现在不成了,都靠机器。 方凌云也说不出这种变化,是进步还是倒退,总体来说,生活是越来越好,产品越来越精致。 “强哥,这东西有点意思。”方凌云表示出自己的意向。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点就透,不用说的太明白。主要是文玩物件的价格没办法统一,无法作到明码标价,买卖双方的随意性太大,因此不好直说这东西我要了。 “喜欢?”强子笑着问道,进入商人模式。 “看着好玩。”方凌云进入买家模式。 “小方啊,你觉得这东西值多少钱?”讨价还价开始,卖家更不愿意出价,出价太高吓跑买主,出价低了心疼半辈子。 “看着是紫油梨的,现在紫油梨的行情不错,怎么着也要五千块往上吧。”作为专业玩家,方凌云出的价并不离谱,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成交价。 五千块指的是手中这枚木珠的品质、大小,这还没算手工钱呢。当然,木珠是浑圆的珠子,放在眼下,加工费约等于零,一台机器,十几秒就能制出来,保证圆的丝毫不差,比纯手工加工快千百倍,而且工差极小。 打磨抛光也不费什么事儿,现成的抛光机,换几回纱纸,加点抛光粉,成本就几块钱。要是对效果的要求不高,可能就几毛钱的事儿。 可这枚木珠显然是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没有这些机器,纯手工的可能性很大,想要把木头加工成一丝不差的浑圆,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作到的,至少要大师傅才行。这珠子最大的亮点是抛光,纯手工抛光到这种程度,普通的大师傅可不成,绝对是大师出手才有可能。 木珠抛光和翡翠玉器不同,不是说越亮越好,而是象这枚珠子,在光线下,抛光层下面,好象有东西在缓慢流动似的,这可是手艺,拿到现在也是绝活儿,用机器抛光,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方凌云开的价,是纯粹的材料钱,给的价并不低,已经超出市面至少两成。 卫东强笑了,点头说道:“小方好眼力,这珠子的材料,应该在五千以内。” 这就是承认单纯材料的价格了,可这里是古董礼品行好不好,你给开个材料钱,说不过去吧,这价格,他宁愿烂手里,就当留个记念好了。 卫东强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混,小生意就没断过,没什么大钱,想成为亿万富翁就只能靠作梦,可小钱从来不缺,最穷的时候,也能拿出十几万。 古玩、文玩,本就是利润超高的行业,连他顺带的礼品行当,利润也相当不错,几个小钱就想打发掉他,绝无可能。 “强哥你说吧。”方凌云有点烦了,他是真的不喜欢讲价,就这个原因,当初直接放弃古玩圈子,一头钻进文玩圈里。 商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卫东强在这行业里算是实在人,可同样不缺眼光,知道方凌云有些不耐烦,犹豫片刻,就没敢狮子大开口。 方凌云等着他开价,心里想着,这珠子挺有眼缘的,如果不是太高就拿下,反正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证实一下梦里空洞的声音,如今已经证实了,能不能拿到手也不是很在意。 “三万。”卫东强想了片刻,张嘴说道,毕竟这木珠是二楼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存了十几年的东西,价位不到,说什么也不会出手。 这还是看在方凌云前天帮过他忙的面子上,换个人来,少于五万别谈。这就是古董的魅力所在,价格弹性大,升值潜力难以估量。十多年的时间,三千变三万,十倍的差价,卫东强还是给面子才出的低价。 又是一个三万,还真是巧,前些天入手假货就是三万块,这枚同样有眼缘的木珠,又是三万块。方凌云轻皱眉头,手里的木珠滚来滚去,居然没有焦虑烦燥的感觉,以前在讲价的时候,他心里总会很不舒服,可这会儿一点都没了。 “成,就三万。”方凌云想了一分钟,点头说道。 三千变三万,卫东强脸上并没有丝毫兴奋,这东西他就没要高价,也谈不上大赚一笔,自然心静平和,还带着一丝不舍。这是玩古董的人通病,藏着惜售,等待高价,真的换手卖出去的时候,又心有不舍。 “盒子也拿着吧,原本就是董婶一块送来的。”卫东强把盒子递到方凌云手中。 买珠还椟的事情,方凌云肯定不会作,就算这盒子看起来很普通,毕竟是原配的,把木株装入盒中收好,拿出手机给卫东强转帐。 看到木珠在这儿,二层也就转完了,交易完成,卫东强拉着方凌云不让走:“兄弟来看老哥,这就是给面子,买不买东西无所谓,今儿来了,一定要招待好了,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喝酒啊,这事成,喝酒的事儿,方凌云很少会拒绝别人,除非是那种看着让人恶心心烦的家伙。 “强哥,喝酒没问题,可你看这时间,是不是早了点?”方凌云是吃过午饭过来的,路上也就四十分钟左右,看东西买珠子,一套下来,也不到两个小时,眼下还没到四点,现在就去喝,的确早了点。 “没事儿,慢慢喝,急什么啊。”卫东强满不在乎的说道,看来这是遇到酒友,这酒瘾怕是比自己还要大。 那就喝好了,卫东强直接关店,生意不作了,今天的两笔生意,够他用几个月的,谁还在意那些散客,一点小生意,哪有喝酒来的重要。 这里是卫东强的地盘,轻车熟路,走不多远,带着方凌云进了一间门面不大的饭店,不用招呼,老板直接送上来两瓶剑南春,不用他点菜,老板吆喝着让服务员去后厨。 酒刚倒满,四个围碟上桌,卫东强二话不说,自己先走了一个,喝完吐着酒气,一脸舒爽的说道:“小方你随意,这是我们哥俩第二次喝酒,哥看得出来,你也是好酒的,就是酒量差了点。” 方凌云嘿嘿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半,他好酒之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酒量这东西更骗不了人,只要喝上,不喝酒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最多半斤,正常是二两。”方凌云说着,又喝了一小口,别看他的酒量不佳,偏又喜欢用大杯子,觉得这样喝才有味道。 酒桌是最好的交流场所,喝酒前,都觉得相互不熟,有话儿也只会说三分,等喝开了,那话头就挡不住了,方凌云的喝多了吹牛的毛病,尽人皆知,而且他自己也没准备改。大男人喝点酒吹点牛怎么了,这不正是人生的乐趣嘛。 方凌云是标准的酒鬼党,就瞧不起烟鬼党。我们酒鬼党朋友多,心情好,还不影响别人,看看你们烟鬼党,把自己肺子烧黑了,还让别人跟着吸二手烟,最过份的是,造成大气污染,引发地球温室效应,你们看看,你们仔细看看,我大东北今年都不怎么下雪了…… 好吧,以上都是方凌云喝多之后的反应,再怎么扯,温室效应也扯不到烟鬼党头上。当然烟鬼党也有自己的理由,还会自豪的告诉你,正是他们这帮子烟鬼党,支持了国家的全年军费,不信还能拿出数据给你看。 酒喝开了,话题多了,时间过的就飞快,卫东强的酒量极佳,桌上的两瓶酒,方凌云连半瓶都没喝到,余下的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方凌云也觉得今天喝的差不多,在还有一丝理智前,必须回家。 “兄弟没事,我叫熟悉的代驾送你回去。”卫东强冲着饭店老板喊了一嗓子,老板痛快的答应着,这可是老客户,每个月都要送几千到他这儿。 强打着精神,看着代驾小伙儿,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扶着方凌云上楼,最后把房门关好,这才放下心来。 方凌云是个细心的人,对自身的安全也很看重,和代驾毕竟不熟悉,就算是卫东强找来的,他也无法完全放心。 刚准备躺下睡觉,觉得自己好象忘了点什么,酒劲有点大,头脑不清,还得用老办法,晃晃荡荡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我去……明天要出差,行礼还没收拾呢。” 还不能睡,这事儿得马上办,明天早上就出发,可没时间给他整理行囊。翻箱倒柜,找出旅行用的行礼箱,大衣好办,里面的替换衣服要带足,他可没有在外面洗衣服的习惯。 笔记本电脑、充电器、手机、充电宝、全套刻刀、印石章料、纸、笔…… 方凌云心细,出门在外,该准备的都不能少,反正是开车出行,又不用他自己拎着。下楼进了小超市,面包、水、巧克利,一样来点,据说是要进山区的,有备无患。 来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收拾好行礼,终于可以睡觉了。 第16章 夜色深深老友来 清晨,方凌云难得没有出门跑步,正盯着假货和木珠发呆,这一晚,又是梦境不断,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早上起来,居然没有头疼,这就有点奇怪。 之前的推理出了问题,按方凌云的想法,因为假货,他才会作梦。这梦也不是随便作的,每次作完之后,会有后遗症,宿醉般的头疼,而且一疼就是一整天,时轻时重。他自然不会真的以为是喝了假酒,象五粮液、剑南春,还有自己平时喝的红星,他没少喝,自然品得出真假。 “奇怪啊,今天头不疼?”方凌云喃喃自语着,走到桌边,打开下面的抽屉,取出璎珞盒,里面是各种丝制编织物,有大有小,有些还可以自由调节。 这玩艺是用来装印章的,印章是长方体,又不方便钻孔,古人就想出一个好办法,让手巧的女子,用各种丝线编织出网状小袋,大小刚好可以装下印章,另一头系在腰间。 方凌云就是玩印的,就算用不着这东西,也准备了不少,有些朋友喜欢用盒装,也有喜欢这种挂袋的。 找出两个合适的,把假货和木珠装在里面,再弄根长绒丝系好,挂在脖子上,外面罩上外套,贴身放好,这两个玩艺,他要好好研究一下,这次出差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可没耐心等。 拖着行李箱,开车来到单位,方凌云发现自己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不仅车队司机都到了,汤河、姚婧婷以及两位警官,甚至连赵厅长也在十分钟前到达省图,这会儿正和周馆长作最后的交待。 理论上,赵厅长是周长河的上级,事实上,整个文化厅也没人敢在周长河面前指手划脚,哪怕是厅长亲至,也得客气的叫一声周老师。因此两人坐在一起,更象是在闲聊,而不是上下级交流工作。 人都到齐了,司机到位,赵厅长大一挥,马上出发。 还没走出省图呢,眼前就出现了个小问题,除了车队之外,这次出行的有六个人,冬日里山路行车比较麻烦,因此这次只安排了两辆越野车,六个人怎么分配就成了问题。 赵厅长原本并不想管这种烂事的,六个人来自不同的五个单位,两名警官作为安全护卫,人家什么都没说,汤河和姚婧婷,明显有不同意见。 “小汤、小姚,你们跟我的车。”最后还是赵厅长作出决定,姚婧婷一副生无可恋的点头同意,贝蓓嘴角轻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人不多,故事还不少,昨晚在梦境之中,方凌云已经大至知道这几位的关系,相当的有趣。姚婧婷的年纪,远比她外表要年轻的多,和贝蓓是高中同学,两人的家世都很不一般,特别是姚婧婷,那是犯了错儿,被家人扔到申城,因此作人相当低调。 有趣的是,她犯的错误,与贝蓓有着紧密的关系。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家世相当,很快就成为闺中密友,这种关系,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 贝蓓交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狗血的事情就出现了,横刀夺爱,结果出乎意料,这位男子相当有骨气,在姚婧婷的重压之下,干脆利落的放弃了少奋斗三十年的机会,直接出国。走的时候告诉贝蓓,他家境贫寒,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不想陷进感情纠葛之中。 其实说穿了,那男的不喜欢姚婧婷,在这件事情之中,对贝蓓的表现也相当失望,你们玩去吧,哥走了。 看着男子最后发来的短信,贝蓓差点被气疯了,找到最疼爱她的大伯,大伯一听就怒了,就算姚家比贝家要强大,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几乎是明着找姚家的不痛快。 为了这点破事,把原本关系不错的两家搞得一团糟,姚家长辈大怒,直接把姚婧婷扔出上京,下放到申城,让她冷静冷静。 姚婧婷被赶出上京,贝蓓也没好到哪儿去,贝家老爷子把大儿子叫去痛骂一顿,也把贝蓓扔到申城,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既然事情是因为你们俩个小丫头闹出来的,就学着怎么好好相处吧。 不得不说,贝家的老爷子相当有幽默感,这份决定,让姚家几位哭笑不得,原本两家的冷战,瞬间化为无形,关系甚至比原来还要亲密几分,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汤河又是另一种情况,这位同样出身普通,本身的能力不错,又善于经营,妻子家世不错,一路扶着他进入省委秘书处。可妻家的能力也仅限如此,想要走的更高,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汤河明显不甘心,要他熬上几十年,才有机会走上重要的领导岗位,这让他有点等不急,又意外的知道姚婧婷家世更好,就有别样心思,最近一段时间,经常骚扰姚婧婷。 被发配下来的姚婧婷,少了几分骄傲,正夹着尾巴作人呢,自然不好找关系教训汤河,被他烦的心头冒火,也只能先忍着。 赵厅长的安排就有点意思了,原本应该每辆车上,安排一位警官,这才能更好的起到保护作用,可他偏偏把汤河和姚婧婷放在一辆车上,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方凌云很想马上睡一觉,在梦中找寻答案。 那台车上发生什么故事,与方凌云无关,他很自觉的坐到驾驶位上,不会因为同车的是两位警官,就真的拿人家当保镖看待,这两位的警衔都不低,行政级别比他这个临时提上去的副主任科员高多了。 前三天的目的地是申城附近的两个贫困县,距离不是很远,山路也不多,车队行进的速度相当快,即便如此,一天下来方凌云也累的全身象散了架似的,长时间驾驶可不是什么好活儿。 最让他郁闷的是,两位警官的话比他还要少,除了贝蓓偶尔会骚扰一下看上去极为平凡的王涛之外,车里安静的让人难受。 走了两所学校,晚上车队停进法窟县城,宾馆是事先安排好的,条件还算不错,每人一个房间,这大大的方便方凌云,吃过晚饭,回到房间里,拿出工具,继续刻印章,欠下的债越来越多,必须抓紧才行。周馆长的外孙女儿,还等着他刻的人偶呢。 一天的活动,乏善可陈,方凌云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去八卦汤河、姚婧婷之间的关系,也不想知道赵厅长打的什么主意。 临睡前,方凌云把假货和木珠收入行礼箱中,今儿要实验一下,前些天的梦,到底是不是这东西在作怪。 劳累了一天,晚上又忙活了三个多小时,头一沾枕,不到一分钟,方凌云就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他万万没想到,在同一时间,在申城,一起令人发指的杀人凶案,正在进行之中。 晚上十点左右,张放的车停在大东一处街角,脸色苍白的和一名瘦小的男子下了车,向街角古董礼品店走去。 车停的位置非常巧妙,刚好不在四周的六个监控头范围内。瘦小的男子身高最多一米六,站在身材高大的张放身边,看上去象个孩子,可这会儿,张放并不这么觉得。 当他看到瘦皮鬼手中那把枪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从退壳器里飞出来,他才知道瘦皮鬼是认真的,那把枪也不是样子货。 走到店门前,张放感觉后腰上的枪管顶的紧了几分,耳边响起瘦皮鬼破锣似的声音:“按我说的叫门,不想死就老实点。” 张放身为体院的老师,体格相当棒,个头比方凌云还要高出半头,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打架闹事,可毕竟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被枪顶着这样的经历,说出去都没人信。 原本他想再抻瘦皮鬼几天,再到卫东强这儿把佛珠拿下,到时候就能卖个好价钱。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担心,生怕这是瘦皮鬼玩的仙人跳,在古董行儿里,这类的骗局并不少见。如果卫东强不是他的发小儿,不可能因为几千上万的小钱作这种事儿,他还真不信自己能遇到这等好事儿。 谁想到,瘦皮鬼比他想象的要急得多,早就看出他知道那枚所谓的佛珠在哪儿,几次套话,都被张放转移了话题,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谁能想到他居然用强,连手枪都能搞到。 国内对枪支的管控非常严格,哪怕你只是出于好奇,买把钢珠枪,都得老实的进局子里住段时间,何况刚才他看的清楚,退出来的是正经的手枪子弹。 身体轻微的颤抖着,走到门前,拿出手机:“强子,是我,在你家店门口呢,开下门。” 张放知道,因为朱欣的事情,卫东强一直没成家,就住在店里。 “等着啊,马上来。”说话间,店门开启,卷帘门升了上去,腰上一紧,瘦皮鬼的手劲出奇的大,没等卷帘门升起多高,就推着张放钻进店内。 “老张啊,这么晚过来有事儿?哟,带朋友来的啊。”卫东强喷着浓浓的酒气说道,脸上带着笑容,心情相当不错,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没少照顾他的生意。 第17章 一枚佛珠失两命 第17章一枚佛珠失两命 瘦皮鬼推着张放进了店门,回手把卷帘门入下,这个动作相当的无礼,又不是你家,主人没动手,显然不太对,可惜今儿卫东强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中,也没在意这些细节,还一个劲儿向里让。 “老张啊,今儿怎么来这么晚,来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早知道就一起喝点了,这会儿有点多了,可没办法陪你们再喝一顿,先喝点茶吧。”就算喝了酒,平时的习惯,也让他作出好客的反应。 “卫东强,听说你有一枚佛珠,拿出来看看。”瘦皮鬼见到了地头,手上的劲儿就松了几分。 张放猛的转身,一拳砸向瘦皮猴的脖颈,怎么说也是体院的老师,年轻时没少打架,再加上身高体壮,这一拳居然带着风声,劲力十足。 瘦皮鬼大半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卫东强身上,可他依然机警无比,张放转身的时候,他已经侧滑一步,险险的闪开张放的拳头,右手下意识的抬枪扣动扳机。 ‘噗噗’两声轻响,张放身上溅起两朵血花,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相信瘦皮鬼真的敢开枪,而且枪上还装了消音器。 瘦皮鬼开枪之后,眼底闪过一丝悔意,原本挺简单点事儿,居然闹到这种程度。他是惯犯,也不是第一次杀人,既然动手了,后悔有屁用。 喝再多的酒,只要有一丝理智,这时候也知道不对劲儿了,卫东强和张放从小一起长大,打架的事儿也没少参与,动作出奇的快,顺手在架子上操起一只三足铜鼎,东西自然是工艺品,可份量十足,照着瘦皮鬼的头上砸去。 瘦皮鬼是个中老手,别说他手里有枪,就算空手,也不惧张放、卫东强二人,既然已经出手,就没有放过的道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手腕微抬,又是两枪,之后还不放心,在两人的心脏部位,又各补了一枪。 在他想来,既然已经到了地头,小店又不是太大,凭他的眼力,就算东xc的再深,他也能找到。目光在店内扫视,不到一分钟,就找到藏在柜台后面的暗门,这种保险柜。 瘦皮鬼没急着动手,先检查四周,很快找到监控设备,处理完之后,又花了几分钟,轻松的打开保险柜,钥匙就挂在卫东强身上,让他省掉了不少的事儿。里面东西不多,扫一眼就知道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一楼收拾的很干净,一走一过,该看的都看到了,居然没有,这让瘦皮鬼有点心急,抬腿上了二楼。 相比之下,二楼要乱的多,到处都是灰尘,这反而方便他查看,几分钟之后,瘦皮鬼脸色铁青的站在最里面的货架前,最下面一格,一个明显的方型灰印清晰可见,与张放所说有九成相似。 这一刻,他才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杀人了,至少要从卫东强嘴里掏出点东西,他相信凭自己的手段,一个普通人根本扛不住多久。 进店已经有十五分钟了,瘦皮鬼知道,他必须离开了。下楼,捡起子弹壳,擦去可能留下的痕迹,从卫生间里拎了两桶水,倒在地砖上,拿了卫东强和张放的手机,离开小店,片刻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方凌云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居然会发生这种惨事儿,依然忙着送书下乡活动,白天开车,按赵厅长的指令,发放图书和礼物,晚上干自己的私活儿。工具自然没有在单位和家里方便,贵在心静,三天的时间,居然完成了两枚印章,这效率比平时在家的时候高出好几倍。 “今儿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车队要进山区,据省气象台预报,明后两天有雪,山路难行,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吃完晚饭,赵厅长叮嘱几句,转身回房间。 汤河正追着姚婧婷,轻声的说着什么,喝着开水的贝蓓,不时的冲着他们翻白眼儿,王涛一如即往的低调,稍不注意,就会忘记队伍中还有这么一位警官存在。 “喂,你叫什么来着?”看到方凌云起身,贝蓓开口问道。 “方凌云,美女有什么事儿?” “你开车行不行啊,雪天开过车吗?不行说话换我来。”贝蓓问道。 原来是这事儿,雪天开山路,的确有些危险,好在省内的交通还是相当不错的,镇与镇之间,大部分是双向四车道,只有极少一部分,受条件所限是双向两车道。 “没问题,老司机了。”方凌云笑笑说道,和这两位闷葫芦在一起,如果再不开车,一天下来更难熬。 “不行就说话,明白吗?”贝蓓嘱咐道,这是不太放心,大东北地区的山路,在冬日相当难行,特别是冰雪路面,稍不小心就会出状况。 南方人如果车子擦碰,能吵上半天,大东北地区的雪天,撞了也就撞了,出车祸的双方,一点火气都不会有,下车还能聊得热火朝天,等着处理事故。大家都知道,在冰雪路面出车祸是难免的,车轮不转,该撞的还是会撞,老天爷的手段,谁来了都没用。 “明白,如果不行我会说的。”方凌云点点头,转身上楼回房间,这妞看着就彪悍,不是他的菜。 其实这几天,方凌云仔细看过,姚婧婷长的更漂亮,而且人也显得分外温柔,就是眼睛太滑,一看就知道心眼特别多的那种,这类女孩,方凌云同样敬而远之。 他认定一件事儿,那就是自己不够聪明,所以不管是交女朋友还是将来娶老婆,都要找个笨一点的,至少不能比自己聪明,否则想过清静日子可就难了。 当然,媳妇这种生物,也不能太笨了,要不然愁死你。不能太丑,毕竟要生活一辈子,不仅自己看着难受,还影响下一代,自家的基因就很一般,除了妹子基因突变之外,老少四代男丁,就没一个长的帅的。 还不能太漂亮了,这年头外面的诱惑太多,就算媳妇老实本份,受的诱惑多了,谁敢保证自己的帽子一定不是绿的?和普通人家比,方凌云也算小有身家,可这点钱,和真正的成功人士根本没法比。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太喜欢争强好胜,家里这部分的基因,全都给了妹子,传到自己这里,就剩下小富即安了。不想着光宗耀祖,不想着富甲一方,不想着身居高位,仔细想想,方凌云发现,他还真没什么竞争力。 算了,不想这些,就一个字儿‘烦’! 反正自己还年轻,晚十年找媳妇也不耽误下一代。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知道点东西,只是说不太准儿,那时候他太小,父母的话已经记不太清了。 好象……似乎……家里人在他很小,甚至可能是未出生之前,就定过一门娃娃亲。 想想都觉得好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娃娃亲之说,很多同龄人,连这个词儿都没听说过。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玩自己的印章吧,这次出门太急了,手头没备料,周馆长家的小女孩就只能等着了,任务完成回申城之后,才有空着手买人偶的料子。 也不是哟,方凌云脚步慢了几分,这次下乡的任务,其中就包括岫盐地区。岫盐是一座县级市,其实就是个不大的小镇子,骑自行车十分钟就能走到头,就知道这座所谓的城市有多大了。 岫盐是标准的贫困地区,穷山恶水,四周的山都是光秃秃的,种什么都不爱长,就算丰年,收成也比其它地方少很多。后来发现一座规模相当大的玉矿,专家就出来解释说,正是因为玉矿的存在,所以山上的植物难以生长。 玉矿是好东西,可矿业是属于国家的,岫盐就只能喝点玉矿周边的汤汤水水,勉强也能渡日,想要富裕起来却不容易。 “有玉啊。”方凌云轻声念叨着,岫盐是软玉,价格并不算高,用来刻人偶还是相当不错的。 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车队继续上路,路况果然差了很多,这片地区,十天前刚下过一场大雪,路面虽然清理过,难免会有些残留,再加上路窄,车队的速度一直提不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飘飘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白茫茫。这景色是真漂亮,可对于司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时速从五十公里降到二十公里,视线变得极差。 雪ts区、路滑。 对讲机里传来赵厅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六十出头的老爷子,一路安马劳顿,几天下来就有些吃不消了:“小方啊,这天气下午是到不了七牌镇了,前面三河休息一下,大家中午饭都没吃呢。” “好的厅长。”方凌云拿起对讲机回话,这一会儿的功夫,雪更大了几分,车队的速度还在下降。 从导航上看,再有几公里就是三河乡,距离七牌镇有二十多公里。二十分钟后,车队龟速般的爬进三河,转了半圈,停在一家最大的饭店前。 一个乡的饭店,条件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出门在外,只能将就着,这天气,有口热饭就不错了。 第18章 风雪三河遇惊魂 这家叫作喜迎春的饭店,不仅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里面的风格也与名字很相配。水泥地面、厚木桌子、靠背椅,饭店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铸铁火炉,两侧各有三米长的火墙。这是大东北地区,相当古老的一种御寒手段,看着粗糙,效果却出奇的好。 火炉里的煤块烧的通红,不时的有火舌调皮的从炉口铁圈中探出,舔食着上面的铝制水壶。这种火墙用处很多,铸铁炉散热快,两侧的火墙同样能提供大量的热。客人来的时候,火墙上可以放手套、帽子,甚至是大衣,吃完饭离开的时候,这些衣物都烤的热乎乎的,在寒冷的冬季,带来无穷的热力。 饭店里的桌子不多,统共还不到十桌,客人同样很少,只有两桌,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碗盘,浓郁的酸菜炖粉条,香气扑鼻,引得众人直吞口水。 换作平时,这么普通的食物,别说赵厅长一行人,就连司机也不会在意,可这会儿,方凌云都觉得,没什么能比喝上一碗热热的酸菜汤更美的事儿了。 “老板娘,上酸菜。”汤河的喊声引人发笑,这家伙还冲着两位女士挤挤眼,来表示他的幽默感。 “来了,里面坐。”二十出头的老板娘,身前挂着一条花围裙,热情的将众人迎进饭店。模样俊俏,这就是传说中的翠花? “先烤烤火,要什么菜只管说,我们这儿有酱牛肉、各种炒菜拌菜,自然少不了猪肉酸菜炖粉条,就是别叫我翠花,直接叫老板娘就好。”漂亮的老板娘很爽朗,标准的东北大妞性格。 “我说,老板娘你不会真的叫翠花吧。”汤河诧异的问道。 “这位大哥,我当然不叫翠花,你想多了。”老板娘笑呵呵的说道,显然平时没少被客人调侃。 正说笑着,门一开,带着雪花和一股寒气,又有几伙人走进饭店,老板娘从后厨又叫出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帮着招呼客人。 政府行为,不缺少资金,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何况这种小饭店,又能花几个钱,汤河先是请赵厅长点菜,见他挥手,就自作主张,手指在菜单上滑动,尽捡好的点。 方凌云没急着坐,到厨房门口看了几眼,见里面的卫生还将就,这才放下心来。其实他没洁癖,一年到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吃饭,早就习惯了,只要饭店的卫生不是差到让人无法忍受,都能将就着吃。 这里不是申城,三河是七牌镇下属的一个乡,条件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出门在外,方凌云真怕因为食品卫生出问题,到时候糟罪的就是自己。 若是卫生太差,他宁愿吃背包里的面包,喝点热水对付一顿,总比吃坏了肚子要强。 原本饭店就不大,饭桌不多,先前两桌,方凌云一行足有二十多人,再加上后来的几桌,等方凌云从厨房门口转回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没位置了。 “小方,看哪张桌能挤挤,对付一口好上路。”赵厅长挥手说道,怎么说也是他带出来的兵,自然要多看着点。 “赵厅长您先吃着,我没事儿。”方凌云连忙回答道,饭店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也没找到地方。 “坐这儿吧,将就将就,没想到过了饭点,还有这么多人。”老板娘搬出一张折叠桌,放在火墙边说道,小地方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候,两侧的火墙,也能当桌子用。 “成,有口热的就好。”方凌云点头说道,不用好菜,一碗热汤,几碗大米饭就好,这会儿车队的人,都需要补充热量。 瘦弱的中年男子,也被老板娘请到这桌上,还客气的问方凌云:“拼个桌不介意吧。” “没事儿。”这种事情,在小饭店太常见,方凌云也不在意。 谁想到,瘦弱男子刚走近方凌云五步之内,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厚厚衣服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 古怪啊,虽说这男子身上还带着刚进来时的寒气,可随着火炉的热气,这点温度着实不算什么,至于冷到这个份上吗? 抬头看了一眼,很普通的中年男子,衣服有些单薄,手很大很粗,相貌普通,很难从他身上看出他的职业。 男子冲着方凌云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急不可待的夹起一大块酱牛肉大嚼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这功夫,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菜炖粉条分别放在两人面前,方凌云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菜上,一口热汤下去,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同时对面也传来瘦弱男子类似的声音。 一时间,饭店里嚼肉喝汤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冷的天儿,不把胃哄好,没谁有聊天的兴致。几分钟内,一碗热汤带着酸菜白肉下肚,方凌云才有空吃了块牛肉,味道相当不错,就是卖象差了点。 十分钟内,方凌云干掉了三碗米饭,两碗汤,一盘子酱牛肉,放下手中的餐具,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一身的寒气尽去,要是能睡上一小觉就好了,这几天没睡午觉,下午开车的时候,总觉得没精神头。 “兄弟,你们这么多人车,是去哪儿啊?不象是送货的。”对面的瘦子吃的不多,早就放下碗筷,拿着根牙签,惕着牙问道。 “去七牌镇,送书下乡活动。”方凌云随口答道。 “哦,是这事儿啊,听说过,好事啊。”瘦子话不多,说完付了钱,转身离开饭店,没入风雪之中。 半小时后,赵厅长站起身说道:“都吃好了吧,今儿雪不会停,马上出发,天黑前一定要赶到七牌镇。” “小方,看着没精神,能行吗?”同车的贝蓓问道。 “这个……”方凌云犹豫了一下,今儿吃的有点多,困意如潮,换在平时不算什么,在风雪中开车,还真没底。 “我来开,你去后面坐,师傅坐副驾驶帮我看着点。”贝蓓口中的师傅,指的是其貌不扬的王涛,方凌云早就知道,贝蓓不是科班出身的警察,总想着拜王涛为师。 车子摇摇晃晃的上了路,不到五分钟,方凌云就进入梦乡,白茫茫的梦境,再次出现。 就是这里,干趴下他们,抢到佛珠就走,这次尽量不杀人。车队里有两个警察,要小心行事儿。 轰隆隆的声音中,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砸毁了两辆厢货,将原本就不宽的山路堵得严严实实,一条身影飞快的从十几米高的山顶滑下,打碎车窗,拉开车门,在自己的脖子上扯下挂绳。 迷迷糊糊中,耳边似乎多了王涛和贝蓓的声音:“和小方坐一起的男子,似乎不对劲儿。” “哪儿不对了,师傅给分析分析。” “眼神和手。”王涛的话永远都是这么简洁,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停了一会儿,贝蓓不解的问道:“眼神我没注意,手有什么不对的?手很大,也很粗糙,象是干活儿的人。” “干什么活儿?”王涛问道。 这可把贝蓓问倒了,她虽然很聪明,上手不慢,毕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饭店里的人不少,她在瘦弱男子身上花的时间并不多。 “食指有茧,对得上的工种不多。”王涛皱着眉头说道,他有着同样的指茧,可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师傅觉得他问题很大?”贝蓓放弃了,食指有茧真的不能说明什么,毕竟现代分工实在太复杂,仅凭这一点就怀疑,太过武断了。 “不好说,不关我们的事儿,就算有问题,也是地方警局的麻烦,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好车队。”王涛说道,其实他和贝蓓一样,认为这次任务和渡假差不多,谁会没事儿找送书下乡车队的麻烦?车里的东西,又重又杂,还值不了几个钱,又是政府行为,容易引起各方的关注。 典型的喝不到羊汤,还会惹一身的羊骚。打车队的主意,这得多没脑子? 如今的大东北可不是百年前,土匪遍地,就算距离夜不闭户还有很大的差距,治安也是非常好的,别说这么大的车队,就算是大姑娘小媳妇,都可以放心的独自走夜路。 “这是到哪儿了?”方凌云睁开眼问道,心跳快的把他自己吓醒了。 “前面是乱石坡,过了这道山梁,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贝蓓扫了一眼导航说道,山区里的信号不好,导航定位准确度不是很高。 透过窗外的风雪,不算高的山崖在车队左侧,右侧是悬崖,原本并不算高,只有几十米,风雪遮挡住视线,让那里看上去深不见底。 心跳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他醒来而恢复正常,反而跳的更快了,脸上一片潮红,方凌云知道,这是供血过快引起的反应。 “停车。”方凌云叫道。 “干吗?”贝蓓不满的问道。 “方便一下,忍不住了。” “好吧。”贝蓓拿起手台,通知后车,这辆车在车队的最前面作引导车的,它停了,后面的车队自然也会被挡住,这天气,谁敢随便超车。 第19章 寒风悬崖布局人 推开车门,雪花扑打在脸上,寒冷中微微带着几分刺痛感,不停的有雪花从脖领子里灌入,路边两米之外,就是悬崖,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视野受到极大的限制。 王涛也下了车,和方凌云并排走到悬崖边,解开裤扣放水,转头大声说道:“你看起来并不是很急?” “嗯?嗯。”方凌云有些惊讶,这位平时存在感很低的警官,观察的够仔细的,而这时候,他正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 一个可怕的恶梦,如果它只是个恶梦就好了。可惜前几次的验证之中,证明那不仅仅是梦,很可能成为现实,方凌云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瘦弱男子远不象他看上去那么弱,梦中的他,相当可怕。 他已经有过一次证实,晚上把假货放在行李箱中,就不会作那样的梦,这可能是偶尔,也可能是必然,需要多验证几次。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王涛一边放水一边问道,后面的司机也有不少下了车,之前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酸菜汤,体内积蓄了大量的尿液,就算方凌云不提,要不了多久,也会有了司机忍不住。 “嗯?”方凌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我也有感觉,危险的气味。”王涛一脸严肃的说道。 “是嘛?你是警察,当然比我强。”方凌云用模糊的话语一句带过。 “不,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人类生活的环境越安逸,这种本能退化的就越厉害,可总会有些人,将这种本能遗传下来。当然,如果在战乱的国度里,这种本能又会很快的觉醒,成为战斗英雄、兵王。你可能听说过,英雄都是逼出来的这句话。”这会儿王涛说话相当利索,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 “王警官,您想说什么?”方凌云都不知道如何接话了,雪花纷飞之中,感觉王涛的眼睛亮的吓人。还好视野很差,否则他真的扛不住这种眼神儿。 “我就想问问,你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来自何方?”王涛干脆的问道。 方凌云扣好裤门,转身抬头,看向身后公路另一侧的悬崖。 “自然灾害?”王涛一皱眉问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这样的环境,没准儿还真有这种可能。可他的心悸感告诉他,车队要面临的危险,远没这么简单。 “要是能上去看看就好了。”方凌云象是在自言自语。 王涛二话不说,绕过车尾,似乎伸手在后备厢里拿了什么东西。接着几步穿过公路,目光在悬崖上扫视几眼,顺着悬崖向上爬去。方凌云实在无法想象,居然有人的身手可以灵活到这种程度,猴子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回事儿?”贝蓓推开车门,拿着手台问道。 方凌云摇摇头,他没办法解释,而且王涛的反应也超出他的想象,这会儿正惊讶的看着快要消失在风雪中的王涛。 左侧的悬崖不算太高,最多也就十几米的样子,如果天气好,方凌云相信自己也能爬上去,只不过要小心点,花上十几分钟,还是可以作到的。 王涛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一分钟,人已经消失在崖顶。手台里传来赵厅长的呼叫声:“贝警官,出了什么事儿?” “还不知道。”贝蓓随口回答道,赵国强是文化厅的副厅长,级别比贝蓓高得多,可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还真不好直接给她下命令。 方凌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接通,里面传来王涛的声音,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到了他的电话。 “要上来一起看看吗?”王涛的声音在风雪之中,有些模糊,勉强能听明白。 “这天气,够呛。”方凌云有些不自信,平时每天都有锻炼,可那也只是跑跑圈,连健身都谈不上,在这种天气,爬十几米高的野外悬崖,没准儿会送命。 “来吧,有绳子。” 走到悬崖边,方凌云才知道刚才王涛在后备厢里拿的是汽车牵引绳。考虑到这次任务有大半都是山区,而且还是在冬季,每辆车中都配备了牵引绳,货车上还不止一条。王涛的手脚快的惊人,在车尾一走一过,已经完成了打开后备厢、拿取牵引绳、关闭后备厢这一系列动作,在方凌云看来相当麻烦的过程,换成他,绝对没有办法在半分钟之内完成,而王涛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戴好手套,抓紧绳子试了试,上面绑的很结实,可以拖动十多吨重的牵引绳,别说方凌云这一百多斤,就算挂着十条壮汉都没问题。 “如果我是你,就把手套脱掉,你手里的是防寒手套,而不是作战用的保护防滑手套,再加上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你有很大机率爬到一半就摔下来。”身后的贝蓓提醒道。 其实贝蓓也不是科班出身,加入警队刚满一年,这小妞很好强,硬是咬着牙,仅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基础训练,再差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比方凌云强多了。 “好吧,就是有点冻手。”方凌云从善如流,脱下手套。 王涛空手爬悬崖,只用了一分多一点的时间,有牵引绳的帮助,方凌云也花了近三分钟才到达并不算高的崖顶,在他双脚踏上崖顶,手还被王涛拉扯的时候,贝蓓已经跟了上来。 其实这算不上悬崖,应该称之为山脊,蜿蜒向远方伸去,与脚下的公路一起伸向七牌镇方向。 “来这儿干什么?”贝蓓问道。 “上来看看。”王涛的回答让贝蓓相当无语,在风雪交加之中,爬十几米的悬崖,就为了上来看风景? “那边能走过去吗?”方凌云看向前方,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将这里的地型和梦中所见对上号了,距离这儿应该不超过五十米,如果天气好的话,站在这里也可以一眼看清,可惜风雪又大了几分,只能模糊的看到十几米之外。 “应该可以。”王涛说着,在前面开路,山梁上宽窄不一,从几米到十几米都有,最窄的地方只有几十公分,再加上不断飘落的雪花,王涛走的很小心。 走出三十多米,王涛停了下来,一个黑影,在远处闪动了几下,如果不是方凌云刚好停下来喘口气儿,根本发现不了,就算这样,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师傅?”隔着方凌云,贝蓓终于看到了王涛的动作,不知何时,王涛的手枪已经上膛。 “有人。”王涛的声音顺风飘过。 “有人?”贝蓓惊讶的重复道,这不可能,谁会在这种天气跑到这儿来? 继续向前走了十几米,贝蓓双眼发直,就算再没经验也看出问题来,一排十几块大大小小的岩石,紧贴着悬崖的边缘,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从这儿滚落下去。 王涛蹲在一块半米高的大石头下试了试,太重了,凭他的力量想要推落岩石并不容易。手掌在岩石下抚去白雪,从岩石下掏出一个黑油纸包,一根自制的导火索连接着雷管,插在油纸包上。 顺着导火索一路向前,每块岩石下面,都放着大小不同的纸包,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肯定是火药或者是炸药。 走到岩石尽头,导火索并没有中断,而是继续向前,隔着几十米,又是一组同样的岩石,直到第三组岩石过后,导火索才消失不见。 “这是谁干的?师傅,里面是火药,应该是自制的。”这会儿,贝蓓已经检查过了,黑色的油纸包里是手工制作的黑火药,导火索和雷管是机器加工出来的。 国朝对这类东西管制极严,有钱也没处买去,这么多的雷管火药,大案子啊。这是针对谁? 贝蓓不笨,岩石的距离分布,黑影消失的时间,再计算一下车队的长度,这明显是冲着车队来的? 可这没道理啊,送书下乡这样的活动,有什么值得人打主意的? “高人啊。”好半晌,王涛才憋出一句话。 “高?”贝蓓有些不解,堆放岩石,来几个民工就能搞定,至于火药、雷管和导火索,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初中毕业生就能完成。 “嗯,重要的不是东西,是时间。”王涛说道,查看之后他就知道,完成这个布局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他用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大大小小的岩石将近四十块,最大的半米多高,至少有两吨重,小的也有数百斤,石头原本的位置各不相同,一个小时内要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就算事先有准备,王涛也不觉得他能作到。 因为天气的原因,对方没有留下脚印,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身影。凭他的眼力,有八成的把握,布局的人就是在饭店里,坐在方凌云对面的瘦弱男子。 在公安系统里工作了近十年,各种古怪的案例接触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过无数,今儿这事儿最为蹊跷。 犯罪动机是什么?他是怎么作到的? “通知车队,前行五百米。”王涛说道,贝蓓连忙抽出腰间的手台,呼叫汤河,让他安排人接手头车。 “师傅,怎么办?”贝蓓看着悬崖边成排的石头,心里发毛,这些石头若是砸下去,别说小汽车,厢货也顶不住。 第20章 草木皆兵入七牌 王涛平静的说道:“这里现在很安全,麻烦的是我们不知道是谁想搞鬼,目的是什么?” 的确如此,如果车行在路上,十几米高的悬崖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下面的车队一无所知,这些石头足以让整个车队无法前进,甚至还会带来不小的伤亡。可现在他们三个站在崖顶,眼看着这些石头,就完全没问题了。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布局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有多少人?是否会因为布局被破坏而就此放手? 其实车队并不重要,几百万的物资,相对于全省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带队的只是一位过气的文化厅副厅长,正式人员也只有小猫三两只,就算全部损失掉,都不算大事儿。 问题是,送书下乡是政府行为,除了纯粹物质上的东西之外,更重要的是代表政府的善政,有人蓄意破坏,这事儿可大可小,在查出执行者和幕后策划者之前,王涛也无法确认这件事到底会闹多大。 和贝蓓这种在蜜罐里泡大的女孩不同,王涛的经历相当精彩,当过兵,上过反恐战场,真刀真枪的与人厮杀过,见过血,杀过人,受伤之后才回到地方,这些年在申城作警队总教官,包括特警、武警,很多都是出自他的教导。 这种人的思维,自然与贝蓓这种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女孩,相差很远,有时候想的太深了,反而会误入歧途。 看着车队向前走了大约一里地,又停了下来,三人这才返身下了悬崖,回到车队之中,贝蓓上了前车,向赵厅长汇报。王涛皱着眉,向上级请求支援。 收到王涛的请求,公安厅的几位领导,差点怀疑王涛精神出了问题,一只送书下乡的车队,居然向省厅求援,他提出的要求太离谱了吧。 先是最近的武警支队,不少于一个连的兵力,接着是空中支援,直升机沿车队的路线,检查路边悬崖上方,以及路面和路基下,是否异常。 搞什么?平时挺好的一位教官,战争综合症发作了吗?这里是内陆大东北地区,你以为是非洲还阿富汗?申城的公安局长,事后还真的请教了一位心理学专家,想知道战争综合症的潜伏期到底有多久。 “王教官,看看你的车窗外,你所处的地区,有一场暴风雪,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内,风雪会越来越大,你觉得这个时候,出动直升机现实吗?我们是公安系统,不是军队,全省的警用直升机有多少,你应该很清楚,它们的性能如何,需要我告诉你吗?” 领导的声音让王涛清醒了几分,刚才的确过于冲动了:“那好吧,我请求地面支援。” “局里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车队距离七牌镇并不远,现在带着车队马上出发,到七牌镇的时候,你会看到支援的。” “是。”王涛应了一声,收好电话,看着车窗外的雪,苦笑了一声,自己太敏感了,在这样的天气中,对手的第一次行动被破坏掉,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第二次布局,除非他们拥有大量的人手,以及先进的设备。 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如果真的有,眼前这个布局就成了笑话,几枚火箭弹的效果,绝对要好过一堆石头。 从对手的第一次布局上,就能看出很多东西,人少代表他们能作的事情并不多,临时起意,代表没有准确的情报,使用的是石头、火药这些简单的东西,证明对手最多只是犯罪份子。 “小贝,出发吧,今晚上在七牌过夜。”用车上的手台通知后面的车队,王涛坐在驾驶位上开车,这会儿,他当然不放心把车交给方凌云。 也不知道是外面的气温太低,还是出于恐惧,进到车里的方凌云,全身一直在颤抖,一股股寒意从身体里向外散发着,汽车内的暖风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在害怕?”通过倒车镜,王涛轻声问道。 “不……不知道。”方凌云的牙也在打颤,其实他知道,自己就是在害怕,这和儿时打架不同,他心里清楚,瘦子的目标就是他,那家伙甚至不在乎整个车队人员的死活,明显是个亡命徒。 在方凌云二十几年的成长过程中,只在电视和新闻之中听说过这类人的存在。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扯下胸前的佛珠和假货,一起扔出车外,或许这样,瘦子才会放过自己。 很快方凌云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么作没用,瘦子不敢太过接近车队,风雪阻挡了视野,就算他手中有再好的望远镜,也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而外面的风雪会将一切都掩盖在白色的世界中,扔出去的东西,几分钟之内,就会藏身雪下。 “好吧,平时你害怕的时候会怎么作?”王涛问道。 方凌云心中一动:“睡觉,如果我害怕了,就狠狠的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当然不是方凌云平时的习惯,事实上,方凌云和贝蓓一样,是在温室中生长起来的,哪怕他和妹妹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可在经济上完全不成问题。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多少值得让他害怕的事情。 “那就睡一会儿,这里距离七牌镇不远了,最多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就能到。”王涛认真的说道。 一个因害怕而不停啰嗦的家伙,引起的麻烦远比一个安静睡觉的人要多得多,这会儿王涛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考虑眼前的事情,还要注意这段路上是否会有危险,一个安静的环境,显然对他更有帮助,希望这小子睡觉不会打鼾。 刚刚受到惊吓,想要马上进入睡眠状态,这相当不容易,方凌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说来也奇怪,原本心脏的跳动比平时快的多,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到三分钟,方凌云进入了梦乡。 这正是方凌云所希望的,虽说在崖上,只远远看了一眼,可他还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在梦中找到答案。在看到瘦子背影的那一瞬间,方凌云第一个想到的是张放所说的瘦皮鬼,接着是这家伙绝对不会放弃。 说不出任何理由,方凌云就是这么想,瘦皮鬼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拿不到佛珠,他不会罢手,自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也是之前他想要丢掉佛珠的原因。 或许是距离风雪中的身影太远,在方凌云的梦中,并没有瘦皮鬼的身影,车队平安的到达了七牌镇,还看到了更多的警车和警察,在镇里最大的饭店,热热闹闹的吃着晚餐。 接着,上吐下泄,这种滋味让他难过的想直接死掉算了。 梦,醒了。 “醒了?我们已经到七牌镇了。”还没睁眼,就听到王涛的声音,方凌云呼吸的轻重变化,很容易让王涛判断他的状态。 “太好了。” “嗯。”王涛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是自己的问题,远远的可以看到一片警灯闪烁,很显然那是领导派给他的支援。 至少有十辆警车,应该不会少于三十人,支援的力度和速度都非常快。王涛知道,这可不是因为赵副厅长,事实上,这支队伍里,姚婧婷和贝蓓才是让他们担忧的原因。 “您好王警官,我们接到命令在最短的时间支援车队。”带队警官嘴里说的客气,看向王涛的眼神象看傻b。 在全省最贫困的地区,送书下乡的车队向警方求支援?你是在讲笑话吗? “从这儿向三河方向只有一条主干线,距离二十三公里的地方,悬崖上面有三处安排好的陷井,还有这些东西。”王涛很清楚对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异地而处,自己怕是也会这么想。 没有什么比火药、雷管和导火索更有说服力的,哪怕它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危险,放在平民手中,甚至会被误认为是鞭炮上的一部分。 “雷管?”显然在三个物证之中,雷管的危险更大,也更容易让人信服。接过物证的带队警官认真了很多。 “嗯,这东西在这里很普遍?”王涛问道。 “没错,虽然谈不到普遍,至少有很多?”带队警官回答道。 “原因?”王涛问道,别说雷管,这些年来,就算是鞭炮厂,都会受到严格的监管,雷管这种东西,鞭炮厂可用不到。 “开矿用的,岫盐地区,除了国矿之外,还有上百家私人矿山。”警官解释道。 “哦……”王涛就知道想要通过这东西查来源,基本没可能了。 “都有登记,查出是谁家的不难。”警官肯定的说道。 “算了,没必要查。”王涛摇摇头,既然这里可以很容易的找到雷管,以那人的身手,弄到手不难,可能丢雷管的矿场,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先安排诸位休息,晚上好好吃一顿。”警官说道,其实这支支援队伍,有一半是七牌镇的,另一半是各乡临时抽调的,真正的支援队伍,还在路上。 “也好。”王涛点头应道,车队进入七牌镇,又有了支援,这让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21章 窗外寒风屋内血 整个酒店被先到的支援队伍包下了,大堂里满满当当开了八桌,毕竟只是小县城,最好的酒店面积也不是很大。 菜品看上去相当不错,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方凌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之前在梦境之中,他亲眼看到瘦皮鬼下毒,这会儿,看什么菜都象是有毒似的,哪儿张得开嘴? “吃啊,不饿?”几天下来,贝蓓也算和他熟悉了,吃着菜,诧异的问道。 “嗯,没胃口,诸位领导先吃着,我回房先睡会儿。”方凌云说着,站起身,连口茶都没敢喝。 “好好休息,明天不用起太早,看今儿这天色,明早雪能停下来就不错了。”王涛点头说道,看向方凌云的目光意味深长。 回到房间,方凌云哪能睡得着?从包里取出袋装面包,和着瓶装水,随便对付了一口,半躺在床上,支着耳朵听声音。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没一会儿功夫,方凌云就有些迷糊了,忽然感觉脖子微凉,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子,别出声。” 声音很轻,方凌云却一个机灵全身冰冷,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肩膀上传来无可抗拒的压力,将他死死的压在床上,颈间的皮肤一阵刺痛。 张开双眼,入目是一张蒙着黑布的脸,瘦弱的身形,熟悉的眼睛,没错,就是瘦皮鬼。这家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无声无息的进了房间。 方凌云敢发誓,进房间之后,不仅反锁了房门,连安全扣都仔细的扣好了。房间的窗户也检查过,何况外面北风烟雪,窗户哪怕只开条缝,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东西在哪儿?”瘦皮鬼压低声音问道,手中的匕首微微加力。 “什么东西?”方凌云哪经过这种事情儿,心跳早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范围,说话都不利索了。 “破魔珠,别说你不知道。”瘦皮鬼手上的力量又加了一分,殷红的血顺着刀刃,灌进衣领,这会儿,方凌云根本感觉不到疼。 “我真不知道,破魔珠是什么?”方凌云心中挣扎着,准备再抵抗一下下,如果还是不成,就把东西给他,不管那枚佛珠值多少钱,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 “一枚木佛珠,给你提个醒,卫东强的小店。”瘦皮鬼的声音越发的低了,还微微有点小激动。 完了,这家伙什么都知道,方凌云准备放弃抵抗,他并不善长打架,别说瘦皮鬼明显是亡命之徒,很可能手上有不止一条的人命,单是他手中的匕首,就让方凌云升不起反抗的心思。 父母给他留了份不错的家产,只要这辈子没有太大的非分之想,不胡来,就足以过上不错的小日子,这也正是方凌云想要的,也是妹妹方灵雨最瞧不上他的地方。 小富即安,妥妥的小农思想,太小家子气了。 “哦,是佛珠啊,我知道,在我身上,你压住我了。”想好了破财免灾,方凌云忐忑的心平复了少许,这会儿,他要担心的是对方拿了东西灭口。 瘦皮鬼匕首依然压在方凌云的颈间,原本按住方凌云肩头的右手松开:“起来,把破魔珠拿出来。” 说完,冲着方凌云诡异的笑了笑,这种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公子哥,他见得多了,只要让他稍稍见点血,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在他眼中,公子哥儿的命都比较值钱,抢他们的东西,比抢银行还要爽,毕竟事后的麻烦可大可小。 眼前的方凌云,就是最好下手的肥羊,比普通人富裕,生活安逸,胆子小,又没有太大的能量。事后能动用的人脉资源有限,没有上层的压力,一枚谁也说不清价值多少的木珠,官府是不会下大力气的。 瘦皮鬼手上沾的人命着实不少,可那都是他年轻时作下的蠢事。抢到手的钱没几个,出了人命就是大事儿,那些年他过的相当狼狈。 这几年就轻松多了,挑着下手,过手的钱财数以百万计,只伤不杀。虽说官府也一直在通缉他,可力度明显要小多了。 这就是见识,年轻时没眼光,花最大的力气,赚点小钱就沾沾自喜。过了三十,眼光有了,钱赚的就轻松多了。 这次有恩主出了高价,只要破魔珠到手,转手就是上千万,这才叫‘生意’,以前作的那些活儿,只能算是卖苦力。 伸手入怀,摸到挂在胸前的两只丝带,粘粘的有些滑手,直到这一刻,方凌云才感觉到颈间的刺痛。 其实瘦皮鬼下手很轻,他知道象方凌云这种公子哥,从小到大见血的机会不多,下手不能太重,否则会出现各种奇葩的表现。 匕首入肉半分,只是刚刚划破一层油皮儿,看着血流了不少,其实伤的极轻,只要一块创可贴就能搞定。 伤不重,可再加上匕首的威慑力,在瘦皮鬼看来,已经足够用了。之前悬崖边的准备有些冒进了,结果引来了大批的警察。象眼下这样多好,虽说进屋的时候,走的是空调通风管道,让人有些不舒服,和上千万的收入比起来,这一点点的不爽,着实算不了什么。 凭手感,方凌云扯下佛珠的挂扣,扔到另一张床上,沾着血的丝袋在床单上跳了一下就不动了。雪白的床单上,几滴红艳格外的刺目。 瘦皮鬼上前一步,把丝袋拿入手中,匕首轻挥,露出里面的木质佛珠,正是此次的目标,与资料中的照片分毫不差,正是他要的东西。 方凌云在床边一滚,落到床的另一面,尽量拉开与瘦皮鬼之间的距离。其实酒店的房间只有这么大,再躲能躲到哪儿去,这纯粹是人的心里自然反应,想要远离危险。 “小子,你胸前还有东西,一并扔过来吧。”瘦皮鬼的眼睛毒着呢,刚才方凌云的手扯出破魔珠的时候,他就看到还有另一个丝袋。 能和破魔珠放在一起,就算远远达不到这种等级的宝贝,应该也能值几个钱,凡是值钱的东西,瘦皮鬼从来都不拒绝。 如果是几天前,假货刚到手的时候,给了也就给了,几万块的东西,自然不能和自己的小命比。可这几些天,假货带给他神奇的梦境,这事儿还没研究明白呢,方凌云真是万分不舍。 他一直怀疑,自己在梦境中听到的声音,与这枚假货有关,可惜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证实。方凌云看到瘦皮鬼眼中的贪婪,也看到他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心中犹豫起来,这家伙不会拿了东西之后灭口吧? 别看方凌云已经二十三了,参加工作快一年,和瘦皮鬼这种人比起来,纯洁的如同一朵小白花。他这点心思,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心中暗乐,怕死的小子,给你加点料儿,马上得走人,毕竟楼下有几十名警察,就算不怕,也是麻烦,还好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只要离开七牌镇,别说这点人,就算多十倍也没用。 这里本就是山区,地广人稀,凭他的本事,那些警察只配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 “动作快点,想让老子给你放血吗?”瘦皮鬼手中的匕首如同活了一般,在指间跳动着,这手花式着实唬人。 其实瘦皮鬼完全可以说的更恐怖些,他是怕吓到方凌云,一个人如果在惊吓中失去理智,还是挺麻烦的。 “给你。”方凌云再次伸手入怀,解开丝袋挂扣。 瘦皮鬼的耳朵动了一下了,目露凶光:“快点。” 听到这话儿,方凌云心中一动,原本速度就不快,在接下来的动作中,又慢了几分。他没经过这种事儿不假,可人不傻啊。原本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突然急了,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去你妈的。”瘦皮鬼知道来不急了,还好破魔珠到手,不管方凌云胸前挂的是什么,拿不到就算了,安全第一。 飞起一脚,正踢在方凌云胸口,一股巨力传来,方凌云觉得自己象是被一台几十吨重的卡车撞到,飞起半米来高,后背撞在墙上,滑落到床上,眼前闪过无数金星,胸口疼到完全失去感觉,嗓子眼似乎很甜…… ‘咔嚓’ ‘砰砰’ “站住……” 其实方凌云的伤,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重,瘦皮鬼的确练过,出手极重,可他并不想杀人,又急着跑路,这一脚,连一半的力量都没用上,除了疼之外,胸口最多一片淤青,连骨裂都没有。 从未受过重击的方凌云,更多的是害怕,急喘了几十口气儿,慢慢恢复过来。 第一个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冷。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从破碎的窗外呼啸着灌入房间,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房间里的温度降到零下二十度以下。 睁开双眼,破损的窗户,如同一张咧开的大嘴,房门歪倒在一边,上面两个大脚印格外的明显,这是有人从外面暴力破门而入。 “厉害!”方凌云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进屋之前他试过,这里的房门不是一般的结实。 第22章 手中印石心生疑 几分钟之后,整座七牌镇象是一头被惊醒的怪兽,乌拉乌拉的警笛声响彻云霄,无论你在镇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清晰的听到刺耳的声音,镇上的居民忽然发现,原来镇子里有这么多的警车和警察? 方凌云是被贝蓓和姚婧婷两人扶起来的,还好只是从墙上落到床上,除了开始时的惊吓和疼痛之外,方凌云脖子上的血看上去反而更吓人。 不到十分钟,镇上的卫生院包括院长在内,全部到齐了,一位外科医生仔细的给方凌云检查了十五分钟后宣布,屁大点事儿,随便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当然,医生可不敢真的这么说,镇长、副镇长、派出所长,这些镇上的大人物一个不落的都到场了,据说还有一位省里来的厅级领导,警察队伍里,也有一位市里的副局长在。 “好了,小方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确认方凌云并无大碍,赵厅长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着恼。有了之前的了变故,再加上几位警察的解释,他自然明白,引来麻烦的并不是车队,而是眼前的方凌云。 这次出行的人员,赵厅长虽然没太关心,可大至也知道一些,方凌云是省图馆长周老的得意手下,应该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没道理会引出这么大的乱子。 “厅长,各位领导,事情是这样的,我平时喜欢玩点儿文玩,在这次任务之前,刚买到了一枚木质佛珠。”方凌云简单的说了两句,这完全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那东西会这么值钱,连杀手级的匪人都被吸引到了。 “佛珠?你是说,对方是为了抢那枚佛珠?”赵厅长心中一动,再怎么不得势,他也是文化厅的厅长,对文玩还是相当敏感的。 送书下乡活动车队人可不少,再加上之前对方露了马脚,支援的警察队伍足有好几十人,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要强行出手,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枚佛珠的价值不会低。 古玩、文玩之类东西的价值是最难说的,很可能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就价值几十上百万。在赵厅长看来,几十万,甚至一两百万的东西,怕是还不足以让对方这么急着下手。在几十名警察面前动手,这可不仅仅只是财迷心窍的冲动能解释的。 “嗯,是申城一个开店的朋友手里,花三万块买的。”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方凌云知道必须说清楚前因后果。 “方同志,你对嫌犯有什么印象?”问话的是带队支援的警官,岫盐市公案局的一位副局长。象这种风雪之中带队支援的副职,通常都是业务尖子。 “有,当然有,他用黑布蒙着脸,声音、体型都没变,中午在三河乡吃饭的时候,他也在场,王、贝两位警官也看到过他。”方凌云说道。 “是他?”贝蓓轻呼出声,王老师眼光好厉害,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说那人不对劲,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下午拦路被发现,才隔着几个小时,就敢进到七牌镇下手。 “能拼出来吗?”副局稍稍有些为难,七牌镇不大,太专业的人员根本找不到,必须从岫盐市调人,外面的风雪依旧很大,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多的时间。 “没问题。”方凌云和贝蓓同时自信无比的说道。 两副画板很快被人送来,方凌云和贝蓓同时开始起笔,两人的动作都很快,几分钟之后,画纸上已经出现了瘦皮鬼的脸型轮廓。 方凌云怎么说也是玩文玩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也都接触过,比不得专业的美术生,最基础的素描也是玩过的,不求精细,只要神似即可。 贝蓓画的中规中矩,一看就有着很深的美术功底。 方凌云画的更快些,不到二十分钟,瘦皮鬼的形象跃然纸上。几分钟之后,贝蓓也画完了,两副画放在一起,有着很大的区别,可任谁都能一眼认出两张画像画的是同一个人。 “咦,你们把他画出来了?”房门一开,王涛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房间,脸色不太好看,他把人追丢了。 “王警官,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看到王涛,方凌云连忙起身道谢,他已经知道,踢门救人的,正是一直心存警惕的王涛,如果不是他发现不对劲,上楼来找方凌云,还真难说会发生什么。 瘦皮鬼是求财,并不想杀人,可方凌云不知道啊,谁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情况如何?”赵厅长问道。 “追丢了,是个老手。”王涛摇摇头说道,对眼前的两张画像没报多大希望,这家伙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敢中午在三河饭店里露脸,就说明他根本不怕警方的通缉。 “我让人去作技术分析和对比,发通缉令。”带队的副局长说道。 “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样。王涛又转过身问方凌云,他问的更加仔细,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王涛不是专业刑警,可见的多啊。 拿起手机拔打电话,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挥手让无关人员先出去,房间里只留下几位领导。 “怎么了?”赵厅长问道,说实在的,他真的懒得过问这些破事儿,知道嫌犯不是冲着车队来的就好。 “卖佛珠给小方的古玩店老板死了,枪杀。除了店老板之外,还有另一个古玩的藏友,是体院的一位老师。” 一听这话儿,赵厅长和那位副局长就明白,这事儿大发了,被抢的佛珠不管它值多少钱,也只是抢劫案。死了人就不一样了,直接上升到刑事案件,而且一死就死两个,还动了枪,嫌犯还敢继续对送书下乡的车队下手,这家伙到底胆儿有多肥啊。 “王警官,你怎么看?”赵厅长沉默半分钟后问道。 王涛马上就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脸上的神色轻松了几分:“小方的佛珠被抢走了,应该不会回来。” 很明显,这位赵副厅长,是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能说他自私,毕竟他是车队的直接领导,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安全,还有整个车队几十号人呢。 “那就先这样吧,大家都回去休息,案件自然会有相关部门的同志接手,我们还要完成我们的任务。”赵厅长作出最后决定。 被抢了也好,东西不在方凌云手中,嫌犯就不会盯着车队,这让赵厅长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行程,应该不会有麻烦,这就好。 领导怎么决定,不是方凌云能操心的,他的房间是没办法住了,还好酒店还有不少的空房,又为他换了一个大床单间,条件比原来的那间还要稍好。隔壁就是王涛的房间,另一侧的房间也被清空,安排了几位警员。 虽说东西已经被抢走了,嫌犯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谁也不敢大意。从王涛那儿传回来的消息,嫌犯是那种亡命之徒,手上可是有不少的人命的。 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多小时,全身通红象只大虾般的方凌云,裹着浴巾躺倒在床上,之前发生危险的时间极短,可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几乎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而且这种事情,越是回想,越是后怕,如果瘦皮鬼真的有心干掉自己,方凌云知道,他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别看方凌云身高一米八,平时也注意锻炼身体,可这事儿,和身体素质完全没关系,单是胆量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何况与瘦皮鬼接触过,方凌云知道,别看那家伙瘦,力量大的吓人,单纯比拼力量,自己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人家还是玩刀的老手,一把匕首在指间跳动,完美的让人想鼓掌,够上电视台表演的水准了。 最让他不解的是,在来的路上,他梦中的梦到的,根本不是这样啊,不是应该下毒吗?怎么换成直接动刀子了? 装着假货的丝袋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会儿已经干涸,握在手中,微热。难道说,之前几晚上作梦,纯粹是自己的错觉? 从丝袋里取出假货,越看越觉得普通,除去最开始的新鲜感,这玩艺就象在玻璃上镶了半边不规则的石头,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印料。 到底是不是它……不可能吧,真有这样神奇的石头? 如果真的是它在儿怪,今儿为什么又不准了,明明说好的下毒嘛,改成匕首算什么事儿? 是自己的幻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梦也太真实了,连贝蓓、姚婧婷的家世都能梦到?还有那些人说的心理话儿…… 方凌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两个完全不同的想法在脑海里争吵不休,是真是假,是幻想还是真实,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任何一方,象人格分裂似的,自己和自己吵个翻天覆地。 直到沉沉的睡去,手中依然紧紧的握着假货印石。 第23章 梦里世界我为王 眼前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大厅,地面是暗红色的,面积不算太大,一百平左右的正八角型,在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一扇暗红色的门。 看到眼前的景物,方凌云长出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不会醒来,而且对眼前的梦境,方凌云并不排斥,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终于不一样了,不再是模糊的线条,古怪的心声,看来之前那几天,是思虑过度,产生了幻觉。 带着满满的好奇心,方凌云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梦,想要从心理学角度,来解读自己的梦境,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思维状态。 冥冥之中,似有神灵指引,方凌云很自然的来到其中一道门前,伸手推开殷红如血,厚重如山般的大门。 在打开大门的一瞬间,方凌云脸儿都吓白了,双腿如风车般急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倒退的速度可以快到这种程度。眨眼间已经退回到大厅的中央,直到此刻,方凌云一拍脑门,反应过来,暗自嘲笑自己的胆小。 怕个毛啊,这是在作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看到的东西都是心中所想,今儿看来真的被吓到了。 门内,瘦皮鬼正翻动着小眼睛,眼中似乎带着疑惑,这让方凌云心中惊叹,哥们真是人才,作个梦,都能这么真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间,瘦皮鬼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象是压着嗓子,却非常清晰。 “废话,这是我的梦,我不在这里,梦就不存在了。”方凌云已经确认,自己正在作梦,既然知道是在作梦,有必要害怕吗? 人的心理是非常有意思的,方凌云对这方面的关注不多,只是偶然间看过几篇文章,其中就有人分析过。 作梦遇鬼,这事儿不新鲜,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梦到过。可梦到鬼的时候,反应却是两个极端,有的人见鬼就跑,跑啊跑啊,一直到把自己跑醒为止,之后出一身大汗,要么得病,要么病就好了。 还有的人,被鬼追了几步,一咬牙,反身要和鬼拼了,通常这时候,梦中的鬼会转身跑掉,人和梦中的鬼调换过来,变成人追鬼。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方凌云眼下这种,在梦里,知道自己在作梦,却又不会醒过来,这时候的作梦者,就是无敌的存在,反正是在梦里,用得着怕吗? “你的梦?你胡说什么?”瘦皮鬼的脸色阴晴不定,至少方凌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方凌云活动手脚,心里这个高兴啊,这次换哥们收拾你,今天看把你能的,居然跟哥动刀子,你的刀子呢?你不是玩刀子很漂亮嘛?再能又怎么样,进了哥们的梦里,就得老实的让哥出气。 其实他也知道,精神胜利法有点自欺欺人,可这会儿方凌云已经顾不上了,先爽一下再说,等梦醒就晚了。 作梦这玩艺,通常都是这样,准备了半天的美味饺子,眼看着煮熟了,你肯定会醒。同理,象什么考试得满分,刚约到心中的女神,保证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从梦里惊醒。 为了在梦里爽一下,方凌云也是拼了,一句废话都没有,先打他娘的一顿再说。纵身一跳,方凌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身手矫健,强大的如同武林高手。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只能在梦中体会。 每个人在梦中的体会各不相同,有人能飞,有人跑的比火车还快,心态不同,反应在梦中的自然不一样,此时的方凌云,就觉得自己在梦想着是大侠。 ‘砰’只一拳,就将眼前的瘦皮鬼击飞,就象打飞一只蓝球一样轻松,拳头上传来肉碰肉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实在是太爽了。 “啊……”瘦皮鬼的惨叫声,进一步刺激了方凌云的报复**。 为了防止梦醒,方凌云坚定的一言不发,连骂人的**都被强制压了下去,生怕一张嘴,这梦也就醒了。 ‘砰、砰、砰!’我左勾拳、右勾拳,猛击、重击加连击。 ‘砰、砰、砰!’左一腿、右一腿,半转身看哥的鞭腿。 梦里就是爽,平时很难完成的动作,在梦中可以轻松自如的完成,没半分勉强,最爽的是靶子,瘦皮鬼白天带给方凌云的伤害,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从第一拳起,瘦皮鬼的惨叫声就没停过,一声高过一声,一浪接着一浪,这种打了就有反应的效果,让方凌云爽到飞。 不记得打了多少拳,踢了多少脚,即便在梦中,方凌云都感觉有点累了,这才停手。再看不远处的瘦皮鬼,如同一堆烂泥似的,瘫在墙角,微微起伏的身体,从鼻子里不停发出的呻吟声,证明这家伙还活着。 这也太逊了,梦中的自己身手高强,足足削了他一个小时,这家伙居然还活着?是他的生命力太顽强,还是自己下手太温柔了? 看来空手不行啊,人类和野兽的区别在于制造和利用工具,工具呢?这可是哥们的梦,想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 一转身,还真有,就方凌云背后不远的地方,一个长长的木架上,各种工具……哦,应该说是刑具,一应俱全,有些是方凌云知道的,更多的是他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居然也出现在这里。 伸手,皮鞭入手,没经过任何刑训训练的人,鞭子显然是很适合的工具,一米半长的牛皮鞭,乌黑发亮,握在手中,那种真实感让方凌云舒服的差点呻吟出声,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哥就是梦中的神灵。 试了几鞭,方凌云上手很快,事实上,这种鞭子,只要不是身体或者脑子有缺陷,想要学会并不难,根本不需要人教。 ‘啪’ ‘啊’我去,中气实足啊,看来刚才还真打轻了。 ‘啪’ ‘啊’这声音拉的太长了,不算,再来。 ‘啪’ ‘嗷’又不是狗,嚎个屁啊,再来。 方凌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一晚上就没闲着,这场梦相当给力,让他在梦中作足了瘾。 先是拳脚,接着是皮鞭、水火棍,随着他对木架上的工具越来越熟悉,刀、勾、爪、夹、烙铁、辣椒水…… 凡是方凌云能想到的刑具,他都在瘦皮鬼身上作了全套的练习,这份酸爽,无以言表啊。当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本对瘦皮鬼的恐惧、怨恨等等负面心态,全部一扫而空。 虽说一切都是假的,可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对心理诱导的作用,实在太大了。方凌云相信,就算现在瘦皮鬼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自己也不会怕那家伙,甚至还会有足够强大的心理优势。 都让哥们收拾一晚上了,还牛个屁啊。 起身,洗漱,怀着一个极好的心情,方凌云的早饭干掉了八个包子,三碗粥,外加四碟小菜,看着贝蓓和王涛眼神涣散,这哥们受的刺激不轻啊,这是化恐惧为食欲? 不同于方凌云的神清气爽,在七牌镇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山头上,瘦皮鬼陆虎正蜷缩在一间废弃的矿洞之中,不时的抽搐几下,表示他还活着。 一下、两下、三下…… 陆虎努力挣扎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手撑着洞壁,勉强靠坐在那儿,拼命的呼吸,让更多的氧气进入身体。 从十几岁开始,陆虎就打架、抢劫,打过人、杀过人,也被人打过,虽然没有正经八百的拜过师,却很有练武的天份,属于自学成材。再加上天生神力,以及出色的抗打击能力,就算那些武校的学生,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三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一夜之间,似乎死了几十次。到底是梦是真?让人难以分清。 真的?不可能,明明自己一直在矿洞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是真的? 假的?身上的感觉骗不了人。身上的确没有血迹,可大片的淤青,皮下的淤血,再真实不过了。拳拳到肉,脚脚惊心。皮鞭的凛冽、刀子的锋利、入肉时的痛疼,和以前他经历过的痛楚分毫不差。 “妈的,撞鬼了。”陆虎花了很长时间,才扯过之前准备好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白酒,哆嗦着打开盖子,把酒淋在淤青淤血的部位,拼尽全力揉搓着。 没准备药酒,只能用高度白酒来化血,这酸爽,没试过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出。原计划今天逃离这里,偷台车离开东北,只要把破魔珠一卖,接下来几年的时间,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要花天酒地就好。 可这会儿,别说离开东北,想离开这间废弃的矿洞都难以办到。外面的风雪,此时成了他逃走的最大阻碍,希望那些警察够笨,别这么快找上门来,此时的陆虎,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别说是警察,随便来个孩子都能轻松收拾他。 不提陆虎的凄惨,方凌云全身放松,带着愉悦的心情,再次上路,冰雪路面也无法阻挡他快乐的心,连飘飘洒洒的雪花,都显得那样的美丽。 孩子们的笑脸,更让他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