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修罗场，但七重人格》 我的邻居奇奇怪怪 晴空，烈日，巨型斗兽场。 看台上，黑压压的人影如沸腾的蚁群，狂热的嘶吼与欢呼声震天撼地。 一层的一位白衣女孩，正费力推着一架黑铁铸就的机械轮椅，在人群中艰难穿行。轮椅上，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正沉沉昏睡。 如此刺目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也未能将他唤醒。 “达里恩，我的好邻居，快醒醒。”少年附身在他耳边轻唤，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既然已经卷入人群中了，就顺便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吧。你再不醒来，可就没热闹看了啊。” 这是她被拽入这个世界的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初来乍到时，她身无分文，对这个有神明也有恶魔的魔法世界更是一无所知。除了莫名能听懂这里的语言外，可以说没有任何生存能力。能够苟活下来，完全要感谢轮椅上的这位名为达里恩的男人。 达里恩自称是她的邻居，管她叫“奈临（Neryn）”。据他所说，两人认识不久，都是刚刚从大陆内部搬来这座以铸铁闻名的边陲小城，铁烬城。 刚刚苏醒的那几天，她还处于懵逼状态，劈头盖脸地问过达里恩许多，彻底暴露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离谱问题……而他全部耐心解答了。 他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困窘迷茫，主动邀请她每天中午和晚上来他家用餐。餐桌上，他会很自然地谈论起那些她好奇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种种话题。 就仿佛是已经猜到她想知道什么，假借闲谈之名，不动声色地向她讲述。 后来奈临才从邻居大婶口中得知，这座小城地处荒僻，属于人类活动范畴的边缘，屡屡受到其他种族的侵袭，而很多异族都深谙模仿人类的魔法、巫术，因此，城里每个居民都对来路不明的“人”格外有戒心，疑罪从有，动辄便要当街烧死。 本来大婶也很怀疑她，犹豫要不要把她上报给街区长官，是达里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她入城的文牒，为她倾情作保——他虽然也是新搬来的，却温文尔雅，仪表不凡，手持全套证明身份的文书，还送了大婶家三筐鸡蛋，半扇猪肉，令大婶彻底信服…… 和大婶熟络了以后，大婶又告诉她，清醒之前她还昏迷了三周，是达里恩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昼夜不歇，竭心尽力地照顾她。 “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咯。”大婶言，眼神一个劲往奈临身上瞟。 此后，每逢奈临途经大婶家大敞的大门外，大婶身边如有三两陪她一道洗菜砍肉的好朋友，她们的闲谈声会骤然密集数倍！ 与此同时，亦有诸如“啧啧”“这小姑娘就是命好哈”“是啊，是啊，可千万得把握住”的古怪话语徐徐飘出，令奈临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只觉如芒在背…… 于是某天，两人一起逛街，翩翩贵公子状的达里恩左手拎肉，右手提菜——都是他晚上要为她下厨时要用到的。被迫双手空空的奈临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呃，亲切？” 甚至连做的饭也这么和她的口味？？？ 就算刚刚清醒过来，她没有认清现实，头昏脑涨，口不择言，也不至于把自己最喜欢吃的是烤猪肘和土豆炖牛腩都抖搂给一个陌生人吧！ 而达里恩的眼神比她更困惑，语声轻轻，像是被她的粗鲁给吓到了，小心试探道：“嗯？难道的这样不好吗……” 他有一双美丽却冰冷锋锐的蓝瞳，偶尔瞥见，总让人不寒而栗。而当那双蓝瞳看向她时，却始终带笑，笑意柔暖，照入眼底，便如阳光穿透浅海，泛起细碎的银光。 见她又一次久久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不语，达里恩的唇角勾起一抹并不多见、略有得色的浅笑。 那笑一闪而过，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眼花，旋即，他温声问道：“难道邻里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助、团结友爱吗？” 哇塞塞，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的美好和谐啊。 奈临看向当街扒光奴隶、挥起长鞭、把奴隶打到皮开肉绽的奴隶主，以及对此熟视无睹的路人……噫。 看向市集上，酒气熏天、吆喝着贩卖自己的女儿的醉鬼父亲，以及围拢过来，举着手里的大葱、青菜，大声讨价还价的大叔大婶……嗯。 看向路口手持儿童木剑、互相劈砍的小男孩，似乎是在玩一个颇具童趣的小游戏，却剑出杀招，不留余地，口中还念念有词：“杀死恶龙！杀死亡灵族！杀死巫妖王！”“誓死效忠圣子阁下！向圣辉铁卫献出生命！”“将一切异端驱除出永恒大陆，让世界血流成河！”而那两位像是男孩母亲的妇人，正站在不远处，用温情而欣慰的目光看向他们……呃。 身为异端本端的奈临，忽然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扭头问身旁的貌美青年：“……那个，可以借点钱吗？唔，我以后挣钱了，就会还给你的……” 说到这里，她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目前还没有看到任何自食其力的可能性——她也想过出城去打工，但一直被达里恩以各种理由拦下了！ 达里恩笑笑：“你我之间，不必言借。” 说着，他并没有把手里的两大袋食品递给奈临，给她掏钱，而是提着大袋子，双手张开，意思明了：“我现在腾不开手，请你自己来取吧。” ……原来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给别人借钱的吗？ 入乡随俗的奈临只能硬着头皮，在他身上，上下摸索一番，终于拎出钱袋，抬头，看到他也正低头看向自己，眼里的笑意更深，蓝瞳更浅…… 片刻后，奈临手里牵着刚刚被亲生父亲贩卖的那个小女孩回来，凑在达里恩耳边，极小声地说：“18个铜币，外加今天的买菜钱，总共73个铜币。加上之前欠你的，一共是4389个铜币……嗯。对了，这个小姑娘，好像还不能沟通，问她母亲在哪，有没有其他亲人，她都没有听见的样子。看来只能先让她住在我家……嗯，我们家了……” 小女孩任她牵着手，一脸冷漠，垂眸不语。 达里恩柔声道：“好啊，只要是你做的决定，都不会有错的。” “……” 不至于哥，真的不至于。 她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每天只能厚着脸皮，靠某位人美心善的好心邻居接济，才能堪堪度日。虽然此邻居对她的看顾爱护，堪比异世亲妈！ 但她却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这样一份来路不明的善意。 现在，她又要养一个小姑娘，说白了，还是要靠达里恩帮忙……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 只是，没有办法，她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姑娘沦为被人扒光了衣服鞭挞、毫无人权的奴隶。 只要多看一秒：女孩的亲生父亲将她当成大白菜沿街叫卖、与人议价的场景，想象着女孩那时的心情，奈临就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已经飙到了极限…… 就算在心里默念一万遍“我是现代人，不要插手他们原住民的生活，不要试图改变他们的观念……”也不顶用。 故此，才一时冲动。 达里恩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多要负担一个人的开支了吧。怎么还一副毫无所谓……甚至，对她的盲目决策满眼崇敬的样子啊！ 奈临无法理解达里恩对她的友善，更无法理解他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这样长相过于优越的人，没有接触过世界的阴暗面，以至心思如此纯善，才对她这个处处透露出可疑的邻居，毫无顾忌、悉心照料。 说起来，达里恩这样的形容气度，确实与这座狂野荒蛮的边陲小城格格不入，他大概，是在躲着什么人吧？ 出于尊重他人隐私的原则，奈临并没有问过他的事情，只是在身体恢复了些精力以后，向他提起自己想要离开这里。 理由有很多： 第一，这座铁烬城对陌生面孔防备很深，敌意很深，虽然现在暂时没什么风波，但她认为自己迟早会露馅的。 第二，她想去永恒大陆的其他地方逛逛，探寻一下，穿回原来的世界的线索。 第三，挣钱啊！！！ 有的人啃老，有的人啃老公or婆，更有一小措天赋异禀的人，有逆天的好运，能够早早过上啃小的好日子，但是—— 啃邻居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是只认识了两个月，一见面就被她津津有味地抱起来狂啃起来的邻居…… 身为一个有手有脚的大好青年，奈临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太可耻了！ 于是，一个月前，她在中心广场的劳工市场里，瞅准了一家距铁烬城一千多公里的某沿海城市葡萄庄园——招收三年合同的葡萄种植工，包吃包住，酬劳丰厚，只是工作并不轻松，光是路途就要花费两个多月。她还是很心动，因为相比动辄七年合同的采矿、修缮城墙河坝的苦力，这个听起来就要靠谱很多。三年后，她不光能还清欠达里恩的钱，还能攒下一笔积蓄，供她在大陆上继续探索重返21世纪的奥秘…… 听到她要外出打工，达里恩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既不认可，也没说不许，只是让她再好好修养几天，再考虑考虑。 三天后，广场那个招工的大哥表示已经招够了人手，明日就要带队离开。不等奈临再次向达里恩告别、飞奔过去、求爷告奶地强迫那人与自己签订契约…… 当晚，达里恩就生了一场重病—— 他高烧不退，面颊惨白，目光哀楚，冷汗浸透了床单，语不成句地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更是颤抖不已，透骨冰凉。 似乎，他不是人类，只是一具即将碎裂成粉的瓷偶。 奈临怎么能在这种时刻丢下自己的好邻居不管呢？ 她守在他身边，端水，喂药，换毛巾，讲睡前故事，第一万遍回答他的那两个问题——她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走。”…… 彻夜不休。 第二天，达里恩烧退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也似乎在一夜之间痊愈了，却给他留下一个可怕的后遗症——他每天只能短暂地站起身，短到刚好够他中午和晚上步行到她家，去厨房做好三人份的四菜一汤，便又要回床上重新躺着。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奈临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能翻出他的钱袋，给他买了一架轮椅。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世界虽然画风古早，还没有经历过工业大革命，但多种族并存，有着矮人族等擅长技巧之术的能工巧匠，即使只是黑铁铸就、不附加任何魔法，这架轮椅却一点也不逊于奈临原世界的那些钛合金轮椅，一人就能操纵得很好。 被奈临买来的那个女孩不能与人沟通，便无法帮忙照看达里恩，何况，就算她没有哑疾，奈临买下她，也不是让她来干活的。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某天，达里恩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台上的盆栽，分明是在愉快地哼歌，见她来了，便又不早不晚地垂下浓黑眼睫，满怀歉意地说：“太麻烦你了……我现在，好像一点也没办法离不开你了……真是抱歉，让你错过了那么合适的契约工。” 奈临连忙宽慰他、安抚他、虎摸他……这些话她已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正如他所说，还什么工作有比邻里之间的团结友爱、互相帮助更重要？ 在他能彻底适应轮椅之前，她自然是不可能离开了。 与此同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此后，但凡她胆敢再次提起还欠他多少铜币银钱种种，他的高烧就会在霎那间卷土重来！次日，瘫痪的病情也会加重许多。就像是被人施了什么精密的禁术。 从此，这些关于钱的话题也都成了禁忌…… 奈临只能接受了现实，试图帮助达里恩练习独自操控轮椅。这样就算她以后不在身边了，他也能照顾好自己。 然而，似乎是察觉到少年想让他自力更生的意图，继不能久站之后，达里恩的后遗症又突然新添一笔：他开始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陷入久久的昏睡之中…… 比如，此时。 “喂喂，你真的睡着了啊？” 斗兽场中。奈临在轮椅前半蹲下身，保持与达里恩头部平行，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两个响指，才见美人悠悠醒转。 冰蓝的眼眸睁开，带着些懵懂的睡意，尚未聚焦，只是扫过一道漫散的眼风，便让人感觉有阴冷毒蛇在脊背滑行。而当那双眼瞳锁定了她的轮廓，瞳底浮现出她的倒影，却瞬间染上明媚笑意，春暖花开，就仿佛它们的宿主忽然换了一个灵魂…… “嗯，睡着啦。” 奈临若有所思：“哦，原来你真的会睡着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咳。你就不怕被我卖掉吗？” 青年微微偏头，柔声道：“不怕。能被你卖掉，我也是很开心的。” “……” 这种对话就很难进行下去你知道吗？就算是于谦来了都没办法往下接！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达里恩唇边漾起一抹浅笑，移开话题道：“对了，这里是……圣坛？” 圣坛？ 哦，她想起来了，达里恩说过的，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身处的巨大的椭圆形建筑，不叫什么斗兽场，而是向光明神献祭异端的圣坛。每一座信奉光明神的城邦都会设立。即使偏远荒蛮如铁烬城。 说白了，所谓的“圣坛献祭”不过是添了几分宗.教色彩的“菜市口砍人”，可以说普通市民简单枯燥的生活里，最大的消遣之一了。 只是，在这个世界，被砍的，未必是人。 奈临本不爱凑这些热闹，奈何今天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就已无路可退。 就算她两手空空，都极难挤出这乌泱泱的人海，何况她手里还推着轮椅，只能被越发稠密的人潮裹挟着，卷入了圣坛一层的开阔平地中——圣坛一共有四层，除了一层与地面平齐，还有两层在地上，一层在深不见底的地下——锁着祭品。 穿越以来，奈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想必整座城的人，都过来了。 所以，今天的祭品是什么？ “嗖——” 霎时间，万千箭矢如同黑雨倾盆，自高空洒向陷入地底的斗兽场中央。 奈临猛然抬头，只见漫天箭影撕裂晴空，金属冷光遮蔽了烈日。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自地底传来，震得人浑身发麻，是濒死的史前巨兽的哀鸣，激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射死那条恶龙！！” “再来一轮！” “为圣子大人报仇！” 人们欢呼道。 他生怕自己神情的扭曲、眼神里的狂热吓坏她 还好，今天的祭品只是龙，不是人。奈临的心里忽然安定了几分。 欢声如潮水般席卷全场，她仰头，望向刚刚箭矢射出的方向——只见巨型斗兽场顶层站满了银甲弓箭兵，三人一组操纵着巨型弩机。就算在IMAX影厅的荧幕上，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弩机。今天，不光见到了，还是三十几台！因为弩机过于繁重庞大，装填新的箭矢，似乎要花很长一段时间。趁着这个间隙，她踮起脚尖，向祭坛负一层张望，想要一睹巨龙真容。 ——却受身高所限，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啧。”她皱眉。 真奇怪，她现在穿越进来的身体，和原世界的自己对比，五官至少有九成相近，身体却是瘦小柔弱了一圈。明明，她们连名字的发音都一模一样，她都怀疑自己是身穿……就像冥冥之中，有人怀着恶意捣乱，将她的力量削弱，让她不得不受制于他人。 “很想看吗？巨龙的确难得一见。说不定你这辈子，就只能看见今天这一次。” 奈临回头，见达里恩的语气虽然平静，敛起的、看向那头巨龙方向的目光，却写满了直白的厌恶。 他并不是喜形于色之人，更是从未在脸上展露过什么负面的情绪，让奈临一直觉得他很神秘，很优雅，很特别！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哦，原来他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类，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都对这种侵犯他们家园的史前巨物深恶痛绝。 “嗯？”见她没有回答，达里恩笑着向她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孩子的母亲，“想看的话，就踩在我的腿上吧。” 他刚刚醒来，声音温润中还带几分沙哑。 奈临面露惊悚。 他轻笑道：“没关系的，我今天已经休息够了，手臂很有力气的，一定能扶稳你！快，踩上来吧。” “问题是这个吗……” 如果不是前胸后背都贴着人，奈临几乎要被吓退几步了。 “嗯？”达里恩歪了歪头，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这个吗？别担心，自从我生病以后，腿上几乎没什么知觉了。 这个人总是这样，用最平静的语气，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可怕的话。 “我们是邻居啊，依赖彼此，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好。”奈临在他的轮椅椅背上重重一拍，硬邦邦说道：“我才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个残疾人呢。” “是吗。”他忽然低头笑了一下，清郁笑音从胸腔震开，“那你，先离开这里吧。” “现在？”奈临看着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等他们祭祀结束？” 现在，就算她不当人了，把他连人带轮椅都撂在这儿——光是自己一个人挤出去，也够费劲的。 “嗯，来不及了。” 嗯？什么叫来不及了？ “那你呢？” 达里恩抬眸，澄澈的目光温柔落在她脸上，如月光照拂：“我留在这里就好啊。” “……为什么啊？” “因为，那头恶龙，马上就要挣脱束缚了。” 他的眼睛蓝得惊人，像盛夏正午毫无云翳的天空，纯粹得近乎残忍。 他平淡地说：“毗邻不同种族的交界地，战火不断，连年的战争，瘟疫，死亡，让这个城市的人记忆力变得很差，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人类可从来没有通过自己的力量杀死过龙族。” “杀不死？那他们是怎么抓到……” “混血种。”达里恩又一次猜到了她想问的问题， 温声道：“它刚刚才觉醒龙族血脉，既没有人类的记忆，也没有龙族的，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明白，自然无法与这里久经战事磨砺的人类对抗。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混血种也能变身龙形，还天真地以为，单凭凡人之力便能捕猎、诛杀一头巨龙。” 何况，它还不是一头一般的龙。 是一头最恶心，最下作，最无耻的……玩意儿。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他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轮椅扶手，让语气保持着与内心想法截然相反的优雅与平静，“你听到它的嘶吼声了吗？既然第一轮箭雨没能杀死它，后面便更无可能。或许，连那头龙都没有意识到，困住它的锁链，已经在它一次次的挣扎中松动了。很快，它便会从本能中习得如何使用龙族的力量，挣开束缚——届时，不止铁烬城，整片血炉平原，都会被它的火焰吞噬。” 看着这样一双宁静而又美丽的眼睛，奈临很难说出“你在鬼扯什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要是真的有这么紧急，你刚刚又优哉游哉的，让我踩在你腿上看风景是怎么个回事啊？！”这种话。 每次对上他的目光，她都会莫名失语许久。 ……他们俩，真的只是两个月前才刚刚认识的邻居吗？ “在第三轮箭矢落下之前，它会挣脱。”达里恩又轻声补充道。就好像他对那头龙的每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 信息量也太大了！奈临大脑当机，唯有挠头。 挠了一会儿，她说：“可是……这里不是光明神的圣坛吗？他老人家总该管管自己信徒们的死活吧。而且，你刚刚说，整片平原都要被烧着了，这点时间，我还能跑到哪儿去？哼，我不信，我不管，我不走！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吧！” 何况，就算她真的能有活路，就这样扔下达里恩和窝在家里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姑娘自个儿跑了——还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吗？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达里恩神情忽然一怔。 就好像是莫名被幼儿园里最喜欢的老师，从放学队伍里拎出来，当着所有人面，重重表扬了一番的小朋友，一时间，他变成了全宇宙最幸福、最幸运的存在。 他的脸上一点点漾开一个巨大的，甜美的笑容——奈临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他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 神情里，不见一点将死之人的恐慌。他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咀嚼着刚才某几个词句在他心底激起的甜蜜，方才咬住下唇，垂下头，试图藏匿笑意。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语声却仍沉浸在美好的余韵中，微微上挑，像带着小钩子：“啊，你还是这么任性啊……” 他轻轻拍了拍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又指向三层祭坛的最顶端。 她顺着望过去——那是一尊巍峨庄严的神像，相距甚远，看不清面容，却隐隐觉得它正无喜无悲地俯瞰着众生。 “整座大陆遍布着光明神的信徒，神从不在乎谁的死活。同样的，神的傲慢，也使祂不容许自己的神像遭受践踏。铁烬城被摧毁、复重建了十四次，而那尊神像却安然伫立了两千余年。你一会儿就爬到神台上。那里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神像之下，一列列卫兵姿态森严，第二轮弩箭，已蓄势待发。 “现在过去还来得及。”他看向她的眼睛。 “……” 所以，除了她以外，大家都会死掉？ 奈临看了看四周欢呼雀跃的人群，又看了看达里恩，忽然，她捏紧双拳，努力在手臂上绷出一点可怜的肌肉，很快，她看着它们，失望地摇了摇头…… “那个，我知道你其实很厉害，了解很多事情，我可以相信你！不过，有件事情，我也想请你知道一下——虽然不清楚你和我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是什么关系，你才对她这么好。”光说一个“好”字，都太轻太轻了。 已经到了，还瞒着他，她总感觉有点惭愧：“但是，那个，其实我不是……” 看到她满脸肃容，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要将什么惊天大秘密和盘托出的郑重模样，达里恩伸手挡在唇边，又轻轻笑了一下。 “嗯……这个也没关系的。你还是快走吧。” “诶？那好吧。”虽然得到了一个奇怪的回复，奈临却意外地没有再多做纠缠，转身离开。 看着她没入人潮中的背影，达里恩眼神眷恋，轻声道：“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我的妹妹。” 说着，他的手中弥漫开两团莹润华丽的浅蓝光晕——普通人无法得见，只有熟习魔法的高阶法师，才会惊愕地认出，这是只在上古魔法书籍记载过的，传说级、最高阶治疗法术！ 能让战场上刚刚的阵亡士兵起生回生！纵使士兵五脏俱裂、四肢皆断、面目全非……也能令一切都复原如初！ 不过，达里恩今天并不打算用它保全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之前实在是太健全了……这是一件他准备不够周全、也令他后来颇为懊恼之事。 致使妹妹又以为她可以将他弃之不顾，抛在身后。她又一次地，想要离开他……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有他好看吗？他们不就应该永远守护在彼此身边，像出生之前那样吗…… 不过，这也要怪他对两个月前的那次尝试，并没有怀抱太大的期望——自己研习并发动了2778年、第5069853次的“唤魂缚灵术”，在73天4小时32分47秒前，竟然成功了！ 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鼻翼翕动，均匀地呼吸着，与他鼻腔、肺部、血液里流动的相同的空气……脸上亦不再有，由他亲手捏塑的傀儡，凝固了近三千年的死气沉沉…… 他的喜悦，难以言表，无以复加。 生怕自己神情的扭曲、眼神里的狂热吓坏她，在她将要睁眼的那一秒，达里恩眼疾手快，下了一道能令她陷入沉睡且对身体无害的魔法，将她平置于床上。然后，他便屈膝跪在地上，蜷缩在她的手边，将下巴搭在她的掌心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静静端详了她一个月，方才令她醒转过来。 一个月时间，他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以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还很健全，无法引起那个人的怜爱欲…… 唯有这一点，准备不当，但也情有可原。 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果然，她醒后不久，就再次提出想要离开，似乎已经厌倦了他的陪伴。 达里恩不由悲哀地想起了2798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一夜。 乌云遮月，雷声轰鸣。山洞中，与他并排躺着的妹妹注视着夜空，目光笃笃，她伸出右臂，试图用稚嫩的小手，拨开遮挡住月亮的全部雨和云。而他枕在她的长发上，恬静地注视着她，在火光映照下，细声数着她的睫毛。 “明天，狼颚部落又要攻过来了。”妹妹忽然开口。 “第103根……诶，是啊，那又怎么啦？” “怎么了？！我们很可能会死掉啊，哥哥！” “第106……是啊，很可能会死掉。可是，那是大人们该操心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们只要每天都不分开，就一定能够死在一起啊！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笑，又很快，意识到这个笑容不太应该……太不应该！ 他将它迅速藏匿了起来。 紧紧咬住下唇，他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在大大大大大前年的那场战斗里，冲在最前面，率领大家的妈妈，杀了37个坏人，再没有力气了，然后，被坏人投过来的石头，“砰”一下，砸开了脑袋……本来应该站在最后面爸爸，看到了，就扔掉了木弓，跑上前，捡起妈妈手中的石刀，也杀了进去，砍掉了22个坏人的脑袋，然后，就死在了妈妈的旁边——这个故事，我们都听说过的呀！” 可是，这个笑，为什么会不应该呢？ 年幼的达里恩，苦恼地想：是因为他不能笑着谈论爸爸妈妈的死亡吗？ 可是，部族长老们已经将这个爸爸妈妈的故事奉为史诗，在篝火前，向每一个孩子讲述了许多许多遍……还画在了石洞的岩壁上！还创造了赞美他们的舞蹈！还会将妈妈的脸绘制在族中最勇猛的战士身上，作为家长！…… 他应当可以很骄傲地，大笑着，讲出这段故事啊。 为什么，不能笑呢…… 还不等想清楚这件事，妹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如果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能活下去的话。今年秋天，我要去接受试炼。”妹妹平静地说。 “第107……什么？！那我怎么办啊！”他一下子就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灼灼，质问着平躺着的妹妹。 她目光凝定，望向夜空，眼中却只有那轮已经被遮蔽的月亮。 直到很久以后，达里恩才知道，“试炼”的全名叫做“鸦啄魂 ”——他们的部族信仰月神，相信只要在月圆那晚，族人浑身涂满乌鸦喜爱的果浆汁水，站在特殊的阵法之中，就会吸引成百上千只，身为月亮使者的乌鸦。鸦群将啄食他们的身体，衔走那人的“凡魂”，赐福她不同的月神之力。从此，她就成了部族里的“战士”，像是他们的父母那样；或是成为“萨满”——如果她得到了治疗类、预言类的赐福。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她还没有被啄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当时的达里恩只知道，“试炼”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大概率夺走妹妹生命的事情…… 妹妹并没有理会他的那句“我怎么办”，而是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通过试炼！我一定要成为能够保护大家的战士！” “可是，我们只有9岁啊。我们明明应该等到16岁再去接受试炼啊……”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现在就需要那份力量！” 听到她的话，达里恩忽然沉默，起身，径直走到岩洞墙边，背对着她，弯下瘦削的脊背……火光掩映下，少男的肩膀轻轻耸动。 他是在哭吗？又是为了她……而哭的吗？ 奈临早已习惯这个只比自己提前出生了几分钟、被她叫做“哥哥”的人，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在意与依恋。 她也很爱他。 只是，她还有其他很多事情要做…… 她走过去，小心地点了点他的肩膀：“哥哥，你不要哭啦。我一定会通过……” 少男回身。但见他双手合十，垂眸，神容恭肃，仪态虔诚，似是在祈祷着什么。 他睁开眼。 那双雾蓝色的美丽眼瞳中，并没有泪水，只有深深的，重重的……祈愿？ 少男抬起头，大声说道：“我才没有哭呢！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也决定了！——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帮你磨刀！梳头发！整理贝壳首饰了！我要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花在对神明许愿上！我要一直一直对祂说：请在今年秋天，为我降下赐福，让我拥有治疗妹妹的力量！” 我不想像爸爸那样，只能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我不想只能远远看着你的背影，离开我。 “我们一定会死在同一天的，妹妹。” 他说。 就像2798年后的今天，她在无意中对他说的那样。 那晚之后，他与她相织的人生中，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有得偿所愿，也有事与愿违。有分别，也有重逢。 然而，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大部分时候，并不是命运迫使他们分离，而是她的主动选择—— 她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伴随各式各样的借口。 这次的借口是…… 挣钱？5726个铜币？还给他？ 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就算她想剁了他的手指、挖了他的眼球、拔了他的舌头，拿去换成铜币，随手抛着玩也没有关系。 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一样地，在抛弃他这件事上，义无反顾。 他只好又用一场大病挽留她——十岁以前，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做这种事情，让她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无法与其他族人外出探索、战斗……可是，后来她就不怎么中计了。即使他真的把自己折磨成重病，她也不会相信，只会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而病中颅鸣目眩的他，只能流着眼泪一次次默念她的名字，祈求她快点回来。 于是他很久不敢这么做了。 好在，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算这场病有点来得突然又古怪，他的演技甚至还不如七岁，但是她依然留了下来…… 好单纯，好可爱。她在那个没有自己的世界里，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没有遇见过什么骗子吧…… 为了迎接她的灵魂，2778年前，她“死后”不久，他就已经炼成了和她容貌别无二致的傀儡容器……嗯，或许稍有不同，会更接近他想象中“妹妹”应有的模样—— 她会眨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小手扯着他的衣角，让他必须放下手里的事情，听小国王的重要演讲：“我最喜欢哥哥了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哥哥的！” 幸好，视线没有重量，不会留下划痕，不然这具被他盯了2778年的傀儡，早就被剐蹭得连骨架都不剩了…… 没办法，他也不想自己只能盯着这个不能做出任何回应的躯壳，望梅止渴，一日日地妄想；可他又不像那个家伙，拥有超越一切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注视其他世界里，无数次轮回转世的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和谁在一起，身边有没有比他更重要的家人…… 祂，应该很快就会察觉到她灵魂的走失——即使那些世界的一天，相当于这里的七年，她灵魂离体的这两个月，在祂看来，只是她短暂的走神，如果发生在夜晚，甚至更像是她陷入了黑甜的沉梦中……祂也一定会的。 因此，刚刚接到妹妹不久，他就抱着熟睡中的她，施展空间法术，转移至这座他很久以前便已选中、远离大陆中心的蛮荒小城。 只是，没想到，祂会出现得这么快…… 就算失去记忆了，也还是像狗一样，闻着骨头的味儿就来了吗？ 达里恩冷笑。 这么多年了，还是死性不改，贼心不死，阴魂不散…… 因为，他打算一会儿只用治愈法术护住自己的关键脏器和头部，其余的，呵，若是被恶龙烈火吞噬、灼烧；被祭坛巨石砸中、碾碎……带来的效果依旧不够直观。 他还会想办法，自己再加工一下这副身体的。 这样，妹妹一辈子都不忍心离开他了。 他会拜托她，将自己带去“静影境”修养身体——那是一片被灰白雾气终年笼罩的古林，漫无边际，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那些仿若凝固如霜的浓雾，在神诞生之前，便已经存在了。 就算祂还能找来，他也早就想好了，下一个、下下一个……他们的藏身之地。 刚刚他让她跑去那座神像下躲避——大陆上所有的神像，确实受神明庇佑，原因却不是他告诉她的那样。 真正的原因，他比谁都心知肚明……不过又是一个个可笑的痴心妄想。 呵，就算是本尊那张晦气的脸被弄烂，祂也不会舍得她的千万尊雕像收到一点损伤…… 不过，就算她没有及时跑过去，这个距离，他也能准确感知到她的存在。一旦那头失忆的贱龙失控，他便远程催动保护法术，让她“恰好”避开身边的一切危险和伤害…… 所以，她现在在…… “…………？” 这个折返过来的身影是，她？ 只见奈临单手艰难地推开人群，朝他微笑着挤来，身后的另一只手……攥住了一个雄壮男子的胳膊？？？ 奈临一抬下巴：“喏，就是他了。” 她身后那名筋肉虬结的壮汉便拨拉开人群，大步走向他，轻而易举地，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达里恩脸上，罕见地出现错愕的神情，手指在空中无措地虚捏了一下，又缓缓张开：“……这是？” 奈临没有朝他解释，直接将手探入他的口袋里，熟门熟路地拎出他的钱袋，往那壮汉胸前一压，语速飞快：“定金。记住我刚说的了吗？请把我这位朋友带去神像脚下，若有任何异动发生，都听他的！” 壮汉用他粗大的手指翻开了钱袋，看到了一个让他这张可谓凶神恶煞的脸，也不由泛起少男怀春般甜美微笑的铜币数目。他朝奈临吹了下口哨：“嘿嘿，放心！” “你，要去哪里？”达里恩看着奈临并没有打算跟他们一起离开，而是挤进反方向的人潮中，语气急促。 那里是，通往地下的阶梯——巨龙所在的方向！ 作为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了可怕的猜测…… 果然。 “当然是要去——拯救世界啊！” 她朗声笑道。 旋即，似乎是看出他脸上无法隐藏的不安与……悲伤？她又以打趣的口吻，安抚道：“你说过的呀，邻里之间，不就应该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吗？圣坛上这么多人，不也是我们的邻里吗？放心啦，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要去……”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有事，可是…… “哈哈，我很快就会回来哦。”当她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第二波箭雨正好落下。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一次在他们耳边炸开。 啊，达里恩没有听到她的告别……她思考了一下，随即二指并拢，在额边轻轻一触，又在空中潇洒地一扬，隔着熙攘的人群，朝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迟疑。 她没有看见的是，轮椅上的男人，正死死捏着拳头。鲜血，沿着指尖缝隙，不住流淌。 你们都没有中二病的么？ 是这样的。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不记得是看完一本武侠小说，还是第一部《星际迷航》之后——奈临便一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的体内，一定蕴藏有某种绝世真气！平常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哈，但是……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童脸狼了！只要在最关键、最需要她出手的危急时刻，这份力量，便一定会爆发出来！让她一跃成为全宇宙最强大，最彪悍，最无敌的存在！而她将善用神赐之力，守护她的家人，朋友，以及，美丽的地球家园！！ 某天，刚从小学放学回家的她，突然发现同街区的一栋房子正熊熊燃烧着…… 她，眉心一褶，目光一凝，撂下书包，拔足奔去！ 可还没有奔出几步，就被一个胖墩墩的白人大婶从后面一把抱住！大婶忙说：“宝贝啊，你不要再进去了！你的家人早就已经跑出来了！” 奈临充耳不闻，奋力挣扎。 大婶又道：“你的小狗狗也跑出来了！” 说着，那两根大白萝卜一样的强壮手臂，紧紧箍住小葱花一样的小学生，将之强行拖至那一家人面前，撂下，又温柔地整理了下她额外的碎发，轻柔安抚道：“宝贝快去，跟你爸爸妈妈打个招呼吧。” 那对夫妻刚刚跟保险公司打完电话，扯完皮，被告知最多只能赔偿50％的损失，遂没有什么好脸色地看向了眼前这个面生的小学生。 一只比格大王甩着大耳朵，直喇喇冲出来，对着气味陌生的奈临和她身后的大婶werwer狂叫起来。 于是，大婶温柔怜惜的目光中，逐渐有了几分迷惑…… 当晚，奈临就把爸爸妈妈严肃批评了。让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必须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义……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是那个能够守护大家的人。那为什么，上帝会给她如此之多的预兆呢？—— 比如说，每次坐飞机，看着舷窗外的曼妙云海，她都莫名心神激荡，心里至少有九成把握：就算她现在拉开安全门，一跃而出，也不会摔下去，而是可以像齐天大圣那样，腾云驾雾。只是为了其他乘客的安危，她才没有这么做呢…… 比如说，每次坐在日漫主角经典的靠窗后排座位，下午两点，清风扬起窗帘，她身体里也会泛起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比如说，每次体育课跑完一英里，满头大汗，这时如果有人拿着矿泉水，笑嘻嘻想和她搭话，她都会横眉怒目，让那人赶紧退下！因为此刻，她体内真元灵气，已经沸腾到了一个极点，正凝结成丹，不可被恣意扰乱…… 不过，以上一切，都不及月亮带给她的感召强烈。 高一的某个夏夜。 奈临和朋友们一起去溪边露营，玩了一天，精疲力竭。天色已暗，大部分人都聚在不远处的烧烤架旁吃肉、聊天，而几个女生，却围在了帐篷边，盯着平躺在地上的奈临，捂嘴窃笑…… 只见奈临彻底无视妖妃一般、娉婷袅娜伏在她胸前、美美饱餐的七八只蚊子，喃喃自语：“今天，大家都很幸福，嗯，我也很幸福！我想要这一刻永存……我一定要守护大家……守护所有，美好的，一切……” 说着，她伸出右手，试图触碰月光，冥冥之中，是那遥远的神秘卫星，正在呼唤着她…… 她闭上眼，只感觉小腹的共振越发强烈！ 今晚，她的金丹就要结成了吗！ 奈临从来没有纠结过，为什么她的力量来源，会同时杂糅了武侠、仙侠、科幻、玄幻等多个世界观，融汇中西，横亘今古！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身体的感应中了—— 她双手交迭在丹田前，眉心越拧越紧，口中呢喃：“嗯，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现在，很有感觉！很有感觉！” 那个指着她笑得最大声的女生见状，笑声戛然而止，抱臂走来，冷眼俯视，问道：“肚子疼？要来月经了吗？我带了棉条。” 奈临瞪着红彤彤的眼睛，仰着小脸，怒斥道：“我都说了，不许在这种时候打扰我！” 那女生冷着脸，吐了一下舌头：“切，我就知道。略，我就打扰。” 她的目光移向奈临胸口，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们那边的驱蚊灯拿过来，放在奈临耳边，复又抱胸离开。 是的，她有一个系统 奈临却忽然从地上一个猛子扎起来，拎起驱蚊灯，大步挤进那群女生中间，把驱蚊灯重新往正中央的小方桌上一放，双手在桌上猛地一拍：“我真的没有和在你们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伙伴们都欢快地笑了起来。 “哼，说了你们也不知道，那种被月亮召唤、被神明赐予超凡能量的感觉……” 一人推了推黑框眼镜，默默念道：“全能幻想。强迫症主体。原初自恋。” 奈临怒目圆睁：“埃娃，你别以为我听不懂你是在说我！小心我揍你哦！” 一人道：“诶，月亮会赐予你力量？原来你也看过《美少女战士》吗！我最喜欢的是金星小姐姐，你嘞？” “莉莉，不要扯开话题，我是认真的！” 一人小心翼翼道：“那个，奈临，虽然我没有从月亮那里得到过感召，但是每次我轻轻抚摸祖母传给我的翡翠梳子，身体里也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奈临的目光终于泛起波澜：“……真的吗？原来你也……” 她正要认亲，又被一人打断道：“是啊，我每次看到xxxx（某不知名男星）在ins发的半.裸.照，我的身体里也很有感觉呢……” 奈临拍桌：“你那是什么感觉，我都不稀得说！” 拍完，她顺手接过一杯不知道是谁的可乐，一饮而尽，方才又道：“不是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啦！是那种……就算没有月亮，我也早早就能意识到的……我从小就是很与众不同的人，会有很多特殊的才能，我跟这个世界，都有点格格不入呢……” 她说着，越发忸怩脸红了起来……怎么回事？难道这可乐里有人掺了酒精？！ 闻言，大家却面面相觑，交换眼神，旋即，爆发出一阵轰天嘲笑！ “哇，其实我在10岁之前也会这么觉得耶！” “耶斯耶斯，米兔！” “内内，瓦大喜摸！” …… 经过一晚上愉快而又虐心的交流讨论，奈临被众人彻底确诊为中二病。原来，她的很多，“和月亮的共鸣”“神的召唤”，实则是全人类共通的感受。只是大部分人，在初中以后，都认清了这个现实…… 奈临挠了挠胸前蚊子包，面无表情，冷冷吐出：“哦，酱紫。” 夜越来凉了，大家都钻回各自的帐篷里准备睡觉，只有奈临依然留在原地，静默地抬头，仰望星空…… “嘿嘿，给你留的。” 奈临回头，只见来人是这学期在班上和她搞出了点小暧昧的那名男生。 他冲她微笑着，八颗大白牙在月色下依旧闪闪发光，递来一串还热气腾腾的牛肋条串，右手还举着其他几根显然是刚刚烤好的肉串，并没有一次性都塞她手里，而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充当人肉架子。 奈临看向旁边空无一人的烤肉架：“你专门留在那里，给我烤的？” “嘿嘿，看你一晚上没有来吃东西，怕你饿着呗。” 奈临盯着他那两颗显然做过深度医美的门牙，久久发愣。 原来，她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什么都不需要守护……只要闭上眼享受，就好了？ 奈临垂下眼，不再去看月亮，似是有几分颓丧之态，脑袋却忽然一歪，头再抬起来，嘴里正叼着一块肉，嚼啊嚼啊…… “嗯？！”那个男孩低下头，看到她刚刚咬的不是她手中的肉串，而是自己手中的……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于是，一段开始时很美丽，结束时很闹剧，保质期只有三周的中学生恋爱故事，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并不悄然地绽放了…… 嗯，这个年纪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嗯，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也没什么不好。 …… 不好。 今天，她终于，必须要站出来，为别人做一点什么了。 只做缩头乌龟的话，就算她能花钱雇人把达里恩连人带轮椅地扛到神像下，与她一起避险——家里那个呆头呆脑的哑巴小姑娘，怎么办？ 说起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每次叫住她，就算只是想跟她亲切地打声招呼，她都眼神躲闪，避如蛇蝎，行如鬼魅，快步跑开…… 大部分时间，奈临也不知道她是藏在卧室里，还是跑出去跟外面的小小伙伴玩耍了。 毕竟，她的卧室门一天24小时都是牢牢扣上的。而不请自来地推开小朋友的卧室门，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身为准成年人的奈临，就得有成年人的风度！ 嗯，只有达里恩来她家给她们做饭，将饭菜端上餐桌后，她才会突然地出现一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库库把饭炫光。 今天早上，奈临推着达里恩出门的时候，那小姑娘又这么惊悚地乍现了一瞬——白晃晃的小脸蛋贴在窗边，冷幽幽的视线对她的对上一瞬，细伶伶的小身板便一闪而过…… 让奈临非常想给她起个名字：俊雄。 一开始，为了方便日常交流，奈临就考虑过起名这件事。不过，人家小姑娘肯定是有原来的名字的，虽然没有告诉她，但是未得准许，自己又给她起一个新的，就……很不好。 因为，奈临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古早的称呼：丫头，来招呼她。 当奈临一边顶着四周砸向她的声音：“喂喂喂，那边那个女的，你是要做什么？别再往下走了！就算有锁链绑着，龙也是会喷火的！！”“算了算了，我看她也是不想活了，你就别拦着她了。”“呵，找死的疯子……” 一边如泥鳅钻硬土，从人群间隙艰难窜行，一步步往地下负一层走去，她心想： 丫头，姐今天，可能真的要把命都给你了…… 不过，她之所以胆敢只身去面对巨龙，也不全是因为疯了…… 她有一个系统。 之前一直和死了一样。 而从今天早上开始，那个系统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此刻，随着她正越来越接近“它”，系统的界面终于从一片死寂的全黑，开始如遭受电磁冲击波般闪烁不定…… 哔—— 一道白光在她眼前炸开。 恭喜宿主，您已接近攻略对象 从她在这个异世界苏醒的第一天起，只要她阖上眼，就能看见黑暗的虚空之中，浮现出的一个巨大的数字0。纯白色的0 。 当时她第一反应是：果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披荆斩棘，宵衣旰食……终究没有被辜负。 然而任凭她如何千呼万唤，敲敲打打，骂骂咧咧……那个0，始终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0。 差不多两个小时前，纯白色的0，忽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像被鲜血染成了烈焰一般的赤红色，且纯黑的背景也开始不间断地频闪，雪花点密布。 这个时间点是……那头混血龙血脉觉醒的瞬间？ 她不由呼吸加促。 通往圣坛地下一层的台阶，比她想象中，还要漫长许多。 奈临忽然更加理解了刚刚那位路人口中的“别再往下走了，就算有锁链绑着，龙也是会喷火的”的含义——圣坛一层到负一层之间，至少有五层楼的高低差，这样即使那头龙尚有喷吐烈焰的余力，只要无法挣脱，便不会伤及看台上的围观市民……吗？ 然而，达里恩却说，这头龙的龙焰，能轻易将整座血炉平原吞噬。 它比人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正要走下最后几个台阶，奈临不禁回头，向上极目望去，只能看清看台第一层最前排看客的神情——惊骇，不解，担忧，嘲弄，愤怒……愤怒的，大概是将她当成了恶龙的同伙，想要不自量力救出它？ 这一点，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假如，系统发错了剧本，强迫她加入恶龙阵营，要她为虎作伥，大开杀戒，血洗铁烬城。那她要做的第一个任务，就不是系统安排给她的了，而是铁骨铮铮地，造反！ “姐姐！——” 一道清脆而陌生的小女孩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奈临向对面看台看去，却看见了……她家丫头？ 啊，原来她不是个小哑巴啊，原来她果然经常偷偷溜出来，跟在自己身后啊……怪不得自己老是觉得她像个小女鬼呢。嗯，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鬼了，比刚来家里的时候，小脸蛋还是要圆了一些呢…… “姐姐！快上来啊！下面很危险的！” 几分钟前。 尾随监护人姐姐和轮椅哥哥，来到圣坛的小女孩艾丽娅，忽然，看到自家姐姐，像突发癔症一样，直愣愣地要往地下负一层走，便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试图唤起姐姐的理智，驱退附在姐姐身上的恶灵…… 不过，她还太小、太惊慌了，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一不留神，冲撞了正对着台阶出口、一层看台第一排正中央的城主大人御驾，便被旁边严阵以待的侍卫揪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只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呼唤姐姐。 见她的姐姐并没有上来的意思，小孩又转头向身侧端坐高位的城主吼道：“你是瞎子吗？快派人去救救她啊！” 不出奈临所料，城主眼皮都没抬，冷漠的脸上明白写着：“既然她想找死，就让她去死好了”，两侧侍卫也极有眼色，无须城主发号施令，便已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迅速带离场外…… 奈临的目光顺势扫向祭坛顶层，那里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为弩机装填第三波的箭矢。 最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祭坛中央那个，距离尚远，她还无法看清的存在…… 似乎，是一片鲜红的血影。 她迈下最后一层台阶—— 忽然，一阵白色强光在眼前爆开！系统占据了整个视界—— 【恭喜宿主，您已接近攻略对象，成功激活系统】 ……攻略对象？ 奈临皱眉。 她本来以为这个系统，是给她发发装备，开开金手指，激活她体内潜藏17年的“月神原力”，为她凝结出完美金丹，见证她与恶龙死斗到底，助她带领达里恩和丫头逃离危险……的战斗系统呢。没想到，是那种需要她想办法亲近对方，收集好感度的恋爱系统？ 她略有点失望，但她也不是没有在同龄人中堪称丰富的恋爱经验，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能去想…… 【任务：通过您的力量，解锁攻略对象的七个种族】 系统就仿佛监听到了她的心思，忽然用冷冰冰的机械音说道。 它说得不带任何卡顿，毫无任何感情，奈临却莫名感觉它，刚刚，临时，改口了。 又仿佛是要阻断她进一步深究下去的思绪，系统连珠炮似地发出三段话，每一句都信息量巨大： 【提示：七个种族，分别对应攻略对象的七类人格、七种原罪】 【任务奖励：返回现实世界】 【当前解锁数目：0】 返回现实世界！好耶！ 不过这个0……因为不是“通过自己的力量”，所以即使攻略对象已经在两小时前觉醒了龙族血脉，也不记到她的头上吗？ “如何解锁他的其他身份？” 【需要由您来探索。】 好的，她会努力探索的！ “龙族代表的原罪是什么呢？” 希望是个好招惹一点的。 虽然她也没有想到，七宗罪里，哪一个算是“好招惹”的，但是哪一个最不好惹，她心里还是隐约有个答案的…… 【暴怒。】 系统斩钉截铁地回答。 呵呵，好巧呢，竟然跟她想到的，不谋而合。 原罪：暴怒 不过，既然系统已经如愿开机了，再坏也不会坏到哪去，对吧……？嗯…… 站在没入万千冰凉铁箭的焦褐色大地上，呼吸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息，她捏紧拳头，一步步走向前，倒要去看一看，那头原罪为暴怒的恶龙，到底能有多怒、多恶…… 然而，在她看清他的那一眼，刚刚做好的所有心理准备，全部荡然无存—— 只见十二道道沉重的铜链自十二根通天石柱伸出，交汇之处，是那具躯体的脊背。 每一道锁链深深嵌入骨骼之间的缝隙，人类的血肉，与金属，与整座祭坛，共同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称美学…… 是的，他现在依旧维持着人形。 奈临却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够确认这一点—— 因为，成年男性的高大躯体，早已覆盖在让人密恐发作的黑色箭矢之下，鲜血从头没至脚踝，将褐色的土地染得发红。 “男人”垂着头，一支铁箭自后颈贯穿咽喉，箭尾的翎羽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而嘶哑的低吼，亦从那根破碎的喉管里挤出——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地狱熔岩翻涌时的轰鸣。 他没有死。周身却弥漫着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气息…… 奈临的呼吸越来越重。 第一个涌入大脑的想法是，幸好。 幸好她鼓起勇气来到了负一层——因为达里恩说的没错，能在这样的箭雨下存活，已经证明他远远超出了人类可以狩猎的范畴，根本就是某种违背自然法则的存在。 他一定会挣脱的，一定。 就在这时，那个垂首的身影突然动了！ 他缓缓抬头。 那张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的话——已经兽化到近乎狰狞的地步。漆黑的鳞甲覆盖了大半面容，每一片都如刀锋般锐利，边缘泛着幽蓝的冷光。残存的人类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色，与鳞甲的交界处不断渗出血珠。 难怪，即使他身体依旧保持着人形，也不会有市民质疑是抓错了人……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他睁开眼—— 黄金色的竖瞳！ 它们像是两轮燃烧的微型太阳，蕴含着愤怒，永无止境的愤怒……当那目光锁定她的瞬间，似有无数双死神之手，自地底攀起，遽然攥住了她的心脏！ ……好疼好疼好疼！ 我操，恶龙彻底怒了！我是要死在这儿了吗？…… 不对！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死到临头满脑子还是这些烂梗啊！遗言是这种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可悲了啊呜呜呜呜呜…… 不对不对不对！我现在怎么忽然又一点都不疼了啊！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啊啊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一定是已经死了……呜哇……妈妈救我…… 【你没有事。我刚刚暂时剥夺了你的视力，只要不对上他的视线，你就不会感受到来自黄金瞳的龙压了。】 一道低沉而温柔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三分安抚，七分歉仄，却有十分的诚心诚意。 【抱歉，我还不熟悉控制你的身体，没有及时应对，让你受到了惊吓……】 奈临怔愣道：“你是……死神？阎摩？还是黑白无常？我这就是要收拾收拾……准备投胎转世了……？” 它轻笑一声，道：【我是你的系统。抱歉，之前让你久等了。】 奈临想起之前，在它漫长的黑屏挂机时期，自己从一开始的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到忍无可忍，恶语相向…… 她轻咳一下：“我还没死，那很好。可是你的声音，刚刚还不是这个啊？” 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随即响起：【好的宿主，我已恢复本音。】 奈临这才刚有了点儿“原来我还活着啊哈哈哈”的实感，现在又被这冷冰冰的声线浇凉了七八成： “不不不，小哥哥你还是把变声器开一下吧。我……声控。” 它似乎又笑了一下。 接着，它换回那个声线标签很大可能包括“温柔宠溺年上控霸道总裁”的变声器，温声道： 【好的，宿主。】 但是，相比于奈临听过的那些网络男神音，它的声音中，似乎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非同寻常的，华丽高贵的，上位者气息……却被贴心地隐藏起来，而呈现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包容和善意。 如果这个变声器在市面有售，一定价格不菲吧…… 她道：“听着这个声音，就感觉你很好说话的样子啊……咳，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让我面对的第一种攻略对象形态，就如此棘手！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就没有什么金手指给我吗？！” 实话实说，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 身为一个刚刚觉醒系统的宿主，已知，她目前： 已解锁成就，是0；任务进度条——咱先别管任务是什么，是0；对攻略对象的认知程度……好巧，依然是0耶！ 却已经开始大言不惭、蹬鼻子上脸地提出要求了。要是系统没有一口回绝她，她反而会觉得有什么阴谋正在前方等候自己…… 最好的情况，也是系统耐下性子，再给她抛出一个积分商城之类的大饼，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只要好好完成任务，赚取积分，金手指会有的，回归原世界的大门也会的……加油^^！ 不过，她之所以还敢这么“毫无自知之明”地提出离谱要求，是因为她上学期刚刚选修了一门博弈论的课程——老师提到，在长期博弈中，有一种策略是：不要畏惧成为小丑，开门见山地提出让对方发出嘲讽大笑的过分要求……要提，要一直提，直到对方渐渐笑不出来了，心里都有点发毛：我已经拒绝她太多次了，是不是也应该答应她一次，嗯……毕竟我们未来还要长期合作的？……再提，再接再厉地再提，直到对方终于忍不住地松口——这事儿，就成了。 那些敢于从一折砍起的砍价达人们，在老板发出“滚”的怒号之后，在店里的桌椅板凳砸来之前……依旧能嬉皮笑脸、若无其事、演技拔群、声情并茂地与老板推拉，最终，以满意的价格拿走自己想要的商品以及老板心梗发作的痛苦神情……想来，也是类似的道理吧。 然而，在奈临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眼前系统界面那个鲜红色数字零右下角，又浮动出一个百分号“%”，而符号左侧的数字，正从0开始，不断往上激增。 【好啊，攻略对象黑化值已显示。】 【你可以根据他不同时间的黑化值，来判断是否远离他，规避风险。鉴于是初次测量，该数值稍后便会稳定。】 奈临大惑：“嗯？？？” 系统微笑道：【还有其他要求，请随时向我提出^^】 “……所以，我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啊？是站在人类那边，在恶龙觉醒之前想办法解决他？还是站在攻略对象那边，杀出重围，逃离人群？” 【你随意。】 “嗯？？？那如果我贪得无厌，既想要毫发无损地带走他，又想不伤害任何人类，还想阻止他对人类实施报复……可以吗？” 奈临瞅了一眼攻略对象已经定格在89%的黑化值，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很好，算他是头狠龙。 【你随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开放世界吗……太次时代了。 “那是不是我只要解锁了他的七种形态，其余一切，都不需要去在意呢？”奈临顿了一下，提出一个很过分的假设，“如果我现在只想做个缩头乌龟，跑回光明神神像脚下躲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这样，也可以吗？” 【是的。你随意。】 系统的话，侧面印证了达里恩说的全部是真的。因此，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已经被安置在神像下的达里恩，是不会有事了…… 可问题是—— “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小说啊！！！”旋即，她又道，“还是电影？游戏？剧本杀？……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啊？” 【奈临，你喜欢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系统温柔问道。 奈临忽然怔愣了一下，这个简单、直白、符合语境的问题，却拷问住了她。 “……我喜欢英雄传记，看故事的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扭转战局、改变一切的主角。不过，我更喜欢喜剧。白天所有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皆是虚惊一场……入夜，大家围在壁炉前，吃着刚刚烤好的橘子，闲聊吹水……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故事里，我会觉得，就算成为那个一无所长，只会低头给大家烤橘子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奈临说：“我很贪心，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至少在今天。” 【好啊。】 系统说。 【我马上解除你的视觉屏蔽，记住，不要对上他的视线，其他一切都会很好。五、四、三……】 在它倒计时的时候，奈临大脑飞速运转，接下来—— 第一，要稳住市民。 第二，要稳住恶龙。 稳住市民，可能需要一个也许并不天衣无缝，但至少在短时间内行之有效的谎言……稳住恶龙，她该怎么办？ 她说出她的疑问。 系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或许，你可以试着给他一个吻。他没有那么不听话的。】 它的语气轻松随意：【我记得，你不是很擅长接吻吗？】 从此，你便拥有了他 滚啊！ “我也是佩服你一边调取我原世界的信息，一边还敢理直气壮告诉我的厚脸皮。不过，”奈临冷笑一下，“吻？哼哼，又来了是吧……我拒绝！” 一个吻，便能让一头原罪为暴怒、黑化值已然爆表、食物链里包括人类的恶龙，乖乖听令于她……她是魅魔吗？ 想想就诡异。 虽然根据穿书定律，既然是攻略对象，那头龙恢复人形的真实样貌，不说是美颜盛世，也至少有中人之姿；但她依然不想。不想就是不限。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问道，“有的话，就快点告诉我吧。” 时间紧迫，恶龙随时会完全觉醒，第三轮箭矢即将落下。 与此同时，圣坛里看不到系统、俯视视角也不看到恶龙黄金瞳的全体市民，就这样看着她，直愣愣地在恶龙身前杵了快两分钟，纷纷了然——很显然，这个不要命的疯女孩，已经彻底被吓傻了…… 系统似乎早就料想到她会拒绝，极其流畅地改口： 【好啊。如果你能在他的后颈留下齿痕，他也会服从于你的。】 ？ 奈临的眉心逐渐拧紧…… 在每晚的饭桌杂谈中，达里恩也提起过龙族这种生物——智力极低，狂躁嗜血，战力彪悍，即使是混血种，大脑依旧被最原始的野兽本能控制。最大的爱好是：吃人，杀人，喷火烧人…… 最原始的野兽本能？ 她忽然回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物科普频道——狼群、狗群等犬科动物中，老大经常会咬住下位的颈部，确认主导地位。而下位则会通过露出肚皮或者不反抗，来表示服从。 奈临的眉心逐渐舒展…… “我明白了！咬住后颈这个动作，在龙族那一块，是不是也表示着征服，凌驾，统御！只要他乖乖被我咬住，就代表他成为了我的小弟！” 系统笑道：【没错，是一种征服。从此，你便拥有了他。他将服从于你的意志。】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在闭眼躲避他视线的同时，让他乖乖低下头，并咬住他脖子呢？他那么高，她那么矮……总不能说，诶兄弟，前面有个肥皂麻烦你捡一下吧……就算忽略身高差，他又凭什么愿意被她咬？这种事，和把手伸进打哈欠的老虎嘴巴里，又有什么区别！ 手欠的人，最后欠的是手；那嘴欠的她呢…… 奈临不寒而栗。 【别担心，我一直会看着你的。】 她听着巨大祭坛中沸反盈天的人声……来不及了，那就去试试吧。 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就感觉有炽烈的阳光，穿透了眼皮，在视网膜里晕开一片朦胧红雾……不同于刚刚彻底的黑暗，系统已经解除了她的视觉屏蔽。 红雾中，掺杂着想要刺破她心脏的两抹金色…… 她捏住拳头，将眼睛闭得更紧，迈步走到恶龙身旁——就算回避了他的黄金瞳，依旧能感受到他周身逸散在空气中的强悍龙压，如在海底深潜，一种力量，正密不透风地碾压着她的骨与肉…… 因此，只要走向最让她痛苦的地方，她就能轻易锁定他的位置。 难以想象，彻底觉醒血脉后，此龙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事已至此，她无从逃避，唯有咬紧牙关，把如盲人摸象一般，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 最后，她在脑海里看了一眼系统界面，已经飙升至92%的黑化值，像个初次倒斗的盗墓贼一样，一边疯狂默念着：“对不起！打扰了！冒昧了！”，一边更加冒昧地，将手探向热源—— 热热的，软软的，破了皮的，不断渗出血珠的……这是人类嘴唇？ 对不起！打扰了！冒昧了！ 只觉周身龙压瞬间飙升到一个新的level！她忍着剧痛，同时压制住“为什么你不反口咬断我的手？总之多谢多谢！”的好奇心，默念着九字驱邪咒语，手指划过他长满锋锐龙鳞的脸颊，触碰到他意外很柔软的耳朵……再往下，往后，一路滑至后颈…… 他的体表温度远高于人类，皮肤触感却与常人无异，甚至称得上一句手感颇佳。——虽然她此时又疼又紧张，全身发颤，大脑根本没有一丝多余带宽，去感受手中触感。 当她的手指第一下，蜻蜓点水般，触碰到他的后颈，这具滚烫、坚硬、强悍的躯体，瞬间在她手下紧绷了数倍！下一秒，她整片手掌覆盖上去，毫不客气捏住他的后颈，他已经僵直成一具发烫的烙铁，喉间滚动着想要把她拆吃入腹、吞噬殆尽的低哑嘶吼声…… 奈临心头一凉，抖如筛糠的手，保持掐住后颈的手势，手掌轻轻按压摩挲，似乎是想要把他揉软。 在她眼里，这是：“龙哥，你马上就要被我咬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一定会让舒舒服服被咬的，求放过……”的安抚工序。 在恶龙眼里，代表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粗重的鼻息喷灼在她耳畔 奈临想，大概，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猖狂放肆且不自量力的人类，再加上失去记忆、刚刚苏醒、烈日下被数百铁箭贯穿身体等等debuff迭加……已经彻底懵逼了；方才容忍她罪恶的大手，在他身上肆意作乱许久…… 果然，当她的手再一次嚣张地，无耻地，抚摸、揉捏、捋顺他的脖颈，他似乎终于回过劲来了，身体猛烈颤抖，龙压再次爆开！ “嘶——我，靠。” 这次的痛感，已经逼近了前面与黄金瞳无意对视时的濒死之痛。 都到这种时候了，不可以，松手啊…… 奈临死死握住他的后颈，不让自己已经瘫软的身体滑下。烈日下，不断有冷汗沿着她的下颌，滴落在深红色的土地上…… 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并被她强烈的求生意志打动（？）被她想要做自己的头狼的雄心壮志感染（？）被她虽不自量力但胜在勇往直前不屈不挠的坚毅品格折服（？）…… 总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这个明明可以只靠气场就把她杀死的决定性时刻，那头龙怔愣了一秒，旋即，有意收敛了周身龙压。 他的身体，亦不再因暴怒而震颤，只是如铁柱般僵直紧绷，粗重的鼻息喷灼在她耳畔，喉间翻滚着野兽般的低沉呜咽，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攥紧心脏的力量松开，奈临劫后余生，长长呼出一口气。 于是，那只罪恶的右手，再一次颤颤巍巍地举起，并在他的后颈嚣张地摩挲起来…… 剧痛之后，她大脑一片空白，语言组织能力几乎彻底丧失，一边摸，一边脱口而出：“很好，很好，good boy。” 只因，此情此景，让她的潜意识关联到了那只，和她住在一个街区、遭遇过火灾、后来与她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小比。 她思念他的时候，就会跑去敲响他爸爸妈妈家的门，提出遛狗的请求。然后，在被他带着狂飙突进、雪夜上梁山般奔袭至第n个街区后，她精疲力竭，瘫软在地，他则甩着大耳朵，一脸纯良无害地“哒哒哒”跑到她身边，狂摇尾巴，用湿漉漉的小鼻子不断拱起她的手——人类，快摸我快摸我…… 她唯有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撸着他的小狗脑袋，说出上面那句话。 心跳略微平缓了一点后，奈临一边撸龙，一边喃喃蛊惑道：“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被一个你们最看不起的人类——还是我这种没有任何魔法值、武力值的废物人类——收下当小弟，一定很没有面子，对不对？ “但是当我的小弟，也有很多好处啊！比如说，嗯，嗯……总之我以后一定会好吃好喝养你的！嗯……今年暂时还不可以，我必须要照顾一个重要的朋友，腾不开手赚钱。虽然我觉得他很厉害啦，但是谁叫他说他离不开我呢……明年，后年，大后年可能也不太行，我要先去外出打工……但大大后年，我一定会兑现我的承诺的！” 她捶胸保证道。 原来就算只是刚刚高中毕业，只要有求于人，人也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万恶的画饼…… 然而，龙压依旧没有反弹，龙也没有再次挣动，只是在她每一次下手抚摸后颈时，紧绷的身体都会战栗一瞬…… 这是，愿意接受她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奈临紧忙用虎口扣住他的脖子，试图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倾压过来…… “还是不行，你……好高。” 踮起脚尖也依然够不到。 “你的脑袋……就不能稍微低一点吗？” 闭上眼，就更难瞄准下嘴了…… 睁开眼，就算这个角度已经不会对上他的视线，她还也是不敢…… 嗯？似乎他的呼吸更近了。 落在耳畔，很烫，很痒。 喉间翻滚的野兽低吼亦沉沉压来，每一声都像利爪，刮擦着她的神经。 她微微偏头，嘴唇便触到他发烫的皮肤。 ——几分钟前，这具身体还令她恐惧不已，如坠炼狱。 而此时。 她，奋勇地咬了下去！ 当齿尖接触皮肤的刹那，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每一寸肌肉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般蓄满力量——他正在强忍着，把她推开，然后把她撕碎的冲动。 这是人类对死亡的直觉。 她强压下本能的恐惧，用并不锋利的牙齿死死咬进去……直到铁锈味的温热在唇齿间蔓延…… 也不知道，喝了龙族的血，会不会死啊…… 不过能做到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逆天之举，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不懂为什么，明明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齿痕，她却已经大汗淋漓，全身脱力。 “接下来，你都听我的，好不好？” 她保持着环抱他的脖子、下巴搭在他肩上的姿势，睁开眼睛，盯着他后颈的皮肤问道。 等待着他的服从，或是他的杀意。 一个属于人类的低哑声音道：“……好。” 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大骗子！ 很好！ 虽然遭遇些许坎坷，但收恶龙当小弟的过程也比她想象中的顺利了太多太多。 无需细想，奈临也知道，一定是系统的大手在幕后默默发力了——它说，它会一直看着自己的。何况，就算是再凶残的故事，也不至于让宿主卒于觉醒系统的第一天吧……她连新手保护期都没过呢！ 奈临转过身，仰首扫视众人：“他不是一头龙！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 她竭尽所能，用最大的力气喊道：“他的长相和声音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中了亡灵法师的诅咒！恳请城主大人立刻叫停下一轮箭雨，并下令释放他，为他验明真身！”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喧哗更盛： “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 “没什么好证明的！她不是疯子，就是那恶龙的同伙！如果我刚刚没有看错，她是在亲吻那头贱畜吗？真恶心！快点连她一起射死！” “对！射死她！射死她！” 奈临朗声道：“我现在就站在他旁边，却平安无事，还不足以证明他的不会攻击人类吗？你们其中有谁见过他，伤害了谁吗？” “那是因为你是它的同伙！” “那是因为它快死了！快点放箭吧！” “难道要等到它杀光所有人后，我们才能自保吗？真是可笑！” 驳斥的声音纷至沓来。 奈临见群情激愤，普通的说服已然彻底失效，她决定爆一点更石破天惊的猛料，镇镇场子—— “是的，我刚刚是在吻他。” 果然，此言一出，全场为之悚然，静了一瞬。 圣坛占地面积辽阔，地上与地下之间的高度差又极大，就连站在第一排的人都无法看清他们刚刚具体做了什么。所以，即使有人前面提了一句，大部分人，包括他本人，都只认为那大概率是眼花。 而现在，这个女孩竟然主动承认了！ 龙族屠杀人类的历史有几十个世纪，人类对龙深恶痛绝，纵使龙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以它堪忧的智力水平、残暴的习性和犯下的累累恶行，人类已然将其视为最丑陋，最肮脏，最邪恶的低等存在。 吻一头龙？ ……这么说吧，谁会亲吻一头泥潭里的野猪？ 在这令她心满意足的寂静中，她又补充道： “因为，他是被陷害的人类！他是我的丈夫！” 奈临并不打算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中，与人产生包括但不限于男欢女爱的深度交际，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利用这一点来编造故事—— 如果说，他是我兄长。首先，两人从身高，到五官，到气场，再到物种……都毫无任何共通之处。极大概率，又会收到“呵呵，你们果然是同类！放箭放箭！”的回应。 如果说，他是我的朋友。听起来就更像是同党了…… 唯有恋人关系，听起来就会更可信一些…… 为什么？ 明明三者的逻辑都大差不差。 或许是因为，人类已经非常熟悉这类“人与非人相恋”的爱情故事模板，在无数个童话、歌谣、传说的洗礼中，被植入了共同的文化潜意识。而一个能在短时间能抓人眼球的故事，就必须满足大家的一部分心理预期，再此基础上，才能稍加变奏。 撒谎，最终重要的不是逻辑上完全站得住脚，而是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然后再将这个故事，讲述成依旧十分经典的套路：“爱人被邪恶巫师陷害，丧失人形，最后被真爱救赎”。不说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信服，也至少能短暂转移大家注意力，给恶龙觉醒留下时间。 此事在奈临世界里的《青蛙王子》《美女与野兽》《天鹅湖》……中，均亦有记载！ 第三轮箭矢已经蓄势待发，只待城主一声令下。 奈临伸手悄然摸向恶龙后背，恶龙身体霎时一僵，却并没有做出阻拦…… 果然，达里恩说得没错。血肉模糊之间，那十二道嵌入脊背、锁于骨缝的精铜锁链早已松动大半；而碎裂的龙骨，亦在人的躯体中疯狂生长，自我修复…… 如果她没有鼓起勇气从看台上跑下来，他也活着。而此时看台上那些或愤慨或激昂的人类，却即将迎来他们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奈临踮脚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只要你准备好了，就带我离开这里。其余什么都不要做，好吗？” 不知为何，刚刚还会回应她的恶龙，此时却默然不语。 难道是他不同意？ 也不像啊…… “骗子！这个女人是一个大骗子！” 正当奈临短暂思忖之际，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道。 她是亵渎圣子的妖女 抬首望去，只见看台一排，城主身侧，冲出一个血气方刚的小男孩：城主大人！她在撒谎！就是这头恶龙杀了圣子阁下！ 那小男孩的年纪看起来和她家丫头差不多，只是个头还要短上一截。 他头戴一顶巨大的花冠，胸前别着一枚簇新的银质勋章，似乎是不久前才受到了什么嘉奖。身着的钢甲短衣显然也是精心缝制的，腰侧悬挂一柄大小合适、完全匹配他的身量的精巧空刀鞘，亦随着他的动作，不住晃动……他的家人一定很爱他。 转头看向城主，小男孩一手指向地下，一手拍向胸口，悲愤控诉： “我仰慕圣子阁下已久。近日，听闻他率领圣辉铁卫在铁烬城外与血巫族交战，便独自寻去，只为一睹圣子风采。然而当我赶到时，却见铁卫军众人皆陷入疯狂，自相残杀。唯有圣子阁下神智清明，独自迎战数千血巫族士兵，最终重创血巫妖王，一路追击至黑齿丛林…… “我追随血迹，深入丛林，只发现血巫妖王的尸骸，却不见圣子踪影。地上倒着一个陌生男子，我本以为他是我们的铁卫战士，大喜之下，正欲将他背回铁烬城救治……可当我翻过他的脸，对上那双令人作呕的竖瞳时，才认出，它是一头恶龙！” 说到最后，几乎每个字都是从他牙齿里咬碎了、蹦出来的。 小男孩浑身发抖，稚嫩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若非圣子阁下以一敌百，精疲力竭，又怎么会被这畜生暗算！他一定……一定被它吃了！” 所以你就顺手用腰间的短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奈临凝视着那柄完全没入恶龙胸口的短刀心想。 而此刻，那刀柄也早已湮没在密集的黑色箭羽之下…… 血巫族，达里恩也提过的。他们有一种巫术，能放大人类心中的愤怒情绪，使之丧失理智，互相残杀。整个圣辉铁卫，可能只有半人半神之身的圣子，对这种巫术有一定抗性。 奈临略一沉吟，问道：“你说，他杀了圣子，这是你亲眼所见吗？” 与此同时，她再次伸手探向龙的脊背——鲜血早已凝结，血痂斑驳遍布，几近痊愈；那一道道嵌入骨缝的铜锁，如今也只是松松垮垮地扣在最外层的皮肉上…… 恶龙的身躯，又一次在她的掌心下猛然一颤，肌肉在皮下绷紧复又松弛。每一次战栗，都让那些虚扣的铜锁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男孩一滞，旋即昂然挺起胸膛，胸前的荣誉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 他怒瞪着她，铿锵凛然道：“就算没有亲眼看见，那又怎样？！” 接着，他直直指向浑身箭矢的龙，讥讽：“你说，他只是中了亡灵法师诅咒的普通人类。可是你看看他现在的鬼样子……这样都不死，你还敢说他是人？” 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与年长者对抗路1v1的紧张时刻，依旧没有遵从本能地撒谎，而是找出逻辑漏洞，进行合理反驳…… 真是一个勇敢，聪明，临危不乱的小男孩。 奈临在心中叹道。 只可惜，他的英勇坑惨了他的偶像……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是的，他不会死。那是因为—— “他正是我们伟大的圣子！” 在饭后的闲谈中，达里恩曾随口提起：大陆唯一的圣子，自降生之日，就被光明神选中，沐浴神恩，享有半神之力与不朽之身。他统领着教廷最精锐的圣辉铁卫，为帝国而战，为人类而战。 七个种族，七种原罪，血巫族的巫术，以及男孩的证词……所有线索串联，答案呼之欲出。 小男孩眉心紧锁：“……你在鬼扯什么？！你刚刚还说，他是你的那个……丈夫……” 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啊，他前几年不是也率领我们伟大的圣辉铁卫，与亡灵法师交战过的吗？那时，他就不幸中了邪恶的法术，才变成这副模样……诶，我本来是想隐瞒一下我丈夫的真实身份啦。既然大家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只能，把我和圣子最后的这点小秘密，都跟大家和盘托出啦……” 人类战力之巅、地位无上尊荣的圣子，和边陲小城一个没名没姓的民女是夫妻，听起来一定很扯淡对不对。 很像是一个即将同恶龙一起被万箭穿心的疯女人，临终前的最终幻想。 人们只愿意听那些像是“自己早就知道”的故事，与他们的三观、常识、生活经验产生共鸣。而一个完全陌生、彻底颠覆的东西，只会让他们本能地抗拒。 奈临当然知道。 然而，她已经不需要有人相信了。 她最后一次摸向恶龙的脊背——这次，连血痂都消失殆尽，平整如新。 无论圣子的另一重身份，是一个中了诅咒的隐婚人夫，还是一头涂炭生灵无数的恶龙……都不可能会被人们接受。 她只是觉得，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中，冷不丁夹杂着一个可怕的真相，讲给每一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不是很有趣吗？ 她不会允许恶龙用杀戮的方式报复众人。那么，就用这个微不足道也无人在意的小小玩笑，作为她替新收小弟展开的“报复”吧……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未落，那名小男孩瞪向她的目光，从刚刚简单的憎恶，升级为刻骨铭心的仇恨。简直是，恨不能，用那两道稚嫩却锋利的眼神从她脸上剜下几两肉来—— “杀了她！城主大人！请您即刻下令连这妖女一同射杀！！！” 陷入巨大愤怒的，不仅仅是这个小男孩，还有整个圣坛，近乎全城的百姓—— “太肮脏了，这一切都太肮脏了！” “我们纯洁的圣子阁下，怎么可能会成家！还被她……” “亵渎神明！妖言惑众！妖女！邪魔！异端！” “射死她！不！烧死她！！！” “？” ……至于吗？ 达里恩和她说过的，光明教会虽提倡贞洁，但并不禁止婚配，只是要求高阶神职人员不得有婚前、婚外性行为，并没有什么守身如玉的教义啊。 何况，就算他们的圣子是宗教领袖，他也是个率兵打仗的将领啊……在民众心中，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形象？ 啧啧啧啧…… 此时此刻，奈临突然很想转头看一眼那头失去记忆、一无所知的恶龙，但是又怕对上他的视线，遂作罢…… 老谋深算的城主此时的脸色，同样不是很好看，他挥手，沉声：“放箭。” 第三轮箭矢，倾盆落下。 奈临仰头望去，只见漫天黑箭密布，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那个，恶龙先生，请你……” 话音未落。 银色箭芒刺入她瞳孔的刹那，遮天蔽日的黑翼如永夜降临，将烈日连同死亡的寒意一并隔绝。 十分……温暖。 明明在黑暗之中，她却感到比任何春天都要柔美的暖意。 带一头恶龙回家 大地震颤，黑翼撕裂天幕。 那一年，奈临17岁，她的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十二道铜链与石柱一同被震碎的巨响、狂暴怒鸣的龙啸声、圣坛震荡的喧嚣声、耳畔强力席卷的劲风声……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黑暗，温暖，失重。 再次睁开眼时，生理性的泪水已经糊满了视线。因为触手可及而显得不够真实的天空和烈阳，在这层朦胧的滤镜之下，以及失重后强烈的晕眩感之中，显得更加魔幻。 唯有黑金色龙鳞之下如篝火般灼烫的，生命的热度，是她周遭唯一的真实。 热浪如潮水般涌来，奈临感觉自己像个瘪了皮的橘子一样，在龙背上一点点被烤化。这个荒谬的想象令她微笑。她张开双手向前扑去，如同抱住童年最钟爱的玩具小熊，用尽全身力气环住龙的脖颈。滚烫的鳞片灼烤着脸颊，泪水瞬间蒸腾成咸涩的雾气。 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原来飞翔是这样一种感觉！ 除此之外，还迭加有一层劫后余生的喜悦—— 哪怕有系统的承诺，哪怕她亲眼见证了恶龙血脉彻底觉醒的全过程……可在生死关头，真正脱离陷阱之前，她的心依旧紧绷，无法安宁。 似乎是感觉到了少年的喜悦。原罪为暴怒的龙在觉醒全部力量后，竟没有第一时间俯冲回大地，向刚刚伤害过自己的人类撒下复仇的火焰。 而是傲然昂起头，以吞天噬地的骄狂之姿，逆着天光冲向更高的苍穹。当第一道龙焰在云端炸开时，奈临看见太阳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不，那是龙焰将云层点燃的金色灰烬。 “哇——好美——” 双手要用来抱紧龙背，没办法鼓掌赞叹。奈临十分遗憾，只得在龙背上拼命点头，顺带用自己的脸颊肉，轻轻撞击眼前坚硬的龙鳞，造就一些类似于鼓掌的“啪啪”声…… 俯视大地，尘烟如黄沙组成的海啸吞没了一切，宛如一幅末日图景……那群人没有拿丫头怎么样吧？那个收了钱的壮汉，会遵守诺言，推着达里恩送他回家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黑龙突然喷出灼热的鼻息，燎得她耳垂微微一痛。下一秒，世界骤然颠倒，他化作坠落的陨石直冲地面！ 鳞片温度急剧攀升，更可怕的是，某种强悍可怖的威压不断从黑龙的体内爆发，向空气中辐射，仿佛有看不见的巨掌正将她的骨骼寸寸碾碎。 当反抗的念头闪过，剧痛立刻暴涨十倍。 她颤抖着抓住龙耳，指甲在鳞片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伏在他耳畔：“停，停下来！不可以的！你说好了要听我的！” 龙不为所动。 她试图再次遵循系统给出的秘方——在龙脖上大啃上一口。 然而，看着比刀剑还要坚硬的龙鳞，她忽然发现自己无从下口…… 这头龙不会是有什么“初次觉醒时，会彻底丧失理智”的人类变身异形故事里的经典buff吧…… 如何快速唤回一头发疯恶龙的理智…… 虽然课本上没有讲过，但奈临决定一试—— 她一咬牙，便将右臂狠狠捅进龙嘴中——利齿瞬间割开皮肉表层，温热的血顺着龙口滴落。 龙焰在喉间翻滚的热度灼烧着她的肘骨。她想：只要他的口中泄出一丝火苗，这条手臂就会在顷刻间化为碳粉。 要么废了她的胳膊，要么乖乖听她的话。 俯冲之姿微妙地凝滞了。 很好。 “我，很，痛。” 她一字一顿地说。 “请收敛你的龙压，请停止攻击人类，请带我回家。” 她现在只想躺在熟悉的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至死方休。 在堕入昏睡，或许是昏迷之前……她记得自己已经将龙指引了去她家的街道，并且说出了自己房子的位置。 …… 黑暗之中。 奈临喃喃：“我已经死了吗？” 【没有，你只是在今天接触了太多龙压，加上失重、身体过热、精神过度紧张……有些不适，需要休息。此时此刻，你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没有醒来。】 ……只是“有些”吗？ “哦，原来如此。你是……那个系统？” 【嗯。】 “谢谢你啊，你今天真的帮大忙了！” 【嗯？】 “帮我收服了那头攻略对象啊。就算你告诉我，咬他脖子有用，没你帮忙，我也不可能咬到啊……” 别说是咬到一头身高远超自己、有核弹级战力的恶龙，就算是让她去咬同班同学、咬同街区刚过完百日宴的小奶狗……没有半个小时的事先解释，并且一脸憔悴地等待对方嘲笑完毕；或者，没有准备一袋冻干牛肝作为勾引——她也是决计咬不到的！ 而且，她又不是没有看到那头龙的逆天自愈能力—— 自己留下的浅浅齿痕，想必早已消失无踪。 这种情况下，就算咬了他一口，就真的能让他听令于她吗？ 奈临深表怀疑。 系统没有暗箱操作？是万万不可能的。或许，它只是想让这个世界里废柴的自己有点参与感吧……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爸爸妈妈从公司回家，如果顺手给她买了什么小礼物，又想培养她对家庭的责任心，就会先让她做一些小事，诸如：把他们已经打包好、放在后门门口的垃圾袋，提起来，开门，拿出去，扔进后院的垃圾箱里，关门…… 然后，他们才会“变出”惊喜礼物，附赠两个大大的吻，作为奖励。 又能收到小礼物，又能收到“我们的宝贝女儿真是越来越懂事啦”的表扬，就算奈临知道这只是一场你知我知的合谋，一场每周上映、剧本不变的表演，她也愿意一次次作为主角参演。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占有了他。】 奈临冷哼：“装什么，你以为我很好骗吗？你以为我还是16岁的小屁孩吗？” 【……哈。真的，不骗你。】 这个可恶的系统刚刚是不是又在嘲笑她？ 不管了，睡觉，睡觉！ …… 奈临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一个黄昏。 风柔而暖，橘色的晚霞灌满整间卧室——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最熟悉的卧室。 谁送她回来的来着？……脑子好痛，想不起来了。 “达里恩？” 没有回应。 “丫头？” 没有回应。 “梅莉婶婶？” 梅莉，正是那位受达里恩俊男美色+土鸡蛋双重行贿后，遂很有原则地放弃了向街道长官告发她的那位大婶的大名…… 依然没有回应。 白天那股熟悉的压迫感，仍如暗潮般在室内浮动，只是稀薄了许多，不再似风暴般令人窒息，反倒像是乘坐的飞机在对流层平稳巡航时，身体仍能感知到的轻微紧绷。 它无声地涌动在身侧，像是某种蛰伏的注视。 奈临撑着床褥慢慢坐起身，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右臂上缠了厚厚几十层白纱，过犹不及的草药汁从中渗出，晕开暗色的痕迹…… 吓得她浑身一机灵，从床上弹坐起来！ 如此可怕的用量……自己是经脉尽断了！还是粉碎性骨折了！ 诶？可是……她小心翼翼晃了晃手臂——一点痛感都没有啊……这里真的受过伤吗？ 哦，想起来了，这只手曾被她蛮不讲理地塞进过一头巨龙的口中，然后，嗯，破了一点皮……请问是哪位审慎的神医把她裹成木乃伊cos的呢？ “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对不对？那个，恶龙……先生？” “是。” 远方，传来一个冷漠的回应。 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成年男性的高大轮廓，站在窗边，逆着光。 他一袭黑衣，暗红鬈发在夕阳下如燃烧的焰，双臂交迭，姿态从容而冷峻。留给她的侧颜线条锋利似刀裁，在浮动窗纱的掩映下，整个人，如同一尊神明亲手雕琢的塑像，周身萦绕着给人强烈压迫感的强悍气场——嗯，指心理和物理的双重气场。 奈临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许多诸如：冷傲战神！狂浪君王！邪神天尊！……等等三流地摊文学里都几乎绝迹的称呼。 很好，非常好，十分的……人模人样。 这样的话，只要不暴露龙形，她的小弟就能很好地隐藏在人类社会之中，不被发觉。她也就不用想尽办法帮他遮掩了…… 对哦，他是她小弟来着！ 她忽然有些不快了，大声质问道：“我刚刚喊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一直不搭理我？” 恶龙似乎比她更加不快，冷声道：“你刚刚，全部，叫错了。” 因为我想一直看着你 ？ ……他这是，还在秩序敏感期吗？ 很好，念在他还是一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就被一群人抓起来射箭祭天的无知幼龙，奈临决定暂时不与他追究…… “你现在有没有回想起一些之前的记忆？” “没。” “有人看到你和我进了这个房子了吗？” “没。” 她隐约记得，全城人都涌向了圣坛，街道空无一人。 既然她的房间还没有烧成一片废墟，就说明龙应该也没有在地面大肆纵火。 “你吃过东西了吗？” “没。” 很好，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人类被不幸吃掉…… “你现在饿吗？” “不。” “……”这样迂回提问，不知道要问到猴年马月，奈临决定直接一点，“祭坛里那些人呢？都活着吗？这个城里的其他人呢？” “拜你所赐，都活着。” 虽然这个冷硬的语气，不善的措辞，更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被正义之士嘲讽“拜你所赐，全死光了”……但，这都不重要。 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她轻轻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的。真好。” 阻止了一头原罪为暴怒的恶龙的血腥复仇大计。他一定是不爽的。 奈临忽然想起了什么，点开系统界面： 【黑化值：12%】 对于一头邪恶、暴虐、残忍无情的恶龙，这个水平应当算是很低了。 他现在的心情，竟然还算不错？ 啧，谁哄他了？ 奈临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和恶龙二人—— 那个小女孩如幽灵一般行踪不定，鲜少回家，她不在这里，很正常。可是，为什么连达里恩也不在呢？ 虽然达里恩只是她的邻居，加之身体不好，腿脚不便，完全没有理由，一直陪在她旁边……但是她却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从昏迷中苏醒，达里恩是一定会守在这里的…… “那个，恶龙先生，在我睡觉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一个男人的来我家找我？” “……” 他一脸冷漠的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见。 奈临只得放大声音，再问： “就是一个蓝眼睛，黑头发，坐着轮椅的年轻男人，长得还挺不错的……” “……” “哦，准确来说，是非常不错！你只要看过他一眼，就一定会对他有印象的！有印象吗？” 还未等恶龙回话，鲜红色的警告框已然弹出：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已超过安全范围，建议宿主谨慎行事。】 奈临后颈一凉，慌忙点开系统界面： 【黑化值：52%】 啧，谁惹他了？！ 奈临略一思忖，大致有了猜测—— 达里恩和其他人类一样，都十分憎恶龙族，以他毒辣的眼光，即使看到这头龙天衣无缝的人形，也一定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然而，达里恩又看到她那天在祭坛里，在众人面前力保这头恶龙，纵使心头有千般迷惑、万般费解，也只会等她醒来，再问个清楚吧…… 所以，聪慧、得体、又最会照顾她心情的靠谱好邻居达里恩，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在她家与她可能的朋友爆发冲突，在看到恶龙之后，就默默离开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奈临倒也没有担心达里恩的生命安全。 一来，恶龙刚刚说了：城里的人，拜她所赐，都活着。 二来，虽然达里恩一直在自己面前试图凹出一种纤纤弱质、柔弱无骨、亟需被人怜惜呵护疼爱有加的易碎气质……她还是觉得，他其实很厉害，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嗯。 “你在想他？” 一道冷戾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奈临抬手望去，只见他阴沉的侧脸似乎更加阴沉…… “已经，很久。” 他又冷冷道。 “不不不，我其实在想——”奈临看着他的侧脸，随口吹了个漏风的口哨，嗓音还带着几分刚醒的哑，没话找话道：“我在想，恶龙先生，虽然你的侧颜杀堪称一绝，但你的正脸一定更是惊为天人，帅到没朋友！对不对？赏我个正脸瞅瞅，成不？” 话音未落，她又急忙补充：“转过来的时候，可千万记得把你的眼睛闭上啊……” 她能感受到，在他龙族血脉彻底觉醒后，周身散发的龙压比之前还要强悍霸道许多，即使他有心收敛，亦有一种让人有一种臣服跪拜的冲动，或许，这就是最高等血统的龙族所带来的压制感吧。 如果现在再对上他的视线，她一定会小命不保…… 为了避免他走在街上，忽然有一群人冲过来，俯首跪拜，以头抢地，高呼“恶龙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惊悚场景发生，奈临决定，在他能彻底藏匿起自己的龙压之前，她不会允许他在午夜零点之前、凌晨5点之后出门……也不会允许他离开自己三步以外。 她重新点开系统： 【黑化值：23%】 奈临：“……” 原来，所有话题必须围绕着你转，不准提到其他人，还要连夸带哄不停歇，你才会龙心大悦……是这样的吗，龙哥？ 她忽然悟了——虽然她的好朋友们总调侃她：只要熟读几本儿童心理学，就能把她彻底拿捏住；但是现在依她看，真正需要儿童心理学的，是另有其人啊！…… 出乎意外的是，他竟然拒绝了—— “不。” ？ “……为什么啊？” 他连放过人类的请求都能答应，反而不愿意让她看看正脸？这是否有点诡异？ 莫非是自己的咬痕已经失效……她再也不能做他的大姐大了？ 男人漠然道：“不够，等。” ——还不够，请你再等一下。 奈临自动补全他的话，费解：“什么不够？” “这里，看你，一天一夜。” ——我已经站在这里看了你一天一夜。 是她晕得太久，理解能力出现问题了吗—— “……这也是个理由？” 男人似乎思考了一下，又冷冷道：“想，继续。” 因为我还想继续看着你。 奈临一头雾水，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 他站在窗边，目光却并未投向窗外，而是一直凝视着那扇由矮人工匠打造、表面高度反光的玻璃窗。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与玻璃窗中倒映出的他那道视线对上时，心头猛地一紧，却见他已神情冷淡地闭上了眼。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自己那双黄金瞳的杀伤力，且一直在冷静而精准地观察着她，将她的每一个动向尽收眼底…… 冷漠而低沉的命令随之落下：“你，闭眼。” ……真是反了他！ 奈临勃然小怒。可她也不知道那双眼睛什么时候又会突然睁开，为求保命，只能悻悻地闭上眼睛。 当男鬼系邻居撞上攻略对象 于是乎，藉由闭眼，奈临又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丫头。 只见丫头手里抱着一个快赶上她身高的扫帚，在奈临房间的地上，来回挥动…… 见奈临醒了，丫头第一反应又是扔下扫帚，夺门而出—— “停！——” 奈临将她叫住，一字不顿地飞速说道：“我知道你有事不方便告诉我们，只要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只有一件事……以后，我还是继续叫你丫头？” “……我叫艾丽娅。”小女孩咬了下嘴唇，喃喃地说。 “好的，艾丽娅！”奈临亲切微笑道，“没事了，你出去玩吧。晚上的时候记得早点回家吃饭哦。” 艾丽娅却在门口止步，嗫嚅道：“那个，你的……达里恩，被我推回来了。我在光明神神像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气晕了。姐姐，虽然有些话不知道应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你还是去跟他道个歉吧……” 奈临蹙眉：气晕了？要她道歉？ 见她困惑不语，这个鬼精鬼精的小女孩，飞快略了一眼远远抱臂站在窗台边，一脸冷峻的陌生男人，小心试探：“姐姐，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对吧……？” “当然！我知道啊！”奈临一口咬定，“好啦好啦，你去玩吧，以后也不用帮我扫地哦！雇佣童工，天打雷劈。这些事交给我们大人做就好啦！” 小女孩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临走前，她又朝那个陌生男人的方向，偷瞄了好几眼。 奈临大概猜到了达里恩生气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他对龙族的仇视竟已如此之深，光是看到身边朋友很可能是一头龙的同伙，就已经气到晕厥……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没有向治安官告发她就是前两天在圣坛里骑龙背离开的主人公，实在是她仁至义尽…… 多么好的一位邻居啊！泪目！ 不过，即使达里恩和艾丽娅都愿意帮她隐瞒，那天站在圣坛看台前排的也有不少人，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的脸。只要出门，她就会有暴露的风险。 而且，比起与恶龙是同伙，奈临甚至感觉，自己侮辱圣子的罪名，在这群人眼里，还要更严重一些…… 铁烬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刚好，她也早有打算——去其他大城市打工挣钱，自力更生！ 这段时间，吃邻居的、喝邻居的、用邻居的……更恐怖的是，身体不便的邻居，还要每天三次推着轮椅来给她家给她和她家小孩做饭……简直是令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将她的即将成人、已不再幼小的自尊心狠狠踩在地上，践踏！蹂躏！ 关键是，她根本就没办法拒绝那个邻居—— 做他的寄生虫，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不做他的寄生虫，看着他那双三分嗔怒、三分哀伤、三分无可奈何却又只好“都随你去罢，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美丽蓝眸，会她觉得自己更对不起他了。 她也不是很懂，明明两个人只认识了两个月，怎么就发展成了这种扭曲古怪的关系呢……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走，带上谁？ 那头恶龙——虽然他现在已经破茧而出（？）、可以完全拟态为人类（？），但谁叫他是她的攻略对象呢？她还要在他身上花大力气探索解锁其他种族的方法呢。何况，离开了她，他那个堪忧的语言表达能力和令人火大的说话态度，能不能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也要打上大大的问号。再者，就算别人接纳了他，万一他也用自己的胃袋“接纳”了别人呢？太可怕了！她有监督他、保护他的双重职责。他现在不光是她的攻略对象，也是她的小弟……得带走！ 艾丽娅——虽然让她跟着自己，她的生活水平肯定会从小康直线下降到赤贫，远不如留在达里恩身边；但是，一来，艾丽娅是被她买下的，将自己的小孩托付给一个邻居照顾，实在是甩手掌柜，二来，那天圣坛里，也有不少人看到，艾丽娅为了帮她说话，冲撞了城主，将艾丽娅留在这里，同样很不安全……得带走！ 达里恩——虽然，每天他都会强调无数次“我真的不能离开你”“谢谢你，愿意对我这么好”“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但是，他知道恶龙会挣脱，他知道躲在光明神神像下能得到庇佑……他知道的，能做到的，只会比她想象中更多。她依然坚持认为，没有自己，他只会活得更好……不带走！ 有时候，她也觉得他故作柔弱的模样，实在有些蹩脚，却也不愿意去深想。 她问系统：“你觉得，我可以信任达里恩吗？” 系统轻笑：【当然，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哦^^】 好巧，你们两位，她都不是很信任哦^^ 于是，在这次醒来后的第四个小时，奈临终于收拾好了所有随身行李，打包起来，将房间仔仔细细清扫一遍，又精心烤制了十几枚外观和味道一样诡异的羊奶饼干，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铁盒子里。盒子上缠着美丽的蓝色绸带。 她抱起盒子，准备出门去达里恩家跟他好好告个别，表达下自己由衷的、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谢意。然后，回家给艾丽娅做晚饭。 吃完晚饭，她将带着艾丽娅和恶龙，一同趁着夜色离开这座城市…… 推开房间大门，眼前的景象，令奈临兀的大退一步，手里的铁盒子剧烈摇晃—— 而那名本应该站在窗边的神秘黑衣男子，似乎是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于是，以一种人类难以想象、更难以企及的恐怖速度，疾冲至她的身边，大手稳稳地托住了那个将要坠地的铁盒。 惊魂未定的奈临下意识拽了下男人的袖口：“快闭眼！别让达里恩看到你的眼睛。” 恶龙默然不语，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将一声冷笑硬生生咽了回去，反倒愈发冷意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他再冷，也不及奈临眼前这人身上透出的冷—— 分毫不及。 眼前，只见—— 烈日灼空下，轮椅中的俊美男人面色惨白，如新雪初融；身形憔悴，似玉山倾颓。不胜哀楚，不胜凄婉。脆弱得令人胆战心惊…… 眸中两点冰蓝瞳光，却是极冷的。鬼气森森，寒芒毕现。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仿若鬼火游弋，仿若薄冰贴肤。 寒意顺着她的皮肤蔓延，直刺入骨髓深处。 奈临嘴唇嗫嚅几下，许久，方才能对着这脸说出话来：“这是……怎么啦？你在我家门呆了多久啦？怎么一直都不推门进来呢，门也没有上锁啊……” 一时间，她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对不起他的人。 至于她做错了什么，她也不是很知道…… “你家……已经有了别人，我再像以前那样不请自来，怕是不太方便吧？” 男人低垂眼帘，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凉凉浅笑，如轻风掠过冰面，轻浅得近乎温和，却比冷漠更叫人不安。 不是，那你，敲门啊…… 她很想这样反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团冷雾凝住，结成了冰，硬生生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来。 别人？ 对了，达里恩讨厌龙族，非常讨厌。 奈临伸手去关门，打算把恶龙隔绝在屋内。恶龙一脸无所谓的冷峻，静静站在原地。 然而，她的指尖才刚碰上门把，手腕便骤然一痛——一股冰凉的力道钳住了她。 “嘶……” 垂眸望去，只见达里恩那只雪瓷般苍白、美得几乎不真实的手，正紧紧攥住她。 平日里，就算她只是被热汤烫到了舌尖，他都会满眼怜惜地看过来，恨不得亲自吹凉了汤，再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此时，见她痛得倒吸凉气，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只不过，他的那只手比她的手腕还要脆弱许多，指节发白，指尖隐隐发紫，却仍死不放开。 轮椅上的青年唇边漾开一个笑，笑意柔美却森然： “奈临，你要离开我，对吗？” 求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离开你，也不能这样说吧。”她下意识想再退后一步，腕骨却被他又一次收紧的五指攥得生疼，只好原地罚站，“你那天也看见了，很多人都看到我的脸了。如果我还留在铁烬城，不光是我有危险，你平时和我走得那么近，我也不能牵连到你啊。”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青年轻轻笑了两声，说道：“我没有看见，我晕过去了。” 啊？真晕过去了啊？好大的气性…… 奈临本以为小孩子的转述，会比实际情况夸张一些。但更令她惊讶的是，达里恩竟然一脸坦荡地承认了。 说完这句，青年湛蓝冰雾般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逡巡在她脸上，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寻求一些令他满足的怜惜或惭愧。 可惜，未果。 此时的奈临正全身心感受着手腕传来的剧痛，一心只想挣脱……见他不会是不打算轻易放手了，她心思一动，拿出另一只手，不重不轻地拍在他的手背上，来回摇了一摇，状似亲昵。 果然，那双冰蓝瞳孔微微晃动，他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不少，指尖亦轻轻蜷了起来…… 于是，就保持这个电视剧里贪官污吏，弹冠相庆、虚与委蛇时，多手交迭、假笑满面的姿势……奈临堆起苹果肌，微笑。 ——唯一欠缺的，可能只有手腕上金光闪闪的劳力士大表了。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身后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了。他还没有伤害过人类，不是一般的恶龙。你不说他是混血种吗？他混血的成分……很复杂。总之，我有不得不帮助他的理由。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嘛，如果我不去见他，他就会将整片血炉平原焚烧为炼狱。现在不是皆大欢喜吗？我不是坏人，他也不是坏人。只是这点，很难向铁烬城其他人解释清楚，我才不得不走。我并不是想要你离开你。” 念头一闪，奈临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以后，我都没法继续陪着你了。但我会经常想起你的。等这里的人们慢慢淡忘了我的脸，我也会抽时间回来看你的！” 达里恩亦微笑道：“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一头畜生，向我求情？” 嗯？奈临想不到他美丽的嘴巴里竟然会吐出这样的两个字，也是有些吃惊。 而且，她没有在求情啊，只是在陈述事实……外加安抚情绪。 她下意识，就把以前每次和那些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的前男友分手时常用的那套说辞，挪用了过来。 就算这次达里恩依然不许她离开，她也会走的。 不过，恶龙现在已经是她的小弟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承担起在人前给他挽回面子的职责—— “他才不是什么畜生呢。我说了，他其实是很那种很复杂的混血。” 奈临歪歪脑袋，示意道：“来，龙哥，给我们的邻居说两句人话听听吧——对了，闭眼啊！千万不要忘了闭眼！” 身后的恶龙冷漠开口：“话。” 见他在外人前竟也如此乖巧懂事，奈临大喜：“看吧！哪有这么会说人话的龙？哪有这么会听人话的龙？” 直到这时，达里恩仿佛方才看到了奈临身后的那个男人，凉凉笑道：“是啊，真通人性。所以，你就百般怜惜，千般宠爱，把我的衣服也送给他穿啦？” “……” 奈临回想起男人现在穿的那一身黑衣黑裤……还真是达里恩的！ 达里恩这人，虽然看起来十全十美，毫无破绽，但却有一个丢三落四的小毛病。每次来她家做饭，总会不经意间落下一些随身的小物件。比如说：鹅毛笔，手帕，胸针，戒指，衬衣上的纽扣，正在读的书……到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连衣物这种大件，都会落在她家了。 如果她抱着他的这些东西，登门还给他，他会很开心。如果她装作没看见，默默留在自己家里，他下次来了，看到了，也会很开心…… 但是现在，看到自己的衣服被最痛恨的生物穿了，他一定是非常开心不起来的吧…… 虽然这身衣服不是她送给恶龙的，是他趁着她昏迷，自己翻出来穿上的；但是身为一个有担当的大姐头，这种时候，怎能躲在小弟身后，推卸责任！ “实在抱歉！我马上就去给他买一身新的！这身衣服我也会洗干净、晾好挂在我家！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虽然，更过分的是，买新衣服的钱，也是达里恩的…… 但奈临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她是要带着艾丽娅和恶龙一起跑路的。她自己一路上长长针眼也就罢了，总不能毒害小孩子纯洁的双眼吧…… 更何况，“还你钱”这几个字早就被达里恩列入违禁词清单，她现在是连提都不敢提的……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奈临心头一紧，惊悚地回头看了一眼……以她的身高，只要不抬头，应该，不会对上他的视线吧？ 于是乎，她的目光便正正好落在男人形状美好的胸肌上…… 他解开衣扣的动作干净利落，冷静得像是在执行某项任务。随着衣襟敞开，宽阔的肩线、清晰的锁骨、胸肌、腹肌……一寸寸暴露在空气中。肌肉紧致分明，线条收束有力，极富视觉冲击力。 那是一具为杀戮而生的躯体，每一寸肌肉都冷峻而高效。 奈临的眼珠子都被晃得有些疼。 “穿上。”达里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寒意刺骨，“穿上，立刻。” 对他的话，男人置若罔闻，继续向下，开始解起腰带.…… 奈临也慌忙阻止：“等等！都、都穿上再说！” 对她的话，男人从善如流，面无表情地重新扣上腰带，套上上衣，系好衣襟。 奈临方才尴尬地转身，正对上达里恩那张已然冷到极致的脸。 他现在的脸色，真的不能更难看了。如同笼罩着黑云与严霜，给人一种死寂般的压迫感。 “那个……哈……”她干笑两声，声音越来越小，“龙族嘛，你也知道的，脑子都不太灵光的。你看他这么笨，又这么听我的话，被我带走，一定不会干什么坏事的……真的。” 未等达里恩接话，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你，留不住她。” 这是恶龙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开口。奈临有些惊讶，仔细去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冷冷道： “你，输了。” “已经。” --------------------- 虽然看起来有些大雾，但并不是比身材输了（。 无法划清界限 输了？什么输了？两人之前有打过照面吗？ 奈临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达里恩眼神中顿时杀机四起！ 她身后龙压也骤然暴增许多！ 一边是一息之间，千军灰飞烟灭的古老龙族；一边是眉眼温和，病骨支离，但分明深不可测的神秘男子……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拜托……他们，到底，要搞什么…… 她只是想离开铁烬城，找个地方老老实实打工，踏踏实实过小日子，独自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这都不行吗…… 难道要留在这里，被义愤填膺的市民们拿乱石砸死吗？ 奈临想起了在祭坛激情指控她的那位小孩哥，他的小刀，刺入了恶龙胸口，剩下的空刀鞘，大概就是要冲着她脑袋来的…… 今天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在整理房间、收拾行李、做饼干……忙得脚不沾地，对钱途渺茫的未来，心中也充满忧虑，身体还没有调理过来。此时龙压袭来，身体瞬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她扶住门框，皱紧眉头。 登时便有一前一后的两双手同时接住她。 龙压消退。 不适的感受也缓和大半了。 奈临忽然心生一计—— 她紧闭双眼，蹙眉，摇头，示意那二人放手，顺势让自己瘦弱的身体沿着门框徐徐滑下，最后，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肩膀依着门框，胸口不住起伏，似乎十分痛苦…… 大部分时间，她都觉得达里恩这个人很复杂，很深沉，甚至很可怕；但某些时刻，她又觉得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比如现在。 她自认为刚才的演技堪称拙劣，甚至不如小时候装病不想上学时的浑然天成不见表演痕迹。她偷偷眯起眼，却在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看到了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恐惧。 而这份她不明来由，却真实刺骨的的恐惧，令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她忽然意识到，他今天这幅残破病容，可能也不止是做戏。 达里恩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仍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哪里不舒服吗？” 旋即，他的语气一转，低沉阴狠，毒蛇吐信般从喉间滑出：“……是龙压。这头连龙压都控制不住的畜生，我早该杀了他，我早该杀了他……” 那双白皙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毫无血色，青筋浮起，似乎凝聚出了什么她看不见的力量……奈临第一次这么明显地看清，她那个温文尔雅、体弱多病的邻居，其实有一双比一般成年男性，还要有力许多的大手。 “是你。”她说。 “……” 达里恩的瞳孔轻微震颤，眼神里浮现出惊诧、挣扎，和难以遏制的哀伤……似乎，她这两个字，是世间最锋利的两柄毒刃，刻进他的骨血深处，终其一生，无法疗愈。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开始说啊。 奈临本来的想法是，趁势多说几句，跟他划清界限，告诉他：做邻居可以，做朋友也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奇怪了。不管你跟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什么关系，她都不是我。我会努力偿还你的恩情，但我真的不想，也不会，继承你们之间的纠葛。 然而，看到他这般神情，她一时间也有些怔忪。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对达里恩说这些话，就像对爸爸妈妈说“我不想做你们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一样，能让对方受伤，很痛很痛的伤。 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我讨厌你。我就是想离开。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你以为我真的看不懂你那些把戏吗？”都会让他死掉。 她想。 他真的会死掉。 真奇怪，明明他也不是自己的亲人啊，怎么会这样？而她又怎么会如此笃信？ 于是，那些尖刻决绝的话语在舌尖绕了一圈又一圈，锐度被唇舌间的温度一层层磨损，最后变成了轻松的打趣： “啊啊啊啊啊我的腿好疼，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奈临扶额痛呼，“达里恩，你的轮椅今天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 你要走，那我呢？ “……” 她抬起头，与轮椅上眉目昳丽、容色清贵的青年四目相对。 只见青年眼底已有泪光闪烁。蓝色瞳孔像碎裂的冰，映着一层小心翼翼的委屈，亦含几分嗔怪，几分恼怒，几分悲伤。 眼尾泛红，嘴唇咬得发白，却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就好像，如果她再不说柔声细语地说几句温柔体己的好话，他就会像个委屈至极的河豚，安静又倔强地把自己气到炸掉。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那些伪装被她看穿，还被她毫不在意地，拿来在外人面前开他的玩笑。 却被更多其他情绪占据思绪，无力去思索还该不该继续演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头也好痛，我是不是也要在大白天忽然睡着了。达里恩，你轮椅上的垫枕能先借给我睡一下吗？” 奈临扶着门框半蹲起身，去拽他脑后的枕垫。 那个枕垫，不像现代轮椅是紧实缝制上去的，只是缠绕了几圈布随意固定，她再一用力，就能抢下来。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嗔怒地瞪着她。 奈临又揪了揪那个枕垫：“我马上就要拽下来了哦……” 他会意，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将脑袋向后压去，不让她夺走枕垫。 奈临微笑摊手：“好吧，看来我今天是拿不走咯……” 却看到达里恩脸上恼意更甚，似乎是在懊悔自己竟然配合了她的玩笑。 她一手撑在轮椅靠背上，一手扶在轮椅扶手上，俯身看向他：“达里恩，我们俩不是世界上最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模范邻居了吗？你干嘛老是拦着我？你是想看我被城里的人揪出来，然后‘砰砰砰砰’，砸成杏仁糖泥吗？” 她说着，眉眼弯弯，右手握拳，伴随着几声“砰砰”，轻轻砸在他的手背上。 然后她歪了歪头，笑眼仔仔细细地望进他的眼底，去看他有没有在跟着自己一起笑。 是探寻，却也有几分强迫。 只见他抿了抿唇，忽然别开了脸。 “嘿嘿，你不生我的气了，是不是？”她跟着他的动作，也把脖子转过去，硬是要与他目光交缠。 她续道：“我今晚就要走啦。刚刚出门就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 转身，她从恶龙手中拿过那个装满了羊奶饼干的铁盒子。 “我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把你的东西送给你，也太奇怪了对不对？”她笑着说，将铁盒子放在他的手上，再按着他的手，让他抓住了这个盒子，“唔，第一次烤，可能不太合你的胃口……好吧，其实也不会合任何人类的胃口。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我却下毒报答你。实在是对不住啦。” 他轻轻笑了一声，很快。 他撇撇唇：“你做饭是什么样子，我又不是不知道……” 奈临想：你怎么可能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我爸我妈都没吃过呢。 奈临说：“嗯嗯，嘿嘿……” 光是肉眼可见的年龄，都要比她大五岁起步的青年，却非常习惯且受用地被她好声好气地哄着。而更奇怪的是，平日里在家都是被各种长辈哄惯了她，竟然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 似乎，她早已习惯了他搞出的各种小动作，阻挠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发火，他难过，她张皇失措，然后毛毛糙糙地安抚，他更难过……最终，无论他如何反抗，却还是熟练地臣服于她的意志了。 即使两人此刻的战斗力天差地别。奈临还是觉得，他拦不下她——就算她没有系统，也不是天选之子。 “那么……这就是告别啦？”她说。 藏在下面的手，已然死死攥住铁盒，几乎要在铁皮上留下指印。而放在上面的手，却柔静美好，不疾不徐，以指尖轻拂过铁盒上的蓝色绸带。 “你要走，那我呢？” 嗯，终于演都不演了。 奈临想。 没等她用胡言乱语应付过去，青年又开口： “他说得对，我留不下你。” “你不想带我走。” “这个贱畜也可以，那个小孩也可以，唯独我不可以。还是因为，我最让你心烦，对吗？” “我已经尽量假装得不那么难缠了，真的，我已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奈临怔忪看着他的脸：“……你，别哭啊……” 眼泪沿着那张昳丽至极的苍白面容，安安静静淌下，青年正是玉惨花愁，我见犹怜的模样，又有几分阴渗渗的惨然鬼气。 他叹了一口气。 “我有办法隐匿你的真容。如果你不介意，就暂时留在这里吧。” “为了见你，我真的，等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这次，和别人离开之前，稍微多停留一会儿吧……” 再见妈生脸 最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一场告别会，变成了……她的整容手术？ 恶龙全称保持冷漠但服从的良好态度，值得鼓励……除了叫他回避达里恩视线的时候。嗯，奈临现在也明白了——可能达里恩根本不需要他回避视线…… 艾丽娅这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外面野回来了，见家中气氛诡异，她倒机灵，并没有开口多问一句，唯有冒着精光的小眼珠骨碌碌乱转，堪比两枚小瓦斯电灯泡…… 于是，在这二人的见证下，餐桌前，达里恩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搭上她的脸…… 很奇怪，明明是再温情不过的注视，却让人联想到毒蛇吐信，冰冷舔舐她的脸颊。而物理+心理层面上，双重冰冷的手指，就像蛇腹，在她脸上蜿蜒滑行…… 她浑身一颤，引项就戮般紧闭双眼，说道：“哥儿们，正常点，正常点……”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偶，而今天这样的注视，早已发生过了千千万万次…… 已经摘掉画皮的达里恩莞尔一笑，缱绻道：“谢谢你，还是为我留下来了……” 好的，再问下去，他只会更不正常 她只好换了一个请求：“既然你可以改变我的五官，是不是也能改变我的身材呢？唔，我想长得更高一点，壮一点，在这个世界里更彪悍不好惹一点……” 他温柔抚摸着她的脸，慈爱笑道：“可是这样，就很可爱呀。” “……” 奈临突然有点怀念今天之前，还愿意在她面前稍微装一点的那个温柔邻家大哥哥…… 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拂动，以及细细密密，魔法生效般的麻痒……达里恩忽然捏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有小孩和恶龙的方向——奈临忙将眼睛闭得更牢。 只听艾丽娅倒抽一口凉气，哆哆嗦嗦道：“嘶——你怎么把姐姐捏成这副吓人的模样啊！快换掉，快换掉……姐姐还怎么出去做人！” 达里恩温柔解释——但显然不是解释给艾丽娅听的：“怎么会。我只是想让你看一下她本来的样子，喏，就是这样了。” 奈临皱紧眉头：自己本来的脸和穿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脸，没有任何区别啊？他现在是把自己捏成什么鬼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需要一个镜子！ 但幸好，达里恩并没有让她继续保持这张吓哭小孩的脸，再去大街上吓唬别人。他的指尖轻轻一转，痒意再次传来，奈临知道，自己又换了一张脸…… 拿起达里恩笑着递给她的镜子，奈临一看： 嗯，还可以。 和她的妈生脸有五六成相似，但又不会让人联想到一起……再细看一圈，倒是和达里恩的脸，也有五六成相似——咦，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本的脸也和达里恩的脸有许多微妙的共同之处呢…… 艾丽娅的脸，同样被他做了精密高超且无痛的调整。他还递给她和奈临一人一块糖，说只要服下，就可以恢复原本样貌。嗯，很贴心。 交代完这些，他又神情自若地从轮椅上起身，步履轻盈地去厨房给她们做好了晚饭，再若无其事地坐回轮椅上，单手支颐，目光含笑地盯着她看。 晚饭，自然是没有恶龙的份。 不但如此，达里恩还要在恶龙面前缓缓抽出绸缎、仔细拆开铁盒子、慢动作取出羊奶饼干……一手小心翼翼地接住饼干碎屑，一手将饼干送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只想说：你要是吃点好的，在饿肚子的人面前炫耀也就罢了，吃这种对不起母羊的失败人造物，真的没有人会羡慕的，好吗…… 做贼心虚的奈临偷偷瞥过去。 见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堪称享受，垂眸，小口品味……奈临为之一悚。 见他迅速捕捉到她偷瞄的视线，回眸，冲她微微一笑……奈临为之二悚。 于是，既然目前还能暂时苟活在铁烬城里，奈临任务列表就刷新成了： 第一，在城里偷偷找个兼职。争取早日摆脱达里恩的扶贫，以求与他进行平等且和谐且符合正常人类沟通方式的对话。 第二，好好锻炼身体。既然先天不足，整形医师不管，她只有后天发愤图强了！ 第三，主线任务：继续探索解锁恶龙其他人格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