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的虐待狂》 序曲:愚者 融化于某一种慈悲的神圣容器,溺死在不可能实在的神圣之爱。包括神圣性的堕落(必须是神圣,且堕落的,那些最下贱最龌龊的卑劣之人,所谓的错误)以及极端的纵欲和禁欲(没有一丝可以投机的余地)一种螺旋式的结构(也可以说是拓扑学的),就像螺旋上升和螺旋堕落一样(无法分离,更无法切割)。肉体的纵欲和精神的绝对忠诚,但肉体的链接一定会导向心灵,即使是部分的,于是舍弃、否定……服从与所谓的实在,那些神圣和堕落,强权和奴役,慈悲和野蛮,神圣与权力就这样接吻了——所以我也拥抱了它们,成为了劣等神圣的奴隶。 电影、杂货间、疯人院:魔术师 杀人,自杀,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前者通常意味着被排斥在社会秩序之外,后者往往被宗教教义所恐吓,以及社会观念束缚着,再加上人贪生怕死的本性,就很难实现了。某种意义上,我会认为杀人远比自杀要来得轻松,但这不在故事探讨内,至少现在。 我将杀人者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被仇恨、愤怒,一种极端情绪所裹挟的(但实际上,他们是因为理性而杀人),另一种就是不可理喻的所谓纯粹,对世俗道德的戏谑和践踏。后者杀人的理由,往往无法用理性去解构,一般是什么好奇心,或者仅仅只是单纯的「有趣」。在此,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错误」,所谓的「反人性」,相反,这恰恰是因为过于人性,人欲无限扩张的产物,是这个社会的必然,也是必须需要的(我想,没有人能否认人性中,那极端恶的存在)。 需要注明的是,戏谑道德的人,大多不太会真的做出某某的事情。他们只是觉得,这(道德),不重要。相反(反道德),也不重要。一种自以为的旁观。 Eliphalet 是住在我对面的邻居,不知从何开始,就像是一开始就存在在那里,但我记得一开始并不存在他。我看不清他的脸,应该说我看不清所有人的脸,我不在乎他们。但只有他,只有他我很清楚,我无法窥见他。 在我的印象里,Eliphalet 和我说过许多许多话,但事实是我和他没有一丁点的交集。只是我单方面地对他产生好奇,窥视他。 我产生过许多主动找他的念头,但都无疾而终。准确来讲,一想到我要主动直面他,我就失去了所有兴趣,而我是一个依靠所谓的「好奇心」而活着的生物。这种活法实在是很无聊,或者说我十分清楚,所有的一切并没有意义,所以只能依靠这一点廉价到可怜的好奇心活着。 工作、上班、学习、读书、听歌、看电影……人生就在这几件事情来回循环,像是一道永远走不出的死胡同,我只能一点点地在死亡循环里目睹自己死亡葬礼的来临,「我在活着的路途中步入死亡」,这种感受实在是不怎么痛快。 于是,为了某种奇异的偷窥心,我闯入了 Eliphalet 的家。 Eliphalet 的家,首先是一片空无,一种十分奇妙、让人感到湿润、柔软的触感,被包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就像看 Eliphalet 的脸一样,我什么都看不到。某种数据,某种过错,某种时间的间隙,这份迷茫渐渐落地,成为了一种明晰——Eliphalet 坐在沙发上,背对我(但我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太过无力,还未播出就已经精疲力尽。但 Eliphalet 却像面对熟人一样招呼我,让我坐到沙发上,之后便到厨房洗水果吃,好像我的非法闯入根本不存在一样。迷迷糊糊中,我无端地想到,我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明明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关于他的名字的记忆,却是如此莫名其妙地知晓了。 他说他好久没有见到我了(他有见过我吗?),淡淡地说起上上一次我和他没有看完的电影。他慢吞吞地关掉灯,紧接着是电视机上黑白的色调。他递给我一盘切好的哈密瓜,我欣然吃下,并不在乎这是否有下了什么毒。相反,我为此兴奋着,我期望这样的结局。 Eliphalet 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说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名邪恶科学家,将妓女和杀人犯的基因提取出,造出了一位天性堕落、没有道德观的人造人少女的故事……画面的暗色,人造人投射在墙面的庞大黑影,科学家的日记和吼叫的狮子,它将人头一个个吞噬、咀嚼,很快又是零零碎碎的钢琴声。她一动不动地凝望他,凝望观众,凝望制片人,凝望她的造物主。她亲吻他的头颅,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发出细细的笑声:「难道您不感到耻辱吗?」「难道您不为此感到卑劣吗?」 屏幕定格在人造人黑色的唇,我转过头去,看到 Eliphalet 那空白的脸,一动不动地注视我。 女祭司 经历了上次可以说是光怪陆离的经历后,我对 Eliphalet 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我和他的距离也在短时间内拉近了。每到他下班的时间,我就会默契地敲响他的房门,到他家做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以来虚度光阴。晃动的黑白电影,抽象无形的音乐,空洞的对话,通通揉碎在金子般的时间里。 但这些始终得不到新的进展,始终停留在某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我无法和他更近一步。这种认知让我稍微有点挫败,然而更加挫败的是,我发现 Eliphalet 回到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一天,到三天,最后一周、半月。 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洞席卷我,我感到可笑、无趣,最终回归平静。我努力淡忘他,我也成功淡忘他。我回归过往的生活,和所有碌碌无为的庸人一样,我宅家工作,吃饭,然后睡觉,偶尔做一些让空洞的人生不那么无望的东西,那些消遣、娱乐。 我找到我七年前认识的网友,他的ID叫 coil,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谈得上交心的人,但我并不清楚我在 coil 那里的定位。coil 的头像很奇怪,是一副怪诞的黑白画。一个布满眼睛的肉球,奄奄一息地被利刃贯穿,盘踞在顶上的又是一条吐着蛇信子,似乎在窥视什么的蛇。我觉得这画很有趣,问过头像的来历,coil 只是告诉我那是他的朋友画的,便无下文。 我有些坎坷地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和 coil 交流,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找我,Eliphalet 出现后就再也没有了。 面对社交,我总是保持警惕、怀疑,并不愿意真的去做什么,只愿意被动地回应。准确来讲,我恶心人,并且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被纳入世俗领域中,可以交换的东西,我只有无趣和嘲讽。总是不得不,好似不得不,但既没有充分的缘由,更没有足够的契机。最终,我敲打下字符,摁下回车键。 limite:你现在有时间吗。 【时间停滞了几分钟】 coil:有的,怎么了? limite:我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知道要怎样叙事,总之我和他有了一些接触,他很奇怪,但和他的相处让人很舒心,不过只是舒心,逐渐演变成无趣,于是他离开了。不,我不清楚,但他确确实实地离开了。 coil:所以你是遗憾? limite:我不知道。我有点不安,一种颠覆性的,让人恐惧的东西,它原本应该轰轰烈烈地到来的,却突然戛然而止。或许我应该感到安心,可是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愤怒——我对这份颠覆性的戛然而止感到愤怒。这不应该这样,应该更加的……我不知道。 coil:你想要继续,即使会毁灭你? limite:嗯,是的。你知道,我是个以「有趣」为生的生物。我只在乎乐子,即使作为乐子的是我的生命,我自己,但我依旧想要触摸那种鲜活,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已经离开,那就说明什么都没有了。我其实只是想借机问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你突然消失了? 【时间继续凝固】 limite:请你答复我。 coil:……就像你以为的,什么事故,什么事情吧。和你一直以来无法直接直面我,回避我的理由一样,我同样也有我的理由。近期我的生活也有很多变故,但遗憾的是我都无法告诉你,并且这种状态短时间无法改变。人们往往都有许多借口,作为装饰,作为工具,作为宣传。不过你记住,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漠不关心。我希望你明白,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一定在这里,守望你。 女皇 那是个许多雷电的夜晚,却没有雨水。仔细想来,大概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到浴室洗漱,手机还响着刚刚点开的视频。昏暗的白炽灯,爬虫分散地游走在墙壁上,以及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响。突然,一种奇怪的触摸出现在我肩膀上,我浑身颤栗,转过身去,是几米处Eliphalet的身影。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幻觉,可直觉警示我——这是再绝对不过的「真实」。数日熬夜过度透支身体的夜晚,让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我为什么会被几米后的Eliphalet触摸肩膀,亦或者刚刚的感受只是我的幻觉,并不是Eliphalet?我不知道。我想睁开眼皮,努力去看此时的Eliphalet,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下。诡异的是,我没有感受到任何跌落在地的痛感,相反,是和初次到Eliphalet家时,那种湿润又包容,温暖到快要落泪的触感。「数据的初载入」,我突然想到这句无厘头的句子,没有任何缘由。 昏沉中,我窥见Eliphalet的面庞,那依旧笼罩着无法窥视的模糊与白雾。莫名的,我感受到Eliphalet在笑,他很开心,我也莫名感到安心,彻底松懈地睡去。 --- 之后Eliphalet和之前一样照常回家,我也像最开始那样,在Eliphalet到家时敲响他的房门。十分默契的是,我和他都对这些天的失踪,以及那个奇怪的夜晚避而不谈。 迷幻的电子音乐,分散的碎拍和悲鸣声,荧幕来回旋转的,是那一个个沉默女人的黑影。背景的墙壁像是一座巨大的鱼缸,漂浮着荧光的琐碎和浮游物,缓慢而又无法抗拒地,将我和Eliphalet吞噬、蚕食。我看到泡沫和涟漪的影子映在Eliphalet模糊的脸上,于是我也跟着欢愉。他递给我一张相片,画面里是一张被涂黑脸部的人。我问那是谁,Eliphalet说那是苏西。「苏西?」「是的,苏西。」 Eliphalet告诉我,苏西是一个不存在的、命运悲惨的虚拟(游戏)角色。在最开始的故事里,她长期被父亲性侵,向他人寻求救助,结果被所有人责怪为什么不能视而不见。于是她痛苦、茫然,渐渐演变成一种极端的仇恨。她仇恨自己,也仇恨其他所有人。那个游戏有不同的结局,有的结局她接受不了耻辱的现实,选择了自杀;有的结局她费尽心思给所有家人下药,在一个夜晚里虐杀了他们,然后自杀。不过这个游戏并不存在,她的制作者放弃了她。因为懈怠,因为无望,总之制作者放弃了,于是这个角色永远失去了被人得知的机会。不过所幸的是,Eliphalet认识那个制作人,于是他得以知晓这份被人埋没的故事,并且讲述给我听。 「这个游戏,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结局。」Eliphalet平静地说。 「隐藏结局?」 「嗯。在这最后的结局里,苏西无法接受现实,永远沉睡在了虚幻的梦里。在那里,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是个孤儿,生活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孤儿院里。不过她交到了很多朋友,也获得了她的挚爱,一个虚幻的女人……她将女人称作坟茔,看做是她的死期。也就是说,苏西死在了梦中。」 「即使在现实里,有的只有悔恨与苦痛,」我如同魔障般,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但在幻梦的不断扬升,言语的不断复述,泪水无止境的干涸中,她把自己投入在了梦里。旁人所讥讽的梦境,成为了她不可辩驳的现实,就好像她从未体验过那些悲伤、赤裸,让人作呕、无法否决的实在——」 「她仅凭她的狂想,便手握了她的幸福。」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皇帝 一月有 30 个日夜,720 个小时。上个月我播放了 600 小时的音乐,从白天到黑夜,从凌晨到黄昏。床头的电脑无时无刻鸣泣,无意义的碎片实验,苦肉与嘶吼。墓穴走出来的活死人?我不清楚。梦中的巨型白塔,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虚无。时间究竟是什么?是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的线性结构吗?如果有所谓普遍、公平、对每个人都适用的时间刻度——那死人呢?死人的生命结束了,他的时间也随着他的死亡消失。而我,活着的人的时间并不受他的死亡影响而结束。课堂上学习与不学习、会学习与不会学习的人,对一节课的感知长度也截然不同……那这一切视作成某种运动、状态呢?时间回溯就是让物体回到上一个阶段。那这样,时间必然是凹凸不平的,在某个剪影回溯,在某个剪影倒退。于是我也失去了锚定过去和未来间的所谓「此刻」。 诺亚上新了一个新产品,特菲诺伊。这是个被熵统治的时代,但这只是某些人用来利用的工具。在他们的有意推动中,人们预设了一个终结,就像人们对地上天国的预设一样。人们认为资源只会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地减少,直到消耗殆尽。为了所谓人类更好的延续,他们将人类分作「有价值」和「没价值」。没有价值的、多余的,例如老人、残疾人、不符合规定的人和孩子,则被带去清洗。在科技的高密度封锁中,所有人被迫成为没有武力的家畜。于是,人们必须战战兢兢地劳动,千方百计地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而活着。当然,他们自己并不受约束。 而特菲诺伊,就是被清洗那一批中,被视作可以再循环利用的人。 人们意识到,制造一个仿生人的成本,远远比消化那些多余的人口要更加划算,也更好用。于是大脑被凿开,肢体被拆解,一条条再造器械、工具的流水线,作为商品再次销售。在这个时代,人们惊奇地发现,人类和工具、牲畜的差异居然如此之低。或许这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之所在吧。 我嘲讽地跟 Eliphalet 说着,心中并无快意。荧幕上,许多个正在讲台上慷慨激昂演讲的人,以及老鼠,低语着。这是许多年前的视频资料,记录的是一个曾经被所有人推崇为真理,在因为他的理念死去亿万人后,又被所有人给抛弃的男人。男人说:「如果统领我的人没有死的决心,可以随意在危机到来前为人奴仆、为他人臣服,那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如果普通人可以随意被统领他的人杀死、食用、奴役,那这些普通人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Eliphalet正对荧幕,似乎是在与我交谈:「你对敌人的尊重,似乎远远胜过对那些为了眼前利益而暂时站队者的厌恶——你嘲讽他们。」 「呵,是的。对于劣等的投机取巧者,我一贯是这样。人们天真地信仰那个男人,跟随他一起推崇某个理念,以为这样会建造所谓的地上天国。但实际上,男人支持那个理念,只是因为这样可以摧毁所谓天国。最可笑的是,男人经常写文章嘲讽庸民,相反却很尊敬自己的敌人。」我继续讽刺着。 Eliphalet平静地结束对话:「所以,他们注定作为奴隶死去。」 教皇 「英明的君主谨慎伪造证据,他们清楚,戳破的代价是灾难性的。而裁剪所谓的现实,对其加工和重组,进行符合自身利益的诠释和宣传,其成本和风险,远远比凭空编造一个东西都要低得多。」 「事实上,我不用伪造任何东西,便能编造出一个完美的谎言。」 —— 今日被 boss 传唤到公司,并没有什么意义之处。他是个臃肿的肚腩男,大多数时候我将他的形象概括成一个黑色剪影。久违地回到办公桌,我的座位已然成为堆放杂物的地方。同事们对我的到来看起来比较意外,默不作声地将我办公桌的东西清空,似乎消息目前还只是限制在上层那批人。只是无趣地听着那喋喋不休的闲言碎语,我最近过得如何,心情怎么样。我对这漫长的铺垫感到厌烦,随意地应付着。瞬间,他墨色阴影凑过来,面上裂出一个口子,露出不怎么让人舒服的诡笑。 他说:「这段时间,你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件吗?」 「……没有。」 他发出嘶哑的哈哈声,就像一个故障的抽烟机,烟和酒混杂的气息,让我更加作呕。之后噼里啪啦掉落的,仍旧是那无用的屁话、套话。在煎熬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时刻,他突然退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可以走了。」他这样说着。 我松了口气,在那一片刻的所谓自由。不过这份片刻的自由并没有多长时间,下一刻就被人架进黑车,兜兜转转回了家。实际上我从未有过自由,也从未有过资格。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拆了一瓶酒后味道只觉得恶心。我讥讽地想,Eliphalet 已经是我唯一有资格自由接触的人了,明明他是这样诡异,这样地让人不安,或许他也是监视我的,只是那群人的把戏之一?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敲响了 Eliphalet 的房门。 我一直都有某种预感,一种莫名的情感,就像信徒对上帝天然的信赖那样。可他不是上帝,我也同样不是他的信徒。我只是相信着,每当我敲响的此刻,在门被打开的刹那,Eliphalet 始终都会在那里。例如盒子的猫,或者狗,我并不在乎是尸体还是活物。 我继续和 Eliphalet 聊着有的没的,作呕的 boss,烦人的生活,庸俗的人类的每时每刻,此时此刻。当代的人类已经摒弃延续数千年,由父母抚养孩子的家庭架构。他们将孩子视作累赘,自愿让渡生育权和育儿权,由政府统一控制男女性交、生育,培养和管理孩子。而我,正是所谓新人类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长什么样,这也不重要。我终日所面对的,也不过只是带着面具的工作人员,和那些让人生厌的、被机械培养出来的残缺物种(我不愿意称呼他们为人)。孩子可以接触的信息被严格监控,接受也仅仅只是符合政府利益的价值观。我那一代,连老师这样的职业都被抹去。因为是人,不够安定,不够服从,于是他们被理所当然地淘汰,取而代之是 AI 教学这样的产物(我们称其为「诺亚」,它代表了所有的网络、科学、真理集合)。最开始的人们以为「诺亚」代表着某种真理,某种绝对中立的正确,但「诺亚」是由人创造的,而掌控「诺亚」的人注定是极少数,「诺亚」天然地侧重于这些人群的利益和观念。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洗脑,无声无息的奴隶培养机器。不,准确来讲,他们连奴隶都没有资格自称。很幸运的是,在服从和智力的测试中,我成功通过,没有沦落到苦力和劳役的层次,成为奴隶里的所谓「精英」。这很不正确,但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奴隶和主人是必须的。一开始,我对这一切仅仅只是某种天然的不信任,但并没有到厌恶的程度,我只是天然地不相信,直到—— coil的出现。 我开始语无伦次,声音也逐渐磕巴,心脏好似被揪紧,感到无法呼吸。十五岁成年那天,我被分配到医学方面的专业,业余搞一些计算机科技的爱好。为了保护自己的信息尽可能少地被监管,我加入了一些地下的网络,并且自己也开始尝试构建一些信息网。在这样的过程中,我认识了 coil。 最开始,我不信任他,提防他。面对他的接近,经常性地对他冷嘲热讽,讥笑、戏谑他。我以为我不在乎,我以为我不在意,但所有的事实都只是证明我的失败。他算是我的「老师」,如此复古的一个名称,一个身份。我的许多技巧、技能,有关网络的,和无关网络的,统统都是他亲自传授给我。他告诉我不曾知道的信息,不曾知道的故事,只有他,一直只有他…… 「所以,你是在缅怀他吗?」一直沉默的 Eliphalet 突然打断我。 「不……」我感到哑口无言,和无止境的心伤。我抬头望向 Eliphalet 那张模糊的脸,我感知不到 Eliphalet 的情绪了。一种粘稠、诡异、让人不安的感情。他可真是个怪物,我这样嘲讽自己。 「……我只是,为我感到恶心而已。」 恋人 我继续向 Eliphalet 言说着。过去的我曾经是个法医,算是条子那边的人。法医的工作?这没有什么意义。基本上,在命案发生、下面人给出报告的时候,凶手就已经被锁定。在现代科技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过追踪。而我要做的,仅仅只是尽可能地延长时间,理清楚上面人之间的互相博弈,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想要我做什么。一般情况下,我并不会主动去伪造、篡改、销毁什么。即使这很有效,对讨好那些人而言。但我尽量不会去那么做,那太过危险,获得短暂的名利后瞬间跌入谷底。所以,我只能最大限度地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过问,什么都不去解决。而这就是我的工作,我要做的事情。 而 coil,他是个自由的网络工作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诺亚时代的人们统一分配工作,不工作的、不够安分的,部分被强迫劳役,更多直接被处理,成为特菲诺伊。但是 coil 却做到了,甚至成功活了下来。我其实清楚他在做什么,他在干什么,但是我选择了视而不见。我清楚那会毁灭我,他会毁灭我。于是我逃避他,我回避他,即使我实实在在地被他吸引着。很多时候我都怨恨他,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我那样,安安分分地做一条狗?即使那样的生活如此令人作呕,如此卑贱,可他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就不能像我那样,陪我在身边? 我干过许多错事,污蔑的,无能的,耻辱的。我伪造过证据,导致一家人无辜地死去。前一天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仅仅攥着死去父亲的手,用仇恨的眼神看我,第二天我就见到他的器官被挂在内网售卖。事实上,我对他们没有一丁点怜惜之情,我不在乎他们,也没有任何愧疚之心。我将这件事告诉 coil,他只是听着。我意识到,他和我一样,他毫不关心。但是不一样的是,他要更加疯狂,他更加无法理解。在他死去的前一周,他告诉我他的计划,他要去破坏电塔,一个城市的电能源。这是个多么疯狂的计划?当代的人类被严密地管控在一座座鸽子笼中,没有电,上楼层的人连水都不会有。脆弱的城市失去电,食物无法运输,交通无法进行,没过几天就会有死人和尸体的腐臭、杀人与暴乱。但 coil 不在乎,他不关心,他不在乎那些人的死亡,那些人悲剧。他只是想这么做。 我无法理解他,我无法用我的理性解释他,即使我清楚我只要想理解就一定能理解。我试图劝说过他,时间久到让我深深意识到我不可能改变他,我的意志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于是,最后一天,我告密了。 我和 coil 一样,完全不在乎那些人的死,只是无所谓地嘲笑他们。我只是恐惧他,我恐惧 coil。我深知,他一定会毁灭我,他一定会摧毁我。于是我在这一切到来前先将他杀死了。我背叛了他,我背弃了他,我应该感到轻松,但这并没有。面对被扣押的 coil,我以为我会心虚,但那时我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只是沉默,继续沉默,还是沉默。最终,我看到了 coil 对我的讥笑。 那天,我亲自解剖了 coil 的尸体。我发现他体内并没有安装芯片——他是个黑户,这可真是个稀奇事,但并没有意义。我第一次,偷偷剜下尸体的眼睛,作为我的收藏。之后的之后,我的告密并没有得到信任,反而让我得到更加严格的监视。我被停职处理,我以为我会被杀死,毕竟我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再被使用,也就是无用、无意义的人,但却意外地没有。我活到了现在,我耻辱地活到了现在。没有一点意义,没有一点价值。Coil 死了,只有这样的结果。我明明应该清楚,我一直都很清楚—— 「你是在向我忏悔吗?」Eliphalet 讥讽地说着。 我颤抖了一下,我以为我会流泪,实际上我面无表情,除了冷漠就只有冷漠。这是我的梦吗?还是说这是我的幻想?或者说,梦难道会坐落到现实,坐落成现实的触感吗? 我真的,有在活着吗? Eliphalet 的脸和记忆中的 coil 一点点重合,原本完好的皮肤取代的是各种扭曲的黑色咒文。「既然你想要赎罪的话,」Eliphalet 说完这句话,嘲笑式地停顿了一下,「那你就替我杀人吧。」 我,沦陷了。 战车 我又做了那个梦,纸币体系崩溃的梦……在那样的图景中,即使所有人,所有国家都明知其注定的崩塌,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这最后的赌博。为了能够延续,狂欢能够继续,所谓的新货币,所谓的新资产,进行捆绑,维持。不可否认的,这延续了几年寿命,但仅限于此。纸币最开始就是一场庞氏骗局,不是吗?将债券说成是资产,进行概念偷换,滥发货币,导致利率无限趋近于零。债券的一再贬值,人们只能通过购买投机性产品来维持自身的资产,而人们再也兑换不到原本价值的商品。人们被迫成为了赌徒,乐在其中地成为了赌徒。直到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资产的彻底泡沫,饥荒、混乱、仇恨、屠杀。然而,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创新,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取消了货币,取而代之的是熵的统治。人们狂信着,相信所谓绝对真理、绝对理性的诺亚,诺亚能带领他们走出这一切的痛苦——所谓精密的计算,欲望的切割。他们活在诺亚里,成为了诺亚圈养的婴童,所谓的诺亚人。或许文明就是如此,允许奴隶、猪狗的存活,它也不断这样创造着。实际上,那些奴隶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意义,但不会有任何人承认这一点。理所应当的,人们又开始怀念过去,怀念过去的狂热赌博。其中或许有真正所谓具有古典精神的人,不过很快就在某些人的利用下,在人类劣等投机主义下,堕落成一群追求短暂利益的劣等产物。人类似乎都是如此,毫不犹豫地为了当下的廉价享乐牺牲未来。 你说这是发生过的事情?我忘记了,或者说我希望那是一场梦。我一直对这些没有什么所谓心,更无什么期许。我是个无意义的人,一直都只是如此。Coil告诉我一种偏执狂的美学,某种执拗,某种准则,不惜一切的狂热,我想我并没有那样的精神。某种旁观,某种无视,在遇见Coil前我一直都是如此。我计划好什么时候自杀,什么时候死,以及要如何去死,在哪个地点。我想知道杀人和自杀是什么感觉,于是我计划去杀人。Coil曾经是我的目标之一,虽然最后和我亲手杀了他并没有什么区别。Coil是个疯子、野心家、偏执狂,他认为这是一种高洁的美学,我对此充满怀疑。不过可以确认的是,我拥有和他一样的丑陋心。我翻阅过许多宗卷,几百年前的人类会为了好奇心杀了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以及一些没品的乱伦故事。 在几百年前的人类眼中,拥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似乎是十分重要的生物,弑亲被看作是极为不道德的,大抵那些杀人狂便是追求这样的快感。不过在被流水线养大的诺亚人眼中,父母只是提供基因的东西,和路边的一根草、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诺亚人爱诺亚胜过其他任何人,况且大多数诺亚人并没有知道血缘父母的权力。而Coil,他是一个诡异的,由父母抚养长大的产物,和我之前处死的那一家人一样,是完全不同于诺亚伦理观念的产物。 Coil跟我说过一个墙外墙内的笑话,一种系统的错误。他说他和他父母是自然交合的产物,并不是诺亚人那样的指派性爱,不过他的父母并不怎么和谐。他的母亲为了生他,逃避系统监视,耻辱地跑到下层,也就是被诺亚抛弃的罪人,所谓的蛮荒之地,暗无天日地活了一整年。按照约定,等她生下了Coil,Coil的父亲就会带走她,把她接回上层。不过这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说辞。「大概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吧。」他有点嘲讽地说着。随着时间渐渐推移,Coil的母亲意识到,她期望的那个男人再也不会来接她的。强烈的复仇心控制她的大脑,她发誓她一定要杀死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很快,在她的百般努力下,她成功回去了,看到那个取代她职位,并借此爬上高位、攫取足够权力、能够拥有情人和私生子的男人。 「悔恨、愤怒、无法控制的咆哮席卷了她。于是第二天,便出现了一具被割掉阳具、窒息而死的男尸。她把他的阳具割下来,用他的阳具强奸了他,然后再塞入他的口中——这很有趣,不是吗?」Coil乐呵呵地笑着。 他有着一颗杀人狂的心,当时的我只是这样想着。 骨头,温度,永恒的停滞:力量 一个游戏,将手放在另一个人的肩胛骨上,进行某种扭曲,注视对方痛苦的表情,沾沾自喜。杀人,杀人的信条,杀人的信念。人因何而杀人?又以何种方式杀人?我对这一切,只感到深深的厌倦。某种谎言,某种欺骗。在过去的某个时段,杀人、孩子的死、因饥饿与贫困而死……曾被视作绝不可容忍的时期。即使在更早更远的年代,活下来的成年人,在幼童时期目睹同伴非正常死亡,亦是常事。而熵的统治者,它的诠释者们,以某种复古主义为武器,成功地改写了这一切。死亡再次成为日常,成为风景,不过,仅限于那些被判定为「无价值」的人类,特菲诺伊们。 我曾管理过他们。挑选合适的、合乎时宜的个体,作为祭品上交。于是,那些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纯粹的享乐奴隶。熵的诠释者们使用他们,食用他们,虐杀他们。而我面对所有的哀嚎与泪水,只是冷眼旁观。 我不在乎他们。我对自己亲手制造的悲剧,我刽子手的身份毫无愧疚之心,我也无法愧疚。人们总是言说着某种道德,某种秩序。杀人被视为道德堕落的行径行径,那敌人呢?「人民的敌人」呢?这些人就应该被杀吗?我如此发问,他们如此作答:「谁都知道,人民的敌人就是该死的。」 道德无任何用处,更无任何意义。它约束不了任何手持暴力者、权力的持有者,它只能约束那些言说道德的软弱者,那些与他们同样无力的民众。一个人若不拥有暴力,那么他便没有保护自己资产与生命的权利。也就是说,失去暴力的人,其资产并非属于他,生命也并非属于他。金钱可以随时被剥夺,生命可以随时被屠戮,和牲畜无异。所谓文明的诞生,或者说今日所谓的文明之地,都是建立在惯于杀人、善于杀人、精通杀人的人之手。唯有手握暴力之人,才拥有自由,才配被称作「人」。 是那些精明狡诈、自私自利、擅长斗争与杀戮的人。 很遗憾,我并没有那样的资格。我不过是在这残酷斗争中,微不足道的失败者。既不够卑贱,也不够耻辱,只是浑浑噩噩地逃避着某物,嘲讽着某物,最终迎来的是失落,无止无境的失落。为coil的死,为我自身的溃败。「其实我本可以阻止他,在不破坏自身羽翼的前提下。」我这样对自己说,但没有意义。杀了他、关了他、亦或像以往那样——视而不见,那才是我的准则,是我得以为人的资本。按理说,明明按照我的活法来讲,我根本不该告发coil,我应当等待事发,然后择机站队,再将全部责任推卸给某个可怜虫,最后苟且活下去,耻辱地活下去。可我为何而活?又为何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次告密,真的出于我的意志吗? 「事实上,coil根本不在意我的背叛。他只是想看见我耻辱的样子。」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 他想看见我背叛他,于是我顺从了,仅此而已。 记忆中的coil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他的成年礼。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剥下她的皮的故事。「她很爱我,但她更想死。」coil如是说,「她一直都想死。所以她希望我,能像她杀死父亲那样,杀死她。」 「我爱她,所以我那么做了。杀人是一件麻烦的事,一开始她很配合。但在我捅下第一刀的瞬间,可能是生物对生命的本能狂热作祟,她开始反抗,疯狂攻击我,试图夺走我的刀。为了完成任务,我只得拿起花瓶,砸在她的额头上。那一声巨响后,以往我眼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液与花瓶碎片一同洒满地板。随后,我便依照她的教导,将她的皮一块一块剥下。」 他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吊坠,神色莫辨:「为了纪念她,我切下了她小拇指的骨头,做成了这个——」 昏暗的烛光下,我只是机械式地注视着他,思考他想要我做出怎样的反应,他想从我这里获取什么。下一刻,他突然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Eliphalet 问我:「你想杀死我吗?」 隐者 我的人生是一片虚空,一片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洞,以及深埋在泥土地里、腐烂后发臭的、数以亿计的零星碎片和剪影。总是不得不,总是不得不去做。即使明知这一切都是借口,只是为了自身卑劣的耻辱,但依旧要那么去做。就像那些不断重复自己「不得不去死」的人一样,毫无意义……某种意义上,我恨 Eliphalet,或者说大多数情况下我是恨他的。我恨他,对他充满怀疑,同时又想待在他的身边,便是这样让人作呕的情绪。也就是如此,爱憎、欲求,所有晦暗不明、让人恶心不安的东西,随即接踵而至。我恨他,我恨他。他从来就不在乎我,甚至不在乎他,包括他的生命。 似乎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事、物、他的人生,在他心中都仅仅只是用来取乐的工具。 我,从未有过任何价值。 继上次的杀人玩笑后,紧接着的也就是杀人。杀人是一种宗教,在大多数情况下。杀人一般被视作不划算、只是害人不利己的事情。在某种道德层面,对于无法产生「利」的东西,确实是无道德的。所以,为了能够杀人,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地杀人,只能被迫陷入一种狂热,一种无法理喻、无法解释的癫狂。通过言语,通过暗示,甚至某种美学、艺术。只要是能够为这份荒谬开脱的,都可以利用。狂信、宗教,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就这样不断告诉自己:我只能去杀人,我必须去杀人,我除了杀人以外毫无意义,我已经走投无路。便是这般的狂想、狂信,坚信自己一定被社会秩序抛弃,被所有的理性和可容纳的抛弃,诉诸于所谓的生存,为了生存而正当地杀人—— 其实只是在做戏而已。 空洞,空洞,还是空洞。我面无表情地杀人,毫无意义。狂热、愤怒、不安,通通泯灭。我只是,丧失了意志。感到无意义、无序、失落。我经常性地将 boss 称作黑色剪影,他让我想到摄像头、录音机、许许多多双暗处的眼睛,事实上他也确实担当这个职位。精细来讲,我们所有人,所有所有的,都被迫承担这样的角色:监视别人,同时也被他人监视。为了诺亚,为了诺亚的延续?其实只是卑劣,以及对熵的统治者的服从罢了。于是,监视、控制、背叛、折磨、杀死。 我曾目睹过我的同事被 boss 当场枪杀,而其他人只是抬头看了那么一眼,就继续低头做事。这就是诺亚人,爱诺亚胜过一切的诺亚人,所谓的新人类。我们爱诺亚,可谁来爱我们呢?诺亚,又究竟是什么?被谁定义的呢?没有答案,没有意义,只有赤裸裸的暴力。 我继续切割 boss 臃肿的躯体,刨开他的肚子,将手深深埋入温热的器官。就像我对 coil——应该说 Eliphalet——做过的那样。我开始回想,开始将记忆重新投落进那个时间段,一个粘稠的、让人黑暗的房间里……Eliphalet 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只有我,只有我在房间里。这是我的战利品,我的东西。即使不久前,因为我的卑劣,我的背叛,被电击、水刑、折磨、虐待,最后惨死的 Eliphalet。一具完美的尸体,完美的东西。然后肢解他,解剖他。感到无法呼吸,酸楚、恶心、让人作呕,以及最深处的愤怒。将手放进去,抚摸,温暖而又不安,让人落泪的,只是为了死而死去的。我一直都有这样的疑问:一个成年男性的大肠与小肠之和,是五到八米。Eliphalet 的肠子呢?做成跳绳又会是什么样呢?将 Eliphalet 的眼球、大脑掏空,塞满亮晶晶的矿物质和晶体,拥有一盏灯,一个锚点。我想拥有这具尸体,然后获得温度的禁止,0K 的空间,也就是时间的停止、永恒。然后让我拥抱他,毫无意义地拥抱他的尸块和器官,在永生的诅咒里获得绝对的禁止,也就是死亡。 面对 boss 的碎片的尸体,渐渐融化成腐一般的黑泥巴和酸潭。「我以杀死 Eliphalet 的方式杀死了 boss。」我无来由地想着。 只是为了悔恨,无法言说、不可言喻。 大抵我活在了梦里,所有人都死去的梦里。 命运之轮 按照 Eliphalet 的要求,处理完尸体,浑身疲惫、血污、肮脏、污点,软弱无力。我瘫倒在 Eliphalet 身上,不想说一句话、一个词缀,只是无尽的疲惫。Eliphalet 将我拖到床上,窸窸窣窣的是灯光、人影、斑驳,于是我渐渐昏睡过去。迷糊之中,我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擦拭我的脸,带来水渍,带来空洞。我想起我和 Eliphalet 的第一次会见,为了逃避追踪、监视,繁琐而又臃肿的,所幸我们成功了……我其实并不关心 Eliphalet 告诉我的真相,那些不可言说、不可直述,只能在哑言下、封锁中体会、隐藏的东西。我只是想见他,想知道,一直在网络另一端和我对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是段美好的日子,一直都是那样。没有意义的交流,没有价值的对话。只是虚度光阴,荒废时间,漫长的死亡,为了死而活着。似乎存在某种迷因,一种迷幻因子,或许是一种酒神的武器,无法安定。空缺、停滞,还有许多许多的混沌、晦涩,让人焦躁不安。 我只是眷恋地,沉迷于那些肤浅的,能够触摸到的温度。 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其他的,我并不在意。 半梦半醒之时,我听到了 Eliphalet 的声音。睁开双眼,便是 Eliphalet 在我身旁,靠着枕头使用电脑。 「……Eliphalet,你恨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Eliphalet 目不转睛地打字。 「我背叛了你,导致了你的死。如果你是 Eliphalet,出于理性,我想你会怨恨我的。」 「你觉得我不是 Eliphalet,不是 coil?」 「不,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许多细节,几乎可以约等于一片迷雾,昏沉的梦。」 「……」 「很长时间我都遗忘了你的脸,遗忘了你,包括 coil 的对话框。我一直怨恨你,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你呢?明明是我害死了你,是我的无耻害死了你,但我却不受控制地怨恨你。我一直不理解你要干什么。如果你是有什么理想的话,我尚且还能推理出一套伦理逻辑。但你分明就对那些人,那些被定义为无用、被奴役、被剥削的人毫无兴趣——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你对他们漠不关心。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经这样了,可为什么,你偏偏,你一定要那么去做?本来我们完全可以就这样苟活着——」 「但我并不是为了那样的意义而活。」 「……」 「那,」我不受控制地呜咽,「你有在乎我吗?」 「我想你并没有询问我的资格,是你杀了我。」Eliphalet 略带嘲讽地说着。 「我知道,所以我,我……我一直都在——悔恨。我经常想,如果你告诉我计划的当天我就杀死你,或者把你关起来,那该有多好。我为什么那么愚蠢,那么谄媚,那么让人作呕?如果是我亲手虐待你,杀死你,那该有多好——自始至终拥吻尸体的,只会是我。」 「……我只是觉得,你在愚弄我。为了你的狂热,毫无顾忌地去死,嘲笑我。」 「如果所谓的愚弄,代价是去死的话,那你可以这样认为。」Eliphalet 冷笑着。 「……」 「……」 啊……如此的……没有意义。没有真相,只有我背叛他、害死他的事实。尽管如何变换诠释,变换叙事,变换角度,依然没有任何意义。既无法拆解成某种理学蛊惑某人,更无法借此揽权投机。只是……不甘心,所以不愿意放过,不去思考,不去细究。只要继续下去,一直这样下去,故事就会一直运转,一直延续……即使任何事物都会去死,永恒的运转从不存在……但只要维持住现在的高楼大厦,永恒的幻梦就会永远,永远地……包裹住我。 「所以你还是恨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十分不争气地,流泪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离我近一些……让我更加能——触碰到你。在记忆的迷宫里,我只有你了,只有你……继续跟我说话吧,不要说有任何含义的,就是一些没有价值的口水话……让我确认你,确认我的存在吧……」 如果这是命运的作弄,那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正义 被知识啃食的野兽,被驱逐的力量之众。 --- 如果有一根足够精细的针,扔到一个无限数字的标尺上,十分反直觉地,它落在有理数的概率是0,落在无理数的概率是1,有理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0到10的负200次方,整数与偶数的等同。人类总是常规地认为理性的、可以被观测的,是贴近现实、自我的,然而理性背后只是无止无尽的疯癫,可以约等于无……于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屈从于权威,沉迷于某种集体幻想,集体性的癔症和癫狂,永恒而又堕落的,无穷大与无穷小,一个永不停摆、不断自我更新、自我毁灭的巨大齿轮。 巨大的、冷漠的、无机的、没有终点的机器。 潮湿的泥土地,铺黑的天际下,远方河桥的零星星光。我叹气,紧追其后的是深深的无力。我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靠着岸边的围栏静静抽着。 Eliphalet一开始在旁边看着,之后便和我一块靠着栏杆。「你现在也开始抽烟了啊。」Eliphalet这样说着。 「是啊,毕竟你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散出,抖掉多余的烟灰,「他们坚信我有什么更深的瓜葛,于是想让我上瘾,以及套取信息。之后他们对我使用了药物,致幻的,让人忘却痛苦的药物……显而易见的,我如他们所希望的,成功上瘾了,度过了一段十分耻辱的日子……我开始迷恋尼古丁,各种各样堕落的,每次打针的时候我都狂热地……但无论怎么说,我活了下来,而且远远比你经历的折磨,要好得多的,活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后,Eliphalet的眼神掩盖在黑暗里:「开始的你,是完全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的。」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机会用到了。」我乐呵呵地笑着。 毕竟已经没有用处,也就没有浪费时间的价值。 「……你为当初的选择后悔过吗?」 「后悔?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我只是悔恨……自那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从未见过你就好了,如果我从未和你相遇就好了。只要从没有发生过,只要视而不见,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选择都不用拥有,我也不再会悔恨,也就不会再痛苦。就像过去五千多个日夜那样,浑噩、庸俗、无趣。但我是安全的,即使跟个牲畜般任人鱼肉地活着,但我是安全的,我以为我能是安全的。就这样,一直自欺、欺人、被人欺,永远地重复下去。」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Eliphalet气笑了,「这就是你得出的唯一结论——你想和我从未认识过?」 「……」 我做出认输的姿态:「我并不想和你吵架,虽然确实有够恶心的,听着一个害死你的人对你的埋怨。但是——我的意思是——你能够明白吧?」 Eliphalet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我和Eliphalet沿着河道散步,掰扯着路边的灌木丛上的树叶,以及道路上的小石子。一直是沉默,沉默,沉默,最后的还是沉默。我想说什么,想要言说什么来打破这份寂静,但总归觉得无话可说更好。于是就一直默然地,走到了远处的河桥。 桥上的每一英尺便有一串灯链,每一个链条就装饰有上千个灯芯,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一个灯芯的寿命是十万个小时,4167个夜晚,约等于十一个年头。而每一次的更换,内部调动的价格,又是一场盛大的收入——哈,一个伟大的工程,一个只有荣华、浮光的伟大工程。熵的统治者告诉我们,资源只会不断减少,所以为了延续,我们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让一切需求压缩到最低最低。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为了我们的后代,所以我们必须接受管理,接受服从。那这些呢?这座无法带来任何价值,任何意义,只是为了装饰,为了宏大的东西呢? 我们没有答案,我们不能有答案。 走到桥中间,烟快烧到手指了,才猛然回神。我开始开口,并不准备有任何听众。 「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幻想,毕竟我之前对药物的迷恋如此无可救药。」 「那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改变了想法……不,我只是不在意了。不在意那些执拗的,无法直面的,偏执而又孱弱的。我只是——放弃了。」 我转过身:「告诉我吧,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吊人 Thoughts of death inside,tear me apart from the core of my soul. 心中死亡的念头,将我从灵魂的深处撕碎。 —— 夜灯下,Eliphalet坐在路边长椅抽烟,烟雾随着光线螺旋上升,骤然消弭。我一开始靠着他的肩膀,随着困倦的到来,索性躺在了他的大腿上,半梦半醒。 「你是打算就在这里过夜,也不回去了?」Eliphalet瞥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像是轻松了许多,自顾自地说:「没有必要,反正也回不去了。」 我以为我睡着了,实际上却没有。即使眼睛闭着,纷杂的声音还是侵入耳中,不容拒绝与抗议。已经十分疲惫,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叫嚣着休止,精神却无比亢奋。我在因为什么兴奋呢?因为什么而窃喜呢?静静地躺着,等待出现在十字路口的第一个旅客,然后杀了他,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指令——杀了他。等待、等待、等待;停止、停止、停止。闲不住的我抓着Eliphalet布满细茧的手把玩着。 莫名地,想起Eliphalet之前告诉我,他还在下层时,吃生虫、腐肉的故事。 我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些。 我向Eliphalet描绘一场盛大的梦,一些离奇的奇思怪想。我告诉他,在他死去的第七天,我做了一个梦。准确来说,不知道是不是梦,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些碎片集。 第一个碎片是在飙车的路上,肚子突然膨胀、爆炸,肉块和器官喷了一地。恍惚中,那个人被炸飞的头,目睹了他的后背。 另一个,是有关呕吐的。那是紧接着之前的梦,或者说是梦的延续、衍生,不过现在的我也搞不清什么是复制品,什么是赝品了。同样是在飙车,道路不断扭曲,渐渐演变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顿时,恶心笼罩他,荒诞和畸形拥抱他。他将自己的过去呕吐出来,过去又呕吐出过去或未来的他,而未来的他又将「他」串联,形成了现在,也可能是停止的他。于是不断地——运动、运动、运动;或者说是寄生、撕裂。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手从「他」口中伸出,将「他」分裂成两块,眼珠子像雨水般倾泻而出,吃了「他」的画面。 Eliphalet嗤笑出声:「你可真是一贯会想象的。」 我忽视了这句话,陷入冗长的沉默。 过去的网络曾被人们寄托为脱离现实权威的乌托邦,不过很快,在网络与现实的重合之下,权力也一点点渗透。直到一百年前,诺亚通过了《数字自由保护法案》(Digital Freedom Protection Act)和《虚拟公民保障法案》(Virtual Citizenship Assurance Act),多中心化、企业自营的网络时代彻底结束,诺亚AI和诺亚网的时代彻底卷席所有人类。他们这样说:法案是为了保障公民在数字空间的安全与便利,统一管理线上与线下身份信息,提供全球范围内的合法虚拟通行证。本法案授权全球网络身份局(Global Network Identity Bureau,GNIB)向所有公民发放虚拟公民证(Virtual Citizen ID,VCID)。 每个VCID都内置量子加密芯片,实时上传持证者的网络行为、地理位置、神经活动数据。VCID可在持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更新」部分身份数据(如信用记录、犯罪记录),数据被送往GNIB的「深层数据审计中心」,生成永久的行为画像。匿名网络访问被法律禁止,所有虚拟现实平台与加密通信必须绑定VCID,否则视为非法访问……所谓的The Consolidation——「整合纪元」。 呵,安全,自由。 无论是旧人类,还是现在所谓的诺亚人,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能作为一条最卑贱的狗,匍匐生存。 此刻,一个男人出现在十字路口中央。Eliphalet看了我一眼,吐出最后一口烟,随意地将烟头丢到地上。 死神 我的思绪像损坏的陀螺,失控旋转; 霓虹的花,金属的树,将我封锁在框架里, 而我在循环中迷失。 --- 我从背后偷袭,将砖头重重砸向男人的头部,轰然倒地。Eliphalet趁男人倒下的片刻,用绳子锁住他的咽喉,而我也跟着用绳索捆住他的手和脚。这是一个全然无辜的人,至少对于我和Eliphalet来说是这样,但很可惜今日他必须死去。倘若将不利视作恶,那害人害己也是一种善,而我们这样害人不利己的行为就是纯粹的恶了。 害人?我咀嚼下这个词,分明和畜生并无区别。 Eliphalet拿出准备好的砍刀,从男人左腿根部,缓慢而沉重地砍下去。因为剧痛,男人从昏迷状态苏醒,全身剧烈颤抖、肌肉痉挛。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Eliphalet和我,以及他左腿上的砍刀,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和哀鸣。男人不断咒骂我们,肮脏、龌龊的词句不断涌出。在我和Eliphalet冷漠地砍断他另一条腿后,他的心境从愤怒转变为恐慌。他试图和我们谈判,问我们想要什么,并许诺只要是他能给出的,他都会给。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接踵而来的就是鼻涕和眼泪。他央求放过他,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了,不过遗憾的是我和Eliphalet对他的痛苦毫不在乎。最后,他开始怀疑,怀疑他几十年庸碌无为的人生是否哪里得罪了我们,导致他如今这般下场。于是他询问我们,我只是说:「不,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你。」在决定砍掉他双手的时候,Eliphalet笑呵呵地靠着树抽烟,冷眼看着我砍断男人的手,看着男人那双绝望又无助的眼神。 男人彻底崩溃了,他意识到,任何理性的推演对于我和Eliphalet都毫无作用。杀他的人是一群疯子,是不在乎理性归纳,纯粹为了享乐而杀人的疯子。因此,他注定死去,并注定以毫无价值、毫无意义,最为丑陋的方式死去。于是,他重新陷入愤怒,就像最初愤怒咒骂我们那样,不停地、痛苦地、毫无希望地咒骂。 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在温度彻底流失的最后,他用那无神、昏暗、彻底死去的眼神对我说: 「我诅咒被活埋的你,每一块血肉,都被千万根毒针和利刃贯穿——」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砍下他的头部后,我用准备好的容器,将男人的头部浸泡在浓硫酸中,然后将肢解好的四肢分别放置在十字路口的四个角落。 等到今日午时,一个完美的头颅便会公之于众。 对于他的躯干,我用手术刀刨开他的腹部,陆续扯出他的心脏、肺脏、肝脏、胃、小肠、大肠、肾脏、脾脏、食管、胆囊和胰腺,并以十字路口中心的头颅为原点,拼凑出一个十字架的符号。 而不远处的Eliphalet,只是默默抽着烟,静静看着我完成这一切。 我笑了。 既然我完全舍弃了我的卑贱,那你也一同与我狂欢吧。 节制 Μ?νον ε?μ? θηρ?ον ?π? βασανισμ? τερπ?μενον. 我只是一个以折磨为乐的野兽。 --- 我很多次尝试去解读Eliphalet,最后得到的只是「我不能理解他,我也不想理解他」的答案。他在我这里像是一个疯子,一个不可理喻、只是为了狂欢而狂欢的人。既不精致利己,更无什么崇高理想,只是出于一种诡异的好奇心,就像「为了好奇」而杀人一样荒谬。他对于他的主义和主张,无任何理性逻辑,是某种纯粹情感的产物……「我厌恶此物」「我赞美此物」,仅仅只是如此,我也只能对他解读到此。 唯一能确认的,只是他放任了我的背叛,放任了我对他的谋杀的真相。 于是卷席我的,便只剩下荒诞,和非理性的癫狂。 一个杀人狂的心,一个无所谓、也无意义的杀人狂的心……我无法将之归类进我的理性结构。或者说,我只是一个卑劣的、一味投机、无崇高追求,更无自我准则的卑劣小人而已。 愚蠢的诺亚人,讥讽的诺亚人,被屠杀、被洗脑、被愚弄,仍旧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诺亚人。诺亚人沉醉于互相仇恨和无底洞般的贪婪,乌托邦是他们的座右铭。无论是一百年前的虚拟公民证(VCID),还是两百年前「熵」这个物理学概念在政治上的滥用,亦或者三百年前人为的病毒、饥荒夺去的一半人类,都是神圣的诺亚——神圣的诺亚带给我们的和平与自由。他们对诺亚人说,即使你们去死,卑贱地去死,耻辱且残忍地去死,但那都是有价值的,你们的死是不得不的,这是光荣的牺牲,神圣的牺牲,为了人类、为了最后的诺亚人的牺牲——所以你们安心地去死,安心地交出你的财产,你的血肉,你的器官,你的生命,荣耀、幸福地去死。 我也因此深深地憎恶诺亚和诺亚人的一切。 但Eliphalet和我不一样,Eliphalet不恨诺亚人,连嘲讽的力气都不屑于给予。他坐在床边,看到我睡醒了也不出声。啊……一个暴君,一个杀人狂。人类总是热爱暴君,追随暴君。无论是多么不合理的,在权力的浇灌下都会化为一句又一句美言……一开始杀人是有缘由的,杀人是不得不的,到最后杀人也都不用遮盖,权威的话语就是真理的一切。真理和理性,科学和思想,统统都是权力的奴隶和婊子。 我感到头晕,淡淡的恶心和平静。我坐起身,接过Eliphalet递给我的温水,没有喝下,只是拿着。 Eliphalet一开始只是看着我,然后凑近,抚摸我的脸。一开始只是摸着,然后食指伸入嘴唇,搅动。 奇怪的触感……不过我并不讨厌。 Eliphalet沉默地,露出一个赤裸、邪恶的笑。他将声音放得很轻柔,让人想到那些蒙着白雾、眼球、肢体碎片的白衣天使。他说: 「我在七岁的时候,杀过一个人,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我先是把他打晕,给他打药,然后把他捆在椅子上禁止他动弹。他十一岁,比当时的我大上许多,捆绑他花了我不少力气……不过我成功了。成功的我很无聊,对于母亲告诉我的虐杀技巧不是很感兴趣,但我那么做了。」 「最开始我用的是铁丝,钩住指甲边缘,逐渐扯离。血液像融化的冰块一样流着,紧接着发出刺耳的尖叫,整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很吵,于是我把铁丝网塞进他的嘴,被铁丝划烂的嘴溢出猩红的血……我对他的口腔产生了兴趣,因为我听说隔壁的一个老头,在被勒索过程中打掉牙齿的事情。」 「我将铁丝网从他的嘴里扯出,他用惊恐的眼神看我,这让我感到更加厌烦和无趣,你能明白。为了让他乖乖张开嘴,我先是捏住他的鼻子,逼迫他不得不张嘴呼吸。再之后,我用铁勺柄、撬棍之类的工具,强行塞进嘴角撑开——他更加绝望了,也更加无趣。起初我想要拔他的后槽牙,不过很快发现那太过麻烦,也不好操作。于是我用钳子、螺丝刀、小锤子敲他的前牙,最后拔出。」 「牙龈到处都是血,红色的、流淌的血。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杀人很无聊,虐杀也很无聊,但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兴奋和好奇心。我将他那被拔出的牙塞进他的咽喉,逼迫他吞咽下去,包括他的血,他那牙龈处不断涌出的血,和他牙齿上携带的肉——这算是吃人吗?当时的我只是这样想着。」 我极力遏止内心的狂热,对他说:「你可以……这么对我做。」 Eliphalet只是轻笑着,吻上我的额头,对我说: 「我会杀你的,但不是现在。」 回旋堕落之物:恶魔 回旋堕落之物 diu werft ist?zen sch?ne, w?z, grüen unde r?t, 世界的外表看似美丽,是洁白、葱绿与鲜红, und innan swarzer varwe, vinster sam der t?t. 一旦望入它内部,这世界不过漆黑如死亡罢。 --- 旧人类的电塔建立在与世隔绝的工业区,而诺亚的电塔紧贴下民和人群。那是一座庞大的、无与伦比的巨型圆柱体,坐落在诺亚城中心,贯穿了上中下三层,如同巨兽的脊椎,日夜不停地喘息着。成千上万根肠道般的导线交织,电子屏幕的闪烁与嗡鸣的高压电流,数不清的尸体和骨架,融汇在辉煌和荣耀里的腐臭,我们的诺亚,我们逻各斯,永恒的弥赛亚。 这是一座被静止的城邦,这是个死去的城邦。 我们站在大门口,行走的守卫和监视官对我们视若无睹,好似我和 Eliphalet 从未存在过。Eliphalet 扫了一眼那些比梦境里的人还要更加死寂、更加无价值的他们,没有留下更多关注,只是冷漠地凝视电塔和周围的建筑,毫无生气。 Eliphalet 扯了扯嘴角,不带任何感情温度地说:「三百年前的那场灾难,人类死了一半的人口。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在残酷的互相厮杀、虐待中存活下来的蛊虫——那时候流行为了娱乐吃人,十几个人围着一个人的尸体,滋滋有味地吃着,还有把几万人关在巨坑里烧死、淹死的游戏,而他们自诩正义。」 「杀人是他们的投名状,所谓的正义、主义是他们的保护色。罪人们对过去的罪行闭口不谈,视而不见。他们手上沾满鲜血,于是只能互相包庇、互相欺骗,沉默,然后遗忘过去。自然地,他们宣称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乌托邦,一个不再有卑贱和耻辱的乌托邦,结果和大屠杀前的世界并无任何区别。」 「哦,」Eliphalet 停顿了一下,「应该说更糟了。当时可没有如此普遍的芯片植入。」 「几百年前所谓富豪、精英人类,花上数亿的资金投入到永生和延长寿命的研究,很快现实告诉他们停滞的荒谬,也就是说一无所有的结果。于是这些狂妄自大之徒,便想通过基因霸权、基因检测,也就是基因改造,妄图制造一批又一批所谓无遗传疾病、高智商的人类后代,以维系长期的跨代阶级优势——和现在诺亚的配种式生育一模一样。他们真的相信,靠投机获得的大量财富的他们,其基因真有什么可贵之处;人类真的以为,他们能预测混沌无序的未来,并为根本无法确定的未来制定一套完美的答卷,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基因运动,所谓的完美人类——哈。」 Eliphalet 继续冷笑着:「人类总是如此堕落,总是如此可笑。」 「量产式的人类,量产式的奴隶。明明如此浅显可笑,他们还是禁止被归类为劣等、低智商的人类繁衍,即使他们可以这么做的权力之所在,就是依靠一个又一个蠢货和脑残。他们推崇所谓的精英、所谓高智商、权力拥有者的基因。人类亲手了结了基因多样性,并乐此不疲。」 「人类总是追求永恒,追求某种静止不动、永恒不变,比屹立数万年的群山、流淌千万年的河流还要悠长的东西。明知人类如此劣等,根本无法付出永恒的任何代价,却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或许这就是基因的多样性和永恒不变之处吧。」 Eliphalet 看着我,继续说着:「Alithia,你想要永恒,你想要和死去的尸体一样的永恒。纵使尸体在腐烂,尸体在发臭,尸体终究消逝,你却仍旧想要这样的东西。」 高塔 我送给Eliphalet的第一个礼物,是一串蛇骨手链。 那是一条大约在60英尺左右的王蛇,是Eliphalet给我的,一条奄奄一息,即将死去的蛇。这足够长,所以我决定做成双圈的。先是把蛇体剖开,取出脊椎骨部分。然后是附着的肌肉、皮膜,用刀片和镊子刮净……把骨头放入弱碱性溶液中轻轻加热,再用清水反复冲洗,去除血污和污垢。我用双氧水泡了整整两天,又等待了三天的时日阴干,再之后的是打磨、涂层、钻孔。我选择的绳子是尼罗绳,石头选择了青金石、蓝虎眼、棕虎眼、黑碧玺、银曜石、黑曜石……还有银,作为隔片。 我送给了他。 作为回礼,Eliphalet在我面前,亲手屠戮了一头山羊。 一般的成年山羊在120磅之间,他选择了一条孱弱的,基本上可以说是残疾的,比其他山羊都要瘦弱1/4的。他先用解剖刀切开关节周围组织,再用骨锯断开骨头。除去残肉、筋膜,清水里浸泡、去血。他放到大锅里,小火煮沸了三个小时。中途他和我一起吃了顿羊肉宴,上脑、大小三叉、黄瓜条用来涮火锅,后腿肉、肩肉、肋条、背部肉等用来烤肉。那天Eliphalet喝了酒,但我没有。我喝了点果汁,虽然我也能喝酒,不过我对此不感兴趣。之后看了些电影,一些不允许的禁片,连续看了三部,到最后直接困倒在沙发,不省人事。 七天后,Eliphalet递给我一条用金属链串成的,点缀了黄金、黄水晶、白水晶、蜜蜡、南红玛瑙、石榴石、黑月光、闪灵水晶的山羊骨项链。 我很喜欢。 那是我和Eliphalet认识的第三年。 红色的血,红色的肉。腥色的,鲜红的,燃烧的,同时又死寂的…… 我无端想起Eliphalet之前告诉我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任何人在意的闲言碎语。他对我说,旧人类的传统思维是,侵略、扩张、奴役更多人类,能够带来丰富的领土和资源。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在那次屠杀一半人类的惨剧中,被颠覆。人们发现,人口并不能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奴役多的人类就必须要付出奴役成本,也就是赘余……高温、能源、AI。他们说,人类的赘余,人类的廉价,人类的泛滥,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于是屠杀就显得如此理所应当,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正义之举。他们,以及他们的追随者看上去是如此癫狂,如此狂热地崇拜这一切,于是他们成为了镰刀,也就是操盘手。第一次屠杀的是残疾人,人们默许了。第二次屠杀的是超过60岁以上的老人,人们也默许了。之后标准扩张到身高、肤色、发色,「如此原始的基因筛选——」Eliphalet只是笑着。 「自我意识,自我人格……在我幼年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种东西。人类意识的产生,就像是一块诡异的迷雾,包括语言和符号。蜂巢里的虫后通过信息素统治着这个巢穴,垄断生殖抑制工蜂发育为新蜂王,同时让工蜂保持忠诚、勤奋。而人类呢?人类并没有信息素这样的东西,或者说并没有群居蜂那样的信息素,最多也不过一些气味信号,又是怎么一步步堕落为奴隶的?显然地,对人类而言,影响更加深远的是理性、文化、语言,这些深深殖民于人类大脑,其作用并不亚于动物中的信息素……」 「自由,权利。人类总是在探讨这些东西,一种温和的,可以被限定的,如蜜糖一般的东西。而我对自由的阐述,或者说是危险。就像一个人在荒郊野岭遇到另一个和他一样的落难者,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不用承担任何道德层面的后果——只要他可以做到。包括他身边的动植物,以及固定的物件。这种野生的,野蛮的,或者说残暴,基本上可以约等于此。而生活在社会契约里的人类,极端厌恶风险,于是人类建立国家,试图构建出一个保姆的,一个全然安逸的状态,狂奔式地逃离原始的自然状态。」 「——也就是动物式的自由。」Eliphalet一边说着,一边冷酷地,将食指插入我的眼眶。 「对于自我人格是否存在的思考与假说,我不关心,也不在意。或者说,就算人类真的有什么独特、唯一的意识,我也对此毫无尊重。更何况,人类本就是一个集体性狂热,集体性癔症,集体性癫狂的生物,和我幼时观测、解剖的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物种,我想你在这一点上,和我观点一致。」Eliphalet停顿了下,继续把中指塞入我的眼眶。 「杀人就像杀动物一般,毫无意义,所以也十分廉价。把AB两个小白鼠关在面对面的笼子里,给A白鼠食物,如果它食用了,B白鼠就会遭受残忍的电击。它会停止食用吗?还是说安心地食用食物直到B白鼠惨死?再设想一下吧,如果换成人类,换成你和我,你会怎么做呢?」 Eliphalet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漠视。 他不在乎我的回应,短暂的沉默后轻笑,于是依旧。身处在剧痛的我也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说:「我相信你,我一直一直,都很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卑贱,我相信你是个劣等的,耻辱的,卑贱的,龌龊且恶心的东西。」 「而我——也只会虐杀你。」 星星 如果爱代表了痛苦、绝望、死亡,那我就有无穷无尽的—— --- 「人类能够做到自己同自己说话,其本身,就和狗追自己尾巴,或者说动物对着镜子里的『它』咆哮一样诡异了。不过绝大部分人类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庞大且持续的永恒幻象,即使被告知也无法理解其荒谬之处,沾沾自喜地嘲讽动物的所谓『愚昧』,自诩自己为更加高贵,更加完善,更加『全』的物种——于是这一切的症状,便让整个事件本身变得更滑稽了。」 「拥有了自我意识的那一刻,所有昔日的荣光,都统统消泯在名为『知识』的原罪中。无法再合乎情理地做一个天真而又愚蠢的东西。因为『知』,所以有了卑贱,有了耻辱,有了劣等。于是必须去自我阉割,必须去自我审慎,必须去背负名为『自我』这样嘲弄又讥笑的东西……就像悲剧不是『早知如此』,而是『在知道的那一刻,便别无选择。』」 「更准确的说法是,人类在伊甸园的那一刻便已堕落——他一开始就是堕落的。也正因为堕落,而纯洁。」 「……哈,纯洁。」Eliphalet只是嘲弄。「告诉我吧,你觉得此刻的『我』,是『真实』的吗?」 我没有回答,我也无法回答。 Eliphalet面对奄奄一息的我,缓慢地,扯出我的肠子。 「很有趣吧,即使这样对待,却依旧不会死。不会血崩,不会休克。一切都和梦一样,只是随机生成,或者说生成出来也无所谓的东西。时间是可被随意伸缩的,场景的变换便可调动『时间』。例如那些穿越小说,明明只是场景的变换,人物自身的时间依旧凝固,世界难道不是『他』的『穿越界吗?』」 我努力转动浑浊的眼球,对他说:「我不是……」 「我知道,」Eliphalet打断我,「你想说你已不在意。」 「唯一红色的『真实』是我的死,你亲手解剖我的『真实』。在此之上给出两个选项吧,A是由你的意志,被塑造出来的我;B是所谓真实,所谓『存在』的我。如果承认前者,那就必然疑虑『你』,你意志的安全性,也就是与『你』嵌套的『躯体』。或者说,什么是『虚幻』?什么又是『存在』?姑且将『存在』定义为『被观测』、也就是『被定义』『被叙述』的。即使人类用来观测的器官本身,器官和大脑链接的机制就已经如此诡异,不过也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选择。那就大胆地相信它吧,承认恶魔的必要,以及被『意志』塑造的,你的『感官』。」 「『我』也因此,在你的『感官』中,死而复生。」 Eliphalet将我的肠子缠绕在一起,打了个结。 「想要承认后者的话,红色的『真实』便已足够否定。除非寄托于天神——远古的神话和精灵,也就是『灵魂』。你会相信吗?想必这种念头在诞生之时就被否定,那些真的信仰神的人也无法忍受『亵渎』。应该说你可以相信『灵魂』,但你不会信任『灵魂』。所以你悬置,你无视。只要没有觉知,那就没有『原罪』;只要没有『知识』,那便依旧是没有被『原罪』玷污的人类。」 「所以,最终结局是:你的意志,无法让你否认我的死。」 这一切,便是所有叙诡的开端。 月亮 叙事的界限,叙事的边界。一个事物,被描述、被界定、文字被谱写的片刻,歪曲和诠释也就随之到来。只要没有描写,在描写之外的,就可以诉诸于无限的解释。如同一个人从家来到了学校,在「家」和「学校」的间隙里,步行、开车、飞机、火车、飞行、瞬移,甚至「家」和「学校」本身就是重合的也不奇怪。「没有被观测,就可以无限扩散」,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场诡辩。就像是「我杀了你」,和「我半夜睡不着占卜圣母玛利亚,结果意外召唤恶神,刀滚喉咙稀里哗啦意外大爆炸,你和我灵魂交换死在我尸体里」的区别。 况且,即使是既定的事实,也完全足够歪曲。所谓的「本意」,所谓的「事实」,从未真正存在过。只有「无法否定」和「无法承认」。即使诠释有再多借口,也无法欺骗,无法无视,只是默默恶心的东西。而这种卑微的、卑贱的,只存在于狭隘的视角。例如上帝和信徒,看似「一」的神和「众」的凡人,却在凡人得知上帝的那一刻,必然产生只存在于那个「人」脑海中的上帝,那个上帝也只会被这个「人」所选择。 所以,无论怎么玩弄,都只会是失败。 道路的尽头是自我凌迟、自我屠杀、自我否定。不过即使如此,即使事实就是这样,故事依旧要继续。人类一度追求着长生,所谓悠久的生命,然而漫长的生命带来的是极端对风险的恐惧,或者说人类本来就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不然也不会有国家的诞生。于是,迅速的劣等化、被淘汰、被屠杀。人类的卑贱,人类的耻辱,人类的错误。通常来讲,一个人的悲剧,往往在他的祖父、他的父辈上就已经决定。身处在某个时代、某次金融危机、某次战争、某次崩塌,这一切都不是所谓个体可以决定,只是被摆布地活,被摆布地死。无趣的是,人们总是将这一切埋怨于上帝不公,所谓「凭什么」。或者说,人类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配拥有所谓的爱怜?所谓丰厚的平均?而上帝就是这般冷漠到极点、残酷到极点的存在,祂只是一片虚空。 语句、符号、编排。爱着一具尸体?爱着一具尸体。一个垂垂老矣注定死去的老人,他的子女或是倾家荡产去救他,或是对其视而不见、冷漠旁观。不得不经历的过程,不得不经历的悔恨。早就堕落,注定的毁灭,但人类依旧主动维护、主动延长早就濒死的尸体,以求尸体的永恒。一具静止的、停滞着的尸体。可惜运动、上帝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类。那些诺亚历史上卑贱地去死,那场灾难中死去的一半人类,都只是如此。他们没有任何罪过,仅仅只是因为父辈的种种注定的错误、种种注定的选择,透支子辈的将来,造就了一场又一场的死亡。也就是说:他们的活着就是原罪,他们就是不应该存在、没有资格存在,活着就是为了去死的人类。所以,只是如此,而我也只是这样,注定去死、注定错误的人类。 不值得任何怜悯,不值得任何缅怀。只是去死,只是作为垃圾、作为负债去死。 Eliphalet也不会怜悯我。 突然地,想起Eliphalet对我说过的,有关「肠子足球」的笑话:「一个人,把头砍下来,剖开他的肚子,将肠子绕在头颅上,一圈又一圈。这样的『人』,这样的『足球』,踢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你还是我呢?」 于是我决定沉默。 「我对你说过,人类的本性是忘恩负义、伪善、贪婪、懦弱、短视、卑贱、无知、睚眦必报。所以——我原谅你。」 Eliphalet用他的双臂环绕我,一点点地,被野兽、毒蛇咀嚼。 他说:「最后,再为我杀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