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屋》 01港都 高滨。 昵称滨港。 港都,终年都这么海风习习,风里带腥,也多雨,因为有季风,没办法。 「高滨——打造港口与高度的城市。」 巨型横幅还没拆,刚选上的新市长笑容可掬,握拳望向四十五度的未来与远方,顺他目光而去,小津区港边商街,他也想整顿这一片鱼龙混杂的地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打造质感观光」,他的政见之一。 外人觉得乱,其实乱中也有序,一整排海产热炒店即便不是周末,宵夜时段也不算寂寥。 廉价塑胶桌椅违规占据人行道,摆出一个露天咖啡座的气势,海景、灯光、美食,如果不理会腥水菜油泼在地上湿了又干涸散发的淡淡熏臭、各式俗艳的霓虹店招,说实在的,和南法蔚蓝海岸也并非真的差这么多。 毕竟海就是海,一样水蓝水蓝的。 就像纽约的臭味是独一无二的身分证号一样,海港城市人类与海洋生物交织的腥气也是高滨独特的乡愁。 那天闻邵锦还记得是个晴夜。 深秋吧,微寒了,她自小到大几乎不曾涉足此片区域,但那日不知怎的将车开到这里,晃了大半个晚上,也饿了,随意挑家海产店她坐下吃饭。 捡了最靠海,背着人与店的那张桌,此时她最懒得看见的就是人脸。 海波退潮,在朦胧褪色的月光中上下起伏,远处能望见跨海大桥的灯影,港都靠山那头,遥远的工业区日夜向天空喷吐恨尘,空气品质算不上好,雾白白的笼过半座城市,海上那座旗屿岛也就隐绰绰的,像蜃景。 三个菜,九层塔爆海瓜子、清蒸姜葱黑石斑、清炒苋菜,还送碗旗鱼丸汤,她随意地吃,原先是饿的,但食欲不知怎的一下就跑了。 放下筷子她招招手,点来一瓶啤酒。 店家老板娘多望了她两眼,店是叫八黎海产没错,塑胶雨棚,廉价塑胶桌椅,喷香镬气弥漫,整条路唯一正宗法国风的大概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了,虽说她实在格格不入,点一桌菜也没个同伴。 海瓜子凉了可不好吃,更别提石斑。 啤酒喝不到半瓶,她忽然收回了漫散的思绪,左右五六家店的注意力都倏地集中。 震响惊扰夜色,桌翻椅倒,毕竟是轻塑胶的,和骨牌差不了多少。 又撞又飞,视觉效果特别好,像哥吉拉杀入模型战场。 除了视觉效果,还有音效,暴喝,脏话,怒吼,沉闷的骨肉拆折重击的声音,血量可能还不够多,有飞溅,但没声音。 十多人追击一人,不像当街劈友砍人,手上不是开山刀,也没有铝制球棒。 绑架? 都二十多岁吧,那些年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头颅,红毛黄毛甚至染成渐层色的都有,被追的那人倒是一头黑发,半长不短,一甩,摔出去几人,看来都奈何不了他。 他又撞翻一排桌,隔壁店的,用餐客火速退到店里,孩子吓着但还没敢哭,直愣愣地张嘴还在酝酿情绪。 店主拿勺冲出来,一看这景况不敢动,也许熟知的人已经认出来了谁,不敢管,店员倒是有序地引导客人进店避难。 有种躲防空警报的荒谬默契感。 闻邵锦端杯喝啤酒,老板娘着急一直招手,「小姐!小姐!快进来啊!」 她懒得挪位置,这里海风徐徐比较不腥,还没等老板娘接着喊,那男子乓一下撞在她桌面上,翻了那盘海瓜子和鱼丸汤,闻邵锦与他四目相接,这才觉察他不知是酒醉还是怎的,半秒不到,他勉力扶了扶桌将自己撑起,继续战斗。 为免菜汤弄脏衣服,闻邵锦还是站了起来,没放弃啤酒,就靠在围栏边,反正战场随那男人流转,暴风眼一样,马上又扫开了。 他的身手相当猛暴,身量也非常高,目测接近一米九,应该有相当格斗技巧,若不是他略为摇晃的步子,这些人恐怕根本无法近他的身,真有点虎落平阳或者受伤鲸豚被鱼群追咬的落难感。 他要是鲸豚,何不干脆离这一方暴乱,径往海中冲去?跑个一百公尺也就到了,到时天高海阔,蛟龙入海,又何必受这气? 闻邵锦转身望海,条瘦背影非常出尘,老板娘和其余用餐客都呆了,那女人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 但人终究不是鱼龙啊,她叹。 她拿起包将饭钱放在桌上,绕开乱源,安闲踏上台阶走向马路边。 玛莎拉蒂刚开到路口,一个男人突然冲出,撞在她车右照镜边,他们第二次四目相接,黑色乱发后是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他步伐不稳,目光也微微紊乱。 如果生命中有所谓的折点,供人在往后忆起时心绪波动,翻来覆去地琢磨,「啊,如果我当时做了不同的决定,人生又会如何?」 那此刻,也许就是那个折点。 或者是「劫」点。 一秒如斯悠长,命运与命运的对视,甄别,缠绕的伊始。 「喀」一声,闻邵锦按开了车门锁。 「喀」,轻震传入掌心,他愣了半秒,然后迅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座。 叫嚣追赶,但无力回天,无论是受伤鲸豚还是蛟龙,都给这辆海神接走了,去往他们不能企及的世界。 虽说衣服也破了,身上倒不是鲜血淋漓的样,他闭着眼,气息非常粗重,像在极力对抗什么。 她问他去哪儿,没答。 「医院?」她又问。 「不......」声音低沉,她怕他吐,但他身上也没有酒气。 红灯时,她转头看他,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紧蹙着眉仍闭眼,脖颈爆青筋,难道内伤剧痛他强忍着? 「随......随便放我在一个旅馆。」 怕被人找到吧,「好。」她说。 海港边有不少廉价小旅社,这里出海或者返回陆地的人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需求,但闻邵锦没放他在这,看他一副古惑仔的样,这一带若有人在找他,估计无须一个钟头就能被搜到。 海神穿进市心,开进艾河边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在酒店地库打了通电话,房间便开好了,电梯直上顶层,她说不要有人,就真的无人,房卡径插在门上。 那男人超级重,幸而他还能走,否则她是绝对扛不了他的,即使这么半挂着,她也觉得自己要垮了。 一推,男人翻在床上,她坐在床边呼呼喘气,累得,比十堂健身私教课加在一起还可怕,腿都软了,该不该会刚过三十就膝盖退化吧? 闻邵锦被一把扯倒之前,心中最后一念都是些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 ______ 没想到会这么快见面, 新的旅程又出发啦。 求支持,求收看 02疯狂(H) 闻邵锦被他一扯,倒上床。 说惊慌吧,倒也还好,他很快放了手,不是打算做什么,纯粹手劲太大了。 「水......」那人目光离散,浑身发烫,他喘息,口中喃喃。 她赶紧下床拿水,拧开盖递过去,他接不稳,翻了,身上湿一片,闻邵锦眼疾手快拾起来,将水凑到他唇边,他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瓶,似乎舒缓点。 「喂,你哪里不舒服?」她原本将人放下就要走了,今晚做的反常事已经够多,可以就此打住。 但又怕他万一死了,麻烦。 他撑起自己,摇摇晃晃走,绊住厚重地毯,又摔了,「喂!」闻邵锦忙扶他,「你要做什么?」 「你要去洗手间?喂!」 那人也不讲话,当她是拐杖,粗壮手臂绕在她肩头,牛头马面拘魂铁枷似的,闻邵锦根本挣不脱,被他被挟着去了浴室,刚跨进去他就脱衣服,闻邵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脱得极快,一瞬间赤条条的。 她低呼一声,裸男当然不是没见过,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景况毕竟是第一次。 他也不理,扶墙径自站到花洒底下开水,冷水,转到最大狂冲狂淋。 闻邵锦一时忘了移开视线,那人浑身肌肉劲健,肤色略略黝黑,水珠飞溅于身如暴雨,好像肉身是座火山,不如此无法降温,马上要世界末日就地喷发。 呆望着,看清那处,脸腾地一烫,好像星火四溅也跳将过来,「......那你洗吧,我走了。」 怪了,都几岁人了,看见男性生殖器何至于心荡神摇? 但也太大了,硬挺挺的这么峭立着,让人想起雨林原始部落生殖崇拜,古巫们对绝对力量的跪服。 呸呸呸,今夜不正常,心火一起,倒像是浇了燃油的火炬,一时半刻熊燃不灭。 房都开了,她也不是什么纠结的人,闻邵锦一下又转过身来,只要确定自己不是趁人之危,游戏一场有什么关系? 那人正好关了水,就这么湿漉漉地走到她面前。 大手握住她的肩,火烫的温度,然而他没什么询问的过程,目光也不对劲,俯身就吻,抱起她便往床上走。 那拥抱简直是天地塌陷似地将她完全埋入,硬挺之物隔衣磨着下腹,他将她抛上床,随即也覆身而上。 「喂!」 她喊他,但那双眼睛全然被情欲支配,该不是被人下了什么东西了?闻邵锦突然明白,心中暗骂一声,这也算是趁人之危的范畴。 「喂!」 他微微一愣,恢复一点神智,要脱身这时还有机会,其实这小子挺耐看,贺尔蒙爆棚那种风格,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没有,特别是唇很性感。 她一晃神,逃脱契机一去不返。 他再次吻下,简直像野兽撕咬猎物,「呲啦!」一声,衬衫成了裂帛,闻邵锦胸口忽凉,她微微惊呼全给他的嘴堵住,想推,那人的手是刑具,放在哪儿便就地锁铐在哪儿,她叫他握着腕儿压上床,丁点都动不了。 又是一凉,下身也空了。 她是他的女体盛宴现在,无论是纤瘦的腰,还是浑圆的乳儿,都叫他来回地吃,白皙滑腻吃到饱高级自助餐,大手在她肉臀上肆意揉捏,闻邵锦忍不住叹一声,内里轻颤,知道自己湿了。 太性感了这家伙。 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情欲加身的折磨,很快掰开她的腿就要顶入,她虽也欲念横行,今夜索性放荡,但那物实在大,再潮润也需要适应,他不理,狠狠一入,闻邵锦痛叫出来,一时整个人僵直,生生受了他。 然后他便开始猛动,直过一会儿,那儿才真正撑开了,有了快意。 他那劲儿,又深又猛,闻邵锦为了让自己更舒服,腿缠上他的腰,他便得以入得更深,啪啪啪地直抽直打,她双手抓在男人臀上,真是挺翘至极。 她呻吟起来,随波逐流,今夜索性随波逐流,想叫就叫,想喊就喊,想怎么作都可以。 然后他跪起,大手托着她两瓣臀,轻松将她半个人都托高,凌空便这么朝他性器撞,纯肉欲的交合,好像她不过是个容器,只为满足他狂暴的兽性。 她一下就到了,直接锁紧,口中哀哀喘息,大汗淋漓,他受制不快,入得更猛烈,闻邵锦浑身正好似棉花给打松飞舞,哪禁得起这非人折磨,呼吸一紧,内里又登巅峰。 狠狠大叫,抱着他脖颈,好暖热的身体,好真实的高潮。 巨浪中颠波,泄得一塌糊涂。 那晚有多淫乱,笔墨难描,他们做了不知多少次,清晨闻邵锦走的时候,差点叫酒店的人推轮椅上来。 红灯时,踩煞车小腿都颤抖。 就连隔两天她的婚礼,身上爱痕也没完全散,化妆师打了很多遮瑕才盖过去。 一下就六年了。 六年前那个晚上,日升航运主席闻尹东在住宅附近夜跑时遇抢,摔下山坡,引发中风。 隔两日,闻氏千金闻邵锦与高滨检察长之子何英淞的婚礼在商议后,仍照日程举行。 日升航运太子爷闻邵鸿临危接替父亲的主席之位。 欲劫闻尹东的宏英社帮派份子出面自首投案,韩彬,二十五岁。 另一条消息就隐蔽些了,宏英社龙头当晚突发心脏病,自此陷入昏迷。 03聪明人 那人坐了五年牢,半年前放出来。 韩彬,今年三十一岁,出狱后重回宏英社,厮杀,内乱了一阵,传言龙头之侄眼红韩彬得势,勾结阿嫂陷害他。 他出狱一个月,那堂主就跑路了,洪门社团帮规勾义嫂通奸是大罪,若被抓到三刀六洞,而龙头嫩妻小阿嫂也彻底失了踪。 暗害啊,谁害谁呢? 那夜日升航运集团主席闻尹东被抢不成,与歹徒发生扭打,不慎摔落草坡,身上是皮肉伤,严重的是惊吓突发中风。 半山面海湾高级区域,哪里是寻常古惑仔混混们闲晃的地方?并且她父亲慢跑的路线并不固定,怎这么巧?闻尹东向来惜命,会为了一块表跟抢匪打斗? 现场掉落的物品上都有韩彬的指纹,尤其那只金表。 且现场保镳皆指认他为首。 原来他叫韩彬,婚后第一天,她看新闻才知道他的名字,做得她高潮迭起,走婚礼红毯时腿还发软的年轻男人叫做韩彬,宏英社的流氓古惑仔,那夜其实她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但隔日清醒后,他便立刻投案自首了。 真聪明,是一个聪明人,若跑不掉,还不如直接坐牢,外头局势不明更危险。 一个月后,霍旻首次去见他,做了他的代表律师,因为是自首,减了点,判八年,中间表现良好争取减刑,五年出来。 奇异的是,检方势态本不死不休,后来不知怎地换了一个检察官,态度和缓不少,认同自首减刑这一项,他闻家日日被媒体追访,兄长闻邵鸿最后一次在镜头前红着眼叹一声,人都需要改过自新的机会,他父亲也会盼望社会更和谐。 再后来这件事也就过了。 若那日他真被抓住,并扔到犯罪现场,她父亲闻尹东是不是就绝对没命了?当然,闻邵锦不觉得这个选项更糟糕,只是一个分析。 闻尹东倒下后,日子其实更清净一些,只要看她兄长闻邵鸿一人的独角大戏即可,而不是各有一台戏,成日锣鼓喧天的。 将近六年,她再没来过小津区,毕竟这不是闻氏千金、或者贵圈名媛何太太里应涉足的地域。 八黎海产店的招牌还在,店主成了一对年轻夫妻,人行道重新铺设,廉价塑胶桌椅依旧占据着,但总算统一了颜色,白色。 上一任市长主打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打造质感观光,算不算兑现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是民调太烂下的台。 讨好不了权贵圈,民调自然就烂了。 每每提及这人,她公公何云森都撇嘴,婆婆何金况仪也就从来不曾邀请市长夫人参加过华宴或艺展。 闻邵锦没叫菜,点了瓶啤酒,依然选最靠海的那张桌。 海风还是一样的,谁来了又走,谁走了又来,都这么徐徐拂着。 九点不到他出现了,黑色飞行夹克,宽阔黑色长裤,夹克丝亮的后背暗绣邪神,仍是半长不短的黑发,身后一群人,声势浩荡辗压而来,有种平成黑帮的古典气派。 五年牢狱没磨毁了这把长刀。 与五年前相比,气势与压迫感,叫人即便恐惧也无法移开视线,但恐惧的本质是什么?他身上有什么令人如此恐惧的东西?他的目光?什么阴郁狂暴皆囚在里面,包括人性。 霍旻说,这半年混战,他正收拢宏英社,对外打天海盟,若搞定几位叔父,兴许还能上位坐馆,「啧啧,是年轻了点。」 年轻好啊,有冲劲。 不像她,明年三十七,听说女人三十七有个断崖,难怪最近身子骨总怕冷,该调养还是加强重训? 他每个月总来这条街吃饭,渔港码头这头已完全是宏英的势力范围,稳稳的。 六年前那个早晨匆匆离开,好一阵子闻邵锦才发现不见了条手链,思来想去,大约是两人做到激烈处拽了,落在酒店房间。 但某一年春,她和几个艺术圈的朋友看展,展办在碧湖区一家五星级酒店,出来时,司机还没将车开来,她无意中瞥见旁边一个女人手上正戴了那条链。 红宝石镶钻,款式独特,因为是订制的只有这一条,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女人挺美的,浑身精品堆砌,那一秒,她在想那天早晨是否他醒后拾走了手链?但他马上就去自首了,手链又去了哪儿?为何最终到了这陌生女子手上? 没几秒,司机车到,她也就上车走了。 再后来,霍旻无意中提起他出狱后,宏英社以及江湖混乱的事,霍旻手下几个调查员三教九流的消息皆有,新闻照片中那个失踪的江湖阿嫂,似乎就是她曾在酒店门口见过的女人,戴着她手链的女人。 其实她也挺久没想起过韩彬这个人,最近想起,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不只一次问过霍旻为何帮他,做他的律师? 聪明,他是聪明人。 霍旻不是一般律师可以比拟,就算他当时做个黑社会小堂主也算有丁点小身家,但跨圈层的人脉他是没有的,他知道霍旻背后有人,??但谁帮的他?又有什么目的? 他曾是高中柔道明星,本可拿奖学金进大学,其父曾是小渔船主,家暴,爱赌,输了全部身家,烂赌鬼,母亲是裁缝,那年高利贷追债闹出人命,他杀伤六人,一死五重伤,体育明星前途一夕转向。 中辍后,被宏英社龙头柴隆昌看中,未成年坐牢只一年,出来直接收入麾下,但这次他明显被人坑害,甚至让他做替罪羊的那个人,兴许就是宏英社的龙头老大,谁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帮他? 道上的人?绝不可能。 她的目的,近期渐渐明晰起来,大概也能用得上他了。 五年之间,霍旻说他没闲着,除了打架挡暗杀等常规监狱进修科目之外,他读了不少书,尤其经营管理类的,书单都是霍旻给的,所以清楚他学什么,听说他学习能力也很强。 「这小子简直非人啊!我看过的人也算多,那种人天生邪性,闻闻,你想做什么?」 「那你看看我像人类吗?」她笑。 「你也不像,」霍旻哈哈笑,「你美人鱼来的。」 霍旻,四十岁,伦敦政经学院读书时的室友兼学姊,书读到一半家里出了事,闻邵锦赞助了剩下的学费,还让她搬来市中心的公寓和自己一起住,两人交往过一阵子,后来闻邵锦坦言试过之后,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跟男人做爱。 霍旻嘻嘻哈哈也不在意,两人还是密友。 回到高滨,这层关系没入地下水系,隐晦得多。 霍旻的事务所接的都是权贵圈的案子,她实力强悍,战无不胜,那时出面代表韩彬,还能理解为偶尔接这种曝光率高的案子给初创几年的事务所打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霍旻很难请到了。 04女人 一开始他没看见那个女人,八黎两夫妻哈着腰过来点菜,一个普通的夜晚,生意还可以,他们进店后,周围明显静默。 其实一整排临海街,每个月他并不一定吃哪一家,随意选。 他对视线敏锐,其他客都不可能望过来的情况下,有一人审视,便如芒在背。 她坐在户外座,隔着玻璃,没躲他的目光,暖气灯照亮女人与她的桌,在入了夜的海滨她像座孤岛。 突兀的是她的气质,界外之人,就像幽冥地府中来了一个大活人,身周魑魅魍魉,容色却怡然安闲,她没点菜,端着啤酒喝,澄黄酒液倒入玻璃杯中。 她在等人。 衣着干净,那种干净不是洁净,而是出尘的气势,即便落在烂泥中,也有能量脱身,不染污秽。 总之,她不是会在小津渔港区吃饭的人。 他起身,周围马仔愣了半秒,霎那收束喧嚣,数十人猛地一下全随他而立,店主之妻吓得摔跌,更别提别贪恋最后几口菜肴还没避走的用餐客,全体噤声有如衔枚。 他抬腿朝外走,出了玻璃门,猛兵强军霎那潮水般包围室外靠海的那张塑胶桌,那座孤岛。 「要报警吗?」回过神,店主妻轻声问丈夫。 韩彬是谁,这片区域无人不知,那种威势光是靠近都难受,女客只是喝酒,怎突然惹了这杀神?真要出什么事就糟了。 丈夫制止她,报警有鬼用? 女人没动,端杯的手也不晃,望他。 韩彬一愣,美人他见得不少,三教九流的,各个也都精明无比,巾帼不让须眉的也有,但她不同,净白的脸,瘦挺的鼻,神色甚至可以说很松弛。 那双眼睛有意思。 千军万马包围,她只是放下杯子,说了个字,「坐。」 有意思。 心里不快,那光太盛了,另一个世界之人自带的光。 他扯扯唇角,坐了。 这么稳,意料之中所以才没有震动,韩彬皱眉,「你在等我?」 闻邵锦笑了,真聪明,她招招手,喊一句,「谢谢,再来一瓶啤酒。」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浮出脑际,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谁?让霍律师帮我的人是你?」 后来他自然知道了霍旻是怎么样的律师,不是他或者是宏英社龙头能请到的人,社团坐馆又如何,也还是古惑仔啊,他们这种垃圾。 店主亲自送来啤酒,抖着开了瓶,闻邵锦替他倒在玻璃杯中,这家伙,原来他不认得自己啊,那日到底被下了什么药? 但真是聪明,一下就猜到了霍旻。 「韩先生,请你喝酒。」 她那手势也不是不敬,但也没有多敬,好像清明顺道扫隔壁的墓那样倒了一杯酒。但若真是她,她便算是帮过他的人,可为什么? 他想不出缘由,他们明显是不同世界的生灵,生生世世都没有同船渡的机缘。 有疑有问便生不安,他很不喜这种掌握之外的不确定感。 他端杯仰脖,尽了底。 她打开皮夹,秀致的手拈出一张名片,HSBC一位资产管理经理的名片,「打电话给他,他会给你一笔钱。」 韩彬更不悦,那种被动感,他倾前,盯着她瞧,「你到底是谁?想要我做什么?」有借自然当有还,若她帮了他,就不会是无所求,他宁可先明晰自己的债务范围。 她微微一笑,顶住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你就当我是天使投资客,韩先生,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相反的,我很看重你的能力,也了解你的野望。」 建立人脉需要连结感,被理解,并且能成为彼此「有用之人」。 这些年她累积的资材不见得是金钱,更多是人。韩彬虽聪明,武力值更是强悍,但还不够,就算他坐上宏英坐馆之位也还不够,所以她想加快这个进程。 投了钱,也看看自己的眼光,毕竟黑道这一块,算是不熟悉的资产类别,不像她的公公何云森,表面朗月清风高风亮节,她轻笑,高滨地方检察署的检察长,欲更上层楼问鼎法务部长甚至更高。 闻邵锦再替他倒酒,语调平稳,「十月,高滨市会举办一场中秋宴会,地点在高滨美术馆,如果到时候我能在宴会中见到韩先生,我们可以再正式认识。」 现在还只是初春,十月,那就是还有大半年。 她走后,韩彬静思,春风拂面,好似还有那女人身上的淡淡清味,不俗不艳,难以企及的凛冽冷香。 其实她的态度一点也不锋芒毕露,柔和,稳定。甚至,她总望着他的眼睛说话,不闪躲,不恐惧,里面亦没有鄙夷,就好像真只在谈一笔生意。 不像那些有权人嬉笑怒骂,他见过那样的人,令人很不高兴,宏英社背后自然有人,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民代,民代上面还有人,但那个层级,就不是他们可以企及的圈子了。 那种感觉,他也很不喜欢,有片天径直压在头上,阴云密布的。 「就是这样的啰,」过去自己大佬柴隆昌喝多几杯也这么说,「你以为我们字头混出点名堂就不当狗啊?那些小姐出来卖的,我们难道不是?古惑仔啰,一辈子古惑仔。」 盈利有相当比例的收益需要固定给那个民代,他往上还有人,帮会中所有叔父都遵从的条律,再贪婪,也没人敢动那块利。 所以他们才能在底层安然无恙打打杀杀,争名夺利,不会被警方一锅端了,那是保护伞,他们做脏事,然后得以在保护伞下安身。 然而六年前的事件,给深潭投入变局。 柴朗青勾义嫂,甚至那阿嫂是名义上的婶婶,既乱伦悖誓大罪,杀了也没什么,况且这两人费他五年时间,所谓失踪的阿嫂也沉了海,唯一没想到的是,让他做替罪羊的自家大佬柴隆昌倒是无需自己动手。 心脏病发? 孟芸琪那女人死前痛哭流涕什么都交代了,故意不给柴隆昌心脏病药,眼睁睁看他病发,为什么?自然是除掉韩彬又除掉龙头,可以和宏英社那天之骄子,柴隆昌的侄儿柴朗青双宿双栖,难不成守着柴隆昌那早已性无能的糟老头子? 她悲戚幽怨,也望了他一眼,不是没想过选韩彬,但他铜墙铁壁从来不理,一身武勇阴骘难道都没有欲念?不,他当然有,也听过他偶尔睡女人,但就不睡她。 和柴朗青只是一对苦情鸳鸯而已,真的,她忏罪发誓,只是爱情而已,绝对无关权力。 但是什么人要弄日升航运主席闻尹东? 不知道啊,这种事情她哪能知道? 也许就是柴隆昌本人也无法完全清楚,他们只是黑帮,照指令办事而已,韩彬这人不可控,越来越狂,久了要出事,叔叔你养的恶狼要失控,柴朗青总寻准时机对越老越不安的叔叔这么提及。 「昌哥,我总觉得韩彬看我的眼神不对,他......」孟芸琪也会委屈地这么说,「以前在夜场,他就常对我动手动脚的。」 可惜如今她发誓也不知对哪尊神明起誓,平日里主也不拜,佛也不亲,临到走时,也许只能和海神自我介绍了。 两枪爆头毙了,摇摇晃晃的渔船上,她的尸体在甲板这么上下起伏,他这才瞥见那条手链,夜海,月海,宝石与钻石交织的华贵光芒。 他走过去拉起尸身左腕,解开,然后拿回手里,没沾上脏血。 那天他在陌生的五星级酒店套房中醒来,头痛欲裂,一室狼藉,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若不是有条手链落在床脚,一切仿佛虚构,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间酒店。 他随手将宝石链放进口袋,警局自首后,随即收押,所有私人随身物品也都收缴,后来他无暇再忆那晚,直至此刻见到手链。 WW,手链细微处刻了两个字母,交迭的两个W又或者像四个V,连在一起,波峰波谷上下起伏像心电图。 问过银楼押铺的人,手链看不出品牌,但工艺精巧之极,应该是私人订制,外头没卖的,宝石钻石成色都是上佳,绝不是便宜货,要再说出更多,他们说眼光有限,两手一摊,无解。 05华宴 十月初,红叶轻熟,藤月漫过墙,天一凉,秋花盛放,大马士革冷香。 向晚的颜色由粉过度为蓝,高滨美术馆占据市心东侧,面积广阔,建筑融合自然,第一次造访的人,由停车场望去,甚至看不见屋顶在哪儿。 宴会举办在闭馆之后,虽是市府的活动,但主要是艺文部,艺文部又与闻艺艺术合作,闻艺艺术,闻邵锦的公司。 除了闻艺,还有其他不少赞助商,有新人,有旧人。 致词下来后,闻邵锦是视线中心,靛蓝色丝质晚宴服,珍珠首饰,轻灵优雅独具品味,「老婆,」何英淞轻揽她肩,凑在她耳边,「你今天真美。」 男士皆是黑色礼服,Black Tie,何英淞俊逸气派,有人听见他的耳语忍不住笑,或是羡或是嫉。 「看到Howard了,我去和他说说话。」顺他目光,闻邵锦的兄长闻邵鸿,身旁女子却不是她大嫂,闻邵锦轻轻点头,「好。」她说。 闻邵鸿近来投资了电影公司,也真不怕人说闲话,闻邵锦瞥他一眼,甚至懒得过去,满场衣香鬓影。 一会儿霍旻过来,穿过人递给她一杯香槟,「各位小姐太太们,借走你们Wendy啊!」 「霍大状!」结果霍旻其实更受欢迎,谁要离婚,谁要快婿净身出户,谁要小三一无所有之类的,都需要一位强悍的律师。 好不容易躲到花园,霍旻呼出一口气,闻邵锦笑,「做什么?蔡公子缠得你不行?找我当挡箭牌?」 霍旻翻了个白眼,「不知道那小子想什么?我俩站在一起,明显我是比较帅的那个吧?」 刚刚只是微笑,听这话闻邵锦差点喷了香槟,蔡家是地产世家,一桩土地纠纷案令蔡公子对霍旻一见倾心,霍旻给他烦得不行。 「都明说我只爱女人,成天傻痴痴地送花送礼物。」 「男人是这样的,听不懂人话,不接受拒绝。」这一点闻邵锦同意。 闻邵锦不能在这躲太久,结果反倒是霍旻接了个电话先走了,正绕出花园,突然望见展厅里那个男人,隔着玻璃,黑发向两侧梳起,黑色西服,Black Tie。 他是生面孔,周围没人,这圈子便是这样,就算得了邀请函,得以入厅堂,冷与热也分明。 高英文化资本,看到这个新赞助公司的名字,她忽一动,再查,法人代表,韩彬。 正装,稍稍掩了那股野味,社会虚伪的规范任他是凶刀,也得假装入鞘,野性逼人在上层世界行不通,谁也不怕你,谁也会笑你,低俗,流氓,怎么进来的? 满口狠话甚至口音最好也改了,聊聊世界局势,边境战争,不然就是艺术、游乐,环保,说股价都Low,铜臭味。 但可以聊政治,聊开发,聊新能源,暗递消息,八卦涌动。 她遥遥瞧了他两三秒,发现他一点没有局促或焦躁不耐的神色,一个聪明人,且是一个极懂得伪装的聪明人。 然后他转望,目光直接穿透玻璃窗定在她身上,接着迈步朝外而来。 荷花池水波粼粼,其实闻邵锦本打算直接进去的,他一出来,倒突然有了种密会感,他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韩彬。」 声音如影,沉沉的。 其实她挺喜欢他这收束的样,野蛮上了枷,却不知为何令人预感如此伪装后,底下会更狂暴。 半年,做了宏英社坐馆龙头,表面上开了公司,底下还是一些地下赌场,娱乐生意,最主要是走私,控制了小津渔港码头做军火走私中转。 但不着急。 他能来到这场宴会,她便对这人能力有肯定。 闻邵锦伸出手握他,「闻邵锦。」 那手真大,有点粗糙,此刻却故意显得没有侵略性,礼貌性的力度,礼貌性地放开。 他自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闻氏的千金,三十六岁,如今高滨检察长何家的媳妇,丈夫何英淞亦是律师,兄长闻邵鸿为日升航运主席,这女人是完全的权贵阶层。 知道她是闻氏千金时,他不是没有意外,毕竟当年闻尹东遇袭的案子与他有关,甚至,他自首认罪,她有什么理由帮一个袭击自己父亲的罪犯? 但那双眼睛有意思,这么平静,一丝涟漪也没有,还是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这样的人不多。 「韩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的号码。」她递给他一张名片,「明天有空吗?」 「闻小姐怎会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他挑眉,但还是接过。 她笑了笑,「你穿西服很好看,我认为你适合这样的场合。」 返宴会的时候,韩彬看见那人,陈斯钦,民代,那老家伙远远见他,脸都白了,半年前在港边遇见那个女人后,他想了一阵子,前因后果利弊得失,正式坐馆宏英社后,命人将陈斯钦「请」到了他面前。 态度自然很高傲,怒火中烧的,过去都是他们到陈斯钦的办公室求见,恭敬缴纳这个月的盈利,他也陪着柴隆昌去过。 这么大火气,不好问事,洗衣店光线明亮整洁,一排洗,一排烘,投币的那种,陈斯钦只在里头转了几圈,甚至还没撑到洗衣机里头起泡,屁滚尿流,手下将他拖出来时,一身骚臭,当下挺想将他塞回去洗完这一轮。 也终于有点拨云见日之感,终于知道了民代再上面是谁,顺着看,这才清晰了那女人的身份。 她说她了解他的野望,他也想了解她的,有疑有问会生不安,而他不喜欢不确定,现在倒是有了猜测,看来,她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陈斯钦嘴唇哆嗦,「韩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魑魅魍魉地狱恶鬼怎敢擅闯天庭?还有没有天理?他慌慌四顾,安全感丧失,原来鬼不怕阳光的晴天霹雳,灰白头发没梳好,落了两缕下来,「韩彬,你要干什么!?」 他前半生恨极赌徒父亲,一个真正的垃圾,比古惑仔还烂,彼时他尚不满二十,柴隆昌要瞧瞧这些小子们做事能力,看到那些烂赌鬼,收数时他绝不宽贷,好像他们一个个全是那老家伙,剁下来的手指数量能装满几个桶,拿去钓鱼,鱼恐怕都消化不良,引来麻烦,泼油烧了,化解成灰质的粉末。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竟也有赌徒的性格。 宏英社多年不敢得罪陈斯钦,在他底下当条狗,他只想了一会儿,便决定弄了这牵绳的家伙,地狱十八层,他总得知道自己在哪一层,短时间之内他还能控制住陈斯钦,待他消化了恐惧,生出别样心思,宏英社就会有危机。 他得在那之前,找到一条新的路。 「老陈,这后生仔是哪位啊?这么俊才,你家子侄吗?」 陈斯钦一跳,瞥见韩彬唇角似笑非笑,慌慌张嘴,却突然失了声,「啊......他是......」然而从政全靠演,他转为一个笑,拖点时间。 还没等继续说,韩彬却先伸出手,有礼有节,知道自己高,所以微微躬身,谨守晚辈的姿态,「高英文化资本,韩彬。」 闻邵锦望来一眼,他远在美术馆另一侧,一尊大理石裸身雕像旁,原来这人社交笑起来竟挺好看,够假,够拘谨,好像他很守规矩,很会玩游戏。 06赚钱 量完身,订制的要费一两周,算是赶得狠了,其余几套先拿现成的。 基本上都是深色,黑的占了一半,他适合。 除了西服,还有很多配饰,她挑得快,要或者不要一眼就能定,不拖泥带水,整个下午订制店闭门谢客,韩彬坐在那架暗黄色绣缎沙发上,倒没他什么事的样子。 最后她走过来,示意他伸出手,她拿了个墨绿宝石面的戒指,比了比,往他左手中指上套,套不进,复而框进了无名指。 他的手很大,手指与手掌竟是有点肉的,并非骨节分明的凌厉,过去她母亲笃信命理,这是富贵之相,掌内有茧关节处皮肤亦有磨痕,杀气重,前半生苦后半生贵,就不知前后加总这一生多长。 以手窥命,手里有天机,读懂掌心就能掌控命运。 他没反对,任她。 戒指挺好看,闻邵锦满意,复拿起一块表,拉他左腕,他一顿,纤白的手指就拉不动了。 她抬头望他,「眼熟吗?其实不一样,我觉得这块更好看点。」 为何眼熟?正是当年新闻说的,匪徒欲抢日升航运主席不果的那块名贵豪表,他在受审时反覆看过那块表的照片,正因为看中了那表才临时起意打劫的,他自首认罪。 不过眼前这是同品牌类似款,「我父亲那个老气。」她说。 她将表也套上他手腕,锁扣一阖,端详一下,满衬他的。 「闻小姐想和我玩家家酒,倒是很新奇。」 她还以为他会说当他是芭比,但还好没有,否则她再端着也忍不住要笑。 「我没别的意思,细节很重要,我既想韩先生做我的伙伴,我自会尽力帮你。」 细节当然重要,尤其这个圈子,无聊得很,外表即是本质,鬼披上人皮也得看怎样的人皮,袖扣与皮鞋搭不搭?领带颜色,领针款式,西服剪裁,是上乘,还是给人瞧出心底那点犹疑不定? 没品味因此用力过猛外强中干? 都说得富过三代才懂吃穿,闻邵锦刚好是第三代,钱与钱里,贵与贵中还有鄙视链。 这些事,她的眼光是会比较好的,她无须谦辞。 离开店,她坐他的车,和半年前相比,身边马仔们个个衣着笔挺人模人样了。 「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吧?好吗?韩先生。」 结果又回到八黎海产店,这次店里店外皆静,夜了,橘黄暖灯亮起,中秋已有寒意,灯下的他卷起袖子,手上一柄锋利鱼刀,闻邵锦有点意外,他亲自切生鱼片给她吃。 柔嫩的鱼肉,给他不细致的手指按压着,然后削成一片一片,她忽地心猿意马,好像心也在刀锋边缘,忙收摄心念。 鱼头鱼骨做了汤,咕咚咕咚在桌上的小锅里滚沸,这次换他给她倒啤酒。 气泡冰爽与舌尖烈舞,她一口喝掉小半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喝啤酒,但其实闻邵锦很讨厌红酒,更讨厌威士忌。 「我父亲和鱼打了一辈子交道,当然,我想闻小姐你也清楚。」他喝酒,然后夹起一片鱼肉。 闻邵锦微微笑,「我相信韩先生也对我很认识了,但我还是想再自我介绍一下。」 他放下杯,听她说。 「我不是我公公,或者我哥哥那种人。」 宏英社干脏事,受庇护,利益上供层层分,民代陈斯钦作为中人也作为地下赌场保护伞之一,而陈的上面是正是高滨检察长何云森,也就是闻邵锦的公公,没人想得到法治界的高层,暗地里竟下挟最非法的虎狼。 当日闻尹东慢跑的路线怎会刚好被强人碰上?保安团队早已有人听命日升航运太子爷闻邵鸿,他自然知道自己父亲当夜的慢跑路线。 闻尹东本来对于将女儿嫁给何家有犹豫,还有其他选择在考虑,例如北湾银行世家的荣家,更富贵,算是高嫁,但闻邵鸿对于将妹妹嫁给何家似乎是铁了心。 能指挥宏英社龙头的是何家,看来两方早已达成协议。 为什么?暗查后,闻邵锦有了答案。 日升航运目前何家大量持股,但当时并没有等价交易,明面上说是闻氏千金的嫁妆,但那些股份闻邵锦都碰不了,在董事局也没有丝毫能量。 她只是一个祭品,又或者说供品,人形摆设,张开腿给操的那种,在外还要经营形象,维持名媛贵太的面子,替闻氏,替何家牵线做人脉。 如今她需要韩彬作为她的伙伴,他坐了五年牢狱,而她算算也六年了。 「我不是我公公,或者我哥哥那种人。」她说。 「喔?你想我当你养的恶犬?」他笑,「不是这一家,也是另一家,一样是出来卖,我有什么好处?」他们惯做权贵的刀或者垃圾处理员,锁着觉得不够凶悍,放出去久了又不放心。 闻邵锦望他,挺诚恳的,她一直认为人与人得适度地交心,这样建立的连结才与众不同,「韩先生,我对于养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虫鱼鸟兽花草树木,你。」 她拈起一片鱼生放入口中,鲜甜柔软,其实平日她几乎不吃生肉,牛排都要全熟,因为对腥味太过敏感,但这确实挺好吃,生肉,撕咬了猎物直接吞噬,有这种野蛮氛围人才不会过度安逸,忘了野心需要血味滋养。 「我当你是平等的合作伙伴,也希望你这么看我,这份契约书你可以想想,我知道你的才能不是做小生意的,也不会满足于小津渔港这一带,甚至整个宏英社目前的业务你也急于发展,这是我的提案。」 她推过来一份文件,韩彬没有马上翻阅,只瞧她,到底是多单纯的傻千金,还是不谙世事的名媛,长到三十六岁也这么天真?他们在翻脸无情随时背叛丢命的磨砺中,早早埋葬了天真,天真会死。 她迎他的目光,还是深潭似的眼睛,又黑又亮,充满能量。 她上贵族幼稚园时他刚在渔港出生,也不过早吃了几年饭菜,真以为她较他通晓世事? 「韩坐馆,你需要钱,否则稳不住宏英社如今局面,你既然来宴会见我,想来是做了决断,也亟需新路,我有说错吗?」闻邵锦开口,「你需要钱,很多钱,刚好,我也是,我能让你赚到过去你碰不到的钱,并且安全。」 「因为我是权贵,你是底层黑社会。」 就这么简单,她微微笑望他,要将话说直白,也不是不可以。 07刀 新加坡,圣淘沙岛 车子沿滨??海大道切过城市灯海,登岛时,闸门缓缓放行。 窗外是游艇港与豪奢别墅,海风带着咸意,乍看与某一面的高滨市挺相似,只是热带海洋独有的暖醺与湿度,粘在皮肤上容易产生一种醉梦感。 又是一场华宴,艺术圈,金融圈,政治圈,地产圈,这场秋宴每年举办,闻邵锦的闻艺艺文五年皆受邀,头两年她丈夫何英淞还跟着参加,不过他闹出过点事,八卦隐隐传回高滨,闻邵锦??的公公何云森嫌丢人,好不容易将风声洗净,以后便不准他再去。 餐宴前鸡尾酒会,闻邵锦伴在兄长闻邵鸿身边,大嫂薛楠心依旧缺席,另一头是闻邵鸿的秘书温竺,目光闪亮亮的,低胸礼服肌肤透嫩,脖上一条金刚石十字坠链恰落入深沟,她触到闻邵锦的目光,倒也不避,微微一笑四平八稳。 闻邵锦人面广,这英国参赞是她在伦敦时相熟的教授,那曼谷豪族塔温公子是她一起开帆船的俱乐部学弟,她虽已是何家妇,但也还是闻氏女。 尽管不愿承认,闻邵鸿还有很多需要仰仗自己妹妹的地方,自小,她就是更早慧的那个。 不过,毕竟是女人,注定为他奉献。 近年日升航运业务营运不算好,闻尹东想跨足大型豪华赌船,当时还只是一个念头,还没进行闻尹东中风倒下,闻邵鸿这一年想重新搞,亚洲已经有几条赚钱航线,日本出发的,新加坡出发的,香港出发的,再不进池就晚了,不过投资巨大,他得找到新的投资人入局,并且说服董事会。 政治面,何家自是鼎力相助,拿牌照竞争激烈。 「Wendy,哎呀,你个大忙人,整场这么转,总算轮到我了。」女人走过来,笑着,厅里那股香甜晚香玉的华贵气味,似乎也替她让了让路,五十多看起来只有四十,秀发妥贴挽起,赭色华服。 闻邵锦回身,马上亲昵地握住她的手,灿然在脸上扬起,点缀些许不好意思,「方夫人,晚安。」 方夫人,华宴的主办人,得意的、风光的、叱咤风云的、风华绝代的客人们在她的宴会中来来去去,这底下有互相厮杀,互相宰割,阴谋算计,她或媒合,或不搭理,或冷眼旁观,又或者心怀悲悯。 艺术、金融、政治她皆有资源,端看你有没有她所需要的。 「裕臣说,那幅弘一法师的字,他近日天天这么望着,心里头静很多,觉也睡得着了。」 陈裕臣,方夫人这两年宠极了的人,青年雕塑家。 「哎,那太好了,也是刚好,人送我的,你知道我家不是有慧根的,我可不敢拿回家,平白辱了法师清灵,去年在MOMA听陈生提过喜欢弘一法师,左思右想,也就陈生家里能挂这幅字。」 方夫人笑,捏捏她的手,关于她的丈夫何英淞是否有慧根还是别的什么孽根,不发表看法,这种圈子里,丝绸底下捂着的狗屎难道还少了?不过她倒也不避际,坦荡荡的,这是闻邵锦厉害的地方,能与人适度交心。 再过十年,兴许闻邵锦这位何夫人,能成为另一个方夫人。 「Wendy就是人缘好,这么难得的东西,说送就送了,还给我找了赞助人,怎么样,那位韩先生到了吗,不给我介绍介绍?」 明人无需说暗话,闻邵锦在社交圈是有能量的,她投石问路,方夫人没有不接纳的。 入席在即,闻邵鸿与秘书温竺的身影已消失无踪一阵,闻邵锦笑着,微微朝不远插满玉白剑兰的巨大水晶罗马樽处招手,那男人黑色西服,高大峻拔,端着酒走来。 还没近身,方夫人笑道,「他就是韩先生啊?刚刚不知几个太太小姐向我打听那帅男是谁?怎的从来没见过?弄得我都好奇万分,没想到是你的人。」她眨眨眼。 男人在满场相似正装中,令人无法忽视,不是豪门富少,养尊处优养不出那股气质。 闻邵锦也笑,「我可不敢,韩先生俊才,哪里像我成日不务正业,只懂得吃喝玩乐参加派对。」 「这位是方夫人。」等他来到面前,闻邵锦介绍。 他微微躬身,伸出手,「方夫人,我的荣幸,韩彬。」 方夫人笑得花枝乱绽,「真高兴韩先生来参加我这个小宴,听说你是专门投资艺文娱乐产业的?等等几个人介绍给你。」 入席后,闻邵鸿持续失踪,韩彬坐到了闻邵锦身边,一个生面孔刚刚却和方夫人畅聊好一会儿,很快引起一些瞩目,都在打听高英文化资本的韩彬。 闻邵锦习惯这种场合,但不知为何今天总觉得有些疲惫,一种来自深层的无可名状的疲惫,无论她是闻小姐还是何太太。 美食味如嚼蜡,还得装作细嚼慢咽端方高贵,还不如来一瓶啤酒。 面上笑聊,编织早已反覆推敲过的内容,韩彬的背景无懈可击,又带些神秘感,她像一辆自动驾驶的车,在轨道上高速行驶,内里乘客却木讷封闭。 忽地一声轻响拉回她的意识。 也许是她不小心碰着了或者是韩彬,他的银刀掉下桌,零点零一秒,直觉拾起是所有人的当下反应。 那声金属清音却犹如洪钟大吕,寺庙钟磐,她忽地惊醒,伸手霎那按在他大腿上,西裤底下是强壮肌肉,硬邦邦的,并非她忽然脑子进水或突然吃了什么性欲高涨。 他也微微一愣,顿住了几乎要弯身的动作。 柔白小手在他腿上甚至捏了捏,「真是抱歉,」她转头对他轻轻一笑,不小心撞掉了他的刀,餐桌失仪,然后招招手,让侍应送新刀。 懂了,她说过,细节很重要。 地上的刀,上层的人是不会弯身捡的,失仪,失态,被人瞧出端倪,他也想笑。 这新世界,真有趣。 这女人,也真有趣。 两侍应一人捡刀,一人送刀,动作俐落,她还不及收回手,一下给一股热暖握住,大手完全包覆她,闻邵锦心里一震,他握住她的手,放回她腿上,一两秒,也就放开了。 莫名,她脸一热,差点瞪他一眼,好似自己真想摸他腿似的。 08尽兴 他们下榻不同酒店,闻邵锦在圣淘沙别墅酒店,韩彬在W酒店。 宴后,还有各种纸醉金迷的娱乐,明晨也有其余项目,游艇、高尔夫、餐会、赛马、更多派对,方夫人的聚会仅是盛宴的开始,底下不知多少商谈欲进行,或者毫无目的的享乐放荡。 淫媒、名模、高级外围、小明星暗聚,首要敌手是大佬身旁性感秘书。 闻邵鸿饱食秘书后,自然尚未尽兴,传了讯息给闻邵锦,明早游艇他不上了,估计会吐,让她代表走那些过场。 瞥一眼手机,闻邵锦端起杯,里面是啤酒。 韩彬脱了正装外套,只着马甲与衬衫,深夜,他没料到闻邵锦会过来,她似乎是做事滴水不漏的那种人。 她进了门自顾自给自己倒啤酒,刚刚她几乎没吃什么,他注意到。 麦子文,这次闻邵锦的目标,他早已与闻氏暧昧,替她哥哥闻邵鸿拿下赌船牌照应该没有悬念,然而她还要多一样东西。 线上互动平台牌照,包装以文艺与城市观光发展,实则灰色,她要韩彬拿下这张牌,然后做线上赌博平台,秘密地,隐晦地,赚取一波巨资。 「麦子文好色,明天游艇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会尽兴的,但他不给,就不能玩,你可以扔他下海。」那老色胚,见满船美女,反正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他不会不应,扔下海也会腆着脸游回来,他是抖M,越虐他越爽,加赠一张赌牌应该也不是问题。 韩彬笑,这女人,真有趣。 不过扔人下海这种事情,他惯熟。 那日闻邵锦递给他的合作提议,他应了。 原来她竟想搞线上赌场?不是不意外,她这种光鲜名媛怎会突发心思做这种灰色产业?这需要缜密布置,她似乎早做好准备。 宏英社地下赌场虽然来钱快但有规模限制,更受制于陈斯钦,绕过他,建立新的赚钱门路,是了,有赌牌跟没赌牌的差异巨大,灰色就是保护伞,轻易不会被扫,只要小心些。 这确实是宏英社的层级不容易碰到的钱。 他四,她六,「这对韩先生来说,相当有份量了,我相信。」 当然,过去陈斯钦能给他们留下二都不错了,他们只是恶犬,不是人,并且线上赌场的收入规模不知是数十数百倍,她确实算公平。 「我们是合作伙伴,你可以看到我的诚意。」就像她强调的,她不是她公公,或她哥哥那种人。 公平,伙伴,携手赚钱。 但为什么总有股异样?也许他天生不爱听命于人。 闻邵锦望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霍旻说他学习力非常人,确实不错,若非她清楚他的前世今生,眼前的男人收敛了那股煞气,看上去只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公司代表,他拿杯的手上,戴了那枚墨绿宝石面的戒指,很衬他。 「你也上船?」他问。 闻邵锦点头,「一开始吧,后来我搭快艇走,如果你想的话,在船上玩也无不可,和麦子文拉近距离。」三十个美女相伴,男人的猎场,想到他到时脱衣纵虎,这么肉身与肉身浪逸游乐。 她的语调无起伏,其实无论权贵或底层,说穿了都是掠夺金钱与性资源,掠夺性倒也不一定是因为欲念薰心,性便是支配,支配就是权力,只是这样。 他在他的厮杀世界中,也掠夺,但她就是不想此刻往那方面深想。 一口喝干啤酒,她转身,午夜了,「我走了。」 大门关上前,他似乎说了句,「那好,晚安。」她没太听清。 隔日登游艇,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数十个赤裸美人,闻邵锦都有些眼花撩乱,她是船上唯一衫裙完整的女人,不过她代表的是日升航运,稍稍泯灭性别,麦子文色咪咪的倒也不敢如何,这是日升新的合作伙伴,韩彬先生。 昨日方夫人挽着的新贵,原来是日升有关的人,难怪,否则方夫人可不会轻易这么热络。 韩彬与他握手,麦子文那双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怎么令人不舒服他便怎么瞧。 他还想端端架子,说新人想拿牌照可不容易唷,我们又不熟。 韩彬一笑,招招手,一个大波金发美人上前,韩彬拽着麦子文的头便往那巨波上埋,肉与肉贴,波谷就是峡谷,陷进去可没这么容易逃出生天。 初时他还笑,后来开始挣扎,大波美女有些惊恐,但闻邵锦对她笑笑,她也就不敢乱动了。 再放开,麦子文脸色涨红,大口呼气,满面怒容正要骂,韩彬剥了那美人丁字泳裤,这一回麦子文的头埋入的是美女两瓣丰臀中心,他像狗那么挣扎,被迫窒息,伸舌头想要更多氧气。 这次换美女格格笑起来,屁眼痒。 「麦先生,我哥说去年高滨游艇会失踪的两个美女模特,他刚好都认识,她们总托梦,说你清明没上坟,挺不开心的。」闻邵锦拈起一块凤梨,很甜。 「这种事情,我哥和我说也没用啊,我感觉我公公何检察长比较能帮到她们。」 然后事情就挺顺利,韩彬也没将他扔下海。 登上快艇飙离之前,她回望一眼,船上美人们已经全都一丝不挂了,海与天这么湛蓝,船是白的,其上肉色纷呈,麦子文刚刚舔美女屁眼得了趣味,现在满船追着美人掰屁股。 船上唯一还穿着衣服的是韩彬。 白色麻质休闲衬衫,白色长裤,她挑的,没想到松弛感也挺衬他,她朝他挥了挥手,他笑一下,也摆了一下手。 那天他也尽了兴吗?闻邵锦没问。 09上线 新加坡游艇那晚,难得闻邵锦做了个咸湿梦。 梦里他也将脸这么埋在她胸口,大手抓乳儿肆意玩弄,其实这也不算是梦,算是回忆? *** 高英文化投资的办公室在西湾商业区写字楼开始低调运作,新兴开发区,楼盘全新,不少楼层还未全然进驻,到处一派新气象,底下步道草坪绿地皆仔细规划。 三教九流的人,韩彬懂得如何控制,在出发去新加坡之前,已招募好团队。 等牌照下来的同时,建立网站,白色的,灰色的,皆然,表面上是艺文互动式网站,暗地里是线上赌桌。 那日闻邵锦在一个艺展上,看见麦子文将韩彬介绍给市长幕僚还有几个金融圈子的人,这位有前途有想法的投资人打算大力支持高滨的艺文发展。 市长詹万麟主打艺文建设,力拼亚州观光大城,带动地方经济,近期目标将旧港深水码头区旁的老驳船坞改成一整区质感艺术空间,文青文青,小确幸,全世界年轻人都是如此,全都知足常乐,不敢要大幸福,只敢希冀小小的、确定的幸福。 小轻奢,小仪式感不可或缺,最吸引人也最赚钱,咖啡店,花艺店,精致德国小文具,角度对了,镜头下的画面就有流量,饭可以不好吃,但拍起来不能不好看。 老一辈的幸福感在于大水族缸中看金龙鱼打架,那种幸福感太大了,以前数大就是美,现在数大就是土。 市长还发宏愿要建跨海缆车上旗屿岛,老财阀嘴上说得花俏,实际上不一定真支持,市长四年换一个,谁知道四年后怎的?除非他连任,连任嘛,也不是他说了算。 韩彬这种青年才俊不同,根基不稳,还不是老钱,祖上还没积德,没那么奸诈,需要市政扶持,市长首席幕僚蓝月婷对韩彬挺友善,不到半小时,笑得都有点不同了,闻邵锦瞥见展厅外,蓝月婷望韩彬的目光。 「你愿意为了达成目的做到什么地步?」韩彬答应合作那天,闻邵锦这么问他,他一时没答,几秒后才说,「除了命。」 他是会All In的那种人,如果在赌桌上,即便是黑桃A黑桃5,同花,赢面不明,他敢以气势压人,不一定确定赢面才All In,赌徒是这样的。 那卖身也可以吧,她想,古时卖艺不卖身大多是饥饿行销,每个人都有价格,价格够了钢索也敢来回走。 但想到他若真肯做这么多,心里又有点不快意。 不过很快,她屏除杂念,不去多思无谓的事情。 一个半月,牌照下来,那日她刚下飞机看见他的讯息,约她到高英西湾区的办公室碰面,到家后打发掉助理Lisa,又让司机下班,洗了个澡才自己开车出门,丈夫何英淞不在,很正常。 地库停好车,这才发现他的办公室自己是头一次来,几楼来着? 她传讯息问,他没回,打电话过去,接起来他说,「等等。」不多久电梯门开,他亲自下来接。 黑色衬衫,黑色马甲,黑色领带,黑色西裤,电梯门阖上,他站在身侧,顶天立地一座不周山,闻邵锦忽觉灯光都叫他吸纳而去,甚至时间也弯曲,一层一层上升的速度骤缓。 他似乎不抽烟,身上没有恼人的烟味,忽然想起方夫人说,亲亲小男友裕臣日日这么看着弘一法师的字,心静了,也能睡着觉了,早知道送他别幅字画,弘一法师留给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目光盯在自己后脑偏头顶的位置,楼层再不到,那儿都要烫了。 门开,似模似样地有个正式公司前台,上头是「高英文化投资」,两个黑西装站起来朝他们鞠躬,现在大伙儿都是文化人了。 整层楼区隔成几大块,「楼上还有一层。」他说,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不相连的楼层。 廊道尽头一道门,两人守着,见韩彬来,刷开安全卡才能进,保安完善。 里头满室整整齐齐的几排桌与萤幕,面前都是人,墙上亦是投影幕。 「老板,就绪了。」 闻邵锦认得那人,高高的,短发俐落,一直跟在韩彬身边叫阿晋。 大屏幕上正倒计时,二十秒,然后是一个执行键,他对她一笑,阿晋递来一个笔电。 这规模场面,乍看还以为卡纳维尔角火箭发射中心。 「你按了,整个系统就上线。」仪式感必不可少,她怎么也算是这单生意的天使投资人,请她来剪个彩。 闻邵锦也笑,手指放上去,数字归零时,刚刚好按下执行。 屏幕切开两半,一侧是光明,一侧是黑暗,光明面艺文互动网站看上去非常流畅,这里的美术与网页设计是另一个部门做的,而黑暗面的技术人员,全在这个房间中。 演练过,能在三十秒内格式化所有灰色偏黑的数据。 黑暗那侧的网站,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流量,程式人员随时回报系统正常,渐渐地,也不报了,开始屏息,流汗,怎还是没有任何流量? 韩彬斜靠在窗边,看不出心思,倒是闻邵锦有些紧绷,下意识摆弄桌上一盆文竹,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半小时,晚上八点,有个人低呼一声,「来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落的喊声,「来了!来了!」 不是狼来了,是人来了。 然后又再次静默,「等等等等!」敲打键盘的声音蓦地压住了人声,韩彬也站直了些,「流量暴增!快,开启第二批备用云端!」工程师喊,黑西装们不懂那些疯狂闪动的代码,却跟着紧张,一个个死死盯着屏幕好像自己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 同时已近五百人上线,而这个数字还在迅速飞升,目前地下广告只做在高滨,伺服端压力高度集中,目前体量最高能支撑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再多就会挂,要做大,未来得投资更大云端服务器。 「撑住了!」第一阶段完美运转,百家乐是最赚钱的游戏,下个月始,会有VIP房真人荷官,先试水温,为免引起注意,暂时不碰运动赛事外围。 室内欢声一片,这些人全部签过保密协议,也见识过不保密的后果,加上人人背景都不干净,魑魅魍魉遇上鬼王,干脆认命在枉死城安居,这里赚得不比科技大厂少。 只要你有实力。 10垃圾 金流是最重要的,利益如何收割,承诺如何兑现? 数位代币充值,金流直接转到离岸公司,大部分再以大型投资项目或艺术品的名义洗回高滨,另一部分则始终在海外游历。 扣掉营运成本后,四六分帐,洗金流的过程,闻邵锦亲自设计,她很清楚流程,真实的数目她也能随时掌握,握着钱在手里,她便能与韩彬分庭抗礼,不怕他反叛。 离开西湾办公室时,韩彬说请她吃饭,高级日料店,他似乎真是挺喜欢鱼生,包间中,他要来喷枪,执着蓝色火焰,径直将整盘鱼生表面炙烧,焦香弥漫,鱼也不再是全生。 「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喜欢吃。」 闻邵锦拈了一片,果然又香又软入口即化,也没有生肉在嘴中咬不断的那丝韧,鲜味逼人非常美味。 他笑了,她也笑,然后他端起清酒,「合作愉快。」 闻邵锦端杯,与他轻轻碰了下,「合作愉快。」 他是多面的人,原来只要他愿意,也可以注意女人的口味喜好,当然,他说过,为达目的什么都肯做。 回到家近晚上十一点,看见院中那辆车,闻邵锦心中一沉。 进门后,何金况仪坐在中岛旁。 何金况仪,六十二岁,何云森之妻,闻邵锦的婆婆,不过她并非何英淞生母,何英淞是当年何云森任客座教授时,和法律系学生的私生子,本来没认回来,但何金况仪一直没生,长辈作主认在她名下,当时何英淞已经四岁,算是记得人了。 这也是一开始闻尹东有些看不上何英淞做为女婿人选的原因之一。 不过她婆婆一直无所出,何家唯一的资源继承人只有何英淞。 「偌大一个房子,半个人也没有。」暗暗的壁灯与立灯,壁炉火光跳跃,何金况仪保养得宜,俐落包柏头,身材纤瘦,看上去五十多而已,她出身地产大族,自小也是名媛千金,有一番气势。 闻邵锦立着听训,刚刚??不错的心情,所剩无几。 「一个你,一个英淞,往常也是这样,谁也不在家?」 何英淞不在家那是常态,何金况仪哪里不知道?一开始要她管,闻邵锦嘴上答应,装装样子,最好何英淞都别回来,扰人,恼人。 「今天刚好出差,回来晚了,英淞也有行程。」 何金况仪哼一声,「你确实是是出差,英淞倒是不知道跑哪儿去。」她婆婆得知她的行程不算新鲜事,明面上的事,她从来不隐瞒,适度公开,适度交心,而真正见不得光的局,她的助理清楚如何隐匿。 她不说话,她知道何英淞八成在哪儿,但随他,面上沉默,最后何金况仪叹了口气,「这是你的工作,管住你的丈夫,别让别人胜任你的工作,到时候丢脸,你爸爸现在的形象很重要。」她说的爸爸是公公何云森。 管还得花心力,她才懒得管,时间就是生命,无需浪费在垃圾身上。 她婆婆的意思是,再不生,说不定外头就要带回来孩子了,像她当年那样。这一点闻邵锦不在意,无论外面会带回来什么,她都有能力令那些人事物无地可归。 没估到意外时,总有意外,何金况仪还未走,何英淞竟进了门,看那脸色也是见了院中的车,目光与火光一样摇摆不定,「妈?你怎么来了?」 何金况仪横他一眼,那种嗔怪还真有点像亲生母亲恨铁不成钢,那种带点宠溺的责备,但闻邵锦知道何英淞可没将她当妈,因此也玩味何金况仪一直以来的态度,演技这一条,姜是老的辣。 又是一通耳提面命,何英淞估计只是回来拿个东西,本没打算逗留,突然被限制人身行动一小时聆听令人不耐的碎念,何金况仪走后他就开始砸东西。 闻邵锦也被打了几巴掌,踹了两脚,说她下贱,说她老女人,找婆婆告状有他妈屁用,他狰狞地笑,一个人的面部肌肉竟可以大幅度扭曲而变得如此诡异,哪里还有分毫镜头前的尔雅明亮。 那时刚结婚几个月,闻邵锦有了孕,孩子也是这样被打掉的,事后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 那种怒火与愤恨犹如泼天,她不解,后来暗查,这才清楚何英淞应没有生育能力,但谁也不知道。 孩子是谁的原本她没想过,这样一来倒是确定了,不过也不重要,都已经走了。 躺上床后,她辗转一会儿,竟有些失眠,打开冥想引导,她向来没有慧根,抱元守一做不到,总直接睡着,但今天连这一招也失效,脑子里晃着韩彬的手,拿着火焰枪的手,以及在他手中炙烤得半生不熟的鱼生。 隔天她取消了大部分行程,毕竟脸上巴掌印没消,助理Lisa来的时候,管家钟姨正收拾屋内碎片,闻邵锦端咖啡坐在后院花园,其实心情还不错,偷闲一天。 Lisa一看她,眼底一下有点晶莹剔透,「老板......」她见过几次,知道取消会议或行程的缘由大都是这样。 「哎,我没事,收起来。」闻邵锦起身观花。 园丁有两个,一人专职负责玫瑰月季,一人负责所有其他,月季娇美却难以照料,花中黛玉,都是药罐子娇小姐,大观园中竞美。 但那美貌令人心甘情愿做花奴,修剪施肥严控病虫害得宜,一年春夏秋三波花不是问题,又以春秋最能看,闻邵锦原不爱养任何东西, 随园艺设计师设计,两三年后月季小苗长成了规模,也爱了,搜集过百种品种,此时秋花烂漫,姹紫嫣红,香风袭人,她的心情很难不好。 Lisa会报几个案子的进度,包括旧码头改建艺文特区的企划案,各家建筑事务所已开始竞稿,她与韩彬合作,Lisa也不知道。所有明面上的事,都由闻邵锦出面,而所有见不得光的,韩彬负责。 Lisa走后,闻邵锦继续放空,后来竟有点无聊,她打电话约霍旻吃午饭,手机没接,可能在出庭,她便拎着午餐,戴着墨镜口罩到办公室等她。 前台一见,以为是霍旻的家暴客户,让她在会议室等,送咖啡、茶、小零食,能来找霍旻的都不是普通人,有的初期接触不愿身份曝光很正常。 饭都冷了霍旻才回,看闻邵锦遮头遮脸一副要爆猛料的鬼打扮,赶紧将她让进办公室,她将大衣挂上衣帽架,霍旻已经打开冷掉的日式饭盒,嘴里嚷饿死了。 见闻邵锦摘了口罩,她又放下筷子,脸一下就变了。 「哎,我没事,」她赶紧道,「视觉效果不好而已,不疼。」 霍旻气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搂进怀里,真他妈的,那烂人竟敢! ? 「你跟我分手就是为了和这种垃圾结婚!?」 霍大状最是逻辑缜密,但她只要每次这么颠倒黑白乱组逻辑链,闻邵锦都会噗嗤笑,「中间差了好几年好吗?」 霍旻哪里不知道闻何联姻的真相,与人无关,与情无关。 11奇货 第一个月的营收刚起步,落在两百万美元上下,扣掉各类营运成本例如伺服器与云端、玩家派彩等等,净利约莫百分之四十,也就是八十万美元。 不多。 第二月大幅跃进,而第三个月营收达到千万美元,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估值,扣掉成本,约四百万美元净利。 若想更上层楼,便得增加伺服器,不过这也将会大幅增加曝光风险,当前是一个Sweet Spot。 相比军火中转或者毒品走私中转,靠控管码头中间抽成来说,这样的生意对于宏英社来说风险低,利润高。 近来又一个地下赌场被查抄,这一行竞争激烈,大约是天海盟那儿报的案,韩彬提着现金到陈斯钦的办公室时,说明营收下滑,这个月只有这么多。 陈斯钦怒火中烧,然而大约突然恢复记忆,想起来面前的人不是以前的柴隆昌,不可以拿烟灰缸砸他的头。 「这我如何和上面交代?你们不就是黑社会?天海盟弄你宏英社,去把他们砍了啊!」 韩彬站起,陈斯钦现在请了保镳,那男人一脸凶神恶煞,然而在韩彬面前还是弱了点气势,韩彬弯身拈下陈斯钦嘴里的烟,压进烟缸中捻熄,他讨厌烟味,搞得到处乌烟瘴气。 「那我约个时间,陈委员和我一起去砍人?」 「我......我是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上头的人不能控制警方?还是他两边收钱?」 「你......」 当然两边收钱,平衡不就是这样来的? 「韩坐馆,你让我难做,我就很难帮你了。」陈思钦沉了沉,重新开口,想重新找回节奏。 「啊?是吗?」韩彬坐返沙发,摆摆手,阿晋提上另一只箱,「搞定天海盟或警察,否则,还有很多别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委员想拿我的钱。」 指派任务给他,不过是让他有点事情做,同时麻痹上面的何检察长,免得发现宏英早已有进帐巨大的路子。 一见金钱的颜色,陈斯钦眼睛绿了,真要阳奉阴违何家?也不算背叛吧?宏英的场子确实被扫了,报上去,也扫扫天海盟的场做做样子?自己有把柄握在韩彬手上,确实不敢妄动他。 这小子,真是越看牙越痒,但有时候爱呀,恨呀这种复杂的情感很难说清,他阖上钱箱,收到自己脚边,「好吧好吧!」他说。 *** 他们不该常碰面,但韩彬提出一个月吃一次饭时,闻邵锦却没有拒绝。 他问她在哪儿?来接她,其实约个隐秘的地点碰面就好了,但闻邵锦没拒绝。 她在机场,那地儿却不是出入境航厦,她在管制入口等,否则他进不来。 高滨是自由港,有保税区,韩彬知道,只不过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不是宏英社的层级所能碰触的地域,大世界中还有小世界,结界里还有结界。 她走在他面前,蓝色毛衣扎进灰绿色长裤,腰肢纤瘦,背脊端正,乌亮长发刚刚触及肩胛骨,他发现她身上从来不彰显任何品牌,也从来不戴有标示的配饰。 「这边。」她回头,唇边淡笑,她前头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领路人,管理员,毕竟这里头价值连城或不可见光的东西太多了。 金属重门需核对两把密钥,开启后,领路人便撤离,他们可以在这里待十五分钟。 每一扇门都属于一个所有人。 保税区,明明实体已降落该国,但还属化外之地,无国界的模糊土壤,就像人死还未过冥河前的中阴地,意义模糊,型态模糊,只要尚未入境便毋须交税,在保税区直接进行交易也免税。 有些东西,名义上拥有,但永远无法悬挂在家或置于明堂,它们只是等价金钱的另一种模样,妥贴包装在恒温恒湿的密室中,就算所有权转移,也只是从这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 架子上有几幅画,细细包装着看不见里头,只贴着一个示意小图,标注是什么而已,「几笔收益现在就在这里。」她指的是她的收益,韩彬的份有的换成加密货币,有的以投资名义洗入。 但他毕竟不懂什么艺术品投资。 他端详那几张小标签,有些难以想像这种东西可以价值数千万,挺不实在的。 不过他向来不排斥学习新事物,闻邵锦见他看得仔细,笑了笑,「你有兴趣这一块,我也可以帮你。」 他挑眉,「闻小姐当真是做慈善的?为什么要帮我?」 很多事情,别人没有义务教你。 「多个客户而已,我收你钱的。」她本来就会帮一些圈子里的太太小姐处理不想曝光的私房资产,这也是她建立紧密人脉的方式之一。 「你真的很需要钱。」其实他一直没问过她为何愿意铤而走险,而这样的合作关系真的稳固吗? 「钱是不会嫌多的,如果要做事的话。」 晚上吃法餐,餐厅是闻邵锦选的,他明显不算太欣赏,但他的餐桌礼仪已没有任何破绽,就连红酒也能与侍酒师稍稍说个五四三,还有那股野气,他本质中的东西,但那种侵略性如今可以被包装为魅力,太规则就无趣,人急于建立规则,又往往受规则外的人吸引。 她想,他应该挺受女人欢迎的。 不过他那种谈事情从来就只是谈事情的无情感,去魅感,好似就算诱惑他,他该杀了你手起刀落仍不会犹豫,孰轻孰重在他眼中很分明。 是否只有将底层欲念完全转化的人,才能向上爬升? 「有这么难吃?」闻邵锦笑,他那眉头就没舒开过。 「你爱吃这个?」他确实皱眉。 大手握着贝壳汤匙小心翼翼挖鱼子酱,视觉画面还是挺有趣味的,她的笑容越拉越大,最后轻笑出声。 她点头,「嗯,我喜欢法餐,不过......和不熟的人吃才有趣。」 「为什么?」 「一顿饭少说三个钟头,足够和不熟的人了解彼此,太熟反而大家没话讲,总各自滑手机。」 「你还想了解我的那些方面?」他笑,他的过往历史,她不早已清清楚楚? 她问他若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拿奖学金去大学,成为柔道选手?彻底走上另一条路。 他放下匙靠向椅背,然后摇头,「我受伤了,再往下走也成不了选手,进宏英社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闻邵锦一愣,细细品味他的话,高利贷追债事件也许原本无须闹这么大,杀伤六人,一死五重伤,然而那一战令他被宏英社的龙头老大看中,纳入麾下。 原来那是他的一场面试,彰示自己奇货可居。 她懂了,十七岁的韩彬,已是一头极聪明的狼。 12把柄 「你想知道我原本会成为什么样子?」 闻邵锦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在高滨市没有,周五夜,保安与公关奔出来列队,韩彬下车后,整排人鞠躬,知名夜场「海神」。 他们走的是VIP通道,音乐震耳欲聋,灯光飙闪,DJ此时放的是French Touch,闻邵锦笑了,自打Techno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据说法国人也要申请。 他回身望见她在笑,她摇摇头没解释,但还是笑,他伸手微微虚扶在她腰际,让她注意台阶。 那手有电,碰到了没也不知道,但就觉得腰上一圈微微麻痒。 店经理惊诧,这里从以前就是宏英社的场子,但即便是坐上龙头之位之前的韩彬,身边从没谁陪过,要不是有女孩证实他偶尔也找女人睡,几乎都有传言他是不是石头塑的。 VIP桌俯瞰底下芸芸众生,但其实这种所谓「场面上」的权力感很虚浮,也没有太多意义,不过很多人沉迷,开一瓶十万的酒,美女环绕,点烟火让万众瞩目,所以夜场才能日进斗金。 他给她倒了半杯啤酒,叫人上些水果。 以Night Club来说,柏林的才是真枪实弹肉身屠场,德国人不闹虚的。 很久没来觉有趣,她说她要下去跳舞,他点点头,本想问他跳不跳,但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就算了,干掉剩下半瓶啤酒,闻邵锦高高兴兴下去舞池。 她这年纪,若不是有韩彬在身边,在门口验证件就给挡了,超龄老女人应该回家追剧敷面膜,但她当跳舞是运动,当下有的开心就尽情开心。 衣着像下班走错店的女人,但她也不理,这里只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她自己,虽说超龄吧,她舞得没理会旁人,没多久不少人开始接近,美人毕竟在哪儿都发光。 她觉得不错的贴着跳两下,没兴趣的转身就走,回到楼上时,额角都有了汗。 韩彬笑,这女人真的有趣。 十一点,他起身,带她向楼下走,一路到地下,甚至,还是不是海神夜店的地下都不确定,九弯十八拐的。 那地儿宽阔,中央一个拳击台,非法拳赛,赌钱的。 她这才懂了他说,若当年没有进入宏英社,他可能会是什么样子,In the dark。 受了伤的选手无法再打正规比赛,而他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几份零工可以支撑,巨额赌债,一个多年病弱的母亲,他只能去打这种非法赛事,高额赌金,高额奖金。 他父亲失去公司失去所有渔船后,成为一名最底层的渔工,在某一次补钓作业中再也没有回来,是纠纷被人扔下海,还是真的只是意外失足?没人知道,若真有人杀死他父亲,那他无疑是韩彬母子的恩人。 然而他母亲仍在韩彬的那场五年牢狱期间过了身,孤苦零丁,死了一个星期才被社工发现。 整场比赛她看得恍惚,拳击的策略她不了解,但苦苦支撑是看得出来的,最后那人倒下,摇摇晃晃爬起,又倒下,直到他再也没有反应。 他也许是死了,这里打死人很正常。 她听到耳语,这星期都死两个啦! 即便在VIP席,她也感觉血与汗似乎溅到自己脸上,真正的原始厮杀,她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微微低头,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握了拳,微微汗湿,空调一吹,凉津津的。 闻邵锦抬头望他,发现韩彬也正看她,似笑非笑的,不是生就是死,这是他的世界,闻邵锦深呼吸,懂了他的意思。 但其实她要走的路,同样不是生,就是死。 离开后,她一路无话,韩彬大约以为吓到她了,实际上没有,回过神来,保时捷过了跨海大桥,离开海神之后,韩彬自己开车,说送她,但这里绝对不是闻家。 登岛,最后在一栋别墅停下,闸门滑开,车子驶入。 「我家。」他说,目光定定的,好像在说她还有机会不进去。 闻邵锦下车,一月,风冻得很,她径直朝大门走,他高,直接越过她肩膀按门锁,胸膛刚好挡了风。 房子前后挺大,夜了看不清花园,不过室内亮着立灯与壁灯,暖色的,不全然太冷太暗。 闻邵锦在皮质沙发坐下,他拿来两个杯,给她冰气泡水,她没有什么太过紧张的情绪,大约是韩彬向来的态度都那么情欲绝缘,不会是为了强她才带她回家,刚刚海神夜店满场美女,何需大费周章。 「韩先生想谈什么?」不如直问。 她还真是,从来没居于下风过,韩彬有时候想,这也许就是真正出身造成的结果,上层人习惯立即掌握情势,因为即使他们不自知,他们仍有权发号施令,无论在什么样的景况。 他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点威士忌,「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合作,需要更多保障,毕竟......脏事都是我在做,你要抽身很容易。」 他徐徐开口,菱纹切面的杯在他手中折射散光。 闻邵锦扯扯唇角,懂了,「你需要我的把柄或是一个秘密?」 他微微抬手,「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私事。」 「那你要如何?」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对着镜头,将我们的合作协议念一遍。」他将手机架置于桌。 就这么简单,无须立投名状,也不用知道她暗藏的隐密,录影一段,将两人合谋的非法事业这么诵读一遍即可,干净俐落,一但曝光,见了血一定会封喉,非常符合他的风格。 是啊,他的风险较她高得多,脏事都是他在做,既说了不是把他当狗,而是合作伙伴,这不算过分。 闻邵锦还是停了两秒,接着沉吟,他也不催,就这么喝他的酒,她不应,不能离开此地,若不从他的意的话。 但那种纯然谈事的目光却一下令人有点微火、恼火,念头一偏,越走越远。 他觉察出她不高兴,被威胁谁都会不高兴,但她别无他法。 却没料到她会起身走到面前,将他置在桌上的手机镜头调转过来,并直接按下录制键。 韩彬一愣,她靠得很近,站入他两腿之间,他不得不仰头看她,然后那双小手直接捧着他的脸吻下来。 唇片又香又软,她还先伸了舌头,他顿了好几秒,长发扫下,像羽毛搔痒,然后她放开他的脸,「这样够吗?韩坐馆?」 13海豚(H) 是她主动找上他,主动密谋这场非法协议。 也是她主动吻上他,半丝强迫性也没有,如此够不够成为他的安全保障? 她不仅密谋他,合约上签了白纸黑字的大名,为证明誓约不是假,还吻他了个藕断丝连,看他是想拿影片申诉她性骚扰黑社会,还是怎的,都随他。 这样够不够? 放开他的脸,闻邵锦拿包转身向外走,看来他今晚的目的就是这个,直说的话,倒也无须带她看什么拳赛,用生死的重量吓她。 大家合作伙伴,这么不敞亮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的真是这个? 还是他一派情欲绝缘的目光? 他学习他能学习的一切,像一头深山老林独自开悟,突然能口吐人言的凶兽,披着人类的外衣但其实内里还不是人。 他会不会下一秒便翻脸置人于死,只因有了更有利的提案?更强的合作伙伴?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总用那种目光看一个女人,就是很令人恼火。 凌晨一点,她不知道此刻何英淞是否在家,若在,这次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忍一次他总骂的「死老女人」四个字。 希望他不在吧,不然她可能会直接杀了他。 闹出人命的话也许还得拜托韩彬收尸,更烦! 地砖滑凉,黑色的,像一片黑色旷野,一望无际的寂寞旷野,她得赶紧逃离,否则会被地砖吞没,然后长出更寂寞的漫漫荒草。 拉开大门,夜雾光临,她正要进入其中令自己隐身,那只手越过头顶按上门,力量太大,将寂寞夜雾重新锁于门外。 闻邵锦顿了顿,回身,狭仄的三角地,但她无所惧,还要怎么样?你说,你敢说没准我还真敢应,脸上是这种神色。 一个权贵家族的名媛贵妇倒是比黑社会还勇猛无赖。 她终于不是那种全然上位者的怡然温和,有点慌,有点恼,面具裂了,原来她似乎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他确实没想过,他真的只将她当作合作伙伴,一个成功路上偶然掉落的、千载难逢的机运。 她将他从一个杀过人做过牢的底层古惑仔,包装成穿西装出入华宴的新贵,他是她打造的刀,两人密谋一段见不得光的旅程。 之后会如何?他尚不确定,现在还算蜜月期,希望最后不是你死我活吧。 她很美,和他以往睡过的女人都不同,成熟的、心思多样的、总那么胸有成竹温和优雅,无须任何名牌堆砌她也看起来很贵,骨子里流淌金与蜜的贵,他这辈子从未拥有过这么贵的东西。 挺意外的,千金名媛怎会对他这种人有兴趣? 韩彬笑了,先是微笑,笑容越拉越大,露了牙,原来他不仅嘴唇好看,笑也挺好看,牙齿还洁白整齐,也许自己只是看中他的牙而已,漂亮的牙是晋身上流基本要件,否则免谈,闻邵锦盯着他的牙,试图排除多思与杂念。 笑意催化尴尬,恼火降温,这片小空间变了气氛。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韩先生。」闻邵锦很不得时光倒转三十秒,所有的性意识皆来自脑中,管住心猿意马,抱元守一,她这才算懂了那些冥想引导的意思。 但太晚了。 她本就是没有慧根的那种人,无法一点就通。 他没让,只要他不同意,她无法离开,无关权力位阶,只是肉身与力量,原始,蛮荒,规则就是这么简单,当拿掉所有标签,规则可以很简单。 他的笑,像一头恶狼忽然发现原来嘴边竟有块鲜肉,赤血淋漓的,这么吸引人。 闻邵锦有点慌,躲了视线,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紧张了,现在评估所有情势似乎也迟了。 「刚刚只是你要的保证,没有别的意思。」情势只要还能抢救,便不应轻言放弃谈判。 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缓缓向下,耳垂、脖子、锁骨,单手这么解开蓝色毛衣两颗排扣,露出底下蕾丝胸衣,手指在腻白肌肤擦出一阵战栗,罔顾法治继续深探胸衣之下。 是了,那日将宝石戒指套上他手指时,她早觉得他的手很性感,夜半人静总浮现的也是他的手。 「要是我觉得那样的保证还不够呢?」他开口,声音也像夜雾,沉郁、摇晃。 食指一拨,乳头给他拨弄出来,坠在低杯胸衣边缘,粉色暴露于视线,给他细细地瞧,瞧着瞧着硬立起来,像春天未放的花苞在枝头招摇顾盼。 她一抖,心悸,人软了,不知是站得久了,突然喘息困难,不得不歇倒墙边,还在这困天困地的三角洲内,内里向下挂坠,一路由心口寻找出路,直至穴口,潮润润的在腿心。 闻邵锦闭了闭眼,喉头紧,「刚刚是我的失误......是我没......没想清楚......」 他微微站开半步,空气终于流通,接着他解开领带,解开马甲,黑色衬衫敞开,文明伪装底下是没有半分虚言的力量,略带古铜色的力量。 视线眩晕,他捉着她的手放上雄壮胸肌,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覆,火烫烫的掌心,火烫烫的胸肌,然后向下至腹肌,一格一格坚若磐石,楚河汉界,将帅兵临城下,马上要烽火连天。 闻邵锦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瞧在眼里,看来这女人早觊觎他的身体。 「你愿意为了达成目的,做到什么地步?」她这么问过他。 「你以为当黑社会就不是出来卖的啊?」柴隆昌也这么说过,卖血卖命给权贵。 「Fuck it!」闻邵锦暗骂,败退就败退,本来就不是每场谈判都会赢,掂起脚尖搂住他脖颈,唇贴上唇。 第一次来他家,本不该是见到主人卧房的那种关系,然而情势失控,他将她抱起直接往楼上走,一路又脱又吻,她真香,像朵高贵的玫瑰花,她收起刺,叫他得以一亲芳泽。 将她抛上床,脱裤,给凶物上套,她又咽了咽唾沫,这次没飘开视线,皙白的脸红霞烟漫,这女人到底是多想睡他? 怪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挺正经的不是?谈事就是谈事,衣着也规矩不裸露,连流氓挂在嘴边的脏话都戒了。 他吻她净白赤裸的身体,柔软漂亮的乳儿在手里揉捏玩弄,她红着脸轻轻喘息,用手指梳他的头发,然后他吻到她的臀边,左侧,那里有个纹身,他微微一愣。 海豚。 他见过这个纹身。 混乱散落的记忆,留下的唯一印象是一只海豚,他吻那海豚,用嘴唇寻找回忆,细腻、柔滑、香气四溢,肉感性感,催人欲。 与他在陌生酒店一夜翻云覆雨的神秘女人,他一直在想会是什么人? 他给人下了药,猛药,那人起码与他做足一整夜,否则他尽不了兴得发狂,他们在性的极致失乐园癫狂纵逸。 那是他的耻辱。 而那个女人见过他最受辱的一晚。 醒后头痛欲裂,房中唯一线索只有那条华贵手链,「应该是私人订制喔,外面没卖的,很贵......」押铺的人拿放大镜仔细端详,钻石光芒在他们眼中来回折射。 成色极好他们都说,身下的女人,成色确实极好,丝绸一样的皮肤,似乎一用力,会被他粗糙的手掌刮坏,竟会是她吗? 他握在她腰上,稍稍用劲便有了指印,纹理如此细致有如精品艺术,但她正受欲念摆弄,感觉不出痛还是乐。 电光石火,他几乎连起前因后果,掰开她腿,粗壮挺入,瞬间受困紧密致热潮湿柔滑,她一仰脖,低叫一声,喘吁吁下意识将腿缠上他的腰,让他入得更深里去,那夜的女人似乎也喜欢这个姿势。 14近来好吗?(H) 那只海豚,是她。 花洒降落的冰冷暴雨外站着的那个女人,他扛不了药性,冰水也不浇不灭狂欲,是她吧,那个夜晚。 他们又是如何相遇的? 所以她记得自己是谁,一直记得,否则不会请动霍律师,更不会在五年多之后,在八黎海产店等他。 想来那夜,自己令她很满意。 原来性,可以是阶级跃升的管道,耻辱也会是机运。 他将她翻过去,后入,白嫩小臀给他撞得向前冲,大手稳在纤腰上她脱不开去,一拉回,再冲撞,她受不了,脚趾都蜷曲,口中哀哀叫着,熟透了的柔嫩蚌肉不断吐水水,她很爽,那处翻开像鲜花绽放,催花,凶暴地这么做着。 她一下又到了,里头霎那紧缩,他也受不了这上了枷套了龙头的制约,狂暴乱撞,她软身倒下,他还在入,太舒服了,原来高贵的女人这么舒服。 直至冲泄,他将她搂进怀里,两人浑身热汗,性欲权欲此刻升华成一体,过往他跟女人睡时,从没这么爽过。 原来是她吗?她可真美,会发光,散乱长发也掩不住她脸上迷蒙的光。 冲凉的时候,她望他,望他再兴的欲。 他又在暴雨中抬起她的腿入进去,暴雨之下,什么都没处逃,她被插得脚尖几乎离地,他索性将她抱起,双腿跨在他臂上做,她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姿势,向来温和优雅的脸立时陷入迷乱丢失,「韩彬......啊,太深了......太......」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不是「韩先生」,而是韩彬。 其实他挺喜欢她叫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她无疑吧?手链内刻了两个英文字母WW,她的名字不正是Wendy Wen?过去竟从来没这么联想过。 那夜他们做了很多次,若她想了他六年,多做几次补偿她也是应当的。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人会这么长久地念着他。 *** 闻氏的日升航运,正式宣布进军大型旅游赌船,第一艘邮轮「日冕号」预计半年后下水试营运。 这会否是日升太子爷闻邵鸿继承父业后,为挽救营运下滑,经营团队一个重大的新兴经营方针?媒体与产业分析新闻尚在评估与报导,但起码一时市场对此消息的反应是正面的,股价上升。 今天日升航运主席闻邵鸿是当之无愧的焦点,所有光芒汇聚于他一身,大嫂依然没有出席,身旁秘书温竺相伴。 听说她嫂子直接去了罗马长居,八卦甚嚣尘上,但她连理也懒得理,也许闻邵鸿给了她足够价格,让她不要在这个时间点提出离婚。 闻邵锦知道,她嫂子薛楠心大约是霍旻的客户,没找高滨市最具影响力的律所何氏,也是知道何氏与闻氏关系紧密。霍旻大概会说,「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狠狠砍他身家给你。」 谁又会看不懂呢?温竺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有些贵圈名媛看不上她,但也有想结交的,她越发自信了,其实人也是美的,看那气派,哪里像个秘书? 秘书真能上位?不好说,男人精明得很。 在海洋生物馆举办记者会以及宴会,如此打扰海洋生物,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行为艺术,人类的船在海中恣意横行,以为海洋霸主,但其实随时灭顶。 不过这是集团公关部规划的,不关闻邵锦的事。 她只负责出席,作为名为闻氏千金的一面旗帜。 今日何家出席的包括她的丈夫与公婆,明面上没人知道何家持股相当一部分日升航运,都在离岸空壳公司手上,毕竟她公公何云森怎么说也是法务高层官员,名下私产受监管,今日何家亲临宴会,是一种单纯和乐「姻亲」来锦上添花。 「哎!今天的主角是我大舅子,别访我,哈,我今天就只是我们闻小姐的Plus One。」面对记者,何英淞一手揽她肩,笑得还有点俏皮,四十岁人了,都说现在四十代人像以前的三十代,他保养不错,英俊斯文,眨眨眼,女记者给逗得花枝乱绽。 花边新闻类别总可以贡献一则吧? 「何大律师与闻氏千金结缡多年仍浓情蜜意」 要不要加个「虽然膝下无子」暗讽一下闻千金?这社会女人怎可以不生?难道传闻她流产过,后来不能生的事是真的? 又或者这对夫妻背地里各玩各的,何少爷有花边不是一天两天。 之前有记者想写写负面,搏个流量,到处跑访,却没搞清楚闻邵锦和媒体的关系有多好,KB News传媒大佬刘婉君是她帆船俱乐部的,即便底下暗流涌动,水面仍风平浪静,一点水花都没有那个记者与主管就走路了。 光写赞扬何英淞的吧,有人也看不下去。 何英淞的实力,真能够得上大律师级别,大约猪都能飞了,不是闻邵锦说的,是霍旻。 但闻邵锦没想到今天会见到韩彬,他身边是麦子文,宴会那头两人还与闻邵鸿握了握手,麦子文本就与闻邵鸿相识,要拿赌牌早有一番往来,只是韩彬,她却不确定。 闻邵锦心中一紧,麦子文笑着朝她点点头,随即拔腿而来,十多步的距离不是十多光年,眨眼便至。 「何夫人!何先生!」 何英淞见过麦子文,不过不熟,何英淞笑着摆出社交礼仪寒暄,「麦先生,好久不见啊,这位是?」 这高大男人脸很生,他也正望着何英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闻邵锦心脏升到嗓子,喉头卡住,不是什么婚内出轨偷情这种层级的惊悚,而是难道一直以来,通过中间人掌控宏英社的何家,至少何英淞似乎并不认得韩彬?她飞速扫一眼,自己公婆何云森夫妻并不在左近。 或者说即便听过宏英社坐馆名为韩彬,也不可能联想到此刻站在面前衣着体面的人会是同一人,大约以为只是同名?他们的层级相差得太远,是不同世界的人。 「哈,刚好介绍介绍,这位是高英文化投资的韩彬,韩先生,何夫人认得的。」麦子文笑,眸光中有些意味不明,那日在新加坡,两人在游艇上与他相谈牌照的事,他自然知道自己早与韩彬相识。 但此时韩彬就站在他身边,压迫感自己都能感受到,他怎敢故意说这种话? 「是吗?你好韩先生,何英淞。」何英淞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幸会,何先生。」他转头望她,「何夫人。」 闻邵锦笑笑,「是,上次还是在方夫人的宴会中见的,韩先生,近来好吗?」她伸出手,他也就握住了,好像她的手是一只暂栖的粉蝶。 近来好吗? 线上赌场营收每月稳定在千万美元,各自处理各自的部分,一个是前端运作,一个是金流,但两人已经三个月不见。 这期间,春天的末尾完全过去,进入初夏的雨季。 ---------- 求珠呀!跪了 15乌托邦 他大约是故意的吧? 将火战线放在她面前,但目的是什么闻邵锦却有点想不透,体察不出韩彬在一场他本不该出现的宴会上,堂而皇之来到她面前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那次在他家度夜后,接连三个月自己都「刚好不在本地」,自然也弃了每月吃饭约定的缘故? 那一夜的事,是冲动了,有后悔,可究竟没到悔不当初的程度。 明年都要三十七了,这种事何足挂心?爽约是不想在厘清思绪之前,莫名其妙发展成一个月上一次床这种没意思的关系。 一种回想起来只剩「事后烟氛围」的索然无味的画面,虽然他们两人好像谁也不抽烟。 不是因为她自大,认为有一就有二,只是纯粹理解男性与女性的不同,男性更像是物理考题总假设的那辆车,在作用了一个力之后,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干扰,便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做下去。 就算韩彬是个令女人由身到心都能体验危险与刺激的男人,欲念挂念有时不是那么易控,夜深人静寂寞安宁的时候,也会偶尔被扰动。 不知不觉,韩彬的位置变得有些微妙,只是她认为不应继续深究。 海洋馆偌大展厅因宴会而封闭,深蓝水波光影散射,一百八十度的巨大玻璃阻隔万吨海水,几只海豚觉察有人,好奇地在玻璃前聚集、回游、观察。 「韩先生,」索性直言了吧,自承是自己失误,以后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他是求利之人,不要将事情复杂化,所以直接在宴会上讯息约他谈话,既然他人都来了。 此时此刻,Right here right now,打开天窗将事情说开。 他反倒先开了口,「若闻小姐是在躲我,大可不必。」 闻邵锦给噎了,「你来这场宴会,真是为了来......」来戳穿自己躲他的事实? 他挑眉,不说话,这人对于人心天生敏觉,懂得用他自身的优势,让沉默的压力在他目光里扩张成为一张网,即便他年岁较她小,但半分没动摇那种山岳也似的气势。 「那次是我的失误,」闻邵锦沉道,将该说的话说完,真抱歉,都是我的错,「责任在我,以后不会再发生,这个月......我请你吃饭吧,地点定了告诉你。」 她是主导合作之人,理应承担责任,权力位阶是这样的,先致歉的人才是主调。 海豚们无声在虚假的模拟海洋中左摇右摆,盯着他们瞧,一成不变的巨大牢狱,确实不常有什么趣事得以分心。 不分心,就会意识到不自由的苦处,就会忧伤,就会死。 海豚笑望他们,他们天生唇角弧度就是那样,无须医美微整也天生微笑唇,皆以为是笑相,但其实即使苦相脸上也是笑的。 她盯着他,不得不仰起头否则便会失去掌控。 他拾起她的手腕,握在手掌中那么纤细。 闻邵锦愣了愣,一时反应不及任由他将接触落实,他拿出一物,便这么套上她的腕儿,冰冷细腻,水波光与宝石钻石交织闪耀。 内里刻着两个W字母,没有品牌,私人订制,曾于多年前失落的手链。 闻邵锦浑身一震,目光从链回到他脸,犹疑惊讶,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她的表情证实了其实没有悬念的猜测,是她,那晚与他在巨浪中起伏冲撞的女人。 原来真是她,那是自己走了好运呢,六年前开始交上好运了,耻辱与鸿运同时降临,只是当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在狱中厮杀时也不知道,原来杀与生一体两面,祸与福紧紧相依。 韩彬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按你的想法来吧,何夫人。」也不知是回答她自承失误那一题,还是这个月吃饭之约,都不要紧,都照她的意。 闻邵锦醒神,快两步拉住他,西服面料细滑而底下却坚硬如石,她自己要说亮话的,现在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曾戴着她手链的陌生女人在新闻报导中失了踪,最后手链又回到他手里,有些事是真不敢深究,但......。 「宴会结束后,有空吗?」她问。 「何夫人能走?」 是啊,撇开非法密谋,她还有偷情嫌疑,这场宴会丈夫公婆娘家大哥一应俱全,闻邵锦认为自己是自控力还不错的人,压抑情绪,戴上面具,不过这男人似乎较她更精准地知道如何激怒人。 她本想打算以后都摆出即便孤男寡女也不欺暗室的态度了,还没放的手一瞬又拽住他,有点咬牙切齿,「你再叫我何夫人,我现在就.....就......」 何夫人三个字,可能比老女人三个字更叫她恼火。 他转过身,打量似地盯她,就像杀人魔评估该先肢解哪一块,闻邵锦的手一下被他握住,用力,整个人拉到身前,他弯身,在她耳边无比慢速地吐就那三字,「何,夫,人。」 点了,燃了,炸了。 熟可忍孰不可忍。 那不知几个万籁俱寂安宁受到干扰的寂寞夜一下如潮退去,欲望如海啸袭来。 她拉下他的脖子吻去,他双臂锁着肩胛骨将她抱起,轻盈的像一片云。 情欲震波摇晃,他掀起她礼服长裙,拨开内裤,手入进去,热烫湿滑。 她夹起腿,那只手啊,他不知道第一次她将戒指套上他手指,那晚她就做了咸湿的梦,他的手很性感。 湿漉漉的里处,湿漉漉的眼睛,他喜欢她端方高雅的贵妇模样被破坏,对于刚刚那个堂而皇之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更不快。 他们就是他头顶密布的阴云,底层垃圾永远望不见天日便是因为那些人??。 谁更能自控,谁就是王者。 他吻她甜蜜的唇,唇齿纠缠,身摇水潺香气四溢的女人瘫倒在长台上,海豚群盯着他们,也许性的醚味能穿透玻璃,穿透海水,他们兴奋地摇头摆尾,来回冲游,人类可真有趣,原来这片玻璃不是让人类观察它们,而是让它们观察人。 人类的情色乌托邦。 海豚们的微笑目光太诡异,仿佛一场深蓝异梦,她扶着玻璃,两手印出热雾印,身子里正是紧要关头,无暇他顾。 突然一声震动打断性欲的浪,分离的灵肉煞那堕回人间,手机,在那台上震撞,虽说这个展厅反锁,外头毕竟宴会仍在进行。 大约是她的助理在找人了,欲念一退,整个人凉下来。 中邪了?竟敢在这里胡天胡地。 慌忙整理衣着,她目光飘开,「我先出去。」 确实是Lisa在找她,何家人都先走了,她又在宴会上支撑了好一阵子,积蓄一整日的云,开始下雨,后来就没再看见韩彬。 她犹豫今日宴后两人还需要碰面吗?